《别安》 开学(1) 正式开学第一天,新班级还是沉默如海。 座位在昨天入学大扫除就由班主任排好了。就算有初中就认识的、暑假在网络聊得热火朝天现在急于面基的,但总归大家还在观望。 李尤尖默默把物理书抽出来,再放回去,整摞再迭好。动作很轻,因为怕打扰到进门就趴桌睡到现在的同桌。 肩膀被后座戳了一下,她浑身紧绷,连忙扭头用一双天生带雾气的眼询问他有什么事。 “你q号多少?” 李尤尖脸一下熟透了,头埋得低低的,声音也小,摇了摇头就要坐回去。 男生昨天就注意到她了,没想到两人能成为前后桌,有心逗弄。看她脸颊变成桃粉色,一缕碎发沾在嘴角也不知道,哈哈一笑,觉得怪可爱的。 班级实在是太安静了,他这一嗓门尤为突兀。李尤尖提起来的心还没放下,肌肤被触电般弹跳一下,张皇扭头看她被吵醒的同桌。 靠近走廊那边有窸窣声响,由远及近。 “第四组第一桌……” “第四组第一桌……” 大家都拘谨,东西用递的,轻声细语生怕信息传不到位。 “给苏冷!” 到第三组的时候,原先基调被打破,整个教室活过来一样,都顺着这声抬头张望第四组第一桌。 两个女生,都扎马尾穿校服,但靠窗那个头发更长,油亮亮的,一看就知道没少花钱做护理。 “烦。”苏冷睁着涨到发酸的眼,精准接到谢松砸过来的一袋包子。后者笑得贱兮兮的,老老实实把豆浆递过去。 “我也没吃早餐呢,苏姐分我一个?” 李尤尖双手把豆浆接过来,底部契合着有些圆顿的桌角稳稳放好,轻吁了口气拿出语文书准备预习。 苏冷看了眼窗外,高大帅气的男生格外惹眼,在他亲眼目睹确保苏冷拿到早餐的这段时间,班里已经有无数女同学红着脸偷瞟。 本不熟悉的两个人也因此产生共鸣,迅速熟络。 自己人都没认全,人家自带男朋友,开学第一天就明目张胆谈恋爱。 苏冷习惯了别人围绕她搭建话题拉近关系。 不过杨易杰可不是什么她从初中自带过来的男朋友。 两人认识不过二十四小时,昨天新生提前入校熟悉班级环境,苏冷慢悠悠迟了十五分钟的到,在楼下碰到刚和高年级打完球的杨易杰。 男孩问她要微信,她给了。 苏冷打了个哈欠,在杨易杰宠溺注视下毫无形象可言,有女生注意到这一幕,心口更闷。 有张好看的脸,才配拥有自由随性不拘束的个性,无论怎样都被众星拱月地爱着。 美女连打哈欠也是美的。 刚睡醒,苏冷唇峰、鼻尖、眼角自带嫩粉色,她冲杨易杰摆摆指头,顺便撩了一下额前碎发,没化妆也有种懒起化蛾眉的娇娆感。 苏冷翘着细细长长的小拇指把塑料袋解开,不忘和老同学相认。 “哟,松哥也来魔高了啊。” “魔高”是他们这群学生给起的花名,学校本名“淀城三中”,全国名校。不仅本市各县学生挤破头涌进来,省内各城各镇学子也都争先恐后要踏进这所学校门槛。 因为被这所高中录取,等于半只脚已经踏进985211之流的大门。 而像现在的16到20班,更是相当于站到了可以和清北说嗨的海拔。 三中历年高考捷报之多、之亮眼,归功于它名扬在外的“魔鬼封闭式”管理。 和它拥有几乎同样好名声的二中相对来说管理模式较人性化,主打一个培养学生的自主学习思维。简而言之就是我提供给你好的师资力量和好的平台,你爱学不学。 而三中似乎没有脱离中国应试教育的条条框框,“压迫式”教育成为更多家长的首选。 谢松当初放言自己一定去二中,他不想思维固化,受够了被人管。苏冷和他一样,6a+随便考,二三中随便选,可她是被父母押送到三中的。 “嗨,这不是得紧跟我们苏大美女的步伐嘛。有美女作伴,再苦再累也不枯燥啊……” 苏冷哼哼笑着把自己不喜欢的肉包扔给谢松,然后把剩下一整袋放到李尤尖面前。 “你吃了没,挑自己喜欢的。” “不用不用,谢谢……”李尤尖不知所措,脸色都变了,桌面被那袋包子占领,她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苏冷大咧咧靠在墙上托腮看李尤尖一下红一下更红的小脸蛋,觉得女孩子怎么能这么可爱,在心里默默盘算,今天中午和杨易杰吃午饭,她也要这样。 谢松看不下去,冲她使了个眼色:“得了,你别欺负人家了。” 苏冷笑意未减,目光幽幽往旁边扫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无聊要死地在关注她们。 但很显然,没几个人同情李尤尖的,都是在看她怎么“欺负”这个一看就是县份上来的女孩。 苏冷没理会谢松,自己把桌面收拾了,跟李尤尖搭话:“你叫李尤尖,名字很好听啊,咱俩真有缘。” 李尤尖偷偷看她一眼,又为难看向那袋包子,又看回去,如此反复几次,才声如蚊蚋憋出一句:“那你叫什么呀?” 话一出口,李尤尖恨不得把舌头咬断,脸烧得有些透不过气,期盼她不要听到才好。 刚刚明明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后桌有女生笑:“不是吧,你同桌哎,苏冷大美女都不认识。” 或许班里其他人还对不上号,可苏冷,的确是全班都早知道她了。分班之后,就有热情好事的人拉了个群,一传十十传百,全班五十个人基本凑齐。苏冷活跃,话题不断,可爆照环节,她突然消失不见,于是有人私下拉了小群说这肯定是个丑八怪。 可扒来扒去,打听到苏冷是贵族学校十二中校花,还搜刮来一堆她的照片——几乎全是他拍、偷拍,也没怎么打扮,可张张像画报。 而且不是什么笨蛋美女,听说苏冷抽烟、打群架,一群社会上的朋友,男朋友全是那种高富帅。比如刚才的杨易杰,也是还没正式开学就成为风云人物的角色。 更令人嫉妒的是苏冷本身就是名副其实的白富美。 五人小群就此偃旗息鼓。 此刻说话,也不过有心想巴结一下这个富家小姐。 昨天大班级第一次会面,就算先前不在市里上学消息闭塞的人也陆陆续续加入班群,可截止昨晚,群聊人数还是四十九,怎么也凑不够五十。 有人一一核对名单,发现就差个有叫李尤尖的人。 “同学,是不是你没加群啊,就差一个了啊。” 李尤尖抓着弹簧笔埋首扭头,不知道该对谁说话,只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探自己。她眼皮又酸又涨,小声说了一句:“我没加群。” 苏冷敲了个鸡蛋,用手肘顶了她一把,突然凑近她耳朵捂嘴说了句什么。 “啊?真的呀?” 李尤尖的注意力渐渐被转移了。苏冷天生嗓音细软,尾音带俏,像那阵好闻的清甜果香,在李尤尖耳畔渐渐化开。 “真的,我以前有个名字,叫苏蕉鹿,家里人都叫我蕉蕉,以后咱们就是‘尖椒’组合啦。” 李尤尖觉得苏冷像个小孩一样,小学时候喜欢给自己和别人起组合名,意味捆绑。 就是那种——你只许和我一起上厕所。 这种感觉很奇怪。被人需要的感觉。 于是,苏冷发现了李尤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 “好啦,快吃包子,不饿吗,我饿死了,刚睡了一觉更饿了。”苏冷只吃蛋黄,把蛋白掰出来后又捞开袋子拿了两个流沙包出来。 “我不饿。” 不知不觉,李尤尖渐渐没有那么局促了。 不饿,就是没吃。 苏冷把包子丢给她,然后把一整袋拎回来,觉得实在没地方放,脸色不耐,心里把杨易杰骂了一遍。 昨晚临睡前这哥们儿问她早上喜欢吃什么,当时她还在和初中绿了她的大姐撕逼,心情不佳,故意说自己早上吃很多,五个包子打底。 结果他真的买了八九个包子送过来,生怕她吃不饱的架势。 “不饿就当零食尝尝,这家流沙包很好吃。” 苏冷说完也不管她了,偷偷拿手机在抽屉里看。 五分钟之前有杨易杰一条消息:想吃多少吃多少,一头小美猪,我还是养得起的。 李尤尖正小心翼翼撕开流沙包那层油纸,就看到苏冷面无表情把只咬了一口的包子扔在一边不管不顾了。 “你吃你的,我饱了。” 准确来说是被恶心死了。 “你q号多少?” 李尤尖愣了愣,才腼腆说出一串数字。 “我拉你进群。” 李尤尖本想拒绝,可最后只是小声说了一句:“我不经常上网。” 苏冷没在意,哼哼一首林俊杰的新歌,调还没起开,就被四周一阵骚动打乱了。 以为有什么八卦,苏冷立马抬头伸长脖子跟风往外看。 “我就说季见予肯定会来三中……” “对啊我和他一个初中,不过当时大家都传他拿的保送名额是二中的……” 楼梯间并肩走出来两个人,风华正茂的少年自带夺目气质,就算威严的年级主任是美名在外的青年才俊,可年龄是硬伤,抵不过旁边十七岁那种独有的干净英俊具备压倒性优势。 明明是同样的丑校服,挂在有些人身上,连胸前看不清轮廓的校徽都变成了招摇旗帜。 听到“保送”两个字,苏冷眯了眯眼,呼吸跟着心跳,不知不觉同频。 也是,只有保送进来的大神才能和年级主任明目张胆攀谈前行。 如果不是少年身形单薄,少一分世俗锐气,眉宇过于清俊,大家恐怕忍不住幻想自己班有这样一个帅哥任课老师。 并暗自起誓:为了帅哥的脸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人走过去了,后面班级传来另一阵呼声。 世界审美是多元化的,可总有些生物能统一审美。 “怎么季见予不在我们班啊……” “帅是帅,可我觉得还是谈时边是我的菜……” 苏冷突然又饿了,觉得胃里一阵发虚,捞回那个流沙包慢悠悠打开,赶在班主任进门前最后问了一句:“你觉得谁比较帅?” 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喜欢穿那种灰色西裤搭各种衬衫短袖,不带重样的。样貌温润,讲话也慢,苏冷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教语文的,并在心里鄙夷语文老师带的班,似乎怎么也斗不过理科老师坐镇的班级。 可后来才知道,这哥们儿教数学的,今年不过三十二,可带出来的班级年年高考第一,能出一半清北生。 苏冷突然就来劲了,她迫不及待看这个男人讲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破功激动的样子。准确来说,她喜欢看所有高高在上冷静沉稳的男人失态。 当然,新学期第一天,是苏冷学习热情顶峰,她很愿意在这样一个年轻、有才、长得还不错的老师带领下和分数较一下劲,也乐意为班级贡献一份力量,和其他尖子班火拼一下平均分。 隔壁是几班来着?她脑子突然短路。 身边有个声音:“我觉得你很漂亮。” 李尤尖说完后没有立马把视线挪开,整个人像头小鹿,懵懵懂懂观察苏冷的反应。 刚才她问她哪个男生比较帅,李尤尖根本不认得什么季见予和谈时边。虽然季见予就是刚刚路过引起一片骚动的罪魁祸首,谈时边是五人小群私封的班草。 苏冷笑出声,蜜桃粉的嘴唇扬起一个弧度:“谢谢,我觉得你也很漂亮。” 很奇怪,苏冷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就特别讨厌那种穷得要死、安静内向但长得漂亮的小白花。可对李尤尖,她讨厌不起来。 李尤尖牛头不对马嘴突然夸自己漂亮,苏冷也不觉得她虚伪是在奉承什么,相反,她觉得尖尖很可爱。 * 中午的时候,大家陆陆续续回宿舍休息。 苏冷和杨易杰坐在餐厅后面的凉亭吃外卖。 三中学生大部分都住宿,强制的,除了周末,其余时间连只鸟都难飞出去。极少部分学生可以走读,那都是背后有硬关系的。当然,还得具备一项特殊条件:成绩得好。就是你得向校方和给你开后门的承担人保证,走读也不会影响到你一骑绝尘的成绩。 苏南添曾经问过宝贝女儿苏冷要不要走读,他可舍不得蕉蕉去挤上下铺的六人宿舍。 苏冷的确纠结过好久,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对自己能永远保持6a+入学成绩的水平没有百分百信心。而且她还挺期待住宿生活的,尤其是在管这么严的情况下和小男生偷摸谈恋爱,可能是不一样的体验。 “你同桌?” 杨易杰替她把绿豆汤打开,冲操场扬了扬下巴。 苏冷定睛一看,果然是李尤尖。这个时间点,她才从教学楼往食堂走,手里捧着一本英语书,差点迎面撞上一群刚打完篮球的男生。 学傻了吧。 “男人果然都是视觉动物,对好看的美女都过目不忘吧。” 苏冷本来就不怎么饿,本来想去凑凑食堂大锅饭的热闹,可杨易杰为了凸显他有本事、有钱,早就订好了外卖从后山栏杆那取回来。 她舀起一勺稀啦啦的惨绿豆水,又任由汁液倾倒,溅得到处都是。觉得杨易杰的脸更绿,她终于觉得开怀一些。 杨易杰隐而不发拿纸去擦自己贵得要死的劳力士,声音是生来的多情温柔。 “救命,我是因为你才关注到她好吗。她是你同桌,以后咱们传信息什么的,不都得麻烦她。” 苏冷咬了咬嘴唇,端起那碗绿豆汤举到他跟前,眼睛眨巴两下,感动得梨花带雨。 “我喂你好不好?” 这个举动着实让杨易杰有些意想不到。他觉得苏冷挺妖是真,但绝对不是什么脾气柔软的小公主。 公众场合亲密喂食,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可杨易杰还是很快释然,一把搂住她的细腰把人往上一提带到怀里。苏冷发顶擦过他的下颌,她“哎”了一声,赶紧把碗握得更紧。 “我不想喝绿豆汤,我想吻你。” 苏冷笑得花枝乱颤,羞中带怯,垂眸看他凸起的喉结上下浮动,故意拿手去按了一下。 “我们才认识第二天哎。” 杨易杰似乎对她用词不满,捏了一记她嫩弹的脸颊肉,皱眉:“不是交往的第一天?” 苏冷微微愣住,但眼角的笑更加粲然,将碗直接往他微张的唇里送。她有刚吃完饭就含糖的习惯,所以吐气都是甜甜的草莓味。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校没有男朋友?” 碗横在中间,两人各自只剩下一双眼贴得极近。 杨易杰轻笑一声,轻轻松松低头就能吻到她光滑的额头,瞳孔黑又亮,呢喃一句:“反正我在外校没有女朋友。” 说完,手也不老实了,顺着早就裹紧腰线的尼龙料子往上摸索,嫌碗碍事一把丢开,捧起她的脸。 “哎哟哟,我说换地吧,别打扰人小情侣……” 开学(2) 暧昧氛围被打断,杨易杰眉眼压低,一把把苏冷的头往怀里按,怒气上脸,冷冷盯着那群大汗淋漓的男生。 可对方态度诚恳,连连道歉,他也不好发作,最后一笑泯恩仇:“没事,这里是公共区域,也没规定谁能不能来。” 那人摆手说没关系,他们再找地方就是。 “这下去哪儿啊,你说三中也真是够抠搜的,哪有过了饭点就关空调的,要所有人都十二点去挤食堂,它那点儿地不得塌了啊……” 苏冷从杨易杰怀里坐起来,下意识往食堂方向看了一眼。 还有这狗屁规定? 目光往回收的时候,看到凉亭外站有三个很高的男生,一个个青春勃发,在凛凛阳光下不分伯仲的养眼。 印证了那句话:帅哥的朋友都是帅哥。 但总有一个人,特别显眼,丢到哪里都鹤立鸡群。 男孩脱去了早上那身白色校服,穿黑色背心,一手捧那种土掉渣的食堂餐盘,一手拿手机在刷界面。原本被宽大袖口遮挡住的手臂完全显露,线条流畅,根根分明的青色血管勾勒肌肉,精瘦有型。 手腕那里,也换成了腕带,背对站在秋日毒辣日头下,黑亮短发染上一层薄金,疏疏朗朗的。 过了几秒,他把手机揣回口袋,扭头冲另外两人打了个响指。 “其森,走。” 游其森瞥了脸色通红的张金远,也打了个响指,声音同样清脆,“走,听季神的。” “啊,真要回食堂啊,臭烘烘的,我可不想去,不如在这儿挤挤得了。” 季见予笑笑,眉头舒展,高挺鼻峰更清晰。镜头都来不及捕捉的惊鸿一秒过后,他才扭头往凉亭里看。 杨易杰是个无谓表情,似乎这里是他家开的,他十分大度随时欢迎他们这群人入座。 他身边那个女生撑着半边脑袋斯斯文文舀绿豆水喝,只露出一点鼻尖和颤颤的睫毛,像古代那种不能见外男的小娇妻,羞羞涩涩的。 季见予天生的桃花眼尾挑了挑,漫不经心哼出一声:“算了,别打扰人家。” 张金远真觉得这里挺不错,背靠山,阴凉遮蔽,总比食堂那种封闭环境好。可还是老老实实跟上去:“行吧,我听你的。” “带你们去个地方,不仅有空调,还空旷。” 季见予语气散漫,说完就自顾往台阶下走,天生有领导者的气质。 等下了台阶,张金远忍不住暴露他那大嗓门:“卧槽,真漂亮啊,几班的啊,这才刚开学怎么就让那哥们儿抢走了。” 游其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可惜视野已经被完全挡住了。“学艺术的吧。” 男生在一起其实话更多,拉拉扯扯,绕不过美女、游戏、球赛和车。 “不过我听说,三中要抓到早恋,那是要请家长还要记过的,刚才那俩人,啧啧,真牛。” 游其森和张金远相视一笑,了然于心。 看来那俩人,十有八九真是艺术生和体育生。俊男美女实在亮眼,可在三中敢这么明目张胆谈恋爱的,通常都是严苛管理制度的边缘人物。无论哪所学校,对特长生总会宽容些,毕竟学校不指望拿他们去冲重点上线率,主攻特长科目,考上个北电、北体也不赖。 “今天不也有个艺术生给见予塞了包糖?” 游其森往前跳两步,半个人挂在季见予身上。季见予有轻微洁癖,也没有嗜好和男生大热天黏糊糊贴在一起,轻轻皱眉把人拱了。 张金远初中就和这个哥们儿是同学,再熟悉不过他尿性,哈哈大笑,对游其森说:“这用不着你操心,学神谈恋爱,学校顶多找那女生激励她几句,盼望她能化爱情为力量,争取让学校多一个重点大学的种子选手。” 说完,他压低声音又补充一句:“在八中那会儿就是,那女孩本来成绩不咋地,和季哥谈恋爱之后,也保送了哩!” 游其森两眼放光,闻到了八卦味道,“后来呢,她不来三中?” “分手了,人去了二中。” 两人当着当事人的面聊得不亦乐乎,季见予忍无可忍,把餐盘往游其森身上一推,声线阴沉:“你俩再多话就别进去了。” “阅览室?” 还没搞懂怎么回事,阅览室的门就从里面打开,站有一个很高的女生。 “来了,进来吧,空调都给你们开好了。” 季见予反应不大,道了声“学姐”扭头冲两个傻眼的木头使了个眼神。张金远游其森虽然云里雾里,可还是立马跟着喊“学姐”。 杨易晴点头致意,开了个玩笑:“再不进来冷气都要跑光了。” 学校阅览室在非开放时间通常用来给校级组织的人开策划会,地方大,空气清凉。张金远游其森相视一眼,比了个大拇指,暗自佩服。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季见予能把他们带到阅览室这么一好地方吃饭,瞬间觉得食堂十三一份的一荤一素太低级,应该点些高级货来这里享受。 季见予看到桌面上有餐盒,便和杨易晴闲聊:“学姐还没吃饱?” “没呢,中途我帮老师送资料,赶不上和大部队一起吃。不是这样,我也不敢开门让你们进来。” “赶巧不赶晚。” 季见予的话适时调和了一下气氛,杨易晴招呼其他两人:“就坐这张桌子,其他平时都是自习区域。” 张金远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有地方坐就行,屁股刚沾地就狼吞虎咽,吃得毫无形象。男人是肉食动物,几个青春期男生餐盘里可怜兮兮只有几丁荤,看着怪心酸的。 杨易晴把自己的工作餐放到中间,“你们吃,不用客气。” “我看学姐有点眼熟?” 季见予吃相很斯文,和对面杨易晴对上视线,似笑非笑看向冥思苦想的张金远,他实在想不出来,抓耳挠腮,惹得杨易晴捂嘴偷笑。 “八中学姐,以前给咱班代过一节物理课。”季见予看不下去,眼神透露嫌弃,搞不懂这小子记忆力怎么这么差。 张金远有被他这一眼伤害到,不服瞪回去,但习以为常。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学姐你也在三中啊。” “应该是说,我没想到你们都来了三中。” 杨易晴说这话时,看向了季见予。他吃饭也有当代年轻人的通病,喜欢刷手机,但姿态良好,没有那种完全沉浸不顾别人死活的劣俗感。听到有人提及自己,他会立马抬眼,不让对方难堪。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 张金远挠挠头,虽然他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面对杨易晴这种女神级别的学姐,还是有些青涩。 “三中管得严,当时我们那一届大部分男生都选择二中。” 青春期女生比男生更有韧性,比不得随时开窍就可以奋起直追的男生,所以自愿选择来三中的以女性居多。 游其森和他们不是一个初中的,但总不说话不像话,等把嘴里东西咽下去后,莞尔说了一句:“三中美女多。” “嗯,确实。”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季见予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谈及这种话题,他其实和大多数男生一样,俗不可耐,看起来没有这么不近人情了。 张金远以为他俩想到一块儿去了,比游其森更激动,推了推季见予手肘,难掩兴奋:“对吧!刚就看见一个。” 季见予嘴部动作很小地嚼着一块连筋猪肉,眉峰挑了挑,“你老惦记人家女朋友干嘛。” 杨易晴始终柔和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被游其森捕捉到了,眼睛眯了眯,立马补救一句:“还有学姐这样的大美女就在面前。” 杨易晴从小接受过太多这样的夸赞,习以为常,并不扭捏作态,夹了一筷子高山白菜,言归正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部门?” 游其森张金远有些猝不及防,反应了一会儿才确定杨易晴这话不光是问季见予。可季见予反应平平,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只剩下咀嚼声。 “我就算了吧,我怕给组织添乱。” “我……其实不太了解组织部到底是干嘛的。” 杨易晴似乎很有耐心在积攒能量,最后目光落到季见予身上。她目光太过坦诚,热情似火,让季见予有些招架不住,放下筷子摸摸鼻尖。 “老实说,我兴趣不大,先前也和学姐聊过了。但今天年级主任再次和我谈了一下,我觉得还有商榷余地。” 杨易晴笑了笑,两人坐正对面,自带气场,不着痕迹在从容试探,有种商业会谈既视感。 “组织部是直接隶属校办的唯一校级组织,我知道大家都觉得像学生会、组织部这种部门都是给校领导办事的走狗。但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也不是谁都能进入这个名利场。” 杨易晴过于直白的语言带刺,让她仿佛变了个人,让季见予之外的两人有些不适应。内心正骂娘:他妈的我们只是想来蹭空调吃个饭。 对季见予怨气更大。 可把他们引入狼窝的人气定神闲,两手交握搭在桌沿,姿态惬意,仿佛他才是甲方。 但傻子都看得出来,现在整个组织部——教导主任、副部长杨易晴,恐怕就连校长书记,都在争取季见予加入大部队。 否则他不能轻轻松松带两个人进入阅览室这种地方吹空调。 如果换做是别人,接受这样赤裸裸的绿色通道意味着他也是有意向对方发出信号的。 但这个人是季见予,又是另一回事。 就算游其森只和季见予做了一天同学,也已经摸透了这个人。 他是天之骄子,被人捧惯了,傲气又骄矜,很懂得怎么用他几乎完美的自身条件去和别人玩筹码游戏。 这种没有心的神人,是不会和你讲什么等量交换概念的。 他能心安理得接受所有外界自愿施加给他的好处,毫不愧疚。 最后,杨易晴酌情和其他两人也解释了组织部具体需要干什么工作,怎么听怎么觉得浪费时间。对于自身条件能力都一般的人来说,的确进不了这个组织大门。 隔三岔五就要开会,重大活动、领导会谈都要在现场随时待命,而能长久呆在组织部还有一个潜规则——必须在高二之前拿过省级竞赛奖项,成绩必须稳居年级前百分之二十。 因为这样,身为组织部的工作人员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获得价值更大的竞赛参赛名额,最终拿下高校保送资格。 其实这些都已经算不上什么不可言说的潜规则了,到哪里都有一个小社会,只不过大部分人在这个年纪更愿意专注基础学业,一步一个脚印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能去争取保送名额的,都是金字塔尖端虎狼属性的大神。 天资加持,即使花费很多时间去替领导办事,也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卷面分数。相反,死磕竞赛金奖,一条险路走到底,拿珍稀的保送资格才是他们看得上眼的功勋章。 从阅览室走出来,张金远跟蔫儿了的小黄花一样。本来考上三中,在他家族里,自己是被供起来的祖宗。可来了三中才知道,人外有人,都是一个老师教的,可境界早就已经不同了。 游其森倒不觉得有什么,他反正是要出国留学的,高考随便考考,踩了狗屎运压线上了三中,再由家里走后门进入了17班这个火箭班。本来还想混,可环境使然,同时认识季见予、张金远,班里又大多数都是县份考上来的穷苦学生,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在学,这让他上课摸鱼都觉得心惊胆战。 两人最后各怀心事赶在封寝前回宿舍午休了。 季见予帮杨易晴收拾残局,锁门前杨易晴看了眼手机,皱了皱眉。 “杨部长也这么明目张胆偷看手机。” 季见予靠在旁边转球,一个上午高强度学习,中午又打了场球,他依旧神采奕奕,眼睛又黑又亮。 杨易晴心跳微顿,无奈一笑,把钥匙抽出来晃了晃。 “不止只有你一个人会利用我这个资源。” 季见予挑了挑眉,脑海里闪过一些有的没的,眼神在杨易晴宽松校服也盖不住的窈窕身材上过了一遍,吹了声口哨转身走了。 午休时间不多,苏冷不想回宿舍折腾一趟,杨易杰也想和她多呆一会儿,就神秘兮兮把她带到阅览室。 原本以为她会问点什么,可苏冷真的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她的确有点困,懒得演了,什么反应都没给杨易杰就趴下安然入眠。 这让杨易杰有些幽怨,他坐在旁边托腮凝视少女安恬美丽的侧脸,心猿意马。 但又格外清醒,她绝对不是什么好拿捏的小白花。 但封闭式高中生活这么枯燥,他愿意接受苏冷这个挑战。 这么多年,还没有他把不下的妹。 想到这里,他屈指轻轻弹了弹苏冷莹润的耳垂,起身找厕所抽根烟去了。 苏冷没睡着,人一走,整个阅览室安静得过分,她莫名有些心虚,怕被校领导抓到,那这样挨骂的只有她自己。 男人是最不靠谱的生物,谁知道如果她被人发现中午在阅览室睡觉杨易杰会不会主动跳出来认领她。 苏冷有些烦躁,又不敢在阅览室乱逛,索性打算回教室。 从阅览室出来后侧面有间小屋,是清洁阿姨的老窝,拖把、扫帚什么杂物都就堆放在那里,都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是监控死角。 教学楼方圆五十米一片空寂,苏冷耳朵灵,觉得有阵被压低的交谈像阵风从自己身边刮过去。 “你刚才那句话,是在内涵我。” “哪句?我怎么不记得。” “别装了,季神。” 季见予有些头疼抚了抚眉头,说话漫无边际的:“杨部长,你说要让人发现我们大中午不睡觉在杂物间约会,别人是会说你滥用公职给我开后门,还是说我靠裙带关系进的组织部?” 他声线到了中午就会变腻,很深很沉,杨易晴稳了稳颤抖的心,双手交放在胸前,是个戒备的姿势。 “意思是,你已经答应进入组织部了?” 她词不达意,其实想深究的是“约会”二字。 杀伤力太大,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以前在八中,他有形影不离的女友,作为学姐,她只能保持安全距离旁观他和别的女孩出入成双。这个暑假,好不容易得知他选择三中,她鼓起勇气请他吃饭,重新建立联系。可时隔两年再次和他身处同一个校园,她还是只能以一个威风凛凛的前辈身份去见他亲近的朋友。 “我承认,我进三中唯一觉得有挑战性的目标就是成为这届第一个获得保送资格的人。说实话,我不觉得我不加入组织部完成这个目标就会步履维艰。” 你看,他多狂傲,就算是已经获得保送名额的杨易晴也不敢放浪形骸地说出这种话。 “好,选择权在你。” 杨易晴不能再和他呆在同一个空间了,她会窒息,会被他又黑又冷偏偏还刺眼的光芒闪瞎。 “学姐别生气。” 季见予站直,不着痕迹往前一步,用肩膀拦住了她仅有的去路。 语气又这么温柔,带点讨好调侃的心思。 杨易晴认命摇了摇头,“季见予,我玩不过你,喜欢你是我自愿的,我活该。但我还是认为,你的价值应该在更高的地方毫无保留地展示。我也不后悔坚定认为,只有我,才配得上你这样的人。” 面对表白,季见予毫无波澜,笑意淡薄,“我怎样的人?” 杨易晴似笑非笑摇了摇头,“三中的确不缺美女,我也很好奇,季神专注高智商脑力活动之余,喜欢挑来消遣放松的女孩子,是不是依旧千篇一律?” “你也是女孩子,这个说法,未免太贬低你们这个群体。还有,我没这么渣,每段恋爱,我都认真投入,从一而终。”季见予眉头皱得有些深,似乎不满她锋锐毒辣的嘲讽。 说到一半,自然而然以同样薄利的刀刃不动声色地回击。“学姐不能因为自己得不到,就造谣啊。” 杨易晴脸白如纸,死死咬碎牙根才不让自己失态。 季见予视而不见,唇角随意一弯,“当然,正式恋爱关系之外,像学姐这样成绩优异、长得漂亮的女同学,的确也挺让人心动的。” 杨易晴觉得两年不见,季见予更像个疯子了。 他轻佻、浮浪、冷情、够狠,但这些致命利器,全因为他可以在几百人公开课上逻辑缜密、条理清晰地反驳名师讲题漏洞;可以在球场上运筹帷幄、轻松突围半场;可以套上头盔和人飙车做一名午夜街头狂野青年而镀上一层又一层的保护膜,扎进少女芳心时,是温柔的钝感。 所有人都好奇,他一个未成年,哪来这么多庞杂又迷人的信息素,可以让无数女孩前仆后继甘愿拜倒在他偏执又冷漠、放浪又热烈的躯体之下。 他钟爱和那种文静秀气的女孩子开启一段浪漫的恋爱关系,似乎只有那样的人,才能扑灭他永远燃烧旺盛的火。 他不需要势均力敌的人试图征服他,他讨厌那种自以为是的女孩,也不屑给她们一种可以让他浪子回头的错觉。 季见予不喜欢和人吵架,但如果和杨易晴这种女孩子在一起,连接吻拥抱最浓情蜜意的时刻都需要提心吊胆,时刻担心两个磁场同样强大的人会或许下一秒就会恨不得捅死对方。 他觉得学生时代的恋爱不应该这样。 他享受那种他能全心全意对对方好,对方心甘情愿接受他的好,始终柔情似水的一段关系。 初中那个谈了快一年的女朋友,最后因为要和他一起考重点高中变得像杨易晴这样好强又敏感的“女强人”,总想和他斗题,他载她与别的情侣飙车她会想自己开另一辆摩托和他竞速。 这跟总要争个高低的哥们儿有什么区别。 季见予忍了一段时间,辅导她成功获得保送资格,就提了分手。 对方不可置信,天天打电话哭,痛骂他是渣男。 季见予从未自诩是个良人。 他的确有点先祖从北方遗留下来的大男子主义,讨厌一切试图挑衅占领他全部世界的女人。 包括他妈文玉女士。 杨易晴走后,季见予一点也不收敛,靠在原地掏出一根烟,余光瞥了眼地上那截短短的影子,促狭一笑: “苏冷,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养成听墙角的习惯。” 苏冷绕了柱子半圈,中间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有道穿透树林的逆光挡在中间,让季见予像尊神邸。 她恨死老天给这个男孩的眷顾。 殊不知,在季见予清晰无比的视野里,她也被那圈光临摹着,精致脸蛋比画报更精准,但整个人是有些模糊的。 “季见予,好久不见,你口味还是这么独特。” 季见予怎么听不出她在内涵什么,刚才,她一定听到了他和杨易晴的全程对话。 他们两人,又从幼儿园开始就同班。 虽然小学过后,隔了初中三年没有来往。 可陈年旧事,了如指掌。 “借个火。” 他嘴里叼烟,吐字还是很清晰,痞中带点野,苏冷出神了一次呼吸的时间,本能想与记忆里其实已经混沌了的面容做联系。 幼儿园时期的季见予,她唯一印象是那张在门口的班级合照——他站在她后面,小小圆圆的一颗脑袋,笑得眼睛都找不到。 小学时期太长,她大脑宕机了,突然接收到他那句“借火”的信号。 心晃了晃,梗着脖子回击:“借什么火,我只知道借种。” 天知道她在说什么。 季见予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审视她几秒,冷不防笑出声,用下巴点点她脚底。 那包女士烟明晃晃跌在地砖上,苏冷背后冒冷汗,脸上又烫得起火,迅速弯腰捡起来。 大中午的,吃饭的时候她嫌热,把校服又直又长的衣摆卷到腰,用小皮筋扎了个啾啾,再反卷隐藏,一件短装就大功告成了。 她自身条件好,怎么穿都不突兀,弯腰下去的时候,露脐装直接变成露腰小衣,那圈白到发光的细腰没有一丝赘肉,左侧腰线那枚青色胎记像纹身。 更添风情。 季见予视力1.0,可还是挤了挤眼皮,一秒后,那包精美的女士烟直接砸到他脸上。 他脸颊微微有辣痛感,轻哼一声:“这味道太柔和,送我我都不要。” 说完,直接越肩把东西扔到杂物堆里。 苏冷气急败坏,脸色微变。她今早起晚了,从家里来学校没充分准备,就指望这一包烟度过一个礼拜。 这才第一天…… 季见予烟瘾犯了,很理所应当再次索问:“苏冷大美女,麻烦借一下打火机?” 美吗? 反正一早上他走到哪里,似乎总能听到有人在讨论“苏冷”这个名字。就连吃个午饭,这个女的都阴魂不散。 那两排睫毛扬上又扫落,沾有点点尘灰。忍得额头隐隐作痛,季见予闭眼揉了两下眼窝,再睁开时,发现她插着腰是个狡黠的表情。 “你去厕所啊,我男朋友也在那里抽烟呢。” 季见予觉得她这笑莫名其妙,贱兮兮的,总有点幼态的稚气在。 苏冷也是这下才想起来,杨易杰这号人物。抽根烟,这么长时间,怕不是去蹲坑拉屎了。只要想到这层,她就忍不住反感。 虽然吃喝拉撒是人之常情,可她是个挑剔的完美主义,接受不了另一半刚排泄完就往自己身上凑。 因为即使是帅哥美女,撒的尿也是骚的,拉的屎也是臭的。 季见予看她又走神,脸皱成苦瓜,他受不了注意力不集中的人,脸上隐隐不耐,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苏冷反应过来后,连他影子都找不到了。 她还是选择回教室,烟也忘记找回来。 开学(3) 下午全是主科,苏冷窝在座位,哪也不去,杨易杰有心找人也没法。 课间时候,苏冷四处问借剪刀,可没人有。李尤尖看她那架势,觉得今天下午要是借不到,她会抓狂。 最后,还是谢松给她借来了。 李尤尖本来以为苏冷要做什么手工,可她不过拿来剪马尾的分叉。 反正整个下午苏冷都丧丧的,听课都是叉开腿的豪放姿势,让李尤尖有点怕她。 苏冷也说不上自己到底哪里躁,猜测有可能是烟瘾犯了。但其实她瘾不大,也没犯过瘾,所以根本不知道那种如狼似虎渴求不到是什么状态。 尤其最后一节课是地理——她最讨厌文不文理不理的科目,听到一半就开始给李尤尖传纸条,聊一些有的没的。 聊了没两句,她自己先没兴趣了,把纸团一揉: “算了,我不能影响你学习。” 李尤尖觉得她心情不好。 原来,像她这样在外人眼里没心肝的人,心情不好也是和普通人一样的状态。 所以在苏冷主动邀请她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李尤尖犹豫一瞬就答应了。 苏冷没去三楼外包给各种品牌的“富人消费区”,跟着李尤尖挤一楼的普通食堂,打了两荤一素,吃得也挺香。 两人没什么话聊,这让李尤尖有些局促,但苏冷好像是那种永远不会尴尬的人,自顾刷手机,看到好笑的东西会举给李尤尖一起看。 就在李尤尖还在犹豫是否要问她下午为什么不开心的时候,苏冷突然“咦”了一声,这让李尤尖很紧张。 “你怎么还不改群里的备注呀?” 李尤尖耳根红红的,小声说:“我不上网的。” 苏冷心不在焉冲她竖了个大拇指,随后信誓旦旦:“我也要和你一样,不看手机,努力学习!” …… 手机反扣到桌面不到一分钟,苏冷就非常顺手拿起来继续刷qq空间。 完全不心虚的。 李尤尖轻吐出一口气,忍不住笑了:“你不需要和我一样,你很聪明,玩手机对于你来说不过是放松大脑,更有利于学习。” 苏冷其实把她的话听进心里了,可思绪是游离的,想反驳什么,嗓子发紧,最终保持沉默。 她盯着一个礼拜之前的某条动态,在底下一排点赞里发现了季见予的网名。 在起网名这方面,他倒挺长情,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现在很少有人用qq了,可苏冷闲来无事还是喜欢刷空间。隔半个月刷一次,能攒足够的动态,够打发时间。 因为有时间差,那些同学也都是早渐行渐远的,她从来不点赞。 她知道很多人和她一样。 所以那些动态下,寥寥无几几个赞。可还热衷在空间发动态的人,压根也不是在意那几个赞,所以他们一直在这个地方分享自己生活的点滴。 苏冷记不清有多久没看到季见予的踪影。 原本以为他这么清高一个人,不会刷空间。 但其实在苏冷看来,他根本没外界传的这么神。不过是一个臭男人,有所有臭男人的通病,甚至比一般的臭男人更令人讨厌。 苏冷把手机摁关机了,这次,没再拿起来。 * 晚修下课铃还没打响,杨易杰就站在十六班门口等人。 苏冷书包都没背,走出去和他并肩,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离开。 俊男靓女,在校园里是无法回避的焦点,到哪里都令人眼红。 杨易杰小心翼翼询问中午的事,苏冷什么都没说,主动窝进他怀里。 “我好累呀,怎么开学第一天作业就这么难。” 杨易杰心随意动,松了口气,张开手臂抱紧她,笑笑:“我不觉得难啊。” 两人在操场密密的树影下拥抱,喁喁私语,直到夏夜蝉鸣也渐渐静息了。 “冷冷,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杨易杰觉得自己是喜欢她的。虽然昨天问要微信是见色起意,可一天不怎么完整甚至有些崎岖的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个女孩忍不住让人探究。 苏冷从他怀里仰头,昏暗月光里一张脸粉莹莹的,眨了眨眼睛,“噢,原来你之前只是想跟我玩玩啊。” 两人不约而同闷闷地笑,似乎有脚步声逼近,杨易杰就扣住她脑袋将她转了个身,低声说了句什么。 油亮亮的树叶婆娑作响,秋风急一阵缓一阵,到最后,整座校园最后一盏灯也悄然熄灭。 宿舍楼却是热火朝天,打仗一样,每个人都风风火火赶在熄灯前洗漱完毕。 杨易杰把苏冷送到宿舍楼下,无视舍管阿姨的大嗓门,依依不舍捏紧她手叮嘱她早点睡。 “对了,明天早餐想吃什么?不想吃食堂的话,我点个麦当劳。” 苏冷嫌他啰嗦,“你赶紧回去吧,一会儿熄灯了。” 男生宿舍离女生宿舍有点距离,主要还是为了防止“擦枪走火”。 听说最开始的时候,三中地皮小,学生也不如现在多,男女宿舍楼挨得很近,有男生半夜试图从阳台跨过去夜会女友,结果摔下楼当场死亡。 杨易杰不以为意:“我们男生没你们麻烦,冲澡也快。” 苏冷给他一脚,两人又腻歪一阵,就分开了。 其他人都是早早就入住了宿舍,苏冷则因为家在市区,苟到今天才第一次进宿舍。 东西什么的都是苏南添派人给她送过来,给她收拾好,根本不需要她操心。 “苏冷回来了?” 首先和苏冷打招呼的是今天在班里“提醒”李尤尖没进班群的女生,叫孙笑娉。一个宿舍里凑齐性格迥异的六个女生,有像孙笑娉这种性格外向的,也有内敛不善言辞的——总觉得苏冷这种大美女不是很好相处,抬头看一眼就转身各忙各的去了。 苏冷不甚在意,问了一句:“你们都洗过澡了没?” “刚好洗完,你快去吧,一会儿就没热水了。” “啊,不是说十二点才停水吗?” 孙笑娉忿忿开口:“我听学姐说三中就喜欢干这种事,十一点半就断断续续不出热水了。” 苏冷看了眼手表,已经十一点了,她立马慌起来,尖叫一声,“该死!” 鞋也踢飞,苏冷火急火燎去翻衣柜,可死活找不到睡衣,心里暗骂苏南添给她拿这么多衣服干嘛,反正在学校也只能穿校服。 好不容易进了洗浴间,没过两秒里面又传来惊呼:“靠!浴巾没拿!” 苏冷风风火火推门冲出来,皮筋揪到一半,蓬乱头发像支起来的鸡窝棚,引起一阵爆笑。 好像大家才注意到,原来苏冷并不是那种很忸怩很在意自己形象的美女。 苏冷找了半天找不到浴巾,有已经上床的人眼尖,喊了一句:“床上那个是不是?” 苏冷愣了两三秒,气势冲冲两脚就攀上床。她睡上铺,爬楼姿势看起来很熟练,可动作实在太惊险,让人不禁为她捏把汗。 “谁家好人把浴巾放床上啊!” 苏冷无语至极,忘记了是自己千叮咛万嘱咐把私人用具都先给她放床上。她有轻微洁癖,所以选择睡上铺,以前去参加过那种夏令营,她也绝对不把毛巾晒在公共区域,都挂在自己床头。 众人哈哈大笑,劝她不要急,时间完全够用。 本来隐隐约约浮泛些尴尬的宿舍因为苏冷这一顿惊天动地的操作活络起来。 一惊一乍的美女,看起来真实不少。 说不定她私下个人卫生很脏乱差,还有脚臭呢,不是说很多好看的人都是外表光鲜亮丽而已? 那阵被苏冷带起的热闹渐渐沉淀下去,临近熄灯,大家都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各做各的事。 苏冷速战速决,本不想洗头,可想到杨易杰,还是咬牙拿洗发水搓了一遍。 突然又觉得谈恋爱很麻烦,想明天就说分手。 “不到十五分钟,苏冷你好快噢!” 苏冷累到虚脱,衣服一股脑塞进桶里,顶着最后一口气一气呵成洗了晾起来。 一切都做完,孙笑娉看了眼她还湿哒哒的头发,明知道她不可能没有吹风机,可还是主动说:“你要不要用吹风机,我的就在手边。” 苏冷摆手拒绝了,她很少用那东西,伤头发。 坐了两分钟,她突然出门拐到隔壁宿舍,轻轻叩了两下门。 正好是李尤尖开的。 “苏冷?” 苏冷本想找个人陪自己到阳台吹风,可看到李尤尖手里捧着盆,校服也没脱,有些诧异:“你还没洗澡?” 印象中,李尤尖和她是前后脚出教室的,应该早回到宿舍才对。 李尤尖脸色有些黯,抓了抓边缘,说:“我去了趟阅览室。” 苏冷注意到她身边还站有个女孩,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两人似乎是站着排队。 “你去我们宿舍。”苏冷拉李尤尖往外走。 “不太好吧。” 苏冷抿嘴想了想,让她先等一会儿,自己窜进去征询了一下大家意见,不到十秒钟就出来了: “她们都没意见,你别不好意思了,我刚才洗到最后水都已经断断续续的。”说完,苏冷把李尤尖往里一推,孙笑娉等人只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可李尤尖还是有些不自在,但又真的怕洗不上澡,低低说了句“我很快,打扰你们了”。 苏冷有些懊恼,怎么偏偏就李尤尖被分到和17班的女生混寝去了。 李尤尖真的很快,没洗头,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 苏冷看了她一眼,无奈摊手:“好吧,本来还想和你一起吹吹风的。” “你,没吹风机吗,我可以帮你借。” 不知怎么,李尤尖嘴里时常能蹦出很多粹白的词句。苏冷忍俊不禁,长长一头黑发在幽蓝月色里起起伏伏,水雾之下,眉更黑、唇更红,美得有些不真实。 李尤尖臊得不行,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苏冷突然抱了一下她。 “尖尖,你真可爱!” 果然,十一点四十分开始,各层楼就传来哀嚎,苏冷下铺的夏鸥表示同情:“幸好咱们宿舍动作迅速。” “三中就这尿性,我听说今天中午食堂空调不到一点就关了,很多人捧着餐盘宁愿蹲在操场吃。” 林薇薇“哎”了一声,音量明显压低:“我听说,你要是组织部的人,可以去阅览室开空调,在那午休都没问题!” 苏冷轻轻翻了个身,听到“阅览室”几个字,觉得身上的凉席有些不贴肤。 “你也说了是组织部,一群势力狗。”夏鸥冷哼一声,林薇薇略表遗憾:“别这样说嘛,我还是想争取一下看能不能进去的。等姐姐我混熟了,也给你们几个开小灶不好?” 孙笑娉不是想打击她:“组织部那种地方,说是公开招揽部员,可实际上他们想选谁内部都已经定好了的。没找到你头上,去了也是当炮灰。” “就是,我听我17班的同学说,校长都在邀请季见予加入呢。” “还用听谁说,咱班谈时边今天不也去了趟老班办公室半天没出来。” 林薇薇还是不死心,但决定不和这群没志向的人说了,转了个话题:“明天班干投票,你们选谁?” 夏鸥打了个哈欠:“没兴趣,爱选谁选谁,当班干吃力不讨好,我高中就只想好好学习。” “苏冷要不要竞争一下,咱们宿舍总得有个人吧。” 孙笑娉也跟着起哄:“就是,你长这么漂亮,把男生的票也抢过来!” 苏冷半天没说话,即使一片黑暗,氛围也难免尴尬。 过了很久都没人再开口时,苏冷懒懒哼了一句:“晚安啦,玛卡巴卡。” 手机对面杨易杰也在说班干竞选的事,不仅如此,连进组织部他都志在必得。 中午他神神秘秘说要带她去一个好地方午休,满脸得意,苏冷半天套不出话就激他:“该不是靠出卖色相给哪个学姐才换来的吧?” 可没想到,出卖色相的另有其人,还刚好让她撞个正着。 说实话,苏冷虽然很清楚是杨易晴在“倒追”季见予,千方百计想让季见予进入组织部。可中午那一幕,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先入为主觉得季见予是在利用女生的感情玩欲情故纵。 反正他在她心里,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是什么好人形象。 苏冷更不由联想起杨易晴那张有点凌厉美的清冷倔容。 只可惜,她和杨易杰是亲姐弟。家庭背景使然,爱得再卑微,杨易晴也有不容冒犯的倔强和高傲的一道防线。 她或许以为,和季见予唇枪舌战就能勾起他兴趣。殊不知,季见予最讨厌这样——他讨厌女孩子自认为有点姿色就试图拿捏他、掌控他、揣测他,想让他按照她们的计划喜欢上她们。 发了会呆,苏冷打算睡觉前最后看一眼手机,发现联系人那一栏多出来一个红点。 有些疑惑点了进去。 头像昵称,再熟悉不过。 下午吃饭的时候,她刚温习过一遍。 男人大多数时候是很懒的,所有社交平台都用相同的马甲。 备注那一栏空无一字。 黑暗里盯着屏幕蓝光看久了,眼睛有些发涨。没完全干透的头发闷在被子里,蒸出阵阵幽淡的栀子香。 体内某处空得发紧的漏洞似乎钻过一阵风,苏冷汗毛直立,喉咙发紧,满脑子都是那包未拆封就被他轻飘飘掷出去的女士烟。 原来她不是没有烟瘾,而是之前烟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想抽就抽了。 如今想而不得,欲望蚀骨,她有些难以承受。 开学(4)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是完全不同的光景。熄了灯,更是嘈杂热闹。 门一关,逼仄屋子里什么气味都有,又混又杂,一盏电筒幽邃灯路里,白雾缭绕。 做什么的都有——和女朋友打视频、连麦打游戏、八卦班里女同学,但人手一支季见予的万宝路。 “你别说,贵的烟体验感真不同,就和女人一样,别瞎几把扯什么关灯都一样,这漂亮的,操起来就是更爽!” 游其森觉得一帮元气少男,笑声怎么听怎么刺耳,直接把刚脱下的脏衣服扔到孔浩头上,让他闭嘴。 没人真正在意什么,但还是有人不服,觉得游其森装。“你信不信,女的那边肯定都在猜,咱们谁活好。” 张金远“哈”一声,恍然大悟:“对啊,她们指定觉得帅哥活要比长得抽象的要好。” 孔浩脸色发沉,衣服砸过去,“你他妈内涵谁呢!” “没啊,金远夸我们季神活好。”游其森和张金远配合默契,坐到季见予床上搂他,其余人起哄:“哟哟哟,你俩的确挺配,我今天已经听到有女生磕你们cp了。” 游其森眉头一挑,“真的啊。” 季见予烟含在嘴里,抬脚勾起外套甩到他脸上,倒不是个生气的样子,似笑非笑:“不好意思,我性取向正常。” 两人一来一回,无形中把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驱散了。 孔浩也不生气,随口调侃一句:“我今天看到三个女生给见予递小纸条。” “才三个,没真正发挥实力啊季哥。”张金远不忘拱火,然后嗯哼一声,摩挲到一盒什么东西,嗓音都变了。 “恐怕不是,季神说不定已经有瞄准目标了。老实交代,这什么!” 众人一窝蜂凑上去,昏暗中看不清楚,以为那是避孕套,瞬间炸开锅。 季见予轻轻皱眉,看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松松把盒子夺回来,扔到床头。 “瞎。” 惜字如金,季见予哪怕是光膀子坐在那里刷手机也有一股禁欲气质。 孔浩意味深长砸吧砸吧嘴:“女士烟,见予好这口啊?” 季见予捧着手机是在看股票走向,漫不经心掀掀眼皮,“对啊,我偶尔变态一下。” 众人都知道他在故意调侃。明明孔浩的意思是他喜欢抽烟的小太妹,他却装傻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说自己偶尔会抽女士烟。 张金远突然冒出一句:“我有话语权,这哥们儿的确偶然变身女装大佬搞突袭。” “滚!” 季见予冷肃五官浮起一层薄怒,直接把烟头砸到张金远怀里。 “错了错了,哥。”张金远后怕,连声求饶。 “下一个!” 大热的天,男生冲凉水澡是习以为常的事,季见予慢悠悠站起来拿条短裤,正要放下手机,屏幕顶端跳来两条消息。 他立马拿起来看了。 是前女友没话找话,试图打听他在三中过得怎么样。 还有一条,是不知名人的好友申请。 他一概忽略,面无表情把手机扔了,趿着拖鞋走到阳台。 整座校园已经完全沉寂下来,月亮升到高处,星星也睡了。 蓬蓬头下冷水也一喷一喷的,极不顺畅。秋天夜晚,水第一下浇到身上还是有些刺骨,可适应了就没什么。 季见予想起中午,那截短短的影子,那声万年不变带点轻蔑的“季见予”,从鼻腔里逸出一声笑。 苏冷,苏冷……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比起小学,她身材高挑不少,眉眼更艳。 噢,季见予还想起来,当时小学班里有个跟着社会大佬混的问题学生疯狂追求她,她欲拒还迎,吊了人家三四年。那个问题学生的兄弟也暗恋她,是人尽皆知的事。 听说上初中第一个学期,她就和兄弟在一起了,谈了段轰轰烈烈的恋爱。 老实说,在八中听到这个八卦,季见予第一反应是担心苏冷会不会被那个问题学生带人拿刀捅死。 可现在看来,她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更加猖狂。 成绩也不错,能进三中尖子班。 当然,不乏有种可能——有她当局长的爸在为她铺路。 季家饭桌上时不时就出现苏家的话题。 但人,的确是三年没见过了。 文玉女士最近休假,闲得慌,刚才大半夜突然发给他一张幼儿园合照。 说:“宝贝,一眨眼你就十七岁了,妈妈希望你永远像小时候这么快乐。” 季见予鸡皮疙瘩起一层,眉头紧锁,盯着那张有点模糊的照片看到那点不适的厌烦感顶上心头才若无其事点了退出。 笑话,哪有人能永远快乐。 恐怕他要永远像照片里的傻缺笑得脸颊肉都飞起来那样快乐,文女士又会说他不求上进、不务正业,一点都没遗传到她夫妻俩的高双商。 女人,难伺候得很。 小图,像素似乎更清晰。 季见予不屑去看小时候的自己,觉得不入眼。前排扎两个羊角辫翘嘴的女孩,小时候老生闷气,眼泪说来就来,越长大,倒是越没心肝。 幼儿园,就招来两个男孩子为她打架。 祸害。 季见予轻轻牵了下嘴角,没多想,输入了一串微信号,点了发送键,一气呵成。 号,是他走在路上听人随口提的。 “我搞来了16班苏冷微信号。” “小婊砸的微信号有什么可加的。” “加了看她怎么在朋友圈装逼勾男人啊。” 秋天的阳光比烈夏更毒,晃得人心烦意乱。季见予突然很想揍人,那种肉身冲撞摩擦的快感,不是投篮能取代的。 所以他很讨厌那种自以为是乱嚼舌根的婊子,有本事当面骂苏冷啊。女人都是虚伪的物种,明明恨得不行,表面还要装和气。 可他不打女人,可惜了。 * 高一入学有一个月早起跑操的硬性规定,五点半,宿舍楼就开始鸡飞狗跳。 苏冷面不改色跑完三千米,和杨易杰到食堂吃米线。食堂人不多,大早上高强度运动,很多人直接累趴,更别说有胃口吃早饭。 杨易杰发现苏冷不是装豪放,她胃口是真好,完全不存在什么大早上吃不下东西这一说。 最重要的是她这样吃,也不胖,该瘦的地方一丝多余赘肉都没有,该有料的地方也够引人蠢蠢欲动。 “你经常跑步?我看你体力很好。” “十二中练出来的。” 苏冷云淡风轻,把最后一口汤喝完,往嘴里塞了块软糖,扔给杨易杰一颗。 杨易杰会心一笑,“你们十二中的确挺变态的。” “可十二中人均体育考满分。” 杨易杰跟着起身,负责把碗端走,苏冷突然定住去摸他口袋。 “美女,光天化日,不太好吧。”杨易杰语气暧昧,低头想蹭一蹭她的发顶。不知道她用什么洗发水,头发在烘臭的食堂里也这么香。 “帅哥,借一下你饭卡。” “你还没吃饱?”杨易杰觉得她有点夸张了。 苏冷把他饭卡搜刮出来晃了晃,“这就承受不住了?” “不能,”杨易杰腾出一只手牵她,陪她一起排窗口。 “我给李尤尖买包子,她刚都跑吐了,但不吃东西不行。” 杨易杰百无聊赖玩她头发,想了一会儿才心不在焉地问:“你同桌啊?苏冷,我原本以为你是那种很不近人情的城市小姐。” 苏冷笑意很淡,“我就是啊。” “不,你不是,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帮李尤尖。” 苏冷不着痕迹避开了他的手,“什么意思?” 杨易杰知道她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下亲亲我我,也怕被教务处的人抓,有意收敛,耸耸肩。 “我听我们班女同学说的,16班有个和她们混寝的女生,镇上来的,很穷,宿舍想合资买个拖把什么都没敢叫她。” 苏冷想了想,“那个宿舍还有你们班的?” 杨易杰懒懒哼了声:“怎么了?” 队伍半天也不动,苏冷不耐烦跺跺脚,语气淡淡:“我的确很讨厌那种没钱还装作很有志气的小白花。但穷不是原罪,我和那些人合不来是因为三观不合,没有看不起谁的意思。” “李尤尖和你三观很合吗?是能和你讨论大牌口红还是明星八卦?”杨易杰觉得她有点可爱,讲话牛头不对马嘴的。 “起码她人很好,交朋友和谈恋爱一样,讲究眼缘。”苏冷脾气古怪,一下热情全无,推了他一把,“我觉得我和你三观挺不合的,你回去上课吧,我自己排队。” “苏冷,你别太无理取闹。”杨易杰脾气也挺大。 他怒气冲冲走了,觉得心气不顺,和苏冷两回都因为一个穷酸女闹不愉快,晦气。这样一想,觉得李尤尖那种柔弱清秀的脸也不那么美丽了。 包子买完后,苏冷碰到了季见予一行人,他和他那两个兄弟,浩浩荡荡,惹眼得要命。 只不过这回,身边跟了个身材娇小,五官很幼态的女生。 游其森张金远走在前面,其他两人走在后面低声交谈什么,女孩子时不时捂嘴咳嗽两声,耳廓那有点病态的嫣红。 苏冷和他们迎面撞上,张金远本来在说什么游戏装备,眼风一扫,举起手“哎”了一声。 “听说你感冒了,李尤尖告诉你了吧,我寝室有药,你要吃的话可以来找我。” 反方向的两队人不约而同在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停下脚步,季见予淡淡扫她一眼,发现四周并无其他人。 江橙挤了挤眉头,有些古怪地看着苏冷,反应了一会儿才确定她是在和自己说话。 苏冷见她态度冷淡,心头不耐,但还是笑嘻嘻地介绍:“我是李尤尖同桌啊,昨晚去你们宿舍来着。” 她记人本事好,所以一眼就认出季见予身边这个女孩就是昨晚和李尤尖一起排末尾等洗澡的那个。 今天早上跑操的时候李尤尖有些过意不去,和她说:“昨天多亏你让我到你们宿舍洗澡,江橙后来没洗完热水就停了,今天早上感冒了。” 苏冷很不理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本来应该是她在我前面洗的,如果不是你把我叫走……” 苏冷很快就理解了李尤尖的逻辑,气笑了:“姐姐,你是来我们宿舍洗澡的,并没有抢在她前头洗这一说,所以你不必觉得内疚。” 苏冷本来想喊“大姐”,她和她那群狐朋狗友在一起,动不动就是“大哥大姐”,图个乐,没什么意思。可怕伤害到李尤尖,硬生生改口了。 可李尤尖有这种想法,还是让苏冷有些鄙夷。她的确没办法站在李尤尖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觉得穷人家的孩子都过于圣母心。有那么一瞬间,苏冷觉得李尤尖也并不是很可爱。 可她跑操后吐得很惨烈,可怜兮兮的,还一直怕麻烦自己,苏冷心又软了。 江橙还是没说话,脸更红了,似乎很难为情。季见予低头和她说话:“你就是这样感冒的啊?” “嗯……” 苏冷冷眼看着这一幕,眉心一乍,胸口被一股无名之火顶着。 很熟悉的感觉。 季见予抬眸,对上一双冷嘲的眼。此刻的苏冷,叉出一只脚站着,双手迭放在胸前,很霸道,像街边太妹。仿佛在用眼神重复昨天对他说的那句话: 季见予,好久不见,你口味还是这么独特。 喜欢护着绿茶婊,好展现他的能力和气概。 对娇弱小姑娘说话温温柔柔,再想起他昨天对杨易晴那一番浪荡狠毒的话,苏冷简直要吐了。 两人无声对视许久,季见予渐渐察觉到苏冷越来越深的蔑视,眯了眯眼,正想开口,被游其森打断了。 “美女,你……”游其森是想提醒苏冷她手里的袋子只拎了半截,里面的包子要掉了。 “我叫苏冷,不叫美女。” 游其森愣了愣,眉头一舒,笑意浮在眼睛里: “我叫游其森,十七班的。” 或许是江橙察觉到气氛不对,终于想起来回应苏冷很久之前的话:“同学,谢谢你,其实我感冒也没这么严重,但不管怎样,谢谢你和尖尖。”说完,她仰头去看季见予,声音小小的:“季见予我们买早餐吧,早读要开始了。” 季见予和苏冷几乎同时偏头轻笑出声,众人一头雾水,杨易杰适时折返回来,眼里只有苏冷。 “好了好了,冷战结束,我们回教室吧。” 杨易杰讨好完,才察觉到四周的诡异。抬头扫了一圈,看到季见予,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咬牙冷笑:“是你呀?” “像个爷们儿行吗,昨天打不过我今天还要拦我女朋友,你什么意思啊。” 除了季见予,连游其森他们都是一头雾水。季见予眉头一紧一松,无奈揉了揉额角。苏冷知道,他在表达自己的不屑。 人从她身边路过的时候,带过一阵软和的皂香,幽幽入鼻,是那种很清很普通的味道。这又让季见予有了点人情味。 可用低沉鼻音哼出来的调子,十足轻蔑。 “你的品味,也不怎么样嘛。” 两人祖辈老家是同一个地方,家里老人会用地方话作日常交谈。他们小一辈,耳濡目染,听得懂,但不会说。 可刚才,季见予用很标准的方言对她耳语,又轻又快。 从食堂出来,杨易杰火气未灭,“你和他认识?” 苏冷摇头,艳阳下白里透红的脸分不清情绪,可在杨易杰看来是个莫名其妙的表达。他捋了把头发,主动和她交代:“昨晚他和我们抢球场,牛逼哄哄的,我把人揍了一顿。” 他就是不服,凭什么那群高三学长也要给这个季见予几分薄面。不就是保送进来的吗,又不是保送清北了,拽什么。 “你和他打架啦?” 杨易杰以为苏冷关心他,心情大好,把领子立起来口气很大:“我没受伤,他打不过我。” 苏冷淡淡瞥他一眼,“是吗?我想提醒你,他这个人很暴力的,小学的时候……”她顿了顿,连着停滞的,还有思绪。 “小学?”杨易杰狐疑一声,把险些撞到别人的苏冷拉回来。 “对啊,季见予,很有名啊。我听别人说的,小学五年级吧,他打老师,因为不受控被家长送去那种魔鬼训练营,结果他还和教官杠上了,被关小黑屋,拿铁链抽。” 杨易杰听得嘴角发抽,大白天心里也怵怵的,大概是后怕。 “没这么牛逼吧……” “真的,他那段时间特别神经病,还拿剪刀戳女同学胸口。” “我靠!这么过分!宝贝,以后你别自己走了,我听说他智商很高,这种人往往都有点心理缺陷,刚又听说他那些传闻,刚你是不是又惹他女朋友了,我怕他报复你!” 苏冷看他一会儿,忽然笑了,眼睛有层风一吹就散的雾气。 “我不害怕,我也很不好惹的。” 那个被剪刀戳胸口的女同桌就是她,后来,她哭得梨花带雨去告状,让他在雨里被罚站一个下午。也是用那把剪刀,划伤了他眼睛。如果有女生和他接吻时睁眼看看,就会发现他左侧眉峰有道浅浅的疤。 苏冷从来都不怕季见予,他被大家当作野兽疯子的那段时间,只有苏冷在默默同情他。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要早认识他。 见过他笑得满脸褶子、眼睛都找不到的样子。 可如果他发疯伤害到她,她一定也会比任何人更恨他,多十倍的力量咬断他的颈动脉。 后来,季见予又莫名其妙好了。和同龄男孩一样,喜欢捉弄女生、讲不着边际的笑话,是球场上最瞩目的投篮手。 前前后后,不过一年时间。 再后来,他长得越来越高,五官越来越冷峻,成绩越来越好,所过之处迷倒一片花痴少女。 没有人知道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会再记起那一年。 可苏冷永远都不会忘记。 小学(1) 课间的时候,苏冷对李尤尖说:“离江橙远点。” “为什么?”李尤尖不解。她觉得江橙挺好的,听说,江橙家庭条件也不好,两个人在宿舍,是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 “我不喜欢她,不想你和她做朋友,你有不我就够了吗。” 李尤尖时常觉得苏冷挺幼稚的,不过,她需要患得患失吗。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干选举如期进行,苏冷不感兴趣,拿剪刀在抽屉里偷偷帮李尤尖剪她的马尾分叉。好多,怎么都剪不完。李尤尖的头发很长,但总有种糙感,近看更会发现很多根发丝已经枯黄了。 李尤尖很紧张,怕被班主任发现,偷偷拽一下苏冷的手。 台上,积极竞选的同学正在激情演讲,苏冷就和李尤尖说悄悄话。 “要不找个时间,我陪你去和老班说一下,让你调寝。” 李尤尖微微惊讶,她一紧张眼睛就习惯眨个不停。“不好吧,我能调去哪里呢,谁也不想混寝。” 两人完全不同频,听到她的话,苏冷更激动,认定她其实也不想混寝,拍了一下桌子:“晚修我们就去找老陈说!” 她动静不小,引来不少目光,李尤尖急忙抓住她的手往下压,苏冷笑呵呵把食指放在唇边。 到最后班长竞选环节,苏冷印象中,前面已经有好几个人长篇大论从各方面论述了自己参选的理由、优势和未来目标。最后一名竞选者上台,全班议论声突然多起来,叽叽喳喳的,和之前一派严肃沉闷是完全不同的氛围。 男孩步伐轻盈走上台,个子很高,皮肤有种比女孩子更白的纯净感,唇色红润,但整体一点也不柔。他表情很冷,因为青春期,隐约冒头的青茬不会显脏,像打了阴影,脖子那连喉结凸起的线条都格外流畅。 很简单一句:“谈时边,我有能力和信心带领班级前进,也期待和同学们共同进步。” 说完,他挑了根粉笔,洋洋洒洒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笔触飘逸,但力量苍劲,字如其人。 静默一瞬后,台下响起轰鸣掌声,久久停不下来。 “嘁,装逼佬……” 谈时边目光往台下角落一扫,李尤尖心惊,连忙挪了一下身体,自以为能挡住靠在窗边的苏冷。 螳臂挡车。 谈时边勾了勾嘴角,黑亮的眼里没有笑意,飒然转身将粉笔一扔就下台了。 明明他只是一个人,可走出了繁花簇拥的壮阔气势。 李尤尖目光热热追随一路,苏冷凑上来怂恿她:“我们不要投他,投个女班长吧。” 李尤尖肩膀一紧,呼吸紧促,勉强冲苏冷笑笑:“你也不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一下把苏冷问住了,她歪歪脑袋竟认真想了想,自己是不是给李尤尖造成了很挑剔的不好印象: 这个女孩子怎么谁都不喜欢呀? 两人目光一对,不约而同笑了。 “我记得,昨天你问我,觉得季见予帅还是谈时边帅?是这两个人名吧。” 听到那个名字,苏冷一瞬间准备好了摇旗呐喊,很酣畅。 “其实我觉得,老陈最帅。” 李尤尖忍不住捂嘴窃笑,脸都熟成烂苹果了。“我也是。”两人动静太大,正准备唱票的老陈眼风一扫,觉得这两个女孩子奇奇怪怪,一直在说小话,才开学第二天,有这么熟吗? 晚修一结束,苏冷真的拉着李尤尖往办公楼跑。 老陈没正面回应她们的诉求,也是那种会阴阳怪气的老师:“换到哪?你俩住一间,晚上熄灯了也能挑灯夜聊对吗?” 李尤尖知道老师是在点她们下午选班干那会儿开小差,臊得不行,唯唯诺诺:“不是的,老师。” “老师,我们下午是夸您帅呢。” 老陈冷不防被呛住。 苏冷他是收到过上头打招呼的,公安局局长千金,中考6a+进来的,方方面面都足够耀眼,城里富养的孩子,的确和小地方上来的不同。 “老师你怎么耳朵红了?” 老陈其实在师资团队里是小陈,未婚,恋爱都没谈过几回,青春都奉献给教育事业了,被班里女同学夸,一时有些难以招架,抵唇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苏冷!注意态度。” “起义失败了。” 苏冷心灰意冷,走出教学楼就明目张胆拿手机出来和杨易杰吐槽。 “陈冰看起来挺好说话一个人,怎么这么老古董,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发毛稀疏了。就一句话的事,不能调就不调了,他搬出好多大道理从天南说到地北,我耳朵都起茧了,比我爸还能叨叨。” 杨易杰本来还有点生气她下晚修就溜,可现在只顾着发哈哈哈。 “要不要我换衣服去接你。” “不用了,尖尖还没出来呢,我等她。” “你看你,好心办坏事了吧,害人家挨一顿训。” 苏冷郁闷要死,不想和他聊天了。但又坐立不安,不知道陈冰单独把李尤尖留下来到底要干嘛。 她站在台阶上放空,昼夜温差还是挺大的,她只穿一件短袖,无知无觉站在风口,耳边只剩下马尾与尘沙纠缠的窸窣声响。 昏黄灯光下,苏冷那缕伶仃影子忽然被一具更沉更浓的黑影覆住,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干燥鼻腔里早萦满了比秋露更清爽的香。 她在心里默数,没等到三,就高举手机过顶,转身力量太大,一大把马尾像鞭抽在尼龙衣料上,利落一声脆响。 他实在太高了,又站在两三级台阶上,没穿短袖,没穿球衣背心,套三中的秋季校服,没有一丝冗杂的干净清爽。这个角度,头发像特意梳过一样,但又不缺那种随手抓的洒脱慵懒,五官在夜色里,又在月光之上,分明俊朗。 苏冷几乎忘了呼吸,灵魂被季见予隔空逼迫着,发愣盯着他眉峰那道刚好被路灯眷顾的疤,像特意弄的断眉,野性十足。 痛感是从心口那里逼上眼球的。 她一直试图比较,到底是剪刀尖端戳到胸骨更痛,还是割破眼眶鲜红的血流满半个侧脸更痛。 那年她去告状,捂着胸口,装到痛死的程度,所以真实感受到什么程度,似真亦假,分不清了。 苏冷仰面看他,眨都不眨一下的眼睛,很快就被风吹出丝丝波澜。 季见予淡漠脸上终于有一丝动容,嘴角弯了弯,声音是没有重量的。 “怎么,还想给我眼睛来一记?” 苏冷彻底愣住,嘴巴合不上,很小幅度地张开,让她看起来更楚楚可怜。 最后,把眼皮一垂,“是啊,我后悔当年怎么没把你戳瞎。” 头顶传来一声讥嘲,“你还挺狠。” “怎么不同意我微信请求?” 他话突然密得像六月天毫无预兆的雨,苏冷被浇得心烦,狠狠瞪他,脸不红心不跳的: “什么微信申请,每天这么多人加我,你又不备注,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 季见予视线一直锁定她的唇,是那种很看的形状,像长期抹了果冻,语速很快的时候那两颗小白牙仿佛能随时咬破,爆出树莓色的汁。 “噢,我忘了你现在可是苏冷大美女,人气很旺。” “你别阴阳怪气,我什么时候不受欢迎。” 苏冷毫不畏缩盯着他脸,是看着那根不听话的短发是怎么从额头落下来,松松搭在浓眉上的。 季见予那种少年气也是不受训的,绝不止风华正茂这么简单。 “那我替你找找。” 苏冷走神空隙,手机就被季见予轻而易举拿走了。她下意识跳,挥臂去抓,完全够不到,气急败坏威胁他敢? 季见予怡然自得摁亮屏幕,锁屏是个小婴儿,他忍不住低笑:“这么自恋啊,用自己当锁屏的。” 苏冷心快顶到喉咙了,脸颊迅速发烫,脑海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他怎么会认出小时候的我。 “不是我,是网图。” 从小到大苏冷没别的本事,撒谎信手捏来的功夫还是有的。 季见予不紧不慢,欣赏一会儿,睨一眼近在眼前的芳华少女。 她小时候,更像男孩子,脸颊肉堆成水蜜桃弧度。现在其实一点小时候的影子都看不出来了,脸小得精致,如果一头乌黑油亮的发散下来,藏在里面,一手就能捧完。 最后,季见予嚼出一句不咸不淡的评价:“嗯,的确够去当网图的水平。” 苏冷又羞又恼,觉得他不怀好心,又是那副面对杨易晴狂傲轻佻的样子——扫射到她头上。 他把她当什么了,也对他爱而不得的苦怨少女吗。 头重脚轻一阵,苏冷重重把手机抢回来,他不设防,单薄身子晃了晃。 风更烈了,刮到肌肤上有割裂的辣感。 又一栋教学楼彻底熄灭。 季见予脸上少了一道光源,薄唇抿成锋利的纸缘,轻笑一声:“别人加你微信要看你怎么卖骚勾引男人,骂你小女婊砸呢,还觉得自己多受欢迎。” “小心照片被人卖到那种网站。” 苏冷喉咙漫出胀感用同样低沉的嗓音和他对话:“总比被你卖了强。” 季见予修眉紧蹙,黑色眼睛看不见底,咬牙警告她:“苏冷,你别不识好歹。” 苏冷脑子早乱了,以为自己在平地,无意识后退一步,被他眼疾手快揪住衣肩一小块衣服,整个人被扔上他原本站着的那级台阶。 “啊!” 火光电石间,求生本能让苏冷死死抓住他衣摆,闭上眼睛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猫,窝在他手臂内侧。 季见予被她那声钪嗓刺得耳膜发痛,她是真有力量,很久之前他就领教过,绝对下得去狠手。 如果她滚下去了,他也势必是要被她拖下去的。 季见予轻吁口气,闭了闭眼,冷冷开口:“我加你,是想和你说一下同学聚会的事。” “啊?” “他们都说在qq上找不到你,问我有没有你微信。”季见予丢她一记嫌弃眼神,把手拿开了。 苏冷很认真地反驳:“不可能,我qq一直用着。” “是吗?” “我昨天还刷到你给丹点赞了……” 被短暂盖暖过的皮肤更敏感,远处操场隐约传来夜跑人欢脱的脚步声。 苏冷受不了他存疑的眼神,太凌厉,可她还是很倔地望着他,一动不动。最后,季见予摸了摸鼻尖,他手指又细又长,不留指甲,甲床是很健康的粉,苏冷看得眼睛有些花。 “我微信qq同名。”季见予说。 “我给你qq备注全名,不知道你网名是什么。” “哦,我还以为你早给我删了。” 苏冷打了个喷嚏,忽然想到尖尖怎么还不出来。 “同学聚会怎么了?” 季见予没有当面解释的耐心,“时间没定,既然你qq还在用,我让他们qq找你。” 他没再坚持要她同意微信申请,苏冷松了口气,不过一瞬,就又走神了。 两人再无话,沉默了一阵。教学楼走出来个瘦瘦的影子,都回头看了一眼,苏冷急忙迎上去: “尖尖!” “你哭了?” 李尤尖抬头看到季见予,惊慌低头,什么也不肯说。 季见予淡淡收回目光,自顾靠在墙上,什么也不做但姿态闲散,并不尴尬。 “我们边走边说。”苏冷第一次挽李尤尖的手。小学之后,她没有主动挽人家的习惯。 走了两步,注意到季见予还在,回头看了一眼。 季见予也在看她,面无表情。很奇怪,他一个人站在路灯下也毫无孤独感。 要扭头时,苏冷看到了从办公楼走出来的江橙。 老陈找李尤尖并不是要骂她下午和苏冷说小话又要换宿舍,而是通知到她的贫困贷款材料有问题,需要重新整理上交。 李尤尖声音都哭哑了,“重新弄一份真的很麻烦,还要回镇里盖章,可是我没车费也没时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问题,明明初中开始我每年都是这样弄的,交上去之前也检查过很多遍……” 其实李尤尖没这么脆弱,她从小到大吃过太多因为穷带来的苦难。来到城里最好的高中,她知道自己突兀、卑微、渺小,时刻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容易害羞、无措、生怯、恐惧……可她没真正流过泪。 但被现实压垮,往往就在一瞬间。 没钱是根本问题,如果助学贷款申请不下来,她无论如何都是付不起学费的。 她甚至开始想,只开启了两天的高中生活就要被扼杀在摇篮了。 到跑道中央的时候,李尤尖崩溃了,完全走不下去,蹲下来伏在膝盖那里哭。 苏冷没经历过这种事,小初是义务教育,而且她的学校是贵族学校,身边朋友非富即贵,即使校服费、材料费、活动费是天价,也不会有人为此崩溃。 她甚至分不清助学金和助学贷款的概念。 呆呆站在第三跑道上,居高临下地看李尤尖哭缩成一团。 斜后方传来声嘹亮口哨,两三个男生慢悠悠走,不忘做投篮动作,像有多动症一样碍眼。 “才开学第二天,谁家穷鬼在跑道上哭啊,挡人跑步了知不知道!” 他们刚才话题进行到一周生活费的问题,有家长只给充一周的饭卡、澡卡、水卡——反正封闭学校,也不会产生其他开销,结果昨天男寝楼下有人蹲着哭,说自己穷死了,想吃个鸡腿都得掰着手指头算支出。 沉浸悲伤的李尤尖张皇抬头,几乎从地上跳起来,她哭到头昏,懵懵懂懂的,胡乱说了几句“对不起”,以为自己真碍到了夜跑的同学。 也被那个“穷”字,精准穿心。 那几个男生发出一串爆笑,等看清楚人,眼睛一亮。 哎这不苏冷吗,半夜男寝熄灯后打赌——等苏冷和杨易杰分手了,他们谁第一个去踢苏冷这个铁板。 有人说,苏冷看是白富美,实际上从初中开始就私生活糜乱,早就是黑木耳了。 她同桌李尤尖也不差,长得美、没脾气,镇上来的没见过世面,男组长去收作业她都脸红。 这么一看,苏冷旁边那个瘦薄发颤的身影,可能是李尤尖? 少年神经更狂动,觉得是班上女同学,调侃两句更没什么了。 苏冷淡淡出声,“狗就别在跑道上晃了,挡人视野了知不知道。” 谈时边动作微顿,还是一句话没说,睃了眼不知不觉成为跑道中心的两个女孩——一个实在傲气,骨子里的绚烂是外放且张扬的;一个是平淡的耀眼,脸和身段都足够魅惑人心,在卑怯皮囊之下。 李尤尖哭瞎的眼睛渐渐找回些清明,看到原本散落跑道的人都聚拢过来,竟像黑云压城,急忙拽住苏冷衣袖。 “你他妈骂谁狗呢!” 谈时边身边那个男生,谢松同桌,叫什么来着。苏冷毫不在意。“谁叫我骂谁呗。” 女生吵架,最容易跳脚,扯头发才是她们的擅长领域。可苏冷骂人,是那种细细嗓音,媚眼如丝,手指头都不带动一下就能撩火。 “苏冷,算了。”李尤尖冷得嘴唇发紫,抖却是因为害怕。她来学校,是单纯学习的,除了教室、食堂、阅览室、宿舍,哪里都没去过,这些场面对她来说,是那种很遥远但又盘踞心头不散的黑雨。 来大城市上学前,早早就退学的阿芳挺个大肚子提醒她:小心校园暴力。 她涩涩笑了:我又不招惹那些人,他们为什么要暴力我。 阿芳不屑一笑,说——暴力没有理由的,暴力也不仅仅是动手打人。 这就是暴力吗? 他们都是班上同学,知道她很穷所以故意嘲笑她,一猜就知道她是为了钱才蹲在跑道上哭。 李尤尖惶然抬头,触到一双漫不经心的笑眼,心上长毛,眼泪如雨,咸苦味道直接滴到嘴巴里。 “就你这种人,还当班长。”苏冷上句话扫射完,语气骤然变冷,攻击性很精准。 “苏冷你拽什么啊。”男生挺胸迎上去,拳头都没来记得抓好,苏冷就猫一样缩着肩膀躲到李尤尖身后,哭腔说来就说:“好可怕,他要打人!” 一时间,哗然四起。 靠在跑道入口栏杆的季见予跟着人群意外低笑一声。 男生彻底傻眼,甚至气笑:“苏冷我可没动你一根汗毛,你可真他妈能装啊。” 他原本以为,苏冷要和他硬碰硬,那他一大老爷们儿肯定不能当这么多人面被一个女孩打吧。也听说过,苏冷私下就是个小太妹,抽烟喝酒打架样样都来。 “要封寝了。” 谈时边觉得自己被人当猴看,隐隐愠怒,出声把人劝下来。他没在被苏冷强调“班长”身份后慈眉善目地调和,立场偏移,而是继续过分清醒的我行我素。 旁边已经有女生激动拉同伴打掩护偷拍谈时边。 他眼风一扫,踢了脚不甘不愿鼻孔喷火的同伴,“陈冰可没走,小心我把你送过去。” 有一滴泪停在颧骨上,李尤尖觉得耳畔里的嗡鸣消失了,一时间,人声、风声、校外马路的川流无比清晰入脑。 目光里,是模糊镜头中幢幢人影里一抹显目的白,渐渐走远。 小学(2) 操场的闹剧,被远处旁观的看客尽收眼底。 江橙捋了捋碎发,声音哽咽:“李尤尖好惨,我们家庭条件不好就活该被嘲笑吗。” 季见予表情淡淡,两只长腿随意交迭屈着,完全是局外人的闲散态度。收回目光,他问了一句:“她就是16班住你下铺和苏冷说你澡没洗完感冒了的那个,尖尖?” 很拗口一句话,可季见予过稿似给字做排列组合,自由发挥也精准无误。 他声音在夜色里更低迷温柔,江橙脸一红,大脑没转过来,下意识答了一声。 最起码,“尖尖”没错,苏冷这个名字,也没错。 江橙判断季见予应该认识苏冷,可这句话的主语,似乎又是李尤尖。 季见予似笑非笑转过头,表情有点遗憾,好像嫌戏没看够。 “穷当然不是问题,可有些人的资本,的确恰恰好是不穷。” 江橙茫然抬眼,觉得身边这个高大少年的眼睛比宇宙更浩瀚无穷。无论何时,季见予都有种精锐感,这好像也是强大家世、优越皮囊、卓群智商赋予他的资本。 江橙咬了咬嘴唇,暗自捏紧了校服衣角。 * 季见予可以保送淀城任意一所高中在初三学期一开始就是人尽皆知的事,季见予本人的心思也全然不在应试课本上。别人都在赶进度卯足劲跑冲刺,他一心专注全国物理竞赛杯。物数金杯拿了两年,甚至连语文竞赛——初一被语文班主任赶鸭子上架去参加的,季见予也轻轻松松拿了个金奖。除此之外,他还代表学校参加中外合资举办的画展,素描,特等奖。 这些早足够他获得保送名额,二中三中从初二开始就不断向季见予暗送秋波,希望能争取到这样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天才。 除了学业,季见予履历上综合社交版块也根本不够填。 他当升旗仪式主持人,广播站播音也玩,游泳社社长,校篮球会头号得分手。初二那年巴萨皇马那场欧冠赛梅西绝杀伯纳乌,他和巴萨球迷干架,第二天就向学校申请到一间新教室搞了个足球社,门口挂“巴萨球迷与狗勿进”的标语。 初中时候的季见予精力充沛,兴趣广泛,热衷在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里疯狂无度做到极致。 班主任找他谈话,头疼弱弱发问:你是不是太闲了。 不用中考,不用担心每学期期末会不会被踢下普通班,没有升学压力,老师怕他把自己玩废。 季见予可不觉得自己闲,钻研变态超乎正常逻辑思维的竞赛题耗脑,做主持人播音废嗓,搞体育活动吃体力。他觉得班主任才是闲出屁,会关心他是不是太闲的问题。 他所在的火箭班到了初三混成同类班里最弱的一个,季见予实在看不过眼,这才老老实实坐下来考月测、期中、期末,拖五十个人把平均分升到全年级第一。 的确,季见予是书里才会面世的“神”,但很接地气,什么都要掺和一脚,和青春期的臭屁男孩没什么差别,喜欢毫无保留展示自己,到处找存在感。 说难听点,就是招蜂引蝶。 没有人谁会不享受被众星捧月的感觉。情书一箩筐地收,奖项一箩筐地揽,所过之处,就算本来没有季见予的痕迹,他也会轻松滑个太空步返回,洋洋洒洒留下自己的名字。 杨易晴所认识的季见予,就是这样。 所以得知他入学三中,她非常有自信向组织保证——季见予一定会非常热情、积极加入组织部。 可她想错了。 季见予在初三后半段就非常“颓”,谁要有心邀请他干什么,他黑黢黢很漂亮的一双眼是玩腻的神态,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他像逃不过魔咒的天才神童,沉沦做一个网瘾少年,每天呼朋唤友到网吧打游戏。 但其实他私底下一直这样,只不过当初他干什么都喜欢一个人,别人和他做朋友心理压力很大。 但偏偏他朋友还可多,完全看他自己如何分配。 像张金远这种,家庭条件一般,只能保送全市第三的高中,他不服偏要自己立志考上二三中的,季见予只会在要去自习室突击竞赛的时候想起他。 张金远某天突然开窍,质问季见予是不是没把自己当兄弟,不然怎么一把黑都没和自己开过。 季见予直接把人从安静严肃的图书馆带去网吧,玩通宵。 玩到十一二点,张金远就不行了。他平时老坐着死磕课本,能量跟不上,兴奋过头打了几把就头晕眼花,而季见予长年热衷各种运动,体力不是一般好。 两人中途出来透气,随便在附近找了家串串店。 男人都是肉食动物,大冬天吃辣汤肉串,既舒服又醒脑。 张金远吃不了辣,不一会儿就额头冒汗,羽绒服都没拿就要去隔壁奶茶店买冰甜的东西。 手机拍菜单给季见予,非常慷慨说奶茶他请。 串串是季见予付钱,两人拿了四个竹筐,串串店老板看他们穿校服,好心提醒,季见予兴头上来,玩了招先付款后用餐。 最后还不尽兴,在老板娘尴尬注目下把所有蘸料都要了一遍。 张金远痛骂他是败家阔少,容不得别人踩到他矜贵的尾巴一点,然后转头甩出一句“我也蘸料全要”。 不得不说,感觉很爽。 季见予不以为意哼哼两声,说自己初一下学期就不花家里钱了。 各种竞赛奖金,用都用不完。他还参加午夜街头那种摩托竞速,赢一次赚大几万。 张金远还是不服气,死杠到底:“大件和奢侈品还是得花你爸妈的钱吧。” 季见予不否认,“当然。不过我目前不需要什么大件,偶然欣然接受不伤我爸妈的心。” …… “是,你觉得ck几百的内裤、aj上千的鞋、路易斯、劳力士都不算奢侈品呗。”张金远撇嘴。 有些人,生来就在罗马了。 季见予不嗜甜不喝奶对咖啡因不耐受,盯着张金远发来的菜单看很久,最后点了杯茉莉初雪,无糖。 十分钟后,张金远手拿两杯东西哆哆嗦嗦跑回来。 “今年冬天这风是真飙!哎,隔壁奶茶店打起来了,要不要去看热闹。” 季见予轻轻皱眉偏头躲开突然浓烈的锅烟,明显不感兴趣。 张金远怕冷,也不想再出去了,谁想到战火打到了串串店门口。 “这妹妹够狠,和几个喝醉酒的五中学生打对垒。”张金远放了把泡椒牛肉,实时解说。 “怎么说?”季见予手里那把签子不经意就被新放进锅的泡椒牛肉挤走了,竹签在掌心轻轻划过,刺感分明。 收回目光,眼睛很快蒙上一层水雾,他忍不住再看出去,压了压眉头。 桌上都是张金远的说话声。 “五中那种鸟高中,整个淀城最烂的学生都聚集到那里了。刚那几个男的在店里调戏一个白领姐姐,那个妹妹做完我这一单直接走上去开骂。” 妹妹。 扎双马尾,戴奶茶店那种强制配备的玩偶发箍,说话的时候弹簧一摇一摆,那两只兔子耳朵栩栩如生。 的确挺显嫩。 以前有个人上课和他说小话,羡慕他是处女座。 “贱贱鱼,怎么大家都是九月生日,你就能是处女座。” 他对女生这种无聊的计较毫不在意,可十二天、一个星座的差距,感觉真挺爽。 文女士经常在家里说:“儿子,你要让让蕉蕉妹。” 蕉蕉妹是谁。 他只记得苏冷这个名字。 苏冷户口本上的大名其实在幼儿园中班的时候就改了,可入学是以“苏蕉鹿”这个名字,所以幼儿园的老师都还叫她苏蕉鹿。 可幼儿园算什么上学,能有什么记忆。 学前班连同小学七年,班里有个苏冷的名字不绝于耳。 她太扎眼了,喜欢在班级出头,和谁都玩得来。 可刚才望出去的一瞬间,季见予还是下意识在心里默默反问:这是,苏蕉鹿吗? 事情闹得似乎有点大,串串店不停有人出去凑热闹,大门干脆也不关了,暖气渐渐跑完。 争吵声夹在西伯利亚寒潮的冷风里。 “我骂谁狗,谁见到个美女就嗷嗷凑上去摇尾巴我就骂谁狗!” “啊!” 季见予其实也不是很能吃辣,鼻尖沁汗,视线刚甩出去就被张金远贴到窗边的大脑袋挡住。 “我靠,打人了!” 现场一片混乱,突然有人大喊:“警察来了!” …… 季见予捞了把张金远清汤锅里的泡椒牛肉放到无辣油碟里,慢慢把肉从签子上捋下来。 肉都煮烂了,泡椒也没有味道。 店里渐渐回暖,可总有股不经意的邪风。 老板娘为了留客,很贴心留了半扇门没关,方便大家知道后续。 “冷冷啊,我是于叔叔还记得吧,这是你阿强哥。” “哦于叔叔,我腿伤了,我爸在来接我的路上了,你要不要和他说两句。” 张金远幸灾乐祸,他是那种很好见义勇为的人,看到恶人没好下场,他乐得眼睛都找不到,手往辣油锅随便抽了根签子。 边吃边说:“太爽了,打妹妹的那个男孩他爸是妹妹爸爸的属下,哈哈哈咳咳咳,我靠,辣死我了……” 张金远拿全糖奶茶猛灌,季见予看了一眼,下意识也拿起手边的那杯茉莉初雪,轻轻啜了一口。 很苍白的茶味,因为冰块苦意更涩,在火辣辣舌尖迅速蔓延。 季见予放回去的时候,瞥到整齐光滑的袖子有几道突兀的揉痕。 张金远嘲笑他:“羽绒服还不舍得脱呢。” 警察走远了,老板娘打了个哈欠把门关上,夹进来一阵带雪的旋风。 季见予淡淡掀眼皮,嘴角噙笑,可整张脸因为吹过寒风分明是冷的。只有鼻尖那,有点柔软的红。 张金远讪讪垂头,装作若无其事把自己身上裹暖的羽绒服脱了,紧接着大快朵颐。 * 今晚舍管大妈抽风,一一踹门检查人数,男生宿舍楼一整个鸡飞蛋打。 季见予最后一个回到宿舍,书包一耍就把外套和里面的背心脱掉了,露出劲瘦腰线和若隐若现的腹肌。 他天生瘦,肌肉不容易练,夏天只穿球衣的时候过分单薄,套一件外套正好,浑然天恒的飘游感。 还有人在洗,季见予就走到洗漱台挤牙膏,游其森晃过来,小声说:“你觉得苏冷漂亮还是江橙漂亮。” 季见予瞥他一眼,把牙膏插回去,低头接水。 “刚才这层楼搞了个票选,要选级花,最后剩下江橙和苏冷。苏冷你懂吧,就今天在食堂……” “你怎么不直接说杨易杰女朋友,我能更快想起来。” 游其森打哈哈,觉得他特意提起杨易杰,两人这梁子铁定结下了。 冲澡那哥们儿出来了,火急火燎只拿条毛巾遮挡要害,关心战况:“你投谁了?” 游其森说苏冷。 “靠,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我这波必须站我橙姐……”边说边冲出去计票去了。 “苏冷是浓颜系的,看一眼就忘不掉了。其实第一天在凉亭我只看到她侧脸,可今早在食堂我一下就认出她。” 游其森头头是道在分析,张金远幽灵一样突然出现,“真的,你这么说,我也老觉得我以前见过她,可能因为世界上的美女都有相似点吧。” 他牙膏沫子喷了季见予整个胳膊,还毫无察觉滔滔不绝。 季见予轻轻皱眉抽了张擦干净了,这一小动作被游其森发现了,好笑死:“不亏处女座的啊,马上就要冲澡了你这,活得太精细了……” 熄灯后,四周早已鼾声四起,季见予带着耳塞世界倒是清净。可他喜欢熬夜,变态的时候喜欢捧平板解奥数。 其实有时候他也会在想:有一天季见予疯了的消息传遍校园每个角落。 但能这么想的,都是正常人。 他和小初都在一个学校的哥们儿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正式把同学聚会的公告发出去。 对方还在犹豫,当年班里只建了qq群,但很多人现在都不用qq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大家都在默默潜水。” 宋思超说:“比如,你我吗哈哈。” 季见予想了一会儿,飞快敲下几个名字:“苏冷、颜丹、老狗都在用。” 那边隔了几十秒,发过来一个坏笑小黄脸。 季见予突然烦躁,把手机扔了,翻了个身,下铺的张金远嘟囔两下又没声了。 他反正特别讨厌别人聊天动不动就发表情。 困意无知无觉已经满了,季见予少见打了个哈欠,眼圈染上一圈红,凭感觉一下把手机捞回来。 对方来了很多消息。 “我靠苏冷秒回我。” “她还先把我骂一顿,问我打算搞同学会怎么不早告诉她。” “我说我不知道她qq还用不用,又没她微信。” 季见予面无表情回了一句:“你他妈不也是今天中午才告诉我。” 对面估计睡了,或者在和失联多时的老同学叙旧。 小学(3) 苏冷的确没睡,她今晚格外亢奋,可能是太久没和人抬杠了。 她没把这件事告诉杨易杰,但对方呱呱噪噪一直在和她分享男生宿舍楼的事。 苏冷现在特别讨厌男人,宁愿无聊到把qq空间、朋友圈再翻一遍也不想关心男生宿舍发生了什么。 qq这个东西的确是上年纪了,经常有消息也不提示,苏冷点进去看到一个红点,还以为又是陈年老消息。 可居然是小学死党一分钟前发过来的。 以前一年级,《虹猫蓝兔》《欢天喜地七仙女》热播,大家课间喜欢玩角色扮演,她演蓝兔,宋思超演虹猫。或者是她演七公主,宋思超演董永。 往后五年,她都揪着宋思超以前独独一个男生和她们女生玩角色扮演这个黑历史要挟作为班长的他别记她迟到。 后来宋思超去了八中,她去了十二中,一开始还有点往来,可渐渐的,也不联系了。 这没什么,苏冷的生活从来不缺朋友,从来不会因为渐行渐远感到遗憾唏嘘。 原来,贱贱鱼没瞎扯呀。 苏冷轻轻捧着手机出了会儿神,因为宋思超突然这样喊他,她情不自禁无声念了一遍。 捂嘴笑了好一阵。 后来,眼皮子实在打架,苏冷很自然没再回复了。 宋思超最后提了一嘴:“颜丹她们应该也还用qq吧,那你帮兄弟联系一下你们那群姐妹呗。” 苏冷第一时间想起昨天下午在食堂刷到的那条动态。 于是她又点进了空间,一条条往下刷。 颜丹其实也不常发空间,但那条动态是她晒录取通知书的。她考上了重点培养艺术体育生的六中,立志要考中传做主持人。 苏冷这时候才看到,众多评论里,有人艾特了自己:苏冷在三中,三中六中很近哎,咱们又可以天天见面了! 一水的祝福评论,颜丹象征性回了几条,其中就有这条评论。 “约!” 四周太安静了,苏冷窝在被子里,心跳声就在耳边,有熬夜产生的悸动感,有力又莽撞。 她很少有脸烫的时候,其实更多时候,她的确人如其名——冷。 杨易杰会怀疑她肯和家庭清贫的李尤尖成为朋友也不奇怪。 到哪里都有传她谈恋爱见一个爱一个分手够狠的八卦也是真的。 她骨子里的确有母亲范轻安所评价的富人通病——刻薄、绝情、狂傲。 对于走失的情感,她没想过找回什么,因为不缺,所以不会执着。 可最终,苏冷点进了颜丹的主页,然后是对话框,向她解释两个月前自己并没看到这条论评。 所以的所以,最后的最后,也会有例外。 那就是她认为一段有了隔阂的关系,真正是她自身的原因所造成。 太晚了,除了杨易杰,不会再有人在屏幕另一端随时准备接受她的消息并秒回。 苏冷觉得天气真的转凉了,被子轻飘飘的,她心底也有些空泛,翻了杨易杰的消息一条条回看。 “宝贝他们在票选级花,我让我们班男生都选你了。” 中间还隔了很多条消息,苏冷偏偏只回了一句:“那你呢?” “当然是你了。” 这是她想象中,杨易杰会在凌晨两点快速回复的一句,不用定位,他也懂她在说什么。 可屏幕没有再滚动,哪里都静悄悄的。 * 后半夜下了场雨,一直到早上都淅淅沥沥个没完。早上五点半闹钟响了,黑漆漆的宿舍里响动一阵,听到雨声,默契十足安然睡去。 苏冷中途没醒,六点半才是她的生物钟。 一夜变天,冷风夹雨萧瑟刺骨,大家纷纷翻出冬季校服,校园乌泱泱一片蓝色过境。路上铺满落叶,还没来得及扫。云层是漫无边际的灰,光线阴暗,心情也跟着低压。 杨易杰踩点到宿舍楼接苏冷,发现她还是只穿一件短袖晃下来,微微皱眉:“你外套呢,嫌丑不穿啊,小心感冒变鼻涕虫。” 苏冷淡淡扫他一眼,没什么别的意思,他立马虚荣心十足在人来人往里迫不及待把外套脱下来。 以为苏冷就是要穿他的。 路上的时候杨易杰突然想起什么,语气有些责备:“我早上起来看到你的消息了,昨晚怎么这么晚不睡。” “我喜欢熬夜。” 杨易杰无言以对,低头打量紧靠在他身边的女孩。苏冷肤色是冷白那挂的,阴天更有种清透瓷白质感。五官是一抔凉水过面的素净,张弛有度,没有黑眼圈也没有眼袋,眉下眼骨凹陷的角度刚刚好,鼻梁秀挺,唇天然带点浆果红,杨易杰心随意动,没忍住把人一揽碰了碰她的鬓角。 “大早上发什么情。” 苏冷没推开他,但脸上也没什么娇羞神色,不咸不淡看着他微微错愕的眼睛。这无疑伤害到了自尊,杨易杰默默松开她,面无表情看向前方,一路两人都没再说话。 快到食堂门口时,苏冷要从他伞下钻出去,还没来得及开自己的那把fox,手腕就被一股力量扼住。 “你是不是生气了?” 杨易杰其实憋了一路,不受控去琢磨刚才苏冷的反应。 苏冷皱了皱眉,不太理解。 她是个很喜欢发脾气的人吗?认识不到一周,他凭什么自认为很了解她而妄下定论。 这样一来,杨易杰更确定自己的想法,把她拉到屋檐下,面对面。 “昨晚,我一直在和你发消息你一条都没回,最后我也和你说晚安了。两三点钟,正常人都睡了,我怎么知道你会突然给我发消息,我总不可能一直守着手机等吧。今天早上我看到,第一时间就回了,我不知道你生气的点是什么。” 他一脸严肃,低头势必要和她好好谈的架势。 苏冷静静看他两秒,有无数可怼的话信手捏来,气缠作一团,有什么念头呼之欲出,最后还是忍下了,不发一言转身撑伞没入越来越汹涌急促的人潮。 显得杨易杰像个傻逼。 有人认出他,试图去看刚才离开的俏靓身影。杨易杰把伞扔了一脚踹墙上,骂了句脏话,人人避而远之。 早读开始前,班级热火朝天在收作业,孙笑娉悄悄凑上前八卦。 “你和杨易杰吵架了?” “嗯哼。”苏冷很淡定地在抄李尤尖的语文作业,昨晚她一心想着晚修结束去找老陈调寝的事,心不在焉扫完理科作业完全不记得今天语文老师要随机抽查人检查练习册这事。 “有人说你走后杨易杰在食堂门口发疯……” 苏冷“噗嗤”笑出声,换了支腿翘,慢悠悠把练习册掀到下一面。“不至于吧,我不就是把他外套抢了,冷得发疯了?” 孙笑娉干笑两声,老老实实坐回去了,知道从本人嘴里是套不出什么话的。不过她坚信,苏冷肯定只是和杨易杰玩玩。 哪有自己明明有校服不穿偏要抢男生的,今天气温这么恶劣,她真的忍心让人男生穿短袖坐一天,太作了。 真正的情侣应该心疼对方也许会感冒。 两节课过后雨势不减反大,漫漫课间操时间,班级气氛算不上活跃,大家还在有意收敛,更多人愿意趴下补觉。 课间从来不睡觉的李尤尖也趴下了,她今天话更少,上课盯着黑板也在默默走神。苏冷不知道怎么帮她,自己也心烦意乱,直接跨过书桌头也不回往外走。 孙笑娉等人看了眼茫然抬头的李尤尖,相视一笑,继续八卦。 “那照片再让我看一眼。” “不行,我怕有老师巡堂。” 林微微战战兢兢的,抬头扫了一眼,压低声音:“但我觉得不至于,季见予自己就能进组织部,杨易晴一个副部长,能帮他什么。” “现在重点是,爆料人说杨易晴滥用职权和还没正式加入组织部的季见予中午在阅览室约会。” “没想到,季见予喜欢这种类型啊……” 苏冷本来只想上个厕所,可一进隔间就被满屋酸腐味道熏到反胃,蹲在里面干呕了五分钟,恨不得心肺都抠出来。 早上没吃早餐,对她来说是意外。她有慢性胃炎,早餐一定得吃好的,在家里的时候,阿姨变着法弄花样,把她胃口养得又大又刁。她一个从前不爱吃早餐的人在初三那年开始就离不开早餐,三中伙食其实算不错,开学这几天她都没犯过胃病。 从厕所出来后,苏冷脚步打漂,胃里空空如也但有气胀顶着喉咙,泛恶感一直下不去。 用凉水抹了把脸,苏冷对镜用力抿了抿唇,恢复一些颜色才甩甩手走出去。 在拐角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黑影,她精气神不足,心虚胆怯的,整个人抖了一下。 季见予目光凌厉扫过来,和她对视的瞬间眼睛里闪过一丝怔忡。 “有意思吗苏冷,原来你不仅喜欢躲在墙角偷听,还热衷散布谣言。怎么,当狗仔很有成就感啊。” 苏冷被水晕过的两道野生眉更浓,有层朦胧感,皱得很深。 “你有病啊季见予,我们两个很熟吗,你干嘛三番五次找我茬,太闲的话赶紧找个穷学生谈恋爱啊。你班的江橙,很对你口味才对,那你赶紧把人追到手你和杨易晴的八卦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苏冷是校园风向标,她的八卦雷达极其灵敏,刚才从教室一路往外走,零零散散搜集了女生八卦的只言片语,猜测到开学第一天季见予和杨易晴在阅览室见面的事情败露了。 可她想不通,就因为季见予本身很优秀?所以压根没有人怀疑他是不是靠美色勾引在组织部很有声望的杨易晴试图争取什么。相反,所有人都在骂杨易晴,说她身为组织负责人滥用职权和帅气小学弟约会,几个被组织部pass掉的男同学都长得不怎么样,目前为止也还没有一个女生入选,而负责面试、选拔的负责人是杨易晴等老部员,这时候爆出季见予和杨易晴私会的照片,其中缘由基本上已经盖棺定论了。 季见予脸色发沉,但嘴角扬起一个清逸的笑,在很显目的楼梯间直接把手机扔到苏冷怀里。 “不承认?那你和我解释一下这张照片,不就是你当天躲在柱子后面偷拍的。” 苏冷还没看过照片,在季见予蔑然注视下一愣,很快就低头看到屏幕上与当日目睹所见一模一样的画面。 仿佛场景再现,她那天猫到脚麻的艰涩感如电漫过全身,下意识扭头惶然环顾一圈。 她的无措、茫然、慌张被季见予尽收眼底。头顶一声讥笑比纸缘更锋利划过头皮,苏冷忿忿转身,直接把手机砸回去。 “我没有拍你!” 季见予反应足够快,可手机还是在手臂边缘走了趟鬼门关,他脸色一沉,说:“我根本不在意别人是怎么传我和杨易晴的,私联学姐带兄弟到阅览室蹭空调是事实,我不否认我做过的事。组织部为了争取我,愿意给我开这个后门,双方你情我愿,我更不觉得这是个值得八卦的污点。可我没想到,是你把照片散布出去。那天我早就发现你了,但我完全没往今天事态发展的方向想。” “苏冷,我对你很失望,我以为以我们的交情,你足够让我信任。” 他讲话永远滴水不露,平静到冷漠,像高高在上的独裁者。这样的季见予对苏冷而言太熟悉了,他从小就是这样狂。 她反而镇定下来,嫌落到胸前的一把头发碍事,不紧不慢给拨到肩后。 “你的信任很值钱吗?我真不稀罕。”苏冷烦透了,隐隐的胃痛感逐渐猖獗,伸手推了他一把,“不是我,爱信不信,我不和不熟的人解释什么。” 季见予眉头一锁,喊了一声:“苏蕉鹿。” 印象中,她不是很喜欢自己这个曾用名。小学班上没人知道她这个名字,以前闹作一团的时候,苏冷不肯把作业借给他抄,他就会贱兮兮喊这三个字让她气急败坏。 他们都长大了。 苏冷只是抬头看他一眼,厌恶情绪饱满,“请叫我学名,还有,我们真的不熟,这个年代都没互加微信的人谈什么信任。”她短促笑了一声,嗓子锋锐,“可笑。” “我加了你没同意而已。” 他怎么总一副别人欠他,理所当然的口吻。 想起那天深夜莫名其妙的一条好友申请,没有署名没有备注——和那些试图窥探她朋友圈暗地骂她小婊砸的渣男贱女有什么区别。 苏冷更窝火,“傻逼。” 季见予气笑:“苏冷,你骂人能不能高级点,都几岁了还玩小学生装社会人那套呢。” 第一道上课铃毫无征兆打响,地动山摇般。苏冷急匆匆想走,季见予玩心顿起,不慌不忙叉一只长腿出去,颀挺身影恣意随性,一抹漫不经心的慵懒。 “干嘛老装作和我不认识,怕我揭你老底啊。” 苏冷感觉胸口一阵捉摸不定的痛,感受是混沌的,描述不出来,挑了挑眉:“你不怕?” 两人视线相撞过上百上千次,无声一眼,就达成了一种彼此尚在探究不自知的默契。 季见予果然沉默了,眼睛在她身上一巡,目光悠长。苏冷忽然胃冷,屈臂捂着小腹三步两步跨过去。 “喂,刚才到厕所是想抽烟吧,一早和男朋友吵架烦得要死是不是。” 苏冷心跳突突加快两下,扭头盯着他。 在屋檐外的灰沉一角之下,季见予一张脸是冷的,清俊过分,显得有些不真实。他一只手重新插回校服口袋,嘴角噙笑,看穿人心的势在必得。 “你看,你也很讨厌成为别人口口相传争论妄议的对象。” 小学(4) 苏冷快走几步上楼,不自觉因为季见予那句话走神。可转念清醒,不过也就是一瞬间。 事情又不是她做的。 没必要和他扯。 心里还在算第二道铃什么时候响,突然有一道男声狠狠劈过来:“站住!这位同学,你站住!” 戴老花镜的某男老师从腋下把书抄出来直指苏冷,走了几步弯身捡起什么,拿在手里看片刻,继而把腰板挺得笔直,迈着京剧步冲过来。 苏冷一脸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挨劈头盖脸一顿骂:“这什么?学校不让私藏易燃易爆违禁物品,你几班的?” 精巧打火机一晃一晃,锋利的角几欲戳到苏冷额头。 旁边教室原本已经安安分分坐好的同学按捺不住好奇心,纷纷探头看热闹。杨易杰本来还在趴桌补觉,被人推搡醒:“苏冷被抓了……” 苏冷谁?杨易杰神志不清,不耐烦嘟囔一句,反身继续睡了。他只穿一件短袖,突然改变体位,捂热的肌肤触到冰凉面颊,打了个寒噤,人也清醒大半。 十八班数学老师嗓门太大,是个老顽固,打火机从苏冷身上漏出来被他抓个正着,不依不饶惹得整层楼一阵哄闹。 季见予本来慢悠悠上楼,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打火机”、“违禁”等字眼,眸光一暗,拔腿往上跑。 有和他一样迟到的学生被堵在楼梯口,反正也过不去,索性围在一起看热闹。 祸不单行,谁知道美艳女同学口袋里除了打火机还有什么。 吸烟在三中可是“死罪”,被教育一通是小,听说上学期有帮准高三男生在宿舍偷偷吸烟被舍管发现,当场被记过。 其实哪一届没有抽烟的学生,可学校没本事撒天网二十四小时抓人,平时班主任发现蛛丝马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被真正抓到,逃无可逃的那种,必定要被杀鸡儆猴以儆效尤的。 苏冷根本没有zippo,太贵,她对只有点火作用的东西没什么执念,喜欢用cricket,价格平民,造型简约。 她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如果这真是从她口袋里掉出来,只可能是杨易杰的。 她身上唯一有口袋的外套是他的。 可好端端打火机怎么掉出来。 苏冷很想反驳这四眼老古董哪只眼睛看到打火机是她的,可心莫名虚,声带发紧,狡辩不出来。 男老师看穿她心思一般,厉声骂:“我亲眼看到从你校服口袋里掉出来的!” 哦。 苏冷毫无波澜,可余光里全是幸灾乐祸或者充满担忧的脸。由此她突然想:如果口袋里不仅有打火机呢。 这个设想几乎百分百成立,杨易杰烟瘾挺大的,怎么可能只装一枚打火机做摆设。 她不着痕迹收臂将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探入口袋,在很浅的地方就毫无征兆碰到一盒四四方方的东西。 心猛地下坠几度,呼吸一滞后,苏冷正要面不改色恢复原位,手就被一股力量狠狠打掉。 随之掉落的还有一盒未开封的利群。 杨易杰钟爱七星。而且苏冷一眼认出这是她的——那天被季见予随手扔掉的那包女士烟。 短短一瞬间,苏冷浑身僵麻,白茫茫一片的视线对上走廊尽头一个高大醒目身影的清朗目光。 是他吗? 雨势骤然加急,哗啦啦在季见予心上刮过一阵寒意刺顶的风。他呼吸加重一下,不动声色侧身在拥挤人群里往前走,手依旧插在兜里,坦坦荡荡。 苏冷刚修剪过的指甲嵌进肉里,咬紧一块口腔内壁的软肉,喉头发腥。她就这么定定看着那个锱铢必较的男孩,冷酷如风以胜利者姿态步步逼近,音节冲破桎梏,“我……” “徐老师覃老师,这烟和打火机都是我的。” 一片死寂后,哗然四起,男老师眉头皱成沟壑,存疑目光来回扫在青春靓丽的两道身影上。 “你的?”突然出现巡堂的教导主任是个妆容精致的女强人,细长的眉一挑,“你的烟和打火机,怎么会从她身上掉出来?” 杨易杰嘻嘻哈哈,拿出一贯和老师称兄道弟的态度,脸居然有些红。 “我把外套借给苏冷同学穿嘛,不信你看衣服的尺码,上面还有我的名字标记。” 女老师目光一暗,警告之色浮跃脸上。男老师不依不饶,“你们什么关系,你的衣服借给她穿。” 问题一出,看热闹的众人都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更说明什么。 “烟和打火机都是违禁物品,学校三令五申,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杨易杰认错态度十分诚恳,不停点头哈腰认错,说自己下次不敢了。女老师沉吟片刻,出口定调:“刚开学不久,念你初犯,东西没收了,回头写篇一千字检讨给班主任签字再送到教务处。再有下次,直接记过,谁求情都没用!” 说完她又看了眼始终垂头不语的苏冷,语气更冷:“我再强调一遍,你们目前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在三中要是搞出什么七七八八的事,把学习环境搞得乌烟瘴气,学校决不轻饶。” 话点到为止,但意思足够清晰了。男老师还想说什么,可想起来杨易杰是班里数学课堂的活跃分子,而且主任都发话了,他也不好再表态。 隔一个班发生的风波,早就传到了十六班。苏冷打报告进教室时,性格温和的英语老师没说什么,助长了台下窃窃私语演变成明目张胆地讨论。 不过一上午,苏冷和杨易杰的“烟火事故”就传遍校园每个角落,基本上盖过了组织部内幕事件的风头。 怎么说呢,前者的确更精彩。 杨易杰穿短袖晃一上午早成为奇观,苏冷身上校服是他的,自然,违禁物品是他的可能性更大。可早有传闻苏冷在初中就是烟酒都来,从她身上搜刮到烟和打火机也不算冤枉她。 可事发的时候,杨易杰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可他义无反顾冲出教室,认领赃物,而且只称呼苏冷为“同学”——意在是他单方面爱慕人家女同学,自愿把校服给她。 把苏冷从整件事择得干干净净。 原本,大家都觉得他和苏冷不过是游戏人间,玩玩而已。可他冒着被处分的风险保护苏冷,可见用情之深,让不少女同学暗暗惊羡。 就这样,苏杨成为了三中一四届首对风靡上下的校园情侣。 教导处办公室里,杨易杰心不在焉,覃立容斜睨他一眼,把检讨重重摔到桌面。 “你小子,真是有够猖狂的。这才开学几天,又是早恋又是抽烟,想干什么!” 杨易杰撇了撇嘴,做出个苦瓜脸,哀声求饶:“二婶,我错了嘛,那你自己也年轻过,和我二叔也是从高中开始就偷摸在一起这么多年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步入婚姻殿堂,应该更能了解我们正常青少年的心理需求。哦,我天天抱着书啃你们就开心了是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且我抽烟频率也不高,你放心,绝对不会被抓到……” 覃立容直接给他脑袋来了一记爆栗子,历斥:“你真是话无边际,找死!今天要不是遇到我,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绝不是一封检讨这么简单。” “是是是,谢谢覃主任嘛。” 覃立容气得浑身冒火,狠狠瞪他一眼,“讲老实话,烟和打火机到底是不是你的。” “是啊。”杨易杰没多一秒迟疑。 覃立容本还想问苏冷,可这小子刚把话说这么明白,覃立容也不是聋子瞎子,对校园里头那些二三事早有所耳闻。 再说多,捅破了,反而有失威信。 她当然也年轻过,这个学校的领导班子,谁没当过学生。可身处这个位子,自然要按规矩办事,不然三中早乱套了,哪来连年高考的辉煌战绩。 “多和易晴学学,你们男生这个年纪都是狂得要命,和学校对着干对你们有什么好处。”覃立容说得口干舌燥,无奈叹气拿起保温杯呷了一口热茶润嗓子。 杨易杰不以为然,“我姐自身难保。我觉得她才是狂得不行,以为自己保送就忘记初心了……” 覃立容眉头一皱,甩了记警告眼神过去,杨易杰立马乖乖闭嘴了。 “我听说,开学第一天你就和季见予闹不愉快了?” 杨易杰心里一惊,险脱口而出一句脏话,他毛骨悚然,立马老实许多。不然怎么说再皮糙肉厚的学生也休想和学校斗呢,这群领导班子,谁不是人精,天天站在学校最高楼的窗口,看什么都一清二楚。 他们热衷操控进度,觉得时候到了,随时能出手打这群小喽啰一个措手不及。 杨易杰第一次领教到三中的可怕之处。 “他先招惹我的。”杨易杰没否认,他的确抱着些侥幸心理——无论是带苏冷去阅览室午休,和季见予在球场干架,还是今天敢当出头鸟把罪名拦下来——一切底气源自从小疼爱自己的二婶刚好是分管他们这届领导。 当初家里一个劲劝他报三中,也有这层原因在。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善用这层关系呢。 覃立容不愿多说,戴上眼镜准备开始工作。 “季见予后台是校长和书记,但远不止这么简单,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他舅舅是教育部的,外公是安成集团创始人,妈妈……” 虽然这些只是传闻,可季家本身背景就足够雄厚。 “可他也太屌了,眼睛长脑袋上……”杨易杰打断覃立容,覃立容也打断他,“他自己也有狂的资本,你都不知道,你们还在为中考苦苦挣扎的时候,校领导班子就在挖他,和二中明争暗斗,不惜撕破脸。” 杨易杰不说话了,胸口有口气堵着,郁郁不舒,走出办公室还觉得浑身不得劲。 覃立容最后也不避讳告诉他学校对杨易晴季见予被拍事件的态度。 “我说你们就是闲的,就算你姐和季见予有什么,说到底,那也是上头默许的。这件事不会对他们甚至组织部造成任何影响。挖人才有什么好奇怪的,有些人被刷不服,就要引导舆论,有能力就光明正大竞争啊,耍阴招是大忌,对于这些八卦性质的流言蜚语,学校向来采取冷处理态度,但他们已经暗中调查此事了,始作俑者想搅混水,还太年轻。” 覃立容冷哼一声,精致眉目间尽是势在必得的精明凌厉。 “至于你姐,她已经保送了,其他事情,学校不说什么,我也不会多嘴。毕竟……” 毕竟她很早就和妈妈搬出了杨家。 苏冷看到杨易杰,觉得这个轻狂少年脸上多了一些沉甸甸的东西。 “骂得很难听?” 杨易杰看到苏冷,她身上依旧穿着他的外套站在操场不知道等了他多久,阴霾一扫而空。 青春就是肆意妄为,为一见钟情的心仪女孩与全世界对着干,很酷。 他一把把人抱住,声音撒娇似的混沌又柔。 “冷冷,我好冷。” 苏冷被逗笑,“谁让你装英雄把外套给我。” “我不是装英雄,我就是你的英雄你不承认吗?”他咬紧牙关,又气又笑,掐了一把细腰,在她耳边吁出一团热气。 苏冷仰面很认真一动不动凝视眼前这个人,杨易杰莫名有些心虚,声音低下去:“当然,我知道是我害了你。” “不是,那盒利群的确是我的。” 杨易杰轻轻皱眉,不懂她又想倔什么。“你真的也抽烟?” 苏冷笑笑,若有所思的眼睛是无垠一片黑。 “怎么办,现在全校都知道你爱惨了我。” 杨易杰很想狠狠吻她,想撞碎她一张浓颜上很故意的柔媚。“那你呢,知道了吗?” 苏冷主动用鼻子蹭蹭他,馨香醉人,秋雨过后夜色浓稠,跑道下不少幽会的小情侣,可显然,就算是晦暗不定的阴影,他们也是最惹眼的。 瞥了眼坚持夜跑的单薄身影,苏冷勾住他脖子,给了他足够的信号。 杨易杰心跳得很快,气息不稳说了一句:“下次利群还放我口袋……” 最后半圈游其森全力加码,毫不留情甩了张金远一百多米。“你见鬼了,最后还有力气冲刺。” 酣畅运动过后的少年浑身热气,直接把冰水从头顶往下浇,戏谑一句:“单身狗只能跑步。”张金远很快领悟他意思,扫了眼阴影里耳语低喁的小情侣们,抹了把脸,好笑:“你也可以找啊,不挺多人加你微信的。” “没兴趣。” 两人席地而坐,都不讲究,无心散发的随性痞气很惹眼,有女生在同伴陪同下红脸走过来。 “同学,能加下联系方式吗?” 不敢明目张胆拿手机,就递纸条。在秋风打落叶的校园里,昏黄安静的灯光下,古老温柔的暧昧情愫不期而遇。 游其森笑得很健朗,一口白牙清清爽爽,拒绝的语调也是绅士的。“不好意思。” 同伴拿到了张金远的联系方式,那个女孩有些挂不住脸,垂头走得很快。 “这都不是你菜,你不会和季见予那小子一样,喜欢那种娇娇柔柔的小美眉吧。” 游其森皱皱眉,仰头灌了一口水,“你说江橙?” 张金远伸出食指摇了摇,“不是特定谁,是那老哥就好这口。”游其森刚认识季见予,在这方面没有张金远有话语权。 “而且老季和江橙不也是迟早的事。” 游其森动了动脖子,纾解肌肉,“他们俩最近天天一起不是因为助学贷款的事?” 江橙是团支书,负责此事,可她本身就是申请助学贷款的一员,为了公平起见,老班就安排身为代理班长的季见予协助,也算起个监督作用。 “你还是不够了解老季,要女生不是他的菜,他那种人天王老子的命令也敢违抗,何必揽这么个活。而且今晚他俩可一起去阅览室了。要我说,老季是真牛,不过他这样做倒也算立马击破了白天的流言。无论如何,易晴学姐不是他的菜。” 张金远白天看到论坛就觉得天方夜谭,再回想起那天,虽然有些不可思议,可在场人都看得出来是杨易晴对季见予有意思。 两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就算在玩什么,也不是他们这等无名小卒能妄加评论的。 游其森笑笑,站起来把外套往肩上一搭,慢悠悠说:“回去吧,一会儿没热水了。” 小学(5) 苏冷和杨易杰没腻腻歪歪,早早回到宿舍洗得香喷喷钻进被窝。 宿舍气氛如常,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大家都忙着洗漱,倒也没人深究。 苏冷通过了再次弹出来的好友申请。 冷眼看了许久占据空荡荡对话框的一句话。 “烟是我放的。” 没有前后的一句话,苏冷发不起火,内心平静异常。五分钟后,那边再发过来一句:没想害你,我不至于这么小心眼。 他认定照片是她放的,她处心积虑害他处于流言中心,结果是作为“受害者”的他大肚量饶过她这个“施暴者”。 苏冷冷笑一声,正想点击“拉黑”标识,对话框再次连闪。 有季见予的,也有新的验证信息。 苏冷心跳骤停,掀开被子闹出一阵动静,把那包利群和杨易杰的zippo揣进外套口袋,趿着拖鞋走出去。 林微微面膜都不敷了,和夏鸥对上眼,用小群沟通。 “出去看看?” “惹不起。” 刚从浴室出来的孙笑娉眼珠子往苏冷的床转了一圈,什么也没说,把手机放下拎桶洗衣服去了。 苏冷蹲在女生宿舍外面那片空地的墙角,避开监控,把手机放在耳边,神情轻松带笑。 颜丹说自己没她这么大胆,开学到现在才敢拿手机出来偷瞄一眼,没想到qq要炸了。 “宋思超给了你的微信,我实在没忍住给你打了个电话,没打扰你约会吧。” 苏冷揪了一根潮湿的草,“约会早结束了。”颜丹意味深长又见怪不怪拖了个长音,没继续问下去。 两人话题很杂,信手捏来,聊到最后同学会的事,都敲定自己会去。 “你那条动态,我昨晚才刷到。” 颜丹那边很安静,她温温柔柔的语调也有很明显的回音。“我早猜你不用qq了。” “那,这周六见。” 两人都没提中间丢失联系的三年,再通过第三方用时下最流行的社交软件重新建立联系仿佛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苏冷自己的外套很长,可下半身还是露的,蹲久了,分不清麻和冷到底哪一种感觉更清晰入骨。 她掏出烟盒,拆封,抽一根含进嘴里,用昂贵的幽蓝火焰轻轻点燃。 栏杆外隔着一条大路,是男生宿舍楼下的小型球场。苏冷刚跑下来时,对面还热火朝天,半小时过去,临近熄灯封寝,世界渐渐空了。 孤长灯影下还有一个伶仃人在不停跳跃。就站在三分线那里,身姿轻盈,等球来就他,只活动灵活手腕,以平稳的节奏抛砸出去。 一声重过一声的闷响在空荡荡的潮湿夜雨晕开,没有边际。 直到最后,篮球砸偏了,没落回原点,季见予上前把尚在空中高速旋转的球从容一捞,用手臂夹住,单手点烟。 他不紧不慢往回走,余光被猝然升起的火苗烫到一般,偏头看到雾色里有团渺小的影子。 长发披肩,如云坠落,清透粉琢的脸有更能冲击视觉的清晰度,小小一张,眉眼唇鼻被寥寥烟雾轻柔勾勒着。 季见予将肺里的热气尽数沉缓地吐出,脚跟冷峭,踩着渐渐绵密的雨消失在屋檐下。 苏冷把烟抽完,戴上帽子裹得严严实实,抱臂慢慢往回走。 她的确没想到,季见予会道歉。 为了颜丹的语音通话,她第一时间做出了选择忽视他后来紧密的几条消息。 “我道歉。” “其实如果今天后果不可控,我会认领那包烟。” “毕竟是我捡回来的。” 苏冷匆匆扫了眼,应付似又实打实砸到键盘敲出一行字: 不用。下次还烟,还可以放我男朋友口袋。 * 周五下午,三中学子即将迎来第一个周末,家在市区的都迫不及待回家。李尤尖也早就把行李拎到教室,打算放学就去赶最后一班大巴回镇弄材料。 杨易杰和人约了打球,邀请苏冷去看,苏冷没什么兴趣,只想回家吃阿姨准备的大餐。 苏南添今晚临时有应酬,推不开,原本是打算派司机来接,苏冷给拒绝了。 她不打算用自己的便车送李尤尖去车站——的确不顺路,绕太远了,如果让李尤尖知道她肯定说什么也不肯。苏冷没什么耐心和人掰扯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索性从根源掐断。 两人结伴走出校门就各奔东西,苏冷远远望着李尤尖一路小跑到路口搭公交,插上蓝牙耳机,思考自己要怎么回去。 打车,这个时间太堵,她怕自己会憋到晕车;公交地铁,也不是不行,虽然需要换乘,苏冷没单独从三中回去过,又是个路痴,可她愿意尝试。 站在路边研究地图的时候,她有小小后悔过为什么要拒绝苏南添的好意。 其实是有点生气他毁约。 说得好好的要陪她吃饭。一周不见,他不想他的宝贝女儿吗。 苏冷满脸烦躁,红唇微翘,一个人,有六中骑车路过的体育生停下来搭讪。 人走后,一辆劳斯莱斯缓缓停在路边,苏冷抱着一点希望弯腰,希望是苏南添制造的意外惊喜。 车窗缓缓落下,一张精致淡雅的笑脸完全显现,苏冷有些愣住。 “阿姨好。”苏冷从小被娇宠长大,可规矩也学得很好,跟着苏南添出入各种高端场合,学到了上流社会做表面功夫的精髓。 文玉满意颔首,“蕉蕉好,你自己回家吗?” 因为后座的窗敞开了,副驾那张优越侧脸也清晰起来,苏冷一双细长的腿站得笔直,保持腰身前倾的优美体态,说:“我爸今晚有应酬。” 苏冷没拿乔,在文玉邀请下坐上后座。车里开有暖气,空气不干也不燥,淡淡熏香闻起来很舒服。 “前段时间和你爸见过一面,他说你也在三中,我还在想你和见予会不会在一个班。” “他保送进来的,我们不可能一个班。” 季见予坐在前面,右耳插有蓝牙耳机,闭目小憩,整个人是很松散的状态,但悠然氛围完全是属于他自己的。 文玉女士笑笑,说:“蕉蕉你很厉害,6a+,其实能真正在中考里考到这个成绩的人不多。” 她不是那种会贬低自己儿子去抬高别人家孩子的母亲,季见予是她最骄傲的杰作,那种什么“如果让见予去考,他都不一定能考到6a+”这种话是绝对不会从文女士嘴里说出来的。 能做到的人不多,可她儿子是出类拔萃,根本不屑用这个标准去衡量什么。 “又优秀又漂亮,我和见予爸爸都很羡慕南添。” 苏冷忽然有些浑身不自在了,其实坐豪车这种事,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可她就是觉得胃里有气往上顶。 不到一分钟就有晕车征兆。 一想到刚才她被体育生搭讪的全过程被人在角落默默看完,苏冷总觉得文玉话里有话,尴尬又气恼,抿了抿头发没再说话。 “季见予也又优秀又帅气”这种话也绝对不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路上文玉时不时抛出几个和蔼可亲的问题,苏冷一一回答,季见予始终沉默,无人在意他是否加入话题。道路奇迹般异常通畅,只用二十分钟就到了苏家。 苏冷乖乖道别,站在路边看豪车开走十米才转身刷门禁。 车厢少了个人,气氛瞬间冷清不少,文玉让司机把空调打高,顺势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哪不舒服,路上一句话也没说。你和蕉蕉,快三年没见了吧,以前玩得这么好。” 做家长的,即便是文玉女士也不能免俗,喜欢用遗憾语气表达儿子与从前玩伴疏远的事实,其实是感慨自家孩子长大了。 到哪个阶段都有一批新朋友,而且青春期少年最在意男女有别,也是正常的事。 季见予动了动身体,尼龙布料的校服擦出一些静电,哔哩啪啦的。“刚才你们很吵。” 很不近人情的冷腔冷调,文玉听了却弯起嘴角,“你总嫌女人话多,以后娶老婆不还得把女人捧在手心里宠。” 季见予觉得太阳穴有些涨,掀开涩干眼皮,神情寡淡,注视着前方有一下没一下掰响指关节。 文玉皱了皱眉,最讨厌小年轻做这个动作,忍了忍,挑了个别的话题。 “你和蕉蕉在隔壁班,就没见过面?” “你也说了三年没见,而且我是去上学,不是叙旧的。”季见予伸手把耳机摘了,惜字如金。 文玉挑了挑眉,不再说话。季见予好不容易答应和她一起去见几个老朋友,再把这小子惹恼,他分分钟可以半路毁约。 苏冷回到家里,阿姨做了一大桌菜,全是按她口味来,最后小心翼翼从蒸箱里捧出一碟保温的糖醋排骨,说:“你爸给你做的,做完了才出门。” 苏冷凑上前看了一眼,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就蹦上楼换衣服。阿姨会心一笑,知道这丫头其实心里乐开花了。 一落座,苏冷就夹了两块排骨埋到饭里,她喜欢苏南添的特调酱汁,酸甜度正好,裹到米饭上很开胃。天大一个餐桌,就她一个人坐在主位,五六道菜把她簇拥着,“我妈呢,她也不在家吗。” “你妈前几天去泰国旅游了,还没回来呢。” 苏冷嘀嘀咕咕抱怨一句:“真爽啊,我在学校渡劫,她自己跑出去旅游了。” 阿姨在收拾灶台,苏冷再次用嗲嗲的声音邀请她:“许姨,你坐下来一起吃吧,在学校还有同学和我一起,回到家我身边反而没人了。” 这话落到许阿姨心里怪心酸的,虽然主家人好,可她不能坏了规矩。“小冷在学校交到好朋友了吧。” 见许阿姨不为所动,还转移话题,苏冷赌气,不咸不淡答了一句:“何止好朋友,男朋友也交到了。” 许阿姨乐呵呵笑出声,显然没当回事,“我们小冷这么聪明又漂亮,在哪里都受欢迎。” 老掉牙的夸人话术,苏冷听得牙酸,拿出平板放综艺,音调开得震天响,完全不顾餐桌礼仪,边吃边乐,一顿饭吃了一小时,没辜负许阿姨忙活一下午的成果。 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苏冷整个人倒在软绵绵的大床时,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无数条消息,有狐朋狗友艾特她出去喝酒蹦迪,有杨易杰和她汇报行踪…… 还有,季见予的。 聚会(1) 苏冷眼睛一瞪,“噌”一下坐起来,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原来苏南添临时推不掉的饭局是和文玉女士一起,季见予也去了。可是刚才她在季家车上,完全不知情。 现在苏南添喝得烂醉,苏家司机小孩急性胃肠炎上吐下泻走不开,苏南添身为上司十分体恤员工,坚持不麻烦人家要自己打车。 文玉女士主动揽活,要把人送回来。 季见予让她做好接人准备。 消息是半小时之前发的,苏冷思绪短暂停滞后脑子里划过一道白光,火急火燎趿着拖鞋到衣柜随便扯了件外套,人还在楼梯上就大喊:“许姨,我爸喝醉了!” 正准备熄灯的许阿姨惊呼一声,急急忙忙赶出来,一句“怎么回事”还没问出口,就见苏冷猫一样窜出去。 “换鞋换鞋,小冷,小心感冒!”顾不上这么多,许阿姨猛拍了一下脑门,立马烧水、拿醒酒药、准备热毛巾。 苏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果真听到引擎声,大灯从拐角扫射过来,点亮了一片白昼。 季见予远远看到别墅前站有一个人,宽松睡衣也掩盖不住高挑纤瘦身形,风一吹,两条细腿轮廓若隐若现,趿着拖鞋拼命踮脚,逆光中发丝飞舞,细粒尘埃一涌而至,像雪倾落而下。 “唔,到了啊,见予,老王,感谢感谢。” 后座烂醉如泥的苏南添口齿不清也不忘致谢,季见予听到门响,利落解开安全带率先下车,挡在奔过来的苏冷面前从后座把人接出来。 季家司机老王也下车帮忙,许阿姨看人够多了,就远远拿着东西观望。 “蕉蕉,你怎么在这儿,快上去,乖,一会儿感冒难受又要哭鼻子了。” 苏冷本来满脸担忧,心乱成一团,看见苏南添两个男人扶才勉强站稳,火气窜顶,脸颊隐隐烧着。“你真是嫌命长,这才几点就喝成这样,妈妈又不在家,我才不照顾你,你回头摔死了我就没爸爸了!” 一通话劈里啪啦,够实际也够毒,老王暗自抹了把汗,略觉尴尬。想起每次他喝酒,他家媳妇就是这样骂他的,可现在苏家没有女主人,苏冷这架势完全不输。 许阿姨惊了一下,连忙上前安抚人:“小冷,我们先把你爸扶进去,其他的再说。” 苏南添整个人懵懵的,面红耳赤,衬衫挂在身上也有些移位,可他身材保持得好,长相清俊,再怎么失态也总有温凛气质。 在外人面前被女儿不留情面一通骂,他表情略讪,刚说了句“蕉蕉,爸爸错……”就一声干呕推开季见予冲到花圃旁边。 场面一下混乱起来,苏冷张了张嘴,跟了几步,突然停下猛地跺脚,“烦死了!” 季见予刚才离她最近,被她毫无征兆一顿尖锐嗓音吼得耳膜发涨,眉目间隐忍着,眼风一扫,看到半张过于白净而显幼态的脸,嘴角高翘,睫毛拢下的一层阴影里是红的。 体内一阵滂湃杂乱的情绪瞬间就散了,深吸口凉爽清新空气,他脸上的沉闷渐渐散开。 苏南添吐够了,就抓着苏冷一直道歉,苏冷还拿着半瓶水,另一只手胡乱但轻柔去擦他脸,“我不要你道歉,你应该为自己身体负责。” 老气横秋的。季见予漠不关己很淡然靠在车边,眉头一皱,轻笑出声。 “赶紧进去吧,光说我,你喝酒又吹风,才是要重感冒。” 她情绪好了,苏南添抓心挠肝的难受劲也就好了大半,任由老王和许阿姨扶着往里走。 苏冷长舒口气,扭头去看季见予。一顿折腾她头发也乱了,迎着风的方向翩翩浮泛,粉莹莹的脸瞬间被埋没。 两人对视几秒,季见予突然站直身体转过去,苏冷以为他要上车走了,也就走了。 “叔叔的东西。” 她脚下一顿,被身后响起的朗朗少年音砸得有些眼花耳鸣。迟疑转身,苏冷咬了咬唇把苏南添的外套还有钱包接过来抱在怀里,抬头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季见予觉得此刻的苏冷完全不像苏冷。 睡衣是童趣的粉,看他那一眼,怯怯的,但似乎又不可深究,否则会品出一些狡黠情绪。 “谢谢。阿姨呢?” 苏冷后知后觉没见到文玉,好奇越过他肩头看了一眼。 季见予觉得这个动作有够白痴,淡淡回了一句:“饭局还没结束,叔叔喝高了,吐了一次,他们怕他出事就及时给送回来了。” “啊。”苏冷把东西紧紧抱在怀里,有些走神。 “阿姨不在家?你能行吗?” 苏冷刚想回答,身后苏南添不知怎么又折返回来,直直朝季见予招手。苏冷一头雾水,看到季见予挺了挺胸廓,手从口袋拿出来,表情有些僵。 咦,他也有局促的时候吗。苏冷觉得新奇,偷偷弯了弯嘴角。 “见予,今晚多亏你,几年不见,越来越帅了啊,长得比叔叔还高了。来来来,叔叔也没什么谢你的,咱爷俩儿抽根烟……” 在场人瞠目结舌,怎么也想不到平日一向内敛沉稳的苏南添会给一个未成年递烟。苏冷庆幸文玉女士不在场,不然她老爹这脸可丢大了。 “爸,你真喝多了,季见予不抽烟。”苏冷说了两句直接上手,要把苏南添拽回来。 “啊,不抽烟啊,男孩子不抽烟好啊。”苏南添心情大好,苏冷说了两句,他也就乖乖跟着走了,没再无理取闹。 不忘扭头冲季见予摆手,“替我谢谢你妈。” 苏冷回头,看到季见予修长指节里夹着的那根烟,孤零零的,可在他身上,并不突兀。 脑海里一下想起那个雨雾朦胧的夜。 脚底跟着生寒。 季见予目送三个人还算顺利地走进屋檐,轻吐了口气。就这一下,肺有些发紧,气流窜动着,他垂眸摩挲两下干软的海绵体,转身上车了。 一坐下,他很自然把烟含进嘴里,单手侧身抽出安全带。 “王叔,来一根。” 老王摆手婉拒,“我开车就不来了。”季见予没坚持,只摸出个打火机,偏头点燃了。 十几岁少年吞云吐雾,姿势娴熟,但弹指间,并没有那种沧桑与疲倦。更多的,是一种无畏无惧,从青春打马而过的野性。 老王发动车子前提醒他:“这辆车等会儿可还得接你妈。” 季见予头一口抽得有些猛了,干涩的气道一时无法适应,微微皱眉,语气带笑:“这不有王叔和苏叔叔在吗。” 两人相视一笑。 苏冷协助许阿姨忙前忙后,终于亲眼看到苏南添安安稳稳躺下。她坐在床边,浑身漫上疲累的酸胀感,眼皮子一搭,来了个小鸡啄米。 许阿姨看着心疼,压低声音劝她:“回去休息吧,不会有事了的。” 苏冷知道一切归于平静了,可她就是懒得动,撒了个娇扶着许阿姨起身抻个懒腰,很潇洒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回到自己房间倒睡意全无了,苏冷拿起手机,想了想,拨通了尤眉兰的电话。 漫长等待中,她不知不觉踱步到阳台,趴在盆栽中间,阔辽视野里夜色悠然的花园。 空荡荡的,隐约有一串虫鸣,但叫着叫着就消失了。 泰国也是夜晚,没人接,也正常。尤眉兰要睡美容觉的。 直到凌晨两点,苏冷才放下平板把头埋进暖烘烘的被子里,睡前最后一点模糊意识隐隐挣扎。 明天是周六,有同学聚会啊。 * 难得不用早起,苏冷六点半醒过一次,朦胧中听到窗外雨声,懒懒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十一点多了,天空晴朗,辽阔碧蓝触不到边。苏冷下楼看到餐桌上已经摆有三四个菜,苏南添挺拔的背影还在灶台前忙碌。 “许阿姨呢?” 苏冷凑过去,苏南添本来一脸严肃在翻炒牛肉,扭头温柔一笑:“小懒猪起床了啊。我给许姐放一天假,今天有我在家伺候你就够了。” 本来以为苏冷听到这个消息会开心,可她只是菱唇一翘,半个眼神都没给就走到旁边倒水。“我起晚是因为昨晚凌晨才睡,爸你喝醉酒真的丑态毕露。” 苏南添老脸一红,清了清嗓子:“爸错了嘛,昨晚一帮老朋友好久没见了,一上来就喝得有点猛。” 苏冷偷偷看他一眼,忍住笑,想起一件事:“你怎么没跟我说你是和季见予妈妈吃饭?” “我也不知道你文阿姨也去啊,昨晚的局是别人组的,我们两个人也是到了才知道对方也在。”说起这件事,苏南添也挺意外的,“我更想不到见予居然也和他妈去了,早知道我也把你带过去,自从我们两家都从蟠龙搬走,你们两个小孩也很久没见了吧。” 苏冷嘀咕一声:“我才不去。” “开饭,全是你爱吃的。” 苏冷主动拿碗舀饭,苏南添刷锅,父女俩分工明确,习以为常。苏冷不是很饿,每样菜都尝一点就饱了,苏南添则因为酒还没完全醒,只捧一碗白粥就清炒时蔬,餐桌气氛不比昨天苏冷独自吃饭好到哪里去。 “怎么,没胃口?”苏南添有些紧张,生怕是自己失手把菜做坏了,立马夹了块排骨尝味道。“在学校怎么样,还习惯吗?” 苏冷默默重新拿起筷子,如实说:“还行,可能是才刚开学,学习强度没上来。其他方面也还ok,就是不让出校门真有些憋得慌。” 排骨味道没问题,看到她重新扒饭,苏南添安心一笑:“还适应就行,如果觉得哪里不舒服了,爸随时都可以给你办走读。” “回家也是我一个人,不如在学校还有同学,干什么都有人陪。” 空气一瞬缄默,苏冷抬眼看对面的男人,即使昨晚醉成那样,早上起来他还是清清爽爽,一丝不苟。就是脸上疲态难掩,毕竟也是快五十的人了,眼眶下重重青影单纯是岁月留下的印记。 苏南添当着苏冷的面接了个电话,因为四周很安静,对方说什么苏冷都听得一清二楚。 “局长,下周一早上去南州出差的时间定了,跟您确认一下。” 苏南添揉揉鼻梁,嗓音浓倦,“你们看着办就行。” 挂掉电话后,苏南添第一时间去看苏冷,没想到被她抢先开口:“妈什么时候去泰国的,你怎么没跟着去。” 苏南添愣了愣,心口松泛不少,夹块牛肉到她碗里,说:“她和一帮同学旅游,我就不去和一帮女人凑热闹了。而且局里最近事情多,我走不开。” “同学?那个焦显平也去吗?” 苏冷目光如豹,又黑又亮,就这么如炬看着苏南添,中年男人历经官场沉浮略显沧桑的眼完全招架不住。 “我听说,姓焦的最近在和他老婆闹离婚,爸,你该有点危机意识了。” 苏南添眉头狠皱,低沉声音里警示意味昭然若揭。他愠怒的时候,完全是官架子披温润君子的皮,再和善也掩盖不住那股已经浸入骨髓不容侵犯的威凛。 “别这样说你妈,你小孩子懂什么。”对面一次次试探挑拨他底线的是他最珍爱的女儿,苏南添不想把官场那套带到家里,对自己孩子下马威。 苏冷一哂,“我可一句都没提到尤眉兰的大名,你有必要吗。你这么护着她,人家二十年领过你情吗……” “苏冷!” 苏冷表情怔住,嘴巴紧紧闭着,呼吸一顿一顿仰面看着苏南添。他的脸比昨晚醉鬼状态还要红,目光凌厉,双手青筋暴起撑在桌面。 都说平时越是和善温柔的人,发起火来越是可怕。 在家里,苏南添一般都是唤她“蕉蕉”,除非特别生气,否则不会轻易叫她现在的大名。 苏冷表情倔到僵硬,毫不畏惧迎上苏南添渐渐溃败的视线,站起来推开凳子绕过餐桌。 “蕉蕉……” 苏南添懊恼不已,抚上跳痛的额头。看到苏冷停下脚步,小心翼翼试探开口:“我听许姐说你今晚要去同学聚会,几点?” “不用了,我男朋友会送我。” 苏冷头也没回上楼了,步子迈得很大,但没有发出震天响,她其实是家里情绪最稳定的那个人,闹别扭也没养成砸东西乱吼乱叫的坏习惯。 苏南添一阵头眩,瘫坐下来捂脸强撑着颤抖的上半身。满桌渐渐冷掉的菜散发出的油腻味交杂在一起,刺激到体内没消化干净的酒精,苏南添很想蹲到马桶旁边抠嗓子再吐一场。 他和眉兰的女儿很漂亮,苏冷眉眼像他,下半张脸像眉兰,全都挑的两人优点长。女孩子太漂亮,对父母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小学的时候听同小区的老师说有个社会青年对苏冷穷追猛打,苏南添让人寸步不离在暗处观察,生怕苏冷受到伤害。 原本以为,把苏冷送到贵族初中,就能杜绝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可初一开学没多久,就让熟人撞到苏冷和小男生在酒吧牵手。再一打听,发现那个男生是她小学同学,那个社会青年的兄弟,在一所烂得要死的初中混义务教育的饭吃。尤眉兰没少掺和苏冷这段初恋,后来两人很快分手了,可苏冷在十二中受尽男生追捧,收到的情书、礼物没断过。夫妻俩也做思想工作,软的硬的法子用尽,但阻止不了少女春心萌动,这是无法强行压制的。于是两人与老师达成默契——只要没影响到成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冷谈恋爱,也没想过偷偷摸摸。有时候和家里学校玩拉锯战,和男孩子鬼祟约会、躲着亲吻,并不是因为她怕,而是玩心作祟,她享受那种踩着禁忌浮标尽情享受青春的刺激快感。 事实上她感情状态如何,苏南添一清二楚。初三临近中考那几个月,她似乎意识到危机感,定下心冲刺,空窗了挺久。 只是这才上高中一个礼拜,她又交男朋友了吗…… 苏南添真有点头痛,其实最担心的是对方人品、家境如何。十六七岁,又和初中那时候不一样了,如果真的有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伤害苏冷、玩弄苏冷感情,他杀人的心都有。 苏冷蒙头大睡到傍晚才不紧不慢起来化妆,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件露腰小衣,配复古喇叭牛仔裤,外面随意披件帽衫,带好手机充电宝出发赴宴。 一楼空荡荡的,餐桌已经收拾干净了,水槽也干干爽爽,没有囤积的脏碗。苏南添拖鞋就摆在玄关,苏冷讥笑一声,踩了双厚底皮靴风风火火出门了。 杨易杰根本不知道她今晚要去同学会,更别说来接她。难得周末,他和自己一帮兄弟泡吧、蹦迪都嫌时间不够用。昨晚他邀请过她,还颇有得意扬言要带她去见他初中的朋友,苏冷没感动到一塌糊涂,说自己习惯宅家给应付过去。 对方也没有不依不挠,一整天估计疯到不着北,早上发了个早安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聚会(2) 吃饭地点在她们小学附近,当初小学谢师宴也是在这家饭店,苏冷熟门熟路,打了个车直抵。 她到得不算晚,可基本座无虚席了,有人喊了一声,她瞬间成为全场焦点。 “李老师好。” 苏冷率先向小学班主任甜甜打了声招呼。 小学的时候,她算好学生,很讨老师喜欢,所以面对曾经雷厉风行的班主任完全不心虚。 虽说大家长大了,可还是很自觉男女分桌,苏冷坐到颜丹身边,环顾一圈,看到隔壁桌正在和宋思超谈笑的季见予。 头顶碎钻般的吊灯洋洋洒洒落下来,帧数过高,白晃晃一片虚无感。这时候,神坛顶端的人反而真实了。季见予一身黑白休闲装,手懒懒搭在别人肩膀上,下颌线是清晰的,英俊皮囊的笑是飘的。 时光交迭,让苏冷有些恍惚。 三年前,同一地点的谢师宴,季见予并没有来。 颜丹抓住她的手,苏冷扭头,看到一张更惊艳的脸。颜丹是那种很大气的美,唇、鼻梁、眼睛,连额头弧度都是精心量度过的比例。她小学时候就很懂得打扮,但不是追求小太妹那种超前夸张的风格,只用彩色皮筋就能编出各种好看的辫子。眉眼有东南亚人的深邃,其他部位精巧又和谐,反正当时苏冷天天嚷嚷颜丹是实小最好看的女生。 三年之后,颜丹一头黑发微卷,自然搭在肩头,原本偏黑的肌肤敷了层粉,淡妆,是一眼就可以定论且毫无争议的美女。 “你怎么来的?” 苏冷耸耸肩,“和我爸吵架了,打车来的。” 颜丹捂嘴笑,觉得苏冷还是从前那个苏冷。 其实小学聚会能办起来实属不易,但这个班,不仅同学关系好,师生关系也格外和谐。上初中后,大家虽然分流到各个学校,可总有三两个人还同校,感情联系没断过,再加上班主任大力撺掇,毕业三年后的第一次聚会就这么办起来了。 陆陆续续还有人来,都是首先和班主任打招呼,颜丹偷偷捂脸窝到苏冷怀里小声说: “我没想到李老师也来,说实话到现在我就都有些怕她。” 颜丹成绩不怎么好,以前经常在老师面前刷存在感完全是因为苏冷她们那群人——多少有些家底,成绩好性格活泼的。 “怕什么,老李对你印象肯定一般。”苏冷有一说一,颜丹羞恼推她一把,两人笑作一团。 旁边那桌男生不知道时候一窝蜂凑过来,围着班主任七嘴八舌,还没开始就像喝嗨似的。老李笑得合不拢嘴,满面红光,一一认人,到季见予的时候眼睛一亮,“你小子,下次要不保送个清华北大什么的,就别来了。” 大伙会意,跟着拱火,各种吹口哨鼓掌,如此混乱情况下,季见予英挺身姿岿然不动,嘴角噙着一丝浅笑,清然气质鹤立鸡群。 颜丹给苏冷倒饮料,倒下去之前不忘谨慎问一句:“今晚不喝酒吧?”苏冷睨她一眼,漫不经心撩撩头发,“还有后场。” 颜丹一挑眉,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班主任喊了一句:“现在在三中的,就你和苏冷吧?” 冷不防被提及,苏冷目光“唰”一下扫过去,被什么灼了一下,从耳根开始发烫。 “我没她厉害,全科a+,老师你不如期待一下苏冷同学保送清北。” 老李呵呵一笑,手一压,还是当年那个操控全场的架势。“你们各个都优秀,我早和你们说过了,虽然现在干什么都需要漂亮分数,可人生价值不是靠分数去衡量的。” 颜丹听到苏冷“哈”了一声,好奇看她一眼。 季见予居然也会承认别人比他强,苏冷心虚,是对着班主任的。 因为她有自知之明,知道比不上季见予那个变态,他那天在车里,都没接文玉的话,今天却当着众人面替她画大饼,其心可诛。 苏冷觉得他不怀好意,笑意凉薄。她拿上那杯果汁摇到那帮男生聚集的地方,颜丹一头雾水跟着看过去,冷不防和始终看着这边的一道目光相撞。 气氛抵达过高潮,怎么落也落不到冷清的低谷。 苏冷摇到半路,发现季见予不动声色视线不移,心口一滞,无意识捏紧了杯壁。 “李老师,我没某人这么有自信,但我保证,一定尽全力。” 宋思超那帮人暗戳戳看热闹同时不忘给苏冷让出一条通道,一时间,老李身边就只剩苏冷和季见予。 老李脸都要笑烂,忙和苏冷碰了一杯。 头顶罩下来的阴影是皂味的,纯纯淡淡,和昨晚一样。两人靠得很近,浑浊的味越杂,季见予身上的香越显。苏冷怀疑他是喷香水了,可觉得这气味又很平淡普通,在三中和他第一次见面说话时就熟悉入鼻。 如果是香水,她很想问一下是什么牌子。男生臭美起来,比女生更骚。 苏冷就觉得杨易杰用的香水味太呛,再贵也有种廉价感。 季见予斜睨一眼,苏冷弯腰在他身边,突然抬头,鼻子皱皱的显出几条细纹,很像文玉养的那对马尔济斯,每次他回家都会跑到玄关摇着尾巴。 心头一动,他手心有些痒,很想摸一摸那管秀气的“狗鼻子”。 人群中不知谁提议了一句,“不如大家现在都过来,趁开餐前咱们就来张大合照!” 一呼百应。 有女生抱怨太突然,忸忸怩怩携同伴磨蹭脚步,苏冷提前过来,颜丹就是一个人了。她倒没什么所谓,起身把卷发一抿,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寻找等会儿的站位。 苏冷没第一时间招呼她,悄悄看了眼身边自顾整理腕表的季见予。 一股莫名冲动逆着肝经往上,苏冷突然摆了摆手,很自然把颜丹牵到自己右边,老李身后的位子。 宋思超说服一名上菜的服务员帮他们拍照,轰轰闹闹中,有人嘀咕一句:“就缺卢梦如了……” 苏冷耳朵灵,眼珠子乱飞,后知后觉发现了什么。 可当镜头聚焦的刹那,她立马笑颜如花,在怀旧场里,她敷淡妆的脸和身边那个高挺英俊的男孩清晰度徒然拔高,年华正好的五官如画饱满。 服务员交还相机的时候忍不住再用肉眼看一遍刚才屏幕小方框唯独自动聚焦到的两人。 惊鸿一瞥,只是那笑,繁华过境,清寡平淡了许多。 有老师在场的局,大家多少有些拘束。按部就班把饭吃完,有人提议去唱k,自愿原则,老李推脱自己年纪大了,去那种地方耳朵受不了,把空间留给年轻人。 老师不在,很多人蠢蠢欲动,呼朋唤友准备分批出发去歌厅。 苏冷一开始就说自己有后场,她不去颜丹也不去,六中周末也有宵禁,本来就不能回去太晚。 往外走的时候颜丹光顾着看手机,手提包没拉严实,苏冷刚给她塞的比利时巧克力掉了出来。 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比她更快伸出去,颜丹心突突跳了两下,刚才喝了点啤的,气流往上涌直呛鼻腔,她忍了忍,轻声道了声“谢”。 季见予把东西直接给她塞回去,没说什么,一个人没等电梯,步子又大又稳从安全通道走。 颜丹惘然目光寻到他即将消失的半个身子,一抹幽光点亮清俊侧脸,点烟的动作,快到几乎捕捉不到。 身后男同学呼啦爆笑,颜丹的心震了震,立马扭头张望四周。 大家不过是久别重逢,找回当年同窗情谊,三年隔阂一朝消失,又黏在一块儿仿佛能做一辈子兄弟。 * 季见予从饭店后门撤离,虽然他并不忌讳自己毫无理由缺席后半场——只是单纯没兴趣,不想去,但他还是习惯孑然一身轻地退场。 憋了一晚上,烟抽得有点猛,三层楼晃下来就已经燃到底了。走出闸门,他还在辨识四周环境,走马观花捕捉到路牙石上蹲着的一个身影。 纤薄、风情、一点点性感,满头凉滑黑发若有似无触地,跟随她没节律晃动的上半身调皮试探。 季见予眯了眯眼,怀疑她在听歌,似是为了验证这一猜想,他钻研变态题眼那股好斗的韧性拉伸蜷坐了一整晚的筋骨,边打响指边走过去,苏冷还是毫无反应。 她这个样子,人烟寥寥昏暗一角的落单少女,富饶多姿的背影就足够引起异性兴趣。 见色起意愿意装一下绅士的,会像那天校门口踩自行车的黑皮体育生,递过去一款最新苹果机;起了邪念歹意的,直接从后面一麻袋罩下去她都毫无察觉。 季见予在她身后距离不到十公分的路灯阴影下站了半分钟,脸色发沉,抬起那双新球鞋直接朝她髂窝那踢了一脚。 “你妈的有病啊!” 季见予本来就僵淡的表情一下停在喜与怒的临界角度,黑白分明的眼闪过一把火种。 看她气呼呼的,分明不是正常女孩的恐惧状态,笑骂一声:“苏冷你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不知怎的,季见予想到了苏南添,喝醉了一个口一个他家宝贝女儿,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口里怕化,正常社交应酬赶回家还要忍受被她喷得狗血淋头。 要是他知道自己悉心保护的闺女这么横,一点不爱惜自己,该多伤心。 不过季见予觉得苏南添就算时刻提心吊胆也是咎由自取,把人宠坏是他的问题。 季见予眉间的揶揄一笑刺到苏冷被风刮干的眼,她是迎风流泪体质,眼睛一下聚起汪洋,莹莹闪闪的,软得有些黏牙的嗓音非要吼出怒音架势:“神经病!” 季见予皱了皱眉,轻蔑转头把烟掐掉,扔了包纸巾给她,觉得她演技真是出神入化。 无论是当年被他拿剪刀戳胸口,还是在奶茶店智斗恶人,她的眼泪总是说来就来。 苏冷莫名其妙,把纸巾拿到眼前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注意力分明不在这个空间维度了。 “你不去唱歌吗?”她把纸巾拆开,抽了一张出来就扔回去。 季见予看她一眼,发现她拿着整整齐齐的纸巾去擦她的小皮鞋,上面不过沾了点灰。他瞬间冷脸,讥讽她:“不是你到处宣扬自己有后场,怎么,就是在路边听歌等男人来搭讪?” 苏冷一肚子火砰然炸开,纸巾揉成团直接砸他脸上。 “对,我在路边等野男人,谁路过停车邀请我去蹦迪我就去。”说完,她上前一步,下巴扬起一个流畅弧度,“怎么,你要邀请我吗?” 路边有人吹了声嘹亮口哨,轻佻笑声此起彼伏,“美女,喝一杯去啊。” 季见予眼神一暗,冷刃一样扫过去。两三辆电动车上男男女女挤作一堆,奇装异服,社会气息浓重,但分明是同龄人的大胆热情。 苏冷的眼妆突然变得无比柔媚,笑容一过,她突然勾出三根手指小幅度抖着舔过季见予下巴,像逗狗。 背脊那根无形的弦骤然崩到极限,骨头连着筋刮过血淋淋的皮肉,季见予颌角劈过几条清晰的血管,隐隐抽动,沉声叫她名字: “苏冷……” 苏冷置若罔闻,早在那群人的欢呼声中上了一辆电车。 季见予抬起来的手臂顿感明显,蓄满力量但骤然落空,五脏跟着下沉。 负责开车那女生递给苏冷一支烟,朝季见予抛媚眼的同时小声问了句:“谁啊?” 苏冷熟稔点燃,被紧身牛仔裤勾勒分明的腿随意一摆,指尖玩转小小打火机,迷离瞥了眼,红唇轻启徐徐吐烟:“我们三中的学神啊。” 陈弥立马喊了句:“帅哥,要一起去喝酒吗?” 季见予站在原地,眉眼比乌云压得更低,习惯高强度推理活动的脑子一团纷乱,在迟缓梳理眼前颓靡又热情似火的一幕。 直到那几辆车风一样扬长而去,他才确认自己被耍了。 那群人是她朋友,她并不是百无聊赖蹲在路边和他一样单纯不想去聚会下半场。 苏冷的午夜生活从点燃那支烟开始。 这样的苏冷对他而言是极其陌生的。 小学的时候,苏冷也时常和高年级学生聚在一起,没完全长开的眉眼天生带有上挑的傲意,喜欢双手插在胸前与人对话,喜欢她的混混招惹她扯她马尾她也乐在其中,大吵大闹追着对方满教室跑,习惯成为焦点。 可到底是娇娇小姐骨子带蛮,她心安理得,虚荣心作祟享受混混地追求、和高年级学生做朋友,但从没仗势欺人,也没自轻自贱伤害过自己。 可刚才,她妖媚像只狐狸挑逗他,欲生欲死朝他吐烟圈,季见予觉得苏冷当真与街头甘愿堕落的小太妹别无二异。 这种群体把践踏伤害别人为乐趣,以此彰显她们自以为高尚的情怀。 可苏冷是高分考入三中的尖子生,家境学识背景强大的局长千金,她在学校走廊被老师抓到身上带烟半天说不出话需要男朋友挺身保护,高朋满座中对寄予厚望的恩师承诺自己会尽力勇攀高峰…… 季见予觉得满街霓虹灯与夜无比割裂,但凹凸不平的缺口无法找寻,就像他总试图回忆三年前甚至更久远与苏冷有关记忆的过程,并不顺利,比摸索完全陌生的人更困难。 可季见予偏偏对这种赤手空拳深入荆棘的感觉上瘾。 * 周日晚上返校,苏南添亲自送苏冷到校,叮嘱了一大串,最后犹豫开口:“蕉蕉,那天是爸爸不好,不应该冲你发脾气。你,别生爸爸气了。” 闺女第一次住宿,一个礼拜见不着,好不容易盼到周末,父女俩同在一个屋檐下,连话都没说上几句,苏南添难受得抓心挠肝。 苏冷面无表情下车,头也不回走入夜色,马尾随着潇洒步伐一甩一甩的。 三中振聋发聩的校训标语变作烫金字体,醒目印在校门两侧。 人影憧憧,她足够坚定、足够决绝,真的强大到可以独自奔赴厮杀惨烈的人生战场。 苏南添想起以前第一天送苏冷去幼儿园,小小一团粉噙着泪牵着老师的手一步三回头,憋着小嘴要哭不哭。他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趴在方向盘闷声消化凌迟般的痛苦,直到保安过来撵人,提醒校门口不能长时间停车。 苏冷站在保安亭,目睹那辆亮眼的私家车拐弯、爬坡,最后汇入汹涌车流,对执行公务归来的保安大爷露出一个笑脸。 “谢谢叔。” “姑娘,我看你爸挺舍不得你呀。” “我也舍不得他呀,所以他不快点走我就没法进学校上晚自习了。” 小组(1) 天渐渐黑得早了,晚修开始前几分钟教室渐渐安静时,窗外无垠的夜幕悄然升起,几缕裹着星星的彩云像漏网之鱼,点缀在城市上空。 小组长离开座位收作业,已经提早进入学习状态的苏冷觉得心烦意乱,搞不懂陈冰搞什么——上周五突然把班干任命为组长,由他们随机挑选平均十个同学进入自己小组,今后收作业搞活动都按照这个分组进行。 谢松混了个体育委员当,他比较懒,直接邀请了自己学号前后的同学。苏冷顺理成章成为他的组员,见她一脸烦躁,谢松劝她:“你要是不想当我的组员其实也ok的,毕竟你这么受欢迎,肯定很多人邀请你吧。” 苏冷直接把本子甩他脸上,“别给脸不要脸,你找我第一时间我就答应了。”谢松笑呵呵,惹不起还躲不起了,“是是是,知道您姑奶奶专一。”嘲讽后就火速溜了。 苏冷重新把耳机带上,两分钟后看到组长都渐渐归位了,李尤尖捏着作业本在原地不知所措。苏冷把耳机摘了,听到她呼吸明显紊乱粗重,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汗。 “喂,你怎么了?” 李尤尖狠狠抽噎一下,低头说:“我不知道我的组长是谁,没有人来收我的作业。我刚问了也没人回答我,他们是不是把我忘了……” 说完,李尤尖捂住脸趴到桌子上哭了。 苏冷眉头皱得低低的,觉得李尤尖回了趟家回来更脆弱了。 “谁是李尤尖组长?” 原本安静的教室被苏冷一声中气十足地质问扰乱秩序,众人从课本堆里惊愕抬头,眼睛睁圆,试图分辨情况。 四周陷入更诡异的死寂,李尤尖猛地抬头看向苏冷,恳求她:“苏冷……” 苏冷无视她,不紧不慢站起来,她不是那种会羞耻自己成为突兀个体的人,相反,她向来很享受站在舞台中央被众人仰视聚焦的感觉。 “谁啊,就这点担当啊。当组长组员作业都没收齐,有什么资格当组长。” “组长也不是必须要给每个人擦屁股吧。”后座孙笑娉把笔放下,面无表情和苏冷对峙,“交作业难道不是自己的事吗,她自己都不主动,怪谁?” 李尤尖预感到什么,羞愤难当,“不是的,我刚问了,可没人理我。”她第一个问的就是离自己最近走出去收作业的孙笑娉。 孙笑娉没想到李尤尖会来这么一句,脸色微变,冷冷开口:“刚才很多人主动给我递本子,我一时应付不了这么多人情有可原吧。还有,周末的时候我们组长已经给各自组员发过信息了,你自己不看怪谁。” 李尤尖表情一下僵住了,绞着衣服脸色苍白,没再说话。 “你作业没收齐还有理了?” 孙笑娉受不了全班人看猴一样观赏这出闹剧,忍无可忍也站起来,“苏冷你别没事找事好吗,又不是没收你作业。我又不是有心的,李尤尖自己也有错啊,她都没说什么,你出什么头啊。” 苏冷气定神闲换了个站姿,“不是有心的啊,那道歉啊。” “我没错我道什么歉。” 班级议论声已经传开了,指指点点,老师和班长都不在,没人敢横插一脚。 谢松是了解苏冷脾气的,他完全相信如果气氛再僵持不下,苏冷能直接在班里开干。 “行了行了,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巡堂老师就来了。” “苏冷算了,我自己没看消息,等会儿下课我自己去交作业。” 孙笑娉看李尤尖娇弱装白莲花的样子,分明是在博取同情,想想自己和苏冷一个宿舍,几次想拉拢关系都没成功,一下没忍住,“李尤尖你别装了,周末两天你不看手机骗鬼啊,学习走火入魔了,这么用功怎么老班没给你个学习委员当?我告诉你吧,你就是选剩下来才塞到我组里,不然谁愿意要你,平时话都憋不出两句,要你有什么用……啊!” 苏冷嫌刺耳,往后仰了仰身体,她不过是踢了一下桌子,孙笑娉反应过激,没控制住音量。 李尤尖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眼神空洞坐在原地不动了,死死咬唇。 去交全班作业的谈时边回来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下意识抬眼看班级标识,确认自己没有走错班。 这群人是疯了吧,闲得要死在晚修闹事。 他同桌看到人眼前一亮,跑出去三句两句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 谈时边面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扭头隔着几组人看过去,苏冷几分轻佻几分轻狂的架势和那天在操场一模一样。 而她身边坐着垂头的女孩…… 谈时边眉心一拢,想起什么。 “苏冷同桌是李尤尖?” “啊,你不认识啊,我以为那天在操场……” 谈时边的确不认识。他其实脸盲,作为班长也没特意去记新班级全体同学的名字。 那张总是带有一抹郁色和惶然的脸,他倒是记得。李尤尖这个名字,协助老班整理贫困学生档案的时候也接触过,但没对上号。 邀请组员的时候,他完全随机挑了几个顺眼的名字,也没想起自己整理档案频繁接触过李尤尖这个名字这层,一一发送消息询问各自意见。 周末在家,几乎所有收到他邀请的同学都第一时间回复,表示自己愿意加入他的学习小组。 唯独李尤尖。 他一开始没当回事,正打游戏,突然有个人私聊他表示想加入他的小组,反正正好缺一个人,李尤尖那边又超过二十四小时没回复,他就让那人加入了,凑够人数之后还非常尽责给李尤尖再发了一句: 同学,不好意思我们组人满了。 原本应该在孙笑娉那组的一个女生跑到谈时边组,她那边就空缺出一个名额,各组长汇总时自然而然把李尤尖划分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小小一个阴差阳错,会滋生出今晚的麻烦。 谈时边突然很想在教学区域拿手机出来看,李尤尖后来回复了没有。 旁边曾经被苏冷怼过的男生嘀嘀咕咕:“李尤尖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还挺能装,没看到消息不知道自己组长是谁谁信啊,果然能和苏冷玩到一起的就不是好人……” 谈时边心有点乱,迟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 毕竟,作为班长维持秩序也是他的职责。 “哟,天哥干嘛呢。” 谈时边循声望去,自己下铺彭天拿着一本练习册从讲台绕过去,把李尤尖那本被遗忘在桌角孤零零的本子迭放到自己的上面。 “我作业也还没交,一起拿过去。” 李尤尖脸完全是被憋红的,怔怔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彭天,一点反应都做不出来,湿漉漉的眼睛睁着不动,很像害羞。 彭天笑了笑,眼风扫到苏冷,其实完全是无意之举,苏冷立马窜出来: “去办公室?我也去,我要和陈老师反馈有人工作没做到位还倒打一耙。” “苏冷!”孙笑娉显然成了最抓狂的那一个。 谈时边适时出现在前门,冷冷淡淡的目光一扫,不怒自威,议论声立马戛然而止了。 路过他身边的苏冷略一挑眉,觉得他这个班长还是有点用的。最起码,赏心悦目,高大清隽往那一站,很多嚼舌根的女生立马装矜持变哑巴了。 彭天有些头痛让苏冷和自己主动对话,不过没说什么,和谈时边默契十足交换了个眼神,步子轻盈在众目睽睽下和苏冷一前一后走出去了。 李尤尖坐立难安,竟然也跟着快步走了出去。头埋得低低的,但下颌线绷得很紧,倔意鲜明,像只小刺猬从谈时边眼皮下滚走。 灯火通明的教学楼蠢蠢欲动,似有波涛暗涌,同层的其他两个班听到了什么动静,但奈何没有透视眼,抓心挠肝心不在焉想象十六班发生了什么。 姗姗来迟的游其森不慌不忙从十六班这边的楼梯走,遇到几个人风风火火,一连串脚步踏出节奏,他狐疑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一眼。 苏冷着急追彭天,什么东西从口袋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游其森及时弯腰捡起来了,李尤尖憋哑的嗓音替他把人叫住:“苏冷,你东西掉了。” “哎”! 苏冷动作轻盈,三步两步又跨回来,从游其森手里一下就把东西抓走了,险些顺走原本就在掌心握着的车钥匙。 “谢谢。” 她眼睛都没抬一下,游其森整个人似乎有点懵,直到李尤尖有些难为情弱弱又道了声谢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侧身挡住了通道,立马点头致意匆匆说了句“抱歉”。 李尤尖垂头不语跑走了,游其森皱了皱眉,觉得这几个人奇奇怪怪。 像在死寂的炼狱里逃亡,带动了气氛,让他不自觉也想跟着跑。 下一秒,撞上了步子明显稳健许多但也在小跑的谈时边,两人打了声招呼,谈时边掠过他一身装备,还有闲心调侃一句:“够悠闲啊。” 游其森抛了抛掌心里的东西,“等会儿一块打球?” “我都行。”说着人已经越过他往下走了。 游其森好奇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内部矛盾。” 意思是他一个外班人没知道的资格。 游其森无谓一笑,继续往上走,到了光线充足的地方,低头发现手里除了车钥匙还多出一个吊坠一样的东西。 他反应了几秒,下意识转身,可声音堵在喉咙里,望着早已空荡荡的楼梯间,念头瞬间消散了。 小组(2) 快走进办公楼的时候,李尤尖有些气短,她从镇上赶班车过来,晚餐没来得及吃,从刚才后背就一直冒冷汗。 而且知道身后有人一直踩着她影子,步子总被束缚住。 谈时边轻轻松松追上她,风一样短促低语一句: “晚修结束阅览室门口见,我有话要说。” 李尤尖心头一震,昏沉脑袋被劈开一般,恍恍惚惚没答应也没说什么别的。 陈冰一个头两大送走了几个人,看苏冷的眼神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什么局长千金,不如直接给他班分个混世魔王都比这号人物强。而且你还不能说她错,作为一个城市娇养长大的姑娘,苏冷偏偏比大部分人对待镇上来的同学态度要和善。 他作为班主任,什么不门清儿,知道李尤尖这类人,很难融入集体,集体也不缺她一个,更不会主动容纳她。 一开始了解班上有这么个同学存在的时候,陈冰是真有点头痛。 因为李尤尖的情况实在太特殊了,言简意赅,太穷了,而且父母双亡,从小跟表姐相依为命,因为入学晚,年纪比其他人都大,这类学生若不妥善安置,难保出现什么意外。 所以陈冰调查了其他班有无类似同学,特意安置李尤尖与十七班有着相似家庭背景的江橙一个宿舍,又不至于让她离本班同学太远。 同时决定铤而走险,安排局长千金作为她的同桌。 怎么说也有个国家干部的父亲,家庭素养没大问题吧。 事实证明,好像他所有一切安排都是合理的。 苏冷热情过头,不仅闹到办公室要给李尤尖调寝,今晚还为了替李尤尖出头和同寝室的孙笑娉闹上了。 而且千防万防,还是让李尤尖作为一粒不是那么贴合十六班的小石子被人挑出来。 但听完事情始末,陈冰又真不觉得孙笑娉罪无可恕。 可伤害似乎已经造成了。 陈冰心力交瘁,心情复杂,整个晚修都没在班级出现。 杨易杰听完整件事,不厚道笑出声:“我觉得你们老班迟早被你搞抑郁。” 苏冷难得也笑开怀,“不至于吧,我到哪里都是小太阳哎,我为同学出头他应该为我的良好品德感动才对。” “是是是,冷冷一点也不冷,内心狂热……”杨易杰难得见她傲娇,表情生动,心随意动。 一个周末没见,此刻两人贴近,温热鼻息纠缠不休,忍不住要低头吻她。 苏冷笑笑,欲拒还迎挡住他滚烫的唇,“我有礼物给你。” 杨易杰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咽了咽唾沫,在她细腰过了一把,“什么?” “喏,挂在书包,咱们一人一个。”苏冷把挂坠从口袋拿出来展示在杨易杰眼前,对方轻嗤一声,“小女生的玩意儿。” “怎么只有一个,不是说情侣款?” 苏冷也奇怪,东摸摸西掏掏,懵懵懂懂的,“什么呀,怎么不见了。” 杨易杰屈指敲了敲她脑门,把人往怀里一带,含糊一句:“不见就不见了,我回头再买了送你……” 光线偏暗的篮球场气氛火爆,季见予把球砸出去,气喘吁吁随口问了一句:“老谈呢,不是说要来。” 游其森坐在一旁系鞋带,想起楼梯间那幕,轻轻一笑:“班级内部矛盾需要他这个做班长的调和,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挂个闲职。” 那边张金远正补充液体呢,冷不防后背挨一记闷砸,鼻孔喷出几滴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去!校园暴力啊。” 游其森无奈一笑。 本来选班干那天季见予正明目张胆趴桌补觉,班长迟迟无人竞选,张金远主动举手卖队友: “老师,季见予初中的时候有过当班长的经历,实在没人他能凑合凑合。” 就这样,在嘻嘻哈哈不怎么严肃的氛围下季见予当选了十七班的临时班长,完全是赶鸭子上架。 当天晚上张金远硬是在外面晃到闭寝才钻回宿舍。 “你得感谢我,不是我让你当这个班长你有机会和江橙接触吗?” 张金远大言不惭的,颇为得意,季见予挂汗的眉峰更清晰俊冷,微微一动,没说什么。 这让张金远游其森对视一眼,觉得不可思议,这老哥是承认了他和江橙有点什么? 季见予面色冷淡仰头含了一口冰水,没什么情绪开口:“我就算不当这个班长,也不缺机会和感兴趣的女孩接触。” 张金远做了个夸张表情,一下子八卦心思全没了。 这人也太狂了,而且是那种不动声色内敛的自傲,都是大好青年,怎么大家差别这么大。 三人正商量着准备回去不打了,谈时边慢悠悠一个人往这边走过来。 游其森看他脸色不怎么好,调侃一句:“内部矛盾调节得如何?” 谈时边从他手里把球稳稳接过来,随手拍了两下,“我觉得陈冰迟早被我们班女的搞抑郁。” 张金远笑出声,“不至于吧。” “本来大家都羡慕你们班有个苏冷够撑场面的,这样看来,是个刺头啊。” 季见予本来在戴表,手里动作一顿,望了眼游其森,紧接着听到谈时边哼笑一声:“刺头倒不至于,人家能屈能伸的。就是苦了陈冰一个大男人,恋爱都没谈,现在就苦恼怎么调和班级女生的小矛盾。” “你们班今天怎么了?” 几人瞬间不说话了,不约而同望向季见予,一副定住的表情。 他居然也有关心八卦的时候,而且还是别人班的八卦。 谈时边打了个响指,语气淡然:“这件事我也有错,说来复杂,你们还打不打。” 季见予捞起外套往回走,也不是真要刨根究底,白俊脸上无一丝求知欲望,完全是个性冷淡表情。 “不打了,回去冲澡。” 谈时边略觉遗憾,最后轻轻跳起来把球扔出去。 没中,他皱了皱眉,心头那点烦躁瞬间变成火种播散到每个角落。 他在阅览室门口等了二十分钟,李尤尖没来,她失约了。 * 苏冷在宿舍楼下碰到李尤尖,目送杨易杰走的时候隐约看到了彭天的身影,但不真切,正想要确认就被李尤尖拉走了。 “苏冷,能不能……借一下你的手机。” 折腾一晚上,李尤尖头发蓬松一块,小脸苍白,眼睛尤其明润。 苏冷一下就明白她想干什么,把人拉到上回蹲着打电话的那个角落。 李尤尖登录好半天才登录上自己的账号,鼻尖沁汗,五官都绷在一起,苏冷完全不理会她,点了支烟眼神游离。 对面男生宿舍热火朝天,什么污言秽语都听得格外清楚,走廊外光着膀子走来走去,人影憧憧。 最终,身边悠长荡出一口气,苏冷回神,烟没抽两口就燃尽了,她偏头凑过去看,手支出去摁灭烟头。 “我平时只有一台我姐姐用了很久的老人机,充电很慢,开机两分钟就会黑屏。这个周末我回镇上,全都在忙材料的事,根本没机会登录上来看分组情况。” 李尤尖声音轻轻柔柔的,清透如雨,叩到苏冷心头。 “这不是你的错。”苏冷把手机接过去,听到李尤尖很难为情地说:“苏冷,能麻烦你帮我打一下字。” “谈时边?” 李尤尖咬紧嘴唇点了点头,“不管怎样,我如今看到了消息,总该回复一下。” 苏冷挑了挑眉,想起今晚谈时边也跟在她们身后忙前忙后的,原本以为这只是他出于做班长的自觉。 可没想到,中间还有这层缘故。 苏冷谈不上怪谁,谈时边在这件事中其实一点错都没有,可他今晚主动陪她们去老班办公室,恐怕也觉得自己多少难辞其咎。 “你自己回啊,不会打字吗。”苏冷用手肘推了一下李尤尖,是个嬉笑神态。 李尤尖惶然一阵,小心翼翼捧着苏冷崭新昂贵的手机,很慢打下一行字。 “不好意思同学,因为个人原因没能及时收到消息,我在哪一组都可以的,今后也会及时关注班级消息,给你们工作造成麻烦实在抱歉。” 两人上楼的时候,李尤尖突然想到什么,紧张拽起了苏冷的衣角。“我要不要也给孙笑娉回复一条。” 苏冷嘴里嚼着软糖,漫不经心拍了拍栏杆,“回什么呀,人家都没给你发消息。” 是谈时边后来告知李尤尖自己组员已满顺便把她已经分配给孙笑娉的消息一并发过来,孙笑娉从头到尾就没联系过李尤尖。 回到宿舍,苏冷一进门里面的谈笑声就戛然而止,她全然不在意,哼哼歌曲问了一句还有谁没洗澡。 “没人回答呀,那我去了哦。” 夏鸥撩开床帘说:“大家都洗了的,你去吧。” “对对对,没人跟你抢,想洗多久洗多久。”大家陆续应腔,自然说笑。 苏冷还是速战速决,从浴室出来后碰到正在洗衣服的孙笑娉。 “苏冷,要不我们谈谈?” “嗯哼。” 她一副无谓状态最让孙笑娉嫉恨又恼怒,无计可施,如果自己逼急了跳脚,就是自己理亏了。 “我承认自己忽视了李尤尖,但我真不是故意的,今天晚修,你有必要把事情闹得这么难堪啊。” 苏冷忙着擦头发,斜她一眼,“道歉啊?跟李尤尖道歉去啊。” “苏冷你不要太过分。”孙笑娉把衣服砸回水里,眼神忿忿,宿舍里面一片死寂,半掩着的门成了两个世界的分界点。 苏冷漫不经心冷笑一声:“我实事求是,你要觉得自己委屈和老班说去。还有,是不是故意的你心里有数。” 目及孙笑娉瞳孔里的情绪一下溃散开,苏冷轻轻吹了声口哨,饶有兴趣感慨一句,要说不说,留孙笑娉一个人在原地发愣,通体又冷又热,张皇又无措。 她知道了什么? 苏冷其实也是猜测,今晚这一出让她想起平时宿舍夜谈,她们谈得最多的名字就是谈时边。 每次谈时边发个朋友圈动态,底下总有孙笑娉点赞评论的身影。彭天后来又告诉她,本来陈冰是打算分四个小组的,孙笑娉第一时间就找到谈时边,以玩笑口吻说自己提前预定要加入他的组了。 可当时还没开始正式分组,谈时边没给她回应,后来他向陈冰提出意见,分成五个组会比较好管理一些。 陈冰采纳了这个建议,并让作为文艺委员的孙笑娉成为了最后一名组长。 就这样,她加入谈时边组做个普通成员的算盘落空。 苏冷也是刚才得知,谈时边一开始邀请过李尤尖。又结合谈时边目前组员名单推算出——谈时边似乎只邀请了李尤尖一个女生。当然,最后李尤尖没进入他的小组,而是另一个从孙笑娉那边跑路过去的女生成为他们组唯一一个异性。 至于孙笑娉是不是故意“为难”李尤尖,也就不难猜了。 挑衅 日子一天天转凉,北风过境给整座城市添加一抹粗粝之感,校园那棵苍挺红枫彻底落尽的时候,天气预报大力造势新一轮强劲冷空气即将抵达淀城。 校园热情不减,每个人心潮澎湃十分期待冬季运动会可以完全放纵的两天。 这天十七十八班体育课撞到一起,两班老师有意来场大赛前的热身接力,也算摸底。 现在学生被应试教育捆住手脚,一周两节体育课的运动量也明显不达标,而且冬季阴雨天居多,时不时以地面潮湿为由连课间操时间也取消在班里进行小考,突然照例举办运动会让体育组十分头大,毕竟每年都有学生在运动会上因为过量过激运动身体负荷超载而出现各种意外的。 进行完懒懒散散的热身活动后,两班出战4x400接力赛的同学摩拳擦掌,火药味十足。 十六班是无关紧要的音乐课,苏南添提前和陈冰打过招呼,要给苏冷送一些厚衣服。 得了通行令,苏冷光明正大逃课到校门迎接老父亲。 苏南添那辆黑色奔驰实在太扎眼,开进校园的时候操场那边的目光快要把铁壳灼穿。 “你们快要运动会了?” 苏南添不是成心想要招摇过市,实在是东西太多,他又担心苏冷细胳膊细腿提不动,只能亲自效劳。 苏冷知道苏南添怪难为情的,怕她在学校被人戳脊梁骨骂,从而去扒:她到底什么来头。 可她完全不在意,津津有味吃着苏南添给她带的烧饼,故意说:“苏局长日理万机,怎么不让洪叔来就好了。” 苏南添懒得和她掰扯。 让司机来,排场更大了,指不定其他人怎么编排苏冷娇贵,走哪儿都有佣人提包这种迂腐酸臭的言论。 说到底他也是捧国家饭碗的,自己亲力亲为有宠爱女儿的余地可说,让别人来就说不太清了。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想亲自看一下女儿的住宿环境。 偷偷瞥他沉着脸不说话,苏冷笑了笑,“爸,你想我没有啊。” 苏南添一脸肃正,目不斜视关注陌生的校园路况,喉结略微不自然地滑动了两下。 他半晌不说话,苏冷低头玩塑料袋,小声说:“我是挺想的,这周末我回家吧。” 上回两人别扭闹了挺久,可某个周末还是以苏南添亲自接她去了场酒局告终。后来尤眉兰从泰国回来,一家三口只有那么两三天时间能完整呆一起,父女俩谁也没提上回的不欢而散。 国庆节苏南添计划带她们母女去香港玩,苏冷却不愿意,假期还剩三天的时候就提前返校,之后连着两个周末也没回家,说是要为即将到来的模拟考做准备。 后来尤眉兰跟着苏南添到深圳出差,夫妻俩倒是潇洒了一把。 把东西送到宿舍,苏南添沉吟许久,憋出一句:“还行。” 一派官腔,苏冷故作嫌恶,不让他点评自己长住的地方。 往回走的时候,苏南添提起:“上回在深圳和见予爸妈住一家酒店,我们商量着等你们模拟考结束,约上阿中弟他们一家搞个野外露营什么的,你们年轻人不就喜欢这些。” 听得苏冷直皱眉,眼神存疑:“我们家和他们家不挺久没往来了吗?” “那是你们小孩,我们大人在淀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虽说不住一起了,可社交圈在那儿。” “哦……”苏冷心不在焉应着,忽然听到操场那边远远传来一阵欢呼热浪,想必是比赛开始了。 苏南添往她口袋里塞巧克力,依依不舍,“行,爸爸走了,你随身也带些零食啊什么的,平时学习辛苦,千万记得补充糖分注意营养,身体是革命本钱。” 苏冷原本在游神,冷不防苏南添这个动作。 一时间,父女俩视线相撞,苏南添俊雅的脸微微僵住,苏冷面无波澜甚至有丝丝懵懂洋溢眉间。 苏南添手从她口袋退出来,小心翼翼,与另一只空着的手拍了两下,微微一笑,“周末见。” 目睹苏南添的车开远,苏冷轻轻皱眉,掏出口袋里一窝杂七杂八的东西。 抽了一半的烟盒、长条状打火机、薄荷味爆珠糖,还有苏南添刚塞进来的费列罗。 年轻的时候抓毒贩,之后退居二线,官场滚了十几年,苏南添虽然形象文雅清秀,可自己就是个老烟鬼,不用看,就肯定能分辨出他刚才无意之举碰到了什么。 苏冷停在操场外的小道里,被毫无生气的密叶遮蔽,觉得远处无云的天更阴更沉,鼻端是昨夜雨与泥土混合的腥味,脚底忽而来阵风,漩起满地枯叶,隔着裤腿刮过肌肤,触感鲜明。 扎目的铁锈色塑胶跑道上即将迎来最后一棒,苏冷远远看到季见予从仓皇狼狈的第三棒手中接过接力棒,完全不管身后队友刹不住车滚了两个跟头。 观众神色紧张上前扶人,一片混乱。 他只管奋起直追,抛弃世界,快到四周静态景象都模糊,高速中面色紧绷,清俊五官抹上一层阴狠,短发飞扬,额头、手臂青筋直爆,在观众冲破天际的嘶吼呐喊声中逐渐逼近遥遥领先的杨易杰。 苏冷的心一下提到细细的喉咙里,挤到脖子有些胀痛,眯了眯眼,她才看到杨易杰原本得意飞扬的神情骤然消失,取而代之是后槽牙都咬碎的狰狞。 两人在内道相遇,不可避免要有一人被挤到外道,季见予从容冷静还能加速弯道超车,在越过杨易杰半个身位时,现场如潮欢呼瞬间变为混乱尖叫。 事情发生太快,根本分不清谁先动的手。 两具年轻精壮的身体狠狠相撞,无异于斗兽场两头杀红眼的疯牛用角顶对方的赤裸肌肤。 众人眨眼功夫反应过来时,季见予和杨易杰都脱离了原本赛道,迎面撞肩顶头,汗珠四落,如同下了场雨。 他们目光凶狠顶到对方的同时,场外两班男生不约而同一哄而上,乌云过境一般彻底打破了上课时间的宁静。 苏冷嘴里的巧克力早化开了,甜腻腻一片泥泞,嗓子有烧灼感。 她想起了足球赛事。 场上形势焦灼,落败一方随时有逆转比分的可能,形势迫在眉睫,希望耗时的领先者故意挑事,滑倒放铲还不解气,直接将球踢向对方替补席。 双方球员倾巢而出,誓死捍卫自己球队,热血上头,杀红眼。 最后,把旁边协助布置场地的组织会惊动了,在体育老师奋力拉劝几分钟后,两班各自退守安全区。 但这场热身赛注定失败,也没有结果。 三天后的正式比赛上,还有其他对手,可不管怎样,十七十八班不可能再遵循“友谊第一”的鸡汤标语。 男生们义愤填膺,恨不得痛快干一场架,两班女生倒还算和谐,坐在一边八卦。 “听说刚开学的时候季见予就和杨易杰在篮球场起冲突了。” “两人梁子早结下了,我听说,杨易晴和杨易杰是亲姐弟来的。” 旁边女生一脸惊愕捂嘴,“杨易晴杨易杰……真的哎……” “我听说他俩在组织部也是水火不容的,就今年底那个全国奥纳杯物理竞赛,季见予拿了唯一一个参赛名额,杨易杰很不服来着,还在组织部闹。” 下课铃响了,苏冷拍拍衣服在音乐教室那栋楼下等李尤尖,顺着人潮完美伪装自己刚下课的假象。 有杨易杰兄弟眼尖瞅到了苏冷,呼哧呼哧跑过去, “苏冷,杨易杰刚跑步摔伤了,你要不去看看。” 李尤尖有些吃惊,迟疑着要不要继续往前走。苏冷没多大反应, “摔伤了去校医室啊,我又不是校医还能给他止疼不成。我们下节课数学小测,麻烦你们照看他啦。” 说完拉着李尤尖走了,留下那两人面面相觑,心想杨易杰这是谈了哪门子恋爱。 在楼梯口碰到季见予,身后跟了一帮人,各个脸上有气,氛围低压。苏冷很自觉让路,停在第一级台阶上不动,季见予眼风一动,隐隐不耐呼之欲出。 张金远有点尴尬,毕竟他们刚和她男朋友打完一架。 有不解气想挑事的:“苏冷,你不去陪杨易杰啊,他现在趴校医室动不了呢。” 话音一落,周围都是十七班的人哄堂大笑。李尤尖有些心惊,原来杨易杰真和人打架受伤了呀。 苏冷看着季见予,语调过于冷静,“你打的?” 这下没人再笑了,彼此相觑着,想起一些有关苏冷的传言,要把人盯穿似的,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一些威慑人心的痕迹。 也有人想,杨易杰需要自己女朋友出头,也够窝囊的。 季见予颧骨有块擦伤,眼尾下红色鲜明,居高临下看向苏冷,没什么情绪:“他活该。” 逼仄空间里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空气稀薄,季见予薄唇是很自然健康的润色,吐出一团湿热潮气,苏冷一动不动睁眼看着,感觉他身上凛冽的香裹着鼻息自耳垂那扑面而来。 游其森在后面看到季见予薄薄一张侧脸白到阴森,而苏冷像是愣住,胸膛起伏逐渐快起来。 他伸手拉了一下季见予胳膊,“快上课了。” 苏冷垂眸,沉吟片刻,什么都没说,很安静退到一旁。 季见予眯了眯眼,很想拽她那把高高束起的马尾激怒她,让她再现那天夜晚在马路边边挑逗他的轻狂劲。 可最后,他也什么都没说,硬生生忍住皮下一股躁动气流快步离开。 苏冷弯弯嘴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个肩都跟着快意下沉。 FOX 下午放学,苏冷还没离开座位,彭天就拿着今天小测试卷过来找李尤尖,苏冷意味深长斜睨一眼,“这就给你让位。” 李尤尖耳根红了一片,难得主动和苏冷说:“我和你去食堂吃饭好不好?” 苏冷模棱两可笑了笑,让李尤尖更局促,最后苏冷拍了拍她肩:“我要去看杨易杰,不然我俩得分手了。” 李尤尖再无话可说。 那天之后,她和彭天在一个小组,不可避免接触时间比较多,而且她平时不上网,周末小组里讨论什么都由彭天周日晚上晚修当面告诉她。 后来,彭天主动邀请她课余时间去阅览室写作业,他英语不太好,李尤尖却偏科英语,他当她的传话筒,李尤尖也不好拒绝他。 “今天这试卷你觉得难吗?”彭天倒不敢坐苏冷的位子,每次来找李尤尖都是站着说话。 他比较高,弯着身子也怪引人注目的,李尤尖红着脸让他坐下。 “要不你坐着吧。” 彭天做了个为难表情,调侃:“我可不敢弄乱苏姐的东西。”李尤尖被逗笑,眉头轻轻一皱,表情生生动动的:“其实苏冷没你们想象的这么可怕啦。” 彭天脸有点热,清了清嗓子站直身体把试卷给她,“这是我和时边研究出来的答案,你要不要参考一下。” 听到那个名字,李尤尖心咚咚跳了两下,迟疑着把卷子接过来。彭天搓搓手,“你标记一下有哪题觉得比较困难的,晚上我再给你讲解。” 彭天和谈时边是十六班的数学扛把子,有他们在,陈冰完全不用担心班里数学平均分的问题。 这两人的答案基本就是标准答案,有时候陈冰犯懒还会直接让他们轮流上台讲题。 李尤尖轻轻应了声,把试卷收好,似乎并没有打算现在就核对答案。 “吃饭吗?”彭天满怀期待看着李尤尖。 他这么一问,李尤尖突然想起之前信誓旦旦说过为了感谢彭天那天出面帮她要请他吃饭的,可两个月过去了也没能实现。 “你吃不吃食堂,我,请你吧。”李尤尖有点难为情,别人请客都是奶茶炸鸡麦当劳。可彭天并没有让她的窘迫维持太长时间,打了个响指,说走就走:“好啊,这顿饭可让我等太久了啊。” 李尤尖松了口气,腼腆笑笑。 彭天看她明显放松下来,也跟着轻吁一口气,他跟在她身后看她单薄的背影,其实很想捋一捋那把连走路在克制不能晃动幅度太大的马尾,告诉她: 李尤尖,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的,我也只是一个家境普通的学生,而已。 两人走到门口,猝不及防和来人撞个正着。 谈时边短发被打湿,外套上有泼墨似的雨点,抬眸一刹那黑眼睛亮得有柔顺的光泽感。 他微微惊诧,视线在门里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 “时边,你不是去打球了吗?食堂吃饭去啊。” “下雨了。” 李尤尖眼睛一躲,踮脚望向外面,真能看到又密又急的雨点,手不自觉捏紧衣摆,一缕愁色很快漫上眉梢。 谈时边其实很不理解,为什么她总是一副受惊担心的样子,整个人很轻易像蜗牛缩成一团,下雨带伞不就好了吗。 脑海中一下闪过每次雨天,她总是和苏冷形影不离,共撑苏冷那把很贵的fox 整个学校,用fox的只有苏冷、季见予还有他。 “尖尖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伞。”彭天反应很快,三步两步跑到座位。 谈时边不错目盯着李尤尖,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呆呆的。 彭天在那头喊:“时边你还出去吗……”没等他说完,谈时边就已经从外面走过去,探身轻松一捞,从座位旁边拿出自己那把fox递给彭天。 “嗬,你这贵族伞……谢啦。” 李尤尖突然反应过来她刚才一直堵在门口,挡住了谈时边去路,整张脸迅速涨红,脑袋沉沉一直要坠不坠的,直到彭天过来叫她。 “时边你吃没,要我们给你带点什么不?” 谈时边已经从后门绕回座位,把外套脱了,里面只剩下一件短袖,少年身板单薄。 李尤尖默默看着,心想:冬天穿这么少吗? “不用,我不饿。” …… 走到楼下,雨势不减反增,还挺恼人的。彭天把谈时边那把伞给李尤尖,有些羞赧,“你用时边的吧,他这伞贵,好用。”说完,他抖开了自己那把掉色的天堂。 李尤尖为难,她认出谈时边这把伞和苏冷是一个牌子,怕弄坏,可和彭天共撑一把伞,又太挤,被认识的人看到不太好。 她无意识轻轻摩挲过伞把,试图分辨他这把上面是什么动物。 苏冷那把是个狐狸头。 彭天似乎看出她心思,突然把伞一收,从她手里把fox拿过去:“这样吧,咱们撑他这把,伞沿宽,我来撑,如果给他弄坏了算我的!” 李尤尖愣愣不知所措,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苏冷出来的时候还没下雨,现在和杨易杰两人被困在凉亭,大眼瞪小眼。 她挑着餐盘黄不拉几的菜心,问身边面无表情打游戏的男孩:“你吃饱了吗?” 杨易杰眼中闪过一丝不豫,手机随手一扔,搓了把脸:“你没吃饱吗?” “很难吃啊。” 知道她胃口刁,软软糯糯的撒娇语气,任何男人都招架不了。杨易杰把两人餐盘迭摞着,站起来,“我去给你买点别的。” 苏冷拉他的手,“下好大雨,你身上还有伤呢。” 杨易杰深吸口气,突然把餐盘重重一放,转脸给她,语气凉凉的:“你还知道我受伤了啊。” 苏冷眼睛一眨不眨仰着头,依旧没什么表示,杨易杰轻轻摆开她的手,扶额坐回去。 “你今天让我丢死人了。” 他在校医室上药,一群兄弟在,绘声绘色描述他们把事情告诉苏冷后这个女孩的反应,调侃他: “你这是被人家捏得死死的啊。” 他也跟着无奈发笑,说:“她来了没用,不想让她掺和这件事。” 其实一颗燥热的心被刺无声无息捅穿了一样。 她怎么可以一点关心他的表现都没有,让他那帮哥们儿觉得,她一点都不在乎他,两人之间,是他上杆子舔她。 苏冷翘着腿撕手指上的倒刺,轻笑一声:“你觉得我让你丢面儿了。” 杨易杰受不了她说话的态度,总是吊儿郎当的,其实老早就受不了了。 “你能不能在乎一下我,好歹我是你男朋友。” “不是,你和人打架你还有理了?不就是季见予反超你了吗,又不是正式比赛。再说了,输了又什么可丢人的。” 杨易杰不可置信瞪大眼睛,咬紧牙关,怒气喷薄而出:“你觉得他妈是我找事?” “不是吗,连你们班女同学都知道你和季见予是死对头。在组织部他永远压你一头,你觉得他抢走了你物理竞赛的资格,今天接力本来他们班落后你们一大截,结果他最后一棒直线反超……” “苏冷!” 杨易杰低呵一声,脸色发青,气血逆着肝经直往上涌,整张脸火辣辣发疼。 苏冷翻了个白眼,尤嫌耳膜发震,偏头冷哼一声:“怎么,戳你痛处了?杨易杰,别这么输不起啊。你自己亲口和我说,要不是你姐,组织部你不一定能进去。季见予初中开始物理竞赛金杯拿到手软,而且用来选拔ipho国家队成员的赛事都拿了省第一,派他去比赛咱学校保住一个获奖名额,跑步输给季见予也不丢人,他……” “咣当”一声巨响,杨易杰反手把餐盘掀倒在地,哼哧喘气:“苏冷,你搞清楚你是谁女朋友。” 苏冷勾了勾嘴角,站起来直面他恶狠狠的目光,“不是给你端茶送水顺着你意一起骂别人打别人才是女朋友必须做的事。正因为你是我男朋友,所以我才不想看你一股蛮劲横冲直撞。你打他你倒是爽了,想过后果吗。要不是十七班的人也动手了,他们完全可以把你告到教务处,记你一个大过。” 杨易杰紧紧握拳砸了一下石桌,“你哪只眼看到我先动的手!他弯道超车犯规先撞的我……” “因为我当时就在操场旁边的小树林里啊。” 杨易杰表情霎时怔忪,愠怒散成一团,目光有些木然。苏冷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踩过满地狼藉冒雨走出去,轻飘飘留下一句:“自己收拾干净,我可不陪你挨骂。” 雨点又大又密,砸到身上冷倒是其次,苏冷主要是受不了那点若有似无的痛感,飘忽不定的,抓也抓不住。 她一腔邪火,越走越快,越想越气,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不识好歹的杨易杰让自己淋雨。 不经意回眸,空阔一片的跑道上立有一个人影,灰蒙蒙天地间零星一点,偏偏气质斐然,像束火焰随风扬高,凝滞不动。 季见予的fox伞头是棕色猫头鹰——脑袋不停转动,善于隐匿情绪,一旦确定猎物方位便会果断出击。 和他这个人一样,好斗、淡漠、狂傲自负,自由且热烈地爱自己。 他回宿舍换了身衣服,雨雾氤氲的浑浊傍晚里,清净又干爽,不过一节课时间,那张伟大皮囊上的伤就浅淡到几乎消失不见。 苏冷突然恨透老天对他的眷顾。 而她被莫名其妙卷入他和杨易杰的纷争,在雨中狼狈潦倒,承受他在与别人战局中作为胜利者地轻蔑注视。 苏冷拿出手机,飞快敲下一行字,举起来示意他看。 季见予觉得她阴魂不散,见鬼一样,目光一错不错望着她动作优雅掏出手机。 十几秒后,苏冷看他似乎回复完了,迫不及待低头。 雨迅速打湿屏幕,她拿不吸水的袖子拼命擦,做无用功,几乎要喷血。 “我不和没伞的傻缺对骂,太欺负人。” 热泪直逼眼眶,苏冷像阵风跑下台阶,溅起一簇又一簇水花打湿裤腿。 “你骂谁傻缺呢。” 季见予唇畔一缕不可捉摸的笑泄到骤然亮起的路灯里,伞塞到她手里,脚步不停走过去。 “谁答应我骂谁。” 苏冷觉得那个猫头鹰有点硌手,一只手完全握不住,还要顾着拿手机,几乎是下意识屈臂把伞柄夹在怀里。 入手温热,掌心似乎还能感受到印在上面的每条指纹。 季见予脚步轻盈跑向早已西沉的夜幕,颀长身影引领裹挟雨与尘埃的灯光,越来越远。 撑伞 晚修上课前,走廊站满一排人,谈天说地,自由打闹。 谈时边远远认出自己那把黑色长柄伞,檐下有两个人,李尤尖与彭天之间有两个拳头的距离,得益于伞沿足够宽大。 他手指轻轻叩着湿漉漉的栏杆,无意识间手背也被浇透。 等人影拐进死角,谈时边要收回放空的视线时,又看到另一把精贵黑伞在幽黄斜光中缓慢移动。 夜间雾气有些大,茫茫飘渺似一片褴褛,等看清伞下两人时,谈时边下意识扭头望了眼苏冷座位上那把安静美丽的fox 回头时,季见予紧赶慢赶从隔壁教学楼穿行过来,高挺眉峰和乌黑的长睫被薄薄雨打湿。他边走边拍衣服上无法吸纳的露珠,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一顿,和谈时边洞察人心的眼睛隔空相撞。 他的伞下,女孩身边也是别的男孩。 谈时边心头徒然一快,挑了挑眉,漫不经心插兜走回了班级。 季见予觉得他莫名其妙,眉轻轻一皱,身形靠近高悬的栏杆那侧,眼风渺渺一扫,脚步停了下来。 过了几秒钟,似贪恋完最后一丝新鲜空气,才面无表情踩着上课铃走了。 苏冷举着对她而言有些庞大的伞走了没两步,杨易杰就追上来不由分说把人一拦,语气低迷地道歉:“对不起,我态度不好。” 苏冷想拿伞把他顶开,可转念一想,这是别人的伞,弄坏了她还得赔。 “杨易杰,你凭什么觉得我要无端承受你突如其来的种种脾气。” 杨易杰心有懊悔,姿态一再放低,轻轻松松把伞拿过来,替她撑着。“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他无赖一笑,分明雨过天晴。 苏冷原本应该自恃功高,娇娇得意这个男孩这么在意自己。 可她一点异样的波澜都没有,定定看他几秒,发现虽然她与他随心所欲接过很多次吻,每晚分别时耳鬓厮磨在路灯下临摹对方炽烈温柔的五官,可她此刻还是觉得这张脸连同这个人,无比陌生。 杨易杰抓住苏冷发愣间隙,单手抱她,头在馨香白皙的颈窝里委屈流连:“我刚才才知道,你对我有多好。你为我着想,其实我也宁愿你与这件事无关,我怕把你牵扯进来。你知道的,我今天跑输了,打架也不占上风,男人自尊心大过天,我一时没控制好情绪,原谅我好吗?” 苏冷没说话,杨易杰就当她心软了,没皮没脸把她手一牵,“走吧,我们一起去收拾残局,再晚就要被食堂阿姨发现了。” * 李尤尖匆匆赶到教室,第一遍上课铃已经打响了,几乎全班人都已经落座。她正踌躇手里的东西要怎么办,谈时边倚靠在窗边一道毫无情绪的目光就掷了过来。 原本就失去节奏的心跳狂奔不止,她咬了咬唇,慢吞吞走过去。 “谢谢你的雨伞,还有这是彭天给你买的煎饼,他去厕所了让我先给你带过来。” 女孩子的声音细如蚊蚋,长长一片睫毛羞答垂着,与人道谢还不看人眼睛,很失礼。额头几缕碎发被打湿了,更显得肌肤透白,唇红齿皓。 四周人都好奇望过来,看到李尤尖手里拿着谈时边的伞,忍不住窃窃私语。 “不客气。”谈时边气定神闲把东西接过来,“谢谢。” 李尤尖愣了愣,弯腰点了点头,匆忙逃掉了。 谈时边轻轻皱眉,心情复杂。她这哪门子动作,像卑躬屈膝给主人完成任务。 手里那袋煎饼,明显软了,余温尚在,没有丝毫被雨侵袭的痕迹。 十分钟后楼梯口又一阵脚步声喧哗,抬头看是苏冷杨易杰,众人见怪不怪低头继续苦战题海。 李尤尖看到苏冷手里那把黑色长柄伞,一阵惘然,回神后不禁朝她投去个疑惑眼神。 苏冷将伞和自己座位那把并列放在一起,坐下长吁口气:“别人的。” 原来,这么多人拥有彭天口中的“贵族伞”。 苏冷迟迟定不下心,满头大汗,拿了本草稿纸慢慢扇,托腮望着窗外,一时分不清是夜色倒映教室的灯火通明,还是教室倒映夜色的沉静。 目光游弋靠在一起的两只伞把上,苏冷突然提笔一阵勾勾画画,不一会儿,一只狐狸头、一只猫头鹰就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李尤尖被人轻轻推了推,听到一声轻到快要捕捉不到的问句:“谈时边那把fox,是什么头?” 李尤尖顿时浑身僵硬,一直握笔的指头凉到发麻,心胡乱撞跳,心想:苏冷知道什么了吗,可明明刚才她回来时,苏冷不在呀。 苏冷不过随意一喃,觉得独独两颗头出现在她的草稿纸上,留白过于多了。 可转念一嘲,瞥了眼认真解题的李尤尖,摇摇了头:问她干嘛,她连fox是什么都不知道。 晚修结束,苏冷走得很晚,悄悄摸到十七班,里面只剩下两三个人在面红耳赤争论今晚物理作业的最后一道题。 她松了口气,转而又发愁,那这伞要怎么还给他。 “你怎么老鬼鬼祟祟的。” 苏冷被身后突然响起的低沉男声惊得一怔,转头对上季见予那双似笑非笑的眼,一时又烦又乱。 可刚才他说话,分明压着音调,教室里那几人浑然未觉。苏冷也懒得动嗓,把伞递给他的同时就从他身边走过。 四周静悄悄的,苏冷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季见予早带着自己的伞从另一边下楼了。 下午体育课的事不可避免传到班主任耳朵,杨易杰第二节晚自习就被叫走,一直到放学都没回来。 苏冷熬走了几乎整栋教学楼的人,李尤尖又去了阅览室,她一个人百无聊赖故意拿脚上那双匡威踩水,一步一个脚印,用伞柄维持平衡。 大雨过后空气清凉,恼人的刺骨寒意也减淡几分,苏冷对着手机哈了口白气,恶作剧似的,在上面写了两个字——傻缺。 回到寝室,孙笑娉没在,林薇薇她们看到苏冷十分激动:“跟你说一个八卦,江橙不是季见予女朋友哎。” 苏冷拧了拧眉,觉得这个句式怪怪的。 平时在宿舍小透明不怎么说话的女生都忍不住开口:“他们俩本来就没在一起吧。” 夏鸥啪啪作响拍水乳,“暧昧期吧,谁不知道他俩老成双出入,某天晚上还有人看到江橙在篮球场陪季见予投篮,就他们两个人哦,据说还接吻了。” 可今天下午十七十八班男生起冲突,季见予也受伤了,江橙急得金豆一串串往下掉,不知道的还以为季见予要死了,没忍住深情表白,捅破了窗户纸。 谁知道季见予反应很冷淡,当场拿掉她的手,和一帮兄弟走了。晚修放学江橙溜得很快,少见的没和季见予赖在一起。 林薇薇轻哼一声:“要我说她真够蠢的,季见予这种人,和她暧昧暧昧她还当真了。男生都讨厌女生越界,自以为是,这下好了,让我们猜猜季见予下一个暧昧对象是谁?” “不用猜了,我朋友十七班的,上周末碰到季见予和六中一女生一起压马路呢,她们早就在猜他和江橙什么时候撕破脸。” 林薇薇惊呼一声,衣服也不洗了满手泡沫凑到夏殴床上,“这什么时候的八卦,我怎么不知道……” 苏冷今天淋了雨,整个晚修都昏昏沉沉的,这会儿更是火烧心,四肢发酸,把热水开到最大,可淋到身上还是凉丝丝的温不起来,她囫囵冲了遍沐浴露就草草结束。 出来时大家已经不说话了,偷摸拿手机刷微博,改关注娱乐圈的八卦新闻。 苏冷钻进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蛹,拼命揉搓大腿才渐渐感受到暖意。 杨易杰发出视频邀请,直到夏殴小心翼翼喊了一句“苏冷是不是有人找你”苏冷才摸到手机,迷迷瞪瞪中挂掉了。 潜意识里也没有迟疑、愧疚。 她觉得自己还是没有真的和杨易杰和好。可转念一想,明天下雨早餐怎么办,而且感冒了肯定需要一遍遍打很多热水…… 刚好孙笑娉回来了,不可避免制造很多杂音。苏冷睁开发红酸涨的眼,艰难打下几个字:我好像发烧了。 本来想直接摁灭屏幕再也不管蒙头大睡,可发软的手指不小心触到返回键,那个醒目却看不清是什么线条轮廓的头像刹那撞进晦涩视野里。 “我借给你伞而已,不是要你和刚跟我打过架的男生一起撑。” “苏冷,我没这么大度。” 苏冷想发笑,如是想:是啊,你真小气。脑袋一歪,沉沉睡去了。 不变 叁天后运动会当天奇迹般放晴,气温有所回春,整个校园热闹滂湃,冲淡了不少冬日萧索的颓靡之风。 苏冷感冒没好利索,裹着一件长及脚踝的黑色羽绒服满校园逛,很惹眼。 虽说是校运会,可敢明目张胆穿自己衣服招摇过市的,也没几人。其实苏冷里面还是套了校服的。 她天生衣架子,小时候学过舞蹈,背脊柔韧性好,纤质身姿无论何时都有种优美张力,黑与蓝白的搭配相得益彰,她再随便扎个丸子头,怎么看怎么像想极力“低调”走机场为了营销慵懒随意感的女明星。 杨易杰都笑她太夸张,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感冒,随时讥她一句“你真不热啊”。 在苏冷耐心耗尽要发脾气的时候他又会嘻嘻哈哈把话题岔过去。 这两天苏冷算是发烧、鼻塞、咳嗽全套餐经历了一遍,的确很难熬,杨易杰深有体会,因为他也跟着不好过——每节课间都要帮她接热水,时刻关注她抽纸用完了没,准时准点把药送到她嘴边。 苏冷没胃口只能喝粥,他就每天起个大早赶去食堂买粥和馒头,杨易杰不理解为什么这两样寡得要死的东西是热卖,去晚就没有了。 李尤尖默默观察一天后,主动和苏冷说:“其实我可以帮你带粥和馒头。”她每天就吃这两样东西。 “不用,男人嘛,这时候不用更待何时。”苏冷捧着保温杯慢条斯理一哂,水雾之中一双眼睛更黑白分明,扬了扬下巴,对似懂非懂的李尤尖说:“以后你谈恋爱了,别觉得不好意思,男人舔你,心安理得受着就好。” 李尤尖脸一红,觉得苏冷似乎话中有话,可她又不如别人,会有意无意打探彭天和自己是什么关系。 这一点,让李尤尖觉得很自在。又或者说,苏冷对他们寒门子弟的清水八卦毫无兴趣。 但实际上,李尤尖做好了随时和苏冷解释的准备——她和彭天只是一起学习,他们没有别的渠道,彼此取长补短,除此之外什么多余的心思都没有。 可苏冷的表现,像是理解,所以李尤尖那套苦苦澄清的说辞根本派不上用场。 运动会向来和苏冷没什么关系,以前初中这两天她通常连学校都不去,在家睡大觉。今天是恰好是周五,叁中也难得放松管理,保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外校的可以混进来凑个热闹,里面人也可以偷偷溜出去。 杨易杰早上没项目,本想趁此机会带苏冷出去逛逛,可苏冷精神头不好,兴致不高,杨易杰就只能作罢,留在学校陪她看比赛。 九点多这样,云层渐渐露出点阳光,苏冷嫌晒,吵吵要回教室。 杨易杰嫌女孩矫情,可还是老老实实陪她从山呼海啸的操场外穿行而过。 “你要想看就留下来看,我一个人也不是没有自理能力。”正在进行的叁千米长跑有他高叁哥们参加,苏冷受不了他心不在焉一步叁回头的样子。 杨易杰恨死她这副傲娇又冷淡的样子,可偏偏吃这套,每次她一本正经阴阳怪气,都觉得心动如初。 “不行,我要让你离开了我活不下去。”他抬手捏了捏她温暖的后颈,苏冷“扑哧”一声笑了,也不知道笑什么。 他们本就是俊男美女,都不穿校服在一张张略显青涩的脸中漫步更是惹眼。 算来,他们这段“恋情”已经持续快半学期了,似乎是件很让人瞠目的事。 路上碰到独行的李尤尖,她也正好要回教室。 李尤尖不太习惯和杨易杰相处,可无奈苏冷喊了她一声。 叁人不过同行两步路,就和迎面走来的孙笑娉撞个正着。 孙笑娉主动打了个招呼,即将路过杨易杰身边时,说了一句:“苏冷你小心点啊,某人同时和两个男孩子周旋呢,用班长的伞和班长舍友一起去食堂吃饭,啧啧。”她在别班的闺蜜来了句,“防火防盗防闺蜜,苏冷你人好,可保不准人家背地里打什么坏主意。” 李尤尖再迟钝,再怎么不问窗外事,也立马听懂了这两人是什么意思,心中一刺,脸色煞白,紧紧抿唇只呼不吸站愣在原地。 她那天众目睽睽下去还谈时边雨伞,被有心之人拿出来做文章,四处散播她当天傍晚和彭天一起在食堂吃饭,共撑谈时边的伞。 他们就说她和彭天一起去阅览室学习,却是惦记彭天舍友谈时边,吊着彭天这个老好人把他当备胎。 很多词汇,李尤尖根本不懂什么意思,可她知道自己陷入了一种无望黑暗的境地,那些人,连她只想安安静静毫无存在感学习当小透明的简单心愿都看不过眼。 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值得人这样污蔑她,甚至怀疑抹黑她的人格。 李尤尖默默哭了,光天化日下在热烈欢脱的操场空地,她觉得自己始终无法与这个世界融合。 苏冷没出声,反倒是杨易杰吊儿郎当讥笑一声:“嘴巴这么臭啊,路过我都嫌熏。” 孙笑娉和那个女孩脸色一僵,不知所措瞪杨易杰一眼,可对方痞痞的笑容无形中又冷又狠,两人像煮熟的虾子,忿忿逃一般快速走开了。 事后杨易杰向苏冷邀功:“宝贝,我眼里可只有你。” 李尤尖回教室了,苏冷突然改变主意继续留在田径场观众席。 起跑处“砰”一声枪响,如潮欢呼震得人胸腔一抖,苏冷眼观那几个矫健身姿离弦一般弹射冲出去,眼前晃过一道道虚影。 她托腮看着,平静如常,对于竞技体育提不起丝毫热情般冷眼旁观。 觉得感冒发烧的是杨易杰,并且烧坏脑子了。 平时微信聊天他喊“宝宝”什么的,苏冷觉得很正常。她经历过很多坠入爱海比女生还黏黏糊糊的男孩子,可最近她发现——尤其那天两人在凉亭大吵一架过后,杨易杰是真的爱上她了。 见她不说话,杨易杰以为她又哪里不舒服,凑过去想碰她的脸,被苏冷躲开了。 “怎么了?” 苏冷扭头定定看着他,也不说话,粉莹莹脸上的细微毛绒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越透净越冷清。 杨易杰只当她因为刚才朋友被人骂心绪不佳,加之感冒,他习以为常灌了口水眯了眯眼关注四百米赛道。 其实他心早就飞了,想高调唱衰。 跑道上有季见予,并且遥遥领先。 杨易杰目光一暗,手背青筋显露紧紧捏住矿泉水瓶,发出一阵刺耳爆响。苏冷觉得耳蜗里像塞了团灰尘,纷纷扰扰,心跟着躁动,忽然起身一言不发往台阶上走。 身边的男孩太投入死对头的赛程里,暗自恼恨不可自拔,没有注意到他的“宝贝女朋友”走开了。 可走得越高,身后那阵阵连绵的音浪就越强,追逐似地席卷而来,给人无尽压迫。 苏冷肺部炎症没完全恢复,台阶又高又宽,她走了几级就开始喘气,心口发紧,背后出了一层汗,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冷的。 她突然站定到最高点,缓缓转身,一瞬间,好似所有观众都起身欢呼。 人山人海中,苏冷凭借刚才匆匆一眼的潦草记忆精准定位到操场旁的围栏边上——那个穿六中校裤的窈窕身影。 全世界的目光都追踪锁定在率先冲过终点线英姿勃发的少年身上,季见予重新活过来一般,如初中那时年轻跳脱,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除却脑力,他的四肢体力也令人心悦诚服、欢呼呐喊地追捧。 可其实这样的季见予,对于苏冷而言是极其陌生的。 隔着茫茫人海,苏冷清廖目光里,是鲜衣怒马盛放到极致的翩翩少年季见予,是人群里气质突出比小时候更沉静漂亮的颜丹,还有,始终没变的自己。 ———— 分手倒计时 停留 к𝒶ш𝒶уi⒏čô𝓂 不绝于耳的狂欢将持续一天,永远有下一个突出重围的“季见予”成为全场焦点。 实验楼后面有条小道,对面是施工现场,今年校方开发后山打算扩建成立专门的复读班区域,平时如果偷点外卖或者要逃课,这里人多眼杂,是首选地点。 校园喧嚣隐隐从天际传来一样,并不真切。 季见予校服挂在肩上,只穿了件薄薄短袖,大颗汗珠变本加厉从发梢滴下来,清俊一张脸被体内热气蒸到发红。他随意支了条腿大剌剌分开,弯腰撩起另一只裤腿,并无多少表情地将裹缠在上面的纱布拆下来。 颜丹急忙俯身探查,一道线疤横在小腿中间,倒没有继续渗出,可想起那晚撕裂汩汩冒血的伤口,她沉默捏着衣角半天说不出话。 “看到了,我缝的是可吸收线,就算好了线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掉。”泍攵jiāng在se𝖕oгn8com襡榢更噺璉載 綪荍蔵棢圵 季见予看她一眼,一点点把纱布拢起来随意塞到口袋,也不管她什么反应,仰头默默灌下半瓶水。 他脸色逐渐恢复,刚才与时间赛跑时的狼性与野劲渐渐淡了,时不时刮过阵寒风,搅得柔软短发混作一团,脸色淡淡,目视前方,孤傲又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让颜丹想起那段时间,他整个人变得特别寡言阴狠,被老师罚站到走廊外任什么辱骂惩戒的言语砸下来,他依旧站得笔直,眉眼压低,黑白分明的眼睛通红一片,犟如牛,只用肢体、神态捍卫自己。 “你还有事?” 以至于成熟一些变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时,颜丹心都跟着颤了一下,觉得他无意间留在额角的那滴热汗灼到了她眼睛里。 “我来,是代替我学妹。如果因为那晚我们的失误害你无法参加运动会错过你应得的名次……” “不用不好意思,那晚我们达成了共识不是吗,意外谁也说不清楚,如果我因此不能跑步,也不是你们的错。” “当然,也不是我的错。”季见予嘴角一弯,很自然掏出一支烟含了,“长在我身上的伤口,我比谁都要了解它。如果没有百分百把握,我也没必要冒废一条腿的风险逞一时之能。” 颜丹一直垂眸不语,有点迷失在他井然有序从容不迫地自述里。 甚至,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些迷恋。 她当然知道他足够优秀,早就是站在不同维度的神人,让人只敢远观。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颜丹突然抬头直视他漫不经心抽烟的清薄侧影,开了个玩笑:“你还是这么自负。” 季见予回报她淡然一笑,也不生气,突然问她:“难得来叁中,你不去找苏冷?” 颜丹一愣,拨了拨耳边被风吹乱的头发,冰凉指尖触到滚烫耳垂的一点时,下意识缩手。 “我刚看到她和她男朋友走了。” “嗯,我也看到了。”季见予几乎没有间隙接起她的话,目光在她姣好面容上停了片刻就离开了,是没有什么意味的。 “你让你那个学妹不用太在意这件事了,下次开车注意点就行,不然,撞到的不是我,后果会麻烦很多。” 颜丹轻轻应了,恍惚间看到他已经站了起来,一手夹烟一手拿手机似乎在浏览什么。 从她身边路过时,淡淡烟草味和被汗蒸发的清爽气息覆过工地浓浓尘烟。 季见予,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颜丹很想叫他的名字,可以前离他最近的时候,她都没这么大大方方地叫过他几回。 她与他最自由纯真的时代,被各种流言调侃牵扯桎梏,一点都不随心所欲。 听说初中叁年,他交了很多个女朋友,谈恋爱,似乎是他的课余消遣。可再次见到的季见予,却是孑然一身轻,仿佛从未被庸俗的情爱绊住手脚。 颜丹知道,在他的人生里,或许奖杯与荣誉才是第一位。 可曾经,他那颗懵懂年轻的心,也曾为她停留。 兜兜转转再次与那份未曾撞破的、青涩的怦然心动重逢,那份不可言说的尴尬与回避,终究比当年男女有别意识强烈的稚嫩时代更深刻。 * 苏冷捧着自己那件大羽绒服慢悠悠走出校园,老远就听到对面街边一阵起哄。她不紧不慢跟随交通警察指挥过了马路,有气无力把衣服砸到车后座。 乔劲好笑:“不是吧大姐,今天这么热你还裹这么大一床被子。” 朋友间说笑,苏冷习以为常,还是女生心细体贴,陈弥把她把衣服拢起来,给她腾地方,“感冒还没好?”苏冷摇摇头,话都不想说,其他人这才感觉不对劲,“你体质没这么差吧,要不咱们先陪你去医院看看。” 苏冷把烟掏出来,打火机却不知道掉哪儿了,比划个动作向众人借火。 那两个字刚到嘴边,发昏的脑袋突然冒出开学第一天,有个人向她借火,她口不对心故意装傻,挑了略显龌龊的两个字,引人发笑。 “还能抽烟,证明还好。”乔劲调笑着就把打火机抛过去。 苏冷单手接住了,站得腿有点软,便懒懒靠着车尾倾斜,挪开火光的一瞬间就开始吞云吐雾。 其他人也不着急走,被苏冷把瘾勾出来了,都憋了一星期,纷纷从电动车下来舒展筋骨,人手一支,很快把半包烟分完。 除了苏冷,其余人都穿二中校服,还有淀城一所民办贵族高中的定制服装,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子弟。 一个个男帅女美,青春靓丽,聚在学校门口很惹人注目,尤其他们还肆无忌惮抽烟,高谈阔论,更是显眼,那些拖着沉重书包素面朝天的叁中学生不住张望,怯怕目光里总有一丝惊羡。 谁都想在仅有一次的青春里放荡不羁一把,做人群的焦点,可并不是谁都有那样的勇气和资本。 游其森走出校门时,一眼就看到对面夹着烟与人谈笑的苏冷。 她身姿颓懒,但韧性犹在,袅袅青烟里,因为感冒生病而显秀气清寡的脸上挂有一缕捉摸不定的媚笑。 随意挪开目光,游其森发现很多人如他一样在偷窥那群轻狂放荡的“街头青年”。 似乎是苏冷班上的一个女生,匆忙收起手机,四下张望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游其森皱了皱眉,心头呼之欲出什么,可身后张金远和一帮同学追赶上来。十七班今日斩获多项比赛冠军,尤其是下午的接力,十八班在传第二个人的时候掉棒,从那时候开始十七班就远远甩开十八班,很是痛快。 几人约着去吃烧烤庆祝一下,游其森迟疑片刻就加入了阵营。 苏冷把烟掐了,说要回家,几人脸色大变,“别啊,不都说好了今晚不醉不归。”“你要身体不舒服,那也得吃饭吧,广场那边新开了家越南料理,味道贼好,吃完再回去!” 他们有心挽留,苏冷渐渐动摇,没个好脸跨坐上车,“服了你们这帮人。” 见她改变主意,大家伙儿真心舒畅,爆笑一声纷纷上车,众神归位一般,呼啦啦如天上飞鸟扬长而去。 当晚,苏冷真的吃完饭就回家了,她答应过苏南添这周末回家,可吃饭的时候手机静悄悄的,居然没人催她。 苏冷故意和陈弥乔劲他们多消磨了一些时光,八点多才动身回去。乔劲等人还想诱惑她,可她软硬不吃,他们也没辙了。 到家时,苏南添和尤眉兰都不在,陈阿姨闲得开始把仓库倒腾一遍,看到人十分意外:“小冷?你这周末回来呀。” “我爸没说吗?”苏冷靠在柱子那里,吸了吸鼻子,喷嚏要打不打的,眼睛也跟着发涨,觉得涕泪流不尽感冒好不透似的,很烦。 陈阿姨反应半天,猛拍了拍脑子,“哎呀,周二的时候是提过一嘴,瞧我这记忆,这么多天给忘了。你吃了没,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关心过头,苏冷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她哪个问题,打个哈欠摆摆手就要进屋,“在外面和朋友吃了,那我先上楼。” 身后陈阿姨悠长喊了一句,“你爸妈今晚都有应酬。” 苏冷觉得这次感冒的返高潮期到了,有可能是因为今天她穿太多裹出一身汗最后又穿太少再次受风。 她整个人头重脚轻,心肝都被火烤一样,鼻涕咳嗽不断,再无精力去管两个大人。 钻进浴缸后只觉浑身舒展,热气氤氲中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最后惊醒时满池水已经凉透了,脖子歪得又酸又痛。 苏冷斯哈着打了一串寒噤裹紧浴巾就跑出去,还好房间早开了暖气,电热毯也足够烫,她缩成一团缓了半天才恢复些知觉。 艰难起身穿衣服时,门板被轻轻叩响,苏南添声音轻轻柔柔的,隔着门墙并不是很真切: “蕉蕉,爸爸看你房间还亮着灯,你睡了吗?” 苏冷眼眶没来由一热,刀割一般发疼,嗓子像被黏住一般半天发不出声音,最后听到尤眉兰娇尖的声音:“这么晚肯定睡了,你女儿喜欢开灯睡觉你又不是不知道。” 门口脚步声渐渐远了,苏冷站在衣柜旁边很久,直到脚麻,鼻腔里一股清流热意往上涌,她才抽了两张纸走回去,把灯都关了,任由眼睛适应无穷黑夜。 她喜欢开盏床头灯睡觉,那是小学之前的事。 有一回苏南添晚归进门看她,她迷迷瞪瞪让他帮她关一下灯,苏南添还觉得诧异。 “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早就不怕黑了呀,我还嫌灯刺眼呢……” 苏南添由此知道她早就不喜欢开灯睡觉了。 可他刚才,也并没有反驳记忆停留在很多年前的尤眉兰。 故人 第二天苏冷起床,家里还是静得出奇,手机里苏南添的留言和五千块钱转账。陈阿姨替她盛粥,也及时告诉她:“你爸妈出去陪游了,听说是你爸的朋友吧,好不容易到淀城来一趟。” 苏冷默默拉开椅子坐下,陈阿姨知道她难免有情绪,自作主张又宽慰了一句:“说是朋友,说不定是上头领导呢,要不然能让你爸一个局长亲自作陪?来,尝尝陈阿姨研发的新品,南瓜板栗粥,不甜。” “我爸脾气软,人也好,陪同学朋友也不奇怪。”苏冷一口气把半碗粥都喝完了,其实味觉还没完全恢复,可她还是扬起一个笑容,吧唧吧唧嘴:“真好喝!” 陈阿姨无暇应对,又听到她说:“那我今天也出去玩,陈阿姨你不用做饭了。”说完,挑了一颗鸡蛋边抛边跳着上楼了,似乎对于没人管可以尽情狂欢这件事开心得不行。 苏冷收拾了大半天,跟着美妆博主的视频画了一个最近很流行的妆容,八九点钟就不停轰炸陈弥那帮人。 他们昨天喝到很晚,被苏冷电话吵醒时神魂颠倒的,可难得苏冷主动约他们,还要请他们喝早茶,一群人眼睛都不睁开陆陆续续聚集到酒楼。 “我要往死里吃,本来今天要补觉的。” 乔劲哈欠连天,灌了口热茶才清醒一些,在桌下踢了苏冷一脚,可他哪敢来真的,用的虚力。 “我说你,去了叁中这作息都变得这么变态了。” 大家这才稀稀拉拉笑出声,有了些活力。 “你说你当初好好的干嘛去叁中啊,咱几个都在二中不好吗。你看我们多自由,不像叁中,也就只有个运动会能溜号。” 苏冷抚一抚额,表情遗憾,“别说,我还真有点后悔了,可后悔有什么用。” “转学啊!”乔劲顿时来劲,拍桌叫喊:“你成绩这么好,二中肯定愿意要你,叁中舍不舍放倒是个问题。” 苏冷托腮迷迷地笑:“乔劲,你可真看得起我。”说完,她眼神往在座的一扫,颇有怨怼,“我呢,就是初中叁年被你们这群人的花言巧语给惯坏了,真以为自己多牛逼。” 陈弥不怀好意挑了挑眉,“怎么,你这是在叁中遇到什么劲敌了,这么没自信?不应该啊。” “人外有人,叁中乡镇来的尖子生也多,那群人就是只要死不了就往死里学,太恐怖。而且我算什么,不过是中考踩了狗屎运,现在叁中风云榜上的人物,谁手里没个竞赛奖杯。劲敌什么时候都有。就乔劲,初中叁年不老和我争。” 他们这群人成绩实打实能上二叁中,也就苏冷和乔劲。其他人成绩倒也不差,可够得上二中全是因为吃了学区定向推荐的福利。 众人会心一笑,乔劲挠挠头,讪讪开口:“有竞争才有动力嘛,我倒觉得你现在能发出这种感慨,说明你要崛起了。现在在二中都没人和我比拼英语,真没意思。” 他俩英语是差中比优,屎里淘金。 众人爆笑。原本低迷气氛渐渐活跃,菜也逐一上齐,一个个精神头好得不得了,苏冷又成了话最少的那个。 早茶吃完,众人又去看了场电影,之后分道扬镳,女生逛街男生打游戏,约定晚上七点在新开的那家酒吧碰头。 酒吧名“上岸”,乔劲他们都觉得这名好,是个好兆头,初初体验一把,觉得环境也不错,就要把这定为以后的聚会老巢。 上岸刚开业不久,还在活动期间,恰逢周六,气氛火爆,大多都是难得出笼的学生前来消费。苏冷她们碰到不少熟面孔,不断拉拢聚伙,队伍越来越庞大。舞曲、灯光、酒精多重刺激下,各个脱缰似的野马一样尽情狂欢,高潮不断,酒吧领地完全被年轻人占领,热情滂湃。 苏冷和陈弥从舞池往回走的时候,匆匆瞥到一个熟悉身影。 她以为是自己蹦得眼花了,不死心又伸长脖子看了再看。 陈弥觉得拉她有些费劲,回头看了一眼,笑话她:“有帅哥自己独享啊!” 苏冷本来想说些什么,可音响震得耳膜发抖,四周环境实在太嘈杂,扯着嗓子说话太费劲,于是就偃旗息鼓了。 可她绝对没看错,刚才那个人是严俊。 他比叁年前更一副痞子样,剃了板寸,脖子上多出一条纹身,大拇指戴那种夸张俗气的扳指,锋锐五官挥之不去一股邪气的笑。 燥热空间里,苏冷莫名打了个寒颤。 就连季见予都担心过,她会被严俊拿刀捅死。 那段时间苏南添暗中派人严密监察,苏冷也是知道的。以前不懂事,她倒谈不上害怕不害怕,严俊叁年级就跟着外校初高中的混混称兄道弟,在校顽劣闹事,偏偏会耍嘴皮子,连班主任老李也拿他没办法。他长相英俊,有一群江湖朋友,酷炫拽到不行,那时候很多高年级学姐都对他芳心暗许。 可他偏偏只对苏冷感兴趣,严俊喜欢苏冷,在实小甚至是隔壁初中都是人尽皆知的事。 苏冷当时和谁都玩得来,对严俊也是同样态度,严俊喜欢对苏冷使尽一切小男生招惹异性的小动作,拽辫子、扯衣服、故意把篮球往身上砸等等,随时随地撩苏冷的火,苏冷也不惯着他,既不娇羞也不恼羞成怒,和他打打闹闹的时候就把那些小动作全都还回去。 有时候她心情不好,会突然发脾气直接拿黑板擦往严俊脑门砸,一个礼拜对他爱答不理的。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同样的,苏冷倔倔的脾气也格外吸引严俊。 严俊明里暗里不止一次要她做他女朋友,他那些混混朋友都会喊苏冷“大嫂”。 说实话,苏冷有段时间是挺享受这种感觉的。 可她不喜欢严俊,也知道这人亡命浪子一个,她玩心再大,也不会和这种人处对象。 五年级的时候,班上来了两名转学生,一男一女。男的叫孔家皓,瘦瘦高高的,打得一手好球,很快就融入了新班级,在男男女女中都很受欢迎。 孔家皓和严俊经常成双出入校园,招惹一片花痴目光,六年级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孔家皓也喜欢苏冷…… 不过直到小学毕业,孔家皓和严俊依旧是很好的兄弟,苏冷也没有选择他们其中任何一人。 后来严俊不过念了两天初中就辍学,听说离开了淀城外出打工,而孔家皓在九中混日子,倒还算老实。 最爆炸的新闻当属叁年前那个圣诞节,孔家皓在qq空间发了一张女生背影照,配文“我的”。 熟人都一眼认出,那是苏冷。 颜丹和苏冷还有联系时,都很担心严俊哪天突然出现把她和孔家皓教训一顿。 那时候苏冷也小小担心过,毕竟严俊那种人,了无牵挂的,她又和他认识这么多年,深知他生性暴戾,一激动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可孔家皓约她出来表白的时候,一再承诺不会让她受到伤害,也是那时候,苏冷才真正从当事人口中得知: 他暗恋了她两年时间。 那时候苏冷承认自己有心动的感觉,而且被人暗恋对她而言是个难以言说的奇妙体验。 孔家皓也混,可他少言寡语,不如严俊那般猖狂自负,他红着眼圈静静等待许久,苏冷在如鼓心跳地催促下,默默点了点头。 孔家皓对苏冷很好,到哪里都把她保护得严严实实,他那群兄弟对她开黄腔都几乎没有机会。 严俊回淀城后也一直没有消息,苏冷这才渐渐把心放到肚子里。 后来,她和孔家皓这段初恋不得善终。 分手一个月后,十二中有男孩追苏冷,她答应了,又开始恋爱。同时学习也兼顾得紧。 在十二中那种氛围的学校里,苏冷渐渐与外界、与孔家皓严俊那群江湖人士切割干净,投入新生活,与乔劲陈弥这帮家境相当的朋友享受人生、共同进步。 可今晚,始料未及见到严俊,让苏冷不禁回忆起那段已经远去,模糊飘渺的轻狂岁月。 但在灯红酒绿里,有信赖亲近的朋友在,于苏冷而言,那点复杂触动,很快就消失不见。 中途苏冷有些喘不上气,就借口出去回苏南添的未接来电。 乔劲他们知道她大病未愈,都帮忙打掩护让她趁此机会醒酒。 穿过灯光昏暗的通道,苏冷握着手机有些走神,千万个纠结要不要给苏南添回拨。 她知道若是自己一身酒气回去,肯定要被喷个狗血淋头。 当然,在苏家,黑脸向来都是尤眉兰来唱,苏冷只是不忍心看苏南添坐在沙发抱头默默自责又痛心的模样。 可她难得周末回家,并且欢天喜地提前告知,一天一夜,还是连他们面都没见过。苏冷觉得寒心,说不上的委屈和怨怼,偏偏就想把自己搞得乌烟瘴气回去,接受他们的雷霆责骂。 至少那样,会让她觉得那对父母是鲜活的人。 一阵怅然,苏冷连自己何时走出上岸的都不知道。刚猛吸了口寒意深重的新鲜空气,头顶罩下一团黑影,紧接着,肩颈就被紧紧锁住。 围堵 强烈的雄性气味扑面而来,混重鼻息在耳后肌肤掀起了一层层细密小疙瘩,苏冷怔怔转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心跳微顿,大脑一时停止了运转。 看她没什么反应,严俊皱了皱眉,语气熟稔轻佻:“怎么,老同学都不认识了吗?” 苏冷面无表情抬起双臂,轻轻一推,意料之外从他怀里挣脱了。“严俊啊,好久不见呀。” 她声音还是清甜柔软,像小时候一样。严俊眉头一挑,盯着她不说话了,目光意味深长,从越发清晰姣好的面容到长袖长裤也遮挡不住的苗条身材过了一遍。 “越来越漂亮了呢。” 苏冷抱臂搓了搓,一歪头,恰有阵风朝北吹来,满头黑发如溺水浮泛,她笑容甜美,让满街灯光都有些失色。 “多谢夸奖。” 严俊略一走神,表情却紧跟着冷下来,抽了口烟,两人无声对视片刻,他冷哼一声:“只可惜,这么漂亮的妹妹,不属于我。” 说完,也不管苏冷眼色一动,将她双肩扳过去,手往下朝肩胛骨一推。 看似软绵,实则力道骇人,苏冷觉得胸腔都跟着一震,始料未及往前趔趄两步。 刚才他那声“妹妹”,咬字极重,几分轻佻几分仇恨,让苏冷忍不住胃中作恶。 她们小时候,男生都喜欢自称“哥”,偶尔放浪喊女生“妹妹”,以往有高年级女生看苏冷不爽把她堵在楼梯口,严俊都会吊儿郎当上前,揽住她肩向那几个小太妹介绍:“这是我小冷妹妹。” 可今晚,他把她推向了一群太妹。 苏冷抬眸看到那边角落不知何时站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生,再想回头瞬间被堵住去路,只通过人影间隙看到严俊插兜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略显遗憾摇头: “有人要我教训你,可我念在曾经你我是同学,不亲自动这个手。” 苏冷还在消化他这句话,头皮一阵辣痛,她下意识侧身倾倒往后试图拉住自己发根,可扯她头发的那个人毫无道理可讲,只拼命把她拽到黑巷里。 “贱人。” 苏冷一阵头晕眼花,冷不防被甩到墙上,抠着凹凸不平的水泥块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正试图回忆这个声音似乎在哪听过,一颗小石子毫无征兆砸到苏冷小腿,一抬头,她借着有些遥远的路灯看清了站在中间的那个女生。 一改素面朝天的清朴形象,脱去宽大老土的校服,江橙身材傲人,大冷天穿黑丝短裙脚踩小皮鞋,一头卷发光泽柔顺搭在肩头,小烟熏妆如同她原本的面貌。 江橙见苏冷仿佛看呆,撩了一卷头发,冷笑一声:“苏冷,别来无恙啊。” 短暂诧异过后,苏冷别无情绪打量着眼前几个人,并不是太意外。 在叁中,人人都觉得江橙镇上的清纯女孩,她娇羞、生涩、懂事、文静,和李尤尖是505宿舍两朵让男生怜爱令女生妒恨的小白花。 可苏冷在开学第一晚去505找李尤尖的时候就不喜欢她。 这是一种感觉,苏冷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对李尤尖,苏冷会不自觉心软,虽然偶然也觉得她过分矫情,看不惯她扭扭捏捏,可一瞬不耐后苏冷总会代入李尤尖的成长经历,试图站在那种她无法想象的贫瘠人生角度去理解李尤尖小心翼翼的行事作风。 可对江橙,苏冷无法产生认同感。 起初,她以为是因为江橙凭借柔弱形象征服了季见予,所以才让她无形中产生排斥心理。 可现在看来,她的第六感一向准确。 江橙才不是什么穷得要死的小白花。 转念一想,苏冷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一般,鼻腔都突然通畅了,轻吁口气,十分快然。 “你笑什么?”江橙一直默默观察,发现苏冷被堵在这里没有惊恐之色,镇定十足,她先急起来了。 苏冷抿了抿头发,幽幽开口:“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也是雅县来的,严俊就是雅显人吧。怎么说呢,不是我看不起你们,但论混社会,城里人没法和你们比呀。” “你他妈看不起谁呢……”有个女生作势上前,被江橙拦住了,她表情阴阴盯着苏冷,等她把话说完。 “叁中的确是有钱人多一些,好苗子也多,别管以前初中成绩多好的,来到叁中都会发现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想要生存下去,隐藏自己本身面目的确是个好办法。不然你在雅县混圈,来到淀城又容不进这里的圈子,是挺尴尬。装文静好啊,不仅博人同情,还树立好形象,怎么说呢,有些男的就好这一口。” 苏冷低头抠指甲玩,好整以暇抬眼看她,“你消息够灵通,打听到季见予就喜欢这种类型。只可惜,你不是呢,如假包换也比不上李尤尖那种真正的贫瘠玫瑰。” “苏冷,你最好给我闭嘴。” 江橙脸色发沉,深吸口气拼命隐藏被人揭短的窘迫。苏冷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皱了皱眉呢喃一声:“被我说中了呀……” 话音未落,站在她身边的女孩就胡乱扯她头发把人往前一拽又向后一推,苏冷喝了酒本来就有点迷糊,不着意重重跌坐下去,本能拿手撑地,却不料地上全是玻璃碎渣,黑暗中分不清刮伤哪里,一阵刺痛钻心。 “婊子,你自己都一副太妹样,就因为家里有几个臭钱,就以为和我们没什么区别了?” 江橙缓缓蹲下来,一只手抄起酒瓶,在掌心掂量两下,笑容妖媚。 “你自己恐怕还不知道吧,你和你男朋友仗势欺人欺压同寝室女同学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校园论坛了,还有你在学校门口吞云吐雾的照片。” “你怪不得今天被我们堵在这里,听严俊说,你小学开始就骚得很,把男人玩得团团转,在叁中又装什么千金大小姐。” 温热粘稠不断从指缝溢出,苏冷微不可闻抽了口凉气,“别自己什么样就看别人什么样,到底谁装啊。” 苏冷依旧漫不经心笑着,眯了眯眼,欲仙欲死做出一个吐烟圈的动作,不停蠕动的指尖触到一块完整碎玻璃,心松了又紧,慢吞吞开口: “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好人呀,你们私底下不都在传,苏冷其实是小太妹吗……” 江橙表情一怔,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一道黑影闪得下意识闭上眼睛,紧接着手臂传来一阵剧痛。 苏冷也是愕然,可没时间深究那枚砸过来精准回弹到江橙脸上的东西,抄起碎玻璃用力划下一刀,趁机踢开江橙拿酒瓶的手,反客为主夺到自己手里,朝其他两叁个要压住她的女生砸过去。 一片混乱之际,上岸的警卫持棍赶过来,苏冷低骂一声,正苦恼这下自己也难脱身,一想到要陪这群婊子与保安周旋,她就一肚子火。 酒精上头,索性想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刚受的苦讨回来。 正想动作,手腕就被一股强劲力量狠狠拽住。 刚才被严俊挟持的恐惧仍盘踞在心,苏冷几乎立马做出抗拒反应,可一扭头,对上那双黑亮发沉的眼,她大脑一片空白,丧失了所有反应能力。 季见予力道大得骇人,手里拿着一块纱布死死按住苏冷汩汩冒血的手腕,眼风一扫,竟然从把巷口围堵得水泄不通的警卫眼皮下畅通无阻把人领到光明地带。 “你找的人?” 苏冷身体轻飘飘一片,重心不稳,勉强发出的音节也被耳边不断呼啸而过的北风淹没了。 季见予头也不回,带她穿梭过婆娑摇曳的行道树影、车流汹涌的马路,来到一家营业额惨淡的奶茶店。 店员带着耳机窝在柜台后面看剧,一个劲傻乐,完全没注意到店里进了两个一身血腥味的年轻学生。 故地 季见予半蹲下来,拿着苏冷那只血迹横流的手不停翻看,找到伤口,把纱布重新裹上去用力搅缠几圈。 苏冷低眉顺眼只看到他高挺鼻梁,手里动作晃得她直犯恶心,虚弱开口:“季见予,你能不能轻点,我伤口要被你摁血崩啦。” 一直不说话的人猛地抬头,一记锋锐目光扫过来,苏冷莫名打了个寒颤,或许是心虚,瑟瑟往后缩了一下肩膀。 “按压止血,懂吗。” 季见予语调冷淡,目光定住,可苏冷总觉得幽深瞳孔里的那道光寻寻觅觅的,她别过脸躲开了。 “你怎么在这边,难道你也是来上岸玩的?” 她后知后觉,按捺不住又看回去。 季见予已经不着痕迹收回视线,拿纸巾沾水,帮她把指缝里渐渐凝固的乌血擦干净。 苏冷这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拿有瓶矿泉水,纸巾应该是随身携带的。 季见予过分优越,即使蹲着,也有一抹漫不经心的洒脱。整个人清清爽爽,过分明朗,完全没有犬马声色浸淫的颓靡之风。而且身上裹得怪严实,黑色羽绒服,一点也不显臃肿。 苏冷不知不觉狐疑审视他到入迷,惊奇发现他虎口也有伤。 “呀……”她惊呼一声,俯身抓住他手,力道生硬猛烈扳过来放到眼前,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长发瀑布一样扫落过来,季见予微微不耐,往后一掣试图躲开她头发地侵扰。 可女孩子的头皮很调皮,迎风跟随,芦苇一样擦过他的脸颊、鼻尖、唇峰,淡淡清香很不合时宜。 苏冷看了一会儿,突然抬头,一双眼很平静地与他对视。 “你被严俊打了吗?” 她总能猜到重点。 季见予冷哼一声:“不是我认出严俊,你要被那帮人弄死。”他特意咬重某个字眼,讥讽意味拉满,恶狠狠,让人觉得是他想弄死苏冷。 “哦,我差点忘记,你俩小学的时候就不对付。” 苏冷蓦地松开手,仿佛是确定了他的伤与救她无关,毫无愧疚之心。 小学那段时间,季见予冷酷异常,像团压抑的黑色风暴,一旦爆发,有摧毁殆尽的架势。 课间的时候严俊和苏冷打闹,拉扯之中撞到了在座位睡觉的季见予。严俊挑衅看他两眼,见他没反应,越发不屑,转身想要继续扯苏冷头发。 苏冷看得清清楚楚,季见予红着眼表情阴狠从座位站起来,直接拿保温杯砸严俊脑袋。 那场风波,太恐怖,两个男生闹得班级一片狼藉,日后更是没有一笑泯恩仇的说法,在班级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恨不得活扒了对方的皮才算解气。 季见予不甚在意扫了眼伤口,缓缓站起来,声音轻渺如从云端坠落:“还不是拜你所赐。” 苏冷不自觉跟着他动作仰头,第一次发现,他已经长这么高了。 往事流转,见他也记得这么清楚,苏冷耳朵有些发热。 仔细想想,好像的确与她有关——两次都是。 季见予往墙上一靠,斜睨她一眼,看她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四周静悄悄的,他的思绪也有些停滞,回想起刚才。 他从体育馆打完羽毛球路过一家名叫“上岸”的酒吧,险些被一对勾肩搭背闯出来的男女撞倒。 季见予极其厌烦躲开了,却不禁多看了两眼这种地方。 讥嘲着收回视线时,发现一个瘦高身影,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严俊。 再顺着他的目光,季见予认出从窄巷里一闪而过的那双万斯。 苏冷穿的是定制版,鞋跟处有一串英文。 季见予眼球充血般涨痛了一瞬,心绪冗杂,莫名想起自己总忍不住腹诽的那句: 她居然没被严俊拿刀捅死。 根本没有多余思考,他上前将手搭在严俊的高低肩上,等他回眸的瞬间,一拳砸过去。 心底其实很不屑,觉得严俊的身手不过如此。 四年前是他季见予的手下败将,四年后也是如此。 他们没过几招,就把上岸巡视的警卫招惹来了。季见予指着小巷让他们过去救人,“我朋友被一群小太妹困住了。” 奶茶店暖气够足,安静多时,苏冷有些昏昏欲睡,撑着脑袋叫他一声:“那你看到江橙了吧,我说你品味一直都有够差的。” “她为什么堵你?” 苏冷好笑,耸了耸肩,“我原本以为她只是刚好和严俊混,替严俊出头。可后来她说,现在全校都知道我对自己舍友校园暴力。我想来想去,好像孙笑娉是和她走得挺近的。我原先还纳闷,孙笑娉看不起李尤尖,为什么偏偏和江橙合得来呢。现在看来,孙笑娉也不简单。” 季见予略一挑眉,似乎对她这个说辞并不意外。 苏冷眼珠子在他那张冷脸一过,微微一笑:“我说你怎么没看上她呢,看来,你早知道她是装的。” “什么?”季见予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苏冷觉得他也很装,“季神挑女朋友的品味声名在外,江橙将计就计,把自己伪装成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好接近你呀。” 季见予面无波澜看她许久,十分不屑偏过头轻笑出声,摇了摇下巴,大概是觉得过于荒谬,懒理她一番津津有味的自我揣测。 不过,江橙才是名副其实的小太妹,的确让人大开眼界。不得不说,在叁中,她不做太妹,才更容易引起众人关注。她演技也够好,能和李尤尖一起承受舍友有意无意的欺压、排斥。 就为了迎合他,博取他同情吗? 季见予心中一阵泛恶,两道英挺的眉不知不觉拧在一起。 突然走进来两个穿六中校服的女生,谈笑声太大,惊醒了摸鱼的店员。 她们目光在苏冷身上一掠,同时不由自主转到季见予身上,黏住一般,悄悄红了脸。 “请问喝点什么?” 店员赶忙整理仪态,以为在旁边一站一坐的是对闹架的小情侣,但为了销售额,还是兢兢业业小声问了一句:“请问二位呢?” 那两个女生嘀嘀咕咕,心思完全不在点单上,苏冷估摸着她们是在讨论她和季见予的关系,踌躇要不要上前要微信。 “两杯热奶茶。” 季见予冷不丁成了主动点单的那个人,一语话毕,那两个女生一脸失望,停止了议论。 两杯、热奶茶。 没戏了。 店员赔笑:“请问,具体是什么奶茶呢,咱家品种很多的,帅哥你要不要看下菜单……” 苏冷觉得那两身六中红得扎眼,一阵眩晕,有点像失血过多的反应,混沌思绪想起什么,脸色突然冷下去,也不管季见予难得慌乱朝她投来的求助目光。 也恨透他拿自己当挡箭牌。 等那两个女生点完单,苏冷淡淡来了句:“一杯冰的茉莉初雪,微糖。” 季见予表情微滞,黑亮眼睛顿起不易察觉的柔情,仰头环顾了一圈小小的店面,若有所思。 店员顿觉棘手,恨透闹了别扭的小情侣,那句“店里吵架多付钱”就堵在舌尖,呼之欲出。 咦,一杯? 两个六中女生眼睛顿时发亮,女人懂女人,苏冷几乎立马读懂了其中一个女生大胆奔放的炽热情绪。 有女朋友又怎么样,他女朋友气头上,好机会,上啊。 苏冷很想笑,想讥讽一句:他女朋友就是你们六中的。 如是想着,苏冷胃里一阵痉挛,直想吐,季见予看到她脸色惨白如纸,收起回忆的目光,上前想拉她。 “去医院处理伤口。” 苏冷躲开了,抿唇告诉他:“我打电话给我男朋友,他会送我去。” 季见予修眉紧蹙,眼中不经意悄然酝酿一场暴雪,但白俊的五官纹丝不动,缓缓起身头也不回推门走出去了。 其中一个六中女生赶忙追出去,苏冷拨通了杨易杰号码,放到耳边,心跳随着忙音的节奏跳动,面无表情望着窗外的迷离冬夜。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面,季见予被尘土迷眼,走了没两步就被一道娇羞声音拦下来。 他看都不看一眼,觉得无趣且烦躁,扔下一句毫无风度的“请不要挡路”像风一样迈着长腿走开了。 苏冷看到,女生愣在原地,不甘又委屈地转身。 那个黑色颀长的身影突然停住,侧头寻找什么,流转的昏黄光影错落在他侧脸之上,薄唇、鼻梁泾渭分明。 电话那头,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传来个陌生女声,苏冷受伤的手顿时僵硬。 心口一阵狂跳。 分不清是因为玻璃里倒映的那道似远又近的影子,还是没有接到她求助电话的男朋友。 奶茶店旁边的串串店,热闹非凡,白白雾气腾绕在冬日夜幕之中,火辣辣一片,辛辣香气扑鼻。 而对面马路,大半年前的一片荒芜,此夜各色灯牌霓虹闪烁,蛊惑人心。 季见予淡然走过红绿灯,回到上岸门口拿自己的羽毛球拍,又折返回刚才一片血腥混乱的巷口,借着晦涩灯光寻了一会儿,把跌碎在墙角的手表捡起来,面无波动,毫无怜惜给塞回口袋里了。 逃课 周一,有两件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运动会那天傍晚,苏冷和鬼马青年站在叁中对面马路放肆抽烟的照片早在周末就在校园论坛疯传。 还有人在评论区拱火,指责苏冷和她男朋友杨易杰嘴同班同学,出口成脏,骂得很难听。 其实本来苏冷不是什么老实人的新闻大家见怪不怪了,可亲眼看到她穿校服抽烟,轻佻又狂狼,还真是有些乍舌。 不是说她家里很有钱吗,父亲还是什么大官,教养就这样? 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明知道有人故意引导大众集火攻击苏冷,叁中人还是乐意上钩,并且连带杨易杰一起骂,翻出他第一天就仗着有高叁学长撑腰和季见予等人在篮球场起冲突,运动会前夕输不起主动撩架等黑历史,讥讽“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可没等大家过够嘴瘾,苏冷和杨易杰分手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周日晚自习,苏冷来到教室把杨易杰提前给她准备的零食饮料全都扔到垃圾桶,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从那以后,十六班窗外再没出现过杨易杰殷勤送早餐的身影。 众人观察了几天,确认苏冷每天要不一个人走要不就是和朋友一起。 周四下午的篮球赛,有个艺术班的女生给杨易杰送水,赛后两人有说有笑并肩离场,就此,叁中平静枯燥的校园氛围如滚水沸腾。 大家纷纷猜测杨易杰到底是出轨还是无缝衔接。 热闹看够了,又觉得这俩人分手是理所当然。 “杨易杰估计也受不了那女的,听说不止是抽烟,苏大姐从小学开始就交男朋友,还是混社会的那种,早烂透了。现在又搞校园暴力,和她谈恋爱,把杨易杰名声也搞臭了,杨易杰才想趁早摆脱吧。” 男生宿舍的那些污言秽语,不怀好意的陈词滥调出现在女生宿舍,李尤尖听得心烦意乱,默默收拾书包准备出发去阅览室。 路过504,她很想看一看苏冷在不在。迟疑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怯怯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孙笑娉,她正敷着面膜有说有笑,看到红着个脸的李尤尖,笑声戛然而止。 “我想找苏冷。” 孙笑娉呵呵笑一声:“苏冷不在呀,你是她同桌都不知道吗,她今天回家了,说是身体不舒服。” 李尤尖一下被孙笑娉的话砸得有点懵。 下午体育课,苏冷只说不想上,李尤尖知道她心情不好,但怕她翘课被处罚,好歹劝了一阵,苏冷嫌她烦,还似笑非笑威胁她再啰嗦就把自己座位让给彭天。 李尤尖有点生气,觉得苏冷也变了,拿这事取笑她。晚修的时候两人也一句话没说,最后一节课没结束,苏冷把什么东西往口袋一揣,光明正大走了出去。 李尤尖只当她又躲去哪里偷偷抽烟了。 “啧啧,你这朋友当的,不称职啊。想当初苏冷这么帮你,怎么如今你连她心情不好都不知道。” 这群人,明显的落井下石,觉得最近苏冷沉默了,就当她被流言蜚语、情感打击得颓靡不振,趁她不在,冷嘲热讽。 李尤尖心完全凉透,面红耳赤扔下一句“苏冷才没有心情不好”就跑了。 504宿舍的人微微一怔,继而笑得更加开怀,完全没把一个农村妹的突然爆发放在眼里。 李尤尖呼哧呼哧跑下楼,眼泪不自觉就掉下来了。 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和苏冷生气,她这段时间已经够难了。虽然苏冷从不表现出来,依旧没心没肺一副大小姐做派——上课喜欢剪枯发,喜欢买一堆包子丢给她选,自己每个都尝一口就扔掉…… 可李尤尖又是真的相信,苏冷才不会垮,她是打不死的。 迷迷糊糊走了一段路,李尤尖才突然想起来舍管阿姨古怪提醒了她一句“十一点半封寝”。 可她不想回那个嘈杂的宿舍,没有苏冷在隔壁,更觉孤独。 除此之外,她也无处可去。 陆陆续续有人从阅览室走出来,李尤尖知道那里也即将熄灯,属于她唯一可以沉静下来的栖息所也无法容纳下她。 李尤尖无助极了,突然很想家里的小鸭子,很想表姐,一个人默默蹲坐在篮球场下的阶梯,缩成小小一团,若不是抑制不住的抽噎声,谁都发现不了。 彭天气喘吁吁跑下去捡球,还以为自己看错,球也不捡了一身汗臭凑过去,“尖尖?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突然有人靠近,李尤尖不由得抱膝往后瑟缩一下,张皇抬起雾蒙蒙的眼,两人对上视线,皆是一愣。 彭天其实也很不自在。 上个星期运动会他回教室拿充电宝,也是发现她一个人趴在座位默默流泪,他问她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她她也缄口不谈。 彭天怜爱极了这个清瘦娇弱的女孩,被她孱弱哭声打得心头柔情顿起,一时没忍住,向她表白。 “尖尖,其实……我觉得自己有点喜欢你,要不,你试试和我相处,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有人欺负你让你流泪。” 李尤尖呆呆看了他许久,半天做不出反应,把彭天急得直害臊,忍不住上手,李尤尖胡乱挣扎,踢翻了一桌子的书。 他从来没想过,她力气可以这么大。 他把人吓到了。 彭天恼死那天自己太过着急,真正想说的一句都还没来得及开口。 之后,李尤尖每天陪苏冷,两人再没有一起到阅览室学习,在班上除了小组收作业,更是话都说不上几句。 此时,他觉得李尤尖看他的眼神还是有警惕和恐惧,叹了口气:“尖尖,忘掉那天好吗,我答应你,我们只是学习伙伴。”他灿然一笑,脑门亮晶晶的,几颗白牙过分单纯,“作为好同学,我也应该关心你,怎么大半夜不睡觉躲在这里不冷啊?要不,你也投几个篮,身子骨就热了。” 李尤尖发烫的脸更是被火球滚了一圈,两晕熟透,羞赧甩头。 他随口调侃她也没笑,彭天讪讪摸了摸鼻子,正苦恼还要怎么哄,听到她声音颤颤地开口询问:“你知道,苏冷回家了吗?” 她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彭天只觉气血冲脑门,心口一阵乱撞,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就传来一阵不耐催促:“捡个球你捡到火星去了啊……” 熟悉散漫的语调入耳,李尤尖浑身一僵,下意识站起来想逃,可已经晚了。 四五个大汗淋漓的男生聚拢过来,形成一道混重黑影,比天还阔地罩下来。 李尤尖觉得刺骨的氧气都变得稀薄,胸口一阵抽痛起伏,站得又猛,险些栽倒下去。 彭天眼疾手快把人捞回来扶住,张金远嗓门最大,意味深长“嘿哟”一声。 其他人倒没太大反应,谈时边目光落在那道纤纤不堪一握的身影上,仿佛随时被风刮走,没什么情绪开口:“要不今天就到这里。” 李尤尖垂着眼,睫毛颤个不停,背过手挣开了彭天后退几步,是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彭天顾不上这么多,随口一问:“时边,你知道苏冷请假了吗?” 话一问出口,空阔校园仿佛只剩下他们这群人,又寂寥无处可寻。 李尤尖没想到彭天会问,先是朝他投去一记感激眼神,再充满希望地看向谈时边。 触上那道羞涩凄然又略微闪烁的目光,谈时边心头一软,语气不自觉放缓,但依旧是个低沉调子:“没听老陈说,她今晚不是没下课就走了吗,现在还没宿舍吗?” 他语调平稳,口吻公正,让人不自觉信任,李尤尖急切脱口而出:“她还没回宿舍,孙笑娉说她身体不舒服回家了。” 她难得着急,语调有些刺耳,几道目光同时落到她身上,李尤尖臊得不行,绞着衣服把头埋得低低。 一直旁观别班纠葛的游其森突然开口,是个戏谑语气:“谈班长,你班同学请假你都不知道?” 谈时边皱了皱眉,他的确没接到陈冰的通知,按理来说,班里有人请假,他作为班长应当是第一知情人。 “估计翻墙出去的。”季见予掂了掂手里的外套,似乎是想套上,可迟疑一瞬,又继续挂在小臂上,瞥了眼张金远,“走不走?” 说完,捋了捋湿透的短发步伐清闲地下台阶。高大阶梯,在他长腿下不足为患,额前头发撩上去,英挺的五官轮廓完完整整露出来,李尤尖目光跟随了一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可那股冲动,倏忽被彭天打断了,“哎哟我去,球都快滚到教学楼了,我去捡,尖尖你等我……” 一时间,只剩下她和谈时边。 他站得高,居高临下的,李尤尖不用仰头就知道自己会被衬得无比渺小。 一阵怅然辛酸漫上心头,李尤尖慢慢挪动脚步,被一道清润嗓音拦住了:“阅览室关门了,你要去?” 李尤尖如被棒槌,胡乱摇了摇头,咬唇在台阶上转了个身,无头苍蝇一样,看得谈时边皱眉又忍不住发笑。 他突然跳下来,和她同一平台,身姿矫健,不紧不慢把外套穿上了。 “也不想回宿舍?是有什么矛盾吗,其实如果有,说出来或许可以调换宿舍的。”他忍不住深看她一眼,清了清嗓子,“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去替你争取。” 某个字眼像如霜打在李尤尖垂落的心尖,更不堪一折般,岌岌可危的跳动感清晰传遍体内每处角落。 他穿衣服时,清爽淡然的香气裹着冷风扑面而来,轻易将她罩个圆满。李尤尖眼眶一酸,可无论如何涌不出湿意了,鬼使神差抬头看了一眼,他清晰分明的脸近在咫尺,那股青春正好的腾腾热气,好像能渡到她发紧的肌肤一般。 “没用的,苏冷试过了。” 她的话,让谈时边有些始料不及。他整个人鲜少露出木然状态,眉间那团情绪明显冷下去,不知是在分辨她这句回答的深意还是确认什么。 那边,脚步声渐近,谈时边放在口袋里的手握了握,缓缓直起腰身,轻声说:“苏冷不会有事的。” “尖尖,我们走吧。”彭天冠冕堂皇把球往谈时边怀里一塞,主动提出送女同学回宿舍。 谈时边皱眉,露出个嫌弃表情把球拿远了,也不说什么,拍着走几步,很快就离那盏最亮的灯越来越远。 路上,彭天和李尤尖也没什么好说的,彭天只能不停安慰她苏冷不会出事,并保证自己会随时向谈时边探听苏冷情况及时告知她。 “谢谢。” 这一声道谢,彻底让彭天松了口气,临了,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你原谅我了吧?” 李尤尖眼神躲闪,似乎很不愿旧事重提,可最后还是小声说:“你以后……不要再那样就行。” “当然!我肯定不会了,可是,我还是要说我喜欢你。”没等李尤尖再次惶然开口,他又说:“不过,我会等你,如果你高中怕影响学习不想谈恋爱,我就等上大学了再追你。” “彭天……” “尖尖,你应该常常笑,真的。我们一定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他话题转得快,少年心赤诚火热,李尤尖唇角慢慢沁出一丝笑,无限动容,点了点头。 “那说好了,明天你还得替我看看我的完型弱点在哪儿,你都不知道,这两天没有你辅导,我做英语的题感都没有了。” 李尤尖难为情低下头,没答应也没拒绝,彭天见好就收,边后退边向她挥手告别。 “快进去吧,要封寝了,明天见!” 李尤尖一个人站在原地很久,等鼻子也冻红了,才搓搓手转身。 一个黑影不知道从那里走出来,她捂住胸口惊了一跳,险些叫出声。 “你……” 季见予面无表情,外套穿上了,拉链还敞着,眉眼间一团低迷。 “李尤尖,苏冷今天什么时候逃课的?” 自杀 季见予在女寝大铁门外的树下站了很久,两支烟都抽完了,好不容易等到李尤尖,谁料身边跟了个彭天,话痨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 少年春心过于明显,季见予听他不甘放弃又不敢冒犯,心头不耐,躁意丛生,大冷天里恨不得只穿一件短袖才能灭火。 李尤尖有点怕季见予,因为有关他的传闻都是本人不近人情、无情又多情,学神一般的人物。 一方面,李尤尖又敬佩他,将他视作努力方向。可她后来渐渐懂得,有些人的成功,不容人觊觎也不容人复刻。 听到他冷不防提起苏冷,李尤尖心跳微顿,戒备十足,嘴唇动了几次,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季见予读懂她的惶然,微微一哂,有些无奈又十分笃定自负,“我和她,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一起玩了。” 他轻描淡写一个回答,解开了一直盘亘在李尤尖心头的疑惑。 那天下大雨,苏冷多拿回一把雨伞,她记住了那个独特的猫头鹰伞柄,后来在季见予手里看见过不止一回。 十七十八班体育课打架,她和苏冷在楼梯口与他狭路相逢,一向横天横地的苏冷反常主动给他们一群人让道。 季见予满身戾气,但对苏冷,明显是收敛的。 原来,他们从小就认识。 季见予见李尤尖神色飘忽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下不豫——他很讨厌与人交谈时对方走神。而且她忸忸怩怩的,半天说不出所以然,很快就把他耐心耗尽了。 “苏冷她,最近心情不好,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杨易杰,可她一句话都没多提那段感情。你也知道,最近学校铺天盖地都是有关她不友好的言论。我想,她虽然面上不表露,可没人不在意别人恶意给她贴上的标签。” 季见予突然有些头疼,觉得自己前一秒误会了这个穷酸羞涩的女孩。突然也有些明白,为什么苏冷会破例愿意和她亲近。 他突然摸出一根烟,无知无觉点燃了,等李尤尖悄悄躲开,他才回神轻吐一口气,匆匆说了句“抱歉”把烟掐灭。 “你能联系上苏冷吗?” 季见予不置可否,眼角挂有丝捉摸不定的笑,“她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所有人都说,苏冷不会有事的,就连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季见予也这么说。 可周五快要放学的时候,突然传来苏冷两天未按时到校的真正原因。 传得最凶的,是苏冷在家割腕自杀了。 据说是从高二年级一个老师那里传出来的,她家老公在医院,周三晚凌晨急诊急救了一名三中高一女学生。 风声愈演愈烈,所有人都认为,苏冷是为情所困,因为和杨易杰感情不顺,在自己陷入舆论风波的同时被男生戴绿帽甩了,心有郁结才一时想不开。 季见予很晚才到家,文玉坐在客厅看报纸,听到动静扫过去一眼,“又去打球了?” 窸窸窣窣一阵脱衣解帽,折腾半天客厅依旧是清清爽爽的香薰味,知道他没去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鬼混,文玉舒了口气,佯装问起: “听说,你们三中有个学生割腕了?” 正要回房的季见予脚步一顿,拐了个弯,坐到沙发上去了,“您消息挺灵通。”文玉不置可否,把摆在茶几上无人动过的果盘挪过去,季见予嫌叉子碍事,他本来也不喜欢大冬天吃什么水果,随手捡了几块梨扔进嘴里。 看起来有些不文雅,可他吃得又不粗鲁,嚼几块软绵绵的果肉嘴角几乎没有曲动的痕迹。 若是有旁人在,文玉肯定会不留余地说他几句,可眼下夜深人静只有母子俩,她细眉轻蹙,忍住了。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谈。 “是苏冷,对吧?” 梨似乎没嚼碎,卡在细细的食管里,季见予低头咽了咽,高耸喉结动得有些缓慢,抬眸看过去,是个疑惑试探的眼神。 文玉挑眉,“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吗?”季见予一脸冷漠,分明是个对乌烟瘴气学校里没营养的八卦不感兴趣的态度。 “苏南添昨晚找到我,让我帮忙联系了你爸之前的同事。” 季见予眉头越皱越深,双手交叉握着抵在唇边,鼻端呼出的滚滚热潮很快就让肌肤浸上一层水雾。 “在医科大附二?不是割腕吗,处理完伤口就好,还要住院?” 文玉娓娓道来:“人是在家里割腕被阿姨发现的,好在当时血流得不算多,救护车到的时候及时把血止住了。可人在急诊的时候才发现她吞了药的。” 季见予额心一乍,眼前有一瞬间爆黑的幻觉。 “洗胃的时候极其不配合,换个说法,是求生意志不强,勉强把东西洗出来后收入住院了。我本来想今天抽空找个时间过去看一下,毕竟人家求了我帮忙,可她爸妈说她现在情绪还不是很稳定,我想想就算了。” 说完,文玉重新抖开报纸,捡起刚才没看完的内容。 空气沉默好一阵,季见予微不可闻叹了口气,被文玉敏锐察觉了:“你在学校,和她隔壁班,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吗?” “你没必要像审犯人一样审我。” 文玉微微诧异,“我当然没有。我只是听说她为情所困,被男朋友甩了才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很傻,真的很傻,不知道苏南添和尤眉兰怎样教育的。才高一呀,自己一片大好前途,父母都在,家庭条件这么好,我实在想不通有什么困难过不去要自杀的。” 季见予揉了揉额角,冷笑一声:“别人的苦恼,她本人都未必想得通,更何况你呢。”对上文玉微微冷漠的眼神,他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开口:“你放心,你的教育绝对没问题。” 听他讽刺意味浓重,文玉莫名心绞,索性把话挑明了说:“我今天提这件事,不为别的,是想警告你。你平时交朋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也知道你这个人没有心的。可我告诉你,我生儿子,不是让他去祸害别人家姑娘。回头你要是给我整出第二个苏冷,别人家哭着喊着来我季家门口索命,我可不会帮你收拾烂摊子。” 季见予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懒懒起身要走。 文玉眼光一瞥,叫住他:“你手表呢?” 季见予低头抚了抚,不甚在意,“打球摘下来了。” 回校 周日,苏冷依旧缺席晚自习,这让很多人不禁担心起她现在的情况。 尤其陈冰中途来过一趟,虽然只言片语未提有关苏冷的事,可他脸色凝重,似乎操劳过度。 随后,闲聊猜测的人少了,似乎逐渐意识到这不是件可以玩笑的事。 彭天来找李尤尖的时候,发现她眼睛红红的,明显是个哭过的样子,垂头不语捡书也心不在焉,彭天不忍:“要不,今天不去阅览室了,你早点回宿舍休息。” 李尤尖摇了摇头,坚持要去,彭天亦步亦趋跟着她,想说点开心的活跃气氛,又怕弄巧成拙。 两人刚走出教室,就被杨易杰堵住去路。他很明显冲着李尤尖来的,脸色不豫,颓丧五官中的一抹戾气更鲜明。 “李尤尖,我有话问你。” 李尤尖对他是又恨又怕,咬紧嘴唇摇了摇头,舌头都要咬破,十分抗拒: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没想到她平时娇滴滴羞羞怯怯一个人会拒绝他,杨易杰一瞬惊愕后嘴角勾起讥笑。 彭天看出他不怀好意,挺身挡住李尤尖。 “你要干嘛?” 杨易杰懒理他,眼神都不屑给,死死盯着李尤尖,阴森森地问:“我想知道苏冷的消息。还有,她出事前不是每天都和你在一起吗,你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 “你有病吧,自己出轨祸害人家,为难一个女生想撇清关系,真够有种的。” 杨易杰眼冒火光,直接上手推开彭天,“你他妈闭嘴,别逼老子动手。”直逼李尤尖,发红的眼里似乎带了那么一丝恳求,“你说啊,苏冷怎么会突然自杀。” 李尤尖就这么突然和杨易杰近在咫尺,她脑子乱糟糟的,浑身都在抖,可想起苏冷的遭遇,昏头昏脑就脱口而出: “我不知道!这事该问你啊,你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不了解她是什么人吗,要说发现异样,你才最应该是第一人。” 劈头盖脸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对别人这么大声说话,李尤尖脸皮都要被烧烂了,双腿一软快要支撑不住,可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这么直愣愣盯着杨易杰,眼泪始终在眶里打转。 杨易杰愣了愣,眼神迷惘,又迅速布上一层迷云,咬牙冷笑:“好好好,你们这群女的,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枉苏冷对你这么好,看在苏冷面子上你被人骂我还替你出头,可没想到你和你舍友江橙是一样的贱婊子,真他妈能装啊。苏冷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话没说完,杨易杰就被推到一边,上半身险险要被甩出栏杆,众人一阵惊呼,有人火速捂脸不敢看。 “嘴巴放干净点。” “时边!”彭天搓搓被撞肿的后脑勺,又惊又喜,有班长在,十六班的人安心许多。 李尤尖脸色发白,哑着声音吼:“你别血口喷人!” 谈时边觉得她要背过气去了,扭头看她一眼,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可下一秒李尤尖就捂脸挤开人群跑下楼,彭天火急火燎去追。 杨易杰浑身是刺,看到谈时边旁边的季见予,他缓缓站起来,舔了一圈牙根,冷不防走上去狠拽季见予的衣领。 所有人脸色大变,搞不清怎么场面演变成了这样。 “江橙是你的人吧,你不就喜欢这种装得要死的穷人吗。可我告诉你,江橙才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乖乖女,她他妈就是个绿茶婊,她在校外跟人混,当小太妹,恶意造谣苏冷,你敢说,你不知道这件事?” 季见予面色冷酷,抬手一点点掰开杨易杰僵硬的指节,他自己亦是青筋直跳,黑色眼睛酝酿一场风暴,冷不防把人重重一推。 “咣当”一声,铁栏杆震出回音,杨易杰不可置信望着季见予,听到他冷淡的声音: “苏冷要是死了,你怎么样都难逃其咎。” * 周一下午,苏冷回校了。 上完体育课回班,最先跑回来的发现教室坐有个人了,有些不服气,觉得这人肯定是逃课偷溜回来的,再定睛一看,险些吓晕过去。 这不苏冷吗?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头发乌黑柔顺,不化妆也五官出众,眉是眉,唇是唇,每一处都有强烈色彩,水敷着肌肤一般莹莹玉玉的。 翘个二郎腿,漫不经心在座位上剪她的发尾,举手投足有那种一般人家孩子羡慕不来也学不到的洒脱安然。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割腕自杀。 而且是为情所困。 难道她真爱惨了杨易杰,浪女回头?可杨易杰只是和她玩玩,转头就跟了别人,这样看,还是男生更渣啊。 李尤尖看到苏冷,活生生俏艳艳一个人就坐在那里,完好无损冲她打招呼,用细软甜美的声音叫她: “尖尖,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人扑过去,泪一下就涌出来了。 苏冷微微诧异,僵硬着不懂该如何动作,苦恼她原来也有这么缠人蛮不讲理的一面,轻轻拍拍她肩头,嘲笑她:“脏死了,我校服刚洗过,你不是花仙子吗,仙子是不能哭的,让别人看笑话该说你装了。” 私底下,苏冷笑称她是花仙子,李尤尖懵懵懂懂的,红着脸问为什么。 苏冷好笑:“不对,应该是草仙子,你是含羞草变的吧,不然怎么总容易害羞脸红,女孩子大大方方才好。” 李尤尖羞窘极了,此刻再听她说起这个,只觉得心境开朗。 可一瞬间,又后知后觉被她某个字眼刺到,想起杨易杰昨晚上对她冷嘲热讽的那番话,心中刺痛,只一阵沉默抹泪。 苏冷只当她又不好意思了。 学校八卦的主角完好无损返校,校园生活如常,倒没有人刻意提起什么。 苏冷更是生龙活虎,吃好睡好,上课偶尔开小差,或者晚修上烦了直接走出去,十来分钟又哼着小曲回来。 仿佛“自杀”只是一个荒诞传言,她原本感冒就迟迟不愈,这一趟消失几天只是回家休养。 现在病好全了,她还是那个漂亮高傲,令人妒恨又无可奈何的苏冷。 只有李尤尖看过她左手腕的伤口,缝过针了,没好全,还是不能碰水,需要按时消毒观察伤口愈合情况。 李尤尖看到那条蜈蚣似的疤,几欲把唇咬烂,小脸煞白,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的,看得苏冷直发笑。 “你要是不行,我就找别人给我上药了。” 李尤尖看她一眼,这一眼看得有些深。 苏冷还是苏冷吧? “医生说,等线自己掉了,手腕这里只会留一条细细的线,不会像现在这么吓人的啦。” 两人坐在小道的石凳上,这里灯光幽暗,棉签时不时擦过长肉的伤口,有点痒又有点凉,李尤尖动作柔和,让人昏昏欲睡。 苏冷托腮撑着脑袋看头顶夏日繁密此时初冬稀疏的枝头,天的一角被光晕开,小飞虫与尘埃不分彼此悠悠转荡,让人几乎有落雪的错觉。 “不知道今年的雪,什么时候来……” 等左手处理好了,李尤尖满头大汗,正要收拾残局,苏冷冷不防又拉开右手袖子伸出去。 李尤尖手里的东西险些掉一地,心脏紧缩到没有回弹余地,胸口发闷,眼眶又酸又涨,抬眼似怨又哀地喊她一声: “苏冷,你知道有多少人过得很难依旧在努力活下去吗?” 她有姣好皮囊,优异成绩,显赫家世,可她说死就死,走了一趟鬼门关依旧蔑视人世,是个盲目无谓的洒脱态度。 这让李尤尖很痛心,想不明白的同时有点恨透苏冷这种不知珍惜的娇蛮做派。 苏冷凝视自己的伤口,漫不经心一笑,“我知道,你不就是。” 冷风呼啸而过,残叶卷土,短暂响动过后一片寂寥,冬日的夜如此漫长。 李尤尖原本冷下去的眼和心因为她一句坦诚洞悉的话再次热起来,默不作声要去替她揭开纱布,却被苏冷躲开了。 “不用上了,这个伤口有八九天时间了,我只是想和你说说,它怎么来的。” 苏冷的声音鲜少冷淡,李尤尖听得愕然,在苏冷眼尾快要捕捉不住的笑意一闪而逝后,她突然拉住了那张凉透的掌心。 两人从小树林出来,迎头撞上彭天等人,上次和苏冷在操场起冲突的人也在,此刻见了苏冷,他视若无睹先走开了。 其实他心里可同情杨易杰了,都说谈恋爱最怕遇到这种偏激的对象,一个不合她意她分分钟死给你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惹不起还躲不起了? 苏冷也没打算理他们,可彭天忍不住要和李尤尖多说两句,叫住苏冷:“苏冷,既然你回来了,管管杨易杰?” “我凭什么管他。”苏冷莫名其妙。 李尤尖惶然,冲彭天使了个眼色,可忘记了旁边还有个谈时边。 “昨晚他找李尤尖麻烦,说她和江橙是一伙的。” 苏冷皱了皱眉,心头躁动,扭头看了眼李尤尖,并没有说什么。 到宿舍要分别时,沉默了一路的苏冷突然开口:“明天我们再去找一下陈老师吧。” 李尤尖知道她想什么,一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苏冷也不管她,摆了摆手推门走回504,知道这姑娘估计觉得她自身都难保。 不过苏冷没什么心虚的,该心虚的从来都不是她。 她如果住不下去,随时可以走读,可她不想。 至少目前不想,也没必要。 撞见 宿舍全员到齐,有人在浴室洗澡,有人在阳台晾衣服,孙笑娉爬上了林薇薇的床两人有说有笑在讨论指甲油,要往脚趾上抹,入迷,屏蔽周围一切环境。 苏冷把外套脱了,里面穿的还是长袖,没露出任何破绽,在桌子旁边坐了一会儿,怡然自得开了包薯片吃。 夏鸥出来后很自然叫她去洗澡,苏冷应了一声,收拾收拾拿着桶和浴巾进去。 上铺的孙笑娉一直默默关注苏冷的一举一动,生怕她有什么过激行为。 她原本以为,苏冷上次突然离校,会被处分,就算不被退宿也能让她有所收敛。 可没想到人跑回家割腕自杀,别说上次翻墙离校的过错一笔勾销,现在苏冷俨然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江橙也恼恨得要死。 上周她们在上岸堵她,本来可以好好教训她一顿,可没想到中途有人把她救走了,连江橙的头目都被打个半死。 孙笑娉本得意洋洋,觉得自己那天偷拍她在学校门口抽烟的照片加上杨易杰劈腿足够把苏冷打入地狱。 可现在,不仅江橙在校外是小太妹人尽皆知,苏冷肯定也知道她和江橙关系好——设计了这一连串事故故意害她。 可苏冷上周事发就没什么反应。 后来她逃课又自杀,孙笑娉倒没觉得良心不安,一直安慰自己苏冷是因为感情不顺才想不开的,反倒因为苏冷不在宿舍而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可如今人平安无事回来,孙笑娉一个晚上都坐立不安,作业写得乱七八糟,下课铃一响就冲回宿舍洗澡,然后和林微微黏在一起。 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 可苏冷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这无疑让她仿佛被放在火架子上烤,提心吊胆生怕苏冷来一个措手不及的报复。 晚上熄灯后,孙笑娉辗转反侧,无意间踢开窗帘,发现苏冷趴在床头托腮,手机一抹幽幽蓝光投射到她脸上,像索命的鬼魂。 孙笑娉“扑通”一声滚到床下,众人都已经熟睡,只有苏冷居高临下看她,似笑非笑冲她晃了晃手机。 孙笑娉浑身哆嗦着爬上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手忙脚乱点开微信。 “你放心,我暂时没心思玩什么打击报复的把戏。早点睡吧,别把自己吓死了。我有心,会良心不安的。” 第二天晚自习刚开始没多久,苏冷突然起身,看似专注的全班人齐刷刷抬头望过去,李尤尖亦是惊疑不解,苏冷踢了她凳子一脚,又气又笑:“我要憋死了。” 苏冷大摇大摆出去上了个厕所,果然两分钟就回来了,可这一次她没直接回座位,而是绕到窗边冲谈时边打了个响指。 “我要去医院换药,老陈知道的。” 谈时边慢悠悠转笔,看了会儿苏冷,语气淡淡的:“我没收到老陈给我的消息。” 苏冷懒与他周旋,“我只是通知你一声,你作为班长有权知道班里同学的去向,我尊重你。” 她扬了扬下巴,其实没什么确定方位,可谈时边下意识顺过去看了眼那个恬顺安静的背影。 “听说那天是你拦住了杨易杰。”说完,苏冷拍拍墙砖转身插兜走了。 谈时边望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有些头疼,转了许久都不卡顿的笔突然掉了,他一阵不耐,揉了揉额角,正纠结要不要和陈冰汇报这个情况。 前门突然跑进来个气喘吁吁的彭天,他爸妈刚送东西来。谈时边看他没第一时间回座位,而是拖着大包小包先跑到最后一组,来不及抹汗,把什么东西放到李尤尖和苏冷桌子上。 只看个背影,就知道李尤尖此刻肯定红着个脸,手足无措。 谈时边的目光渐渐冷了,靠在座位慢慢捡起那支笔,有一下没一下转着。 彭天坐回来,四周人都悄悄起哄,他脸颊也有一抹嫣红,把自家丰收的橘子前后左右传了一下。 同桌扔给谈时边一个,他看了一眼,没动,突然站起来直接从窗台越过去,身姿轻盈,不知道要去哪。 苏冷从十七八班那边楼梯下,到一楼拐角时身后那阵紧追不舍的脚步声渐渐重了,逼近过来的时候伴随一声粗喘:“冷冷……” “说吧,什么事。” 杨易杰绕到她面前,还是那么高,那张脸,还是英俊,头发剪短了,五官更冷锐分明,但此刻,如火烧一般红。 苏冷依旧需要仰头看他,一时间有些走神,想起正式开学前一天,他也是这样微微喘着堵住了她去路,笑露一口干净白牙: “同学,加个微信呗。” 寒来暑往,哪有一尘不染的。 人的感情,哪有纯粹如初的。 见她似乎瘦了,小脸恍惚着,杨易杰的心隐隐作痛,忍不住挪步上前贴近她。 苏冷突然抬眼,眉间闪过一丝烦躁,“有话说话,我不是那种分手会刻意拉黑谁的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不想把关系闹得太难看,但这不是你可以骚扰我的缺口。” 杨易杰从昨晚就不停给她发消息、打电话,要见一面。苏冷不堪其扰,今晚迟迟进入不了状态,才出来见他一面。 杨易杰愣住,显然被她突然降到冰点的态度刺到。他闭一闭眼,似乎在平复气息,片刻后才哑声开口: “我想和你亲口道歉,我不知道周六那晚你被江橙找人伤害。” “那你现在知道了。”苏冷眼神都不愿给他,话音未落就要转身,被他死死扣住。 “就当是最后一次见面,你也不能好好说话吗?”他脾气也不好,用的蛮劲,恨与怨都在掌间聚力。 “我对不起你,那晚一群人在ktv玩,我喝多了。” 苏冷笑不出来,只为大好时光被这样浪费而痛惜。 “可之后,你还是邵钰在一起了不是吗?杨易杰,我不想和你争论什么,可是无缝衔接,也算劈腿的一种。” 杨易杰没有回避她,很坦然:“对,邵钰一直在追我你也知道,可当时我和你在一起。” 苏冷插手抱臂,挑了挑眉,耐心突然满了,等他把话说完。 “说实话苏冷,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累。你的世界远比我想象的要精彩,我进不去,你也没打算让我进去。我们虽然每天黏在一起,可你的心是飘的,思绪是散的,你天马行空,对我很不耐烦,我都感受得到。你不要和我说这是你天性,我不信你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会是这种状态。” 苏冷嘴角微翘,很平静问他:“哪种?” “很多。我给你发消息,上百条你不见得回我一条。那天校运会,我自问自己没有惹到你吧,我甚至还帮你朋友解围了。可比赛中途,你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声,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女朋友不见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傻缺。 后来我想,你可能是不喜欢我当面叫你‘宝宝’。可谁家情侣不是这样称呼彼此的,但我从你脸上看到了厌恶。那次我和别人打架,你不想着第一时间关心我,连去看我一眼都不肯。可是你感冒了,主动发一句消息老子就要当牛做马照顾你,好,我喜欢你,我心甘情愿为你做这些事。 可我想你只是需要有人照顾你、舔你,你享受男人成为你裙下之臣的征服感,仅此而已。” 杨易杰搓了把脸,眼睛隐隐红了,声音低迷:“邵钰和你完全不一样,她很黏我,会去看我比赛,我被篮球砸一下她就心疼得不行为我忙前忙后。我和她,不是单方面付出。我会给她买早餐接水,她也会为我做同样的事。你懂吗,苏冷。你看似乐天洒脱,实则是冷心冷血,你只爱你自己。或许你只是想和我玩玩,可我是真的想谈一段两情相悦,可以互相取暖的恋爱。” “我不信你如果真的喜欢我,每次我们接吻你只是在承受我的施予而已。其实你并没有感觉,始终进入不了状态你不承认吗。” 久久沉默,杨易杰一番推心置腹,动容抬眼,却发现苏冷一动不动看着他,眼角也是红的。 他觉得眼里有什么东西震碎了,放缓语气想去碰一碰她的发顶。 苏冷不着痕迹偏头躲开了,冷笑一声:“你凭什么替我下定论,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杨易杰,我想你只是需要一个捧你臭脚唯你是尊的丫鬟。” 她言辞一如既往锋利,杨易杰软下去的那颗心又硬了起来,皱眉冷声开口:“苏冷,嘴下留情好吗?你知不知道你一直是这种性格会害了你的。” “你少他妈给我说教。” 她突然骂脏话,杨易杰不可置信睁了睁眼,在一起这么久,他其实从没看见过苏冷抽烟,没听过她骂脏话,所以那些传言再怎么猖狂泛滥,他对她始终有一层信任甚至是保护欲。 “我的人生不需要你指指点点。是,我这种性格哪怕有一天被捅死都活该。实话告诉你吧,我小学的时候和一对好兄弟纠缠,其中一个是混混,可我吊了他好几年,最后没和他在一起。我在酒吧被人堵,江橙为孙笑娉抱不平,她就是跟他混的,新仇旧恨一起来,要不是有人出手相助,我他妈说不定早被干死了。” 苏冷不理会杨易杰发青发怔的脸,眯了眯眼睛,伸出食指戳他心脏的位置。 “可我给你打电话,是别的女人接,那时候我们还没分手吧。运动会那天,我朋友被辱骂我都没说什么,你出什么头呢,要不是你自作聪明,我至于被人记恨吗。 杨易杰,刚才你也亲口承认了吧,你和我分手转头就接受了另一个苦追你很久的女生。你能不能醒醒,我就算今天死了,也全因为你,而你跑去为难李尤尖,血口喷人,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的心虚吗?” 杨易杰嘴唇翕动,痛心疾首又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喃喃道:“苏冷……”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你怎么知道我只是想和你玩玩。要玩,整个三中这么多帅哥,我分分钟可以脚踏两条船或者随时甩了你。你全都是你以为,你向来以自我为中心,你以为自己足够爱我、关心我,可那只是你自以为是的方式,你有真正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哪对情侣不需要磨合,你不能因为我不符合你想象就全票否定我的人格。用你察觉不到我的喜欢作为理由玩劈腿擦边游戏,你真的很虚伪,很自私。” “冷冷,不是这样的……” 杨易杰心乱如麻,胡乱想要抱她,苏冷反应很大,几乎要吐出来,奋力挣开他。 “你滚!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想让我又被指指点点做小三破坏人家感情吗,你做梦……” 杨易杰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脸比冰块还冷,全身不停地抖,想到她的割腕谣言,他觉得自己要被折磨疯了。 如果真的是因为他……她今晚反应又如此剧烈,完全不如他口口声声一再强调和以往感知到她的那般冷心、无谓、洒脱…… 杨易杰心生恐惧和愧疚,觉得自己真的犯错了。 或许一开始去招惹苏冷,就是个错误。 她看似完美无瑕,人生圆满,每天没心没肺唯我独尊,可实际是,苏冷心上有个巨大缺口。 所以试图走进她心底的人,都会掉进这个缺口。 但填不满,自己想要再爬出来得脱层皮,遍体鳞伤。 这其实不能怪她,得怪那些为她着迷被她蛊惑的男孩自己。 苏冷蹲在墙角,颤抖着摸出烟和打火机,胡乱点燃,像第一次偷尝尼古丁滋味一样,毫无章法一顿猛吸。 辛辣气体如蟒蛇钻洞,漫出气管穿透肺脏,苏冷全身都跟着痉挛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手腕那道深两厘米几乎覆盖整个纤细掌横纹的伤口也被牵扯作痛,四面八方的,她觉得自己随时有散架的可能。 手里的烟头被毫无预兆夺走,苏冷抖了一下,并没有那天躺在房间地毯迷迷糊糊希望有人发现她自杀的期许。 在学校无人的阴暗角落,她只觉得恐惧。 她时刻害怕被人发现她不上晚自习躲在这里抽烟明天又会给她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说她死性不改、活该被甩。 鼻端似乎已经充斥满腥风血雨的味道。 来人是季见予,更让她难堪,无地自容。 大家从小一起长大,一个小区、一所幼儿园、一所小学,现在在同一个重点高中,凭什么无人知晓他那段暴戾、阴暗又扭曲的往昔,他始终光芒四射,高高在上如神诋。 而她,不过抽根烟、去酒吧和朋友跳个舞、你情我愿谈过几段恋爱就要被说成是小太妹、黑木耳。 她做那些伤害到谁了吗,谁路过都要踩她一脚。 连曾经信任的男朋友,也觉得她不解风情,冠冕堂皇选择了听他话、对他百依百顺的女孩子。 其实苏冷一点都不介意杨易杰和谁在一起,劈腿也好无缝衔接也罢。 她是被他刚才那段辩解彻底激怒的。 他要解释,最后却把问题都推到她身上,还要质疑她用以存活了十几年的人格。 大家都担心她死,不过是担心她死是因为自己。 和那群大人一样,虚伪得令人作恶。 她偏不让他们如意。 在苏南添和尤眉兰面前,她有千百种不想活的理由,随他们猜测试探。如若他们真的把她当女儿,就该懂。 在杨易杰面前,她完全可以洒脱辩解自己想死与他无关,让他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可苏冷就是要让他愧疚,最好像孙笑娉一样,寝食难安。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她并不喜欢他。 可喜欢到底是什么。 季见予把烟随手一砸,低骂她一句“不要命了”,蹲下来替她查看伤口。 他先看的右边,因为当晚是他亲手替她止的血。看到上面没有多余伤口,他火速丢开,不由分说抓起她的左腕,触及上面那条未拆线的丑陋疤痕,低压的眉眼在幽暗夜色里突然平息了。 他抬眼看她,对她双目浮起的水雾视若无睹,目光是冷的,充满不屑。 苏冷知道他在想什么。 肯定觉得她很傻缺。 他和李尤尖不同,李尤尖痛惜她伤害自己,不爱惜生命,可季见予只会觉得她这种不懂珍惜的烂人早点死了才不会浪费社会资源。 苏冷紧紧咬唇偏过头,抽噎一声:“你没资格这样看我。” “苏冷,看着我。” 一道低沉命令在耳边劈开,苏冷半边身子跟着麻了一下,觉得自己幻听了。 可迟疑转脸,他这么大个人又如此真切蹲在那里,口中哈出的白气不停化在他冷峻面容之上。 “这么喜欢他吗?” 苏冷鼻腔一震,被一股刺激搅得头脑跟着发涨,眼皮沉重如山,忍不住往下坠,好笑: “是啊,我又不像你,没有心的,随意玩弄女孩子感情。那些女的都这么喜欢你,舔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舍得抛弃你。只有你不要别人的份。” 最后,她垂下脑袋,黏在一起的声音含糊不清:“你怎么会懂得那种,担心随时会被人抛弃的感受……” 吻 ℊв84.𝒸öм 季见予觉得她长长一段话太过锋利,可之后,一字一句又如草芥飘零,他英挺的眉皱了又展开,凝视她落下的一片乌黑睫毛。 被他握着的那片肌肤,渐渐有了暖意,那温度亦传到他的掌心里,若此时松开,两个人肯定都要被刺骨寒风吹到瑟缩。 苏冷缓缓抬眼,看到季见予高耸眉峰上似挂有一滴蒸汽化作的雨露,挺拔鼻峰那有一束光影,细腻白俊的肌肤上,连毛孔都没有,干净清爽,刮了又来的北风,全是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在心跳下坠的一瞬间,她忽然仰面凑上去,找到在亮处之外的薄唇,紧紧闭着的眼睛,也被那一瞬呼出的滚烫鼻息灼得酸涩。 季见予背脊窜电般火星四射,鲤鱼打挺般抻直了,屈蹲着的那条腿一下着地,却因为要稳稳托住她措不及防扑来的满怀,跟腱撕裂般撑起来,喉间溢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哼声。 他始终垂着眼皮,不睁不闭,看到两管极其秀挺的鼻梁交迭着,那头柔软的发,模糊又清晰,断断续续,如同在耳畔分不清彼此的呼吸。 苏冷一点点挪开,两瓣唇染上了些润红,微微张开,一缕头发被风吹进去她也浑然未觉。一双眼黑白分明又水光潋滟,迷迷茫茫,促狭一笑: “你别多想,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找男孩子接吻。其实我想,你应该懂这种感受,人都是有欲望的,需要一个发泄口。” 她抬手捂住脸,长长“嘶”了一声,“我和很多男生都接过吻,不带感情的,只是单纯享受那种感觉。就像街头有拥抱服务一样,有时候,抱一抱,亲一亲,会轻松很多。” 她一个人嘀嘀咕咕,看上去的确比前几分钟快意不少。 只是,只是亲亲一碰,后劲太重,季见予的唇又凉又软,气息浓重,那几声顿沉的喘息,像兽吼一般,犹在耳畔。 苏冷渐渐走神,为杨易杰刚才那句话——每次我们接吻你只是在承受我的施予而已。其实你并没有感觉,始终进入不了状态。 那怎么样,才算有感觉呢。 苏冷撒谎了,刚才为自己辩解的话,亦真亦假。 她赌气一样吻上去,豁出去的架势,想看看如果吻别的男孩子,她会是什么反应。本伩后續鱂在℗ö18ča.čöm更薪 請椡℗ö18ča.čöm繼xu閱讀 真的和杨易杰所说的那样,她其实每次和他接吻其实都没有真正投入感受到什么吗。 无论眼前人是不是季见予,刚才那瞬间的冲动,都存在。 可偏偏,在她眼前的人,是季见予。 苏冷偷偷觑他一眼,发现他目光沉沉,似乎从刚才开始就这么一动也不动看着她。 心跳顿了一下,苏冷几乎要咬破口腔内壁,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再次凑上去。 这一次,发狠似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 为什么,痛的是她。 这是真实的冬夜。 下一秒,后脖被稳稳拖住,她憋着的一口气快要耗尽时被强势温柔地摁回去,没有逃离的间隙。 苏冷惶然睁开了眼,只看到他被夜色勾勒得沉醉迷离的眉与睫毛,几乎要化进自己瞳孔里。 他含住她颤抖的唇,缓缓辗转过几下,技艺娴熟地兜住,滚滚呼吸全都扑在她脸上,分明炽烈又清澄。 苏冷头皮一阵紧缩,被厚袜子裹住的脚趾头都开始蜷勾,紧挨着他胸膛的每一处,被火滚过一般,寸草不生。 季见予渐渐离开她,但手臂依旧牢牢圈着人,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强势姿态,湿润的唇在她沁汗的鼻尖不住摩挲,哑声叹出一句: “好巧,我也是。” 苏冷来不及深究他这句话,可在他再次吻过来撬开齿关时,她大脑轰然炸响,顿悟他在回应她刚才自言自语找的一顿借口。 他也吻过很多女孩子,和不同女孩子谈恋爱于他而言,消遣罢了。 出神想着,他含住她的唇,闷声喘了一下,轻而易举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季见予自己亦是头脑发涨,将两人推挤到墙根,偏头重重啄下去。 苏冷身上的小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好比冷冽的风将大地吹得一层不染。她心跳如鼓,双腿软得不断往下坠,不得不紧紧抱住他的头。 舌头痛麻不分纠缠出水渍声的瞬间,她难堪得几乎要哭,分不清是体内深处不断膨胀的生理反应逼出来的泪还是怎么,遮挡住她的视野。 指尖游离到他的脸庞,趁换气的时候艰难挤出一句: “季见予,我们是疯了吗。” 他修长手指寻到她受伤的腕,轻轻摩挲,温柔似水一下下啄她微肿的红唇,心神荡漾,“你话怎么这么多,不是要疗伤?只接吻就好。” 苏冷瞳孔跟着颤了一下,觉得他明明如此靠近,彼此呼吸交织,可他的调子依旧清清朗朗,来去如风,比风更容易消失。 重新闭上眼的瞬间,苏冷嘴角微翘,浑身紧绷的弦一下塌了。 对,就是要和这样的人接吻,才不会有任何冗杂多余的负担。 眼前再次一片昏暗时,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如坠云端,只出于本能,有些笨拙地与他痴缠。 不知道吻了多久,季见予要勾住她舌头往外卷时,含糊不清说了一句“你到底在难过什么,可以让我知道吗”,他知道,她不是那种会为了一个臭男人伤害自己的人。 可今晚的苏冷如此失落又脆弱。 季见予那颗固执探究的心,越发强硬,征服感爆棚。 想法几乎是一瞬即逝的——他不想不明不白要一个由她开始、被她掌控的吻。 苏冷蓦地睁眼打了个寒颤,咬了他一下,季见予痛得猛地皱眉,但并不当回事,正想要箍紧她腰,冷不防被她重重一推。 地上原本紧贴的影子骤然被光劈开,半明半昧。季见予眼神迷离,显然还有欲望,一怔忡过后,他冷冷笑了,漫不经心地哼出一声:“怎么,心情好了?” 苏冷脸颊到耳根全都红透,硬生生把小腹那股来得莫名又迅即的热流憋回去。 还有狂奔不止快要顶到喉咙的心跳,不停往上涌的灼灼气血…… 她胡乱点了点头,又摇头,“我不想告诉任何人。”说完,很冷酷无情地跑走了。 留季见予一个人在原地,百转千回细嚼她那句话。 是不想告诉任何人她为什么割腕,还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刚才突兀却又绵长的吻。 同时,需要消化的还有她留在口腔甚至是每个五官里的少女馨香。 季见予重重吁了口气,揉了揉青筋跳动不停的额角。那晚,他像头疯牛不停扣篮,气势如虹,把最后一球砸出去后脱力倒躺在地。 张金远觉得他恐怖如斯,不知道他发哪门子疯。回宿舍跟在他后面洗澡,直接站在蓬蓬头下,本以为水已经养热了,谁知道出来一股冷流,冻得他上蹿下跳疯狂骂娘: “季见予你变态啊,大冬天还洗冷水……” 唱歌 淀城真正的酷寒来得晚且急,数不清的一阵阴雨绵绵与冷空气纠缠过后,终于开始落雪。某天深夜疾风又干又烈如兽吼,但明显后劲不足,冰渣子从深沉夜幕飘然而下,在空中就化成一滩水,满地潮湿。 年尾,第一学期将近结束。副科也要考试有个成绩能往档案上填,平时都用来看电影的音乐课采取唱歌的考核方式,可以单打独斗也可以自由组队。 最要命的是当着全班人面唱。 李尤尖第一次主动找苏冷,羞赧半天问她:“苏冷,你打算唱什么曲子?” “唱《虹猫蓝兔七侠传》的片尾曲,你会吗?” 苏冷托腮玩味地笑,看李尤尖眼睛一亮,又很快暗下去,那点挑逗的心思也瞬间没了大半,心想这人不会连童年经典动画片都没看过吧。 李尤尖的确没看过。她的童年,是黄牛、稻谷、甘蔗地以及喂不玩的鸡鸭猪狗,再大一点,乡镇有卖那种几只羊和狼的衣服,粗制滥造,但也遭到村里小孩疯抢。等再过几年那部动画片热潮过了,她才穿上亲戚家小孩穿不上往下传的短袖。 苏冷问她会不会,李尤尖欣喜若狂,觉得苏冷是要和她组队一起唱的,可苏冷提到的歌,她应当都不会。 她现在没有耳机、小学没有mp3,除了高中才开始接触的音乐课上学的那几首社会主义歌曲,什么流行音乐都没听过。 而苏冷也在神游。 随口一提,她又想起了若干年前。 零五零六年吧,一帮刚上小学还在流鼻涕泡的屁孩你追我赶,玩最早的cosplay 那时候她领着一群羞答答的女生邀请季见予扮虹猫,同样胸前佩戴红领巾,人家一脸高冷的淡漠表情,嫌她们幼稚。 苏冷偷偷嘀咕他分明更适合黑小虎,自私自利、一肚子坏水。 窗户没关好,一粒雪钻进来扑到苏冷眉间,她莫名打了个寒颤,可耳根是烫的,扭头看一眼,完全没注意到外面真的开始下雪了。 “啪嗒”把窗一关,闲来无事整理桌面。 “我来选歌,你只要不忸忸怩怩能唱出声就好。” 李尤尖反应半天,咬着嘴唇嗫嚅:“我怕我拖累你。” “放心,我唱歌也不好听。”苏冷做事三心二意的,放了两本书就开始在抽屉偷看手机开始选歌。 外面有人高喊“下雪了”,原本死气沉沉的课间轰动一时,呼朋唤友挤到走廊议论声不断。 李尤尖看了眼外面白雾雾的世界,本想叫苏冷,可她侧趴在桌子上,乌发如云堆砌着,看不清脸。 她不打扰她,独自走出去躲在人群外的角落。 雪片又密又急,天地辽阔,清晰又模糊望不到头,除却眼前一层人影幢幢、窃窃私语,下雪天,连风都是寂静的。 彭天发现了她,热情招呼她到他们的位置,李尤尖双手迭放在身后,在教室的窗影,与彭天旁边那个也如初雪般清冷明净的少年遥遥对视。 眼热、心也跟着热了起来,她微微一笑摇摇头,婉拒对方好意,走回去了。 城市里的雪景,看过就够了。再美好珍稀,也带不回那个简朴小镇。 * 整个校园一夜之间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些许刺眼,每个角落都可见练歌的人。 苏冷和李尤尖连午休也免了,得空就在小树林里练嗓。 那时候a-lin唱《给我一个理由忘记》火了,也成为苏冷的单曲循环,可她没选择大热歌曲,她喜欢剑走偏锋,热爱别人没发现的宝藏。 把歌给李尤尖听的时候,李尤尖腼腆一笑,说很好听。她无条件信任苏冷。 其实如果不是苏冷,她必定是要一个人上台的。 这些年,她太习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学习、一个人上课,消息闭塞,与集体格格不入,所以才会有之前的“分组风波”。 可现在吃饭上课她和苏冷形影不离,偶尔会和彭天去阅览室。苏冷和杨易杰分手后,也爱上了阅览室,因为苏冷和彭天的关系,有时候会招来班里其他很多同学也加入他们的讨论之中。久而久之,连谢松他们都会主动找她借英语报纸,会在分享零食的时候想着有她一份以示感谢。 其实,这样的生活,远比李尤尖想象的要圆满很多。 李尤尖很知足了,只祈求接下来两年半,日子能一直这样平静。 但明年就要面临文理分班,总让李尤尖忧闷,如果分班了,是不是一切都要重来。 “苏冷,你想读文还是读理?” 刚才唱了几遍,嗓子灌了很多风雪,又干又辣的,苏冷懒得说话,只嘴皮漫不经心动了一下,“我不想选,我想保送。”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李尤尖难得揶揄笑她:“那你还每天上课剪你的发尾,争取保送的人参加完国家竞赛初选又去奥纳杯了。” 苏冷把手里把玩坏了的一片枯叶扔过去,菱唇微翘,“我还帮你剪呢,你应该付我理发费。”说完,仰头望了眼放晴的天,似是被若有似无的残雪迷了眼,不屑道: “我才不要参加什么物理竞赛,高考临场考基础、心态,那都能上岸才厉害。” 李尤尖无声笑了笑,轻轻敲了敲苏冷刚才作势收钱张开的掌心,嗓音轻轻的:“好呀,今晚请你喝食堂的白米粥。” 苏冷做出一副嫌弃表情,让她赶紧练,不然在台上丢脸她也救不了她。 说起这个李尤尖就紧张,表情都变了,咽了咽口水,“我真怕我会破音。” 两人嗓子都偏细,尤其李尤尖,平时说话小声就算了,配上她轻易闹出的大红脸,一着急就让人觉得她要断气一般。 “你就当台下都是死人。” 苏冷知道李尤尖怕怯,但她的字典没有这些词语,无法感同身受,扔给她千篇一律的方法缓解焦虑。 真正考核那天,苏冷竟然也有些紧张。 一个小教室,台下观众挤成麻团,与选手距离不到三米,拿那种古老的有线话筒,呼吸洒在上面都要喷麦,苏冷觉得有些头疼,全程面无表情听前面四十多人个吼完,耳朵要报废。 和善的音乐老师随机抽取名字,点到的同学和其队友就要上台。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点到了李尤尖。 大家都有点审美疲劳,完全没了刚开始那会儿的热乎劲,苏冷和李尤尖上台时,整个教室一片死寂,她给李尤尖递话筒,清清楚楚听到后者的粗急呼吸。 苏冷安慰一句,剩下的也帮不了她太多。 李尤尖暗自深吸口气,完全不敢看台下,只觉得视野雾茫茫一片,无数道目光像冷箭聚过来,两腿直颤,直到前奏缓缓放起,苏冷开口定调,她才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 漫长四分钟度秒如年,可真正结束,雷鸣掌声响起时又让人恍惚。 李尤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热的,她像只鸵鸟亦步亦趋跟着苏冷去放话筒,发现苏冷的耳根也红了。 刚才,她们都破音了。 苏冷眉头微不可见皱了皱,心跳如鼓,坐回座位的时候整条背脊都始终松弛不了,才发觉掌心都是冷汗。 夏鸥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很动容开口:“唱得好有感情,我感觉你们两个都要哭了。” 苏冷笑了笑,没把这句话当作夸赞。 她知道她和李尤尖都把这首歌搞砸了,可她没什么所谓,大概唯一有些过不去的是她在众人面前暴露了什么。 最后一组的彭天等人已经在台上等着老师调取伴奏了。他们宿舍几人齐上阵,谈时边随意站在舞台中间,两手空空也不尴尬,怡然自得,面色平淡,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似乎在看着某一个方向,淬火一般,安静固执。 李尤尖两只腿还是软的,暗自懊恼,一遍遍在脑中放映刚才高音上不去的那一两秒,忍不住捂了脸,难堪极了。 整首《独家记忆》,她浑浑噩噩在悲戚深情的曲调里心神游离。 一群大老爷们儿唱爱而不得的情歌,出奇和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最后一首曲子,大家经久不息的掌声丝毫没被猝然打响的上课铃湮灭。 门外已经站有三三两两下一班考核的同学,苏冷随着人潮走出去时,抬眼刹那,被还在下的雪光灼了一下,面上已经冷却的潮热,因为适应不了室外低温,死灰复燃般。 季见予穿黑色高领毛衣,整个人更修长挺拔,双手插在大衣口袋,立在走廊的风雪里,清俊得过分。浓黑的眉,深邃的眼,薄唇鲜红,苏冷脑海里那抹迟钝的思绪急转直下,先是疑惑: 他参加奥纳杯回来了? 肯定是,他没穿校服,直接赶来参加音乐考试。 继而惊疑:他肩头落有一层薄薄的雪,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苏冷被自己的想法吓住,没来由的,心跟着乱跳,越发觉得他噙笑的眼深不可测,难堪的臊意漫得头晕脑涨。 他肯定听到她唱歌破音了。 好恨,怎么每次她出糗,他都在。 但其实也不奇怪,他们的人生轨迹,这十年寒暑,确有无数重迭的时刻,某些偶然事件的概率,发生也不足为奇。 错身而过时,季见予身上那股冷冽气息腾空而起,无端慵懒缱绻,苏冷忍不住捕捉那阵风的手指跟着僵木,火光电石间回忆起什么,无声咬紧了唇。 雪夜(1) 苏南添早有计划与几个家庭找个时间共同出游,带上孩子一起。 近几年,因为人事调动、家庭住址变迁等因素,他们大人倒是常在饭桌上相遇,那帮小时候打打闹闹的孩子早生分了,如今稳定下来,几位家长都有意让他们重新联络一下感情,实则也是让孩子提早接触各个圈子里的顶层人物,提早适应社会,为将来铺路。 季见予父亲季宏风即将从京返淀,恰逢元旦假期,最后由文玉敲定了此次聚会时间,最后确定能去的共有五个家庭。 周日晚上苏南添送苏冷去学校路上提起这件事,“之前也和你提过,本来是想搞露营的,可最近化雪,野外露营风险高,大冬天的也不受那个罪了。见予妈妈朋友新开了家农庄,挺有意思的。” 他说半天,苏冷没给什么回应,心里正打鼓她不太乐意去,就听到她问:“可以不去吗?” 苏南添心跳顿了顿,嗓音发干,不自觉捏紧方向盘,佯装轻松笑问:“为什么不想去?你们平时学习任务挺重的吧,难得有个放松的机会。” 苏冷沉默异常,低头抠玩自己的手指头半天没再说话。 苏南添看得心酸又痛,可无论无何都没有勇气提起上回她自杀的事。 看到她脸色苍白如纸躺在病床上那刻,苏南添恨不得给自己手腕也来一刀。 “蕉蕉,无论如何,爸爸妈妈都希望你快乐。” “是吗?”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拥堵的校门口了,苏冷微微一笑,“我也希望。” 苏南添望着女儿头也不回的背影,回神之际看到了一对青春亮眼的男女。他眼睛一痛,无知无觉手背血管暴起,可不过一瞬,所有燃起来的怒火就彻底熄灭。 苏冷出事那晚,他发疯一样找寻原因,后来从班主任口中获知了一些零零散散信息——她与那个男孩的感情生变,男孩转头和别的女生好了。 可后来他知道,苏冷不是因为这个割腕。 他生养的女儿,自己再了解不过。 凶手是他,还有眉兰。 虽然那个男孩伤害了苏冷的感情,作为父亲,苏南添难忍这样的屈辱。可他不想为自己找借口,把矛头嫁祸转移到男孩身上。 * 元旦假第一天,苏冷还是跟着大部队出发,市中心到城郊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她一直窝在后座睡觉,尤眉兰没少抱怨。 别人家小孩都坐一辆车,热热闹闹的,“你要睡觉不如回家睡还舒服些。” “我乐意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苏冷懒懒掀个眼皮,不为所动将耳机音量调到最高,还是不免听到前排夫妻俩小声拌嘴。 “别说她了,平时在学校本来就缺觉。” 苏南添很想提醒妻子什么,可又深知尤眉兰其实什么都懂,只是管不住她那张凌厉的嘴。 苏冷住院那两天,她眼睛都没合一下守在床边,因为情绪刺激,过敏反应大爆发,苦不堪言好一阵子。 尤眉兰幽幽叹气,不知想起了什么,“以前她是孩子头,和阿中他们在一辆车上闹得天都要塌……” “女孩子长大了,自然就不同了,小时候,你不也想让她淑女,现在人家安静了,你又嫌。” 苏冷断断续续听他们低喁一路,眼皮子又酸又重,可路途颠簸,她睡一阵醒一阵,到地方的时候并没有神清气爽,反而觉得全身冷得厉害,裹了两层羽绒服捂得严严实实地跟在苏南添和尤眉兰身后。 停车坪是很大一块绿草地,零零散散堆有或低或高的雪,一列帐篷搭起来的户外休闲区挂有一连串星星彩灯。 暮色阔晓,天边一抹斜阳如鸿蒙初辟的那道极光,挂在西边久久不动,晦暗不明的傍晚停住一般。 风很烈,呼呼刮过耳畔,苏冷忽然错觉自己置身很多年前去过的蒙古大草原。 景是不一样的景,可夜幕将至前的最后一道残阳却是一样美。 困顿惫懒散了很多,大人们呱噪的说话声越来越近,她知道准备轮到自己应付了。 百无聊赖踩着自己影子玩,偶然抬眼发现车子旁边站有三个男生,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与旁边中年人是泾渭分明的年轻气息。 还有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姑娘,无人理睬,抱着她的兔子玩偶两边来回蹿找存在感。 苏冷挪开视线,不经意再看过去,发现他们的目光似乎是对着自己,懒懒散散的,站在最中间的季见予略一挑眉,在示意什么。 苏冷很讨厌这种感受,感觉被孤立、被密谋,正不耐时,三人不紧不慢径直朝她走过来。 “蕉蕉姐,你也选一个呗。” 苏冷皱了皱眉,对这个称呼不太适应。 可说话的阿中,以前和她家隔壁邻舍,苏南添和带她长大的外公外婆都习惯叫她曾用名,以至于阿中父母习惯跟着儿子喊“蕉蕉姐”。 无从追究。 “选什么?” 苏冷整个人裹得只剩眼睛和半截鼻子在外面,秀气的眉微微皱起些弧度,不用深究就知道她是十分不屑的。 季见予懒得把手拿出来,下巴一点,语调疏懒:“东南西北,不会玩吗?” 什么白痴游戏白痴问题,苏冷觉得季见予很故意,正要开口反驳,全场最小的妹妹蹦蹦跳跳撞过来,兴奋大叫:“就差你了!” 苏冷没着意被这么一撞,脚下一软,哼出声表示不悦,发作之间,季见予不动声色把颇为无辜的小妹妹拉回去了,不咸不淡告诫一句: “她脾气不好,你别惹她。” 稀稀拉拉一阵笑声,小妹妹睁着水汪汪大眼睛,更多是好奇这个姐姐到底长什么样子,无声后退几步紧紧抱住了季见予大腿,温顺极了。 苏冷心头一躁,才没有这么好脾气跟他们几个男生一起配合一个清纯小妹妹玩无聊游戏,转头抱臂走了。 阿中抖了抖肩,无奈道:“我说她肯定觉得这个幼稚。” 季见予听到大腿根一声弱弱嬉笑:“这个姐姐好凶。” 他低头无声一笑,“你刚才撞到她,说道歉就好了呀。” 小女孩撅撅红唇,揪着兔子的一只耳朵,不情不愿,“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还邀请她玩我折的东南西北呢。” 季见予皱皱眉,无奈抚了抚额头,对阿中旁边的少年说:“你的妹妹,自己哄。” 少年哈哈大笑,幸灾乐祸恨不得甩手逃掉,“我妹喜欢帅哥,交给你了。”阿中不以为然,“给苏冷吧,女孩和女孩一起玩,这小祖宗跟着我们这一趟出来不白瞎了!” 季见予若有所思,突然开口:“怎么,人一走你就不喊姐了?” 阿中眼神在季见予身上滚了滚,嗤一声:“你别想占我便宜!让我喊你哥,门都没有,你和苏冷不就大我一个月吗,去!” 季见予顺势躲了躲,摸摸鼻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循声望过去,苏冷被拦住了,“这是蕉鹿吧?捂这么严实我都认不出来。” “有这么冷吗,蕉蕉?”文玉女士穿贴身鸭绒的小香风羽绒服,笑得很优雅。 季宏风哼哼一笑,“苏家小美女长大知道害羞了,不像你们这群老鬼厚脸皮!” 七嘴八舌的,季见予隔岸观火,轻轻皱眉又止不住嘴角上扬,觉得苏冷随时可能火山爆发。 可最后,她一团圆滚滚的影子默默往前走了,被束缚住的脚迈小碎步,小鹿一样。 身后还有大人在讨论,“蕉蕉真是美人坯子,那眼睛像你呀眉兰……” 季见予觉得今天从出发起,环绕在他耳边的,全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直到刚才下车看到她静静站在夕阳的逆影里,那双黝亮到璀璨的眼,他才觉得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幼儿园那会儿,他叫过一段时间她的曾用名,后来上小学也不知怎么的,就跟着大众喊她“苏冷”了,倒忘了她曾经那个名字很特别。 蕉鹿,蕉鹿。 蕉鹿一梦。 有典风雅的名,为什么要改成一个喊起来略显生硬的字呢。 雪夜(2) 农庄才开业不久,又大冷的天,游客并不多,老板是文玉朋友,倒也没有懈怠之处,冰河里野生的鱼、大棚里的有机蔬菜、家养的山鸡,统统拿出来招待。用餐的地方是个廊道,两侧是玻璃墙,可以一览无余外面望不到边的平野。 天无知无觉黑透,正餐用完后,点起了那种原始的炭火盆,像农村过年一家老小围在旁边,服务员送来白糯米糍,直接架火上烤几分钟就能吃,外脆里嫩的。 苏南添拿来两个,被阿中爸爸调侃:“只顾着宠女儿,把老婆都忘了呀。” 众人起哄,说全世界男人把自个老婆忘了苏局长都不会,他宠老婆那是淀城出了名的,夫妻俩感情也好,在外从来不会当众斗嘴闹得乌烟瘴气的。 不管尤眉兰如何牙尖嘴利,抱怨他回回聚会逞能抽烟啊喝酒啊,苏南添从来不生气,只红个脸傻笑。 “她不爱吃这些东西。”苏南添如实回答,看着苏冷补充一句,“蕉蕉倒爱吃。” 苏冷笑了笑,坐在矮凳子上一晃一晃地抱住膝头看苏南添摆弄。 “还是生女儿好。”季宏风感慨一句,望向小孩子一样乖巧温顺的苏冷,满眼宠溺。 尤眉兰提醒他,“见予这么优秀,你还嫌?” 季宏风自去了京城,难和这群故交开怀畅饮,刚才多喝了几杯,脸泛红光,“优秀什么优秀,这男孩太优秀,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管起来也是要命的,有时候我倒宁愿他普普通通。” 没人接话,觉得他不过凡尔赛假客套。 季见予还不优秀? 就连凑在一起打游戏不理是非的阿中都抽空看一眼这群大人,觉得他们奇奇怪怪的,好像不贬低不唱衰自己孩子就不能社交了。 他老母亲可没少在家宣扬“你见予哥保送的三中哩”、“季宏风和文玉那儿子,成绩好就算了,青少年羽毛球还拿个混双冠军”…… 但吹多了,她自己也烦,会得意洋洋补充一句:“我家阿中也不差。”可是现在,季家说完了,她又接着说:“我家阿中要有见予一半智商,我就阿弥陀佛了。” 真虚伪。 等所有人都评价过自家孩子一遍,文玉女士端庄一笑:“你也就嘴上嫌他吧,要是他真的资质平平,是个半脑的,你哭塌你季家祖坟都不算。” 苏冷嘴角弯弯,佩服文玉女士稳定发挥,甚至怀疑季见予的毒舌就是遗传他母亲。 至少季宏风作为被京城某三甲挖墙角的主任医师,身上更多的是儒雅医者的谦和气质。 位高权重的文家连保姆都浑然天成一股子傲气。 “我说普普通通,你给我扯半脑,你们女人就喜欢漫无边际发散思维。” 这时有人及时出来打圆场了,“这家里教育模式都大差不差哈,总需要一个鼓励、一个打压,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 尤眉兰深有体会,附和一句:“可不是,在我们家,从小到大都是我唱红脸,苏南添你指望他教育孩子?重话他都舍不得对他宝贝女儿说一句。” “你们家苏冷这么听话,也不用怎么教育吧。” 帮忙添炭的季见予挑了一下灰,滋啦啦一串小火星就蹦起来,倏忽燃得更旺的火映照在苏冷脸上,红艳艳一片,倒显得她被夸奖而有些羞涩。 季见予坐回去的时候瞟了眼文女士,挠了挠额角,眼睛里没什么情绪。 她是在场大人里除了苏家夫妇,唯一知晓苏冷那件荒唐事的人。 尤眉兰轻嗤一声,是个笑的表情,“你们总羡慕养女儿好,其实不然。养女儿要操心更多,担心她会不会被骗啊、心思敏感一时想不开啊,尤其是青春期,说多了她又烦你,简直是油盐不进。” 白糯米糍无声裂开一道口子,里面软糯糯的膏体油亮亮的,白得让人不忍亵渎。 无人发现它熟了,一直盯着看的苏冷突然直接拿手要去抓,喉咙长手似地迫不及待要吃。 一只手更快伸过去。 苏冷愣了愣,抬眸看到季见予不紧不慢给另一只手戴上了手套,把所有的白糯米糍都放到一个盘子里,很自然招呼一声: “有谁要吃?再烤就硬了。” 小妹妹丢开玩具扑过来抓季见予手臂,恰好他拿出一个要递到苏冷已经舀好白糖的碗里,她这么一闹,整盘白糍都翻倒在地,白花花一片。 独独剩了季见予右手里的那个。 瑞瑞母亲大声呵斥她名字,厉声警告她不要像个跳蚤一样,小姑娘眼泪花花,倔强躲到季见予身后,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尤眉兰摸摸小朋友头顶,温声说:“人孩子也不是故意的,掉了就掉了。” “就是就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苏南添和季宏风弯腰把那些白糍捡起来,拍了几下,重新放回炭盆上。 因为外壳是滑硬的,粘灰不多,一吹就掉了,并不费事。 文玉笑笑:“瑞瑞一会儿就可以吃了,再等一下。” 瑞瑞含着一根手指,可怜巴巴地撒娇:“可我现在就想吃。” 尤眉兰望向季见予手里的那个白糍,“见予,把这个给瑞瑞妹妹吧。” 瑞瑞妈妈眼睛转了一圈,见季见予没有立马动作,急忙说:“那是老苏给蕉蕉烤的,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苏南添本想脱口而出让小孩先吃,没事,不分谁烤的,再说,那些掉地的本来也很快就可以吃了。 可心里一紧,想到什么,看了眼始终没有存在感的苏冷,一时没有发话。 “谁烤的都一样,瑞瑞想吃就让她先吃吧。”尤眉兰话音刚落,苏冷就笑吟吟伸手从炭火上拿起一个,“这也可以吃嘛,灰都吹干净了,喏。” 季见予面对她,压低声音喊了一句“苏冷”,苏冷置若罔闻,托腮伸出去递到瑞瑞面前。 小姑娘仰起小下巴,十分不服,“这是脏的,你自己不吃。” “我吃的呀,我吃我爸爸给我烤的。”苏冷丢了个眼神到季见予那边。 瑞瑞抿抿唇,马尾一甩跳过去一下子就把季见予手里的白糍抢过去,满脸得意地炫耀:“我就要吃这个。” 季见予忽觉棘手,旁边尤眉兰温吞说了句什么,听得不太清,直到那句“苏冷,你是姐姐,让着点妹妹”入耳,季见予心跳微顿,猛地抬眼盯着苏冷,想去拉她。 可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我爸给我烤的,季见予都知道要拿给我,”苏冷手长脚长,优势明显,根本不用站起来就把白糍抢回来了。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刺耳啼哭响起时,尤眉兰脸色微变,低呵一声苏冷的名字。 “算了算了,一个白糍而已……” “什么算了,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凭什么因为她小我就要让着她。”苏冷语调平静,可眼角泛红,明显克制着什么。 瑞瑞突然喊了一句:“那你凭什么让我吃脏东西,你是坏人,怪不得见予哥哥说你脾气不好!” 苏冷被气笑,幽幽吐出一句,“因为你是小跳蚤啊,你妈妈都这么叫你,跳蚤可不就喜欢脏东西。” 她言辞淡漠又刻薄,瑞瑞父母亲哪怕不对外娇宠自家孩子表情也已经很不好看了。 季见予突然站起来,把苏冷完全挡住,她仰面直视他砸下来的目光,恨意滔天似的。 就是出神的一刹那,瑞瑞窜过去拿起一个白糍往苏冷身上砸,然后哭喊不停扯掉她衣帽。 力气真不小,摁到苏冷头发,她猝不及防倒吸了口凉气,歪身趔趄一下,下一秒,腾然站起,将手里已经凉掉的白糍摔过去,直奔瑞瑞额角。 “哇”一声,瑞瑞坐倒在地嚎啕大哭,口水泡连绵不断,含糊不清骂一些在学校从嘴贱小男生那里学到的污言秽语。 苏冷奋力推开季见予张开的臂膀,一个人越走越快,苏南添神色紧张什么也顾不得地追了上去。 好端端的郊游才刚开始,就闹得如此不堪。 季宏风酒也彻底醒了,对上唯一处变不惊的文玉的视线,恍然大悟为什么妻子昨晚提起苏家女儿会是那种复杂情绪——痛惋、轻蔑、漠然。 毕竟是人家女儿,教育成什么样也不关他们的事。 可季宏风又觉得,苏冷其实也没错,很多小孩在“孔融让梨”的“道德”驱使下,总会产生不服怨怼的情绪,苏冷只是直言不讳表达出来了,并且方式有些过激。 这性子,不像老苏,倒像她妈尤眉兰。 * 因为出现意外,早早散场,大人的世界不存在隔阂,表面功夫做得很全,只当这是小孩调闹,正常得很。 回客房时,季宏风有些感慨,“这蕉蕉,从小脾气好像就不太好。”文玉不置可否,睨他一眼,“还想生个女儿不?” 季宏风讪讪不说话,默默打了个酒嗝,文玉深吸口气:“不想了咱们就来谈谈你儿子的问题。” 夫妻俩相视一眼,最终季宏风败下阵先挪开了,“好好的出来玩,你能不能别总是扯东扯西的。” “现在不扯,过两天你又回京城了。” “当初是我要要去的京城吗?” 沉默一阵,文玉冷笑一声:“季主任,当初要不是我强硬要你离职,你现在能站在医疗界顶端面向世界吗?还快要评上院长?我看你连医科大附二的领导班子都碰不着。” 季宏风这人随遇而安,在医科大附院做个科主任他挺知足的,带带学生,做做课题,一周出两次诊,妻儿都在身边,已经是很多人可遇不可求的生活了。 况且当年去京城前,附二也有传出要推他上位当副院的风声。 当初要不是文玉坚决说服他离职去京城,他个人是完全没有野心再往上爬的。 也许季宏风天生适合从医,技术高,为人亲和,到京城也很快就俘获一大批患者,凭借出众的科研能力给医院创收不少。 四五年时间,他俨然已经在京城站稳脚跟,是行业金字塔尖端的人物。他今年提前回淀城,过年就不打算回来了,苏南添等人都知道他离院长之位一步之遥,就只等着年关走马上任。 全国顶尖三甲医院的院长,其地位、价值都不是一个医科大附院二把手能相提并论的。 季宏风当初去京城,季见予不过十一岁,在读五年级。那个阶段,很多家长都已经开始四处张罗上初中的事。 初中开始就意味着迈入新阶段了,人人挤破头都想进入一所名校。 而文玉眼光远不止放及淀城的公私立贵族学校。 父亲、舅舅都在京城,季见予——她的儿子迟早也是要在皇城脚下发光发热的。 那段时间文玉常常两头跑,就为了在京城考察各所初中。 名校当然不是这么好进去的,光有好成绩远远不够,有钱能供养昂贵学费也不够,文玉看中的学校,连娱乐明星的子女也跨不过那里的门槛。 那所初中多是一些高官子女在读,简而言之,要有势、有权,背靠国家,才有资格参加入学评估考试。 这对于文家而言,不算什么门槛。 可要季见予出现在那所学校任精明势力的领导班子评估,是个大问题。 季宏风抚额,很是头疼,无奈哂笑:“当年你为了抓他到京城考试,已经酝酿一场悲剧了,现在为了让他去美国,还想再重蹈一遍覆辙吗?” 文玉不置可否,倒映在窗前的身姿傲人挺立,面色冷淡,“你儿子天生注定傲立群雄,他身上有文家的血缘,我绝不可能放任他和你们季家人一样,偏安一隅。刚结束的奥纳杯、明年的ipho他势在必得,保送名单很快就能确定下来。哈佛、mit、斯坦福,如果要申请,今年就要开始做准备。” 文玉红唇幽幽一扬,转身替丈夫理了理衣领,“季院,你的儿子,绝对没问题。” 季宏风轻吐口气,目光复杂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又精干的女人,嗓音低迷,“如果他愿意,我自然无条件支持他。可问题是,文玉,他现在已经快十七岁了,我希望你明白,孩子有他自己的选择和造化,为人父母,我们不能把意愿强加到他身上。” “你怕什么?如果是怕五年前的事情再重演,大可不必。你也说了,他已经长大了……” 一声淡薄如刀刃的话徒然响起,斩断了文玉不容拒绝的说辞,“五年前的事情当然不可能再重演,”季见予一身黑衣,缓缓从楼道拐角走出来,半张侧脸冷峻又晦暗,“因为我的祖辈都已经驾鹤西去了。” 他冷笑一声,“不是吗,妈,我只见过一个带我长大的奶奶。可是她也死了,死前都见不到她孙子一面。” “无论季家还是文家,已经没有老人要再经历一遍断气都见不到心爱孙子的痛苦。” 紧闭的窗外,寒风肆虐打在玻璃上,响声短促又沉重。季宏风脸色巨变,分不清什么情绪更多,喊了一声:“儿子啊……” 文玉眼中的惊诧愕然早一闪而逝,精致面容平静无波,与五米开外的季见予对视良久。 “儿子,你奶奶若泉下有知,会希望你成人成材,登峰造极的。” 季见予天方夜谭嗤笑一声,把手从口袋拿出来,垂头不语轻轻摩挲两下,喃喃重复了一遍文玉的话。 “妈,你不能因为你自己为了所谓的登峰造极让外公抱憾而病就理所当然的让您儿子也成为这样的人吧。” 文玉经年修容整齐的眉蹙了蹙,离她最近的季宏风明显察觉她身子一晃,高跟鞋要立不住。 “大半夜你发什么疯。” “砰”一声巨响,季见予毫无征兆挥拳砸到墙壁,文玉眼球一涨,视觉出现问题般,觉得坚硬的水泥墙似乎扭曲凹陷了,而少年握紧的拳头,显目的青筋根根分明,白净如旧。 季见予眼睛爆红,五官纹丝不动地喷发恼恨,年轻的男孩,戾气十足,在他英俊面孔上,见不到丝毫这个年纪该有的开朗与意气。 这样的季见予,无端与五年级那个暴走狠厉的顽童重合了。 “见予,你妈也是为了你……” “你们没资格!” 少年声线低沉,如石坠海,沙哑又粗粝的与世对抗。 窗外似乎又开始下雪了。 季见予撇下一对木然沉寂的父母,穿行在迂回走廊里,地毯又软又厚,他每踩过一步都在无声撒下火种。 最后停在尽头的杂物间旁边,他大口喘气,心肺都要炸开,抵在墙面平复体内无论如何都在沸腾不休的血液。 他一身躁火,在深夜、别人地盘的公众区域里无处发泄,头昏脑涨,眼睛充血随时要爆开一般的痛着。 旁边的门悄悄打开,季见予耳朵灵敏如猎杀猎物,猛地抬头,撞上一双张皇迷惘的眼。 苏冷以为他走了,以为他们全家都散了,忍到腿脚被冻得发麻才小心翼翼打开门。 她手里攥着一杯苏南添塞过来的温水,躲在里面抽烟的,此刻,粉颊微微鼓着,敞开的羽绒服里,白皙细长的脖颈肌肉筋骨分明撑拉着,受惊提着一口气,嘴里含着咽到一半的水“扑哧”喷出去。 苏冷自己额前杂乱的碎发也沾上水珠。 世界静得出奇,逐渐清明的视野里,那些水花在季见予深沉的五官一撞,雾一样洋洋洒洒在半空飘零。 苏冷的心都快呕出来,对上他闭着又缓缓睁开的眼,不自觉瑟缩往后撤了一下。 季见予原本就白俊的脸,因为水冲洗后越发清朗,眼中那层红和眼底的一抹郁青也越发狰狞。 两人视线蓦地一撞,幽幽瞳孔里莫测动荡的水波似乎有一刻的频率是重合的。 或许,同时想到了很多年前,与这无比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一幕。 “你……” 苏冷不再放任自己回忆肆虐,只觉得四周空气又冷又薄。 她快要呼吸不了了。 季见予突然松开撑在墙上的手,精准发狠拽住苏冷宽厚袖子里的细腕,把人往黑暗带,脚轻松又蛮横一勾,门锁上的瞬间,唯一光源也消失了。 苏冷下意识想尖叫,全盲视野里他压抑沉重的呼吸格外清晰,一层一层砸到心头。 她完全动不了,下一秒,滚烫的唇就摸索下来,滚烫的水润湿意碾过每一丝唇纹。季见予脸残留的水珠是冷却的,触得她全身毛孔骤缩,头皮一阵发紧,又很快被他掌心托着后脑往前摁,修长指尖插入发丝里,有一下没一下地随着他的吻温柔捏着,疏解了那阵要命的紧涩感。 苏冷透不过气,被他清澄气息围剿得意识模糊,双手折困在他胸前,始终是个抗拒姿态。 季见予渐渐放缓动作,抵着她额头低迷开口:“像那晚一样。” 苏冷来不及反应,又听到一声叹息,鼻底泄出地呢喃:“不要拒绝我,好吗,那晚我都没拒绝你。” 脑袋一声炸响,苏冷双腿发软,被他循循诱导一样的语气缠得意识零星,仰面任由他贴上来。 断断续续的喘息里,她找回一丝理智,艰难发问:“你不开心是吗?” 季见予似乎是回答了,又似乎没有,含着她发颤的红唇厮磨。苏冷拽紧他的衣服,重重呼吸一声,眼眶发涩, “你和丹终于在一起了吗?” 缠绵如水的吻顿了顿,渐渐适应了黑暗的视线足够在自然晦涩的暗里看清对方黑白分明的眼。 季见予怔忡片刻,修眉微蹙,短短一瞬过后,简洁回答: “没有。” 苏冷睁着水雾迷离的眼,全身过电般,在支撑不住往下坠的瞬间被他推到墙根,吻如热浪。 “我是苏冷。” 季见予隐隐不耐,可声音依旧柔和,“我知道,你是苏蕉鹿。” 她缓缓闭上眼,顺从张开齿关。 那就这样吧,好像的确是她欠他一回。 那次之后,苏冷后知后觉自己从不和有固定对象的男生玩这种容易走火但可以相互疗慰的游戏。 如果他是曾经自己最好朋友的男友,那她更会觉得自己如那些流言一样,实在太犯贱。 可如果不是…… 他说不是,那就不是。 但这吻,似乎比那天更绵长深沉,蛮横又温柔,没有尽头似的。 买花 漫长的冬天把时间冻住一般,呼啸而过的一阵风带来一场绵绵不绝的雪,怎么扫也扫不尽。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由此更觉光阴懒惰。明净的四方屋子里陈设简约,总有一抹幽香,侵肤入体,但不刺鼻。 穿白大褂的方敏悠悠转笔,这是漫长从医路途多年求学与备考遗留下来的小动作,难改。 她望着桌子对面安静坐着的女人,由衷体会到体态娴静优美是怎样的形容。 沙发是米白色的,她身上穿高领黑色毛衣,一白一黑,像白昼与夜相接的一刹那,冲突又融洽。 方敏起身续水,将杯子往前挪了挪,不得已打扰了正望着一株兰花出神的苏冷。 “他这算是对你表白了吗?” 苏冷其实没走神,她转脸微微一笑,反问自称没谈过恋爱的方医生:“你觉得呢?” “你觉得,杨易杰对你算是表白过吗?” 一来一回,聊半天都无法将话题终结。苏冷无奈一笑,把水杯捂在掌心里,温吞抿了一口,像是要仔细回忆。 “他说过他很喜欢我,让我做他女朋友。” 方敏挑了挑眉,了然道:“季先生不是这样说的。” “嗯,他没说过他喜欢我,只是要我和他谈恋爱。” “或许是个人表达的习惯?” 苏冷耸了耸肩,表情自然轻松,“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和别的女孩是怎么调情的。” 一句话,逗笑了向来有些严肃的医生,苏冷自己也笑了。 “那后来呢,他有再吻你吗?” 苏冷不置可否,眼角扬了扬,似笑非笑的一记勘破眼神。 方敏无奈摊手,承认自己过于放松,仿佛回到学生时代是热衷八卦的女同学,尤其对这种校园里秘密流言甚多、长相出众的风云人物感兴趣。 这是心理咨询的大忌,她操之过急了。 故事,其实才开始。 苏冷看了眼腕表,站起来把水杯放回去,方敏突然叫住她:“等等,抱歉,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问题。” 苏冷很快停下脚步,没有不耐烦,静静等候。 “你说你之前的名字叫‘苏蕉鹿’,后来为什么改名了?” 一时间,苏冷没有回答的意思,方敏也不勉强她,“如果不方便,就当我没问,只是出于我的角度,更方便我了解你的成长经历。” “你知道我曾用名的典故吗?” “做蕉做鹿,南柯一梦。”方敏皱眉沉吟片刻,见苏冷其实不是排斥的反应,笑笑,“难道是嫌寓意不好,你的父母怕你这一生不过如梦一场吗?” 苏冷已经穿好大衣,但此时却下意识抱臂,一缕头发从耳边垂落下来,她没在意,“谁的人生不是如梦一场呢?” 方敏不再接话,静静等待片刻,听到她说:“那个男人的女儿名叫‘焦璐’,我妈与他在学生时代曾憧憬未来,如果将来有了女儿,要取与‘焦路’同音的名。” “焦路,是平南财经学院后面的那条赏花大道吗?” 方敏曾经在平南市念的大学,因为有朋友在财经学院,所以常到附近游玩。 似乎听苏冷提起过,她母亲和那个男人是大学同学。 苏冷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方敏不自觉把眼皮撑着,抵挡那股滚滚而来的寒意。 “‘苏蕉鹿’这个曾用名,我不过用了三年。我妈妈曾经没有阻止我爸给我起的这个名,因为她曾经尝试过要忘记那段青涩美好的少年情。可事实上,她说服我爸给我改名,就意味着她失败了。” 那张白皙清冷的皮囊上,露出一丝比外面迷离风雪更滂湃又寡淡的哂笑。 “我的母亲,只想疼爱她所爱男人的女儿,去做别人的妈妈。” 从方敏那里出来后,苏冷裹一身黑色大衣在雪地里踽踽独行,她太单薄,像一片枯死的叶,摇摇欲坠随时有被吹走的可能。 风裹挟着肥大的雪花,从四面八方毫无规律扰乱人间,苏冷渐渐有些睁不开眼,后悔没带把伞出门。 路上行人很少,恶劣天气除非生活所迫,很少有人还有意兴风花雪月,要消磨时光,不如在家睡大觉。 车倒是不少,来来往往,抵挡来势汹汹的雪。 随意进入一家花店,苏冷已经快成雪人了,站在门口又拍又抖五分钟,才抿抿湿透的围巾走进去。 老板默默看她很久了,闲来无事和年轻漂亮的女人搭话,“姑娘,这么大雪怎么不开车出门?” 苏冷笑笑,但因为只露出一双漂亮明澈的眼,给人错觉她置若罔闻。 老板默默尴尬,暗道这种女人果然不好相处。 不一会儿,门口“欢迎光临”的喇叭突兀响起,把昏昏欲睡的老板都吓一跳,一看,是个英姿挺拔的男人,也是一身黑,围巾之上的半张脸清俊得过分,和店里正在挑花的女人视线一触,露出些不易察觉的惊愕。 苏冷若无其事继续选花,对暴雪天花店偶遇的俊男没有丝毫兴趣,老板一颗八卦的心顿时冷成灰。 谈时边不紧不慢收伞,抖了两下才放到一旁,两手插兜走进来逛了一圈,似乎没有满意的花卉。 “白菊很好,可我应该是要选光的。” 谈时边驻足在苏冷身边,似乎也想买本就所剩无几的白菊。 苏冷好心点了点下巴,示意他:“其实你应该更适合买勿忘我。” 谈时边黝黑的瞳孔暗了一霎,眼睛微微眯起,饱满卧蚕下是一抹丝毫不显丧的郁青。 “我是要去探望老陈,他还没死呢。” 他语调冷冷的,吊着一样,苏冷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谈时边最终选了百合,和苏冷各占一边沉默一阵,突然问:“你不去看看曾经的班主任?” “我没混出个名堂,去了怕气到他,可能更不好了。” 谈时边几乎是被气笑,想起某人惜字如金的一句评价:她和以前一样。 苏冷去付款前,风一样带过一句“有人去过就行了”。 谈时边很想嘲讽一句什么,但话到嘴边忍了。男人选东西没有这么麻烦,一前一后要出花店时,他很绅士问了一嘴,“我送你?” 没等苏冷拒绝,他不咸不淡也学着她浑然天成的毒舌,“我怕白瞎这花,雪这么大,到地方都死了。” 死死死,两人在人家花店一来一往的,没个忌讳。 这句话说完,身边人很久没有反应,谈时边等得生躁,扭头看了一眼。 苏冷两道淡而整齐的眉轻轻皱着,眼神有些空,不知道在沉吟什么。 最后,苏冷还是上了他的副驾。 花放在后座,也刚好远离暖气,萎靡得慢些。一路上车厢静得死气沉沉,苏冷一句话都没说,但会在导航报出一个方向后突然开口纠正,“直走就好,不用跟着它来。” 谈时边照做了,余光里,苏冷扣上安全带后一直没松开过手。 他沉默良久,想起什么,觉得窗外的大雾又重了一些。 目送人成为茫茫山野的一点渐渐消失后,谈时边把号码拨出去,响半天没人接,他也没打算再拨第二次。 打开车窗,抽完一根烟,直到浑身冷透,他才将烟头一摁,重新打火。 031 元旦假期返校的那个晚自习,苏冷还没走到座位就看到一杯茉莉初雪摆在桌角。 趁上课铃还没打响,她偷偷拿出手机。 平时她就算上课拿手机看小说也不会做贼心虚,可现在东张西望好半天才把头埋到抽屉里。 四周一下只剩下屏幕微弱的光,那个头像时隔很久,再次出现在列表顶端。 苏冷反而第一时间注意到上一条没有回复的终结语。 “我借给你伞而已,不是要你和刚跟我打过架的男生一起撑。苏冷,我没这么大度。” 这句话在她迷迷瞪瞪的时候入眼,之后将近有一个半月,苏冷没再打开过季见予的对话框。 一时间,心砰砰直跳,苏冷不自觉把指甲放进嘴里啃,保持趴伏姿势到脖子酸疼。 盯着那句二十分钟前的最新消息,浑身血液被堵住一般,渐生的热意涨漫到四肢百骸。 其实不过是一句“给你买了茉莉初雪”,还有一句“如果买的不对,扔垃圾桶就好”。 那晚后来,尘埃一样的雪又在澄澈黑夜里翩翩起舞,那句分明清晰入耳,深沉不容拒绝的话再次打在心头,苏冷几乎忍不住要带着那杯入手依旧寒冷刺骨的茶走出教室。 大家都在热火朝天抓紧最后时刻赶作业,满教室找自己组长交作业,吵吵闹闹,突然一阵顶破天的喧嚣。 苏冷强打精神,摁灭手机重新塞回书包,若无其事把试卷拿出来交给谢松。一回头发现他人不在座位,跑到第一组和人聊游戏,苏冷不耐烦直接把东西扔到他桌面,再一抬头,竟然看到季见予也在外面。 他似乎是来找谈时边的,两手随意撑着窗台,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苏冷身边有女生握拳托腮,羞涩又激动,“听说了吗,过段时间校庆,季见予和谈时边要一起唱《独家记忆》。” 苏冷耳朵一动,正狐疑皱眉,冷不防对上了那双无比明亮的眼睛。 也许是太近距离看过里面的迷离涌动、怅然失落,还有温柔暧昧,如今隔再远,苏冷都觉得自己无处可逃的整张脸都在他浓密睫毛的阴翳之下。 两人较劲似的,谁也没挪开目光,最后还是季见予垂眸无声一笑,似乎有些无奈,打着响指回班了。 晚修结束人陆陆续续走光,苏冷破天荒留下来围观谢松他们讨论物理题。 因为苏冷在,李尤尖也没去阅览室,安安静静在旁边听几个大佬争论不休。 他们争得死去活来的两个答案都不在苏冷考虑范畴,可她完全不觉得自己错得离谱,坚持自我的思路。 突然觉得口有些渴,可她的热水第二节课就喝完了,没人帮打,小腹坠胀感逐渐强烈,看了眼时间,她带上那杯已经变温的“茉莉初雪”走出去。 桌角那里,留下一滩水。 十六班在走廊尽头,得天独厚占据角落拿来做清洁角,苏冷不紧不慢晃过去,手一抬,那杯包装精美的茶就原封不动跌进了垃圾桶。 才一个晚上,垃圾桶还是空的,“砰”一声巨响,倒把苏冷也吓到了。 转身时猝不及防撞上一个黑影,本来角落就视野昏暗,苏冷惊魂未定又被吓一跳,难免恼火,懒得控制力道顺势重重踩了那人一脚。 “哎呀不好意思。”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自己听了火气都下去大半,虚情假意,难免起了层疙瘩。 “没事。” 脚上那双aj被踩,游其森倒也不生气,声音干净,低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苏冷腹诽没意思,鬼使神差扭了一下头,认出他是季见予朋友,紧接着看他往垃圾桶扔了一袋什么,立马淡淡出声:“同学,这是我们班垃圾桶哎。” 游其森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她并没有立马离开。他回头看了眼垃圾桶,一时无话,苏冷恶霸一样不依不挠把手插在胸前靠倒到墙上,一脸认真和他讲道理: “我们班的垃圾桶虽然放在这里,可并不是公用,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路过就往里扔,我们值日生岂不是一天要倒八趟垃圾?” 她着重强调,还动作夸张比了个“八”的手势来表达不满。 “不好意思,顺手。” 游其森态度诚恳,完全没想着和她扯皮,苏冷甚至觉得她要再多说一句,这哥们儿完全能伸手把垃圾捡回来。 “知道就好。” 苏冷玩心渐疲,摆摆手要走,又听到游其森漫不经心来了句:“要不要我替你们把垃圾倒了?” 本来已经快把这件事忘记的苏冷停下脚步,回头莫名其妙看着他,清爽勃发的少年样,似笑非笑的,让苏冷心头没来由窝了团火,觉得他很故意。 果然,能和季见予成为朋友的,能是什么正经人。 游其森静静等了几秒。 苏冷把眉头渐渐松开,眼风在他身上过了一遍,忽然冷笑一声,头也不回走进教室了。 * 从教学楼出来,整个校园空荡荡的,气温持续走低,夜间寒风更森然刺骨,连操场上夜跑的人也寥寥无几。 但总有几声嘶吼,从山间传来。 李尤尖一双眼都几乎埋在围巾里,悄悄看了眼篮球场,几个高大身影还是穿短袖,身姿矫健来回奔跑,他们不冷吗? “我听说,季见予和谈时边他们校庆要上台表演?哪传出来的消息。”苏冷第一次信息滞后,若有似无郁闷了一晚上。 总拿这是假消息来安慰自己。 季见予?谈时边?两个比丹顶鹤还要傲的人,自负又冷漠,怎么可能把脸抹得红红绿绿上台表演,供人指点。 李尤尖心突突两下,耳根烫红一片,急忙把脸埋得更低,忐忑苏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才突然这样问。 “我也是听林薇薇她们聊天,说音乐考核的时候,谈时边他们和季见予唱了同一首歌,音乐老师很满意,就和两班班主任商量了,主动向校方申请唱歌节目。” 事实是这是个完全看脸的世界,负责审核节目的工作人员最终决定只留下季见予和谈时边,说两个人唱歌够了,不然弄成大合唱节目呈现效果也不佳。 彭天由此苦闷了好几天,在qq上不停和李尤尖吐槽,虽然知道她不一定能看到。 李尤尖对此深感同情,但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刚才讨论题目时看彭天还是没什么精神,就鼓起勇气当面向他说了自己憋了两天的话, “彭天你其实你唱得真的很好,节目审核的时候是不是太紧张了所以发挥失常了呀。” 说完,她臊得要死,眼睛不敢看人。 因为那天音乐课,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破音的窘境里,根本没注意听那首人人夸赞的《独家记忆》。 只是有两句的大概音调在脑海盘旋。 彭天眼睛发亮,欣喜若狂,反客为主一个劲安慰她:“尖尖你那天也唱得很好,很投入,我都快听哭了。” …… 由此,苏冷认定他们是商量好的,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巧,两个不同班级的人唱到同一首歌。 她十分不屑,觉得这两人一个比一个装逼,平时冷酷如风,实际上还是骚包一个,骨子里有那种唯我独尊的表演欲,享受被人追捧。 李尤尖看她气呼呼的,不解又好笑,不知哪来的勇气撺掇她一句,“其实你也可以去报名节目呀,你这么漂亮,在舞台上肯定魅力四射,到时候用不了多久就自然又会有人给你打热水了。” 苏冷反应好半天,十分惊诧盯着含羞而笑的李尤尖。 “我不敢了……”李尤尖既惊慌又兴奋,提前预知到什么就开始扭着身子往旁边躲。 “你很懂嘛尖尖,你也很漂亮啊,怎么不想着勾引男人给你打热水买早餐。我看彭天就不错,虽然长得没有季谈两个人帅,但实用,拿来使唤够了。” 李尤尖完全不是苏冷对手。 她一句话,简明扼要,太多利词,直接砸到李尤尖本就不平稳的心。她微微喘气,一方面觉得能和苏冷这样无所顾忌地玩闹很放松,一方面还是承受不了苏冷一贯尖锐犀利的言语风格。 “苏冷,我觉得和你做朋友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尤尖眉头微蹙,又把自己缩成一团阴影,“你说话,我懂你不是恶意的,可有时候真的挺伤人,我还没完全适应好。” 苏冷嘴里嚼着口香糖,不甚在意斜睨她一眼,轻哼一声:“那你慢慢适应吧,觉得和我做朋友不容易也晚了,因为只有我喜欢你。” 李尤尖怔怔看向身边这个高傲的女孩,她热衷对空气吐白雾,像吐烟圈那样,妩媚又清然,一笑一嗔都是极其蛊惑人的。 桀骜、冷淡、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但灵魂如此自由又松弛。 可这样的人,手腕上还是有两道一辈子都消磨不去的浅线。 李尤尖很想走上去,抱一抱苏冷,可又担心自己穿得太单薄,她会做出嫌弃表情让她滚远点。 她无声笑了笑,心尖泛着酸楚的甜蜜。 032 ompor n 8.co m 苏冷没和李尤尖一起上楼,趁阿姨教训又把宿舍钥匙弄丢的女同学的间隙,踩着潮湿的草地到监控死角抽烟。 她背靠栏杆,一是怕小道和对面男寝有人路过,二是有点懒就想站没站姿。 火刚点燃,冷不防后脑勺被敲了下,“啵”一声,苏冷吃痛尖叫,第一口烟还没入肺就尽数喷出来。红唇微张,白雾轻吐,分不清是热气还是烟,表情跟着鲜活。 季见予揶揄一笑,但表情不大,一身黑羽绒服敞着,还是很单薄,刚运动完,五官在一层灯罩下深刻如画,依旧是第一天那种轻佻语气: “借个火。”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 8.a sia 打火机还在手里攥着,苏冷知道自己逃不过,下意识要递给他。可一瞬间,又记起什么,忿忿想着:凭什么他说什么她就要照做,火速缩手。 已经晚了,季见予眼疾手快,直接越过中空的栏杆拽住她手腕,把她整个人都往前提一步。 “没你这么小气的。” 他睨她一眼,边说边低头就她的手按下去,微不可闻一声过后,火焰窜高,他高挺的鼻梁把那抹橘红拉长了,残风不断,忽明忽暗。 终于点燃后,他松开她,捏住海绵体偏头蹙眉狠狠吸了一口。 苏冷看得有些呆,为他刚才在火光里清晰英朗的脸,以及染瘾似沉默撷取尼古丁的劲头。 “不喜欢那杯茶?” 季见予声音冷淡,黑色眼睛亮得洞察人心,苏冷被灼了一下,扭脸把烟含进唇里,不说话。 两人就这么各自沉默,各怀心思吞云吐雾半天,苏冷再回神时,发现天似乎都被染白了。 “你说的,可以直接扔掉。” 季见予靠在栏杆那,站姿随意,含糊不清笑了一声:“我觉得自己买得很对。” 苏冷咬牙,恨不得把烟头摁他脸上,好灭灭那股嚣张气焰。 可想想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扔了?”她脑子转得很快,猜是不是那个aj男告诉他的。 可转念又否认了自己,aj男又不知道那杯茉莉初雪是季见予买的。 不然,还有一种可能,他知道。 季见予要追女孩子,势必是会闹得人尽皆知的。 苏冷被这种莫须有的念头刺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一下变得沉默,死死捏紧了烟头。 季见予瞥她一眼,十足不屑,“下次要糟蹋东西,往远了扔。” 苏冷瞪他一眼,不能忍受他随便污蔑,“我又没让你给我买茶。还有,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 茉莉初雪,大冬天也要喝正常冰,微糖。 “我乐意,接不接受是你的事。还有,我不是那种喜欢默默付出的人,我买的,就必须告知你,免得你臭美还有别的男孩子按你的口味给你送茶。” 苏冷脸莫名烫了一下,火烧云似的。 他这人,太蛮横了,一点都不懂得收敛,干什么事都要追求极致,最不委屈自己。 苏冷一直在默默等待什么,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可那晚之后,季见予再没说过那样赤裸、柔韧又热烈的话。 哪怕他送她茶,刚才抓着她的手点烟,现在又和她一栏之隔,毫无芥蒂地做着禁忌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爱茉莉初雪。” 苏冷脑子一片浆糊,忘记那天在奶茶店她气急败坏只点了一份茶,把他气走了。所以看到桌面上的茉莉初雪,她的心都快要撞出胸膛,那种极致拉扯的宿命感,比那晚他对她说完那句话后飘然落下的雪还要震慑。 他真的有洞察人心的本事吗? 季见予见她迷迷糊糊的,轻笑一声,嗓音温和:“或许你可以去问张金远。” 苏冷皱了皱眉,张金远?谁啊,张金远默默打听她的喜好吗。 鬼使神差脱口一句,“张金远喜欢我啊?” 季见予一张脸瞬间冷下去,觉得额头涨痛,笑骂一句:“苏冷,你能不能别这么自恋。” “今天穿aj和北面的是张金远吗?你同学。” 季见予皱了皱眉,本不想漫无边际和她扯,可思维不自觉跟着她走,回忆了一下,好笑:“那是游其森,你们在食堂不打过照面了?” 他突然一身松快,笑意跟着热起来。 即使相互介绍过,苏冷还是不认识游其森,压根不记得他名。 苏冷恍然大悟,正想再问什么,被季见予不耐烦地打断,“你还不回去,要闭寝了。” 苏冷低头左看看右看看快要燃尽的烟,突然问:“这周末物理试卷最后一道选择题,你选什么?” 风花雪月的,她居然一本正经要和他聊物理题,季见予略微诧异,挑了挑眉,“那道题有问题,如果按照书本思维去解,会刻意忽略了题目中的一个条件认为是干扰项,B或D都可以算出来,可它题眼有漏洞又超纲了,”季见予看她一眼,发现她一双眼亮晶晶的,两手不自觉抓住栏杆,热切又期待,像只小狗一样。 季见予心头一荡,轻吁口气,喉结上下动了两下,佯装看向别处,声音放缓,“要加上那个条件,虽然过程繁琐了一些,明显超纲,可选A才是毫无争议的。” 苏冷惊呼一声,情不自禁抓住他袖子跳了两下,“真的,我也选第一个!” 她嗓门尖尖细细的,在幽静空气里扩散开,季见予任她拽着,不动声色往前靠了靠,低下头抵在铁栏杆那里,鼻音沉沉:“真的,不要怀疑自己。至少,你现在得到了我的答案。” 清澄呼吸混有淡淡的烟草味如霜打下来,苏冷有些贪恋这个味道,皱了皱鼻子嘀咕一句:“你真自大。” 她真的很好奇,季见予永远没有跌倒的那一天吗。 可不得不承认,他是物理的神——拿到省级一等奖,马上就要进集训营冲击国一,如果一切顺利,他不仅在决赛现场就能与清北签约,甚至能代表国家参加五大联赛。 莫名奇妙,苏冷耳边响起了那晚文玉势在必得的冷静语气。 季见予不会偏安一隅。小学的时候,他就有机会可以走到皇城脚下,现在他羽翼日益丰满,更没有理由不走出国门朝全世界培养高尖人才的摇篮走。 哈佛、麻省理工、斯坦福,只要他想,世界任何一所顶级名校都会朝他抛出橄榄枝。 解出与他一样的答案,苏冷的确欢喜又激动,洋洋得意把心放到肚子里。 虽然,她本来就没怀疑自己。 * 圣诞那天,整个三中气氛高涨,明明没有特意布置,似乎也洋溢着节日的热闹气息。 普通班有个女生在球场向季见予高调表白,一度闹得那场高一高二好不容易促成的比赛无法进行。 苏冷当时也在现场,坐在乌泱泱的观众台上,看季见予好不容易帮自己队伍抢回球权——在比赛结束哨声吹响前一刻,还有逆转对方的可能。 可关键时候,一个大冬天穿小短裙配牛皮靴的女生勇敢冲上场,堵住他去路。 女生扒开自己衣领,引得全场一片惊呼,她饱满有廓的胸型上,纹有一串公式。 p=m/v 嘶声高喊:“季见予,密度小的东西总会浮出水面,那我想,你的密度一定不大,因为你会一直浮现在我梦里。” 苏冷目瞪口呆,担心季见予下一秒会直接把球闷她脸上,把人砸得脑浆四溅。 在全场高涨不断的起哄声中,女生丝毫不怯场,扬起锋利下颌线,张扬又大方,挑衅似地冲季见予扬眉。 季见予脸色的确不好,眼神阴狠,下半身完全不动直接握球抬臂将手腕轻轻一扣,球从女生头顶落出一个完美抛物线。 他早看到前插的游其森,兄弟俩默契十足,配合游刃有余,掀起全场比赛高潮的一个插曲丝毫不影响他们如鱼得水地传接,最后一秒,游其森闪过对方明显惊慌的防守动作,轻跃而上,但几乎把篮筐砸烂。 响亮悠长的三声哨响,记分员都一时忘记更新比分,不知道人群中谁高喊了一声“高一赢了”,山呼海啸的呐喊才响彻云霄。 球员几乎全都原地瘫倒,一堆堆的,留下一片汗渍。 游其森扣篮后整个人侧翻下来,滚了几圈,表情有些痛苦,校医见状立马拎着医药箱上前,生怕出事。 报名参加了这次救治队的同学呼啦啦跟着涌上去,唯独苏冷,等四周人都走光了,她才深一脚浅一脚追上去,记起来自己也是救治队成员。 她纯属无聊,想消磨时光,但她觉得学校社团都无趣,认为那种地方的人不是功利心强就是势利眼。 前两个月杨易杰和季见予打架之后,她自己也感冒,两人成了校医室常客,了解到学校还有这么一个组织,且缺人,苏冷经不住美女校医不停夸她形象好气质佳,将来能当救治队门面,一时脑热就入队了。 救治队也就校运会和这种大型对抗赛能刷刷存在感,可上个月校运会苏冷感冒,错过了队伍的集体活动。 这次高一高二的篮球赛是经体育组上报学校审批通过光明正大在体育场里举行的,算大场面了,啦啦队、救治队、摄影组一应俱全。 其实如果不是跟着队伍走,苏冷是完全没兴趣来闻臭汗味的。 季见予看了一眼篮筐下的混乱一角,嘴唇轻轻一弯,又野又雅的痞气,女生看得口干舌燥,心脏砰砰直跳,用同夜店拥挤舞池里的妩媚姿势蛇一样贴到季见予眼前。 浓重刺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季见予深深皱眉,心躁成一团,面无表情迎上她的热辣目光。 “季见予,你不会不行吧?” 季见予浑身精肉,英俊脸上的紧致皮囊不屑动了一下,沉声提醒她:“你差点害我们输了。” 女生轻轻笑出声,脑袋一歪,耳侧两边挑染的蓝发就漏了出来。 “我知道啊,我故意的,如果你连我这关都过不去,季神,恐怕要让很多女孩子失望了。” 季见予一阵厌恶,搞不清清楚三中怎么会有这种学生。又骚又贱,一股鸡味,怎么学校论坛没人造她的谣。 他很恶毒下流地想着,毫无怜惜。 “物理大神,听说你马上就要去集训营了,我想在你走之前,成为你的女朋友。”她手指从自己领口轻轻一挑,又滑到季见予喉结。 季见予反射性后撤,眉眼压低,浮着一层暗光的眼睛从她胸口露出来的劣质纹身贴掠过。 打着物理浪漫公式的噱头,烂大街的示爱表达,淘宝上一堆这样的纹身贴。 季见予似笑非笑,嗓音有一丝高强度运动后低哑磁性,在女生耳边轻吐热气:“这位小姐,密度的物理符号ρ而不是p,我想卖地摊货的老板肯定没有你学历高。” 学渣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纠正什么,可她并不觉得羞耻,反而更加兴奋,小脸通红,挑了挑眉,“哦?那我的学历,够不够做季神的女朋友呢,我为了你,连最难啃的物理都愿意学。” 季见予置若罔闻,修长指尖还带有滚烫温度,轻佻从她胸前一过,“放到生物学里,ρ更像精.子的形状,”他眼神放浪,不紧不慢把话说完,“我这个人,谈性不谈爱呢,要不要我帮你把后面那个爱心抹掉?” 女生脸色微变,起初很不可思议一向清冷淡漠的季见予会说这种下流充满暗示性的话,但很快,她被少年这种张烈的反差感击到全身发软。 在季见予看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她都已经迫不及待要叫床,胃里泛恶,笑意顿时消失不见,低声警告她: “要发情你找错对象了,没人告诉你我只喜欢单纯柔弱的女孩子吗?”他伸出食指摇了摇,“你这种货色,脱光我都起不了反应。” 女生脸色煞白,呆呆站着不知所措,脑袋都被炸开一般,整个人支离破碎地晃了晃。 那些等着看热闹迟迟不肯离去的观众,心情跌宕起伏,只看到季见予有一段时间和女生贴得特别近,要吻上去一般。 但突然,季见予面无表情走了,看都不看女生一眼。 有人吆喝一声,散了吧,她不是季见予的菜。 游其森伤到的是胳膊,校医怀疑他骨折了,紧急用三角巾固定住手臂,并让人抬来担架床,准备立马送往最近的医院拍片。 苏冷手里还拿着碘酒棉签,毫无用处,想跟着队伍走,一把被人拉住手腕往反方向走。 “你干嘛?” 她下意识看了眼球场中央,空荡荡的,难道他应付完了? 季见予不由分说,脚步不停拉着她走,“我也受伤了。” “关我屁事。”苏冷完全没当回事,才不信他这么厚的皮能受伤,自己不免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 见她菱唇一弯,竟然还笑得出来,季见予体内一股无名火气,额头青筋跳动,确认她是真的没把他当回事。 “苏冷,你没有心的吗?” 苏冷的笑戛然而止,冷冷甩他一眼,指着远处被人群簇拥送走的游其森说:“你兄弟骨折了,你不想着陪他去医院,你就有心?” “我如果能给他接骨我一定陪。”季见予眉眼一团黑色雾气,依旧是个冷淡语调,“毫无意义的事我绝对不浪费时间。” 苏冷沉默了,大概是不屑与他争论。 季见予来到窗边,席地而坐,把一条腿缓缓伸出去时微不可闻吸了口气,苏冷看过去,只见他撩高的裤脚下晕出一片血。 她失声提了一口气,心脏跟着往上跃,拿棉签和碘伏的手有点抖。 他真的受伤了,什么时候呢。明明全场他拼杀最凶,不知疲倦不会累似的,精力充沛像匹狼,杀红眼。 见她像木头一样杵着,季见予笑骂一句,“过来给我消毒啊。” 苏冷不敢碰他,畏畏缩缩的,“要不……你和游其森一起去医院吧,应该还赶得上他们。” 季见予修眉一紧,很不悦的样子,讥讽她一句:“苏冷,这点伤都处理不了你还当什么救治队成员。” 苏冷最不经激,别人如果讽刺她一句,她一定会还回去十句,最后把东西一摔头也不回走人。 她咬了咬唇,瞪他一眼,迟疑蹲下来,凑近去看他的伤。 “喂,你的头发,无菌观念懂不懂。” 她的头发调皮得很,总有几缕碎发松松散散掉下来,季见予下意识像那晚在楼底接吻那样,嫌碍事给她拨开。 但他腿长,坐得远,手还没抬起来苏冷就自己撩开了,倒也不生气:“您懂,那你自己消毒吧,季院长的儿子,肯定比我们这些外行人懂。” 说完,苏冷自己心窝攒着一团气,鼓得发涨,垂头把东西重重放下,说完就不理不管坐下来了,拿着鞋带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一阵沉默。 季见予没什么反应,不容勘破的浅浅笑意挂在唇角,拿起东西一阵窸窣涂抹。 苏冷没忍住看了一眼,血渍擦掉了,破皮的伤口显露出来,有些痂像树皮一样,他面不改色的,动作行云流水,还有闲心瞥她一眼,“你是要把鞋带系出花来。” 苏冷气恼,她鞋带原本就没松,可在体育场馆里到处都有摄像头,又不敢把手机明目张胆拿出来看,只好拆了重系。 他都看在眼里,此时才拆穿她。 “怎么伤的?” 季见予随口回答,语气不满,“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比赛,中途有一段高二那瘪三犯规逼抢。” 他急于把球传出去,单膝着地滑行了一两米。 “我问那道缝针的伤口。” 苏冷刚才看到时,眉心一紧,又惊讶又不解。 季见予一愣,才跟着低头看了一眼,满不在意,“在前面那个交叉路,走人行道,被颜丹开电车撞的。” 两人视线触到一起,有一瞬没来由的滞空了。 季见予似笑非笑,“运动会那天,我带伤跑的。”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一句,清数他的功勋章吗,受伤了还跑步,显得他很能? 苏冷想起那段时间的流言。 ——季见予和一个穿六中校服的女生压马路,校运会那天,有人看到穿六中校裤的女生出现在季见予的比赛现场。 季见予看她一阵静默,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后只剩下一抹戏谑的笑, “我都说了,我没有和她在一起。” “你为什么不拆线?”苏冷牛头不对马嘴,突然岔开话题,有意无意摩挲着自己的左手腕。 她忍受不了可吸收线消失的时长,伤口痊愈就到医院拆了。 季见予随手将棉签一扔,冷冷淡淡的,“麻烦。” 033 当天晚上,有偷偷玩手机的同学发现表白墙空间动态更新了一张极其模糊的照片。 但不难认出季见予。他的英朗侧脸,雅痞形象,放到泥泞中都耀眼。 林微微兴奋捂嘴,“我就说我听的八卦是真的,原来季见予和江橙真的在篮球场接过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手握这张照片的人现在才舍得放出来,附上一张季见予投篮时意气风发的照片,与大家雅俗共赏。 那天晚上有个玩手机被巡堂老师抓到的学生,不知道是不是三中表白墙皮下。 因为“它”实在太繁忙,连发几条动态,都是有关季见予的投稿,忍不住似的,要和大家凑这个热闹。 下午在篮球场表白的那个女生,干脆也不匿名了,直截了当把季见予和她说过的每一个字原封不动复述一遍,称自己人格受到了极大侮辱,同时对季见予人品表示怀疑。 后来投稿季见予和江橙接吻照的女生再次发言,语气遗憾失落的情绪偏多。 “季见予真就是个游戏人间的渣男吧,只不过因为他成绩好大家自动给他带上了光环。我喜欢他阳光下奔跑的样子,健康活力,喜欢他轻轻松松解难题在课堂上反驳老师的样子,风华正茂。可其实到了晚上,出了这个校门,他指不定和多少不同的女孩子暧昧,随意接吻、上床。” “而且玩过就腻了,江橙虽然是小太妹,可我就在他们周围,看得出来她是真仰慕季见予。可大家都知道,我拍下这张照片后不久,季见予就把江橙扔到一边和六中女在一起了。” 字里行间,很像追星脱粉小作文,有人怀疑这是江橙小号或者她朋友,专门来给她洗白的。 加上篮球场告白女的控诉,游其森笑笑,把手机甩给季见予,“你的滤镜光环快要掉光了。” 季见予只瞥了一眼,修眉紧蹙,面上明显略过一丝烦躁,被游其森捕捉到了。 “你还真和江橙亲过嘴啊,是不是滋味不好……” 季见予直接把手机砸回去,“我看你这手是好了。” 游其森幸灾乐祸,难得看他黑脸,轻轻转着手机,说:“你说你对待今天那女的,不理她不就完事了,说这么难听,她摆明了要鱼死网破,得不到你就毁掉你。” 虽然有部分人可能会觉得这是那女生爱而不得编造出来的,但无风不起浪,季见予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已经受损了。 风流多情,玩弄女生感情,到手就腻,污言秽语,轻佻下流……指不定多少新标签要贴在他脸上。 季见予不以为意,冷笑一声,“她活该,自己什么货色,还嫌我骂得脏?”他摸到烟,突然想起来这是病房,这小子真的骨折了,要住院,他讥笑,“不是那女的,你骨头不能断,我说你别太玻璃心了。” “去你妈的!”游其森右手还是灵活如初,反手把枕头砸过去。 季见予笑着扔回去,哼哼两声,“我走了,你自己好好休息。” 游其森拆穿他,“老烟枪烟瘾犯了吧。” 季见予不置可否摇了摇烟盒,游其森突然问,“你什么时候去集训营?” “校庆之后吧。” 人已经走出去了,声音渺渺。 课间,苏冷到水房接热水,拐角撞上斜倚在门口的季见予,她捂了捂胸口,骂他有病,眼珠子不禁在他身上从头到脚滚了一遍。 “游其森没事吧。”问完,苏冷吸了吸鼻子,佯装心不在焉看向别处。 季见予直接踢她一脚,“以我们的交情,而且我就在你眼前,你怎么着也是该问我的伤有没有事。” “你皮这么厚,那点小伤算什么。”说完她要走,错身而过时被他抓住了胳膊。 苏冷浑身一僵,心突突跳了两下,生怕被别人看见。 季见予对她警告目光置若罔闻,在耳边沉声说:“和江橙那事我可以解释。” 苏冷眼前一花,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你没必要和我解释什么。”她觉得他越来越像法外狂徒,如果不是这么多年两家人都有往来,足够了解他,苏冷一定会觉得他是被强势母亲压迫疯了,还或许会对他产生同情。 像五年级他没拿剪刀戳她胸口之前,她总觉得那样狂躁的季见予很孤独落寞,被大人强行教育,言语辱骂、拿鞭子抽,很可怜。 可现在,他一次次不着边际的举动,莫名其妙的话,无形中撩起了苏冷的火。 整个晚修,苏冷都浑浑噩噩,被有关他的流言蜚语困住。 随意和女生接吻、暧昧,亲到追到手就腻,然后另找下一个目标。 苏冷坐在靠窗位置,总觉得有股阴风漏进来,冻得脚麻心颤。 不自觉代入自己,想起在农庄那次的吻、他一句没前没后的话、微糖冰的茉莉初雪、一栏之隔的点烟、有漏洞的物理选择题答案…… 都成了冷刃。 他吻江橙那晚,是不是心情不好,想起了什么或者遇到了什么,一腔苦火无处发泄。 苏冷甚至辨不清,自己怎么突然成了他多情温柔的“暧昧对象”。 两人僵持着,幸好冬天大家都穿得多,看起来他们只是在狭窄过道相遇了,在彼此谦让谁先过这个问题上拖长了时间而已。 季见予黑眸寒光乍闪,半张脸在阴影里,森然开口:“苏冷,你没必要和我装傻,我已经在给你时间了。” 苏冷不动声色转了个身仰面直视他,眉尾似有若无一扬,脚却伸到他的紧致小腿,朝伤口那上下蹭了一圈。 季见予鼻底逸出一声短促微弱的闷哼,眉间一紧,眼神跟着发狠。她两瓣红唇就在下颌,幽幽吐气,生理上的痛感不断刺激神经,连同心理那点狂躁的征服欲作祟,让他几欲忍不住偏头重重含吮,惩罚她逃无可逃。 “我嫌你嘴巴脏呀,季神。” 一语双关,苏冷肋下要被撞碎一般,整个人歪倒跌到另一边门上,她吃痛嘤咛一声。 那阵清淡的冷香强劲又无声地从她身边刮走了。 034 三中八十周年校庆刚好对上周日,学校把庆典提前了。周四晚大礼堂里座无虚席,但撑死只能容纳下两个年级,楼上的高三学子还在紧张备战即将到来的全省第一次模拟考试。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苏冷和李尤尖入场晚了,划给十六班的座位一个不剩,她们一路往后,发现十七班的座位也所剩无几。 李尤尖还想往后走,苏冷不想动了,直接落座十七班靠后的那一排。 “我们坐到其他班不太好吧,万一他们班的人没位子了呢?”李尤尖坐立不安,东张西望的,搞得苏冷也心烦意乱,笑骂她太死板活该被人欺负。 “那是他们的事,你没看到我们的座位也被其他班人坐了吗。规矩从一开始就被别人破坏了,还轮不到我们强出头去扭正次序。” 刚才她发现林薇薇、夏鸥都把她们在其他班的朋友拉到十六班阵营坐,哪里没有这种乱象。 来晚了就得为自己的失误买单,苏冷才不同情十七班那些真的因为她们两个而没有座位的人。 毕竟,谁又来同情她们呢。 演出开始前,彭天偷偷窜到李尤尖身边,和十七班那个女生悄悄说了句什么,如愿坐到李尤尖身边。 “彭天?” “我看咱们座位都满了也找不到你们,原来你们坐到这里来了。”彭天坐得稳稳当当的,把零食也放到旁边,似乎就不走了。 李尤尖悄悄往苏冷那边挪一些,问他:“你怎么也过来了?” “他们一帮男生都在偷偷打游戏,我手机硬件不行,拖他们后腿,倒不如过来和你们一起安安静静看表演。” 李尤尖无话可说了,由他坐在身边。 两个男生摸黑找到苏冷旁边仅剩的两个座位,低声谦让:“你先。” 苏冷扭头,一眼就认出游其森胳膊上那截白晃晃的石膏。 张金远一屁股坐下来,缓了两口气,认出苏冷,又意外又疑惑,“这不是我们班的座位吗?” 那边彭天探出脑袋,和两人打声招呼,没皮没脸嬉笑着:“不好意思啊兄弟,占你班位置了。” “嗬,你小子怎么也在这儿……”话音未落就看到了苏冷身边那个娴静温顺的女孩,立马换了个表情,意味深长拖了个音:“我懂了,不客气,这个旮旯的确更适合小情侣坐。” 李尤尖本来没有在意他们谈话,听到这里,背脊一凉,脸上蓦地滚烫如火,羞得急急辩驳出:“我们不是。” 张金远根本没听到她细如蚊蝇的声音,也没理会彭天那小子气急败坏的多余解释。 他喜欢李尤尖,在他们那群一起打球的兄弟间是人尽皆知的事。 张金远还暗自得意刚才自己默默助攻了一把。 “见予和时边什么时候出来?” 游其森象征性翻了翻节目单,张金远不耐烦夺过去,“我来看吧,就你那缺胳膊断腿的。” 两人吵闹一阵,全场灯光突然亮起来,伴随一阵热烈掌声,主持人款款上台,千篇一律的开场白讲完,庆典就正式开始了。 张金远打完球就跑过来了,没来得及回班拿眼镜,整个人坐起来趴到前面椅子上,看得津津有味。 一座之隔,游其森余光里那张侧脸尤为白皙清秀,他转头看了眼,安静的苏冷更具有侵略性,唇不点而朱,双眼皮自然深刻,眉是野生眉,天生浓密有型。 游其森突然想到他曾经评价过,苏冷是浓颜系美女。 他无声一笑,低低开口:“上回我用了你们班垃圾桶,这回你坐了我们班座位,是不是算打平了?” 苏冷起初没注意他在和自己讲话,愣了愣,转头过去的时候有些茫然。于是,一张完整如画的脸在半明半昧灯光晃动间深刻描摹,水润明亮的眼睛一眨,苏冷目光落在游其森被吊起来的左手,似笑非笑:“勉勉强强吧,我不和特殊残障人士一般计较。” 看得眼疼的张金远坐回来,刚好听到这句话,游其森的视野一瞬之间被庞大身影湮灭了。 “怎么说话呢。”他们兄弟间调侃行,可苏冷谁啊,凭什么讲话这么毒。 游其森无谓一笑,瞥了眼张金远手里的节目单,问:“第几个啊?” “哦,这两人压轴啊。” 演出过半,苏冷早百无聊赖玩了一个小时手机,身后突然有阵浓郁的脂粉气罩下来,她下意识偏头皱眉躲了一下。 入目是一张敷有厚粉,精致到假面的邵钰的脸。作为艺术生,她刚才上台表演并不奇怪,苏冷从她还没脱下的服饰依稀想起来好像是个现代舞,柔美煽情那挂的,当时全场响起过好几次惊呼。 邵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我有话和你说”。 两分钟后,苏冷听出身后十八班杨易杰兄弟的声音,“嫂子要出去啊。” “嗯,去换个衣服。” 邵钰声音甜美,软软酥酥的,让苏冷头皮一紧。她安然无事坐了五分钟,等下一个节目结束,才站起来从李尤尖那边出去了。 礼堂是个小天台,走出燥闷空间,凛风阵阵,苏冷戴上帽子不紧不慢走过去。邵钰也裹上了羽绒服,把原本紧紧束在脑后的头发拆了,长发披肩,有几处夹子折痕,并不影响光泽柔美。 “你迟到了。” 苏冷不以为意打了个喷嚏,有意避开,但邵钰还是往后退了一步,面露不悦。 “有事说事,我想你也不想被人看到,还是说,你们艺术生反正将来都是要靠镜头吃饭的,所以特别享受那种被人po到论坛、贴吧随便议论的感觉。” 她说话天生带刺一般,邵钰听得心头发毛,也不愿和她啰嗦,从口袋掏出个什么东西放到她眼前。 “这是你送给杨易杰的挂件吧?” 苏冷眯眼看了一会儿,认出这是当初她买的情侣款熊猫挂件,自己的那个弄丢了,杨易杰后来还重买了一对,之后两人用的是他买的。 邵钰觉得苏冷半天不说话似在沉吟什么,陷入回忆眷恋一般,倒也不生气,越发舒畅吐了口气:“我在他抽屉里找到的,被书压到角落了,连他自己恐怕也不记得这个东西。” “你怎么确定是我送他的呢,就因为他前任是我?”苏冷伸手撩了撩碎发,轻笑一声,“虽然他来三中后,在你之前就交过我一个女朋友,可他从来就不缺偷偷给他塞情书、送礼物的小绿茶呀。” 邵钰脸色一变,捏紧那个玩偶,“你骂谁呢?” “骂那些明知道他有女朋友还天天给他发消息送奶茶的女生呀,邵钰不是我说你,这玩意儿十有八九是你自己偷偷往他抽屉塞的吧,只不过你暗送秋波太多,自己都不记得了。” 邵钰呼吸都加重几度,嗤笑一声,“他要是真那么喜欢你,我再怎么往上凑他都应该拒之门外,而不是和你分手转头就和我在一起。” “你要是这么自信他已经把我忘了,就不会拿一个被他扔在抽屉的垃圾来试探什么。” 邵钰气结,死死梗着一口气瞪着苏冷,很想把她那张骄傲的姣好皮囊撕碎。 她的确害怕杨易杰留着旧物是别有心思,而苏冷和杨易杰分手后,竟然空窗至今。 以前她单恋的时候,就听说过太多杨易杰对苏冷如何好。 光是他替苏冷认下烟和打火机那件事,就成为邵钰心底难以消除的芥蒂。可是她又没有别的办法去印证——杨易杰也会冒着被处分记过的风险护她周全。 邵钰实在没有安全感,只能拿着苏冷曾经送给他却被他遗落的东西挑衅炫耀,宣示主权,找回一点满足感。 可苏冷太狡诈了,镇定如许,还倒打一耙内涵她破坏了杨易杰和她。 “苏冷,就算没有我,你和他也不会长久,你根本不喜欢他。” 苏冷心头躁意丛生,直截了当从邵钰手里把那个东西抢过来。毕竟是曾经自己精挑细选的东西,在她手里攥着,苏冷觉得恶心。 “可是他喜欢我呢。”苏冷甜甜一笑,摇了摇那个可爱的熊猫挂坠,转过身的时候笑意瞬间冷却。 回到礼堂时,主持人在报幕,不少人都注意到苏冷。 她从游其森身前挤进去时,游其森注意到了她手里那个挂坠,手抵在唇边,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 李尤尖关心她怎么去了这么久,苏冷甩玩着手里的东西,心不在焉应了一句:“碰到个傻逼。” 李尤尖还是听不惯别人说脏话,脸烫了一下,苏冷好笑:“我骂人你脸红什么。” 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很浓重的风雪凉气铺面而来,李尤尖瑟缩了一下,不由往后看了一眼。 和杨易杰目光对上,她被刺到一般慌张扭头,手指绞着,肚子里有股火气不停往上冒。她多希望自己也能像苏冷一样,想骂谁就骂谁,根本不需要勇气。 “你完了,喝得尽兴不?”“千赶万赶,还是错过了嫂子的节目呀。” 杨易杰左右看了看,“邵钰人呢。” “刚才出去了,说去换装,说不定躲那儿委屈了,你一会儿好好哄哄。” 有人故意问:“喝得尽兴不,还是那个生日派对上有美女?女朋友有节目都还偷跑出去。” 苏冷听后排那群人跟苍蝇一样呱噪不停,耳朵嗡嗡的,藏在袖子里的手一下又一下用力扯着,面无表情。 突然想起来,杨易杰很久之前就和她说过,校庆那天他有个好兄弟过生日,他打算趁此机会带她翻墙出去玩。 苏冷弯了弯嘴角,忽然听到一阵雷鸣掌声,舞台倏忽聚起的光束里,多出两个英俊身姿。他们年轻、有才、稳重、温柔,是所有少女羞怯、纯粹、懵懂总是憧憬又萌动在心底的缩影。 和别的表演人员不一样,他们没有穿得很正式,休闲一身,两个话筒,一把吉他,就璀璨生花。 李尤尖怔怔遥望着,眼被一股深涩热意撞到睁不开,死死抓着衣摆,无声又艰难地呼吸着,看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台上唱歌。 季见予和谈时边是天生适合聚光灯和镜头的天之骄子,他们身上的光环,在站到舞台的那一刻,被高帧数的灯破除撕裂,覆上一层新的羽翼。 世界影影绰绰,少年干净如初。 苏冷一身无处发泄的蛮力渐渐消失,产生一种来自第四宇宙的错觉,历经五万光年,那个自负狂妄的季见予,其实也有沉润内敛的静态。 两个备受追捧的帅气男孩,唱一首爱而不得的情歌,那种卑微、柔和的小心翼翼,让台下无数女孩恨不得冲上台安抚他们伤透的心。 我喜欢你是我独家的记忆 谁也不行从我这个身体中拿走你 在我感情的封锁区 有关于你绝口不提 没关系 摆在心底不管别人说的多么难听 …… 整个礼堂只剩下凄美伤感的伴奏,深沉忧郁的嗓音,外面的鹅毛大雪,似乎下到了每颗都承载有一部灾难电影的心里。 那些鸿蒙初辟的悸动、闭口不提的感情、隐而不宣的心迹,在一场兵荒马乱的青春里,让黄昏都暗淡。 脱胎换骨般经历一番生死。 李尤尖默默哭了,终于想起那天在音乐教室她明明没有仔细听却仍盘旋在脑中的那句旋律是什么。 是谈时边反反复复唱的: 我希望你,是我独家的记忆。 十六岁这年的寒冬,她只记住了这首闻所未闻却每每听到都会流泪的歌。 接近尾声时,苏冷发僵的手指脱力,骨头都跟着震碎撕裂了那个玩偶的缝线。她盯着台上,迎着那对浩瀚如星海的眼睛,渐渐清醒着迷路一般,将里面棉絮掏出来,撕成一小绺一小绺。 中途不知道什么时候,邵钰回来了,她从一开始就是坐在十八班的位置,等杨易杰。两人低声细语大半首歌,女孩娇嗔抱怨,男孩好歹哄了一阵,腻歪得要死。 苏冷突然站起来,把手里稀烂的棉絮连同皱巴巴的布砸到邵钰和杨易杰头上。 纷纷扬扬,像黏人的柳絮,怎么都落不完。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苏冷逆着最后一段伴奏头也不回走了。 之后好几天,苏冷路过十七班,看到那个座位整洁如初,桌面只有几本薄薄的书。 季见予校庆结束当晚就出发去了集训营。 封闭式进行将近两个月的学习,六天考核,决出国一二三。而他的目标,是最终进入国家集训队参加IPhO,冲击国际金牌。 直到第一学期结束开始放寒假,苏冷都没再见过季见予,她被关在三中,认真准备期末。 —— 终于登上来啦! 035 (都市) 从墓园走出来,雪已经停了,云层清澈如新,整个世界是光洁的白。 苏冷跟着手机导航到最近一个地铁站,买票、刷卡、进站,上班时间这里又地处偏僻,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地道有风漏进来一样,冷冷清清。 苏冷抬头看车辆预计抵达时间,突然有人惊奇叫了她一声: “季太太?” 似乎是不敢确定,语气迟疑,直到苏冷微微皱眉低头看过去,拿公文包的男人才满脸堆笑小步跑过来。 他头发湿漉漉,镜片也因为不停说话而起水雾,苏冷礼节性笑笑:“王经理这么大雪天还出来跑业务。” 王经理不好意思讪笑一声:“为了挣口饭吃,比不得季总和季太太这样的贵人。” 他说话一股子酸腐气,苏冷起初觉得厌烦,听久了还觉得挺滑稽的。 “季太太怎么?”王经理早偷偷在背后观察苏冷很久了,实在不敢相信会在这么偏的地铁站碰到甲方爸爸的夫人。她和季见予关系不好吗,怎么连辆车都不给她配,这么恶劣的天气,别人家的贵太太都窝在豪宅里做美容搓麻将,苏冷倒好,和他们跑销售的半斤八两嘛,一个人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还需要挤地铁。 不过也是,这位季太太,除了美,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地方,否则季见予为什么至今没有携她出席过公众场合。 王经理想自己之所以认识苏冷,还是某回无意间撞见两人从文玉的vip病房一前一后出来。 车到了,苏冷颔首示意往前走,王经理低头哈腰让她慢走,等目送地铁驶远了才猛地想起来自己也是要搭乘这号线。 错失一次套近乎的最佳时期,王经理大腿都拍青了。 苏冷没有直接回家,提前到海底捞预定座位,等到七点钟陈弥火急火燎赶到,才叫来服务员开火。 前两天陈弥在朋友圈哀嚎下雪了就想吃火锅。 苏冷点了个赞立马收到她的私聊,两人敲定今晚约在海底捞见面。陈弥放了两天狠话,说自己要大吃特吃,可真正点单的时候,明显收着,合计一下金额,半天提交不了订单。 “你点吧,这顿我请你。” 苏冷实在看不下去,她这么勤俭持家,还真让人有些不习惯。 陈弥也不跟苏冷客气,爽快叫来服务员,一点都没不好意思。吃的过程中,她一直和苏冷倒苦水,虽然同样的话题苏冷在线下线上已经听过几百回了,可陈弥似乎记不住,每开启一轮新吐槽必定要结合前头的糟心事,嘴巴才会过瘾。 “我就后悔,应该接受我爸安排的相亲。你是不知道,自从他不给我打钱之后,我每个月领几千块死工资,”她往嘴里狠狠送了两块毛肚,摆着手指头跟苏冷算,“外卖都点不起了,每天累死累活回到家还得自己煮饭,新衣服口红就在网上看博主试妆过个眼瘾得了,更别说去上岸喝酒蹦迪……” “一晚消费就得大几千,我真怀疑当初咱们还上学的时候你说银行卡里的零花钱怎么就刷不完呢。” 苏冷给她下肉,看有没有什么熟的东西就往她碗里捞,自己没吃几口就停筷了,陈弥又惊讶又羡慕,“你就是每天太闲,都没有活动量怎么会饿呢。”说着想到什么,神神秘秘凑上去坏笑,“你说说呗,季总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苏冷还是那个苏冷,一张素面犹有敷妆,每个五官的对比度,恰到好处的色彩是多少人想化也化不出来的。 陈弥从小一个娇娇小姐,其实也是小鸟胃,暴饮暴食头一阵就撑得不行,托腮望着对面沉静如水的女人,又觉得其实苏冷也是有了些变化。 但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和他们这群算是发小的老炮一起,还是烟酒都来,开腔没个顾忌,经得起玩笑,回怼起人来,皮笑肉不笑,依旧毒舌,杀伤力极强。 “那你还打算自力更生,和叔叔对抗到底?” 陈弥叹了口气,撕颗薄荷糖扔进嘴里,思绪飘着,正琢磨等会儿多塞几颗薄荷糖带到公司工位,随时醒脑提神。又想起上回和乔劲一伙人吃火锅她提出这茬,被狠狠嘲笑,乔劲更是大手一挥,嚷嚷着赶明儿就给她送个薄荷糖做成的花篮。 她气得要死,觉得他们冷嘲热讽的,没等散场就自己走了。 结果第二天,真有快递员送了一个花篮到公司,里面还有很多其他种类的糖。乔劲一直给她发消息说自己错了,不该笑话自力更生的进步青年,还自黑他和苏冷才是不求上进的菟丝子,她陈大小姐是真正年轻有为有勇气的富二代。 可不论他怎么说,陈弥都不搭理,总觉得他连道歉都是在嘲讽她。 陈弥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心累。 “主要是我爸那人吧,被我妈伤害太深,觉得好看的人都不靠谱,所以给我找的相亲对象,都是事业有成长得极其安全的成功男士。”陈弥忍不住皱眉,一脸厌恶装都装不下去,“还不如乔劲。” 苏冷看她一眼,往后靠坐翘了个二郎腿,手慢慢摸了摸烟盒,说:“要我说,你俩不如凑一起得了。” 陈弥冷哼一声,“我倒想,可人家是花花公子,片叶不沾身,潇洒得很,我不做那种幻想。任何一个渴求男人会为自己浪子回头的女人,都是傻缺。” 说完,世界安静了一两秒,只有还在沸腾的锅咕嘟咕嘟冒着泡,隔着袅袅烟雾,苏冷那张脸似远又近的。 陈弥心慌了一瞬,“我不是说你啊。” 旁边服务生观察好久了,终于忍不住上前询问她们还需不需要煮东西。 汤都要烧干了。 火关掉之后,冬日吃顿火锅的热情也渐渐淡却。 苏冷拨了拨头发,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我可从没那种想法。” 那你还和季见予结婚。 陈弥腹诽,可转念间想到什么,又突然释怀了,可以说是一身轻松。 这俩人,半斤八两。 或许乔劲说的是对的,永远别看衰苏冷,怎么没可能是季见予渴求苏冷浪女回头呢。 乔劲信心满满从男人角度出发分析。 当初听说季见予同意和苏冷结婚,大家都觉得他是再一次羊癫疯发作。 不然一个曾经绿过自己的女人,怎么着都不可能因为父母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娶回家,天天朝夕相对的。 何况,季见予又不是什么痴情种。 听说他在美国那几年,圈子乱到不行,玩出花来。可他是三中“季神”,才高一就为国争光拿下IPhO国际金奖,最后申请到MIT,可他没去念,最后时刻改去了哈佛学金融。 不过他学业事业多牛逼陈弥都不关心,她的好姐妹要嫁的男人,私生活方面奢靡淫乱,才让她气到肺炸。听说他刚回国那会儿,也就是和苏冷结婚前已经有未婚妻了,是个申请到全额奖学金到美国留学的女穷学生,家庭贫苦,潦倒一片,有几个吸血鬼弟妹,季家父母不同意,两人纠纠缠缠的,起初还有各种小道消息称苏冷是小三。 甚至有记者当众向季见予递话筒,问他如何看待外界指责苏冷是狐狸精。 季见予那个贱男人不但没有维护,更是对着无数摄像头魅惑一笑, “我太太呀,她本来就是狐狸精呀。” 可之后又有界内人士po出季总朋友圈,上面是两把FOX,一把伞柄是猫头鹰,另一把是狐狸。 赶着巴结季见予的那些人着急为甲方金主辩解:季总其实是在暗戳戳秀恩爱。 锅里飘着几缕煮黄得菜叶,苏冷给捞了起来,随口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帅的。”陈弥一脸看淡生死的颓样,咬了口过时西瓜,自己也觉得大概是抽风了,“你给我找?虽说季贱男的圈子估计也都不是什么好人,可帅哥的朋友都是帅哥,而且游其森就很好,就冲这哥们儿,我还是愿意相信当初你们三中的朋友圈是有好男人的。” 陈弥一段话一气呵成,没有丝毫芥蒂,苏冷也没什么波澜,信手拈来般,“谈时边怎么样。” “就那神内医生,不到三十就当上副主任那个?”陈弥家里也有医疗体系的亲戚,自然听说过谈时边这几年的成就。 家庭背景强大,独子,医生,身材好脸扛打,的确是个不错选择。 “算了吧,听说他人很无趣,可我怎么记得当初偶尔在一起玩的那几次,他分明也是浪荡公子。”陈弥一本正经分析,“这完全就是他的伪装啊,我可不想和一个心里有白月光的男人过一辈子。” 苏冷毫无感情,不温不燥磨出一句,“你放心,我不会给他介绍女朋友,他也绝对不会看上你。” 听了这话,陈弥并不生气,因为吃了很多荤菜而热起来的心,不知何时又凉下去了,像窗边起的雾,朦朦胧胧的。 “你说死亡,真的能让人记一辈子吗?”她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秀气身影,总是脸红,总是惊慌,像只小羊一样。 苏冷放下筷子,跟着看了眼窗外。天早早黑透,可火锅店才正是热闹的时候。 “死亡或者遗忘,都只会让承担后果的人愧疚不安而已。” 她收回视线,拿起新送来的热手帕,一点点敷到湿冷的掌心,不知是笑是嘲, “我就是要让谈时边,记尖尖一辈子。” * 苏冷回到家把和陈弥逛街买的东西归置简单归置了一下。当然不是瓜果蔬菜什么的,这个家的厨房几乎没开过火,她从来也不立志做什么贤惠全能的家庭主妇。 陈弥满嘴柴米油盐一身俗气,其实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和苏冷逛精品店买了一堆香薰蜡烛,又借口自己会员卡要到期了,购置了一套上万块的内衣裤。 苏冷把香薰放到书房,这里是她的地盘,季见予没有在家办公的习惯。 之后泡了个热水澡,吹头发就觉得昏昏沉沉,嗓子辣痛发干,隐约是感冒的征兆。不到九点,她就迷迷糊糊把自己裹在羽绒被里,灯也腾不出力气去关。中途睁眼过几回,全身酸痛,头晕脑涨的,半梦半醒间分不清白昼黑夜,只感受到风雪寂静,倒也好安眠。 十二点多的时候,季见予一身酒气回来,在主卧门口徘徊半天,最终推门进去准备拿睡衣裤。见灯还亮着,他眼热了一瞬,地毯是定制的真丝材质,弹性好隔音效果显着,根本不需要刻意放轻脚步。 她瘦瘦弱弱的,躺在被子里要不是冒出一点绒毛发顶,根本注意不到床上有人。 季见予站在床边面无表情看了不知道多久,才只留了一盏自己这边的床头灯拿衣服到书房洗漱。 十分钟后他倒睡意了了,随意坐到书桌前,反正这个家都是他的,他没意识要避讳什么。 却发现到处都是她女孩子用的小东西,零零散散,根本没处搭手,季见予微不可见皱起眉头,“吧嗒”把灯关了走出去。 回到床上他睁着眼放空,酒意在体内无声肆意蒸发,熏得人有些燥热,略一闭眼,凝神听了片刻,才发觉时断时续的粗重呼吸不是自己的。 他支起头侧身看了片刻,窸窸窣窣起身打开床头灯,唤了两声:“苏冷?苏冷……” 其实她睡眠很轻,他知道,可此时没有丝毫反应,季见予探身过去,发现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烧起来似的,心口微滞,手背伸过去碰了一下。 烫得让人下意识缩手。 苏冷紧紧拽着被角,在轻轻发抖,唇是抿着的但依旧苍白如纸,不管季见予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反应,眉头皱着,犹被困在梦里一样。 季见予有些头疼,记不清这个冬天她感冒了几次,一时恼火,搞不懂她整天呆在家里怎么也能轻易受凉。 天生娇体,柔软得很,偏偏性子顽固冷倔。 他居高临下看她几分钟,忽然想起什么,眉头一怔忪,无声叹了口气,掀被下床。 厨房水壶干得崭新如初,季见予接水烧了一壶以作备用,又拿毛巾沾了凉水。 做着一切的过程中,他表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天傍晚他回来过一次,发现人不在,才又记起下午谈时边打来被他助理过滤掉的电话。思虑片刻,他拨回去,那小子跟他抬杠一样,也不接了,季见予换了身衣服,带着眉眼间一团阴霾去和几个合伙人吃饭。 回来路上助理和他核对行程,被司机调侃纠正现在已经过了零点了,是十三号了,车厢窸窸窣窣一阵笑,季见予忽然掀开眼皮,任由思绪浮泛。 十二点之前,是十二月十二号。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一个病人计较什么,虽然每次他喝得意识不清回来,吐得昏天黑地,作为妻子她从来没有照顾过他,只开门让司机助理进来,等他躺下再把人客客气气送出去。 可她没有司机也没有助理,有的只有他。 清凉毛巾在她肌肤滚两下就热废了,季见予觉得有些麻烦,干脆打了个凉水到床边,重复几次,总算让她身上温度在触觉降低一些。 苏冷全身紧绷,要深入没有遗留敷进去废了点力气,直到整盆水都变温,季见予也弄出满头大汗来。 发躁似的把毛巾往水里一扔,他半蹲在床边揉了揉额角,轻吁出一口热气。 偶然抬眼,看到昏黄光晕里安然沉眠的女人,一时心绪迷离。指尖不自觉从她腻滑脸颊抚过,留恋似的停在某处,她唇色恢复,因为发烧比平日还要鲜红一些,微微张开,等着人吻一样。 刚才给她擦身,每到一处她的敏感地带,他比本人更熟悉,眼底旖旎春光乍泄,好几次都进行不下去。 可再多绮丽念头和狂热欲望,也被他深深压了下去。 季见予凝视许久,眼神渐渐冷却,面无波澜替她捻紧被沿,起身把灯关了,拿着水盆和毛巾走入黑夜。 036 漫长寒假过得千篇一律,除了过年那几天苏冷老老实实在家应付了几顿两边长辈,其余时间都跟着陈弥乔劲他们疯玩,几人一时兴起同时去烫了卷发,得意得不行,拍了无数张照片。 可一晚过后,全都后悔死了。 小群里各种吐槽卷发睡一晚就不能要了,乔劲是男生还好,直接剃了板寸他更满意,就是大冬天的有点冻脑袋,从此离了帽子不能活。陈弥和苏冷一头长发养了一两年,都舍不得剪,而且一时脑热过后,两人还要担心开学如何应对学校变态的管理制度。 “我就说我这是自然卷。” 陈弥被苏冷过于坦然的态度逗得岔气,“我要什么时候能和你脸皮一样厚就好了,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的。” 苏冷不以为意,除了要精心打理这一点比较麻烦,她对她新发型挺满意的。陈弥懒鬼一个,其实胆子也小,开学前自己跑去理发店拉直,乔劲笑话她不如直接剪短算了,省得折腾还伤发质。 可他们几个能凑到一起,就是因为倔驴脾气,谁说话都听不进去,被家庭惯养出来的底气,习惯了我行我素。 * 苏南添半夜回到家看苏冷没睡,敲门进来问她明天需不需要再去趟超市,置办开学物件。 苏冷想了一会儿,说好的。苏南添松了口气,临走前看了眼她搭在肩头柔顺黑亮的卷发。 苏冷原本以为他会和尤眉兰一样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烫头发会显老气,最重要的是违反校规。 苏南添宠溺一笑,“好看,我们蕉蕉什么发型都好看。” 苏冷歪了歪头,戏谑一句:“剃光也好看?” “你可以试试,毕竟小时候你也成天嚷嚷着要剃光头。”苏南添爬满细纹的眼睛藏不住笑。 说的是很久远的事了,那会儿苏冷还没上幼儿园,后来通过苏南添拍的录像才看到的过去。 苏冷小时候总是短发,想当男孩子,每次去理发店都不像别的孩童那般抗拒,很配合说自己要剃光头。 苏冷有点羞,气呼呼躺下说自己要睡了。苏南添笑出声,和她说了声“晚安”,帮她把灯关掉。 那时候苏冷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像苏南添对她这么好。 睡不着,苏冷点开微信漫无边际浏览很多消息。 一条都不想回。 最底下那栏突然跳出来个红点,她有些疑惑,寻思自己这两天也没发动态啊。 不过又习以为常。 她朋友圈鲜少更新,所以不管是想偷窥她生活找机会骂她的,还是有心追她想对症下药的,都没有机会。但只要她一更新,点赞和评论有时候会持续一周。 四天前,苏冷发了一组和陈弥乔劲烫发后拍的照片,太多她压根没有印象的头像跳出来。 她点进去,视野突然朦胧,头藏在被子里要透不过气。 季见予集训结束了吗? 孤零零的一个红心,是他的。 苏冷神游退到朋友圈界面,惊奇发现向来不更新朋友圈的他五分钟前也发布了一条动态。 一张照片,配文一片雪花。 照片里是半锅串串,锅气腾腾,一杯茶摆在窗边,对焦的似乎是外面澄澈夜色。角落还有一只手,但明显是男人的。 苏冷一时觉得这个视角的场景有点熟悉,但思绪停滞,怎么都继续不下去。 那杯被她扔掉的茉莉初雪,斗转星移,天方夜谭出现在他照片里。 苏冷突然掀开被子,用力喘了几口气,手脚发凉着出黏糊糊的汗。脑海里,闪过很多已经模糊的记忆。 童年至今,唯独缺失了她真正开始恋爱、叛逆的初中三年。 一条消息弹出来,迟疑间手已经滑到屏幕了。 “明天见。” 贾超是她这个寒假去上岸玩的时候认识的高二学长,两人加了微信,一起出去看过几次电影,她烫头发后的那条朋友圈,对方踩点成为第一个赞评的人。 男人的心思再简单不过,但他不挑明,苏冷也懒得问他要什么答案。 她和男生玩,一直都是对方急于确认关系,只要不是太讨厌的,来者不拒。可通常分手,也是对方提,理由和杨易杰一样,觉得她不像女朋友。 苏冷太漂亮,个性鲜明,成绩优异,从小良好的教育和优渥家境让她有足够独立、难以瓦解的思维,方方面面,一般男生根本不是她对手。 男生最不能忍受被女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初恋孔家皓也是如此,分手那天,他很释怀地给苏冷送上祝福: 苏冷,祝你早日找到一个真心爱的男孩。 * 贾超说他就喜欢黑长卷发的女孩,开学之后,苏冷选择隐藏一头叛逆卷发,扎成丸子,整个人清爽松弛,看上去是另一种风格,少了很多锐气。 通常来说,苏冷也喜欢在长时间隐匿再度回归大众视野时另换一种风格,不过不是为了谁。 她喜欢新鲜感。 可有人认为她是故意,她害怕校领导发现她烫发。 所以开学第二天某个下雨的大课间,陈冰一脸郁色带着覃立容往教室来,来者不善的气场。 再面对覃立容,苏冷心境完全不同——比上次被她抓到口袋里有烟和打火机更从容无畏。 也是快放寒假那会儿,苏冷路过停车场,偶然碰到杨易晴从覃立容车上下来,听到她恭恭敬敬说了声“谢谢二婶”。 原来教导主任是杨易杰姐弟的婶婶。 苏冷再回忆起开学那时杨易杰义无反顾跳出来替她认领烟和打火机,只觉得嘲讽。 杨易杰是确定有人兜底,才敢赴汤蹈火。换做是任何一个别的领导,他恐怕都不会如此坚决要和她共进退吧。 不过答案是什么,不重要。 苏冷被叫到走廊,覃立容嘴皮子都懒得动,丢给陈冰一个眼神,再冲她扬扬下巴,示意她把丸子头拆下来。 越来越多人觉都不补了,跑出来围观主任抓问题学生。 苏冷照做了,强忍那股羞辱感,只等着头发拆下来的那刻捏着嗓子来一句充满茶味的: 老师,扎丸子头之后头发本来就是卷的啊,是不是你头发太短从来没扎过啊。 可她没来得及装,就又有一个女生被班主任从十八班领出来。 对方显然没睡醒,懒懒散散站到苏冷身边,瞥了眼苏冷刚拆完有点乱的马尾,自己动手,态度诚恳。 “谁允许你们烫发,知不知道这是违规的,你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心思应该都放在高考上!” 十八班班主任和陈冰使了个眼色,陈冰立刻清了清嗓子厉声说:“就是!李老师说得对,苏冷,别以为这次考试你拿了年级第十五名就可以为所欲为。” “沃寒露,你也是,物理拿了年级第一了不起啊,也就是十七班季见予集训去了没参加期末考……” 覃立容也不是聋了瞎了,知道两个班主任都有私心保住班里的种子选手,都是共事多年的同事,其实如果只烫不染,不太过分,领导班子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可这次是有人打小报告到教务处,覃立容才亲自来抓人的。 面上总要给举报人一个说法。 “行了,限你们这周末回家,拉直也好,无论用什么方法,把头发修复原样,还有,交一份检讨让家长班主任签字送到教务处。” 沃寒露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笑声硬生生被班主任一个眼神给逼得咽回去了。 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后,她突然问苏冷:“你打算怎么办?” “拉直?”苏冷笑笑,“可能到时候还会有人举报拉直也是违反校纪校规的。” 沃寒露眼睛一亮,“我刚就想笑这个呢。”沃寒露看了眼苏冷,她正低头重新扎丸子,近距离看,的确比网上传出来的那些偷拍还要惊艳。 “你知道,那姓覃的是杨易杰亲戚吗?” 苏冷微微诧异,转头看了眼沃寒露,对她的印象,不过是刚开学那会儿杨易杰不仅不服季见予,也绝不能忍受班里物理第一是个女生。 当时两人吵架,苏冷还会嘲讽他,沃寒露都比不过,他就别天方夜谭想顶替季见予去参加物理竞赛了。 “所以呢?”苏冷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沃寒露表情似乎有些遗憾,“我还以为,那老巫婆会刻意刁难你。” 苏冷好笑,很自然开了个玩笑,“不是还有你嘛,她再不爽我,一视同仁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的。” 两人相视一笑,机缘巧合的聊天点到为止,各自回班了。 苏冷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脚步看了眼一直靠在栏杆的那群男生。 张金远笑声最大,手里比比划划说得正起劲,季见予反靠在栏杆,脸上是十分散漫的笑,似乎是漫不经心朝她投去一眼。 可刚才,不知道他偷偷看了多少笑话。 苏冷面无表情转过头,撞上从高二那边过来的贾超。 “听说有人被抓住了?”贾超狎昵一笑,苏冷忽觉得厌烦,那股抵触直从心底往上冒,躲开他试图玩她头发的手。 贾超见好就收,至少当下,他愿意因为她的一张漂亮脸蛋好声好气,在苏冷进教室前塞给她一杯全糖热奶茶。 然后才肯给栏杆那里的几人眼神。 “超哥。” 游其森淡淡笑着打招呼,贾超朝他们招了招手,全然不理会张金远装都不装的敌意,他眯了眯眼,牙根一痒,还是上前寒暄: “什么时候,咱们再来一场比赛,上次还没尽兴呢。” 季见予似是而非笑了一声,比起张金远,他一身戾气是往里收的,张弛有度,让贾超完全不懂如何发挥。 “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其森手好全了吧。我们倒是无所谓,人员储备充足,就是听说超哥那边,学长们上回也耗血不少。” 贾超阴恻恻一笑,关心两句游其森后就走了。 张金远还记着上学期那场篮球赛,几乎打出血光来,两个年级的仇算是就此结下了,可季见予、游其森一个二个很沉得住气一样,更是窝火。 本来还想发泄一通,可一抬眼,发现季见予脸色阴鸷,笑意全无,莫名瑟缩了一下。 要不是和他认识多年,张金远完全有理由相信下一秒季见予的拳头能给贾超砸出脑浆来。 不过季见予这种反应,张金远放心许多,更期待下一次球赛把高二那帮人虐爆。 新学期开始,大家都还没有奋起努力,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开学生活,最近天气有回温迹象,很多人下了晚修就收拾东西走人了,打球的打球,散步的散步。 李尤尖不知道吃坏什么,一晚上都在跑厕所,上课期间她不好意思出去,也怕被巡堂老师抓,苏冷就说自己也去,问她要不要一起。 彭天本来兴致勃勃要找李尤尖去阅览室,可谁知道她今晚直接回宿舍了,大失所望。苏冷不着急回去,她在外卖软件上买了些药,不然就李尤尖那小身子骨,一晚上下来得脱相了。 下单后苏冷坐在原地发呆,其实脑子里在盘算是谁打小报告。 可如果是针对她,怎么沃寒露也被抓个正着。 开学两天,她只有在宿舍才披头发。 思路到这就断了,身边扑下来一阵风,苏冷皱眉一看,季见予丝毫不讲道理一屁股坐到李尤尖的凳子。 “神经病啊。”苏冷下意识环顾四周,才发现班里人早走光了。 “那杯奶茶呢?” “什么?” “贾超给你买的。” 苏冷觉得他莫名其妙,东西都不要了,拿上手机直接把桌子往外推,从缝隙挤出去。 “喝了。” 季见予一脸阴沉看着她,瞳孔跟无底洞一样,不怒自威。两人僵持一幕被突然返回的李尖尤撞见,她立马后退几步,不知所措,“我……” 苏冷如蒙大赦,根本不管季见予,古怪看了一眼李尤尖,“你怎么回来了?” “我老跑厕所,回去……不方便。” 李尤尖脸更红了,原本苍白清脱的脸抹上一层窘态,正迟疑要不要进去,就听到一阵桌椅挪动的刺耳声响。 季见予站起来,头也不回往后门走了。 李尤尖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唤醒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苏冷。 “那你在教室吧,我去给你取药,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点的是最近一家药店,苏冷还没下到教学楼骑手就已经疯狂给她发消息了。看地址是三中,骑手都懂门道了,知道学生都偷偷点外卖,很自觉连电话都不打。苏冷往施工那边赶的路上碰到年级主任和他老婆正慢悠悠散步,苏冷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在领导眼皮子底下犯罪。 骑手还有下一单,见她迟迟不到把东西放下就走了,苏冷急得又烦又躁,主要是那边都是施工工人来来往往,很多同学来不及取的外卖都被顺手牵羊,当然,不排斥是保安故意的。 年级主任两夫妻本来走得就很慢,苏冷看手机的功夫,发现他们两人居然还停下来了,似乎是遇到熟人顺便聊两句。 苏冷毫无办法,手都有点抖,可不过几秒之后,又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离开了。苏冷正激动想上前,在三人转身之际,光影错落在一张侧脸之上,苏冷几乎僵在原地。 季见予回头的瞬间,视线毫无落差与她对视,遥遥一眼,他什么情绪都没留下,留给苏冷一个高挑、空白又清廖的背影。 趁他们三人停在树下聊天的间隙,苏冷来不及想太多,赌了一把时间差,猫一样从灯下蹿过去。 季见予闲适自得和年级主任聊起这次集训营的事,并表示自己已经做好充足准备参加IPhO,主任对这个年轻人是又欣赏又佩服,说了一通祝福他的话。 季见予不急不躁,谦而不卑认真聆听,余光瞥到一团黑影“蹭”一下跑过去时,心口一松,唇角微不可见弯了弯。 苏冷手电筒也不敢打,她方位感很差,对着骑手拍的照片也半天找不到东西。 “在哪儿啊……”她自言自语,烦得要死。 “这啊。” 不耐烦一声在身后幽幽响起,苏冷整个人惊得跳起来,捂住耳朵,眼睛睁得又黑又亮。 季见予又觉得她像跳蚤了,轻嗤一声,“你眼睛长头顶的啊。” 苏冷本想骂他,可定睛看到他手里轻轻松松转着一个黄色纸袋,就瞬间熄火了。 季见予玩味把东西高高一抛,又稳稳接住,也不管她站在一堆废耗材里惊魂未定,可怜巴巴的,转身走了。 “那是我的外卖!” 苏冷怕摔倒,走得远没有他这么从容,深一脚浅一脚提着胆子追出去的时候,季见予已经快走到操场了。 “哎哎哎,你走错了……” 苏冷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踩到他影子,冷不防他突然一定,怕他要再跑掉一样,下意识拽住他整只衣袖。 季见予置若罔闻,低下头看她一眼,不咸不淡开口:“不是你的药?” “不是,是李尤尖的,她拉肚子了……” 季见予微微皱眉,搞不懂她从小就跳脱怎么现在体力这么差,怪不得刚入冬就感冒,一病就是一礼拜,运动会大热的天也裹着一床被子满校园逛。 苏冷跟跑醉一样,脸颊有两团嫣红,在瓦数不高的路灯下颜色更柔软,丸子头下午拆下来之后,扎得有些松了,零零散散掉了一脑袋,卷卷的,让季见予想起以前阿奶养的那只比熊。 她会喜欢养一条小狗吗? 虽然她皱鼻的时候,就像一条俏皮的小狗。 季见予目光无比温柔,伸手出去替她捋了捋风一吹就凌乱的发尾。苏冷没有拒绝他的动作,还在轻轻喘气,有点茫然地仰脸看着他。 谈时边从阅览室出来,看到这一幕,微微愣住了,眉头一挑,和季见予越过苏冷瘦薄的肩头对视一眼。 “季见予……” 苏冷还在兀自出神,情不自禁喊他名字,肩膀突然被他宽厚的掌心轻轻一按。 季见予直接把那袋东西抛出去,苏冷惊呼一声,挣开他急忙回头,暗道这人真是疯了。 可一转身,看到不远处的谈时边面无表情地稳稳接住,苏冷彻底失语,觉得宇宙的次序都跟着乱了。 “你去哪儿?” 谈时边把东西拿好,有点困惑,“回教室放书包。”他晚上状态不好,所以才到阅览室把作业补完,男生通常是不会把学习的东西带回寝室的。 季见予笑了笑,可说出来的话毫无温度,命令似的,“药给你班李尤尖,她就在教室。” 说完,在苏冷完全惊呆的眼前打个响指,把人牵走了。 037 “刚才叫我名字,难得。”季见予不紧不慢把人领到操场树荫下,一直低眉看她,直到苏冷悄悄把手挣脱,他满眼温和被过境寒风冻了一下,不着痕迹把手插回口袋。 “想说什么?” 苏冷像被踩到尾巴一样,突然停下来,声音尖锐:“不应该是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这下真成只炸毛小狗了,季见予略微一愣,闷声一笑。 这一笑刺到了苏冷。 她简直不可置信。 他永远这么潇洒,无聊有闲的时候一双黑眼睛温柔如提前到来的嫣然春天,在苏冷看来,季见予能随意将轻佻又无耻演绎成玫瑰与落日。他是神,高高在上对凡人投射下他引以为傲的荣光,无情又多情,只消一撤走,沉眷于此的人间将永堕黑暗。 “季见予,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猎捕消遣的宠物。” 苏冷说着最坚决的话,语气低迷。 她想,自己早就堕落了。 季见予清冷的身影再笼罩下来时,苏冷垂着眼皮,几乎要失明。 人的五官是相互弥补的存在,当眼睛看不清时,听觉嗅觉会格外灵敏。可它们永远无法抗拒一个低沉好听的嗓音,一缕熟悉温暖的气息。 季见予捧起她的脸,声音在耳畔厮磨,“今天有人被罚站到走廊,被迫拆精心梳好的头发,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苏冷错觉在与另一个时空里的季见予面对面地呼吸交缠。 他同样滚烫难耐的气息滚滚而来,又无比自洽的温柔,诱哄似的,“想接吻吗?” 苏冷反倒冷静下来,一双眼无比透彻如火淬入冰,瞬间冷却了,强硬无比。 季见予清楚感知到她的变化,低叹一口气,“你喜欢过我。” 苏冷的骨架跟着颤了一下,毫无感情开口:“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我要说现在。” 没等苏冷作出反应,季见予就摁住她肩头,防止人逃一样,与她四目相对。 “我喜欢你。” 苏冷的大脑没如想象中闪过一阵风暴,相反,是一片无人荒野,那里只有孤零零的黄昏。 “所以呢?” “跟我谈恋爱。” 他再次说出这句话。可苏冷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个无风无雪的夜与那晚的每一个细节重合。 “我看到你躲闪贾超想要亲昵的动作了,你并不喜欢他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你从一开始就不排斥我,苏冷,你不得不承认,我早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 “当然,你之于我,也是。” 季见予用了很大耐力,才用他几乎从未失误过的缜密思维把实小之后三中之前苏冷在他生命轨道的行线串联起来。 “去年寒假,你在上岸对面的奶茶店打工,那时还没有上岸,我和张金远在奶茶店旁边的串串店,当然,你极有可能不知道奶茶店旁边有家串串店。因为你方位感一直不怎么好。” 季见予不理会苏冷震住又羞恼的眼神,笑了笑,继续说:“但我想让你知道,在你打工遇到小混混调戏店员那晚,我在隔壁吃串串,靠窗的位置。张金远去买了两杯奶茶,你知道我不爱喝甜的,张金远给我点了杯茉莉初雪,正常冰,微糖,是你亲手给我做的。” “我看到你和那几个混混斗,在警察面前装可怜,当然,我知道你是真的受伤了。我和张金远跑出去,怕你们奶茶店都是女生会出意外,你坐在台阶上,拽住了一只袖子,还记得吗?” 苏冷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点点头,又受惊似地摇摇头。 季见予不怪她,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顶,想起当晚她拽住他的一瞬间,心跳跟着顿了顿。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并不想她认出他。 可当时苏冷急于痛哭流涕装作很害怕很疼的样子,头埋在膝盖,上帝掷骰子一般捉住他,大概以为是警察,可他穿着很软很厚的羽绒服,只一瞬,苏冷就松手了。 他低头看她,无助又柔弱的一团,当时也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她毛茸茸的发顶。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和颜丹旧情复燃,让我猜一猜。” 苏冷忽然抓紧他的衣摆,原本溃散的目光瞬间警惕。季见予不为所动继续说,“刚开学那时候,你说你看到我给颜丹的动态点赞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停留在那条动态这么久吗,因为评论有你的名字,我知道你也来了三中。” 季见予嗓音柔柔和和,就算说下流无比的话也会让人甘愿堕落,更何况,他在自阐,他“认识”她很久了。 “我鬼使神差点了个赞,大概是希望,你看到艾特你的那条评论时,能看到我的网名,还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 “我不敢说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可事实是,你的确早在三中之前,就再次闯入我的生活。” “听明白了吗。” 苏冷不作反应,像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开学第一天,我撞到你和杨易杰在凉亭,这没什么,我早听说你谈过无数个男朋友。后来发现你偷听我和杨易晴讲话,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或许我的高中生活会稍作改变了。” 这是季见予当时唯一的想法。被人偷听墙角,换做平时,他会暴走发狠,可对方是苏冷,他只觉得满身轻松,自然而然起了戏谑逗弄的心思。 他觉得这三年不会像初中一样无趣。 “我鬼使神差把你扔掉的烟捡回来,后来你因为烟和打火机在走廊被覃立容抓,我第一时间冲上楼了,那是我难得无措紧张的时刻。我不想你因为我受处罚,更不想让你因此误会我。可我还是去迟了,看到别的男生为你挺身而出,你隔着人群很陌生地看着我,我突然发现,我无法接受。” 那种赶不上命运的挫败无力,季见予第二次感受到。 第一次是阿奶去世。 他其实很懂,在意一个人,最直观的感受是心会痛。 他本意是想把烟还给她,给她一个惊喜,可阴差阳错,他设好的路,成为别人的加分项。苏冷淡漠的误会目光,让季见予觉得不过一层楼梯的跑动就让胸口有缺氧的窒息痛感。 季见予说得口干舌燥,喘出的气息都是沉重的。 “还有江橙,我说过我可以给你解释,”看到她始终面无波澜的,季见予恨得心痒,突然屈指敲她脑门,很响一声,苏冷几乎把泪都飙出来。 “是你自己不听,要和我生气。” 苏冷怔怔望着张英俊温柔的脸,产生错觉,是他吗?为什么她会和十六岁的季见予,如此亲昵。 彼此不再是斗得死去活来的小学生,凑在彼此鼻息之下,竟然可以如此清醒的暧昧着。 “开学我和她走得近,是因为要处理班里同学助学贷款的事。” 季见予说起这个,似乎有些头疼,揉了揉额角,这个小动作反倒取悦了苏冷,她菱唇一翘,心想:你也会无奈吗。 “谣言这种东西,我从来不在意。我知道她喜欢我,篮球场那张照片,是她一时失控凑上来的。也就是那次,让我突然意识到,也许她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无辜清纯。” 捕捉到什么字眼,苏冷突然变脸,冷哼一声,“就是因为你发现她不是你喜欢的清纯挂,所以你就及时抽身了不是吗。” 季见予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跳脚,沉默一晚,猛然尖锐像刺猬,眸光一沉,手搭到栏杆上把人死死拢住了,声线紧绷,“我和杨易杰起冲突那天,就算她不是突然抽风和我表白,我也早就和她说得很清楚了。” 苏冷不知道哪来的气,胸膛一起一伏,最后望向别处,淡淡出声:“说完了吧,我想回去了。” 下巴突然被一股力量钳着,苏冷被迫张开嫣红的唇面对季见予隐而不发的一张青脸。 “苏冷,是你主动来吻我的。”他又有隐隐胸痛的感觉。 意思是她招惹的他。 苏冷知道他动怒了,体内蛰伏的狂躁蠢蠢欲动,这样的季见予,无端又与十一岁的季见予重合了。 奇怪的,苏冷从来都不怕他。 “如果没有那个吻呢?” 季见予毫无意外她的问题,似乎早有准备,又或许对他而言,动人情话信手捏来。 哪怕是临场发挥,也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把你从杨易杰手里抢过来。” 苏冷微微怔住,被意外击倒的从来只有她一人。 “我做事,有我自己的节奏,其实我还是不太愿意介入别人感情,那时候我甚至觉得你眼光太烂,旁观心态,看你什么时候玩腻。” 他漫不经心笑着捉住她想要挥打出去的手腕,指腹故意似的,擦过手腕那里的伤口。 “可你在上岸被报复,在学校被造谣,突然自杀,那晚充满悲伤的吻,让我觉得,你玩得并不开心。” 季见予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直直看到苏冷心里去。 “没关系,我的名声也不好,也的确一直在浪费青春。可那晚在农庄,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也有幸倾听你的秘密,就是在那一瞬,我觉得我们天生一对。” 他拿唇碰了碰她的手腕,早就愈合的伤疤再次发痒作痛,苏冷手指僵了一下,有什么无形力量牵引似的,轻轻划过他骄傲的下颌。 季见予被她微不可察的动作直击灵魂,喃喃出声:“所以我才会和你说,和我谈一场健康的恋爱吧,苏冷。” 很长一段时间,似乎全校的灯都暗了,远处有紧赶慢赶的欢声笑语,渐行渐远,世界剩下的只有他和她而已。 “那时候你喜欢颜丹,她是你的初恋吧,你为什么没和她在一起。” 她下决心要今晚一次性把历史遗留问题说清楚。 季见予沉吟片刻,苏冷鲜少看他有为难的时候,很困倦摆了摆手,“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因为你。” “因为你也喜欢我。” 所以他到最后,谁都不喜欢,去喜欢一个转学来的,和她、颜丹都关系平平的人。 苏冷听懂他的意思了。 “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吗。”苏冷想起那段自称为“失恋”的日子,心酸得要死。 不过她现在并不打算告诉这个招蜂引蝶到哪里都吸引无穷目光的男孩——即便当年他没有在她和颜丹之间选择谁,她和颜丹还是生疏了一段时间。 或许就因为那段时间,两人再重归于好,毕业后再联系上,彼此之间的友谊还是回不去最初的样子了。 所以即便是季见予现在和颜丹在一起,苏冷知道自己不该有什么别的情绪。 038 季见予和颜丹相互喜欢的时候,苏冷还不喜欢季见予。后来季颜两个在班上话都不说,苏冷和性情大变的季见予成为同桌,像台偶一样的故事情节,她对那个坏坏的男孩,由讨厌到喜欢,也见证他恢复从前的样子,两人从水火不容,互相伤害、告小状到其乐融融。 直到同小区有个他们班的任课老师,向班主任投诉苏冷和季见予上课老说小话,于是在五年级结束前两天,他们不再是彼此的同桌。 那段时间苏冷也性情大变一样,病怏怏的,颜丹和她身边的好朋友都知道,她喜欢上季见予了。 苏冷痛恨那个告状的老师,可没过多久,她对最好的朋友也产生了抗拒心理。 一次课间,苏冷和颜丹几人本来走得好好的,宋思超一群男生突然路过,调侃颜丹和季见予。 苏冷当下就懵了,根本反应不过来怎么他们两个又搞在一起了吗? 对,她想法很尖锐很龌龊,很阴暗很恶劣。 觉得好朋友背叛了自己。 明明私下,颜丹说过她不再喜欢季见予了,当时姐妹圈里,风向变成全都是调侃苏冷和季见予,说他们青梅竹马,般配得很。 可那次课间,颜丹突然恼羞成怒,从口袋掏出一封写给季见予的情书,揉成一团狠狠扔进垃圾桶。 苏冷静静看着她反常的激烈举动,站在原地等她走过来,两人重新挽起手。 可芥蒂已经无声缔结了。 苏冷觉得颜丹在骗她,明明说自己不喜欢季见予的,可又偷偷给他写情书。一方面,苏冷深刻认知到颜丹和季见予曾经是两情相悦,按时间线来说,她才是“第三者”;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是在两人彻底形同陌路后才对季见予动心的,颜丹知道她所有的少女心思,却还是在她和季见予不再是同桌后偷偷给他写情书,是颜丹不对。 其实让苏冷难受愤恨的,是她明明早于颜丹和季见予认识这么多年,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季见予第一个为之心动的女孩,不是她苏冷。 苏冷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嫉妒颜丹。 凭什么他们认识的时间这么短,颜丹家庭条件不如她,性格也没有她大方,可季见予喜欢的是处处落败的颜丹。 两个小女生心里都有了隔阂,没人明说,但那次课间后,苏冷体育课不再和颜丹站在一起,放学不再和颜丹一起走。一开始,颜丹还想和苏冷像从前一样,可苏冷故意避开她,那段时间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睡觉,把自己也折磨病了,让两人身边的共友十分为难,不知道该站在谁那一边。 可有很多人,会偷偷给苏冷留言安慰她,无形中将友谊的天秤偏向苏冷。 苏冷知道,这些人的父母有求于苏南添,她是大领导的女儿,连科任老师都在巴结她,苏冷厌恶至极,一律不理。 可她也不想理颜丹。 那段时间,苏冷恨透自己为什么要喜欢季见予。 后来再回想,苏冷觉得自己很可恶,坏透了,想起颜丹试图体育课站她旁边而她躲开,她会觉得颜丹好可怜。 苏冷对颜丹,始终有愧疚情绪,所以对方主动加上微信联系她那晚,她鞋都来不及换蹲在蚊虫密集的角落,吹着冷风也要把这根早就薄弱到一扯就断的友谊线重新小心翼翼地搭上。 甚至在苏冷的记忆里,她和颜丹重归于好,是因为季见予开始明目张胆热烈示爱那个转学生。 这是他对颜丹都不曾做过的事。 她和颜丹,像两个被遗弃的人结成盟友,只能彼此依靠、彼此慰藉。 苏冷记得,她们曾偷偷在qq上痛骂季见予是渣男,似乎“贱贱鱼”这个花名,也是当时创造出来的。 可是一别经年,她曾经爱而不得的男孩,已经成长为更高大帅气、璀璨耀眼的少年,说他现在喜欢她,要她和他谈一场正经恋爱。 说他们天生一对。 季见予觉得苏冷已经出神太久,他本来就不能忍受对方在和他交涉什么的时候走神,此时忍到极限,掐了她一把,动作狎昵。 “苏蕉鹿。” 他语气不乏警告意味,可宠溺更是不言而喻的,热切又期待地注视她。 当时苏冷望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在想: 如果她拒绝他,让他也尝尝爱而不得滋味,这个骄傲如苍鹰的人,会不会发疯呢。 “你是在追我吗?” 季见予心头不豫,很不耐烦了,不知道她考试怎么写作文的,总是答不切题。 可他还是很认真纠正她:“我是在向你表白。” 苏冷还是不说话,有意磨他一样,季见予对她发不起火,偏头含住了她今晚格外倔强的红唇,低低开口: “你已经错过答题时间了。” 说完,极其霸道地、强势地,向征服远远超纲的大学热力学,撬开她齿关,不容拒绝地闯进去。 苏冷闭上眼睛,仰头默默承受了,与他唇齿交缠,没有理由的,与前两次更亲密缠绵。两人技术都不错,前两次都是季见予主导,今晚苏冷主动勾缠,吻到情动,两只手紧紧攀住他的肩。 季见予有愣住的一瞬,想到什么,体内窜起一股无名业火,扣住她后脑往前送,一阵轻狂发狠地用力深吻,发出断不了的连绵响声。 换气的时候,两人心有灵犀睁开眼,迷离又疲累,可心跳是亢奋的。 苏冷微微一笑,主动搂紧他的脖子,轻轻咬破了他下唇的皮,“好,我跟你谈恋爱。” 犹不满足似的,季见予抵着她额心急促喘息,揉了揉她已经肿起来的唇,痞笑一下,“现在喜欢我吗?” 苏冷咽了一声,全是他的味道,脸红心跳的,见到极光一般。 “季见予,我现在喜欢你。” 可我们才十六岁。 在彼此面前依旧是青涩的两颗少年心,跳动的频率无端重合了。 季见予后来很温柔很轻地吻她,在唇和齿关那里流连不去,贪恋品尝她香气一般。 苏冷笑骂他一句是不是这就不行了,季见予正掐着她腰准备惩罚,突然有一阵白光射过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谁在那里!” 是巡逻检查到实验楼,要确保每间教室都锁门关灯的保安。 苏冷惊得浑身一颤,季见予十分淡定,把她头整个摁到自己怀里,结结实实抱个满怀。 “叔,巡逻呢?” 不管刚才他嗓音多低哑黏稠,此刻笑谈,清朗如初。耳朵贴紧他胸膛,苏冷觉得脑袋都跟着冗长地震动。 保安看清他怀里还有一个,瞬间明白了,老脸一红,颇不自在,暗道现在学生也太大胆了,这才刚开学,他已经接连在学校各个阴暗角落抓着了好几对。 可之前揪着偷摸约会的小情侣到教务处,自己也没捞着什么好处,保安之后就当行善积德了,一律不管。 前几天还有一对情侣一直谈到清华毕业,回来给他送喜糖。 三中的学生嘛,资质摆在那里,至今也没听说过谁恋爱耽误高考的,反而是相互激励督促,共同进步。 但骂还是得骂两句的,“大半夜不回寝室,小心我给你们抓校长室去!” 苏冷刚才热过头,现在有点冷,搂紧了季见予的腰,一声不吭,身体软在他手臂里可怜可爱。 保安又照了照苏冷,发现她没穿校服,又瞬间警惕:“她谁啊。” 可不能是六中的混混女进来祸害三中的好学生,领导开会时特意强调过的。三中内部消化没出现过太离谱成绩下滑的案例,可被六中学生钓走而自甘堕落的大有人在。 苏冷一下紧张起来,可玩心更重,手指不停滑过季见予的背脊,想听他怎么回答。 季见予低头看了一眼,唇角一弯,“她啊,天上之月,心底之人。” 两头皆是一愣,保安根本无从招架这个答案,一时心头悸动,也想起了那些青涩岁月。 季见予从口袋掏出一包没开封的万宝路扔过去,一点也不避讳,“叔,帮我抽了吧。” 保安给了记警示眼神,当即拆封平时抽不起的烟,感慨一句:“你们现在才高中,就这么热情奔放。想当初我们那个年代,写封情书都得忸怩半天,但感情长久啊。” 说完哼着歌,带着唯一一道光源走远了。 季见予没有动作,维持抱着苏冷的姿势不变。 苏冷也不说话,四周静悄悄的,偶有一阵落叶扰动。 而她的心,还在为刚才那句明明含蓄却被他说得随性又热烈的话庞杂跳动着。 039 季见予把苏冷送回宿舍,眼看就要到闭寝时间了,两人丝毫不急。 苏冷不喜欢牵手,挽着他小臂,低头踩自己影子,步子随意,长长短短的,有时候重心不稳把走得慢吞吞的季见予带得一趔趄。 要进女生宿舍的大铁门时,苏冷看到底下还有一两对腻腻歪歪的情侣,停下脚步不让他送了。 自己刚走两步,忽然记起什么,猛转身撞上安静跟了她两步的季见予。 简直是投怀送抱。 季见予轻笑一声,揽住她腰把人往旁边的公告栏带,“苏同学,这是和我难舍难分啊。” 苏冷耳根一烫,伸手捶他胸口,被他顺势握住了。 “我突然想起来,尖尖可能还在教室,我把她给忘了。” 季见予漠不关己,“有人记得她就行。” 说起这个,苏冷抵着背后的板子扭了扭,在他怀里站直了,质问他:“你为什么让谈时边去送药?” 季见予好笑,“我以为你阅人无数早看出什么来了。” 苏冷觉得他阴阳怪气,嘟起红唇朝刘海吹了口气,头发全飞起来,“他配不上尖尖。” 季见予眉头轻拧一下,好笑:“我没听错吧。” 苏冷面不改色看他一会儿,突然踮脚搂住他脖子,她身上总有淡香水的味道,轻易捕捉不到,只有这个距离,才会觉得连湿软口腔里都是那种令人迷醉的气味。 季见予心随意动,以为她要接吻,刚低下头就听到她捏着嗓子开口:“那当初你怎么不觉得那个转学生配不上你呢,季神。” 甚至连那个人名字苏冷都不愿提。她把问题拐了个弯,明亮眼睛透出一股精明劲,不动声色的那种,有点像文玉女士。 季见予没有回避她带有锐光地注视,“那是过去式了,我们珍惜当下不好吗。” 他隐约知道她在芥蒂什么。 苏冷手滑上去玩他的喉结,无知无觉中,她喜欢在他身上做各种小动作,贪恋不自知,这是以前对别人没有的。 “是因为你喜欢她,所以不觉得。”她眼神在季见予幽暗的脸庞游走,仿佛历经山丘,“谈时边也喜欢尖尖,所以他都不觉得她配不上他,你没资格评价什么。” 季见予心头有股躁火,被她一点点煽燃,眯起眼睛冷笑一声:“我没说什么吧,只是客观评价而已,要说没资格,你也是旁观者,凭什么阻止人家两情相悦。” 苏冷没什么表情把手拿下来,突然被狠狠拽住一截皓腕,听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有点奇怪,你为什么会那样说,你好像和时边也不熟吧,他惹过你?” 说完,想起什么,恍然大悟笑了笑,“我想起来了,上学期刚开学,你在操场和他们一帮人对骂来着。” 苏冷渐渐被季见予转换自然的情绪带着走,微微惊讶,就又听到他说:“嗯,没错,当时我也在。” “可是我记得,时边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啊。” “他是班长,纵容他朋友嘴贱,不作为就是一丘之貉。” 她气鼓鼓的,头发也跟着炸毛,季见予觉得可爱,语气早就软了:“好好好,他有错。” 没想到她心眼子这么小,一件事记了大半年,本来可以调侃逗趣的话,可到了嘴边,季见予突然不想说了,怕再把她惹毛。 她脾气大,他是领教过的。 “苏小姐现在变得这么有人情味啊,我怎么记得,你从不和穷人家孩子做朋友的。” 苏冷不理会他刻意挑逗的语气,“我只是讨厌扮柔弱装穷勾引男人的女表子。”她轻渺一笑,“比如江橙,比如那个转学生,是不是都是你喜欢的那一挂?那你现在怎么会喜欢我呢,是不是不久的将来,我也会成为你的过去式,别人提起我的时候,你也会好声好气哄她‘珍惜我们的当下’。” 季见予脸上笑意全无,冷峻得可怕,下颌绷得很紧,“苏冷,你没必要这么扫兴,我可以哄你,可你若非要在我们确定关系不到一小时就不停试探我,没意思真的。” 苏冷抿唇看着他,久久不语,眼睛一红,一滴泪吧嗒就滴到了他手背上。 季见予心头一顿,一时心绪复杂,又惊又慌,抚上她眼角柔声问:“怎么还哭了?” “你凶我呀!你刚才黑脸的样子,真的很可怕,让我想起以前五年级……” 苏冷隐忍抽噎,声音越来越低,季见予愕然到不知所措,但体内无声漫过一缕回甘滋味,那些躁气不耐莫名随着她这一滴泪消失不见了,心也跟着软得一塌糊涂。 “我以前吓着你了是不是?” 他轻轻把她背按到怀里,嫌硌手似的,很轻巧就把她丸子头拆散了,洗发露的栀子馨香萦散开,和她人一起被裹在他外套里。 苏冷闷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季见予从来不知道她这么能屈能伸,可实际上,他一直懂这个看起来娇蛮任性的女孩,其实心地善良又好见义勇为。 想起去年冬天那场意外重逢,季见予摸了摸她头发,“以后对不起我来说就好了。” 他嗓音低沉温柔,让人产生幻觉一般,苏冷心紧了紧,揪着他领子抬起头。 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隐藏在右眉之下的浅浅疤痕。 “你以前和别人谈恋爱也这样吗,耐心又柔软。” 这句话,苏冷终究没问出口。 也怕自己太不可理喻,一再破坏氛围。 两人低声细语厮磨好一阵,陆陆续续有男生往回走了,灯光太暗,一般人也不会好意思盯着一对热恋小情侣看。 可匆匆跑进来的李尤尖立马就认出了这一对纠纠缠缠的影子。 她惊讶得捂住嘴,臊得不行,更多是惶然,“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苏冷竟然也难得害羞,觉得有些尴尬,推了把季见予,“尖尖,等等我。” 季见予知道,今晚月亮如何也升不起来了。 侧身让了一下,任她风一样跑过去,每一根被他轻抚过的头发丝都在轻盈起舞。 苏冷头都没回一下,真够冷心的。 季见予目送她走进去,低头摸了摸那根粉红色皮筋,唇角一弯,套到自己手腕上去了。 * 宿管阿姨骂骂咧咧,不忘言辞威胁,苏冷和李尤尖对视一眼,都暗自轻吁口气,又兀自笑了。 要上楼前,李尤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那颗槐树下已经空荡荡,宿舍楼前,只有一地如水的灯影。 “苏冷,你……你和季见予……”李尤尖磕磕巴巴,不好意思也不确定把那三个字说出来,苏冷静静看她糗得不行,打趣道:“是呀,你怎么一个人回来?” 李尤尖听她意思,应该是承认了,转脸看她,却发现她也在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瞬间心乱如麻,腿软得不行。 声如蚊蚋,“班长和我说了,药是你给我买的,他回班顺便给我带上去。” “那个,这些药多少钱,我还给你吧。不过,我只有现金。” 苏冷眼珠子一转,立马接话,“怎么会呢,你不是还有饭卡吗,你请我喝粥吧。” 李尤尖没有拒绝,不好意思温顺一笑,又想起什么,似乎有些激动又好奇,“可是,季见予不会给你买早餐吗?” 她还记得以前苏冷和她说的话。 现在季见予是她男朋友了,那应该会给她买早餐、打热水、送各种小零食。 “这个嘛,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买呢?” 李尤尖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又听到她乐呵一笑,“我给他买也行,因为我喜欢他。” 苏冷心尖沁出蜜似的,觉得自己浑身都被他的气息裹挟了,最后印在眼角的吻,比泪还滚烫,现在依旧。 * 开学典礼上,校长亲自提及今年五大联赛中三科都有获得卓越成绩的三中学子,其中特意着重点名季见予,他拿到物理国一,即将征战国际参加IPhO,并提前预祝他正常发挥取得理想名次。 怎么听都觉得隐隐有施压的感觉。 三中已经连续五年没有代表得以参加国际联赛,二中却年年有人能杀到国际赛场,虽然不一定获得名次,可名声好听啊。 季见予私下告诉苏冷,当初三中找他的时候,承诺过如果他能获得国奖,校方会额外再给他颁发奖金。 可现在季见予不仅拿下国一,更是通过再次筛选获得到新加坡参加今年IPhO的资格,挖到这么一块大宝,估计校长做梦都会笑醒。 “说实话,其实二中当初找我,开出承诺的提前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要我拿下IPhO的金奖。” 季见予语气平平,很多时候很难让人猜到他真正想表达什么,苏冷却一下就听懂了,拐到他面前倒着走,有些鄙夷: “季见予你知道吗,有时候你真的很傲,让人恨不得把你那颗高贵头颅给砍下来当迭脚的。” 季见予忍俊不禁,伸手把人拉回自己身边,完美躲过一根电线杆,漫不经心开口:“是你这么想吧。” 苏冷小脸皱巴巴的,自言自语,“你这个人,自己变态也就算了,居然嫌三中没有野心,配不上你这尊大佛,既然这样,你最后怎么没有去二中?” 说完,她仰头看他,他也正好垂眸,两人眼睛之间的距离乍泄出第一缕春光,柔媚又清爽。 季见予心头一动,被什么狠狠撞击到,把手抽出来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苏冷虽然还在看他,可脸已经悄悄热了。 他知道,她懂他。 她惊诧,她居然懂他。 “冥冥注定吧。” 苏冷顺从把手给他,任他握在掌心里,在工作日的人潮,跟着路标找一家苍蝇小馆。 三中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封闭式管理学校,中午和下午都有两个小时的放空时间,只是大部分人都住宿,宿舍那边查得严,时间又紧,大家才打消了出校门的念头。 去年一整个学期,就算是和杨易杰在一起那段时间,苏冷都没怎么出去过,自觉乖张性子收敛很多了,可就只是一次在马路对面抽烟,就被人拿来做文章。 季见予笑谈那是她初中名声太大,“黑历史”太多。还嘲讽也就她们女生心眼多,斗来斗去的,学校表白墙、帖吧论坛,几乎全是女生在各种煽风点火。 苏冷也不生气,面不改色掐他肉,专挑肌肤薄嫩的地方,到最后反倒被他抓住空隙变成十指紧扣的姿势。 到地方要吃饭的时候,苏冷嫌马尾太长想全部扎起来。 周二被抓之后,她装也不装了,晚修直接借口洗头要晾干,披头散发的,她一头乌黑卷发形状到了最自然的阶段,油亮柔顺,风情万种,如果不是穿校服,从后面看会认为是哪个职工家属。 “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宿舍,记得我的皮筋到哪里去了吗?” 季见予拆她头发的时候,她正浑浑噩噩,加上整晚都处于巨大震措与甜蜜之中,回到宿舍要洗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头发是散的。 苏冷还失落了好一阵子,因为那个皮筋是她寒假和陈弥逛街新买的,她本来不喜欢那种嫩嫩的颜色,但那个粉很特别,上面也别有一只小狐狸,加上陈弥怂恿,她就买了。 “都怪你,把我皮筋都亲掉了!” 季见予笑而不语。 两人随着队伍前进买了两碗粉,店家问他们还要加什么小料,苏冷说自己不要,季见予丢给她一记嫌弃眼神,让她先去占座。 苏冷故意走得很慢,寻寻觅觅,听他点了什么。 前面还有很多单子,季见予怕她等不耐烦,还买了两瓶温豆奶。 “我不爱吃豆皮。”苏冷开始耍性子,可刚才听到季见予点了两张卤豆皮的时候,她又不说。 季见予眉头微蹙,苏冷默默观察他的表情,觉得他很有可能要发火。 “点都点了,尝尝吧,这是它家特色,很多人就为了这口豆皮都要跑大半个城区来买粉。” 天气渐暖,他们从三中走了快二十分钟到这家店,季见予似乎有些热,把校服脱了,里面是件黑色卫衣。 “实在不喜欢就给我。” 他捏着领口扇风,坐姿随意,少年意气和清爽的松弛感在他身上随便一个动作都能体现得淋漓尽致,苏冷托腮看他有些入迷,听到他这句话,轻轻呸两声,“谁要你帮我。” 说完觉得自己胸口也一层汗,闷热闷热的。 季见予坏心一起,本来调侃她你我还分什么彼此,可苏冷偶然一瞥,眼睛立马瞪大,扑过去抓他的左手。 “我的皮筋!” 季见予刚才不自觉把袖子也拉上去了,露出腕表,还有昨天从她那里拿来然后理所当然套上自己手腕的小皮筋。 短暂惊喜过后,苏冷立马变脸,抬头瞪着他,语气不善:“你怎么偷我东西。”季见予不置可否,任她用力捏了捏他的小臂。 苏冷有气,出于报复心理,用力抓他的手,可抓着抓着,她自己先脱力了,心跳突突的。 他常年热衷打篮球、羽毛球,肌肉硬邦邦的,劲瘦有型,苏冷羞耻的觉得手感有点好。 抓到最后,变成像半个身子都靠在上面。 “别人女朋友都巴不得男朋友戴小皮筋宣示主权,你不给,我就自取了,小气鬼。” 苏冷翘了翘唇,试图和他商量,“我给你另外一根好不好,这根是我新买的,很特别。”她真怪舍不得的。 虽然她这人从小花钱大手大脚,可有恋旧的毛病,就算衣服鞋子东西不再有用了,她也是要摆在家里,从没主动扔过。 而且这种贴身私人的东西,苏冷一般都能用很久。因为就算是同一款式再买新的,也觉得不再是熟悉的感觉。 看她真的一本正经试图说服自己,季见予气笑,弹了一下她脑门,无赖又坚决,“不可以。” 苏冷也笑了,觉得他很幼稚,“你小学生啊。” “我小学生的时候你就喜欢我。” 苏冷不理他这句话,又抓着他手表好奇,“怎么有道裂痕,这么贵的理查德……”苏冷莫名兴奋,好像无意间发现他秘密一样,捏着嗓子问得很故意:“这都不换表啊,季少爷。” 季见予叉了块彩椒放嘴里嚼,慢条斯理地,“是啊,这块表有纪念意义。” “什么?”苏冷顿时紧张,脑海中闪过无数不着边际的猜想。 不会是他某个前任送的礼物吧? 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冷嘲一声:怎么可能,他的前任都是穷酸小白花。 季见予看她明显神游,笑笑说:“因为我用这只表救了一个人。” “啊?”苏冷嘴角有些失控,觉得好像事情比她设想的更严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脑中白光乍现,苏冷打了个寒颤,好像瞬间回到了那个雪花飞扬的严寒。 “你扔出去的是这只表?” “嗯。”季见予没什么表情,云淡风轻的,好像贵表、巨额维修费对他来说和一件校服是等同价值的。 他是完美主义,有裂痕的表成天戴在手上,似乎有恋旧情怀的男人更具备一种温沉魅力。 他说,这块表有纪念意义。 季见予有点被辣到,白俊的脸更透晰,鼻尖沁有层薄汗,可他还是没失态,喜欢享受这种让他全身筋骨松泛起来的挑战。 他想要再来一颗,问苏冷要不要。 苏冷突然在他脸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然后抿着唇看他。 季见予玩味一笑,“不太好吧,这么多人呢。” 两人四目相对,静默一瞬,季见予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叫到他们的号了。 040 苏冷从小到大不怎么吃这些苍蝇小馆,主要是觉得地方人员太乱太杂,苏南添又做得一手好菜,把她胃口养得刁钻又专一。 季见予说要带她出来吃饭,她原本以为是什么高档商场里面的格调餐厅。 是她把这人想得和自己一样娇贵了。 听说不过是一家煮粉店,苏冷更没兴趣,还主动提出不如她请他吃麦当劳新品。 “我头发昨天刚洗,香喷喷的,那种地方油油腻腻,不去好不好。”她扯他袖子撒娇,季见予不为所动,“别这么矫情。” 很少有人当众用这种不太好的词评价苏冷,虽然苏冷毫不避讳自己就是娇气讲究。 季见予以为她生气了,哄了一句,“矫情不是贬义词,女孩子就应该让人宠着,但我第一次带你出去吃饭,给个面子吧,嗯?” 结果味道还不错,但卤豆皮苏冷真的接受无能,咬了一口就丢季见予碗里了。 她问他怎么会知道这种店。 “小时候我阿奶常带我来。”季见予拿纸巾擦嘴,一点也不粗鲁,斯斯文文,贵公子做派不是谁都能装出来的。 “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吧,阿奶常来这一片找人聊天、打牌,就把我丢在这家粉店。”季见予想到什么,无奈笑出声,“有时候她玩一天,我就吃一天的粉。” 突然这么接地气。 苏冷一开始有些愕然再次听到那些珍贵记忆,之后又觉得新奇。她之前一直以为,季老太太只做照顾他这一件事,护宝一样守着他寸步不离。可照季见予的说法,老太太只是潇洒自在,顺便带了个孙子罢了。 季见予将纸巾连同苏冷面前的垃圾一起扔了,桌面只留下碗筷,语气淡然,“其实记不太清了,我上幼儿园后,老太太膝关节退行性变,疼,除了接我上下学,不怎么出门。” “我也是竞赛结束那天回来瞎逛,才发现原来我以前来过这边。” 他站起来把校服拿在手里,“走吧。” 午后阳光初洒,昨晚下了场雨,地面还是潮湿痕迹,车轮碾过有粘腻的沙沙声。空气凉丝丝的,再没有干燥的飞沙走石,朦胧的风花雪月,大街小巷都如胶卷一般色彩清晰。 刚吃饱又犯春困,苏冷嫌季见予走得快,懒懒跟在后面,越落越远。 好像每个青春期少年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充沛到令人乍舌,他们之中很少有像李尤尖这类女生那般心思敏感、性格羞怯,总在意别人怎么想,总惴惴不安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误。 男孩子似乎有与生俱来的飞扬自信,潇洒热血,狂傲又自负,有时候很讨人厌。 季见予空手投了两个篮,犹嫌不满足,轻盈一跃,摘到一片绿油油的树叶,等苏冷走过来时,他恶作剧似地别到她耳边,松松垮垮。 但绿的叶显得她肌肤更清透,意外合适。 苏冷困得要死,烦他像小学那会儿,总想出些稀奇古怪的点子捉弄女同桌。 把树叶拿下来后,一掀眼皮,季见予一双狭长好看的眼正噙笑看她。 苏冷怔了怔,心都跟着空了一座城。 其实他不就是臭屁又跳脱的十几岁男孩吗。 后来季见予跟随她的节奏,慢悠悠走,起初两人没牵手,但不知不觉就挨在一起了。 季见予玩起苏冷头发,问:“真要拉直?” “剪短好了。”苏冷生无可恋。 “不准。” 他极为霸道揪起一缕小卷晃了晃,用词简洁凝练。苏冷本来没睡午觉困到不想说话,态度敷衍,可他这么一激,她瞬间清醒了,好笑:“你搞清楚,这是我头发,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怎么记得有人发朋友圈说,留了快两年的长发,就算班主任拿剪刀来,以死相逼她都不会屈服剪短呀。” 苏冷咬了咬唇,佯装无意看他一眼,“你到底看多少遍我那条朋友圈。” “怎么,发出来不就给人看的,我记得你小学的时候还喜欢发那种酸痛歌词,当时徐良的坏女孩火了之后,你这个许嵩狂热粉还在班里发起投票,‘徐良or许嵩’,其实就是你自己移情别恋更喜欢徐良了……” “啊啊啊不许说!”苏冷急急去捂他的唇,急得脑门冒汗。 两人骤然贴近,呼吸交缠,季见予眉眼染笑,“其实我是想说,你卷头发很好看。” 从赛场回来,刷到她四天前动态,眼前一亮的惊喜感。苏冷笑得放肆大方,一头蓬松卷发更明媚风情,两个月高强度的训练,一堆符号公式,枯燥乏味,积压在心头成灰的竞争压力,通通如风消弭。 也许点个赞是出于男人看到漂亮异性的本能,可在街头漫无目的游走到疲乏时,坐下来点了支烟盯着那条动态看了五分钟,是因为照片里是苏冷。 她给予他能量。 苏冷一身燥热,但没那么羞恼了,突然想到他刚才说自己回来那天在街上瞎逛。 “那你后来去吃串串了?” “嗯,张金远在那边打羽毛球,我走累了,打车过去的。” 他说得平平淡淡,可不知为何,苏冷脑海里却浮现他单薄一身黑孤独穿梭在大雪纷飞的城市街道,灯火与繁华,都与他无关。 季见予知道她想问什么。 “那条朋友圈,仅你可见。” 苏冷窝到他怀里,猫一样拿脸滚了两下,心头有酸楚的甜蜜。 那些没想清的细节,无解的答案,动荡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也许,也许,他也只是现在喜欢她。 如此简单,如此纯粹。 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苏冷再次向他讨要自己的粉色皮筋,并承诺一定会再给他一个。 季见予有些头疼,搞不懂她为什么在这种问题上固执得可以。 “我就喜欢这个。” 苏冷深吸口气,似乎在忍,放弃了。 “让那些对你心怀不轨的女生看到你手上有皮筋是挺不错的,只是,”苏冷轻咳两声,似乎在酝酿什么,“能不能不要让他们知道,这皮筋是我的呀。” 季见予不动声色看着她,轻蔑一笑,似乎是想看她又准备玩什么。 苏冷早预料过他反应,可没想到是这样,沉默一阵,她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是觉得,让熟悉的人知道我们在谈恋爱就好了,不然要是别人知道你和我,我怕自己会死得很惨。” 季见予原本没太往心里去,此时把眼一眯,情绪零落,“怕江橙那种人吗?有我在,你怕什么?” 苏冷急得喝了口风,小脸都皱成一团,“不是,你把我想得太俗了,再说了,我从来也没怕过她们那种人。” 她还有脾气了?季见予额角突突跳着,甚至有一瞬间恍惚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和她讨论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谈恋爱,你情我愿的,很美丽甜蜜的事,不就是要广而告之?如果季见予玩暧昧或是谈感情不光明正大,他会觉得失去很多纯粹简单的乐趣。 从前的苏冷不也是这样吗。 她我行我素,从来不管别人怎么看她,被人觉得无情放浪也好,她只管自己自由快乐。 可现在她说和他在一起,她怕。 “季见予,你听我说好不好。” 不好。 季见予的另一个灵魂早就已经失控暴走了,可在苏冷面前,还在忍。他还处在和一个似旧人又新人的女孩的热恋甜蜜期,有一颗热忱满满要去探索、适应的心,愿意花全部精力去哄她、迁就她。 因为她那晚哭着说她曾经被那个暴戾的他吓到过,所以现在季见予愿意耗尽内力尽量温和地与她对话。 可是为什么,她不能以同样的方式对他,要一次次挑战试探他的深渊在哪里。 “苏冷,你说,我听着。” 季见予眼角隐隐发红,看向别处。可苏冷不打算说了,她脏腑都拧成一条绳索,喉间发涨,“不说了,你觉得我怕什么就怕什么吧。” 说完,在他来不及收回视线的瞬间,从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见予心头闪过一阵迷惘。 他真的喜欢这样的苏冷吗? 还是说,他为之心动的,只是那个冬夜为受难者挺身而出,明明也很怕但义无反顾用自己娇蛮幼稚的办法与恶人对抗到底,颤巍巍抓住他袖子的女孩。 李尤尖觉得苏冷这次的恋爱谈得有些奇怪。 季见予从没在教室窗口给她递过东西,没在走廊等过她一起放学,没给她打过热水。 很多曾经杨易杰为苏冷做的事,季见予一件都没做到。 本来她已经默默准备承受苏冷和季见予谈恋爱的消息传开,苏冷一定会再次成为热点人物,不知道会有多少不友好、敌对的目光聚焦到苏冷身上。 可等了几天,风平浪静的,除了周四中午苏冷撇下她和季见予出去吃饭了,她作为目睹过两人在宿舍楼下难舍难分的见证者,也几乎要怀疑那晚所经历的一切到底是否真实。 包括,她从厕所回来,看到空荡荡的教室里多出来一个谈时边。 他站在讲台似乎在找什么,目光淡然,永远一副镇定冷静的样子。李尤尖心跳加速,下意识躲到了十七班的门缝里,只敢悄悄露出一双受惊的眼,窥探不属于她的光。 她怕自己身上有异味。 因为来来回回跑厕所,出了一身汗,李尤尖把整个冬天几乎焊死在边缘的拉链敞开,露出里面那件洗到发白、烂了两个洞口的紫红色毛衣——根本无法见人。 上学期上体育课在场馆内联系投篮,大家都热得大汗淋漓,只有她不敢把校服脱下来,生生捂出满身疹子。 她怕她出现在教室,谈时边会用古怪眼神看她,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可是,她还想多看他一会儿。 漫长寒假,他把头发剃得更短,身上那股轻盈如风的少年气,依旧清香比春风。 在雅县家里,李尤尖时常望着阔辽蓝天,会想起仿佛只落在三中校园里,没有尽头的雪。 也会想起,那首动人、该是由她来演唱的旋律。 谈时边最后回了趟自己座位,把书包放回去,又靠在窗边面对慢慢沉积到夜色里的校园。 他不玩手机也不做别的事,眼前是晦暗无穷的原野,身后是明亮整洁的天堂,他在那个缝隙里,成了压缩的一抹斜阳。 最后,谈时边看了眼手表,挠挠额角,似乎做出什么决定,还是单手撑在窗台整个人轻松越到里面。 可这时,他看到后门安安静静走进来一道影子,被夜色感染的眼睛醒过来似的。 “班长。” 李尤尖把袖子放在鼻端闻了再闻,确认拉链拉到底竖起领子,扯正松紧衣摆,头重脚轻地走进来,鼓起毕生勇气,也不敢叫他的名字。 谈时边没答应她这一声,觉得有些别扭。在班上,不会有谁老老实实称呼他为班长,也不会有谁服服帖帖听从他的命令。 大家都是将近成年的年纪,总有逆鳞、荆棘和铠甲。 可这个唯唯诺诺的女孩,有的只是从校服下摆露出来的半截老土毛衣、一双再怎么洗胶体也是发黄的帆布鞋。 还有一颗,待人真诚的心。 谈时边喉咙突然漫出一股热腥味,悄悄把纸团揉到掌心,拿起那袋药,用递的。 “应该是苏冷给你买的,我刚好要回来放书包。” 李尤尖站在他五米开外的地方半天,后知后觉他举了太久,火从脑袋里烧出来一样,急忙跑过去。 “谢谢。”她无法忍受没有回应的尴尬,煎熬得要哭了,匆忙之下问了一句,“苏冷呢?” “不知道。” 李尤尖脑袋嗡的一下,眼花耳鸣,觉得还不如保持沉默。 “哪不舒服?” 谈时边忽然又把手伸出去,想当她面看一看里面是什么药,他不做偷看那种事。李尤尖捏得太紧,他一时没抽出来,微微错愕,两人视线一触,李尤尖难堪地几乎扔出去。 谈时边无奈一笑,没说什么,有点心累。 止泻药还有一些护胃药。 “你吃坏肚子了?” 他问得太直白,李尤尖一下感觉自己被剥光一样,袖子里阵阵冷风,可她全身几乎都快要着火了。 有时候,她真的好羡慕他们可以口无遮拦。 鬼使神差挣出一句,“我不想告诉别人。” 谈时边惊奇望向她,明明还是那个怯弱害羞的样子,可她抿唇不语,有种沙漠玫瑰的倔意在,稍纵即逝。 一下让谈时边想起上学期开学不久,她在操场蹲着哭,整个人乱糟糟的,被同班同学调侃一句,躲在苏冷身后,但一双湿漉的眼是有情绪的。 “好,我只是作为班长,关心一下班里同学的身体情况。春季各种病菌容易滋生,过期食物变质不要吃了,下周班会就是这个主题。” 谈时边把药袋潇洒一扔,转身要走,李尤尖迟缓消化他一下多又杂的话,冷不防他突然停下来看她两秒, “你不会也吃了今天食堂一楼的红糖馒头吧?” 李尤尖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本来觉得是刚开学,身体还没完全适应这边的饮食才会这样。 谈时边皱了皱眉,“彭天今天也肚子不舒服,他嚷嚷是一楼馒头闹的,说是有股馊味,可他当时没太在意。” “彭天肚子也不舒服吗?” 谈时边挂在眉眼那的情绪瞬间消失,“你很关心他?” 李尤尖觉得谈时边眼神突然锋利起来,心底一阵空坠感,不知该如何问答他这个很没有人情味的问题。 彭天今天找她,看起来并没有异常,可他也不舒服吗?那她腹泻也真的是因为馒头吗? 李尤尖下意识想到的是这些。 “同学之间,关心一下总没错。” 谈时边点点头,似乎认同她很刻板的回答,还想说什么,可最后只留下一句“走之前记得关灯锁门”。 041 周五晚九点半,三中门前停满私家车,都是来接自己孩子回家过周末。 季见予踩一辆自行车在对面红绿灯等人,鹤立鸡群。谈时边递了支烟,他斜睨一眼,没要。 “你和苏冷,这两天什么情况?” 两人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像那晚在女生宿舍那扇大铁门狭路相逢一样。 一闪而过的惊诧后,只剩下无声无息地试探、博弈。 那天中午,苏冷提出不合理要求,把季见予撩得一身火,可这两天想想,他本身就在她之前选择了顺服她。 除了被谈时边两次撞见,不认也得认,季见予并没有向任何人炫耀他谈了个女朋友,对方还是自己的小青梅。 因为苏冷没有要秀的意思。 季见予憋着一口气,沉下心来想等她为他发一条朋友圈动态。 可人家压根没有要承认他的意思。 暴怒过后,季见予如今想起来,一笑置之。 “你呢,我知道,李尤尖这种女孩才最难搞。” 谈时边皱了皱眉,半天没说话。那晚,他在一楼等了十五分钟,李尤尖才磨磨蹭蹭下楼,也不怕宿舍锁门。 他就一路跟着,保持安全距离。 她走得很慢,游览似地享受凉爽安静的春夜,时不时仰头看道路两旁的槐花树,时不时蹲下来捡一些不知名的小东西。 不被人群注视,脱离热闹环境,她整个人更安静也更明亮,有少女俏皮自由的一面。 谈时边看得出神,忽然踢到一颗小石子,他反应很快,飞快侧身藏匿到树影下。 李尤尖没敢回头,校园已经空了,她心惊胆战的,突然想起来可能已经到闭寝时间了,拔腿就跑,鞋带松了也顾不上。 掌心捏着的花瓣漏出来几朵,像冬未眠,洒下洁白雪花,孤零零打几个转,就被风刮走了。 谈时边唇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转脸看到季见予似笑非笑盯着自己,讥嘲一声:“所以我想着,和你取取经啊。” 季见予怎么听不出谈时边在暗示什么,笑着摇了摇头,又听到他意味深长地说:“谁知道,你找了苏冷。” “苏冷怎么了。”季见予踢他一脚,明显不豫。 是啊,苏冷怎么了,她不是那种性格温顺、文文静静的小女生,一般而言,不是少年理想型,以前,他也不怎么喜欢她张扬娇蛮的性格。 谈时边笑着躲开了,沉吟片刻,说:“苏冷很好,至少,她对李尤尖很好。” 红灯转绿,又一批学生熙熙攘攘穿行而来,季见予眸光一暗,从谈时边身边冷酷如风走过去。他步子迈得很大,手插在口袋里只动肩膀就拨开拥挤人群,径直走到苏冷和那个六中男生身边。 “兄弟,不好意思。”他无视苏冷淡漠又锐利的目光,把人往身后一带,笑意浅薄,“这我的。”说完把苏冷手一牵,特意露出手腕上的皮筋,低声哄了句“别闹了”就把人牵走。 “苏冷,你最好和我解释一下,这个六中男,去年也是他搭讪的你吧?这么久了,你们还有联系的意思吗?” 他挡在她身前,快速通过绿灯最后几秒把她带到对面小巷里。 苏冷不挣开他,也不说话,季见予气得嗓子疼,“你哑巴了?” “你不是不想听我说吗。”她面无表情把他手甩开,季见予被她一大把马尾甩到脸上,躁意更旺,直接把人压到墙上,对着她水嫩的唇重重咬了一口。 苏冷疼得踩他脚,毫不吝啬在那双限量球鞋上又辗又跺,“好,我说给你听,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和我的事,这样我就可以和其他男生暧昧,接受他们的礼物,你知道吗,贾超还在追我呢,他今天又给我送了一杯热奶茶……” 剩下的话全被季见予来势汹汹的吻给堵回去,苏冷胸口一阵发紧,空白脑海闪过一阵惶恐,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因为被男人吻窒息而死。 “你不要老是亲我!”她喊得声音发哑,脚是软的,被他两条强劲精壮的长腿死死抵着,无助极了,“我讨厌死你了,你不理我给我打热水还不准我喝别人送的奶茶……” “我没不理你,我每天都给你发微信,也告诉你今晚我会在校门口等你,你明明早就看见我了,还和别的男生说话。” 季见予压住她胡乱挥打的手,气喘吁吁,嘴唇都有点乌青,短发也乱了一丛,显得有点狼狈。 “是你先不理我的。” “我现在亲口和你道歉好吗。” 苏冷眼睛红红瞪着他,余怒未消,“你这两天为什么不来学校?” 是啊,他保送了,这个学根本就不用继续再上下去,时间自由,想干嘛干嘛。想到这一层,苏冷的心成了一堆灰烬,突然咬了一下他的下巴。 看到上面有两排细细密密的齿印,她才略觉畅意,眼神放空。 看她似乎是平复了,季见予摸了摸她头发,温声说:“坐我的车,我送你。” 看到他那辆自行车,苏冷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又故作矜持,“你有没有搞错啊季见予,你看这里,这么多名车,你骑个破烂单车来接我,凭什么觉得我会和你走。” 季见予没有丝毫反应,一瞬不愿错过地看着她。 “季神不是拿了很多奖金吗,六位数的表、几千的球鞋、连雨伞都要用贵族品牌,没想到私底下喜欢吃苍蝇馆子、骑自行车。” 季见予无声一笑,“苏同学自己也是这个配置,”眼睛一瞟,杀人于无形,“你这个书包,我记得是全球限量,别人用钱,应该是拐不跑你的。” 对上他那双噙笑又温暖的眼,苏冷心头一顿,默默坐到单车后座,忽然抬眼问了他一句:“是只搭过我一个人吗?” 季见予明显怔住了,但脸上一点为难的神色都没有,“这辆车是新买的。” 苏冷长大后没怎么坐过自行车了。以前没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半夜不睡觉,苏南添就从家里车库取出那辆他刚工作时买的单车,在后面绑个小椅子,把苏冷放上去带她出去兜风。骑着骑着,苏冷就睡着了。 小学的时候苏南添带她到广场学车,她天生小脑发育不全一样,平衡感极差,苏南添就会绑一根棍子在单车后面。 苏冷记得,那时候还偶遇过班里男同学,季见予为首,嘲笑她学个自行车也这么费劲。 “你刚说,贾超给你送奶茶了,他是在追你对吧。” 苏冷迎风眯了眯眼,抓紧他微微扬起的衣摆,故意不让他听到又想让他听到,轻声说:“我扔了,之前那一次的也扔了。” 季见予好笑,“看来,你很喜欢扔东西。” 他记得她和杨易杰那时候,分手前夕也是直接把杨易杰买的一袋零食毫不吝惜扔进垃圾桶。 “我喜欢喝茶,不喜欢喝奶茶,而且全糖太腻了又容易发胖。” 腰那里,贴上来一层温热,季见予放慢车速,让她靠得更稳。 “可你也扔过我送的茉莉初雪。” “你这么小心眼,下次我再做一杯给你好了。” 季见予无声一笑,当作默认,问起那时候她去做兼职有多少钱,老板不怕被人发现雇佣童工吗。 苏冷乐呵呵地说:“我不要工资,我只是为了能多喝几杯饮料。”而且没什么毅力,她纯属是去玩的,在那儿只待了三天而已就喝腻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进过奶茶店。 偏偏是那三天,让他重新遇见她,也是那三天,让她对甜得发腻的奶茶深恶痛绝,喜欢上了喝微糖的纯茶。 “季见予,其实我点难过。” “嗯?怎么了。” 苏冷睁着眼睛看到霓虹大厦里有一辆自行车飞掠过去的倒影,上面有一对少男少女,年华正好,意气风发。 “这期英语报纸我完型错了五个。”苏冷越说越懊恼,突然哀嚎一声:“怎么办啊,我英语好差,以后你要是去了美国,可不能把我甩了。” 说完头往前一伸,忐忑又好奇地问他,“你雅思考了多少?” “满分。”季见予十分淡然,说话的同时腾出一只手摸到了她抱在他腰上的手腕,似乎预料到她一定会气急败坏松开。 背上一阵泄劲,苏冷并没有动,而是更软地贴紧了他的背。 季见予突然说:“你以前谈恋爱玩,会担心影响到自己成绩吗?” 苏冷一怔忪,缓缓坐起来了,望着他白衣之上优越的后脑勺兀自出神。 “不会,他们都没我成绩好,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哦,孔家皓是个例外。” 季见予捏了捏她有些冰凉的手,“我也是个例外。” 042 “嗯,你那天不让我说,其实我有自己理由的。和你在一起,压力太大,别的我都不觉得自己差你什么,可就成绩这一块吧,谁都比不上你。我担心到时候老师也知道我们谈恋爱,你倒是好,保送了又为校争光,他们拿你当神供着,但只要我稍微出错,成绩有一点波动,那些人都会拿放大镜去看这些问题,骂我不求上进,和学神在一起都没法考清北,然后劝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 季见予有些惊诧。 虽然后来冷静,他有想到这一层,所以刚才也有意引出这个话题,可没想到,她想法其实和他截然不同。 “我原本以为,你是担心我成绩下降,别人会觉得是谈恋爱你害的。” 季见予直言不讳,几分漫不经心地调笑,不想让话题变得这么沉重。 在他看来,喜欢就是喜欢,想做什么跟随本心就好,别说十几岁的年纪就应该放手一搏、无怨无恨,季见予觉得,就算是二十多岁三十多岁,他也永远不会臣服于世俗的枷锁,活得精于算计,满目疮痍。 甚至于听到苏冷这番话,他很有理由怀疑她是故意装的。 装得喜欢他是一件需要很大勇气的事。 她想征服他,动摇他,让他为她小心翼翼的敏感、计较而痴心不改。 其实他很想告诉她:苏冷,跟我玩这套没用。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是喜欢,不喜欢无论她用什么方式他也不会回头。 “你已经不需要成绩来证明自己了,你甚至可以不用再继续上这个学。就像这两天我们冷战,你不想见到我觉得败坏心情就可以不来学校。可是我不行,剩下的两年半时间,我还要应对无数场考试、无数次排名,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最后那场高考,最终决定我的人生可以处在怎样的高度。” “你说我们谈一场健康的恋爱,其实让我充满希望。就算不能和你一起去美国,一起念世界排名前五的大学,可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们只是两头多情的刺猬,碰到一起玩玩,随时都可以刺伤对方,一拍两散。” 季见予觉得自己心是乱的,在一个安全地带把车停下来,有些急躁地落地,捧起她的脸,弯下他高傲的头颅,与她紧紧相贴。 “你刚才说的话,已经足够证明你的优秀。” 苏冷脸一红,下意识抿紧嘴巴,觉得如果此时亲吻,会在大马路上失控的。 “你配得上我,苏冷。” 很奇怪,他说这些很大男子主义的话,苏冷并不反感,大概是能领悟更深刻的意义。可她还是着急反驳他,“我从没觉得自己不够优秀,但我好胜心也很重,就算和你,也不自觉攀比。”说完,她腼腆一笑,摸了摸他干净修长的手指,“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感受到,我也在为了这段有些突然的感情努力,不是一头脑热。季见予,我是不会和你游戏人间的,就算以后大家会分开,你说得对,我们还这么年轻,不能浪费时间,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会仔细感受,认真铭记。” 季见予拧了一把她红彤彤的脸颊,语气有些不悦,“好了,说太多就显得矫情了。” “你总觉得我矫情!”她气鼓鼓打开他的手。 季见予摁住她肩膀不让她动,温柔一笑,他们在树影斑驳的路边,只有一辆看似清苦的自行车,穿千篇一律的校服,但朝气又松弛,靓丽养眼,无论哪个角度都是青春画报。 “你看了我朋友圈吗?” “啊?”苏冷从他袖子里露出半个脑袋,心虚又迷茫。 “那句,‘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博尔赫斯的诗。” 苏冷回忆,她似乎是有胡乱刷朋友圈的时候看到过这行文字,手写的,当时她还在想,谁啊这么非主流。 心不在焉就刷过去了。 根本没注意到是他。 “你发这个,列表不会爆炸吗?” “嗯,我不玩朋友圈,如果浮头,肯定会轰动一时。可我这两次发的,都是仅某人可见。” 他低头敲了敲她额头,立马有一小点红,更显得她像听话乖顺的比熊。 “只可惜,她两次都没给我点赞。” 季见予无奈一笑,“其实我在你面前,也很没安全感的,你说变脸就变脸,我真的招架不住。” 苏冷心跳加速,被长跑到了耐力极限的那种缺氧窒息感紧紧束缚着。 “你把你手机给我。” “查岗?” 季见予没给的意思,苏冷就上手摸他,毫不掩饰,“对啊,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仅我可见。” 季见予还是不给,苏冷就笑骂他说谎了,心虚。 “那我手机以后也不给你看。”她刚扭头就被他转了过来,“不行,我能看你的,可你不需要看我的。” 苏冷气笑,那些荒诞的情话比起他这个要求,都变得真实热闹起来。 “为什么?你不要太不讲道理了季见予。” “因为我比你更值得信任。”他冷淡笑了笑,意有所指捏了捏她的耳垂。 苏冷知道他是指贾超和六中男,不甘不愿撇撇嘴,“我没搭理过他们的,之后更不会。贾超说喜欢我卷发我都恶心得不行,扎了丸子。” 季见予觉得新奇,挑了挑眉警告她,“你最好是。”之后又问她,“那怎么办,我也喜欢你长卷发。总之,不许剪。” “我短发也不丑。”苏冷嘟起红唇,叛逆心作祟,他越不让她剪头发就越想剪。 季见予不让她在心里骂他了,重新骑上车,突然一个加速,让她不得不抱紧他。 和好之后,季见予开始计较这两天她一条消息都没回复的事,似乎咬死要给她按一个罪名。 苏冷吃着麦当劳新出的冰激淋,坐在高脚椅上踢脚,怎么都不让自己被困在他的范围里。 两人面色平静地对峙,桌底早闹得天翻地覆。 柔光在两人五官上,磨平了很多锋锐棱角,苏冷眼睛弯弯的,似乎是在无声笑。 其实脑子里在回忆:好像杨易杰也抱怨过她不回他消息,以此当作陈词去宣判她的罪行。 最后还是季见予两条长腿把她锁住了,苏冷把挖了没几口的冰淇淋推给他,举着沾上奶油的手有些不耐烦。 “吵架期间我就当你这个人死了,你也当我死了吧。”季见予本来已经伸手去拿纸了,停了一下,突然轻飘飘把纸直接扔过去,落到腿上让她自己捡。 苏冷吐了吐舌头,“而且我本来就打算今晚和你出来呀,不然每周五我爸都会来接我,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骑个自行车就把我拐走了啊。” 季见予这才满意一笑,撑着脑袋注视她。苏冷急得不行,催他去取餐,季见予看了眼排号,估摸着时间,不紧不慢起身,路过她的时候打了个响指,不等她恼羞成怒就笑意吟吟下楼去了。 他一走,苏冷觉得周五晚上的麦当劳也挺冷寂的。 最角落的沙发有一对穿她们初中校服的情侣,女生腿搭在男生的上面,拿着冰淇淋你一个我一口,说笑不停。 苏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还是个冷淡表情,托腮望着头顶的灯完全放松下来。 有点恶毒了。 她觉得自己在公众场合永远不会做到这种地步,可是刚才她和季见予在马路上一站一坐贴得很近会不会也有人觉得是强奸了他们眼睛。 看着对面空了的座位,苏冷有些出神,这才发现季见予的手机还大咧咧摆在桌面,不怕被人顺走也不怕被她看。 季见予下楼才发现有个顾客和前台点单的吵起来了,后厨的人也出来帮忙,场面有些混乱,所以他们的餐一时出不来。 第一反应想叫苏冷下来看热闹,他倒是无所谓,觉得吵,可觉得她应该会喜欢八卦。 可想起来手机没拿,只好作罢。 季见予没有片刻迟疑,准备转身上楼,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蕉鹿”。 季见予下意识往楼梯上看,以为是苏冷听到动静下来了,然后又朝下看,有些狐疑她那鲜为人知的曾用名会有谁还在叫呢。 一对父女站在中间,男人似乎是先进来看到了里面正吵得热乎朝天,有些为难地扭头想向女儿说明这个情况。 看到那身八中校服,季见予没什么波澜挪开了视线,却被一道兴奋声音叫住:“季学长?” 焦璐看季见予没什么反应,咬紧了唇,心里有些忐忑,期期艾艾向旁边的焦显平解释:“爸,这就是上回我和你说,我和一个姐姐坐电动车,不小心撞到人了……” 一开始焦璐害怕对方索要各种费用,没敢瞒着,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焦显平嚎啕大哭。 可颜丹还不停安慰她,说季见予是她小学同学,他不是那种蛮横不讲理的人。 那天晚上意外之后,季见予果真没找过她麻烦。 焦显平认出季见予全身上下名牌,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季见予冷冷清清的,内敛不张扬,可始终对焦璐的热情没什么反应,让焦显平有点拿不住对方是否还在计较。 两个男人目光相撞停留在空中几秒,最终季见予先淡淡挪开了,颔首示意,脚步轻盈继续上楼。 043 谁知在二楼拐角碰到了苏冷,他微微诧异,“怎么下来了?” “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怎么还没好,要不是你手机还留在上面,我都怀疑你走了。” 季见予把自己手机拿过来,顺势牵起她手,说:“我们换一家吧,也不远,就在对面街。” 苏冷一头雾水跟着他又大又稳的步子走了两步,不满道:“你真能折腾。” “楼下在吵架,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结束。”他向来决断果断,决定了的事不会再改变。苏冷“啊”了一声,频频扭头,小声问他:“发生什么了?” 季见予斜睨一眼,漫不经心哼笑,“我果然很了解你。” 苏冷恨他故意吊人胃口,嗔他一眼,但也没往心里去,被旁边蛋糕店吸引了。 “苏冷,一般人真养不起你,哪里有新品你都非要尝过一遍是吧。”季见予有些无奈,立马就换成了他被她拽着走。 “你说错了,是一般家庭养不出我来。” 季见予饶有兴味看她,伶牙利嘴的,思维和口才都不错。他觉得,离开校园的苏冷又是另一个样了,是他更熟悉的一面,具备这个年纪该尽情绽放的少女心,欢脱轻盈,容易被一切精致的东西吸引,更主要的是,她有这个资格在商场里穿梭,无所顾忌地享受购物。 季见予觉得,苏冷本身就是一道精致美丽的西点。 * 虽然季见予已经明确可以保送,校方的意思也是希望他可以全力备战七月份的IPhO,可季见予还是如常出现在班级,他不一定听课,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刷题、看书,但绝不会做出那种老师在上面讲课他趴桌呼呼大睡的事情来。 大家觉得他还是不想这么早就结束校园生活,毕竟在这里,可以和好兄弟打球,似乎学起来也更有氛围。 原本以为季见予保送之后就不会再来的女同学瞬间活了过来。 苏冷才没空管他来还是不来,可出于私心,还是挺希望他来的,因为这样就有人可以随叫随到给她讲英语和物理。 有时候季见予讲到一半故意不讲了,把苏冷急得直跳脚,他却懒散地拿笔去撩她刘海,要她承认她是希望他能每天都来学校的。 苏冷脱口而出,“本来就是啊,不然我不如网恋得了。”语气十分不屑。 她没注意到有双眼睛发出锐光如狼般狠狠盯着她。 季见予丢开笔,往座椅后面倒,轻吁了口气。 苏冷嘲笑他,“这就不行了季神,你自己做题这么厉害,辅导女朋友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不想做了,想做点别的。”季见予突然凑过来往她颈窝拱,热气浪似地掀起肌肤一层细密小疙瘩,苏冷发痒躲了两下,耳根一热,“我试卷没写完呢,我要进火箭班和你在一起。” 季见予只恨她撩人不自知,手在她细腻的脖颈过了两把,重新坐回去开始收拾东西,很冷肃地说:“这么简单做这么久,宿舍都要关门了。” 晚自习季见予带她翻墙,风凉丝丝,两人赶在夏天来临前吃了火锅。胃都暖起来后,苏冷心满意足眼神都有点飘,埋怨他自己了无负担的,一点都不考虑她的实际情况,净带她干坏事。 可季见予早有计划吃完饭领她到市图书馆学习,苏冷在路上慢吞吞,故意和他扯很多有的没的,一会儿要吃冰激淋一会儿说撑得肚子胀,走走停停,可最后,还是被他无情带进了图书馆自习室。 季见予没管她,书包放她旁边宣告主权就出去了。 一个小时后再回来,苏冷竟然没玩手机也没发呆,坐得笔直在认真写写画画。 纤瘦的身体韧性十足,刚好一束光打下来,显得她整个人安静明亮,嫣红的嘴唇翕动着,眼睫毛也一眨一眨的,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苏冷突然抬手碰了碰鼻翼,一把长又直的马尾倾斜而落遮住半张脸,季见予心头一动,觉得是他哪里有点痒,弯了弯嘴角了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 谁知道刚靠近,苏冷就把一张纸轻拍到他椅子上,上面画了一条丑萌丑萌的鱼头,配上她特意作怪的字体: 贱贱鱼专属座位。 苏冷快速抬眼看了一下他表情,先发制人扯他衣服坐下来,凑在耳边低语:“刚才有男生想坐过来,我就把这张纸条拿给他看,我以为又是别人呢。” 她一直在含糖,柠檬味的,清香幽幽。季见予眼神晦暗看她,捕捉到她唇边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始终是个冷淡神情。 苏冷还在为自己的恶作剧和小聪明沾沾自喜,长舒一口气摊开最后一张物理卷子。 季见予带回来两本书和两罐可乐,在外面就已经起开盖子了。苏冷看都不看一眼,表情坚毅,拒绝一切诱惑,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 九点多钟的时候,苏冷耐心和精力都到了极限,被最后一道物理选择磨得心烦,喝掉最后一口可乐,犹不满足,很自然又把季见予那罐拿到手里。 眼睛好奇一瞥,这人还捧着一本书,姿势几乎没怎么变过。他安静的时候,英俊皮囊更显清逸,侧脸完美到无处可挑,高挺鼻梁、薄唇、深邃眼窝,全都精心设计过一般囊括在流畅线条里。 苏冷出了会儿神,正想翻他看的什么,就听到他轻声问:“哪里不会?” 她骤然回神,决定先把作业搞定,免费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一道题季见予给她讲了两遍,第一遍的时候苏冷一脸懵全程沉默,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解题思路太超前,她领悟不了,于是第二遍换了一种容易理解但比较麻烦的方法。这一回苏冷问题不断,他每讲一句她都要把笔一横,无声示意她有疑惑。 到最后,季见予直接把她从自习室带到平台区,苏冷终于可以出声,叽里呱啦说一堆,总之每个步骤她都要质疑他。 季见予很少给人讲题,连他都意外对他而言不过弱智的一道题会让苏冷搅得他脖子发汗,浑身燥热。他隐隐不耐,也没忍着,直截了当指出她的问题:“我觉得你思维发散太过,很多很基础的知识,就算是爱因斯坦也是死记硬背,套到解题步骤就行。就像让你炒一盘鸡蛋,你把蛋打碎直接下油锅就可以,你非要弄懂这颗鸡蛋是怎么来的。” 苏冷有些委屈,咬着嘴唇小声嘀咕一句,“你之前说我学得太粗糙,很多题凭感觉真正到考场是行不通的,现在我想搞清楚每个步骤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想到要把它用在这里,你又嫌我刨根究底……” 季见予修眉紧蹙,忽又无奈扶额一笑,“有些题要细化,可有些题细化反倒复杂化了,”他没再说什么,用笔戳了戳她手背,很轻一下,更像是安抚,“等以后,或者上了高二,我再告诉你如何辨题。” 两人回到座位,季见予担心太晚他们进不去宿舍,本来已经打算走了,可苏冷又缠着他讲一篇很晦涩的英语阅读。 最后快十点,才从图书馆出来。 临走前,苏冷终于注意到季见予借的两本书,一本是博尔赫斯谈话录,一本是马伯庸的小说。 苏冷偷偷觑他一眼,觉得蛮古怪的。 一出图书馆旋转门,季见予拉着她手狂奔。 从市图书馆有一条专门为三中学生开设的路线,寒暑假不运营,平时的末班车是十点半。 苏冷觉得没必要紧赶慢赶的,还可以坐别的公交车嘛,最多绕远一些。 可季见予把她手拽得死死的,边跑边笑话她:“一天到晚吃了就坐,天天嚷嚷要减肥,这才跑多久就喘不过来了,看来以后我要拉你去夜跑。” 苏冷急得另一只手也搭到他腕上,死死拽着他小臂,燥热的肌肤因为触碰到他那块表和她那只皮筋上的小狐狸暂获清凉。 十点多,都市依旧繁华,高楼如一颗颗坠落人间的流星,发烫的眼前不断刮过轻柔凉爽的风,灯影幢幢,不分远近。 不知何时,他们在那辆K604的尾巴后追逐。 苏冷跑得头晕眼花,可在她前面的少年,蓬松的发清爽飘逸着,根根分明扬起又落下,她所贪恋呼吸到的,全都是他遗留下来的清澄气息,像漫长严冬残留的最后一抹雪,干净而清新。 * 时间进入五月,蝉鸣渐噪,天上云更轻柔,树更油绿,阳光是轻悄柔润的,整个世界才开始真正苏醒。 苏冷和季见予的事瞒得很好,张金远每回都感慨他们两个这么招摇的人凑到一起反而低调了,而且更让人佩服的是,就连他们这群亲近的朋友,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是躲在学校哪个犄角旮旯约会。 最让人嫉妒的,是在三中这么严密的管理之下,他们小两口隔三岔五逃自习居然从没被抓到过,张金远严重怀疑是季见予利用自己学神光环收买了保安和老师。 其实苏冷和季见予也不是频繁逃自习出去吃吃喝喝,而且他们不在一个班,消息不互通,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同时不在教室。 两人出去也会捎一些热乎吃的喝的回来,顺手的事,却被张金远揣度为收买人心,不过他欣然接受,每次游其森那份都进他肚子里了。 虽然张金远始终不理解,季见予怎么聊上曾经死敌杨易杰的前女友,可从肤浅角度而言,两人外在形象还是很般配的,俊男美女,赏心悦目。 季见予也没和他们细说过他和苏冷的事,于是这天中午,一群人破天荒在食堂角落的大桌吃饭,张金远就想从苏冷口中套话。 这时候食堂人已经很少了,当事人都没说什么,几个人很自觉把季见予苏冷围在最里面,不注意的话根本看不到他们,似乎比他们更紧张兮兮。 苏冷觉得好笑。 她和季见予其实不是要谈什么地下恋,只是不会特意官宣,这是季见予做出的最大让步,她同意了。 同桌的还有沃寒露,说来她和苏冷蛮有缘的,上次烫头发两人一起被有心之人举报,苏冷没想到沃寒露看起来挺没所谓的,其实比她更气不过,私下找了苏冷,势必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可过去两三个月,贱人没找着,她俩聊成了朋友。 有时候苏冷顾着和沃寒露聊天不搭理季见予,他酸溜溜地讥讽她们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认真揪出那个小人。 苏冷不置可否,反正她不在意也不担心那人再来一次,还振振有词自己和沃寒露关系好其实是在帮他朋友。 沃寒露和游其森初中同校,是那种脸熟不认人的同学。虽然现在两人是隔壁班,可都在十七班数学老师秘密开设的补习班那里上课。 听说两人关系不错,比如现在,吃饭还在讨论补习班的事。 苏冷冲季见予使了个眼色,得意笑笑。 季见予却不认为游其森和沃寒露有什么火花。他是男人,又和游其森形影不离,不觉得游其森是个随便的人,而且他为人随和踏实,班上很多女同学都喜欢找他帮忙,他总是开个玩笑空口要个报酬就义不容辞了。 非要说的话,或许很多女孩子对游其森有想法,可游其森完全没这心思,不玩暧昧不故意遮掩什么,大大方方,对谁都一视同仁的态度。 当个密友没问题,当男朋友不太可能。 而且沃寒露也很自然大方,和游其森性格相似,两人之间完全没有一点欲望走火的苗头。 季见予偶然间还听到十八班女生讨论,沃寒露其实喜欢女生。 说实话,他当下心一紧,闪过她是不是看上苏冷的荒唐想法。 当晚两人接吻的时候,季见予故意重重咬了一口苏冷,笑骂一句“小狐狸精”。 苏冷不明所以,踩了他一脚。 苏冷在磕cp这件事上很固执,和季见予打赌,最多到高二,游沃绝对会在一起。她还打算拉拢张金远,李尤尖也是个好说服的对象,准备壮大她的阵营。 季见予无语至极,懒得和她斗,由她去了。 其实季见予和熟人一起,整个人有玩世不恭的痞气,就算他不觉得游其森和沃寒露有什么猫腻,还是疏懒一笑敲了敲张金远餐盘,“我说,你真没眼力见啊,脸皮挺厚。” 全场唯一一个努力干饭的张金远满嘴油,茫然抬头看了一眼,看他还是没反应,苏冷突然捂嘴笑出声,情不自禁往季见予身上靠,躲他肩膀后面笑得花枝乱颤。 季见予把手叉在胸前,不着痕迹斜低下肩头让苏冷靠。 游其森拿着筷子,看着对面,了然于心,弯唇一笑,送了块红烧肉到嘴里,很软烂甜腻,根本不用嚼,自己就化了。 “苏冷!” 听到自己名字,苏冷惊了一跳,一桌子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只见两颊通红的夏鸥惶恐又诧然地冲过来,声音尖锐: “李尤尖在二楼厕所被人打了,你快去看啊!” 游其森和张金远对视一眼,不可置信,季见予拿上外套三步两步去追苏冷,原本空阔的食堂仿佛一瞬间变得人影绰绰。 这三天是段考,又成为了各班班主任口中对于文理分班至关重要的一场考试。 下午还有最后一科,是李尤尖最不擅长的数学,苏冷原本邀请她一起到食堂吃饭,她忧心忡忡书不离手,说不浪费那个时间了,到时候随便买个馒头对付就行。 考试期间,全年级分散在学校图书馆、自习室争分夺秒复习,食堂只哄闹一阵。尤其像一楼是那种大锅饭,饭点一过菜卖完了阿姨就开始撵人,要把桌子地面擦得干干净净。 但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像二三楼还有不少像苏冷这群没什么考试压力的人专门挑选错峰时间来用餐。 施暴者居然这么明目张胆。 苏冷脑子乱糟糟的,心窝又辣又热地焚烧着,完全不敢相信在三中,还会出现拉帮结派把人拖到厕所群殴的荒谬事件。 她第一时间闪过江橙的脸,杀人的心都有。 苏冷根本无法想象,李尤尖正在遭遇什么。 只知道,她或许真的会死的。 因为在那个初冬夜晚,她说,苏冷,你知道有多少人过得很难依旧在努力活下去吗? 044 hehu an2.co m 可她这么努力,还是永远在死亡与困苦边缘徘徊。 一双眼适应了昏暗,连为她初升的旭日都不能得她青睐一笑。 不过是因为上午考英语,有几个普通班女同学坐她周围,早有耳闻十六班有个李尤尖英语几乎次次拿满分,她的作文经常被全年级英语老师复印出来作为模板贴到黑板上。 那几个女生计划考试给李尤尖传纸条。 李尤尖毫不知情,沉浸在考试中,因为她生理期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她老觉得这次试卷很棘手,做一半就满头大汗,头晕耳鸣。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638 8t t .c om 可偏偏不停有纸球扔到她脚边。 一开始,她全然未觉,那群女生不厌其烦,最后甚至玩起来,明目张胆比谁先砸中李尤尖。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小时的时候,有个女生心急,用了狠力,直接把边缘锋利的纸团砸到李尤尖脑袋,顺着额头刮过鼻尖。 李尤尖吓得魂飞魄散,第一反应是把纸条远远甩开。 这一甩,正好被监考老师发现。 那群女生见状,立马握笔低头装沉静,觉得这事怎么也不可能波及到她们了。 可谁也没想到,情急之下,李尤尖竟然会脱口而出率先为自己辩白: “老师,这不是我的,是有人扔给我,还刮到我鼻子了。” 考场上出现这种事,原本分散的两个监考员瞬间变脸,冷酷十足聚到李尤尖身边。见她鼻头真有道红痕,卷子写得满满当当,其中一个老师还是很欣赏李尤尖的英语组组长,她笃定李尤尖不会在英语考试中作弊。 另一个老师就是上学期抓到苏冷口袋掉打火机的老顽固,不依不饶,认为李尤尖是在给别人传递答案。 李尤尖急得当场哭出来,一直摇头说自己没有,英语组组长看得恻隐,安抚下了老顽固,并说明她们的英语考试由她们做主,无论如何先让学生把考试完成。 老顽固本来就看不惯这种攀炎附势每天打扮花枝招展来上课的年轻女人,压低声音看似在商谈,“黎老师,这是校级考试,不是你英语教研组组织的,学生不诚信,你纵容一时,以后影响的可不止是这一科英语,而是她的人生啊。” 组长敬他是前辈,没说什么,无形中其实是转移了焦点。 可是李尤尖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都在抖,最后时刻根本没法专注写题,脑海里一直有个恐怖声音: 写了也是零分,不仅英语这一科,这次考试成绩都要全部作废。她会被记过,高二无法留在尖子班了…… 考试一结束,李尤尖就到厕所吐了,呕出胆汁,整个人虚脱。 结束后第一时间,老顽固就去调取了监控,看到的确是别人主动给李尤尖扔纸条。 可他仍存疑,坚定认为那几个女生是和李尤尖串通好的,只不过李尤尖还来不及把答案传递给她们。 组长气到发笑,把密封试卷袋一放,联系到那几个女生的班主任,但人早跑了,一时半会儿逮不到,只好先把李尤尖一起带到办公室。 李尤尖哭得眼睛发肿,目光空洞,两只手死死捏紧衣角,话都说不清楚,只是一直喃喃重复“我没有作弊”、“我不认识她们”。 最后气若游丝似乎说了一句,“我要是作弊我就去死,和死没什么分别了”。 惊得老顽固也是通体一震,背脊发凉,作出最大让步,把这件事暂时搁浅,打算等下午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再认真盘查。 那几个女生后来也被叫到办公室了,听到老顽固说出李尤尖最后那句话,记恨在心,直接尾随李尤尖到食堂,把马尾一薅,摔进二楼男厕所。 学校本就男女失衡,食堂这个时候,男生更少,所以她们并没有选择已经清空人员的一楼的女厕所,而是选择了二楼男厕。 三五个人,全是家里有点小钱,硬塞进三中的。她们把李尤尖校服扒了,看到里面的红色秋衣,嫌恶捂住鼻子笑:“这么热的天,还穿秋衣配校服,怪不得考试的时候教室一股怪味。” 李尤尖头皮一阵阵辣痛,已经感受不到发根的存在,听到她们的笑声,死死捂抱住胸口往墙角钻。 她哭得什么都看不清,只剩残弱的一点知觉,羞愤难当,无地自容的窘迫甚至超过了到达极点的恐惧。 “这种土掉渣的秋衣,我太奶奶下葬都不穿,还有,衣领都黄了,”一女生皱起眉头,啧啧两声,“不知道多久没洗,穿一冬天了吧。” “估计连短袖都没有,所以才套个校服遮丑。” 李尤尖忽然疯了一样站起来抢她们手里的校服,那几人花容失色,下意识是后退,生怕被什么瘟毒染上。 有个女生突然骂了句脏话,抬脚直接踩住李尤尖的手。 “你真是乞丐啊李尤尖,长这么漂亮,英语又这么好,卖到美国做鸡,让黑人操,肯定比你寒窗苦读十年来钱快。” 李尤尖狠狠抬眼盯着她,可瞳孔里是空的,她刚才骤然迸发的勇气,不过是回光返照的错觉。 小太妹们再没耐心,只要想到现在学校极大可能会判定她们作弊,取消成绩,不知道要被家里禁几个月零花钱,表情变得无比拽狠。 一人从后面拉李尤尖头发,把她整个人往后拖,有人把烟叼在嘴里,拿涮拖把的桶艰难挪过来,一脚踢翻全淋到李尤尖身上。 厕所不见光,本就阴暗潮湿,李尤尖浑身僵硬,溺水一般,鼻腔涨痛,冷得全身僵木,连发抖都不会了。 有人担忧,“不会死吧?” “放心,这种农村妹,从小放牛插秧的,谁不壮实。也就来了市里装柔弱,不愧是江橙舍友,一个贱样。” 那个叉腰抽烟的女生看都不看一眼,随手把烟头砸到李尤尖耳朵,笑声清脆,“是啊,在村里不知道从多小开始就被老头睡了,身子骨结实着呢。” 李尤尖被烫到,整个耳朵在被堵上前一秒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痉挛一下,忽然开始剧烈挣扎,痛苦呐喊。 食堂还有的是人,保洁阿姨也神出鬼没的,几个人还是有点害怕,那个女生直接走过去把烟头捡起来往李尤尖嘴里塞,可太小,她根本含不住。 女生又从垃圾桶把刚扔掉的空烟盒捡起来,捏住李尤尖下颌直接撬开她舌头拱进去,笑得放肆,“嘴这么大的,天生给男人口的。” 李尤尖脸上的液体变成污浊质,一双眼睛分明冷澈,倒让人分不清那是拖把水还是泪了。 她突然低下头,磕到地面,有稍微胆小的担心她晕过去了。 抽烟女笑,“人家给你磕头呢。”说完,得意一哼,以为李尤尖愿意去跟老师说明了——是她想讨好她们,主动提出要给她们英语答案,大发善心,把烟盒从李尤尖嘴里拿出来了。 谁知道李尤尖缓慢抬起一张木然灰惨的脸,惊得抽烟女一骇,可李尤尖嘴唇翕动,她只好强忍厌恶凑过去,却听到她一直在骂: 傻缺。 苏冷经常这样骂人,在李尤尖面前,算是收敛,也经常这样骂李尤尖,李尤尖听不惯,总觉得不舒服。 抽烟女先是一愣,随后笑得更是猖狂,险些喘不上气。 “好学生也会骂人呢,是不是苏冷教你的?” 李尤尖孱弱的心跳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体内被堵住的孔窍突然通了,洪潮滚滚,全都逆着岌岌可危的四肢往头脑涌,眼睛被挖掉一样,泪流不止。 “苏冷啊,也是一个贱.婊.子,和我姐妹邵钰抢男人,找死。” 说完又想到什么,眼睛一眯,拖着李尤尖往里走,想把她放到最后一个隔间,衣服扒光了,等有男生来上厕所的时候,自然有人发现她。 地上一滩血迹,触目惊人,异常浓稠的气味让人反胃。 “我操啊,不会真怀了老男人孩子吧,这是流产?真他妈晦气。” 抽烟女眉头一皱,把拽下来的一把头发甩了,慢条斯理正了正自己美甲,“不是和老师说,你作弊就去死,作弊和找死没什么区别吗,那你去死吧。” “哈哈……哎唷!” 身后两个女生刚笑没两声,就发出刺耳尖叫,抽烟女猛一回头,看到自己两个朋友已经被扔出去了。 “季见予?”她先是疑惑,转瞬又觉得这是男厕所,季见予出现不是什么怪事。 可下一秒,不知名恐惧就深深漫过了所有想法。 季见予一身黑,冷面清俊,出现在这里,太突兀也太刺眼。另一个女生吓得腿软,偷偷摸着隔间墙根想挪出去,季见予眼风一扫,直接把她马尾拽住,趁人下意识倾身反抗突然松手,让她自己坐进坑里。 抽烟女皱了皱眉,心跳狂飙,勉强开口:“季见予,我奉劝你别多管女生闲事。怎么,江橙是小太妹,你就转移目标看上李尤尖了。嗬,的确,她真的是名副其实的穷人,我很好奇,你和这种农村女亲嘴的时候,不会被熏到吗。” 季见予眉间慢慢释出一阵厌恶,表情冷淡,低头迟疑一瞬,还是把苏冷的外套扔到了李尤尖身上。 他觉得有点可惜,这件外套是他刚相中买给她的,她很喜欢,嫌食堂味道大还不肯穿去,是他逼着她要时时刻刻穿着。 “你们是人吗?” 外面一阵混乱,越来越多人凑在不近不远处,彭天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把有点发抖不敢靠近的苏冷都狠狠撞飞。 刚才季见予追上苏冷,把势不可挡的她拦下,小声却坚定地和她分析:“这里是男厕所,我进去更有说服力,你还要高考,相信我就好。” 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冷整个人麻木了,在握住肩头的那股力量一松时,整个人飘了两下,头重脚轻的,嘴巴都要咬出血来。 刚刚,她听到了那几个女生奸恶的、畅快的笑声。 李尤尖是不是不会喊了? 也是,尖尖脸皮这么薄,无论什么时候说话都柔声细语的,她有时候不耐烦,听不到干脆打断她,改成传纸条还方便。 苏冷撞到栏杆,“咣当”一声,整层楼响起一阵悠长嗡鸣。她脑袋发昏,眼前有一团团黑影,看到是彭天掐着一个女生脖子把她摁到栏杆,半个身子都悬空。 女生吓得大叫,其他同伙还处在被季见予丢出来的恐惧中,起初气焰不灭,可彭天毕竟是男生,力量怎么都比她们几个大。 那个女生尖叫一声,不忘威胁,“你他妈谁!找死啊!” 彭天眼睛凸胀爆红像病狮,“我他妈她男朋友,死明白了吗。” 045 (都市) 季见予回到家时,文玉正踩着地毯在客厅来回散步。大雪的天,被困家里她浑身不得劲,坐一会儿就要起来走走,有闲情的时候还会自己练瑜伽。所以即便快六十岁,文玉和十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昂首挺背的,身姿轻盈,很多年轻女孩都没有她的好体态。 家里保姆正在张罗晚餐,季见予主动问了句,“我爸呢?” 前年季宏飞就从京城回来了,坐到了省卫生厅厅长的位子,其实当年季见予去美国念大学之后,季宏飞就不怎么干临床了。 “昨晚和一帮院领导喝多了,中午爬起来喝了碗粥睡到现在。” 季见予脸色寡淡,坐下来给自己倒杯茶,喝完舒舒服服一躺,揉了揉额角,很是疲累。 “看起来你一点都不关心他。”文玉站了快一个小时,儿子回来了,她才觉得腿有点胀,跟着坐下了。 “他是你老公,”季见予无奈一笑,“男人不管多大年纪,在酒桌上都是好面子的,喝不下也得硬喝。” 文玉笑意淡淡,“我看你老婆也不是很关心你。” 被她这么一搅和,季见予仅存的那点倦意也没了,坐起来捻了颗葡萄吃,“我生意上的事,她也关心不着。”他慢条斯理动着嘴唇,抚了抚眉,声音是笑着的,“文女士,您精明一辈子了,怎么听不懂我刚才那话的意思是,各家有各家的过法,就算你和我爸是我最亲的家人,作为儿子,我也没资格插手你们的夫妻生活。” 文玉叹了口气,把光纤如玉的两只手瘫在膝头,感慨:“是啊,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小家,能回来看我们一眼,是该知足了。” 季见予笑出声,调侃她年纪越大越会撒娇。文玉其实觉得儿子比年少那会儿更亲近了,心口松快,但还是不合时宜开口:“怎么就你一个人?” 每个月十五号季见予会回家吃顿饭,是很早之前就约定好的事。苏冷和季见予结婚后,也雷打不动跟着履行了大半年。 “她感冒了,我怕传染你们,现在大冷天,尤其你们上了年纪的,生病很遭罪。” 文玉没再说话,季见予睨了她一眼,笑谈:“我看你也不是很关心她。” 知道他锱铢必较的,有心拱自己,文玉也没任何不悦,理了理身上羊毛披肩,想起来这还是苏冷买的。 “我又不会看病,也不和她一起生活可以照顾她,她一个晚辈,难道还需要我一个长辈哄着?” 话有点尖锐,季见予微微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姿态散漫地调换频道,当作不在意。 静了几秒,又听文玉说:“她现在身份是你妻子,无论对内对外。上回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说。” 季见予闭了闭眼睛,表情淡漠,做了个阻止手势,“您已经骂过我了。” 文玉不为所动,佯装无意绕过他表现出来的抗拒,“你在家喝醉撞到沙发摔倒,如果不是我过去给你们送东西,谁发现得了?” “我只是喝醉,意识还是清醒的,也没摔到动弹不得的地步,一时懒得起来,谁知道被你撞个正着。”季见予坐起来,把遥控放回茶几,“再说了,我说过很多次,我和她既没有分房也没有分居,那晚她朋友过生日,所以才回来晚了,没有彻夜不归。” 母子话聊不到两句,斗转间又回到十几年前一样,横眉冷对。 “这个家都知道你宠老婆,季总你,不要阴沟里翻船才好。” 文玉先前的柔善笑意全然消失,面若冰霜,从茶几抽屉里抽出一份报道,轻飘飘扔到季见予面前。 季见予眯了眯眼睛,忽然眉头一松,无声笑了。 一时分不清文玉生气是因为苏冷今天没回季家吃饭,还是因为他被媒体拍到和某女星出现在酒店停车场。 无论哪种情况,都是令文玉无法忍受的。 “蕉蕉到了呀?” 客厅气氛正冷却,同时听到季宏风酒未醒的沙哑嗓音和一道娇甜女声。 “爸爸,你不会刚睡醒吧?”苏冷一句话引得季宏风哈哈大笑,鬼精灵。 苏冷在玄关换鞋,抬头对上季见予澄澈又漠然的视线,她脸竟然莫名一红。 今天早上醒来,床边已经整整齐齐的空了,她头脑混沌,隐约记起昨天后半夜,带有酒气的热息,还有敷到肌肤每一层纹理的绵软触感。 她默不作声,不动声色望回去,似乎是在质问他为什么今天不等她一起。 电话消息也没有,是不想让她来还是不想带她回。 明摆着让她在季家二老面前尴尬。 余光从茶几上斜斜摆放好的报纸扫过,苏冷和文玉打了声招呼。 “见予说你感冒了?最近天冷,得注意身体才行,秋裤得穿上。” 文玉起初是疑心小夫妻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报纸的事,她已经处理得够迅速了。可刚刚听到苏冷一贯甜软的嗓音带有鼻音,心里不满消了大半。 长辈总喜欢说这样的话,季见予从沙发上站起来,漠然看着。 苏冷眼光一黯,但没躲闪什么笑着答应了。 但她是死性不改,他和她从不穿秋裤。 四个人围桌吃饭,就文玉话多一些,平日,也就苏冷能和她叽叽喳喳个不停,但今天,文玉一直在和季见予聊安成证券新一轮开盘,外行人插不上嘴。 季宏风酒没完全醒,整个人有些浮肿,讲话也钝,把一盘排骨苏冷面前推了推,“蕉蕉,吃呀,你看你这么瘦,可不容易感冒。” 苏冷抬头,笑着重重点头答应一声,往碗里扒了两块排骨。 季见予吃得极其温吞,还要和文女士汇报安成近期股票波动情况——毕竟,安成集团本应该是文玉的,可她做女儿的不要,文老爷子就给了自己最宠爱最得意的外孙。 黑椒牛柳做得咸了,季见予呷了口温水,含在嘴里一点点融得更化。他抬眼去看对面桌的女人,长发低挽,穿一件白色毛衣,视觉上很温婉娴静,陷下去的锁骨窝藏了一团浓重阴影似的,两条手臂架在桌沿,像竹竿。 杯子放下,季见予倾身拿走了苏冷筷子正要巡落到的那盘黑椒牛肉,很理所当然地下命令,“太咸,不要吃了。” 苏冷皱了皱眉,看他一眼,举着筷子有些尴尬,心跳得很快。 可季见予淡漠,丝毫不愧疚,霸道地觉得所有人口味都应该和他一致。 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冲一旁的保姆使了个眼色,保姆带点窘火速撤掉了那盘菜。 文玉和季宏风都没说什么,季见予口味淡,夫妻俩了熟于心。原本季家的阿姨孙子出生不干了,现在这个是季见予找的,他要把人开了都合情合理。 只有苏冷觉得不舒服,胃里一阵发涨,蓦地变得拥挤起来。她觉得一身白衬衫的季见予在餐桌上也没有丝毫烟火俗气,富有侵略性的五官精锐、冷峻,气息都带着压迫感,雷厉风行如同在他的安成总部裁员,蝼蚁众生去留都在他一念掌控之间。 苏冷不动声色和他对视两秒,筷子抖了一下,她虚虚扯了扯唇,又夹了一块排骨。 * 饭吃完,文玉和季宏风也不留人,不到八点半季见予和苏冷就从季家大别墅出来了。 雪还在下,不密也不急,灰色水泥地上松散铺有一层白,探不清深度,亮晶晶澄明如星,路灯却有些朦胧。 车门响了一下,苏冷从围巾里扭头看了一眼,愣了愣。季见予拿了条黑色围巾,姿态懒懒的,边走边往脖子上挂,“我和你走一段。” 他这个人,皮囊身型优越得过分,一身黑,精英风的冷酷,但下半张脸遮住,高挺鼻梁和深邃眼窝越发深刻,随手戴好的围巾根本不用整理,就赋予他一股不是那么活泼但温沉的悠悠少年气。 苏冷没说话,重新把面埋起来。 夜晚风雪更寒,眼睛也容易着凉似的。 “药吃了没?” 他嗓子被白葡萄酒浸润过一般,苏冷“嗯”了一声,自己耳朵和胸腔都发震了,但其实弱不可闻。 季见予的皮鞋踩雪更利落,沙沙声如风一阵阵刮过,他望着远处蓝得有些不真实的天,手里捏着烟,忘记吸了,轻笑一下,“今年的雪来得很早。” 苏冷疑心自己听错了,脚步不自觉放慢,狐疑扭头看他一眼。 可季见予只留给她一个清俊侧脸,刚才说话吐出的团团白气还没散开,眼睛染霜一般,需要探寻。 他冷不防斜眼,与她对视,眉眼化开似的温柔起来,但眼底其实是凉的。 两人不知不觉停下脚步,沉默有时,苏冷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呼吸跟着一滞,但没有丝毫犹豫,很镇定又很自然地拿出来,看了一眼,当着他面接通。 附近连遛狗的人都没有,安静如一座冰川,电话那头的男声好听醇朗: “新衣服还在我后座。” 苏冷红唇张了张,下意识慌措一般低头四处寻了寻,游其森似乎是知道她此刻反应,笑了笑,“你看你要怎么取吧。” 衣服是她和陈弥昨天逛街时相中的,但缺货,今天店里才调送过来,苏冷起床后只出了一趟门,把衣服取回来。 女人就是这样,跟领快递一个道理,如果是衣服鞋子之类的,天气再恶劣也阻挡不了那颗期待的心。当然,如果东西是书或者什么,就另当别论了。 苏冷咬了咬唇,本就捂热的唇色更艳,被揉得饱涨一般,季见予眸色沉到底,眉峰那无知无觉积了点雪,一张脸被怒意洗刷。 他今天下午在商场,看到她和游其森一起,火要把人烧个精光之余惊疑到眉骨震碎般眼球发痛。 大冷的天,她又重感冒,竟然还敢给他乱跑,还和别的男人毫无嫌隙有说有笑。 季见予在大雾四起的迈巴赫里,像黑暗里的雕塑,就这么看着两人消失,连之后寡淡又烦躁的汹涌人潮也不放过,通通要丧命在他森然眼神里。 可季见予更没想到,苏冷居然坐了游其森的车。 他根本想起不来,苏冷前一天其实也坐了谈时边的车。 但事实不变——苏冷对坐轿车有阴影,但她还是可以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上别的任何一个男人的名车,除了他季见予的。 如今,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有商有量聊了两分钟,计划如何要她的衣服。 “苏冷,你不要太嚣张了。”季见予声线沉哑,黑漆漆的瞳孔因为倒映着雪,越发亮,冷刃一样恨不得刺穿苏冷的脸。 苏冷握着手机,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纯净如初,不辩解也不炫耀,只是安静沉默。 季见予咬牙冷笑,喉头要被什么异物挤爆一样,偏头重重吸了口烟,余光里,终于见她有点反应,肩膀瑟缩了一下往后撤,是一种欲盖弥彰的张皇。 很久很久以前,两人生气闹冷战,他被她气疯,最喜欢那样惩罚她,发泄自己。 ——在令人迷醉的烟香里汹涌又细致地吻她。 可现在,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毫不犹豫捏断了猩红烟头,面色是冷酷的白,苏冷看得心惊,嘴唇翕动了一下,但仅此而已。 “你记住现在自己的身份,要是有心之人抓到什么把柄,让安成陷入风波,我不会放过任何人。”季见予把烟吞了似的,像含冰块,嘴里一点白气都没有,嗓音低柔冷淡。 在夜色流光的逆角里,季见予把围巾摘下来挂到苏冷脖子上。 他的整张脸,流畅锋利的线条完完整整暴露出来,在突然急遽的雪里清晰不动。 动作是亲昵又柔和的。 但苏冷觉得他恨不得勒死她,黑冷眼睛里也不会有热烈的一抹红。 “你自己被拍了呢,季总。” 季见予觉得自己被体内逼出的怒火扭曲了视野,不然为什么在他身下小小一个安顺的苏冷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他皱了皱眉,十分不解地迎上了苏冷讽刺的目光。 “要不是你妈动作快,现在该是我被一群人围着呱噪不停。”苏冷露出个厌烦又无奈的神情,抬起手不着痕迹推开他,自己把围巾系好了,严丝合缝的,让声音更沉更闷,“我讨厌那样,你最好少给我惹麻烦。” 季见予掌心发烫,隐隐颤抖着,掐死她的想法都有。 胸口那,几乎被痛感湮灭,稀薄氧气与浓烈的尼古丁交缠着,无数恶劣又颓丧的情绪倾巢而出,争论不休。 他的眼眶,渐渐红了。 她到底凭什么,能没心没肺继续和游其森做朋友,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曾经他们背叛了同一个人在一起,两人分手,也没闹到老死不相往来,不尴尬、不忏悔,继续做情人一般的朋友。 大学毕业那年的同学会,季见予就见识过。 原本以为,她现在已经是他合法妻子了,总该有点廉耻心。 可与过往有无法消逝的嫌隙,不能原谅和释怀过往龃龉的,只有他季见予一个人而已。 他如此光辉耀眼,毫无差错可挑剔的少年时代,因为一对狗男女,全盘成灰。 季见予低头搓了把脸,抹上一丝讥笑,凉薄又漠然地插兜转身,回去开上他的迈巴赫,一个人在雪夜里扬长而去。 046 人人都知道季见予手腕那里多了一根小皮筋,女生们化身职业狗仔,繁杂课业时间之余拿观察季见予到底在和谁谈恋爱作为消遣娱乐。 有人说他女朋友不在三中。 这种出众的人谈恋爱,不可能藏着掖着。 但应该也不是六中女,如果她男朋友是三中鼎鼎有名的季见予,应该恨不得一天跑过来八百回秀恩爱宣示主权。 某个春光和煦的周末,网络上一则短视频被搬运到三中论坛,随之在表白墙、各班班群火速传开。 视频不过十秒钟,是在五光十色的街头,一对穿三中校服的年轻男女,在清朗夜色里对视。女生坐在自行车后座,男孩站在路牙石,一个仰面一个低头,一样的松弛、随性、自然,没有在腻歪搂抱,谈笑间女孩扯了一下男孩衣角,男孩抬手弹了弹女孩的马尾,短短几秒,配上清甜的背景音乐,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穿全国名校的校服在街头打情骂俏,男俊女美,看不清脸但形象拔尖夺目,连朝气蓬勃的气质都如此适配。 “十几岁的恋爱,是纯粹的悸动、砰然的心跳,随之而来,是冗长温暖的余味。” 拍摄者在视频简介里说明了自己是逛街偶遇,当时只觉得帅哥美女很养眼,让她怀念起了很久之前的学生时代,便拿手机记录下这一刻,如有侵权,会立马删除。 要找穿三中校服的人,并不难,虽然每个高中都明令禁止早恋,可三中出了名的颜狗天堂,多的是家境匹配、才华形象相当的高质量情侣。 视频刚发出来的时候,就有人认出男生是季见予。 女生因为只有一个背影,大众疯狂猜测了许久,最后有人通过那头飘逸蓬松的卷发反应过来,这是苏冷嘛。 起初其实还有人通过这个思路猜是沃寒露。 因为比起苏冷,先前的物理竞赛沃寒露和季见予有过交集,明显更容易擦出火花,而谁都知道季见予和杨易杰刚开学的时候水火不容,那会儿苏冷是杨易杰的女朋友。 视频疯传了两天,直到周日晚自习季见予推着自行车和苏冷一起走进学校,才让所有谣言至此真相大白。 上百万点击量的视频男女主角镇定自若,毫不避嫌,像普通小情侣穿梭校园。他们不牵手,也不男帮女背书包,精致俊美的脸是清冷自信的表情,很多人看似在各走各路,其实眼睛都要瞟斜了。 学霸谈恋爱,都这么禁欲的吗? 这也好解释了分开各自都能引起轩然大波的两个惹眼人物凑到一起竟然能悄无声息谈起不为人知的恋爱。 人家说不定视频里停在马路边被有心人记录下的浪漫一幕都是在讨论物理题。 但人物真真切切地代入苏冷和季见予,又诡异得过分。 谁都知道这两个人是出了名的风流多情。 不说从前,也就是上学期期末的事,季见予被爆出在操场和女生接吻的照片,但那个女生不是他女朋友。而且,他对没有兴趣的女孩,没有丝毫绅士风度,骂人骂得很脏。 苏冷呢,很多人都见过她和杨易杰在校园腻腻歪歪,分手后,在校门口和六中男生打得火热,高二学长高调追求她,她来者不拒。 大家好奇死了,两个没有心的富家子弟凑在一起,到底谁玩得过谁。 更有人猜测,两人不高调是因为季见予只是玩玩而已。也有女生站出来帮苏冷说话,觉得为什么不能是苏冷拿下季见予尝一下鲜? 当事人对满天飞的猜测毫不在意,都高冷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是因为某个问题没有达成共识而吵架。 有人猜到视频女主角是苏冷后,就各种在网上找存在感,称自己和苏冷是初中校友,晒出了很多她的他拍,评论里一水人在求苏冷的社交媒体号。 也就是昨晚,真有人挖到苏冷微信,邀请她做模特拍几组照片,报酬丰厚。 苏冷很心动。她不缺钱,可她很有欲望出于被人欣赏的角度去展示自己的好身材和漂亮脸蛋,她立马和季见予说了这件事。 两人最终在长达两个半小时的通话后不欢而散。 季见予讥讽她连自拍都不愿在朋友圈多发几张,现在却愿意接受由别人装扮摆设随便拍,将来有可能在杂志、各大网络平台加大力度的曝光。 “苏冷你又不缺钱,口口声声说要好好学习,现在有人来诱惑你进那种乌烟瘴气的大染缸,你倒是一点都不犹豫就乐呵呵往里跳了。” 苏冷不服气,“这和学习有什么关系,只是用我休息时间去拍摄,两件事根本就没有关联。有人觉得我形象好气质佳,邀请我拍古装写真,我就是很感兴趣啊,私底下也早就想和陈弥去拍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现在有这个机会,是别人认可我,我也能体验一下成全我自己的喜好,有什么不妥?你自己清高,就觉得给人做模特被拍是肮脏的交易。” 季见予被气笑,“我早就提醒过你小心被人卖,你没心没肺的,了解过找你那群人到底什么来路吗,回头真把你照片放到那种网站,你别找我哭。” “我爸就公安局的,你别把我说得这么傻白甜,好像全世界除了你谁都没有安全意识一样。我满心欢喜第一时间和你分享,你倒好……” “对,苏冷,我就是受不了你当什么模特,被一群男摄影师围着拍,你说我心眼小也好,你如果要听取我的意见,我死也不同意。” 苏冷走了一路,脑海里全是昨晚两人隔着电话吵架的内容,郁闷得胸疼,想起最后一段,又莫名扯着嘴角笑出声。 不知不觉,季见予腿长没刻意等她,早推着自行车走在她前面。 树影昏黄的,少年身姿挺拔,那头短发被温柔的暮色染成夕阳,微凉的潮风一起,松松垮垮扬动着,连头漩都如此完美。 苏冷想起半夜三点钟,她气得睡不着狂刷综艺,突然收到他的消息: 我就是占有欲很强。 她的心又像那一刻一样,有熬夜过头的恍惚感,被狠狠撞过一般,跳得遒劲又急剧。 苏冷抿了抿唇,突然轻盈跑几步追上去,找到他肘窝,挎上去。 “就拍这一次好不好,只拍这次的古装主题,我真的想体验一下,而且,我穿古装一定很美,你不想看吗?” 季见予看都不看她,拐了个弯到单车棚,袖子上的那只手,圈得越发紧。 如果不是现在她在撒娇,一定是恨不得用指甲掐他肉的。想到这里,季见予唇角弯了弯,心早就软得一塌糊涂。 把车停好后,季见予起身看到苏冷就这么乖乖巧巧地站在一旁等他,像小学生被罚站,两人视线碰到一起,他把钥匙塞进书包,脚一跨,很随性又野蛮地坐到后座,腾出手把人一牵,拽到跟前。 这个角度,她就比他高了。 季见予眯了眯眼,仰头看着她,回忆起视频里的那幕。 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和她随随便便一站就足够美好相配。 季见予也从没看过自己和女孩子谈恋爱是什么样子,可昨天晚上,他站在阳台,一遍遍看他和苏冷打情骂俏的画面。 “什么时候拍?”他揉了揉她常年发凉的小手。 季见予就这么坐着,还是高大俊朗,意气风发,苏冷也想起了那天在路边的灿灿一幕,心跳狠狠撞过一下,咬着唇不情不愿地说: “你都不同意我去,我哪敢和别人继续谈下去。” “这么听话啊,”季见予眼睛噙笑,真真假假,抬手把她外套的拉链往上滑了一截,“我陪你。” 苏冷不可置信,疑心他突然态度转变这么快,又听到他淡淡开口:“不然到时候真被卖了,我上哪儿找人去。” 两人对视一瞬,苏冷突然揪了揪他的耳朵,很薄一片,软软的,像婴儿一样,她忽然笑出声:“季见予,谢谢你。” 季见予有些愕然,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眉头微挑,略有些不耐烦地偏过头把她作恶的手抓住。 天一点点暗下去,霞光沉醉,柔风拂过,四周都是她的少女清香,看到她嫣红饱满的唇,季见予喉结滑了两下。 两人腻在一起,突然闯进来两个推自行车的女学生,两边皆是一惊。 女学生立即停止说笑,脸红得厉害,专注锁车,但又心痒难耐,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瞥向一侧。 季见予脸色淡漠,从后座起来,自然把苏冷的手一牵,带着人走了。 在月色初升的小巷子里,连身高差都刚刚好,如此明目张胆又收敛的并肩而行,看得人心止不住地动。 * 快要到夏天了,天黑得晚,可夕阳完全沉下去似乎只是一瞬间,从单车棚到教室,整座校园的灯不知何时亮起,临近上课时间,走廊吵吵闹闹,教室里也是鸡飞蛋打,似乎没人太关注季见予和苏冷。 只有趴在走廊老早就从上而下看见他们的张金远等人,不停坏笑吹口哨。 苏冷嫌烦,而且她作业没补完,正要回班,被季见予叫住了。他从书包里掏出一袋KFC,直接塞她手里。 “你什么时候买的?”苏冷有些诧异,毕竟今天傍晚他像约定那样在她家路口等她已经够让她惊喜了。 “吃你的就行,废话这么多。”说完,他推她一把,步伐轻盈地往前走了。 苏冷走到座位,没在意藏在暗处一道道打量的目光,把肯德基往李尤尖眼前放。李尤尖笔都吓掉,显然刚才在走神,为难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把袋子挪到苏冷桌上。 可没一会儿,又一袋东西伸到她面前。 “苏冷……”李尤尖弱弱喊了一句,可一抬头,是一张清爽的少年脸,她耳根发烫,心惊肉跳嗫嚅:“彭天?” 苏冷东西放完就去找谢松说明自己不打算交作业了,一扭头看到彭天堵在路中间,不动声色把人撇开,“别挡道啊。” 彭天笑着挪到座位前面,对李尤尖说:“你尝尝,我妈做的肉丸子,就是……”他揉了揉刚剪短的头发,有些羞赧,“可能坐了一个小时的车,有点凉了。” 彭天父母亲都在淀城郊区种果树,他偶尔周末也回家,坐公车要将近两个小时,今天他打了个车回校,路上也堵得厉害。 李尤尖看到他脸颊有道黑线,显得特别傻,喉头一酸,微笑着取出一张纸递给他,“擦擦吧。” “啊?哦……”彭天明显受宠若惊,接过纸巾胡乱往脸上抹,可不敢用力,好像这张纸很矜贵似的。看到李尤尖抬手要碰到他那袋肉丸子,怕她拒绝,连忙后退说自己要回去补试卷了。 苏冷眼睁睁看着他撞到谈时边。 李尤尖整个人僵在原地,发烫的指头不自觉捏紧了塑料袋,头脑轰炸一般响得彻底。 “哎哟,时边,收作业呢。” 谈时边没穿校服,黑色运动外套并不是很有型地挂在身上,整个人更冷,但有种放纵的风采,刚才在走廊,苏冷第一眼看到的是他,因为太显眼。 目光从彭天手里的那张纸巾掠过,谈时边微点了点头,提醒他:“你物理试卷不是没做完?晚了我也保不了你。” 一语惊醒梦中人,彭天依依不舍看了眼李尤尖,但不想让她为难,生生把那句“你一定记得吃肉丸”给忍了下去。 可李尤尖也抬头,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十足一般,彭天心跳得厉害,兴奋像风一样跑走了。 谈时边过来汇总各小组交作业的名单,就停留在孙笑娉桌旁,身上浅淡的皂香比起冬天,更清新温暖,被夕阳余温蒸开,晕在空中。 李尤尖垂着眼眸,饱涨逼仄的视野里,只有一抹黑要动不动。 “苏冷。”谢松看了眼苏冷,谈时边就明白了,用正常音量提醒她一句。 苏冷无所谓,“你先交吧,我没写完,等会儿自己解决。”说完,她对李尤尖打了个响指,“尖尖,陪我去厕所。” 李尤尖如蒙大赦,胡乱把纸笔一攘,很迅速站起来和苏冷一起走出去了。 因为上次的事,李尤尖对厕所有阴影,每次靠近,都会想起那日屈辱又不堪的一幕幕。 她的成绩没被取消,老师们最终认定是那几个女生不怀好意想要作弊,加上她们在厕所暴力报复李尤尖闹得人尽皆知,更添实锤。 但人只是成绩被取消,轻描淡写记了个过,连通报批评都省了,三中把这事压得很死,临近高考,就算那几人父母没有出钱出力,学校也一定不会容许爆出丑闻,引发对自己不利的社会舆论。 从此,苏冷每节课间都要去厕所,耍赖似的一定要拉上李尤尖陪自己。 可李尤尖现在是真没忍到膀胱都爆炸,停在走廊,“我就不进去了。” 苏冷没勉强她,这次真是她自己想上。 整个晚自习安安静静,大家相安无事,不少人对着一张文理分科志愿绞尽脑汁。 KFC和肉丸原封不动摆在苏冷和李尤尖桌子的交界处。 苏冷的志愿表早就填完了,她还骗季见予自己选了文科,说得煞有其事,季见予黑着一张脸冷冰冰骂她傻逼, “你的强项是理,其实我觉得学好地理政治比学好数理化更难,你明知道自己没有学好那几科的耐心和天赋,觉得自己数学好能在文科脱颖而出是脑子进屎了吗。” 苏冷其实是想看看,如果她和他高二高三成为同班的概率变为零,他会有什么反应。 季见予丝毫不提她之前信誓旦旦要争取和他同在一个理科火箭班的事,嘴巴淬了毒一样喷她草率、做事不过大脑、自以为是。 苏冷左耳进右耳出,莫名也窝了团火,现在都没告诉他其实她选了理——一开始就没一丁点学文的想法。 文理的事情没过去,就有了“被人官宣”的视频风波。 苏冷其实还没完全原谅季见予,觉得他为人真的过于强势,好像她干什么都必须通过他那一关。 这算什么,苏南添都没这么大脾气和权力过问掌控她的人生。 可苏南添是小心翼翼怕惹她不高兴,冷不防再自杀一次都有可能,季见予是无所顾忌,而且教训她的话,不无道理,让苏冷恍惚: 自己真的成为了某人的女朋友。 苏冷盯着那袋KFC出神,心口一阵发紧,悸得背后发虚汗,那种被人时刻关注的感觉,如此奇妙。 她咬了咬嘴角,偷偷一笑,又猛地拿鼻头敲了敲脑袋,继续算她的力学大题去了。 试卷没做完就是没做完,苏冷无所谓被记名单,她需要一个时间完全属于自己,能沉浸把每一道题的每一个步骤在自己脑海里过一遍。 李尤尖觉得苏冷认真得有点让人不敢靠近,她正苦恼那袋肉丸要怎么处理。 事实上,期中考试后,她很难集中思绪,被烟头烫、头皮被扯、浑身凉透的绝望感,总会无孔不入悄然唤醒身体记忆。 她常常躲在被子哭,无助极了。 也时常在走神的时候掐自己的手臂,深一块浅一块的掐痕,为的是让自己专注听课写题,无论如何,她的成绩不能受到任何影响。 手滑下去的时候,李尤尖无意碰到了抽屉的什么东西,她定睛一看,是一本很陌生的笔记。 谈时边倚在窗边转笔,隔着大半个教室,明明亮亮的,视野开阔,不错目盯着最后一组第一桌那个纤弱背影的一举一动。 波澜不惊的眼睛深处,有不易察觉的点点渴望:她应该认出,那是他的笔记和笔迹,不然他每天在黑板写这么多通知,不他妈白干了。 认出了,就该回头看他一眼。 谈时边想一举捕捉她小鹿似仓皇又愕然的湿漉眼睛,如此想着,整个教室的吊灯都在他黑无垠的眼底化成一汪春水。 可李尤尖没有回头,很安静地把笔记本塞回去,又坐得笔直开始做题。 谈时边的眉头拢在一起,体内一股躁意窜顶,面无表情把笔扔了。 同桌莫名其妙觑他一眼,两人无声达成默契,拿出手机在抽屉里打了一整节课的游戏。 047 晚修结束,很多人都抢着回去洗澡,王至许几人游戏打够了,丝毫不顾班里还有埋头苦干的同学,大剌剌把拦腰一伸,唾沫横飞笑骂刚才的猪队友。 彭天突然把脚边的果袋合上,把人拦住,看着王至许手里攥成一团的果皮,冷声开口:“你偷拿我果了。” 王至许表情显然一愣,没当回事,立马笑着掂了掂,“这果挺甜,比上回的更多水。”说完想继续走,被彭天一挺肩挡住了去路,“你问过我了吗?” 王至许不耐烦,扬起下颌,轻蔑笑说:“不至于吧,不就拿你两个果吃,你家里不就种果的吗,以前每次都拿来分给我们啊。”说完,回头和几人心领神会笑笑。 “道歉。” 气氛一下冷却,班里原本还在忍的其他人也无法专注了,纷纷扭头看向后门。 王至许表情一点点消失,把果皮抓紧了,眼尾全是亵慢,很拽地开口:“我明天买两袋回来给你怎么样,果农仔。” 彭天眼角发红,浑身都在抖,看得李尤尖很紧张,仿佛看到那天她被人堵在厕所朦胧间撞进来的一个影子。 少年躁动莽撞,上回彭天为她打架,差点把人推下楼,已经被学校警告过一次了。 李尤尖不再迟疑,可还没跑过去,王至许就把果皮狠狠往彭天脑门一砸,嫌弃拍手,“谁他妈稀罕吃你家果啊。” 彭天闭上眼睛,头偏了偏,身体站得笔直,忽然挥拳勾出去,打得王至许措手不及。场面一下就乱了,其他人一窝蜂围上去,彭天根本不是他们对手,很快就撞歪两张桌子,额角破了个洞。 “你们凭什么打人!” 李尤尖一张脸没有血色,颤颤巍巍蹲到彭天面前,想起当日自己无端承受的每一秒,心都碎都汪洋。 明明不是他们普通人的错。 “你他妈瞎啊,他先动的手你没看见?” 李尤尖气得牙齿都在颤,但很坚决地开口:“是你们不经他同意就拿他的东西。” 王至许没想到她一个娇弱羞怯的女孩子家家居然会顶嘴,不气反笑,“原来你长嘴了啊,我记得上学期你还躲苏冷后面装哑巴呢。” 他说的是那回在操场,她因为助学贷款申请哭,被他们“玩笑”了几句。 李尤尖死死咬着嘴唇,恶狠狠瞪他们这群高高在上的城市公子,卑怯到尘埃,根本无从下手让他们跌落神坛。 彭天抓了一下李尤尖手腕,冲她笑笑:“尖尖,我没事,你离这边远点。” 李尤尖突然就哭了,她明白这个班上,只有彭天和她是一样的。 王至许看着两人,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讥讽一笑:“噢,你俩是一对吧,也是,穷酸得要命,你那两个破烂橘子也就能追到李尤尖了。” “破烂橘子你还不问自取。” 王至许脸僵,不可思议盯着李尤尖,觉得她有种色厉内荏的虚假锋利感,但那仇恨鄙夷的眼神,又实实在在的。 李尤尖雪白的肌肤像冰霜,寒意逼人,唇又格外艳人,看得王至许心里那个痒。穷是穷了点,可是真漂亮,彭天简直捡了个大便宜,越想越不甘。 王至许微微低头,音调轻佻,“李尤尖,和他分了吧,喜欢吃橘子?我买澳洲柑给你好不好。” 彭天颌角顶出一团鼓,手紧紧握着,眼神凶狠,深处有破碎的自卑。 现在哪里是橘子的时令,这袋果,是他车站水果店里买的。他看到了那种澳洲柑,两个就要三十块,没钱买,他只能拿那种小的,从皱巴巴一堆里挑出几个颜色还算新鲜的。 因为冬天的时候,他每次拿家里种的橘子来班级,注意到李尤尖是喜欢吃的。 “找死是不是。” 一声低沉警告,惊散了班级的诡异气氛。 李尤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肩头瑟缩了一下,无所遁形似的,下意识去把那些撒落在地上的果皮捡起来。 手突然被人摁住,她动也不敢动,觉得自己就被拢在谈时边怀里。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蹲下的,声音很冷淡,“不用你捡。”谈时边看着她躲在衣领里的一点晶莹下巴,发不出火,但一腔怒气,缓缓站起来面对王至许等人。 “时边,是彭天先动的手!” 恶人先告状,李尤尖死死绞着衣服,嘴巴漫出一股铁锈味,浑浑噩噩挣出一句:“是他们先拿了彭天的橘子。” “李尤尖,没必要睁着眼说瞎话吧,大家都是同学,彭天平时也很大方,我以为他拿橘子就是……” “我拿橘子来有义务一定要分给你们吗?”彭天忍着痛,把李尖尤扶起来,很冷静从容,把一整袋橘子拎起来,很固执,“道歉。” 王至许脸色憋红,杀人的心都有,谈时边突然吼了一句,“道啊,想去教务处领处分是吗,想让全校都知道你他妈也玩校园暴力?” 李尤尖被刺了一下,扭着脸想躲,觉得自己就站在聚光灯下被人扒了个精光。 “对不起。” 王至许不想惹谈时边,也知道要是追究起来自己逃不过,快速说了一句就顶开谈时边肩膀走了。 谈时边只看到李尤尖马尾后面一截白晃晃的脖子,耳廓红透,他很想问她: 看到笔记本里的那句话了吗,为什么放学后没去阅览室。 他等了她半个小时,再次被她爽约。 可彭天在她旁边,忙着安慰人,还着急慌忙把橘子掏出来塞她手里,有些后悔,“早知道一开始就拿给你了,本来有四个的,现在就剩下两个了……” 回宿舍的路上,彭天时不时偷瞟一眼李尤尖手里那个装肉丸的袋子,终于忍不住出声:“你怎么没吃呀?都凉了,你回去记得问阿姨借一下微波炉,你肠胃不好,小心又拉肚子。” 李尤尖忽然停下来,彭天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心砰砰直跳,话都说不清楚,“你要是不想吃,就扔了吧。” “刚才在教室我怕味道太大,我现在吃,你要不要一起?” 彭天眼中光芒乍泄,愣了足足五秒钟,盯得李尤尖皱了皱眉想要躲开他顽固的目光。 他突然重重点头,把橘子也拿出来,“那我们一起吃!” 两人坐在台阶上,野餐一样自在,李尤尖咬了口肉丸,口感扎实,冷得透透的了,有点腥,唇上立马敷了层厚油脂。 彭天面露难色,再次劝她:“要不别吃了,我怕你……” “我觉得还是很好吃,不信你试试?”李尤尖把袋子递出去,彭天下意识低头凑过去。 女孩馨香的发在风中调皮,拂过他的眼皮,弄得人发痒一颤。 空气一下凝住,彭天怔怔抬头,李尤尖脸色有点窘迫,很不安地要把手缩回去。 彭天立马自己接过袋子,徒手拎了一个肉丸出来放进嘴里,若无其事望向远处。 李尤尖默默从书包拿出纸巾,尴尬仍然存在,她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提议。正要开口,却听到彭天长舒一口气,“还是很好吃,我妈做的肉丸真的天下无敌!” 他这样惬意自豪,李尤尖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了。 彭天没要她的纸,扭头看她,腼腆一笑,“其实,你刚才在教室站出来为我说话,我很高兴。” 李尤尖脸一红,摇了摇头,“本来就是他们的错。” “对,本来就是他们的错,”李尤尖怔怔抬眼,看到他正在很认真地看着自己,语气郑重,但又莫名有一丝循循善诱的柔和,“尖尖,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记住要像刚才一样,哪怕知道自己对抗不了,也不要怯懦,因为从头到尾,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的是他们有一颗狭隘又肮脏的心。” 李尤尖突然捂住脸,忍不住流泪,彭天看得心碎,很想伸手抱一抱她。 “他们真的很过分,有时候,我……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在这里度过剩下的日子。我只是……只是想好好学习……” 她哭得伤心,词不成句,连影子都在晃动。 “没关系,不还有我吗。还有苏冷,其实好人还是多的。我也只是想好好学习,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如此,所以她们不愿惹祸上身,选择袖手旁观,可我还是想告诉你,”彭天心被火烤一样,咬了一下唇角,鼓起勇气表白,“我不怕,我就是要保护你。我……我真的喜欢你,尖尖,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别人知道你不是一个人,有个男朋友,就不会这么肆无忌惮欺负你了。所以那天,我口不择言这样说了,对不起。”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觉得自己没资格谈恋爱,没关系,我愿意等,我想和你一起努力,等考上重点大学,我会继续追求你。”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勇气倍增,十几岁,本来就是情感最真挚、表达最大胆的年纪,彭天觉得自己并不差——他父母遵纪守法,靠辛勤劳动赚钱,他努力考上三中,立志考名校挣大钱回报双亲恩情。 光明坦荡。 配得上李尤尖如此单纯又美好的女孩子。 李尤尖羞红脸,但一时怔忡住了,呆呆看着青葱朝气的少年,心胡乱地跳。 从没有人这么炽烈坦率地向她表达过爱意。 她从小被父母抛弃,亲戚都是老实的乡下人,不善言辞,每天忙于生计活得行尸走肉,够累了,哪有什么闲心吐露情感。 她从来不知道,被爱、被保护是什么感觉。 彭天见她呆住,慌得不行,抓耳挠腮,又不住偷偷一瞥,被她一双雾气的眼看得心颤,最后索性一鼓作气,倾身虚虚抱住了她。 “将来肯定会有很多男孩子为你倾心,但你要记得,我先向你表白的,按照先后顺序,你得先考虑我。” 李尤尖浑身紧绷,又想笑,单薄的身体很快就暖起来,感受不到一丝凉风侵袭。她闭上酸涩的眼,在心里罪恶地贪婪这一刻的安然。 其实苦得发涩。 因为她明白,再多人喜欢她,那个人也不会看到她。 刚才路过靠近马路边的栏杆,她和彭天都看到了外面有个穿六中校服的女孩,谈时边站在里面和她讲话。 女孩手里捧着一个笔记本,和谈时边那本一模一样。 他塞到李尤尖抽屉里的笔记,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和技巧,背面最底部,写了个“晚修后,阅览室”。 李尤尖不明白他的意图。 或许只是觉得她可怜,想像上学期分小组那场风波一样,和她道个歉,自愧他没履行好班长的职责——没有维护好自己班同学的人身安全和切身利益。 如此而已。 048 (都市) 办公室灯阔明亮,因为外面是黑沉沉的雪夜,暖室变得像世界的虚无一隅。 方敏呷了口浓茶,把眼睛一眯,很谨慎地继续深入探查:“厕所霸凌那件事,谈时边整个人隐身了?” 苏冷捧在手里的茶抿到唇边还是温的,可浸到血液里已经凉透了,她目光亮得无神,回忆道: “那倒不是,事发时,他第一个想起来去叫保安,撞进会议室惊动一众领导。” 苏冷低头笑了笑,“他那个人,太冷静了,知道我和季见予已经赶过去,没像彭天一样一头脑热差点把人掐死又推下楼。” 方敏挑了挑眉,了然于心。 谈时边没出现在李尤尖最脆弱无望的时刻,但替她争取到了最大的保护,没等恶人将罪行掩盖,就事情把捅到领导那里,闹得人尽皆知,让凶手无所遁形。 可李尤尖不知道这些。 她只听到谈时边教训王至许的时候把她遭受过的惨痛经历拿出来威胁警告,无异于鞭尸她。 她只看到他和六中女生隔着栏杆约会,连笔记本都是情侣款。 “那他……” 苏冷似乎知道方敏想说什么,轻轻一笑,“我们那时候,很多六中的艺术生想尽法子钓到三中的高材生,三中的男生也喜欢和小太妹谈恋爱。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全都是有关谈时边和那个六中女生的传闻,说什么原来搞错了,不是季见予和六中女,谈时边看着高冷, 其实根本招架不住那种妖娆型。” 最后,还是方敏看了眼时钟提醒苏冷,“本来是要说你的事情。” 苏冷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让你加班了。” 方敏无谓耸肩,很坦然,“你付给我工资,合同上写了,随叫随到。而且我一个人啃面包刷手机,你不叫我我也是咸鱼一条。” 她语气轻松,可苏冷并不觉得胸口那团郁气有松解的感觉,手发痒地抚摸着包里的那盒烟。 “我的事如果搞不清楚,就这样吧。” 苏冷赶了末班地铁,回到家已经十二点了。推开卧室门,撞进一个滚烫坚硬的怀里,她下意识惊呼一声。 季见予呼吸粗重,把门重重踹关,撑在她头顶,音节浑浊, “苏冷,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底线。” 她气走他,约见曾经在一起过现在仍纠缠不清的前男友,拿一件衣服,拿了四个小时。 两人在黑暗里看着对方,气息相交,凉与热缠绵不休,季见予忍无可忍,低头狠狠啃啮她的颈窝,直接把手从领口探进去,一次性重重撕开几层衣服。 苏冷后背被硌得难受,敏感身体一受激就止不住颤抖,仰头喘起来,偏头推开他。 “你疯了……” 季见予置若罔闻捧起她脸重重含住她清凉的唇,强势撬开齿关扫进去,咬住她紧绷的唇,不管不顾一昧掠夺。苏冷拿包砸他,用力踩他血管分明的脚,他顺势把人一拖,卡在腰间,大步凌乱地往里走。 口腔一阵热腥味,季见予舌头被苏冷咬死,痛得眉头一皱,死死掐住她腰纠缠不放,腾出一只手捏她的下颌,舌尖更深入地顶进去,搅捣作弄,吻到嘴巴发麻,眉间都犯上一点缺氧的紫,他重重把人往床上一摔,脱掉自己的浴袍压上去。 “季见予,你妈逼的!” 苏冷长发铺开,凌乱糊在脸上,喘着断断续续的气全都被他堵回去,身上早就一丝不挂,她浑身颤得厉害,任他湿热的吻落在哪一处也热不起来。 “冷……我好冷……” 苏冷睁开迷离的眼觉得世界倾倒,埋在她胸口的头颅动作一顿,季见予抬起眼看她,黑压压的一片情欲混沌又柔和,掀起被子把两人一卷,在床上滚了两圈,彻底隔绝光亮。 苏冷觉得自己上半身就在床尾悬挂着,底下是万丈悬崖,她只能紧紧抱住他脖子,任他抬起自己一条软绵绵的腿,就这么撞进去。 两人都难耐哼出声,低迷黏稠,但男人的动作并不温柔,按着她锁骨没等她适应过最初有些陌然的那阵饱涨感就开始抽动,猛撞几十下,猖狂又肆虐的在她体内出入,化身一条鱼,从容游刃。 季见予像野兽一样在她耳畔沉沉低吼,含着她的耳垂,要得自己都发痛,一颗汗滴在她红得清透的眼角。 “冷?你也会冷吗?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早就凉透了,”季见予发狠撞过一下, 两人裹着床单往前挪了一段,苏冷整个人往后仰,白皙脖子绷到最紧,上面有晶莹的蜿蜒、悦目的红痕,季见予温柔把唇贴上去,“是你对不起我。” 苏冷浑身痉挛一阵,胸口发紧,呜呜咽咽喘着哭,那种难耐的生理反应,挠人神经,他总是很顺利轻松把她送到顶。 她两只腿缠在他不停耸动的腰上,实在承受不住,但受不了抽离一瞬的虚空感,忍者羞耻偏头找到他唇,舔了舔,含糊不清地娇吟,“你说过,不需要我道歉。” 季见予笑不出来,扯着她的发根,狠狠揉捏着她涨挺的一团,阴森吐气:“这就是你为所欲为的资本吗,你怎么敢……”说完,他也到了,闷哼一声,全都泄在里面,整个背脊在一阵强烈战栗后坍塌下去,重重埋在她馨香的颈窝,“你什么都记得……” 后来,他把人翻了个面,借着残留的湿润挤进去,从后搂住她,下巴止不住在她脸颊摩挲,沉沉唤了声“冷冷”。 苏冷昏过去,整个人湿透,脸颊两抹嫣红催人心动,季见予面无表情替她清理干净,换了干爽的床单被罩,把她塞进去,自己起身去冲了个凉水澡。 从十二点到三点,放肆过火,他腿根也发软颤抖,但身心是满足的快然。 两人太久没做过,每次做,也是怒火点燃欲望,恨不得撕毁对方。黑夜里起起伏伏,熟知契合的两具身体偏执强势假装磨合,他每次都把她催折到极处,自己一身精蛮的力全都在吻她、贯穿她这两件事上耗个光。 她也从不忍着,每次都被弄哭,绝不求饶,很娇很媚叫喘出新高度,他骂她骚,她就缠得更紧,用力掐他,张着嘴不停舔弄撩他的火。 季见予就着寒风抽完一支烟,回到房里,床上空空如也,心一滞空,他像阵风一样走出去,发现沙发那里挂着两只玉莹小巧的脚。 他眼睛一沉,毫无欲望清醒的看了许久,最终走过去,把她额发一拨,却发现触手滚烫。 眉心发紧,季见予拿手背快速摸了她全身,心跳得很快,“苏冷,苏冷……” 他把她做到发烧。 和初夜一样。 虽然她本来就在感冒。 季见予将人打横抱起,苏冷不安分扭动了两下,他沉声安抚:“回床上睡,听话。” 苏冷不动了,伏在他胸前,低低哼唧一声,似乎在喊:“爸爸。” 声音震到心脏,季见予俊朗的脸一刹白透,低头碰了碰她的发顶,什么也没说,就让她在梦里。 —— 049 苏冷把那张志愿表拿给季见予看,偷偷觑他的表情,又紧张又兴奋。 季见予面色淡淡,波澜不惊,把纸折好丢回她怀里,客观评价一句:“还行,没蠢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苏冷翻了个白眼,把志愿表收起来,“你生气啦?” “你不是喜欢玩吗,我陪你呀。”季见予兴致上来了,忽然把眼睛一笑,揽着她肩要低头吻她。 十足轻佻,放放浪浪的,苏冷心头一跳,眼也跟着发眩,索性闭上微微仰面,红唇微张,脸颊一抹嫣红羞涩又期待地等着他来吻。 季见予饶有兴趣盯着她看了半天,并没有动作,苏冷渐渐反应过来,忍着一阵昏重感睁开眼打他,“你……你坏死了!” 季见予笑出声,一抓手腕把人抱住,不管她怎么扭也不松开,气息沉沉,低头碰了碰她鼻尖,宠溺一笑,温柔地蛊惑人心:“吻我。” 苏冷抿了抿嘴,忍住了,傲娇扬起下颌,眼里全是挑衅。 “怎么办,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了。”季见予对她那点小心思不甚在意,得意起来,能把人气得脖子变粗。 苏冷好像看到他在国际赛场上,风轻云淡从善如流的样子,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人算不如天算,既然你我这么惹眼,那就顺其自然吧。其实这样也好,要是你敢劈腿,很多人都会骂你。” 季见予不置可否挑了挑眉,声音很冷淡地提醒她:“大家彼此彼此。” 两个人,在外面看来,烂人一对,表面上惊羡追捧,背地里刻薄谩骂。 自然,也有不少嫉妒。 最后,是季见予把人深深吻住了。苏冷搂紧他,任他温柔索取,她也有很多技巧,但不想对他用,和他接吻是一件很轻松很舒服的事,他喜欢主导,技巧娴熟,苏冷懒懒的,他的气息甜甜的,让人如坠云端。 苏冷似乎听到了隐约的蝉鸣,眼底有浩瀚星海,鼻端少年的气味是温和的桂花香,攀在他肩上的手抚过冰雪一样。 原来,真正令人心悦的接吻,能调动全部感官,所谓的有感觉,是不同四季都在每一次地唇齿交融里尽情盛放。 * 七月初,季见予出发国家集训营,备战中旬在新加坡举办的IPhO 假期还没正式开始,就有一份模糊的分班照片流露出来。 那张照片一看就是理科最顶级火箭班的名单,因为上面有季见予的名字,这更令人紧张兴奋,战战兢兢又忍不住摸索找寻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苏冷昨晚和季见予吵架,闹到手机没电完全不记得充。不过是一件小事,小到苏冷睡了一觉根本记不得如何吵起来的,两个人半个月见不着面,隔着屏幕吵也算一种情趣。 于是分班表疯传的时候,苏冷火急火燎到处找人借手机,谢松好心提醒她:“上面没有你名字,不用看了。” 李尤尖也紧张得不行,可她和谢松不熟,对方又没主动提她名,她有些局促捏着衣角不知如何是好。 苏冷不相信,正和谢松拉扯,“给我看一眼嘛,又不少你块肉。” “我不给!谁让你整天不交作业,连着我也被老师骂。” 他们闹作一团,整个班级都气氛高涨,做团堆散地热烈讨论,李尤尖忍住一阵阵从反上来的酸涨感,正想悄悄坐回去,突然听到彭天大声喊她: “尖尖!你好像和季见予一个班哎!” 李尤尖惊疑抬头,看到彭天藏都不藏了,拿着手机用力冲她挥手,脸上是毫无芥蒂喜悦的笑。 苏冷也跟着看过去,比本人更兴奋,拉着李尤尖径直冲过去,“让我看看。” 名单最底部,的确有很模糊的三个字,但他们都确定就是“李尤尖”。 苏冷反应很平静了,瞥了眼李尤尖,故作冷淡地说:“我就说你肯定能进尖子班,天天担心得头发都黄了,给你剪分叉剪得我手都酸。我不管,你得请我吃得什么,你的数学从110到120有我的一份功劳。” 李尤尖仍在震惊之余,眼睛渐渐红了,声音颤颤的,突然抱住苏冷。 彭天是真为她高兴,看到她会主动亲近人,很渴望她也能抱一抱自己。可那不可能。 那晚说开后,他更沉稳坚定了自己的心。 忍住一腔酸涩,彭天调侃一句:“也要请我吧,我的数学好几次都比苏冷高了。” “呸,真不要脸,没见过给自己揽功勋章的。” 李尤尖腼腆一笑,忽上忽下的一颗心真正地平缓跳动了,那些怀疑和惊惧彻底消失,她真正喜悦地展开笑颜,“都请都请。” 苏冷很嫌弃地把她粘在眼角的一根头发撩开了,嘀嘀咕咕骂了一句“真傻”。 忽然也很想哭。 很莫名其妙。 作为同桌,苏冷实实在在见证了这一年来,李尤尖是如何努力的。酷暑到严冬,辗转四季,中间还发生过残忍血腥的惊魂事件,可李尤尖像生下来就因为娇弱被放弃的雏鸟一样,顽强熬过了风雪艳阳,自己学会了自由翱翔。 她从没放弃过自己。 哪怕她脆弱、敏感、胆小、爱哭,可她永远能保持清爽,在晨光昏暗的凉亭里背单词,第一个坐在座位上解题。她虽然穷,不用护肤品,衣服也陈旧,可旁人看她,永远是明明亮亮的,因为乍破天际照耀这个世界的第一缕阳光,永远鲜活纯粹地眷顾她。 校园里熄灭了一盏盏灯的夜,很多人都已经窝在被子里聊天刷手机,李尤尖帮阅览室锁门的同学整理好卫生,一个人狂奔在空阔寂静的校园里,像蝴蝶振翅而飞。 苏冷连上幼儿园,都在学历是硕士学位老师所带的集体,就算她自己不争气,也会有人轻轻松松把她塞进最拔尖的班级。 当然,她吃了有钱人家孩子一般而言高双商的红利,轻轻松松学,也是中上水平,从来没体会过那种扒层皮苦尽甘来的甜蜜喜悦。 因为她就没吃过苦,方方面面。 可这一刻,作为一个局外人,得知李尤尖如愿进入最厉害的理科班,她心跳得很快,由此更忐忑期待自己的结果。 毕竟,为了万无一失,和季见予在一起之后,她比从前更用功。 如此,还不能分到最厉害的理科班的话…… 或是说,她和季见予初中分开三年后,真的断了幼前小连续三个阶段都能同班的那种冥冥缘分…… 无论那种情况,苏冷想自己都会失落一阵。 “你看到我名字了吗?” 苏冷打起精神,扭头又拿起彭天手机,脸恨不得凑进屏幕,很仔细地寻找。 彭天看了眼李尤尖,耸耸肩,李尤尖就明白了,她提着口气,很安静地站在一旁陪苏冷一起把小又模糊,密密麻麻的一个个名字过了一遍。 “好吧,谢松没有骗我。” 最后一下,苏冷把手机拿开打得人措手不及。 李尤尖惶惶抬头,无意间对上了靠在窗边的一道视线。 谈时边坐在窗台,两只腿随意岔开,血管分明的手干净白皙,正悠悠玩转着他那把FOX的伞柄。 李尤尖心口突突顶了两下,一时忘记挪开视线。 苏冷看东西快又精准,她跟不上她速度,刚才隐约看到了他的名字,可脑子没反应过来,就被划走了。 “恭喜啊,你和见予以后上课联机可方便多了。” 游其森和张金远晃悠悠停在窗外,攀着谈时边肩膀,谈时边聊胜于无笑了笑,“你俩呢?” “我指定没戏,其森应该没问题。” 张金远欣然接受残缺名单没有他名字的事实,似乎也不抱希望剩下一部分里会有奇迹发生。他语英太拉,这一年,身边人穷追猛打,几乎没有短板,张金远被卷死,索性放平心态专攻理综,综合成绩够不到和学神一个水平线,但随便进个火箭班没问题。 游其森其实和他水平不相上下,可每个拔尖班级里,总有一两个成绩不算亮眼但注定要出国镀金的角色。 苏冷突然觉得气紧,嫌班里吵哄哄的,自己一个人走出去了。 看了眼聊得热火朝天的张金远等人,她有点恍惚,觉得那几个惹人注目的高俊身影里,少了什么。 季见予如果在,是不是她男朋友,她也总会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她有点想他了。 如果最后,她真的没和他一个班,他一定会骂她蠢,冷着张脸把她在图书馆做题趴在他外套上睡到流口水、每次都把他的可乐也喝光疯狂跑厕所的事一件件拎出来鞭尸她。 050 yedu9.com 突然,整座教学楼一阵哄闹,苏冷不明所以扭头,看到一个个激动飞窜的身影,思绪还在神游就听到张金远热情邀请她: “又有一张分班名单,这他妈到底谁啊,有点路子啊……” 苏冷眼睛一亮,飞奔过去险些把张金远手机撞飞。他网速不给力,苏冷一股躁火,在不大的空间里转了个身,仰头对游其森说:“看看你的。” 她微微喘气,红唇张扬着,夏日气温火爆,把她身上的香水蒸得更浓,游其森不动声色往后掣了掣,高举起手臂从她头顶划了一圈,直接把手机给她拿着。 苏冷稳稳抓在手里,胸膛小幅度一起一伏,眼睛都不眨一下,干净纤长的指尖飞快摁动屏幕。 “哎呀,锁屏了!”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edu 8.com 她慌得不行,听到周围越来越多人得知结果而惊叫,紧张咬着嘴唇,有点心虚看向游其森。 旁边张金远的网页还是刷不出来,疯狂骂娘,谈时边早知结果,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手机都不拿。 游其森点了点下巴,示意她:“971202……” 苏冷脑子短路,茫茫然看着他,皱眉不解,嘟囔一句:“什么971202呀?”她是个急性子,手机都递给他了,就为了让他解锁,没想到他比季见予还不屑一顾,手撑在窗沿压根没动的意思。 游其森愣了愣,摇头笑她,“密码呀,你别着急,反正最后总能知道的。” 苏冷觉得他在说废话,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碍于自己攥着他手机。等她解锁正要放大图片,谈时边淡淡来了句, “你俩一个班。” 一句话瞬间吸引了三个人,张金远急死了,好像全世界就他看不到照片,被孤立一样,急吼吼伸个头过去,“谁俩?” 另一边,苏冷和游其森也同时探身,三人头险些撞到一起,谈时边有些不耐,默默往旁边坐了一点,把手机举过肩递给游其森。 游其森和季见予同样185的身高,苏冷下意识踮脚凑过去,低头寻找屏幕,发顶轻轻擦过游其森下颌,他手没松,垂眸扒拉着屏幕让她看清,自己清朗的视野里亦有被风吹散的碎发,羽毛一样胡乱拂过鼻尖和嘴角。 照片还是不全,只有一部分,但也有象征性人物——连续拿了几次年级第一的大佬,苏冷和游其森的名字就紧挨在他下面。 苏冷突然泄气,重重落地,身子要倾斜似晃了两下,游其森蹙眉忍了一瞬,下巴被她顶到有点发痛,抬手稳在距离她腰两厘米的地方。 或许是早有准备,苏冷并没有如预期那样空泛难受,只是尘埃落定,松了口气。 她拍拍游其森屈着的小臂,摆了摆手,“多多关照。” 说完甩着手步伐轻盈地回班了。 李尤尖一直注意他们那边,只是没过去而已。 “苏冷……”她怕苏冷会难过。 很多人都觉得,她和季见予少秀恩爱,是因为根本不爱,玩玩而已。可李尤尖记得很清楚,有一晚苏冷花一整节课死磕物理大题,最后一脸烦躁用力拿笔把草稿纸涂满。 原本以为她只是发泄,乱写乱画,可李尤尖无意间瞥到上面写了“季见予”三个字。 她一定很期待能和季见予同班。 可本人坚决不承认,怡然自得地扯:“他现在是因为我才来学校上课,如果能和他同班,时时刻刻见面,也不枉他对我一腔深情嘛。” 清北种子班有两个,他们都觉得,学校不可能把两个学神都拢到一起,所以苏冷和游其森所在的,一定是另一个班级。 不得不说,爆料人很懂得制造悬念,拿捏人心,苏冷其实更想知道究竟是谁有本事前瞻到分班,还能这么随心所欲按他的节奏发出来。 手机充好电后,苏冷很想告诉季见予这个消息,可想想,他此刻应该在集训,就算了。 * 放假前,苏南添亲自到学校接苏冷,把她的床单被罩运回家洗,晚上准备带她去吃一家新开的餐厅。 “暑假想去哪儿玩吗?” “你们有时间?” 苏南添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白,由此断定这孩子肯定有想去的地方,莫名有些惭愧,斟酌回答:“公休应该可以。” 苏冷不以为意,不失落也没多高兴,忙着给季见予发消息: 暑假正式开始啦,我今晚要和陈弥乔劲他们去蹦迪。 气死他。 他不是喜欢管她吗? 拍古装写真那天,为了方便,苏冷出门的时候就只穿一件露腰吊带和健身裤,季见予黑着脸让她穿件短袖,她不肯,两人无所顾忌在苏家门口吵了十分钟。 “别了吧,哪回公休也没见你电话停过,我记得有一回我们才到海边玩了一天,你就要紧急返程亲自审讯一个毒贩。” 苏南添没再说话,苏冷调整了一下座位,说:“我打算去新加坡,一个人。” 季见予不太喜欢陈弥,更大原因是那回在街头化烟熏妆的陈弥吞云吐雾邀请他上车去酒吧玩。 后来苏冷带季见予和他们见过几次,一起玩狼人杀密室逃脱什么的,季见予觉得她身边朋友都是脑袋空空的富二代。陈弥在二中成绩烂成狗屎,玩游戏也毫无逻辑,淘汰了就拉着苏冷讨论某大牌新出的口红色号和miumiu大秀,季见予全程忍着。 陈弥很黏苏冷,有段时间她暧昧对象是个二十多岁已经工作的男人,两人打游戏认识的,苏冷称对方“大叔”,也提醒过陈弥不要恋爱脑。可她不听,不仅面基还单独和人出去玩,最后被骗了五万块零花钱。那时候,陈弥天天缠着苏冷哭个不停,去酒吧放纵,搞得两人完全没有时间约会,季见予忍无可忍直接骂陈弥是“傻逼”,没被男人睡完就扔已经够幸运了。 虽然苏冷骂得比他难听,可姐妹是她的,她痛心后怕陈弥这段遭遇,自己朋友她可以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可季见予没资格,他像高高在上的点评者,轻蔑又冷漠,直接惹恼了苏冷,两人直接在街上打起来。 苏冷陪陈弥喝了点酒,火气上头,晕晕乎乎的完全不是他对手,最后被他抱在怀里吻到缺氧求饶。 酒吧是季见予压根不屑涉足的场所。他虽然抽烟抽得凶,放纵的时候能在网吧泡三天,喜欢寻觅猎物释放青春期旺盛的荷尔蒙,可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在他眼里是媚俗不入流的。 季见予更热衷于保持充沛活力,坚持运动,在体育馆这种地方痛快流汗,苏冷有时候觉得他像老古董,也很骇他怎么都用不完的精力。 有时候闹着脾气接吻,他往里死弄她,苏冷就算中考体育满分能三分半钟跑完一千米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如今不在国内,苏冷就要去酒吧玩个痛快,而且不偷摸,坦坦荡荡告诉他。 不是要她汇报行踪吗。 苏冷有时候会忍不住偷笑,为她总能精准惹毛一贯淡定冷漠的季见予。 结果那天晚上,本来只是几人小聚,最后变成她们在上岸搞了场同学聚会,因为放暑假不用上课集体喝嗨了,苏冷睡了一天,醒来时发现手机在被电话消息轰炸碎裂的边缘。 她心跳都停了一下,什么都顾不上就开始联系季见予。 真心虚,也真害怕他真的生气了。 一整晚,季见予都没有动静,苏冷心烦意乱,最后醒悟:我为什么要担心他?爱回不回。 她认为自己没错,又不是故意不理他。她就不信他要是喝醉了还能秒回。 两人由此开始了交往以来最漫长的一次冷战。 足足有十天。 苏冷原本打算要突然出现在新加坡给他一个惊喜,想要见证他拿国际金牌的期许也彻底凉掉。 她甚至不停和陈弥吐槽自己是傻缺,才会一厢情愿计划那种不切实际只能自我感动的浪漫情节。 “飞新加坡去找他?他要是担心我喝醉被卖了,应该从新加坡连夜回来找我才对。” 陈弥也不喜欢季见予,觉得他眼睛长脑门顶,一张帅脸也是臭的,趁此机会疯狂附和苏冷。 “对,你这才是女王思想!” 苏冷盯着屏幕,突然情绪低迷,无趣极了,躺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才慢吞吞下楼觅食。 一楼有客人在,刚好要端水果过去的许阿姨冲苏冷使了个眼色,要她换身衣服再下来。 苏冷愣了愣,本来的确是在家不修边幅,懒懒的,放假放得脑子都迟钝了,还没完全接收到家里有外人的这个信号。 可许阿姨这一提醒,苏冷反倒清醒了,她睡衣又不是见不了人,而且她底子好,素颜也抗打,大晚上的总不能是苏南添和哪个领导在家里谈事情,而且苏冷想起来苏南添人在外省。 既然这样,多半是尤眉兰带人回来,她的朋友没什么达官显贵。 苏冷承认自己挺势利的,小小年纪就会看碟下菜了。 走下去的时候才发现尤眉兰父母也在。 “外婆?”苏冷这下真有点惊疑了,两老腿不好,几乎都是在儿子那边帮忙照看孙子。 “苏冷吧!真是大美女呀,太会长了……” 客厅那边一派热闹,灯难得全打开了,亮堂得刺眼,苏冷眯了眯眼,一一扫过同时扭头看过来的人。 十来个人,把沙发坐满,拥拥堵堵的,苏冷心头闪过一阵厌烦。 “你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 苏冷烦躁躲开老人抚过来的手,把她手里水壶拿过来,“什么大人物还需要你一个脚瘸的伺候?” 这外孙女的脾气老人家再了解不过,笑笑说:“你妈一帮同学来淀城玩,带上我和你外公去吃了顿饭。” 两人走近,尤眉兰摆弄完果盘后走到苏冷面前把水壶拿过去,问她:“没吃?” 有人十分热情,激动道:“所以说你刚才就应该带着阿冷一块儿去饭店嘛,还说人家睡觉,我跟你说现在的小孩玩的时间都不够,怎么可能六七点还在睡……” 尤眉兰回头高声怼自己上学时期的老姐妹,“头发这么乱现在才下来找吃的,放暑假整天在外面疯玩,生物钟都乱了!” 一阵爆笑,苏冷耳朵突然“嗡”一声,所有声音霎时变得薄弱,全都陷进海绵体挤不出来一样。 她摇了摇脑袋,隐约听到有个男人在说话,“小孩难得有时间放松,平时在学校够辛苦了,我家这个不也是,中考完天天不着家,这次也是我硬绑着才肯过来。” 苏冷看向坐在沙发正中央的焦显平,男人和煦一笑,“你妈给你打包了很多菜,还热着呢。” 许阿姨这边忙完了,想起这茬来,走到苏冷身边,“小冷来,我都给你弄好饭菜了,有你最爱的排骨和泡椒牛肉。” 尤眉兰叹口气,伸手替她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声音温柔如水,“去吧,一天不吃饭胃都要坏掉了。” “我吃你们的剩菜?” 苏冷笑吟吟的,她嗓音遗传尤眉兰,娇软又细,不是扯着嗓子吵架上头,一点也不嘹亮。但空间就这么大,声音漏不到哪儿去,只有刚才一直在说话的女人脸色微尬,其余人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各聊各的,捧着一块毛毯赞叹。 尤眉兰脸色不豫,但不明显,耐着性子哄她:“给你专门点了一份。” “噢……”苏冷没多大反应,上一句话戏谈一般,转身要去餐厅。 突然有人叫住她,“苏冷过来尝尝葡萄呀,可甜了!” 苏冷腼腆笑笑,“阿姨,我胃不太好,而且空腹吃水果是不健康的。” “活这么精致呢,我都不知道空腹不能吃水果。” “人家是局长千金,眉兰和苏局长的掌上明珠,是你个糙娘们儿能比的。” “那是的啦,我们以前小时候,家里六七个姐妹,放养,还不是长这么大了。您说是吧叔叔……” 尤老爷子今晚也喝了点酒,头皮都是红的,笑得满脸褶子,感慨:“以前那个年代,有的吃就不错,有得给你挑?现在的小孩就是生活条件太好了,都不知道‘粒粒皆辛苦’这句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得了你,又开始念你那两首破诗!”老婆子没念过书,不识字,最烦曾经是小学老师的老爷子说什么都能扯上文学,酸巴巴随口念诗,真当自己是伟大学者了。 尤眉兰习以为常,碰了碰苏冷,拉她往里走,“你柏阿姨还记得你喜欢吃葡萄,特意买的晴王,尝两颗。” “就是!给阿姨个面子嘛……” 苏冷退无可退,也不好忸怩作态,羞涩一笑。要从沙发和茶几中间过道通过时,焦显平收腿,叮嘱她们母女“小心”。 “叫人呀,焦叔叔。” 尤眉兰生怕苏冷忘记,但口气分明坚定苏冷是记得焦显平的。 大概是五年级那会儿,苏冷第一次见焦显平,当时是在KTV,苏南添也在,在淀城由他做东请尤眉兰一帮同学吃喝玩乐。 当时苏冷还不知道,焦某人是尤眉兰初恋——爱得死去活来,非他不嫁的那种。 苏冷小时候最喜欢装腼腆,嗓音本来就细,当时包厢吵吵闹闹的,她乖巧喊人了,焦显平分明也和她对上了视线,可最后却在她走过去后和尤眉兰说悄悄话: 你女儿挺有个性。 言下之意,说她没礼貌,妈妈都引领着喊人了,她不过一笑置之。 那时候,苏冷就不喜欢这个男人。 后来,她翻小时候的相片,发现自己一岁多的时候被焦显平抱着在苏家客厅拍照,尤眉兰在旁边看着。 大约想到是谁在拿摄像机,苏冷心里很不得劲。 那本相册有很多尤眉兰年轻时的照片,苏冷无意看到,很多张,都是她和焦显平。老相片泛黄,照片里锁住的是容颜青葱的少男少女。 苏冷就拿着焦显平抱着自己的那张照片去问尤眉兰,“焦叔叔以前还抱过我?” “可不,我生你、你满月,特意来淀城,给你大红包。” 苏冷不自觉捏紧了照片一角,心头恍惚,听到尤眉兰轻声回忆:“妈曾经,差点和他结婚,不是你爸,就没有你了。”她笑着打趣一般,像和老同学叙旧,语气释然。 可短短一句话,听得苏冷心跳变得格外顿缓,眼睛空了似的。 也许尤眉兰不了解自己女儿早熟,也许,她只是无人诉说。 但其实身边人都知道这件事,尤眉兰和苏冷说完往事,会很淡然加上一句“你爸也知道”。 “焦璐,叫冷冷姐。” 苏冷原本全部视线都在焦显平身上,男人和十几年前抱着她拍照片时一样,脸年轻清俊,气质温雅,完全看不出他前几年因为银行严查而锒铛入狱过。 他本质是个玩金融的资本家。 焦璐,苏冷倒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051 和照片上一样,女孩长发披肩,穿泰式校园风的短裙,像爸爸,面容清丽,眼睛尤其好看。 “冷冷姐。” “焦璐妹妹也考上三中了,今后苏冷作为姐姐在学校要多照顾妹妹。” 这种话,命令式的,苏冷听得发腻,和上次在农庄所有人劝她要谦让顽劣女童一样的厌恶情绪一下达到顶峰,苏冷目光锋锐扫了眼那个长舌妇,很想反问一句:你是她妈?管这么多。 焦璐妹妹…… 怎么听怎么怪,苏冷的确很讨厌别人喊她曾用名。 只有苏南添的“蕉蕉”是如春风般柔和的。 尤眉兰想起什么,拍拍苏冷的肩,“是呀,焦璐妹很厉害,以后也要在三中读书了。” 焦显平摆手,“冷冷姐当初考6A+,这丫头不过踩狗屎运,今天我带她来,就是想向冷冷姐学习,取取经。” “爸……” 小女孩似乎有些不满意自己父亲的形容,软软撒了个娇。焦显平哈哈大笑,明显不是责怪,“你呀,取得一点好成绩就沾沾自喜,玩疯了,殊不知三中人才济济,不信你问问冷冷姐。你要利用暑假趁胜追击才是,不要老想着玩。” 尤眉兰笑着打掉他手,“人家焦璐妹都给你考上三中争口气了,玩玩怎么了,不过高中压力确实大,趁这个假期没有任务痛快玩一场没问题。” 苏冷自始自终没说一句话,扭头看了眼此刻同自己格外亲昵的母亲。 她怎么也能如此自然顺口地喊别人“焦璐”。 苏冷嘴角虚虚扯了一个怪异的笑,摘了颗葡萄放进嘴里,第一下就觉得甜到牙根发软。 不绝于耳的谈笑声里,身边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冷冷姐,我以后就可以喊你学姐了。” 焦璐抿了抿唇,热切目光根本无法从苏冷脸上挪开。 是她吗,百万播放量短视频的青春女主角。 季见予的女朋友。 实在太漂亮了,穿那种可爱风的睡衣,头发没打理过也有一种离子烫的蓬松感,脸蛋光洁如玉,鼻唇精巧,不加修饰的眉眼又很大气,即使是女生,也会心悸着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凌晨,苏南添回到家,苏冷压根没睡,起来上厕所听到门外有人低语。 “干嘛大半夜往回赶,开夜车太不安全了。” “我答应蕉蕉和她计划去欧洲玩的事,越快越好,不然上头的任务说来就来,公休假也不顶事。” 本来苏冷那天说自己要一个人去新加坡苏南添就觉得不可信,她这个人懒,虽然说一不二,天性飒然,但没有来一场说走就走旅行的冒险天性。 想来想去,苏南添都觉得女儿这是在赌气,怨他太久没带她出去玩。于是第二天试探口风,问她想不想去曼城看球,去罗马的许愿池。 苏冷答应了,苏南添松了口气,就说她不可能一个人去新加坡嘛。 其实苏冷很胆小的,喜欢热闹,他的女儿他最了解。 尤眉兰哭笑不得,“明天回来再商量不也一样,你现在回到家她也睡了,我真是搞不懂你怎么想的。” 苏南添笑笑,嗓音分明已经疲软了,却还是温柔如初,“早点赶回来陪你们母女不好啊,要我说,你也跟着去算了,咱们一家三口多久没一块儿旅游。” “我坐不了长途飞机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去泰国,是冲着二十周年同学会硬着头皮被他们架着去的。” 苏南添揉了揉妻子的手,叹了口气,最后吟出一句,“辛苦你了。” 尤眉兰愣了愣,同他对视片刻,突然偏过头,催他去洗。 苏冷睁着眼睛到天亮,一直在想:辛苦什么呢。是可以坐飞机去泰国同学聚会却不能坐飞机去欧洲享受天伦之乐辛苦,还是做他苏南添的妻子辛苦。 尤眉兰其实真的配不上局长夫人这个名头,这么多年,她端得太累。 第二早,听到房里有动静,苏南添小心翼翼推门进来,看到苏冷果真是醒着的,很诧异。 苏冷向他坦白,自己还是想去新加坡。 身后沉默好一阵,苏冷心酸得要命,不忍去看苏南添眼底那抹郁青和失望。 可她赌气惯了,知道这样能狠狠伤害到什么。 “不过你放心,我和陈弥乔劲一起,乔劲舅舅不就在新加坡吗。” 昨晚凌晨也没睡的陈弥乔劲临时接到这个任务,在小群里懒得多说话,简单回复“收到”。 刚才陈弥也醒了,反应过来,劈头盖脸发了两大段话骂苏冷,回敬苏冷当初喷她恋爱脑被老男人骗钱又差点骗身的所有脏话。 苏冷其实早就计划好去新加坡的一切流程,可突然冷战,她之前做的所有攻略包括瞄准的航班全都作废。 暑假是旅游旺季,等她一瞬下定决心的时候,淀城直飞新加坡的票已经售空了。她发动乔劲替她重新规划路线,乔劲有家人在那边,倒是给出很多方案。 “都不行,我必须今天出发,季见予明天就比赛了。” 乔劲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来掐死她,“大姐,现在是高峰期,能让你提前两天还能订上票已经很不错了。” 嘴上虽然抱怨她想一出是一出,事多,可乔劲还是放弃出去泡吧,洗漱都来不及只帮她盯票。半个小时后,陈弥突然冒头:“B城有一班下午一点飞新加坡的,但你得蹲去B市的高铁,我已经帮你抢到最后一张机票了,可如果想赶上,你最多还有三小时必须抵达B市。可是……” 近一个礼拜去B市的高铁票都已经售空。 “我靠,要是有驾照就好了,哥们儿我直接带你从高速起飞。”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冷根本来不及告诉他们自己的想法,第一时间拿出平板去买汽车票。 可她长这么大没坐过大巴,无头苍蝇一样压根不知道要去哪里买票。最后找到了汽车站的公众号,输好起始站、目的地、出发日期,等待显示的几秒钟时间里,苏冷平生第一次产生心跳停搏的滞痛感,在二十六度空调房里,早早就换好的衣服全湿了。 “啊!” 四十分钟后发车的大巴仅剩一张票,苏冷头晕眼花一顿操作,确认支付成功才有空搭理电话那头也急得不行的两人。 “我现在去汽车站,绝对不会堵车,两个小时就能到B市,整个过程不到三小时,预留两个小时过安检登机完全够了!” 陈弥和乔劲不约而同沉默,觉得苏冷疯了。 苏冷沉浸于出发奔跑向自己计划的伟大路途,领教了解出超纲题答案的那种变态刺激感受,神经高度兴奋,一颗心是烫的。 去车站的路很顺畅,只用了二十分钟,但看到排出车站的人山人海,苏冷眼前突然黑了一瞬,只有那抹艳丽的日光是清晰的。 等待长达五分钟红绿灯的过程中,她几乎把嘴唇咬破,大颗大颗的汗顺着紧贴肌肤的衣往下滴。 车流不尽似的,对面的人行横道穿梭过一群人,黑黢黢蝼蚁一般,了无尽头,似乎只有她停在原地。 头一回,被娇养长大的苏冷,如此讨厌繁华都市。 红灯转绿,她踩着厚底凉鞋开始奔跑。 苏冷知道自己一定毫无形象,也一定不会有人觉得这一幕赏心悦目再拿摄像头拍她。 可她只关心十九分钟后她能不能赶上那辆通往新加坡的大巴。 她只是想见他,不想和他冷战了,怕他觉得她无理取闹,作天作地,不要她了。 勇敢去爱的少年,在放肆荒唐的时候,是不会觉得卑微的。 爱不是什么羞耻的事,她知道自己喜欢惨了那个自负又潇洒的少年。 假期客流量严重超载,酷暑的天,人挤人,逼仄空间里气味污浊,赶班车的大多是些老人和进城打工的民工,各个汗流浃背,体味熏天,苏冷自己也完全闻不到出门前喷在身上的香水味。 眼见时间逼近,她仍被堵在安检口无法通过,情急之下,她用力拨开纹丝不动堵在原地的人流,高声呼喊: “麻烦让一让!我的车要开了,谢谢谢谢谢谢……” 她一六五的身高,像小矮人一样艰难通过,见缝插针,没缝她也能咬牙挤出一条路,整个过程有主动侧身让行的,也有些无赖明明有松动空间偏像座大山一样,眼神奸邪地打量苏冷,她的衣服被汗浸湿,隐约勾出一些弧线,即使戴着口罩,也一看就知道是肤白貌美。 苏冷直接拿双肩包顶上去,假装趔趄重重踩到脚背上,痛得那人直接爆粗。 苏冷不停说着“不好意思”、“谢谢”,过去后扬头一笑,转身奔向站口。 热辣风浪也变得清凉无比,徐徐灌进扬起的衣摆里,让人有想哭的冲动。 苏冷几乎是在发车前一刻稳稳当当坐了下来,全身脱力,昨晚刚洗的头发湿透,裹在帽子里要沤臭着火一般。她久久缓不过气,刚才被困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好几次胸口发紧濒临窒息,肋骨勒着肺,心跳也无法平缓。 可当车准点慢慢驶出去时,苏冷看到了从遮阳棚边缘绽开的天,碧蓝如洗,又高又远。 此时此刻的新加坡,也是如此晴天吗? * 新加坡也是艳阳天晴,阔辽的云层甚至比国内更干净,这里给人唯一感受就是“新”。街道尘泥不扬的新,绿化蓬勃油亮的新,建筑物精良整齐的新,整座城市像建模出来的世界,街道、景观、楼房每一个纬度都整整齐齐,完全没有凌乱感。 起码像季见予这种有点强迫症追求精致的人对这挺有好感。 大赛在即,同行的中国队友都在午休,养精蓄锐。他们一行人,既是“队友”,同时又是“对手”,早几天就四处嚷嚷要适当放松,呼朋唤友打游戏,实际上各个都在试探放炮,私底下回到房间不知道要进行多久的高智力脑力活动。 只有季见予是真的已经有两天时间没看过那些公式符号了。 他是个凡人,精力有限,刚和不听话的女朋友冷战那几天,思考动脑的强度太大,突然松懈一阵,浑身各处的筋骨都跟着疲软。 他不是“重在参与论”者,最低要求不是来体验一次国际赛场经历过就够了,他对金牌势在必得,最后一战前,不习惯绷太紧,才能清空大脑神经里那些不过练手找感觉与实际赛题毫无关联的题目,真正到赛场上时思维才能更活跃,漫无边际地自由发挥,这是多年竞赛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 两点半钟,同住一间房的哥们儿闹钟一响就立马坐起来,第一时间看向季见予,发现他捧着平板打游戏,松口气打了个哈欠:“你又没睡啊?” 季见予从不午睡,关键是他还能熬夜,不会困一样,就这,眼睛还黑亮有神,做题时尤其幽深莫测,皮肤白净,丝毫不见闭口,完全不像青春期少年。 放下平板,季见予活动了一下脖子,走去浴室捧清水洗了把脸,眉宇更俊,靠在门口等人。 他只稍瞥一眼腕表,舍友就觉得压力山大,裤子一提着急忙慌跟上去。 酒店有下午茶时间,吃完他们就要到会议室进行最后一次集训。 除了最开始国家大部队集合那天,大夏天季见予穿得很随意,上半身是篮球背心,下半身是短裤,趿一双人字拖,很懒散浮浪的打扮,好像对于他来说,参加如此重要的比赛就好比下楼扔垃圾顺便再逛个菜市场。 当然现实是季见予又没有那么接地气,扔垃圾买菜这种事他从来没做过。 普通人这样打扮,会让人觉得他不分场合有失庄重,还能推断出个人性格也许是又懒又颓,可帅哥这样穿,随性自然,惬意青葱的少年意气愈发张扬。 集合第一天,一个来自二中的女同学就盯上季见予了。 她明目张胆观察了小半个月,发现季见予喜欢独来独往,心态随和,高个子,身型单薄瘦长,表情永远寡淡的一张脸不笑也赏心悦目,每回在大教室看到他温吞走进来,她总不自觉脸红心跳。 女同学就是那种不在意名次主张享受过程的一类人,在笃定季见予也是如此后,勇敢端起餐盘主动走到季见予对面,“同学,请问这里有人吗?” “没有。” 季见予抬头看了眼,但看的是对面空着的座位,淡淡一声回答后又立马把视线收回来了。 女同学愣了愣,但又安慰自己高冷帅哥都是这样的,强忍着加快的心跳坐下来。 季见予餐盘里东西很少,几块水果一块小糕点,接了杯“冰美式”。 女同学时不时瞥一眼,试图寻找话题,不然就这样干吃,气氛的确是难顶的尴尬。 “美式你加了糖奶吗,我刚才找半天也没找到糖稀和奶精球。” 季见予终于停下叉子,低头抬眸看她,嘴巴还在小幅度嚼动,优越下颌更清晰冷锐,他眉骨高,眼窝凹陷那块地方又按着比例精确生长似的,连着英挺鼻梁有很分明的阴影感,轻轻一眼就极具侵略性。 女同学不自觉咬唇、拨头发、戳食物,小动作不断。 季见予淡淡一笑,“找不到糖奶应该去问服务生,二中的英语口语应该不错。其次,我不嗜甜咖啡因不耐受,这杯是红茶。” “啊?”女同学小小惊呼一声,抬手遮住了微张的红唇,脸颊要滴出血来。 季见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洞察人心似的将眸光一敛,叉子随意一扔,发出“咣当”一声,但他的嗓音柔和, “还有,你不上网吗,我有女朋友。” 说完,也不管对面的人如何僵化成石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步伐轻盈地离开。 女同学羞愤欲死,耳鸣眼花,她对自己过于自信,在二中,因为成绩好长得不算差,很多男同学私下找她聊天,很猖狂自负地聊天文地理,她烦透男人的自大,总觉得自己应该配个低调又俊美的少年。 完全没想过,季见予一点也不低调,也不是帅而不自知不打扮,更不是谦卑内敛。 本来,她还以为他是个社恐,就需要她这样胆大的女孩打开内心。 她更不理解,他那句“你不上网吗”和整件事有什么关联。 季见予对四周蠢蠢欲动的女孩子心思有很强的敏感度,可不是他的菜,他从不给信号也不主动招惹,在谈恋爱玩暧昧这件事上,他更习惯坐享其成,等着对方前赴后继。 素面朝天的女学霸坐到对面试图用一杯咖啡开启话题,季见予厌烦透了,甚至觉得她不识好歹。 有点姿色没错,但完全谈不上漂亮,五官丢到人群里是那种被一哄而上抢着认领的类型。 季见予没有评价和贬低别人的优越心理,可这个女的,太不合时宜扰乱了他的思绪。 他连舍友都抛弃,就是为了好好想一想苏冷。 如果没有冷战,此时此刻他应该不停调侃怂恿她来趟新加坡,见证他的登顶时刻。 季见予思绪放得很空泛,发现自己呼吸这个国度的空气时会忍不住拍很多照片想与她分享,想让她看看这边的绿化和国内完全是两种风格,不愧是“世界氧气花园”。 可苏冷应该会不领情,她整个人都娇娇懒懒的,肯定会觉得他夸新加坡空气清新是老人心态。 她对绿植也不感兴趣,苏冷喜欢刺激惊艳的东西,比如烟、酒、舞曲。 想到这里,季见予又是一腔鬼火,把想要找她的念头烧个精光,偏偏这时候还有人试图和他搭讪。 对这个即将为国出战的陌生女孩,季见予忍住了更多更难听的话,选择一走了之。 这是他第一次以“我有女朋友”为由拒绝别人。 虽然所谓的女朋友,觉得他在辅导课业之余也管太多,不想要他了,可能还在国内漫无边际地虚度光阴,呼朋唤友,荒唐一夏。 —— 我最爱的新加坡part 052 下午集训的时候,四周凉寂,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跃然于纸上,各怀心思默默卯足劲,季见予从心底漫上一股不知名的空泛孤独。 一阵兵荒马乱,比认真动情吻她的时候还要动荡。 他竟然有点害怕。 苏冷的世界如此丰饶精彩,物质、朋友、男男女女,她从来不缺,真的能十来天不联系远在异国备赛的男朋友。 季见予有种随时被抛弃的茫然无措。 拿笔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有点低血糖的松脱感,用湿漉漉的掌心用力捋了把额发,长吁出一口气。 晚上七点,季见予跑完步回房间冲了个澡,几个男生点了外卖打算一起吃,季见予边擦头边回复消息,表示自己马上到。 字打到一边突然被中断,他皱了皱眉,紧接着看了会儿屏幕上闪起来的陌生号码。 新加坡的本地机号,多半是诈骗,季见予本应该直接挂断了,可他突然起了玩心,想要以另一种方式锻炼一下口才和思维。 接通后他没说话,气定神闲等着对方先着急发挥。 可传入耳蜗的,是一个带哭腔的沙哑嗓音,“季见予是你吗?” 季见予眉眼一丝轻蔑戏谑的笑瞬间消失,瞳孔被刺到一般,声带发紧,“苏冷?” 那边不出声了,连呼吸都变得孱弱,嘈杂朦胧一片,热热闹闹的但都没有她的踪迹。 季见予捏紧手里的毛巾,嗓音变沉,“苏冷?说话……” 突兀一声抽噎后,那个熟悉的细软腔调一下子涌进来,苏冷真的在哭,“呜呜呜,季见予你来机场接我好不好,就它们这什么樟宜机场。我英语真的太烂了,下飞机后手机没电开不了机,我连找人问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一下崩溃,哭得一塌糊涂,季见予能隐约听到旁边有人用英语安慰她。 明亮的玻璃里倒映他孤独僵硬的影子,被窗外的霓虹彩灯包围着,季见予脑子一片混沌,心跳乱撞,偏头夹紧手机开始套衣服,轻声安抚她: “别怕,你现在借了当地人的手机对吗,听我说,你先不要出来,进去找到服务台在那附近找地方坐,我马上过去。” “你能出来接我吗?” 她抽抽嗒嗒的,话都说不清楚,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季见予眼睛坍塌成一片废墟,恨不得飞到她身边,温柔笑笑,“当然。” 苏冷又问,“你……多久能到呀?我又饿又困,怕自己在里面呆着睡过去,还是在外面等你好了。” 季见予已经拔掉房卡,动作激烈利落,可对电话那头的女孩始终耐心柔和,试图驱散她在一个语言不通的陌生环境里的恐惧茫然。 “飞机餐也没吃吗?听话,到里面等我,机场人来人往的不是绝对安全,很多出租车司机会不停骚扰你,里面有起码有保安还有地勤,他们会帮助你。” 其实他还想说,借电话给她的人也不能太信任,可他想一直听到她的声音,确保她是安全的。 季见予的步子已经又大又快地跑起来,说了一堆也没回应她多久能到。 苏冷有些不满,又问了一句,“你多久能到?” 他抬腕看了一眼,嘴角弯了弯,“不会超过三十分钟,相信我。” 新加坡的交通状况不算糟糕,从酒店到机场只用了二十多分钟,季见予一路上都在看窗外,眼见着夕阳一点点沉没云海的,整片天是梦幻的紫粉色,白星像是突然冒出来一样,毫无征兆就缀满穹顶。 季见予想,应该去北欧看一次极光。 入夜后有风,昏暗光线也变得柔和,机场大门堵住了,季见予付了钱下车,用跑的,心跳没慢下来过。 在接机口寻找了一圈,很快发现蹲坐在一根圆顶柱下的女孩。 苏冷散着头发,整个人蜷在地面,怀抱着一个鼓鼓的背包身子轻轻摇摆,看不清神情,只露出一点秀气鼻尖。 偌大机场人来人往,刚好有航班抵达,栏杆外全是涌动欢呼的人群,只有她孤身一人,像被单独运送的儿童,只差胸前一块吊牌,等人认领。 季见予很疏冷地看了许久都没有靠近,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黑漆漆的眼里早融化了一汪温水。 他原本的确想狠狠骂她一顿,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狗脑子,也敢一个人跑来完全陌生的国外。 如果他真是不理她了呢,如果他无法从队伍脱身呢,她要怎么办,哭给谁看? 可只要想到这些假设,季见予反而发不起火了。 他甚至在侥幸自满,只想回馈给她更多的冲动和义无反顾。 苏冷其实是困得小鸡啄米,听到身后一阵响动,她浑身抖了一下,眼皮子实在重可她又高度紧张,周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够让她心颤半天。 扭头看到接到亲人朋友的人,他们用力挥手拥抱,尽情表达思念与惊喜,苏冷默默掐了一下自己,开始第九十九遍暗骂季见予。 如果三十分钟内他还是没来,她骂够一百遍,就真的不打算原谅他了。 虽然明明是她不请自来,从的士到大巴,再从地铁到飞机,几乎十二个小时。饿着肚子,手机没电,不会英文…… 越想越委屈,因为他才无端承受的一切,可怎么她会越来越想他呢。 苏冷眼睛一热,觉得有人一直在窥探自己,羞得捂住脸,窘迫极了。 可回头的一瞬间, 朦胧视野里出现一个意气风发的高俊身影,那张白俊英秀的脸,在从未走远的记忆里逐渐明朗。 苏冷蹲了太久,膝盖是麻的,可重新感受到心跳的那刻,浑身血液也跟着鲜活。 她嘴巴发干,一点力气也没有,褪成淡粉色的唇轻轻翕动,整个人傻愣愣的。 完全没有预想中,在黄昏背景下轻盈如蝶飞奔到少年怀里的浪漫场景。 外面的天,也早黑透了。 愕然过后,苏冷心酸涩得要命,恨他为什么如此镇定,清俊眉宇间的漠然比冰川更难消融。 季见予走到她身前,屈膝蹲下去,伸手将她挡在眼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什么也没说,指尖爱怜地游离在她耳垂和脸颊。 苏冷死死咬住嘴角,手攥得紧紧的,拼命忍住啜泣,正要砸他,一阵清爽的风从头顶扑下来。 季见予拿嘴唇碰了碰她受惊垂下的眼皮,清楚感受到了那瞬间的颤抖。 他身上还是熟悉的皂水味,少年最原始纯净的气息,只是多了几分披星戴月的热潮,温温的,暖暖的。 苏冷肩膀跟着抖了一下,手腕软软跌下去攀住他肩头,很近地对视良久后,她整颗脑袋发烫,怯怯躲开了,小声说:“我身上有味……” 飞机上苏冷偷偷哭过了,因为偶然闻到了自己散发出来的汗酸味,这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 季见予轻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捏了捏她红红的耳垂,转过身去,“还走得了吗,我背你。” “行李怎么办?” 季见予看了一会儿,确定她没带行李箱后,把唯一的双肩包背到身前,重新弯腰就她舒服的高度。 苏冷没忸怩,但腿实在是酸,慢吞吞攀上了他的背,这才发现,他衣服也湿了一片。 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突然在很高的地方,视野一片明亮开阔,鬼使神差伸手替他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松松凉凉的,手感很好。 季见予最讨厌别人碰他脑袋,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全身最高点,挺拔背脊承载了全部的骄傲,所以他体态永远峻拔如松。 小时候大人喜欢拍拍那里,夸他聪明漂亮,他会毫不留情打开他们的手。 “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刚洗完头。” 怪不得这么清爽蓬松。 “想吃什么?” 她在电话里吐槽飞机餐难吃,下不去口。 苏冷还是不饿,只想趴在他背上沉沉入眠。 可季见予带她走出机场的一刻,苏冷被澄澈无垠的夜色震慑住,一路的风尘仆仆瞬间消散,只希望时间能如地平线一样,永不消逝。 完全没有预想中,在黄昏背景下轻盈如蝶飞奔到少年怀里的浪漫场景。 外面的天,也早黑透了。 愕然过后,苏冷心酸涩得要命,恨他为什么如此镇定,清俊眉宇间的漠然比冰川更难消融。 季见予走到她身前,屈膝蹲下去,伸手将她挡在眼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什么也没说,指尖爱怜地游离在她耳垂和脸颊。 苏冷死死咬住嘴角,手攥得紧紧的,拼命忍住啜泣,正要砸他,一阵清爽的风从头顶扑下来。 季见予拿嘴唇碰了碰她受惊垂下的眼皮,清楚感受到了那瞬间的颤抖。 他身上还是熟悉的皂水味,少年最原始纯净的气息,只是多了几分披星戴月的热潮,温温的,暖暖的。 苏冷肩膀跟着抖了一下,手腕软软跌下去攀住他肩头,很近地对视良久后,她整颗脑袋发烫,怯怯躲开了,小声说:“我身上有味……” 飞机上苏冷偷偷哭过了,因为偶然闻到了自己散发出来的汗酸味,这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 季见予轻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捏了捏她红红的耳垂,转过身去,“还走得了吗,我背你。” “行李怎么办?” 季见予看了一会儿,确定她没带行李箱后,把唯一的双肩包背到身前,重新弯腰就她舒服的高度。 苏冷没忸怩,但腿实在是酸,慢吞吞攀上了他的背,这才发现,他衣服也湿了一片。 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突然在很高的地方,视野一片明亮开阔,鬼使神差伸手替他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松松凉凉的,手感很好。 季见予最讨厌别人碰他脑袋,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全身最高点,挺拔背脊承载了全部的骄傲,所以他体态永远峻拔如松。 小时候大人喜欢拍拍那里,夸他聪明漂亮,他会毫不留情打开他们的手。 “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刚洗完头。” 怪不得这么清爽蓬松。 “想吃什么?” 她在电话里吐槽飞机餐难吃,下不去口。 苏冷还是不饿,只想趴在他背上沉沉入眠。 可季见予带她走出机场的一刻,苏冷被澄澈无垠的夜色震慑住,一路的风尘仆仆瞬间消散,只希望时间能如地平线一样,永不消逝。 053 可后来,苏冷还是在出租车后座靠着季见予的肩睡到不省人事,只记得他一直用很柔缓的力道揉娑她的手臂,沉沉呼吸就扑在耳侧,没有多余的惊扰。 一直到酒店check in的时候,苏冷才有了丝挣扎的清醒,听到季见予醇朗的声音在与前台用英文交流,纠缠很久,苏冷听不懂,直到听到一声冷静又有力的“girlfriend”,她突然反应过来前台为什么迟迟不肯给他房卡。 苏冷努力睁眼,季见予像是察觉到她的躁动,摁住她想动的肩头,轻轻摸了摸她头发。 全都交给他吧,不让住的话,大不了在异国街头流浪整夜。 季见予最终拿到房卡,忍住火气把苏冷带回房间,把人安顿好,他点了餐,等待期间动静很轻地检查了一遍房间,替她收拾行李。 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背包不大,一袋化妆包就很占地方,再往下翻是一套内衣裤,季见予犹豫了下,表情没什么变化又放了回去。 餐很快送过来,苏冷还是没醒,甚至打了一阵小鼾。季见予坐在床尾这才有空慢慢回复消息。 他突然失联,人不在酒店,惊动到随队出行的专家,知道事情闹得有点大,季见予出去打了通电话,主动承认错误,并保证不会影响明天的竞赛。 对面要他一个小时之内必须赶回去。 季见予忽觉头痛,抽了支烟才重新进入房间。 他在床边凝视那张恬静睡颜很久,等到不得已的最后时刻,狠下心倾身拍了拍苏冷捂到微微发烫的脸颊。 “苏冷……苏冷……” 苏冷睡懵,迷迷瞪瞪把眼皮一掀,分不清昼夜和方位,但记得他明天要比赛。 “你要走了吗?” 季见予心跳微顿,眉轻轻一皱,突然把人从被窝里托起来,坐到床边让她软趴趴倒在自己怀里,唇擦着她还是有淡淡馨香的发顶,轻声说: “我住的酒店离市中心有点距离,我把你安顿在这里,离明天竞赛的地方近,我比赛的时候你可以一个人逛逛,但不能走远,手机我已经替你充上电了,但如果要出门,一定还要检查。” 一长串说下来,苏冷彻底醒了,抠着他胸口的一块衣服玩,心不在焉似的。 季见予突然把她拉开,低头找她的眼睛,很郑重地说:“今天的情况,不许再发生。” 苏冷被迫承受他严肃富有侵略性的目光,闷闷哼了声,皱了皱鼻子,嫌他啰嗦。 “闭幕式那天,你会穿正装吗?”她歪着脑袋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嗯。”季见予必须要走了,还有很多话来不及盘问,但眼下,人真切在新加坡、他眼前,心窝那股火复燃,偏头重重亲了亲她额头,惩罚一记。 亲得太用力,响声悦耳,太羞耻了,苏冷心乱跳一通。 看她有点愣住,季见予漫不经心弯了弯嘴角,情不自禁贴住了刚才亲吻的位置,一阵温存。 失而复得似的。 苏冷忽然拽住他衣领,不满似嘟起红唇,软软从喉间溢出一声娇哼。 季见予眉心一紧,眸光沉如深海,低头含住了,随着气息浅浅游走,苏冷浑身猛地战栗,思绪又如淤泥往下潜,头晕脑胀的,只顺从记忆无所顾忌地贪恋他的温柔味道。 不知不觉,她张开唇,请君入瓮不经意勾引,对他使用技巧,咬住了他滑进来的舌尖,不过一瞬,断断续续的喘声刺激到季见予,他反客为主,重重深入,一阵强势地要,吮吸着两人不停滋生的津液,苏冷胸口发闷,手胡乱摸着他不停滚动的喉结,身体渐渐后倒,被他用掌心稳稳拖住脖颈。 两人纠纠缠缠意乱情迷,从来没有如此激烈地吻过,唇舌都有僵麻的感觉,苏冷微微睁眼,一阵天旋地转,心迅速下坠,攀上了他的脸,在两人都要往下倒的一瞬,季见予突然搂住她腰臀,将人往上一提,她紧紧抱住他头,身体又紧又舒展地坐在了他腿上。 她长发瀑布坠落下来,把他埋没,根本没时间管,季见予一刻也不舍得分开地缠着她厮磨,躁得要命,从最初的温柔到唤醒满腔怒悔,不留余地狠狠放纵。 最后,两人气喘吁吁分开,眼神是一样的暗又迷离,脸上都有点点晶莹的汗,季见予盯着她发肿的红唇,哑然一笑,“妖精。” 苏冷觉得他好像瘦了,眉毛又浓了些,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只要想到未可预期的未来某天有可能属于另一个女人,她整个人都被妒火燃烧着。 所以她来了。 他们的精英队伍里,会不会有那种美得很柔软但解起题来很英气的女孩,如果输给他,又会很脆弱地哭鼻子。 哪个男孩不会怜爱那样的姑娘呀。 季见予不知道苏冷在想什么,埋在她颈窝吐了口气,无奈一笑,“你还让不让我明早好好比赛了。” “这点诱惑就把你绊倒了吗,季神?” 她揪着他耳朵,故意又无意触犯了他诸多禁忌,俏盈盈一笑,让季见予想起那个站在他前排,梳两个羊角辫还有点婴儿肥的小女孩。 还有一句话: 温柔乡,英雄冢。 或许接到她用新加坡号码拨打来电话的那一刻,季见予就已经丢盔卸甲了。 苏冷整夜好眠,醒来后第一时间捞手机来看,消息界面还停留在昨晚。她看了眼时间,估计这会儿赛事正如火如荼进行中,可他起床和出发路上总能看手机吧,连一句早安也没有。 苏冷嘟起红唇,闷闷好一阵,懒懒窝在被子里不愿动,思绪放空地去看昨晚的聊天记录,往上翻不尽似的,再也找不到十多天前总是只有单方面的聊天记录。 和昨晚在这间房子里激烈吻她一样,季见予像头发情的猪,后来回去之后还一直对她情话不断,最后是苏冷瞥了眼时间,心惊提醒他该休息了,他才发了句“晚安”。 瞬间又冷酷如风。 窗外阳光正好,晴天悠悠然然的,苏冷记起昨天发生的一切,太不真实,仿佛是前世,太疯狂。 后来借她手机打电话的新加坡人预定的车来了,她不得不和季见予中止联系。 惊慌一瞬间,她只挣出一句,“我相信你,三十分钟。” 他真的没有让她等太久。 苏冷的耳根渐渐热了,整个人化身一条软骨鱼,缓缓下沉到被子里面,突然畅快惊叫一声,风风火火起来开始洗漱,把音乐开到最大,心情愉悦到顶点,从衣柜里拿出昨晚季见予走后她才挂出来的连衣裙,站在镜子前比划一下,咬着嘴角羞羞怯怯地笑出声。 * 金色殿堂般的赛场静无声息,严肃的压迫感从高如穹顶的天花板如网罩落,来自87个国家及地区的400名参赛者齐聚现场。这是最后一场笔试部分,不同肤色的少年全神贯注,目光坚毅,能进入这个赛场的——一样年轻、一样沉稳、一样的野心勃勃。 拿下这块金牌,既是为个人,更是为国,是今后几十年人生都再难找到可比拟成就的巨大殊荣。 长达六天的漫长赛程终于接近尾声,闭幕式上,全员摘金的中国队勇夺团体世界第一,男生西装革履,唯一一名女生也身着正装,来自不同国家的摄像头不约而同齐齐对准颁奖台,霹雳巴拉响起好长一阵雷鸣般的闪光灯,五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从容不迫,高举国旗,脸上是淡又深刻笃定笑意。 其中最受瞩目的,当属拿下总分第一的季见予。 颁奖过后,季见予被围堵在内场,许多金发碧眼的老外争相采访这位黄皮肤的英俊少年。 季见予面色寡淡,像天赋异禀实则怪异的天才,一句话没说,第一次向随队出征的工作人员求助。 他对成为头版头条没有任何兴趣,从台上下来后甚至把金牌都收进口袋,淡泊得有些冷漠。 大家对此颇有微词,觉得季见予说到底是个十七岁黄毛小子,脱离了他做实验、刷题的舒适区,压根镇不住这种大场面。 已经有西方媒体在攥写标题,自以为是地刨析社会主义国家应试教育的利与弊。 然而,在所有记者想要放弃时,季见予突然发声, I am delighted to win this gold medal for our country with my excellent teammates.I am Ji Jianyu from China,and I am proud of my motherland. 少年身姿挺阔,梳着大人的发型,五官分明清俊英朗,白衬衫、黑西装,季见予双手插兜,用流利标准的英文波澜不惊地发表感言,无怯、无畏、无惧。 全场似乎静了一下,在场的中国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无不是赞赏的眼光。 最后的最后,季见予像是沉吟许久,突然抬眼,主动寻找到镜头,凌厉感十足的眉眼舒展开,柔和似笑: I will give this medal to someone because she has always been with me,forever. 我会把奖牌送给一个人,因为她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永远。 有记者提问:是给予你帮助让你获得此次成功的人吗。 季见予皱了皱眉,觉得问题很白痴,但还是忍了下来平静回答:“不是,我的成功源于我自己,与他人无关。” 看,这人就是这么自负,比鹰隼还要冷傲不羁。 他甚至笑出声,信手捏来闲谈一句,“人是拥有多种复杂情感的生物,可以出于很多原因想要对一个人或者是一件事物好,或者厌恶排斥对方,但总有意外——比如一只方方面面都让你爱不释手的比熊,或者是,”他眼尾一挑,想到什么,“一只可爱的狐狸。” 最后一本正经绕回正题,气定神闲掏出了那块金牌,“就像今天,很多方面的因素让我们国家赢了。” 现场似乎有嘘声,又屏气一般悄然寂静,继而响起的是更加热烈的快门声。 团队里唯一一个女生遥遥注视着向世界挑衅的少年,情不自禁抬起手紧紧握到胸前。 季见予才不是什么只会死读书的刻板青年,只要他想,银河系里无数漂浮的行星都只能被他稳稳当当踩在脚下。 摆脱穷追猛打的一群记者,季见予快速从通道走出去,也拒绝了国内团队的专访邀请,像脱缰的野马。 他完成了他的任务和使命,接下来的时间,完全属于他自由支配。 他昨晚和苏冷约定好,闭幕式结束后最多不超过半小时,一定会到她身边,带她在新加坡好好玩一转,来一场仿若意外邂逅在异国的约会。 开赛第一天做实验的最后几分钟,有处导联出错,季见予真正有心悸的感觉,鼻尖沁汗,阴阴沉沉地敛着目光纠正低级错误。 此刻,身上量身裁剪的西装也闷得他满身湿透,呼吸跟着喘起来。 到会场外,季见予目光如风扫了一圈。 苏冷有点不一样,可他还是很快锁定到人群中最高挑靓丽的一名女士。 这几天,比赛结束后,他们每天都见面,季见予知道她来得匆忙,主动陪她逛商场买了几套衣服,都是休闲款。 他想要看她穿裙子,被苏冷通通拒绝。 可现在,她穿了一条纯黑色的法式收腰裙,脚踩小皮鞋,一双笔直纤细的腿在阳光下白到反光,腰肢轻盈,原本拉直过的头发经过半年明显长长,依旧凉滑垂顺,及腰飘扬。妆容不算浓,只有红唇是烈的,饱满欲滴,视觉冲击鲜明,苏冷不像被死板校规和繁重课业压榨的女高中生,而是从镜头里走出来的剪影,精致无匹。 配他一身笔挺西装正好。 他们都是一样的青春、高挑、耀眼又出众。 褪去几分稚气青涩,在街头能更肆无忌惮地牵手相拥。 可当苏冷也看到季见予时,小鸟一样惊呼一声飞奔过去,含羞带怯又渴望热烈。季见予无法暗自较劲矜持,蹲下来搂抱住她膝头将人高高举起时,两人分明还是本质跳脱,意气风发的少年。 没那么多俗气的欲望。 苏冷在外面站了有些时候,脸颊被热浪打得红彤彤的,没想到他会这样,只能搂住他脖子低头看他。 季见予拢紧她裙摆,不允许底下春光有一丝乍泄的可能,仰起头微微一笑,“我是总分第一。” 他在和她分享他辉煌战绩,眉眼飞扬,只觉得她今天香水似乎喷太多了,鼻端不断被他不允许剪的长发拂过,呼吸紊乱。 苏冷过了最初那阵腼腆,旁若无人地由他抱着,问他奖牌呢。 季见予无声一笑,把人放下来,从口袋掏出那块金灿灿的牌子,挂到她脖子上,随便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像得到心爱玩具一样爱不释手,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就差上嘴咬。 他的功勋章,任她拥有探索。 苏冷其实很虚荣,一点不觉得自己穿成这样戴块金牌在胸前十分突兀,也不嫌弃挂脖的彩带丑,就这样和季见予在街头漫步,错觉这就是自己的东西,恨不得给全世界看。 “哪来的裙子?” 季见予觉得苏冷尤其适合暗色,即使是无垠的黑,穿在她身上也总有一种柔亮的光泽感,让人挪不开眼。 路上,很多男人盯着她看。 让季见予虚荣的,是身边这个美丽的女孩,他没放开过她的手。 “国内带的啊,你哪天不是翻我背包了吗,怎么,内衣裤都看过了,看不见这条裙子?” 季见予不理会她很故意地挑衅,脸色毫无波澜,苏冷偷偷觑了眼他,忍不住自己先说了,“我专门为了今天买的,我想你颁奖会穿正装,我也要穿成熟一点。” “从一开始,就打算来吗?” 他目光冷静得过分,但又异常璀璨,苏冷没回答他,突然又想和他吵架。 “你希望我来吗?” 她等了很久,冷战前每天要聊很多,打几通视频,可他从没提过让她到现场,哪怕是开玩笑。 “你能来,我很高兴。” 苏冷微微愣了愣,因为这句话,很不季见予。 季见予揉了揉她的手,长舒口气,没再说什么。 054 (校园+都市) 季见予预定了一家餐厅,两人往商场走的路上文玉女士突然来电,季见予接了,苏冷看到不远处有间公厕,有点憋不住,示意他自己要去。 季见予其实不太想她去上外面这种卫生间,商场里环境会更好,没几步就到了。他想帮她拿包,苏冷突然别扭不让,不过一瞬季见予就懂了,又用眼神询问她奖牌还要继续挂着吗。 苏冷护食一样不让他碰,狡黠一笑,转身走了。 整个过程两个人只用眼睛纠缠,期间,季见予丝毫不受影响地回应电话那头的文玉,听她念叨他舅舅一家暑假回淀城,问他什么时候戴金牌回来参加家庭聚会。 苏冷卫生巾换得有点久。 季见予把她生理期记得很清楚,这次提早了三天,本来打算吃完饭带她去一家很有名的冰激凌店,计划被打断,让他有点烦躁,但脑子里想的是她肯定没带布洛芬,等会儿要去趟药店。 他站在路边太招摇,两个本地女孩从出租车下来径直走向他寻求帮助。 她们本来打算在商场门口摆摊唱歌,但和司机闹了点不愉快,对方不肯继续开了,她们要背吉他和电子琴,音响怎么都搬不过去。 季见予迟疑一瞬,没有拒绝,掏出手机给苏冷发了条消息,让她如果好了在原地等他回来接她。 虽然从这里到商场就是过条马路再拐个弯不到两分钟的事,但苏冷方向感比狗屎还烂,季见予不想花功夫到处找人。 季见予看似单薄,但浑身精肉,不过音响扛着走一段也有点费劲,好在一切还算顺利,到了目的地,女孩向他道谢,用英文说如果他有时间,可以留下来听一首歌再走。 季见予淡淡拒绝了,“我女朋友在等我。” 找季见予帮忙的那个女生挑了挑眉,和同伙对视一眼,热情邀请,“可以带她一起。” 季见予有些烦了,可没等作出反应,那个女生就把手里已经打开ins界面的手机举到他面前,媚眼如丝,“不然就只能加个联系方式今后再感谢你了。” 老实说,这趟旅程之前,季见予对新加坡的印象只有小娘惹。但好像,说英文偏黄黑皮的女孩子是最热情胆大的。 她们足够自信,身材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但穿得很清凉,烫波浪卷,季见予刚才注意到,他把音响放下后这个女孩嫌位置不好,轻轻松松捧起来换了个地方。 季见予眼睛噙笑,舌尖顶着齿关划了一圈,两腮微动了动,似笑非笑。 他居然上套了。 一切被苏冷看在眼里。 那顿饭,算不上愉快,像退潮的黄昏,气温再高,也没有正午悬日那会儿热烈。 苏冷突然痛经,死去活来,文家大聚会催促着,两人匆匆回了国。 *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苏冷沉吟片刻,像是在搜索记忆,毕竟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我和他想法不同,或许是那次我心有芥蒂的根源。我觉得,他完全可以向那两个女生说明,‘我女朋友正在洗手间’,如果她们实在找不到其他路人帮忙,也不差那一两分钟,等我出来我和他一起帮她们把东西抬过去,因为本来我们也是要去那个商场吃饭。” 方敏微微诧异,和苏冷静静对视几秒,后者突然无奈一笑,“很奇怪吧,我对很久远的记忆反而很清楚,连那天吃了什么菜都还能数上来。” “你确定不是因为那顿饭是和他吃的?” 苏冷好笑,刚才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不想解释什么了,只是摇摇头喝了口温水。 又开始出神回忆。 她走出来,笑吟吟喊了季见予的名字: “见予。” 季见予第一时间看过去,微微愣住,她站在残阳如血的光晕里,俏丽明艳,口红重新涂了一层,嫣红亮晶晶的。 季见予眯了眯眼,心头了然,无声一笑,表情有点古怪,总觉得她是叫“贱鱼”。 苏冷施施然走过去,挽上季见予小臂,衬衫料子好热,磨得苏冷裸露的肌肤有些不舒服,她蹦出几句英文,其实是流利的,最起码语法没有用错。 季见予有点诧异,挑了挑眉,悠然看她宣示主权。 不禁有点怀疑,那晚她刚到新加坡在电话说自己想问路一句英文也想不起来是不是真的。 从十二中毕业的,苏冷英文自然没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可那晚她一时慌恐无助突然脑子空白也是真的。 那两个女孩向她表达感谢,十分直白地夸季见予handsomenicecharming并邀请苏冷吃完晚饭可以下来听她们唱歌。 苏冷笑着答应了。 用餐时,季见予把他被耍的全过程如实告知她,苏冷小腹毫无征兆越来越痛,从餐厅出来甚至需要季见予背才能回酒店。 是啊,他是没想法,把自己马失前蹄被东南亚女孩摆了一道当成笑话说给她听,可事情的本质,不就是他太帅,让人动了心思? 似乎永远有胆大勇敢的女孩前赴后继,甚至觉得他有女朋友更具挑战。 那晚,苏冷缠着季见予。 两人在她的酒店房间相拥一夜。 季见予知道女孩痛经时脆弱、敏感,平日再坚强这个时刻也会变得柔弱。他比她更内行,止痛药、热帖、益母草、红糖水,准备全面,季见予也不跟她隐瞒什么,坦言他上一个女朋友,也痛经。 苏冷觉得那晚的季见予格外温柔,耐心又和善,甚至会主动给她唱歌哄她入睡。 因为她软成一团云,只能紧紧在他怀里安眠,依赖他,和他以前钟爱的类型无端重迭了。 其实那年夏天,苏冷记忆最深的,还是她到新加坡那个凉风习习的傍晚,他吻了她湿润的眼皮,那瞬间,他气息占满她全部感官。 还有那枚沉甸甸,属于他也属于她的金牌,分量在她娇细的脖颈之下是真实的,金灿无比,如此辉煌。 * 结束时,苏冷邀请方敏一起去上岸玩。 陈弥最近和在那里偶然邂逅的一个富二代打得火热,又做回了做派娇奢的大小姐,今晚富二代组局,邀请陈弥喊上自己朋友,人多热闹。 乔劲不去,在群里疯狂阴阳陈弥,旧事重提,要苏冷看紧她,不然又要被人骗财骗色。 陈弥直接把乔劲踢出小群。 问苏冷:“你能来吗?” 今年是安成集团四十周年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喜事值得大众关注。 二十五年前,安成集团与地方财政和数十家企业发起设立了淀城银行,历经“一整合”“两更名”淀城银行自创立以来稳居全球银行500强,国内银行业100强,在省内主要城市设立有200余家分支机构。今年初,安成支付15.31亿购买了淀城最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所转让的5.11亿股,成为淀城最大持股者。 恰逢安成集团周年庆,最近全城都在铺天盖地宣传此事,大众都在猜测,淀城银行内部也要因为股东层的变革来次大洗牌。 在此之前,淀城银行前两任董事长皆因腐败落马,银行曾经控股比例连年高居前位的两大公司也因此事在去年成为被执行人。 百姓对淀城银行董事长的新任者议论纷纷,安成集团又在此时成为最大持股者,不少人都认为安成季总的老岳父——如今的淀城总行行长,就是下一任最高掌权者。 安成的周年庆,按理来说,苏冷是应该出席的。 “季见予没让我准备。” “那,你妈他们……”作为亲家,季家如此盛大的活动,理应到场。 话没说完,方敏换好衣服走出来叫了苏冷一声,苏冷眼睛一动,对电话那头说:“今晚我带个朋友过去。” 055 layuzhaiwu.xyz (都市) 话没说完,方敏换好衣服走出来叫了苏冷一声,苏冷眼睛一动,对电话那头说:“今晚我带个朋友过去。” 方敏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你通话了?”苏冷笑而不语,饶有兴趣打量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女人,脱去白大褂,方敏171高挑身材展示淋漓,版型很普通一件灰大衣,被她穿出了高定味道。 头发也不再是千年低扎的丸子,苏冷这才惊奇发现,她头发微卷快要及腰。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方敏撩了撩头发,有些担忧:“是不是看得挺不习惯的?” 两人几乎没有在办公室之外的地方见过面。 苏冷把围巾卷好,利落打了个响指,调侃她:“方医生,大冬天的,你比我穿得单薄多了。”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i52yzw.com 苏冷入冬以来,一直是黑羽绒服,其实换过很多件,都是低调奢华的大牌,但一般人看不出,会以为是同一款同一件,即使这样也不奇怪,大冬天的,保暖保命要紧,天天换衣服才令人鄙夷。 方敏坦然一笑,却有些无奈,“没办法,很多次和你聊完,我都要去和相亲对象约饭,不像你。” 是已经结婚有家庭的人。 这剩下的话,方敏斟酌几秒,还是没说出口。 苏冷也只是一笑,两人便聊着从大楼出去,很自然地往地铁站走。 到上岸时,苏冷赶在音浪高潮前对方敏高声呼喊:“方医生,说不定今天这里也有相亲对象哦!” 方敏愣了愣,却是为眼前一张极其粲然的笑颜。苏冷仿佛变了个人,羽绒服一脱,分明还是那件柔静的白色高领打底,可发丝一扬,满室魅惑灯光都跟着黯然失色。 方敏突然想起来,苏冷曾经因为去夜店、泡吧,有群“堕落”好友而和季见予闹过无数次。 其实难怪季见予会反对她来这种地方。 彻底释放魅力的苏冷是冷艳又妖娆的,她太惹人注目,拼酒、玩游戏、起哄,怡然自得、豪爽不忸怩,是很多面的风情。 方敏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显然不适应,如坐针毡,可坐在苏冷旁边,不自觉被她感染,让一颗习惯了安静的心蠢蠢欲动。 后半场,火爆气氛持续不减,卡座突然一阵狂呼,正和陈弥躲在暗角喁喁私语的富二代抽离得及时,眼睛一亮放开陈弥起身。 “哟,游公子终于肯现身了,我还当你在加拿大把了个金发碧眼妹,不回来了。” 方敏神思像被火烤的绳索,某一节紧紧融合又融合、冷却凝在一起,注意力全在突然出现成为全场焦点的清贵公子身上,没注意到富二代要从她身边过去。 严觉景声音留在头顶,方敏乍然清醒,闹了个大窘,轻轻说了句“不好意思”,但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罢了。 富二代扫了眼坐在身下沙发的女人,目光定在她一双笔直纤细匆忙收回的小腿,无声笑了笑。 想来见见世面,但拿乔作态的女人,他见多了。上半身穿高龄毛衣,裹得严严实实,但下半身是隐约透视的黑色裤袜配高跟鞋,怪异得很。 方敏不像苏冷,穿最基础的羊毛打底在这种环境里也有一种妖而不媚的吸引力,让觊觎者恨不得用眼神一层层把她剥光。 “觉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这么一帅哥发小,现在才带出来给我们看,未免太不够意思。” 有女人娇声抱怨,眼睛却是一直落在游其森身上的,他穿黑色高领,整个人更挺拔修长,裹挟外边清寒风雪一般的冷峻,但右手中指上有个图案小小的纹身,不喧宾夺主的暗藏野性,让在场女性肾上腺素飙升。 严觉景动了动有些淡的嘴巴,但总觉鼻端全是陈弥发丝的馥郁清香,苦笑一下,搂过游其森郑重介绍:“我二十年发小,穿开裆裤就一起玩了。”说完,对那几个蠢蠢欲动的女人摇了摇食指,“法学博士,只怕你们有心看,没胆上。” 言语奔放,够粗俗,方敏毫无预兆红了下脸,很不自在倾身去拿自己的酒杯,默默抿了一口,才又抬眼去看严觉景身边始终淡淡含笑不发一语的男人。 游其森身上的少年影子随着晃动灯光时隐时现,方敏的强项就是通过语言描述就能勾画一个人的轮廓——温和的、轻佻的;内敛的、热情的。 今晚,方敏第一次见到那段青葱往事的主要人物,一股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油然而生,不自觉侧目去看身边有些喝醉的苏冷。 很久之前,苏冷点了支烟,她问方敏受不受得了这味。方敏有些无奈,她早接受了从酒吧出去连头发丝都滂臭的事实,而且在这里,就算苏冷不抽,别人也不停在吞云吐雾,方敏不会故作清高彰显自己是另类。 只是苏冷似乎真醉了,动作缓缓的,烟一口没抽,夹在手里任它燃尽。 游其森走进来时,出声提醒,“美女……” 你包子要掉了。 苏冷拿夹烟的手去撩头发,长长一段烟蒂断成灰,扑棱棱落了,了无痕迹。她瓷白一张脸无比清透,在昏暗环境里清晰度都与旁人不同,眉眼疏朗,红唇饱满,发丝成网般缓缓从五官滑落而过,迷迷蒙蒙的,她的眼神也离乱。 “虽然我的确是个美女,可我有名字,叫苏冷。” 许多人有国语羞耻感,大部分群体念自己全名总是有些拗口、不自然,但苏冷不会,她对自己名字很满意,每次咬字都异常清晰坚定。 方敏看到游其森的嘴角弯了弯,两人默契十足,苏冷脚伸出去踢了他一下,游其森就把那截短短的烟接过来,转身摁灭的同时没说什么,自然而然在苏冷和陈弥中间落座。 苏冷突然起身掰他掐烟的手,光拿那只有纹身的中指,翻来覆去看,最后了无兴趣丢开。 游其森表情淡淡由她动作,和陈弥说话:“你的衣服还在我车上,你看是等会儿自己拿,还是让觉景给你带回去。” 刚才那一幕,入进各人眼,气氛不知何时缄默许多,惊讶于游其森和苏冷认识,但想想也不奇怪。 苏冷是陈弥朋友,陈弥是严觉景的新玩伴,两边人相互介绍认识很正常。那些女人暗自不忿,却不敢表现什么,苏冷一看就是白富美,和她们这种卯足劲包装自己硬进入这层圈子的人不同,严觉景肯介绍自己英俊富有的发小给苏冷,合情合理。 由此大家也都猜测,严觉景这次和陈弥是用了心的。 可严觉景和众人一样,疑心重重,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看那三人片刻,才重新走回去。 这时才发现游其森把他位子占了,陈弥也没有腾位的意思,严觉景一时有些讪讪,对上陈弥狡黠目光,做了个口型,慢悠悠坐到方敏身边,手搭在膝盖上去倒酒。 “什么衣服?” “上次我和苏冷逛街,订了一套大衣。” 严觉景挑了挑眉,眼风一扫,意味深长盯着游其森,“你小子,不仅国回得悄无声息啊。” 苏冷突然站起来,要去洗手间,陈弥要陪,她摆手拒绝了,一时把方敏也抛之脑后。 严觉景等了一会儿,见游其森只是目光跟随,整个人岿然不动隐在黑暗里,皱了皱眉,顿觉无趣。 原本还以为这小子在国外呆这么多年,口味都变重了。 严觉景是圈里人,家里和安成旗下一家公司有合作关系,知道苏冷是安成季总的太太,他们刚结婚那阵小三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季见予那个冷面毒舌的商人,公开说自己新婚妻子是狐狸精,所有人都真的认为苏冷是小三上位,没什么学识气度,季见予也看不上她,奈何美色勾人。 毕竟,他原先那个未婚妻,听说也是哈佛毕业,有名的才女。 但后来又有人爆料季见予实际在秀恩爱,严觉景那段时间紧跟舆论风向吃了一场大瓜,并不觉得季苏两家是什么所谓联姻。 要知道,文家在金融行业一骑绝尘,季见予是少见的鬼才,方方面面卓越成功,为人傲慢,不存在要借助谁的力量去稳固什么。 相反,众所周知,淀城银行董事长要花落谁家,几乎没有悬念。 刚才严觉景出去透了趟风,不望远程关注此事。 安成四十周年庆,办得十分隆重盛大,除了从来没在媒体面前露过脸的“季总夫人”,连季家亲家都全员出席了。高层骨干大合照环节,往年一般都是季见予与其母亲文玉站在第一排,可今年,多出三个人来,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家注意力都在季总夫人的继父身上,认为他的确有些手段,其事业生涯才能凭借继女的上位扶摇直上。 淀城很多领域,改朝换代太快,十几年过去,唯一屹立不倒的,只有一个安成而已。 苏冷出去后,方敏十分难熬,最后还是游其森主动与她搭话,“请问贵姓?” 很老套的开场白,可游其森问出来,却不让人觉得尴尬不适,他谈吐十分从容,相处久了,才发现他本人并不高冷,更多是温凛和善。 方敏有意和他聊两句,亦是不疾不徐,大方得体,严觉景觉得两人莫名有种正义气场,都太严肃无趣,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堕落荒废时间。 后来方敏也借口暂离,她出去吹了会风,脑海里全是三中种种,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以前,苏冷和她谈话,她只愿意相信自己通过只言片语在脑海中塑造的人物。可今天见了游其森、陈弥,方敏竟迫切地想一睹季见予的真容。 虽然苏冷曾自以为猜透她的心思,玩笑告诉她,“季见予玩金融,是资本家,一个三十二岁的老男人,只有一张不笑也让女人起反应的脸和十几年前一样。” 方敏心都跟着一紧,头皮过电似发麻,她第一反应是:苏冷也三十二岁了。 可她在上岸,种种围绕她而铸成的信息源——游戏人间的富贵花姐妹、少年期勃发的前男友、一群庞杂各色凑在一起精力无限的男男女女,都无比年轻、鲜活、充满叛逆气息。 唯独最常被提及的那个男人,仿佛是活在第四宇宙的建模人物,精英、贵气、阴戾、狡诈,无情又多情,某种层面而言,与那个替国家队拿到金牌的天才少年一样睿智沉稳,这样的人,注定一生都在登峰造极,不会平凡。 可那个把如此重要、可以代表人生里程碑的奖牌挂在心爱女孩头项上的男孩呢。 那时候,他是否也把与女孩相互倾心,彼此尽情享受年少恋爱这件事,当作是人生丰碑。 方敏的眼睛红了,她是迎风流泪体质,夜间更狂动的风来临之前,她转身回到了犬马声色的世界。 快要走到卡座时,方敏目睹刚从洗手间出来的苏冷突然跌倒在地,疯狂呕吐,整个人颓靡又丧,和每一个在午夜买醉的俏丽女郎别无二致。 方敏急忙拨开人群跑过去,陈弥已经跪在地上搀扶苏冷,脸色焦急不停询问苏冷情况。 苏冷唇色黯淡,双颊却红得像假面,呕到最后只能干吐,头发凌乱,骨架瘫软可四肢僵硬,恍惚盯着人,说不出话。 “苏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陈弥声音发抖,紧紧搂着苏冷,此时此刻,多希望乔劲也在。这些人,她都不熟,都在冷眼旁观,或者是习以为常,认为苏冷只有喝多了,嫌弃苏冷的呕吐物,鄙夷苏冷看起来干净精致的一个美人,竟然会当众失态邋遢至此。 就连游其森都只是拿着纸巾,声音毫无起伏地说:“打电话给见予吧,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们负不了这个责任。” 陈弥一滴泪徘徊在眼眶,诧异抬头,忍着厌弃冷声说:“我让你打电话给乔劲,你他妈跟我扯什么屁话?苏冷和你早没有关系了,就算你想担责也轮不到你。” 方敏也是足足愣了将近半分钟,才起身去拿大衣搭到苏冷肩上,苏冷始终把脸埋在陈弥怀里,藏起来,像小孩子撒娇一样。 同时,方敏拨通了一个电话。 要填写紧急联系人时,选项栏上只有丈夫、父亲、母亲三个空格,苏冷只留下了季见予的号码。 在方敏走到一旁沟通时,苏冷突然伸手抓到了游其森的袖子,揪得死紧,但不是一个往上迎的依赖动作,微微露出的侧脸是痛苦狰狞的,这让陈弥都分不清她是什么态度。 游其森脸色是隐忍的黑,藏匿于白皙肌肤之下,仔细看,会发现他咬紧的下颌在抖。 突然,他伸手把人从陈弥怀里捞出来,打横抱起,步子又大又稳地从早就停止舞动的人群匆忙离开。 056 (都市) 季见予回到办公室,仰头小幅度活动筋骨,同时手不停拆解领带。冬日外面天光似乎怎么都是昏暗的,室内白昼通明,一年四季未曾熄灭,透亮落地窗里的高挺身影立在黑与亮交错处,完美比例线条是清晰的,一张森寒的脸也是清晰的。 “学长。” 焦璐在门口看了许久,才叩响了门。 季见予一掀眼皮,里面闪过丝丝不耐火气,眶角隐红,头也没回,从桌面摸了根烟缓缓走到窗前,姿态闲散地吞云吐雾。 “启泰的人不是走了吗,你怎么还在?” 焦璐总为他漫不经心背影的一抹轻狂兀自出神,掐紧手心,笑了笑:“我是想着等会儿去医院看看我姐。” 季见予扭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冷淡,极淡一声笑如被掸掉的烟灰一样,瞬时飘散。 “不用了,医生说她适合静养,太多人去看反而不好。” 他清澄嗓音里并无太多关切,刃一样,总是独裁者下达命令不容拒绝的强势与漠然。 “还有……” 季见予终于转身,往转椅一坐,翘起腿,疏懒散漫,夹烟那只手抚眉,似笑非笑,“你都叫她姐了,今后在公司,直称我‘姐夫’吧,人尽皆知的事,不怕别人嚼什么舌根。” 说完,季见予把烟叼在嘴里舒了口气,拍拍扶手站起来,也不管在原地窘迫愕然的焦璐,拿上外套在刚闯进来助理的陪同下低声交谈着什么走出去了。 窗外又落起了大雪。 季见予在后座闭目小憩,听文玉抱怨:“蕉蕉怎么回事,听说在酒吧晕的?” 暖风吹得人有点燥,季见予眼皮懒懒一动,解开颗扣子,揶揄一笑:“你还喊她小时候这个乳名呢,昨天闹的笑话不够?” 昨晚在周年庆现场,文玉趁媒体不注意,逮着季见予兴师问罪,“蕉蕉怎么没来?” 焦璐一直在他们身边游荡,突然凑上来粲然一笑,“阿姨,我在这儿呢。” 不知为何,想起那一幕,季见予轻笑出声,实在忍不住。文玉脸色冷淡,“叫惯了,也没必要改口。” “可有人觉得,有必要呢。” 季见予垂眸掸了掸裤腿上的灰尘,一点瑕疵都容忍不了。 文玉极其傲慢轻哼一声,“多大脸,管我怎么叫我儿媳。” 季见予斜睨强势母亲一眼,颇觉有趣,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 “现在外界都猜测,季总太太是什么来头?都说安成忙着给她继父升咖,等他真的成为董事长之后才敢让她露脸。”文玉低头嘲弄一声,嘴角虚虚扯了扯,谈不上是个什么表情,“我记得苏冷小时候特狂,觉得自己有个局长父亲很牛,大家一起出去玩,她挺起胸脯说得铿锵有力,‘我爸,公安局局长’。” 文玉最终笑着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些唏嘘。 季见予扔了颗无糖薄荷糖进嘴里,舌根津液渐生,整个口腔凉丝丝的。 他曾经觉得这东西是智商税,无糖薄荷糖,本身就有歧义。但不得不说,提神一绝,他拥堵整天的器官都在慢慢醒活。 很多年没听文玉提起这件有关苏冷的糗事了。 没错,在小苏冷眼里,这是件值得骄傲、可以尽情炫耀的事。可在文玉看来,公安局局长算个屁,她每每在饭桌上和季宏风说起苏南添那个女儿,总带些轻鄙,搞不懂苏南添这么低调谦和一个人怎么生出这么狂傲高调的女儿。 因为尤眉兰一个小县城出来的女人,似乎也是人淡如菊,与世无争的。 最重要的是,公安系统的家眷,谁不是藏着掖着,生怕犯人寻仇。可苏冷像不懂这个道理似的,连带着苏南添脸色都跟着愁苦,不知道回家后有没有深刻教育过被自己宠坏的女儿。 不过后来,文玉倒再没听过苏冷这样介绍自己。 如今,也无人可知,季见予娶的太太,是曾经功勋赫赫的厅级干部,连任数十年公安局长苏南添的爱女苏冷。 自然,也无人可知昨晚与他们母子一起站在中心位为新任丈夫站台的尤眉兰,是曾经公安系统一把手的夫人。 苏南添把母女俩保护得太好。 这种情况是极其矛盾的。 可文玉只看到对季家的劣势一面。 所有人都觉得苏冷是个野路子半路蹦跶出来的小三,名牌大学的水专业毕业,曾经被星探公司挖过,本来要去做女团什么的,能是什么清白姑娘。甚至觉得她比不上异父异母的妹妹,如今焦显平扶摇直上,焦璐也就摇身一变成了董事长千金,何况,她本身履历就不差。 季见予突觉头疼,等车停到家门口,文玉整理东西瞥他一眼,“在家吃饭?” “我去医院,不然人死了都不知道。” 文玉沉默一阵,身姿秀挺下了车,没说什么。 苏冷昨天在季见予赶到医院的时候就搬到了VIP单人间,此时房间里有说话声,季见予轻轻皱了皱眉,心中疑惑,脚步矛盾地快一步又缓一步,最终慢慢停下来。 “现在不肯起,那妈就走了,东西记得趁热吃。” 尤眉兰出来时,毫无征兆和季见予碰个正着,微微诧异,倒是季见予总一副云淡风轻的从容,颔首致意,“妈。” 眼前这个女人,年过半百依旧娴静柔美,丝毫不显老态,比文玉那种要强一辈子的女强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予来了,你一会儿盯她吃点东西吧。” 季见予应下了,在尤眉兰即将走过去的时候压着嗓音出声:“让叔叔准备任职仪式吧。” 尤眉兰脚步一顿,转身微微一笑,算是领悟。 病房安静到连点滴声都几乎可闻,窗帘拉了半截,里面只留一盏床头灯,方便护士过来拔针,其余的,与黑夜没什么分别。 侧躺在床上的人黑发如云,稍稍有些油了,却更显乌亮,一张脸被光衬得透白,唇也是浅淡的,只一点褪色的粉若隐若现。 季见予再次打量四周,觉得环境尚可,随即把大衣脱了,坐到床旁的椅子上,就这么近距离凝视此刻仿若昏睡的苏冷。 她是真的病了。 昨晚昏着被送来的,到医院后一阵又吐又拉,整个人虚脱。醒来后问她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她一概摇头,话也不说。 主管医生私底下和季见予通过电话,建议做个头颅CT,季见予好笑:“你觉得我老婆摔坏脑子了?” 管床医生是季见予指定的,初中和季见予做了三年前后桌,好得不行,但因为一场国家德比在班里大干过一架。 本来昨天他是休假,接到医院领导说什么总指定他做主管医生,李山由只觉锅从天上来。无论几线医生,都惧怕VIP病人——家属不好沟通,治不好还得背锅。 “不是,我按照常规诊疗规范走流程。送你老婆来的那人,描述当时她晕吐摔倒在地,我们不确定她是否磕到了脑袋,最主要的是,她醒来一问三不知,这属于意识障碍了。而且,她以前遭受过一场重大车祸?最好做个CT看看有没有问题。” 季见予冷脸把电话挂了。 此时坐在床旁,冷冷的声音无比空荡,“你不开口昨晚发生过什么,医生认定你脑子有毛病,建议做个头颅CT,你看是我直接签字,还是你自己签。” 没有回应。 季见予一肚子火燃得厉害,喉咙跟着酸胀,烦躁到极点,似乎忍无可忍,声线沉沉,“苏冷。” 还是一片死寂,季见予勃然起身,把人翻过来,可一瞬间,表情呆滞住,眉头一阵狂跳。 苏冷死死咬着被角,底下已经烂成一片,棉絮都露出来,她额头飙汗,发被打湿,呼吸粗沉急促,一下重过一下。 可不久前,尤眉兰离开时还和她说话,季见予认定她是醒的,因为李山由也说她其实没太问题,吐有可能是空腹喝酒,加上她本来就感冒,才会显得病势凶急。 虽然季见予并不这样认为。 他坐上去把人抱在怀里,费力扯开了她拽在掌心的被子,苏冷一双漂亮的手已然僵硬了,屈着指节微微发抖,被季见予整个包在自己掌心里。 他唇贴到她额角,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恨我吗,昨晚我是故意的。” 他垂眸,一双冷酷黑瞳里,苏冷缓缓睁眼,整个人是惘然的。 季见予很浅弯了弯嘴角,似乎有几分身不由己的嘲弄,屈指虚虚弹了把她的耳垂,“可我没想到,你更可恨,居然给我在酒吧和游其森喝酒。是他送你来的医院。李山由,你的主管医生是我初中同学你也见过,问我昨晚那个男人是谁,我要怎么说,说当年高三,就是他和我女朋友搞在一起,背叛了我?” 季见予一双眼只稍一睁,就是极其凉薄虚妄的笑,阴狠都是藏在这张温柔多情皮囊之下的。 他伸手抚过苏冷的眉眼,“你,向来知道怎么反咬一口,逻辑手段丝毫不逊于谁。” 苏冷目光呆滞,突然吐了一滩黄水,全到季见予的定制衬衣上。她突然用力搡他,手背针头生生被扯掉,血几乎是喷出来的。 季见予微微惶然,眉间那丝被她呕吐物脏身的不耐顷刻消失了,额头青筋狂跳地压着火,面色森然单膝跪在床沿把人困住,腾出只手去按铃。 “你发什么神经!” 实习护士闯进来看到这一幕,害怕又警惕心十足,质问季见予是谁。 季见予火气更旺,不知道想到什么,狰狞低吼一声,“我是她先生!” 苏冷突然拽着他手腕不动,虚虚扯了下骤然变红的唇,含糊不清说了一句,只有季见予听清了。 “你还知道你娶的人是我啊。” 昨晚,她知道他在蓄意报复。他多了解她,知道怎么把滚烫的烙铁二度精准地摁在她已经溃破的伤口之上。 和尤眉兰、焦显平和焦璐一家三口合影,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不过的确,他们就是一家人。 她苏冷早就没有家了。 正如她和陈弥在海底捞那次谈话,她从不奢望季见予娶她,是要给她一个所谓的家。 随后,一群护士医生涌进来,有人还不忘第一时间安抚季见予,“季总,别生气,您先到外面等吧。” 季见予怔忪抬起手握住了苏冷身上宽大的病号服,只是力量发得不对,眼睁睁看着她被护士压回床上。 “苏小姐,不要激动好吗……”得到赶来的李山由示意,护士心领神会,给打了一支镇静药。 走廊里,李山由找到季见予,微微诧异他竟然没抽烟,松了口气,省得他说教提醒这位资本家医院不让抽烟。 “签字吧。”他递过去一本病历,季见予脸色晦暗,看了眼,投去一记困惑眼神。 “苏冷不同意做CT,但不同意也是需要签字的,否则后续出什么意外我们要担责。” “她跟规培医生说,拿出去给我先生签。” 057 暑假过得尤其快,蝉鸣似乎从来没有断过,从白昼到黑夜,再到白昼。 淀城依旧滚热的风,已经有秋的味道。 又是一年开学季。 高二年级提前返校那天,苏冷和季见予磨磨蹭蹭,甚至吃了顿麦当劳早餐才踩着早早悬到高处的日光入校。 门口人头攒动,几百个人同时挤在一处看分班名单,季见予把零食塞进胸前苏冷的书包,淡淡瞥她一眼,“等着我给你去看?” 苏冷总觉得他在阴阳什么。 从新加坡回来后,某天深夜两人已经说了晚安,苏冷突然想起分班名单的事,老老实实和他说了。 等了十五分钟,那边都没有动静,苏冷以为他已经睡了。第十六分钟,苏冷正继续刷她的综艺躲在被子里憋笑,一通语音电话打破了她的快乐。 她像被抓包的小学生,从床上坐起来仿佛要见面,紧张捋了捋头发,捏着喉咙咳嗽两声,睡意不清的嗓音软糯黏牙:“怎么啦?” 季见予似笑非笑的,“怕有人不能再和我做两年同班同学,偷偷哭鼻子。” 苏冷气笑,一点都装不下去了,愤愤抱了枕头在怀里,“我才没有!” 两人沉默片刻,季见予突然提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学前班那会儿,年级选人上台跳舞,我记得那时候你平衡感不好,合练了好几天最后被通知不能上台,你蹲在走廊哭来着。” 到了夜晚,季见予嗓音更低更沉,但温柔得没有脾气,娓娓道来有画面感。 苏冷心跳微顿,脑海里一下就捕捉到了当时的记忆。的确是这样。当时负责选人的还是她很喜欢的一个漂亮老师,可那次她得知自己被淘汰后蹲在走廊哭,老师只是告诉她“下一次还有机会”就走了。 从那时候开始,苏冷就不再喜欢那个女老师。 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之后闹着去学舞蹈,练了一年芭蕾,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又跑去学了钢琴,钢琴倒是练了四五年,有一回在琴房听到隔壁在拉小提琴,她又转到了隔壁。 苏冷的种种才艺,就是这样来的。她倔强不服输,又心大贪婪,三心二意。 但她不稀罕展示,老实说,其实是因为六岁那时的失败给她幼小心灵留下阴影了,她怕自己再被自己所崇敬、喜欢的人否定。 “你,偷看我。” 最后,苏冷趴在床尾翘起脚,很傲娇地下了这么一个定论。 季见予没法反驳,当时他在教室,看得一清二楚,隔壁舞蹈教室还在放音乐,只有苏冷一个人出来了,他和旁边人说了两句话,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就不见了。 他有些奇怪,一跃坐到桌子上,发现苏冷蹲在原地埋头。她已经不梳羊角辫了,变成马尾,那时候头发就算长的,搭在肩头微微晃动着。 “你从小就爱哭鼻子。” 季见予笑说了一句,引得苏冷直跳脚,“才不是,很多时候我是装的。” 不知想到什么,季见予的声音突然收敛许多,静静的,“嗯,眼泪对女孩子来说,有时候的确是很好的保护剂。” 苏冷想到是两个人互相伤害的那件事,不同的是,这次心口和眉骨,不约而同闪过一丝异样感。 “要睡了吗?” “你呢?”苏冷把手机捧起来,放到耳边,清楚听到电话那头也有簌簌响动,似乎是翻了个身。 想到不久前在新加坡,她生理期那晚,是季见予搂着她睡了一夜,一时想入非非,忍不住问:“你在干嘛呀?” “唔,哄人呀,我怕你不开心,还憋了这么久,难受坏了吧。” 季见予听到她细软的嗓音,呼吸重了一下,用力换了个姿势把手机贴到耳边,想听到更多、听得更细。 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她不知道,那晚在新加坡,他半夜去洗了两趟凉水澡。 他语气永远轻快、随性,漫不经心地逗弄,苏冷小声说了一句,“其实,我还挺想和你再做一回同班同学的。” 季见予没说什么,心安理得接受了她的坦白,和她说很多漫无边际的话,直到最后苏冷在手机旁边熟睡过去。 “你问一下游其森,反正我和他一个班。” 季见予皱眉拿开她放到嘴巴里啃的手,搞不懂她什么时候有咬指甲这个恶习。苏冷吐了吐舌头,真的踮脚开始找人,她实在懒得大热的天去挤,那回去新加坡挤大巴的苦她受够了。 季见予面无表情把人拉回来,“你怎么就坚信那份名单是真的?现在结果就摆在面前,你都懒得一探究竟,我看你,也不是很想和我同班。” 苏冷觉得他莫名其妙,无奈气笑,“你别这么幼稚行吗,到底是谁更想和我再做一回同学啊。” 苏冷笑得不能自已,觉得不肯接受现实的人是他,结果还反过来把她说教一通。 “我想。我也很想再和你同班一次,最好是再做一回同桌。” 季见予突然俯身,干净的一张脸逼近,明媚耀眼的阳光从树叶缝隙漏成沙影,这样朝气纯粹的学生时代,只有一次,还剩下两年。 苏冷瞳孔都被他认真饱含炽烈情绪的眉眼震碎出一道缝隙,笑了笑,“那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我不行了,现在狗粮就吃一嘴,今后两年大家同在一个屋檐,怎么办啊。” 一道声音徒然打断了季见予还未展开的笑,循声望过去,是沃寒露和游其森。 苏冷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头发又羞又活泼地对游其森开口:“我们在几班?” 季见予眉头一皱,对她的称呼有些不舒服。 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 沃寒露那句话响起时,季见予心跳就自动放慢,让耳畔尽量静下来,直到那句调侃落地,他竟发觉自己掌心出了层薄汗。一瞬间诧异后,他不动声色缓缓站直身体,对沃寒露投去一记感激眼神。 他很少有真的感谢别人的时刻。 游其森对上季见予幽深莫测的目光,摸了摸鼻尖。急死苏冷了,“你也没看名单吗?”苏冷懵懵懂懂的,又看向沃寒露,欲盖弥彰问了一句,“好露露,你和我一个班吗?不然李尤尖也和我分开了,我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话音刚落,头顶就挨了一记,季见予忍无可忍,对身后两个人留下一句“等会儿见“,把人牵走了。 沃寒露仰头看了眼游其森,感慨一句,“苏冷有时候反应的确挺迟钝的。” “她只在见予面前这样。” * 苏冷扫了眼四周偷偷看他们的人,没挣开季见予拽得有点紧的手,蹦上去直接揽住他的小臂,摸索到了自己那条皮筋。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在几班了,以你的实力,要知道这种信息也不是难事吧。” 季见予淡淡“嗯”了一声,“苏冷我真不知道你上学期期末的年级第十一是怎么来的。” “十一很厉害吗,我本来的目标是进前十的。” 苏冷觉得他是故意的,她一个暑假都在和他说这件事,遗憾得要死,后悔考英语那天没睡午觉,下午困得险些昏迷,阅读睁着眼睛选错一个,不然凭借经过季见予恶补上去的物理、化学超常发挥考出历史最高分,她进前十都完全没问题。 季见予不让她生气得以甩开他,转脸冲她浅浅一笑,“十一很厉害了,能够和我同班的厉害。” 有些缘分,也许是注定好的。 第十名、第九名也不在有获得IPhO国际金牌大神的一班。 上帝每天都在掷骰子。 除了她,李尤尖、谈时边、游其森和沃寒露,都进入了一班,张金远在三班,彭天被分到了四班,在另一层楼。一到五班都是理科尖子班,由于社会舆论,学校不会明目张胆分什么“清北”、“火箭”,可从分配的师资力量和教室分布就可以看出,一二班是所谓的“尖中之尖”,相对而言,四五班和普通班一层楼,算是凤尾。 苏冷无疑是最开心的人。 她在三中最好的两个朋友,都和她同班了。 晚上,季见予把人锁在怀里,吻到两人都气喘吁吁,终于听到苏冷轻轻地说: 当然,最开心的还是我又和贱贱鱼是同学啦。 …… 一班班主任是陈冰,苏冷自认为自己和他关系够铁,悄悄去找他要求和李尤尖或者沃寒露同桌。 陈冰头痛,“最好把你们放在一起,让季见予、谈时边也在你们左邻右舍最好。” 苏冷听到季见予名字,心惊肉跳的,毕竟现在两人同班,保不准被陈冰发现什么,或者有人打小报告。不过苏冷不是怕,她是觉得初中那时候留出一点蛛丝马迹背着老师家长谈恋爱的新鲜刺激感重回巅峰。 又想了一下,谈时边和李尤尖……至少比彭天和李尤尖有缘。 “好啊……” 陈冰不知道苏冷哪根筋搭错了,还是说有点家庭背景的孩子都是这样天马行空,足够自信,憋出内伤,拿书敲她,“好你个头!你想得倒美,好朋友和学霸都是你邻居。” 苏冷心气不顺,连带看季见予也不顺眼,八月在家度过的最后一天没理他。季见予也难得没有连环轰炸,他初中有个哥们生日,一群男的指不定要怎么狂欢。 陈弥怂恿苏冷也出去玩,毕竟开学就高二了,课业会更紧张,学校管理也只会严上加严。 苏冷犹豫半天,最后应下了那边拍写真的团队。 “我今天约了他们拍照,你找乔劲,他搞头多。” 陈弥微微惊讶,“姐姐,你还在拍照啊?” 苏冷之前提过一嘴,季见予陪她拍过那次的国风特辑后就不拍了。虽然陈弥一直知道整个暑假苏冷拍了好几次不同主题的写真,尤其是季见予在比赛,两人冷战那段时间,陈弥还陪苏冷去过几次拍摄现场。 不得不说,苏冷太上相,不用后期精修,一张脸在屏幕里也精致小巧,完全不输很多一炮走红的网红、明星,这也不奇怪她光凭和季见予街头的一张背影照就能让无数团队想要找她,利用她优越的外型条件起宣传作用。 摄影团队在拍苏冷的时候总会连连惊叹——迟早有星探、经纪公司要挖她。 苏冷对当明星没兴趣,也嫌化妆拍照麻烦,她纯粹是因为喜欢凑热闹,和拍摄团队那边混成了朋友,合得来。 每次拍摄现场氛围都很融洽,工作结束后几人还会一起去吃宵夜泡吧,这种相处方式很对苏冷胃口,之后拍照她完全是出于人情和玩的心态应下的。 陈弥提醒苏冷小心季见予知道,“他本来就不同意你当拍什么写真,你之前也答应得好好的,只拍一次,”陈弥想了想,抖了抖肩,让她好自为之,“反正你自己小心点吧,我觉得他迟早得知道。” 季见予不想让苏冷拍照,还有一个原因是团队里男人太多。 第一次他陪苏冷去的时候,全程黑个脸,别人和他搭话他也不理,有人当场调侃苏冷“你男朋友好高冷”。 苏冷有些羞涩,笑嘻嘻回答,“学神是这样的,也就是追我那会儿比较热情。” 女化妆师都很羡慕这样一对年华饱满的俊男美女。 团队的摄影师的确都是帅哥,其中有个新疆男孩自称也是十二中毕业。苏冷还有过帮陈弥牵线的想法,可后来聊天才知道帅哥是有长期床伴的。 他们形象好,健谈会照顾人,也喜欢找苏冷打游戏、约宵夜,苏冷偶尔带上陈弥,偶尔自己一个人,微信聊天内容也不过是后半夜大家分开的时候,对方问一句“安全回到了吗”。 可她还是没打算和季见予坦白。 觉得没必要。 她享受和那群人在一起的氛围,喜欢交不同的朋友,期待那种无论何时大家都一呼百应享受生活的青春。 她知道季见予会生气、会吃醋,可她又绝对不会因为他放弃自己的尽情热爱与享受,所以不如不说。 那天晚上,苏冷喝得有点上头,选择到陈弥家凑合一晚。陈弥爸妈离婚,从初中开始她在哪里上学她爸就在哪里给她置办一间房产,以前大家开派对,都是在陈弥家一夜狂欢。 陈弥下楼接人的时候,发现苏冷身边还站有个高高的影子,绝对不是季见予。走近一看,发现是曾经苏冷想给她牵线十二中学长,新疆人,188男模身材,听说他不搞摄影的时候也会给人拍平面照。 陈弥红着脸把苏冷接过来,一路上苏冷像团棉花一样站都站不直,黏黏糊糊往陈弥身上拱。 “我说你,不会回来的时候也和阿力学长这样吧?” 058 天气还没转凉,苏冷喜欢穿露腰小背心,下半身是百褶裙搭配小皮鞋,她身材够好,皮肤莹润比奶膜更玉,总凉凉滑滑的,即使厮混一晚,烟酒各种杂味熏天,一头浓密黑发总有清香。 挨到陈弥身上,她一个女生都觉得心颤颤的,何况男人。 “苏冷,你平时老骂我,我看你才真是狂得要命。阿力明显对你有意思,不然怎么专门绕路送你,还有平时打游戏,他没少找你吧。” 苏冷两颊嫣红,衬得一双眼更是水光潋滟,黑白分明,形状饱满,眉绒雾感更强,红唇更妖。她捋了把额前碎发,露出光滑额头,整个五官完整暴露越发立体,晃晃悠悠的,“不可能,他有喜欢的女生。” 说完,苏冷颇为委屈地眨巴眨巴眼,湿漉漉的,无辜又清纯。陈弥看笑,“哈”的一声插手讥讽,“苏冷,要不是咱俩关系铁,我真觉得你挺绿茶的。” “哦,你不也是。” 苏冷陈弥从不缺男生向她们示好,在一段感情里投入是一回事,享受被帅哥追捧总有虚荣心想要炫耀更是人之常情。 凭什么只有男人能心安理得释放魅力,招蜂引蝶,并引以为傲。 苏冷和陈弥相视一笑,突然干呕一声,吓得陈弥脸色狰狞,“大姐,你别吐电梯里啊!” 苏冷喝醉的状态并不疯癫,只是变得黏人,一直抱着陈弥手臂说话。 “阿力学长本来要带我回工作室,说我可以去那里凑合一晚,他要邀请我也去给人当模特,我都拒绝了,很有分寸感的好吧。” 陈弥拿冰毛巾给她擦脸,敷衍应声:“是是是,你最懂得拿捏人心。” “大家只是愉快工作后去吃了个宵夜,季见予那个贱男人今天一整天也在疯玩,说不定场子里有多少风骚女,去趟新加坡,二中一女的比赛期间都想和他表白,站在路边打电话也能引来两个大胸妹钓他,他凭什么不让我去男人多的地方混,觉得别人看我一眼我就是和那人有奸情,学神心眼这么小的吗。” 陈弥听得皱眉,直接把毛巾甩苏冷脸上,淡淡开口,“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秀恩爱。” 虽然陈弥不好感季见予,觉得他太傲,但其实她还挺羡慕苏冷的,也为她开心——能和青梅竹马谈恋爱。 两个都很自我的人,能为对方发疯,在陈弥看来,就是所谓的一段健康关系。 陈弥不知道季见予是怎么对之前的女朋友的,可他在意苏冷,毫不掩饰对苏冷身边一切异性产生敌意,嘴上不让人去酒吧,可每次她和乔劲打电话摇人,季见予又会放弃打球陪苏冷一起过去。 占有欲昭然若揭。 一定程度而言,这会让女生获得足够的安全感。 至于苏冷,陈弥从没见过她为了谁挤臭烘烘的班车玩生死极速敢一个人出国,在冷战期间,千里迢迢赶到对方身边。 在季见予之前,苏冷和她一样,快餐式恋爱。初中班里男女关系混乱,今天和同桌分手,明天就能和后桌开房,分分合合,再正常不过的事,圈子里哥哥妹妹一堆,没有边界感,似乎没有“吃醋”这个概念。两个人在一起不会开心到哪去,分手吵得天崩地裂也不会影响心情。 可现在,苏冷居然安安稳稳和季见予谈了半年恋爱。 真是个奇迹。 后来苏冷简单洗漱,霸占了陈弥的床沉沉睡去。半夜三更,陈弥半梦半醒突然听到手机在震,她吓一激灵,摸来看到是陌生号码,一肚子火,本来接了是准备破口大骂的。 “你好,请问是陈弥吗?我是季见予,请问苏冷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朦胧夜色黏稠浓郁,电话那边的少年音清澄朗朗,温逊有礼,但分明是压着火的。 陈弥看了眼身边睡容沉静的苏冷,急又轻地撩开被子下地走到阳台,清了清嗓子,“嗯,在。” 陈弥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实说,还是扯谎苏冷已经回家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陈弥也不发作,正在想应对方案。 “好,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让她接一下电话吗?” 陈弥鸡皮疙瘩起了一层,觉得这样的季见予,有点怪怪的,像凉水温了。平时他对她们这帮苏冷所谓的“狐朋狗友”没一点好脸色,陈弥也知道他私底下怎么和苏冷鄙夷她的,可此时,隔着电话,季见予像冷酷的绅士,用词斟酌,客套疏远,但又不是装出来的品格,他本来就一身矜贵富公子的劣与优。 陈弥很不习惯,嘴巴发干,悄咪咪心虚压低了声音,“啊,可是她现在睡了哎。” “睡了?”季见予语气一扬,又带点惯用的轻浮,一声勘破低笑,“麻烦你叫醒她。” 陈弥背脊一绷,张着嘴巴有点踌躇,按照她的性子,此刻应该输出一串脏话指控他不近人情。 但也许是季见予声线太冷锐,给人压迫感太强,陈弥仿佛看到他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都在头顶挂着,突觉棘手,不想和他打拉锯战了,索性心一横,走回去蹲在床边拿开电话推了推床上睡死的人。 苏冷纹丝不动,陈弥了解这人喝酒后睡得是极沉的,只能如实和季见予说:“叫不动,我总不能把人踹醒吧。” 那边没声音了,陈弥生怕他偏执,可以和她一直耗下去。 可最后,季见予声音一哑,“麻烦你照顾她,打扰了。” * 第二早起床,陈弥打着哈欠给苏冷描述昨晚凌晨的惊魂三分钟。 “不过,他怎么有我电话?” 苏冷刚洗完澡,穿陈弥的衣服,“他让我给留的,就是为了预防像昨晚的情况。” “真行,不是看不起我吗,关键时刻还不是得问我要人。”陈弥哼哼唧唧,一脸不屑,一抬眼发现苏冷有点走神,一颗口子半天系不上。 “你怎么了?” 苏冷一脸愁容,瘫坐下来,“你还说呢,你一点都不专业。”停了停,苏冷哀嚎一声,身体扭来扭去的,“好吧,不能怪你,是我昨晚撒谎说和你吃完饭就在家里呆着看电影了。” “嗯哼,有什么问题吗?” 陈弥自觉昨晚自己还算镇定的,没露出什么破绽,而且苏冷现在酒醒了,一身舒爽,不见丝毫昨晚狂欢狼狈的痕迹,就算现在和季见予见面也没问题。 “其实后半夜我渴醒了,打开手机看到他的消息,回了一条,谁知道他还没睡。” “啊?”陈弥心一紧,说不上是紧张还是诧异。 只捕捉到一个信息,季见予整晚未眠。 苏冷打开手机,陈弥立马爬着把脑袋凑过去,“喏,人家直接甩一张截图过来,就把我杀死了。” 陈弥皱了皱眉,有点不解,“这什么?” 一张微信步数截图,苏冷高居季见予好友列表第一,将近三万步,陈弥惊呼一声:“你昨天是拍照去还是爬山放牛了!” 苏冷表情灰败,咬牙切齿,“是爬山拍照去了。” 他们昨天的取景地点是淀城最高的一座风景山,从早上七点拍到晚上八点,然后回到市中心吃宵夜。而且苏冷最后是走到陈弥家的,她醉是醉了,但还是有丝清醒的,怕坐车给了阿力可趁之机。 “我今早起来小腿都是肿的。”苏冷揉了揉脚踝,后知后觉酸胀得厉害,她活到现在没走过这么多路。 季见予还不了解她?懒鬼一个,之前嫌弃他那辆三四千的TREK,可之后每次约会她如果只看到他,就会撒娇问:“季见予你的自行车呢?” 陈弥表情凝住,默默下床走去浴室挤了牙膏,又晃荡出来含糊不清喊了一声,“不是,他是福尔摩斯吗?苏冷我真佩服你,和高智商的男人谈恋爱太可怕了。” “怪不得昨晚他让我照顾你,我寻思睡个觉有什么好照顾的。” 苏冷也很佩服自己,竟然妄想和季见予玩猫鼠游戏,自认为自己瞒天过海,殊不知人家早就搜罗好证据,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她未出口的拙劣借口全都堵回去。 “你怎么说的?” “装死,”苏冷把刚吹干的头发往后一抖,素寡的脸没有什么情绪,“说我和你去逛街了。” “他信了?” 苏冷干笑一声,“他说晚安,让我快睡。” 陈弥没忍住,不厚道喷了一嘴泡沫,想起昨晚季见予丝毫不照常理出牌让她叫醒苏冷,心跳就无法平缓。 想来,当时季见予也是一样轻蔑又不屑,洞悉一切,看她们演,像大人带小孩一样,高高在上纵容一下。 一整天,苏冷也没和季见予主动提起昨晚,说多错多,现在她可没有一点信心能从容应对季见予。 两人只作简单交流——“吃了吗”、“吃了”、“在干嘛”、“收拾东西”、“晚上见”。 * 高二还没正式开始晚自习,但住校的都在31号晚上陆陆续续返校了,季见予虽然继续办走读,可他还是陪苏冷像普通学生一样按部就班,住宿舍、日常上课。 假期的时候,苏冷也在季见予指导下买了辆自行车,白色的,比起季见予那辆精致可爱多,她爱不释手。 路上,两人并肩骑行,速度不快,穿过了一路的繁华与热闹。 虽然高三在进行晚自习,可大家陆续返校,高一也入学了,校园整体氛围是明亮嘈杂,苏冷偷偷瞟了眼身边推车走得不算快步伐轻盈的季见予,说:“我带了铜锣烧,我们等会儿去哪里吃?” “是小学旁边那家吗?” 苏冷眼睛一亮,心头莫名悸动一下,腼腆抿了抿被风扬起的碎发,“是呀,中午从陈弥家回去的时候买的,排了快半小时的队。” 那家店就在实小对面,以前只是一个三轮车搭建的小摊,顾客受众是一群每天拿五块零花钱的小学生,但生意依旧火爆到不行。 有时候放学,苏冷会和季见予在摊铺偶遇,明明排着队伍走出校门口就分散了。 “以前还吃得了甜的。” 季见予突然一句话把苏冷从回忆里拉回来,两人对上视线,苏冷本不想做反应,可还是瘪起嘴,闹了一下,“那我自己吃。” 季见予皱眉轻笑一声,摆了一下车头顶到苏冷那辆小白前轮,“我又没说现在不吃,这么小气啊。” “哎呀,你烦死了!”苏冷立马俯身去看自己的车身有没有被弄脏,她对新入手的身外之物看得和脸一样重要。 不知为何,季见予突然想起那回在路边,他扔她纸巾想给她擦被他踢脏的地方,她却弯腰去擦只沾了几粒灰尘的小皮鞋。 “我记得,你妈不让吃路边摊,有一回她突然去接你,险些迎面相撞,你把手里的铜锣烧和辣条全扔给我了。” 苏冷怔了怔,思绪伴着脚下路过的虫鸣低奏变得悠长沉缓。 好像的确有这么件事。 当时两人家在一个小区,既然凑上了会一起回家。 不过后来,苏冷常和严俊打闹一路,季见予要送那个转学生回家。 苏冷往上吹了口气,鼻子皱皱的,“因为没换牙前我有蛀牙,当时补了牙会有一团银色的东西,好丑,我就天天闹,后来我妈嫌我烦,干脆死死盯着我不让我吃甜的。”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单车棚,苏冷站在旁边,等季见予帮忙把两人的车都锁了。 她有些依依不舍,又要下周五才能骑她心爱的小白。 “后来你把我的铜锣烧和辣条扔了吗?” “吃了。” 季见予起身,手里晃着钥匙,漫不经心一笑,苏冷低咒一声,“真是便宜你了……” 话音没有,两腮就被他温暖干燥的手指钳住,清冷气息逼近,苏冷脚趾头都跟着蜷缩。 “我看看现在还有没有蛀牙。” 两人自然而然在昏暗的车棚一角接吻,结束时,季见予微微喘气无声笑着揉了揉她水光红艳的唇,问:“铜锣烧呢,一大早就买,现在都凉透了,能好吃?下次想吃可以来学校前绕到那边。” 苏冷手还搂着他腰,双腿发软,嘟囔一句:“这么远……” “你不是昨天走了三万步。” 苏冷嘴唇还是麻的,心徒然抖了一下,肌肤泛起一层密密的小疙瘩,抬头是个茫然表情。 季见予眼睛柔光饱满,摩挲着她手腕把手一牵,好像没说过先前那句话,又和她扯别的,往凉亭走去。 路上,季见予意味深长吟出一句,“去年这个时候,我还目睹你和杨易杰中午在这儿唧唧歪歪来着。” 苏冷莫名闹了个脸红,但绝不心虚,“你还和江橙在篮球场接吻呢。” 季见予脸色一沉,但语气洒脱,“解释过的事情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苏冷直接踢了他一脚,气鼓鼓的,“随时随地被女生搭讪强吻你很骄傲是吗?” 谁知道季见予不气反笑,薄唇极其锋利一扬,停下来看她,“背着我继续拍照,和一群男人出去喝酒你很有理?” 059 这回轮到苏冷彻底愣住,她怔怔松开了季见予的手,质问他:“你偷看我手机?” 两人来学校中途,苏冷到商场换了张卫生巾,包给他背着,就三分钟时间。 “对,我看了。” 季见予的坦诚令人发指,偏偏清冷俊朗的形象是磊落从容的,他总一副冠冕堂皇的狂派模样,好像世界是围着他公转。 “你凭什么?”苏冷气笑,想拿保温杯砸他,最好在他锋锐傲人的额角再留下一记疤痕。 “我要不看,能知道你昨天骗我和陈弥在一起结果却是和一群刚认识不久的社会青年出去吃宵夜还喝到昏睡不醒?” 季见予忍了一天一夜的火,此刻表情阴冷,咄咄逼人。 “你别给我转移话题,你凭什么偷看我微信,你侵犯人隐私了知不知道,你谁啊!” “我是你男朋友。苏冷,你才是不要给我转移视线,我们一条条问题来说,首先,你为什么还在拍摄?” 他是出色的理科生,吵架都要遵循紧密精良的逻辑。 “当初你答应得好好的,只拍一次,怎么,被人指挥摆姿势被人像看猴一样围观你还上瘾了?” 苏冷气得头涨,觉得昨晚体内的酒精根本没挥发干净,“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我瞒着你还不是因为你不同意我干这件事,我不想让你不高兴和我喜欢干这件事没有任何冲突。” 季见予微微惊诧,眼睛一迷,眉间阴云密布,“你这是明知故犯呀,苏冷,你要是真的不想制造矛盾,就不该瞒着我。还是说,”他上前一步,把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姿势动作是亲昵的,可话是轻浮冷漠的,“你和谁看上眼了,那个阿力学长?我没记错的话,我陪你去的那次,他当着我面就说曾经他也是十二中的,想和你搭讪。” 苏冷胸膛一起一伏,整个口腔火辣辣的酸胀疼,冷冷一笑,“是又怎么样,就允许你给别的女生搬音响,我和男生出去吃个宵夜怎么了?再说了,在集训营,还不知道你和那个对你有意思的二中女生干过什么了,我又不是和阿力独处,化妆师姐姐也在,可不像你。” 季见予手一抖,血管绷紧,掐死她的心都有,怒火上脸,咬牙讥讽:“她们喜欢我,我管得了这么多吗,每件事,我都如实和你交代了,可你呢?瞒着我继续在男人堆里拍什么鸟写真,和我冷战的时候和别的男人打游戏,昨晚阿力送你到的陈弥家楼底吧?” 突然说不下去了,季见予眉头一跳,显然适应不了对他而言早已极其陌生的躁动烦怒。 可他实在无法冷静。 苏冷微信步数说明她在扯谎,他揭穿,她仍嘴硬自己是临时和陈弥逛街去了,很假很敷衍一个借口。 可昨晚四点他收到她消息,想象她可能迷迷瞪瞪还要应付他,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他心又软得一塌糊涂,决定放她睡个好觉。 但今天等人的时候,面无表情翻看完她在所谓拍摄群、以及和“阿力学长”的聊天记录后,季见予有再次被狠狠戏耍的耻辱感。 昨天晚上他一直联系不上她,起初真傻傻相信她和陈弥一起,和以往一样担心她在上岸喝醉。 他提早从聚会离开先跑到上岸,找了一圈没发现人,突然想起有自己硬要来的陈弥的联系方式,丝毫没有愧疚地在十二点拨通,听闻人在她家,叫不醒,季见予就知道苏冷肯定喝得烂醉,一肚子邪火,但总不好对人家发。 也不排除陈弥和苏冷联手撒谎。 说不定人还在外面疯玩,不是和陈弥乔劲这帮人。 季见予深知她社交圈广,酒吧那种地方,拼过一次卡座就能称兄道弟,乱得很。 于是他在苏家小区路口坐了三个小时,一包烟都抽完,最后在快凌晨四点收到苏冷消息。 第一句是:我头好痛,再也不喝酒了。 也许是对面突然清醒,认为大半夜的他肯定睡了不会看到,火速撤回。 指节被烟灰灼了一下,季见予毫无反应,屏幕光映着一张冷峻清寡的脸。 几秒后,苏冷开始编:在陈弥家,早早睡着,现在醒了。 季见予忍无可忍,直接把微信步数截图甩过去,狠狠把烟砸到地上,用力搓了把脸。 半夜三更第一次产生要扰民砸门的冲动。 她是把他当猴耍了,还是觉得她很聪明他很蠢? 可昨晚他在与她失联担心她安危的时候,那个鹰钩鼻阿力送她安全抵达陈弥家,事后还要再发微信问一句:安全进家门了吧,那我走了。 苏冷回了个“ok”手势。 那个时间点,给他敷衍一句“你少喝酒”。 单看回复的内容,似乎给他的更有分量,可实际上,不过是她掩耳盗铃的心虚表现。 季见予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她回他的同时也在和回别的男人消息。 他嫉妒得要发疯。 “你现在把手机拿出来,”苏冷突然无比锋利,摊出去的手掌指尖直戳到季见予心口那个位置,“要看微信查人,我就不信你绝对清白。你昨晚微信截图排名第五的那个女生,备注什么‘清清’,” 被迫又想起这一偶然发现的细节,苏冷心像被割了一刀一样难受,讥笑道:“哪个前女友啊,还是潜在女友啊,要叫迭字,你就算哄我的时候也只叫我‘苏冷’,微信甚至没有给我备注!” 而且一摞下来,截图里几乎都是女生会用的头像。 “那两条仅我可见的朋友圈,不是要隐忍表白什么吧,是压根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正在捕捉猎物,只为我设下陷阱,看我还傻呵呵往里跳!” 季见予眉头狂跳,定住了,在苏冷看来就是一个心虚表现,她咬死嘴唇,直接甩了他一巴掌。 “你王八蛋!” 她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又胡乱撕开拉链,直接把精美饭盒砸到他怀里。 里面铜锣烧是用锡纸包好的,出门前苏冷还用烤箱热了一下,此时全都滚到地上,黑漆漆一团。 季见予半边脸发麻,额角青筋狂跳,三步两步把人抓回来,不管她如何激烈挥舞反抗,拉到凉亭角落。 “好啊,原来你反侦能力也这么强,逻辑不错。” 苏冷突然停住,愕然盯着他,见他居然还有闲心谈笑,狠狠踩他的脚,奋力推搡他,不停骂:“你变态、神经病……” 季见予像座山一样,虽然体型单薄,但浑身精肉,苏冷很快就败下阵来,死死拽着他衣领,毫无预兆开始流泪。 “我讨厌你。” 季见予觉得自己脖子要给她勒断了,修眉紧蹙,但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量,平时柔软的一双嫩手,他掰都掰不开,无奈之下只能再低头靠近她,也微喘着沉沉吐气: “是你自己做错事。” 苏冷仰面瞪他,突然踮脚狠狠咬他嘴唇,季见予闷哼一声,很快尝到温热的腥味,抬手摸到她脖颈。 苏冷一抖,有种被人扼住命脉的惶然无措,一时进退不是。她分神之际,季见予张嘴含住她的下唇,用的猛力,但最后关头收住了,吻得比刚才更细致又汹涌。 口腔里气味又咸又腥,他的血和她的泪混杂到一起,精准刺激到神经,激发人类原始的野性。 纠缠够了,季见予缓缓退出来,抵住她热气腾腾的额头,哑然失笑。 怎么和她吵架他也能会分心,只想用吻惩罚她。 “我不认识什么清清。” 苏冷头晕脑胀的,趴在他怀里说不出话。季见予一手搂她一手腾出去拿手机,划了几下,伸到她眼前, “清清是她原本的网名,但你看,没有聊天记录,要我说出她是谁,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我隔一段时间就会清除微信好友,可能还没删到她。” “聊天记录可以删的。”苏冷嗓音发颤,更细软柔,季见予低头碰了碰她的发角,挑了挑眉,“那你也可以删。” “你都看过了。”苏冷从他怀里起来,牙根都要咬碎。 虽然,她的确删过和阿力的聊天记录,包括一些阿力问她拍摄休息间隙要吃什么,有没有计划回十二中一趟等内容。 所以她才会觉得季见予的聊天记录也是删过的。 季见予一双黝黑的眼明亮如许,噙笑看她,苏冷突然眼角一红,又是个想哭的样子。 他有些无奈,“说你爱哭还不承认。” “你欺负人。” “你不爱惜自己。” 两人还是谁也不让谁,苏冷认真和他辩驳,“你也认为喝酒抽烟泡吧的女孩子就一定是不洁身自好吗?我承认这件事我瞒着你我有错,可你凭什么阻止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就像你说的,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你管不了人家,那阿力就算对我有想法我也管不了,我从来没和他单独相处的想法,打游戏也是几个人一起,不是和你冷战就随便找个男人排解寂寞。” 季见予面色冷淡地盯着她看,嘴角动了一下。 “昨晚虽然我瞒着你和他们一帮人去吃宵夜,可我也一直在和你发消息啊,怕如果有什么情况,哪还管得了你知道我骗你这件事。可你八点到十二点也一直在玩吧,消息也没回几条,我干脆和陈弥保持联系,阿力要开车送我我坚持走路,从城南到城北,白天又爬了山,才有了三万步数。” “你总怀疑我,为什么我不能怀疑你。你说你能看我微信,但我不能看你微信,因为你比我更值得信任,真的是这样吗?” 一番冷静自白,苏冷眼里的水雾早被风吹散了,清透见底,毫无保留望着季见予。 季见予忽然笑了一下,伸手摸摸她的脸,“是这样,事实证明也是这样。” 苏冷怔住,随机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同时为他这份自傲的笃信漏了一拍心跳。 “我的微信好友的确也有很多异性,有时不时就试探示好的,我从没回过。而且,她们如果潜水不出声,我反倒记不起要删好友,突然弹出来没话找话的,我都会拉黑。我不喜欢和人打字聊天,太浪费时间,你应该懂,我更喜欢听到真实的声音。” 苏冷怎么不知道,他睡前、早上起床都喜欢给她打语音,也会准点要求视频,他喜欢直截了当的方式。 “而且,你可以看,我的同性好友才是真的占比多,那张截图是意外,一般我也不点进去看步数排名。” 一切都是因为她。 “我得谢你,让我又发现一行该清除掉的毫无意义的账号。” 苏冷一颗心,摇摇晃晃,手从他肩膀垂落,没说什么。 季见予叹了口气,眼睛是冷的,“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整天泡吧喝酒,你会不担心我?而且你是女孩子,”他突然低头,眼神怜爱在她茫然脸上一过,“唔,还是个漂亮女孩子,去哪种地方,很容易被人盯上,我不想你出任何意外。” “还有什么鹰钩鼻学长,”季见予语气微顿,分明强忍了一下,才继续说:“我就是很小心眼,看不得有别的男孩子打你的主意,最可恨的是,你装傻享受被帅气男人追捧的感觉是吗?” 季见予手一用力,掐了把苏冷的腰,她吃痛扭了一下,发现无法挣脱,放弃了,顺从贴到他怀里。 “有我还不够?” 苏冷依旧倔强,“我没做什么越轨的事。” 但一颗心被他那句“我不想你出任何意外”盛起来了,泡在温水里。 “你昨晚四点都没睡,是在担心我吗?” “我在你家小区我们见面的路口,想着会不会是你和陈弥骗我,或许能碰到你深夜回家,我要把你骂醒。” 苏冷“扑哧”笑出声,眼睛涩涩的。 她一笑,季见予浑身也卸力一般松脱,重新活络,低声说:“下次把陈弥家地址也告诉我。” “干嘛,你翻人聊天记录不够,还要私闯民宅啊。” 他英挺的眉一挑,法外狂徒一样嚣张,“我做得出来。” 苏冷抿唇静静看他许久,纤瘦指节往他微微发红的左脸颊贴了上去,然后发现他嘴角破了个小口子。 心口一紧一跳,她冷冷推开他,“把饭盒捡起来吧,我新买的。” 季见予皱眉不语,笑着摇了摇头,走回去蹲下来收拾残局,“要生气可以,别动不动扔东西,这下好了,自己吃不到还浪费粮食。” 他内核太稳定了,苏冷站在原地发呆,回想和他这半年,他就算失控表情也不会失态,调侃戏谑的话信手捏来,漫不经心的,让人无法反驳。 她缓缓走到他身边,也跟着蹲下,有点后悔刚才一时激动把想吃很久的铜锣烧扔了。 买回去她一口没动,几分心虚讨好的心态,又是真的想晚上带来学校和他一起分享。 季见予觉得此刻的苏冷又化身比熊,而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伸出手摸了摸毛茸茸的发顶,笑染温柔,“想吃的话,明天中午或者下午放学,我去买。” 苏冷也很讨厌别人碰她脑袋——总有种被当宠物戏弄的感觉,季见予也不例外,她偏过头瞪了他一眼,却无力再吵。 “算了,周五放学我们再一起去买吧。” 一番争吵,时过境迁似的,苏冷觉得校园都完全岑寂了。 季见予送她到宿舍楼底,“写真不要再拍了,你如果喜欢拍照,我技术不错也可以给你拍。” 苏冷沉默踩着影子走,和他十指紧扣把手轻轻扬起又落下,像倔强沉默的怪孩。 季见予无声叹了口气,耐心开导,“你也知道自己一心不能两用,做事容易被分散注意力,拍摄一次会耗费很多时间和精力,现在高二了,课业强度肯定和以前不一样,而且文理分班后,很多人目标明确了就会奋起直追,这个学期是分水岭,我不希望你被比下去。” 到了要分别的时候,苏冷轻轻挣了一下他,“我到了。”没挣脱,反被他沉缓坚实的力量拉回去。 “冷冷。” 苏冷眼睛一下睁大了些,眸光微闪,季见予声音柔和,比风更净透,低头碰了碰她鼻尖,无声一笑, “不是觉得我老叫你苏冷太生硬吗,以后我也喊你迭字,嗯?” 循循诱导的语气让苏冷有些心累,她突然把头埋到他怀里,蹭了蹭,季见予抬手顺着她今晚还披着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捋着。 两人相拥五分钟,必须要分开了。 苏冷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还想往原本宿舍走,到一半了才想起来重新分班后宿舍也进行了调换。 调头下楼的时候,她碰到一群打闹嬉笑的女孩子,一看就是高一新生,充满热情,整个走廊都是她们的声音,太刺耳。 “学姐?” 苏冷抬头的瞬间,不耐情绪还没完全收敛,对上焦璐有些茫然的眼神,苏冷眼尾带笑,勉强算个示意,继续下楼了。 有人小声议论,“好拽,谁啊。” 有提前关注三中,早早联络上高年级的人惊呼一声,“刚才在楼底碰到那个学长,季见予的女朋友!” 焦璐抱紧怀里的水盆,眼球徒然一胀,全是刚才错身而过苏冷白皙脖子上那个清晰无比的吻痕。 而鼻端是季见予从身边擦过,那阵清爽的冷香。 这一次,在三中碰到他,她喊学长也没用,季见予在一群小女生羞涩探索的目光中表情冷淡地快步离开,全然没认出她来。 060 苏冷刚才嫌别人吵,自己回到宿舍却化身话痨。李尤尖和沃寒露早早就到了宿舍,苏冷抱怨她们两个撇下自己说悄悄话,沃寒露毒舌攻击她有男人就够了,李尤尖笑笑走到自己床底拉出行李箱,把一袋自家做的肉干拿给苏冷。 苏冷扫了一圈,发现宿舍每个人床上都有一袋,她嘟起红唇,不情不愿接到手里,“我还以为只有我有。” 李尤尖脸一红,悄悄说,“你的分量大。” 宿舍里其他人来自不同班级,先前也不认识,同住第一晚,都还有些陌生拘谨,偷偷看向围在一张床上说笑的三人,有些落寞又很羡慕。 熄灯后,苏冷给季见予发消息,毫无芥蒂和他分享喜悦。 “我好高兴呀,尖尖终于和我一个宿舍了,没人敢欺负她了,还有寒露,就算有时候尖尖要学习,也有寒露陪我。” 季见予回得很快,“你们两个就不能学学李尤尖,跟着她泡阅览室。” “那以后我就和她们去学习了,你别打扰我。” “不行。” 苏冷仿佛看到他一张寒气很重的脸。其实觉得每次他吃醋,那张轮廓完全展开的俊脸总有点小时候的痕迹。 她躲在被子里偷偷捂嘴笑,沉沉睡去了。 第二早,太阳如常升起,新学期新气象,第一天大家脸上还是朝气蓬勃的。 来到教室时,苏冷座位上多出一袋早餐,再一看季见予书桌上摊了件外套,却找不到人,沃寒露打了个哈欠,很自觉凑过去打开袋子,笑得无赖,“和你同桌就是好啊,以后不愁没东西填肚子。” 苏冷不知道陈冰怎么想的,嘴上回绝得很冷酷,可最后还是安排了她和沃寒露做同桌。 陈冰带的班,从来不搞男女混坐,除非有落单。 游其森就是男生落单的那个。 季见予和谈时边常把他和女生同桌挂在嘴边,像小男生一样喜欢调侃自己兄弟,和谁同桌就是和谁有事,贱兮兮的,幼稚得很。 同时,陈冰还喜欢强强联合,把季见予谈时边安排到一起,两个人在靠窗并不显眼的位子也是道瞩目风景,班里有人调侃陈冰是故意的,让季谈靠近走廊作为班级门面。 李尤尖新同桌是个文文静静的女生,高一和沃寒露同班,人很好,不作妖。 沃寒露上课和苏冷传小纸条,聊陈冰。 不得不说,他年纪轻轻就担任历届清北班班主任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从安排座位这件事就能看出点门道来。 苏冷也承认之前看低陈冰了,高一那会儿他也在试探,敛着,毕竟是只带一年的班级,要和他一起冲业绩的不是那批人,这会儿文理分班有了定数,陈冰的手腕会慢慢显露。 趁沃寒露还在写字的时候,苏冷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李尤尖在季见予后座,这个座位分布,这样看,又很微妙。 讲台上物理老师是曾经抓苏冷带烟和打火机、指控李尤尖作弊那位,第一堂课,他完全不带过渡的,一上来就开始长篇大论讲课本后的变态习题。 苏冷觉得他声音很难听,呱噪。 台下静悄悄的,大家都聚精会神,苏冷转脸的动作有些突兀,被季见予淡淡眼风一扫,她示威似视而不见,晃了晃肩膀,表示自己在看他同桌和后桌而已。 李尤尖似乎很紧张,对这个物理老师有阴影,但又不想错过细节,脸憋得有些红,表情过于严肃,坐姿挺拔。 谈时边呢,面无表情地转笔,很自觉后仰一些,给季见予腾出空间。 和李尤尖是截然不同的状态。 他们一个拘谨,一个松弛,但看向的是同一个方向,错位也十分和谐。 季见予目光太炽烈,苏冷嗓子发紧,假装若无其事挪开了,无聊乱瞟,撞上斜后方游其森专注淡然的目光。 这时苏冷才徒然回神,觉得大家都在认真听讲,只有她一个人在游离。 游其森眼眸一垂,忽然弯了弯嘴角,苏冷怔了怔,心中一醒——嗬,原来他也没在听。 一丛轻盈气流无端漫上心头,她回报一记勘破的笑,只是托腮的手遮住了下半张脸,只有双清亮眼睛是有情绪的,分外生动。 身边沃寒露捅她手臂,示意她纸条写完了。 苏冷转过身,两只手臂微微动作,把头埋在高高堆砌的书本后面,和沃寒露小动作不断。 游其森不动声色把手藏在书桌下,一个个掰响指关节,在活动松泛筋骨。他同桌红着脸,一只手撑在桌面摸着耳垂,鼓起勇气挪过去一些,小声问他:“同学,刚才那步你听懂了吗?” 突然一阵爆笑,掩饰了所有声响,惊醒了走神的灵魂。 苏冷和沃寒露被发现了。 物理老师鼻孔撑开把粉笔头砸下去,扔偏,正中苏冷后桌趴着睡觉的男生头顶,他睡懵以为下课了,猛地站起来,“老师再见!” 太滑稽,原本死气沉沉的课堂一下活跃到顶,连季见予都靠在窗边含笑而视。 那个站起来的身影遮住了游其森往前所有座位的憧憧身影,他轻吁口气,微笑回答:“不好意思,我没听。” 头顶风扇还在呼呼转动,夏天燥闷的热气似乎怎么也吹不散。 * 下午放学,苏冷坐在谈时边位子上,头发都揪乱了,季见予靠着墙,极闲散地给她讲解昨天物理小测的最后一道题。 苏冷问了李尤尖、沃寒露、游其森,他们都做对了,这让她十分受挫。 虽然游其森说他是蒙的。 苏冷也并不觉得开心,抱怨自己蒙的答案永远错误,和游其森交流半天所谓玄学。 季见予给她打水回来把人领走了,让她少学“歪门邪道”。 “他说蒙的你就信,蠢。” 游其森好笑出声,朝季见予扔了团废纸,“哎,坏话也不带当人面说的。” “你自己能做对题目,却教不了别人,但别和她说蒙的呀,她会当真的。” 苏冷嫌季见予明里暗里说她蠢,用力拧他手臂的一块肉。季见予淡淡笑着把她牵住了,朝游其森使了个眼色,“你和寒露还不去买星巴克?” 他们四个人,分成两个小队,轮流负责带早餐和饮料,没特别约定过,四人都是家境殷实的城市公子小姐,从小生活习性、消费理念合得来,自然而然形成的习惯。 就像他们高二新学期一开始就火速成为大家眼中最瞩目的“四人帮”一样,没有理由。 如果有,大概是吸引力法则。 没带李尤尖。因为关系好的定义并非局限在某些条条框框里,大家都心照不宣,李尤尖也很理智地守着界限,她知道自己过不去,不会一身蛮力硬闯。 谈时边虽然和季见予同桌,但他那个人对吃喝毫无追求,苏冷和沃寒露都觉得他太无趣。 游其森往后一倒,一只脚踩桌下的横栏,摇着座椅随意摆弄魔方,说:“她去厕所回来就出发。” “季见予,你快点教我呀,一会儿咖啡回来我就不想学了。”两人窃窃私语走回座位,苏冷熟门熟路把谈时边东西都摞成一堆,腾出空间放她的草稿纸和笔袋。 五分钟后,沃寒露回来了,懒得再进班,直接趴在窗台那里喊游其森。 苏冷注意力不集中,悄悄看一眼就被季见予拿笔敲了敲脑门,她心虚老老实实坐回去,嘟囔一句:“尖尖怎么还不回来……” 季见予看她明显不在状态,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隐而不发,“你要是不想学就别学,浪费时间。” 连续几下响指由远及近,游其森晃到窗外向他们确认:“热可可和美式?” “有瑞士卷也来一个,有些人晚上不吃甜点喉咙会长手指的。” 苏冷脸一红,眼珠子一转,竟然没发作,佯装认真埋头计算没理会他们。沃寒露觉得季见予这说法有趣,也凑过来,顺便调侃他,“大晚上喝美式,你不用睡?” 苏冷终于忍不住了,找机会扳回一城,“你懂什么,季神大半夜要捧平板算数列的。”说完,机灵把话锋一转,低头翻季见予书包,“季见予我让你买的笔芯呢?” “没买。” 季见予突然站起来,作势要出去,苏冷一下拽住他衣袖,晃了晃,小声恳求:“开句玩笑,给我点面子嘛。” 两人一时腻腻歪歪,游其森和沃寒露很识趣转身走了。 再回来时,离晚自习开始只剩十五分钟,大家都陆续落座,干什么的都有,吵吵闹闹。 只有季见予那圈是安静的,有点格格不入。 苏冷整个人气压很低,眉头紧缩,和半小时前判若两人。 沃寒露耸了耸肩,冲游其森使了个眼色,不敢过去打扰,季见予看到两人,主动伸手把东西拿过来,整个过程苏冷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他们后桌也沉默得怪异。 李尤尖回宿舍洗完澡回来,发现谈时边坐在她旁边的位子,开学快一个月,明明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可每次爬完楼梯眼神望向窗台最亮的地方,她总是怯退又期待。 每每有那个随性清朗的少年身影,都像跋山涉水只为看到月亮升起的第一瞬间。 李尤尖总有心悸的感觉,呼吸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谈时边就是她的月亮,清冷又透净,只能仰头静静观望。 苏冷占了谈时边位子的半个小时,成为了李尤尖每天最渴望又最紧张的时刻。 虽然她和谈时边从来都是各占一边,各做各的事,没有任何交谈。 可他在身边,无论是玩魔方、打游戏还是看书,都足以拿走她所有心神,那股淡淡的皂香从去年秋天飘过了一个四季,仍悠长纯净。 李尤尖同桌也会很自觉去苏冷座位,无所谓在哪里,只要有地方给她写试卷就行。 苏冷突然把笔一摔,胡乱把东西收成一团直接扔回自己桌面,扯了两张纸巾,步伐快得擦出火来,头也不回往外面走。 季见予没什么表情,慢悠悠站起来冲谈时边示意一下,直接从窗台翻出去了,走没两步就跑起来,开始追人。 李尤尖停下笔,忧心忡忡,虽然她早熟知也习惯苏冷如果和难题较上劲整个人就会很情绪化,可还是有点担心。 昨天那道题,并不算难,物理老师讲题是直接略过了,苏冷下课挨个问她们都选对了没,一圈下来发现只有她自己没解出来。 前座空了,谈时边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全神贯注扭他的魔方。 彭天突然拿着几样东西出现,边扭头边问:“苏冷这是怎么了?和季见予吵架啦?” 李尤尖觉得每次彭天的开场白都是这个,在他看来苏冷和季见予总是在吵,她轻轻笑出声,脸一下子就烫了。 “没有啦。” 彭天其实也不是很关心别人小情侣,他拿了青桔放到李尤尖桌面,手臂几乎盛不住。李尤尖急忙放下笔帮他,彭天笑嘻嘻说:“我妈刚给我送的,不同品种,你尝尝,可能有点酸。” “这么多……”李尤尖有些不好意思全要,彭天拍拍手,说:“还有给苏冷他们的。” 李尤尖耳根一热,轻声道了“谢谢”,这才没有拒绝。彭天招呼那边手速飞快要扭出火来的人,“时边,你也尝尝。” 谈时边利落把手腕一甩,看了眼摆满了李尤尖桌子的青桔,兴趣寡淡,突然站起来把魔方不轻不重一放,捋了捋头发往讲台走。 “吃不了酸,先去写通知。” 李尤尖本来伸出去要给他挑选青桔的手又默默缩回去了,遥望讲台上掰粉笔写字的单薄背影,觉得头顶灯光亮如白昼。 彭天时不时就会来找李尤尖,有时候是互换学习资料,有时候是给她送吃的,有苏冷季见予在,大家对其他男女关系似乎没这么在意。 现在这个班比之前十六班氛围融洽,大家忙着学习都不是手脚。 但上学期李尤尖被人堵在厕所那件事后,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她和彭天是一对。但因为两个人都内敛、性子温和,所以和苏冷季见予那种天生就是受人瞩目的焦点不同,“恋爱模式”完全不一样。 仅此而已。 * 季见予靠在厕所门口的栏杆吹风,夜色寂寥,上课铃已经打响过一遍,整座校园空荡荡的,一览无余但又看不到头。 听到水声,他扭头看过去,苏冷举着湿哒哒的两只手好不耐烦,“忘记多扯两张纸了。” 季见予知道女孩子讲究,随身带有手纸——她惯用的品牌和味道,可他还是把身子一转,示意她擦到自己外套上面。 苏冷面无表情照做了,使劲擦出一片白茫茫水渍,突然笑出声,阴霾散去。 “怎么了?我可没骂你。”季见予顺势往后靠,苏冷软软伏在他胸前,很丧地摇摇头,“你说得对,我喜欢认死理,较真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这样并不好。” 她难得承认错误,季见予意外挑了挑眉,玩弄起她的发尾。没同班之前,他是真不知道她常上课开小差去剪她发梢的开叉。 苏冷头发天生多又黑,小学的时候就是厚厚一把,有时候转身过猛打到他脸上是真疼。今年初前烫后拉,来回折腾,依旧油亮润顺,完全不会有粗糙毛躁的手感。 他爱不释手。 “知道自己问题就好,这道题你不是不会,而是执着于套公式,不懂灵活变通。你肯刨根究底,这很好,不是根本错误,没关系的,我不是说了吗,等上高二,我会教你什么时候该死磕到底什么时候该灵活运用技巧。” 苏冷突然仰头,心情明媚许多,“那我和游其森学的时候你还拉我走。” 季见予脸上没什么表情,纠正她:“你那不是学,是投机取巧。还有,”他捏了一记她刚憋气憋红的脸,“你男朋友就在这儿,你还得着和谁学。” “自大狂。”苏冷谴责一句,觉得此刻火气下去了,体温有些凉,搂紧他腰使劲往他心跳遒劲的温热处拱了拱。 半个楼层上下的教室隐约传来班主任训话的声音,隔空吵架一样,世界分明寂静。 苏冷毫不心虚,放任自己在一小片黑暗里主动找到季见予的唇,时轻时重的呼吸占满感官,全心投入。 季见予拿湿润的唇碰了碰她额头,若有所思吟出一句,“心情不好就喜欢接吻啊……”他捧起她昏暗光线里晶莹粉嫩的一张脸,笑意和悦,“可以后只准和我接了呢。” 两人黏黏糊糊一阵,季见予突然问她:“晚自习翘了?” 苏冷求之不得,只等他牵起她的手开始惊险逃亡,去哪儿都好。 他们熟门熟路翻墙出去,苏冷在出租车上睡着了,季见予拿手机订票、复盘路线。 风回雪森林公园三个月前刚推出“夜间缆车”项目,季见予早有计划带苏冷去。但那时候他人在新加坡,后来一吵一闹又和好,就把这件事搁浅了。 今晚出发,完全是临时起意。 上车前,司机提醒他们缆车十点就停运了,他们现在赶过去,路上时间倒是富裕,就怕景区人多要排队,白跑一趟。 季见予没所谓,他做任何事情不喜欢一板一眼地创建备忘录,来去自由,喜欢挑战。能坐上缆车自然好,要是坐不上他也不后悔带苏冷违纪逃课。 总之,今晚他们只有彼此,万里星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就够了。 她因为一些死的、刻板枯燥的数字符号心情不好,就应该享受一些活的、疯狂无度的荒唐浪漫。 美好的青春,应当是无怨无悔的。 游其森给他发消息: 逃了? 并问他们那两杯热可可和冰美式要怎么处理。 季见予低头看靠在自己肩上熟睡的女孩,粉莹莹的鼻尖、微微嘟起的红唇,安静浓密的睫毛,无声一笑。 也许因为不是节假日,也许热潮已过,公园人流并不算多,入夜后山间清凉,草虫低鸣,路灯和月光一样清冷朦胧。 苏冷起初有点恐高,听说在缆车上还会有三十秒钟的熄灯时间,黑黢黢被挂在未知的高度,她腿都有点软,在等候区的时候抱着季见予手臂撒娇。 季见予骂她矫情,也怪她不懂浪漫,“有我在怕什么。” 看起来人不多,可真正坐到缆车上,前后都坐满了人,基本是情侣,还有一些女生朋友结伴而行。 缆车速度不快,从高处俯冲向索道的那一阵飙速随着落入茂密绿野沉缓减慢,悠悠扬扬的,天地瞬间开阔。 苏冷不敢往下看,只能仰头,天空是发亮的蓝,触手可及般,白星也跟着游走,忽闪忽静。 两边是比滑道更高的树林,层层迭迭,井然有序向前延伸。一侧丛中有虚晃亮光,风声静谧,风华和喧嚣都成了前尘旧梦。 苏冷因为紧张抓着季见予小臂的姿势不知不觉变成十指紧扣,她完全看呆了,早放松下来,靠在他肩上,仍裹挟清香微凉的风流云般来了又去。 “喜欢吗?” 苏冷沉默一阵,好久才凑到季见予耳垂那里,轻声说: “我喜欢你。” 说完,她似乎有些紧张,但神色压抑着飞扬的热情,许许羞赧,眼睛亮亮地看他。 广播在倒计时。 “三,二……” 索道并不是完全平顺,季见予的心像碾过一个小石子一样,卡顿一瞬,微弱又柔软地颤抖。 掠过的光影在两人青春正好的脸上找角度似慢下来。 “一,关灯!” 世界陷入黑暗,空荡山谷回响起游客的惊呼,苏冷浑身抖了一下,分不清是被落下来的吻烫到,还是震慑于熄灯那瞬间无声又野蛮的大自然之美。 缆车座椅上栏杆是荧光的绿,身后树影摇曳,黑黢黢一片,季见予一张英俊的脸却是清晰的,高挺鼻峰、浓密睫毛、无论何时总是几分薄凉的眉眼,似乎都比两瓣柔软湿润的唇更深刻地标记在苏冷浩瀚无垠的眼底。 她根本不舍得闭眼,毫无脾气承受着他施予的三十秒绵长温柔的吻。 “冷冷……”似乎叫上瘾这组迭字,撷取她口中清甜芳泽不够,季见予低声告诉她: 满十八岁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拿驾照;二十二岁,要拿到MIT学位毕业证,以及,把现在陪他坐星空缆车的女孩娶到手。 幸好,今晚是有星星的。 061 秋季天象变化骤且怪,十点四十分,外面突然狂风大作,不过几秒钟就稀里哗啦砸下一场雨。 还留在教室学习的人兴奋异常,干脆不学了,跑到走廊吹风淋雨,酣畅享受转凉预兆的秋霖。 李尤尖学得太入迷,根本没注意到外面下雨了,往外看时,又被一声毫无征兆的闷雷吓得浑身一抖。 “这么胆小啊,打雷而已。” 她脸一红,期期艾艾望向站起来正面对她收拾书包的谈时边,脑子纷乱一片。 他这是在主动和她说话吗? 新学期开始到现在,两人再次同班还坐前后桌,每天有“半小时”同桌时间,可他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 他为什么要主动和她说话? 那双清亮的眼,捎有几分揶揄笑意,李尤尖耳畔余雷不断,嗡鸣不断,也开始胡乱整理自己乱糟糟的桌面。 她今晚学得充实,卷子到处摆满,参考书也卷成各种角度勉强摆稳,此刻一动,哗啦啦全跌落下地。 “对不起……” 李尤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熟成虾子,磨磨蹭蹭蹲在桌角捡东西,恨不得等他走了再站起来。 谈时边皱了皱眉,胸口也是紧的,为她总是这样慌忙窘迫,出丑的时候就像蜗牛缩成一团。他不紧不慢弯腰捡起了掉在他鞋面上的一张英语试卷,但没有立马还给她。 自己手都伸出去了…… 李尤尖埋头小声把那句“谢谢”也挣了出去。 谈时边似乎很认真看了眼她的卷面,忽然说:“能借你作文给我看一下吗?” 没等李尤尖反应,他又温和一笑,“反正最后你作文都会被当作样本复印出来贴到黑板,我们是老同学了,送我个人情?” 李尤尖心头一颤,眼眶发热,为他那句老生常谈般暖意融融的“我们是老同学了”。 她无法拒绝他很真诚的询问,不算无理的请求。也不想拒绝。 谈时边将她试卷往桌面一摊,又坐了下来,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李尤尖微微惊讶,绞着衣角要把氧气耗尽的架势,故作自然问了一句:“你还不走吗?” “我等雨停。” 世界很静,但大雨滂沱的喧杂似乎没有尽头。 谈时边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李尤尖像受惊的兔子竖起耳朵,一双眼全是无辜茫然,把他看笑了。 忍了忍,谈时边才清清嗓子按下心里一阵激荡,冲她扬扬下巴,“你可以用我的伞。” 靠墙那里,摆有两把FOX,是他和季见予的。 李尤尖觉得雨变大了,冲击到耳膜发震,听什么都不是很清楚,但下意识循他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 两把黑色的伞,庄严神秘摆在那里,很难不让人注意。事实上,每个晴天,李尤尖都会期待下雨,想看他撑一次长柄伞,一定会像温雅的绅士。 谈时边见她没反应,转笔速度突然加快,多嘴问一句,“知道是哪把吧,不是用过吗?” 心漏跳一拍,李尤尖想起上回,觉得道谢不够,出于礼貌也该认出人家的伞,咬了咬唇,踌躇片刻,小心翼翼伸出手一指:“是那把小鸭子吗?” 谈时边一愣,随即大笑,手抵着鼻尖英朗五官全都舒展开,心跟着一软,“什么鸭子,那是猎狗。” 李尤尖脸“刷”一下变成了火烧云,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羞臊得不行,觉得自己也太没见识。 猎狗才配他呀,凛然、冷静、忠诚。 丑小鸭是她。 走廊看雨的人纷纷被谈时边笑声吸引回头,刚好游其森走过来,都以为是他们两个男生在谈笑,没当回事继续靠回栏杆。 游其森看了眼安安静静的李尤尖,眉一挑,意味深长问谈时边,“你还不回去?” “你要回去了?” 谈时边后知后觉他的笑会让李尤尖误会,她太脆弱。于是他很快恢复沉稳,冷冷淡淡的,看了眼游其森手里的伞,说:“一起?” 游其森手一伸,把季见予那把猫头鹰伞柄拿过来,顺便拎走了那两杯原封不动的咖啡。 “你自己回吧,我给人送伞去。” 他说这话,李尤尖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游其森很自然对她说:“苏冷让你和寒露替她应付一下舍管阿姨。” 李尤尖习以为常应了一声,也开始担心这么大雨苏冷能按时回来吗。 谈时边若有所思转笔,最终目光落在那袋星巴克上,调侃一句:“接人还要带咖啡去?” “收拾残局。” 游其森语气淡淡,转身潇洒走了。 不过说两句话的功夫,窗边出现一个风尘仆仆的彭天,手臂和头发都湿了,拿着两把伞。 李尤尖急忙站起来,扯了两张纸递给他,“你不是走了?” 晚修结束的时候,彭天来找李尤尖去阅览室,李尤尖说自己今晚在教室学,不想挪地方打断思路,彭天略觉失落,自己先走了。 “我也刚回到宿舍,看雨这么大,想起你没带伞。” 李尤尖心中一震,说不上什么感受,嘴唇动了动,“彭天,你……” “哎,时边你也没走?”彭天惊喜叫出声,探身一望,看到他那把大伞,脱口而出,“不如像上次一样,你伞大,借给我们撑一下,回宿舍还给你呀。” 谈时边似笑非笑,嘴角一抹嘲弄很浅很淡,几乎不可见,但还是精准刺到了李尤尖。 这一次,他不慷慨。 彭天还想把自己的天堂递过去,李尤尖按住他手,说:“我们走吧,一人撑一把不是刚好,正好雨小一点了。”说完,快速背上了书包,转身跑了出去。 全然不知背后有道阴沉固执的目光追随一路,直到她消失在楼梯间。 谈时边至今都还会和彭天打游戏,偶尔约着打球,高一的时候,他和彭天还当过好长一段时间的饭友。 可现在,谈时边觉得这个家境普通的少年,不是什么单纯、直性子,纯粹是见识限制,低情商。 他凭什么觉得可以用一把褪色天堂换自己一把上千的精美伞具满足他在雨夜送女孩子回宿舍的虚荣心。 光是想想他和李尤尖在同一伞檐下的灰沉画面,谈时边体内就燃起一股无名业火,头有漫涨的痛感。 甚至连那个总是诚惶诚恐的女孩都开始鄙夷。 她为什么会喜欢彭天? 谈时边面无表情盯着李尤尖那张整洁卷面,慢慢撑住跳动不止的额角。 * 雨在路上小过一阵,季见予又给游其森打了个电话说不用麻烦他来了。 游其森鲜少爆粗,“我他妈已经在路上了。” 季见予不跟他客气,主要是苏冷觉得过意不去。 “兄弟,可是你自己要做好人的。” 游其森慢悠悠地走,觉得说话间可以吐出白雾了,是有点冷。“我活该多嘴问呗。” 雨越下越大那会儿,游其森看了眼斜前方谈时边旁边空着的座位,桌面那袋未拆封的星巴克尤其显眼,他神游转了两下笔,眼风一扫,又看向苏冷和沃寒露书桌中间那包消耗神速的抽纸,笔“啪嗒”掉下去。 游其森面无表情抽出手机,提醒季见予今晚有可能有班主任走寝。 他是走读生没什么所谓,苏冷是危险对象。 也许季见予也顾虑到这点了,两分钟后回了句:雨太大,打不到车。 苏冷昨天就有点要感冒的意思,所以今天下雨前不算凉的天气里季见予也强迫她点了热可可。 起初苏冷不干,非要喝冰美式,季见予被她闹得无法,才多点了一杯。 事实上,游其森和沃寒露都不知道季见予喝不了咖啡。 “冷吗?” 季见予的外套长年放在教室,方便苏冷用。苏冷穿他的衣服,有点阔,把袖口缠得紧紧的,跺着脚,摇摇头。 嘴唇都有点发白,季见予心疼又好笑,扯了扯马尾,觉得她头发又长了些,笑骂:“逞什么能,”张开手臂,语气温柔循循善诱,“抱过来。” 苏冷装矜持,腿都有点麻了,抿抿唇把脑袋贴到他胸膛,手环上腰,温热渐渐清晰传进血液,她猫一样眷恋蹭两下,声音染上了倦意,更清甜柔软: “我好像真的感冒了,会不会传染你呀。” 季见予也只是抱她,懒懒一笑,“你每年都这个时候感冒,以后和我去打羽毛球,总这样不行。” 苏冷想反驳他她能面不改色跑一千米,可鼻子一阵刺痒,下意识扯他衣领把脸埋进去打了个喷嚏。 极其微弱一声,呜咽一般,从小接受良好的家教让苏冷学会那种把喷嚏往里憋的怪招,很多女生都这样,季见予不理解,也有点嫌她,皱了皱眉,但并不生气,“你别把鼻涕都往我身上抹。” “我就抹,你要怎样!” 她突然凌厉起来,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怒瞪他,更多是比夜还嫣然的风情。 一道白灯晃过来,苏冷先经受不住季见予的赤裸目光扭头去看了,猜到是游其森搭乘的出租车,迫不及待要上车。 “等着。”季见予面无表情把人无声拽回来,自己冒雨小跑上前。 雨早又滂沱起来,冰一样砸下来,天地都变得模糊。光影绰绰的,季见予踏过湖面一般,轻盈又敏捷,脚底溅起一层高过一层的海浪,阵阵有节律的叩响穿透被堵住的听力。 苏冷静静等在原地,看少年停在副驾前,低头,眼睛都睁不开,还是有天降的光晕将秀挺鼻梁照得晶莹。 他撑开伞同时转身奔回来的瞬间,一张被打湿的脸更加清晰,不羁又洒脱,眉梢带笑,平日那些不群的骄傲、冷漠都融化了。 想起在缆车上熄灯的三十秒里他在耳畔许下的愿望,苏冷浑身被烫到一般,觉得现在的暴雨如注显得几个小时前的天朗气清像梦境。 仿佛下一秒大雪纷飞也是合理的。 * 苏冷乖顺依偎在季见予又冷又热的怀里,连谢谢都忘了和游其森说。路上,季见予在后座和游其森聊起球赛,今晚好像有场瞩目的NBA,他们都没能收看直播。 街道纷繁的五光十色映过苏冷的脸,她在起雾的车窗写写画画,无聊透顶,季见予看了几眼,不打扰她。 司机也加入话题,男人聊起共性的东西,狂热无度,苏冷觉得耳膜都被震痛,心口随着突如其来的爆破笑声一阵阵发涨,最后忍无可忍冷冷甩出一句:“你们好吵。” 游其森透过内后视镜看到苏冷靠在角落闭上了眼睛,和季见予各占一方,不断飞闪而过的街灯显得他们脸色都格外寡淡疏冷。 司机冲游其森使了个眼色,看热闹似的。游其森无奈一笑,再抬头随意一瞥,看到季见予那只戴腕表的手伸过去,轻轻将那颗毛茸茸脑袋往肩头按,扬起冷锐的下颌,眉眼那点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学校的时候,雨停了,苏冷没让季见予送,自己慢悠悠踩着一地潮湿走进女生宿舍。 她平时嘴甜,每周回家都带点东西顺手送给阿姨,混了一年,回迟点也没事。 阿姨远远冲她比了个手势,有点无奈,苏冷没头没脑笑嘻嘻的,露出小白牙,长辈都稀罕这样娇俏可爱的姑娘,假装看不见,拎着水壶走进值班室去了。 苏冷鬼使神差往前走了一点,隔着栏杆和一条小路,看到四五个男生在宿舍楼下的小篮球场站成一排,陈冰和二班班主任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季见予太突出,他高,身型单薄但挺拔,淋湿的头发拢成一团,抹了发胶一般,只半张英俊侧脸,让苏冷有点怀念在新加坡穿正装打领带的他。 她无声笑了,摸出手机拉近。 镜头永远眷顾这个少年人,自动聚焦,将四周都模糊,懂她热烈又隐秘的少女心事。 其实身边的游其森也过分优越,他们身高持平,与其他人不在一个维度。 苏冷想到什么,觉得刚才把游其森糊掉有点不地道,又举起手机,手动点了点屏幕,把他和季见予都框住。 发给沃寒露。 她们的聊天记录停在五分钟前,沃寒露让苏冷提醒季见予陈冰绕过女生宿舍只去男寝。 苏冷还记得和季见予打的赌。 现在高二开学一个月了。 那边直接甩过来一句语音,“你还不回来就没热水了,本来就感冒,有男朋友宠了不起是不是。” 苏冷边甩伞边上楼,心情愉悦,轻声对着话筒一个字一个字说:“是呀,有人宠的感觉真好。” 062 (都市) 苏冷没在医院住太久,做了的各项检查指标没问题,季见予也没强求,替她办了出院手续。 她的症结,说到底是他造成的。 可季见予毫无愧疚之心。 自然,也没有一点报复后的痛快。 因为她也报复了他。 方敏回忆起那晚,浑身冒冷汗,“你都不知道,我吓得要死,差点要给你做cpr了。” 苏冷把茶杯捂在手里,调侃她一句,“心理医生也需要掌握急救技能吗?” 方敏没回答,只是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没什么变化,苏冷甚至难得涂上了树莓色口红,一身黑,五官更为凌厉,很秋冬的氛围感。 “不管怎么样,那晚谢谢你。” 水雾在苏冷秀挺的眉与鼻峰之间晕开,睫毛根根分明,方敏突然问:“星空缆车感觉怎么样?” 苏冷试图回忆那晚所有的不期而遇和砰然心动,可最后,在眼前铺陈展开的只有一片浩瀚无穷的星河宇宙。 “让我怪怀念夏秋交替那种舒服气温的,冬天太冷,越老越熬不住。” 苏冷放下水杯谈笑自然。走进这间办公室的人,总有一股很重的哀怨。压抑、沉闷是心理医师必须学会稀释的负面气氛,坊间总流传一种说法:心理医生在这行太久,自己也会抑郁。 可苏冷不是,方敏能感受到,她每回坐在对面呈现的是一种内敛的情绪,她尊重她们这个职业,也认真对待咨询治疗这件事,所以给予每个环节该有的尊重。 可出了这扇门,苏冷抽烟、喝酒、泡吧、蹦迪,年轻跳脱的生命力无穷无尽。 她不用为生计发愁,是很多人羡慕又做不到的,名副其实的白富美、阔太,似乎人生只需要做一些精致可爱的活动去消遣光阴。 有钱、自由是她的唯一资本。 “其实不光谢我,是游其森第一时间把你送到医院。” 又捡起之前的话头,苏冷表情淡淡,“我知道,我也感谢他了。” “但似乎,季先生认为只有游其森一人出现在医院。” 苏冷不知想到什么,抬手调整了一下耳环,表情瞬间鲜活得妩媚,“他恨死他了。怎么说呢,季见予这种人,睚眦必报,他冷酷又自负,到死都不会忘记曾经让他蒙羞的人。” 方敏笑了笑,故作一个夸张表情,“你越说我越觉得你和他朝夕共处是件很危险的事。” 室内暖气调得有点高,苏冷下意识扯了扯领口,突然想起昨晚洗澡,偶然发现锁骨那里的吻痕只是褪色,刻画太深。 “是很危险,可我不怕他。”苏冷一双眼睛清透又柔美,冷光乍现。 方敏时常感慨苏冷基因太好,而那晚之后第二天,她从报道上看到了苏冷母亲的真容。 都说女儿像爸爸,可五十多岁尤眉兰富有韧性的容颜,和苏冷如出一辙。 母女俩都是传统意义上的第一眼美人,满足同异性对完美面孔、斐然气质的全部幻想。 苏冷冷嘲一声,细长眉尾一挑,往沙发后随性一靠,娇蛮又任性,明知故问:“我的确很坏一人,明明是我做错事来着。” “你认为自己做错了吗?” 方敏反应很快,这一记迅即提问,让苏冷有些措手不及,微微怔愣几秒,她说:“任何一段关系都不容许背叛,我不否认自己做过的事,因为变心就是变心了。” 苏冷眉头一皱,出神般,一手抚上了另一只手,那里有她和季见予的婚戒。 “其实我无法想象——尤其是在你说完星空缆车后,在那段关系里,似乎你一直是相对而言投入更多的那一方。小学你先单恋的他,初吻也是你主动的,跑去新加坡,在缆车上对他告白……你当时这么喜欢他,他也给了你一个少年最直接热烈的承诺,把你与他的人生目标放在十七岁的愿望里。” “可后来,我还是不喜欢他了。” 苏冷很安静地捡起方敏的话头。 气氛不知何时陷入焦灼,无声无息的那种,不大的房间里沉默许久。 “可能正是因为,你们在或许不算成熟时爱得太满了吧。” 方敏不想让彼此尴尬,这也不是一场心理咨询该具备的状态,如果她作为被求助人都冷场,对方如何燃起走出困境的希望。 苏冷的眼睛似乎起了一层薄雾,“你知道吗,我排斥他和游其森之中的任何一个,也更憎恶我自己。每年冬天,这段我曾经无怨无悔选择的关系都让我想起我爸。” …… 后来,苏冷手机响了,是季见予打来的。 静谧空间里,方敏清楚听到对面低沉冷冽的男声,莫名紧张,捏着笔帽的指尖不断沁汗。 “十分钟之后去接你。” 苏冷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声音很镇定地和他商量,“十五分钟吧。” 那头沉默良久,一声不吭挂掉了电话。 苏冷晃了晃手机,对方敏说:“我得走了,他舅舅一家提前回来过元旦,一大家子人要去郊外庄园聚会。” 高阶层的日常生活而已,方敏难能理解,临走时递给苏冷一把伞,提醒她外面下雪了。 * 淀城的冬天,越来越漫长,比起十几年前,来得更早,气温更低,苏冷算大病初愈,这感冒似乎怎么也好不了了。 季见予问她要地址,她说了离工作室有点距离的一个商场。 苏冷平时都是在那里坐地铁,徒步走过去,需要十二分钟。 远远就望见停在路边的一辆雷克萨斯,苏冷眯了眯眼,搞不懂他怎么突然换车了。 不过季见予有很多辆车,她计较不过来。 这好像也是他们结婚以来,她第一次坐他的车。 苏冷暗自舒了口气,可胸口那总有点感觉分明的绞痛,连带着胃也不舒服。她走得温吞,车里的人似乎不耐烦,打了下双闪,灰蒙的天乍明乍暗。 苏冷收伞进入后座时,温暖车厢立马扑来阵寒气,季见予只穿一件衬衫,大衣在中间挂着,睁眼扭头看了她一眼。 她头发一直浓密又黑,倾落肩头,与黑色大衣不分彼此,永远柔顺馨香,保持快要及腰的长度很多年。发梢有雪,点缀一般,从铺天盖地的白进来,暗色饱和度更高。 季见予好整以暇看她拍雪,眉间透出隐隐不耐烦,似威胁似调侃:“怕麻烦,大雪的天就给我少出门。” “你管我。” 他眼睛一眯,表情淡了,看了眼被她放在脚下的伞,问:“狐狸头呢?” 季见予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她的伞。 家里全是长柄伞。 结婚之后,他才发现苏冷仍在用十年前的FOX,原本以为是她去英国新淘的,某天早上从玄关路过,他坐下来擦皮鞋,顺手拿过来看了,才发现还是高中那把。 某些方面,她还是长情,这更让人觉得讽刺。 “丢了。” 苏冷调整了下坐姿,微微扬起头,抖了抖一袭长卷发,季见予忽然不受控想伸手去摸一摸,鼻端瞬间全是熟悉蚀骨的清香。 可她漫不经心的语气,又让人恼火。 不珍视旧物,也让季见予鄙夷。 “上次和陈弥吃火锅,她提起前几个月闹得沸沸扬扬的‘狐狸精’事件,我觉得膈应,也懒得找了。” 苏冷斜眼看他,红唇很浅一弯,转瞬就扭头去看窗外繁忙又无声的街景了。 季见予心头有不易察觉的震动,表情依旧冷淡,但黑黢黢的瞳孔慢慢蒸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慢条斯理嚼出一句,自言自语斟酌般,“这么小心眼呢。” 透过有些起雾的车窗,苏冷滞空的视野里有半边清朗英俊侧脸,季见予抬手支在下颌,也看向窗外,很随意自在的一个姿势,像少年。 挂在嘴角的那抹哂笑无比鲜明,他又是精明高贵的资本家。 驶离城市主干道后,人烟车流渐渐稀少,苏冷晕车,季见予让王叔靠边停,自己也下车抽烟。 两人一头一尾,都站着,身影颀长,朦胧夕阳的光晕下,清冷疏离的灵魂各自盘踞辽阔田野一方。 王叔看着,觉得一对璧人永远芳华饱满,可落日要坠入西山了,留不住的似水年华,让人热泪盈眶。 无端想起很久以前,他和季见予送喝醉的苏局长回家,两个青涩孩子,站在月光下窃窃私语。 后来,苏冷主动问季见予要烟,他嘴里叼着一支,皱眉吞云吐雾的,连打火机一起扔过去了。 “抽得惯吗?” 苏冷蹲下来,大衣拖地,季见予看不惯,又想冲她髋骨踢一脚。 “看不起谁。” 烟雾缭绕中,云彩都晕成了流质体,缓慢舒卷着,苏冷声线如初,一点任性一点娇俏,分明又是那个在街头呼朋唤友轻佻又叛逆的少女。 季见予眼中情绪一点点冷下去,穿得单薄身体素质再好也无法在零度气温呆太久,掐灭烟头率先坐回去了。 他没催苏冷,自己心头也涌出一丝惫懒,不想这么快去应对热闹与喧嚣。 一分钟后,苏冷回来了,季见予皱了皱眉,惊诧于她烟抽这么猛。可那点不悦还没完全展开就眸光一闪,紧绷五官在高速中微微扭曲,几乎要拽断苏冷手臂把她整个人拖上车,压在身下急遽关闭车门,隔绝接连不断的一阵枪击。 王叔脸都吓得惨白,根本没有多余思考,猛轰油门,车身剧烈抖晃一下,苏冷心肺都要被甩出去,埋在一片黑暗里完全僵住。被一具精壮温暖身体覆着,她后知后觉刚才发生了什么之后丧失了所有感觉。 季见予抬臂环箍在苏冷脑袋上,咬牙抬头透过后车窗看到一辆渐渐远离的黑色大众。他脸色黑得可怖,额心沁汗,微微喘着气,低头和只剩下黑白两种色彩的一张脸撞上。 苏冷全身都在抖,眼神是散的,震惊又恐惧地望着季见予,嘴唇刚想动,就被他用力摁下,还全是寒气混合烟草的气味扑面而来。 刚才一撞,苏冷骨架都要碎掉,手腕在他掌中濒临折断,安静到诡异的余味里,苏冷后知后觉全身酸痛,想挣开他。 “别动!” 头顶劈下来一道粗哑厉斥,苏冷没有就此就范,逆鳞疯长般,胡乱拍打扭动,声音喊出来的一刻才惊觉早已变调。 “我手要断了!” 季见予微微怔住,力道一松,冷不防被她推到角落。 苏冷头发凌散在五官之上,胸膛一起一伏,嗓子跟着发干,避开季见予的沉沉注视,扭头趴到座椅上往后看。 “见予,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王叔血压飙升,起步冲出去那瞬间车头险些开进田埂里。 他年轻时给文老头子开车,后来到季家,活一辈子哪里真遇过枪击。 苏冷只看一眼,脑袋立马缩回来,呆坐在原地惶然看向季见予。季见予不紧不慢理了下袖口腕表,上面有她抓出的红痕,他语气冷淡:“就是现在掉头回去也不见得能抓到人,何况等警察赶过来。” 说完,他看了眼死死抿着唇,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苏冷,声音不辨悲喜, “谁让我娶了曾经战功赫赫,令罪犯闻风丧胆的苏局长的女儿。” 苏冷浑身一抖,嘴皮硬生生被咬破了,一点鲜红触目惊心,眼中迅速聚起清泪,表情说不清是恨还是惧了。 季见予眉心跳了跳,头脑跟着发涨,刚才生死一瞬,如果不是他眼尖,防弹车也无济于事。他懊悔死刚才让她下车吹风,才给了那些人可趁之机,此刻体内跟着发虚,肌肉绷到极点。 很久,他伸手抚上苏冷冷到刺骨的脸颊,动作轻柔揩去了那道水痕,面色寡淡,“可你放心,我答应过爸,如果你成为我妻子,我会让你一生平安。” 苏冷偏头避开他的手,头狠狠撞到前座,整个人脱力,颤抖的双肩下沉,再忍不住抽噎起来。 063 国庆连中秋小长假,三中传统——高一放全七天,高二砍半,高三得一天半假期已经心满意足了。 最后一天放学后,李尤尖不紧不慢回宿舍,在床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沃寒露探头问她:“尖尖,你不回家?” 问完她有点后悔,觉得李尤尖很有可能是为了省那点路费要留在学校度过四天假期。 李尤尖细声回答:“我不回去了,一直资助我姐姐上大学的那家人请她到家里吃饭,我和她一起去。” “那挺好呀。” 沃寒露火速收拾好自己东西,想快点离开。她和李尤尖说到底只认识一个月,平时凑到一起都是因为苏冷的关系,苏冷不在,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处处小心翼翼的女孩相处,总觉得李尤尖像瓷娃娃,一碰就碎了。 游其森说她想太多,李尤尖没这么脆弱。 “我性子急,说话没个轻重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真的,我都不敢相信苏冷能和她成为好朋友。” 沃寒露爬上游其森电车后座,有路过的同学冲他们打招呼,走远了还频频回头。两人置若罔闻,游其森知道她坐好了,扭动把手,说:“苏冷也没这么高傲。” “也不是高傲吧,没认识苏冷之前,我只听说了一些她和杨易杰的传闻,觉得她这个人……挺没有心的。” 游其森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神一沉就亮了,笑说:“她是这样的。” 路上,沃寒露不停玩手机,刷到好笑的段子不管风声呼啸也要分享给游其森,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屏幕往前一伸,“喏,你的帅照,我突然想起来要不要发给你?” 游其森漫不经心一瞥,更多注意力在路况上,却看到了苏冷那张古里古怪的胖小孩头像。 她的微信个签是:头像越怪,人越可爱。 走神一瞬,游其森觉得满街灯光都变得无比柔和似水,最后戏谑一句:“你甚至没把照片存下来。” 沃寒露愣了愣,砸了他后背一巴掌,“想占我内存?门都没有!” 游其森疏朗一笑,红灯变绿,他车速很快但跑得很轻盈,技术很好,沃寒露坐他后座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累的时候甚至能闭上眼睛睡一觉,兜风一般惬意自在。 四人约饭,他们到地方后,发现只有季见予一个人。 “苏冷呢,吵架了?” 季见予难得独处的时候也在看手机打字,眼皮都没掀一下,“她到隔壁取奶茶。” 沃寒露微微诧异,“你居然让她跑腿?”那表情,分明在说:这不就是吵架了。 “因为她知道如果我点,绝对不会给她点甜腻腻的那种。” 季见予把手机放下,散漫一笑,但随即又露出个思索表情。因为沃寒露自以为是的猜测,他不自觉回想这一路苏冷是不是真的有情绪不对的地方,他是不是真惹她生气了。 上高二了,他的MIT申请毫无悬念的,可在学校每天陪一群人苦战题海,太无趣,于是季见予问物理教研组要了点资金,和谈时边打算弄一个研究课题。消息一放出去,物理社团很多人闻声而至,尤其是高一新生,精力充沛、好胜心强,都想借这个课题拿奖,加分拿奖学金。 季见予是真爱物理,苏冷没见过他初中那段时间专注投入到一件事时那种低迷又疯执的状态。 一路上,季见予手机响个不停,他主动和她聊这件事。 “我们课题定了,纽结理论听说过吗?”季见予哂笑捏了捏她掌心,“课题组最后只能留五个人,所以老师让我们斟酌人选。” 苏冷让他打住,“我和你约会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和我说什么我听不懂的东西,我最讨厌装.逼的男人。” 季见予皱眉笑了笑,也不生气,知道她生理期整个人本来就烦,一点就炸,只是和她报备清楚他这段时间会频繁看手机,点到为止。 到餐厅坐下后,季见予依旧表情冷淡,但捧着手机在噼里啪啦打字,深沉的黑眼睛里是有一团火的。 “你确定,那些高一的小妹妹不是冲着你和谈时边来的?” 苏冷一手托腮,一手搅动吸管,好整以暇盯着他淡笑。 季见予把手机推过去,坦荡又冷静,苏冷轻蔑瞥了眼,猝不及防愣住了。 他的屏保什么时候换的,她从没注意过,他也没和她邀功过。 照片是在新加坡她在会场外等他的某个瞬间,苏冷自己都没见过那天,自己与登顶的少年有多合拍。 脸一热,她怪嗔他一口,随即羞涩抿唇,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你什么时候偷拍的我,我自己的照片自己都没见过。” “不是要查岗?” 苏冷撅撅水光润滑的红唇,“我从不做这么无聊的事,因为聊天记录是可以删除的,你要是真的开小差,我把你手机翻烂也没用。” 季见予有些诧异,突然想起来,在一起这大半年,她的确不如他之前想象——是那种很缠人、很无理取闹,喜欢当侦探,侍宠成骄的女孩子。 有时候季见予会觉得自己比起她,是挺小心眼的。 脑海里,闪过一点去年冬天她和杨易杰在楼底吵架的一幕,吵的什么内容,其实他多少听去了,只是她和别人的恋爱细节,季见予没有记这么久的心机,也没这么变态。 季见予把手机拿回来,“不看?机不可失。” 接下来,两人继续各忙各的,苏冷和陈弥聊了几句,突然说自己想喝奶茶。入秋后,各家奶茶店推出许多那种料很多、色彩丰富的奶茶,苏冷馋得不行,和陈弥说自己和季见予恋爱后,又变得嗜甜。 对方让她别秀了。 “你要吗?茉莉初雪?”苏冷发微信,然后抬眼偷看对面人的反应。 季见予手机屏幕顶端弹出来一条消息,他不得不停下和谈时边讨论构建物理模型的节奏,眉眼一压,抬起头来。 “生理期喝点热的甜的,不算过分吧。” 季见予这次没拦她,苏冷扔下一句“那我去了”就窜走了。 现在想想,她也许有点生气他忽视了她。 五分钟后,苏冷回来了,给每人都带了一杯,季见予那杯还是冰的茉莉初雪,微糖。 “这位哥也不喜欢喝甜的,他们男的要喝也是喝纯茶。”沃寒露说着特意瞅了眼季见予那杯,本想调侃一句:你都会给你男朋友买。 听了沃寒露的话,苏冷有点不好意思。她的确没考虑到这一层。 游其森不甚在意,“我喝什么都无所谓。” 苏冷说:“我都点了微糖的,应该不会太甜!” 季见予含笑看她,欣然接受了很寡淡有点涩口的茉莉初雪。 这是他和她心照不宣的情趣——不是那种热情暧昧的,而是带有冬天清凉寒气的记忆。 晦涩的、急而不烈的,一如淀城的凛冬之季。 * 餐由两个男生点,苏冷和沃寒露窃窃私语聊点小女生话题,吃穿用度这方面,男人精致计较起来,女生都比不上。 吃到一半的时候,沃寒露突然问季见予课题的事。 “怎么,你有兴趣?” 沃寒露眼珠子一转,笑得殷勤,“就看季神和谈班长愿不愿意带我。” 季见予挑了块牛肉放苏冷盘里,“老实说,雷老师考虑过拉你。” 苏冷专注吃盘子里的食物,对他们谈话毫不感兴趣,季见予说话同时筷子也不断伸过来,他永远可以一心二用。 苏冷借他腕表,瞥了眼时间,游其森注意到她菱唇一翘,是个分明压制雀跃的表情。 下一秒,苏冷示意他看手机。 游其森喉结不自然浮动两下,忽然觉得牛肉噎喉,不紧不慢啜了口奶茶,嘴巴发腻,摸出手机来。 他表情平静看完了,对上苏冷惹笑期待的一双眼睛,挑眉示意。 季见予和沃寒露聊起专业的东西,两个人都格外较真,有点生人勿近的冷厉感,苏冷停筷托腮放空,试图听懂,可奈何一颗心跳得太快。 “不吃了?” 季见予捅了捅她手臂,表情有些不悦。其实苏冷饭量很大,但总嚷嚷要塑性,除了早上那顿猛吃,其余时间主食几乎不碰,高糖分的奶茶倒喝得凶。 生理期头两天痛起来的时候,她经常分不清是胃痛还是哪里痛,脸皱巴巴的,看得他一肚子火。 苏冷笑嘻嘻的,眉眼有股娇俏劲,季见予又很想骂她“傻缺”,心绪不佳,搞不懂她傻乐什么。 沃寒露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水突然发现游其森不见了,东张西望一圈,“人呢?” 苏冷忽然很紧张,跟着探头探脑,最后,一把摸寻到季见予的手,轻轻捏了捏。 “哇……” 隔壁桌有小孩,饭也不吃了,直愣愣盯着缓缓走进来的游其森手里的蛋糕,口水都要滴下来。 沃寒露睁大眼睛,回头看了眼并肩而坐的两人。 季见予是个明显怔住的样子,冷峻五官纹丝不动,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苏冷抿着嘴笑,往前歪着脑袋去找季见予的眼睛,脸颊似乎有层浮游的红晕。 等游其森把蛋糕捧过来,燃了一路飘忽不定的烛火突然凝成一束,有瞬间腾然拔高,映在青春正好的风华面容上。 季见予依旧淡漠,直到苏冷轻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在耳畔说了句“生日快乐,贱贱鱼”,他的心像最外面一层离火焰最近的奶油,无声无息融化了。 老实说,他不喜欢这种惊喜,也很厌斥被人围观拿各种目光刺探。 但为他准备惊喜的是苏冷。 明明前不久,他还在开小差,觉得苏冷对任何男女关系似乎都是一样的无所谓、轻视、随缘。 本来应该苏冷点蜡烛捧蛋糕的,可她坐在里面,也觉得那样目标太大。 季见予是什么人?他精锐、敏感、戒备心强,任何风吹草动都别想逃过他的视野,苏冷就是想和他较劲,再给他一记冲击。 一个毫无预兆砸下来的惊喜。 像几个月前她突然出现在新加坡一样。 事实证明,两次,季见予波澜不惊的黑色眼睛都有了裂缝。 后来,游其森沃寒露很自觉,吃完饭就各回各家,没有撺掇下场。 苏冷吃了很多蛋糕,肚子鼓鼓的,挽着季见予的手走得温吞。 “我其实原本想,今年生日我们一起过。” 苏冷好笑,“没必要吧,差一两天就算了,我们可差了十一天。” 但心脏雀跃着。 季见予嘴里含有她的薄荷糖,好整以暇垂眸看她白玉玉的侧脸,“那你怎么想提前一天给我买蛋糕?” “因为明天是中秋呀,我们肯定是要留在家里吃饭的。” 季见予不置可否,“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和七大姑八大姨围桌吃饭,让她们给我过生日的人?” 想了想那种场面,苏冷“扑哧”捂嘴笑出来,扬起下颚,表情傲娇,“你是想说你生日只想和我一起?” 季见予唇畔荡起一缕不可捉摸的笑,慢吞吞开口:“我可没说。” 苏冷也不生气,偏头一甩马尾,“你就是。” 她的书包在季见予肩上,再回头时,见这人很理所当然地开始翻她手机。 “你为什么让其森出去拿蛋糕?” 季见予目光停留在苏冷与游其森的聊天界面,不用滑动就可以盛满所有的内容。 她加上游其森是因为这学期他们一帮男的到网吧通宵,苏冷那天心情不好,逮着他不回消息自己出去潇洒想吵架,可联系不上人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他身边兄弟她一个都联系不上。 火气更大。 于是从沃寒露那里要来了游其森微信。 “让他给我打电话,限时五分钟。” 游其森隔了三分钟才回复一个“ok”手势。 时隔一个月,才又有今天的聊天内容。 “我给见予订了个蛋糕,现在他们送到店外了,麻烦你帮我插好蜡烛点火送进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游其森还是回复了一个“ok”。 季见予表情有点游离,不知想到什么,付之一笑,把手机摁灭扔回书包里。 在苏冷正欲发作骂他又冠冕堂皇查她手机时,肩膀被股沉实力量一揽,他的清澄鼻息带有丝疲倦扑到耳垂,尾音带笑: “以后就叫我见予吧。” 路过奶茶店的时候,有店员眼前一亮,高声和苏冷打招呼:“怎么样,你男朋友喝了那杯茶了吗?” 季见予看到是个有纹身长相痞帅的男店员,眉头一皱,随时扬起风暴的样子。 苏冷微微一窘,很快笑着回答:“他很早就喝过了。”说完,似乎有些羞涩,不管不顾拉着季见予往前快步走了,掌心被反手一握,苏冷轻盈的身子轻而易举转了个面,和他四目相对。 她装傻,眼睛一眨一眨的,手不自觉抵在他胸前,有点欲拒还迎。 “苏冷,你真是狐狸。” 苏冷先是一愣,随即轻轻眯起眼睛,手指虚虚从他夹克针脚边缘拂过,季见予眸沉似水,抓起来放到唇边挨了一下。 他的气息是滚烫的,又夹杂几许薄荷清凉,扑得苏冷有点痒。季见予的鼻端,则闻到了丝丝入扣的茶香,想到刚才那杯茉莉初雪出自她手,心中柔情顿起。 “再说一遍,再祝我生日快乐。” 阿奶去世后,季见予没再过过生日。以往那些女孩子,会精心准备各种花里胡哨的礼物,生怕入不了他眼,也知道他不嗜甜,所谓投其所好吧,从没有人给他买过一个奶油蛋糕。 可今天,他不知不觉吃完了一大块苏冷给他切的。 虽然事后需要含凉苦的薄荷糖来纾解那种腻重的甜味。 苏冷不肯说了,向他撒娇:“我想吃水果酸,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季见予似乎不满,目光在她色泽饱满的脸颊巡视许久,最后淡淡骂她一句“麻烦”转身朝她说的那家小店走了。 留下苏冷一个人站在商场里的必胜客门口,她穿的校服,但高挑靓丽像青春画报里鲜活饱满的人物,一头柔顺黑发,显得她很柔静,偏偏极其妍丽的五官招惹来两个大学生,问她要微信。 水果酸旁边是家花店,门口摆满几簇红玫瑰,季见予顺手买了一支,左手拎着水果酸,散漫倚在柱子那,轻轻转动指尖夹着的花,欣赏了全过程。 等人走了,他不紧不慢走上去,苏冷只看到那朵花,耳根一热,咬嘴唇:“是送给我的吗?” “刚看到有人又被人搭讪了,我想再不买束花表示一下,会有危险。” 他这样说,苏冷就知道他在像只豹子一样伏在暗处,把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偏偏还要这样排揎她。 “无聊。”她想用力去夺那袋水果酸,季见予轻轻一侧身就躲过了,笑出声。 清俊眉宇越发分明,苏冷心口直跳,一阵眩晕,毫无反抗机会被季见予牵走了。 走出商场门口,与人错身而过。 谢松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不敢认,又好奇得要死苏冷和季见予谈恋爱是什么样子,脚步慢下来张了张嘴,头前倾得老长,看苏冷瞧过来,热情招手。 本来他是冲两人打招呼的,虽然他只认识苏冷,可他自认为和苏冷初中三年同学情不错,季见予应该给个面子。 可谁知道人家眼风不动的,还是那副令女生尖叫心醉的高冷模样。 走出老远,季见予突然来了句,“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半天得不到回答,季见予觉得苏冷是默认,正低头想要停下来,苏冷面无表情开口: “是,全世界男人都对我有意思。” 季见予原本已经蹙起的眉头停住了,苏冷古里古怪扬头看他一眼,紧扣的指节被挤得发疼,她表情鲜活长长“嘶”了一声: “就算别人对我有意思关我什么事!” 季见予散漫笑意浮泛在眼角,手抬起来从她下巴过了一把,最后轻轻捏着摇了摇,“你是漂亮,男人都是视觉动物,我的母狐狸,只能属于我。” 064 中秋节白天,谈时边和季见予、沃寒露约在咖啡店,把课题研究很多细节问题确定下来了,“基于纽结理论的绳带物理模型构建”并不简单,教研组老师听到他们要搞这个课题时,脸色为难。 首先,这不仅涉及到物理知识素养的问题,还要结合平面几何和微积分方法,这对于高中生来说,明显超纲。 可两人坚持,老师也没再说什么,毕竟课题领头羊是拿下IPhO金牌的天才少年,单论知识能力,整个教研组的老师都比不上季见予是事实。 年轻人喜欢挑战,他们能做的就是放手,毕竟如果有拿得出手的科研成果整合体现在文章里,是给三中添光,证明他们并不是一味压榨学生死磕试题——培养不出富有创造力、创新思维的高材生。 下午四点,几人散了,毕竟是过节,都要回家吃饭的。 除了季见予。 他把书包往肩上一甩,说要去和女朋友约会。 刚进行过高强度脑力活动,季见予整个人越发神采奕奕,沃寒露笑话他是恋爱脑,“苏冷昨天都替你把生日过了,难得回家,未必有时间陪你约会。” 季见予笑意极其浅淡,一双黑亮眼睛里眸光璀璨不动,薄唇懒得动似的只小幅度振了几下,话却是极其强势笃定的。 “那我就把她抓出来。” …… 沃寒露和谈时边同乘了一段地铁,路上有女生拍了谈时边照片并以分享为由要加微信。 谈时边没什么表情,要求把照片删除,说她侵犯肖像权了,末了还提醒一句:“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把它发布到网上。” 女孩气呼呼当着他把照片删干净,还骂了他一句“傻逼”,大概是没想到青春洋溢的少年不是“钓鱼佬”,太死板无趣。 临走前她看了眼沃寒露,流露出一点佩服,一点同情。 沃寒露吐了吐舌头,笑笑:“你比季见予还狠。” 谈时边低头看到家里催个不停的来电,心头一阵烦躁,到了换乘站,匆匆和沃寒露说了句“先走了”就迈开步伐很快湮没在汹涌人潮里。 过了两站,终于有空座,沃寒露抓紧时机过去坐下,即使旁边是被谈时边拒绝过的那个女孩,也丝毫不觉尴尬。 “美女,你怎么受得了他的?” 沃寒露捧着手机,挑了挑眉,“脸的杀伤力太大。” 对方一怔,随即也跟着笑了,心有灵犀似的,“也是,丑男也自大又装逼,喜欢说教,不如找个帅哥还能赏心悦目。” * 谈时边紧赶慢赶,在谈家习惯开饭的时间前准点归位。他知道今天家里有客人,其实是故意在路上拖沓了点时间。 谈靖天和隋姗两夫妇四年前资助了一个女学生上大学,人是在隋姗老家千挑万选出来的,对方家境实惨,母亲早亡,父亲再娶后她被就被送去和远方亲戚生活。高三那年险些被猥.亵后把人砸伤逃了出来,对方要告她,闹到学校,校长实在觉得这个女孩子可怜,就介绍给了到乡镇寻找资助对象的隋姗。 后来隋姗出资打赢了那场官司,让女孩得以顺利完成高中学业。女孩也不负众望,考上了重点大学。 在大学里,女孩成绩优异,方方面面一骑绝尘,可今年毕业,没有读研打算,打算年底和大学期间结识的一个富二代领证。 谈时边很看不起这样的人,觉得自己父母的资助毫无意义,一片真心喂了狗。 隋姗知道儿子有想法,前一晚已经做过思想工作,“我们给予她最基础的经济支撑,该做的事都做了,问心无愧,人生毕竟是她自己的,不能说我们曾给她钱就有资格指手画脚。” 谈时边觉得头疼,讥笑一声:“你们还真是老好人做惯,只感动自己罢了。” 家里倒也不算热闹,只是灯开得比平常亮些。一进门,谈时边弯腰换鞋,看到玄关鞋柜边角整整齐齐摆有两双鞋子。 一双是皮靴,很有女人韵味,另一双是发黄的白球鞋,在一尘不染的空间里,突兀又醒目。 谈时边所有动作定住,眼球一点点胀痛,心跳顶着胸口狂跳两下,紧接着听到说话声如海潮挪移,从客厅路过玄关。 隋姗声线柔婉:“这就是我儿子了,小礼你刚说,你妹妹也在三中?” 火光电石间,谈时边猛地抬头,觉得吊顶饱和度很高的灯光一暗,他的视野都跟着变窄。 站在一起的三个女人,不同年龄、不同气质,让人迷乱。 可永恒不变的,是那抹永远躲藏在背光里的纤弱身影,眉眼间的怯生、羞涩如初,缩成一团像草丛里的兔子,只露出一丛毛茸茸的洁白,惶惶地抖,自以为藏匿得好,其实早成了猎物。 谈时边唇边无声扬起不可捕捉的笑,缓缓站直身体,以主人的姿态,终于可以在他的地盘目光如炬看她。 来别人家做客,李尤尖身上终于不再是丑校服套在烂口的秋衣外面,她今天穿白色卫衣,浅色牛仔裤,马尾似乎扎得比平时在学校更高更紧,一张透净脸蛋的柔美线条越发清晰。 “边边,来,这就是你小礼姐姐,噢,这是她表妹,李尤尖对吧?”隋姗这几年记忆不行,有些懊恼,转脸和善笑着确认了一下。 谈时边皱了皱眉,对隋女士从小到大喊的乳名更不满了。 但他步伐稳健,换了只手拿外套,走上前平平淡淡颔首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李尤尖不妨隋姗突然和自己说话,脸要滴出血来,倾身小声嗫嚅:“是的,阿姨。” 她声音都是抖的,整个喉咙塞了团火,偏偏手脚是湃骨的凉,心脏过了最初那阵狂躁毫无章法地跳,随着呼吸变孱弱。 在别人家里,出于礼貌,不想给表姐丢脸,她鼓起勇气直视晚归的小主人。 他还是这么骄骄不群,卓越五官是不容侵犯的冷峻。 那句“你好,谈班长”被咽了回去。 或许,他就没有要和她相认的打算。 只一秒,李尤尖触电般收回了朦胧的视线,眼眶子直发酸,昏沉脑袋被高阔处的房檐压到一般,背脊止不住低了再低。 她只是被资助者的妹妹,为了答谢对方,并且带着一丝羞耻的愧疚,中秋节来叨扰别人。 谈时边怎么都看不清她垂下碎发里的一双眼睛,目光一点点暗下来。 隋姗当李尤尖害羞,甚至没听清她那句“是的,阿姨”,笑着示意吕繁礼照顾好妹妹就先朝厨房走去了。 吕繁礼安抚似拍了拍尖尖的手,一闪而过为难,突然有些后悔把人带来。 “走吧,我们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李尤尖点点头,正要走,余光压过来一道影子,还有带着寒气的皂香。她耳朵被堵住一般,穿不惯的拖鞋突然打架,整个人晃了一下。 谈时边抬手扶住了她,深看几秒。 “小心。” 说完就上楼了。 开饭时,谈时边才下楼,他换了件短袖,整个人清爽单薄。 “我爸呢?” “医院临时有全员大会诊,不用等他了。” 隋姗招呼客人动筷,李尤尖等着表姐,吕繁礼也拘束,生怕气氛冷却,主动提及一句:“谈伯伯这么多年一直这么忙,伯母是不是习惯了。” “不习惯能怎样,当初你高考,我就担心你学医,谁知道……”隋姗有些无奈睨她一眼,“但其实女孩子学医也好,稳定,至少不用再求人。” 吕繁礼脸有些热,无意识抠着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隋姗主动开口:“你谈伯伯是很支持你学医的,想着将来你在这一行,我们也还能帮上点忙。” “伯母,我很抱歉。” 李尤尖一颗心揪成各种形状,呆呆看向突然哽咽的表姐。起初,她也不理解吕繁礼,为什么没有继续追逐学医的梦想。或许,表姐是不想永无止尽陷入要背靠谈家的困境。 可最后,吕繁礼只是告诉她:对方希望快点结婚。 这四年,李尤尖知道他们很相爱,但懵懂的她还是不懂,爱情的力量有这么伟大吗?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学业、梦想、前途,真的值得吗。 可她知道,表姐只是渴望一个家庭。 只有爱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席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谈时边都没预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 隋姗放下汤勺,叹了口气,“小礼,人生是自己的,我和你谈伯伯,已经做了我们可以做的全部,至于你要如何选择,那是你该对自己负的责。这句道歉,伯母只希望未来你不要对自己说。” 起初的隋姗,有过震怒和失望,最后还是谈靖天开导她:“小礼这孩子,从小缺爱,又差点经历过那种事,其实我们该高兴,她能遇到一个让她打开心扉认真去爱的男人。她的世界,我们无法领悟,不会知道她对于一个圆满家庭的渴望。爱情和工作机遇一样,可遇不可求。就让她把握吧,今时今日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将来就算后悔……痛就痛一点吧,谁不是在不断尝试和受伤中摸索过完这一生。” 这顿饭吃到最后,临走前,吕繁礼朝隋姗真诚鞠了一躬。 谈时边在门里面,插着兜,冷淡旁观。吕繁礼身后那个女孩,倒是呆呆的不动了,风把她的马尾搅得凌乱,有那么一瞬间,衬得她眼底水光比月色更清冷寂寥。 她这么用功好学,是不是也会看不起她表姐的选择。 遥遥注视的这一眼,让谈时边记了很多年。 065 (都市) 抵达庄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季见予大表弟文泽凯的儿子扑到苏冷身边,抱她脚,软乎乎一团让人心神触动,可苏冷整个人是麻木的,根本弯不下腰去抱他。 小朋友委委屈屈,豆大的眼就要涌出泪来。他平时都是人见人爱的呀,怎么漂亮的表婶不喜欢自己。都不抱抱他,也不亲亲他。 季见予走过来把肉团子一抱一抛,甩到肩上,让他体验一把飞的感觉,把人哄高兴了,面无表情交给弟媳闵月观。 “你这孩子……大哥,你们来了?” 闵月观走过来的时候已经目睹了全程,对苏冷颇有微词,心想一个至今没被季家公开露过面的女人,有什么拽的资本。 可无奈季见予在场,面子功夫得做足,但她自己不喊“嫂子”,而是摇着儿子的手让一个口齿不清的小孩喊“表婶”。 季见予淡淡应了声,抬头看到人都在户外,闵月观及时解释:“趁雪停了,他们要弄烧烤,大哥你来得正是时候。” 话没说完,怀里小朋友就挣扎下地,跑回去要和其他一群小孩玩。 “哎唷,小饼要注意别摔跤哦。” 季见予循声一望,眉头先皱了起来,一直安静的苏冷也抬眸看去。 焦璐递给小饼一块糖果,温温柔柔笑着看人跑远了才起身,先是很自然对闵月观说:“月观姐,你还是去看着点吧,地上都是雪。” “哎,小孩子摔摔也没事。” 焦璐笑笑,看向苏冷,“姐,身体好点了吗?” 苏冷声带发紧,还是说不出话,一点表情都做不了。她不是这么沉默的人。焦璐很有耐心地等着她发作,可等来等去,也没有下文,焦璐忍不住动了动眉尾。 “走吧。” 季见予把人揽到怀里,苏冷原本隐隐抖着的身体徒然一僵,浮肿眼皮自己下垂,一言不发把脸埋进季见予香水味很淡的大衣。 焦璐脸色一变,昏暗夜色里也无法掩饰的妒恨。在一对亲密影子走远后,她讥笑出声,极力平复体内躁动气血。 这就是苏冷啊,谁也没有她会装柔弱,谁也没有她厚脸皮,可以不动声色往人心里刺一刀。 即使不爱季见予,她还是霸占那个男人。 一路上苏冷都没挣开季见予,即使到了宁静安乐的一方天地,绝对安全,她脑子还是一片繁杂,总闪过刚才持续不到一分钟的惊魂时刻。 不是季见予,她就真的死了。 离大本营越来越近,苏冷忽然仰头,男人浓烈气息包围着她,那一笔硬挺轮廓,像映在澈蓝苍穹之上,冷如月。 前方人影憧憧,篝火肆虐温暖,清脆笑声不断,无端和十几年前那个农庄的雪夜重合了。 苏冷心头一酸,恨不得把口腔咬透,折在季见予腰侧的手暴起一根根青筋拽紧他大衣口袋。 进去时,文玉停止谈笑目光从姗姗来迟的两人脸上一睃,皱眉问:“蕉蕉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苏冷不好意思捂了捂脸,承受不了文玉那种能刺透人的探究视线,正要开口,有个低沉声音替她回答了。 “晕车,有热水吗,给你嫂子来一杯。” 忙着生火的文泽凯微微后仰躲烟,没回答就蹦出来个更清朗跳脱的声音:“有,我来给苏冷姐倒!” 苏冷微微愣住,认出文晨皓,思绪一下就停滞了。文泽凯倒不争整个活,继续生他的火,笑骂一句:“没大没小,敢当大哥的面不喊嫂子?” 众人笑笑,没注意到哪里不对。 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从小不怎么对付。文晨皓在美国呆了几年,心性越发叛逆,正要开口,冷不防被季见予踢了一脚。 对上那张看似冷冽实则暗藏风暴的脸,文晨皓砸吧砸吧嘴,歇菜了。 季见予面无表情,“下次不喊嫂子,我把你丢湖里喂鱼。” 文石与姐夫季宏风感慨一句:“小俩口真恩爱。”季宏风满面红光,倒没反驳什么,和文石碰了碰酒杯,“晨皓也不小了。” “管不了,反正现在老大有孙子给我们抱,随他吧。” 很平常一句话,却让季宏风羡慕了,望了眼自己家那对般配的佳人,默默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当上爷爷。 文玉睨他一眼,毫无情绪的,冷不丁来了句:“晨皓以前就认识大嫂?” 慢悠悠走进来的焦璐和闵月观也愣住了,说不上来明明谈笑不减的现场氛围哪里不对劲,焦璐紧张看了眼季见予,可后者什么反应也无,拉了张折迭椅坐到文泽凯身边,两脚一岔,肆意不失文雅地开始拿钳子撩炭火。 “认识呀,苏冷姐……大嫂大学那会儿可是南大校花,我们去她们学校打比赛,都想看看南大篮球队那傻杯队长女朋友到底有多漂亮……” 年轻人笑作一团,都等着看热闹,长辈就算听不出骂人的粗话,也做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这位安成季总太太,名声是不太好听,要是在古代,可以称作是艳名在外。 文晨皓虽然也二十五六了,可少年气鲜活,打耳钉、戴发带,十足的痞子样,他正要冲苏冷挤眉弄眼邀功,冷不防被什么东西砸到手臂。 季见予嘴里含着文泽凯递的烟,等火点完,直接把打火机扔到文晨皓身上,吞云吐雾,清俊一张脸火光也照不亮。 “你他妈不说话会死?” 这下大家噤声了,都有点不习惯在外杀伐决断的季总回到大家庭里变回当年那个寡言但毒舌的少年。 随心所欲没个遮掩骂脏话,像个黄毛小子为自己妻子吃醋,让大家都不自觉朝苏冷投去个古怪的眼神。 这么爱?那为什么季见予从不让她面对媒体,婚礼也不办,前段时间的安成周年庆,把她继父一家都邀请到现场了,唯独这个老婆见不得人一样。 焦璐隐而不发,故作轻松蹲下去逗小朋友,口腔早漫出一股铁锈味。 今晚,好像在场的局外人只剩下她。 无论如何,苏冷是季见予公证过的妻子。 文晨皓有些尴尬,正想找个借口去那边看看烤鱼好没,严觉景就捧着一大盘冒烟的鱼在一群孩童簇拥下快步挪过来。 “小朋友离远点啊,小心被烫到叔叔可负责不了。” 进来后,严觉景和苏冷目光碰个正着,两人皆是一愣,苏冷眉头紧紧靠在一起,充满不解和惊诧。 严觉景比她镇定自然多,一边把烤鱼架上一边不忘和她打招呼:“苏小姐,又见面了呀。” 季见予手里动作一顿,眼一抬,额头有几道浅浅的纹路,不怒自威,文泽凯极有眼色,停止了和季见予谈论股市的话头,向他介绍:“晨皓在美国的朋友,说是拉着一起过来凑热闹。” “真香呀……” 现场很快铺天盖地的碳烤香味,严觉景拍拍手,一点也不收敛,“必须的,我特意和土着人学过!” 夸张话风逗得人捧腹大笑,只有季见予和文泽凯不为所动,季见予眸光一敛,最后一口烟抽得猛了,又恰有阵风把炭火烧得通红,照得人脸烫,他皱眉后撤一些,“泰开地产的?” “哥你认识?”文泽凯哼哼一笑,“我觉得他这次可不是来凑热闹的。” 季见予把烟头拿掉,白雾缭绕中,是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姐可是当年要进娱乐圈当明星的,有人认识她不奇怪。” 全场氛围不经意静下去一瞬时,焦璐这句话格外清晰,听上去,她是在和闵月观说话,也好似引以为豪,主动出击打消了一些人的纷纷臆想。 “咦,那天在酒吧,其森和陈弥也没和我介绍你差点就是明星了呀。” 苏冷心跳微顿,觉得严觉景这个人挺自来熟的,好整以暇拍她马屁,那眼神,不怀好意一样。 她说不出的厌烦,仰头灌了口热水,眼神游离似乎是在找垃圾桶。 季见予出声,眼神和语调都是极其温柔的,“冷冷,过来。” 文泽凯自觉让位了,抱起小饼走到闵月观身边,夫妻俩一起查看他有没有出汗,是不是该换衣服了。 焦璐变得很多余,暗自咬紧了牙关,但又克制观察季见予在听到那个名字后是什么反应。 苏冷走过去,看到季见予伸手,很下意识把水杯递过去,季见予接了,一饮而尽,随手掷到垃圾纸箱。 一闪而过的投篮动作,少年不死。 “烤烤火,就不冷了。” 苏冷没回答,默默蜷起了脚,抱住双膝,热烈火光红日一般在她瓷白的肌肤游走、燃烧。她鼻峰清秀,眉型柔和,一双眼里有星辰大海,唇是嫣然的艳,一切造物主的恩赐都是具象的。 暖火旁肩头挨碰在一起的一对背影,让冬夜的风都变得无比柔和。 文玉静静注视着,波澜不惊的脸上似乎不是个欣慰表情,但眼睛又是噙着笑的。 她的儿子,风流又无情,她再了解不过,调情信手捏来,正如此刻,他伸手捻起苏冷一缕被风吹散的碎发,给别到耳后。 “白糍?年轻人不吃这东西的妈。”面对丈夫后妈递过来的询问眼神,闵月观眉间的嫌弃压都压不住。 文玉忽然伸手从弟媳手里接过那篮子白糍,和季见予对上眼神,从苏冷面前交接。 “我们蕉蕉爱吃。” 这句话,让几人同时愣住。 季见予挑了两块放到火架上,抬眼问文晨皓:“有白糖吗?” 炭盆劈里啪啦的,时不时迸溅出几点星火。欢声笑语就在耳边,又因为冬夜水雾浓重,隔绝到天边似的。 苏冷突然捂脸,低头深吸口气,扔下一句谁也听不清的“抱歉”起身走出去。 季见予没有立马起身,面色寡淡把白糍再翻了两次面,最后铁锹一扔,呼出团白气往外走。 远处有个蹲在夜色晦暗处的身影。 那点被风搅散的抽噎断断续续入耳,撩得人心躁。 苏冷头也不回,声音沙哑砸给他一句,“你为什么要救我?” 下一秒,“为什么要给我烤白糍!”她声线都变了。 季见予脚步一顿,似乎很轻很快笑了一声,看到苏冷红得惊心的眼睛,突然就伸手去抚她柔软依旧的发顶。 苏冷躲开了,面颊湿漉漉的,又热又凉的泪滴进疼到几乎麻木的心。 “季见予,我好想我爸,我想他了。” “你不应该救我的。” 那只落空的手不着痕迹寻了过去,这一次,苏冷没有再躲,似恨又怨直视着季见予那张清寡到麻木的脸,直到那句“没有什么应不应该,这一次是我欠你”清晰入耳,她瞳孔深处那点不易察觉的迷惘才随尘而散了。 066 课题小组的人员在收假前一天就定好了,那些积极私聊季见予和谈时边的人都没有入选,最后时刻负责统筹这个研究项目的雷老师找到季见予。 “我给你推荐个人。” 季见予心有不悦,可对方是老师,也知道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塞人,很恭敬地同意了,问都没多问,展示出百分百信任,雷老师略显诧异,连忙笑称:“你都没考察过,万一她达不到你的用人标准,拖累课题进度,我也不好意思。” 季见予一板一眼地回了:“有老师您这句话,我也不怕伤她自尊了,一切以最终课题成果为主。” 两人一来一回,彼此的言下之意不必说得太清楚。 “她是我新带班级的学生,头脑很灵活一小姑娘,偏科,很爱物理,如果这次她表现好,我想推荐她去奥纳杯。” 季见予不关心下一届各种物理竞赛的名额竞争如何激烈,也没想到对方会把微信名片推过来。 验证消息那行字让季见予有点眼疼。 “学长好,我是一17班焦璐,有幸能加入你的研究课题组,今后请多多指教。” 季见予通过认证,对方似乎也一直守着,进入聊天界面的一瞬间,顶部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学长,我也来三中啦!” 季见予没等这行字发过来就摁灭了手机,起身走回自习室,也不管苏冷正抓心挠肝练听力,耳机一扯,把东西都收拾干净,把人牵了出去。 “你干嘛呀,我刚有点感觉。”苏冷其实困得要死,可他不说走,她也憋着口气要坚持到底。 “跟你说件事,焦璐要进我们课题组。” 身边半天没点响应,季见予低头看了一眼,苏冷正放空看着前方,腮帮子鼓鼓的刚塞进去一个巧克力球。 “我是漏掉什么情节了吗,你和她原本就认识?” 她过分冷静的一句质问让季见予出乎意料,盯着她从没什么表情到缓缓噙了丝笑意在眼角。 “我问你话,你笑什么?” 苏冷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原本,她压根想不起来焦显平的女儿也考进了三中。哪怕暑假在家里,尤眉兰要她“关照”焦璐妹妹,哪怕开学前一晚在宿舍焦璐和她打过招呼。 可现在因为季见予一句话,让这个令人讨厌的事实变得无比真切。 见她突然冷淡,浑身是刺,季见予皱了皱眉,语气随淡:“我之前脚上那个伤口,你也知道是怎么来的,颜丹的学妹,就是这个焦璐。后来在农庄,我才知道你为什么割腕。” 过了几秒,苏冷突然挣开他,走得飞快,眼看就要踩着绿灯的最后几秒通过人行横道。 季见予心头酿火,大步追上去,死死扣住她手腕走得更快把人带过了马路。 他们落地另一边人行道的同时,身后滚滚车流汹涌而动。 苏冷心惊,后怕自己再晚一秒都会被喧嚣的尘土飞扬吞没至死。她呆呆的,马尾也显得孤零零一把,季见予走上前把人揽进怀里。 “我之前没和你说,是觉得不会再和她产生什么交集,而且你看,你反应这么大。” 苏冷没再拒绝他,像以往一样仰起头,是个适合接吻的角度。季见予正要动作,就听到她喃喃低问:“如果我不想让你们一起研究课题呢,你会把她踢出去吗?” 很孩子话,如果是别的女孩这样无理取闹试图拿他珍惜的课题来争风吃醋,季见予会觉得很麻烦。可苏冷不一样,季见予能体会她的心情,她对焦璐有不似姐妹更似姐妹和父母争宠的抗拒感,这一点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改变的。 “首先,人是雷群要进来的,现在课题还没开始,我无法考证她的个人能力,不能无凭无据就把人拒绝。” 他声音低柔,试图抚平她缔结于心的缺口。自杀那件事,他的确无法理解她,可他在意她,不会出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指责她矫情、做作。 季见予知道这件事或许是无解的,上一辈的爱与遗憾,已成定局,他不希望苏冷自己被困其中。 “你女朋友不希望课题组有女生这个理由也不行吗?” 苏冷鼻头通红,一双眼湿漉漉的,孩童般固执,季见予的心软得没有形状,伸出指腹摸了摸她的睫毛。 “你明知道我很介意她,介意她整个人。”苏冷动作很小地偏过头,只留半个后脑勺给他。 “冷冷,你爸妈的事,我不予评价,可你冷静想想,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女儿去爱别人家孩子的。” 苏冷扯了扯红唇,笑得很妖,有股冷眼的美感。 “苏南添不会,可尤眉兰不一定。如果你要觉得‘焦璐’这个名字依旧活着,‘苏蕉鹿’变成了曾用名是巧合,我无话可说。” 季见予怔愣一瞬,表情一点点淡下去,松开她,把手插在口袋里,眼神复杂。 这件事远比他想象的要棘手。 如此漠然,让苏冷心中一刺。 他一定觉得她很不讲道理。 强忍住巨大悲怆,苏冷忍无可忍嘶声吼起来:“一对曾经差点走进婚姻殿堂的恋人在各自组成家庭后依旧来往密切,你如果觉得正常,今后我要是和杨易杰或者任何一个前任继续做所谓的好朋友,你最好别他妈指手画脚!” 季见予表情瞬间阴狠,眼窝泛起不自然的红,下颌线条紧绷,冷笑出声:“你简直不可理喻。” 回校第一天,沃寒露先感觉到不对劲,悄咪咪问苏冷:“吵架了?” 苏冷正要说话,季见予就晃过来拿她水杯。天冷了,热水难打,苏冷的保温杯却总是满的。 “你要不要?” 有时候沃寒露也会跟着享福,这一回,她本来是没想过季见予还会帮忙的,愣了愣,才手忙脚乱把杯子递过去,笑嘻嘻:“多谢季神。” 季见予看了眼没点表示的苏冷,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走了。 一整天两人都没有黏在一起,课间苏冷想起自己还有试卷和课本在季见予书包,撕了张纸条不远万里递到了第一组。 季见予打开看了,遥遥望向那个端坐在位目不斜视一脸认真盯着黑板的背影,揉了揉额角。 东西摞在一起递到了自己手上,苏冷正要放好,瞥到了那张纸条。 她心跳微顿,迟疑一瞬面不改色打开看了。 “你是想让全班都知道我们吵架了。” 苏冷知道,侧后方有双眼睛紧紧注视着自己,她抿了抿唇,好整以暇拿起笔转了一圈。 背后那道视线看她写了很久,渐渐变得热切。 苏冷再传回去的时候,平时和她关系不错的后桌有点不耐烦,“你俩够了,谈恋爱了不起啊。” 苏冷耳根一热,心跳得更快,但依旧没皮没脸笑说:“最后一次。” 因为她写的是:让全世界知道我们分手也是可以的,毕竟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做好朋友也是可以的呀。 她在讽刺他冠冕堂皇的“立场”。 即使季见予从没承认过他赞同这种观点。 * 后半节课,苏冷胃一阵阵痉挛似发疼,脖子后面出了很多汗,煎熬无比。体内那股荒唐、毁灭性的冲动,因为椅子再没有被后座踢到的震荡感渐渐烧成了灰。 下午放学季见予和谈时边等人呼朋唤友打球去了,苏冷没和沃寒露去吃饭,李尤尖回宿舍洗澡,她一个人在座位把昨晚在图书馆没做完的听力听完,最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季尖予的录音机。 她拿在手里看很久,指尖都捏白了,最后起身走到季见予座位,塞进抽屉,又坐下来翻翻找找,想看看那张纸条被他如何处理了。 班里此时稀稀拉拉出去吃饭的人见怪不怪,苏冷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于她而言,对他的东西产生占有欲和归属感似乎已经是刻入骨髓浑然天成的。 翻了一通什么都没找到,苏冷往刘海吹了口气,沮丧地嘀嘀咕咕:“到底哪去了……” 一抬眼从楼梯走过来的游其森,她突然心虚,想起自己和季见予吵架吵到说分手的地步,可她还趁着人家不在登堂入室翻私人物品,好没品。 “你不去吃饭?” 游其森有点疑惑的眼神让苏冷不知所措,她冷脸站起来走回自己座位,生人勿近的架势,“我要学英语。”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 游其森从前门绕进来,这句话让苏冷突然鼻酸,情绪是一下子从心尖涌上来的。 她很讨厌吵架,这样就没人给她买东西吃了。 “好香,你也没吃饭吗?” 苏冷狗鼻子一样,探身过去看到游其森手里拎了个煎饼。 以前高一的时候她心情不好或者没时间就喜欢到食堂买个煎饼打发,香香脆脆的,饱腹感也强。 可季见予说这是垃圾食品,吃多胃烂得更快,从不给她买。 他主张吃汉堡也看不起放辣条的煎饼果子,也不像杨易杰喜欢点外卖,都是直接带她出去到值得信任的苍蝇馆子或者大餐厅。 苏冷鄙夷他矿泉水都只喝十二块的,一身贵公子毛病。 季见予除了抽烟,无一不良嗜好,热衷运动,从不吃垃圾食品,在他身上似乎永远看不到被苦难压力摧毁磨练的痕迹。 他淡淡甩给她一句“谁不希望活久一点”,苏冷反驳他,“是因为你这种人能创造无穷无尽的价值才会不舍得死”。 两人就这个话题又闹得有点不愉快,季见予想起去年她自杀,冷冰冰警告她:“苏冷,你再给我死一次试试。” 他口吻极其霸道强势,苏冷不经意想起来都会觉得心口猛跳。 游其森目光浅浅游弋在她恍惚的脸,把那袋煎饼往她桌面一放,带走阵风。 苏冷微微惊讶,问他:“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本来想晚上加个餐,但又怕胖。”游其森走回自己位子,并没有立马坐下,翻翻找找什么。 苏冷喜闻乐见,“咦,你们男生也会怕胖,你都不知道我们女生快嫉妒死你们了,吃再多也一个个细胳膊细腿的。” 游其森看她一眼,笑说:“这是基因问题,无解。” “嘁”苏冷撇撇嘴,打开煎饼送进嘴里,还是热的,薄脆很脆,还有辣椒,她吃得满满幸福感,侧坐着晃腿,眯眼看向窗外有点暗沉的夕阳。 “游其森,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教室只剩下他们两人,后排有一顶风扇,不知何时打开的,呼啦哗啦卷着风,比秋日更凉。 游其森顿了顿手里的动作,走过去把按钮关了,杂音瞬间小很多,苏冷注意力被吸引,转脸扭头看了看,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觉得这么冷。” “那你怎么不穿外套?” 苏冷突然觉得有点噎,默默坐回去打开了保温杯。 早上打的水,已经凉透了。 她平时都是穿季见予的外套。 “你还没问答我问题。” 游其森目光洞察人心,苏冷觉得他只是故意给她面子不戳穿她和季见予显而易见的矛盾。 “谈过,分了。” 游其森没想过她会不依不挠,似乎有些头疼,苏冷看他别别扭扭的,突然“扑哧”笑出声。 “那你和她,还有联系吗?” 游其森面无表情扭开冰可乐灌了一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冷却那股摇曳不定的邪火,放下罐子后,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耳后,冰火两重天,让他心都跟着一瑟。 “没有。” 他第一次这么不耐烦,也搞不懂苏冷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但都实话实说了。 过了很久,苏冷慢吞吞玩弄着塑料袋,心不在焉地低语:“那你觉得,曾经爱得刻骨铭心的恋人,阴差阳错分开了,能再继续做朋友吗?连同他们各自的家庭,也毫无嫌隙的其乐融融。” 游其森不自觉走过去,在她对面的座位停下,靠在桌沿,“心理学上说,真正爱过的两个人是没有办法继续做朋友的。如果可以,有两种情况。” “哦?”苏冷托腮望着他,洗耳恭听。 她眼睛明明亮亮的,从里面,游其森可以看到自己身后的整片黄昏。 “第一,当然是反证法,说明他们没有真爱过;第二嘛……”游其森语气突然轻快许多,调侃似的,连姿势也跟着换了一下,“说明至少有一方居心叵测。” 苏冷也跟着笑了,自言自语梦呓一般,“或许我真的没猜错。” 游其森笑意不变,差点脱口而出问她没猜错什么。 可他知道,现在和她独处一室谈论这个问题,本身就越界了。 “那你爸妈离婚的时候,你会有被抛弃的恐惧吗?” 父母在他很小时候就吵得不可开交惨烈分开,是游其森心底不易察觉的疤痕。可过去这么多年,他已经能足够坦然和别人谈及自己的家庭——哦,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现在谁也不跟,逢年过节要吃两顿饭。 季见予、张金远身边这些朋友都知道这些情况,苏冷知道也不奇怪。 游其森轻吁了口气,很云淡风轻地笑谈:“恐惧,很小的时候就经历过了。八岁那年他们各自组成了新家庭,我被抛弃都快十年了。” 苏冷彻底怔住了,胸口突然有点透不上气,喉间酸酸涨涨的,最后眼睛都笑成一条缝,很不知人间疾苦似的。 “那你好可怜哦。” 说完,她掏出手机要给他转账,“那我得赶紧付给你煎饼果子的钱。” 游其森身子重重一震,有种从云端坠落人间的荒谬感。他语气也冷淡下去,潜意识里涌上浓重的眷恋不舍。 宁愿她像前一秒没心没肺直戳人肺管子,也不想她迫不及待要划清界限似地还他钱。 他根本不喜欢吃煎饼这种东西。 手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游其森扯了扯嘴角,很元气明朗地笑着:“几块钱,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下次也请我吃个煎饼。” 苏冷一时搞不清还钱和还煎饼有什么分别,眉头一皱,很快就粲然一笑,“这就有什么难,我多送你一个!” 067 晚修季见予没回班,但他来不来,掀不起多大风浪。 苏冷全身心投入学了一晚上,老老实实坐到晚修结束,整个人虚脱。看沃寒露和游其森在聊什么,眉飞色舞的,也没打扰,自己背上书包跟着走读生混出了校门。 出入卡是季见予的,他获得保送名额又是走读生早传遍三中,清洁阿姨、保安大爷都知道这个人,拿他当教职工看。 突然想吃冰激凌。以前和季见予乱逛的时候无意间发现过一家小店,纯手工制造,有点意大利的风味。苏冷生怕打烊了,在校门口拦了辆车。 陈弥说她真是天打雷劈,打二十几的车去吃几块钱的冰淇凌。 “季见予呢?他不拿那辆破自行车载你啦?” 苏冷穿得有点少,冰凉指尖在屏幕快要敲出火来,“你才是令人发指,非豪车不坐,说多少次了,他那辆自行车三千多块呢。” 消息发过去,苏冷盯着陈弥那串“哈哈哈哈”发呆,悄悄“呸”了一声,耳根也跟着红了。 她怎么总想着为那条贱鱼说话。 她原本以为,他懂她,那个秘密,也只有他知道,他应该可以站在她角度去理解她为什么排斥姓焦的。 可最后他为了什么狗屁课题,要她接受他和她讨厌的人天天在一起讨论学习。 苏冷捂了捂发烫的脸,火气很大,直接给陈弥下最后通牒:“你来不来?” “来来来,你得体谅我和乔劲从二中赶过去需要时间。” 陈弥其实懒得动,也没察觉到苏冷和季见予吵架了,只是单纯怀念初中下了晚自习翻墙跨越半个城区去夜探美食店的快乐。 “我可没叫乔劲哦。”苏冷坏坏笑着,陈弥骂她一句“有病”就把电话挂了。 其实陈弥和乔劲挺般配,青梅竹马,家境匹配,欢喜冤家…… 苏冷托腮靠在车窗走马观花,思绪不知不觉飘远了,冷不丁想到她和季见予。 她低头翻开微信,只是下意识想去看看自己给他的备注——马和鱼的图案。 季见予还问过她马代表什么。 她没理他,生了一晚上闷气,第二早上看到他截了张与自己的聊天界面,备注在原来一只狐狸前面加上了一颗梅子。 早安,我的小青梅。 苏冷耳根渐渐熟透了,有种难言的欢愉感,像坐过山车,一颗心抛上抛下,惊险刺激,可想尽情尖叫是因为看到了加州的落日。 那天,她化了一个精致全妆去和他约会。 此刻,苏冷的额心也是炙手的。她盯着屏幕看久了,有微微反胃感,可出神回忆片刻后,竟发现界面多出来两条消息。 同一分钟内发的。 -“人呢?” -“我给你带冰淇凌好不好?” 他不断示好,似乎是能为了她做到的最大程度忍让和低头。 苏冷不为所动,只是鼻头一皱,想哭的冲动比风雨还来得急骤。 凭什么他打的热水她就要喝,买的冰淇凌她就要吃? 苏冷不要这么轻易原谅他的自以为是。 屏幕一摁,她忽然想让司机停车,大冷天吃冰激凌的放纵叛逆也没心情尽情享受了。 可如果此时回校,说不定会被他逮个正着。 季见予炽热的吻、强势的拥抱让苏冷心颤,她知道自己总没办法拒绝他,总沉溺他来势汹汹又温柔的厮磨。 踌躇间,苏冷感觉到车速慢了下来,随即感受到车身轻轻一震。 司机骂骂咧咧,扯开安全带冲下去,脚没落地就和追尾的理论起来。苏冷暗道倒霉,但她本来就漫无目的只想消遣时间,所以欣然接受了厄运。 她把手机压在外套底下,撑头看过往的车纷纷朝她们这一处投来好奇目光。 这是在天桥底下,夜间高峰路段,车流缓慢,一个不着意就会发生交通事故。 苏冷等了快十分钟,还能依稀听到外面的争论声,她突然耐心耗尽,盘算了一下这里到冰淇凌店大概还需要十几分钟的车程,如果换车的话,又要多付一笔起步价…… 不过,时间和金钱,她向来不缺什么。 她闭上眼睛小憩,想让自己心静下来。 总有人说她毛毛躁躁。 就在这时,司机回来对苏冷说:“小姑娘不好意思啊,我替你拦了另一辆车,你坐那辆吧,这里我就不收你钱了。” 看来事情有点麻烦,没协商好。 苏冷懒懒掀开眼皮,欣然答应了,省得她还要自己拦车。 眼见另一辆车已经在她这边停下,苏冷整理好东西打开车门,被阵风吹得发抖,根本没心思凑热闹,火急火燎打开了车门。 “你好,那个司机和你说了我要去哪儿了吧?” “嗯。” 车子很快就启动了,苏冷托腮往窗外看了一眼,错身而过时,她发现出租车司机还是呆呆站在原地,一张脸又白又红的表情木然,根本没有再继续和追尾的车主理论。 苏冷还想看,可车已经驶入了另一个车道,那两辆相撞的车造成的拥堵一角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心无端往下一坠,苏冷环顾四周——还是在桥底,车流行驶不算通畅。 去冰淇凌店通常有两条路,一条相对而言绕远,但没什么车,有时候计费反而更便宜。 现在司机打算走这一条,所以换了个车道。 可苏冷想起来上回季见予带着她打车时,司机想换道会先询问过他们的意见。 但也不排除有些司机会自作主张。 因为苏南添的工作性质,苏冷对这些问题还算敏感,这时候,她已经后悔想都没多想就坐上了另一辆出租车。 刚才的司机也不爱说话,可车厢里一直在播放电台,而现在的车里沉寂如海,黑压压一片,一阵无形压迫感让苏冷耳鸣,觉得紧闭车窗外隐约的喧嚣都变得无比遥远。 从意识到不对后,苏冷就闭眼装睡,手悄悄探到了车门,却发现已经被中控锁紧。心蓦地一空,一股森然阴气从头笼罩下来,苏冷几乎要咬破嘴唇,手颤颤地抓成拳。 宁可夸张自卫,也不要低估人心险恶。 这是苏南添从小就在她耳边唠叨的一句至理名言。 苏冷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爸爸是抓坏人的大英雄,她很自傲、得意,恨不得让全天下知道她爸爸有多厉害。 可有一次,他们和季家以及其他几个家庭出去玩,大半夜,苏南添和尤眉兰在酒店房间里厉声言辞批评教育她两个小时,她不服气,认为自己说自己爸爸是公安局局长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件光荣的事,她自豪也想让别人崇敬苏南添,有什么不对? 尤眉兰似乎觉得她虚荣心太重,脾气倔得像牛,无可救药了,干脆拿衣服去洗澡。 苏南添揉着额角,表情很难过,语重心长告诉她:“蕉蕉,爸爸年轻时抓过很多坏人,他们都对我怀恨在心,有些没死的、亡命天涯的……你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太善良,认为他们到法庭监狱走过一遭就真的洗心革面了。你懂爸爸的工作如何危险、伟大,为爸爸骄傲,爸爸很欣慰。可你记住,在外面,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的爸爸是苏南添。” “爸爸……不想你和你妈妈因为是我的家人而受到任何伤害。” 苏冷印象中,小时候她去哪里都是专车接送,有时候苏南添不能亲自送,也会有他的属下开私家车确保她安全抵达目的地。 所以她很少有自己打车的时候。 可一念之差,她作为内宿生逃出校园,打了辆车要到几公里外的地方吃冰淇凌…… 苏冷默默把自己手背掐出一片淤青。 可她知道自己必须保持冷静。 她是苏警官、苏局长的女儿。 暗自深吸口气,苏冷小心翼翼摸到自己手机,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透过内后视镜看到驾驶座那张冰冷晦暗的脸,余光时刻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心凉掉半截,苏冷后背湿哒哒开始飙汗。 凭感觉打开了通讯录,苏南添的号码永远在A字母序列的第一位。苏南添也训练过她即使被捆住手脚、闭着眼睛也能最快速度准确点进通讯录的能力。 以前苏冷只当是玩,因为她知道苏南添会很好保护她。 胸腔响起一阵巨大啸鸣,苏冷紧闭的眼被热流冲击着,全身僵木躺在后座,预估数了几秒,扬起懒懒的语调:“叔,我们还要多久才到啊,我怕冰淇凌店关门了。” 沉默好久,前座响起一声沙哑生硬的回答:“快了。” 苏冷一直闭着眼睛,似乎困得不行,嗓子挤捏得快要爆炸才能靠吊在心尖的一口气透上正常音调。 眼皮发酸,她要保持睁开一条缝的同时睫毛没有任何颤抖的痕迹。 “唉,叔你知道吗,我失恋了,可我还是好喜欢他啊。以前,他最喜欢带我去苏州路那家冰淇凌店了,那家店名是意大利文,意为‘长长久久’,当初还是我们一起发现的,拿软件翻译店名,觉得寓意很好。今晚我最后再去吃一次,就要彻底和那段感情说再见了。” 说着说着,苏冷再无法克制,一行清泪快速滴落,体内如同塞有颗定时炸弹,水雾雾的黑暗世界里,她觉得下一秒随时可能是末日。 可是她还没吃到冰淇凌,还没回季见予消息,没有和他和好。 还有苏南添,他妻子又不爱他,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 电话那头,苏南添全是枪茧的手青筋暴起,红得发涨,一张脸紧绷到泛出不自然的青色。他稳住心神,捂住听筒,在屏息等待的众人没反应过来时跑出残影奔出办公大厅。 “苏州路,救我女儿!” 苏南添嗓音暴哑。 警员几乎是立马启动紧急状态,一串嘹亮警报让整个公安在夜色里醒活过来。他们本来今晚聚集加班加点,是因为二十年前一桩绑架撕票案的犯罪团伙再度活动——当年那起案件的受害人就有如今公安局长苏南添的夫人。 苏南添接到通知时就告知尤眉兰这段时间班先不要上了,他匆忙出门,电话不断,想着苏冷在学校上晚自习,短时间应该不会出事,事情还没有定论,也不想让她独自害怕。 可他们正式布局讨论不到十分钟,就接到了苏冷的求救电话。 “苏局,有辆巡逻车刚离开那家冰淇凌所在街道,现在他们已经掉头了。” 苏南添在车上抹了把脸,眼眶猩红,摸上腰间的配枪,掌心全是黏稠冷汗,胸口一阵阵抽痛。可在外人看来,苏局长依旧威风凛凛,冷然坚定。 警车驶出,随着司机按下警报按钮,长笛划破街道的安详繁荣,不绝于耳飙响天际之上。 “你再废话试试。”苏冷默默哭得投入,耳边突然响起一声阴寒告诫。 她浑身一抖,睁开眼的瞬间,那管对她而言熟悉又陌生的冰冷枪头要戳进她骤缩的瞳孔里。 苏冷没有喊,嗓子早就紧成一团,整个人魂飞魄散,张着嘴屈腿整个跳到座位上,抖个不住睁着全是惊恐的眼,手机也碰掉了。 “蕉蕉!” 电话毫无预兆被挂断,连尖叫声都听不到,苏南添嘶声一吼,挥拳砸向窗口,杀人的心都有。 以前,他面对过无数次这种情况——求助人发疯一般求助,或者是犯罪嫌疑人在电话那头威胁警方冷冰冰地谈条件,电话随时有可能被切断,目的就是扰乱他们警方,让一切都变成未知数。 苏南添从未想过有一天,电话那头会是自己女儿,他连唯一可与她联络的途径也被无情切断了。 苏冷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在那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扑上去抓住他手腕和枪把。 “你他妈找死!” 男人一手操控方向盘,一手往上猛顶砸苏冷下颌,根本顾不上钻心的痛,苏冷从座位跌下来小臂几乎要被扭转到底,混沌发懵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只有开枪她能有一线生机,哪怕枪打在自己身上。 要毁掉这辆车,让它无法继续往前开。 男人没想过她一个高中生这么大蛮劲和胆子,他一只手的力量根本敌不过她这样摧毁折捣,方向盘失去控制,车头在人烟稀少的街头横冲直闯。苏冷一阵反胃,头晕眼花被颠到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在背着地的瞬间死死咬住男人的手,同时用尽全力扣动扳手。 “砰”一声巨响,车东歪西倒撞上防护栏,冒起滚滚浓烟。越来越多的紧随其后的车停下来,试图掉头。 苏冷脑袋一片嗡鸣,刺得心痛,男人撞得头破血流,面目狰狞爬起来,握紧枪支往苏冷脑袋猛砸。 子弹只有一发,他们为了尽可能保全人力,只派出他把苏南添女儿绑送出市中心。 他贱命一条,今晚不死也迟早会被抓进监狱等死,满腔恨火,只想拉苏南添唯一的宝贝女儿同归于尽,为二十年前死去的兄弟偿命。 “你妈也活不久了,我先送你上路……” 苏冷浑身瘫软,脱力躺在车底,模糊视线里仿佛看到一个恶魔投影,正面目可憎不停打她。黑与白都变得不再清晰,她孱弱呼吸着,麻木感知到一股腥热暖流不断淌过耳蜗。 警车鸣笛不断逼近,闪烁不停的信号灯似乎照亮了雾沉沉的黑夜。 068 苏冷悠悠转醒时,只觉得眼球胀痛,渐渐清透的视野里有对青春男女在床旁窃窃私语,虽然极力压着声音了,还是蜜蜂一样嗡嗡嗡的吵耳。 “我说,你俩能不能出去吵。” 苏冷艰难发声,第一个字蹦出来的时候浑身酸痛,骨头要散开一样。 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同时一惊,陈弥险些扑到苏冷身上,被乔劲眼疾手快拉住了,“你想撞散她啊。” “头好晕,好想吐……” 苏冷话音没落就“哇”一声,捂着胸口挂到床边作势要吐,乔劲“哎哟哟”惊呼着赶紧伸脚把床底的塑料桶给踢出来。 苏冷嫌他吵,抬起一张怨恨苍白的脸,“嫌弃你就走啊。” 见她一醒来就会拱火吵架,表情怨怼,生动得很,陈弥乔劲都松了口气,“得亏你醒了看见我在,不然我守这么多天偏偏这个时候不在,指不定被人怎么污蔑。” “你少给自己揽功勋章了,你每天顶多来晃个十分钟……”陈弥作势踩他,乔劲灵活闪开了。 苏冷恍恍惚惚,渐渐清明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惊惧犹存,忽然觉得身上每处角落都痛感清晰。 “我昏迷了几天?” “对呀,你都脑震荡了,肿一块,还渗血,吓死人。” 陈弥心惊胆战,也不想回忆那晚。见苏冷怔怔坐着,眼神空空的寻到病房外,陈弥放缓音调说:“刚开始门口都是叔叔派的人,后来人抓到了,才撤掉的警力。” “人抓到了?”苏冷回神,只记得最后那句“你妈也活不久了”。 看陈弥一脸迷茫,苏冷知道她说不个所以然来,挥了挥手,忽觉心烦,重新躺了回去。 一阵安静,乔劲摸摸鼻子,到从床头提起一袋零食,“都是你爱吃的,人醒了我就放心了,我在这儿也没事做,要不,我先撤了?我女朋友还等着我呢。” 苏冷忽然睁开眼睛,淡淡扫了眼陈弥,“你有女朋友还答应陈弥去吃冰淇凌?” “这有什么关系?”乔劲抖抖肩,做出个无知样子。 苏冷忽然烦透男人,让他赶紧滚。 “还是姐们儿靠谱吧,他拎一袋零食来就说要去约会,反正你度过了危险期现在又没醒所以我才和他吵的。” 苏冷拍了拍瘪下去的肚子,“多亏你们把我吵醒。” “喂!”陈弥轻轻捶她一拳,苏冷忽然睁开一只眼睛粲然笑着,调皮劲。 窗外刚好有束阳光打进来,那张白得更纯净的脸连绒毛都清晰可见,平日嫣红的唇褪成了枯玫瑰的粉。 陈弥嗔她一眼,“该不会是你醒来第一眼想见到的人都不在,失望吧。” 苏冷的心悄悄刮过一阵旋风,她垂头摸自己有些干燥的发尾,半天没说话。 “我爸呢?” “我们来换叔叔阿姨回去洗漱了,说不定等会儿会给你带饭,你都不知道,你昏迷这几天叔叔也每天三餐不落给你准备好吃的,就怕你醒来饿肚子。” 苏冷鼻腔被什么冲刷过,骤然通畅又刺出热流,猛地一吸,眼睛瞬间就红红的,“陈弥,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陈弥一阵心酸,“呸呸”两声,突然想起以前她到苏家找苏冷玩,看到她房间有各种玩具枪、刀、绳索,苏冷要她一起演练被绑架后的自救场景,陈弥感慨“做警察的女儿真不容易”。 苏冷却不以为意,她觉得练习这些总没有坏处,如果有一天遭遇危险真能自救,很酷。 她一直以苏南添为荣。苏南添竭尽全力护她平安喜乐周全成长,她也想证明给别人看,她作为苏局长的女儿,遇到危险不是只会哭的瓷娃娃。 没想到十七年都无忧无虑过了,却冷不防挨了一记重击…… 陈弥光想想都后怕,这几天也睡不好,噩梦连篇。 现实中危险总是毫无预兆的,防不胜防。 如果不是苏冷足够果断、勇敢,那后果…… 苏冷轻声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遐想,“其实我怕得要死,也不知道电话拨没拨出去,拨出去了我爸有没有第一时间接起来听到我古里古怪的话,就算听到了他们能不能及时赶过来……” 苏冷越说越觉得心慌,抬起还有留置针的手捂住了发烫的脸。 那个夜晚于她而言,像噩梦一样。有时候意识是醒的,她分明感受到胸腔受压,呼吸急促,然后一堆朦胧绰影满脸焦急围着她,她想睁眼看清,又害怕看清。 陈弥安抚似拍了拍她肩头,不想让彼此都沉浸在惶然氛围里,探头探脑抱怨一句: “季见予说出去一趟,怎么还不回来,他再不回来你爸妈就要来了。” 苏冷停止压抑的啜泣,思绪一顿,“谁?” “季见予呀,哦,你当时昏迷了不知道,是他背你上的救护车呢。”陈弥捂了捂胸口,心有余悸,“他太疯了,不过那种情况下谁也顾不了这么多,倒是我和乔劲后知后觉生怕你爸发现你们在谈恋爱。” “不过发现了也没什么吧,你们不是两家都认识吗,你受伤了他及时出现不离不弃,你爸应该对他很满意才对……” 苏冷觉得头疼,皱眉止住了陈弥没完没了的话头。 “他怎么会在?” 说起这个陈弥就来气,她气鼓鼓控告苏冷罪行:“你还说呢,明明就是你和他约好了在冰淇凌店见面,幸好我拉上了乔劲,不然我真成傻呵呵成你俩电灯泡了。” 陈弥说得嘴巴发干,从乔劲买的零食袋里选出一瓶椰汁,自顾阐述那晚苏冷不知道的情况。 “我和乔劲到冰淇凌店的时候,发现季见予也在,我们还抱怨你老催我们结果自己不也没到。季见予就问,你约了我们到冰淇凌店?” 苏冷半天没反应,突然一个翻身要找手机。 她才用了不到一年的苹果新款,屏幕碎了道大口,但不影响使用,电是充满的。 陈弥见她忽然气息急促,动一下就鼻尖冒汗,忍不住说她:“你别一惊一乍的,身子骨没好全呢。”说完眼神乱瞟,想看她在看什么。 “人呢?” “我给你带冰淇凌好不好?” 苏冷怔怔盯着没有回应的两句话,悲怆难掩,分不清哪里痛的情况下心跳急遽飙升,隐隐抽疼着,茫茫渺渺的虚空感十分明晰。 差一点,他这两句话就永远没有回应了。 “哟,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也要和女孩子约会去了呢。” 季见予其实在门口站好一会儿了,他不知道苏冷醒了,定定看了好久才觉得青天白日都是真实的。 陈弥阴阳怪气,他眉头微不可见皱了皱,但表情依旧清寡冷淡,径直走到床头把东西放下。 一阵焦糖味瞬间飘盈鼻端,苏冷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那家铜锣烧。 紧接着,掌心恰到好处的温度覆上了她缠有纱布的额头,但脉动跳动的频率与肌肤热感都很清晰的穿透入血。 “头晕吗?想不想吐?” 苏冷怔怔望着他的,半天说不出话,下意识晃了晃脑袋,紧接着胃里一阵泛恶,脸色一白就要吐出来。 季见予嘴角一动,立马弯腰去找塑料桶,奈何被踢到另一侧了。 “我吐不出来,胃都空了。” 陈弥扯嘴角做出个不解表情,鸡皮疙瘩起一身,觉得苏冷现在说话的嗓音和前不久骂乔劲天差地别,有点沙哑,软糯得黏牙,弱弱一口气吊着似的。 季见予去解包装袋,“要现在吃吗,还热着。” 可苏冷不干,“吃不下。”她忽然抬头盯着季见予,眼睛明亮异常,染上股倔意,“我想先喝水。” 季见予立马去找水壶,正要倒,苏冷又说:“想喝凉水,胃里烧得慌。” 季见予面无表情倒了半杯滚烫的水,又掺入一些矿泉水,比例适中,送到她嘴边,“喝温的吧,不烫。” 苏冷忽狠狠把头甩开,嘴巴死死闭着,也不说话。 气氛太诡异了。 陈弥觉得背脊发紧,有季见予在她也安心,不想掺和进来,和苏冷匆匆告别就溜之大吉。 没有了外人,季见予忽然伸手抚了抚苏冷脸颊,低柔地循循诱导,“听话。” 苏冷藏在被子下的手抓紧了,头晕脑胀,觉得自己被他清澄气息包围了,心悸得厉害,嗫嚅一句:“我想先吃个苹果。” 季见予知道她不喜欢苹果。 看他漆黑的眉一动,苏冷挑衅回望,表情冷冷的。 “好,切成块怎么样。”季见予把水杯放下,拨开塑料袋弄出一阵响动,很娴熟地拿出刀,去洗手间把苹果很细心讲究地洗过了,才勾来一张椅子坐下。 他手法专业,修长干净的指节穿梭来去,让苏冷错觉他能削出花来。 一分钟后,苏冷咬了咬唇,说自己想去上厕所。 说完,偷偷去觑季见予的表情,可他了无情绪,高大身影一起来,遮天蔽日的,苏冷不自觉眯了眯眼睛。 胸口跳得厉害,她无知无觉把下嘴唇咬成浆果红,一股火悄悄烧着,越燃越旺,势必要他彻底激怒才肯善罢甘休。 季见予把削好的整个苹果拿纸巾迭好,又抽了张纸不紧不慢擦拭指尖,有条不紊,清俊侧脸没有丝毫波澜起伏。苏冷正想“不知好歹”开口催他,只见季见予把纸巾揉成团,扬臂用不轻不重的力道砸到床头。 紧接着一道黑影罩下来,苏冷只觉得天旋地转,惊呼一声身子徒然一松,挂到了他手臂。 失去平衡一瞬间苏冷慌得要死,出于本能搂上他脖子,几乎是迎上去要与他鼻尖相触。 清晰的五官近在咫尺,那双黑亮眼睛里藏有永恒的星系,灿烂夺目,又深不可测,苏冷彻底怔住了,觉得自己就要被吸纳进去。 季见予微微喘出口气,牙关咬得死紧,嘴唇发沉,可声音是温和染笑的: “我抱你呀,公主。” 苏冷又羞又恼扬手往那张白俊的脸上呼,季见予只偏了一个小角度,等她打到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骚动,似乎是护士路过,苏冷脚趾头都跟着蜷缩,忽然低头埋到他颈窝里。 干燥的唇掠过苏冷发烫的额角,耳边响起一声哼笑,很近又很远,并不真切。 季见予先替她把拖鞋套上了,把人抱到厕所去,关上门。苏冷推他一把,他也就松手了,靠在门那里噙笑看她,很故意地发问:“要不要我帮你脱裤子,上厕所是不是还要吃个东西玩个手机?” “神经病!” 苏冷懒得理他,自己脚步飘浮地挪过去,正要动作,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瞪他一眼,原本白到没有光泽的脸颊红彤彤的,半蹲着像螃蟹,很滑稽。 “你……你出去啊。” 季见予身型不动,漫不经心调侃一句,几分真诚几分揶揄,“我得看着你呀,不然你昏里面都不知道。” “季见予!” 她嗓子细细的,要撑到爆炸,哭腔都出来了,眉目间难得流露一丝羞愤,季见予无声一笑,转身拉开门又迅速关上出去了。 逼仄空间里少了个人,空气都顺畅许多,可猛烈跳动的心也跟着空了、凉了。 苏冷洗手的时候看了眼镜子,吓一跳,下意识捂了半边脸,几分心惊几分愕然。 蓬头垢面,眼底乌青明显,睫毛下又染了层红,脸色晦暗没有丝毫光彩,纱布缠着像索命的女鬼。 好丑。 出神之际,门锁突然被扭开,她浑身一抖,怔怔看着季见予长手长腿很没有边界感地挤进来。 “你干嘛!” 季见予耳朵一鸣,皱了皱眉,嫌她吵。苏冷脸被烫到一般,默默垂下了头。 “洗樱桃啊,苏大小姐怎么会喜欢吃苹果那种廉价水果。” “嫌我事多不讲道理你走啊!” 苏冷忍下心头一阵动荡,要越过他出去,手腕冷不防被扣住了,那盒樱桃跌在水池里,骨碌碌散成一片鲜艳的红。 她被压到墙上,顿时无处可逃,像去年在农庄那个大雪纷飞的夜。 只不过这次是白天,窗外秋高气爽,两两相对,他们能清晰用缠绵的眼神临摹对方。 季见予眼中低迷,像场颓废风暴,还沾染苹果清香的指尖分明干爽,一点点摸索着她眼底,轻声问: “害怕吗?” 苏冷睫毛颤个不停,觉得伤口又在渗血,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像霜打的花,即将枯萎一整个冬季。 季见予心隐隐作痛,想起那晚,眉眼深压着一股狠,垂眸将唇印在她发烫湿漉的眼皮,滚滚气息逼得苏冷眼睛发酸,小孩子一样打了个响又急促的哭嗝。 “我再也不想吃‘长长久久’的冰淇凌了……” 委屈、恐惧如浪打来,季见予哄了几句,反而让她哭得更加厉害,最后无法,只能含住了两瓣柔软却浸透苦咸的唇,把哭声都堵回去了。 苏冷死死抓紧他衣领,最后顺着皱痕搂上去,偏头安静地承受了他的吻。 醒来几个小时,活生生的感觉只在这一刻是鲜明真切的。 世界是185这么高,空气是淡淡的冷香,唇是柔软滚烫的,拥抱是心贴心。 “出事前,我看你的信息了。” 季见予揉了揉她肩头,太深一吻结束,他自己也快要缺氧,嘴唇是木的。 苏冷突然攀上他清瘦的脸颊,牙齿都在轻轻打颤,“我真的好怕死季见予,枪声响起那瞬间,我感觉我聋了,我从没听过真的枪声,也没被人这么打过……” 季见予不住用唇厮磨她眼睛,把人揽在胸口,让她尽情流泪,表情阴森,手背暴起一根根清晰的血管。 可在亡命之徒与公安之间的较量中,他也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高中生,只能一遍遍安慰哭得伤心的女孩。 “以后不会了,有我在。” 说完,他低头寻找到她眼睛,盈盈一笑,“这次,算我欠你好不好。你得原谅我,才能给我补偿的机会。” 苏冷久久凝视着他,重新把头埋进他遒劲心搏处,搂紧他的腰,轻轻点了点头,固执说: “你记住你欠的我,我也记住。” 069 po18b n.com (都市) 郊外深夜宁寂,雪无声飘落着,风也停了,套房壁柜里的火悄然无息燃到尽头,最后一点暖色渐渐消失,整个世界是晦涩的雾蓝。 季见予睁开眼,轻轻松开了怀里沉睡的女人,绑好浴袍腰带,捡起地上的烟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苏冷毫无察觉,一场痛快情.事太消耗精力。 一伙人闹到后半夜,因为有小孩子才不得不散场。苏冷趴在沙发上观望外面飘渺如粒的雪花,手里夹着快要燃尽的烟被人不声不响捏走,随之扑来一股清冽香味,蒸着热气,越发强烈浓郁。 苏冷不由得瑟了瑟,推开季见予紧梆梆的肩膀往后仰,却无形中伸长一截白皙脖颈方便他纠缠。滚烫唇追过来,苏冷浑身又软又僵,在舌头滑进来的时候重重咬下去,季见予闷哼一声,高耸眉峰压得很低,充满欲望的眼一睁,散发浓烈寒光,把缩成一团的影子打横抱起。夲伩首髮站:po18td.com “这么久了,你不想要我不信。” 他低哑混杂欲望的声音鼻息浓重,把苏冷肩头锁紧了,找到唇不管不顾一昧纠缠。 今晚的她太脆弱,让男人不自觉产生怜惜,与此同时还有野性的保护欲,和以往一样,她越是抗拒,他越嗜血般亢奋,知道她最终总会投入痴迷他的施予。 又想到,自结婚后,每一次都是他强要,她虽然会像狐狸一样缠住他,可高.潮时那种虚假魅惑的笑,找不回从前令人心悸的半分真心,更让季见予满腹邪火。 “我不想……”苏冷艰难挤出一点声音,但紧跟着是不可抑制的娇喘,随着他探进睡衣揉着的频率时浅时重,“我不像你,刚经历过生死一线就能做这种事……” 闻言,季见予动作一顿,把人摔到绵软大床上,随之覆过去撑在上头,咬牙冷笑:“不能吗?你忘了当年在医院病房的洗手间,冒着你爸妈随时可能返回的危险和我接吻?” 苏冷偏头把眼睛埋在凌乱黑发里,两手又软又僵地瘫敞着,袒露一半的肩胸泛起暧昧红痕,她呼吸微促,听他讽刺意味浓重地故意提起过往,心口跟着剧烈起伏了一瞬。 季见予把头埋下去,温柔啃啮着,干燥手指急躁扯开内裤,耐心揉娑着,捏着下颌把她脸面对自己,没有必要但不自觉脱口自嘲一声:“是因为你不爱我了,苏冷。” 两人酝酿着不同情绪的汹涌眼底皆是一怔,仿佛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季见予脸上一闪而过不为人知的怔忡,继而羞怒拧眉,薄唇紧抿,那道被咬伤的口子就彻底消失不见,喘息沉沉,强硬把她颤抖的腿一抬,低吼撞了进去。 “我偏要!” 苏冷失声叫出来,她嗓音一直是柔软细腻的,怎么拉都不会破,随着季见予一阵狂颠,她死死咬在他绷紧的肩头,迷离半睁着眼,从喉间齿关逸出的娇喘刺激着男人小腹如何也灭不掉的邪火。 季见予吻遍她所有敏感点,轻而易举让她如痴如醉软成一滩水,自己亦是被夹得酥麻蚀骨。燥热空气里味道浓稠,耳边只剩下断断续续的低吼喘息,还有搅到深处的啪啪水声,苏冷头昏脑胀,挺着腰肢撞到床头,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和他是个交握的姿势。 “是你背叛了我们的青春,十一年前,我就恨死你。苏冷,这一次,是你欠我。” 是啊,他恨死她,可今天,却还是把她从子弹边缘拉走。 所以他理所当然、蛮横放纵要了她三次。 最后一记过后,季见予红着眼把手背往汗涔涔的额上一放,确认苏冷只是累到昏睡过去,长吁了口气,伏在她馨香颈窝里平复许久才翻身躺到一边。 睁眼望着天花板出神半分钟,季见予面无波澜赤脚下地,先帮她清理干净,他扔开纸巾,忽然躺过去,支着下颌静静看了一会儿,笑意很淡地伸手点了点她鼻尖。 “我迟早死在你身上。” 说完,心有道口子,慢慢裂开,渗出了酸苦的凄凉。 季见予脸上的笑很快冷却,漆黑眸子里了无情绪,连刚才放纵沉醉的欲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 农庄别墅格局很大,季文两个大家族分散在不同楼层,凌晨两三点,该睡的都睡了,季见予慢慢下楼,单手点了支烟,发现二楼客厅还亮着灯,他的母亲文玉女士披了件睡袍对着笔电冥思苦想。 “大半夜还工作,你让一屋子青年人情何以堪?” 文玉显然过度投入专注,听到懒懒散散的声音,她一惊,可表情似乎凝固住了,还是个严肃淡漠的样子。 “季总,这栋房子里一堆年轻女人,个人形象你是一点也不要啊,嫌之前公关那些乌七八糟的传闻不够累么?” 洗过澡后,文玉一头黑卷发披在肩头,不再是对外十几年如一日的低挽发簪,少了几分凌厉,拍过上万块护肤品的脸莹莹亮亮的。 季见予漫不经心调侃她比儿媳妇还注重保养。 等人走过来,文玉看到他松松垮垮的丝绸睡袍下隐约贲起的肌肉线条,流畅精致的肩线那里有红痕,瘀滞一团散不开似的,脸稍稍热了的同时火更大。 她生养的儿子,从小从头到脚无一处可挑错,对外她是强势精明的女强人,可这辈子,文玉从不吝啬表示季见予是她最杰出的作品。 可这副英俊皮囊,季见予松弛有度的浪荡气质,从小也给她招惹了不少麻烦。 季见予倒是无所谓,手腕也够狠,可文玉如今年过半百,是真不想再成天看到媒体炒他那些风流桃花,头疼。 季见予漫不经心笑着,大剌剌往沙发一坐,很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文玉让人沏的大红袍。 只啜一口五官就挤做一团,“这么浓,您老真是熬夜不怕猝死的。” 他一来,文玉就无法专心工作了,索性把笔电一合,见他疲累极地揉揉额角,哼笑一声:“老婆哄好了?” 季见予要笑不笑的,“我想你对自己儿子的私生活并不是很感兴趣。” 文玉眯了眯眼,索性说:“我想你也不是闲得大半夜要陪你妈聊一下你小时候的糗事。” 季见予做出个颇为无奈的表情,把烟掐了,徐徐从鼻腔里哼出最后一口烟雾。 “你知道的,她想起很多年前了,那时候,是我们家、她们家和阿中一家人到农庄玩,也是冬天。” 文玉回忆了一下。在她脑海里,几家人出去玩的次数数不胜数,要说具体哪一次,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具象的场面。 可她明白一点,季见予口中数年前的农庄冬夜,于他而言是唯一且具体的。 “她是想南添了吧。” 文玉经历无数风波纷扰被岁月沉淀的嗓音,在深夜是温沉如水的。 这个时候,长久沉默中,季见予反倒显得冷漠疏离,手交迭搭在腿上玩转着那枚低调安静的婚戒。 “我想知道,焦璐为什么会来?” 问完,季见予又想起文晨皓那小子带来的牛鬼神蛇,几乎是气笑的,“不是自家人聚会吗,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里带。” 文玉略一挑眉,倾身拿起了茶杯,说:“人是泽凯老婆带来的,她俩是大学校友,关系好不奇怪。”话毕,眼风一扫,发现季见予一张冷峻面上过于漠然,视线定在前方,不知道在神游什么。 “你上回让焦显平和尤眉兰出席安成周年庆,正常人都会觉得你真正把姓焦的当成一家人了。” 季见予皱了皱眉,随意弯腰,在茶几上散落的糖中翻找一阵,捡出一块,凑近不知道研究了什么,哼笑一声是个十足不屑的表情,“啪”一声随手丢开了。 “这么说,我倒是个不正常的了。” 文玉淡淡扫他一眼,重新捡回那块糖,撕开了,“怎么,蕉蕉不高兴了?”随后,像他很小的时候那样,把糖露出来半块递过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不让蕉蕉去周年庆,却让焦显平和焦璐去,也是为了让她不高兴。” 季见予扭头和她对视一阵,没说话。 “老实说,我的确觉得你,挺不正常的。” 季见予“哈”一声笑出来,把糖接过来了,不甚在意打量两眼,叹了口气: “我公证娶回家的老婆,高不高兴不都得我哄着吗。您的宝贝儿子,不一直挺疯的。” “反倒是妈你,”季见予把糖凑近鼻端闻了一下,意味深长开口:“人是你点头了我才要的,人不能既要又要,结婚这种麻烦事,我只办一次。你也说了,文季两家没有二婚的。”随后想起什么,“唔,舅舅娶了晨皓他妈,就被打为家族叛徒了。” 把那块糖翻来覆去地看,季见予最后放下了,又拿了几颗未拆封的,在掌心掂几下也不管文玉是什么反应扭头走了。 “年纪大了,少熬夜,我在安成赚的还不够你和爸养老的吗。” 他一个人慢悠悠往楼梯走,在萦绕满很大众淡香精的空气里敏锐捕捉到一丝招摇的甜味。 “学长?” 季见予心头掠过一阵反感——很本能的,他这辈子最讨厌人喊他“师兄”、“学长”,可他面不改色,不着痕迹把原本还在观摩的糖拢进手,淡淡一笑。 焦璐站在更高一级的台阶上,季见予头依旧是低着的,只掀了掀眼皮,她能清晰看到他完整轮廓,更锋利、更冷锐,连抬头纹都是疏懒写意。 “还不睡?” 焦璐握紧了手里水杯,扬眉一笑,一把头发紧接着从肩头坠落,“水壶坏了,下去打点热水。” 季见予似笑非笑从她面上扫过,没说什么,要错身而过时又突然打了个响指,让焦璐原本暗淡的心一跃而起。 “你现在是启泰合资与安成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我想你回去提点他们一下,不要自作聪明背地里耍什么小把戏,或许他们是没那个胆要拖安成下水,也知道撼动不了我分毫,可安成的旁支,也属于安成,都在我掌控之下,我绝对不允许有人趁乱毁坏。” 焦璐脸色白得很素净,有些诚惶诚恐,似乎出于对甲方爸爸的敬重和畏怯,轻笑一声,小心翼翼开口试探:“启泰不敢。” “你们最好是。” 突然界限分明的用词,让焦璐心都劈成了两半,季见予对她瞳孔里那点茫然仓皇视而不见,往她手里塞了颗糖,嗓音柔和。 “你们周董,就是太不识时务了。能和安成合作,全靠你的加入,我看在你姐面子给姓周的一个机会,可说到底,启泰这辈子的成就到头了。有些圈子,注定闯不进去,就不要硬闯了,说多错多,越想展现自己,反而会露了马脚。焦璐呀,你很聪明,当年在课题组的时候我就很看好你,实在不行,你跳槽吧,不是安成,季家旗下还有这么多子公司,都比启泰强。” 季见予回到房间时,里面还和他二十分钟出去前一样,恒温,让人心境如水平静。 他把那几颗糖放到苏冷包包旁边,又很顺手帮她把大衣挂正了。 刚才他认了半天,发现茶几上有她从高中开始就常含的一款酸梅糖。 他被她霸占的书房里小东西多,瓶瓶罐罐,什么都有,各种各样的糖、奶精、枫糖浆,他平时发躁的时候恨不得全扫开扔出去。 后来在楼梯,他发现自己拿混了一颗其他的糖,嫌麻烦,直接给焦璐了。 话说得够明白了,他做惯笑面虎,一番陈词滴水不漏,看焦璐那反应,恐怕真觉得启泰惹到了他。或者,对方真的有什么小动作。 季见予沉吟片刻,轻轻皱了皱眉,突然兴起想要和启泰好好周旋一番。 当然,突然冒出来要苏冷命的人,也得查。 他那辆防弹雷克萨斯,接她的时候才派上用场,但好像熟睡中的女人什么都不懂。 如是想着,季见予一阵烦躁,走过去俯身紧紧盯着那张仍有嫣红春情的脸,黑色瞳孔又沉静如水了。 他恍惚一阵,被手机振动拉回思绪,扭头看去,不是他的手机在响。 这么晚,会有谁打电话给苏冷。 季见予缓缓站起身子,高大颀长的影子从地面到墙壁,伶仃清冷的,又像黑云迫城,真正看清屏幕的来电显示时,他反倒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愧疚心虚地接起来了。 声音也是同样的毫无情绪:“游其森,半夜三更打电话给别人妻子,我搞不懂你是真痴情至此,还是想害她身败名裂。” 垂在身侧的手,早血管暴起了,季见予一双眼里比外面的淼淼宇宙更深不可测,悄然酝酿了场狂风暴雪。 070 这起绑架,苏冷心再大,出租车里命悬生死线的一幕幕,还是留下阴影了。她每晚都会做噩梦,回到家里修养后这种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时常惊醒一身冷汗。 夜深人静的时候,耳鸣得厉害,全因为枪响瞬间的刺激。 苏南添几乎寸步不离守着,苏冷睡不着或者醒来,床边都有个清寥孤独的影子。 刚开始,苏南添和尤眉兰轮流守夜,尤眉兰心脏不好,苏冷每每看到她冷冷清清坐在床边看书,总会不自觉更害怕。 大概是因为绑匪那句“你妈也活不久了”,魔咒一样在心头盘亘。 于是她扯了个谎,说自己睡眠好多了,妈妈身体也不好,不用再这么提心吊胆时刻看护。 苏南添原本也担心妻子心脏问题,可又放心不下苏冷,自己还是坚持每晚陪过凌晨三点。 苏冷也没告诉过他,自己一般都是四点会雷打不动从梦魇醒来,实在缓不过来的时候,她给季见予发很多消息,有时候过去几分钟,那边会突然有回复。 两人就打电话,漫无边际聊一些有的没的,有时候会把苏冷聊困了,有时候她越说越兴奋,总之,漫漫冷寂的夜有个人陪着,苏冷才能真的把那些恐惧惊疑抛之脑后。 “呀,五点多了,你快睡吧,我现在不用上课早起,和你不一样。” 苏冷看了眼时间,兀自一惊,季见予慢慢哼笑一声:“你搞清楚,我本来去学校也是因为你。” 苏冷脸蓦地一烫,绞着被子不说话了。 “困了?” 他嗓音低低沉沉的,多少有一抹困意混沌的沙哑,让苏冷觉得即使是冬夜,每分每秒也并不难捱。 “可是你现在不每天都要搞那个什么鬼课题吗,也很辛苦费脑吧,毕竟你不是一拖四吗?” 季见予无奈一笑,“你可别随意诽谤我,我昨天只是如实说明我和时边、寒露在某个观点意见不同,没有对错之分,我接受合理的不同声音,并不会因为我拿过IPhO就一家独大。” 他一本正经解释,把苏冷逗笑,“知道啦,你话真多。” 电话那边沉默有时,忽然调笑:“课题压力是挺大的,所以我愿意和人倾诉,如果女朋友都曲解我的意思,不能安慰我,那我真是挺伤心的。” 苏冷心空了一瞬,为他鲜少流露这种过于世俗的情绪——承认自己有压力,需要有人做他的倾听者,如果没有,他会觉得遗憾,小孩子一样无赖撒娇说自己“会伤心”。 而她,就是他的倾听者,是他可以无所顾忌倾泻情绪洪流的缺口。 “你……每天晚上都忙到这么晚吗?” 苏冷知道他喜欢熬夜,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季见予能聚集精力全神贯注投入他热爱的科研并且去探索第四宇宙。 “不是,一个高中级别的课题,不至于让我熬大夜。”说完,季见予像故意停顿了一下,声音染笑,“是在你跟我说了晚安后我会设置,只要你消息过来,我都会被震醒,你睡了我才睡,你醒了我也就陪你到天明,这个回答,满意吗?” 苏冷没回答他,因为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响,她估计是苏南添,一阵心慌,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把电话挂了。 “蕉蕉,你怎么醒了?” 苏南添轻手轻脚探头进来,明显一怔,四周温暖的台灯也照不明暗淡的眼圈。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苏冷摇摇头,“我起来上了个厕所。” 苏南添失神“哦”了声,坐到床沿替她捻紧被角,柔声哄着:“那快睡吧,爸爸陪你睡着了再走。” 他头发还半干,显然是刚洗完澡,苏冷灵敏闻到了烟味,皱了皱鼻子佯装嫌弃,“你又大晚上抽烟,我妈可比我狗鼻子,一会儿把她熏醒不让你上床。” 苏南添失笑,低头一瞬间,苏冷清楚看到了藏在黑发里的丛丛银丝,因为仍有水汽,颜色更分明,头漩那处,发根稀疏,苏冷心头一酸,扯着嗓子抱怨:“爸,你要秃啦!” “老了哪有不秃的。”苏南添不甚在意揶揄一笑,却不由自主抬起手摸了摸。 片刻后,他手落在被子上,轻拍两下,似乎有些哽咽:“蕉蕉,爸爸对不起你,没保护好你……” 最后一字,苏南添不可抑制从喉咙里爆破出抽泣声,掌心交握撑在额头,一张脸迅速涨红了。 “怎么会,你平时教我的那些东西,还有我骨血里遗传的勇气与果敢,都保护了我。” 苏南添怔怔抬头,浑浊眼珠里分不清是欣慰还是痛惜。 苏冷歪头一笑,微微嘟起唇,撒娇求表扬,“你还没表扬我呢,临危不惧,心理素质真是可以!” “我们蕉蕉好样的。”苏南添破涕为笑,伸手想替她拂一拂碎发,可他这样说,苏冷反倒顷刻情绪泛滥,偏头躲开了他的动作,鼻音很重地开口: “那个人说,我妈也活不久了,他们的目标其实还有我妈对吗?” 苏南添僵在原地,表情停滞,眉头深深拧在一起,两边额头跳痛得厉害。 “他们和当年绑架我妈的那伙人有关。当年是你率队侦破案件,把我妈救了出来,让他们头目落网,所以即便二十年过去,他们依旧这么恨你要找你寻仇是吗?” 苏冷一双眼睛明明朗朗的,有点懵懂天真,但又过于沉静,她突然往床边挪了一下,兴致勃勃,情绪转换得极快。 “爸,你和我说说你和妈的爱情故事吧?是不是你英雄救美,妈就心动了呢。” 苏南添刑警出身,有过人体能和心理素质,可面对自己的爱女,他无法做到和她一样——前一秒还话语锋利地质问,后一秒却能浮想联翩满脑子少女热衷的情爱文学。 见他不出声,苏冷满脸的雀跃一点点冷却下去,唇角却依旧翘着,像是在自言自语,“难怪,你得知二十年前与警方结仇的人卷土重来,第一时间只记得起提醒她不要出门。” “那个时候,还没有我呢。” 冬天昼短夜长,窗外依旧黑漆漆不见星光与晨霞。 * 苏冷休养了小半个月,返校时,气温早已急遽下降,北风呼啸,又到了校服里面套棉衣的时节。 只是今年这雪,迟迟落不下来。 周一到周五,苏冷老老实实呆在学校,因为季见予要忙课题,做实验、记数据、写总结,时间忽然变得拥挤起来。苏冷懒管他和谁在一起讨论、合作,每天缠着李尤尖给自己补课,但李尤尖那种什么都记的课本、试卷看得苏冷眼花,所以她又掳来了游其森的笔记本。 有时候游其森没做笔记,苏冷一阵失望,调侃他比她还懒得动笔。 她们在座位补课,游其森主动提出帮她们打热水,刚回来就被苏冷一顿猛批,讪讪挠了挠头,“做笔记会打乱我思维,你要真想听,我可以和你讲讲我的思路。” 苏冷和李尤尖对视一眼,做了个鬼脸抖抖肩,小声嘀咕:“我觉得你和季见予越来越像。” “嗯哼?” 游其森不置可否,把水杯给她们放到桌面,垮坐到前座椅子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牛逼哄哄的。” 苏冷说完捂着嘴笑倒在李尤尖身上,李尤尖其实觉得也没什么可笑的,但苏冷很有感染力,于是也跟着忍笑了。 游其森颇为无奈按了按眼皮,耳边全是少女清脆的笑声,心神游荡,忽然闻到烤地瓜的香甜,侧目一看是有同学卖了食堂的烤地瓜,三两个人意兴盎然地围在一起分享。 他抬头想问她们想不想吃,却看到苏冷早收敛了笑意,和李尤尖咬耳朵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一顿比划,明显刚才那个话头早已经过去了。 周五放学,苏冷收到尤眉兰的短信。 “校门口等你。” 苏冷返校后,一周结束后一定是苏南添亲自开车把她接回家,虽说绑匪已经伏法,那伙人逃之夭夭现在成为通缉犯早离开了淀城,可风波刚过,苏南添还是要确保人是时刻安全的。 苏冷和苏南添谈过这件事,主要是迫于季见予那边给的压力。 本来平时他们在学校见面时间就缩短了,这下周五唯一能出校门的时间苏冷也要被家里人接走,更遑论周末苏冷出门要时刻汇报行程,两人就算一起吃饭看电影也不尽兴。 季见予意见很大。 他认为苏南添有点矫枉过正,平时他不是开警车来接苏冷,身上也不配枪,就算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也未必能完美应对。 苏冷讥讽他恨不得她再被人绑架一次,还一再强调上次出事还不是因为他和她吵架。 季见予被气笑,“你别不讲道理好不好,我是觉得你和我在一起也很安全。” “你会侦察还是格斗?我爸就算不配枪也能撂倒他们局里一帮年轻刑警,而且我被人盯上是因为他,他有心愧疚,就我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当然重视。” 季见予不想和她吵,放缓语气,“难道你就不想和我见面?” “你搞清楚,如果你不搞什么狗屎课题,我们在学校能天天见面,现在周末你也要抽时间做实验,见那几个小时不如我老实呆在家里,既让我爸放心,我自己也舒坦。” …… 苏冷没时间想别的了。 这个周末是尤眉兰来接她,被打了个措不及防,她这个妈可没什么耐心,如果是苏南添在校门口等,苏冷会无所顾忌和沃寒露聊够了,再慢悠悠晃出去。 她一口气跑下楼,竟然有心悸的感觉,像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她每天都坐在滑滑梯那里翘首以盼爸爸妈妈结束一天工作后来接她回家。 季见予说的那回——她买了铜锣烧和辣条在回家路上吃,突然迎头撞上来接她的尤眉兰,的确是意外。 所以那次即使铜锣烧和辣条她都没吃到嘴里,全扔给季见予了,苏冷还是很开心,懊悔和遗憾并不多。 她这次出事,尤眉兰似乎也心有愧疚,眼底郁青重了一圈,有时候苏冷迷迷蒙蒙要睡不睡的时候,能感受到一双干燥温暖的手放在自己额头,轻轻柔柔抚摸着。 苏冷很想睁开眼睛,看清那抹娴静面容。 是她的妈妈呀。 苏冷时常想起出事前和季见予在马路边的那回争吵,或许,真的不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爱多爱少,血肉相连的亲情,总是有的吧。 苏冷总会梦到二十年前,也才二十出头的尤眉兰遭非人绑架,被关在地下室七天七夜,那种感同身受的窒息绝望,很不合时宜的让苏冷第一次真切觉得尤眉兰也是年轻过的娇俏少女。 在鬼门关徘徊、险些被毁掉的人生、阴差阳错和少年恋人分开…… 种种苏冷从未理解过的悲伤和遗憾,在自己也经历过生死、和季见予争争吵吵爱了将近一年后,似乎都成了有解的谜题。 苏冷走出校门,寻找尤眉兰那辆黑色宝马,黄昏色彩迷重,苏冷眯了眯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原本以为会在车上的尤眉兰,站在路边和一名明媚少女谈笑风生。苏冷印象中,尤眉兰始终是端庄温雅的,她长相偏清冷,很少有畅意嬉笑的时候,小时候苏冷叛逆,不受管教,却还是会害怕妈妈生气。 可现在,尤眉兰和焦璐不知道在聊什么,眼中有似水柔情,神色认真又惬意听焦璐说话,手里慢慢撕开吸管包装,递过去。 苏冷挤着人潮没有回避地走过去,可谁都没有发现她。 “阿姨,冷冷姐现在好点了吧,发生这种事,她一个女孩子肯定很害怕。” 尤眉兰微微一笑,似乎叹了口气,“还不是她乱跑,本来下晚修你们是不让出校门的吧,回宿舍的话,那群人就算跟了她半个月也无从下手。” 人潮明明很汹涌。卖烤地瓜、糖葫芦的在大声叫卖,马路有警察不停鸣哨指挥交通,拥堵的车流喇叭此起彼伏,可尤眉兰那句话,还是清晰入耳。 苏冷面无表情拨了拨自己因为静电全粘到衣领的马尾,摸出一支烟,众目睽睽下就这么点燃了。 她姿势娴熟,眼尾挑起一丝妖媚,转身的同时吞云吐雾,引来不少异样目光。 可尤眉兰只是邀请焦璐上车。 071 苏冷回到教室时,游其森、沃寒露一大帮人居然还没离开,看她再次返回,都有些诧异。 “我自由了。” 苏冷把书包一扔,淡淡烟味冷得人刺骨,沃寒露打趣她是老烟枪,苏冷没反驳,踢了一脚凳子,懒懒散散开口:“今晚咱们去吃火锅吧,吃完可以去玩密室,你们选地方,我懒得动脑。” 说完,她真不管事的架势,低头看了很久手机。 -“怎么还不出来,我在校门口碰到焦璐妹妹了,我们顺便送她一下,就等你了。” 苏冷快速打下一行字,抬头的时候对上游其森一双无声探究的眼。也许是她动作过猛了,眼前一阵昏花,分不清是身体晃还是心在地动山摇。 莫名窜上一股火,苏冷生怕游其森发现什么,冷冷挪开视线,坐回去。 手机再次震动,“好,那你早点回家,或者定下在哪里吃,结束了我去接你。” 苏冷呼出口气,胸口隐痛,突然伸手一推,成摞书堆歪了半截,岌岌可危挂在桌沿之上。 沃寒露只当她又和季见予吵架了,因为他们今天并没有实验要做,季见予下午却没有来学校,说是要自己一个人整理课题收尾工作。 “尖尖,你也和我们去吃火锅呗。” 为了缓解气氛,沃寒露自动忽略了苏冷突如其来的躁动,热情邀请李尤尖。 李尤尖已经在收拾东西了,闻言脸一红,咬唇半天都没有回答。沃寒露见怪不怪,又问谈时边,“班长,你有空吧?” 谈时边却突然站起来,书包往肩头一甩,“你们去吧,家里今晚有客人。” “噢……”沃寒露若有所思片刻,又掉头继续缠李尤尖,“尖尖你和我们一起吧,四个人吃饭划算,你顶上季见予的位。” 李尤尖余光里那抹影子停在楼梯口看手机,她抠了抠桌角,笑说:“你们去吧,我姐姐现在就在淀城,我周末都要去她家。” 因为是周末所有店面都人气火爆,沃寒露只能预约到八点钟的座位,她担心等太久,苏冷却非这家火锅不可,几人就在教室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准备出发。 苏冷突然关掉综艺,给季见予打了个视频。 沃寒露拼命冲游其森眨眼,意味深长说:“突袭查岗啊。” 游其森坐在谈时边座位上,揪一缕头发看王小波,只掀一掀眼皮,揶揄一笑,是个看热闹的表情。 那边倒是很快接通,苏冷起初还有些尴尬,没时间应对,表情僵僵的,季见予怡然自得,好像前不久的龃龉通通不存在,春风得意,臭屁对着镜头理了理头发,主动交代:“我在和浩子他们吃饭。” 话毕,那边一片嘈杂,很不默契呼啦啦响起乱七八糟的“学姐好”、“弟妹好”。 苏冷皱了皱眉,看到他没带耳机,硬是把话咽回去,捏了捏嗓子,甜美开口:“课题的东西弄完啦?” 季见予知道她在“装”,不点破,宠溺一笑,走远了一些,镜头范围没变,苏冷不自觉凑近看他都在和谁吃饭,听到他说:“他们临时组了一局,你要来吗,在新时代那家烤肉店。” 苏冷嘀咕一句,“我才不和一群大男人吃饭。” “你怎么还在教室?” “呀”苏冷小小惊呼一声,恼恨被他勘破了,急忙跑了出去,到走廊才哈出一口白气,“我爸今晚有走不开的应酬。” 季见予皱眉思索片刻,改口:“要不我现在回去。” 苏冷发觉自己早就不和他置气了,不然才不会无聊到突然打视频,舒心一笑,“不用啦,省得你那帮兄弟说你‘气管炎’……” 季见予笑而不语,一张脸在镜头下也不变形,清俊得过分,苏冷心跳微顿,又走神想到: 今天好像都没怎么和他说话,所以觉得他这身衣服都有些陌生。 “冷冷?” “嗯,你吃吧,寒露和其森他们都在,我们打算等会儿去吃火锅。” 季见予想了片刻,最终点头说:“等我这边结束过去接你。” 苏冷挂掉电话走回教室,沃寒露和游其森已经准备完毕了,“怎么样,可以走了吗苏公主?” “我怀疑季见予出轨了。” 苏冷语气淡淡,沃寒露下巴快掉到地上,惊呼一声,“why?” 游其森倒是个波澜不惊的样子,很淡定地说:“刚出的吗?” “妈的……”苏冷一秒破功,随手拿了本砸过去,游其森这才虚虚一笑,露出排白净皓齿,把那本书顶在食指上,慢悠悠转着走过去。 “不是,他说他在外面吃饭,可我怀疑饭桌上有女孩子。” 苏冷愁容上眉,有气无力收拾着桌面。沃寒露痛恨自己刚才竟一时中了她的圈套,不再搭理她,可苏冷越发来劲,把人拽着一顿分析: “你知道吗,他以前和谁一起吃饭如果和我视频,他都会主动把摄像头转一圈,让我看他们全是男生,可这次他没有转摄像头,还走远了和我说话。” 沃寒露扶额哀嚎,继而冷肃开口,“对,他就是出轨了,苏冷你也劈腿吧,反正三中这么多帅哥。” “说什么呢,我很专一的好吧。” 苏冷故作骄矜,把玩着发梢头一歪,不知道在想什么。 “神神叨叨……”沃寒露抖了抖冒出来的鸡皮疙瘩,顿觉无趣,说:“我等会儿给我朋友送个东西,你们先去点菜。” “不如我们去新时代吃吧。” 她想一出是一出,游其森皱了皱眉,“真要去查岗?” 苏冷说干就干,立马拿手机翻翻找找,“新时代有家新开的重庆老火锅,还有座位,我现在订……” “随便吧,有得坐下吃就行,要再改地方记得滴滴我,先走了。” …… 苏冷在路边等游其森把车开过来,冻得直哆嗦,等人过来,她试图说服他打车。 “太冷了,打车算了吧,真不搞你们冬天怎么还能开小电驴。” 游其森鼻头通红,整张脸越发白俊,润红色的嘴唇不断呼出一团团白雾,“寒露就喜欢坐电车,觉得自在,你确定不试试?” “我又不是没坐过……”苏冷忍不住出声反驳,想说她和陈弥乔劲夏天出去玩都是一辆小电驴闯天下,可天气稍微冷一些,他们这些公子哥姐就不受这个苦了,五分钟的路程都得打的去。 说着,她跨坐上车,游其森笑着把头盔递给她,“戴着,头和脸不会这么冷。” 十多分钟车程不算久,风也没有苏冷想象的这么刮人,空气潮湿清凉,一层层卷进肺里,心旷神怡,苏冷不自觉把手撑在后座,说: “我让季见予也买辆小电驴,他不肯,说骑这种车太危险,肉包铁的,撞上就完蛋。” 街道繁华如水,过眼如梦,游其森把车速放慢了,世界各种声音徒然清晰,他望着后视镜里一张流光溢彩又沉静清冷的脸,很想回应点什么,可思绪像天边那缕流云,渐渐飘远了。 少女一头乌发浓密又长,即使扎着马尾,风从后一扬,往前如海藻般涌动,和披着无异。 苏冷微微扬起的侧脸被瞬间湮灭,只剩下一点粉莹鼻尖和柔翘的唇峰。 游其森想起去年开学第一天,在凉亭外见到她的第一眼,也是这样,并不是一眼得以窥全,但也足够惊艳。 “我们约着高考结束一起去学车来着。” “哈”苏冷突然睁眼,嫌调皮的发丝碍事,单手一拨,小巧精致的五官全露出来,笑得挺放肆的,“季见予明年这时候已经满十八了,又不用上学,他肯定先考,别听他给你们画大饼了,他这个人这么自私……” 苏冷一点都不嘴下留情,把季见予喷得体无完肤,游其森轻声打断了她: “因为他说要等你,我们四个人到时候一起去。” * 快到新时代的时候堵了会儿车,游其森让苏冷下车,商场门口肯定不好找停车位。 苏冷听他安排,下车的时候扶了一下他肩膀借力,落地后身姿轻盈跑跳了两步,馨香在路灯光影下与风交织,自由又恣意。 游其森却觉得两块肩胛骨是沉重且酸痛的。 苏冷没回头看一眼,她迫不及待出现在季见予视线之中,给他一个惊喜,也真想看看饭桌上有没有别的女生。 于是,从书包拿出口红,薄涂一层,又把发圈摘了。她头发凉且滑,拉直效果渐渐不显,扎了一天马尾也是蓬松的,她没穿校服出来,一身黑,侧头用手随意掏几下发根,高挑靓丽鹤立鸡群,过路行人纷纷张望,觉得她这个动作像极年轻时张柏芝在电影里的惊艳一幕。 游其森知道苏冷在有意或无意都毫不羞怯地展现魅力,他默默点了支烟含在嘴里。 还好,苏冷是沿着红绿灯方向走的。 目睹整个过程的,还有站在一楼服装店橱窗外的季见予。 他在烤肉店远远看到了游其森的那辆电驴,闪荧光绿的,招摇得很,他们宿舍在夜晚调侃过游其森其实是骚包,一辆电车弄得跟兰博基尼一样,怪不得沃寒露喜欢坐。 苏冷小跑过人行横道,正犯愁怎么快速找到那家烤肉店——要再打一个视频还是直接走进去。 眼睛一眯,看到季见予站在明光与黑暗恰到好处交杂形成的死角里。 和他这个人一样,身上没有一处是有失精准的。 苏冷最爱他穿黑色高领,一件夹克,整个人散发黑暗气息,冷酷,与只有她靠近时仰起头才能捕捉到的柔软目光交迭,欲罢不能。 他高,五官雕塑一般线条流畅锋锐,短发芦苇一样摇曳,脸上永远情绪淡薄,可少年桀骜放肆张扬着。 苏冷微微喘着气,心口一阵发紧,抿了抿红唇,甩两下肩眼神乱瞟,装不认识他。 可那是季见予,怎么也成为不了走马观花里的匆匆掠影,瞥到他插兜站在原地心有成竹地浅笑,苏冷再也忍不住,朝他飞奔而去,扑个满怀。 季见予把捂暖的手释放出来,稳稳拖住她,低头开始寻找她的唇。苏冷下意识后撤,做出个抗拒表情,故作夸大了点,因为怕他吃了烧烤,油滋滋的。 但被吹麻痹的鼻子渐渐恢复感觉,竟觉得他身上还是一尘不染的清爽气息,呼吸有股酸梅子味。 季见予愣了愣,似乎没想过她会躲,眼睛一下暗下去,打在鼻梁的光影电掣一般劈开了。苏冷呆呆与他对视足足三秒,两人白气不断交缠,让她眉眼多了层水雾的朦胧,更显无辜。 正要开口,季见予突然把手插进她发根里,狠狠往前一松,不容拒绝重重吻下去,但没深入,离开时咬了一口她下唇的软肉。 苏冷一张脸红透,打腮红一般,季见予无声一笑,抵着发烫的额头拇指按在她肿起来的地方,评价一句:“唔,正好配这个色号。” “你早看见我了!” 苏冷又羞又恼捶他一拳,他身子轻轻晃动一动却是更紧把她抱紧了,促狭一笑:“我看到你坐其森车来的?” “对啊,我们要去三楼吃火锅,寒露去找朋友了,等会儿也来。” 季见予挑了挑眉,盯着她似乎在想什么,问出口却是一句平常话: “冷吗?” 苏冷正要举手到他唇边,一偏头看到身后烧烤店玻璃窗里围凑有一群人,焦璐作为唯一一个女生室内也戴了顶毛茸茸的麋鹿帽子,格外显眼,站在那里冲她招手。 * 等游其森停好车走过来,季见予把苏冷手一牵,眼睛却是看向游其森的,“都是熟人,进去打声招呼?” 其实是苏冷主动提出要进去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打视频查岗了,半个小时后又出现在这里,目的昭然若揭,苏冷也不想掩饰什么。 一路上,她都在等季见予解释。 焦璐不是坐尤眉兰的宝马走了吗? 她和他打视频的时候焦璐就在了吗? 苏冷一阵烦闷,觉得脖子被风刮伤了,火辣辣的分不清伤口在哪里。 可她又不能表现出什么。 跟一个学妹计较,太掉价,而且一帮男的在。 来之前,苏冷就不管饭局有无女生,她都要惊艳出场。 都是三中的人,但平时没什么机会看到苏冷真人,她不喜欢参加活动,不算招摇,此刻站在季见予身边,冷艳又大方,还有点小娇羞,一帮大老爷们儿眼睛都直了。 季见予摇了一下苏冷手,言简意赅,“我女朋友。” 游其森紧随其后,季见予又扬了扬下巴,“我兄弟。” “森哥!还以为你今晚要补课去,就没喊你呢。” 只有焦璐不认识游其森,她默默站在靠窗的位子,目光忍不住在游其森和苏冷身上来回睃。 “我们要去吃火锅,你们还有肚子就来呀。” 苏冷松开季见予,热情邀请,从包里翻出几颗酸梅糖,一个给一颗。小女生的玩意儿和把戏。 季见予突然觉得牙根有点软。其实他不爱烧烤,图个熟人气氛,只吃了几块牛肉,刚好从兜里掏到几颗糖,他知道是她穿这件外套时往里塞了,含进嘴里,走神望着窗外时突然想她了。 结果下一秒苏冷视频就打了过来。 “我们就不去了吧,把人还给你就行!” 苏冷最后一颗分给焦璐,循声看了眼说话的人,嫣然一笑,“那我就带走啦。” “谢谢冷冷姐。” 这声称呼,无端又让苏冷记起不久前她在校门口和尤眉兰的对话。 她怎么知道她这段时间请假的真正原因? 苏冷勾了勾嘴唇,落落大方留下一句,“那你们尽兴。” “寒露到了,我出去接她。” 游其森挥了挥手机,三人在烧烤店门口分开,苏冷却没继续往楼上走,“你不应该和我解释一下吗?” 季见予蹙了蹙眉,“什么?” “知不知道一个定理,就是你总和我讨厌的人一起,我也会越来越讨厌你。” “焦璐?”季见予了然,并不讶然,他比任何人都要通透,“你觉得我隐瞒你和她吃饭?” 看他竟然还笑,苏冷平静异常,双手插到胸前,“不是吗?” “没必要,冷冷,她和浩子同一级的,又刚好在这儿附近,就让她过来了,你要知道这不是我组的局。” “选课题组成员的时候你就说你没有定人权力,现在又说这不是你组的局,季见予,这不像你风格啊。” 季见予挤了挤卧蚕,饶有兴味反问:“我什么风格?” “自私自利、冷漠无情、比斗鸡还傲……” 说完最后一个字,苏冷直接把书包砸他身上,气呼呼转身想走,被季见予轻而易举从身后抓抱住了。 他唇落在发上,贴着她耳朵吐气,温柔又发气,“什么形容?好了好了,她真是五分钟前来的,不信你去问他们。” 说着把人扳过来,低哄着:“吃醋可以,但不能乱吃,如果要追究,你还坐别的男人车来的,这样从何算起?” “我爱坐谁的车就坐谁的车。” 苏冷慢条斯理地脱口而出,挑了缕头发别到耳后,悄悄瞥他一眼。季见予脸色发沉,不错目盯着她看起来平静无波,实则呼吸都紊乱发快,苏冷微微一惊,嘟起嘴唇,暗道这人也爱吃醋了,明明她还没怎么样,他反倒先急起来。 不知怎么的,苏冷悄悄笑出声,及时捂了嘴巴可还是被季见予听见了。 她忍住一阵脸红心跳,人来人往之中朝他小腿那踢了一脚,“懒得跟你废话……” 说完就要自己转身去火锅店,没有等他也没有邀请他去的意思。 才走两步,身后疾风罩过来,等苏冷反应,手腕子已经被牢牢扣住,身子一歪,趔趄摔到季见予身上,只好扶住他手臂,步子打搅附庸他稳健的速度。 “你干嘛呀?” 季见予面色冷淡,把人往安全通道带,一到楼梯间,不由分说捧起苏冷脸吻下去,又凶又急,两人很快都唇舌发麻,苏冷喉咙里断断续续透上一口气,很快又被他渡送过来的津液咽回去,舌尖不断纠缠,季见予自己都喘个不断,还是不肯给她透气的间隙。 苏冷又悸又慌,头脑发昏,天旋地转间好像看到了无数星星,腿一软,连墙壁都支撑不住,完全靠在他怀里。 等最后,两人脸色发白嘴唇红肿地分开,季见予深深透了好几口清气,下颌那里暴出几条狰狞血管,不算太清楚地笑骂:“这就是不想跟我废话的后果。” 苏冷晕晕乎乎抬头瞪他一眼,想说什么,可手一往他胸膛搡就被捉住了,季见予轻轻厮磨她白嫩的腕部,感受她的奔腾心跳、馥郁香气,不知道想些什么,好半天没说话。 出神之际,冷不防被苏冷挣脱了,他毫无防备,重重往后退几步,惊愕之余,苏冷突然把书包扔了,跳挂到他身上。 长发从高处倾泻,苏冷搂紧他脖子,一双水雾明润的眼低看他许久,口红都被他啃干净了,但微微一翘,还是妖妖娆娆的。 “这段时间,我们没怎么见面,你搞实验焦头烂额的时候,就没找别的女孩子接吻?” 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去年冬夜,不知从何而起的两人之间的初吻。 冠冕堂皇的理由,游戏人间的陈词滥调,似乎都同淀城的雪一样,纷纷扬扬,说落就落,说化就化,多情又无情。 季见予立马听懂她的意思,什么都也没说,无声一笑碰了碰她凉凉的挺翘鼻尖。 苏冷和他斗得一身疲软,浑身早就热起来,安安静静伏在他肩头恢复体力。 “你要勒死我?” 她故意似的,把所有力气都放在扼制他命脉的姿势,季见予皱眉笑拱了一句,苏冷就变本加厉勒紧他的脖颈。 “火锅别吃了,那两人那里我来说,单也可以我买。” “我想和你单独约会。” 072 冬天黑得早,目不暇接的满街华彩是拥挤忙碌的缩影。下班放学高峰,公交、地铁,所有交通工具都人满为患,谈时边从容穿梭其中,从不回头,也不会流露焦躁情绪,可会时不时慢放脚步,总觉得身后长了丛小尾巴。 李尤尖一直紧紧跟着他,全神贯注,不敢分心,怕随时会迷失在城市错综复杂的地形里。 谈时边告诉她,上次她落了条红绳手链在谈家,李尤尖又怕又喜,因为上面的金坠子是表姐用打零工赚来的第一份工资给她买的,五六百块钱,很贵重,李尤尖戴了挺多年。但那天去谈家,她怕隋姗发现了心里会有想法,所以进门前悄悄摘下来放口袋里了。 但从谈家出来,手链不翼而飞,她不敢告诉还在默默伤心出神的表姐,每晚洗澡的时候都会伤心流泪,觉得自己好没用。 有想过是不是在谈家把外套脱下来的时候掉了,可踟蹰好久,也没有勇气发问。 她视若珍宝的东西,或许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兴许早被家政阿姨扫走了。 谈时边找到她的时候,李尤尖呆呆愣了好久,嘴唇都要咬破了,险些失态又哭又笑,挣扎问了一句:“那……它现在在哪里?” 谈时边丢记不咸不淡的眼神过去,说:“我爸妈邀请你下周末来家里吃饭。” 谈靖天和隋姗为什么要邀请她再次到家里做客? 李尤尖如被雷轰,一颗心砰砰直跳,像做错事的小孩,思绪乱飞,一连几天都无法泰然处之。她甚至鼓起勇气和谈时边谈条件,可谈时边没搭理她,意思是他爸妈发出的邀请函,她要不想去应该去和他们说。 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李尤尖难堪极了,呼吸都不顺畅,埋头低声开口:“我该怎么和他们说?” 谈时边一愣,唇边漫上浅淡笑意,转着篮球语气不自然放轻了,“既然不认路,周五放学跟我走吧。” 他精准拿捏她没有任何途径找出路的命门,默认她只能跟他去谈家。 沃寒璐邀请他们去吃火锅的时候,李尤尖险些一时脑热想反悔,连手链也不想要了,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吃一顿火锅的开销,只想应下来。 可谈时边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特意停住,一道影子在昏暗光影里疏疏朗朗,如月光漏下。 李尤尖心跳一滞,对沃寒露说谎了。 路上谈时边未曾和她同一水平线,李尤尖跟得紧又急,踩着地上时长时短的影子,心却莫名安宁。 他身姿挺拔,步伐轻盈自在,一路上有很多回头偷看他的漂亮女生。 全都被李尤尖尽收眼底。 她第一反应,是把自己藏起来。 如果让人发现谈时边身后穿开胶发黄帆布鞋的是他的女同学,李尤尖都开始替他感到无地自容。 那样,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形象也会大打折扣。 * 到小区门口时,谈时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到同时停在他五米开外的纤弱身影。 昏黄灯光下,雾霭与尘埃都被虚化,像落雪似的。 李尤尖微微喘气,鬓角碎发被打湿沾在脸上,难得没有避开目光,只是拘谨望着他。 谈时边揶揄一笑,稍稍调高音量,“你再不跟近点,门禁过不了的。” 李尤尖一怔,垂眸小跑过去,下意识抓紧了两边书包带。她书包一看就装了很多书,布料被撑出课本方方正正的边角形状,谈时边刷门禁的时候定住目光看了好久,沉吟她这么单薄的肩,如何承受起的。 过了门禁,李尤尖还是习惯慢几步,可谈时边也走得很温吞,两人不知不觉成了并肩而行。 “其实是我爸,那天你和你姐来我家,他没赶回来,就想着再请你们吃一顿饭。可你表姐度蜜月去了吧。” 李尤尖忽觉羞怯又难堪,总觉得谈时边最后一句话有些闪烁嘲讽的意味。 “我姐很幸福。” 无论如何,李尤尖永远站在表姐那边,不容许任何人对她进行诋毁。 叛逆心顿起的一瞬间,连李尤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反驳了一句。 可同时她又很愧疚窘迫,不知如何面对“资助者”的慷慨热情,眼睛一热,为那份简单的善意。 其实,从小到大,在某些方面,表姐比她幸运得多。 吕繁礼在学校,热情积极,落落大方,是主持人、是班长,她努力让所有人看到她身处黑暗依旧散发的光芒。男生们都奉她为女神,女生们也喜欢和她做朋友。 正因为如此,她真的被谈靖天和隋姗看到了,让他们愿意为她提供资助。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和我姐都很感谢你们家……” 李尤尖几乎要哭了,有时候,她也很痛恨自己的怯懦和沉默。 该勇敢的时候,她只缩成一团躺在污浊里任恶人打骂,可面对这么光明神伟的一家人,她竟然叛逆反驳。 原本以为谈时边一定会更讽刺地阴阳怪气,可他只是问了一句: “羡慕她吗?” 李尤尖惶然抬头,只见谈时边望着前方的茫茫夜色,表情松弛,似乎从未开口。 * 这一次,李尤尖见到了这个家的男主人,她惊讶于父子俩竟肖像至此。和谈时边一样,谈靖文身上是淡冷气质,不苟言笑般,医者的仁慈是藏匿起来的,话少,只用技术说话。 可很奇怪,李尤尖一点都不怕谈靖文。 大概知道他是人人爱戴的骨科医生,是好做善事的佛教徒。 晚饭由谈靖文亲自下厨,家里阿姨请假了,隋姗亲自打下手,夫妻俩在厨房里边做事边聊天,今晚的隋姗,比那晚更接地气。 李尤尖扭头看着,心境被昏黄灯光点亮,悠悠回响着那句如风难以捕捉的“羡慕吗”。 谈时边示意她上楼,她心跳微顿,在隋姗示意下红着脸放好茶杯匆忙起身。 刚才聊到在校学习情况,谈靖文听闻李尤尖英语很好,主动要送她自己在国外交流学习时珍藏的一些当地时报,并提点她要想更进一步,读原汁原味的英语句子是必须的。 同时不忘损谈时边一句,“他自大得要命,送到他嘴边的饭都不吃。” 李尤尖腼腆一笑,瞥了眼没什么表情一直在刷手机的谈时边。 又隐约觉得他眼睛是含笑的。 她心猝然一痛,想起很久以前他和六中女生站在栏杆边交换笔记本的一幕。 对面会不会就是那个女生。 大家都说谈时边的恋爱谈得真低调。 而他用来传话的那本笔记本,早在那晚之后的白天,被她悄悄放回了他的桌面。 * 李尤尖跟着上楼,鬼一样,一点脚步声都没有,险些忘记自己换了拖鞋,怕弄脏精致光滑的木地板。 谈时边独自进房,腾出一只手站在书柜前翻找。李尤尖站在楼梯上,紧张得浑身冒汗,不敢到处乱看。 房间灯不算亮,谈时边手底动作很小,根本没用力,眼神盯着玻璃柜门里倒映的那张清丽侧脸,心头一点又一点顿跳着。 耳边分明传来楼下爆炒的热烈声响,可四下又寂静无声似的,墙面挂着的时钟滴滴答答走着。 李尤尖觉得谈家每处角落都沁有股舒爽好闻的香气,身上紧绷的弦渐渐松了。 “李尤尖,过来。” 这一声,像梦境传来的循循善诱,李尤尖耳朵灵敏一动,受惊又不可置信。 为他第一次这样喊她全名。 她的脚步也是要朝有他的方向前进的。 等她快要走到房门时,楼下突然传来隋姗徒然清脆拔高的声音,李尤尖被砸醒,下意识扭头一闪,火光电石间,手腕就被一道力量重重桎梏住了。 她连声音都喊不出来,背撞到墙面,“啪嗒”一声碰到开关,整间房霎时陷入黑暗。 谈时边脚一勾,快速又精准无误近乎无声地把门关上。 他心跳失常,和李尤尖急促孱弱的呼吸混乱交缠,把人笼罩在阴影下,才发觉原来她这么矮,只到自己胸口而已。 于是,他促狭一笑,把李尤尖吓得更是惊慌,一双眼呆呆怔着,清透无比,不再总是雾蒙蒙的。 脚收回来时,谈时边碰到了刚才两人拉扯间从李尤尖口袋掉出来的那台烂手机。 他无奈勾了勾嘴角,轻叹一声:“你口袋是不是破了个洞,不然怎么总漏东西。”说完,他瞥到她那台烂手机竟然开始闪烁,屏幕跳出来的qq信息。 李尤尖还沉浸在他上一句的玩笑里,觉得被羞辱,眼睛一下子聚泪,被深深的恐惧和耻辱逼得头晕脑胀,拼命摇了摇头。 谈时边看清发信息的人,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了,似乎恢复平时冷静冷淡的样子。 他手依旧撑在李尤尖瑟瑟发抖的肩上,弯腰把手机捡起来。 “你到底要干嘛……”李尤尖哭了出来。 谈时边心都跟着抖了一下,眼神讳莫如深的同时似乎有什么碎在黑沉沉的眸子里,他干燥指尖慢慢游离到李尤尖湿漉漉的脸颊,压抑着一片酸楚,低声开口: “和彭天分手好吗?” 李尤尖一动不动看着他,在他投下来的阴翳处,她几乎迷失,耳边嗡嗡直响,一点反应都做不出来。 “我喜欢你,李尤尖。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去年的分组风波,也许是看你和彭天共同打着我的伞在雨里走的时候,我很不开心,说不上来什么感受。但我清楚,这一年,能在新班级每天都和你见面,坐前后桌,在我家看到你和你姐姐,这些所有的时刻,我都是开心的。” 他说完长长一段话,最后拇指停在她发红的眼角,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你呢?” 李尤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手脚到脑,都是冰凉麻木的。 谈时边知道她被吓到了,可他还是有点不理解她这样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她和彭天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会是这种反应。 她会笑,会倾吐,会挺身而出为他反驳班级恶劣的男同学。和苏冷在一起,她更是活泼生动的女孩子,柔软、干净、轻盈,嗓音甜美唱悲伤情歌,破音羞窘的样子也这么可爱。 可为什么唯独到他这里,她连那天对隋姗和她姐姐坦诚介绍“我和谈时边从高一就同班”都不肯。 还是某天隋姗和谈靖天提起再请她们姐妹吃饭的事,问了一嘴“你们都在三中之前不认识吗”,谈时边才倍感屈辱地冷淡回答: “同班同学,但不熟。” 夫妻俩习以为常,知道自己儿子不是个热情的人,曾经初中三年,这小子连班里人名字和脸都没对全,尤其像李尤尖这种文静自卑的女孩,在人群更是不起眼,谈时边能记得他俩同班就不错了。 真的不熟吗? 说完那句话,谈时边懊恼又颓丧的和季见予联机通宵,最后还远程聊起实验数据。 连季见予都调侃,他们太变态,迟早得疯一个。 谈时边的确觉得自己快疯了。开学三个月,彭天每天都会来他们班找李尤尖,最近更是猖狂,有时候直接坐到李尤尖同桌的位子,两人压着的讨论声像蝗虫过境,听力敏感的谈时边忍无可忍。 似乎从那次李尤尖在厕所被打后,就有传闻她和彭天是一对,可从没有他们两人其中一人澄清这个传闻。 谈时边曾经很不屑,刻薄地想,不就是两个穷酸学生处对象吗? 彭天曾经在宿舍信誓旦旦自己要考清北绝对不会为任何事情绊住追梦脚步。还有李尤尖,每天闷葫芦死里学,旁人都担心她学傻了,可她也会谈恋爱做消遣? 这两人凑一起,简直是笑话。 可最后谈时边发现,笑话只有他自己。 他起初抗拒和班上这种穷人有过多联系,但出于班长义务,他一次次和李尤尖有了接触,难敌她楚楚动人,让人怜惜又为之着迷的怯弱与迷惘、认真与勇气。 连季见予都看出了他心底的那点私情,把药扔给他,给他机会,自己跑去和苏冷表白。 谈时边自己是个矛盾体,他比季见予更高傲更矜贵,小心翼翼摸索前进,生怕行差踏错干戈寥落。 他若跌倒了,会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所以季见予美滋滋和青梅谈恋爱,快一年,可他还在原地徘徊,甚至连同班前后桌这么好的优势都不能把握,眼睁睁看把彭天把她同桌的位子也抢走。 起初,他否定给自己的龌龊想法。 彭天是他朋友,他不能夺人所好。 但每每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孩和别的男孩有说有笑,羞答答给他讲英语题目…… 谈时边只有一个恶毒又直白的想法: 去他妈的道德感。 高中三年一结束,他知道自己和李尤尖的差距会越来越大——谈靖天希望把他送到国外学医,李尤尖会是班级里那种毕了业就沉默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女同学。 想到这里,谈时边整颗心被掏空一般,在漫无边际的海平线上起起伏伏。 他不信自己比彭天差,不信李尤尖每次和他说话不敢看他眼睛,害羞带怯只是因为害怕和怕生。 “李尤尖,给我点回应好吗?” 他的声音哑得令人心碎,李尤尖终于眨了一下眼睛,默默偏过头,许久,小声开口: “可以把我的手链还给我了吗?” 谈时边脑子被闷了一棍,晦涩视野里她的脸全是交错不停的白线。 他不敢相信,他被拒绝了吗? 几乎是从喉咙挤出来一句气话,“手链是彭天送你的对吗?” 他完全失去了对自我情绪的掌控,痛到麻木的一颗心只想发泄。 因为刚才彭天发过来的消息就是:怎么最近不见你戴手链了? 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常用手机上网,看不到消息错过了他的分组邀请,可她来他家吃饭,手机都是开着联网的,随时与自己“男朋友”保持通信,生怕落入虎穴似的,安全意识极强。 李尤尖甩了甩头,嘴唇发抖,弱弱地说:“你不要这样好吗,你爸爸妈妈还在下面等着。” 她只剩下害怕、紧张,怕隋姗会随时上来,如果发现她和她儿子在黑暗房间贴得如今近,遭殃的只有她。 她承受不起再一次恶毒又似乎合理的谩骂。 厕所那段腐烂记忆已经在谈时边欺压上来的那刻浮现心头。 可即便如此,李尤尖还是在狂烈的心跳风暴中安静听完了他的告白。从最初的震惊、恐惧,随着谈时边自己都不曾察觉越来越温柔的语气,逐渐变得迷茫。 他为什么会喜欢她? 李尤尖从未设想这个结局,以至于亲耳听到的时候,都抱着一种听童话故事的心态,羡慕但从不会期许。 她知道谈时边即使现在对她是有一点情种萌动的,可她自以为心动这种虚无缥缈的感受,只有她能历久弥新地体验着。 她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就像淀城的雪,永远下不到雅县那块贫瘠的土地。 谈时边在她沉默的一分钟里,认命似地垂下了脑袋。 他后知后觉自己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质问她,生她的气。 男朋友送给女朋友东西,小情侣随时保持联系,天经地义。 他不过是一个试图拆散人家的卑鄙小人。 谈时边知道自己早就已经干戈寥落了。 他跌得粉身碎骨,让十七岁喜欢的女孩看得清清楚楚。 “你的手链,以后随时戴在手腕上吧,别放口袋了。” 李尤尖轻轻应了一声,沉默无言把手链戴上,她这么容易把自己缩起来容易害羞的人,竟能镇静至此。 谈时边忽觉头被劈开似地剧烈跳痛,想把手机还回去。 这时,彭天居然打来了电话。 谈时边嘴角发沉,看她急切想把手机接过去,忽然举高,到她够不着的地方,漠然如神祗,划开接听键。 “尖尖,我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我还是想和你告白一次,上高二以来,你肯定心里也有数了,我们每天一起学习偶然去餐厅吃饭,并不会影响彼此的成绩,相反,我们都在成为更好的自己,所以……我再一次请求你,做我女朋友吧!” 陈旧听筒里少年声洋溢着巨大欢喜,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对着天空的呐喊,隐约能听到回声。 空空回荡在门后同时静默发僵的两人间。 李尤尖脸色发白,觉得高大男孩冷静又深沉的眼神是砸到她眉间的。 但实际上,谈时边的目光第一次狂热如彩色烟火。 腿在软得失去支撑的最后一刻,李尤尖眼前比黑更黑,热息如海浪扑打而来,谈时边单手托了她的后脑勺,在彼此额头相抵的瞬间,睫毛轻轻扫过她的,催眠似地驱使她闭上了发烫的眼。 唇上有阵柔软触感,是凉的,蜻蜓点水般。 “生日快乐。” 耳畔这声低喃,于李尤尖而言,如此清晰,她身子僵麻着,恨不得拽碎他衣领,想到彭天还在电话那端,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得心碎。 其实,谈时边早瞥到手机黑屏了。 她还停留在3G时代的手机真的很烂。 谈时边握着手机的手缓缓落下,把人往前深送一点。这一次,李尤尖瑟缩着仰头承受了。 073 过了元旦,淀城奇迹般回温一阵,这雪好像如论如何都下不下来了。 课题结束,季见予重新回到学校按正常作息陪苏冷,恶补她英语。 “雅思都考不过,你出个屁的国。” 苏冷三分钟热度,每每开场干劲十足写几篇阅读就哈欠连篇,悄悄把雅思资料合起来挪到一边用学校的试卷盖住,自作聪明以为季见予没注意。 “我觉得,我现在的主线任务是应对这个月底的全区模考。” 季见予不动声色望着她慢悠悠转笔,苏冷觉得如芒在背,小嘴一翘,不甘不愿要把资料重新抽出来,季见予却将笔一扔,不让她学了。 “去吃饭,不吃饭哪行。” 苏冷恨恨瞪他一眼。 季见予玩味笑着,捏了捏她鼓鼓的脸颊,皱眉评价一句:“好像吃胖了,看来最近学习是不怎么辛苦。” 他最知道她的叛逆心理,每每他要休息了,苏冷又会觉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多余。 两人收拾准备出发去食堂,谈时边从陈冰办公室捧了一沓数学卷子,看得苏冷眼冒金星,赶紧搂住季见予手臂催促:“快走快走!” 季见予笑而不语,敲了敲她头顶,和谈时边交换了个眼神。 谈时边走回座位脚步没停,表情冷冷淡淡的,苏冷以为是自己又霸占他座位他心有不悦,连忙又把他桌上的东西囫囵收拾一通,尽量还原。 谁知道谈时边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到后桌抽出一张试卷放到李尤尖桌面,然后坐下来,随手掏了掏头发,自然发问:“想吃什么?” 李尤尖脸红像熟透的虾子。她刚才就一直祈祷苏冷季见予能在谈时边回来之前离开。 她一直不说话,谈时边又伸手去拿她杯子,晃了晃,说:“晚修前我再去打吧。” 苏冷被季见予锁肩强制带出了教室,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教室里的光景。苏冷回味过来,推了季见予一把,“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李尤尖没告诉你?我还以为你俩有多好。” 季见予语气贱兮兮的,苏冷连忙反驳:“她脸皮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季见予把她牵住,不紧不慢下楼,说:“时边也没和我说,不过我知道,是迟早的事。” 苏冷恨透他这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生了一路闷气,满脑子都是尖尖居然真的和谈时边在一起了吗,那彭天怎么办。 傍晚的操场充满生机,空气清凉,喧嚣回荡在阔朗云层之外,塑胶跑道上总有奔跑不停的少年,常年青绿的草坪,让人恍惚春天已经到来了。 广播站在放一首韩文歌,苏冷轻哼出声,低头心不在焉地走路,因为有人把手紧紧牵着。 季见予凝神听了一会儿,觉得她发音竟然都能对上,气笑:“你要学英语有这热情,雅思早过了。” 苏冷私下喜欢看韩剧,听什么k-pop,听到季见予的话,傻呵呵一笑,“是吧,我也觉得我韩语不错,一听就会,这首曲子我完全没听过来着,可就是能哼对调子和大概发音。” “说起这个你就来劲。”季见予蹙眉是个无奈表情,最后评价一句,“这歌旋律的确不错。” 广播站放的歌,似乎总比自己耳机里的要好听。 苏冷笑着戏谑一句,“难得季神夸韩文歌好听,你是不是被我传染了。” 她笑嘻嘻凑上来,整张清透白皙的脸在虚虚黄昏中轮廓柔和,季见予心头一动,趁身边三两人跑过去后,悄悄啜了一下她的额头。 晚上回到宿舍,苏冷把调子哼出来,听歌识曲,愤愤尖叫起来:“季见予这个渣男,果然和这种渣男曲风心有感应!” 看了歌词翻译,苏冷气不打一处来,截图发过去质问季见予,找理由和他吵架,以泄下午和晚修被他盯着学雅思的苦火,可转念一想,又火速撤回了。 宿舍人都见怪不怪,觉得苏冷在秀恩爱,大惊小怪罢了。 苏冷下床蹿到文艺委员身边,悄咪咪问她:“今年校庆,是不是每个班都有一个自由表演名额?” “是呀,别说了,我正愁呢,现在高二了,人人都在苦战月底的区统考,谁能抽时间排练节目。陈冰还发火了,在他看来,这两件事根本不冲突,他还抱怨咱班是他带过最没活力的一个火箭班。” 文艺委员逮着苏冷一顿倒苦水,趁机怂恿她:“要不你让季见予考虑一下,带上班长,他俩去年那首合唱不爆了吗?” 李尤尖推门进来,正好听到她们的谈话,脸一热,有些心虚不敢面对苏冷,快步走了进去。 苏冷其实根本没注意她,兀自出神想了一会儿,“你看我怎么样?” 文艺委员惊得面膜都要掉了,“你?当然好啊,你就是我们班门面,肯定能杀疯全场。” 苏冷被夸得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完全忘记去年音乐考试她唱破音的黑历史,浑身轻盈走到李尤尖身边,舒舒服服往下一躺,扯了扯李尤尖的衣角。 “你说我校庆上台唱歌怎么样?” 李尤尖愣了愣,腼腆一笑,“好啊。” “我自己改歌词的韩文歌哦。” 李尤尖有些面露难色了,正踟蹰怎么回答,苏冷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表情坚毅往上铺爬,可不到三秒钟,她又缓缓退回来赤脚落地。 “你和谈时边谈恋爱了?” 李尤尖心口一滞,耳根发烫,慌慌张张看了眼四周,用眼神恳求苏冷小点声,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苏冷“扑哧”一笑,插手靠在床边饶有兴趣地盯着李尤尖一下比一下更红的脸,自言自语感慨一句:“那就赶紧有啊,你不会真打算和彭天处对象吧,不行不行,他人是挺好,可做个学习搭子到头了。再说了,和谈时边谈恋爱,还要什么学习搭子。” 李尤尖快要把衣服绞烂,声音几近哽咽,隐隐颤抖着,“苏冷,别说了。” “好好好,不说了,”苏冷一跃而上,爬楼梯的技术越来越娴熟,突然探头下来,低声笑:“等谈时边把你追到手,记得请我和季见予吃饭。” 浴室门被轰然踢开,沃寒露一边骂娘一边擦头,“我去,这才几点就没热水了!” 外面也一片哀嚎,李尤尖面露难色,不知所措,“真的吗?” “可不是,滴尿一样,尖尖要不你今天别洗了,小心感冒。”“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李尤尖慌神笑了笑,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洗澡。沃寒露知道她又开始纠结了,索性不理她,使劲踮脚看苏冷在干嘛。 “又在撩男人……”沃寒露嘀咕一句,慢悠悠晃出去找别人聊天。 洗完澡的季见予看到撤回的消息,连发几个问号,苏冷咬着手指憋笑,卖了个关子,只说自己打算校庆上台表演,和他说一声,但又怕他骂她不务正业。 对方态度冷淡,“你自己知道就好。”可没过多干涉,“把雅思考过就行。” 苏冷对着屏幕“呸”了一声,问他:“那是不是我考不过雅思,去不了美国,你就要把我甩掉了。” 对面很久都没回复,苏冷越想越气,原本打算表演唱歌的好心情顷刻变成乌云一团。 季见予盯着她那句话看了一会儿,陷入沉吟,如果真是这样?老实说,他没想过苏冷不能去美国,他的女朋友,不至于连区区雅思都拿不下。 微信突然弹出一个陌生对话框,季见予思绪被打断,本想划掉,可指尖一碰,就打开了。 是到新加坡一起参加IPhO的二中女生,她起初发了一声“嗨”,随后又发过来一句,“我是想试试自己有没有被拉黑”。 紧接着是一道物理题,季见予认出那是大学热力学,点进去快速扫了遍题目。 对方直截了当询问他对这道题目有什么高见。 是季见予感兴趣的领域,他粗粗算了一遍流程,直接把答案发过去。 那边似乎是守着,很快就再次回复:我也算得这个,和解析不同。 季见予很淡地告诉她不必在意答案,相信自己就好。 “因为我们都拿过IPhO金牌了对吧(笑)” 季见予轻笑出声,心头快意,但一笑而过,准备退出去时,对方又拍了张解题步骤过来,询问: 千人千法,我想看看大神是怎么个解法。 季见予大致浏览下来,发现她这个解法和自己的确不同,甚至更简便,运用到了一些极偏门的算法,顿觉新奇,可不想费那个功夫拿草稿纸把自己思路列出来,坦言:“我的算法比你麻烦,或许你这个更好。” “那有没有可能,我们都算错了。” 再三强调。 季见予莫名窝火,眼底漫上一股暗色躁意,突然伸手朝下铺刚好洗完澡的游其森伸手要纸和笔。 游其森略一挑眉,知道他可能又和数列什么的较劲了,毫无兴趣,东西一递就去拿自己手机。 看到一条未读消息,呼吸一顿,擦头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季见予是不是死啦???” 游其森退出来一点,仰头看季见予捧着平板迭着白纸写写画画,表情淡漠专注,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收回目光,把屏幕摁灭,走回去开始洗衣服。 十分钟后,季见予捧着手机扶额沉思什么,游其森把手擦干,手机又多出来一句消息。 “你也死啦?” 游其森飞快敲下一行字,“又吵架了?”迟疑一瞬,又全都删除。 “是某道难解的物理题要死了吧。” 苏冷发了个“白眼”表情,游其森想到她在女生宿舍做这个表情的样子,唇角浮出点点笑意,问她:“要不要我帮你喊他。” “让他和物理过去吧。” 游其森发了个“ok”手势,除此之外,他的确再无话可说。 可那边竟然还有消息发过来,苏冷气笑:“你真的情绪好稳定。” 游其森品不出她这句话是嘲讽还是单纯说笑,却还在回味。 “因为我知道自己没能力做好的事,根本不会碰,没有期待就没有失落。” 这句话发出去,游其森就后悔了。也许是太毒鸡汤,太严肃,破坏了原本轻松的聊天氛围。 对话框很久都没有动静。 他搓了把脸,想提醒季见予:苏冷在等你。 就在这时,苏冷回复了。 “你说得很对。” * 苏冷的惊喜并没有保持多久,每次彩排,季见予都要跟着,像以前她去拍照一样,寸步不离盯着她,久而久之,从唱的曲目到舞台妆发,在季见予那里都毫无悬念。 不过苏冷笃定他并不知道自己改了原本的歌词。 因为他不懂韩文,如果知道了,更不可能还如此淡定。 她开始和他闹,说自己小心思全泡汤了,一点惊喜感都没有。 季见予不为所动,他不认为她校庆上台唱他无心夸过好听的韩文歌是什么特别大的惊喜。 尤其是苏冷兴致勃勃和他分享自己舞台服装的时候。 “这是陈弥帮我找的,到时候演出是傍晚,今年不下雪,舞台设在外面,小风一吹,肯定贼拉有感觉。” 季见予把她拿手机的手往下摁,面无表情评价一句:“你也不怕感冒。” 一件吊带裙,不过膝,校庆舞台而已,季见予眼色发沉,质问她上杆子要去勾引谁呢。 苏冷定定看他两秒,突然把手机砸到他鼻梁,用的狠力,季见予完全没设防,头一偏,睫毛一颤,英挺鼻峰立马红了一道。 “勾引你呀,季神。”苏冷懒理摔到地面的手机,上前揪他的衣领,笑意娇媚,涂了唇彩的嘴巴亮晶晶的充满水蜜桃香气。 她踮脚凑到他嘴角,但就是不吻上去。 “平时周末跟你出去玩,你都要我化妆或者穿裙子,怎么,现在怕全校都知道你交了个骚货啊。” 季见予眉眼压低,闪过一丝厌恶,重重偏头欲含住她的唇,苏冷也做出个嫌弃表情躲开了。 “季见予,我不像你的前任们,穷得裙子都没钱买,也没那个自信大方展示自己身材,走文静风。我的裙子是高奢,我热爱走性感风,化夸张的舞台妆,你要受不了就分手再找一个去。” 苏冷语调冷静,最后重重推了他一把,嫌他挡她捡手机了。 季见予动都不动,脸色愠怒,也直接把手里帮她捧着的衣服全都往她头上扔,头也不回地走了。 背后一直在嘶声大骂,季见予嫌吵,步子迈得又大又稳,忍下一股掐她脖子让她彻底闭嘴的冲动。 她实在太闹腾了,也不好管束,季见予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可她应该懂一个男人的心理。他不想让她穿太暴露,是因为对她有满满的占有欲,看不得其他男人对她曼妙的身体想入非非。 如果他稍微打扮一下,她照样会嘲讽他这是跟她约会完又有多少下场,随便往路边一站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女人前仆后继想和他约炮。 这对于季见予来说,同样是一种低俗的羞辱。 直到那句“有种你和我分手”入耳,季见予投射到地面的影子停顿一瞬,心脏猛烈跳动着,五官线条紧绷到极点,突然把手里的烟掐成两半,才忍住那股想回头哄人的瘾。 他从不惯不识好歹的女孩子。 苏冷再次闯进他世界至今,他自认为自己已经让步很多,无底线屈服自己的尊严去舔舐她的泪水。 可某一瞬间季见予突然意识到,这和苏冷之前的那些舔狗有什么区别。 她还是会一直无理取闹,一个不高兴就撒泼拿东西砸人,随随便便拿分手威胁,好像这场恋爱没带给她任何眷恋和值得让她稍作改变的闪光点——游戏一场,玩不过或者玩累了、烦了就随时点退出。 这太糟糕了。 * 凌晨,季见予在一盏台灯下算二中女生又找到的一道国外物理题,全英文,从翻译开始就是令人神经兴奋的挑战。 两人的聊天记录全是关于题目的讨论,并不越界。 季见予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在二中曾经的初中同学李山由是这个女生的裙下之臣。之前两人搞了个实验,季见予负责攥写论文,李山由找到季见予,希望季见予送个顺水人情,把女生也名字也加上去。 “你和她都一起参加过IPhO了,知道她的实力,可之前她精力都在竞赛上,回校还要忙各种社团的事,错过了写文章的最佳时期。” 李山由知道季见予从不看人面子帮废物。 “那你知不知道在新加坡的时候她想追我,现在还每天找各种古怪刁钻的题目发给我。” 对方一阵沉默,然后不带标点表情的发过来一句很生硬的话: 那你还不是愿者上钩,每天接受她为你而设的难题。 季见予靠在椅子上,极其凉薄弯了弯嘴角,“我可没和她聊别的,有人费心费力从各处给我搜刮我没接触过的题目,不用我动手,何乐而不为。” “你季见予永远一副做什么都理所应当的样子。” 语气无奈,满满妒恨羡慕。 季见予盯着这句话出神,最后面色淡淡告诉他:“如果我把她名字加上去,她一定会自作多情,你想好要不要让她知道是你在背后牵线。” 打完字,季见予仰头闭上了枯涩的眼,黑暗中眩晕感强烈。 季见予突然很想去跳伞,做一切疯狂极致的危险运动。MIT的申请已经送过去了,他的人生好像又陷入了一个闭环,周遭同龄人太过平淡的生活让他索然无味,世俗红尘,的确会磋磨人心智。 椅子要过了那个角度摔向地面的一瞬间,季见予突然把脚一勾,轻轻松松把自己从悬崖边缘拯救回来。 苏冷主动找他。 “那我加个披肩怎么样?” 发过来的还有那件披肩配图,羽毛材质的,暖又够严实。 她语气淡淡,仿佛傍晚那场吵架不存在。 季见予忽然笑出声,一口浊气从心尖慢慢透出来。 他知道,她也很喜欢他,从小学那时候就喜欢。 这时,李山由做出了决定,“先不让她知道吧,反正她知不知道都对你有仰慕之情。” 苏冷为了他妥协,让季见予心情大好,打了个响指,决定送兄弟一个人情。反正添个名字的事。 二中女生得知这个消息,开了个玩笑:“在新加坡那会儿,你不是还骗我你的咖啡杯里是美式吗?” “我现在也没说我可以喝咖啡了。” 季见予不想解释太多,这对他而言是不痛不痒的。他只想跟苏冷打语音电话,傍晚那会儿他没回头哄她,自己都难受半天,何况她。 可太晚了,苏冷虽然主动找他,却没说几句话,他知道她最近排练辛苦,嗓子都有点要哑的征兆,也没缠着她,逼她说了句“晚安”就放人去睡觉了。 * 校庆那天晴空万里,但不幸的是,苏冷的节目没进入决赛圈,只能在下午表演。 沃寒露游其森他们都怕她失落,表演前几天一直围着她团团转,给她买小蛋糕、奶茶,生怕她脾气一发作能把校庆舞台砸了。 其实苏冷没这么难过,只是有点可惜白瞎了她上万的裙子。 季见予也不难过,可他还是对她说:“我觉得你唱得很好,去年音乐考试那首《忘记拥抱》?我都快听哭了。” 苏冷心底一悸,疯狂推搡他,耳根子红红的,“我就说你肯定在门外偷听好久听到我破音了!” 虽然当时的苏冷都不觉得有什么,可过后想起来,还是觉得是块记忆烙铁,脚趾头都跟着尴尬,此刻更是羞窘得捂住脸,直往季见予怀里钻。 季见予忍笑忍得辛苦,把人抱住,安抚似地拍她肩头,“真的不难听。” 苏冷抬头瞪他一眼,他越发来劲,苏冷伸手捂住了他那张淬毒的嘴,不让他说了。 “你说,我要是等会儿真的又破音了怎么办?” 他把她手一捉,鼻子凑上去深嗅,觉得她今天护手霜的味道格外好闻。 “破就破了,反正歌是给我唱的,只有我能评价。” 苏冷皱了皱鼻子,骂他自大狂,又不知道想到什么,狡黠一笑。季见予觉得她不怀好意,但没心思深究,因为她今晚的妆容,太媚太耀眼,此刻在他眼底粲然展开,生花一般,他五官定住了,忍不住低头攫取她口中芳泽。 赶来想提醒苏冷别班表演者都已经去候场的游其森脚步急刹,在楼梯口整个身子迎面撞上坚不可摧的玻璃面一样,第一反应是懵,接下来是窘,可在体内肆意蔓延的是火烧似的灼痛感。 空无一人的教室,盛不住一对养眼般配的青春男女。 苏冷的裙子是很淡又特别的粉调,时隔一年,头发再次变成卷,蓬松倾泻,长及腰,在季见予那只白皙修长的手里缠卷游离。 吻到一半,披肩从肩头滑落,苏冷一惊急忙伸手拉上来,生怕被季见予发现什么。 慌乱之中咬到了他舌头,季见予有些不耐,但没生气,把人提抱起来,放到桌面,让她高于他。 两人情意浓浓不分彼此地忘我纠缠,画面却一点也不艳俗,如果被狗仔的大炮隔岸捕捉到,定又是一张美好惊艳的神图。 074 苏冷的节目被排到后半程,上台时,天色已近暮晓,灯光随着前奏一响,舞台上的高挑身姿就引爆现场。 季见予原本举着相机的手抖了一下,一双冰冷的眼缓缓移出边缘,觉得缭乱的灯光如激光刺目,猛一皱眉,定定望着前方。 那件披肩斜落到小臂位置,不仅没起到遮掩肩膀的作用,反倒添了九分的性感风情。苏冷是肌肤莹玉光滑,四肢纤长,踩了高跟鞋的两条腿,更是又细又直,若隐若现的优越肩颈线也抹了粉似的,随着她松弛随性的走位忽明忽暗。 现场的欢呼哨声没下去过,一层高过一层,无论男女都被舞台上光芒万丈的苏冷吸引了全神。 季见予由最初的愕然,在苏冷迎风而走撩起额前头发的瞬间,嗤笑出声。 他居然被她耍了。 苏冷完全投入,长长的黑发随风而扬,她脸上一直挂着飞扬笑意,肢体动作自然随律而动,不突兀不僵硬,那种惬意的自信,的确不是一般女孩能轻易拥有的。 季见予连录像都忘记,淡然站在涌动人潮里,不错目追随她优美又飒然的影子,觉得口腔里都还是她迷醉人心的香气。 到最后,他在热闹人群之中黑色眼睛欲望赤裸,绷紧牙关放任小腹深处一阵阵涌动的气血往头顶横冲直撞。 总觉得苏冷也在寻找他,那双笑眼里全是挑衅。 身边有女生甚至忘记了他存在,肆意讨论:“苏冷居然不是艺术生,她这张脸这身材不进娱乐圈真可惜……” “难怪她节目没进入决赛圈,太性感露骨了,以三中的尿性,能放这首歌过关都不错了……” “而且她还改歌词了,把原曲的男士视角改成了女性视角,真的好酷……” 语气掩饰不住的羡慕崇拜,“也就只有美女敢当着全校的面唱这种歌词。” “季见予真的能镇住她吗?” …… 季见予面无表情听完她们的对话,心头一动,掏出手机打开听歌识曲,找到这首歌叫《Only look at me》。 歌名还算正常,可匆匆把歌词音译扫完,季见予眼球要裂开一般涨痛,心跳不止。 性转版? 今天我也身陷这世界 而悄悄把你遗忘了 就算我花心你也绝对不能变心 即使我把你忘记你也不能忘了我 就算偶尔我没有联系你偷偷跑去喝酒 就算我暂时跟别的男人对上眼 也请你只看着我 …… 让你直到死去也不要离开我 季见予眉头一阵狂跳,五官泛起不自然的白,冷脸撞开摩肩擦踵的人潮,手筋不停抽动着,胸口被挖空一般不断有冷风灌进来。 分不清是被震慑住了魂魄还是魂魄已经分裂。 像烟瘾犯了,只想发狂吸入明知有害但离不开的尼古丁。 季见予走到后台的时候,歌曲已经结束了,台下欢呼不绝于耳,天光昏暗,苏冷小心翼翼伸着脚下台阶,场务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一直亦步亦趋跟着她,手落在半空随时准备扶她。 季见予忽然觉得自己视野也是一片苍茫原野,看不到头。 苏冷看到他,没有躲,反而站定不动了,停在原地等他带着她的平底鞋过去。 季见予把袋子往地上一扔,单膝蹲下去,什么也没说,很沉默地替她换鞋。苏冷有些惊疑,觉得这不是她预想中的反应,可她分明感受到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蹲在那里,短发飘逸,露出一点英挺轮廓,一手握她站得有些酸麻的脚踝,虔诚如信徒。 系好一边鞋带,季见予突然仰面,一双眼睛黑亮得分明炽烈露骨,姿态慵慵懒懒的,看得苏冷心头一顿。 “好,我就只看着我的冷冷。” 苏冷彻底怔住了,嘴皮都要咬破,刚才过度消耗肺活量的系列反应这才迟钝返潮,胸闷气紧,嗓子发干,在他深情温柔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垠星系。 两人把晚上的表演逃了,去过属于他们的纪念日。 苏冷坐在自行车后座,裹紧季见予的羽绒服,双手抱他的腰,侧脸贴在后背,见证了夜幕初上前的黄昏一刹。 其实她唱歌那会儿就有点风云突变的意思,凛风肆虐,没有停歇的迹象,大自然给她的舞台造就了绝美效果,注定她要成为最闪耀的焦点。 两人本来是打算去实小吃那家铜锣烧的,快到的时候突然落雨,一颗接一颗,密密匝匝,毫无征兆变大,季见予把车锁在人行道,牵着苏冷一路狂奔。 苏冷连路都看不清,只跟着他的方向,突然抬眼一看,心头呼之欲出什么,在檐下朝季见予投去茫然又惊喜的眼神。 季见予随手替她把搭在眼皮的头发拨开了,掏出钥匙晃了晃,“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都到快实小了,来我家躲躲雨。” 这是两家从前居住的小区,离实小很近,走路不过十五分钟,后来季家先搬走了,苏冷是初二那年才搬了新家。 独栋别墅小区,季家的在前面往深处拐的坡道旁边,苏冷家要再往里一些。 苏家那栋早出售了,苏冷依依不舍望了一眼,突然有些怀念,想知道现在它的主人是谁。 “你家的房子没卖出去吗?” 季见予找钥匙开锁,苏冷环顾这间空置多年的房子,除了门口少了盆栽,缺乏生机,崭新如初,正疑惑,就听季见予说:“房子给我奶奶留的,我们家信这个,里面有她遗照,希望等会儿不会吓到你。” 苏冷心头一凛,昏暗天色狂风暴雨的,其实会有点害怕,可有他在,又是她曾经真实接触过的和蔼老人,那点畏惧很快就消失了。 “我们家很多房产,可老人家从村上来只带我那几年住过这一栋,农村的房子早被推成土了,我爸怕她找不到家,真成了孤魂野鬼。” 不锈钢门推开的一瞬,透过来束光,尘烟滚滚,苏冷不自觉抓紧了季见予衣袖。 “害怕是吗?”季见予低头笑了笑,敲她脑袋,“有我在怕什么。” 苏冷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起那时候总是奶奶给我们开门,我和阿中他们,就喜欢站在花圃那里冲你房间大喊你名字。” 说完,苏冷扭头寻找什么,发现原来在季家门前隔着一条小路的花圃带没有了,变成一片空地,上面有一些健身器材。 “你嗓门最大,基本上喊一声我就算在后面的房间也听到了。” 苏冷有些羞赧,跟着他往里面走,扑面而来有股潮味,季见予把客厅灯开,有点暗,苏冷这才发现里面陈设都还在,只是铺上了白布。 “奶奶呢?” 季见予有些诧异,没想过她会主动问起这个,沉吟一瞬,才把她往里带。 “我记得,是她膝盖动了手术,所以把房间搬到一楼了对吗?” 他们那群小朋友来季家的主战场在二楼客厅,每次季奶奶都跑上跑下给他们送吃的,后来还是苏冷发现老人家走路总扶着膝盖,她带头呼啦啦涌下楼,围到厨房要帮忙。 季奶奶笑他们是小蜜蜂。 明明是季见予是主人,可他每次都靠在楼梯那里装酷,看一群小孩围着别人的奶奶团团转,只为了一口芝麻糊、甜豆花。 苏冷每次搓汤圆搓得满手满脸都是,还有空告状,指着季见予嚷嚷:“奶奶!奶奶!贱贱鱼就只会站着,一点都不懂事。” “你从小到大没少告我状,在学校也是。”说完,季见予推开了房间门。 苏冷白他一眼,发现这里每个角落都干干净净的,一点蜘蛛网都没有,还是和记忆中一样,一楼总是清清凉凉的,有股沉静的檀香味。 进门就看到摆在桌子上的黑白遗照了,只这一瞬,音容笑貌从记忆深处慢慢浮现今日雨夜。 在此之前,苏冷对死亡没有太大感触,包括现在其实也是,只是心头颤颤巍巍的顿感明显一些。 她仍旧觉得,死亡,只是见不到这个人,如此简单。 可从前天天月月年年都能朝夕相对的人,如若再见不到,还活着的人该有多难熬,要承受这份失去,这就不简单了。 苏冷不禁去看身边这个寡言高大的少年。 想起了那个雪夜,他和她坦诚曾经的伤痛。 “不用这样看我。” 苏冷惊了一跳,急忙挪开视线,生怕他觉得自己是在同情怜悯他。 她知道他不能接受别人对他产生这种情绪。 苏冷双手合十拜了拜,季见予没有动作,只是在苏冷起身的瞬间,轻声用家乡话介绍: “奶,这是蕉蕉,长大更漂亮了,还认得吧。” 苏冷听懂了,侧眸看他在光与暗错落处的眼窝、鼻峰、薄唇,悸动明显。时间洪流滚滚,比外面滂沱大雨更汹涌,湮灭了从心底传透上来的那点隐秘悲伤。 * 出来后,苏冷亦步亦趋跟着季见予上楼,他去检查热水器,放了好一会儿,还有热水出来,看了眼她湿透的裤子,扬下巴示意她去房间。 “把外套脱了,我衣柜还有一些旧衣服,起码把裤子先换了。” 苏冷要等他一起,揪着一缕湿发突然问他:“刚才在奶奶面前,我没有问。后来,你为什么突然又变好了?” 她问的是五年级。 季见予甩了一下手,哼笑一声,“以前很坏嘛。” 看他没想认真回答这个问题,苏冷有些失落,但又觉得情有可原,假装不理他自己转身先走了。 季见予慢慢抱臂斜靠在门上,看她做贼一样左瞧瞧细看看。苏冷好奇死了,差点撞到墙壁也全然未觉。 “没来过吗?你以前不经常很没礼貌闯进我房间生拉硬拽要我陪你们玩,还看中我房间里的那个沙发,你爸妈后来给你买了吗?” 他幽幽森森的,突然出声把苏冷吓一跳,脚下拖鞋有些不合脚,绞到一起,跛脚小羊一样,身子一歪,迎头撞上了那堵墙。 季见予皱了皱眉,有些无奈。他原本是想和她说话避免她撞上去的。 “蠢。” 苏冷捂着额头愤愤扭头瞪他一眼,踏着很重的脚步走进他卧室,把门关得震天响。 季见予笑意更深,轻吁了口气,不自觉也仰头环顾了一周有些空的天花板。 其实每次回来,他心情都是沉重的,可今晚不是。 明明前两个小时还因为被她戏耍而一身躁火。 耳边似乎全是漏雨声,季见予有些烦闷,把外套脱了,开始游走去找干净毛巾。 苏冷对这件卧室并不陌生,如他说的那样,她每次来他家都要闯进来,因为她和那群小孩打赌她一定能把他拉出去。 那座曾得她青眼沙发也在。那时候苏冷羡慕死季见予自己房间也能有沙发,回家闹了苏南添好久。 苏冷菱唇一翘,小心翼翼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坐上去,咦,奇怪,当年她明明觉得这个沙发很软很舒服来着。 现在硬邦邦的。 坐了一会儿,苏冷想到什么,惊叫跳起来,扭头看沙发上面果然印有团清晰的屁股印。她裤子几乎全湿,忘了进来要干嘛的,一阵心虚胡乱抹了一通,水渍更明显了。 她慌得不行,手忙脚乱重新把白布盖上,双手合十祈祷别让贱贱鱼发现。 不然他一定臭屁觉得三五年过去了她还觊觎他这张臭沙发呢。 苏冷拉开衣柜,竟然一眼看到了实小的校服,一时心有感慨,蹲下来摩挲有时。 他那时候个子就高,所以校服也阔阔的。不像她的,前两年收拾出来,她嫌弃得要死,觉得那分明是婴儿服。 苏冷没再翻了,就决定穿他的实小校裤。她们那时候是裙子,好动的年纪,不小心就要走光,被嘴贱的男生污言秽语调侃。苏冷那时候还和颜丹她们搞了场“起义”,要求女生也改成校裤。 当时起义是失败了。 可去年实小换了新样式校服,男女都是裤装,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她们那群老学姐的功劳。 那几年最疯癫、最自在的岁月,近乡情又怯,在离实小很近的地方,一点点浮上心头。 苏冷出神想起了颜丹她们,有种荒诞感。 谁能想到,最后是她得到了季见予。 075 别看苏冷外面裹羽绒服光鲜亮丽的,在学校的时候她懒得把裙子脱了,捋到腰那里,堆积得皱皱巴巴的,上万的裙子她就这么嚯嚯,让陈弥看到都得摇头。 苏冷把湿哒哒的裤子先脱了,又把裙子也脱了,冷得浑身都在哆嗦,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她从傍晚就一直在吹风,手指头现在都没暖起来,僵得内衣扣半天拆不开。 门早被推开了,季见予拿了条毛巾靠在那里一脸性冷淡地看了许久。 是因为他刚才喊她好几声,也不知道是她故意还是雨太大,始终没有回应。 他更加躁,怕她易感冒体质别回头冻晕倒了。 结果就看到她赤身背对着门口浑身扭得像虫,和区区内衣扣作斗争。 苏冷裸体很美,堪比可供临摹的标本、塑像,窄腰翘臀,薄薄一片,雪白无痕。清瘦过度,背脊那一条每节都明晰突出,两块肩胛线条流畅,随着她略显笨拙的动作像蝴蝶收翼又展翅。 许是感受到哪里漏风,凉飕飕的,苏冷不经意扭头看了一眼,颤着尾音喊出来。 “季见予!你……你出去呀……” 苏冷抱住自己手臂,一双仓皇的眼藏在浓卷黑发里眨啊眨,季见予没有退出去,反而走进来了,随手把门一关,气息跟着逼近。 “你……”苏冷想回头踹他,但知道自己一回头,更方便他窥探,一时间肌肤上起了很多小疙瘩,可冷的感觉早荡然无存了。 她心跳如鼓,羞羞臊臊的,说不上来愤怒更多还是惶然更多。 季见予倒很淡定,声线平稳,“我帮你,不然你冷死都解不下来。”说完,苏冷就感觉到温暖干燥的指尖似有若无触到了她背上。 她整个人抖了一下,不自觉把身子挺直了,柔韧舒展开,屏息等了片刻,嗓子都要烧干了,季见予也没有别的动作。 好像就真的看不惯她笨手笨脚的,帮她一把而已。 外面雨声如注,苏冷却还是能听到自己断断续续喘重的呼吸,胸口被紧紧束缚一天,她又矜持扶着前面,连扣子解开了也未曾察觉。 雨似乎下得更大。 突然,苏冷转身仰头,几乎是同时,他们找到对方的唇,舌尖有一瞬间都想用力的抗力,最终是苏冷呢喃泄了口气,张开齿关让他滑了进去。 她难以支撑季见予重重坠下来的吻,捂着内衣的手夹死在他胸口,后颈被他五指插入稳稳托着。吻一下子毫无过渡又深又用力,苏冷在季见予另一只手里箍着的细腰不断向后弯折,松散长发飘逸垂落。 两团柔软贴挤在他胸口,季见予滚烫的鼻息不断扑打在苏冷脸上,沉重急促的喘息夹杂雨声让她很快就醉了,头晕脑胀,浑身都是软的,唇舌很快就纠缠到发僵。憋到氧气快要耗尽时,季见予带她换气,苏冷腾出手攀上他的脸,熟悉轮廓是滚烫的,她掌心被灼了一下,难耐抱住了他头,湿了而更锋利的短发碾过她手腕内侧的每一寸柔嫩肌肤。 季见予一把扯掉那层薄薄布料,释放那对挺翘的粉白,苏冷被他衣服磨得有些难受,又痒又麻,两腿勾上他小腿,胡乱撩开他的短袖,替他脱掉。 短暂分开,季见予又来势汹汹覆过来,让苏冷迷蒙的视野总晃有阵黑,他干燥手指从内裤的黑色蕾丝边滑进去时,苏冷全身都跟着紧了一下。 他边缠着她舌头慢下来厮磨,边缓缓聚拢掌心握住她两瓣光洁滑嫩的臀,苏冷始终吊在悬空处的心火突然窜高,徒感羞耻,蹭了两下,手颤颤巍巍顺着流畅精致的肌肉线条往下,要去扯他的裤子。 慌忙中却一把抓住了那根早已盎然抬头的巨物,季见予在她口腔里闷哼一声,尾椎过电般酥麻,随即轻笑一声,一手轻松卡在臀缝托住她,一手掏出手机。 湿滑的唇在脸颊轻轻一滑,示意她扭头。 苏冷迷迷蒙蒙看过去,发现那里有块镜子,清清楚楚倒映着她和他此刻密不可分的姿势。 “季见予你变态啊!”苏冷难堪得捂脸,声音孱弱,早哑了,软趴在他肩头。 季见予轻啜了口她清香萦鼻的头发,又把人往上托了一点,确保人脸没有露出来,拍了一张。 “好了吗?” 苏冷弱弱问了一句,搂着他肩膀娇娇软软的,抱怨一句:“季见予,我好冷啊。” 两人五官贴近,光源被她浓密乌发遮住,不分彼此气味的呼吸交缠着,季见予静静看她,目光闪烁着野性光辉,炙热又悠长。 把手机丢开,季见予带着苏冷前进把门锁紧,灯关了,可窗外劈进来道闪电,在他冷峻五官切割出明暗,苏冷看呆,以至于他哑声问的那句“做,好吗”还没进入心底,就被他放倒在那张沙发上。 白布扬起又落下,如梦似幻,苏冷瑟缩着迎上去,说自己害怕。 季见予滚烫又温柔的吻密密匝匝,游走不够,缠住她的指节,明知道她不过是在“装”,却还是低声哄诱:“别怕,我在。” 沙发其实还是软的,在他腰身下沉忍得青筋暴起额头滴汗挤进去的那刻,苏冷整个人都深陷到海绵里。逼仄狭窄的空间深处,苏冷一动不能动,双腿高高抬起缠紧了季见予耸动不停的腰,伸手想抓住什么,可最后只是落在少年大汗淋漓的背脊,划出一道道红痕。 不是恨,不单是因为撕裂般的痛。 她知道这更能激发他原始的野性,给她更多。 她要他把全部都给自己。 …… 沙发彻底湿透,每一层褶皱都被碾平了。苏冷起初弄上去的水渍,再不见踪影,她埋头趴着平复呼吸,还是感觉天旋地转的分不清东南西北,搞不懂最后怎么变成了这个姿势。 季见予长腿和她交迭着,不住亲吻她光洁的肩胛,伸手把她湿透的头发从眼前捋开了,“你不是问我五年级怎么突然就好了吗,我想,你功不可没。” 苏冷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雾蒙蒙眼睛迷迷醉醉的,一直顶着肋骨的心跳突突加快两下,微微扭过头望着他。 “你知道吗你那时候话真的很多,每天嘻嘻哈哈没有心一样,和谁都玩得来,和严俊他们打闹的时候嗓门也真的很大。”季见予笑笑,是个嫌弃表情,“我知道那时候你一直在偷偷观察我,整天没话找话,还总是厚脸皮翻我作业去抄,很心安理得。” 苏冷动了动,季见予微微抬起手臂让她窝进来,听到她闷闷的声音:“因为我想让你说话,所以总是找很多借口惹你。” 季见予动了动眉头,“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吗?” “没有,那时候只是觉得你那个样子太不正常了,而且我这个人心软,看到你倔得像头疯牛和全世界对抗,整颗头都是红,明明眼睛里有泪水,却还是瞪得一动不动,全身紧绷要痉挛一样,我觉得你可怜。” 苏冷从季见予怀里和他对视,发现他有些不悦,眉毛是皱着的,似乎在思考什么。 其实那段时间,季见予是看不到自己对外呈现的是一种怎么样的状态,后来他回归正轨,对那段沉闷压抑的记忆也毫无触动,甚至不会太常记起来。 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不需要别人谅解,可苏冷觉得他可怜,让他心底泛起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感受。 “真的是我感染到你了吗?”苏冷突然满目热切看着他,季见予心头一震,慢慢抚摸着她潮意很重的长发,如实回答,“有一部分是因为你,尤其是那次你在课堂当着全班人的面绘声绘色向老班添油加醋描述我是怎么拿剪刀戳你胸口的,哭得梨花带雨,结果课间就活蹦乱跳下楼跳皮筋,我在楼上都能听到你笑。” 那时候他觉得,她怎么这么能装。 “什么嘛,你拿最锋利的那头戳我的哎,真的很痛。” 季见予淡淡续上,“你先骂我聋子。” 那件事的起因是季见予趴在桌面补觉,苏冷一直叽叽喳喳不断撩他的火,她受不了别人忽视她,前后桌都看着,她觉得自己总是自说自话很没面子,最后推他一下,语气不善:“你他妈聋啊。” 季见予腾然睁眼,摸到摆在三八线的那把剪刀,砸过去。 后来,苏冷用尽全力把他眉尾都划掉一半。 苏冷突然不说话,两人对视良久,季见予突然低头碰了碰她额头,轻声说:“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当时她在班主任课上控告他的罪行,过程、情绪都真假参半,可声音抖着只有一个要求——让他当众给她道歉是真的。 可当时,季见予神色漠然,不管班主任怎么厉声嘶吼、唾沫横飞,他一个字都没说,冷酷从座位站起来去走廊罚站。 苏冷有想流泪的冲动,咬紧牙关埋头到季见予心口那里,过了很久,伸手摸索到他右眉那道淡到平日已经几乎看不见的伤疤。 这个角度,即使夜色迷蒙,也形状清晰。 她不说话,也没回馈那声“对不起”,只是沉默感受她早就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初夜她在他肌肤上抓出的深深浅浅,几日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苏冷想,可这道疤是永远无法消除的,到死也不。 季见予捉住她手腕,又开始去找她的唇,两人纠纠缠缠没有尽头,冷寂潮湿的空气里又渐渐被津液交缠、闷声急喘填满,季见予拢住她右乳房下三寸,轻轻笑了:“你这里有颗痣。” 这个冬夜,没如苏冷想象那般有圣洁的鹅毛大雪,有的只是场毫无预兆的倾盆大雨,像他们这场起于不可期之外那种可能的恋爱。 仓促、意外、可遇不可求。 在这个雨夜,他们穿越了时间,在曾经打闹不停、追逐不断的老房子里尽情探索彼此年轻的、纯洁的身体。 “可为什么那时候你不喜欢我……” 黏在一起的唇有瞬间滞空,苏冷冲有些怔住的他狡黠一笑,“你肯定觉得我很蛮横,又聒噪,只是刚才你明明说那样讨厌的我无意间感染了你……”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吗,大概是那年寒假结束,我和颜丹吐槽实小食堂的饭很难吃,你接了一句‘能有冬令营的难吃吗’。” 那一刻,苏冷完全愣住了,心跳得很快,有一点恐慌,总觉得他笑意森然的,会再拿剪刀戳她一次。 因为她发现了他的秘密。 可更多的是种奇妙的迷醉感。 就像在她的冬令营之旅快结束时,在食堂准备收拾餐盘,突然听到有教官在吼人,她好奇看了一眼。 被命运击中的感觉,她看到了和她穿着同款训练营服装的季见予。 他那副样子,她再熟悉不过——双手握拳,臂上、额头全是饱涨血管,梗着粗壮脖子眯起布满红血丝的眼和气势骇人的教官迎头顶撞。 苏冷怕被他看到自己,压下复杂情绪快速离开了。 夜晚,在宿舍听到舍友讨论,她们这个冬令营有单独分离出来一个“魔鬼训练营”,全是那种被父母送进来“改造”的顽劣孩童。不像苏冷她们每天学刺绣、口琴,到郊外徒步夜行看星星,把那当一场作息规律的旅行,魔鬼训练营比军训还严酷,每天要跑十公里,叛逆不服训的就关到小黑屋拿铁链抽。 当晚,苏冷跟着舍友悄悄摸到所谓的小黑屋,透过很小一个洞看到下午和教官顶嘴起冲突的季见予站在那里,迎头挥去一截链头,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苏冷真怕他被打死,开学她就没有同桌了。 当时她就想,季叔叔和文阿姨怎么这么狠心。 新学期开学,因为上学期两人不对付,苏冷没再主动靠近季见予,还很傲娇把三八线刻粗了一些。 她只字不提和他在外地冬令营也能偶遇的缘分。 可没想到,他看到她了。 苏冷怔怔扭头,看到男孩靠在窗口扶脸似笑非笑的,窗外第一缕春光漏到他眼里,如此明媚又温柔。 “我还以为,是冬令营的魔鬼训练起作用了。” 季见予不否认那时候他被教训得挺惨的,在小黑屋被抽的时候,有瞬间他也会想自己恐怕要死了。 可训练营结束,他和那个抽他的教官成为朋友,现在都有联系。 季见予就记得冬令营结束前几天,他们也去野外徒步拉练了,一群大老爷们儿坐在田野间看星星,教官语重心长对他说:“你们这个年纪,哪懂什么是苦难、是什么死亡,剃头挑子一头热,以为和父母和全世界对着干就是酷就是牛逼。可其实,世界不会因为你有任何改变,你真的烂掉,多的是小人在暗处偷笑,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痛惜、难过。你们的人生,才刚开始,无数热爱、很多值得的人都在未来,回过头看,所谓年少轻狂不过是非主流,可笑得很。” 其实季见予并不觉得这话多真理,可他更不知道自己性情大变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他失去了最亲爱的老人,觉得自己人生被操控,家庭毫无人情。一夜长出满身逆鳞。 可最终,那次被打到在鬼门关徘徊、同桌是个没心没肺笑语不停的傻缺,他突然意识到:老人如果活着,也会希望他好好生活,是个开心的人。 而要脱离强势家长的掌控,只有一种方法,就是足够强大,攀岩到无人之巅,挣脱跟在身后桎梏他人生的那根线。 “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分来着。” 苏冷从回忆挣脱出来,嫣然一笑,季见予被她这比星光璀璨的笑刺到,体内深处慢慢浮上一丝难辨的懊悔。 可爱情这东西,的确与时间无关。 它是自由的、无解的。 季见予庆幸,与那个扎羊角辫,从苏蕉鹿叫到苏冷的女孩,故事并不是断无可续。 漫长生命人来人往,倥倥偬偬,他们还是在这条古老的时间线里相恋了。 “过去不重要,我现在是你的,还有我的未来,你要吗?” 季见予毫无间隙抱住她热气渐散的身体,用羽绒服把人又裹紧一些,埋在她颈窝那里,鼻息沉沉。 苏冷抱着他脑袋出神,很轻很轻笑了一声,“就算我像那首歌唱的那样,你也还要我吗?” 季见予一时没出声,只是悄无声息钻下去,探到她还一片泥泞的腿间,狠狠撞了一下, 苏冷蓦然回神,不可抑制哼出声,她身子变得更敏感,慌张一阵动,笑着要阻止季见予, “你干嘛呀,没吃晚饭哪来这么多力气!” 最后被季见予摁住,他把她重新压下,眼神凛然,嘴角有抹笃定且放荡的笑,警告意味十足,凝视她,“你只能爱我只能和我喝酒只能和我对上眼,直到死。” 苏冷挺阔有型的胸口一起一伏的,声带发紧,刚才一瞬间被他顶送到全身痉挛的紧致酥麻感再次过电般从四肢炸开,觉得自己要被他眼中黑沉沉的冷光穿透。 “我不是第一次。” 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像以戏谑挑衅的口吻,可说出来的时候表情没有变化,呆呆的。 季见予无声笑了,低头用力撞了一下她眉心,没有起来,鼻尖相触慢慢缠绵,喉头滑动两下,声音又染上了欲望,哑哑的:“小骗子,这是我们的初夜。” 他什么都懂,一句话,连同随时都可以落下来的深吻,让苏冷再无芥蒂的甘愿沉沦。 她靠到扶手上,头发倾泻出去,剪了无数次的尾梢若有似无触地,主动搂紧他脖子,挺腰让他进来。 沙发挪位在木地板上的摩擦声响总是不经意发出,苏冷渐渐迷乱,无法遏制身体极致的生理反应,一边羞耻一边绞他更紧,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吐气: “你轻点呀,万一奶奶看到了……” 季见予快被她爽死了,积压多时的少年荷尔蒙一朝释放,连着尾椎那段腰酸又涨麻,肌肉紧绷又舒驰着,狠狠把人往前一送,让两人都不约而同失声闷哼。 他咬牙笑骂她是狐狸精。 “你放心,奶奶很喜欢你。” 他的吻密密匝匝,情话温柔,像给她什么安稳的承诺。 窗外的雨,早停了。 直到十点,两人才收拾清楚准备出门取车。 苏冷腿发软,脑袋晕晕沉沉的,嗓子也一直发干,总觉得要着火了。 季见予被她闹得不行,被迫买了瓶冰水。 苏冷咕噜噜喝完,他伸手去摸她脸,烫得灼手,顿时心跳微顿,眉头重重往下压了一下。 苏冷迷迷瞪瞪,有些不满,嘟起还肿着的红唇。她碰了碰他手背,示意他怎么还不把矿泉水瓶接过去,睡到她这种小事就不屑做了吗。 她身体不舒服,自己还没意识到,只觉得烦躁又委屈,踩他一脚,“你个死渣男……” 季见予由着她耍小性子,心头一软,把人紧紧搂住了,唇贴着她发烫的额角柔声说:“你发烧了。” 苏冷浑浑噩噩的,只觉得他身上特别暖,软软的,依恋贴着,含糊不清撒娇:“还是想吃铜锣烧。” 季见予没骑车,和她徒步走到小学门口,奇迹般,小店还开着门。 “拉古萨是什么意思?” 是店名。苏冷从小学好奇到现在,但没有自己动手查一查的意思。 “克罗地亚的某座城市,杜布罗夫尼克的古称。”季见予什么都懂,淡淡看她一眼,“听说过吗?” 苏冷装没听到,看不惯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临近闭店,品种不多了,销量惨淡的自然不是大众口味,苏冷象征性吃两口全丢到季见予怀里。 他消耗量更大,但脸色没有任何虚脱的迹象,清爽冷淡如初,苏冷托腮看他很大口但很文雅地咬她留下的缺口,又想起黑暗里他在她身上起起伏伏肆虐开拓的野蛮力量,心跳如鼓,有点不自然移开了视线。 问老板娘要来便利贴和记号笔,专注涂涂写写。 季见予拿纸巾擦嘴,对这种行为感到无趣。 学校旁边奶茶店之类的,贴满便利贴,上面全是各种腻人的星语心愿。 可苏冷写完也没打算给他看,这让季见予有点火气,极难得的主动凑上前。 他面无表情看完,发现苏冷一边转笔一边朝他抛媚眼,爱惨他一样。 季见予掏出手机对着拍了一张,苏冷才略有触动,“哎,你干嘛?”她想起他们在房间脱光相拥,充满张力与氛围的那张相片。 “发朋友圈啊。” 苏冷红着脸揪他衣袖,声音低低的,“这不太好吧。” 季见予气笑,调侃一句:“和我睡了这么丢脸吗?” 苏冷在便利贴没写什么鸡汤,只写了一句“苏冷睡了季见予。2014.01.25晚。” 076 (都市) 庄园。 这么晚,会有谁打电话给苏冷。 “你找死。” 幽深又明澈的玻璃门里,季见予那具修长挺拔的轮廓岿然不动,窗外越来越密集的雪也仿佛凝住了。 咬牙挤出来的这句恨骂,季见予一点也没避讳身边正沉沉睡眠的女人。 等眼球漫出红血丝,他嘴角擦过一丝幽幽笑意,转身走到床边,俯身把掌心抚上苏冷搭在耳边泛有潮感的长发,嗓音轻柔地把人喊醒。 等苏冷悠悠睁眼,季见予眼神完全冷却,把手机扔到她怀里,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盯着她启唇:“游其森说你们养的那对比熊死了一个,你要大半夜赶回去给狗吊唁吗?” 他言辞锋利,冷淡如冰,讥讽不屑如剑出鞘,苏冷一下子撑着身子坐起来,腿间仍在疼,在季见予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把听筒放到耳边。 苏冷只是听,一言不发,整个房间只有季见予穿衣服的轻微摩擦声。他换上衬衫,背对床上沉默安静的人站在镜前整理袖口,戴上腕表,整个人专属于夜晚的慵懒颓靡感荡然无存,清爽冷肃,一丝不苟。 从镜子里看到苏冷挂掉电话后一直看着自己,季见予毫无波澜开口:“你前男友大半夜喊你去送你们的爱犬最后一程,我不拦着,他们在会所开酒,我过去转一圈,你也不用这样看我。” 可当他转身,发觉苏冷只是视线错落不知名处出神罢了。心头那股火漫顶。皮鞋踏出响声,他走过去捞起自己的手机,突然捏她下颌抬起来,指腹在还微肿的唇上一过,笑比春风还温柔: “裹严实点,不是说,养狗的人都把狗当自己孩子吗,它们要是看到妈妈身上带着和别的男人欢爱留下的痕迹去看它们,会伤心死吧。” 苏冷一动不动望着他,睡眼朦胧的还没完全醒一样,脸颊是粉红色,肌肤滑腻,季见予出了会儿神。 突然,苏冷朝他停留在唇上的指尖狠狠咬下去,刺骨疼痛让季见予下意识做出防御,手肘一扬,扔掉大衣和手机扯死她单薄的肩头。 挣脱出来的时候,苏冷掀倒在床上,他单膝跪上去把人摁住,低吼:“发什么疯!” 季见予眉心一阵乱跳,又深又重喘着气,愕然看着身下又突然安静如斯的女人,说不上来哪里奇怪,莫名想起那天她在医院也是突然这样发疯,力气大如牛,沸反盈天的恨意。 好像他欠她的。 “苏冷你搞清楚……” “我知道我曾经背叛你,践踏你的尊严和真心,你不用一次次提醒我,也提醒你自己。” 苏冷毫无情绪的话让季见予手底一松,他面无表情起身理了理衣服,她厚脸皮至此,于他而言像是习以为常的。再领悟一次,季见予发现自己了无愤恨,只觉得可笑。 季见予半夜离开庄园,天一亮就传开了,吃早饭的时候,气氛依旧,可总流转有一丝怪异,闵月观看弃妇一样的眼神更是藏都藏不住。 “他有和你说出去干嘛?”文玉抿了口咖啡,不咸不淡问坐在旁边的苏冷。 苏冷穿一件低领紧身毛衣,锁骨上红痕朦胧,要遮不露的,文玉在心底了无声息想起季见予胸膛那些抓痕,面色平淡。 “去接机,有澳洲来的考察团,他和对方是朋友,不能不给这个面子。”文玉问话的时候,苏冷停住叉子,笑着回答,脸不红心不跳的。 闵月观觉得苏冷笑容廉价,“这大哥,大半夜也要出去谈生意吗?” 原本她只是不服气嘟囔一句,就扭头去问小饼喝粥了,谁知道苏冷笑得越发娇羞又张扬,别了一缕碎发到耳后,扯了张纸轻拭嘴角,随后托腮道:“可不是,我不好养呀,所以他更得勤快赚钱。” 大家都知道安成顶起整片天,季见予不缺钱,可新婚小夫妻开这种玩笑无可厚非,反倒显得两人甜蜜恩爱,饭桌上第一次不约而同响起剌剌笑声,都开始直言不讳夸季见予转性了。 只有闵月观更加厌恶苏冷,觉得她笑意嫣然毫无廉耻之心接受大家的夸赞很没有心。 丈夫大雪夜外出工作,她作为妻子非但没有担心,还在这里心安理得把它当作一个谈资,以此满足虚荣心。 文泽凯给小饼递面包的时候给了闵月观一记冷淡目光,她只好硬生生把话咽下去了。 倒是焦璐突然对季宏风说:“叔叔,安成如今也不需要姐夫这样拼了吧,像他整天应酬熬夜,还是得注意身体,我记得,当年我们搞物理课题的时候,他就没日没夜熬夜搞实验写数据,如今到底不是十七八岁少年了。” 季宏风早上听说这件事时,也是愁上心头,他一边听一边轻轻点头附和,正要说话,文玉出声把话头抢了过去。 “你问他有什么用,他又不搞投资金融,不知道股市瞬息万变,随时有崩盘可能。焦璐,你自己就是干这行的,在启泰,听说你也是拼命三娘,不应该啊。” 文玉话说得稀疏平常,却让焦璐听得脚底生麻,一时心跳快得要命,笑着应付两句,如坐针毡。 恰好严觉景和文晨皓结伴信步走下来,姗姗来迟还厚着脸皮和大家说早安,季见予舅舅板着个脸,只敢教育自己儿子:“越来越不像话。” 文晨皓摸了摸鼻子,伸手去逗自己小侄子,反驳一句:“这大家不也没等我呢嘛,一家人,计较这么多干嘛,爸,我看你在教育部呆了半辈子人是越来越死板了。” 季宏风出声拦下了小舅子,不忘招呼严觉景,严觉景看季见予不在,有些懊恼,痛恨自己睡过头,但眼下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应对这一大家子人,挑了个苏冷对面的位子坐下,睨她一眼,低声说:“昨晚过得不错?” 他眼神轻佻,苏冷知道他意有所指,却也不羞不臊,似笑非笑挑了挑眉,算是默认。 文晨皓洗了个手也坐下来,特意朝苏冷打了声招呼,“早啊,苏冷姐。”说完眼珠子转了两下,也不收声,“我大哥不在,可以喊苏冷姐吧。” 众人会意,笑得开怀,苏冷弯着嘴角柔声开口:“他在也是可以的。” 早餐结束,苏冷裹了件羽绒服往外走,还没出草坪王叔就迎上来了,“现在出发?” 苏冷皱了皱眉,心底疑惑呼之欲出,就听王叔说:“见予昨晚三点把我喊起来,说你如果要出去,我负责接送。这里偏僻,打不到车的。” 本来还想提一嘴昨天傍晚的事,可王叔自己都还魂飞魄散的,昨晚也没睡着,所以季见予一呼他他就穿上衣服随时准备待命了。 可后半夜,苏冷一直没用车的打算。 王叔还想她一小姑娘哪来这么大胆子刚经历过那种危险还敢大半夜自己坐车,连带他都心惊胆战的,觉得自己该考虑应不应该继续在季家当司机了。 季见予昨晚自己开了文玉的车,也不知道去哪儿,这会儿回来,朝这边走的时候和苏冷撞个正着。 苏冷脑海里还在回荡王叔那句话。 “我问你大半夜要出去干嘛,见予说你的狗狗没了呀,我一想,那是大事,你们年轻人不都把狗狗当自己孩子一样嘛。” 季见予一身黑在白昼将破不破的日头下格外刺目,他还没走近,寒风就携卷了一股浓烈烟味飘过来,苏冷看他眼底染红,表情寡淡,似乎真是颓靡一夜。 两人要错身而过时,季见予还是停下来不咸不淡问了一句,“这是回来了还是准备出发?” 苏冷把口罩拉上,嘱咐他:“早上大家都问你大半夜出去干嘛,我说接机谈生意,你自己看着办吧。” 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沉倦的声音:“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出去。” * 两条比熊都是苏冷高考结束后开始养的,那时候她和游其森还没分手,她本人也是一时兴起要养狗。 家里陈阿姨怕狗,尤眉兰倒不怕,她只是有洁癖,看不惯狗上蹿下跳的,还两只。没办法,苏冷只好拜托游其森养。他留在淀城上大学。 可后来,狗到了游其森表妹家,一养就是这么多年。游其森虽然人在淀城,可他住校,还是照顾不了狗。 同学会有人笑问他和苏冷因为什么分的手,苏冷没心没肺一笑: “因为他不肯帮我养狗。” 路上,季见予一直闭目,苏冷也不关心他是睡着还是醒着的,导航提示到了游其森表妹家,苏冷正踌躇要不要喊醒他,不了解他那句“我和你一起出去”是什么意思。 “给你半小时,不然就自己打车回去,我不敢保证那群人不会卷土重来。” 苏冷心底一凛,很想反驳什么,那股倔意无声无息化作了一缕沉默。 游其森推门出来接人,望了眼并不能看到内部的黑色车窗,对苏冷说:“又吐又泄一整夜,送去宠物医院医生说不行了。” 他今年刚大学毕业的表妹哭哑了嗓子,在里面抱着狗狗不撒手,“苏冷姐,它真的要离开我们了吗……” 季见予睁开眼睛,里面红血丝可怖弥漫,王叔担忧关心一句:“见予,身体是革命本钱,你还当自个是高中大小伙子啊。” 季见予揉起酸胀额角无声一笑,“我倒从没觉得自己老过。” “嘁,不是说年龄的问题,你在王叔面前说老可就不地道了……” 中年男人唠叨起来也是要命的,季见予略有不耐打断了王叔的喋喋不休,“我去追查昨天开枪的人了。” 王叔背脊一凉,惊疑回头,看他季见予脸色有些发白,唇薄如刃,期期艾艾开口:“你昨晚半夜出去,就是因为这个?” 季见予似笑非笑扬了扬眼尾,“不然呢,让她大半夜出去找死吗?” 说完,季见予好似不曾感受车厢里突兀的沉默,解了颗扣子重重吁了口气,“查倒是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我就想看看,如果我这辆车再次出现,他们还会不会一拥而上。只可惜,我在车上等了一晚,她也没出去。” 他冷笑一声,“我还当她对那两只狗感情多深。” “对不住王叔,让你也熬了一夜。” 王叔心里不是滋味,犹疑半天,徐徐开口:“其实,你做这么多,应该让她知道的。” 季见予不置可否,是个无谓态度,嗓音懒懒的:“还是王叔你了解我,我追女人,从不会藏着掖着做什么深情隐忍的教徒。只可惜,当年全心全意这么对她,她的心还是跑到了别人那里。” 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王叔忍不住腹诽,搞不懂年轻人。 季见予眸光微闪,笑意深沉,摩挲婚戒有时,“让她重新爱上我呀……”他突然停住,眯了眯眼睛,没有把话说完。 077 看完狗,苏冷坐回车上,问季见予:“继续回庄园吗?” 季见予在翻金融杂志,眼皮都没掀一下,嗓音冷淡:“你这样的人的确不适合养宠物,我看你并没有很难过。” 苏冷不置可否,“我没养过多久,的确没什么感情。” 身边的男人似乎很轻笑了一声,把杂志合上了,看了眼游其森停在那里的车,“你要是不想回去就直接回家,反正那帮人各个人精,各怀鬼胎,你不是最讨厌那种氛围。” 苏冷直视前方没有说话,季见予突然一阵烦躁,杂志一甩,吩咐王叔:“那就回去,但你最好不要摆脸,你要知道,那里不仅有文季两家人。” 苏冷知道他指的严觉景,奇迹般和他聊起超乎她认知领域的话题:“他想讨好你,这很明显,但如果可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和他合作。” 车已经平缓驶到主干道了,季见予皱了皱眉,听她有点幼稚的语气,好笑:“季太太,这是生意上的事,动辄就会影响上千万的资金链和一连串商业效应,你不懂就算了,但能不能别这么无知来要求什么。” 苏冷抠了抠指头,思绪因为他那句漫不经心还有些讥讽的“季太太”游离。 季见予发现她又在放空,忍了忍,问她为什么。 “我觉得他在玩弄陈弥感情。” 季见予微微诧异,哼笑一声,“你觉得他是想要通过你接近我所以才和你那个无脑朋友好?” 苏冷面露不悦,终于肯转头看他,不用开口,季见予就知道她想要说什么,无谓摆了个手,很不屑,“陈弥,你不说我都快忘记她了,就是以前高中被老男人骗钱又被甩的那个吧。” “我以为,你们迟早闹掰。” 季见予回忆了一下,苏冷陈弥属于那种好的时候能黏在一起拉屎也不分开,但对骂起来又狠又脏,比天煞的仇人还不对付。 他一个男人,十分不理解。觉得她们个性太像,同极相斥,迟早会分开。 就像他和她。 如此想着,季见予玩弄婚戒的动作突然停下,瞳孔变得幽深无比。 这回,苏冷也许久没有开口。 红灯转绿,车子再次启动时,一道淡漠的声音才徐徐响起。 “我的老朋友,只剩下她。我和你结婚的时候,她骂我贱、无脑,迟早沦为豪门弃妇,到时候被拐去山区给老男人生孩子都没人愿意买我。” 季见予蓦地睁眼,眼白浮泛几缕血丝,嘴角沉抿,手掌涨起一片红。 苏冷泛泛笑了,望向窗外走马观花,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反正骂得很难听。无所谓,她做蠢事的时候,我骂得比她还脏,好几次,我也以为我们要掰了。但比起这种,我更恶心虚伪笑着把我出卖的贱人。” 回到庄园,活动安排得很丰富,男人们无非是打牌、斗桌球,女人凑在一起搓麻将,能坐一天,她们邀请苏冷的时候,苏冷笑着推辞说自己不会。 季见予站在露台透风,嘴里叼着严觉景给的烟,斜看一眼,无意和苏冷对视,给她一记勘破的微笑。 他打麻将,还是那段时间,她陈弥乔劲三缺一实在找不到人强行教的。 之后她又懊悔他学得太快,把把赢,把他从麻将桌推出去,气咻咻抱怨:“你再打下去我和陈弥乔劲朋友都做不成了。” 苏冷没给季见予什么反应,她说谎向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严觉景眯眼巡视这俩人无声来回,没心没肺说一句:“我有幸在酒吧见过季太太一面。” 看苏冷被小饼一群孩童拉走了,季见予沉沉把烟雾吐出来,姿态散漫手一支把灰掸了,同样直言不讳,“我太太不太信任你呢,严老弟。” 严觉景微微怔住,干笑一声,发根出汗,觉得季见予这人,的确心思深沉。 从他唇齿间含出来的那声“我太太”,太温柔缱绻,让人产生错觉。可明明,他连把苏冷公开的想法都没有。 而苏冷也不是什么被保护得纯真无辜的阔太。 他在这对夫妇面前,无所遁形。 苏冷一整天都跟着几个没上学前班的小孩跑,那群女人都笑谈她漂亮,所以有孩子缘,借机催生。 文玉倒是不急,“看他们夫妻,这种事也讲究缘分。” “都快三十,不早了,孩子还是要早的好。” 苏冷在一旁默默吃水果,笑而不语,左耳进右耳出,可那群人变本加厉,聒噪个没完。 季见予就在不远处被一群孩子围着组装玩具,虽说在场男人不少,可论动手能力,没人比得过季见予。 孩子们起初都有点怕季见予,尤其是小饼,他觉得这个大伯看起来就凶凶的,所以昨天只想让婶婶抱,可没想到婶婶也冷冰冰的,他难过极了。可今天一整天下来,苏冷陪他们玩,又让他重新喜欢上这个漂亮婶婶。 最后还是婶婶替他们去找大伯,让他帮忙装玩具。 大伯还嘲笑婶婶这都不会。 他们一群小孩一哄而上,看不得婶婶被骂,倒想看看大伯有多能干。 季见予三下两下就把他爸爸都装不上的玩具组装完毕,小饼眼睛冒小星星,围着大伯不肯走了。 “去,叫婶婶过来,就说还差一个零件,是不是她藏起来了。” 一群孩子呼啦啦奔到苏冷身边,打断了小饼外婆的话,“你看泽凯都当爸了,见予这当大哥的,还是要有个孩子,不然这么大的安成……” “婶婶,大伯让你过去!” 小孩子没轻没重的,觉得闹着好玩,险些把苏冷和文玉撞翻,小饼外婆面露不悦,无奈喊了一声,可没人听她的。 文玉倒也不生气,慢条斯理拿热毛巾敷手,温雅一笑,“小孩子太闹腾,我们家里人脾气都不太好,还是得再沉淀几年。就当外婆这事吧,我还真不羡慕你。” 苏冷不理会两个中年妇女暗流涌动的,她被吵得不行,顺着圆满完成任务就又一窝蜂奔走的人影,扭头看到季见予半蹲在那里。 他一身黑,手里拿着模型搭在膝盖上,冲她方向扬了扬下巴,眼睛噙笑。 家庭聚会,季见予没打发胶,一头亮黑的发像少年时期,松松垮垮,随风而扬,一缕掉落眼前,总是冷峻的眉宇瞬间多了几分慵懒松弛。 天光昏暗的,一旁篝火燃得正旺,明亮的黄像冬日迟来的暮色,泼洒整片原野。 苏冷把嘴里抿化成水的葡萄咽下去,磨磨蹭蹭起身,走了几步,感受到刺骨的风,又折身返回拿围巾。 “什么零件,我刚全给你了……”她微微不耐,心里却鄙夷他不是很牛吗,就算少了什么机器也能在他手里化腐朽为神奇才对。 正要走近,突然有几簇火花爆开在淡淡泛紫的天线,云太低了,近在眼前,苏冷下意识拿手挡住,往后退几步。 很快,她浅浅一声惊呼淹没在爆响烟火里,还有热烈呐喊的稚嫩童声,枯冷死寂的冬,瞬间活过来。 苏冷慢慢挪开手,看到远处草坪几个男人奔跑的影子,文晨皓严觉景最年轻,跳脱有活力,一颗心少年不死,拿烟花筒不停欢呼。 变幻不停的火焰爆裂、绽放,好似冲破宇宙,绚烂到极致的一声炸响,就是世界的高度。 就连文玉等人都被吸引,拢着披肩站出来一些,观赏一瞬明亮一瞬昏昧的天空。 季见予嘴里含了根烟,站在那里,双手操控机器,从容掌控逐渐升高的“飞机”。 没有生命的机器,像被他驯化的鹰,平稳展翅追逐一重高过一重的焰火,一群孩童尽情欢呼奔跑,伸手跳跃,嘹亮笑声传彻空阔平原。 苏冷仰面看了好久,分不清黑夜还是白天,任由夹有雪花的凉风不停吹拂毫无遮挡的脸。 忽然想起来,今天是跨年。 那架飞机越飞越远,如果不是借着彩色的火焰,很容易错觉它已经飞出时间之外。 苏冷心突然莫名揪成一团,下意识眯眼去看那个高大单薄的影子。 季见予站在原地没动,手里的操控器也早到了小饼手里,他侧面轮廓分明冷澈,鼻梁、眼窝、唇裹着一缕虚光纹丝不动。 如此值得呐喊欢呼的场景,他还是像神一样不心动、不感触。 可他从唇齿间幽幽吐出烟圈,微扯动皮囊,笑意迷离,需要探寻、留意,还是一样轻佻、痞性又迷人。 苏冷稀薄如宇宙的脑海,忽然开始漂浮很多前尘旧梦似的行星。 季见予也有过很多幼稚又真诚的浪漫。 抢她的小皮筋,为她发博尔济斯的诗,在新加坡街头把她高高抱起转圈,带她去坐星空缆车,在她曾经无比想要拥有的他的童年沙发上要她…… 他顽固的霸道,野性的偏执让人在黑夜里不自觉想逃。 可每一个夜晚都会有有不同的色彩,月光、星星、夏日的萤火虫、冬夜的雪花,哪怕是摇摇欲坠的路灯也好。 凌晨一点,苏冷侧躺着,身后忽然贴上一阵强烈温度,季见予的唇是凉的,情欲露骨开始亲她的肩膀和背脊。 嗓音低迷:“刚才我替你解了围……” 他在索取,苏冷不由被他的话引领思路,试图记起什么,恍惚一瞬,身体被扳了过去,季见予吻密密匝匝落下来,不留余地,她身体被唤醒,抬手抱住他绷紧的肩头。 “今晚的烟花也是你安排的吗?” 季见予动的幅度很大,呼吸是从身体深处漫上来的,让人心悸。 “是,好看吗?” 苏冷很想反驳他,那你怎么不放。 这种事,的确更像文晨皓那种小青年做的。 可她说不出话,发不出任何声音,在他又深又缱绻的吻里迷失节奏,仿佛又看到漫天生生不息的火焰。 接连两个晚上,苏冷体力耗尽早昏睡过去,季见予给她洗干净又擦干抹身体乳,事无巨细,不可避免又把她折腾醒,可他动作柔和,并不让人排斥。 终于等灯全都熄灭,声响都消失,床另一边重新陷下去,朦胧中,苏冷隐约听到一句“重新开始好吗”。 梦里也反反复复只徘徊这句话,苏冷浑身酸痛思绪泛滥以为自己睡了很久,突然惊醒坐起来。 其实才过去二十分钟,季见予被她动作带醒,有些躁意,正要把人拦腰拉躺回来,却听到一直在震的手机。 苏冷回身看他一眼,拿开他的手,去找手机。 季见予眼底是于黑的,一颗心隐隐震痛着,呼吸渐粗,休息不好引起的一连串病理反应倾巢而出。头痛、耳鸣、气短,他翻个身,仰面躺着,屈臂搭上涨闷的额头,下颌都要崩离,极力忍着。 如果又是游其森或者某个男人,他觉得他会成为真正的法外狂徒。 “冷冷,你焦叔叔突然晕倒,现在人送去医科大附院了,你让见予……” 焦急女声通过话筒清晰传来,季见予所有蓄积的力量突然一泄,口腔漫出一股腥味,睁眼去看那个勾着背坐定在那里的单薄影子。 他打开一盏床头灯,贴过去从后将凉透的背裹住,低头看她一眼,想要把电话接过来。 苏冷没什么情绪和他对视两秒,忽然仰脖贴上他唇,轻轻辗转过几下,微微离开,在他黑沉沉的目光下勾起娇艳饱满的唇,微微张口,说:“没错,我和他在一起,我们夫妻生活和谐,你知道你女婿在这方面要求极高,你打断他还奢望他能帮忙?还有,你老公晕倒,找我老公干嘛。” 说完,苏冷把电话挂了,冷笑一声,又看向季见予,反手越过肩把手机随意一扔。 暗夜里一点响动都会被无垠扩大,两人鼻息交缠,涌动成风,苏冷忽然跪着勾住季见予脖子用力撬开他齿关,毫无章法咬啮。 体验感真的不好,牙齿划过季见予口腔软肉,痛得他眉头一皱。 他太重了,稳如泰山,苏冷怎么用蛮力都推不倒他,自己跟自己生气,动作急躁,掐得他肌肤迅速红了一片又一片。 挺翘的两团柔软不断挤压,仿佛要嵌入,季见予眸光一沉,狠狠把人抱住,两臂不断收紧,一手托住她脖子,指根与凌乱不休的长发纠缠,反客为主含住她胡闹的红唇,重重一吮,舌头滑进去,发出令人难堪的爆裂声,苏冷胸口艰难抽动着,泪一下被逼出来,两腿紧紧卡在他腰侧难堪抱住他头,季见予拥着人后仰,吻最后滑到她右乳下三寸的那颗痣,呼吸断续细细舔舐着。 床单七零八乱,苏冷全身要碎掉一般倒挂在床沿,被季见予捞起来,两人滚了一圈,最后她缩成一团侧躺在他怀里。 两人嘴唇都已经破掉,苏冷还是要仰头去吻他,季见予长腿一压把人锁住,唇贴着她湿透的碎发循循善诱: “睡吧,苏冷,听话。” 苏冷安静一瞬,突然拿指甲去抓他胸口,撕扯声带:“你不许帮他!” 很无理取闹,天生娇软又带有几分情.欲过后黏哑的嗓音,怎么听都像撒娇。 想到这里,苏冷无助又羞耻地哭了。 可她目的就是这样,刚才主动吻他也是。 “季见予,我不准你帮他……就算你恨我,那你惩罚我就行了,不要帮他来报复我……真的……”苏冷哭得头脑发昏,气息微弱又断续,季见予心口发慌,低头找到她湿透的脸,腾出一只手不断掐她人中。 他的脸也透白,一脑门汗,声音发虚,“苏冷,我不会帮他,你听到了吗……” 苏冷累极了,掀开眼皮恍惚看他一眼,脑袋一垂,昏睡过去了。 078 53c e. co m 春节前季见予要和文家大家庭去北欧滑雪,然后返回摩尔曼斯克看极光,他邀请苏冷一起。 “你不想吗?” 苏冷嗓子发干猫在他怀里,刚才那一阵,她觉得自己已经看到极光了。 “你们一家子旅游,我太突兀了。”她抠抠他腹肌,耳根烫着感受上面血脉的搏动。 季见予笑笑:“你说服你爸妈一起,像以前一样,我们几家人不经常作伴出去。”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no w. co m 沉默了一阵,季见予摸到她小巧的下颌,抬起来,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久久不动。苏冷觉得他的眼睛透亮,强势又锋利,可她没有躲开,同样捧着他轮廓,说:“我妈受不了长途飞机,这你爸妈都知道的事。而且我们家很传统,过年一定要在家里,滑雪什么的,在他们眼里是对生命有威胁的恶劣运动。” 苏冷看到那两道因为汗雾而更根根分明的眉皱了皱,季见予情绪冷淡,“你这是拒绝我?” “哎呀,”苏冷往他长出些青茬的下巴蹭了蹭,“我和你在一起的机会很多呀,你难得和家人一起,我们不是非要每天都腻在一起的,保持新鲜感懂不懂。我怕你总和我呆在一起会逐渐发现我很多缺点,会慢慢觉得哎呀这个女的怎么这么啰嗦这么烦,然后就不喜欢我了。” 季见予讥讽一笑,朝她屁股用力拍了一巴掌,脆响响的,满屋子都有回音。 “倒打一耙的本事见长啊你苏冷同学。” 苏冷翘翘嘴巴,撑起快要散架的身体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声音也很大。 “记得要每天和我说早晚安,打视频汇报行程,不要被白女拐跑了。唔,不过季神体格这么单薄,可能不是她们的菜。” 季见予撑着脑袋似笑非笑看她一个人嘀嘀咕咕,下颌骨动了动,眸光越发暗沉,忽然欺身压上去,挠她胳肢窝。 “我体格薄不薄的,关我这里什么事……”他哑声循循善诱似的,让人迷醉。 “记得给我带礼物……”苏冷挣出一口气,思绪迷离地望着投影到墙上的影子起起伏伏。 * 季见予不在国内,苏冷每天和陈弥乔劲一帮初中朋友厮混,有时候季见予突然打来视频,她在蹦迪喝酒玩得不亦乐乎没接到,事后蹲在路边态度诚恳的认错,或者假装自己只是在压马路,顺便卖个惨,说自己心理压力大,话又多又密,一直问季见予各种问题。对方其实门清,一条不落回应她,等苏冷沾沾自喜自以为轻而易举转移话题了,季见予冷不丁开口警告: “苏冷你是不是只有被人下药卖了才会知道错。” 苏冷全身麻了一下,站都站不起来,后知后觉自己的伪装实在太拙劣,索性不装,笑嘻嘻开口:“我以为你会吃醋呢,我那天唱那首歌……” “不和我去北欧就是想留在国内泡吧?”季见予甚至笑了一下。 长久沉默。 苏冷知道他如果要骂,能讥讽出更难听的句子。本来想反驳的那句“不全是”烂在了喉咙,她不说话抠自己的指甲玩,对面呼吸浅浅。 “你是死了吗?” “对,我死了。”苏冷一下子站起来,一阵发晕,却也没什么更多想说的。 很久之后,季见予让她拦车回家,电话不要挂断。 “我坐陈弥的小电驴。” 苏冷故意气他,但是语气平静。她发现和季见予在一起久了,有个好处就是能学到他冷薄态度更让人抓狂的本事。 那边安静很久,久到苏冷差一点就要跳脚他居然敢挂她电话。 “电话不要挂断。” 他突然出声,连她要吵架的理由都骤然瓦解。 苏冷忽然颓丧,轻声答应了:“好。” 那天晚上苏冷回到家后,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季见予改打了视频,摄像头后置,给苏冷掠过瑞士的茫茫雪山,很美,苏冷趴在床上不禁发出赞叹,突然听到他那边传来男孩子的嬉笑声和文玉女士那独特的沉静嗓音,她不禁捂紧嘴巴,悄咪咪问他:“你没开外放吧?” 季见予穿冲锋衣款的棉袄,戴针织线帽,撑着脑袋靠车窗漫不经心地笑,五官完全露出来,在一帧帧滑过的清澈雪景里有种自由的松弛感。 苏冷好爱他那张脸。 一瞬间后悔没和他去。 他突然改为打字,说他们快要抵达目的地了。 苏冷知道就算他戴耳机,总支个摄像头难免令人起疑,主动提出今天就到这里。季见予知道国内已经很晚了,她肯定又喝了酒,没缠住人不放,语音一直通着,苏冷到睡着也没挂断。 早上起来,发现季见予更新了条朋友圈。 是他戴墨镜的滑雪图,照片是仰拍视角,连阳光都令人妒恨的精准停留在他线条凌厉的下颌。 他全副武装一身黑,轻轻松松创造出凌驾于世界之上的超脱。 很多共同好友都已经点赞,满满占据四五行,苏冷咬着指头默默盘算,他千百年更新一回公开可见的动态,不知道最终共有多少人点赞。 于是苏冷非常无聊去找了一条自己最多赞的动态,截图发过去。现在两边昼夜颠倒过来了,苏冷等待的过程中做了很多事,四十分钟后再看,有季见予的一条未读消息。 是他这条朋友圈的截图。 点赞那栏密密麻麻。 苏冷心跳微快,很快挂脸,很计较他的受关注度比她高,但又有点意外——季见予一点都不藏着掖着,苏冷目光一圈圈扫下来,看到都是很正儿八经的全名备注。 这才退出去不紧不慢给他点了个赞。 然后回复:看你点赞数这么少,给你凑个整,勉勉强强能追上我吧。 这次那边很久都没回复。 …… 苏冷自己挑了几本试卷,出发去图书馆打算猛学一顿。 很奇怪,昨晚她和季见予的通话一开始并不算愉快,可早上醒来,陈弥她们又在群里摇人要去新开酒吧的卡颜局,苏冷顿时觉得意兴寥寥,并且很做作的在群里再三强调自己要去学习,故意说自己男朋友可是MIT的,她得追上他的步伐。 陈弥嫌她秀恩爱到脑子秀逗的地步,二话不说直接把她踢出群聊。 就这样,苏冷趁着那股热劲一鼓作气在除夕前把寒假作业全部完成。 而季见予居然提前回国了。 他外公在医院躺了两三年,一大家子人在境外旅游的时候接到医院电话,说人有完全康复的迹象。 苏冷不太懂这对文家意味着什么,季见予简短精练给她解释:“我妈和我舅,年轻的时候都不想要安成,我外公病了一场,这么大的家业不可能没人主持让外贼有可乘之机,所以这两三年都是我妈在打理安成,代理董事长的位子坐惯了。我舅娶了个玩金融的新老婆,现在也想插一手。” 最后戏谑来了句,“眼看姐弟俩要手足残杀,我外公装不下去了。” “啊?你外公为什么装病?一躺就是两三年哎,是我我肯定受不了。” 季见予有些不满她思维跳跃,而且她“你”啊“我”的,落在季见予耳朵里总觉得有点不顺畅,他想听她称呼阿奶那样,直接喊“奶奶”。 “我大概明晚十点到,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季见予终止对她而言过于烧脑也并无太多意义的话题。 苏冷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在季见予发觉她走神之前应了一声,暗自腹诽这人也太蛮横了,直接订下她明晚的时间是属于他的。 可他回国第一时间就要见她,这又让人感动。 苏冷哼哼唧唧真开始想自己要吃什么,他不在身边这段时间,她反而过得健康许多——主要是为了减肥。 季见予对吃的讲究,总带她去各种餐厅,冬天穿得厚平时没注意,等苏冷回家一上秤,发现自己胖了三斤肉,气得快把房顶喊塌。 季见予见她半天不回应,想着她肯定要趁机吃一些烧烤麻辣烫,他气定神闲等着,故意不戳穿,可早打算陪她放纵一次。 可苏冷突然惊叫一声,把他的小心思也震碎了。 “明天我就要回泉山了,我姑姑大伯今年都要回来过年。” 泉山也是季见予的老家,可老人家搬来淀城后,这么多年季宏风也没回去过。 季见予皱了皱眉,不可抑制“啧”了一声,其实是无意识的,单纯懊悔自己没早想到这一层。 他总觉得他随时想见她她就应该来到他身边。 苏冷以为他又不开心了,直言不讳,“要怪就怪你回来的不是时候。” 季见予有些无奈,哂笑一声:“我没这么小心眼,连你和家人回老家过年都不许。” “你就是这么小心眼……”苏冷嘀咕一句,“还有,我管你许不许的。” 季见予不和她一般见识,一句“苏冷,你等着的”说完,又突然压低嗓音,“等我”。 被什么击中似的,苏冷眼前炸开一簇火花,脸立马热了,咬下一块嘴皮,捏着嗓子说:“好啊,我新买了一套内裤。” 季见予随便坐到已经整理完毕的行李箱上,低头摸了摸发烫的眼皮,无声一笑:“见我里面什么都不用穿,反正最后都要被我撕光。” 苏冷嗔他一声“臭流氓”匆匆把电话挂了。 那个雨夜过后,性这个概念,在他们两人之间,变得更五光十色,有多种面貌,随时可以用来赤.裸又热烈的调.情。 他们都很年轻,精力、幻想和欲望是无穷的,渴望彼此专属对方但不是昙花一现的身体。 苏冷觉得这不可耻,季见予不在的时候,她甚至偷买了小玩具,但没打算告诉他。 她只是偷偷猜测他会嚣张,然后在旅馆房间把她往死了催折。 男人太得意忘形不是件好事。 * 除夕前一天,苏南添早早起床亲自洗车,挑选要带回老家的礼品,他从不催苏冷起床,任宝贝女儿美美睡够了才出发。尤眉兰也醒得很早,陈阿姨放假回家了,她就负责把头天晚上换的衣服洗出来晾好,刷洗早餐用的碗筷。 十一点多的时候,老家那边来电话催,希望今天一家人一起吃午饭,苏南添没法,这才敲响了苏冷房门。 谁知道苏冷早醒了,正满脸烦躁满世界找她本来打算穿的衣服。 苏南添也跟着着急,帮她一起找。苏冷本来就有点起床气,这下更是急火攻心,衣服裤子乱甩了一屋子,脸也没洗一个人坐在床上生闷气。 尤眉兰上来催父女俩,其实只是对苏南添说话:“你妈又打电话来了,每回都这样,都说了我们会回去,还老催,万一在开车呢。” 以往苏南添会安抚一句“老人家就是这样”,可眼下他顾不得这么多,随口问妻子:“蕉蕉昨天放沙发的衣服你见着没?” “我拿去洗了。” 空气沉默一瞬,苏冷惊疑,“我那套衣服只穿了一天。” “一天怎么了,我还没见过你这么邋遢的,衣服穿出去了到处碰,肯定是脏的。而且大过年的,你穿那种衣服,你爷爷奶奶肯定看不惯。” 苏冷冷笑出声,却说不出话,陷在被子里的手满满攥成拳,偏头闭眼深吸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丝都在飞舞颤抖。 “蕉蕉,洗了就没办法了,你换一套吧,咱们蕉蕉穿什么都好看。这样,爸给你选一套怎么样,你上回那条裙子,配那个白色毛衣,不挺好看的。” “我不穿也好看,那我裸.奔好了。” 苏南添表情一僵,知道她在赌气,顿时不知该怎么回。尤眉兰十分漠然接了句,“可以,抓紧时间,你想让全家人都等你才能动筷吗?” “我又没让他们等。” 尤眉兰语气少有尖锐,直呼她大名,“苏冷,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你走出这个家,除了我们,谁能这样永远无条件包容你的公主病。” 苏冷心不在焉抠着手指甲,心平气和的,没有丝毫跳脚的迹象,“我就是苏家的公主啊,苏家这辈就我一个女孩,谁都把我捧着,还有我爷奶他们,比起我那几个表哥,他们就是更喜欢我呀。城里人都众女轻男的,也没农村这么多规矩,人不齐就不动筷,什么破陋习,我爷奶他们也没这样给你施压吧,你想讨好他们,这么多年力都不知道往哪儿使呢……” “苏冷!” 这一次,是苏南添厉声喊她大名。 食指一根顽硬的倒刺被活生生撕到底,苏冷喉咙被什么噎住一般,迅速膨胀,她直直盯着苏南添,父女俩目光相撞,有什么东西在无声裂掉。 苏冷什么都没说,重新躺回床上,被子盖过头,把音量调到最大开始打游戏。 苏南添喉结艰涩动了两下,太阳穴一阵猛跳,最后挥手示意尤眉兰,“不管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你不怕她再自杀了?” 苏南添眉心一痛,抬头怔怔盯着尤眉兰素净的一张脸看。 “砰”一声,苏冷直接把手机砸出去,大吼一声:“要吵架出去!别他妈扯上我!” 气氛陡然冻住了,此起彼伏的粗喘,分不清是谁的。 079 陈弥高中同学生日,在上岸组局,苏冷报名的时候,陈弥倒没觉得意外——苏冷和她妈,最喜欢在新年吵架。 “我叫上我朋友怎么样?” 陈弥一开始吃醋,“哈?还有你的朋友不是我朋友的?” 苏冷心情突然变好了,“当然,本小姐我每个阶段都能交到很多好朋友。” 苏冷把沃寒璐游其森喊出来,陈弥对这俩早有耳闻,连她都知道他们和苏冷季见予是三中最出名的“四人组”,私底下也和乔劲打赌这俩人多久能在一起,以至于在上岸碰面的时候,陈弥和乔劲黏糊在一起毫不避讳地盯着两人看。 沃寒露直接拉着苏冷问:“你该不是要给我俩介绍对象吧?” 苏冷难得有汗颜的时候,急忙把话题插开了,她不想让沃寒露知道自己私底下和自己远在二中的朋友八卦她和游其森。 “你确定不把季见予叫来?” 陈弥当众问了一句,游其森正在帮忙倒酒,刚好到苏冷,问了一句:“见予提前回来了?” “啊,你兄弟的行程你都不知道,还没我一个二中的……”苏冷直接在桌底下踢了陈弥一脚,第一次觉得乔劲老吐槽她大嘴巴是对的。 季见予又不是一个人回国,他们一大家子提前结束行程,有关文家安成集团的商业机密,自然没多少人知道,虽然季见予没有明说,可苏冷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季见予也足够信任她,直截了当告诉她他外公是装病——这让苏冷更有一种使命感。 游其森轻轻一瞥她们两人眉来眼去,无声一笑,很安静地坐回去,全程没什么存在感,但还是引来两个女生目标明确走过来邀请他到隔壁卡座玩。 游其森本来有点烦,觉得对方没完没了,这种地方他也不常来,空气污浊呆久了有点呼吸不畅,正想起身出去抽烟,身后却传来一声不满质问: “你要去?” 苏沃陈三个女孩挤在一起,旁边陈弥正吞云吐雾,苏冷的烟还没点燃,架在指尖浅浅摩挲,随意翘个二郎腿,媚眼如丝,十分坦荡地表达不满。 隔壁桌女生更直言不讳,“借个人而已,又不是不还了,大姐,这么没自信啊?” 沃寒露受不了这个称呼,皱眉骂了句脏话,苏冷和陈弥倒沉得住气,相视一笑,玩心被激起,胜券在握般一定要把人守住。 从来只有她们把帅哥拉回来,还没有人能把男人从她们这里带走的份。 老实说,苏冷很信任游其森,从心底确信他会给她赢的底气。 苏冷把烟含进嘴里,随手把盖在膝头的羽绒服撇了,正要站身,游其森突然把打火机丢到她怀里。 苏冷微微一愣,突然想起来刚刚他抽烟是问自己要的火。 他的Zippo没油了。 光影昏昏对视一眼,苏冷垂眸摁了几下,声响闷闷的,一滴星火都溅不出来。 手隐约在抖,她怕会错意,真打不出火,装.逼失败是很尴尬的。 “噢,不好意思,搞错了。”游其森一只手漫不经心插进口袋,摩挲一会儿,突然倾身,掏一只银白色草蜢,试探打火。 “啪嗒”、“啪嗒”,反复几次,最后一次火喷出来时,恰好送到苏冷面前。 这次,亮黄色火焰没有熄灭,凝滞住一般,苏冷笑了一下,唇的弧度并不明显,几乎是不动声色的挑衅,凑过去,在烟雾升起前一秒,抬眼望住了游其森那张同样被照亮一半模糊一半的脸。 那两个女生强装镇定,灰溜溜跑走了。 后来,游其森真出去了一趟,带了谈时边回来。 当时苏冷正在和沃寒露聊班里女体委和隔壁班海拔最高的那个男生的恋情。体委看着文文静静的,课余也没什别的消遣,可谁想到她已经和那个男生谈了快两年恋爱,最让人厌恶的是她有男朋友还在班里借着体委的职务之变和各种男生称兄道弟。 沃寒露对女体委有很大意见,因为这期末苏冷替她跑八百米被抓了,闹到陈冰那里,沃寒露体育成绩为零,陈冰严厉斥责她,说光物理好脑子好使没用,体育不达标照样评不上市三好。 沃寒露嘴上说着不在乎什么市三好,但其实偷偷把这笔帐记上了。 “他妈的,你都不知道高一那时候她也是我们班体委,但你知道她这体委怎么来的吗?当时和她竞争的是个长得不错的男生,是我呼吁全班女生团结一致,把她投出来,后来那帮男不服气造她黄.谣,还是我出头帮她教训人。两年同班,我认为我们关系挺好的,没想到,人家有个混社会的男朋友,藏着掖着她两年,我在校外都碰到过那男的和几个不同的女生,我们让她快逃,她还觉得我要抢她男人,臭女表子。” 陈弥听到她们对话,也凑过来八卦,深有体会,“可不,有些女生可不稀罕什么女生心连心,她只心疼她家哥哥。” 三人会心笑出声。 苏冷揉了揉眼睛,懒懒把头靠在沃寒露肩膀,腿搭在陈弥膝盖上,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的,忽然看到游其森谈时边很显眼地不紧不慢走过来,而谈时边身边跟着一个瘦弱文静的女孩。 老实说,李尤尖比这两个男孩还要显眼,与混乱颓靡的氛围完全不同,她实在太干净,像提早吹来的第一缕春风,顿时唤醒了苏冷的眼睛。 沃寒露以为苏冷看到帅哥了,正要联合陈弥调侃,视线一转,心跳被舞池中央突然迸发燃爆的彩色火光震得一顿。 李尤尖吓得浑身一抖,谈时边笑着抬手捂住她耳朵,低头说了句什么。 其实更让人感到新奇的是,谈时边这种寡言冷淡的男生,走进午夜欢乐场,也可以笑意轻浮而不俗腻,温柔又多情。 陈弥原本兴奋又来一帅哥,可看到李尤尖,又把撩头发的手放下了。 “尖尖,这里呀。” 苏冷热情招呼,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沃寒露收回目光仰头看苏冷一眼,往旁边挪了个座,陈弥大概知道来的是谁,调侃沃寒露:“人和男朋友来的,谁稀罕和你坐啊。” “去!你懂个屁,我们尖尖和苏冷天下第一好。” 李尤尖看到苏冷和沃寒露果真也在,松了口气,挣了几下才把手从谈时边掌心拿出来。 谈时边没拦她往苏冷那边跑,很自然和在座各位打了个招呼,如鱼得水。 “你从哪里把人带来的?” 苏冷知道问李尤尖没用,索性直接和游其森对话,本来想顺势把他的Zippo还回去,转念一想都没油了,话题跳转极快,“你还要不要?” “你要想留着也行。” 苏冷笑出声,“我留这垃圾干嘛。”说完,随手给扔到酒桌上的瓶瓶罐罐里,再难找到。 游其森视线跟着动了一下,回答她的问题:“时边问我在哪里,他自己要来的。” “没想到班长大人也泡吧?”沃寒露主动给谈时边倒酒。 一旁李尤尖和苏冷正在窃窃私语。 “不可以吗?”谈时边看着李尤尖,突然伸手出去,低声说:“进来把外套脱了吧,不然会热。” 苏冷看了一眼,才注意到李尤尖身上的羽绒服是谈时边的。 李尤尖感觉大家突然安静,目光全在自己身上,她很窘迫地小心翼翼把衣服脱了,递过去给谈时边。 “渴吗?这里不喝酒也行的。”谈时边问。 陈弥和乔劲等人默默看戏,津津有味。 李尤尖一看就是内向文静那挂的,不像苏冷她们,脱了羽绒服里面是吊带皮裙,就算没提前准备,随时被拉进这种场合穿得也很招摇亮眼。 而李尤尖里面是件白色高领毛衣,一束马尾温垂,眼神躲躲闪闪,显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沃寒露笑呵呵,“要不我给你俩换个座?” “不用不用,我想挨着你们。”李尤尖脸颊通红,一半是在外面被冻的,又烫又凉。 沃寒露看了眼游其森,又看了眼苏冷,拿酒杯在手里转了转,“敢情只有我不知道呗。” “我也刚才知道,你别扫射。”游其森淡淡回答。 “季见予肯定知道吧。”沃寒露略一挑眉,意味深长托腮笑了笑,“怪不得,最近很少看见彭天来找你了,你们什么时候分的手呀?” 李尤尖脸色瞬间煞白,眼神闪过一阵慌张,分明坐立不安。 可偏偏沃寒露尾音被陈弥一阵尖叫湮灭了,“苏冷,你猜我看到谁了?” 看陈弥那贱兮兮的小表情,苏冷第一时间冒头的想法是该不会季见予杀过来了吧? 这边陈弥火急火燎挤进来把人拉走,“我看到阿力学长了!”所有人被她这一顿大动静吸引,纷纷循声望过去。 游其森坐起来不紧不慢摘了颗葡萄放进嘴里,眯了眯眼睛,看到一群男女停在苏冷陈眯面前,为首最突出的是个五官立体,有几分欧洲血统轮廓的高大男人。 “你认得那个人吗?” 沃寒露好笑,“苏冷朋友遍地都是,我哪能全都认识。” 游其森摸了摸鼻子,无奈一笑,没再说什么。 “你现在知道,她为什么不让见予来了吧。”沃寒露随口一说,扭头看已经落座苏冷原本位子的谈时边,笑侃:“你俩真不够意思。” 谈时边没什么表情,忍着隐隐头痛呼了口酒气,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没想瞒着什么,顺其自然,今晚听说你们都在,想着大家好不容易聚一起,就和李尤尖来了。” 他一番话,不像解释,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沃寒露意味深长看了眼死死咬住嘴唇从头到尾没给过谈时边一个眼神的李尤尖,笑了笑,很自觉挪到游其森旁边,热火朝天聊起什么,时不时开怀大笑倒到对方身体里。 迟迟等不回苏冷,李尤尖如坐针毡,鼓起勇气对谈时边说:“我想回去了,太晚回家我怕我姐姐……” “什么?”谈时边很温柔打断她,倾身过来,李尤尖不得不凑过去,用力蓄气,想说得更大声一些。 “我说我想回……” 谈时边突然低头碰了一下她翕动不止的唇,蜻蜓点水般。李尤尖瞬间浑身紧绷,被烫到一般轻轻跳起来。 谈时边的眼神在暧昧光闪里晦暗不定,抬手摩挲她细腻的后脖,呼吸冗长,“再呆一会儿可以吗?明天就过年了,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了面。” 原本他心里有气,恨她进来就跑到苏冷身边,刚才沃寒露向她问起彭天,他等了一会儿,见她居然没有出声解释的意思。 苏冷被拉走后,他第一时间坐过来,想碰一碰她的手安抚她的紧张情绪,却被她不着痕迹躲开。 刚才那番话,也算说给她听。 谈时边就想让身边这群人知道,她是他的意中人,不是什么彭天女朋友。 李尤尖迟钝抬头,对上他一双无比明亮的眼,被里面毫不掩饰的炙热期许震慑,旁边卡座传来一阵欢呼,她再次被吓倒,谈时边直接摁住她整颗脑袋靠在自己肩头,随手勾来外套,给她披上。 “累了就眯一会儿,如果实在不想在这里,我们随时都可以走。” 他的外套给了她,可透过薄薄衣衫传出来的温度,依旧温暖,那股淡淡的干净香气,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污染的。 李尤尖拽紧了他的袖口,转头把脸埋起来,不再说话。 谈时边已经带她疯玩一整天了,下午的时候两人去图书馆学习,最后因为一道题目莫名其妙小吵起来。李尤尖不会吵架,说不过他,可最后还是红着脸倔强填上自己坚持的答案。后来她悄悄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他的结果才是对的。 倦意来袭,李尤尖最后一点伶仃意识里,是谈时边把羽绒服帽子轻轻盖到她头顶,铺天盖地的音浪瞬间被降噪。 再醒来时,耳边全是苏冷的爽朗笑声,李尤尖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有个男孩坐在苏冷旁边,拿手去捏苏冷的脖子,但力道不大,有些狎昵,很像谈时边对她做的动作。 她原本以为是季见予来了。 “醒了?” 李尤尖挣扎坐起来,入目便是一张贴得很近的清俊面容,她脑子瞬间翻过阵风,喉咙干干的,捂了捂被闷热的脸点点头。 听到谈时边似乎抽了口凉气,李尤尖立马反应过来,臊臊的,“是不是把你手压麻了?” “这种地方你也能睡得挺沉。”谈时边语气轻快,戏谑她一句。 李尤尖正害羞,就听到沃寒露大声组织:“尖尖醒了,咱们人这么多,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阿力学长肯定觉得我们玩的游戏小儿科。” 听到陈弥的话,李尤尖才反应过来:呀,原来不是季见予来了。她不禁偷偷去看了眼那个五官混血感浓厚的高俊男人。 谈时边给她递了杯果汁,温热气息扑在耳垂,沉声警告:“不准偷偷看别的男孩子。” 李尤尖心跳徒然加快,抿了口凉丝丝的橙汁,小声反驳:“我没有。”看她鼻子皱皱的,谈时边低笑一声,又没什么表情和那个新疆人对视一眼,敌意是有的,“我看你总和苏冷一起,要学坏了。” “怎么会?这人只是她朋友而已。”李尤尖有些不开心他这么说苏冷。 谈时边没再说什么。今晚季见予不在,是苏冷主场,她混得如鱼得水,从容放松过了头。刚才李尤尖睡着的时候,谈时边就一直默默观察,不过料想这么多熟人在,苏冷也不会过分到哪里去。 而且,他并没有那个闲心多余管人家小两口的事。 苏冷手里夹着一根烟,被酒精浸泡过的嗓音细细柔柔重复了一遍陈弥的话,“阿力学长是我们的客人,不知道你想玩什么呢?” 阿力支着额头漫不经心笑意颓靡,突然把酒杯一放,下巴朝舞池扬了扬,“蹦一曲怎么样?” 苏冷扶着脖子左右晃了几下,丝丝缕缕碎发垂落下来,更添几分妩媚朦胧的风情。 “好呀,好久没和阿力学长跳舞了呢。” 说完,苏冷把烟掐掉,跳起来抖了抖长发,热情邀请李尤尖:“尖尖走呀,我带你玩一圈。” 李尤尖觉得今晚的苏冷有点陌生,跳脱又柔媚,在如此混杂的环境下,她依旧璀璨生花,是人群最醒目的焦点。 人还有些懵,谈时边就已经脸色发沉拦住了苏冷伸过来的手,低声提醒:“你是和见予分手了吗?” 苏冷答非所问,“人是你带来的,看好她。”说完她冲李尤尖比了个飞吻,抬手整理一下耳钉,完全不忸怩心虚,和阿力有说有笑出去了。 临走前她同样邀请了陈弥沃寒露她们。陈弥犹犹豫豫,怕上回事情重演,乔劲倒是习惯苏冷在这种场子和不同男人逢场作戏,拉着陈弥开始分牌。 沃寒露懒懒的不想动,余光却瞥到游其森将酒杯一放,站了起来。 “哎,你也要去蹦啊?”沃寒露扯了扯他袖子。 游其森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是很清楚,很快挤入人潮。 远远看到苏冷和阿力两人先是到吧台,和阿力一起来的那群人都在那里,苏冷走过去和她们热聊两句,阿力紧随其后,把手很自然地搭在苏冷肩头。 苏冷假借笑的幅度挣开了。 游其森眉心隐隐跳动,眼睛发涩,莫名有些窝火。他三步两步走上前,在他们一群人起身转过来要往舞池走的时候,动作轻但角度刁钻地拨开了阿力的手,“苏冷,我有话和你说。” 在一群人不解且惊愕的目光中,游其森拽起苏冷袖子一角,没什么表情把人拉走。 “抱歉,她不能和你跳舞。” 身后嘘声一片,游其森只觉得躁意丛生,辱意灭顶。 毕竟,他从没干过这种事。 苏冷倒没什么反应,不能去跳舞,她也没表现出抗拒,脚步飘飘跟着游其森穿过通道走到外面。 “你有什么话要说……” 苏冷话没说完就小跑到树底下一阵呕,可她一晚上没吃什么,胃翻江倒海也只往上涌出一些唾沫。 她穿得单薄,缩在树影下小小一团,只有不断与风纠缠的长发是肆意张扬的。 游其森站在一边沉默看着,心情莫名低落。 苏冷忽然把碎发撩上去,露出整张轮廓柔和的脸,没头没脑一笑,“我解救你一次,你也解救我一次,我们扯平啦。” 080 “我解救你一次,你也解救我一次,我们扯平啦。” 游其森微微怔住,错觉今年的雪其实已经下过了,就在苏冷脸上,莹莹闪着圣洁的光。 一声叹息后,游其森走过去单膝蹲下来,把身上仅剩的一张纸巾递过去,苏冷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直捂嘴,动作小心,道了声“谢”。 “你怎么知道,我刚才不想和那两个女生走。” 苏冷微微怔住,抬头与他对视两秒,皱了皱眉,十足不屑:“游其森,原来你也这么俗气吗?” 游其森反被呛,低头轻笑一声,喃喃出声:“是啊,我也是很俗气的。” “那看来,是我和陈弥坏了你的好事。”苏冷冷个脸,直接把用过的纸巾揉成团砸回游其森身上。 不过一秒,她就反应过来,对方不是季见予,也不是阿力。 这种随性无礼的动作,苏冷做惯了。 男生们一般很受用。 可对方是游其森,让她有点无所适从,虽然这种不适感是稍纵即逝的。 游其森注意到她耳根不知什么时候红的,咬了下嘴唇,手在空中犹犹豫豫,他哼笑一声,把那团纸巾塞进包装袋里,反问,“那我是不是也坏了你的好事?” 苏冷仰起头,眼神是游离的,呼出一团团白气,“不是,我其实根本不想和他们蹦迪。” “但只有蹦迪这件事,能让我快乐一点。”苏冷话音刚落,就低头看游其森,挑了挑眉,“其实如果你们和我蹦迪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好像你们都不愿意。” 她有点委屈。 “为什么不快乐?” 他总能抓住重点,然后不经意把问题又抛回来,苏冷心莫名发紧,鬼使神差被他诱导思路,“因为快过年了,我一点都不喜欢过年。” “你是不是也不喜欢?”她急于得到认同,隐约记起上回和他谈及另一个话题,他的想法和她是一样的。 游其森起身把那团垃圾扔了,随口回答:“不会啊,我挺喜欢的,热闹。” “你父母不是离婚了吗,你和谁过年?” 苏冷眼神急切又有种清澈的茫然与不甘,游其森居高临下,嘴唇弯了弯,“你是不是总喜欢揭别人伤疤?” 苏冷怔了怔,观察一会儿他并不是真生气,吐了吐舌头,“你上回说这对你来说早不算什么伤心事了。” “过年一边吃一顿饭,红包收够,然后和朋友呆一起,自在。” 苏冷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叹了口气:“真好。” 游其森看她身上只剩一层薄薄布料,自己始终滚烫的肌肤也跟着发冷,“进去吧,小心感冒。” “你送我回去行吗?” …… 游其森回到卡座,他们一群人玩真心话大冒险气氛正火热,游其森不想打扰,悄悄让沃寒露帮忙把苏冷东西收拾出来。 “苏冷呢?” 游其森本想说“她吐了”,可话到了嘴边,变成戏谑一笑,“见予查岗,我送她。” 午夜场才刚开始,游其森走得快且急,总感觉脚跟被股凛冽寒风催赶着。 路边,苏冷找到他那辆很骚的电车,在后座发呆,一身黑,偏偏仰起的细脖是雪白,她身姿柔韧,踩马丁靴的长腿摆放随意,侧脸线条被盏昏黄灯光孤零零勾勒,红唇沉缓吐出一团白雾,瞬间就把那双美丽放空的眼睛湮灭了。 游其森忽略了跳进来的那条消息,把手机收起来,甚至没看清是谁发来的。 他也不在意。 走过去还没出声,苏冷就机警转头,告诉他:“你送我去季见予家吧,我有点想他了。” 藏在她羽绒服里的手,关节无声碎了,游其森觉得刚才说过类似话语的舌尖都浸满苦涩。 “好。” 苏冷老老实实把羽绒服套上,裹得严严实实,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串寒颤。游其森突然把手机递过去,苏冷眼睛一亮,袖子没套好也不管了,一把夺过来凑到眼前。 “我靠,游其森你拍照技术可以啊。” 屏幕微弱的光不放过苏冷每一个五官缝隙,她眯着眼睛,恨不得贴上去,游其森一时没忍住,抬手拎起她衣领把人拽开。 “小心近视。” 苏冷不以为意,兴致勃勃,“快发给我!” 她觉得自己任何一张被他人抓拍的照片都可以到社交平台去参与“人生照片”的话题,收获一批点赞。 游其森照做了,翻出很久没有浮头的对话框,发过去。 苏冷又欣赏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神秘兮兮的,“我其实也偷拍过你,那张照片真的超有感觉。” 游其森似乎没什么反应。 男孩子就是要这种帅而不自知、不在意才是真的迷人。 苏冷觉得这点游其森比季见予更甚一筹。 “其实,我那时候把那张照片发给寒露了。”苏冷有点小尴尬,但毫不掩饰,她向来足够直白,“那时候我们都觉得你和她有戏。” 游其森还是没什么反应,像是习以为常,掏出钥匙跨坐上车。 “可现在看来,你压根没看过那张照片。”苏冷气呼呼的,觉得自己成果被白白浪费。 游其森调了一下后视镜,淡薄一笑,“那为什么现在不觉得了?” “唔,可能是因为刚才你被大胸女热情邀请,寒露只顾着看热闹,连我和陈弥出于好胜心把你留下来的想法她都没有。而且在酒吧这种地方,最容易意乱情迷了,你看谈时边和李尤尖……” 苏冷长篇大论,一边把他那张照片给他发过去,冷得牙齿打颤,把自己抱紧了,声音被卷入滚滚风声。 “发给你了……” 苏冷给季见予打电话、发消息,都没有回应,再看他家房子,漆黑一片。 游其森看她站在路灯下孤零零一片,找不出话安慰。 谁知道苏冷挺乐天,也不生气,又迈着被羽绒服束缚住的小碎步走回来,说:“估计他们还没到家,或者旅行太累都睡了。我早说过的吧,他刚坐长途飞机回来不适合去酒吧。” 语气隐隐约约有点小得意。 游其森无奈一笑,等她坐稳了,挣扎几秒,那句“送你回家吗”还是不舍得说出口。 苏冷哈出口白气,拍了拍他肩膀,“你着急回家吗,不着急的话,能不能搭我去找个夜宵吃?” “想吃什么?” 苏冷想了一会儿,猛拍一掌,游其森不动声色,心却跟着车头一起晃动。 “吃煎饼吧!正好我还欠你的。” 大冬天凌晨,又临近除夕,要找路边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游其森载着苏冷穿过大街小巷,最后电车电量报警,才在老城区路边找到一辆三轮车搭起来的小摊。 苏冷买了三个,分两个给游其森。 看他有些懵,她不耐烦直接砸到他怀里,“上次说了还你两个的,记性这么差,以后肯定经常被坑。” 游其森把钥匙拔了,走下来和她一起站在路边干巴巴地啃煎饼。 苏冷一晚上只喝酒,肚子早空了,此时吃几口热乎的,胃很快就暖起来。 偷偷瞥了眼身边站姿随意吃相很文雅的游其森,苏冷撇了撇嘴,评价一句,“你和季见予都很装.逼。” 游其森不置可否,一脸认真把塑料袋里落下的零碎小料也送到嘴里,这让苏冷有些脸红。 想起她和季见予吵架把铜锣烧全扔了的那次,季见予责骂她浪费粮食。 于是,她默默把本来打好结的塑料袋解开,把剩下一口没有任何小料的面皮也送进嘴里了。 “还要吗?” 游其森只吃了一个,他饭量不大,而且本来也不爱煎饼。 苏冷摇摇头,一本正经,“我不吃了,会胖。” 忽然,远处天际冒出一声响,是烟火的爆裂声,苏冷耳朵一竖,立马探头四处寻找源头。 只可惜,夜茫茫,提前放烟花的人应该在很遥远的地方。 “想玩吗?”游其森刚注意到对面有辆面包车应该是偷偷售卖烟花爆竹的。 叶一竹装出很漠然的样子,“又没到过年。” “已经过了十二点,是除夕了。” 他们刚才把车开远了,有点距离,但游其森不打算再开车过去,否则电量是撑不住的。 临走前问苏冷要垃圾袋,游其森突然环顾四周,觉得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哪怕一分钟也不是绝对安全。 “要不你和我一起?” 苏冷一眼看穿他,蹲在地上突然挥开他拿垃圾袋的手。 “不会有事的啦。”她看到游其森似乎没什么反应,闪过一阵惊疑,问他:“不会你也知道了什么?” 知道她不久前被绑架过。 游其森若无其事把手收回来,语气淡淡,“我该知道什么吗?” 苏冷一阵发虚,有点烦自己总被那件事困住,冷不防阴影重提,她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的街道,心里发凉,弱弱开口:“那……我还是跟你去吧。” “你不开车?好远噢。”苏冷站起来的腿有点麻,见他直接就要走,不自觉撒了个娇,轻轻软软的。 游其森沉吟片刻,又走回来,转脸冲她打了个响指。 “上来吧。” 苏冷粲然一笑,像跛脚的小羊蹦过去,感慨一句:“小电驴真方便,我也要搞一辆。” 他们在大马路上,总不好明目张胆玩什么冲天炮,苏冷买了两根仙女棒,要点火的时候想起来自己打火机还在他那里。 游其森付完钱寻寻觅觅,也不知道在找什么,苏冷等不及喊他一声,“你是不是故意的,收走我的打火机不让我抽烟也不让我玩烟花。” 游其森只得尽快返回,放弃找充电桩的想法。 他从口袋掏出她的打火机,像在上岸帮她点烟一样凑过去,可街边风肆虐不断,火灭了几次也没点燃。 苏冷就抬起手笼在周围。 游其森抬眸看到她一双被点亮的眼睛明闪闪的,热烈与自由、憧憬与向往,北方过境也吹不灭的火种。 仙女棒点燃,游其森给自己点了支烟,把打火机还给她。 “要不要拍照?” 他在另一颗行道树下,与她保持均等距离,只是突然觉得,盈盈闪闪的火花在她漫不经心随手挥舞下迸溅,苍茫世界只有这一处是亮的罢了。 苏冷清冷轮廓忽明忽暗,发丝高高扬起又落下,出声拒绝:“算了吧,玩就好。” 她注意到游其森也买了一些东西,可他没有现在玩的打算。 游其森皱眉狠狠吸干净最后一口烟,说:“留着明天除夕玩。”末了,他平平淡淡补充一句,“除夕我都是自己过的,得找点事做。” 苏冷一时诧异,很多话想说,可最后只是定定看着他。 “除夕去哪家吃饭另一边都会不满意,所以干脆自己过,身边朋友,都要回老家什么的,也没人玩。” 他语气轻轻松松淡淡然然,却在苏冷心里凿了个洞。 想起白天。 苏南添已经出发回老家了,整个淀城,她没有家人,明天除夕,季见予肯定也没空陪她,她也是一个人吧。 苏冷眼睛一热,火速偏头,强压住心底那股躁动的悲怆与孤独,才缓缓转过来。 手里的仙女棒,早灭了。 游其森看着它灭的,看着苏冷明黄温暖的脸骤然陷入一片晦暗。 “苏冷……”他情不自禁想喊她名字,希望可以分享她的悲伤。 可理智告诉他,他没有资格让气氛再沉闷下去。 苏冷回望他,听到他说:“其实刚才在上岸,我的确是不想和那两个女孩走的。” 这个话头,让苏冷嗅到了浓浓的八卦气息,她本身,也不想让别人发现她心底的伤口,忽然笑得很放肆,“我刚想说,如果你今晚有看上谁了,尽管和我说,她们都是我姐妹,一个个也急吼吼找对象呢!” 苏冷很喜欢做媒婆,小心翼翼试探口风,“但是她们都是玩咖,过年也不着家,可这样以后你们过年也能呆在一起……不过你放心,她们都和我一样,虽然喜欢玩,但人都很好。” 游其森很有耐心等她说完了,却也不给什么反应,让苏冷有些好奇:“你不想和别的女孩走,不就是今晚现场有你心仪的女孩了吗?” 路边疾驰过一辆机车,油门轰顶,似乎一下就把漫长冬夜拉过了晨昏交界线。 081 季见予的确不在家,他们一家子一落地就直奔医院。老爷子的vip病房看守森严,以前是为了防止风声走漏,现在人“醒了”,文家兄妹在商讨后续问题,可没聊出个所以然来就被老爷子叫进了病房,至今没出来。 苏冷打电话的时候,季见予正单独在病房里听老爷子训话。 三个小时前,一帮人浩浩荡荡赶来,各个满脸担忧焦急,实际上心底都憋着股劲儿,文石老婆含泪叮嘱自己儿子:“皓皓,一会儿见了爷爷,给他说说你最近在学校都做了什么,爷爷刚刚睡梦醒来,你得让他高兴。” 文泽凯冷冷酷酷站在一旁,十分不屑地观看后妈如何调教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去讨好老人家。 可最后,跟在老爷子身边一辈子的助理信步走出来,首先请季见予进去。 对此,文石老婆有气没处泄。她在文家,向来是温柔贤惠的儿媳、弟媳形象,之前和文石谈恋爱的时候,她就听说文老爷子宠季见予,可她没当回事,觉得再宠不也只是个外孙嘛。 文玉生了个聪明儿子,她有两个,可谁知道文泽凯是个养不熟的,文晨皓没心没肺。 现在季见予已经将近成年了,拿了无数奖项,无数荣誉加身,如果让老爷子知道季见予已经获得保送名额,基本确定可以上mit……而且最初,老爷子本来就有打算把家业给女儿。祁岐心都跟着提起来,生怕这么大一个安成一丁点份额都与文石这边无关。 季见予等得有点不耐烦,一看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呼吸一滞,摸烟快步从绿色通道小跑起来。 昨晚他没和苏冷说晚安。 还不知道她会怎么抓着他这次失误依依不挠。 想到这里,季见予唇角不自觉弯起来,脚步轻快,只迫切想听到她娇娇软软的嗔怨声音。 他对金融没兴趣,对股市提不起敏感度。 十七岁的季见予,世界只有人类探索不停的物理谜题和需要不停哄宠的心仪女孩子。 打第一遍时苏冷没接到,第二遍话筒直接提示对方已关机。 季见予心空了两秒,顿时蹿出邪火。正常来说,她今晚已经在老家了,不会出现这种电话打到一半关机的情况。 季见予对苏冷行踪很敏感,主要是她曾经骗过他,如果一个人曾经对他说过谎,那么对方在他这里,很难再获取信任。 苏冷电话关机。 季见予强迫自己冷静。明天就是除夕,一般人就是要回老家的,苏冷没必要隐瞒什么。说不定就是手机被她睡觉前玩没电了,她怕冷懒得充电,情有可原。 怒气一点点平息,预期可以与她对话的惊喜一念皆空。季见予疲烦的一颗心重跌夜色深处,如同披上了很沉重的枷锁,再也无法雀跃。 他蹲在台阶上抽烟,这才开始查看微信消息。 他缠着人换情侣头像,苏冷不干,非要用那怪胖小孩。 季见予胸口猛一阵发涨,嫌烟雾碍眼,他急忙挥臂如同赶苍蝇,徒然站起来。 消息是一小时前。 一张他家门口的照片,微信像素不是很好,黑雾朦胧的,季见予觉得自己视野也在一点点变暗。 她没回老家吗? 为什么会大晚上出现在他家门口? 还有两通被自动取消的语音电话…… 一小时前,她曾这么热烈地找寻过他。 季见予从鼻腔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把烟重新含进唇里,大步跑入霜浓冷寂的夜里。 * 苏冷回到家泡了个澡,浴缸里水都凉了被活活冻醒,吹头发的时候打了一串喷嚏,预感明天自己要重感冒。 等吹风机也停了,四周静得人心慌苏冷才想起要找手机。家里没人,她进门就开始乱扔东西,搞得乌七八糟,随心所欲释放自己的孤独与恐惧。 从楼上找到楼下,苏冷在一堆滂臭衣服里摸索到目标,磨蹭十分钟,才重新充上电。 等待网络连接的八九秒时间里,她心脏撑得隐隐发痛,像顽固古怪的孩子咬吮指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幕。 一通苏南添的电话都没有。 苏冷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他也不爱自己了吗? 那一刻,连“贱贱鱼”都看不到。 苏冷难受得五脏都挤作一团,时而火辣时而冷痛,一点点抽噎开始痉挛,喉咙漫上血腥,又冒出死的念头。 这次想的是:如果今晚她像上次一样,恐怕尸体沤臭了都不会再有人发现她、拯救她。 耳边渐渐陷入无息死寂之际,她那曲常被尤眉兰骂吵耳的欢乐铃声叮铃铃穿透房顶的架势开始演唱。 苏冷胡乱抹了把脸颊的泪,忽然笑出声。 为这首憨蠢的音乐。 她喷薄出更多涕泪,整个人虚脱。 那一刻苏冷就在想,这时候打电话给她的人,即使是什么诈骗电话、移动客服,都是她的救命恩人。 生生死死,的确都在一念之间。 “苏冷。” 苏冷浑身蹿过一通电流,单纯为第一次在话筒里听到了刚分别不久的少年的低醇嗓音。 “嗯,怎么了?”她不自觉收紧刚才无知无觉哭哑的嗓子,调侃一句,“你讲电话的时候声音比平时更磁性是怎么回事?我差点听不出来。” 游其森靠坐在车头,望着高阔幽深的黑云,把烟都吞了回去,强忍呛意,“刚打你电话关机了,我怕你一个人在家摔死都没人知道。” 听到那个字,苏冷整个人别别扭扭的,像被人窥探了丑陋可耻的心事,有点窘迫。 但同时又松了口气。 因为“死”在这一刻,又变成了可以用来调侃戏谑的词汇。 她坐起来拢着膝头,笑说:“我又不是玻璃做的,摔一下就能没了。” 那你上次为什么自杀? 烟灰毫无预兆掉落一截,游其森毫不在意,望向满屋亮灯在黑暗里还是显得尤为孤独的别墅,搓了搓凉掉的灰,“你接了就好,我想提醒你,见予来了。” 他毫无知觉自己漏洞百出。 苏冷也不会深究。 她只是惊呼一声,不知道碰倒什么,电话那头一声闷响,信号就断了。 游其森眯了眯眼睛,看到季见予举着电话,侧脸冷淡,只是不断从嘴里升腾的白雾出卖了他的焦心和怒火。 刚才他送她到家,随口提醒一句“进去小心一点”,苏冷凉凉一笑,当面又点了支烟,就这样推门而入。 关门的时候看他还没走,把烟拿出来,向他解释:“家里没人,和你一样,我今年要自己过除夕了。” * “滚下来开门。” 季见予打车过来,在两百米开外路口有个红灯他都一刻不能忍,付了钱用跑的。 看到她家灯全亮着,牙根都要咬碎,电话再拨过去,机倒是开了,可大半夜正在通话中。 他满腹野火,恨不得上去砸门。 苏冷小拇指踢到床脚,痛得频频倒吸冷气。 听筒里第一时间传来的是冷冰冰的命令。 “你他妈使唤谁!” 季见予一怔,瞬间被她这股辣劲气笑,“苏冷,我给你一分钟,下来给我开门。” 苏冷胸口还是闷的,粗重喘气,眼睛被堵住,偏偏那些滚烫泪液势不可挡。 为这孤寂无人的深夜,终于听到他的声音。 为这一夜快要结束,他的声音才在耳畔响起。 “哑巴啦?是不是里面藏了什么野男人。”季见予望着她房间的昏黄灯光,心忽然变得柔软无比,随口笑谈,就想听心心念念的她的娇蛮嗓音。 可苏冷没他想象中那样炸毛,平平淡淡,“对,我们刚做完,你说的都对。” 季见予眉心一紧,即使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头疼,垂眸抚了抚额角,“乖,不许说这种话,咱们见一面,你不也去我家找我了吗?为什么没回老家,叔叔阿姨也在吗,还是就你一个人?” 他嗓音突然温柔,徐徐缓缓的,苏冷心都揪在一起,躲在窗帘后面往下看。 去他家找他,给他发消息打电话的那股冲动已经过去,苏冷无法,整个人拧成一股绳,逆鳞丛生。 “我累了,有什么过完年再说吧。” 她这是自作主张把两人见面时间延迟到年后。 明明他回国了,她也没有回老家。 沉默许久,季见予唇抿成一根薄线,冷淡宣判她的罪行。 “你又骗我。” 苏冷心累,“你挂电话吧。” “下来,不然我真的会砸门……”他突然发狠,毫不讲道理的霸道固执,隔着听筒都让人压力爆顶。 苏冷看到他真提步往里走,胸口要炸开,感觉组织都要变成碎片,突然低声一吼: “你能不能不要总这样霸道!” 季见予动作一顿,手背青筋直跳,被她这毫无预兆一嗓子震得耳鸣。 “季见予,我们冷静一下好吗。”苏冷软瘫跌坐到冰凉的木地板,眼角发红,无力极了,搞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前不久,她还义无反顾,想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惊喜。 而他,在她被父母抛弃的夜晚,也如期出现了。 可也许,时机不对,怎么都无法到达最理想的圆满状态。 她的确早烦透他总是一上来就用粗俗、恶劣的词语定义她罪行。不许她和别的男生打招呼,连谢松那种贱兮兮情商为零的男生,她和他说话季见予就认为她开始发骚恨不得所有男人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苏冷的确抱有一点希冀。她仍旧在淀城家里,大半夜发疯去找他,他会察觉到什么,会懂她不愿被窥探但又想得到慰藉的伤口,用力温柔给她一个拥抱、一个吻,而不是一上来只揪着她行程与她对他汇报的不一致这一个“错误”,强势施压。 世界好像进入永夜了。 苏冷埋头到膝盖,坐了很久,久到血液都凝固。她思绪滞顿,慢吞吞拿起手机,发现电话并没有挂断。 十分钟前,有季见予发过来的一条孤零零消息。 “下雪了。” 苏冷艰难爬起来,透过起雾的窗,看到他站在路灯下,长身伫立,一身黑,单薄又冷冽,连烟都没有抽,肩头积了层清白的雪。 心脏骤然被击中一般开始抽搐。 那阵风雪在季见予脚下刮了又走,苏冷视野出奇干净,忽然见他转过身。 他要走了。 苏冷下意识用力拍了一下窗户,站起来鞋都记不起要穿,跌跌撞撞跑下楼,大口猛吸着干冷的风,心脏失重急遽下坠。 她冲那个背影哑声喊:“季见予你他妈混蛋!” 季见予摸烟的手一顿,逆着阵风转身,看到她穿睡裙,头发凌乱,目光扫到白到透明血管分明的赤裸脚上,他深深皱眉,快步往回走。 “你要走了吗?那你滚啊……” 苏冷拿拳头推他,剩下的话全被他砸下来的吻堵回去。 季见予把人拦腰一抱,让她踩到自己鞋背上,双手捧起她脸含住颤抖的唇,一下子吻得又深又重,自己的唇齿都跟着发麻,呼吸随着漫天凌乱的雪花越来越密急。 苏冷折在他肩头的手一松,环上去胡乱回应,要缺氧窒息前一秒,一粒雪花滴进滚烫眼底。 她分不清是被这场初雪美到震撼,还是沦陷于少年炽烈的吻。 082 新学期开始,全年级的人都知道谈时边谈恋爱了,女方是曾经被小太妹在厕所霸凌的穷学生李尤尖。 很快谣言四起。 有人说高一的时候李尤尖就徘徊在谈时边和彭天之间,根本不是什么单纯无辜的书呆子,能和苏冷做朋友的,撩男人手段能拙劣到哪里去。 也就是以前谈时边有对象,不搭理李尤尖,李尤尖就攀上了与自己各方面更匹配的彭天。可高二她和谈时边继续在一个班,两人前后桌,她就勾搭上条件更好的谈时边,一脚把彭天踹了。 面对舆论,一班倒是一致对外,纷纷证实高二上学期明明是谈时边主动坐到李尤尖身边,每次领回来什么东西,都优先给季见予等人,其中也有李尤尖一份。 复盘的时候大家才后知后觉,这俩人早有苗头了! 谈时边更是在全年级八卦得最厉害的时候破天荒在qq空间、朋友圈同时发布动态,向李尤尖高调表白。 “高一结束最值得高兴的,是得知和你分到一个班;现在最值得炫耀的,是成功把你追到手。” 熄了灯的男女生宿舍打着手电筒逐字刨析谈时边这则动态,下巴都惊掉,原来看似不近人情的高冷帅哥从高一就暗恋人家女孩子。但那时候李尤尖不是和彭天一对吗?谈时边和彭天从前还是舍友兼朋友,这样看来,他这是撬了好兄弟的墙角呀。 一班男生宿舍贱兮兮反复吟唱这句话调侃谈时边,“这下好了,全校都知道你为爱做三。” 谈时边烦得要死,掀开被子拿着烟和打火机留下一句“她和彭天没谈过恋爱”沉着脸走出去。 他无视舍管警告,来到女生宿舍围栏外,联系上苏冷,让李尤尖下来。 不到一分钟,一小撮灰溜溜的影子摸着墙根慢慢靠近,谈时边心都揪成一团,皱眉指责她怎么不多穿一点。 李尤尖东张西望的,低声催促他:“你打扰到苏冷了,害我也被她骂,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要闭寝了……” 听到她有些嗔怨的语气,谈时边舒心一笑,情不自禁伸出手揉了揉她发顶,“苏冷怎么骂你的,我回去骂季见予。” 李尤尖下意识躲了一下他亲昵的动作,可谈时边有预感似的,另一只手越过来不轻不重抓住了她交握在身前的小臂。 “你叫我下来干嘛?”她被他刚才那句无理又幼稚的话逗笑,脸烫烫的,心跟着失去律动。 “没什么,想当面和你说晚安。” 谈时边声音柔和温吞,黑亮眼睛像团雾,一动不动凝视她,把灵魂都吸纳。李尤尖手指触电般,呼吸一滞,无声偏下脑袋,“你真无聊。” 谈时边笑一笑,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李尤尖不肯,脚尖点地,兔子一样挪过去。 “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如果觉得难受,一定和我说。”谈时边忽然垂眸,嗓音低迷,“对不起,我只是忍受不了所有人依旧认为你是彭天的谁,我想,我们光明正大在一起。” 李尤尖沉默无言,让谈时边拿不准她什么态度,最害怕她说什么“分手”。 开学到现在,她一直处在风暴中心,太多不好的言论全都集中砸在她头上,只不过因为他,那些人不敢明目张胆的猖狂,但其实伤害还是不可避免的造成了。 包括某天放学,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等她收拾完一起去食堂,上楼找她的彭天撞到这一幕,少年不可置信握拳跑开了。 晚上,在男生宿舍,谈时边和彭天干了一架,被季见予等人拉开,可还是传到了女生宿舍这边。 李尤尖是最为难的那一个。 “你……会怪我让你失去彭天这个可以一起学习一起努力的朋友吗?” 骄傲如谈时边,却在为了心爱女孩敏感细腻的心思小心翼翼试探,他承认自己妒恨什么、不甘什么,同时又不可一世宣示什么,占有什么。可如果李尤尖因为彭天不理他,对他不满,他同样难过得心都要死了。 李尤尖死死咬着嘴唇,视野一片朦胧,最终,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擦过他手背的伤,在谈时边期待又惊疑的目光下,低声开口: “我喜欢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你。可我曾经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连靠近你的勇气都没有。” 是她的自卑、怯懦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她对彭天感到愧疚,曾经以“学习”、“拼搏”为理由拒绝他,现在却和谈时边高调恋爱,李尤尖没告诉谈时边,彭天给她发消息指责她“虚伪”后删除了好友。 李尤尖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会觉得自己真的如旁人口中说的那样说一套做一套,虚伪至极,一度茫然到不知所措。 “和你在一起,是我活到现在,做过最叛逆最大胆的事,这份感情太沉重了,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该如何掌控才能让它稳稳当当的。” 李尤尖说这些话时,出乎谈时边意料,她没有丝毫忸怩,没有丝毫羞怯,眼睛清亮得过分,只是微微沙哑的嗓音,是抖的。 “但我不后悔,你懂吗,就算这段感情不得善终,最后被指指点点贴上各种丑陋标签,我也不后悔在你家那个夜晚承受了你的吻……” 李尤尖眼前一昏,胸腔撞上冰冷栏杆瞬间炸裂,气压滚滚,背脊紧绷成一条弦,圆滚滚的脚趾在袜子里蜷缩成团。 像那晚,谈时边温柔有力托住她脖子,偏头迅疾有力在她唇留下了滚烫印记。 他其实想要更多。 在一起以来,除了除夕前一晚她在上岸喝了点酒在回家路上被他哄着缠绵吻了许久,其余时间,两人在一起只是做试卷、讨论题目,手都牵不上。她害羞,始终别扭,如果不是他威胁她如果不见他他就再次把她和姐姐邀请到谈家吃饭,两人约会都寥寥无几。 回学校后,流言四起,为了她,谈时边继续忍,李尤尖更不搭理他,平时在班里和他表现像陌生人。 他觉得自己这样下去迟早发疯。 可刚才,她执迷又破碎,清楚又坚定的表白,让谈时边始终徘徊不定、自我怀疑的心彻底摆停。 他心变成月光也不知道该如何回馈她这么勇敢的孤注一掷。 于是,抵着她额头,轻轻一笑,“现在是你让我有压力了,让我不得不用更多力量把你留在我身边。” 他握着她小臂的手轻轻下移,分开她湿濡掌心,变成十指紧扣。李尤尖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呼吸短促,鼓起勇气蜻蜓点水似碰了一下他的下巴。 “难道你原本不打算把我永远留在你身边吗?” 大晚上的,荷尔蒙旺盛的少年已经冒出一点青茬,触感奇妙,李尤尖猛一激灵,惶然睁开眼睛晃了晃脑袋,心跳如雷。 为这个冒失的举动,和刚才那句狂妄的话。 谈时边漫不经心笑着欣赏她慌张无措的样子,是他熟悉的那个李尤尖。 “我当然打算。” * 当晚,苏冷和李尤尖在她床上捧着手机半天不睡觉,玩手机玩到头昏眼花的沃寒露起夜,哈欠连篇,冷不防钻进去,问她们在搞什么。 “苏冷打算给季见予制作一个一周年礼物。” 苏冷故作骄矜瞪李尤尖一眼,晃晃身体,小声说:“你们都不许和季见予说,我要绝对的惊喜。” 沃寒露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压根没兴趣,摆手表示不想成为他们小情侣play的一环,正要走,苏冷踢了脚李尤尖,眼神迷迷涩涩的,“她也要给谈时边准备礼物呢,跟屁虫。” 李尤尖红着脸抱紧枕头,逐渐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好吧,这个话题我的确参与不了,祝你们成功,男人其实最难搞了,搞不懂你们。”沃寒露抱臂假装自己鸡皮疙瘩起一身,她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这次,苏冷居然没有借机调侃一句“你可以给游其森也准备一个”。 苏冷的打算是制作一则短视频,记录恋爱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以前陈弥这样的时候,她还捧着下巴说牙酸,说男人就是被她这种恋爱脑惯的。 说来也奇怪,苏冷以前真不喜欢拍照,可和季见予在一起后她活得更精致。拍照风波那时候,季见予后来还买了台富士单反送给她,十足不屑:“你喜欢拍以后我就用这台相机给你拍。” 后来每次约会苏冷都要带上相机,背在季见予身上,当天去过哪些地方、吃过什么食物全都被镜头记录下来。苏冷还喜欢偷拍季见予,他实在太优越,随手一拍都不会翻车。 去看星空缆车那晚,苏冷破天荒点开前置,拍了两人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自拍合照。 其实素材还是太少了,苏冷翻完所有库存,意犹未尽,遗憾在新加坡那次,两人光顾着约会去了,完全不记得在颁奖的地方合照一张。 苏冷默默叹气,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去年引起轩然大波的那条“官宣”短视频。 她点进收藏夹,再次一遍遍重复那几秒钟的视频,心还是会悸。 最后捧着手机傻笑起来。 苏冷头一回干发私信这种事,怕原博主注意不到,她恬不知耻“骚扰”了人家好几条消息。 先自我介绍,然后夸赞对方的拍摄技术,对她偶然间为两人制造了美好回忆表示感谢,最后表明意图——想找她要原版视频。 苏冷第二早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回复,她还有些失落,上课都心不在焉,季见予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苏冷像见鬼一样把脑袋甩得飞起。 “你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呢?”季见予看破不说破,屈指敲她脑门。 “才不是!你能不能总把我想得这么龌龊!”苏冷佯装生气,用力挥开他的手,闷闷不乐自顾往前走。 季见予紧跟上来,长臂一收,搭在她脖子前,从后把人整个锁揽住,偏头吻了吻她额头,戏谑一笑:“这么小心眼呀。” 苏冷本来因为要不到原视频有点烦躁,他又总这样,漫不经心倜傥态度,不知不觉,她真憋起一肚子火,想挣开他。 季见予不让,浅浅凉凉笑着,不费吹灰之力让她所有抗拒动作化为徒劳,可苏冷顽固,指甲不断划过他手背脸颊,真有点恼人,他正要以吻作罚,正前方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轻盈笑声。 趁此机会,苏冷踩他一脚,整个人跳出来,却徒然重心不稳要往后倒,季见予冷个脸把她揽住了。 “学长?冷冷姐……” 一群女孩子不约而同噤声了,只剩下一个焦璐眼底愕然一闪而过,换上甜美笑容打了个招呼。 苏冷听到她声音更不得劲,无论是那声惊疑的“学长”还是亲昵的“冷冷姐”。 两人都没有反应,让焦璐有点难堪,她抱紧怀里的书,继续说:“学长,多亏你的课题,不然我连奖学金门槛都碰不到,现在雷老师还打算推举我去参加省实验竞赛,我想有时间,请你和冷冷姐吃顿饭。” 苏冷冷笑一声,转身要走,手腕被季见予早有设防拽住了,他太用力,苏冷痛得“诶呦”一声,娇娇软软一嗓子,季见予心情有瞬间雨过天晴,眼睛乍泄出一缕笑。 可他整个人还是冷酷设防的,焦璐的心被反复折迭出裂痕,她清楚看到她们一群人闯过来打断他俩亲密时季见予嘴角发沉,脸色森然,也清楚看到苏冷闹脾气要走,他眼底不易察觉的惶然。 “雷老师本来就看好你,课题也是他把你要进来的,不用谢我。谢我女朋友?更没必要,我搞课题那段时间没时间陪她,差点和我闹分手,现在还哄不好呢。” 他这人天生有开玩笑的闲适从容,一群女生默默旁观羡慕得不行,露出星星眼,幻想如果自己有个超级大帅哥男朋友在旁人面前也不忽视自己就好了。 苏冷把脸埋进他肩窝里,悄咪咪掐他腰侧的精肉,耳朵烫得不行。 季见予无声一笑,低声哄了句什么,把人牵走了,眼神不曾偏移。 他们一走,一众女生凑到焦璐身边,叽叽喳喳,羡慕焦璐曾经和季见予共事过,嫉妒苏冷这种“渣女”居然把季见予吃得死死的。 “哎,焦璐,你怎么认识苏冷的?” 她们背后从不喊苏冷学姐,只把苏冷当作一个话题不断的八卦人物。 焦璐腼腆一笑,深吸口气,初春晚风从背脊密密麻麻的汗珠凉飕飕刮过。 “她妈妈和我爸爸是好朋友呀。” 苏冷扬手想推开季见予,冷不防他及时转脸,在锋利下颌那留下了一道迅速清晰的红痕。苏冷有些呆住,看他整张脸浸泡在阴影里,莫名有了涩意,“你刚才为什么要拿我当挡箭牌?” 季见予淡嘲一句:“不然呢,接受她的请客,你装得下去吗?” “人家感谢你呢,只是想单独和你吃饭而已。” “我答应了你就高兴了是吧。” 苏冷半天不说话,咬唇倔倔望着他,季见予先败下阵来,重新走近从后抱住她,晃了晃,柔声安慰:“我知道你不想我和你不喜欢的人有太多接触,课题的事,已经翻篇了,我上回就和你保证过不会有下次。我自己都不会和她吃饭,更遑论让你坐下来和她心平气和面对面。” “你还是从心底觉得我小题大做。”苏冷还是难过,明明他已经低姿态来哄她了,可她一点也不松快,胸口堵得厉害。 季见予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敏感,这完全不像苏冷。 眉间闪过一瞬不耐,的确是觉得她对姓焦父女太过激,但他清楚她是一根筋,所以第一次在麦当劳他遇到了焦显平父女却没有告诉她。 因为觉得没必要。 也不觉得那家人会对他和苏冷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可谁知道后来焦璐来了三中,还阴差阳错参与了他的课题组,那时候,季见予自信衡量过,如实向苏冷坦白。可结果远远超出他的掌控,这对季见予来说是少见的失误。他一方面试探到了苏冷对这件事的敏感度,一方面有些恼恨在这件事上苏冷和他并不在一个维度。 但季见予不想和她因为无关的人再吵一回,强行中止了苏冷的低落情绪,从口袋掏出什么轻轻挂到她脖子上。 苏冷怔怔低头,第一时间被项链光泽刺到眯眼,颈窝都跟着骤陷,心口突突奔腾过滔天巨浪。 “礼物,一周年快乐。” 083 到头来,还是他又快她一步。 苏冷出神摩挲着轻轻细细的链条,忽然记起了国际金牌挂在脖子上的重量。 他的礼物总是很贵重,一块奖牌,就是她毕生都还不起的。 “不喜欢?”季见予见她沉默太久了,有点失去耐性,把人转过来,皱眉寻找她的眼睛。 周年礼物,他的确物色好久,绞尽脑汁,因为苏冷不是一般女孩,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见识过,季见予还是想不落俗套,把他力所能及最好的给她。 “是用你的奖金买的吗?” 苏冷歪了歪脑袋,红唇漾起笑意,碎发被风吹向同一个方向,从明润的眼睛拂过。 季见予心头一动,抬手给她撩开头发,嗓音轻轻的,“真聪明。” 他把喜欢她这件事,当作宿命,虔诚对待,纳入他在学术上登峰造极创造的丰碑。那些名利,他拿过就算过了,全都愿意交予她,让她加身他所获得的荣誉与金光。 “你喜欢我吗季见予?” 季见予揽住她,眼神迷离低头,知道她在欲情故纵,想征服他,听他说“喜欢她”,她却故意不说“喜欢他”。 可最后,他迫切吻住她妖冶的红唇,被蛊惑了,甘愿着她的迷,哑声臣服:“季见予喜欢苏冷。” 苏冷只是笑,真的没热烈回应他。 仅存的理智提醒季见予被戏耍了,男人的自尊与荷尔蒙交织搏斗,季见予在无奈的怨气和宠溺的恨里深深把她吻住,来势汹汹,浓浓占有欲与征服感,苏冷本能搂住他脖子,痴迷回应。 换气的时候,季见予笑骂她一句,“你的礼物呢?别跟我说你什么都没准备。” 苏冷气喘吁吁迷恋轻嗅他温热清澄的气息,主动把舌头伸进去,捧着他的脸,机灵一笑,“这算吗?” 季见予心底小小失落一阵,掐紧柔韧腰肢,由她索取一会儿就反客为主,滚烫掌心探进衣摆里,挤进窄紧的袋子边缘,时轻时重开始揉捏,嗓子着火,沉沉诱惑:“做才算。” 两人都忍不到季家老房子,在学校附近一家私人旅馆落脚,锁一落,季见予把人压到门板,扯下两人同样材质的校裤,环住苏冷平坦小腹往后摁,慢慢进去。 初夜过后,两人不断探索各种姿势,对彼此身上每个敏感点了熟于心,前戏省得一干二净,直白热烈紧紧贴合。 酸麻沉实的饱涨感让两人都闷哼出声,苏冷以为季见予会粗暴急躁恨不得把她撞碎,可他没有,几百米冷风一吹,季见予反倒变得温吞,和唇舌一起慢慢厮磨她,在苏冷难耐动了动腿根时他才开始挺腰撞动。 门板上掌心状的水雾浓了又淡,走廊突然响起又戛然而止的关门声、渐行渐远的谈话让苏冷心高悬着,羞耻感灭顶,始终无法专心,在扭头与他亲吻到快极限时,断断续续娇声恳求他:“能不能快……” 季见予略微一愣,故意曲解她意思,突然放开她唇摁住她肩膀专心迅猛抽插几十下,顶得苏冷失声叫破嗓子,一声比一声娇艳。 “慢……慢一点呀!” 季见予重重喘过一下,下巴聚了一滴汗,故意抹到她颈窝里,狠狠捏没有空间展开的柔软,咬牙暧昧骂了一句,“慢不行,快不行,苏同学难伺候得很。” 苏冷睁开水雾雾的一双眼瞪他,季见予扬起下巴哼笑一声,手插入她早披散开的浓密黑发里,转换体位,一刻不分离把人抱到窗台。 身后雾霭沉沉的黑色背景里,就是三中校园。 季见予腾出手把窗推开一道口子,潮湿的风幽幽呼啸,让满室浓烈味道稀释几分,混杂了几分清凉的泥土芬芳。 苏冷校服领口被敞开挂在小臂,里面小衫的扣子早解开了,只剩下松垮的黑色内衣,季见予用手轻轻拨开她涌动不停的发,眼神发烫凝视她,手指从光洁裸露的肌肤划过。 不算清晰的玻璃窗里,他完全赤裸的上半身和她半隐半现的背在点点分散的人间烟火簇拥下映在夜色深处一般。 苏冷攀在他肩头,感受薄薄的肌肉隐秘贲发,视野被晶莹汗珠和好看蜿蜒的血管冲击到发昏,两人抵着额头,在寂静风声里四目相对,鼻端全是她发丝飞舞散发的清香。 这是属于他们的夜晚,他们在夜晚之上,肆虐俯瞰荒诞不羁的岁月。 * 凌晨,苏冷被手机震动音吵醒,因为时刻关注博主是否回复,苏冷把提示音打开了。 十二点已过,今天才是属于他们的恋爱周年。 腰被熟睡中的少年紧紧箍着,苏冷四肢发酸,懒懒动了动只伸出小臂把手机捞过来。 睡眼朦胧中点开对话框,看到对方十分兴奋回复了几条消息。 “呜呜呜时隔一年没想到美女妹妹回复我了。” “当初你男朋友也找了我,希望能把原视频给他,看来你们为对方准备惊喜也默契十足。” 苏冷盯着第二句话看了很久,散漫思绪慢慢聚拢,把手指头从嘴里拿出来,开始打字:“他也私信过你?” 想了想,又删除。 苏冷开始走神,季见予从没和她说过这件事。 她以为当初他们是一样的,对短视频采取放任态度,既没有联系博主删掉视频也没有别的表示。 踌躇间,对方把原视频发过来了,还有一张微信聊天截图。 “当初我身边朋友有认识男主角的,我就加上微信事先询问了一下他可不可把视频发布到网上。” 四周静得没有一点声响,苏冷无知无觉皱紧眉头,呼吸都屏住。 苏冷点开聊天记录,的确是季见予那张冷酷暗黑的头像和他一贯的表达风格。 -“首先,很感谢你的偶然拍摄替我和她记录下了如此美妙的时刻,其实当晚,我发现你在我们了。” -“实在抱歉。” 季见予没理会对方惶然慌张的道歉,“我想要一下原视频,不知道可不可以?” “当然,我原本就是想要把视频给你们,当作个美好回忆。” “你如果有发布到网上的想法,就发。” “所以,您是希望我发布到网上对吗?” 图片看到一半,突然消失不见,弹出一个窗口——消息已撤回。 大概是对方意识到什么,追悔莫及。 苏冷眼神凉到底。 因为她清楚完整看到了季见予的回复: “对。” 虽然对方说她加上季见予微信是想询问他是否可以发布到网上,可就聊天记录看,首先提出发布到网上这个设想的,是季见予。 苏冷突然想到被拍前,她和他因为公不公开的问题第一次吵架。那晚他们刚重归于好。 之后,彼此做出让步,顺其自然,不刻意官宣。 她以为,他真的懂她那番肺腑言论,真的为她让步,理解她、尊重她。 搭在腰间那只手动了动,苏冷回神,忽然觉得私人旅馆房间的空间很污浊,她难受得反胃。 推醒了季见予,男孩睡得迷迷糊糊,嗓音浓稠,没放开她而是搂得更紧。 “怎么了宝宝,做噩梦了?” 苏冷想流泪,莫名其妙的,连她都惊奇自己这个生理反应。 季见予逐渐察觉到不对劲,努力睁开眼睛摸了摸她脸,“冷冷?” “你真这么喜欢我?” 季见予皱了皱眉,视线渐渐明朗,没有任何阻碍感受到了她的锐意。 苏冷似笑非笑的,把手机扔给他,完了也不看他反应,这一回,很轻松拿开他的手。 衣服穿到一半的时候,身后响起很冷静的声音:“大晚上你要因为这个和我吵架吗?” “你觉得我应该感动?游戏人间的季神费尽心机联系上一个路人,要官宣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你在和我谈恋爱。” 季见予嗓音已经完全清明,冷冷淡淡的,压着无奈的怒火,“说真的苏冷,很多时候我不懂你。”他甚至不用坐起来,疏疏懒懒躺在那里低头抚了抚涨痛的额头,“和我谈恋爱是一件很见不得光的事吗,为什么一年过去了,你还在纠结。而且这一年,我们光明正大在一起,事实证明当时你担心的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原来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那你是明知故犯了?”苏冷被气笑,直接把项链砸到他脸上,在季见予惊怒目光下讥讽:“你根本不会尊重人,永远以自我为中心,也就我他妈傻逼一样相信你会真的理解我。” 在她要起身前一刻,季见予猛拽她手腕把人摔回来,苏冷反应激烈,直接甩他一巴掌。 清脆一声过后,空气陷入死寂,两人喘着粗气恨不得用目光杀死对方。 像小学那会,他恨不得拿剪刀再往她胸口戳一刀,她就会把剪刀夺过来恨不得把他璀璨高傲的眼珠挖下来。 苏冷一张脸完全白了,紧绷着,艰难开口:“你不就觉得所有能和你谈恋爱的女孩子都应该感到骄傲吗,你做什么事都要人尽皆知,因为在别人眼里你是永远不会犯错误的。我在意的是公开的事吗,是你说一套做一套,你虚伪至极,表面装得理解我,为我退让,实际上你还是按照你的意愿,骗我,让我无知无觉体验一把当明星的风光,连恋爱曝光都是这么‘唯美’的方式。可其实不过是一场精心的局罢了。让我猜猜,你当初是不是没想到,会有拍摄团队找上我,你和我生气,不让我去拍写真,其实也是气自己,你可不得气死嘛,因为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苏冷!”季见予眉心跳痛,下颌绷得鼓起,总是镇定清冷的眼,闪动着怒火,悄然抹上一缕猩红,压抑又震怒喊她全名。 “你总觉得我小题大做,我受够了,你总高高在上,从没有真正站在我的角度想过……” 苏冷想起来,可被他压得死死的,两人扭打成一团,力量全都泄在凌乱床单上。 季见予觉得她疯起来像牛一样,根本不可控,他耐心被顶爆,却感受到一掌心湿热。 泪是自己流出来的,其实苏冷根本不想哭,她也不难过,只是压抑到极端的想要发泄。 她受不了别人骗她,讨厌被一个高智商的男人耍得团团转。 她无力极了,因为知道自己是无法和他对抗的,论逻辑、心智、手段,她永远斗不过他。 季见予心口隐隐作痛,惊疑她正常又反常的过激反应,可他没时间想太多。 他人生第一次产生慌乱的错觉,兵荒马乱,他强迫自己冷静把事态控制住。 “你说我不为你想,可你为我想过吗?所有人都觉得,我跟你只是玩玩,我又不和她们谈恋爱,想证明都无从下手。说实话,把你公开,和你光明正大谈一场恋爱,是我唯一能想到可以证明我真心的做法。” 他从来没为这种问题困顿过。 可苏冷一上来就给他出难题。 “我真的很想向全世界炫耀,我和认识十几年的小青梅相爱了,我们很相配,很努力认真开始一段健康的关系,不是什么玩玩而已。” 季见予嗓音低迷,有强劲又柔和的不甘与执拗,轻轻拨开沾在苏冷脸上湿漉漉的碎发,“骗你是我不对,但恋爱一开始我们就因为这个问题吵架,实在太糟糕。你很鄙视我对不对?没关系,随便你怎么看我,就算让别人知道我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也无所谓,因为我不后悔,你说得对,我这个人很自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 他觉得就算别人知道他们两个“浪子”在一起,也没关系,他会保护她,会实际证明她担心的情况不会发生。 他会让所有人羡慕死他们,他会和她成为三中乃至整个年龄段最适配养眼的焦点。 苏冷偏头埋到枕头里,放声大哭,季见予看到她白皙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声音微抖:“别这样,冷冷。我答应你,我会改好不好。” “你总欺负我!”苏冷哭得声音都哑了,抽抽噎噎像只奶凶的猫,季见予蹙眉笑着抓她手拍到自己脸上,诱哄着,“那你惩罚我,怎么样都行,但千万不要说分手。” 连季见予都不可预知,他会脱口而出最后一句话。 苏冷怔怔望着他,觉得他也好狼狈,肩膀、下颌的红痕,全是她开心与愤怒时抓的,他总是松松散散的薄发,凌乱遮挡住眉眼,可他充满希望回望她。 “我本来是想制作一个视频,我拍你很多照片,偷偷藏着没给你看过。但是我现在不想做了。” 季见予胸口一滞,但无可奈何,他已经无数次在她这里体验到有力使不出的憋屈。 “只要你不生气了,礼物不要也行。”他精疲力竭,头重重往她颈窝一埋,深吸口气,力量全压到她身上,恨恨又闷闷的,“我不稀罕什么视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苏冷嫌他重,讥讽他情话张口就来,渣男一个。季见予心随意动,笑抬起下巴拿胡茬追她,“刚才你怎么不嫌我重……” 两人打打闹闹,险些从床上滚下去。 季见予及时把人托住,苏冷紧紧搂住他,季见予心里是极其舒畅,笑骂她一句“小惜命鬼”。 泪在睫毛凝住了,季见予低头替她吻掉,苏冷颤抖合上眼皮,双肩瑟缩一下,在剧烈心跳声中无言承受他渐渐寻落下来的吻。 084 苏冷认床,整晚辗转反侧,一场痛快情.事也没有耗光她力气,后半夜季见予一直抱着她不松手,她就在他怀里动来动去,扰得他也没睡好。 六点钟两人就爬起来收拾东西。 苏冷一直拉耸脑袋哈欠连篇,一双眼湿漉漉的,季见予走过来把棒球帽按在她脑袋上,把人搂着走。 “要不你先去教室趴一会儿,早餐我去买就行。” 今天轮到他们负责早餐,两人完全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没问游其森沃寒露要吃什么,是昨晚吵完架又缠绵一场,苏冷实在睡不着,才想起来在微信问。 没想到沃寒露也没睡,回了句“随便,你们随机买给我一个惊喜”。 苏冷等了会儿,游其森始终不浮头,她索性也不考虑他了。 反正他这人挺随性的。 “我和你一起。”苏冷不肯,她觉得很冷,一点都离不开季见予。说来也奇怪,他也是一件薄的校服外套,可身上暖烘烘的,被他揽着走,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她反而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瞪瞪由他带着,走过慢慢苏醒的小巷。 晨光熹微,街道还没热闹起来,行人和车都不多,一些小店已经白烟袅袅了,无声的繁忙。 附近早餐他们都吃腻了,所以季见予脚步都没停一下,转弯的时候,和谈时边李尤尖迎面碰上,他微微诧异,挑眉打了声招呼。 “早。” 没想到,昨晚他们宿舍两人都不在。但游其森那边没什么动静,估计舍管没查人。 苏冷脸贴在季见予手臂那,听到他懒懒一声,就扶着帽檐挣扎抬头看到李尤尖红个脸无处可藏。 “尖尖,早安。” 手臂突然空了一块,潮寒的风掠过,让季见予略微不适应,下意识抬手替苏冷理了理头发,戏谑一句:“清醒了?” 苏冷不服气,忿忿仰头瞪他,鼻子皱出纹路,仿佛在说:我就是热爱八卦。 “吃早餐去。”季见予邀请他们。 谈时边低头看了眼身边缩着脑袋的女孩,心柔柔软软的,拒绝了,“她肚子不舒服,不和你们吃那些杂七杂八的。” 李尤尖脸更红了,觉得自己一句话不说不太好,而且苏冷目光始终坏坏在她身上滚来滚去。 她也大概知道苏冷和季见予一夜不归是因为什么。 反正不会是像她和谈时边一样,在24小时营业的KFC坐了整晚。 生怕误会,李尤尖鼓起勇气开口:“苏冷你们要去吃什么呀?” “吃什么吃,昨晚厕所跑得还不够?”谈时边轻轻皱眉什么表情打断她。 苏冷瞬间精神,出声警告:“谈时边,你谈恋爱的时候能不能别摆班长架子。” 谈时边好笑,“我摆班长架子?那你们两个八百年不交一回作业的事早捅到老陈那里去了。” 上学期后半段,苏冷就不怎么交作业了,她和季见予在一起就只是把难题、新题挖出来,捋一遍思路,再听季见予顺一遍步骤,锻炼快速解题思维,不动笔。有他在身边,苏冷的确变得有些狂,觉得学校布置的作业都太小儿科,为了上交而完成纯属浪费时间。 可季见予有资格不交作业,她却没有光明正大的豁免权。 苏冷心虚,但架势不减,正要再说,被季见予有些不耐烦地拦回去。他觉得两人无趣得很,“行了,不打扰你和李尤尖。” 季见予和苏冷走后,谈时边找到李尤尖冰凉的小手,包裹住,低声问:“现在还有不舒服吗?早餐喝点粥也好,不能不吃。” 一路上,李尤尖不肯和他牵手,他无数次碰到都被她躲开了。 此刻此时,李尤尖抬脸看到一缕来自东方的薄薄暖光透过树叶缝隙漏到少年清俊干净的脸上,她眼眶发热,心隐隐悸动着,没有再挣开。 “你刚才为什么没和他们解释?” “解释什么?”谈时边镇定装傻,李尤尖忽然有些气恼,虚弱的五官无意识挤弄出一个鲜活表情,“我们昨晚只是出去吃夜宵赶不回来,在外面坐了一晚上而已。” 她认真到较劲,谈时边目光柔和看着她,不咸不淡开口:“人家也没问咱们啊。” “可是……苏冷明显误会了。” 两人不知不觉重新走动起来,谈时边心口轻轻松松的,小幅度甩起两人十指紧扣的手,有心逗她:“误会就误会了,苏冷嘛,她心思就那样,想什么都不奇怪。” 李尤尖有些生气,“我觉得你对苏冷有偏见,其实她人真的很好。” 谈时边微微怔住,原本以为,她会恼羞成怒和他理论那个“误会”,没想到她只是一本正经为苏冷说话。 “我知道,我很感谢她,之前替我保护你。” 李尤尖心头猛地一酸,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四目相对无言片刻,谈时边眼圈微微泛红,嘴角挂着浅笑抬手捏了捏她熟透的小耳朵。 捕捉到这一幕的苏冷心满意足,嘀嘀咕咕:“尖尖每年这个时候肠胃就会不好。” 其实她懂,谈时边李尤尖才不会像她和季见予一样疯狂无度。 他们爱得太小心。 其实那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季见予觑她一眼,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温柔望着雾蒙蒙有尘光撒漏一般的人行道,说:“去年这个时候,你帮她买药来着。” 苏冷一愣,低头踩着地面不太明显的轮廓,静静揽紧了身边少年的手臂。 两人都没有特意去思考到底要买什么早餐。 最后,苏冷看到卖煎饼的三轮车,撒娇晃了晃季见予,“吃煎饼怎么样?” 这一次季见予只是微微蹙眉,犹豫几秒就答应了,但不让她加辣椒和辣条,苏冷有些不满,但想到最近脑门是冒出两颗痘,妥协。 “煎饼很香的,游其森也很爱,你迟早被我们同化。” 沃寒露就不用提了,她和苏冷经常偷摸课间去食堂买垃圾食品,上课的时候躲在高高书堆后面就着综艺分享,让季见予看着恼火但没有办法。 季见予身姿颀长站在那里看老板制作的每一个步骤,像监工,没什么表情,“是吗,我们一起去食堂的时候,从没见过其森买煎饼。”说完,意味深长睨了苏冷一眼。 黑眼睛里散发有通透的光,意思是:你别想胡说八道壮大自己阵营。 苏冷十分不屑,觉得他才是自大妄自定论,毫不掩饰翻了个白眼,季见予捕捉到了,无声走过去把她手一牵,苏冷挣了几下,抬头瞪他。 他嘴边噙有一抹笃定的笑,指腹轻轻摩挲她掌纹,香热的白色蒸汽晕在两人之间,让他五官少几分锐利,却越发清晰如画。 苏冷心跳蓦地一顿,单纯为他这张英俊又温柔的脸。 * 两人到的时候教室已经闹哄哄一片,沃寒露也刚到不久,嗷嗷待哺等着苏冷。 “尖尖昨晚也没回来,都是你带坏她。” “关我屁事,你要骂骂谈时边去。” 沃寒露笑笑,看了眼窗边那两个高大身影有说有笑起身,手里都拿着水瓶,她挥了挥手,“你们最好商量一下谁负责我的,不然下次我得考虑一下保谁。” 四人都听懂了,季谈相视一眼,镇定如许,只有李尤尖有点窘迫。 快上课,游其森才踩点到,大包小袋的,苏冷眼睛一亮,煎饼也不吃了。 “钟水饺!” 游其森慢悠悠走过来,步伐轻盈。其实他还有点喘,白俊额头上有层薄薄的汗,看到自己桌上的煎饼,嘴角一动,无奈笑说:“原来你们还记得要买早餐啊。” 言下之意,他以为他们昨天没动静就是把这件事忘了,所以他也买了早餐。 “你昨晚也不在宿舍?” 谈时边问一句。 “昨晚回家。”游其森走过去,把饺子放进苏冷和沃寒露早拿出来的篮子里,又递了袋给季见予。 沃寒露笑嘻嘻,“有两份早餐吃,真快乐。” 季见予看了眼立马毫无形象吃起来的苏冷,那袋她固执要买的煎饼也被扔到一边,他若有所思动了动嘴角,最终无声一笑。 没过多久,早读开始了,游其森一份早餐都没动。 大早上,他开电量不足的电车跨越两个区去买那家限量出售的手工水饺,最后是赶公交来学校的。眼看着要迟到,还有两个站的时候他下车一路狂奔。 他昨晚的确没看到苏冷在群里发的消息,却记得昨天早上苏冷随口一提“好久没吃钟水饺了怪想的”。 沃寒露随意调侃他一句,“游其森什么时候回家?” 钟水饺蘸水是特色的,酸偏甜,游其森第一次买,苏冷和沃寒露两个女孩就很喜欢。 她们都以为这家店在他家附近,每次听说他要回家住,想吃了,就会提出自己诉求。 但其实,这家店离他很远,尤其是没有电车作交通工具的情况下。 游其森根本没胃口,心还在剧烈跳动着,身上的汗也迟迟凉不下去。 昨晚他回到宿舍,知道季见予谈时边都不会回来了,突然呆不下去,踩着闭寝时间凭借一张通行卡开电车闯出校门,在街头慢慢游走消耗电量。 抽完半包烟。 * 开学快两个月,雷老师终于抽出时间要请课题组成员吃饭,季见予明确拒绝,沃寒露大声质问苏冷是不是她不让季见予去的。 “他可是我们组的核心人物,你干嘛不让他去?你们约会又不差这一天两天的,管太严了啊我说。” 苏冷看了眼站在走廊聊天的一排男生,摆摆手,“我可没不让他去,我巴不得他去,我就自由了。” 沃寒露笑,立马奔出去和季见予说了句什么,游其森谈时边也纷纷扭头。苏冷知道还有一道灼灼目光恨不得贯穿她,她若无其事拿出剪刀开始剪分叉。 一整个上午课间除了帮她打过一次热水,季见予都没找她,有空就和谈时边讨论难题。 中午放学,苏冷摘下从最后一节化学课开始就插着的耳机,扭头望了望,班级已经没人了,再一抬眼,险些撞上一团黑影。 “季见予你有病啊。” 她捂着胸口微微发喘,季见予居高临下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苏冷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不理我。” 他先发制人,苏冷冷冷淡淡开始收拾东西,“明明是你不找我。” 季见予不动声色按住她的课本,故意拖长语调,“我怕你生气,不敢惹你呢。” 苏冷忍无可忍,直接抽出另一张试卷呼他脸上,季见予也不生气,散漫地笑,把试卷拿下来,屈指弹了弹,“英语都能考140了呀,想要什么奖励,周五晚上去吃火锅好不好?” 刚才沃寒露说他们周五晚上聚餐。 苏冷无言抿了抿唇,下意识又把嘴唇咬住,季见予尽收眼底,表情淡淡抬手捏她脸,“想什么呢?” “你去和雷老师、谈时边、寒露、焦璐还有学弟他们吃饭吧。”苏冷眼睛里全是不着痕迹的倔意,把所有人名都说了一遍。 季见予蹙眉笑笑,心软得一塌糊涂,“要不我把你也带去?” “我不。” 拉扯半天,两人什么也没拿就往外走了,到楼梯口是自然把手一牵,落在身后其他班同学眼里,他们是矜持克制但情到深处,比那些恨不得当众开房的小情侣美好得多。 “那我也不去。”季见予说的冠冕堂皇,有点小孩子耍无赖,终于把苏冷逗笑,“你好绿茶。” 季见予对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挑了挑眉,两人慢悠悠下楼,让所有人路过,只剩下他们。 “你去吧,我不生气,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小心眼。”虽然没人知道她和焦璐的恩怨。其实很多时候,苏冷也搞不明白自己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季见予看得心里不是滋味,拉住她,“冷冷。” 他这一声,叫得苏冷脆弱心尖积攒了雨露,摇摇欲坠地颤抖。 她其实后知后觉很高兴。 因为她和他,无形中为对方让步。 他很坚定拒绝了聚餐,哪怕没有任何理由,也不惧怕别人诋毁他如何傲慢,只因为她说过她不希望他和她讨厌的人同桌吃饭。 苏冷呢,她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太过敏感,其实季见予的话不无道理,她不需要过多担心焦璐抢走她什么。吃顿饭而已。这个聚餐,完全可以算是季见予作为课题核心领导者的庆功宴,是他应得的,他该盛装出席。 两人看进对方眼底,会心一笑。 苏冷主动搂紧他腰,声音闷闷地撒娇:“但只有这一次,季见予,下次我不准你再和焦璐有任何交集啦!” 季见予宠溺抚她长长一把马尾,唇贴上她的发顶,轻声说:“苏冷,你永远可以对我这么撒娇要求我什么。” 课题取得显着成果,人人都有功劳,但季见予是领军人物,雷老师席间不停拉他喝酒,课堂之外,他把季见予当作早历经千帆的佼佼者,不太多顾忌年龄问题。 季见予答应过苏冷饭局结束要和她去看午夜场电影,电影散场去吃海底捞。 所以他有意收着喝,礼数回应够就行了。 “其实还有很多很好的项目,但在高中阶段,平台、时间各种问题都是硬伤,你们主要任务是高考,其他的,到了大学老师希望你们能尽情创造。” 像谈时边、沃寒露,马上就要进入高三,要他们再投入一个科研项目、一场竞赛是不太可能了,对季见予,雷老师倒是充满希望,可他本人明确表示今后不会再参与任何项目赛事。 问起理由,季见予认真调侃,信手捏来一句:因为我女朋友要高三了。 雷老师多少觉得可惜,只能将希望寄予焦璐他们。 谈时边也不停看表,雷老师注意到了,笑谈一句:“时边也赶着要去约会?” “是啊。”少年直言不讳。 焦璐和另一个高一男生立马嗅到浓浓八卦气息,凑到沃寒露跟前,小声八卦,“时边学长什么时候有女朋友啦?” “这个嘛,你得问他,同班同学,我也是今年除夕前一晚才知道,太不够意思。”沃寒露气咻咻说完,筷子顺势敲了敲旁边季见予的酒杯,眉眼上挑,“这位哥也是。” “我怎么了?”季见予皱眉一笑,有点不喜欢沃寒露这个动作,不着痕迹把酒杯挪远一点,不心虚也不解释。 沃寒露笑喊:“你和苏冷早知道了,就瞒着我和游其森。” 雷老师挺享受这群小年轻这样吵吵闹闹的,全身筋骨都松泛了,感觉自己都跟着年轻几岁,迫不及待找存在感加入对话,“时边女朋友几班的?” “同班,高一就在一个班。”谈时边唇边含笑,语气温和,焦璐托腮十分羡慕调侃一句:“追了一年才到手?” 谈时边毫不掩饰点点头,不知道想到什么,沃寒露觉得一贯冷淡镇定的少年竟然有些羞涩,但眼角飞扬的爱意是炽烈狂野的。 “耍了点手段,不然她还不肯和我谈呢。” 雷老师开怀大笑,季见予难得在这种话题上插嘴,“我们年级都传他是撬了兄弟墙角。” 谈时边嘴里含了颗陈皮糖,慢慢咀嚼,下颌线像冷锋,深邃眼睛难以摸索,笑意幽然,像狂徒,不气也不恼。 这个态度,让沃寒露指甲都嵌进肉里,心口裂开一道道野草丛生的口子。 凭什么李尤尖可以得到他如此深沉热烈的爱意。 他丝毫不避讳在外人提起她,被老师知道他早恋也没关系。 兄弟拿那些流言蜚语调侃,他不在意,被人觉得是“男小三”也无所谓。 总之硬朗五官里,处处是他成功把人追到手的狂傲。 可那个女孩,明明如此不堪,在班级根本没有存在感,畏畏缩缩,配不上耀眼的他。 沃寒露不动声色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被一旁搜罗要夹什么菜的焦璐尽收眼底。 九点钟,季见予杯子已经空了很久没有添酒,在雷老师和谈时边说话期间不停捧着手机打字。 沃寒露有点醉了,头脑发昏,隔着半个桌子,认真聆听老师讲话的少年轮廓朦胧又鲜明,她呼吸作痛,觉得情绪压抑到极点,起身借口去厕所。 焦璐摁灭手机,隔着一个座位凑过去和季见予讲话,声音甜甜软软的,偷偷瞥了眼谈时边,像是刻意压低音量,“学长,上回寒露姐除夕发的朋友圈,在上岸,时边学长旁边那个女孩,是不是就是他女朋友?” 手机那边没有回复,季见予面无情绪把手机放回桌面,对女孩子这种执着到底的八卦厌烦透顶,眉头轻轻一皱,脑海搜罗不到焦璐提及的那条朋友圈。 虽然他不常刷动态,有时候匆匆一眼一扫而过。 但沃寒露私底下有和谈时边李尤尖聚会?还是在酒吧? 谈时边和李尤尖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他知道兄弟和自己一样,不屑踏足那种鱼龙混杂的场所,更遑论带他那位娇娇怯怯的女朋友去。 沃寒露刚才说,谈时边和自己不够意思,言下之意是她自己发现了谈李恋情?除夕前? 看来是了。 可沃寒露那时候为什么没第一时间质问他们,她怎么知道他早知道谈李恋情? 而且,沃寒露刚才只说他不够意思,没把苏冷带上。 季见予指尖轻轻叩着大腿,不动声色看了眼斜对面的谈时边,泛泛思绪开始回忆。今年过了十二点的除夕,迎来了春天的雪,他和苏冷在她房间做.爱。 焦璐眼里,季见予好看的眉眼有温柔的粉,不易捕捉,轻狂且暧昧。 他在回味且思考,逻辑与感性并不激烈地隔空争斗。 最终,他扭过头,笑容温和,“哪条?我是说朋友圈。” 085 焦璐心跳微滞,耳根悄悄发热,一时完全忘记自己接下来本应该做什么。 没关系。 季见予非常耐心且变得很有亲和力地引导她。 焦璐摸到手机,睫毛一闪一闪,嘀嘀咕咕:“喏,就这条,照片里还有冷冷姐,她真的很漂亮,合照也这么突出。咦,学长,我刚发现,怎么没有你呢?”焦璐捂嘴笑笑,语气轻快无阂,“和女朋友在一起也不喜欢拍照吗?” 季见予唇角扬着,目光在包厢璀璨的灯下一点点变幽暗,挑不出错的五官在光里,清晰如画。离得近,焦璐甚至能闻到浅浅清朗的木质香。 整晚下肚的酒精开始蒸发,少女春心比夜曲更悠扬飘荡着。 苏冷的确很突出,在那种逼仄混乱的环境里,昏暗灯光总有廉价感,相机再贵像素也朦胧,可她那张芳华饱满的脸,总能被清晰无痕地勾勒。 季见予眼球涨痛,那种不适感震到脑腔深处,他望着照片里笑容明媚的苏冷,浮现的旖旎画面徒然冷却。她穿吊带,长发披肩,垂遮一半锁骨与肩,如同身上只剩抹胸,清透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袒露。 而她身边,紧紧挨着那个鹰钩鼻。 季见予总觉得,在酒吧的苏冷,装纯撒泼也好,总有股妖媚感。 以前没和她上过床,季见予不懂那种从心底隐隐迸发的占有欲从而何来。 后来,他终于明白,在酒吧游刃有余的苏冷,举手投足都像在床上发.骚一样。她是无意的,可男人都一样,他们会对这样的苏冷投去晦暗色.情的目光,说不定已经在脑海和她狠狠做过一次。 所以校庆那个雨夜过后,季见予更厌斥她去酒吧那种地方。 他根本无法接受他心爱的女孩被各种心怀鬼胎的男人觊觎遐想。 可那个除夕夜,苏冷在他怀里哭到鼻头发红的前几个小时,背着他,在上岸那种地方狂欢。 其中还有他们曾经为其大吵过的新疆男孩。 季见予无视苏冷不停回复过来的消息,点进沃寒露没有可见范围的朋友圈,反复确认几遍。 在他的界面,并没有那条除夕夜的动态。 他已经咬定,她和她好姐妹,甚至收买了他的好兄弟一起把他骗得团团转。 季见予俊朗的脸毫无波澜,但下颌骨那里不停胀痛抽搐,牙根都要咬碎,藏在桌布下的手背血管暴突,血流逆着肝经躁动冲撞。 被他藏匿五六年的那股戾气、狂暴,野兽疯魔一样挣笼而出。 偏偏等沃寒露回来的时候,他凉凉笑着,翻过宽厚掌心伸出去,理所应当质问:“你把我屏蔽了呢,好同学,到底是谁不够意思。” 沃寒露一下惊醒,对上季见予那双黑亮的眼,摊了摊手,很怡然自得:“那时候你不是刚回国?苏冷说你家里有事,长途奔波很辛苦,所以就没叫你。我怕你羡慕嫉妒我们呢。” 她还在玩笑。 季见予没说话,手腕一动,直接把手机扔回桌面。 “咣当”一声,空气都冷固又紧接着碎裂。前一秒,雷老师刚接了通电话出去了,谈时边正想发短信告诉李尤尖他这边马上结束,循声望过来,正好撞见季见予往后一靠,整个人散发黑暗的冷酷气息。 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碰,季见予开门见山,“除夕那晚,你和李尤尖去了上岸,苏冷邀请的你们?” 谈时边眉心一跳,余光寻到沃寒露正可怜巴巴望着自己,微微咬着下唇很无辜。 他对李尤尖之外的女同学这种模样没有丝毫触动,目及季见予迅速猩红的眼眶,心有些动荡,只好先把发短信这件事搁浅,淡淡开口:“是我路过上岸,碰到其森,他说你们都在。” 季见予没有反应,谈时边很懂他精密思维捕捉到了什么漏洞,有点不耐且无奈,“我当时知道你人在国外,可我怎么知道苏冷没告诉你那晚我们都在酒吧。” 说完,他看向沃寒露,隐约想起刚才季见予和她的对话,心中了然,也有不解,“你把他屏蔽干什么?” 那条朋友圈,谈时边也刷到过,甚至破天荒点了赞,因为他礼貌拿图,那是他和李尤尖的第一张合照。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沃寒露把唯一不在场的季见予屏蔽了。 而且,季见予今晚才知道那晚他们一伙人都在上岸。 “你不是不让苏冷泡吧?”沃寒露理直气壮,但试图解释什么,“苏冷不告诉你,是因为担心你,也不想让你不开心,可那晚我们一群人玩得很尽兴,我发个朋友圈记录一下是我的自由,我这还不是怕你们小情侣闹矛盾。” 谈时边叹了口气,脑子一片混沌,觉得事情有点脱轨。 焦璐和另一个学弟显得有点尴尬且多余,一直试图缓解气氛,“雷老师怎么出去这么久,该不会逃单了吧,哈哈,予哥,他不是一直调侃让你拿你的奖金请客。” 无人回应,学弟声音越来越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用眼神示意焦璐帮忙。 可焦璐没搭理他,默默垂手玩手指头,似乎被这种情况吓蒙。 季见予突然起身,整个椅子重重后移,与地面发出刺耳声响,他五官泛起不自然的青,黑影压迫,大步往外走。 谈时边追上去,“见予……” “别冲动,或许有误会。” 季见予停下来,动作有条不紊摸出一根烟,但谈时边看得很清楚,那簇火焰是晃动的,点燃后,季见予偏头皱眉狠狠吸了一口,额头青筋凸显,两颊陷出道锋利黑影,触目惊心。 “那个新疆男人,你肯定有印象,他怎么加入你们的?” 谈时边想了想,可偏偏是这一两秒钟,落在季见予眼里是心虚试图掩盖,他冷笑一声:“谈时边,如果是李尤尖骗你她要学习,结果是和彭天出去约会,你会比我更疯狂。” 谈时边眸光一滞,冷冷开口:“你少他妈拿我和李尤尖比你和苏冷。你女朋友什么样你更清楚,自己看不好冲别人发什么脾气。” 两个男孩气场相持,体内旺盛躁动的气流随时可能爆破两败俱伤,季见予把烟含住,直接上手揪谈时边衣领,“你他妈再说她一句试试?” 谈时边由他压抑发泄,面无表情拽上他手腕,放缓语气:“她没做什么过分的事,那个男人是她朋友发现邀请过来的,我们一群人都在,都看着。” 季见予喉结滑动两下,渐渐松力,抚着额头原地徘徊几下,忽然握拳狠狠砸到墙面。 谈时边默默看着,心莫名也揪成一团,但知道多说无用。 “她还是骗了我。” 讥嘲一句,季见予头也不回走了。 他在街头吹着春潮滂湃的风走了四十分钟,到一家棋牌室。 刚才苏冷疯狂发消息是控诉他没准点出现,她不想和他看电影了,要和陈弥他们去棋牌室玩。 季见予站在路灯下拨通她电话,第一遍苏冷就接了。 “干嘛!”她气咻咻的,明显有气,如果是往日这个时候,季见予早心软成水,觉得她可爱,愿意放低姿态哄她出来,并且解释他为什么会迟到。 “出来,我给你一分钟时间,不然我会进去砸场。” 苏冷听得一怔,被他冷淡又猖狂的语气震慑到失语,旁边乔劲起哄一个劲喊,让她把男朋友牵出来溜溜。 苏冷咬了咬嘴唇,一句话没说把电话挂断。 她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明明是他失约。 他时间概念如此精准的一个人。 可她坐回去没多久,余光果然闯入了一个冷酷黑影。他英俊、高瘦,被冷风吹过的脸格外清透,唇色嫣红,眉宇浓密黑亮,表情一如既往淡漠拽,苏冷那些没见过季见予的初中塑料朋友看得眼睛发直,心里腹诽苏冷这小婊砸怎么每次都能钓到这种惊为天人的男朋友。 苏冷当然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心里那点不满季见予过于强势就这么闯进来的愤懑瞬间消逝,畅快极了,故作姿态把碎发一抿,轻盈跑过去揽住季见予手臂。 声音娇俏,“我男朋友。” 大家不屑又妒恨,口不对心开始起哄。 季见予侧头把她盯住,觉得她傲娇的一颦一笑都无比刺眼,更烦透这种勾心斗角的虚假情谊。 “东西呢?” 苏冷一怔,没反应过来季见予就走过去把她外套包包拿到手里,留下一句风度不多的“抱歉”,回头不讲道理把人牵走。 季见予订的是私人影院,就在棋牌室步行不到五分钟的商场里。 苏冷其实没想真的和他闹脾气,早早出来等他从饭局脱身,也准备好在私密暧昧的环境里发生什么,化了新学的妆容,涂他每次亲吻都贪恋要舔舐干净的蜜桃味唇釉。 侍者引导他们到包厢,大屏幕缓缓亮光,只剩下两人的第一秒,季见予开始吻她,来势汹汹,苏冷有点适应不了,但很快就在充满烟草味的滚烫气息里迷荡。 季见予捧起她脸,虎口紧紧卡住她秀气的下颌,吻得穷凶恶极。环境使然,苏冷亦动情很快,被紧张刺激得心跳飙升,踮脚抱紧他肩头,晕头转向回应着。 季见予把人推到投影屏那面墙,可苏冷清楚,他们是绝对不能在这种地方发生什么的。 季见予也老自以为是给她普及常识,不正经的宾馆大床房、私人影院里有无数暗藏的针孔摄像头,他不舍得她被任何人看到。 她觉得他今天太反常,比第一次还要冲动,嗜血般兴奋,换气时轻轻喊他,想说什么。 可季见予垂眸看她,幽暗眼神全是迷离情.欲与顽固的占有情绪,尘埃可见的薄光里有那么一点破碎感,苏冷恍惚一瞬,再次被他含住水光饱满的红唇,顷刻吞噬。 耳边连电影配乐都听不到,苏冷迷迷瞪瞪地想,或许他们更像电影里合拍养眼的红尘男女。 最后,季见予拥着苏冷躺倒在沙发,屏幕不断变化但始终幽暗的光更直白投射过来,苏冷根本睁不开眼,发丝凌乱美。 季见予眼睛涨红,额心有很明显缺氧的一点抽痛感,缓缓褪去那条他送出去的半身裙。 苏冷脊梁一挺,咬上他肩头,手指胡乱砸过冷峻不移的五官,“你干嘛!” 季见予白皙的脸很快出现一道红痕,他轻轻含住她刚打过他的指尖,极致缠绵吮吻。适应过最初,苏冷只被令人羞耻过电酥麻束缚着,她咬牙忍。 “别拒绝我,这样你不舒服吗?” 苏冷睁着湿漉漉的眼,脸颊是娇嫩的嫣红,摇摇头,心底闪过一阵没底的惶然,却更想紧密抱紧他。 “我们不要在这里好不好,你一点都不为我考虑,你还说你会改……” 季见予心头一震,胸口隐痛,轻笑着吻过她眼角,“害羞?” 苏冷仰面去找他的唇,恐慌、无望、欢愉、兴奋交织叫嚣,像第一次一样,苏冷又恨又爱想咬住他颈动脉,忽然听到他说: “小骗子,除夕那晚,你又去酒吧勾引谁了?” 苏冷通体一凉,手臂血脉瞬间被堵住一般,麻到失去知觉。 季见予微微起来,替她拨开沾在眼前的碎发,语气宠溺到让人产生错觉,“为什么要骗我呢,那时候我明明已经在淀城了,只要你让我过去,我一定是要陪你的。可你却和所有人说我没空,去不了,联合你的好姐妹骗我。苏冷,那晚你指控我骗你的时候,真的没想过你也把我玩得团团转吗?” 他手背怜爱从她滑腻的脸颊一过,留下她的气味,笑随着滚烫鼻息喷出来,“全世界都知道我女朋友背着我在酒吧狂欢,和别的男人喝酒暧昧,只有我蒙在鼓里。” 苏冷嘴唇瞬间白了,弱弱颤抖着,定定看他,胸膛剧烈起伏,忽然一下把人推开。 季见予不设防半边身子险些跌地,眼神暗了一瞬,指关节撑住沙发角发出骨头脆裂声,突然覆过去。 “啊!”裙子还挂在脚踝,苏冷颤颤巍巍缩成一团,觉得他要掐死自己。 季见予被她这个反应吓到静止,怔怔看她缓缓抬起张皇的一双眼,全是戒备。 这精准刺到他膨胀的一颗心,季见予皱了皱眉,只是想要伸手摸一摸她头发。 苏冷用力踢开他,胡乱下地整理自己凌乱一身,却好像怎么都穿不好,她无助极了,抽抽噎噎开始骂他。 “你混蛋……” 季见予把外套递给她,她接过去猛一转身砸到他脸上,“你滚!” 说完,她两手抱起自己的小包,恍恍惚惚踉跄跑出去,黑暗中根本注意不到入口有个小台阶,险些栽倒。 季见予手抬到半空,最终迟缓缩回来,整个人险入沙发,撑着跳痛不止的额头任由那扇门开了又关。 不过三秒钟,悔意灭顶,季见予搓了把脸捞起她外套狂奔出去。 苏冷跑得太快,影院门口空荡荡根本没有人影。 季见予茫然在两头折返迟疑,心跳停滞,荒诞地掏出手机打她号码,居然奢望她会接。 他冲出去,一口气跑下六层楼,还是看不到人,齿关都开始打颤,浑身肌肉痉挛,痛感无孔不入泛滥进骨髓。但一刻都不敢停,终于在商场门口寻觅到公交站牌下柔弱单薄的一片影子。 苏冷拦不到车,翻包发现手机也没带,钱包只剩下几块钱她带出来只是为了装逼向别人炫耀那是季见予在欧洲给她买的钱夹。 她绝望极了,正要抱头蹲下来手腕突然被拽住。 苏冷叫都叫不出来,仓皇转头,看到那张总让人心头一悸的脸,眼泪不争气涌了出来,对他又踢又搡,“我不要你!你滚!滚啊!” 季见予觉得她要虚脱了,没有让她打下去,手在她背后交叉一紧,把人摁进怀里,在快五月的天气里哈出白气,唇不住摩挲她发烫的额头。 “对不起,冷冷,对不起……” 来来回回,只有这一句。 苏冷反抗剧烈,没有丝毫萎顿迹象,季见予手关节都要脱臼,无可奈何,只好把脚都用上,圈住她,把人推到公告牌后的阴影里。 苏冷浑身一僵,果然安静,这并不让季见予好受,他狠狠抽了口气,手一下一下摸着她头发。 “冷冷,原谅我。” 苏冷放开他,突然平静,“我手机还在里面。” 季见予吻了吻她眼睛,把人背起来,苏冷没反抗,无力搭着在他肩头。 两人回影院找回手机,苏冷突然说:“去海底捞。” 季见予迟疑了,扭头想找她的眼睛,苏冷没给他这个机会,不说第二次。 凌晨的海底捞依旧热闹,苏冷点了平时爱吃的菜,沉默地吃,季见予不停给她烫,自己一筷子没动。 后来,他又背她回家。 苏家房子漆黑一片。 季见予想起什么,心绞成碎片,“冷冷……” “我是骗了你,那晚后来我也告诉你了我为什么没回老家。你很心疼我,除夕也陪我一起。” 只是除夕当晚,苏南添突然回来接苏冷,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年夜饭没吃成。 “可你只是知道我在见你之前去了酒吧就这样,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季见予。”苏冷捂住脸,觉得自己又要发烧了。 季见予不敢碰她,两只手垂在身侧,这样的姿态第一次在他身上有了丝仓惶尴尬的感觉。 “有时候,你强势得让人害怕。很奇怪,小学那时候,你甚至比今晚更恐怖我都不怕你,可现在,我真的有点不知所措。” “我骗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外公那边的事很重要,而且你刚落地,身心肯定都很疲惫。我知道,你如果知道我去酒吧,肯定又会不高兴,你够累了,我也不想和你吵让你更累。所以我觉得,隐瞒是最好的方式。你觉得我狡辩也好,反正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冷冷。”季见予只是喊她的名字,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愤怒,早就在来找她的路上淡散了,可她骗他,真的踩到底线,他觉得她双标、虚伪、能演,所以一定要把那团火发出来。 狠狠惩罚她。 可最后,他觉得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火泄出来,烧到她也把自己耗个精光。 “晚安。”他哑声告别。 苏冷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没有给回应,一个人往里走。 季见予蹲在她家楼下抽了半小时烟,苏冷忍无可忍给他发消息。 “你还不走?等我爸妈回来看到吗?” 其实她很想说“分手”,可苏冷很清楚,这样她就无异于今晚发疯的季见予。 伤害到他也让自己遍体鳞伤。 而且,她始终记得那晚他那句脆弱又温柔的低求: “无论怎样,不要说分手。” 她的确被狠狠震慑,不敢相信季见予会说这种话。 季见予终于起身,把烟掐了,示意窗帘后的她看手机。 “谢谢你,没有说分手。” 苏冷脑袋嗡一下,心很乱。季见予站在路灯下,微微扬起狂傲的下颌线,扯着嘴唇笑了,手从口袋拿出来高举过头顶用力挥了挥。 他等这么久,是看她会不会转头就发消息提分手。 苏冷浑身孔窍都堵住,张开嘴巴呼吸混沌,视线扭曲飞快砸下一行字。 “如果我说呢?” 发送过去,她死盯那个杀不死的翩翩少年影,看他低头好久。 手机振动那一下,苏冷烦透了,想打开窗户砸点什么出去,尽情宣泄满腔躁火。 “我会求你,不要分手。” 那时候苏冷就知道,用“分手”这两个字是无法打败季见予的。 086 po18et.com 周日去上晚自习前,季见予照常给苏冷发消息,问她晚上想吃什么。以往,他们总会四点左右就出发,吃完晚饭或者打包什么去教室,很自在。 苏冷告诉他苏南添会送她。 到教室的时候,桌上已经有打好的热水,还有一袋铜锣烧。 他座位空荡荡的。 第二节晚修上到一半,一群男生浩浩荡荡大汗淋漓无所顾忌捧着篮球回班,季见予看到那袋凉透的铜锣烧在他桌面,腕表突然长出利刺一般,割断了动脉。 他沉默坐回去,身边坐的是李尤尖同桌,女生正埋头苦干难题,相比之下,穿球衣的季见予简直像不良青年、刺头。 课间,谈时边跟李尤尖讲题,季见予哪儿都没去,坐在座位开始吃铜锣烧,他咬很大口,咀嚼动作沉默温吞,头是垂着的,几缕没干透的薄薄碎发掉下来,投射一片幽暗阴影。 苏冷把热水倒了,自己去接了一杯,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心要痛死了。 为什么觉得,季见予也会这么孤独。 快上课,游其森补习完数学回班,路过时找她,“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夲伩首髮站:po18t d.co m 沃寒露今晚不在,苏冷一晚上没说过一句话,嘴巴发干,没回答游其森,而是往他身后看,问:“寒露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们俩在一个数学补习班。 骤然开口,她嗓子有点哑,尴尬得不行,小声“呀”了一声,立马捂脸扭头喝了口水。 游其森温和笑笑,“她今晚被留下来开小灶。” “真的呀?她也有今天,是不是上课的时候偷偷看综艺了?” 苏冷一下变得有点兴奋,觉得新奇,她平时话又密,憋一晚上,游其森打开了她话匣子。 “是,我还提醒她了,没用。” 苏冷撇撇嘴,“真活该。”说完,和游其森相视一笑。 上课铃响了,游其森不得不再问一遍,“明天吃什么?” 苏冷有些失落,心不在焉重新捡起笔,说了句“随便”。游其森没法,继续往后走了,苏冷凝神,听到他果然又去问了季见予。 只可惜,她没听到那个干净冷沉的嗓音。 晚修结束,李尤尖主动跑过来找苏冷,苏冷眉头一挑,“你不约会啦?” 李尤尖脸一红,小声说谈时边和季见予他们有球赛。苏冷下意识扭头,看到游其森也整装待发,她忿忿咬牙:“这群男的只会打球!” 李尤尖很想再说些什么,周五晚上的事,谈时边都和她说了,他提醒她要陪陪苏冷,玩笑一句苏冷可能要再次失恋了。 可今天晚修前,她还看到季见予书包一放就给苏冷打热水,给她买了铜锣烧。 她难得自习的时候给谈时边写纸条,证明现在的情况明明是苏冷不原谅季见予。 其实谈时边也搞不懂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两天不见,傍晚打球的时候,他难得从季见予身上看到一丝颓气,阴阴郁郁,砸篮球的力道猛中藏有一点绵软。 这太反常,太不可思议。 游其森征求早餐意见时,季见予也只是看着苏冷背影,憋出一句:“她呢?” 谈时边觉得游其森很无语,明明是他主动,却被反问。可也是这样,很快全班人都知道苏季吵架了。 晚上,苏冷望着微信界面发呆。 一点都不习惯。 以往,他们下了晚修就出去浪,十一点闭寝前难舍难分到最后一秒各回各的宿舍后还是有聊不完的话题。 越想越烦,苏冷心空,像废墟都被一点点清运干净,她晃了晃脑袋,正要找沃寒露吐槽,突然有条消息跳出来。 心“咯噔”一顿,苏冷手忙脚乱踩到拖鞋上,下意识摸到外套,打算下楼。 以往这个时候,季见予总会抽风,怂恿她到栏杆见一面,不然他就威胁她他要摆蜡烛围成一个很土的爱心在宿舍楼下对她表白。 他真的做得出来,苏冷甚至能想到他痞痞傲慢的笑一点点从眼睛渗出来。 压迫感很强,她总是提着一颗剧烈跳动的心冲下去。 看到不是他头像,苏冷松了口气,可情绪随之水漫金山压得人喘不上气。 “明天到底吃什么,你俩都不给我答案,我干脆买食堂包子了。” “还能多睡几分钟。” 苏冷咬手指头看着这句话,忽然笑出声,慢悠悠甩掉拖鞋躺回去,专门引用那句“还能多睡几分钟”- “那我决定吃钟水饺。” 那边回了一个“告辞”卡通表情包。 苏冷逗趣够了,突然想起来,“你们球赛赢了吗?”发出去一瞬间有点后悔,但又觉得撤回太故意,索性留着,又扯起别的。 “还是吃煎饼吧。” “你们男寝今天水够热吗,我们这边温温的。” …… “赢了。” “确定煎饼?” “我们这边水也是温的。” 句句有回应。 游其森从浴室出来,捻了捻沾水的两根手指,正好碰上季见予拿衣服要进来。两个高大的青春期男生碰到一起,洗漱区域瞬间变得很拥堵。游其森摁灭手机屏幕,没想到季见予先开口:“不然明天早餐我去买吧,那家钟水饺,具体在什么位置?” “寒露说她俩明早都想吃煎饼。” 季见予沉默摆弄了一下洗发水,突然发现自己表忘摘了,“也行。” 那边有人大声催促游其森,“你好了没,打一半去什么厕所!” 季见予撑着门散漫一笑,“怎么,你要和我一起洗啊?” 游其森踢他一脚,“去你妈的!” 两人笑过一阵,季见予把门关了,游其森静静站了一会儿,觉得世界很安静总有滴不完的水声。 于是他转身,巡视一圈,把没拧好的水龙头关了。 在补习班的时候,游其森就从沃寒露口中得知季见予知道苏冷没告诉他那晚他们都在上岸。 原本以为,季见予怎么都会和他提一下这件事。 他和苏冷,应该是在冷战。 但没至于到分手的地步。 游其森完全看不到沃寒露描述的季见予周五那晚的阴戾状态,相反,好像是季见予骗了苏冷一样,他在讨好,在试探,在挽回什么。 再次打开微信,五分钟过去了,苏冷那边并没有再回复。 * 沃寒露和苏冷坦白了周五那晚的事情。 两人在熄了灯的走廊吹风。 “对不起啊苏冷,是我自作主张了,我想,如果我没有屏蔽季见予,就算他知道那晚我们大家背着他在上岸玩,他都不至于有这么生气。” 在此之前,苏冷的确没想到这层,也是这一刻,她才回忆起季见予那句“你和你好姐妹一起骗我”,领悟到那是什么意思。 “嗐,关你什么事,他就单纯不喜欢我去酒吧玩,而且还和那个对我有意思的新疆男人一起,你屏不屏蔽他都会暴走。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矛盾,而且我的确骗他了,一开始就没向他坦白的打算,就是知道他会这么生气。” “可是没关系呀,他生气我比他更生气,他现在不照样得眼巴巴等我气消。” 苏冷撑着栏杆扶手晃了晃,语气轻快,满满狂傲得意,沃寒露暗自松了口气,“说真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能把季见予这座大佛吃得这么死啊?” 沃寒露碰了碰她肩膀,一挑眉,是个戏谑语气。 很奇怪,如果以前别人这样夸她,苏冷会很开心,可现在,只觉得耳朵长毛,内心荒芜。 苏冷撑着脑袋朝沃寒露扯着嘴唇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她也只能像刚才那么说。 不然怎么办,扯沃寒露头发破口大骂她为什么把那天的照片发朋友圈给季见予后知后觉留下可乘之机吗? 苏冷知道不是那次,她和季见予的问题也始终存在,总会有个爆发节点。 当晚,苏冷压根没想到,季见予是怎么发现那条已经过去两个月且把他屏蔽的朋友圈的。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也不打算去问沃寒露了,事情因她而起,说一点芥蒂没有是不可能的。 后来苏冷每天晚上睡不着就在想:沃寒露为什么发朋友圈不征求她的意见?如果她屏蔽季见予是出于担心引发误会,她为什么不想想这条朋友圈完全可能通过别人口中有意无意泄露出去。 苏冷和季见予已经足足两个礼拜没在班里有过任何交流。 比上回他竞赛期间还要久。 过去几天,季见予还是会给她打热水买早餐带零食,不管她要不要,但也没主动和她说过话,只是在微信上跟她说“早晚安”,分享一些夕阳、星星、月亮的照片。 其实第一个星期结束,苏冷回过神想去找季见予问这个问题,可没想到周一季见予直接没来学校。 不仅如此,微信的早晚安也每天推迟很多,有时候凌晨三四点他那边才甩过来一句孤零零的“晚安,好梦”。 直接把苏冷气笑,一时脑热第一次回复:“你怎么不干脆直接说早安。” 发完,她正别扭,迟疑要不要撤回,那边直接打过了一个语音电话。 这让苏冷熬夜产生的心悸感更强烈,手忙脚乱给摁掉了。 手机振动不断,弹窗晃得人眼花。 “睡不着吗?” “要不要我陪你?” “听歌怎么样?” 都是以前的把戏。 苏冷咬着手指头不说话,撇撇嘴嘟囔一句“谁要你陪”果断关机。 结果第二早去班上,还是看不到他身影,苏冷觉得更恼火,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因为公开问题吵架,季见予也是因为不想看她就可以选择不出现在校园。 他这种态度,高高在上,彰显他已经保送可以为所欲为的高姿态——意思是我想哄你就哄,我可以为了你来学校,你不知好歹我不想哄了完全可以转身就走,潇洒得可以。 这踩到苏冷尾巴,干脆把他微信也拉黑。 当天下午两节连堂数学小测结束,苏冷懒得动,在座位等着游其森给她带麦当劳新品。刚结束脑力活动她精力颓靡,拿出手机想刷一下在网络上追更的那个帖子有没有更新,摁亮屏幕的时候苏冷心脏狠狠撞了一下胸膛,呼吸跟着停滞。 99+未接来电和无数条短信,几乎挤爆屏幕。 就算她一眼认出满屏都是季见予的号码。 她第一时间是害怕,满满压力感和担心是不是自己惹上了什么事,或许又是上次那群绑架她的人想出别的法子要搞死她。 电话持续打了一下午,现在仍不断涌进来。 苏冷下意识环顾还在座位上零零散散坐着的人,暗咒一句把手机捂在胸口跑了出去。 “干嘛!你再打我报警了,告你骚扰!” 她躲进厕所,四周一下空空静静的,外面广播站的音乐夹杂有操场笑喊、欢呼、怒吼多种喧嚣,很近又很远。 电话没有接通般沉默,需要用心感受的呼吸声都格外孱弱,苏冷心跳突突,咽了口口水,正要再出声,一道格外粗哑的声音没有过渡掉到了她心底。 “你不要我了吗……” 季见予鼻音很重,与往日一贯清朗的嗓音反差很大,气息虚弱又疲软,像小朋友睡一觉醒来发现漆黑屋子里只有自己,委屈得要哭。 可事实上,季见予完全没有哭腔,他依赖的质问也是冷静且悍然的。 太久没听到他讲话,苏冷一口气梗在心口,要爆炸一样,“你自己不来学校,所有人都以为你把我甩了!”她越说越大声,自己先崩溃了。 厕所全是她的回音,季见予呼吸一顿,怕她下一秒就要挂电话,急急喊了声“冷冷”,后面话还没来得及说,苏冷听到那边有道甜美女声。 “给女朋友打电话呢啊。” 苏冷嘴唇都咬掉一块皮,表情一下溃散,手紧紧攥着,不可置信笑出声:“你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 季见予这会儿反倒不说话了,苏冷一下子站起来,毫无预兆眼前暗了一瞬,脑壳要裂开般涨痛,这时,她又听到电话那边在继续说:“坐回来,打针了。” 过了两秒,季见予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似乎到了一个更安静的地方,苏冷甚至连他尾音的震颤都能听清。 “是护士。” 他言简意赅的,先让她自己听,再给她一记重锤让她羞愧。 苏冷心跳加快两下,情不自禁问出口:“你住院了?” 那边笑了一下,很轻,“是,谢谢你关心我。” 苏冷嗔他一声,小声咒骂他自大,“谁关心你。” “为什么拉黑我?” 苏冷这才发现,他嗓子哑到浑浊,不单是一上来那句质问带来的错觉。她思绪渐渐乱了,难道他是因为生病住院才不来学校的?可在苏冷印象中,季见予像打不死的,训练营的鞭子也伤不了他,怎么会生病严重到进医院躺着。 “你得了什么病,要死了吗?” 季见予皱了皱眉,下意识又想调笑骂她。但他其实从不是要指责她什么,他觉得人是他的,怎么样都可爱,最喜欢她皱着鼻子不服气还嘴。 现在,苏冷那口娇软的嗓音就在耳边,他仿佛能感受到专属她的那股清甜香气,心被窗台照射进来的艳阳晒化。 只是动情,“我要死了你会后悔拉黑我吗?” 苏冷一下“噗嗤”笑了,骂他才是小学生,一个点抓着不放,要念叨死了。转念又想起来,两人还在冷战,笑意一点点消失,心口隐隐发痛着。 “58床!出来打针啊,别耽误我下班!” 那道原本在苏冷听来有点故作柔细的女声突然像雷劈过来,苏冷想起上回自己住院和季见予在洗手间吻得正情意浓浓,一直让她提心吊胆的苏南添没来,反倒是打针护士来了,满世界找她,吓得她把季见予舌头咬破一个口子。 苏冷声临其境,下意识捏紧话筒,催促他:“你快去呀。” 季见予不为所动,弯了弯嘴角,轻声说:“除非你不要我,否则我绝对不会把你甩了。” 这算是回应她,把她刚才一上来就扣的帽子给摘掉了。 苏冷觉得,这是算比“我喜欢你”更热烈又温柔的表白了。 087 苏冷把晚修翘了,找到医科大附二呼吸科的58床。季见予捧着平板在解数列,那身病号服挂在他身上也别有一股清冽气质。 即使季见予是天才脑袋,做变态题目的认真神情和普通学生是一样的,修长眉宇甚至也会微微蹙起。 似乎感应到什么,他只抬眼,明显怔了一下,苏冷觉得他整个五官都随着他这个动作显露出来。脸色有点病态白,唇格外红,像被秋燥的风吹裂。 苏冷避开他目光冷着个脸往里走,刚抬起脚步,季见予丢开平板拉开抽屉,动作是少见的慌张,给苏冷看愣了。 季见予拿出个口罩戴着,然后丢了一个到床尾,视线定在她身上了。 “你也戴吧,我是支原体感染,怕传染给你。” 苏冷心一“咯噔”,但又不想表现得自己是个医学白痴,不懂支原体是什么,不情不愿把口罩拿起来在手里玩,就站在床尾不动了,真嫌弃他似的。 “惹,那我得赶紧走。” 季见予一双眼睛浮起淡淡笑意,剑眉星目,苏冷第一次直观感受到少年病中也蓬勃的生机。 “来了还想走?”他突然又变强势,眸光亮亮的,拍拍自己身边的床沿,喊她:“过来。” “你都感染了还想我离你这么近,分明是要害我。” 苏冷不满斥责他,可对视一秒后,还是乖乖挪了步子过去。 终于看到他手背插满针头,她突然意识到,他也是会生病的。 “严重吗?怎么突然感染了。” 季见予摸了摸她手背,漫不经心回答:“不知道。”苏冷无语翻了个白眼,觉得他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烧了几天,实在下不了床,所以请假了。”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我还以为你飞去美国了。” 他的offer早拿到了,苏冷那时候还想拍下来发朋友圈,不写文案,令人遐想,装一下。 季见予不让,笑骂她虚荣心怎么这么重。 两人间不易察觉的微妙气流顿了一下,苏冷想起这事就有点不自在,又觉得自己误会了他,怪难为情的。一抬眼,发现季见予黑眸亮亮地凝视她,一瞬间,苏冷错觉那些明润璀璨的光是眼泪,他整张脸上有丝很淡的破碎感,让人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像摧残狗头一样蹂躏。 结果是她被他拉进了胸口。 病号服有酒精味,可他肌肤浸透了温暖舒服的木质香,苏冷以前以为,他是那种会喷很骚很浓烈香水的自大狂。 “你是病原体,别总对我动手动脚的。” 季见予闷闷笑出声,手臂收得更近,偏头闭眼吻上她馥郁的发,狠狠深吸一口,原本功能就差的肺要涨裂爆开一般。 苏冷不自觉攀上他肩膀,摸摸索索最后环在他腰那里,觉得他瘦了一圈,怎么都只能练出轮廓的腹部即使这样蜷着也只有两层薄薄的褶子。 可就是这样单薄的少年,夜里会要她要得她心骇,抱她的力量也总是强势到不讲道理,占据她满满,让她感受到被一个人爱与需要的满足感。 苏冷忽然想哭,不知怎么的,想到长大后,她再没这样和苏南添拥抱过。 她知道自己总是在惹爸爸生气,不断激怒他,踩他的红线,想让他在沉默中爆发。 她对季见予也这样。 她终究有一天是要离开苏南添的,走到另一个男人身边。 对方一定是要能够忍受她这样的坏脾气。 那个男人会是季见予吗? 迷迷糊糊恍惚一瞬,苏冷竟然冒出这种想法。 季见予把口罩摘了,一直在很缓慢温柔地吮吻她光滑纤长的脖子,苏冷不自觉仰面迎合他动作,反应过来又羞又恼,捶他一拳,“你个骗子!” 季见予不置可否,掌心紧紧扣住她,在她颈后雪白一截流连,轻声问:“我不在这几天,有热水喝吗?” “你神经病啊,现在都五月份了,谁喝热水。” 苏冷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气息、温度甚至于每一根掌纹都在她每一寸肌肤霸道又小心翼翼地游走,毛孔都舒展开,她默默回味,放任自己沉溺于他温情之中。 “哦,原来是这样才把我给你接的热水都倒了呀。” “你在跟我复盘定我的罪吗?”苏冷忽然从他怀里抬头,眉间是很强烈的情绪,倔意鲜明,“我就是故意的,明明是你自己做错,为什么总要诱导我,从我这里挑错,奢望事后弥补,对我好一点我就要立马原谅你。” “你不要太自负。” 季见予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脸颊,沉默望住她。 苏冷心烦意乱,潦草掠开他散落下来目光,要从他怀里起来,下一秒脸被季见予捧住,他极有技巧拨开口罩,滚烫的唇找到她的,苏冷浑身都瑟缩一下,听他鼻底呢喃:“我不是想讨好你,那些都是我做惯了的事,原谅我好吗冷冷……” 季见予浅浅兜住她翕动不止的红唇,紧紧抵住她额心,一点点深入。苏冷大脑空了,为这久违的纠缠不休,她睫毛颤了两下,默默承受了,双手折在他胸前,一边感受他遒劲有力的心跳,一边感受自己砰砰发悸的频率。 吻到最后两人都气喘吁吁,苏冷情不自禁环抱他脖子,贴得更近,季见予忍了忍,主动松开她。 苏冷茫然睁着湿漉漉一双眼,半个身子还挂在他肩上,有些担心:“怎么了?” 季见予吻了吻她鼻尖,眼眶都憋红,无奈舒了口气,“没什么,你不上晚修?” “还不是因为你,把我手机都打没电了。”苏冷清醒过来,脸红红的,一阵心虚,想到这是在病房,万一突然有人推门进来,就完了。 而且这还是他爸爸曾经呆过的医院,全是熟人,说不好就传到文玉女士耳朵里了。 于是,季见予又被她莫名其妙瞪了一眼。 季见予把充电器、吃的都拿出来,苏冷没跟他客气,也想起来自己来的主要目的。 季见予倒没隐瞒,把那晚饭局的事告诉她。 苏冷听完,面无表情沉默好一阵,最后狠狠咬牙骂了一句“贱人”。 她肯定焦璐是故意的。 “她肯定把寒露那条朋友圈研究透了,发现里面没有你,就猜想你没去,借谈时边和尖尖的事拱火。” 季见予没不让她骂,神色淡淡的不知道在沉吟什么,苏冷笑吟吟:“季神,人家小姑娘说不定撞你那天就倾心你了呢,为你考的三中。” 季见予皱了皱眉头,“关我什么事,这种女孩很多。” 苏冷对他过于云淡风轻的口吻火气十足,“你很骄傲?” “是你让我去那天饭局的。” 苏冷太阳穴跳了一下,起身要走,被季见予死死拉住,“我知道,你觉得那是属于我的庆功宴。” 他都懂。 苏冷安静了,心底却有股淡淡不易察觉的悲伤从缝隙渗漏。 “我对焦璐没任何想法,今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这次发生的事,根本不在她……”季见予话说一半摁住了她手,似乎预感苏冷要炸,可他依旧很冷静,冷静到真诚不可撼动。 这一次,苏冷没动,但表情十足不屑,心想看你能说出花来? “根本在我,如果我足够信任你,站在你角度想想,她再怎么挑拨,我都不该生气吓到你。” 苏冷怔住,喉咙涩涩的,“你在认错吗?” “是,我不是完人,会犯错,同样的,我也会认错。”季见予捏了捏她耳垂,温柔一笑,“当然,我不轻易犯错也不轻易承认错误,你是例外。” 为他总能一本正经做人上人,总能在她面前“装”深情,也为这次吵架走向终点云雾散去的开朗心境,苏冷想笑,发自内心的,但硬生生止住了,于是变成一个怪异表情。 “你真是,情话信手捏来,渣男一个。” 季见予冷不防又低头亲她一下,很响一声,苏冷不好意思了,耳垂一烫忸怩着,嚷嚷自己要回去上晚自习了。 “现在回去不如陪我聊天。” 苏冷被他冠冕堂皇的话气笑,“什么嘛……” 季见予也笑了,胸口一团浊气这才算吐出来,拉她手不放,很快恢复正经,“说真的,你不觉得寒露问题更大吗,她是不是没问过你意见就把我屏蔽掉了。” “可是她说得也没错,发朋友圈是她自由。她也不知道我没把你叫上,以为我单纯背着你出去玩,照片还有我和阿力学长合照……哎哟……” 季见予脸色冷冷捏紧她的小手,明显不豫,可看她痛得表情都鲜活起来,他泛泛一笑,硬是忍住了那股火气。 “没错,她如果真为你我着想,那你和阿力贴得这么近的照片就不该放出来。” 苏冷听他故意咬重那几个字眼,莫名有些窃喜、兴奋,“可是我和阿力学长只有大合照站一起了啊,她发大合照无可厚非。” 季见予眉间闪过一丝不耐,似乎不愿和她争了,苏冷感受到他的情绪,捏住他鼻子,忿忿开口:“你总对我身边朋友意见这么大,就是想我身边只剩下你离不开你吧?季见予你好绿茶喔。” 她声音软软的,季见予顺势搂住她腰,故意把大脑袋往她胸口那里埋蹭两下,天气渐热,苏冷出来得急,没穿校服外套,里面是一件薄薄短袖。 “嗯,被你猜中了。”他心满意足弯了弯嘴角,只觉疲倦,一时把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抛之脑后,戏谑一句:“有时候真挺希望你身边都是像李尤尖一样的朋友。” “那我得闷死,尖尖人很好,可朋友也分很多种。” “嗯,男朋友只有一种且只有一个。” 苏冷无语死了,去揪他耳朵,季见予也被她激起玩心,挠她胳肢窝,两人胡闹作一团,苏冷放在床头柜充电的手机突然疯狂振动。 季见予很自然替她拿起来看了,“其森?”苏冷还在微微喘气,心跳莫名加快,咽了一下口水,可口腔似乎还全是他气息,这令人羞赧。 “喂。” 苏冷开了袋薯片,怀疑这是不是哪个暗恋他的女孩买的。季见予根本不吃零食这种垃圾食品,还不让她吃。可现在,散漫躺在病床上的人突然伸脚踢了一下她屁股,张嘴示意他也要吃。 “贱死了!”苏冷一时忘记电话那头还有游其森,拿出一块薯片恶狠狠塞进季见予嘴里。 反应过来后,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头埋得低低的。 季见予笑意很深,最终挂掉电话腾身来到她身边,抱着她黏黏糊糊撒娇。 “怎么办,陈冰让你立马滚回去。” “啊?” 苏冷其实不怕陈冰,但被班主任抓到逃课,还是不可避免心虚。 季见予忽然放开她,站起来拿出一套衣服,当着她面就开始换。 “还是回去吧,听其森的口气,应该不是陈冰要查人,是学校。” “覃立容?”苏冷一时忘记挪开目光,看到他精瘦的肌肉轮廓,心痒痒的但又挠不到那种感觉让人脸红心跳。 “你怕她?”季见予戏谑一笑,“也是,你和她侄子早恋,还害他差点被记过,她恨不得揪你小辫子。” 苏冷不屑撇嘴,正要反驳,忽然想到,“你怎么知道她和杨易杰关系?” 季见予随便套了一件黑T,清清爽爽的,低过头替她揩去嘴边一抹碎渣子,目光沉沉,“别总在我面前提你那个草包前男友。” 苏冷有点不高兴,好像在他眼里,和杨易杰谈过恋爱是她黑历史一样。 “走吧,我送你。”季见予不理会她,又从衣柜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挂在食指晃了晃。 苏冷觉得他疯了,手背上还全是留置针,他要亲自送她回学校。 这太荒唐。 更怪诞的是,季见予不是要用自行车载她,而是一辆崭新黑到发亮的电动车。 和她十指紧扣的手收了收,苏冷愣愣抬头,看到一张极为年轻英俊的脸。出门前她强行给他戴上了她的棒球帽,怕他吹风,此时,一层薄薄阴影下,季见予五官更为立体,眼睛浮笑,沉默不语,一切尽在掌控中地观察她反应。 “我们打车吧。” 苏冷闷闷开口,刚想走就被季见予拽回去了。 她直接跌入他怀里,抬头看到星星,苏冷觉得人活百年不过一场梦。 否则,他们怎么敢在时间如此紧迫、会被责罚的压力催促下还能在这里因为一辆电动车闹别扭又拥抱。 “季见予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宁愿我爸不要这么爱我。” 不然她就算叛逆都不能心安理得。 季见予车速飙得很快,急转弯都很稳,他自行车骑得就很好,在此之前他不屑于碰“小电驴”,可苏冷第一次坐在他身后,没有丝毫心惊肉跳的体验感。 这句话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苏冷很矛盾,说出来就是给他听的,可她又不忍心在这么一个美妙的夜晚破坏气氛。 不到二十分钟,在后门停好车,季见予自己先翻过去,在底下接苏冷,人一落地,季见予就拉紧她手一路狂奔。 苏冷太久没跑步,心慌,呼吸发紧,记忆回到初中那会儿考八百米,她装柔弱让男生牵她跑,装着装着,她真觉得自己要缺氧,最后嫌男生速度慢,她把人甩开自己奋起直追跑了个二分五十六秒。 被季见予牵着一路狂奔,让她觉得前路是有所求的。 就像那辆末班公交。 她只需要跟着他的步伐,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初夏的风,在耳边起了又落。 两人从另一侧楼梯上,早就等着的游其森听到凌乱脚步声,一回头,先看到的季见予。 “你不是住院?” 话音一落,游其森目光瞥到他插满针头的手与苏冷白到透明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苏冷喘着大气,扶腰踹他一脚,“好啊,哥俩好是吧,都瞒着我。” 游其森垂下眼眸,很浅一笑,和季见予相视一眼,心有一瞬滞空感。 他很少看到季见予有满头大汗的时候。 季见予任何时候都很冷静克制,可此刻,他额头亮晶晶的,笑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十足酣畅,在给苏冷擦汗。 游其森把一本数学教材塞给苏冷,他们的计划是让苏冷跟着游其森上楼,谎称他们才从秘密补习班回来。 “季见予……”苏冷似乎还想说什么,恋恋不舍的样子。 游其森眼睛裂出一条缝,拍拍季见予肩膀,“来不及了。”说完,倒也没催苏冷,自己往上跑,听到身后季见予声音热烈又温柔,“去,不然没人管你了。” 后来,苏冷追上游其森,气息断续,还有时间闲聊,“你什么时候知道季见予生病住院的,也不告诉我,你都不知道,我拉黑他,被他骂小学生……” 游其森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半边身体早麻了,他毫无知觉拉起苏冷一只袖子,小跑起来。 “别废话了。” 苏冷难得看他这么着急,新奇得很,突然起了玩心,脚步拖拖拉拉的,结果跟不上他速度,两条腿打架,往前一趔趄。 她急急忙忙拽住游其森的外套袖子,游其森低头,下巴撞到她发顶,那缕总存在但不宜捕捉的香气随风涌进鼻腔。 他往后看了眼,黑沉沉一片,知道季见予大概没走。 下一秒,他扶住苏冷小臂,掌心往下滑,最终停在腕骨,拉她开始狂奔。 089 一抬眼,看到是游其森有些怔忡的脸。 苏冷没什么反应,想继续往里走,却发现这哥们儿高高大大挡在门口堵得扎实,她不得不虚弱开口:“我想抽烟,但发现什么都没带。” 食堂门口灯光瓦数不高,游其森五官上那层晦暗的光随他转身慢慢淡了,“里面可没卖这些东西的。” 苏冷皱了皱眉,忽然把手里的空烟盒砸他身上,鼻子皱皱的,“你好烦……” 游其森注意到她唇色有些苍白,轻而易举把烟盒兜住,指尖不自然一动,问她怎么了。 “里面卫生巾总有吧。” 苏冷谁都不想理,冷冷说完后撞开他头也不回往里面走了。 再出来时,一个颀长影子孤零零站在田径场边路灯下。少年身型单薄,轮廓俊朗,大差不差,可游其森多出来的是一抹光洁的温情。 他突然抬头,棱角分明的脸从衣领探出一半侧影,目光清冷又平静。 苏冷那些蛰伏的躁火无声无息遁藏了。 她走过去,像做错事的小孩,捏着黑色塑料袋小声开口:“对不起啊,你知道女生生理期脾气不太好,更何况,我脾气本来就不怎么样。” 苏冷道歉时,有股颓然之风,不甘心的无力。游其森心口被气鼓起一块,隐隐作痛,他很想抬手摸摸她发顶,安慰她并不是这样。 “生理期的女孩,也敏感又脆弱。”他忍得手都有些抖,不得不藏在宽大口袋里,很了然地品咂一句。 苏冷看着他,脸有些热,因为她知道刚才她主动道歉,就等于把自己隐秘的缺口让他看了。 两人去了体育馆,苏冷换好卫生巾后游其森很自然递给她一支烟,“我只有兰州,可能你抽有点烈了。” 苏冷嘀咕一句“那你还给我抽”,用力把烟抽过来,忽然笑了。 火也是游其森提供的,他们就蹲在建筑工地那片荒芜地带,做法外狂徒,没什么可聊的,竟然谈起这片楼在他们毕业前能否建成。 “刚才课间杨易杰说想要跟我复合,所以邵钰下课才会找过来。” 游其森轻轻捻着烟,声音薄如风,“你和见予可没分手。” 男士烟对苏冷来说的确有点猛,可她好面子,每次吸得大又快,觉得连吐出的烟圈都要比女士利群浓稠。 “现在没分。” 空气静了,指尖烟灰徒然断落一截,苏冷没扭头,看不到因为被她正在啜取而变得格外猩红的火光在游其森幽深莫测的瞳孔里是格外鲜明的两点。 “我懂,这个世界,不到死亡终点,谁也不敢保证结局会是怎样的。不能把事情只往好的方向想,当然,也不能认定一场悲剧。” 苏冷被呛了一口,猛咳起来,到最后眼眶湿漉。 “对吧,我觉得我们这才是正常思维。可能是因为我们失败过,季见予没体会过凡人简单平凡的生活常态。”苏冷望着前方的茫茫夜色,无意识抬手拂过下颌,擦去了孤零零的一滴泪。 她想到了苏南添,自己父母死气沉沉的夫妻生活,“可有时候两个人硬绑在一起已经变成一种折磨了,又怎么往好的方向发展。” 游其森问:“你爸妈?其实你第一次问起我父母离婚情况,我就猜……你的家庭恐怕不是你理想中的样子。” 他用词很小心,但最后还是选择直截了当。 苏冷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被他捅破心事。 因为家庭分裂,游其森被迫成长,他看似和季见予谈时边那种精贵公子一样,身上总有一股不为世俗困顿的洒脱、朝气,甚至他成绩没这么好,被人认为是反正总要出国镀金怎样都有后路的败家富家子。 可实际上,游其森比任何人都要早慧,他的成熟体现在内敛灵魂上,为人和善,情绪稳定,清朗眉目间总有随和笑意,是异性群体里让人有勇气和自信去接触的开朗少年。 但苏冷刚才无意发现,游其森也会有阴暗狠戾的一面。 面对王至许那种小人,他整个人在黑暗中急遽下潜,自动呈现防护状态,冷酷又坚定。 “有时候我真希望他们痛痛痛快快离了才好,可糟就糟在,他们从没有人起过这个念头。我爸似乎是在,等你所谓的那个死亡终点,只要我妈还安安分分在他身边做他所谓的贤内助,他就会一直欺骗自己,得过且过。我妈在等我爸自己承受不住了,等他出去找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也不会有任何难过与愤怒,她只会很平静地提出分开,将他们二十年婚姻还有我这个女儿全部抛弃。” 这些话,苏冷没对谁说过,她知道这对于别人而言是一桩可观的八卦,他们背地里会尽情嘲弄、编排,满足好奇心。 过年到现在,将近半年,苏冷和尤眉兰甚至是苏南添的关系仍然紧张,毫无缓和余地。 这太丢脸了。 旁人认为幸福的三口之家,实际上是冰冷腐朽的牢笼。 尤眉兰是压根没有要为自己过失道歉并和女儿握手言和的意思,苏南添除夕那晚最终放心不下回淀城接苏冷,可他变得更加寡言沉默,似乎有心无力,加上局里公务繁忙,苏冷又住校,父女俩根本没有解开心结的契机。 最先崩溃的是苏冷。 她无法接受苏南添也对自己采取这种冷处理态度,更耿耿于怀除夕当天他“联合”尤眉兰一起指责她,放之任之无奈说出“不管她了”这句话。 苏南添每个月给她微信发零花钱、生活费她统统没有接收,苏南添就告知她他已经转入银行卡。 可苏冷一分没花过,用的都是从前储存下来的积蓄。 父女俩就这样沉默倔强,佯装无事发生地对峙。 苏冷又问游其森要烟,他不给了,抛了抛一串钥匙,“我请你吃宵夜,你肚子叫好多次了。” 苏冷有些羞,瞪他一眼,一下子从地上跃起来,“我没吃晚饭嘛。” 为什么没吃,游其森很清楚,他笑了笑,问她只穿短袖能不能坐电动车。 苏冷目光定在他外套上,两人间一米距离的风与冷空气形成洋流似的,速度相对平稳,少了很多冗杂的声息。 最后,游其森把外套脱了,随意挂在腰间,在不算快的车速里告诉后座的人,“苏冷,不要为了任何人迷失自己,包括你的父母。” “可你不觉得我现在对我爸太残忍了吗?” “你怎么确定我所谓的你迷失了,不是你现在口不对心伤害你爸又伤害自己这种行为。” 后视镜里,游其森对上了苏冷一双自带柔光的眼,狡黠一笑,全身心接受了她砸到肩胛骨胡闹的一拳。 两人都笑出来,苏冷鼻子有点痒,忍住了因为豁然开朗想哭的冲动,问他怎么还没到地方。 吃完牛杂,苏冷忽然想起杨易杰本来也说要带她来吃牛杂,翻了个白眼,被游其森捕捉到。 “心情好点了吗?” “吃饱喝足,还是有人请的,当然好。” 路边有“拥抱服务”,苏冷雷声大雨点小,嚷嚷那个男生挺帅,她也要过去抱。游其森提醒她小心被骗,“有些是骗人的,你抱完他他会问你要钱。” “我又不缺钱,给他呗。”苏冷心不在焉回答一句,其实心思早飞了。 游其森步伐轻盈踩着昏黄路灯不紧不慢走,心口出了一团汗,不知怎么问了一句:“见予没找你吗?” “没有,他不是病了吗,估计睡了。” 苏冷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反倒灵机一动,俏灵灵一问:“你说要是我和他分手了,你和寒露会不会很为难……”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广场,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山人海包围,这里似乎是有什么表演,苏冷踮起脚尖到处看,游其森忽然注意到大屏幕上出现了他和苏冷。 青春饱满的两张脸。 现场卷起呼声,游其森皱了皱眉,不明所以,却注意到他左边还有一个女生,涨红了脸,被她朋友推搡着上前。 主持人拿话筒高喊:“镜头对准的那位帅哥要和身边同样入镜异性的拥抱噢!” 现场又一阵狂呼,不知何时苏冷也站定了,双手插在胸前,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觉得这种活动太low 与此同时,她和游其森同时转头,那块在热浪中依旧带有淡淡清香的影子越来越近,游其森伸手找到她背,用很轻的力量把她往前带了一点。 苏冷搭在他肩头,看到他左边那个女生满脸尴尬却还是要应和全场手舞足蹈欢呼呐喊。 “你的钱给我也可以。” 苏冷大脑一片空白,却很快领悟他的意思。 被灯光渲染的清澈夜空,上面有数不清的点点白星。 “是我又帮了你一次啦。” 090 苏冷买了周六谭咏麟演唱会门票,主动把座位分布图发给苏南添,让他自己选座位。可老父亲会错意了,直接打了一万过来,以为她在示意自己没钱看演唱会。 气得苏冷直接打了通电话过去,苏南添头天晚上的酒没醒,整个人晕晕乎乎,慌得话都说不清楚:“哎,蕉蕉怎么了,钱还不够吗,什么巨星的演唱会?” “你老爱豆的演唱会!” 苏冷气咻咻的,过了会儿觉得自己说法有点刻薄,自己笑了,故意冷着语气说:“你不是总哼谭校长的歌,自己又老土得要死不会买门票,难得碰上他来我们这里开演唱会,我勉为其难牺牲我周末时间陪你体验一下年轻人的世界吧。” 电话那头苏南添许久没说话,苏冷抠着手指声音低低地问:“去不去一句话,我还要上课。” 苏冷猜那边在偷偷抹泪呢。 苏南添让她看着办,他对座位什么的也不懂,苏冷主动提出买三张票,被苏南添否决了,“你妈心脏不好,去那种地方估计受不了。” 中年男人心里很是安慰,暖意融融,一整个礼拜都神清气爽的,局里人都问苏局长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苏冷第一次服软,说实话,当下苏南添是有点委屈的。这几年,蕉蕉越长越大,接近成年,与她相处,更多时候苏南添是无能无力的溃败。他无法放弃尤眉兰,最爱蕉蕉,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不对付,于他而言,心如刀割。 他不是因为苏冷和尤眉兰吵,就是因为尤眉兰和苏冷吵。 除夕那天,苏南添绷到极点,少见在两边的连接点失衡。说实话,那天,他害怕到心悸,觉得这个家要彻底散了。 苏南添能理解青春期女儿对他们为人父母一些固执念头做法的不认同,但同时,他也觉得苏冷应该体谅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头一回狠下心冷着她,想给她一些时间自己去沉淀、去体会。 可当他给苏冷的微信留言都石沉大海,打的电话一次次被挂断,就连他充满希冀的微信转账也在24小时未被接受而退回来的时候,苏南添一颗心痛到难以言说的地步,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抽烟开始自省。 不是苏冷主动要陪他去看老歌星的演唱会,苏南添其实也早有打算主动迈出这一步暑假带她去最爱的欧洲。 因为他实在受不了女儿不理自己,自己也了解不到她日常生活点滴的那种锥心痛苦。 苏南添早认了,为人父母就是来还子女债的。 可没想到,一向傲娇的苏冷会主动提出陪他去看他偶像的演唱会。 苏南添觉得挺难为情的,一个硬汉、大老爷们儿,一把年纪了情绪还被女儿拿捏,因为她愿意和自己说话就老泪纵横。 苏冷最后买了两张内场,离前排最近的位子。 周六那天季见予似乎有点生气,从早上开始就没回苏冷消息。因为他提早订到了一家火爆餐厅的座位,没提前和苏冷说,本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结果阴差阳错了。 苏冷想了想,还是决定耐着性子给他打电话,语气有些失望,“你要知道我和我爸冷战小半年了,这会儿有个契机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我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决定把握这个机会。就算我心里还是有气,可他是我爸爸,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伤害他他难过我也难受死了。”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苏冷皱了皱眉,对面没有回应让她挺窝火的,同时还有点无力,恍惚:这他都不能理解吗? “我在。” 季见予嗓音已经恢复,疏疏冷冷的,让苏冷气笑,正要说话,又听到他说:“抱歉,我现在在医院,接我外公出院。” 苏冷愣住了,惊疑:“你怎么不告诉我?” 季见予站在楼道阴影里,看一群人簇拥在病房,同时还有几队媒体拿着长枪短炮争先恐后地拍,终于,那个面容寡淡体型瘦弱但永远有股温雅气质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被文玉缓缓推出来。 “我想你男朋友很快就要出现在财经报头版头条上了。”季见予转了个身,完全没入黑暗,斜靠着墙,哼笑一声,“今后和我谈恋爱压力只会越来越大,听得懂吗?” 苏冷心跳有点卡顿,总觉得季见予语气是格外落寞的。 这很反常。 “你怎么了?” “没什么,冷冷,我突然很想和你聊人生理想,但眼下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其实本来我也要和你道歉的,今晚不能陪你吃饭了,但还好你要和叔叔去看演唱会,我也放心些。玩得开心。” 两人突然沉默,苏冷惊奇发现,她其实从来不是百分百了解季见予。 两家大人虽然认识,可那仅仅是因为数十年前大家凑巧在一个小区成为左邻右舍罢了。她和季见予幼儿园就同班,经常没皮没脸跑去他家玩,可接触的地点、人物都是游离在他真正所处的大家庭之外的。 他其实更有可能是“文见予”。 苏冷之所以可以这么放肆,是因为陪伴他整个童年的是一个农村淳朴和蔼的奶奶。 什么教育部的舅舅、一个精明强势的女强人母亲,甚至于财经报、鼎鼎有名的安成集团,对于苏冷而言,都是陌生且遥远的代名词。 而且,苏冷发现失落的季见予处于另一个世界,她听着他寥寥几语的“倾诉”,完全无法感同身受,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给予安慰。 也许是她沉默太久,季见予无奈一笑,语气温柔:“我没有生气,我其实最希望你能和叔叔和好。” 苏冷应该是个被全世界最爱她的男人时时刻刻娇宠着的女孩子。 季见予见证过除夕那晚她的脆弱与伤痛,他的心也因此渗出难言的苦楚。 他很清楚,父亲这个角色,对于一个从小没能过多体验过母爱的女孩而言,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苏冷养得这么好,也全归功于苏南添。可如果那股滋养断了呢?季见予竟罕见心慌,不敢去相信,苏冷会逆生长为怎样一个叛逆少女。 “那……你今晚?” “有记者发布会,时间应该会很长,结束我会给你打电话。”季见予轻吁了口气,胸口有些堵,在他的世界里,一般不存在会让他为难的事。 难题他能轻松钻研,喜欢的女孩他能轻松追到手,就连打架他都没输过。 可一旦存在,他会先把自己封闭起来。 老实说,季见予并不认为苏冷能听懂他的苦恼,估计她也没兴趣听,一想到她一脸不耐烦还要强打精神应付他的样子,季见予心软成粉红色云朵。 “其实我很喜欢谭校长那首《一生中最爱》,能不能帮我录个现场?” 苏冷照做了。 演唱会全程苏冷都在帮苏南添录像,觉得挺有趣的。 谁能想到苏南添听歌也会听哭。 原本以为他会装严肃,可中年男人见到了年轻时狂热追随,如今也随他们老去的偶像,情绪竟会充沛到崩溃的地步。 苏南添唯独没有跟唱《一生中最爱》,苏冷一直举着摄像机对准他,为他默默听的状态晃神。 如果痴痴的等某日终于可等到一生中最爱 谁介意你我这段情 每每碰上了意外 不清楚未来 何曾愿意 我心中所爱 留意到你我这段情 你会发觉间隔着一点点距离 无言地爱我偏不敢说 说一句想跟你一起 …… 两个小时结束,父女俩并肩从人潮慢慢走出来,谁都没有先开口,似乎嗨过头了,没有多余力气。 最后是苏南添温声开口:“困了吧,难为你要陪爸爸来听这些老歌。” 他知道苏冷喜欢那些动感十足的韩文歌,他一句都听不懂。 苏冷摇摇头,“其实歌很好听,虽然我也听不懂。”说完,她不好意思笑了笑,露出细白的牙齿,有点像小时候。 苏南添眼中满是爱意看了好久,小心翼翼问:“现在在学校,还有中意的男孩子吗?” “中意”这个词,似乎比“喜欢”、“爱”还要直击灵魂。苏冷心都抖了两下,眼睛乱瞟,一个劲埋头吸果汁,声音小小的,“没有呀,我现在可认真学习了。” 说完,很是心虚觑了眼身边的苏南添,苏冷觉得这个时候的老父亲才是真正有压迫感的。 苏南添脸上尽是温柔和煦的笑,在苏冷看来有笃定意味,心里不禁打鼓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十八岁可以谈恋爱了。” 苏冷先是笑,随后又一本正经地反驳:“你这属于古板,什么上大学了才能谈恋爱,爸你不懂现在的形势,好男人都不在市面上流通的,在学校人家就预定好了,再晚谈就只剩歪瓜裂枣了。” 也许是知道他要反驳什么,苏冷果汁还没咽下去就迫不及待捂嘴:“你可别拿你们那个年代比,我也挺喜欢你们那时候的,可时代变啦。” 苏南添由她小嘴嘚吧嘚吧的,笑出声,“爸爸说不过你,反正我不让你谈你也谈过了。” 这下轮到苏冷哑声了,她一直咬着吸管,把果汁吸完发出爆裂声也全然未觉,轻声说:“谈恋爱多快乐啊,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在一起,每天和他吵架都是种乐趣。” 还有一句话,苏冷硬生生咽回肚子里了。 爸你和妈这种婚姻有什么意思。 他不舍得和尤眉兰吵架,对方也压根没和他吵的意思。 “爸爸知道你心里有数的,只是你也得理解当爸爸的感受,你是可爱又漂亮的女孩子,爸爸总怕你吃亏啊。” 不知不觉话题有点沉重了,苏冷悄悄抬眼看了眼,觉得苏南添清俊侧脸有层深沉哀伤,感觉还是去年依旧浓密的眉梢,现在稀疏许多,挂有一丝无奈的妥协。 苏冷心酸酸的,不自觉凑上去像小时候那样挽住了苏南添手臂,只能倔强开口:“爸你得相信你女儿的眼光。” 苏南添全身僵硬,有点不敢动,眼睛润润的,低头和苏冷年轻鲜活的目光相碰,心都化了。 “小时候,我就想找个像你一样的,对人好,对我好。” 苏南添笑了,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子,“我的宝贝会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 今晚天气很晴朗,晚风徐徐,仅有的一丝凉意也是柔和的,苏冷脑袋一晃,埋到了苏南添肩膀里,傲娇开口:“嗯,当然,他一定是要比你还帅的。” 脑海里,像越来越深的夜空中星辰辽阔,浮现出了那张英气俊朗的少年面孔。 * 苏冷提前订了海底捞座位,苏南添紧跟她安排,体验一把年轻人的夜生活。 本来今晚,他觉得能和苏冷完整相处两小时听一场演唱会已经是奇迹了,可谁知道,苏冷竟会愿意打开心扉很认真地和他谈论情爱。这对很多父母孩子而言,是禁忌话题——曾经在苏家也是。可在苏南添看来,这么一聊,他反倒很豁达的能接受哪怕苏冷现在带一个高大帅气的少年到他面前。 在公安系统,年轻时出生入死,随时有丧命可能,哪怕现在退居二线,可苏南添知道这条命依旧不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他其实一直希望苏冷能早早结婚,组建一个完全属于她的家庭。 但前提是对方是一个足够可靠、值得信任的男人。 最好家底也要足够强硬,有点资本。他从小娇养长大的女儿哪怕出嫁也是要过富足安逸生活的,这一点是先决条件。 有足够强大的硬性条件,才可以护她平安。 苏南添其实早和一些高官通过气,等自家孩子再长大一些就安排他们见面。苏冷有句话说得没错,条件好的结婚对象都是内部流通的,他作为父亲既然有这个能力和关系网,就一定会让自己孩子优先占领高地。 可苏南添也深知孩子对一段包办婚姻的抵触心可以强烈到什么地步,尤其是苏冷这么有个性的女孩。 他不想让自己女儿成为祝英台或者朱丽叶。 但看看苏冷十几岁交往的都是什么对象——街边混混、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当然,也有一些条件好的优等生。 可苏冷是跳脱心态玩玩而已,对方又何尝不是。 但苏南添就怕她哪天真陷进去,为了所谓爱情和全世界对抗,那样后果是苏南添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 与其这样,不如斩断根源,禁止早恋。 可今晚父女俩开诚布公地谈,突然让苏南添觉得苏冷远比他想的要内心强大、思想丰饶。 再听到那首《一生中最爱》,苏南添再次鲜明痛悟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有多煎熬。 他不能让蕉蕉也经历这种痛苦。 演唱会在一段漫长间奏中有个许愿环节,苏南添真诚祈求老天给他女儿一个有爱、平淡但幸福、有依可靠、无忧无虑的婚姻。 …… 要拐弯的时候,苏冷跑到马路对面扔喝光的果汁瓶,也是想偷偷看季见予的消息。 她从体育场出来的时候告诉他演唱会结束了,她和苏南添还要去吃海底捞,问他那边呢。 十五分钟过去没有任何回复。 苏冷有些生气,跺了跺脚,用力摁灭屏幕把手机放回包里,打算一整晚都不要理他。 可转身跑回去的时候,她看到路灯下站有穿白衬衫的少年,成熟沉稳的精英气质,偏偏脚下踩的是经典款黑色帆布鞋,朝气不死。 苏冷一瞬间身体发麻,过电般被震慑住了,记忆都出现差错。 以为这是在艳阳高照的新加坡,他刚参加完国际物理竞赛的颁奖典礼。 季见予不知道站在那里看了她多久。 苏冷被自己想法吓一跳,再一看与他对角相距不过十米的苏南添,心跳飙升,想他是疯了吗? 下一秒,那抹高俊身影缓缓往前走,很自然地与苏南添制造偶遇。 苏冷脑子一片混沌,被季见予过于怡然自得的从容状态搞得不知所措。她慢吞吞走回去,根本不敢抬头看苏南添发现季见予的瞬间,只用耳朵感受,听到自己老父亲十分惊喜主动打了个招呼。 “见予,好巧,你怎么也在这里?” 随后看到季见予臂弯里挂着的黑色西装,苏南添瞬间领悟。他不是完全不关注新闻,而且安成集团的事,本身就是一件热点,他又和文玉夫妻有所往来。 前段时间是有听局里小姑娘八卦,文严森醒了,安成集团内部要变天了,最近就要召开记者会。 也八卦到了文严森有个高智商又长相英俊的外孙。 苏南添对季见予的印象也是如此而已。 “叔叔好,我到附近和一个朋友见面,听说这里在开演唱会?” 季见予全然不提发布会,很自然地像和老朋友聊天一样,让苏冷腹诽他真是天生骨子带有商人的狡诈与油滑。 “是啊,谭校长的演唱会,蕉蕉带我来看。”说完,苏南添想起什么,回首招呼苏冷上前,“蕉蕉,你和见予在学校常碰面吗?” 苏冷赌气,不情不愿开口:“爸,人家早保送了,你以为和我们一样还要天天坐在教室苦战题海啊。” “啊,你看我这记性!”苏南添后知后觉。 季见予含笑不语,目光过于炽烈在锁在苏冷一张有些红的苦瓜脸上。 苏冷心口砰砰直跳,痛恨他这么明目张胆要挑衅谁似的,如果没有苏南添,她一定早揪着他一块肉不放手了,可如今,她只能猛掐自己保持镇定。 “我们打算去吃海底捞,要不一起?” 091 712t.com “我们打算去吃海底捞,要不一起?” 苏冷脑袋发懵,眼睛睁贼大不可置信望向苏南添,然后拼命抿嘴挤眉冲季见予使眼色。 还好,季见予没猖獗到那种地步,似乎难为情,并没有立马答应。 “别不好意思,人多热闹,上回你送叔叔回家,叔叔还没感谢你呢。” “那我就不客气了。” 季见予含笑而视苏南添身后急得几根头毛都竖起来的苏冷,只觉得她整个五官都鲜活起来,红唇抖个不停也说不出一二三,在苏南添面前只能装乖。 可爱至极。 季见予低头,轻轻抵住唇峰无声一笑,一晚上在封闭华丽空间里面对镜头、话筒压迫滋生出的躁意渐渐凋零了。 “绿茶……”苏冷嘀嘀咕咕咬牙骂了一句,被苏南添听到了,有求必应:“什么绿茶?想喝绿茶了啊,一会儿到店里点。” 季见予嘴里在嚼口香糖,锋利流畅的下颌很斯文地小幅度动,眼尾浮笑。 苏冷知道那是她给他的糖,耳根一热,猫一样故意亲昵挽住苏南添胳膊,不说话了。 路上十分钟,苏南添身侧各据两个年轻养眼的背影,步伐轻缓,他时不时和季见予喁喁私语。苏冷插不上话,故意一声不吭,也刻意忽略季见予好几次侧头和苏南添说话投过来的热烈目光。 脑海里全是刚才歌曲的旋律。 时间跟着慢下来。鮜續zhàng擳噈至リ:46 8v .com 深夜海底捞依旧火爆,很多看完演唱会的人陆陆续续赶过来,苏冷说自己要去上厕所,苏南添就和季见予先进去。 落座以后,苏南添征求季见予的意见,季见予让他决定,并表示自己能吃辣。 苏南添松了口气,笑说:“那你和蕉蕉吃一锅吧,我是不太行。” 季见予静静看着对面桌温润随和的中年男人,完全无法联想他曾经在一线与犯人生猛对决的模样。 又想起娴静如水的尤眉兰。 苏冷看起来娇娇软软的,实际上骨子里总有一丝冷倔与强硬,其实是他们夫妻的结合体。 锅底点好了,苏南添把平板递给季见予,“我点了几样蕉蕉爱吃必吃的,剩下的你先点吧。” 季见予没客气,接过来粗略看了一眼,的确都是苏冷爱吃的。 他同样了如指掌。 又点了几样苏冷前几天嚷嚷要尝新的小吃甜品,季见予就停手了。 他根本不喜欢吃火锅,也不饿。 抬眸时苏南添正把水杯拿起来,目光看向别处,锋而不利,是出于职业习惯的敏锐觉察。 反倒是季见予有些走神。他知道他放在心底的女孩从小被一个很可靠温暖的父亲安安稳稳的守护,她乐天、活泼、可爱、娇蛮,是在幸福爱意里惯养出来的。 季见予手机响了,苏南添看回来,调侃一句:“不会是你妈催你回家吧?” 看到备注,季见予唇角一弯,和苏南添示意后暂时离开了座位。 洗手间在外面,季见予好不容易摆脱热情指引的服务员,穿过长廊拐进安静通道。商场其他店铺早歇业了,远离海底捞那热闹一隅,冷冷清清的,他的帆布鞋也叩出了响。 苏冷蹲在墙角刷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全神贯注,似乎未察觉有人靠近。 季见予起初有些恼火,想起上回惨烈的意外事故,与她爸爸比起来,她一个人在相对偏僻的洗手间也毫无防范之心实在令人头大。 可不过几秒钟,季见予觉得她在装呢。 心骤然狠狠躁动,小腹窜火般,季见予步伐加快走过去,在苏冷抬眼一瞬间直接把人从地面拎起来,大掌扣住她后脑把人挤到墙面,偏头不由分说用力含住她的红唇。 口腔里全是渐渐化为乌有的呢喃,苏冷被他一上来就又深又用力的吻耗到缺氧,晕晕乎乎的,推搡的动作也渐渐软下来,揪着他腰间的衬衫开始回应。 过道空空阔阔的,他们忘情接吻太投入,苏冷觉得耳边乃至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唇舌交缠的爆响,她想起苏南添还在等他们回去吃火锅,心燃成一团烟雾,又不断被季见予缠着舌尖吸吮砸,大脑极度亢奋,很快就上不来气。 季见予自己也是口齿发僵,不得不松开她抵着热气腾腾的额大口喘气,指腹爱怜摩挲着她的脸颊。 “刚才骂我什么?” “绿茶,男绿茶。” 季见予哼笑一声,眉目间一抹漫不经心的慵懒,看得苏冷思绪呆滞,心跳顶着胸廓奔腾不止。 “你干嘛突然出现!也不告诉我……” 她狠狠砸他一拳,季见予不为所动,嗓音有些哑地告诉她,“因为我想见你了。” 就这一句话,苏冷整个人飘飘忽忽,骤然松懈了一股劲,轻声问他:“今晚顺利吗?” 季见予湿润的唇还轻轻柔柔碰着她额角,闭着眼说:“嗯,还行,不过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 话音一落,苏冷突然踮脚咬了一下他下唇,然后像做错事但坚决不认错的小孩目光明亮看着他。短暂对视后,两人又不约而同去寻找对方的唇,这一次,吻得很轻柔,苏冷渐渐把手攀上去,环抱住季见予的脖子,所有感官都被淡淡的薄荷味填满了。 苏冷总觉得季见予今晚的野性是暗藏悲伤的。 后来,苏南添打来电话,有些担忧,在听到苏冷强行镇定如常的声音后,苏南添明显松了口气。 “嗯,爸爸我这就回去了。” 实际上她还被季见予抱着,举电话的姿势不是很舒服,耳畔还有沉沉的呼吸。 “走吧,不要低估我爸的侦察能力。”苏冷撅嘴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腰,季见予先是迷糊一笑,“发现就发现了吧。” “不行,我现在觉得我爸特别脆弱敏感一个老人家,我谈恋爱他会伤心死的。” 季见予皱眉,随即摁住了她蠢蠢欲动的背,轻声恳求:“再抱一分钟。我真的很累,冷冷。” …… 桌上只有苏冷一个人大快朵颐,苏南添更多时候是在为她服务,下肉、烫青菜、及时叫来服务员续饮料,偶尔和季见予说话。对面季见予也鲜少动筷。苏冷知道他对自身要求高,大半夜吃东西对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种罪恶,何况他就不喜欢火锅。只不过平时他做的那些事如今有苏南添动手,他变得毫无用处。 期间,他偶尔也会朝苏冷投去一记警告眼神,示意她少吃点、吃慢点,她胃不好容易积食。 可有苏南添在,苏冷突然底气更足,彻底忽视季见予明晃晃的示威,一筷子一筷子肉往嘴里送。 吃到最后,她真有些胀气,那些甜品只能暂时搁浅。 “饱了?” 苏冷声音细细的,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是我一个人在吃,显得我胃口很大。” 苏南添哈哈大笑,“吃呗,又没有别人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苏冷心惊,下意识去看对桌表情淡淡的少年,苏南添好笑:“我们都觉得你们这辈孩子挺有趣的,明明小时候大家这么好,同班同学,又经常一起玩,长大反倒生分了。” “现在大家又都在一个学校,蕉蕉你平时都见不到见予吗?” 苏冷皱皱眉,下意识脱口而出,“爸,你老糊涂了啊?刚不是说了吗,人家保送不用上课了,都俩礼拜没在班里出现了。” 苏南添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你们现在同班?” 苏冷彻底呆住,半颗虾滑险些卡在喉咙里,季见予笑而不语抿了口水,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看她出窘。 事已至此,苏冷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子,只好先发制人,语气不满:“我们都同班快一年了你都不知道?文阿姨都知道,有你这样做爸爸的吗……” 说到这事,苏南添的确心虚,两次家长会他都在外地,尤眉兰又从不管这些事。 季见予觉得苏冷心理素质挺强大的,让苏南添哑口无言后她又示威似地冲他挑了挑眉,他蹙眉做出个不解表情,云淡风轻开口:“是啊,我们同学都一年了。” 他故意咬重“一年”这个字眼,让苏冷不得不怀疑他别有用心。好在刚好有服务员过来收毛巾,转移了苏南添注意力。 苏冷心惊肉跳直接在桌下踹了季见予一脚。 季见予不为所动故意拿鞋帮蹭了蹭她脚脖子,黑黢黢眼睛里全是蛮横霸道的宣战意味。 他真正想说的是,他们在一起一年了。 苏冷小腿酥酥麻麻的,有点痒,这种感觉太要命。 太罪恶了,她觉得季见予这人充满危险气息,和他在一起真的需要足够的勇气,不然根本无法承受他带你体会的惊心动魄。 “对了,见予你到麻省理工,要学物理吧?” 话题突然正经,苏冷觉得这一瞬间自己又被排挤出去了,甚至有点逃避。莫名想起今天早上季见予跟她说的那句“冷冷,我其实很想和你聊聊人生理想”,心魔一样,在她世界徘徊不前。 实际上,她并不是很想和他聊,甚至有点邪恶地想他是故意在阴阳讽刺她。 他都要去麻省理工了,甚至于他想去干什么都行,畅通无阻的路途需要什么规划和与人商榷的余地。 苏冷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和谁要认真聊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嚷嚷要考雅思也去美国不过就是赌了口气。 思绪积攒,此刻一股脑儿压下来让她有点烦躁,还有点沮丧。 “对,我申请了物理系,我热爱天体、物理、数字,这些东西能让我静下来专注自我又超越自我,很多人都觉得要学点实用的专业——医学、法律、建筑……”季见予顿了顿,很轻笑了一声,“或者金融。像所谓的物理、化工,大多数人都觉得学这些今后唯一选择就是做科学家,但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人能成为真正研究出真理的学者,所以他们觉得这些领域很空乏,和艺术一样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脱离实际的。其实我很想反驳他们,觉得这些东西无用,为什么义务教育甚至于高中阶段要如此重视所谓的理科分数。” 苏南添笑,一双眼里明显流露出几分赞许和惊叹。 “但我也很理解他们,毕竟世界上还是平凡普通人多,他们的思维早被生活的柴米油盐困住了,没有足够金钱,谈何热爱。我不存在这些问题,所以大多数时候可以尽情选择。” 苏冷也早停止了咀嚼,隔着袅袅雾气看对面冷静沉着与大人交谈丝毫不怯场也不虚心的少年。 她其实觉得他口气狂妄,最后那一句找补似的话也没有丝毫同理心,可她一点也不讨厌这样的季见予。 或许,她就是爱他这份坦荡的傲慢。 苏冷很想向全世界宣告,这是她的男朋友。 可她想把自己藏起来。 同时把他也藏起来。 但注定这是不可能的。他的优秀、光芒即使到地狱深渊,也是无垠。 快结束用餐时,隔壁桌一个女孩鼓起勇气过来找季见予要微信。苏冷早有预感,因为她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位形象美丽的女孩,季见予在和苏南添聊到所谓理想等高深话题时,她在用手机偷偷录像,表现崇拜。 大概是因为季见予没有和苏冷坐一起,而且穿得很正式,和长辈对话不卑不亢,会让人误以为他和苏南添在阅历上是同等级别的人物。 苏冷看了一会儿,忽然掏出手机十分热情,“我给你呀小姐姐。” 苏南添开朗大笑,一脸看戏的表情。 季见予微不可见脸色发沉,不紧不慢仰头把最后一口纯净水喝干净,喉结性感浮动两下,压下一股火气,礼貌回应:“好,我扫你。” * 回去是坐苏南添的车,两个小孩在后座,也许是夜深了,车厢静悄悄,空调温度又低,让人昏昏欲睡。 苏南添打开了电台,这个频道响应了谭咏麟今晚的演唱会,在放那首《一生中最爱》。 苏冷突然想起来旁边这人让她帮忙录这首歌的现场。 她只录了苏南添听这首歌的反应。 街道空荡荡的,月光格外清透,如水洒满整个夜,苏冷托腮望着窗子里一帧帧掠过的影子,手突然被轻轻勾住。 她没有太大反应,身形一动不动任由季见予一点点掰开她僵硬又柔软的指节。 气都生不起来。 站了两个小时,吃饱了就犯困,苏冷一点力气都没有。 倒影里,季见予也是同样的姿势看外面,只有半张轮廓清晰又朦胧的侧脸。 突然,苏冷感觉掌心被塞了个什么东西,她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季见予就松手了。 忍了一路,季见予下车后,苏冷趁苏南添不注意低头打开,发现是一颗糖。 她最爱这个牌子的酸梅糖,上回吃完了超市也没货,她耍脾气说再也不吃了。 回到房间,苏冷看到十五分钟前的消息。 “我没加她,她也看出来你是我女朋友了。” 苏冷发了个“ok”手势。 那边回很快:以后不要把我推出去,不然我也会有脾气。 “好。” 季见予似乎坐不住了,直接打了通电话过来,苏冷接了,有气无力问他想干嘛。 “我不知道你在气什么,明明是你自己要把我微信号卖出去。” “我生气了吗?” 季见予额角涨痛,他闷闷吐了口浊气,冷笑:“你需要我哄你直说,没必要拐弯抹角玩这么多把戏。” 苏冷回敬他一记冷笑,声音比他大,“我玩什么了,你别他妈给自己加戏,要不是你总孔雀开屏人家会注意你吗!” 最后一下,苏冷完全没有顾虑到这是在家里,吼出来。 沉默几秒,季见予突然说:“二十分钟,我过去找你。” 苏冷半边身子麻掉,声音在抖,“你别发疯。”过了一会儿又说,“你来我也不会下楼。” 季见予居然笑了一下,“那是你的事。” “你能不能总这么自我,全世界都必须围着你转?”苏冷也笑了,可呼吸是隐隐作痛的,刚才吃得真的吃太多,一股气不断往上顶,她不得不走到浴室关起门来,依旧冷淡,“反正我不会下去,我也没生气,不要以为自己多了解我,你爱来来。” 等苏冷心不在焉泡澡泡到皮肤都起褶从浴室出来,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 她强装镇定深吸了口气拿起手机,看到并没有预想中的满屏信息,她第一反应又是失落。边擦头边慢慢往窗边挪,楼底只有孤独的朦胧光束,苏冷重重泄气,双肩跟着下沉。 可看微信消息,季见予是来了又走了,这让苏冷大脑一片空白,心悸得厉害。 正常来说他骑电动车来最少也要二十分钟车程,可他拍摄的那张她房间的照片,是他们刚才不愉快对话结束后的第十二分钟。 她没有回应的二十七分钟里,他在做无用功的等待。 一分钟前,他离开了。 “你疯了?才学会电动车多久?” 那边给她录了个视频,车头视角,慢悠悠,走马观花的速度。 “不是赶着见你我不会开快,而且什么叫我才学会,这东西会自行车都会,我以前只是不稀罕开。” 苏冷气得头痛,“这你也要争?自大狂狂死你得了!” 听她骂人,季见予觉得自己变态的享受其中,瞬间活过来了,低低笑一声:“给我录的现场呢?” “没录,只有我爸的镜头,我要珍藏,才不给你。” 季见予不以为然,“在干嘛?”苏冷一下躺倒在软绵绵的床上,眼睛酸酸涩涩,鼻音是无知无觉漫上来的,埋怨他:“都怪你,不然我早能美美睡觉了。” “困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季神你一样永远精力旺盛,我在车上也就是我困了不想说话,这你都不懂。” 季见予把车停下来了,专心听她沙哑疲软的声音,也许是他沉默太久有点反常,苏冷主动很认真问他:“你不会睡着了吧?那不行,你还得开车呢,我给你唱首歌吧。” 季见予忍俊不禁,点了支烟,双臂搭在车头,任由一车一人构成午夜街头一组精美幽静的剪影。 苏冷给他唱了那首《一生中最爱》,粤语发音很塑料,甚至有点搞笑,调也不成调,显然是临阵磨枪一时兴起来的。 她停下来的时候电话里只有原音源伴奏声,季见予突然问她:“以后想干什么?” 苏冷唱得嗓子发干,听到他冷锐的声音,神经徒然一抖,清醒了,揉揉自己发涨的腿肚子,吞吞吐吐,“想当阔太,时间金钱都可以完全自由,不用早起可以晚睡,心情好了研究一下菜谱,心情不好就去购物旅游。” 不愿和季见予在这个问题上较真,连苏冷自己都找不到原因。 季见予没有骂她,只是意味不明从鼻底逸出一声笑。 “我今晚没有孔雀开屏,只是如实和叔叔交代。” 他提到从她嘴里蹦出来的滑稽词汇,苏冷莫名有些窘。同时觉得,他那个“交代”用得很微妙,配上他到了夜间更温柔深沉的嗓音,苏冷捂了捂有些发烫的脸,清了清嗓子,故意不接他的话。 “那你要当科学家吗?” 她知道,当科学家很难,在那个领域能登峰造极的概率几乎为零,可对季见予来说,这只是想不想的问题。 季见予垂头颓靡又张扬地吐出最后一口烟,有些无奈。 合着他今晚和苏南添说这么多,她真的完全没听。 “你想吗?”他反问。 苏冷一怔,不自觉打了个哈欠,随后反应过来现在在聊这么正经的话题,她未免太没出息,装都不愿装一下。 “真困了?” 苏冷急忙捂住嘴,捏着嗓音开口:“没有,你继续说。” “我刚问你呢。” “哦,当科学家啊,我相信你可以,不过……科学家都是很清廉的。”苏冷声音小小的,也怕亵渎了什么。 季见予突然朗声大笑,意味深长调侃她:“你这是下定决心以后要成为我季见予的太太了,苏同学。” 苏冷心跳猛地一顶,有种急速下坠又立马抛起来的惊慌感。 荡出宇宙之外,极致荒谬的浪漫。 用死换来的什么。 她想成为阔太,同时担心他成为科学家就不能实现她的“人生理想”了。 092 暑假正式开始前,季见予给苏冷下了最后通牒,要她在八月补课前必须把雅思通过。苏冷没法,“起早贪黑”恶补,为此,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起因是苏南添要去外地执行一项重要公务,保密工作做得严,无论苏冷怎么撒娇撒泼苏南添都没有心软透露丝毫,只安慰她“不会出事”。 苏冷也知道干他们这行的处处是机密,从小到大她经历过太多苏南添外出执行公务,家里只剩下她和尤眉兰的情况。小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兴奋,因为自己父亲要出去抓坏人了,苏冷恨不得广而告之苏南添是大英雄。 而且那时候她和尤眉兰关系尚可,母女俩独处就不存在什么大问题。 长大后,苏冷的英雄主义情结消失得无影无踪,生怕苏南添是要去冲锋陷阵做什么危险的事。 这几年她和尤眉兰越来越不对付,家里只剩下她们两个女人,苏冷是呆不下去的。 季见予听了只皱眉,半认真半戏谑,调侃她:“你还会别扭?母女连心,同在一个屋檐都生活不下去,你爸会伤心死。” 苏冷总觉得他在嘲讽什么——她不舍得让苏南添难过,却丝毫不顾虑苏南添作为中间人的感受,与尤眉兰关系冷淡。 “打住,每个人家庭情况不同,我不奢望你理解,可你千万不要试图在这件事情上教育我。” 季见予也不爽了,“我说什么了?你总觉得我在说教,事实上我根本没这么多闲工夫管天管地还要管你和你妈是怎么相处的。” 苏冷气结,咬牙冷笑,“你就是管天管地什么都要管,我偏不要你管!”说完气咻咻转身要走,季见予立马服软,把人牵回来,“好好好,我是要管,不过因为你是我女朋友呀,别人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和你爸妈闹矛盾心情不好,我看着也心里难过。” 见她嘴巴瘪瘪的,季见予伸手捏了一下,柔声开导她:“你爸不就去半个月吗,平时你和你妈作息也不同,大家互不干扰就行了,别想这么多,我猜阿姨其实也很想和你好好相处,说不定就等着这次机会。” 苏冷不以为意,“她要是有半点歉意,也不至于从寒冬到酷暑一直不给我好脸色。” “其实除夕当天发生的事,你也有错。”赶在苏冷恼羞成怒挣开他前,季见予早有预感用力握住她肩膀,一双眼冷静得过分。 “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也是有愧疚的,不然你怎么会主动破冰你和叔叔的关系。你自己也说了,你伤害他们你也难过得要死了。现在叔叔不在家,你觉得和阿姨相处别扭,为什么你会有这种纠结,想过吗?” 苏冷拧眉,同样很冷静地反驳他:“是她乱动我东西,这不是一次两次,而是长久以来她自认为作为我母亲就自然拥有的特权,她都毫无歉意为什么我要愧疚?还有,我只说了我伤害我爸我会难过。你天天和一个磁场不合的人生活在一起你难道不会别扭?” 季见予心头忽然闪过一阵烦躁。苏冷的话太冰冷也太锋利,比他更狠。他虽然和文玉有过一次惨痛经历横亘在中间,可他对这个母亲始终是有敬畏之心的,无关其他,只因为她是大出血煎熬一天一夜把他生下来的女人。 私底下,季见予会和文玉吵,甚至不吵,母子俩心有城府暗地里斗、戳心窝子,可对外,除了苏冷,季见予没向任何人提过那件事,也从不会诋毁自己的母亲。 可苏冷提起尤眉兰,比陌生人都不如,居然用“磁场不合”来形容她们之间。 很显然,苏冷不是完全冷血。 可她只受不了伤害苏南添,更让人觉得她是没有心的。 而这一切,都只因为苏冷臆想尤眉兰精神出.轨初恋男友。 美其名曰为苏南添打抱不平,所以她可以无条件对尤眉兰整个人的一言一行进行狙杀。 “你根本不懂,我和她作息不同,她只会不停冷嘲热讽我懒、日夜颠倒迟早把自己作废。她是那种只要她准时准点上桌吃饭就一定要我也老实坐在她对面把她做的健康餐吃完的人。” 季见予听懂了,“这是他们上一辈人骨子里的传统观念,觉得饭要准点吃,一家人必须整整齐齐,你以为叔叔不希望你这样吗?他不渴望自己女儿坐下来陪他吃一顿完整的饭吗?他只是怕你生气,违背你心意,所以选择了让你舒服的方式。” “你也说了,我爸是为了我好,从不强求我,那为什么我妈不能学会尊重我,她明知道我讨厌什么排斥什么,还非要我按照她的方式活。还有你,难道五年级之后你有做到每天老老实实坐下来陪你妈吃饭吗?你这么冷血一个人,能做到陪你妈上演温馨母子情的戏码吗?” 苏冷继续和他辩论,这让季见予有些诧异,她逻辑强大,甚至有点诡辩“天才”的潜能。 “我们家都冷血,我爸又常年不在淀城,各忙各的。” 最后是苏冷主动结束了这场对话,好笑:“互相伤害对吧,在你们生命中家人永远不是第一位所以你们这样的相处模式是正常的,换做对象是我就是我叛逆、无理取闹?我和我妈,并非只是普通的母女吵架,在我的成长经历里,她作为母亲这个角色是完全空白缺失的,我也没办法接受一个母亲记不起或者故意忘记自己小孩的生日,去和别人家小孩亲密度过一天快乐时光。好了,不说了,每次聊到我的家庭,我们都要吵架,挺好笑的。” “明明我们都不是依赖家庭的人。” 季见予抱住她,轻轻抚摸她的长发,两人静静相拥很久,苏冷闭着眼睛开口:“你不要总想当和事佬,想讨好未来丈母娘啊?大可不必,她可能根本不稀罕也不关心我找什么男人谈恋爱结婚。”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你难受纠结,明明你很洒脱一人。” 季见予看似随性一句话,让苏冷心颤了一下,埋头往他怀里使劲钻了钻,逼出来的泪都浸到了季见予衣服上。 季见予在计划一件事,难得走神,没注意到。 “不如,你搬出来?” “什么?”苏冷耳朵都有点堵,不肯抬头,就猫在他怀里掐他腰间的肉,惊呼一声,“你想什么呢?” 季见予皱了皱眉,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要笑不笑的,“你才是想到哪里去了。我意思是你在家反正也不自在,不如搬出来,专心复习雅思,有什么不懂的我也好帮你。” 苏冷心跳突突,有点缺氧的征兆,抿了抿干涩的唇,小小声问他:“搬……搬哪里去?” “我家闲置的房子很多,不如就去桃源居,我上八中就住那里,小三居,附近商圈多,劳逸结合还是可以的。” 季见予唇畔含笑,好整以暇把她局促中带点期待,兴奋中带点的紧张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忽然低头吻了一下她快要咬破的唇。 苏冷觉得自己要晕厥了,使劲推他,“你想趁人之危!我才不要被你骗!” “只是把那间房子暂借给你住罢了,我现在和我妈回我外公的别墅住,你以为我有这么多时间和你在一起?” 苏冷怔怔抬头,脸完全红透了也毫无知觉,咽了口口水:“那好吧,你不许打扰我学习。” …… 晚上,苏冷听着外面尤眉兰的脚步声,想起白天和季见予的激烈辩论,发了条朋友圈。 “我方方面面不是她期待中女儿的样子,她也不是我幻想中的母亲。或许,我们都没有错。” 发了不到两分钟,反常的没有一个人点赞,苏冷突然尴尬要死,浑身起火,立马删除了。 季见予告诉她那边什么都有,衣服什么的他可以陪她再去买新的。 苏冷突然恶趣味,问他那内衣裤呢。 他之前说过他在忙,所以没能及时回复苏冷也不计较了。 要退出去的时候,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亲情也好爱情也罢,不需要被世俗所困,一段良好的关系,是能让双方同时成长的。如果不能,不要勉强。说不定,对方也是看透了这个道理,才选择如今这个局面。人与人的缘分,能相识一场,已经够了。” * 起初苏冷还是不太敢明目张胆,其实季见予的话她听进去了的,她知道苏南添离开前还在担心她们母女俩这段时间如何相处,苏冷的确不想让他外出办公还要惦记这一层。 所以她每隔几天才借口在外面玩干脆住朋友家,可回回与她直接对话的都是陈阿姨,过了十二点打电话问她怎么还不回家的也是陈阿姨。 “你妈让我问你呢。” 苏冷干脆谎称自己和陈弥乔劲去旅游了。 季见予的确也很忙,很多时候苏冷都不理解他都已经保送了到底有什么可忙的。 陈弥悄悄告诉苏冷安成的事,装作很神秘的样子:“我跟你说苏冷,以前我不喜欢季见予,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得抓牢他,我听我爸说季见予外公打算将来把资产都给这个外孙。” 苏冷一本正经纠正陈弥,“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这个人。” …… 陈弥又把苏冷踢出了小群。 “我又因为你和陈弥吵架了。”把这件事告诉季见予的时候,他很不屑,“你们这三人小群,常年只有两个人吧。” 苏冷想了想,的确是这样。不是乔劲被踢,就是她被踢,偶尔乔劲也会把陈弥踢出去。 季见予买了很多烤串,难得的主动给她带垃圾食品,苏冷说他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然后点开他在发布会上正派英朗的新闻图,不停调侃他真有点什么总什么董的做派。 其实是想试探他。 陈弥那些话,让苏冷觉得如梦似幻,她虽然不太想主动了解,可心里还是抱有一丝希冀——他能主动和她聊。 苏冷洗过澡了,还是那套粉红睡衣,她说睡衣穿不惯新的,所以带了过来,头顶扎了个凌乱丸子,歪头歪脑在想什么。 这让季见予想起那回他和王叔送苏南添回家,在车里隔着茫茫夜色,尘灰舞动的光束里,他老远就看到有个踮脚张望的娇小身影。 他把给她带的小吃随手一放,低头开始吻她。苏冷也很快动情,搂紧他脖子,趁换气时说:“我还要看雅思。”季见予呢喃回应,“明天我帮你练口语。” “后天呢?” 季见予闷哼一笑,唇在她锁骨那里流连不去。 “我这两天都陪你。” 苏冷眼角渗出点泪,说不清楚是委屈的还是他挤进来那一刻被冲击到。 来之前,她幻想过很多,既期待又紧张,和陈弥聊通宵,少女心雀跃。陈弥不停夸张惊呼,“你们同居了哎!” 可季见予从没在这里过过夜,顶多是他来盯她把雅思任务完成,有时候他会做菜,有时候点个外卖,两人吃了,又心不在焉看完一场投屏电影,他就走了。 苏冷跟陈弥都不敢抱怨:她觉得自己像被季见予包养的情人。 有时候季见予给她发消息她也不回复,装作睡着了,其实是在阳台抽烟,看万家灯火。 会觉得自己好孤单。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苏南添每天都会给她发消息,问她旅游开心吗,可他不在这个城市。 她分明就在季见予的世界,可他在她触碰不到的地界里忙碌。 那种被爱但不够的虚空感,让苏冷陷入了迷茫。 她有时候觉得爱太满,压抑得喘不过气。她又觉得自己胃口很大,想要很多,永远填不满。 这一晚,季见予也格外放肆,不停地要。 最后两人侧躺在床上毫无间隙地拥抱,季见予还在不住亲吻她光洁的肩胛,苏冷哑着声音排斥他,“你就是为了能睡我才来的。” “不是,刚才是谁……” 苏冷闹了个大脸红,急忙转身捂住他嘴巴,“不许说!” 季见予笑了笑,牵住了她的手,“明天好好学,后天我带你出去和我初中那帮朋友玩。” “我宁愿学两天。” 季见予知道她在赌气,“这么想和我独处呀。” 苏冷不说话了,季见予低头亲了亲她唇,苏冷垂搭着的长长睫毛颤了一下。 “其实我很想每天陪你,可最近我一直在和家里周旋,情绪不好,怕吓到你。” 苏冷心一咯噔,想动,可立马被他摁住了。季见予搂着她肩,另一只手箍在她发酸的细腰上,轻轻摩挲,“如你所愿,我可能真要去哈佛学金融。” 世界好像静默了,耳畔只剩下绵长均匀的呼吸,不分彼此。 苏冷一直回味季见予说这句话时的神态和语调,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慵懒,好整以暇的淡然,眼尾和尾音一抹不轻易捕捉的笑,很难分辨真假,但让人内心震撼。 突然,苏冷仰面亲了一下他唇,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这个举动让季见予有些恼,可他没表露出来,蹙眉笑了笑,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季见予,你怎样都会成功。我只是希望五年级的季见予不要再出现。” 季见予脸上每一丝细小的表情逐渐消失,整个五官被浸泡在暖光里,忽然低头狠狠撬开苏冷的唇齿。 怎么都索取不够。 苏冷艰难又愉快地承受着。 她知道他不快乐。才十一岁就因为母亲的强势安排失去见祖母最后一面的权力,十七岁的季见予依旧在被迫做选择。 原来强如季见予,他也会被自由抛弃。 后来季见予沉沉入睡,苏冷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可他简单一句话,又仿佛把所有一切和她交代清楚了。 苏冷毫无芥蒂了。 她就是这么没有原则。 凝视着睡梦中的季见予,苏冷觉得自己母爱泛滥,他很像小孩,安安静静轮廓的锐感都少了几分。 苏冷悄悄拿来手机,偷拍他睡颜,打了个哈欠想打开软件看看那个帖子有没有后续。 是一篇名为“全网捞人”的贴。 一个从英国读研回国的女孩,试图大海捞针寻找四年前和她在川西旅途中偶遇搭伙,度过一段美好时光的男孩。 那个博主在一个礼拜前更新了他们在川西的第二天,那个男孩子给她拍照,晚上大家围着篝火喝酒歌唱的时候,她抽了一口他的万宝路,嫌冲,他很自然接过去含住她留下的粉红烟嘴。 苏冷看到陈弥的账号在底下起哄评论:弟弟好会!还是年下好,姐也要谈个年下玩玩。 这是博主第一次更新了她的照片——小男孩给她拍的。 帖子不到一天就点赞过万,因为博主是很典型的明艳大美人,收获一众迷妹。 “怪不得能搞到弟弟!” “就姐姐这么漂亮的女人是我我也要主动凑上去搞暧昧!” “越来越想知道旅途后来发生了什么,让姐姐过去四年了依旧念念不忘,甚至于现在下定决心全网找人。” 苏冷把评论又翻了一遍,到小群里艾特陈弥。 “其实我更好奇他们后来为什么掰了,联系方式都没留一个。看这姐的描述,他们肯定亲过,说不定还做过。” 陈弥没回,倒把乔劲招出来了。 “好啊有八卦你俩吃独食是吧。” “美女姐姐,应该是你的菜。” “真挺漂亮,是个男的都会心动。而且就他们去藏地旅游,路上男男女女太容易发生什么了,可脱离那种氛围环境,回归现实分道扬镳也正常。” 陈弥冷不丁冒头,“您挺懂啊,那个弟弟是不是就你啊。” 苏冷发了一串哈哈哈哈,并附和:“真有可能。博主说这是四年前的经历,那小男孩当年顶多初二,现在高二,这信息都对上了啊。” 乔劲顺着台阶往上爬:被你们发现了(害羞)。 下一秒,他被陈弥踢了出去。 苏冷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突然想起来季见予回来前沃寒露找她聊天。 “不好意思刚才睡男人去了。” 沃寒露也没睡,“你家季见予发论文带别的女生。” 说完甩来一张知网截图,当然,苏冷当时都不知道这是知网。 作者那栏有几个人的名字,有一个很显然是女生的名,苏冷越看越眼熟,可没等她反应过来,沃寒露怕她脑子一片浆糊,告诉她:“王奕然,当初ipho中国队唯一一个女生,二中的。” “我觉得你是不是应该注意一下,明摆着这两人从新加坡回来后一直有联系啊,季见予发论文为什么带她的名。” 苏冷不懂论文署名作者的法则,第一反应其实有点反感沃寒露上来就铁板钉钉认定什么,虽然她自己喜欢做这种事,可那是因为季见予是她苏冷的男朋友,她认为自己有这个权利。 “可能就是一起搞的实验呗,上次那个课题,他不也带了焦璐和那个小学弟。” “可焦璐和学弟是实打实参与了课题研究啊。” 苏冷更烦了,她觉得沃寒露在找补——上回因为她失误让她和季见予吵架她觉得对不起自己,现在想帮自己认清季见予的“渣男”真面目。 还有一个原因,沃寒露帮焦璐说话了。 “我明天问问他。” 093 第二早,季见予买早餐回来,苏冷含着一口泡沫伸手问他要手机。 “查岗。” 季见予觉得她莫名其妙,但这一次没说什么,直接把手机扔给她了,自己去处理大包小包。 这让苏冷那点拼命压制下去的不安一跃而起,认为他肯定是把不干净的东西清干净了才会这么坦然。 说不定还准备狠狠嘲讽她一番,以此证明刚在一起时他那句“我比你更值得信任”是真理。 苏冷牙也不刷了,直接点进微信,一眼看到她的聊天框是唯一置顶。 她嘴角还是微不可见扬了扬,点进去,聊天背景是他们初夜那晚的对镜自拍,苏冷心跳飙升快要顶破喉咙。 “你变态啊!” 季见予清早起来干净又寡淡的脸浮起一丝笑,“我喜欢。” 苏冷坐到餐桌,长呼一口气继续拿季见予手机,一脸专注。季见予静静看她仍有红晕的脸,轻笑一声,低头自己吃自己的。 但开始想,手机里会不会有让她误会的内容。 不是心虚,他潜意识觉得哪怕手机一片空白苏冷也会揪出毛病。她会无理取闹。 苏冷先翻的首页,滑到中段位置真的看到“王奕然二中”这个备注。她心抛了一下,但面色平静,一边点进聊天记录一边往嘴里送粥,头一偏,浓稠粥水挂到了脸上,季见予抽了张纸站起来帮她擦,低头看到她在看什么。 “心虚吗?这么想知道我在看什么呀?” 季见予没什么表情,把纸巾揉成团一屁股坐回去,“你随便看。” 苏冷笑了一下,还算平静看完了,早就蓄好的力完全没发出来。季见予把最后一口豆浆喝完,语气冷淡:“你包子还吃不吃,不吃就别浪费。” “你管我!”苏冷狠狠咬了口凉掉的包子,一下把腮帮子顶得鼓鼓的,季见予好整以暇盯着她,笑问:“怎么样,有什么要问的?” “她想借助物理和你增进交流,你明知道她对你有意思为什么不拒绝?你也很期待和她通过共同语言擦出什么火花吗。” “你没必要因为我没聊什么出格的内容就胡搅蛮缠,毕竟我不像你,和男生的聊天记录有始有终,我不会和对方打游戏,也不会主动询问对方一些有暗示性的问题,比如你到家了吗,睡觉了吗……” 苏冷直接把包子砸过去,季见予闭了一下眼,鼻梁上多出一道油光。一切发生得太快,苏冷自己都吓一跳,表情怔怔,呼吸都停顿。 季见予眼神黑沉得骇人,眼周充血似发红,苏冷毫不怯退,在他一动不动地注视下起身,要路过时季见予伸手拉住了她。 “别逼我扇你。”苏冷知道挣不过他,索性不做无用功,只在言语上不断刺探他底线。 季见予岿然不动,轻渺扬眉,“你扇我我也自认为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你完全可以告诉我,骗人你还有理了?” “我以前没告诉过你吗?我搞课题、竞赛,哪样没跟你报备,可你说什么?你让我别和你说你听不懂的事,你觉得无趣,嫌我烦,讨厌装逼的男人。” 季见予从鼻腔喷出一声叹息,起身从身后抱住苏冷,下巴在她敏感的颈窝蹭了蹭,“别生气,脸拉得老长好看吗,一会儿还得出去玩呢。” “我不想去了。” “胡闹,”季见予把她肩膀扳过来,指腹摸摸她的脸,说:“你也看到了,我跟她聊天只限于物理。” “那我和阿力讨论游戏你破防个屁。” 季见予嘴角发沉,皮笑肉不笑,“你就非要和我吵架是吧。” “你不想吵也行,但我希望你明白一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算你和一个男人频繁聊天时间长了你都有可能对他产生好感。” “苏冷你别越扯越远。” “我实话实说罢了,而且你发论文,为什么不带我名字要带别的女孩?” 季见予皱了皱眉,心跳微微加快,“你怎么知道?” 苏冷这一刻才真正生气,咬牙冷笑:“好好好,你心虚了是不是?我怎么不能知道,你当我不会登知网吗,大家都是高中生就只有你们能查文献钻研学术对吧?你打心底看不起我,不就是嫌我蠢吗,不懂你们物理高材生的理性浪漫。” 季见予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说到底你就为这生气?我可从没嫌你蠢。” “那你还整天骂我蠢!” 苏冷突然提高音量,眼睛迅速红了,季见予趁机把人一抱,放软语气不停安慰:“好了好了,我那不是开玩笑嘛,你不也整天骂我装逼,我是不是也该生气。” “你就是装逼。” 季见予笑了,“对,我只在你面前装逼。” 苏冷扭了两下不让他抱,季见予手臂收得死死的,贴着她耳蜗说:“那是我初中朋友让我加上去的,他喜欢王奕然,所以和我商量把她名字加上去。我记得那晚,是校庆前我们刚吵完架,你晚上主动找我破冰,记得吗?我心情好,顺手送我朋友一个人情。” “是那个李山由吗?”苏冷隐约记得那张截图上季见予之后是这个名字。 “是,真聪明,你居然能记住他名字。” 苏冷觉得他口气在哄小孩,笑出声,五官皱巴巴的,“你当我是幼儿园的吗?” 季见予低头看她破涕为笑了,心也跟着松泛,腾出只手把抽纸拿过来,替她擦泪。 “你怎么不想着送我一个人情……”苏冷夺过纸巾自己用力擤鼻涕,季见予并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苏冷又问:“还有,我看到你告诉她论文加她名字后,她问你‘在新加坡你还说你不喜欢咖啡’是什么意思?你们专属的调情密语?” 季见予眼中掠过一丝不耐,敲了一下她脑袋,“说你蠢你还不服气,我在新加坡是不是跟你交代过,她在餐厅搭讪我的全过程。” 苏冷想起来了,瞬间明白季见予回复的那句“我现在也没说我可以喝咖啡”是什么意思。 不是不喜欢,而是不可以,从根源上斩断一切的那种。 也是那之后,王奕然很久没再主动给他发过物理题。 苏冷觉得晕晕乎乎,声音闷闷,“反正你离精神出轨只差一步。” “别乱给我扣帽子。”季见予表情明显不悦,苏冷瞪他一眼,自己回房间了。季见予尾随进来,看她坐在梳妆台前,他站到她身后拿起她一缕头发,“今天卷发吗?要不试试我的手艺。” 苏冷本来想他想她卷发她一定不卷,可奈何为他后半句话心动。 就像古代丈夫为妻子画眉一样。 苏冷对自己脸涂涂抹抹,季见予很认真替她用卷发棒照她平时的动作,不亚于他解题时的专注。苏冷一直默默观察他的手法,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段时间她弄妆发的时候季见予都是坐在旁边解线代等她,可他记得每一个步骤,卷出来的形状比她手残的杰作更完美。 “季见予,你这种人就算捡垃圾也能成为亿万富翁。” 季见予哼笑一声,“谢谢夸奖。” 化妆刷在脸上慢下来,苏冷有点出神,只是单纯觉得他这个人做什么都能成功,能让他投入百分百热情和精力的事情,都逃不过被他掌控的命运。 * 两人逛了会儿商场,又看了场电影,晚上在KTV苏冷见到李山由这帮人。她假装矜持,跟在季见予身边羞羞涩涩的,但又不忘发散魅力,一一打招呼,恨不得这些曾经见证过季见予和别的女孩子谈过恋爱的人看清楚她这个现任是什么模样。 有人怪季见予藏人藏太久,苏冷就暗喜得不行,她把这当作夸奖。毕竟之前季见予提过不止一次让她和他这帮好兄弟见面,是她不点头,想制造一些神秘感,然后再出其不意闪亮登场。 李山由主动和她喝酒,“苏冷,我先跟你道个歉,之前为了我一点私心,让见予把我心仪女孩的名字加到我和他共同产出的论文上去了。” 苏冷第一时间看向季见予,他正悠闲自己抿了口酒,注意到她目光才不紧不慢转过来,没太多表情,“别看我啊,我什么都没说,再说我也跟你交代了,李山由要和你解释是他的事。” 苏冷半信半疑,等李山由干笑过了,反问一句:“你明知道那女孩喜欢季见予,还让季见予送她这个人情,不怕她误会什么吗,你心真大。”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是季见予发出来的,李山由倒吸一口冷气,觉得这俩人真是“心直口快”,讲话丝毫不拖泥带水,字字句句足够直接,甚至意思都一样。 “不过下不为例哦,毕竟季见予是你兄弟我不是,我心眼子很小的。” 季见予乐得不行,众目睽睽下直接把手搭到苏冷肩上,一双眼柔情宠溺,耸了耸肩,“对不起了兄弟,我得听我女朋友的,不能让她不高兴啊。” 旁人起哄他们俩太腻歪,季见予没个正形笑得慵懒,直接偏头亲了一口苏冷眼角。 震天呼喊声中,苏冷耳朵嗡嗡只剩下一条直线声波,她咬了咬唇,躲进季见予怀里,一群男的以为她害羞,欢呼更起劲。 有人调侃:本来还以为见予换口味了,没想到还是这一挂啊。 明明这么多声音,这一句话还是精准飘进了苏冷心底。 她突然领悟到,季见予以前的女朋友也被他带进过他们的酒局,或许,季见予也当众吻过她们,她们如此刻的她一般躲进了他怀抱。 苏冷考完雅思那天,和季见予说好晚上一起在淀城最高档酒店的旋转餐厅吃饭,她先回桃源居洗头、化妆,季见予结束完和MIT那边导师的视频通话就过来接她。 苏冷心情愉悦,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考试压力,总是抱着考九十八分的心态去答题,虽然有时候结果不尽人意,可结果出来前她一直自我感觉良好。 就是这么不凑巧,季见予面试偏偏撞上这天,苏冷化完妆百无聊赖多等了他半小时。 他时间观念如此精准一人,没有迟到先例,苏冷准备逮他小尾巴问他再要一个礼物。 交往以来,季见予送给她很多礼物,全是名牌,很多他的衣服、帽子、装饰品、Kindle、运动手表等苏冷也拿过来用,他太会享受生活,可能更准确的是他生活太丰富,精神世界也富足,所以他拥有的辅助工具也多。 其实一开始像自行车那样,苏冷看到他有什么她也会想拥有,可季见予很慷慨给予她一句“我的就是你的”,让苏冷很受用。 似乎两人共同享有一些东西,情趣更多。 两人在外人眼里是富家子弟做派,实际上也如此。苏冷同样会送给季见予很昂贵精致的礼物,一条内裤就上千块。 陈弥替苏冷担忧,“这要是分手了财产怎么分割得清楚啊。” 乔劲突然跳出来提醒她俩,“那个博主说今晚更新!”他一个男生,刷社交软件发动态比女生更频繁,陈弥冷嘲雄孔雀是这样的,到处发骚。 窗外夕阳开始西斜,落到一定的低度,沉得特别快。苏冷差点迷迷糊糊睡过去,季见予都不知道考前几天她一个人经常灌两杯咖啡熬大夜不停练习口语,确保不会发生在新加坡太紧张导致问路这样简单用语都不会的情况。 朦胧中她被一股力量很温柔地托起,艰难掀开眼皮看到一张很近距离的英俊面孔,她把唇贴过去,含含糊糊说了些什么,季见予浅浅含吻几下,在呼吸变深促之前离开摸了摸她头发,轻声说:“困就睡。” “不行,我们要去吃饭,我马上就要回家了。” 她的话让季见予心中忽然弥漫起一股沉重悲伤,他无法适应这种陌生难言的感受。 绚烂的橘红橙光斜照进来,像末日前静默又庄重的原野。 忽然,他半跪在床边掐住她小巧下颌深吻,直到窗外的天完全变黑。 * 餐是季见予提前定好的,等待上菜的过程中,苏冷从包包拿出镜子补妆,发现对面一直在注视自己。 她咬了下嘴角,动作矜持,“看什么?” “今天的妆很好看,新学的吗?” 苏冷略微有些心惊。女孩子的妆容风格,季见予都能观察得细微入致。 她托腮凝视他,在饱和度不高的暧昧光影里,两人不动声色用眼神纠缠很久。 “今天视频面试顺利吗?” 季见予云淡风轻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苏冷这个问题很没有意义,可他同样反问她:“你呢,考试顺利吗?” 苏冷“嗯”了一声,自始至终没有季见予想象中的呱噪——本来他来之前,已经做好要听她吐槽题目或者叙述考试过程的点点滴滴。 “祝我们今后都顺利。” 苏冷突然端起了高脚杯,笑意嫣然,虔诚祝福。 季见予微微皱了下眉,心头有缕疑云,觉得安静优美的苏冷有点陌生。 他主动和她杯子浅浅碰到一起,没有立马挪开,说:“祝今后我们能陪伴着彼此,顺顺利利。” 苏冷怔了怔,表情略微不自然,下意识笑出声,可眼中迅速聚起一层雾气。 她有些崩溃。 本来,她要提“分手”的。 季见予的意思是两人暑假要结束了,她又考完雅思,所以这一餐才如此隆重。 苏冷想看看她盛装出席,却是把它当作两人最后的晚餐,季见予会作何反应。 有时候季见予也好、陈弥也好说她“作”她都无动于衷,是因为苏冷承认自己挺作。 这一个月,她太闲,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和季见予腻歪,世界其实很空,玩心被不断激发。 内心深处觉得这段关系已经进入一个“瓶颈期”了。苏冷觉得自己还是介意他和对自己有好感的女生聊物理,发论文带对方名字。或者是说她心中芥蒂是交往一年多以来每次争吵、冷战遗留下来的残骸。 每次都是他主动低头,哄两句,两人就和好如初。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默认的相处模式,季见予更多时候像温柔绅士,把一切都尽在掌握。 可就像那个夜晚两个人闹得那么凶,他守在她家楼底直到确定她不会说分手才肯安心离开那样——苏冷想看季见予喜欢她到发疯。 可刚才他那句“祝今后我们能陪伴着彼此,顺顺利利”完全超出了苏冷的预期,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捉弄他也让自己去承担那个未出口玩笑的后果了。 苏冷偏头长舒口气,拿纸捏了捏鼻梁,看似吸掉上面浮泛的油,视线蓦地一定,一双眼睛迅速暗淡,整个人一动也不动,表情完全僵硬。 季见予觉得奇怪,顺着她目光扭头看去。 在他们斜对角的双人餐桌上,坐着尤眉兰和焦显平。 他们显然是刚落座不久,立马有人捧来一束玫瑰,尤眉兰和焦显平脸上笑意不断,最后焦显平尤为坦荡又高雅伸出一只手示意对面,那人转身把玫瑰交到了尤眉兰手中。 目睹这一幕,季见予莫名觉得整个胸口都是紧束的,他立马转回来关注苏冷的反应,发现她维持原来的姿势,眯了眯眼,唇畔扬着一丝很轻很冷的笑。 “冷冷……” 季见予有些担忧地叫她,苏冷充耳未闻,一点点把纸巾折好,目光平静到漠然。 “你知道的,我爸今晚十一点到家。你猜,我不在家这段时间,我妈在不在家呢。” 苏冷尾音徒然一颤,猛地站起来,可半个身型还没有越过餐桌就被季见予眼疾手快走出来把她完全挡住。 他握住她纤薄的肩头,试图用低柔但厚重的耳语蛊惑她:“别冲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 苏冷狠狠抬头瞪他,眼周、鼻头早红了,唇紧紧抿着,季见予心惊又疼,吻了吻她额头,倾身拿起她的包包和披肩,毫无间隙拽紧她手腕把人拖走。 苏冷一直无声又剧烈挣扎,最后在他付款时一个人乘坐电梯下楼,季见予紧随其后狂摁电梯键无果后骂了句脏话转身跑进安全通道。 十八层楼,季见予浑身着火,在酒店外马路把人追上的时候豆大的汗直接滴到苏冷眼睛里。 她用力搡他、不停拿有点跟的鞋踩他脚,失去理智骂他。 “又不是你妈出轨,你他妈凭什么拦我,我恨死你了!” “这下你看清楚了?又是单独吃饭又是送花,我都还没收到花!你还想说他们是清白的吗,你还觉得是我就是在为讨厌那个女人找一个莫须有的借口吗!” 路人纷纷投来考究的目光,季见予让她毫无形象发泄了两句,用力扣住她脑袋往自己怀里摁。 那一刻,季见予觉得自己要虚脱。 他的确清楚了,锥心刺骨地领悟到前年苏冷看到尤眉兰那条朋友圈为什么会自杀。 刚才整个过程,他陪她成为目击者。 看她从冷静沉默到崩溃暴走,季见予心惊肉跳,现在眉心还在疯狂跳动,呼吸不畅。 他们站在路中央,打扮不凡,却都狼狈不堪。 094 后来季见予背着苏冷打了辆车,在他报上桃源居之后,苏冷哑声开口说自己要回家。 “我要回去陪我爸。这个世上,他只剩下我,我也只有他了。” 季见予腿还是软的,手指微微发着抖,突然弯腰搓了把脸,对她这句看似可怜伶仃实则冷情的话还是不甘心。 “那我呢?” “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 苏冷淡嘲一声:“你不一直觉得我在无中生有、无理取闹吗?”说完,她扭头看向窗外的同时两行清泪无声坠落,心像被凿开一样痛到无法呼吸。 季见予喉咙又干又辣,忍有一团火,咬牙克制愤怒到极点,“你非要判我死刑?” “这不是你经常干的事?” 沉默良久,季见予声线压低到发颤,“你他妈别不知好歹,觉得全世界都欠你。” 司机听不下去了,猛摁了一下喇叭,怒斥这对小年轻:“再吵就下去!” 在离苏家还有五百米的一个路口时,司机的导航提示地方到了,刚靠边停稳,苏冷推开车门头也不回走进夜色。 “哎……”司机被震天响的关门声吓一跳,匆忙扭头,以为这俩人不付钱就跑了,看到季见予还在,心刚放下又忍不住发怒。 “你说你们……” “再往前开,跟着她,多加多少钱都可以。” 司机立马噤声,偷偷通过内后视镜觑了后座藏匿在黑影里的少年,觉得他天生有股逼人的领导者气质,看不出年龄。 目送苏冷刷门禁进入小区后,季见予付钱下了车,抽一路的烟独自回到桃源居。 苏南添航班晚点,电话里,苏冷像小时候一样撒娇不停,蛮横得很,非要等他回来带自己去桥头下夜宵摊吃烧烤。苏南添无法,只能答应,并哄她先睡,等他到了再喊醒她。 苏冷不想让自己睡着,房间大开着窗,外面已经归于沉静的世界一切声音都无比清晰——风声、虫鸣、行人脚步、车流喧嚣,苏冷一直默默聆听,可直到十二点,苏南添和尤眉兰都没有回来。 她突然想起来乔劲傍晚的时候提醒大家博主晚上会更新帖子。 可一晚上过去了小群也没有动静,估计陈弥乔劲也在假期尾巴抓紧狂欢。 苏冷眼睛发酸,眼皮子重重耷拉着水肿般睁不开,可她忍着那股不适,机械点开app 那个博主是她的特别关注,系统自动推送了两小时前发布的内容。 苏冷狂躁到极点又坠入炼狱无声无息的心脏再次开始律动。 标题很直接明了。 “其实我和他有很多合照,但在他的相机里,这让人遗憾。可我的相机里,也有很多他没有的照片。” 苏冷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她一开始追帖,就是被这种在朝圣路上一段不知所起但命定似自然而然靠近的缘分吸引。尤其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因为一段旅途结识,在无人认识他们的山川原野拥抱、亲吻,但最终不得不回归现实的悲美学,令人动容。 前几张照片,还是小男孩给博主拍的,唯一同框,不过是博主与他倒映在草坪上的影子。就在苏冷怀疑网友是不是被耍的时候,第六张照片,是男孩站在山顶面向流云峡谷的背影。 他穿黑色冲锋衣,带一顶棕色牛仔帽,手持富士在拍风景,可漂亮的女生在拍他。 背影高瘦清俊,微微露出的侧脸线条冷锐,窥一斑而知豹,站姿随性却有一览众山小的野性与朝气。 无垠黑暗里,苏冷静悄悄的耳畔只剩下平稳律动的心跳。 因为抬手拍照袖子往上缩了一截,细而劲的手腕那里有一块完整无缺的理查德腕表。 不曾因为救谁而摔出裂痕。 陈弥和乔劲的私信前后脚小心翼翼弹出来。 “我瞅着那小男孩,有点像季见予?” “看帖子了吗?季四年前,去过川西这条线?” 自然馈赠的夏夜晚风清爽又凉,卷起窗帘一角像云卷云舒,起起伏伏,苏冷指尖在屏幕上留下一道道水印,终于,她肯闭上不堪重负的眼,重重往后靠倒。 * 夜越深,上岸气氛越火爆,舞曲、酒精、一张张看不清的年轻面孔无限激发狂野欲望。 酒吧的卡颜局,苏冷每次坐在吧台都会有人邀请她加入,她顶着今晚去高档餐厅吃饭的清透妆容走进这种鱼龙混杂的密闭空间,别具一格,黑色连衣裙,尤其突出,像误入浮华世界的小白兔,让人蠢蠢欲动。 卡座里有十来个人,男男女女挤在一起,更有助氛围推动,恨不得迭坐。舞池在播放一首慢摇,这边不断高涨的起哄呐喊盖过所有声音,苏冷兴趣寥寥夹着一根百乐哈密瓜,耐心等待轮到自己划拳。 男生一队,女生一队,各自输得最惨烈的两人要kiss 见怪不怪。家长、清白的好人都会觉得来这种地方的男女脏乱差,拿游戏人间当糟践自己的借口。的确,在这里,两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可以因为一个骰子点数、一口酒、一群人起哄接吻、玩一夜情。 思想传统的人真的接受不了这种玩法。 想接吻正经找个伴侣接触啊。 可认识一个人过程太艰难,沉没成本太大。越爱一个人,对对方期望、要求越高。倒不如和陌生人,走出这扇大门、夜晚一过,彼此形同陌路,都不需要有太大负担。 很多人嚷嚷着羡慕老一辈的爱情婚姻,却依旧心安理得享受新时代不用负责的开放的男女关系。 苏冷输了。说不上是脑子跟不上手,还是手跟不上脑子,在一片狂呼中她懊恼抬起右手扇了自己一耳光。 这更让众人神经兴奋,她自己也仰面笑出声。 总有个声音冷酷又宠溺骂她蠢。 回神时,全场都在高呼“kiss……kiss……Kiss……” 苏冷扭头,挤了挤卧蚕,看到那个即将要和她接吻的男生。 对方正掰着指关节好整以暇回望她,在等到苏冷看过去时,他挑了挑眉,似乎是在示意“女士优先”。 挺帅,但就是感觉差点什么,也多出来些什么。 苏冷还在想,下一秒肩头就被一股力量扣住,背也随着一声欢呼被往前推了一下,男生偏头先是碰到她鼻尖,两人呼吸交缠,眼睛互融般。 “百乐哈密瓜的味道,很甜。” 苏冷夹烟的手搭在他肩膀,迷迷糊糊笑着:“是比你们男人抽的好闻。” 男生呼吸急促,盯着那两半微张的饱满红唇低下头。相触瞬间,苏冷闭上了眼睛,浑浑噩噩中闪过很多零碎又清晰的片语。 “你别误会,我心情不好就喜欢找人接吻……” “好巧,我也是……” “不要拒绝我,上次我都没有拒绝你……” “你心情不好吗……” “心情不好就喜欢接吻啊,只可惜,以后只能和我接吻了呢……” 心脏被震天撼地的哨声、掌声、呐喊声捅穿一般,苏冷被迫折在陌生男人胸前的手紧紧握着,根根分明的青色血管怒张,燃到肩头的烟跌进沙发,火在彻底熄灭的尽头燃得猖獗,猩红一点。 男生明显带了欲望的呼吸扑到苏冷每一个僵木的五官,她弯了弯嘴角,毫无感觉,一呼一吸都有清甜的香。 “我漂亮吗?” “我觉得你最漂亮。” 历历在目的每一年冬,雪融化滴进苏冷眼底一般,是冷且清的,她黑眸格外澄澈,水光闪闪。 “漂亮到什么程度?和我接吻的滋味好到能让你今晚过后怀念不得然后上网发帖子寻找我吗?”苏冷指尖虚虚从他沾上一点粉红的唇划过去,声音细细的,“你不知道我叫什么,不知道我出了酒吧白天是什么身份,嗯,你就发一个帖子,叫‘我要捞人,7月29号上岸卡颜局和我接吻的漂亮女孩’。” 男生觉得苏冷有点奇怪,可她嗓音清甜柔软,喝醉了晃头晃脑有点可爱,偏偏红唇饱满,一言一行都有撩人的美艳妩媚,让男人邪念不止。 “我一定会……” 男生急不可耐再次偏头吻下去,一道摇曳蓝光闪过,苏冷被晃到眼睛,湿热舌头要滑进齿关那一刻,她杂乱的耳道突然炸开,胃里一阵翻腾,用力推开快要压到她身上的庞大身躯。 “滚你妈的贱男,别逼老娘扇你!” 她已经一巴掌打到一脸懵的男生半边脑袋,原本已经转瞬就重新投入新一轮暧昧状态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纷纷扭头观望。 男生反应过来,撑沙发的手突然扯住刚站起来的苏冷的长发,表情狰狞,“臭婊子!装你妈的清纯……” 苏冷痛得骨头都裂开,奋力挠抓男人小臂,腾出一只手摸到一个玻璃杯砸过去。 男人躲得及时,松开苏冷的同时缩腿往后倒。玻璃渣子四溅,全场惊呼一声人人自危躲闪到一旁。 苏冷头发凌乱站起来,呼吸不畅冷嘲一声:“怂逼。” “疯女人!” 男生还想冲上前,被人及时拦住了,苏冷拨开对她指指点点的人群一路跌跌撞撞,似乎是往洗手间方向去。 “那边什么事?” 躺在沙发打游戏的游其森往人群聚集的地方随意一瞥,并不感兴趣。这种地方上演什么戏码都不奇怪。他今晚是被初中一帮同学硬拉过来的,前半夜大家久别相聚兴致高玩得还算尽兴,这会儿凌晨两三点,大家伙明显疲累,但奈何有几个彻底喝嗨的死活不肯散场。 往前走想凑热闹的人又退回来,见怪不怪,继续张罗大家玩牌。 “差不多得了吧。” “哎哟你怎么去三中收敛这么多,前面不是挺尽兴的吗?怎么,就因为我欣姐不过来你就要回家了?” 立马有人笑闹,“我森哥对欣姐那是情根深种啊?分这么久了还没找下家呢。” “去你妈的,老子斗死你。”游其森甩开搭在肩上的手,倾身去拿牌,加入战局。 今晚酒喝得确实有点多,一局结束游其森好不容易脱身能出去透口气,他不动声色目光从一个个人满为患的卡座扫寻过去,脑海里想起那个很冷的除夕前夜。 他一个人很惹眼,不停有女人给他递眼色,游其森面色寡淡点了支烟,突然看到季见予的语音通话。 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心有瞬间的滞空感,下意识觉得他是不是找不到苏冷病急乱投医。 “哪儿呢?这么吵。” “酒吧,今儿一群初中同学聚会。” 季见予嗓音很浑,似乎在不停吞烟,笑了一下,“得,本来还想找你喝两杯,你搞头还挺多。” 游其森靠在通道墙面上,揉了揉鼻梁,调侃他一句:“我怎么记得你不喜欢喝酒来着。” “不跟你说,我找金远去。” “怎么,和苏冷吵架了?” 游其森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脱口问出这一句。 电话两头不约而同沉默了,季见予叹了口气,极少有与人吐露心迹的时刻。 此间,他一字一句都充满疲倦,“我觉得我根本不了解她。”过了一会儿,又从容一笑,“可谁叫我就是喜欢她呢。” 游其森似乎听到了一记重过一记的闷捶,如铺天盖地的音浪,也砸到他心脏一般。 “爱到不行。” …… 抽了两根烟,游其森往回走,突然被人叫住:“游学长?好巧,你也在上岸玩?” 游其森盯着一张俏美面孔想了一会儿,才想起焦璐这个名字,笑了笑:“巧。” 说完,似乎两人也没什么可说的,游其森心的表层泛起一层层褶皱,心不在焉躲开人群继续往前走了。 无意抬头一瞬间,看到一群大概五六个男人同行,表情明显不善有商有量穿越涌动不停的舞池。 游其森心头闪过一丝不安,循他们前往的方向放长目光。 苏冷瘦瘦清冷的一抹颓靡影子从洗手间墙沿迟缓晃出来,毫无预兆闯进游其森空空如也的视野中央。 他大脑迟钝,半边身体麻了一下,用手拨开人群跑过去,这是毫不迟疑的。 苏冷一个人在洗手池抠嗓子眼将近五分钟,五脏都挤作一团,喉咙不断泛恶,可就是吐不出来。她浑身发冷,一直在抖,怕得不行,嘴唇早就失去了颜色乌青又紫。 她不停用水擦洗唇齿,到最后,嘴皮破了一大块,撑在大理石面不停喘气,浑浑噩噩的,胸口一直在痛。 她知道那个男生会来寻仇,可她抬眼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过来时,还是腿软心颤,直想流泪。 可突然,有个洪亮声音用力喊她名字:“冷冷!” 那群势在必得的恶人愣了愣,不约而同扭头去看。靠近了,游其森反而停下奔跑的步伐,一张脸锋利棱角泛着红,杀气腾腾迈着又大又稳的步伐直接走到苏冷身边,看都没看那群人一眼直接把人拽走。 苏冷头晕脑涨,在路过卡座时扯住了游其森袖子,弱弱开口:“我包还没拿……” 游其森停下来扭头看她,一张脸阴森得可怖,苏冷从没见过他这样,瑟缩一下,两只手交迭在身前,泛红湿润的眼很是委屈地怯怯看他一眼。 他恼火她竟然心大到这种地步,甚至可以说是不自爱。 可最后,开口问她:“在哪里?” 苏冷看了过去,游其森又拉她走,最终停在那个狂躁混乱的卡座前。他看到了苏冷被扔在沙发角落的斜挎包,试图挤进去,却被不停推阻,甚至有几滴酒沫喷到脸上。 女人们热辣邀请他:“哟,又来个帅哥,来了还想走啊。” 太乱了,她怎么敢自己来这种地方还和一群完全不认识的人拼座喝酒醉到这种地步。游其森额头一阵狂跳,血脉贲张,黑着脸直接把不停伸过来的手打开,拿上包拽着苏冷大步离开。 路上不断想起刚才那四个五男人来势汹汹的样子,游其森呼吸急促,拽着那截细腕的力量越来越大。 苏冷跟不上他,内脏被颠起来,浑身都痛,不停叫他,最后耐心耗尽直接用吼的。 “你他妈慢点行不行!” 游其森被她撩得满腹邪火,鬼使神差吼回去:“你他妈能不能爱惜自己!” 两人在通道面对面僵持着,游其森心脏发痛,揉了揉额角放缓语气:“对不起……” 苏冷面无表情越过他走出去,胡乱挥赶试图困住她的手,在吸入一大口清新空气时突然停下,回头对气喘吁吁的游其森说:“我不仅喝酒,我还和别的男人接吻了,你懂吗,就是那种玩游戏输了,我们嘴对嘴。但亲完我打他了,那个傻逼男的不服气就准备找人揍我。” 游其森一张脸白得不自然,薄唇紧抿,颌角爆起几条青筋,在苏冷看来,他在平静地、高高在上地审判她。 “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你,现在你可以滚了。” 她用最淡漠的语气说最粗俗狠心的话。 游其森被她浮肿苍白唇上的一块血口刺激得眼球胀痛,闪过一片红,狠狠拽住她即将一闪而过的手腕。 苏冷反应很激烈,手脚并用去抓他、踢他,声音爆哑:“放开我……你谁啊!” 一瞬间,游其森眉间闪过一丝怔忡,分神让她逃了出去。 苏冷跌跌撞撞后退几步蹲下来,捂脸抽噎出声,“我很坏对不对?明明是我缠着我爸回来要一起去吃宵夜,结果我又反悔了自己跑出来和一群烂人喝酒,他飞机落地后满世界找我,但是又不想让我不高兴,只叮嘱我要注意安全,如果可以他可以开车来接我……可我怎么能让他来接我呢,我这样子,别说尤眉兰了,他都一定很失望……” 苏冷缩成一团,越哭越凶,语不成调,白皙脖子上泛起一片热潮的红,时不时一口气久久上不来,让人觉得她随时有窒息晕厥的可能。 游其森原本以为,她会提她和季见予吵架的事。 她有男朋友,还来酒吧玩那种游戏,随便和陌生男人接吻。 游其森心在滴血。 他走过去,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出一张干干净净的纸。她和沃寒露课桌上常年放有抽纸,谁想用都可以去她们那里拿,他知道她只用这个牌子的这个味道。 苏冷接过去了,妆花得惨不忍睹,眼睛里全是汹涌的泪水,忽然问他:“你刚才叫我什么?” 095 冷冷。 他刚才叫她“冷冷”。 游其森咽了口唾沫,可嗓子还是火辣辣的,哑声开口:“我怕他们知道你全名,以后会找你报仇。” 忽然有一辆重机疾驰而过,那种野火少年午夜街头不要命狂飙,带过一阵风,把苏冷浓密黑发往前卷。 “你们男人……”苏冷似笑非笑讥诮着什么。 游其森心头一颤,怔怔望着眼前这个颓靡冷艳的少女,而苏冷喃喃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后,自己撑着膝盖站起来。 眼前覆下一片阴影,游其森随之起身跟过去,“我送你回家。” 苏冷正在点烟的手停了停,忽然盈盈一笑,“我突然想吃钟水饺,你带我去店里吃好不好?” 游其森没有拒绝她的理由,除此之外,再多的一时都想不起来。 这家店藏在市中心保留下来的巷子深处,每天晚上十点开始营业,通宵,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即使凌晨,依旧炊烟袅袅,队伍排老长,轮到苏冷的时候,她仰头看菜单很久都没有反应,惹得队伍后面一片不满。 游其森插兜站在旁边,也不催她,一双眼沉沉凝注在她淡然的脸。 苏冷好似毫不在意别人的异样目光,对辱骂也充耳不闻,若无其事仰头游其森:“你平时经常给我们买的是什么馅来着,我突然忘记了。” 一时间,所有人不善的目光都转移到了游其森身上,他略觉尴尬清了清嗓子,低头触上苏冷似笑非笑的眼睛,很奇怪,他并不那么紧束了。 仿佛和她在一起犯错也是一件轻松的事。 苏冷把他的棒球帽抢到自己头上戴,整张脸在暗影里,表情不那么清楚,但嘴角狡黠是清晰。 在等待饺子做出来的过程中,苏冷又和游其森保持距离,屈腿靠在墙角抠指甲,很孤僻的感觉。 其他人这时候看他们的眼神变得有几分谅解。 哦,原来是小情侣吵架啊。 游其森心跳得很快,像尘埃漂浮在粉红色晚霞里,他心虚且罪恶的享受这份他与路人心照不宣的感觉。 后来,他亲自调料,苏冷看他在调料台前熟练的动作,才反应过来,原来平时他们为之着迷的蘸水,有一半味道出自游其森的手。 把饺子端到一张靠近电风扇的桌子,筷子摆放好,游其森从冰柜拿两瓶水,自己拿着一瓶走出去抽烟。 苏冷自己默默进食,舌头麻木,觉得越吃肚子越涨,一点平常让她回味无穷的滋味都没有。 后来,她端着碗走出来,靠在车那里吞云吐雾的游其森余光立马捕捉到她,以为她是出来找他的,下意识想掐烟走过去。 可苏冷只是在店门口毫无形象地蹲下,裙摆拖地也不在意,捧碗听对面一家私人酒馆有乐队在弹唱。 游其森远远看着,烟也彻底忘记抽了,看她不停转换拿碗的手撩拨被风吹乱的碎发,在路灯下清寥的影子晃动不止,比一缕月光还要单薄脆弱。 宿舍群里不停有人艾特他。 原来这么多人没睡。 原来这个晚上,是这么多人的不眠夜。 季见予和谈时边拉到人准备开局。 据说暑假开始时,谈时边和李尤尖也吵架了,大家伙都好奇李尤尖那性子也能吵起来?肯定是谈班长你太过分了。 再听说他们一个月都没联系,都为他捏把汗,“你这是和人家分手了?” 虽说李尤尖家不在城市,可也不至于一个月不说话不见面吧。 季见予调侃一句,“你完了。” 谈时边烦得要死,想起放假那天傍晚就头疼,心窝子难受。他的确一气之下说了“分”这个字,可李尤尖也绝情又强硬啊,刺他一句“本来就是你非要谈的”。他气得肺炸,两人不欢而散。 谈时边放弃了暑假带她出去旅游的计划,连偷偷跑去雅县看她的惊喜也取消,决定冷一冷她。他的确不甘心,觉得这段感情是他爱得更多,李尤尖又说那句话,无异于践踏他的一腔深情,好像一切都是他强迫她,她是迫不得已才和他在一起。 可没气几天,他自己就忍不住了,主动给她发短信。 但石沉大海,没有一条得到回复的。 谈时边心灰意冷,气恼又痛苦,整个暑假过得浑浑噩噩,想着开学见了面一定要好好惩罚她。 游其森把屏幕摁灭,跨坐上车静静等待后视镜里慢吞吞走出来的苏冷。 一切准备就绪,可苏冷并没有打算坐他的车。 “我去桃源居,就几步路。” 游其森脸上没什么情绪望着她,苏冷把帽子摘下来随手捋头发的一连串动作,让他心脏发紧。 “这个暑假我和季见予住一起,早知道这家店就在附近,我说不定会吃到腻。” 苏冷笑了笑,把帽子递过去。 游其森手部肌肉发僵,一时根本抬不起来。昏暗巷子里,星星也难以坠落,他眼前却晃过了一阵阵白昼似的光。 “你家也在附近吧,真不够意思啊,你好像从没邀请我们去玩。说来也奇怪,我和季见予经常在这附近晃荡的,居然一次都没偶遇你。最好别开车了,毕竟喝了酒,走几步当醒酒也不错,你说呢?” 苏冷提醒完他这一句,很潇洒离开了。 游其森呼吸作痛,最终骨架坍塌般伏倒在车头,在自己断续深促的呼吸声中久久无法平静。 * 回到桃源居,打开门一片漆黑,苏冷知道他没有回来。 本来这段时间他来这边就是因为她在。 但他说过,初中的时候周末会回这边住,所以书房留有很多他的旧物。苏冷偶然翻到过他的八中校服,和在蟠龙那栋别墅的实小校服一样,完整保留。 他这个人会如此珍视这种旧物,挺让人意外的。 苏冷开了一盏台灯,她向来不太喜欢明亮的环境,很轻松发现了柜子里那台富士X-S10 他说他不喜欢拍照,所以这台相机像是没用过几回的样子,崭新依旧。可谁想到,它陪他吹过粗粝风沙、见过高原无垠的星空。 还有旅途陌生美丽的女大学生,也曾被它的镜头框住。 苏冷翻了一下,发现相机里最后的照片是三年前,应该是八中众人在苦练体育中考项目时,季见予惬意自在地帮大家记录下痛苦又难忘的奋力拼搏时刻。 很难想象,他曾是如此“热心肠”。 再往下翻,看到皑皑雪山、碧蓝天空等全景图时,苏冷下意识关闭了自己的气道。 原本以为,她的心已经被酒精泡死了。 亲眼见证自己母亲出.轨,男朋友不满十五岁就和大学生玩公路言情的套路。 苏冷面无表情看完了博主口中所说的照片——他给她拍的。 每一张地上的剪影,都可以证明博主对面是一名虔诚认真的摄影师。 曾经的季见予,时常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会在他乡和一群陌生人围坐在篝火前喝酒,热爱生活,享受随心所欲的邂逅与悸动。 到她苏冷手上时,他厌恶酒精与繁华,沉浸钻研物理难题,因为她闹脾气的一句“不要和我说我听不懂的东西”,就和别的女孩聊数字公式。他不再喜欢拍照,为她买一台富士单反,是因为吃醋不想她被别的男人拍,仅此而已。 永恒不变的,只有那些单纯为他前赴后继的漂亮女孩。 苏冷原本以为,费尽心机的江橙、热情大胆的新加坡女孩、小动作不断的焦璐、聪慧的二中王奕然……到此为止了。 因为这些女孩的小把戏有无数男生为苏冷使用过,一颗执着的心也有无数男生为苏冷拥有过。 她以为自己和季见予是平等的,是可以互相伤害的。 可事实是,没有男生会真正对不识好歹的苏冷念念不忘。而倾慕季见予的女人,不止永远在路上。 热情洋溢追了几个月的帖子,男主角是自己男朋友。在苏冷和初恋吵吵闹闹连接吻都心惊忐忑的时候,季见予已经在和女大学生玩暧昧,在条件艰苦的旅馆事无巨细为对方吹头发、煮红糖水。 什么年纪类型的异性都甘愿和季见予尝试一段难忘情事。 季见予是千帆过境。 苏冷自己也搞不明白,她为什么死死捂着嘴巴,无声哭了出来,泪水不断滑过指缝,痛得浑身痉挛。 对尤眉兰和焦显平的事,苏冷始终抱有一丝希冀,觉得他们旧情再难忘也不会背叛各自家庭。只不过她要面子,不肯在季见予面前承认,始终呈现戒备状态。 可他们真是一对奸.夫.淫.妇。 季见予情史丰富,苏冷从一开始就知道,并且不以为然。因为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同样精彩富饶。可当她默默比较她和季见予朋友圈谁的点赞数多的时候,她就已经看不起自己了。 有女人时隔四年依旧对他念念不忘,试图在网上发帖重新找到曾经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小男孩时,苏冷彻底崩溃。 她受够了自己男朋友总被人觊觎的感受,也厌倦了亮出正牌女友身份去阻挡旁人臆想的过程。 她不肯承认自己伤痕累累,只觉得她是苏冷,不需要为一个少年陷入这种困境。 哪怕对方是季见予。 苏冷依旧认为自己足够优秀、足够耀眼。 但对方是季见予。 他的路途是无穷无尽的,心境强大到装不下太世俗的东西,所以他永远不会因为她而陷入需要强调认证自己足够优秀、足够耀眼的困境。 苏冷擦干下巴一滴泪,拨通季见予的电话。与此同时,外面的门锁被轻声打开了。 凌晨四点,季见予不可能拖着一身酒气回家,即使知道她不在,他还是如往常回来一样蹑手蹑脚。 看到来电时,他心跳漏停一拍,但表情痛苦看着屏幕闪烁许久,才缓缓接起来。 “我们分手。” 世界岑寂一秒,季见予随手把钥匙抛到鞋柜,“咣”一声,苏冷缩在黑暗里也没有听见。 她的耳朵被泪堵死了。 “你在玩我。”季见予发狠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踢了鞋随意靠在玄关,单手拿烟、打火。 他完全没当回事,不相信她会在一顿美好晚餐后分开不过几小时就和他提分手。 好吧,虽然那顿晚餐并不算愉快。 可她妈和别的男人搞在一起,关他屁事。 即便如此,季见予还是狠毒恨起了那对狗男女。 他觉得苏冷需要冷静,所以他没联系过她。他也需要冷静,不能对她恶语相向,他知道她会被吓到。 可他的暂时放手迎来什么? 她说分手。 即便那次闹得这么凶,无数次冷战,一言不合就拌嘴,小旅馆那晚过后,苏冷真的再没提过这两个字。 季见予手不停地抖,以至于烟很久都没点燃,焰火持续腾升,他低头看到了她那双漂亮高跟鞋,就在他脚尖一厘米之外。 与此同时,他的沉默惹恼了苏冷,现实与电话那头同时传来一声巨响。 “我他妈说分手!你聋了是不是!玩玩玩,我不是别人,没空也没兴趣被你吊着又无情甩开,没空和你玩!” 苏冷把那台昂贵的相机砸了。 他漫不经心的慵懒淡漠,让她觉得自己像小丑,不过也就是他风流人生里不足为奇的一笔。 他只要还对她有感觉,还想和她接吻、上.床,她就永远没有权力提分开。 一切都要遵循他的兴趣。 就是这么强势霸道。 就像他可以在旅途自由又浪漫的氛围里和女大学生心照不宣玩暧昧,等旅途到终点,回归现实的时候他可以完美脱身,继续做他的天才少年,追逐辉煌人生。 什么情爱都无法困住他。 念念不忘受了伤还想要勇敢表白的只有女方。 季见予心跳一顿,举着手机快步朝书房走,险些一脚踩上屏碎的相机。他怔怔抬头,惊痛到青筋狂跳。当然不是因为区区几千块的老相机,而是如此黑暗又杂乱的房间,像他看到苏冷一瞬间时的内心。 苏冷一开始以为是贼,吓得泪更凶,整个人瑟瑟缩在角落,只有一双眼睛是闪着光的。 看清是季见予,她彻底咬破了嘴唇那块伤口,血腥味最易刺激神经,她把手机砸过去。 “你发什么疯?” 季见予最讨厌别人动不动就乱砸东西,弄出一系列刺耳杂音,苏冷一顿狂举,让他彻底失去耐心,大步走过去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你搞清楚,这是我家……” 苏冷很平静挣开他,“我知道,我过来只是和你说分手的。” 季见予眉头骤然一松,猝不及防又听到那两个字,他冷笑:“一身酒气?你他妈又跑出去喝酒了是不是,说什么胡话……” 伸出去的手被苏冷转脸躲开,下一秒,他喘了口粗气狠狠掐住她下颌逼迫她转回来面对自己。 “你有种再说一次。” “我要和你分手。” “我不分。”季见予很快又平静地接她的话,面色沉沉,眼神却是顽固到轻蔑的势在必得。 苏冷仰着脖子,任由那股酸重漫及全身,丝毫不惧与他四目相对。 “随便你,反正在我这里,我俩完了。” 季见予一点点低头,几乎与她额心相对,眉眼压低已经酿造了一场黑色风暴,嗓音冷淡又低迷:“这是两个人的事,苏冷,不是你一个人决定得了的。我不分,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休想,我拖也拖死你。” 苏冷睫毛不停颤抖,她其实害怕极了,知道季见予是个偏执狂,还有暴力倾向,不,是前科。 他以这样亲昵的距离、柔和的语气威逼,苏冷真害怕两人会同归于尽。 她又清晰看到了他右眉弓上的那道疤。 心理防线崩塌就是在这一刻。 她恨透了命运的纠缠。 “四年前,你去过川西是不是?” 096 zuijile.com 忍住凭空升腾的巨大悲怆,亲眼目睹了他饱含怒气中的困惑,苏冷继续说:“在旅途中,一个初二男孩在青年旅馆和另一帮人结伴而行,有个牛津大学的大二女学生独身一人,他们很聊得来,一起看星星、一起唱歌,在旅馆,男孩帮她吹头发,吹到停电了,他们在黑暗里接吻。旅行中,男孩拿富士帮女大学生拍了很多照片,在剩下的旅途里他们一直牵手、随心所欲接吻。女生以为他们已经是情侣关系了,可旅行结束,她回了英国,男生继续下一站旅途,没有要留联系方式的表示,她作为一个女生伤心死也不想先开这个口。可这四年来,她一直念念不忘那个小男孩,最近她回国了,全网发帖希望能找到他。” 苏冷说得口干舌燥,闭眼咽了口唾沫,再睁开时笑意很深,“好感人对不对,很有感觉的一段故事。我当吃瓜群众三个月,希望看到后续,甚至想帮她找那个男孩。” “我不仅找到了,我还找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他为她拍的那些照片。” 季见予闭了闭眼睛,似乎是个懊恼表情,手不曾松开,捏紧苏冷肩膀,无奈开口:“她发我照片了对不对?” 苏冷无法想象,这个时候他还是如此理性,从容刨析她为什么会认出那个小男孩是他。 大脑碎成渣,苏冷怔怔望着眼前这个无论何时都英俊的高大少年。 “首先,那是过去的事,我承认,那种氛围下,她长得不错,我心动了。但这其实和我过往谈过的任何一段恋爱本质是一样的,我不懂为什么你反应要这么大。气我相片没删?更没必要,我旅行回来后就没怎么拍过照了,相机也一直闲置。” 苏冷还是没反应,这让季见予有点没底。他皱眉擦掉她眼角的泪,叹了口气,“冷冷,别这样。如果要介意,你的经历就比我少吗?”夲伩首髮站:jilehai.com “你真可笑。”苏冷摇了摇头,嘲讽他,“你的确介意不少,路上但凡有个男的多看我一眼就觉得我要和他上床了。” 季见予对她用词明显不满,眼神阴森,苏冷毫无察觉似地继续说:“轮到你,数不清的缘分、邂逅、情分就成了理所应当的存在。我受不了你了还不行吗,很早之前就受不了了,受不了你总试图控制我,要我照你的方式去活,吃个煎饼都不让。出去和一群熟悉的朋友喝个酒你就要在私人影院那种地方指.入我。我不喜欢一个出.轨的女人做我母亲你也要觉得我绝情不懂感恩。” 苏冷推开他,“我们就到这了。” 季见予不着意往后趔趄一步,整个人是破碎的,震怒之余十分不可置信望着她,“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是理所当然的,我只是在向你陈述事实。” “我问你之前你从不主动和我开口,和聊物理题一样的,你潜意识里就觉得这没问题,永远都是你对。” 苏冷不知不觉被他带着思维走。 “我他妈知道她会突然跳出来找我!大家你情我愿,我怎么知道她会被一段邂逅困住。”季见予躁得直捋头发,深吸了两口气,伸手问她,“贴子在哪里,我亲自去和她说清楚。” “不用了,我已经私信她,我说你要找的人现在是我男朋友,希望她把内容删除。她也向我道歉并且删除了所有帖子。因为我不想让三中甚至所有人都知道你他妈十四岁就在和女大学生调情!” 季见予不知道被她那句话触动到,走上前抱她,“对不起,冷冷,我知道这件事给你带来困扰了,尤其是现在这个时期,但这是意外你相信我,我现在心里只有你。不,准确来说,是茉莉初雪那个冬夜以来,我的世界就只有你一个了。” 早堵塞的鼻腔里瞬间弥漫有他衣领上的清澄香气,苏冷嗓子发痛,“你真的不懂吗,不是因为这个,不单单因为这个,你谈过这么多恋爱还不懂吗,一段感情让人疲惫的时候就意味着它走到尽头了。爱和不爱都没有理由的,失望和伤害也不是一日达成的。” 季见予一言不发用力收紧手臂,恨不得勒死她的架势。 “你一定要分?” “对。” “我要是不同意呢?” 苏冷突感无力,狠狠咬住他锁骨,听到他隐忍闷哼一声,她更加烦躁,一把推开他,失控朝他喊:“随便你,反正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别他妈缠着我!” 刚才一番争执,季见予点点碎发落到眉间,整夜未眠,他还是朝气勃发的样子,在他身上很难看到颓废的风气。他点了支烟,摇灭了打火机,冷淡吸一口,对她说:“我他妈就缠。我知道你心情很崩溃,多方面因素,又喝酒了对不对?一时激动胡言乱语正常的。但有一点你说得对,我谈过这么多恋爱,很清楚一点,我开始一段关系不一定有多用心,可如果结束一段关系一定是因为不喜欢。” 他整个人斜在黑夜与白昼交替的刹那,颀长冷淡一抹,好整以暇笑了笑,“苏冷,这个分手理由我不接受。这一年多,每一次吵架之后我喜欢你总比之前多。” 苏冷觉得他疯了,这种时刻,居然还在对她深情表白。 “还有两天开学,你好好休息,我们还要一起去美国,我相信你雅思一定没问题。等成绩出来,我给你庆祝。” 说完,他伸手似乎是想抚一抚她的脸,指尖停在半空,最终只是替她别了一缕碎发到耳后。 苏冷恨得咬牙,极力克制颤抖,“季见予……” 下一秒,他狠狠吻下来,她的牙齿撞破了他嘴唇也在所不惜。 苏冷浑身过电般一抖,大脑一片呼啸,想到什么,比刚才任何时刻都要激烈推开了他。 季见予似乎无力再去抵挡她的决心,整个人垂着头喘气,眼周爆红。 似乎真的被她这个动作伤到了。 还是那句,“苏冷,是你先来吻我的。” 苏冷默默流泪,不肯发出声音。 她怎么不记得?他们两个人,都喜欢在受伤的时候找人接吻,可这一年半的世界尽头,只有彼此。 季见予搓了把脸,整理好心情,和她说了句“开学见”就离开了。 天边有露出鱼肚白的迹象,锁扣落下的响声消失后,苏冷缓缓蹲下来抱住了自己。 她知道自己失败了,季见予是不会和她分手的。 她斗不过他。 或许从一开始,她抱着玩一下曾经爱而不得的男孩的心态开始这段感情,她已经把自己玩进去了。 * 这场拉锯战,打了两个礼拜,季见予越不放手,开学仍如往常一样对她做一切事情,苏冷就越抗拒这份关系。 前几天,她还会每天在季见予微信说一大堆后冷淡发个“分手”,可对方根本不予回应,沉浸在自己世界,她放弃了。 季见予那边反而觉得她这样是在闹脾气,没往心里去。 直到表白墙爆出一张苏冷在酒吧和一个陌生男子接吻的照片,季见予几乎是把苏冷甩到墙上,压迫黑影笼罩着她,滚烫体息几乎要把苏冷烧干。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要不然我掐死你,我做得出来。” 他就是不说分手。 那种毁掉一个人甚至把他自己也毁掉也绝不放手的暗黑气息,让人窒息。 就算苏冷见过季见予所有立体面,仍旧被他那天狰狞神情吓到失语。 因为她知道这件事她的确理亏,那时候她连单方面分手都没有提。 可她也被逼到绝境了,只想借此事摆脱他。他这么骄傲,肯定忍受不了这种事。 “‘就算我花心你也绝对不能变心,即使我把你忘记你也不能忘了我。就算偶尔我没有联系你偷偷跑去喝酒,就算我暂时跟别的男人对上眼,也请你只看着我……’是这歌词吧?”季见予咬牙冷笑,眉是冷厉的,“苏冷你还真是身体力行,这样想逼我分手,没门儿。” 他狎昵弹了一下她睫毛,还粗哑的嗓音染笑,“你报复到我了,这就当你出气了吧,你的确把我气得肝疼。但没关系,免得你总揪着我那些无意惹出的破事不放。今晚想吃什么?” 苏冷觉得他疯了。 “季见予,你别这样。” “煎饼加辣条怎么样?” 他坚决不回应她。 “这样没意思真的。”苏冷软瘫在他桎梏在身前的手臂里,心累到麻木。 季见予也觉得自己疯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绝对不接受苏冷提分手,是因为从没有女孩主动要和他结束关系吗?也不是,这一年多,苏冷在他井然有序的世界里做了很多打破秩序的小动作,他顶多皱一皱眉,放任她。 或许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说变就变。从前他见证过、介意过的她对任何一段男女关系都是轻蔑、洒脱态度的这把刀子还是落到他身上吗? 还是真的如她所说,失望和伤害都并非一日之寒。 季见予开始人生的第一次反省,连他都未曾察觉自己在失去边缘苦苦挣扎做出改变。 包括主动要给她买煎饼这件事。 只因为吵架那天她举了这个例子。 和谈时边两人半夜在楼道喝倒一箱啤酒时,对方笑他演情种还演上瘾了。季见予不动声色戳一刀子回去,“好过你,想演都无法。” 埋头在膝盖里的谈时边突然僵住,呼吸都停止。 “你他妈活该啊,分手这俩字,真他妈伤人,老子深有体会。”季见予头痛欲裂,闭眼往后重重撞了两下墙壁。 开学第一天,陈冰课前表情凝重宣布了一个消息:李尤尖因为家庭原因,转学了。 末了还加了一句“希望剩下这一年咱们四十九名同学能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向高考发起最后冲刺”活跃气氛。 大家惊讶一瞬,就立马投入学习了。 毕竟,时间真的不多了。 李尤尖在班级本就没有存在感,大家顶多偷瞟一眼谈时边,但又想起放假前有传言他们分手了,加上谈时边的确没什么反应,各自觉得没什么可探究的就转念回神。 只有苏冷突然失控,猛一下站起来也不管陈冰还在黑板写字就从后门走出去。 季见予忍了会儿,翻窗追上去。 大家都暗呼这两人太猖狂。 这是桃源居那晚以后,两人能好好面对面的唯一时刻。 苏冷完全接受不了,疯狂打李尤尖电话,却发现她连qq号、微信全都注销了。 她崩溃大哭,“怎么会,她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转学?还有哪里比得上三中?就算要转学,为什么说都不说一声,她怎么这么狠心,我对她这么好……” 苏冷整颗心都碎了,她觉得自己正在失去所有,很快就将会一无所有。 季见予抱她,不停拍她背替她顺气,苏冷忘记了挣开他,打个哭嗝,自责:“都怪我,一个暑假都顾自己,连她和谈时边吵架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关心一下她,她本来就被三中那帮贱人伤害过,我又没找她聊天……” “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别这样想。” 季见予第一次觉得语言组织不起来,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破碎脆弱的苏冷。 宁愿她砸东西、打人。 陷入巨大惊恐与懊恼的,还有谈时边。 陈冰那句话砸下来时,无疑于刨开了他的心脏,因为到了上课时间也看不到她的那份紧张怀疑一下随着转脱的笔尘埃落定。 他甚至做不出太多反应,人在一个巨大变故面前,是无比渺小的,再多挣扎都是徒劳且虚无。 所以在旁人眼中,他如此淡定漠然。 可实际上,当天中午他就跑回家试图从隋姗手里拿到她表姐的联系方式。因为一整个上午,他一节课都没听进去,不停拨打她唯一的电话号码,不停刷新qq、微信界面,不敢相信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 如此决绝。 这根本不像李尤尖。 脆弱又果决地逃避。 手机都被他摁冒烟,他只剩下吕繁礼一条线索。可到了家,他又突然清醒自己现在这个失态狼狈的模样,一定会被隋姗看出什么。可他不能,他不能让他父母觉得是那个清苦的女孩主动靠近他,现在又放弃他把他变成这个样子。 趁隋姗下楼前,谈时边默默打开家门走了出去。 找到陈冰办公室,他死水一潭木讷开口:“您应该有听说我和她的事,我想我还是有资格知道她的事。” 陈冰张了张嘴,最后面无表情批改试卷来了一句,“既然是男女朋友,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才对。” “对不起,放假我们吵架了。” 他都没意识到他和陈冰道歉,像个神经病。 “她表姐一家搬走了,所以她也转学了,就这样。我警告你,别给我影响学习。” “哦。” 其实这个原因,完全合理。 她表姐是她唯一的亲人。 三中这个地方,对她来说不过是噩梦一场,的确没什么好眷恋的。 可谈时边还是不甘心,也曾喝醉、长跑到极限破口大骂:“我不过说句气话,明明是她先和彭天偷偷见面,她根本没把我当作男朋友,我说她几句,她也不会哄哄我,我一定就心软了……”吼到最后,他泣不成声,只能不停喊她的名字,“尖尖……” 这个校园仿佛不曾存在过一个每次英语作文都拿满分的清贫女同学,大家本来就有点不屑看一个穷人写出来的满分作文,随之消失的范文,也很快就被另外突出重围的作品替代了。 一切都在往前走。 偶尔谈时边在操场和彭天迎面撞上,两个曾经拔刀相见的“情敌”,也毫无反应各走各的路。 因为牵扯在他们中间的那团线彻底断了。 只有苏冷还在像头倔牛一样,天天围堵陈冰,不得到更多信息誓不罢休。 陈冰无法,给了她一串号码。 “这是她表姐打电话联系我办相关手续时的号码,你再无理取闹,我给你处分!” 苏冷感激涕零,可没等打通这来之不易的号码,号码主人寄来的信就先到了她手里。 信是季见予给她带来的。 下午他出校门买麦当劳新品派,回来时保安大爷叫住了他,“哎,小伙,你是三1班的吧?” 097 全校人都认识季见予。 季见予其实对高三一班这个说法还不是太适应,或者说,他从来不太也不用在意现在高几。 收发室在校门口,平时除了走读生很少有人经过,尤其是高三学生的信件,更难认领。信来了有几天了,安保当然是优先派送教职工的邮件,等再想起这封信时,又觉得给送到教室太麻烦,索性叫住了季见予。 季见予本来没心情给人当邮差,可拿到手上一看,收件人姓名完完整整写着苏冷的大名,起初他有点迟疑,怀疑这是谁给她的情书。可再一看送过来的地址,是雅县一个村名,那点杂念就烟消云散了。 苏冷不和穷人交朋友,甚至连交集都很少。 后来他想起来这段时间和谈时边喝酒,对方喝醉总念叨要去雅县把人逮出来。 季见予有自己的私心,想到信有可能是李尤尖寄来的,他第一反应是雀跃,觉得这是个和苏冷和好的契机。 所以他没第一时间告诉谈时边这个消息,反正信本来也是给苏冷的。 把麦当劳送到苏冷面前时,她正和沃寒露一边一只耳机看综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季见予完全没有被忽视的感觉,又以古老的方式传情一般,给她桌面放了张纸条。 沃寒露好像不知道苏冷和他在闹分手,以为他们这段时间吵架而已,而且苏冷被爆照和别的男人亲嘴,大家都觉得俩人要完了。可就和上回季见予知道苏冷瞒着他去酒吧一样,都是季见予先狂怒一阵,之后又“做小伏低”求和好。 沃寒露私下偷偷问过游其森,“你说苏冷给季见予灌了什么迷魂汤?他这么傲一人,居然能忍受自己女朋友喝醉和别人乱亲。” 实在好奇,沃寒露飞快伸手过去,嘴上调侃:“季神,你现在在大家眼里是‘深情的神’了,居然还传纸条,你怎么不干脆写封信求我们苏公主原谅你……” 季见予不动声色按住了她手,又顺势把纸条收了回去,笑意浅浅:“私密内容,别没皮没脸的。” 沃寒露忽觉尴尬,脸要烧起来,苏冷一时谁也不理,她微感不快,“得,你们小情侣爱干什么干什么,反正最后都会和好,受罪的还是我们这些人。” 说完就扔下耳机抽了两张纸去厕所了。 季见予半倚在桌角,动作轻柔把苏冷耳机也摘下来。 “你很烦。”苏冷很冷静的厌恶他这种不讲道理的霸道行为。 季见予笑而不语把纸条摊开,苏冷沉脸随意一瞥,却看到上面写的是:李尤尖给你写信了,东西在我这里,晚上你跟我出去宵夜。 她“腾”一下站起来,不顾班里少数埋头苦干的人破口大骂:“你要点脸行吗?居然想出这种法子骗我和你出去,休想!” 苏冷心口抽疼。 她不奢望季见予能理解李尤尖一声不响消失对她影响有多大,反正李尤尖又不是他朋友,而且还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穷人。 可他怎么可以利用这件事只想修补自己的爱情? 震惊之余,苏冷觉得失望,对他这个人。 李尤尖怎么可能给她写信? 季见予脸色发青,嘴角抿得很紧,无视旁人悄悄投过来的异样目光,拽住了苏冷的小臂,压抑情绪艰难开口:“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两两相望,苏冷倔强又冷漠与他对峙,季见予那点充满希冀的心瞬间坠入谷底,丝毫幻想也不再抱有了,低头闭了闭眼,抽出封信塞给她。 “你自己看吧。” 真的有信,而且是雅县寄来的。 苏冷不可置信呆呆看了许久,心跳得很快,又猛地抬头看到季见予已经走回座位,冷清漠然的背影,却让人觉得是单薄的孤独。 她咬紧嘴唇,指尖捏着信件逐渐泛白,脖子与背火辣辣烧了一片,知道刚才她的确误解他了。 可她最终没有任何表示,把信封塞进抽屉,准备写试卷。 季见予也没再找她。 距离晚修开始还有十分钟的时候,苏冷再也无法强装淡定,把信装进外套口袋走出去。在一道克制幽游的目光下又从走廊绕到窗台。 刚落座的谈时边面无表情看了两人一眼,目光好像是在询问:和好了?这样想着,他心更隐隐渗出痛,想到自己和某人永远没有和好的可能了。 季见予足足有十秒没动,漠然转笔,这让苏冷很煎熬。 这是那晚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找他,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分手是她提的,而且坚持了这么多天她态度一直强硬冰冷,这时候主动,不管在季见予还是旁人眼中,无疑于印证了他们之前只是吵架闹情绪而已。 可苏冷不敢一个人看这封来自雅县的信件。 她目光游离,从谈时边寡情冷薄的侧脸掠过,脑海中幻想了很多这封信的内容。 最后时刻,季见予把笔扔掉,从谈时边身后走到她座位先把那袋麦当劳拿上,然后再走出来牵她的手。 苏冷挣了一下,没用,两人就这么堂而皇之踩着预备铃尾巴下了楼。 游其森默默注视一切,传下来的作业在他书堆上累积一摞,他的女同桌终于忍不住红着脸提醒他。 “不敢一个人看对不对?” 苏冷垂着脑袋一声不吭,为他总能精准戳破她想法感到羞耻。而她,似乎永远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去猜想他的心思。 纸袋在他手里时不时弄出点动静,听得人耳躁,可少年的嗓音醇朗温和:“没关系,我陪你。” 他们从教学楼走出去的一刹那,夕阳瞬间坠入了云海里,明灿灿一片没有尽头,偌大校园的光影杂着暗色,像胶片,徐徐凉风过境,安静如世界尽头。 季见予和苏冷来到篮球场后面的凉亭,那袋麦当劳还是原封不动摆着,季见予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坐着遥望渐渐黑沉的远方。 球场灯光都亮起时,身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季见予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放在桌上。 信其实不长,苏冷早看完了。 直到季见予为她照明而有所动作,她很平静把信折回去,动作小心又温和,塞回信封,尽量保持原样。 “走吧。” 她也不打算告诉他信的内容。 季见予其实根本也不感兴趣,可她如此冷淡,还是让他不可抑制有些惶然。 她明明管不住嘴,什么都喜欢和他说,叽叽喳喳小鸟一样,食物堵不住她的嘴,他通常都会没什么耐心地拿嘴来堵。 “还好吗?” 他克制不了自己,哪怕现在所有人觉得他舔狗。 苏冷喝醉乱搞男女关系,也把他的脸面与自尊践踏得体无完肤,背地里女生骂苏冷骚货,无疑于也是在踩他季见予骄矜的皮囊。 可他不想分手。 分手拉锯战从那晚开始,季见予的确开始反思自己——苏冷控诉的种种。以前,他是觉得没必要解释,因为那些事情在他世界里跟吃饭喝水一样,没什么别的意义,可如果让她不舒服,甚至让她崩溃,他可以纠正。 他承认自己共情不够,不管是苏冷和别的女孩子的友情,还是她父母龃龉的婚姻,季见予都觉得这和他们两个人相处有什么必然关系吗?既然没有,他不会选择投入精力去感受,而且他和她思维不在一个层面,沟通起来的确时常让他感到懊烦。 可事实证明,他有错。 尤眉兰真的与初恋存在婚外情,李尤尖突然人间蒸发对苏冷打击很大……种种。 他在试图纠正自己,别扭但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如果我让你和谈时边绝交,你会吗?” 季见予眉拧成海啸,心微微顿跳着。他现在很容易陷入一种困境,一边想为了挽留她尽量站在她角度去考虑问题;一边又真的觉得她太无理取闹,他不愿拥有这种很俗气的妥协。 苏冷轻笑一声,心知肚明但无奈,“我知道,你不会,你总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你总得让我知道原因。”他摁住她手腕,突然发现他曾经买给她的手链不见了。 “没有原因不行吗。” 她在挑衅他。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季见予仰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撑着额头叹了口气,“她转学是因为时边对吗?” 他有点心累,不再单单因为他们两个人的事。 “可我告诉你,即使这样我也不可能和时边不做这个兄弟。人因为某种关系联系到一起,但始终是独立的个体,我不可能因为他的另一面就无缘无故否定我和他相处得很舒服的这层关系。”季见予说得很真诚,用眼睛看着苏冷,里面眸光闪烁,希冀得到她的体谅。 这种情况很常见,他也见过很多彼此的好姐妹好兄弟谈恋爱,好的时候大家一起玩,如果当事人分手了自己也会难堪。 季见予从不理解,觉得这种人很蛮横,也很愚蠢,为什么要把别人的失败施加到自己身上变成痛苦。 他没想到,这种事发生在他和苏冷身上。 强忍一腔异样的躁动,去拉她的手,说:“如果时边做错事,那只能说明他做男朋友不合格,你懂我意思吗?你要是还不爽,我甚至可以替你揍他一顿,但这能改变什么吗?” 苏冷眼睛红了,可那是为了李尤尖。 他说的都有道理。她一直挺觉得他这人没人比他更厉害,小小年纪思想就能如此高深、纯净、冷漠。 其实有时候她也很羡慕他。 刚才他一番“辩解”,完全是压着一枪怒火来的。他这个人惜字如金,根本不屑和别人解释什么,只不过对象是她。 苏冷内心毫无波动,甚至也不觉得他烦了。 她也难过这一点。 像长久以来坚持的什么坍塌了。 “冷冷,别这样。”季见予站起来,摸了摸她眼角拥她入怀,嗓子发涩,“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苏冷哭了,“你说得对,你就算揍他一顿也不能改变什么。尖尖7月17号的时候偷偷来过淀城,大晚上地方都没得住去找他,看到他喝醉了和别的女孩纠缠拥抱,那个女孩是李尤尖也认识的,她很优秀也很漂亮,尖尖觉得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我纠结了很久,十二天什么都做不了,在雅县每天都想他,觉得的确是我做错了。彭天那天突然约我说要和我道歉,其实我想,我也应该和他道歉,我不想和任何人关系难堪。我们在奶茶店,被他看到了,他怒气冲冲走进来一点面子都没给彭天也不给我,要把我手扯断,质问我为什么和彭天见面也不告诉他。我当时也气他,气他不信任我、不理解我,不了解事情前因后果就和我吵架。我最不喜欢吵架了,他也许是看我什么都不说更生气——嗯,其实我知道我这种性子其实很讨人厌的。一气之下,他说要不分手好了,我真糊涂啊,赌气地往他心口插刀子,骂他本来就是他勉强我和他在一起。其实不是的,我好喜欢他,高一他竞选班长那时候,我就好喜欢他。苏冷,说到这里我和你道个歉,当时你不让我给他投票,觉得他装,其实我最后还是悄悄写了他名字。你都不知道,他表白那晚,说他喜欢我,我觉得我的人生哪怕做梦都没有如此美妙幸福的时刻。他总觉得他喜欢我多一些,付出得多一些,我想勇敢一次,冲动一次,买了最一趟去淀城的车票,想和他解释那天在奶茶店,彭天凑过来是因为有人弄翻奶茶洒到我身上了,不是要亲我,我也不是能接受他亲我。事实上,我不抗拒的只有那晚在他房间的那个吻。我还要和他说‘我不想和他分手’。可那晚,我找到他家,正踌躇要怎么联系他,怎么过那道门禁,忽然看到街角有对很亮眼合拍的男女,女生穿着很漂亮的小裙子,化着好看的妆容,我知道,她成绩也很好,家境优渥,方方面面都很出彩。可这么骄傲一个女生,还是不停弯腰不顾形象搀扶她心仪的男孩,说实话,那时候我觉得她好卑微。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我只不过是在寻找她的缺点,分散我看到这一幕时受到的冲击力。后来,女生搂住他腰,又变得很小女生把脸埋进他胸膛,最后,他们接吻了。” 这其实不算一封信,苏冷知道李尖尤只是太孤单了,她就算受了情伤也无人诉说,她怕打扰别人。也无法像从前的苏冷那样去酒吧买醉,火速找下一家。所以她只能写在日记本上,用这种方式像在和她在三中唯一的朋友苏冷聊天。 这被撕下来的一页,或许只是她表姐见不了自己妹妹受这种委屈,偷偷给苏冷寄的。 默默离开,才是李尤尖。 苏冷轻轻推开了季见予,恳求他:“你不用找谈时边,我没想好要怎么惩罚他。” “好。” 在苏冷要走的时候,季见予长臂揽到她小腹前,紧紧圈住,下巴抵在她颈窝动作温柔地拱蹭。 “不要自己憋着,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 “我知道……”苏冷顿了顿,又说:“今晚谢谢你陪我看信。” 似乎是不满她的回答,季见予把人掰过来,拧着眉头找到她的唇。他们很久没这么亲密了,苏冷浑身颤了一下,任由他温柔摩挲几下,忽然说:“你不觉得脏吗?前不久,我亲过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她感觉插入自己发根的指节猛地收力,把她头皮紧紧掌控着,如同扼住她的脉搏。季见予没回应,吻得更汹更深,苏冷闭上眼睛揽住他脖子,不甘示弱地回应。 季见予愣了一下,心头涌出一丝感激,随即更紧地抱她,穷凶恶极索取,吞没她香甜又有点苦涩的津液。 在最后两人都有些缺氧时,他抵着她额头,唇有些僵木地说:“我知道,你就是在惩罚我。” 两人把麦当劳吃了一点,不算完全浪费,回到教室时,季见予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苏冷,沃寒露偷偷看了眼苏冷还有些红肿的唇,若无其事,“和好了?” 苏冷笑了笑,没说话。 沃寒露惊讶无声喊起来,“我说吧!你们小学生吵架超不过两礼拜。” 是吗?现在都九月了。 “你怎么不找个男朋友?”苏冷回来了也不写作业,像从前每个晚修大多时候都是在和沃寒露没话找话,最后聊嗨。 “有啊,你们不都把我和游其森配一对。” “游其森看不上你。” 空气静了一瞬,沃寒露停笔扭头,看到苏冷正捂嘴笑,她有些气恼拿笔砸过去,“是我看不上他好吧!” 苏冷后撤一点,两手撑着自己和后桌的桌面,很狂野的一个姿势。沃寒露愣了愣,嗔怨她一声“你故意的是吧”,然后自己弯腰去捡笔。 “知道您眼光高,”苏冷意味深长噙笑,“那你看得上谁,季见予?” 沃寒露做出个嫌弃表情,“我驾驭不了这类型的,佩服你居然能在他强大光环下和他在一起这么久。” 苏冷拨了拨碎发,笑说:“你就想说我胸大无脑呗。” “嗯。”沃寒露重重点头,看苏冷要生气了,她又笑呵呵解释:“谁让你刚才说游其森看不上我。” 098 苏冷找私家侦探,跟了尤眉兰一个月,可再没拍到任何像在旋转餐厅那样的场面。尤眉兰生活轨迹很简单干净,不同于文玉那种要强但从小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事业繁忙之余还会去学插花、练瑜伽,尤眉兰在国家单位呆了一辈子,每天准时上下班,偶然去个菜市场,晚上散步的休闲时间都鲜少。 期间,她和焦显平还是见了一次,似乎是在超市偶遇,还有焦璐。但五分钟拍摄的上百张照片里,他们没有任何越界行为。 苏冷反问那个侦探,“他女儿中途有离开吗?” 对方沉默了,甚至打了个哈欠,苏冷冷面把照片甩回对方脸上,“就这点工作素质?我他妈不干这行都知道要从他们同框出现在镜头里的第一秒开始拍,哪怕分开了也得继续拍。这钱我不会付的。” 对方恼了,那场谈话很不顺利,对方指着苏冷鼻子骂,“你他妈神经病啊,有人这样出轨的吗?我连娱乐明星都拍过,你少在这质疑我,我实话说了吧,我就觉得这俩人没什么,所以随便拍拍。” 苏冷直接把咖啡泼他脸上,失控大吼:“老子付你钱轮到你下结论?明星都拍过,还从明星嘴里撬不出钱,来赚我高中生的钱,就知道你水平有多垃圾了。不想拍把定金给我吐出来!” 两人在咖啡店打起来,男人破口大骂苏冷是神经病,有躁郁症,自己倒了大霉接她这单。 又大义凛然骂她冷血无情,居然找人拍自己亲妈。 路人报警把两人送进了附近的派出所。 苏冷怕事情闹大,毕竟这个系统到处是苏南添熟人,打了电话给季见予。 “成年了吗你?” “成了。”季见予的确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 侦探也不敢把他俩的矛盾光明正大说出来,只说两人一时言语不和起了冲突,苏冷默认。 这事不算事,走个流程让季见予把人领走了——本来是要监护人来的。 “你疯了?” 季见予头疼,一脸惊愕,看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有种难以言说的恐惧一点点从心底漫上来。 “钱我会还你的。” 苏冷零花钱再多也没有季见予有钱,他光是这些年的奖金就专门有张卡放着,只有苏冷知道密码,从里面拿了八万。 “那你哪来的钱给我买礼物?” 他原本以为,她不再提分手还主动给他准备生日礼物,是好的开始。 只不过是她拿了他的钱感到愧疚、心虚,用他的钱给他买生日礼物。 季见予气笑,“苏冷,算我求你了,不要再折腾了行吗?” “那天我没拍下证据,我总不能口空无凭跟我爸说,就算说了,那个女人肯定也会狡辩。季见予,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我知道你也这样觉得,可你不懂,我想让他们尽快离婚,让那个女人净身出户,再拖下去我爸这一辈子就毁了。” 事实上她说了,苏南添脸上只有无尽疲倦,温柔摸摸她头发,语气关怀询问:“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 苏冷觉得可笑,他觉得她压力太大出现幻觉吗? 没有人相信她。 她眼睛里全是泪,语气破碎,季见予叹了口气要去抱她,“我懂,我真的懂,你相信我懂好吗冷冷,只是不一定要用这种办法,我更不是怪你用我的钱,我所有一切都是你的。我怕你出事,为了一个出轨的妈妈,也不值得不是吗?” 苏冷很抗拒他的拥抱,但最终挣不过,埋在他胸口默默抽噎。 私家侦探的事惨烈告终,季见予对她的耐心劝告似乎也有用,苏冷平静度过了九月月考。 高三体育课照常进行,必修的考核项目是篮球,男孩子们专场。场地挪到体育馆五楼的篮球场,女生们浑水摸鱼,常常跑到其他楼层聊天或者选择自己中意的轻松运动。 今天上半节课在体育馆,下半课老师要开始训练长跑,无论何时,八百一千米测试是逃不掉的。 体委请假,游其森替他帮老师完成了收尾工作,一个人从五楼下来。其他年级的活动区域分散,整个楼道空荡安静,下到四楼平台的时候,很微弱一道声音喊住了他。 “游其森。” 语调幽幽的,稍有回音,在这种情况下显得很诡异,可游其森一开始就听出来这是苏冷的声音,并不害怕。 扭头他才注意到四楼关了一半的安全门后蹲有个瘦薄影子,苏冷躲在那里,手里的烟还没燃尽。 她唇畔带笑,冲他挑了挑眉,游其森走过去低头扫了一眼,听到她说:“麻烦你帮我烟拿去男厕所掐了吧。” 男厕所都有专门灭烟的地方,保洁阿姨见怪不怪,但在女厕所里这个举动就很显眼。 游其森换了只手挂外套,伸出手捏住了还有点湿润的海绵体往里面走。羽毛球馆一片黑,每一次呼吸都有回音,游其森边走边回头,看到苏冷只是蹲着不动,他加快了脚步。 出来时,苏冷还是那个姿势,托腮望着楼道的窗台,外面是被树木遮挡住的一角蓝天和朝气蓬勃正在奔跑的少年。 “不下去吗?” “我八百米一直满分。”苏冷说这话时,表情生动,红唇微撅,似乎有点不满他的质疑,一点小傲娇。 游其森笑了笑,似乎不敢苟同,“男生们还是热情上投篮课。” 苏冷拖着腮,歪一下头,马尾就要扫地板,“你要不猜一下,我接下来会说什么来顶嘴?” “你会说,那是因为我们热爱篮球,你并不喜欢长跑。” 两人间一时沉默。 苏冷突然发现他站在光束里,挡着了逆行的白亮,而那些光,从他后背破泄,反而更刺眼。 她眯了眯眼睛,恍惚一笑,游其森摸不准她什么反应,问她:“怎么样,我猜对了吗?” “如果我和寒露掰了,你会不会很尴尬?” 游其森皱了皱眉,故作轻松说:“见予怎么说?”说完,又觉得自己很白痴,“哦,他肯定选你。” “我现在问你。” 他的调侃没把她逗笑。 苏冷了无情绪的一张脸有些苍白,是充满倔意和任性的。 像小学生很幼稚地问:你要和她玩我以后就不跟你去上厕所了。 事实上,游其森觉得她吸引到自己,也有这份永远敢闹、敢无理的幼稚。 可最近,他明显察觉到她状态不对。 “因为时边和李尤尖吗?” 苏冷表情一僵,眸光定住,呼吸忽然变得很急促,唇抿得死死地仰头看着无比高大的他。 游其森很想伸手安抚她,一忍再忍,额头都冒汗,最后嗓子很干地开口:“其实我怀疑过,她对时边有意思。” “你怎么知道?” 苏冷内里在一点点崩塌,甚至怀疑游其森是不是偷看了那封信,可事实上除了季见予和她自己,没有人知道那封信的存在。 “因为我觉得她对你有敌意,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是一种感受,虽然我不愿相信,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察觉的。” 大概是沃寒露用很不解的语气问他苏冷给季见予灌了什么迷魂汤开始。 这让游其森心里扎刺一般烦躁不爽。 这种话很像痛恨苏冷那些女生说出来编排她的,嫉妒她能够得到季见予的爱,又不甘心她这么个烂人也配得到大帅哥真爱。 对啊,为什么不能是季见予真爱苏冷,而一定要是苏冷使了什么手段迷惑男人。 沃寒露一开始也向他表达过她和李尤尖相处不自在,也是用同样不屑的语气表达疑惑——苏冷怎么会和李尤尖这种穷酸的女孩成为朋友? 只不过那时候谈时边和李尤尖还没在一起,不然沃寒露可能要说的就是——李尤尖给谈时边灌什么迷魂汤了。 还有除夕前夜在上岸,后半场谈时边来之后,苏冷去和阿力那伙人跳舞,沃寒露开始不提cue他,在他去找苏冷的时候还悄悄发微信问他去哪里了,等会儿可不可以用电动车载她。 当时游其森注意全在苏冷身上,可之后再想起来,觉得沃寒露很像在玩在心仪男孩子面前故意利用别的男孩子来吸引对方注意力的拙劣把戏。 “我觉得她那句话,不是很友好,说实话,我想过找个时机告诉你,让你自己取舍。” 苏冷望着前方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和季见予因为上岸吵架那次,也是因为她。” 季见予似乎也提醒过她“不觉得寒露问题更大吗”。 只不过那时候,苏冷坚持认为季见予占主要责任,她虽然对沃寒露发朋友圈行为有所不满,可从没怀疑过。 “她觉得我在谈时边感情这件事上,偏向尖尖,所以她恨我?”苏冷好笑,“谁他妈知道她喜欢谈时边啊,傻逼。” 苏冷搓了搓额头,雪白的肌肤很快泛红,“你知道吗,她他妈上杆子勾引谈时边!尖尖暑假的时候来淀城想和谈时边把误会解开,在谈时边家小区外面路口看到他们拉拉扯扯还他妈亲嘴了!” 游其森沉默一阵,冷不防又听到苏冷问:“你还没问答我问题。毕竟,她就算介入谈时边和尖尖,因为我和尖尖更好就针对我、背地嘴我,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想到季见予充满理性的答案,苏冷忽然笑出声,觉得眼睛很疼。 “如果她对不起你,甚至设计陷害你,这种朋友我不会交。” 他的答案清晰入耳,苏冷安安静静抬脸看他,忽然把手伸出去,“把你书包给我。” 她话题跳转太快,游其森有点反应不过来,但还是下意识第一时间递过去了。 他永远不会拒绝她。 “干嘛背包?”苏冷很不礼貌,或者说很“自觉”的边翻边问。 “下完这节体育课想去阅览室坐一会儿。” “这么用功啊。”苏冷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把书包翻过去,拿起挂在内部拉链上的一个玩偶,晃了晃,“这是哪个小女生的啊,藏这么好,这么可爱的熊猫,你甚至不舍得把它挂在外面让它见光。” 游其森心跳重重顿了一下,瞳孔闪过一丝惊慌,拳头渐渐紧握。 苏冷不管他内心如何兵荒马乱,自顾掂量着看,“我看东西有点眼熟,有点像高一我给杨易杰买的那个同款。沃寒露发现你里面挂有一个玩偶的时候,悄悄和我讨论你是不是暗恋谁,现在看来,你暗恋杨易杰啊?早知道当初邵钰因为杨易杰不舍得扔掉和我的情侣挂坠找我对峙的时候,我应该把你拉出来挡枪。让她看看,你不仅私藏了他的东西,还藏得这么好,只存在心中对吧。” 说了这么多,苏冷早把他书包拉链重新拉回去了。游其森面无表情接过来,重新往肩上一背,最终记起来要笑,扯了一下唇角,心早坠入深渊。 “不过那时候,我和你好像还不熟。”苏冷靠着墙慢慢站起来,双脚麻得厉害,尼古丁效力仍在,她头脑昏沉,闭上眼睛感慨:“和寒露更是不认识,也没和季见予谈恋爱,可谁知道后来我们四个能一个班,经常在校园招摇过市,成为别人眼中无敌的‘四人帮’。” 苏冷再睁眼时,游其森发现她眼睛湿润了,心跟着隐隐作痛。 “命运真的很神奇不是吗?” “你最近……状态不太好,其实你可以不想这么多的。” 苏冷没接他的话,忽然问:“是我吗?”游其森愣了一下,抬头时发现她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我是说,从上岸出来那晚,你说让你心仪的女孩就在酒局现场,那个人是我吗?” 游其森觉得自己耳鸣了,一阵长啸后,紧接着,所有声音骤然消失,连带他的视野都变模糊。只剩下一张如画深刻的面容,像那个金秋午后,在凉亭羞羞怯怯又不安分露出的半张脸,闯入他的世界。 “你的喜欢很稀珍对不对?就像那个玩偶,藏在书包夹层深处,隐匿于黑暗,任何人都没有瞻睹的权力,它只存活在你心底深处。” 苏冷很无谓的态度,甚至抖起了腿,眼角是往上扬的,声音染笑:“藏我要送给男朋友的玩偶,不喜欢吃煎饼还假装自己加餐给我带煎饼,那家钟水饺离你家至少有两个城区因为我随口说了一句想天天吃你就大早上跑去买,在我每一次失意、难过、遇到危险的时候你都挺身而出……” 苏冷眼神忽然变得很媚,但是毫无温度的。 “可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我看不起你的,承受不起你昂贵的喜欢!” 苏冷把身上唯一有分量的烟盒砸到他肩上,想走,却突然被摁了回去。 游其森恼羞成怒,手背青筋暴起抓她手腕把人往身后阴凉黑暗的影子带,表情愤怒,眼神要把她撕裂一般。 她太懂得怎么往别人心窝子捅一刀,而且是没心没肺不食人间烟火的态度。 正如刚才,她随意乱翻他书包,不止一次讽刺他把玩偶挂在内里夹层是多么矫情、只能感动自我的行为。姿态闲散用轻佻眼神刨析他,高高在上一条条拆穿他小心翼翼、克制又珍视的心甘情愿的付出。 “苏冷,你没有心的吗?” 游其森眼眶红了,鼻头也晕上一层晶莹,英朗轮廓是染有一层浓重阴影的,下颌绷得死紧。 深受伤害又不甘心地质问她。 “是我吗?” “是你。” 没有迟疑回答完,游其森忽然捧起她脸偏头覆下去,太浓烈的气息和砸下来的阴影让苏冷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她肩膀抖个不停,双手折在他胸前指尖紧紧攥在一起。 克制太久的吻,毫无道理可言,其实游其森根本记不起什么,只是在那两半渴望许久的唇上辗转逗留,更多的是感受她的温度、柔软,也释放自己的欲望和冲动。 “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苏冷,我心仪的女孩子,是你。” 游其森从她唇离开的时候,肌肤有灼辣感,唇舌僵硬。清醒的迷醉最为致命。他被这个女孩折磨疯了,道德、情谊来回争斗也早桎梏了他两年之久。 索性疯到底。 他心有不甘地问:“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有杨易杰,和你熟悉之后,你身边是见予。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呢?苏冷,也该轮到我了吧。” 099 他隐忍又克制的表白,让苏冷一下子抽噎很长一口气,表情木然没有太多反应。 这让游其森不耻的为刚才她没有拒绝干脆的一吻而燃起的渺渺希望彻底破灭。 他也很痛苦自己犯了一个禁忌,是明知故犯、一再冒进的那种。 提到季见予,他如同即将上刑场的罪犯,拥抱着她的手脚都被拷上了枷锁。 游其森曾无数次告诫自己:那是他好兄弟的女朋友,他不能动任何哪怕只有一闪而过的念头,因为那对于他来说是“歹念”。 歹毒的,不识好歹的。 他也曾无数次问自己:这样做真的值得吗?如果真的有一天他无法再克制深入骨髓的感情,牺牲掉一段来之不易、有缘分的友情,值得吗? 可事实上,他从未压抑过关怀与爱意。 因为苏冷于他而言,也是来之不易的缘分。 她的笑,她的活泼,她的任性,她的脆弱与彷徨,孤独与悲伤,都是令他着迷的种种。 可游其森没想过,自己在她面前,早露陷。从那天苏冷故意让他拉她去吃水饺时,他就已经输得体无完肤了,在她面前,他是无所遁形的小丑。 可她拆穿他,还要强调她整个暑假和季见予在一起。 所以他恨斥她没有心的吗。 游其森抵着她额头再次触到凉又热的唇,像最后一次放纵,满怀不甘、怨怼,失望与渴望,想永远记住这个滋味。 这一次,苏冷抬起手环住了他脖子。 游其森瞳孔一阵,僵硬的指节开始颤抖,苏冷呼吸时重时轻,艰难发声告诉他:“我和季见予还没正式分手,你怕吗?” 回应她的是狂风般急骤,又落雨般绵柔极为矛盾的一吻。 书包重重跌落在两人脚边,没立稳,倒下去了。 …… 最后五分钟,体育老师和旁边任课老师聊天,聊着聊着就走了。大家也都很自觉,围在跑道聊天,死守到下课铃响,看似很守纪律。 沃寒露和几个女生跑到篮球场提早占位置。 等会儿谈时边他们和高二会举行一场比赛。 瞥到沃寒露和几个女生有说有笑走远了,一班平时两个很高的女生加入了大部队很没有营养的话题里。大家都有点惊讶,毕竟听说这俩人家里都很有钱,根本不屑和三中人交朋友,连打扮都走得成熟知性风,和苏冷那种咋咋呼呼的美是不同层次的。 其实不是她们要主动加入八卦阵营,是她们独自窃窃私语的时候被热情八卦的女同学无意发现了。 越来越多人聚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每次新加入的人都会自觉压低声音问一句“怎么啦怎么啦?” 已经听过爆炸新闻的人就会激动传达,“有人看到游其森和苏冷在体育馆四楼楼梯间接吻……” 操场就像架在火把上的锅,咕嘟咕嘟不停冒上来越来越多水泡,爆破一个又浮动一个,在下课铃响起时彻底沸腾。 大家的话题讨论点已经转移到那两个发现惊天新闻的高个子女生身上,众人都默默惊叹她们果然连精神世界都高人一等,这么劲爆的发现,她们一开始居然只是两人独自讨论。可等最初那一记意外重击兴奋、震惊感过去后,从操场走回教室这段路程,众人已经改为聊别的话题。 只是那种感觉——哦,原来这一天在这里。 而不是,这一天终于来了。 高一下学期开始大家都盯着季见予和苏冷这段感情,两个烂人谈恋爱无非就是比谁更烂,两人同班后恩爱是没少秀,架也是没少吵,大家都快烦死了。可他们居然坚持了一年多,这让大家那颗蠢蠢欲动的心都逐渐归于平静,再加上先前苏冷就被爆出在酒吧买醉和陌生男孩玩接吻游戏,简直辣眼睛,如今接吻对象换成大家熟悉的人罢了,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反正这是渣女基本操作。 大家一致认为游其森也不过玩咖一个,只不过他能藏,不然他怎么和季苏关系好,比谈时边和季见予“兄弟情”更深。 别说他和苏冷最后可能出来澄清——他们只是好朋友相互激励一下对方跑八百一千所以kiss了,就算两人真在一起,也见怪不怪。 唯一让大家议论声稍微大声了那么一点的,是游其森和季见予是成双入队、配合默契的好兄弟,高一开始就是。 这就相当于是这次的苏冷更没人性——劈腿季见予的兄弟,破坏了人家的友谊。 没有人认为这件事传开后季见予和游其森还会做朋友。 大家都等着一场腥风血雨,这或许是能给枯燥高三生活增添乐趣的唯一机会了。 但也有奇葩,阴阳怪气地,“我看不一定,季老舔狗了,不然怎么酒吧照片之后他还没和女的分手?” “估计他也有把柄在女生手上?巴不得女的先被抓劈腿。” 大家心照不宣哈哈大笑。 那场下午的篮球赛,没有季见予,苏冷还是和沃寒露坐在了看台上。 同一时间,季见予在赶完论文发送到导师邮箱后,出发到蛋糕店,需要等十五分钟才能取到他半个月前就精心定制的冰淇凌蛋糕,他看了眼表,利用这个时间买了两杯茉莉初雪。 苏冷雅思通过了,虽然不高分,可季见予认为等她成绩出来一起庆祝是两人共同的约定。 回到蛋糕店时,店员仍在忙,一对老夫妻拿着会员卡依依不挠。季见予也不着急,才有时间看手机。 他赶稿的时候,微信被他屏蔽了,此时点进去消息拥堵,但这对他而言又是习以为常的事。 置顶那个对话框有红点,他心脏狂跳,觉得满屋子奶油、鸡蛋、焦糖香气如此浓郁。 即使是一则聊天记录分享。 苏冷以前也会在睡前发各种群消息给他,分享各种途径得到的八卦。季见予通常是不予回应的,觉得很无聊,可他还是会一条条点进去看完,虽然看完更是觉得那帮人太闲,纯属有臆想症。 此时,季见予甚至内心带着点难言的期许,想浏览完与她探讨几句。 但坚决不说他订了蛋糕的事。 他喜欢绝对的惊喜。 回馈给她,也满足他自己。 就像她曾经突然出现在新加坡樟宜机场,就像他带她去坐星空缆车。 可分享内容让季见予又不自觉回归之前抱着不屑态度浏览的状态,他并不愤怒,甚至没有震惊,荒谬冒出一丝念头:苏冷或许是觉得这件有关他们三人的传闻太离谱,才当作一件笑料分享给他。 “听说一班今天有惊天八卦。” “you和su在体育馆接吻那事?” “女的下午放学还去看球赛了。” “我觉得是偷情,毕竟ji今天不在学校。” “我早觉得他俩有事,今年年二十九大半夜我还在城南桥头看到他们放烟花。” …… 中途,穿插有一条社交平台动态,五月份中央广场音乐节的有关内容。被单独截出来的,是一对男女在熙熙攘攘人群注视中拥抱的侧影。 俊男美女,太容易成为焦点。 不过季见予没点进去。 “我去,那是早劈腿了啊!” “劈就劈呗,ji也不是什么痴情种,女的不赶紧找下家就只等被他甩了。” …… 一串拼音和代称,看得季见予眼疼,中途他撑着额头无奈笑出声,眉宇紧蹙,很想撬开苏冷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奇怪构造,也想问她从哪里混来的这些聊天记录,居然能若无其事分享给他。 情绪像发酵的糯米,分子构造改变是看不见的,只是一朝之夕就能膨胀到从边缘溢出来。 店长终于出现,呼了季见予好几次,他都置若罔闻,全然未觉店里多了个人,因为那对老夫妻仍在闹,毫无道理又蛮横。 “先生,蛋糕已经给你装配好了。” 店长不得不来到季见予身边,其实心里在破口大骂现在年轻人刷手机刷到眼聋耳瞎了。 走近才发现季见予捧手机的手被开水烫到一般,潮红得不正常,偏偏指尖是白的,一根根血管肉眼可见狂跳着。 店长惊了一下,语气立马变得小心翼翼:“先生……” “我知道了,谢谢。” 季见予摁灭屏幕,抬起一张没有情绪的脸,过于深邃的眼窝旋着一股阴森的黑,薄唇紧抿,直接穿过那对争得面红耳赤的老夫妻中间,去领自己的蛋糕。 店长还是看到了聊天界面很显目的一句:妈的,你和苏冷分了?兄弟你没事吧。 张金远脑子和他获取消息一样,永远慢半拍,或者是他从来没耐性听人把话说完,而且他并不认为季见予分手就会难过死。 季见予只会因为没有女人跟他谈恋爱而难受死。 张金远只为了自己那一点好奇心象征性慰问。 店主慢慢走回去,对这个高大英俊的少年投去一丝怜悯目光。 心里无限感慨,原来帅哥也要吃失恋的苦。 季见予要走出店门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锋利而冰冷。 店主吓得魂散,立马加入了调解现场。 手机里,有多方或安慰或探究的问候。季见予微信好友不多,那次之后,他把王奕然、焦璐等异性的号通通删除,只留下沃寒露、李尤尖还有苏冷也熟知的几个女性朋友。 消息都来自男人,三中的男人。 但没有谈时边的,也没有游其森的。 季见予走在起风的街道,残叶一层层盘旋飞舞,路灯昏黄,都市的夜再繁华在深秋也有一种颓唐味道。他一身黑,身材挺拔,手里紫色的蛋糕盒和充满少女心的可爱奶茶保温袋像乱入的移动马赛克。 这个少年,内心从未有哪刻如此时空洞、麻木。 可坚决不扔开蛋糕和奶茶。 这是他允许入侵世界的宠儿,抛弃它们,就等于否定他自己。 季见予从不觉得自己十八年人生有什么令人扼腕的缺口与不平整。他像天上最闪也最远的星,人人仰望又遥不可及。 越黑暗,越耀眼。 * 晚修结束人都走光了,游其森送苏冷回宿舍,到楼底要分开时,他主动抱苏冷,很快,在耳边道“晚安”把人松开。 苏冷咬着下嘴唇转身但没走,又突然转回来扑到他怀里,搂紧他的腰,轻声问:“你生气啦?” 下午在体育馆,他颤抖着问她:“苏冷,你喜欢我吗?” 苏冷没问答他。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像无事发生,可唇还是滚烫又麻木的。最后苏冷跟他到篮球场,若无其事坐到沃寒露身边,看他和谈时边、张金远等人打配合把对手虐得体无完肤。 游其森心里很苦闷,眸光沉静如水地低头凝视她,伸手摸了摸她马尾。 “我现在不喜欢季见予了。” 游其森微微失神,大概是没想过她会给他这个答案。 其实他预设过,苏冷会直接说“我们慢慢相处”,或者“我从现在开始喜欢你”,这种伤人但又让人充满希望的美好寄语。 可事实上,她只陈诉事实。 她不喜欢那个少年了,所以理所应当开始了下一段旅途,而他游其森是不错的人选。 游其森觉得这个答案其实更让人心动,至少,她是在心里空余、干干净净的时候让他走进去的。 他就爱这样的苏冷,直率、大胆。 苏冷一直看着他,知道他懂,相视一笑,两人自然而然开始接吻。 不知不觉又要到熄灯时间,女生宿舍楼一整个鸡飞蛋打,苏冷一边擦头一边看手机,她和游其森聊的也无非是一些日常,交代自己动向。 坚决不提其他人。 沃寒露突然坐到她身边,苏冷抬头看一眼,见她不说话,视线又移回屏幕。 “你到底怎么想的?” 苏冷语气惬意,挑起一撮发尾仔细看有没有分叉,“没什么想法,随心所欲。” 沃寒露气笑,拼命压低声音,但忍不住摊手,“你和季见予不是还没分手?” “有什么分别吗?分一天、两天、一个礼拜我再谈恋爱,还是无缝衔接,和劈腿也没有任何差别。” 沃寒露大为震惊,不懂她怎么能理所当然把一件可耻的、羞愧的、本来应该见不得光的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心疼季见予?那你上啊,你们不都觉得他失恋会难过死。”苏冷笑嘻嘻,没心肺的,用手肘顶了一下沃寒露,像平时小女生起哄一样。 “苏冷,你太没心了。”沃寒露摇了摇头,无奈扯了下嘴角,叹了口气,“那个人至少不应该是游其森,你懂吗……算了,你这个人,我知道你只顾自己心情来的,我也看出来暑假回来你和季见予就处于危险边缘了,可我没想到你会断都没断关系就和他兄弟搞在一起。你和游其森真是罪人,你让我们四个人的关系情何以堪。” 苏冷表情也渐渐冷下去,毛巾丢开,找出指甲钳磨了下指甲,很淡地开口:“能处继续处,不能处就散,顶多是我和季见予、游其森和季见予做不成同学朋友,和你有鸡毛关系,你是最轻松的了,和谁都可以继续。” 沃寒露不可置信,“苏冷,你……我怎么就是最轻松的了,我明明是最为难的一个好吗大姐。我以后和你、游其森玩,要顾虑季见予,和季见予交流,又要顾虑你的情绪。” “大姐我没让你顾虑,你别给自己加这么多戏ok?” 苏冷一把丢开指甲钳噌噌噌爬着楼梯上去了。 她们平时也是这种相处模式,其他人见怪不怪,并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沃寒露气得肝疼,站在底下觉得一切都荒谬极了。 九月正式开学,苏冷搬到了李尤尖的空床去睡,如今想到这一层,更让她难受。 “你是不是只把尖尖当作真正的朋友?” 苏冷看到沃寒露这条消息时,笑出声,随后又埋在枕头里哭了。 就在她体内那股火气越来越旺,浑身止不住抖要直接把话挑明时,季见予电话炸弹一样扔过来。 快五个小时,苏冷其实没想到他这么能忍。 她没接没挂,等自动断掉,发短信:我们已经分手了,请你不要再骚扰我。 “我不同意分手。” 苏冷突然暴躁,想抠碎屏幕,撕毁这句看似深情顽固的话。 她喘着粗气换一个说法:我不喜欢你了,请你不要再骚扰我。 这一次,他没有回,还是继续打电话。 苏冷接了,对面嗓音冷淡低迷,“我买了蛋糕和茶,说好了要庆祝你雅思通过。” 苏冷彻底怔住。 她突然暴走,掀开被子几乎是跳到地面,趿着拖鞋带过一阵劲风在熄灯的瞬间把门带上往外走。 宿舍楼因为熄灯而起的哀叹还有余音环绕,黑夜如海,远方山头萦绕有团雾气,今晚是没有星的。 宿管巡视到楼顶,和跑下楼的苏冷刚好错过。苏冷来到楼底,隔着那团杂草和栏杆,一抹冷清身影在外面。 曾经很多次,她站在栏杆里面,和他隔岸相视,从无言的遥遥一眼到难舍难分。 空寂的投篮声、恼人的蚊虫、那道存在漏洞的物理题、偷拍的背影……时间带来一切,又带走一切。 很久他们都没在这里约会,那片杂草长得更高更密。 苏冷没踏进去,季见予也不是在栏杆外。 他在马路中央。 苏冷拐出去的时候季见予靠在树干上抽烟,脚边是精美的蛋糕盒和奶茶保温袋,他冲她摇了摇打火机,这一次是他问她:“要借个火吗?” “我没带烟。” “要不要试试我的。” 两人不分昼夜厮磨时,他研究完题目回来索吻,有烟味,是男性钟爱的浓烈刺激的味道,苏冷不喜欢,会躲他要他刷牙。可季见予对她抽完烟后的唇上瘾,是甜蜜的酸奶味或是令人迷醉的红酒香气,他会放肆攫取。 苏冷迟疑了下,从他递过来的烟盒里抽一根出来,只抽一口,剧烈咳嗽起来。 季见予没有上前替她顺气,而是漫不经心在原地笑。 苏冷瞪他一眼,脸都红透,几乎逼出泪来。 “你看,你平时总不服我说你抽女士烟就是在玩,体会到真正烟草的味道了吗?” “我出来不是要和你抽烟的。” “我也不是。”季见予笑意渐渐冷却,目光深切纠缠着她的脸,夹烟的手虚虚挠了挠眉毛,“蛋糕是我亲手设计的,你平时总不敢吃巧克力,怕胖又怕长痘这哪的,这蛋糕全是巧克力,要看一下吗?” 苏冷不为所动看着他,忽然偏头移开视线又把烟含进嘴里。 那道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不曾偏离分毫,季见予把最后一口烟直接吞了,肺濒临爆炸,一阵浓重呛意直逼天灵,他硬是绷紧下颌忍了。 “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要背叛我,背叛我们命定的缘分。” 苏冷越是沉默,季见予唇畔的笑意就越发深,嘲弄轻嗤一声,用鞋头把烟踩成灰。 “苏冷,有时候我真挺想掐死你的。” 他嗓音轻淡,走神一样。 苏冷心有瞬间滞空感,她目光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季见予逼近,狠狠捏住她下巴把人扳过来,苏冷痛得眉头直皱,五官挤作一团,清晰听到了关节错位的声响,却分不清是他指节还是她的颌面。 一张俊朗的脸近距离压过来,又像把刀悬在头顶,苏冷模糊的视野开始晃,被他不断喷出夹有辛辣尼古丁的热气熏的。 季见予忍得头暴青筋,五官都开始扭曲,整个人是场过境又卷土重来的黑色风暴。 “什么王奕然,川西之路上的女大学生,你妈婚外情,我的不理解、强势霸道,你的愚蠢我的高傲都他妈是借口,你就是变心了你就是不爱了,苏冷你他妈和我兄弟搞在一起!” 音乐节的截图他点进去看了。 日期是他生病住院两人和好那晚。 他通红蓄力的手再往下一寸,就是她细长伶仃的脖颈。粗声低吼,恨不得用音量杀死她。 苏冷眼睛一眨不眨,既没有像小学那样从他手里躲过剪刀反抗回去,也没有像私人影院那晚害怕到发抖流泪。 季见予头痛欲裂,骨架坍塌一般往下沉,垂头重重顶到她额头上,手滑到脑后,指节不断收力逼她往前靠。 两个人像斗牛,无声撞击、杀戮。 季见予眉眼压低,眼白爆出数不清的血丝,呼吸浅促突然往苏冷耳垂咬啮下去。 苏冷头晕眼花一阵泛恶,拿烟头直接烫他锁骨,痛得浑身痉挛。 “你疯了!” 她真正升起一阵深深恐惧是在这一刻,鼻端似乎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和焦味。 黑暗具有无穷力量,和一个被她背叛失去理智的男人置身其中,苏冷隐约浮起死亡的念头。 推开他的一瞬间,苏冷反手捂着口鼻开始流泪,不断后退,最后又突然冲过去朝季见予脸上甩了一巴掌。 清脆一声,季见予不气反笑,不见丝毫颓唐与萎靡,反倒像杀红眼的斗士嗜血般兴奋起来,咬牙冷笑,“苏冷,我他妈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他眉头皱到快要嵌进肌肤里,胸口又开始渗血,又酸又闷的疼。 他没这么骂过女孩子。 她怎么还有脸流泪? “对,我不要脸,我见一个爱一个,游其森早就进入我的生命了,除夕前夜你没出现前,我一直都和他在一起,我在上岸和别人接吻那晚也是他送回桃源居的。他更能给我安全感,让我有被信任被重视的感受。音乐节动态你看到了吗,是我上网找到让人散布出去的,这种招数回旋镖扎你身上感觉怎么样? 季见予,我不喜欢你,所以我要和你分手,我早提过分开了是你不要。好,你现在尝到你一昧偏执带来的恶果了。” 听到“我不喜欢你”,季见予脑袋狂风过境,又什么都没剩下。 他忍住心痛到无法呼吸的窒息感,眼睛有流泪的冲动,“苏冷,你就是在报复我,你小学的时候喜欢我要死我不喜欢你。” 这一次,他不再认为她是“惩罚”他。 和游其森私下来往不断、在酒吧和陌生男孩接吻、对他认错示好挽回视而不见……种种这些,是惩罚他,惩罚他那些令她深感无力、绝望、失望的所谓的行径。 唯独这句“我不喜欢你”,还有“学”他当初私联博主放出官宣视频的把戏,让所有人知道她出轨…… 是在报复他。 报复他在她最纯真、懵懂又炽热对他倾心的孩童时期,喜欢她最好的朋友,之后又和那个转学来的她的穷女后桌谈恋爱,彻底打破了她对和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能有段美好初恋的憧憬。 报复他自私霸道把两个人谈恋爱的消息公之于众。 她闭口不提她喜欢游其森或者其他任何一个人,只冷冰冰告诉他她不喜欢他。 连“了”都没有。 这让季见予整个人无比分裂,脑海里闪过的与她这一年多来共同尽情享受的一幕幕都成了飞沙走石。 苏冷在他自我怀疑到崩溃边缘时缓缓走到他面前,把那支他们刚才一番折腾怎么都灭不掉的烟举起来。 在空中时停滞了片刻,最后塞到他爆红的唇里。 “对,所以你现在喜欢我要死,我偏不要喜欢你。” 海绵体上还有她的气味,季见予把头再次含湿,一张脸渐渐变回了寡淡、漠然的样子,从完美眉弓、高挺鼻梁到锋利的薄唇,没有一点少年温情又柔软的影子。 刚满十八岁的季见予连同化掉的冰淇淋蛋糕、回温的茉莉初雪,被扔进为了迎接忙碌早晨而空荡荡的垃圾桶。 轰隆一声巨响,他连坠入厄运深渊的姿态都是沉默的高傲。 100 ri r iwe n.c om 和当初季苏在一起时一样,两人似乎不屑玩普通情侣那套,用矫情的文案官宣。众人确认他们已分手,是因为某天课间,整个班级晕晕欲睡,苏冷突然起身走到后排,站在游其森桌子旁边玩他的水瓶,随后游其森起身把外套递给她,苏冷只用抬手套进袖管里,然后懒懒往前靠到在游其森肩膀,似乎在撒娇抱怨,少年抬手揽住她肩膀,低下头就她的高度,两人轻声低语慢慢从后门走了出去。 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合拍。 大家目光不禁偷偷睃向窗边一角。 曾经,季谈一桌的位置是一班最赏心悦目的风景,学累了看一眼雨过天晴、隔壁班女同学路过时总露出羡慕害羞的神情。 可如今,那里就像有朵黑云催压着,气氛低迷窒息,让人有些心慌。 陈冰刚下课前丢给季见予一张加难密卷,给他先做,然后嘱托他下节课最后十分钟代替自己给同学们讲解答案。 有人说,季见予是因为陈冰有事相托所以才继续来学校的,他甚至已经帮MIT导师那边干活了,随时有可能前往美国。 从始至终,季见予没抬过头,草稿纸都不需要,只拿一支笔偶尔勾画纸张。 就在大家回神,反应过来下节课要随堂写加难试卷时,第一组突然一阵响动——桌椅挪位,刚搬到季谈后桌的人还没来得及整理的书本也全都遭殃跌地。看后续章节就到:qu yu shuw u. co m 季见予和谈时边起争执了。 只有离他们最近的曾经李尤尖同桌才得以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季见予突然放下笔站起来要出去,谈时边迟迟没有动作给他腾座椅。季见予像团黑色鬼影挂在秋日艳阳最耀眼的光束里,一个人傻傻站着,多少有些尴尬,自己前女友还和自己曾经的好兄弟光明正大在班级秀恩爱。 后桌是刚投诉自己同桌上课老开小差影响到自己得到陈冰准许搬到李尤尖座位的梅紫子,看到季见予隐忍到颤抖的下颌暴起血管,她心悸又害怕,小声提醒自己只顾写试卷的同桌把桌子往后挪一点,好让季见予可以顺利通过。 梅紫子嗓音细细柔柔,针一样刺到谈时边的心脏。 没等后面有反应,季见予就揪着谈时边后面的衣领,声线如铁,“你他妈聋了……” 话音未落,谈时边一下子站起来反手扯住季见予衣领,“你他妈骂谁……” 季见予眼睛充血,冷冷吐字,“你就活该懂吗?” 谈时边皱了皱眉头,被撩出一身火,咬牙切齿讥讽回去,“你也他妈活该啊兄弟。” 两人在逼仄空间里扭打,同样的身高、阴森暴戾的气场,势均力敌。 弄出一阵巨响,吓跑不少人。 得知有人要搬到季见予后桌,谈时边岌岌可危的心再一次坍塌坠入深渊。 他早知道这个女同学对季见予有意思,季见予和苏冷冷战期间,她偷偷给季见予抽屉里塞过情书,李尤尖看到了就气咻咻跑去和苏冷告状,那时候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生动可爱的一面,然后不停逼问她如果有人给他塞情书她会不会生气。 李尤尖红着脸死死抿着嘴唇不肯松口,最后两人接吻,她被他闹到喘不上来气,终于点点头。 回忆就这么悄无声息浮上心头,从未走远,可如今,他斜后方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书桌,再也没有那个总是羞答答的女孩见了他就手忙脚乱,把猎狗伞柄认成小鸭子。 可只要没有人搬进来,谈时边总觉得她只是请假了,总会有返校的一天。 这才多久,对季见予芳心暗许的姑娘动一点小心思就要占领那个座位。 谈时边忽然恨透季见予,这个和他同样失意的高傲少年。 外人看来,第一反应是莫名其妙。都认为是季见予先挑事,毕竟他被前女友和好兄弟背叛,以他的个性,总要制造场风暴的。谈时边也是失恋人士,两人一点就爆,倒也不奇怪。 只不过看这架势,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谈时边撬走了季见予墙角。 沃寒露跑过去劝架,无果,谈时边踢了脚凳子扬长而去。 出乎大家意料,在沸沸扬扬的各种声音里,季见予竟然还是每天都准点出现在班级里,甚至比之前停留的时间更长,和普通的高考生别无二致。 苏冷和游其森呢,也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不管季见予在与不在,他们两个都像其他小情侣一样,公然在班级成双入对。 而且给旁人一种错觉——苏冷和游其森在一起,更小女生,黏黏糊糊的,脾气也更大。比如苏冷课间在补觉,游其森过来给她打热水顺便给她披厚外套,苏冷被弄醒了一脸烦躁开始骂人,很难听,旁人都捏把汗。可游其森丝毫不生气,唇角始终挂有一丝温柔笑意,管她怎么抱怨,他只管给她整理书堆。苏冷骂着骂着就拱进他腰间,揪抱着他衣服,游其森替她顺了顺睡得凌乱的头发,然后手牵手一起去打热水,再回来的时候苏冷似乎彻底醒了,凑在游其森耳边叽叽喳喳眉飞色舞说个不停。 晚修或者自习课的时候,苏冷都会搬到倒数第二排和游其森坐一起,两人有时各自全神贯注地学习,更多时候是一起偷偷玩五子棋,或者是游其森认真听试卷讲解,苏冷把他的王小波全掳过来看得津津有味。 事后游其森给她讲题目,苏冷听不到一分钟就喊饿,两人就包也不背骑电动车出去吃宵夜。 八百小测那天,苏冷一如既往跑第一,看起来面不改色,但最后是游其森在终点等着把她背回教室的。 运动会期间,有人回班拿东西无意间撞到苏冷游其森两个人在教室吃东西看综艺,苏冷笑倒在游其森身上,两人自然而然开始接吻。 也是那天传出流言——季见予大中午把一班桌椅板凳全砸了。 十月之后,季见予没再来过学校,有消息称美国那边导师催他尽快加入团队。 气温急遽下降,寒潮过境,天地一片肃杀灰暗之景,校园的学习节奏紧张起来,走廊少了很多嬉闹身影,外面总是灰蒙蒙萦绕有股严肃的伤感氛围,教室因此总是灯火通明,越来越高的书堆后面是一张张暗沉麻木的脸。 只有苏冷总是神采飞扬,趁各种主任一心扑在抓成绩的关键时期,她甚至开始化全妆来上课,穿各种彰显气质的大衣。保持快三年的及腰长发剪了一截,刚过肩,层次分明形状自然,是另一种清爽又凌厉的风格。 游其森偶然没空,苏冷还是和沃寒露一起吃饭散步,其余时间和那两个高个子女生逐渐走近,大家见怪不怪,都觉得她们三个早该是一伙的——无论气质、形象还是家境,都很同频。 只不过之前苏冷只顾和季见予谈恋爱。 沃寒露好心提醒苏冷:“你和游其森在体育馆接吻就是她们传出去的。” “我知道啊,”苏冷把游其森给她带的糖拆了分几颗给沃寒露,“我觉得你弄错了一件事,就是我和游其森接吻本来就不是要藏着掖着。” 沃寒露语塞,敷衍似应和几句,“是是是,别秀了,知道你们好得不行。” 苏冷露出娇羞神态,“是啊,我们就是好得不行。” 游其森和谈时边打球回来了,在楼梯间就弄出一阵动静,各个球衣湿透,朝气蓬勃的荷尔蒙气息浓烈,给死气沉沉的冬日带来一抹鲜活。 苏冷边含糖边托腮眯眼审视身边目光定在门口的沃寒露,似笑非笑,不知道在想什么,游其森过来撩起苏冷一缕头发,“晚上他们要吃烧烤,想去吗?” 说完,看向沃寒露,“一起?” 沃寒露看了眼在黑板写字的谈时边,问:“都有谁呀?” “就我们打球这帮人。” “谈时边不去吗?”苏冷晃了晃游其森热烘烘的手,看似随意一问。 游其森眉头不易察觉动了动,深深凝视苏冷,觉得她饱满的笑很故意,他也知道她想什么,踌躇一瞬,顺着她话如实回答:“他不去。” “那没什么好玩的,除了张金远,其他人我也不熟,寒露就更加了,她连张金远都不认识,多没趣,是吧?” 沃寒露心底一阵失落,扯了扯嘴角,“是啊。” 说完,苏冷皱着鼻子躲开了游其森的手,一脸嫌弃,“全是汗味。”游其森笑笑,给刚从小卖部买的热奶茶插好吸管,垃圾带走,苏冷突然勾住他小拇指,有些忸怩。 “怎么了?”游其森忽然蹲下来,仰起脸。 苏冷红唇张了张,从抽屉拿出一颗糖,塞给他:“你快去换衣服,别感冒了。” 晚修结束,沃寒露没有跟他们出去,谈时边却临时改变主意,大部队各自出发,在酒馆会和。 取车的时候,苏冷一直心不在焉低头踢地上的小石头,沉默无言。游其森忽然把锁插回去,钥匙塞回包里,苏冷这才有点反应,目光哀怨看向他。 游其森绕过来牵她的手,不管她小小挣扎过一下,死死抓住,最后变成十指紧扣。 “车没多少电,等会儿还要送你回家。” 苏冷跟着走了几步,往他小腿踢了一脚,“你好坏。” 游其森挑了挑眉,淡淡笑着,“一起走一段相处时间更多不好吗?” “谁要和你相处时间更多。”苏冷小声“呸”一声,用力踩他的影子,冷不防游其森突然停住转身,她直接撞进他怀里。 “别生气了。” 苏冷忽然鼻子酸酸的,偏头埋进了他衣领里,委屈抱怨:“晚修前我故意问谈时边去不去,你犹豫了,是不是我很坏?”没等游其森回应,苏冷又狠狠抬头咬了一口他下巴,哀恨开口:“你应该无条件站在我这边。” 游其森低头看她几秒,掌心扣住她后脑勺不让她逃,忽然顶开她齿关一下子吻得很深,苏冷渐渐软成水。离开时,游其森抵着她额心厮磨,“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那你还……” “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点诧异你终于要戳穿她了吗?” 苏冷静静靠着他,思绪有点扯,很久没有说话。 “你说,谈时边怎么可以若无其事,就算他那晚喝醉了,我不信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苏冷气势汹汹,“你们男人总用喝醉当借口,厚颜无耻地逃避问题。” 游其森眉宇紧蹙,略有不满,把人紧紧裹着,“一概而论对我不公平。” 苏冷笑出声,说自己想吃冰激凌,缠着他带自己去买,游其森不情不愿,担忧斥责她:“你生理期不是还没过,而且昨天胃才疼过。” “可人家就是想吃嘛,胃不好你干嘛还要带我去和一帮男的吃烧烤。”苏冷嘟起还泛着水光的红唇,气鼓鼓要挣开他。 游其森忽然俯身在她耳边呼出一团热气,撩拨得苏冷酥酥痒痒的,“因为明天周六你要回家,我想和你多呆一下。” 途径麦当劳,苏冷妥协只吃一口,张金远那伙人打电话催他们,实在吵耳,苏冷推游其森到一旁应付,自己站在橱窗里等。 她很喜欢看店员制作甜筒的过程,也常和游其森开玩笑以后自己要去做咖啡、摇奶茶,她说这些工作让她感到轻松自愈。 冒出来的总是另一个声音。 “苏冷我必须提醒你,高端连锁咖啡店员工也是要求本科毕业的。” 苏冷总气得要死,反驳他:“季见予在你眼里我本科都上不了?我巅峰考过三中第十一名!” 他忍笑,脸色始终是寡淡高傲的,“嗯,三中年级十一按理说可以上个不错的985,以后你出去应聘,拿不出985学历可以附加一条‘本人考过三中第十一名’。” “小姐,甜筒好了。” 苏冷接过来,还没放到嘴里,扭头看到二十米开外的KTV门前站有一对养眼的中年男女。 这一次,苏冷没有太多感受,甚至有点点兴奋的快感。 她拿出手机框住尤眉兰和焦显平,似乎觉得角度不够,正要走动,眼前覆下一片黑影。 是游其森打完电话回来了。 苏冷唇抿成一根线,脸色苍白冷漠,下意识呈现一种执拗的自我防御状态,“那是我妈,那个男人不是我爸。你少管我。” 她甚至有些羞耻,要自己男朋友和她一起撞见她母亲和野男人大晚上约会的场景。 游其森什么也没说,拿走她手里的甜筒和围巾,给她腾出手,然后转身走了几步,背对着她点燃一支香烟。 苏冷怔住,忍住胸腔腾挪而起的一股巨大酸涩,忽然很想冲过去从背后抱住那个单薄的少年身影。 她重重吐出一团白雾,快速转身生怕那两人进去了,可呈现在眼前的一幕,让苏冷耳畔震起一阵轰鸣,身体随之摇晃,咬破口腔才得以站稳。 尤眉兰接过原本挂在焦显平手臂上的黑色大衣,随着男人谦谦温柔弯下去的背脊低头,焦显平一手握住尤眉兰脚踝,一手调整高跟鞋带,时不时仰头耐心询问。尤眉兰伸出几根手指抿了抿耳边碎发,笑意柔婉。 游其森烟抽到第三口的时候,他正有些走神望着繁华的街道,忽然听到一声甜美柔软的 “妈”。他的心跟着紧了一下。 尤眉兰和焦显平皆是一怔,纷纷扭头,苏冷小跑到他们面前,搓手哈气捂耳朵,一脸惊喜,“焦叔叔,你们来唱歌?” 焦显平面上掠过一丝愕然,很快消失不见,亲昵拍了拍苏冷的肩膀,“是呀,我们同学聚会,冻坏了吧。” 苏冷强遏住心头那阵剧烈厌恶,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娇嗔抱怨:“你们真潇洒,不像我和焦璐妹妹,在学校都快枯燥死了。” “怎么不回家?”尤眉兰说话时,越过苏冷看到了站在绿化带旁边的高俊身影,他小臂那里挂有苏冷的围巾。 “好不容易放假,和同学一起出来玩吧?”焦显平抢先为苏冷解围。 “是呀,我们约着一起吃烧烤。” 尤眉兰细眉微蹙,“你不是昨天才和你爸嚷嚷胃疼,大晚上又吃冰淇凌又是烧烤。” 苏冷凝眸穿过一层层雾气试图看清这个婉柔优雅的女人,唇畔那点嘲弄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她只能笑得更无赖,露出几颗小白牙,脸都开始疼。 她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提起苏南添。 “偶尔一次嘛,小孩难得放松。” 尤眉兰暗叹口气,“你和南添一样,就会宠孩子。” 苏冷突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头一垂,两只手死死抓着,模糊听力里尤眉兰说:“他们催了,我们快上去吧。” “冷冷要不和我们一起,叫上你同学?” 苏冷抿唇一笑,重新抬起头,颇为好奇地问:“焦叔叔,焦璐妹妹选了文科还是理科呀?你都不知道学校抓我们高三抓得可紧了,都没有自由时间,所以我好久没见过她了。” “噢,难得冷冷姐惦记妹妹,她记忆力不行,又定不下心来,虽然理科也只有物理勉强可以,但还是学理,以后出路也多。” 尤眉兰笑着接话,“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嘚瑟自己闺女高一就完成了一个很厉害的课题拿到奖学金,这会儿又开始贬低人家了。” “嗐,冷冷考过年级第十一呢,她算什么。” “小璐那是有学理的天分,苏冷考十一那是高一没分班考全科考来的,分到理科班之后就平平无奇了。” …… 苏冷难得没生气,也没有任何不耐烦,听他们两个“争论”孩子的教育问题。 游其森站得腿有些麻,抬手看表的时候,突然瞥到路边树影下多出来一辆黑色大众,熄了灯的,了无声息像座墓碑,驾驶座的一点猩红尤其刺目。 101 游其森当然立马认出这是苏南添的车。 每次,他都会目送苏冷安全上车然后才折返去骑自己的电动。 游其森半边身子麻了一下,脖子僵硬扭头看向依旧站在寒风里的三人,脑子空荡荡一片。 “行了,你跟不跟上去?”尤眉兰哈了口气,问苏冷这句话时毫无征兆与游其森对上目光。 苏冷摸了摸口袋里震动过又静息的手机,很有礼貌地回应,“妈你和焦叔叔他们玩吧,同学还等着我们吃烧烤呢。” 尤眉兰说不上今晚的苏冷给她一种怎样怪异的感觉,最终柔声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就和焦显平走了,他们偶遇一个匆匆赶来的同伴,几人欢声笑语,看起来的确像同学聚会。 甜筒在游其森手里化成水,他扔到垃圾桶,到窗口问要了几张纸,把手擦干净后又仔细把围巾折好放进书包,给张金远发了条信息。 “我和苏冷不过去了。” …… 车里暖气很足,苏冷在后座毫无形象躺着给游其森发消息,苏南添也没开口询问关心她这一个礼拜在学校的情况。 一路沉默到家。 陈阿姨迎出来,说盛好猪骨汤了,让苏冷赶紧喝一碗驱寒。“爸你不喝吗?”苏冷叫住换完鞋直接往里走的苏南添。 “这就是你爸今晚专门为你炖的,我们都喝过了!” 苏冷“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坐到餐桌,可半天也没有喝汤的打算,一直捧着手机看。 两分钟后,苏南添坐到她对面。 苏冷偷偷瞥了一眼,立马装作很心虚的样子把手机倒扣放下,捧起碗把自己大半张脸全都遮住。陈阿姨回房休息了,餐厅里只有父女两人,苏冷咕嘟咕嘟喝汤,静得隐约能听到外面的北风呼啸。 “喝完了,洗澡睡觉!” 苏冷正要起身去放碗,苏南添嗓音疲倦叫住了她,“蕉蕉,你是不是想和爸爸说什么?” “没有呀,我没什么抱怨的,我在学校吃好睡好,一点压力都没有。” 苏南添一直以手撑额,此时缓缓抬眼,额纹深刻,冲苏冷招了招手,“来,来来,蕉蕉,爸爸想和你聊聊天。” 苏冷挑了挑眉,只迟疑一瞬就重新拉开凳子,十分爽快,“好啊!” “你……”苏南添似乎踌躇一阵,才看着她问出口:“刚才是故意的吗?” 令苏南添意外的是,苏冷回答很迅速:“是啊,不然我本来要和同学去吃宵夜的,麻烦您老接我干嘛。” 苏冷在上前和尤眉兰焦显平打招呼前,给苏南添发了两条消息。 一条定位。 一句“爸爸接我好不好”。 在车上的时候苏冷才看到苏南添的回复,“好呀,爸爸这就去接小公主。”还发了一个苏冷时常发给他撒娇用的胖小孩表情包。 苏冷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和游其森说,觉得自己好坏,像布置了一个美妙陷阱引苏南添笑着往里跳。 让他亲眼看到自己妻子大半夜和别的男人幽会。 苏南添抚了抚额头,苏冷以为他是难过、痛心到说不出话,她一点都装不下去了,咽下所有冷嘲热讽的说辞,趁机握住苏南添的手,想给他温暖。 “爸爸,你离婚好不好,我会考上一个好大学将来赚大钱,我们可以开开心心想去哪里旅游就去哪里,吃好吃的。等我结婚了,给你生个大胖外孙,我们父女俩一定可以活得更好。” 这些话,苏冷从不屑和长辈说,她总喜欢说反话刺痛所有人以此满足内心获得快意。 苏南添反握住苏冷的手,让他想起来她刚出生那会儿,一团手柔柔软软的,他小心翼翼只敢拿嘴唇碰一碰。他第一次做父亲的第一秒,就确定要好好守护宠爱这个小女孩,让她健康、茁壮、快乐、无忧的成长。 其实他的确做到了,苏冷方方面面都被养得很好,旁人一眼就看得出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孩。她有任性的底气,被人宠爱的魅力。 但其实他又好像没有做到。苏冷被爱与财富包围,但她感受到的温暖始终是缺少一环的。苏冷和自己妈妈的关系不正常,苏南添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一失败。 可他原本自信认为,自己无微不至的娇宠、包容能够弥补甚至掩饰这一缺口。 在车上看到她、眉兰、焦显平站在一起的时候,苏南添一下就明白了苏冷想干什么。他几乎不敢相信,心脏发麻,深深的恐惧与无助几乎要把他湮灭在浓浓夜色里。 “蕉蕉,今晚他们同学聚会,你妈妈和我说了的,她还让我陪她去。” 空气静止一瞬,苏冷悲怆恳切的表情渐渐凝固,她一点点坐回去抽回自己被捂热的手,冷笑:“那你怎么不去呢?不敢面对还是主动让位?你真伟大,堂堂一个厅级干部,自己老婆这么多年同学聚会,她有朋友来淀城你几乎都要作陪,走哪儿陪哪儿……” “那是因为……” “因为个屁!”苏冷突然疯狂舞弊,把碗掀翻了,哑声嘶吼:“你怕她出事?怕二十年前的人寻仇,那那次她去泰国你怎么不跟去?你这么担心她,怎么不担心我,我上次差点死了,因为你们两个二十年前和那帮混蛋结下的仇!” 苏冷猛抽一口冷气,表情木然,苏南添看得心惊肉跳,大口喘气快步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抱住,心如刀绞。 “蕉蕉,不是这样的,爸爸爱你,爸爸真的很爱你,不想你出任何意外的……” 苏冷瘫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这是上次绑架都没有过的时刻,积压在心底的恐惧、委屈一股脑卷土重来,天崩石裂。 “我知道,我知道只有你爱我,爸,可是你也爱她对吗,我真的接受不了,她根本不爱你也不爱我,我们这个家因为她从来都是不正常的……” 苏冷揪着苏南添衣领,抽噎到几近呼吸困难,苏南添红着眼睛不停拍她后背,眼泪冲出来的一瞬间,他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那你和她离婚!”苏冷眼睛突然发亮,这么多年,她最知道利用苏南添心软的缺口来提出一切无理要求。 “她是婚内出轨,证据我都拍下来了,她如果为了财产和局长夫人的名头不愿意,我们可以起诉。” 苏冷突然松开苏南添去找自己手机,苏南添整个人恍然站在原地,摇了摇头,力量沉缓摁住了苏冷的手腕。 苏冷再一次被苏南添这种看似颓唐实则固执的态度刺到。 “蕉蕉,你也懂法吗?我知道,我从小教给你很多这方面的知识,你聪明,记什么学什么都很快,可你……你怎么能找人去拍自己的妈妈呢?那是违法的啊宝贝!要不是有人告诉我你和那个什么私家侦探都闹到派出所去了,我……我都不敢相信你居然会做这种事。” 苏冷脸色一白,怔怔看着懊恼又痛苦自责的苏南添。 “我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你今晚再次做出这种行为,我只是想我们父女坐下来好好坐下来,聊一聊。这么多年,你妈对你的确有错的地方,但你相信,她永远是生你养你的妈妈。你对她,也有诸多误解,尤其是她和焦显平。你不相信他们没关系,爸爸你总可以相信吧,他们真的没有别的关系,爸爸也完全了解释然他们的过去,和焦显平也算是朋友。蕉蕉……” 苏南添眼睁睁看着苏冷迟缓后退,眼神空洞,他声音越来越虚,却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在安抚苏冷而说的违心话,而是他害怕苏冷再次像几分钟之前那样崩溃,或者是自杀。 他懂他这番话说出口,苏冷一定觉得她最亲爱最依赖的爸爸都不相信她,都站到了她的对立面,她会绝望、会失望,所以苏南添得知苏冷找人跟拍之后当作无事发生,包括今晚,他也是抓心挠肝一路才最终决定试图解开苏冷根深蒂固的心结。 可现在看来,他已经把女儿毁了。 从他自认为有那个能力分开去爱母女两人的那刻,这个错误就已经发生了。 两个被他深深爱着的女人,并不爱对方。 他知道眉兰努力过,可她的教育方式、爱人的思维,每一点都精准触犯到苏冷的逆鳞。 他知道苏冷也努力过,可她每次在尤眉兰那里都无法得到所期待的热烈回应,她太爱父亲,所以对天生情感淡漠的尤眉兰或者说任何不爱父亲的人都抱有敌意。 而这一切,苏南添不得不承认都根源于自己。 他过于宠爱苏冷,以前夫妻俩唯一会争吵的话题是眉兰指责他把女儿“养坏了”。苏南添从不承认。 可从两年前的自杀事件起,看来,苏冷的确是“坏了”。 但这种“坏”不是让苏南添感觉失望,他只感觉到痛心与惶恐。 苏冷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是永远向着阳光的,跳脱的、活跃的、明艳又朝气。 “连你都不相信我……连你也在责怪我……可我为了你啊,我不明白我有什么错,你到底在狡辩什么?焦显平算是你朋友?那更可笑了,原本应该只算妈妈对不起你,可现在,是他们一起背叛了你啊。” 苏南添心和手都在抖,上前拉住苏冷,决定妥协:“爸爸相信你的蕉蕉,你不要多想了好吗,乖乖睡一觉,等高考完你要想去国外爸爸就送你去,去一个自由的地方,想做什么做什么。你永远是爸爸的宝贝……” 苏冷私底下试探过他,说自己如果大学要去美国,他让吗?舍得吗? 苏冷全身僵硬站在原地,没有回应,冷脸打开相册,在苏南添疲惫酸涩的眼前一张张划过。 “看到了吗,普通朋友笑这么暧昧?普通朋友肯让他一个大男人蹲下去替她按摩、调鞋带?你真的觉得,他们在没有你、没有第三人在身旁的时候看对方的眼神是清白的吗?” 苏南添的确从没见过苏冷镜头下的一幕幕。 想到的确是:眉兰多久没在自己面前这样笑过了? 上回两人一起散步,她鞋带散了,他下意识要蹲下去为她绑回去,她温柔体贴把他拉了起来,笑他一把老骨头了还想学年轻人浪漫呢。 空气终于安静了。 可苏冷却觉得这份曾经无比期待过的沉默让她难受得要死了。 她摁灭屏幕,不敢再去细究苏南添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自己默默上楼。 十二点十分的时候,苏冷和游其森通完电话,刚闭上眼睛却听到瞬间绝尘而去的引擎声。 苏冷猛地睁开眼睛,赤脚摸黑跳到阳台,看到苏南添那辆黑色大众不见了。她火急火燎拿了件羽绒服跑下楼,在路边拦了一辆车直接塞给司机一百块让他去那个KTV 二十分钟后,司机问苏冷要在哪里下车,苏冷根本没听见,四处寻找苏南添的车,然后推门下车跑到已经闭店的麦当劳甜品站门前——游其森站过的位子。 正想要再往前,她的左眼和右眼,同时看到了正在车里交颈纠缠的一对影子和孤独的黑色大众。 苏冷当场就吐了,胃倒置,肝四分五裂,视野黑了好几次,头重脚轻从另一边下去拦车,让司机以最快速度开走。 凌晨两点,苏南添回来了,苏冷蹲在床边被一声巨响惊醒,她浑身又冷又麻,大脑一下痛醒,飞快冲出去,发现一个黑影山一般坍塌在楼梯间。 浓重酒味扑鼻而来,苏冷一下哭出声,不停拍打苏南添:“你又喝酒,找死吗,你死了我怎么办,蕉蕉怎么办啊……” 今晚之前,苏冷一意孤行只想苏南添摆脱这桩爱不平等的婚姻,幻想这个家只有她和爸爸,一定自由又温馨。 不会总在他们父女吃零食看电视的时候有个柔和但冷淡的声音提醒他们不要把沙发弄脏。 可这一刻,苏冷跪在地上和烂醉的苏南添紧紧相依,只觉得如此凄凉,夜漫长似没有尽头,他们像被丢弃的两团垃圾。 尤眉兰依旧没回来。 苏南添紧紧闭着眼,表情痛苦,死死捶击自己跳痛不止的太阳穴,含糊念叨:“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在报复我对吗,不是答应得好好得吗,不是保证过吗,你和他已经不可能了,错过就是错过了,为什么……我爱你……阿兰……” 苏冷一个人艰难把苏南添扶到客房,然后再也没有多余力气走出去,她抱膝坐在地上,游其森远程监视般发过来一句“需要我过去陪你吗”。 老实说,苏冷的确想他,想和人拥抱、接吻,她很感激游其森什么都没多问也没多说,只是在她绝望到无助的时候发过来这样一句问候。 她感激他。 “游其森。” “游其森。” “游其森。” …… 她连发十几条他的名字,最后说:“我还有你陪,可我爸只有我了。” “我爱你。” 苏冷看着这三个字,捂住嘴哭到头昏,又想吐,但胃早就空了。 三点钟,书房门被悄悄推开了,一缕光透进来刺得昏昏欲睡的苏冷下意识拿手挡。 那道曾令她无比骄傲、喜悦的温婉身影,亭亭立在门口。苏冷想起幼儿园,她只用做一个天真的孩子就好,尤眉兰对胖嘟嘟的小人也不会赋予什么期待,每回放学,苏冷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看到尤眉兰就会丢掉手里的玩具飞奔过去,大叫:“这是我妈妈,我妈妈最漂亮!” “怎么在这里?你们父女俩……”尤眉兰匆匆走进来,看了眼已经沉睡的苏南添,俯身捻了捻被子,又拿手背去碰苏南添额头。 “爸爸喝醉了,我怕你回来又骂他一身酒味,不让他上床。” 尤眉兰细眉紧蹙,看了眼床头柜旁边空荡荡的,没有水也没有药,本想告诉苏冷,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自己回房拿。 “好了,你回去睡吧。” 尤眉兰身上总有股温软的香味,苏冷小时候跑进主卧翻箱倒柜把她每种香水都试过一遍都找不出这种味道。 后来,才知道那些香水都是苏南添送给她的,她从来不喷。 苏冷静静看着晦涩光影里尤眉兰清婉的侧脸,上面鲜少流露情绪的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烦躁与担忧,她在床边看了又看,把枕头重新摆放了一遍。 还是泛恶,一想到那一幕,苏冷全部内脏都在痉挛。她五官血色全无,本来以为自己会当面吐到尤眉兰身上,可实际上,她心空空荡荡,目光飘渺又固执站在一旁抱臂看了许久。 一点愤怒与恼恨都没有了。 甚至想把一家三口难得安宁恬静在一个空间里共处的这一幕长久印在心底。 苏冷确定苏南添在自己目睹妻子越轨后,会选择结束的。 没有哪一个男人可以受得了这种耻辱。 102 苏冷后半夜断断续续睡了又醒,辗转反侧到晨光熹微才彻底昏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冬日的太阳更炽烈,穿透力更强,显得不那么和谐的凉风更刺骨凛冽。 楼上静悄悄的,一楼照常传来陈阿姨准备午餐一阵阵不停息的动静。 一切如常,尤其冷的昨夜如梦。 客厅有人在说话,苏冷看到陈阿姨拿了杯牛奶走到她身边,低声嘱咐:“你爸有朋友来了,先喝杯热牛奶。” “我爸朋友?”苏冷昨晚种种反应仍在体内残留,随时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话毕,就听到客厅传来苏南添说话的声音:“蕉蕉下来了啊。小谢,这就是我女儿,学名苏冷。” 苏冷警惕望向那个站在苏南添身边的年轻男人,看起来不到三十,清俊温雅,比游其森高,她微微动了动眉头,不相信苏南添有年纪这么小的“朋友”。 谢鸣明显感受到苏冷的疑心与戒备,视线从她脸上掠过后主动笑谈:“很漂亮,长得像您。” 苏南添心情愉悦,嗓音那点混浊沉哑不易察觉,除此之外,他穿休闲夹克,整个人干净清爽,与昨晚比已经是焕然一新,没有一丝颓靡与不堪。 苏冷不理会谢鸣,静静看着苏南添,很听话坐到了他们中间。 “你老婆呢?” 气氛沉默一瞬,谢鸣正在往嘴里送茶,看似非常自觉没有听到父女俩稀疏平常地谈及家事。 “加班去了。” 苏南添眼睛低垂,也端起了茶杯。苏冷捂着渐渐凉透的奶杯,看向谢鸣,突然托腮撑在膝盖上俏声问:“这位帅哥呢,爸,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你有这么年轻的朋友。” “哦,小谢,你应该可以叫学长,他也是你们三中毕业的。” 谢鸣笑而不语,坐姿并不拘谨但绝对斯文有风度,苏南添介绍完了,他微微朝苏冷颔首,注意到她即使单手拿着牛奶满当的杯子也保持抱胸动作,绝对的自我防御状态。 “学长啊,学长应该毕业很多年了吧?” 苏南添表情略微尴尬,抵唇清了清嗓子,谢鸣倒没什么,知道小姑娘这是在揶揄他老呢。 “是,三中生活的确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但学生时代离我并不远。” 苏南添接收对方发出的信号,及时开口:“小谢研究生毕业不久,和你们这些学生应该还是很有共鸣的,至少比我们这些老人家强。” “可是我就喜欢和你聊天,爸爸。”苏冷突然撒了个娇,这会轮到谢鸣表情有些不自然了。 苏冷却像全然未觉,又突然转向谢鸣,还是刚才那种语气:“学长学的什么专业?” “社会心理。” 回答后,谢鸣莫名有些紧张,迅速抬眼镇定观察一眼苏冷。她表情没什么变化,敷衍应付一句,似乎不感兴趣,随后把牛奶放到茶几上,笑了一声:“我以为你是在和律师谈话。” 话很明显对着苏南添说的,后者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谢鸣看错了。对外,令逃犯闻风丧胆,统领整个公安系统的中年男人,明显不知所措。 苏冷眼神渐渐冷了,把二郎腿卸了,缓缓站起来,说:“该看心理医生的是你。” 谢鸣眼皮跳了一下,却不是因为苏冷早识破了他的身份和此行目的,而是为她态度的转变。 她可以声音娇软在外人面前和自己父亲肆无忌惮撒娇,也可以声音冷冽毫不顾忌父亲的面子戳他的伤疤。 说完,苏冷看都不再看谢鸣一眼,带过一阵风上楼了。 苏南添坐在原地死死抱头,很久之后深深叹息搓了把脸,站起来步伐沉重跟了过去。走了几步想起自己请来的人,转身十分歉疚地开口:“不好意思小谢,你也看到了,而且昨晚又发生了一些不方便的情况,对她……或者说对我们这家的刺激都很大,我想,暂时不麻烦你了。” 谢鸣表示没关系,可最后还是告诉苏南添:“或许根本问题需要您自己去解决,可经过刚才我的观察,苏冷她……这种情况已经很严重了,而且您也告诉过我,她有过自杀行为。” 苏南添一怔,身体跟着麻了一下,嘴唇动了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字。 他来苏冷房门前,在墙上透下一片伶仃阴翳,抬手敲了敲,话没出口已经哽咽了。 “蕉蕉,开门让爸爸进去好吗?你不要误会爸爸,小谢是我之前就约好的,是怕你高三学习压力太大才找到的他,只是想让你们聊聊天。” 半天没有反应,苏南添试图压了一下把手,发现门并没有锁,他心奔突一下,小心翼翼往里推了一条缝。 正要完全进去,突然砸过来一个抱枕,还有少女扯紧随时破音的怒吼。 “不要过来!我讨厌你!” 苏南添胸口被砸得隐隐发痛,下意识想奔过去,可最后只是停在原地,苏冷断断续续的抽泣让他整个人变得很茫然。 那种心力交瘁的绝望感,水漫金山。 “你忘了昨晚你喝醉倒在楼梯口说了什么吗?”苏冷眼周红了一片,整个人时不时突然发抖。 苏南添醒来知道自己喝醉睡在书房,就什么都懂了。 昨晚苏冷也跟了出去,照顾烂醉如泥的他。 记忆涌来的瞬间,苏南添头痛欲裂,万箭穿心的感觉几乎要他立马倒在血泊之中。 他更无法想象的是,苏冷也目睹了那一幕。 而之前,他还口口声声对她承诺事实不是这样的。 “你还是不肯离婚吗?”苏冷沙哑声音细细弱弱的,稍不留神就会错过。 苏南添闭了闭眼,良久,徐徐开口:“蕉蕉,你先答应爸爸,好好专注你的事,把那些事忘记了,大人的事,我们会处理好的。” 苏冷听了这话没有任何欣慰可以松懈的感觉,相反,她觉得苏南添现在的态度比昨晚在餐桌上更冷漠。 他在把她择出去。 可凭什么啊,他如此淡漠的语气不应该对着真正伤害他让他蒙羞的女人吗? 苏冷要爆炸了。 “爸爸你就是个懦夫。” 苏冷用最淡的语气说最锋利的话,于苏南添而言,就像另一个自己把血淋淋的刀狠狠插进还在跳动的心口。 “蕉蕉……” 苏冷一把挥开了他试图靠近的手,“你们大人,你们大人,你们大人真他妈自私!要我管好我自己不要瞎掺和你们的事,那有种你们不要把我生下来啊,有种不要给我请什么狗屁心理医生啊!我是因为你们才来到这个世界,因为你们才要面对这些恶心的事,如果你不是我爸爸,我管你是死是活,一个人在学校不知道有多自在!” “你们都不相信我,你们一个个的自尊心都比我的感受重要,哪怕事实摆在你们面前了,你们还是会为了维持自己的高傲反驳我,甚至觉得我有病?” 苏冷笑出声,笑得眼泪都飙出来,收拾好行李狠狠推开苏南添头也不回地决绝离开。 她在出租车上打电话给游其森,流着泪笑着撒娇:“我提前回学校了,你要不要陪我。” 身后,苏南添的车一直紧紧跟着,亲眼目送苏冷进校门,离得有点远,他还是不放心,锁了车下来准备打电话和她们班主任进行一次深刻交谈。 苏冷一个拖着行李箱孤零零地走,忽然和文玉迎面碰个正着,对方先打招呼:“蕉蕉?” 苏冷摁灭手机,扯了扯嘴角,“文阿姨。” 然后下意识,看看周围。 文玉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校园。 可周六校园空荡荡的,正常人都回家或者呼朋唤友过狂欢去了。想到某个词,苏冷整个人被刺痛,脸色有些不正常。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老实说,文玉如此关切,苏冷真适应不了,尤其是在她和她儿子不愉快分手后,苏冷总觉得文玉笑里藏刀的功夫更深了,心里长毛。 文玉走出校门,看到苏南添一个人站在榕树下抽烟,不由得又回头看了眼苏冷离开的方向。 “老苏,周六送女儿回学校?” 苏南添原本在走神,突然被熟人碰到,整个人像被打翻的酒瓶,咕噜噜洒一地,烟头灼到指尖,他急忙灭了。 打起精神,“是啊,高三了嘛,孩子自己在家也坐不住。” 文玉语气赞赏,十分亲和,“蕉蕉很有自制力嘛。” 苏南添也笑了,“和你们比不得。”说完,他摸了摸自己紧蹙的眉头,“对了,见予……什么去美国?还没正式恭喜你们呢。” “常规操作。” 文玉出乎意料的回答让苏南添无奈摇了摇头,文玉付之一笑,这才回答:“初步定在下个月17号。” 苏南添微微惊诧,“12月17啊……这么快。” “其实不算快了,他打算去哈佛,麻省理工那边有一些手续要办,而且他现在那个导师很不舍得放他走,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亲自去跟老头当面说清楚,感谢一下人家给予他这么大期望。” 苏南添瞳孔都跟着颤了一下,十分愕然,“去哈佛?” “是,学金融。”文玉微笑回答。 这时,一个英俊冷清的身影不快不慢从校门口走出来,文玉顺着苏南添看去的方向扭头,看到令她骄傲的这一生最伟大的杰作——她的儿子,在灰蒙萧瑟的云层之下,更耀眼出众。 “叔叔。” 季见予表情淡薄,没有丝毫晚辈在长辈面前的局促和警小慎微,也没有反叛青年总想彰显自己年轻的诸多小心思。 文玉瞥了眼他手里的文件袋,“都办好了?”但没有帮他拿的意思。 “嗯。” 里面都是之前来不及颁发给他的荣誉证书,还有他提前离校的证明材料,全都是他的功勋章,沉甸甸。 苏南添突然问:“你们班主任陈老师在学校?” 季见予看了眼苏南添,觉得他这个问题有点突兀且没必要,但如是回答了:“对。” 文玉走开接了通电话,半分钟后打给季见予:“你自己回吧,不是说还要去打球,趁这个周末好好约你那帮朋友聚一下,以后机会不多了。” 季见予面无表情挂掉了电话,觉得耳朵嗡鸣,压力也跟着冷冬的阴天变得格外低。 他不想约任何人,又回到初三那时候的状态,一个人奔走在轨道前端,所有人连他的影子都踩不到。 偏偏有同一个不要脸的角色要往上凑。张金远从上礼拜开始就不停约他去打羽毛球,还说这个天气舒服出一身汗去吃串串正合适。 季见予嫌他烦,几次忍住拉黑的冲动。 某种程度而言,他连张金远这个人都不愿意看见,对方委委屈屈,但一点也不可怜,报复似来一句,“又不是我三了你和苏冷。” “你倒是想三。” 张金远骂骂咧咧,“看不起谁!” 季见予慢慢游走,看到这条新消息,从鼻底轻轻溢出一声嗤笑,正要摸烟,一辆黑色轿车从后缓缓压过来,最终停在他身边。 “见予,能上车吗?” 103 (都市) 焦显平这次晕倒,没检查出什么大毛病,医生给出的病因是劳累过度,好心奉劝他这把年纪了少熬夜、少应酬,笑侃孩子都长大有出息了,没必要这么拼。 焦显平有些难堪,同时忧心忡忡,他醒来后第一时间接到季见予的关怀电话:“叔叔,这段时间你先修养身体吧,银行那边经董事会决定让王孝担任临时行长,替您分担一些工作,我们这也是为了你身体着想,有时候,你可以和妈出去旅游,我和冷冷可以安排,养好了身体今后才能更好工作不是吗?” 挂掉电话,焦显平低头抚额,焦心上火,向妻子抱怨这病来如山倒,最关键的是这病得真不是时候。 他才走马上任多少天,就白白给了副行长施展拳脚的机会。 “你说,见予是成心的吗?” 尤眉兰削苹果的动作顿了顿,宽慰他:“你别想太多,见予何必针对你。而且他都已经扶你坐上这个位子了,才多久就拉你下马,这不也是铲他自个儿的脸面吗?” 焦显平眉头皱得很深,摆手拒绝了递过来的苹果,“我是怕,冷冷对我有什么意见。” 两人沉默片刻,尤眉兰语气淡淡,“那更没必要,苏冷是我女儿我了解她,她不会为了踩死你向见予低头的。” …… 苏冷看了眼时间,和方敏道别:“我和季见予去参加同学婚礼,该走了。”过一会儿,补充一句,“张金远的。” 方敏静静看她,苏冷故作奇异抖了抖肩,“我真的很怕医生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有什么不可得知的病情。” “我只是好奇,这么多年,你怎么和焦显平还有你母亲相处的?” 当年刚成年的苏冷目睹自己妈妈和别的男人在车里接吻,恶心得不行,而这个男人之后成为了她继父。 “我以为你会好奇张金远和谁结婚了。”苏冷笑。 “可以说吗?” 苏冷一边穿戴一边开口,没有什么情绪的,“我大学在外地念的,之后跑京城想闯荡娱乐圈,失败回到淀城嫁给季见予,其实这十来年,我和他们真正碰面的时间很少。” 方敏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出去。” “有约会?”苏冷八卦的时候眼睛特别亮。 方敏无奈一笑,“同僚聚会,我不会在同一个领域里寻找伴侣。” 苏冷想了想,十分认可,“也是,两个心理医师朝夕相对的,应该能一眼看穿对方,太恐怖也太没意思。以前玩过一个游戏,问‘你最想拥有什么技能’,我只有最不拥有的技能——读心术。” “哦?”方敏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和她从小渴望拥有“读心术”这个超能力也有关。 “人与人相处的魅力就在于不断揣测、试探,不然怎么世间男女都沉迷暧昧期呢,暧昧期一过,情感冲动会淡退许多。” 方敏被苏冷说服了,想想好像的确是这样。 “那你不想知道季先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吗?” 苏冷最佩服方敏的一点,是她总能无孔不入在尽职尽责完成她的工作。 苏冷笑而不语,看似有些游离。 “恨你劈腿,但娶了你;为了报复你帮助焦显平上位,可你一崩溃,他动动手指就能让焦显平陷入窘境;在媒体面前留下话头让外界对你浮想联翩,肆意谩骂,可转头就在朋友圈上传十年前给你们同款FOX拍摄的照片。他真的让人很难猜透不是吗?” 苏冷把围巾围好,声音变得很闷,“人本来就是矛盾的,就像我并不爱他,甚至也讨厌他,但我还是嫁给他。” 方敏缓缓停下脚步,和同样停滞下来的苏冷四目相对。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同样的,他娶我,不代表他对我的恨就消失了。他让焦显平挂个虚职也不代表他放弃报复我,他本来就具有那样的权力,今时今日,他觉得我可怜而且我在床上让他满足他在能力范围随意给了一点施舍而已。至于十年前的照片……” 苏冷笑了笑,“我也留有,但这中间,我不知道谈过多少段恋爱,爱过多少人。” 方敏心头如同打了个结,眉头紧锁,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起苏冷这一长串精准、锋利、悲观又恶毒的解释。 可明明这次见面,方敏能感受到她情绪明显比之前好。 原本,方敏听闻了她在庄园的经历——季见予给她放烟花、那句模糊的“重新开始”、答应她不会动用医院关系帮焦显平,她以为两人关系有所破冰。 但出了那间谈话室,苏冷似乎很清醒,又把季见予贬低成精明自私的商人形象,夫妻俩貌合神离,装糊涂玩明牌游戏,好像这桩婚姻无一点真情。 等电梯的时候,苏冷突然在长久静默后主动提起:“因为高三发生的种种,我其实一直很抗拒看心理医生。就算我早意识到我有问题,即使我偶尔会无法自控。” 方敏其实想探究这个问题很久了,但和苏冷来来回回的接触谈话后,方敏想自己渐渐找到了答案。 没想到苏冷会自己提。 “但其实之前,我有接触过一个很出色的心理咨询师。” 话音一落,电梯门开了,一张寒气很重但温雅的脸蓦地出现,方敏吓一跳,惊喜道:“你怎么上来了?” 男人眼中的光只停滞一瞬,很快又开始柔柔流淌,“你搬来这里后我还没上来看过。” 方敏提了提包带,立马向苏冷介绍,“这位算是我前辈,下班顺便接我去饭店,怎么样,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苏冷半张脸在围巾里,眼睛粲然一笑,主动伸手出去,“学长,好久不见。” 谢鸣鼻头被冷风吹得有些红,一张白皙清朗的脸浮上层暖和笑意,和苏冷握手,“好久不见。” 一旁方敏大脑宕机,但很快串联起一些信息。 苏冷刚说的那位“优秀心理咨询师”,恐怕就是谢鸣。至于“学长”这个由苏冷喊出来有些诡异的称呼,方敏一时分不清他们是在三中还是南大就有交际了。 方敏后知后觉想起了苏冷在谈话过程中回忆起苏南添突然带回来个心理医生让她失控暴走的那天,她所描述的那个医生形象,与此刻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重合了。 苏冷和谢鸣第一次不算愉快的见面,她就喊他“学长”,按两人是三中校友这层关系,因为当时苏冷还没考上南大。 三人同乘电梯下去的时候,苏冷冲方敏调皮一笑,“是不是觉得你也需要心理干预一下?” 谢鸣侧头无声一笑,继续雕塑般站立不动看楼层变化数。 “那你在南大的时候,有听过他的课吗?” 苏冷眼尾一挑,“当然,南大社会学系最帅教授,他每堂公共课都是满爆,弄得他们自己专业的人都没位子,对吧,谢教授?” 这一次,谢鸣没有回头,清寥单薄的侧脸微微仰起,似笑非笑的。 到停车场后,谢鸣突然放慢脚步与苏冷并肩,低声问她:“你确定你能坐车?” 苏冷冲方敏扬扬下巴,“多亏方医生,接受她的治疗以来,我坐了起码三次车,每一次都比之前好。”说完,苏冷小小白了谢鸣一眼,揶揄一笑,“所以说,她水平比你高。” 方敏脸悄悄热了,低头自顾走路浅笑一下,“你别打趣我了,谢鸣哥是我前辈,传出去该让人觉得我目中无人了。” 到酒店时,苏冷一下车就碰到季见予,他开着车正要进去,摇下车窗冲苏冷摁了一下喇叭。 两人在后面车排起队后僵持一会儿,苏冷磨磨蹭蹭还是上了车,随他去立体停车场,有些怨怼,“就两步路。” “都能坐别人的车来,陪我开两步路怎么了?” 苏冷沉默看他一眼,并不心虚。他在车里穿得少,定制白衬衫,皮囊亦是缺少温度的。 “那个男人,是你们学校社会学系教授?” 苏冷低头把包包纽扣拆了扣,扣了拆,“他以前是三中的,06届,你也可以喊他学长。” 季见予薄唇一挑,松弛操控方向盘摆尾转弯,十分不屑,“这么老啊,都可以叫‘师公’了。” “什么啊!”苏冷莫名被他这种狂傲态度气笑,“也就八岁。” 季见予看她一眼,颌角动了动,轮廓是锋利的,意味深长开口:“刚才车里那女的,他女朋友?你当人面喊‘学长’,她知道你和谢鸣搞过师生恋吗?” “你知道不就行了?”苏冷沉吟片刻,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充满挑衅。季见予唇动了动,“所以我不喜欢别人称呼我‘学长’或者‘师兄’。” 没来由这么一句,让苏冷语噎,心跳很隐匿地顶了两下。她静静扭头看身边这个男人,并没有什么异样,参加兄弟的婚礼,季见予也不过是被迫投入红尘俗世的蝼蚁众生之一,一张脸是麻痹冷静的,但苏冷知道,只要他一出现在现场,会毫无意外抢走新人风头。 “我一直很好奇,当初你和姓游的分手是因为他,真假?” 苏冷收回视线的时候,看到玻璃窗里倒映的自己,并无任何自惭,只是唇色有些淡。 有人说判断自己好看与否,有一种方法,盯着另一个人看好久,再突然看自己,如果觉得没有对比惨烈,那你就是好看的。 她摸出包里的香奈儿,压根不用镜子,“放心,只有你被绿了而已。” 季见予眉头跳了跳,深邃眼睛骤然暗了一度,笑意是慢慢浮上来的,“是啊,我亏得很,现在看来,你和所有男人分手后,都可以和谐共处。因为什么呢?我们在一起时最和谐回忆最美好?你爱我爱得最深?” 苏冷给唇上了色彩,整个人精神立马提了几度,也更冷眼给人一种驱逐感。 “你想多了。” * 停好车后,季见予没等苏冷,他电话不断,点了根烟步子又大又稳走在前面,苏冷到电梯口时没有他身影,估计是赶上了上一班电梯。 苏冷不紧不慢到了二十六层,老远就看到一对光彩喜庆的新人站在门口迎宾。 大学还没毕业,苏冷就参加过挺多场婚礼的。 她身边很多人嫁给不知道几婚的富商,老男人愿意砸钱办一场婚礼,现场风格土豪气息浓重,两人并肩像爸爸陪着女儿迎宾。苏冷想了想,好像现在全离了。当时有个老板疯狂追求苏冷,长得不错,就是个子有点矮,有个十岁儿子,陈弥当时怂恿她:苏冷你嫁啊,提前把坑占好,老王基因不错的,等过几年你把他儿子勾引过来,妥妥人生赢家。 陈弥贱兮兮的拱她:“你的真命天子还在戴红领巾唱国歌呢。” 苏冷想如果她当初真这么选择了,季见予今天的嘲讽就会变成“人知道你谈过忘年恋吗”,这样,效果似乎更好。 想到这儿,那张清寡侧脸浮上心头,苏冷无知无觉笑出声。 “这么高兴?”谈时边阴魂不散,古怪看苏冷一眼,“你搞清楚这是别人婚礼。” 季见予并没有给她一个婚礼。 苏冷心头掠过一阵烦躁,冷脸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包递给记账的,“好过某些人,这辈子都和人结不了婚。” 欢声笑语中,两人气场过于漠然,偏偏是俊男美女招惹注视,张金远感谢宾客的时候无意一瞥,嗓门贼大,“喂!不知道的你俩是夫妻呢。” 新娘子好奇张望,正有些警惕苏冷穿黑大衣就把伴娘和自己艳压了,季见予神秘莫测突然现身,黑着脸要把张金远盯穿。 张金远仗着今天自己是主角,越发猖狂,“季总,您一个人来的啊?” 季见予轻嗤一声,走过去示意苏冷往前,走没几步,张金远接着嘴贫:“季总没给份子钱呢!” 季见予听到身边似乎笑了一声,他停下脚步眯了眯眼,阴云密布的,“你拿我的钱不给我登记名字?” “也不是我非要拿你的钱,是你没空,求助我去银行领现金,而且我跑了好几家商店才选到好看的封包皮。” 季见予心口冒着一团火,又走回去,二话不说把谈时边正在登记的本子拿过来。一旁张金远乐得不行,新娘子完全被季见予惊吓到,看出这不是一般人物,悄悄扯了把张金远袖子。 “放心媳妇,我和他同学同寝六年,手里捏着他贼拉多把柄。” 本子上面记着“苏冷夫妇”。 季见予面无表情把东西还回去,转头看到苏冷露出一个颇为无辜的表情,摸了摸鼻子,斜眼瞪他,又有点小心思得逞的傲娇。 他心漏了一拍,在布置温馨梦幻的场景里,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顿痛感。 “你跟我坐一起,不怕被拍吗?”苏冷善解人意极了。 季见予啜了口茶,档次太次,口感苦涩,他皱了皱眉,没再碰过杯子,好半天才揶揄一句:“你不是明星,我也不是,别一天天自恋有镜头对准自个儿。” 新娘由父亲牵手入场时,现场放起了陈慧琳那首《LOVE PAPADISE》,现场灯光更暗,但又是童话般的粉,席间宾客都保持安静,争先拿出自己手机记录这令人动容又羡慕的时刻。 季见予和苏冷不为所动,只是侧身看,目光追随,有种还算融洽的割裂感。 这首歌火了很多年,很多人都用它来当婚礼BGM,苏冷以前只觉得俗气,很喜欢这首歌也因为它被滥用而心生厌恶。 可此时此刻,她重新觉得歌不错,走流程的婚礼氛围也不错。 大概有点像,每次傍晚广播站放的歌甚至比上千块耳机里的好听。 新郎从岳父手中接过新娘时,底下小小欢呼一阵,全场人目光都热切紧随一对养眼合拍的新人,迟来坐在靠近出口的游其森隔着幢幢人影捕捉到那个纤薄的黑色背影眼中凝着的一颗碎光。 苏冷视线跟着完成使命的父亲下台。 女儿和他拥抱时哭了,擦干眼泪她现在和新婚丈夫站在舞台灯光下幸福笑着接受众人祝福。中年男人背身走向没有光的昏暗,等到脱离众人视野,才克制抹泪,格外孤独。 肩膀被一股柔和力量缓缓扳过去,苏冷怔怔看着季见予,回神一瞬间为他俊朗的脸心跳微滞,他指腹轻轻擦过她发红眼角,游离到耳垂弹了一下,笑了笑,“还以为哭了。” 苏冷勉强弯了弯唇角,季见予觉得她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在提醒她在别人婚礼要开心。微感不快后,季见予突然觉得封闭室内空气太躁,胸口紧紧堵着,一瞬后,面无表情收回了手,继续像参会般冷淡又专注地观看仪式。 交换戒指互相表白的环节张金远哭成狗,苏冷皱眉直想笑,手却不知不觉变成了双手合十抵在下巴的姿势。 这一幕被季见予拍下来了。 他本想回家的时候拿出来讥讽她前半程装冷漠。 104 可苏冷喝醉了。 季见予就出去听电话片刻功夫,回来看到苏冷在新郎新娘亲人主桌那边,热情过火,祝福不停,把新娘搞得手足无措。 张金远一脸无奈喝完苏冷特意为他倒的酒,无辜望向面无表情的季见予。 大老远看到他,苏冷眼睛亮亮的,高举手臂不停朝他招手。 “她酒量什么时候这么差了?你管管自己的人呐,回头把我婚礼砸了。” “她不会。”季见予无视趁机脱身上前倒苦水的张金远,大步走过去,听到苏冷向人介绍:“这我老公,张金远是他朋友不是我的。” 他嘴角一动,黑眸开始沉沉涌动,本来有点恼火,觉得她丢人,但说这句话时的苏冷双手捻着高脚杯,脑袋歪歪,脸颊在璀璨灯光下是闪亮的粉红,让在场所有老的少的女人都流露出羡慕的眼光。 仿佛她在婚姻中是被滋润饱满的幸福女人。 这让张金远的新婚妻子更有信心踏入围城,并对未来二人世界的生活充满憧憬。 季见予最终放缓脚步走到她身边,面带微笑,嘱咐她少喝一点。熟悉气味逼近,苏冷扭头和他相视一眼,虚虚扯了扯红唇。这一眼在旁人看来,是心有灵犀,这是对十分年轻且般配的小夫妻。 后来,季见予陪苏冷又喝了几杯,他替她添酒的时候,苏冷忽然踮脚凑近他耳朵,季见予下意识弯腰。她呼吸馥郁,淡淡冷香混着醇朗酒精味,扑洒在他耳垂周围,季见予眉间骤然一松,像少年懵懂,不自觉捏紧了香槟瓶颈。 “你一来,所有人都看你了。” 苏冷语气怨怼,站回去的时候菱唇一翘,不满耍泼似地瞪他一眼。 季见予静静审视她许久,确认她的确是喝醉了,和众人简短打了招呼,把人牵走。 苏冷难得温顺,任由他带着走,整个人混混沌沌又格外柔软。 回家路上堵得厉害,苏冷睡了一觉又醒了,后来一直捧着手机看,好像清醒过来。 进门后,季见予也不管她,自己先往里走换衣服,两人间气氛冷得不正常,没有外人在,陌路不过如此,同一屋檐下,各自在黑夜穿梭忙碌,喝了酒各自料理自己,更显可悲。 季见予简单冲了个澡,他有重要文件处理,因为张金远婚礼不得不中断,推迟到晚上已经打破他自身秩序了。 打算到厨房调一杯伏特加,宴席的大众酒喝得他胃有点不舒服。 客厅那片静悄悄的,季见予只开了橱柜壁灯,连绵一片黑,他点了支烟开始游走目光找苏冷,眉头锁得很深,莫名发燥。 他最厌恶她毫无拘束,在家这点地方也时常把他搞得头晕脑大。 比如有时候他半夜起来,发现枕边没人,被迫大半夜清醒。苏冷有时候在沙发盖着毯子沉睡,单薄一片,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她;有时候则是在阳台吹风抽烟,或者烟都不抽,就倚在栏杆那里不知道看什么。 这让季见予火气窜顶,以为她和他做.爱浑身难受,难以和他同床共枕。 所以新婚最初那几晚过后,季见予很久没碰过她,甚至直接睡书房。有一回他喝得烂醉,忘记自己还在和她生气,凌晨四点撞进房间,发现阳台闪烁有丛火光,他又有种错觉——她是担心他,孤枕难眠。 季见予慢慢意识到,苏冷并不是不愿意和他睡一起,她是单纯“发疯”。 找到玄关,发现鞋柜旁边蹲有一团影子,季见予眼球漫过血,一点点发胀发痛,在苏冷感应到什么缓缓抬头和他对视片刻后,十分冷漠地转身走回厨房。 身后亦步亦趋跟有阵风,苏冷忘记穿拖鞋,袜子少了一只,晃晃悠悠也来到厨房。 季见予忍无可忍,下巴绷得死极猛地转身,苏冷突然勾住他脖子,整个人贴上去。 “你怎么敢去张金远婚礼,你都没给自己老婆一个婚礼,不觉得羞愧吗?” “苏冷,你喝醉了。”季见予轻微洁癖,她一身酒气还是那身外衣,而他穿刚洗过的睡袍,于是他蹙眉一掌握住她腰,表情厌恶地往外推,认定这个事实。 不然一个人再厚脸皮,也不应该无耻到这种地步。 他是一个正常男人,一定年纪后,同样渴望婚姻家庭。 他难道不想给心爱的女人和自己一个盛大婚礼吗? 可是她不配。 苏冷不为所动,凝视着他冷沉的眼睛,居然笑了,“我知道,你娶我只是为了报复我,你恨我,这一点从没变过。” 季见予不说话,但抗拒她的动作停止了,因为苏冷搂得特别紧,生怕失去永不复得,有那么一瞬间,季见予觉得施加在他脖子上的力量足以勒死他。 “那为什么在庄园那晚,你说要和我‘重新开始’?”目及季见予眉间一闪而过的怔忡,苏冷轻轻笑了一声,音调几乎不可闻,“还是说,你季见予在无数女人床上意乱情迷的时候,都演过这种深情戏码。” 季见予彻底怒了,可他不屑于发作,整个人依旧从容、淡漠,手摸到苏冷攀在后颈的手,一根根掰开,回敬她以前发飙最常对他说的话。 “苏冷,我不是你,没这么多时间和你演戏。” 他面无波澜的脸在怎么都拽不下她手的一刻失去控制,眉眼压低,哑声警告地喊她名字:“苏冷……” 苏冷也恼极了的样子,一脸倔意,嘴唇抿成条线,憋得脸红,可话说出口时,她整个人破碎到没有边界,“你不知道,我好羡慕张金远和她老婆,虽然他们的婚礼流程又土又俗,可没有一个女人不渴望穿婚纱。你知道吗,我以前和我大学舍友说,如果嫁给一个大我二十岁但很有钱的男人,我即使讨厌死他身上的老人味也要挽着他手走红毯。” 说完,她自嘲一笑:“很俗对不对?但你不要记在心上,以为我在逼迫你什么,因为……” 苏冷话都快说不清了,眼睛居然还有骨碌碌转了几个来回,再次踮脚,这次凑近的是那两瓣凉薄如斯的唇。 季见予有点走神,开始心惊且震撼,南大不也是重点大学吗,她身边都是什么艳俗无脑的人种? 以至于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在瞳孔里一点点放大时,他完全没设防,直到那句“我宁愿和老男人办婚礼也不愿意和你”入耳,他眼中腾起一道杀意,突然抬手插入她后脑死死固定,偏头又汹又狠撬开她的嘴唇,很快就品尝到一丝血腥味。 苏冷难受哼了一声,很快所有挣扎都消失。她被季见予提放到餐桌上,吻来得穷凶恶极。 他一味掠夺。 苏冷梗着微弱的一口气胡搅蛮缠般回应他,但力量比起他全是恨意和占有欲望的吻,微不足道。 以至于纠缠很久,季见予才反应过来她也一直在吻他。 短暂惊愕后,季见予微微退出来一些,眼神、语气都格外冷清,唯独嗓音还是染有欲望的,“苏冷,你真的喝醉了。” 他满心讥嘲,感受到她“动情”明显,是女人饥渴的种种表现。他对她,不过也就是一个可以满足身心的施与者。 不是他,也可以是任何一个男人。只不过他是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他欲望不小,没有性.爱会死,所以也给了她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想起刚才那句话,季见予突觉厌烦,一点都吝啬给她。 宁愿自己被一身欲火焚烧。 苏冷朦胧睁眼,喘着气,茫然看向他。 季见予似笑非笑的替她把毛衣拉下来,“你去找老男人呀,只不过老男人可能满足不了年轻的季太太。” 这句话,太多余,季见予说出来也不觉得痛快,内心更加空虚,什么都无处发泄。 苏冷不放开缠在他腰上的腿,上下蹭了蹭,“你真小心眼,他们只能用手,怎么比得了你不是吗?可惜,比我年轻漂亮的姑娘比比皆是,”说到这里,苏冷忿忿踢了他一脚,语气委屈扯着嗓子喊:“你能身体力行,我就过过嘴瘾都不行吗!” 说完,她呜呜哭了出来,伤心欲绝。 季见予深深皱眉,太阳穴跳痛不止,觉得她不正常,可说出口还是缓了一度:“你真的喝醉了。” “我就是喝醉了,我还不能喝醉吗,你为什么这么霸道,我喝醉也要凶我,你喝醉得还少吗,还到你妈那里告状你喝醉了我不照顾你!” 苏冷完全哭得像个小孩,哭嗝不断,季见予身子发麻任她尽情宣泄,最后什么也没说,把人打横抱起走去卧室。 苏冷窝在他胸前,不放手,声音沙哑:“我不睡床,我要去阳台看星星。” 季见予低头看她好久,最终把人如愿抱去阳台,外面摆有一张藤曼椅,他先把苏冷放下,然后回房间翻出两条厚毛毯,把软绵绵的身体像蚕蛹一样裹得严严实实。 要走时,苏冷不知道哪里来的脑力和力气挣出一只小手,勾住了他的拇指。 “你要不也吹风醒醒酒?我邀请你。” 季见予心脏跳得格外缓,刚才和她一番争斗,他几乎快感受不到自己的生命征。此刻,在雾气很重但又格外清朗的暗云之下,冷风过境,他的体温开始回升、呼吸趋于平顺。 他长手长脚,一坐上来藤曼椅吱呀两声,苏冷又嫌他重。季见予漫不经心哼笑着,把她身上的毯子重新打开,围裹着两人,语意深长地重复:“是你邀请我的,季太太。” 结婚后,他总是阴阳怪气这样称呼她,再没喊过“苏小姐”、“苏同学”。 “好冷……” 两人在仅有空间里几乎毫无缝隙地紧贴,季见予伸手揽住她肩,懒散勾了勾嘴角,不理会她的作。 苏冷作到底,顺势靠倒在他暖烘烘的怀里。 今晚没有星星,一颗也无。 雪也停了,宇宙孤寂得有种苍老古远的神秘感。 “我妈找过你了是不是?” “嗯,就庄园最后一天,你们男的去钓鱼,她说我对你关心不够,你喝醉我不管,被拍我也无动于衷,好像对我很失望。怎么感觉,她是觉得我能管住你才让你娶我的?” 季见予懒懒一笑,“不然呢,你觉得自己足够优秀,她这么挑剔一个人都看得上?” “我好像也没这么差吧。不对,你别给我扯开话题,她把我当你保姆和助理吗,不仅要照顾你起居还要帮你公关。不过,要是她付给我钱我勉为其难。” “那意味着我可以要求你做这些事?”季见予意味深长挑了挑眼尾,低头找她的眼睛,苏冷哈了团白气,自己跟自己玩,好像根本没认真投入这场无从可究的谈话。 “你需要吗?要我给你泡蜂蜜水解酒,还是因为你那些花边新闻伤心死,自己哭过以后还要装出正宫应该有的底气和架势找到狗仔给你收拾烂摊子,也顺便给自己挽尊。” 季见予始终看不清她眼睛,伸手拨开她额前碎发,全都给捋到耳后,揶揄道:“这么老道?” “豪门阔太不都是这样,我电视剧看多了。” “你以前的梦想不就是做阔太,时间金钱都可以完全自由,不用早起可以晚睡,心情好了研究一下菜谱,心情不好就去购物旅游。” 苏冷沉默许久,最后心不在焉轻笑一声,“是吗?我说过这是我梦想啊,这么肤浅。” 这回换季见予沉默,他忽然觉得无趣,淡淡移开了视线。 他和一个喝醉的女人计较什么。 她随意说出口的话,他也是此刻一字不差脱口而出才惊觉替她记了这么多年。 “是啊,你就是这么肤浅的人。” “人身攻击不对啊季神。”苏冷在他抬头远离的一瞬间仰面凑上去,指着他下巴控诉。 季见予心头被狠狠撞了一下,如同流星砸到陨石,为那声“季神”。 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他。 她叫出来,还是和当年一样,总是带讽刺意味,诋毁他的轻狂傲慢。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帮我实现了当年的梦想。” 被风吹得有些麻木的鼻端全是她一呼一吸的浅香,季见予一动不动看着她,目光赤裸、坦荡,像第一次探究闯进自己世界的人。 两人视线交缠,但其实苏冷视线一直在他那头洗过又吹干此刻被风搅得松散凌乱的发。 她伸手去摸了一摸,当下她想这么做,所以就随心所欲了。 令她没想到的是,季见予居然低了一个角度,像迎合她的动作。 苏冷愣住了,就是喝到断片,她也记得他这个人视这颗脑袋为最崇高的巨塔,任何人都休想玷污,让他从塔顶走下来。 季见予也只是想在这刻吻她,所以低下了头。 苏冷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枚不断拂过她额头、眼睛、鼻子的轻柔的吻,又热又冷的体内泛起鸿蒙初辟般期许又惶然的感受。 “为什么不问我,那句话是不是真的?”“重新开始那句。” “因为不可能,我知道你恨我。” 季见予极为无奈笑了一下,“苏冷,你根本没醉。” “是,我的确恨你。” “如果我说,我是因为谢鸣和游其森分手了,你会不会心理平衡一些?”苏冷好不走心呢喃一句。 季见予的心隐隐一痛,来不及分辨那过了十年,依旧在腐烂的伤口存在何处,存在的意义是为何。 “你应该庆幸你爱过的男人没有像严俊这样的江湖刺头。” “可我觉得,你比那种人还要可怕。”苏冷说完,下意识吐了吐舌头,很调皮的劲,季见予顺势给勾缠住了,僵木的唇,就算吮吸破皮也毫无知觉。 后来,苏冷沉沉睡去,季见予试图把人抱回去,可一动,苏冷就醒,眼睛都睁不开就胡闹不肯起身。 他想起苏冷说小时候苏南添把她放到自行车后座绕城跑哄她睡觉也是这样的情况。 此刻的苏冷蜷缩在厚软毛毯下,只露出一张微微皱着的脸,完全像个孩子。 季见予索性不再动,点了支烟时不时啜一口,烟雾凝缠在眼前,白又亮,让人分不清是不是明天的第一缕天光。 苏冷醒来时,浑身僵硬,头隐隐作痛,空气清凉,只有鸟鸣忽远忽近在耳边回荡。仰头入目的是张气色有些惨淡但轮廓依旧硬朗的脸,季见予下巴冒出一些胡茬,即使闭着眼整个人也是极其冷淡自我的。 她心头一惊,被闷了记重锤,脑海闪过一些片段,最终只留下一个声音: 季见予和她一起在阳台吹了整夜寒风。 “酒醒了?” 头顶砸下一个醇朗低沉的声音,漫不经心一抹慵懒,苏冷吓得打了个喷嚏,季见予这才完全把眼皮睁开,第一个动作是松开她,似乎忍受到了极点。 “这次感冒可怪不到我身上。” “我也没说怪你……”苏冷有些心虚,他一走,毛毯空间松动,灌进来阵冷空气,她若无其事把充满他气味的那端全拢到自己身上。 季见予居高临下看她一眼,哼笑一声,推开阳台门走了回去,“啪”一声再次把门严丝合缝关紧。 以此释放昨夜陪她那股荒唐的火。 苏冷捡起他遗漏在椅子上的烟和打火机,抽一根出来,吸一口,专属他浓又淡的烟草混杂着湃骨的寒气卷土重来,熟悉又遥远。 其实遥远不过昨夜。 105 气温持续走低,淀城的天空总是灰蒙暗淡,似乎在等一场雪来点亮。 陈冰最近走寝频率挺高,每次都在苏冷宿舍呆最久,走完所有宿舍完他会又晃回来,文艺委员无可奈何笑着提醒他:“老师你第一个就是来我们宿舍的,忘记啦?” 大家都可烦,手机都玩不尽兴。 陈冰倒也不尴尬,搓搓,“是吗!那可能就是走得太早我忘记了。”说完瞟了眼李尤尖的床,“欸”了一声,“这床现在是谁在睡?” “苏冷。” “噢……”大家依旧各忙各的,陈冰眸光一暗,抿唇沉默看了许久,正好苏冷从厕所出来了,看到他还在,她视若无睹走来走去,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沃寒露调侃陈冰,“老师大家都无视你了,老师你是不是该去男寝找找存在感了,不然不公平啊。” 陈冰离开后,沃寒露从枕头下拿出手机发给谈时边:“陈冰现在从女生宿舍过去。” 往上翻聊天记录,这一个礼拜,每次都是她这句提醒打头,谈时边回个手势,或者有时候等他看到手机的时候陈冰已经从他们宿舍离开了,那边就不会有任何回复。 一开始沃寒露只是鼓起勇气试探,谈时边如常回复,让她松了口气。 她默默计算时间,如今已经十一月底了,真正算来,李尤尖和他分手已经将近半年,如今的谈时边看起来已经从情伤走出来。 沃寒露抱着手机不禁雀跃,出神计划明天要拿哪道物理题坐到季见予已经空了的座位上。 这时苏冷问了一句:“这陈冰最近怎么老往咱们宿舍晃,是不是谁举报我们私藏卷发棒了。” “你真不知道?” 苏冷看一眼沃寒露,继续对着镜子啪啪拍水乳,“我该知道什么吗?” “我看也是,你状态明明很好,陈冰却总担心你压力太大,让我平时也多关注一下你。” 其余人在苏冷那句话笑过一下就各忙各的去了,其实心照不宣。高一那会儿,苏冷自杀事件就发生在这个时段前后,其实陈冰怎么可能对苏季游的事一无所知,不过大家都不理解,明明这次是苏冷劈腿,陈冰这是担心她愧疚想不通所以自杀吗? 有点搞笑。 听到沃寒露的话,苏冷皱了皱眉,坦然一笑表示不解就没再继续了,压根没把陈冰的“特殊关怀”往心里去。 第二天,苏冷敲响了数学组办公室的门,当面和陈冰对峙此事。 陈冰略显尴尬,一个头两个大,嘶了口凉气,牙疼:“这不是你和沃寒露关系好吗,我的意思是让你们相互关心、互帮互助,毕竟这个阶段压力、情绪都是需要动态调节的。” 苏冷略显不满,抽了根陈冰的圆珠笔按了几下,低落开口:“您就是觉得沃寒露心态比我好。” 这句话在陈冰心底翻译就是他在控诉苏冷心态糟糕,毕竟她有前科。 陈冰汗毛一竖,心惊肉跳的,急忙站起来给这位祖宗倒了杯水,“我每个人都会关注到,你去问问每个高三班主任,关注自己班孩子当下的学习生活状态是我们的职责,只不过现在轮到你了,我关注别人的时候你当然察觉不到啊。” 苏冷眼睛机敏一转,明亮亮的,看穿人心似的,“是吗?那看来是我想多了,老师,是不是我现在这种状态就是心理负担太大的表现啊。” 快三年了,陈冰至今都不太习惯和苏冷单独谈话,每次都让他觉得被拷问、需要疏导的人是自己。 苏冷把笔还回去,摩挲纸杯有时,自嘲一声:“我爸担心我会再自杀一次情有可原,您就大可不必了。” 陈冰用足够时间深入品嚼苏冷这句话,只觉得脸烧得有点疼,他只觉得苏冷在明示他不要多管闲事,毕竟他又不是她爸爸。 从办公室出来,苏冷一眼看到在楼梯间等她的游其森。 他什么都没干,手里拎有杯热奶茶,听到动静一回头,苏冷已经飞奔扑到他怀里了。 “是不是让你久等了?” 游其森屈指弹了弹她头顶的丸子,漫不经心一笑:“不会。现在喝吗?” 苏冷点点头,等他把吸管插好她接过来轻轻啜了一口,嫌烫,就一直捧在掌心里取暖了。 “陈冰好像被我吓到了。”苏冷狡黠一笑,游其森忽然停下来替她把围巾整理好,确保两只耳朵不露出来,同时不忘回应她:“怎么说?” “他觉得我在怪他多管闲事,委屈死了。但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和三中所有人一样,都觉得我高一那时候自杀是因为杨易杰劈腿,可我爸知道我自杀是因为他和我妈。你懂吗?” 苏冷满心期待静静望着游其森的眼睛。 游其森目光沉静,轻声说:“我懂。” 陈冰现在依旧是大众视角,觉得苏南添特意找到他关注苏冷是因为他们三个人的情感纠葛,但其实完全没必要,因为这一次,苏冷是那个背叛者。 实际上苏南添只是害怕自己和自己畸形的婚姻会再次毁了女儿。 所以苏南添关心她是有道理的,陈冰不必参与进来。 苏冷眼睛被烫到一般,她拱进游其森羽绒服里蹭了蹭,游其森替她拿走随时可能洒落的奶茶,另一只手抚上她肩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可以让我知道上回的原因吗?” 我想分担你的难过。 他想知道具体的事件,可苏冷还是如那晚在麦当劳门前碰到她妈妈和别的男人亲密一样的态度,在他面前露出一些羞耻、羞怒,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想说了,好丢脸,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家庭原来这么残破不堪。” 游其森心隐隐抽动,眉宇紧蹙着低头寻找她发红的眼睛,柔声告诉她:“我自己家庭也不怎么样,你不用有任何负担,再说,我是在和你谈恋爱,不是和你的家庭。”他语气调侃,轻松自洽,“你肯和我一个在离异家庭长大的人谈恋爱,不嫌弃我有可能心理畸形,性格有缺陷,应该是我受宠若惊才对。” 他成功把苏冷逗笑,苏冷鼻涕泡都要喷出来,气鼓鼓看他一眼,心却柔软异常。 从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些话。 游其森也是唯一一个,看穿她内心深处因为一对不恩爱父母、一个不爱自己又出轨母亲而自卑、敏感、脆弱的人。 如今,他们是把彼此成长的伤痛都掀开给对方了,他曾经疤痕的形状与现下苏冷所受的伤是可以严丝合缝重合的。 游其森明明可以不用提及他孤独无爱的童年,可在两性关系中,他足够勇敢、真诚、坦荡的先成为了那个敏感脆弱的角色。 苏冷一下轻松许多,觉得湿冷刺鼻的空气也如春风般馥郁可爱。 “我想,等十二月考完试,去拍圣诞主题的照片。” “可以,我陪你?” 苏冷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去打工的,不然以后约会就只能花你的钱啦。” 她把苏南添微信拉黑,恐怕也是因为这样,苏南添才会拜托陈冰多多关注她在学校的状况。 游其森明白什么,拍了拍她后背,说:“你喜欢就去拍。” 两人往教学楼走的时候偶遇焦璐,她和朋友一起,有说有笑,假装没有看到他们。游其森却看了许久,直到错身而过,苏冷掐了一下游其森手臂,贱兮兮地笑:“她比我漂亮吗?” “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其实早该和你说的。” 看他似乎有些为难,苏冷笑着打趣:“你和我保证过不会隐瞒我任何事情,把我追到手就忘记啦?” 游其森勉强一笑,抓紧了她的手,“其实我在上岸遇到你那晚,也遇到她了。” 苏冷没什么波动,游其森有些担心要去看她,却听到她说:“你是不是想说那张接吻照?其实我那天也看到她了。她以为自己做的事无人知晓,其实我只是懒得找她麻烦。” 游其森心情复杂,“她喜欢见予。” “很多人喜欢他。” 苏冷声音低低的,睫毛不断扫过光洁的水泥地,“但都与我无关了。” 快回到班级,两人一直沉默,气氛有点诡异,苏冷最后那句话一直在游其森心头徘徊。 晚自习结束后,游其森要和张金远他们去网吧,他告知苏冷,其实想让她要求他陪她。但苏冷没说什么,只提醒他不要通宵,因为他们周六早上有约会。 “我爸来接我了。” 游其森盯着这句话,眼睛一下被点着,把手机重重甩到一旁,捂脸吁出口浊气。 他能感受到她在闹情绪,所以拿爸爸当借口——明明他们父女之间诸多龃龉。可他不理解,该有气的不该是他才对吗? 那句“但都与我无关了”怎么听都有点旧情难忘只不过在赌气的意味。 她和季见予恋爱,他是见证者。和她在一起后他想要更多,总不自觉在心里默默比较、和自己较劲,但又不愿过多寻求答案。 似乎也没必要。 苏冷选择了他。 冷静过后,游其森发现自己格外想念苏冷,他重新捡回手机,简单赤裸地表白:我爱你。 苏冷没看到这条消息,她其实根本没如游其森想的那般在故意惩罚他的别扭。她跟着焦璐出校门,却意外看到苏南添和焦显平两人在路边抽烟畅聊。 苏南添一眼就看到她,眼中有什么情绪震碎,小心翼翼又顽固地热切喊她名字,让她没有办法在焦显平面前不给他这个父亲脸面,只能乖乖跟他走。 “累吗?想吃点什么?” 苏南添只字不提他被女儿拉黑这件事。 车辆缓缓驶过焦显平那辆别克,苏冷撑在窗户那边目光冷淡,“您心真大,不会把隔夜饭呕出来吗?” 苏南添侧脸清寡,街灯晃过把上面情绪一览无余,他有种苍老的执拗,深切隐忍,姿态放到最低。 这更让苏冷窝火,觉得他不过虚伪维持男人最在意的面子工程。 “你们男人还真是要脸,自尊心大过天。你有没有想过,他想抢你老婆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抢到了,看你像傻逼一样被他玩得团团转心里正窃喜呢,你他妈装大度给谁看,只不过骗你自己罢了。” 苏南添握方向盘的手爬满皱纹,苍白干糙,闭了闭眼睛,依旧笑着开口:“吃火锅怎么样?” 苏冷突然扭头,同时狠狠往前踢了一脚,崩溃哭出声:“你也骂我啊!你他妈一个刑警出身,为什么总是这么温柔,谁都可以踩你一脚,看你笑话……” 她心肠俱碎,好想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不管怎样他还有她这个女儿,可苏冷又无法认同他这种处事态度,恨透他一个大男人情深意重到不知好歹的地步。 “对不起,爸爸,我不是故意要吼你的,我不想吃火锅,你带我兜风好不好,像小时候拿自行车载我那样。” 苏南添其实早也泪流满面,他在寻找一个合适时机靠边,认真用力拥抱一下难过可怜的蕉蕉,同时哽咽开口:“蕉蕉,你把爸爸拉黑了,其实我给你发了消息,我已经……” 突然,前方一阵宇宙爆炸出的白光割裂了整个黑夜,苏南添五官失帧,瞬间失去血色,关节脱节用尽全力猛打方向盘。在大脑彻底清零前一秒,苏南添身体在巨痛后失去知觉,用僵硬的手指最快拆解掉安全带,扑到副驾,解开那边锁扣。 …… 浓烟滚滚,笛声长啸。 今晚,季宏风和医科大一帮老同事聚会,回到家,文玉颇为不满在他面前放下一杯蜂蜜水,季宏风满面红光要去拉她手,嘴里“媳妇儿媳妇儿”喊个不停,南方人带京味,四不像。 文玉没接招,季宏风悻悻坐回去拿手搓了搓鼻子,若无其事问:“儿子呢?” “你还知道问儿子,要不是我催你,你到美国找他去吧。” 季宏风此次回淀城,就是为了12月17号送季见予去美国,本来他不愿回。“儿子从小这么独立,也不是第一次出国,咱们送他他还嫌呢。” 文玉和他观念不合,“能一样吗?他这次是去留学,寄托老爷子全部希望,你爱回不回,回头老爷子说你我可不帮你。” 其实季宏风只是不舍得,总觉得儿子真的长大了,如今又要去大洋彼岸,不断高飞,作为父亲,他既骄傲又失落,仿佛回到自己当年外出求学的时光,深刻领悟到了当年季见予奶奶的心情。 回淀城的飞机上,季宏风想到已经逝世的母亲,回忆小见予总爬到他肩膀喜欢坐得高高兴奋惊叫的一幕幕过往,默默哭了。 可这些,是万万不能让文玉知道的。 男人在妻子面前的骄傲和尊严不能丢。 夫妻俩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文玉嫌他一身酒味,季宏风借着酒胆快速在妻子面颊亲了一口,然后心满意足溜之大吉。 文玉还在回味这枚久违的吻,季宏风火急火燎边套衣服边跑下楼,脸色都变了。 “怎么了?” “南添出车祸了,现在在附二抢救,全院大会诊,何至也正赶过去。” 何至是医科大附二icu主任,前几个小时还在和季宏风把酒言欢,虽然他不是今晚二线,可厅级干部出意外现在在icu抢救,他作为科室一把手得到消息后立马通知了和苏南添关系尚好的季宏风。 文玉鲜少露出惶然无措的情绪,放下手里东西,说:“我和你一起过去。” * 季见予在暖气很足的房间里,清楚听到外面油门启动又逐渐远离的所有声响,大灯照亮黑夜辗转过房间每个角落,季见予岿然不动,五官在暗处格外冷锐、沉静,像有质感的磨砂纸。 电脑上显示的不是什么刁钻难解的数列、杠杆,他自从确定日期出发去美国之后,整个人与他构建的精神世界脱轨,每天只打游戏、做运动,从体育馆路过上岸,他会进去坐坐散台,每次都能加回来几个热情似火的女人。 看似时间充盈,实则空虚又浮泛,放肆脱轨的尝试体验,更让他确定他不适合这种大多数人向往的荒芜度日。 聊几句,季见予就会觉得索然无味,他对嘴巴厉害、性情爽朗有个性但没什么墨水的女孩毫无兴趣。 他甚至后悔同意她们的微信请求,因为最后还得麻烦他动手拉黑。 这很糟糕,他玷污了自己。 电脑上有在八中认识的女性朋友,曾经苏冷也知道的存在,所以此刻还能生存在他的微信列表。他要去美国的消息传开后,对方发了篇小作文跟他表白,笑称自己不想留遗憾,给五年暗恋划下一个完美句号。 季见予第一反应是惊诧,他一直把对方当作朋友,两人之间的话题也只有学习,可对方居然暗恋他五年并且足够隐忍,没有显露任何蛛丝马迹。因为她觉得自己不漂亮,成绩也不亮眼,驾驭不了他这种花花公子,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作为局外人看季见予换女朋友如换衣服。 季见予还是不明白,他们彼此交流已经变淡,见面机会还不多,为什么初中毕业后她会依旧暗恋自己,或许她暗恋的只是在八中对他日积月累而形成的一种执念。 指尖的烟燃到尽头,无声断了一截,季见予仰头闭眼,血漫过四肢百骸,有且仅有一种被凌驾的无力感,头痛欲裂。 季宏风那句几乎失控喊出来的话让他耳朵至今都在嗡鸣作响。 “蕉蕉也在车上……” 季见予凉薄的皮囊在悄悄萎缩,他睫毛不断颤抖,最终一滴清泪从泛红眼角涌出来,多年前直面死亡的恐惧、茫然,从大脑深处毫无征兆直逼心脏。 他突然睁眼,极短促抽了口气,站起来利落又用力抽过大衣,边跑边套。 外面的风声又大了,席卷过每一处试图安眠的角落,一粒尘灰都休想幸免于难。 106 医院这种地方,不分昼夜,每张口罩下的脸都是麻痹冷血的,只用行动说话。 季见予在icu对面廊道的手术室,走廊、楼道有不少守在这里过夜的icu患者家属,季见予从他们的只言片语得知,只有苏南添进了手术室,不过不到一小时就被推了出来。 “他女儿呢?”季见予破天荒主动加入这种市井又悲凉的八卦,家属好奇看他一眼,以为他是哪一床新来的家属,“小伙子几床的,今天刚转进来的吗?” icu里面每天都在换人。经常有值班医生拖着疲惫身体下夜后吐槽自己每回班都要送走一个迎来一个。 “不是说这是对父女?” “好像是对父女,身份还不简单哩,院长刚都来了。” 毫无有用的信息,季见予冷脸走掉,手紧紧握拳。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能,只能等待的感觉无疑于摧毁他十八年构建的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 季奶奶去世,他是在人走后才得知这个消息,没经历过等待上帝审判的煎熬过程。 一群人从谈话室出来,季宏风和文玉中间是尤眉兰,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神情凝重,手在比划。 季见予推门走到安全通道,拨通了文玉的号码。 “怎么?” “你们还不回家?” 文玉走到窗口扭头看了眼依旧在和同僚交涉的季宏风,表情悲悯,“你苏叔叔出车祸了,送来医院的时候就已经脑死亡。” 楼梯间里,空荡寂寥,一点动静都能发出回声,季见予克制呼吸,如同一簇被吹灭的火种。 “脑死亡就等于人已经死了,你懂吗。”文玉把刚才何主任对尤眉兰说的东西全都转为大白话,刺耳、悲重。 “蕉蕉也在车上,副驾,她爸最后时刻挣脱安全带尽全力护住她,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她那边门也是可以打开的,当场第一时间获得了最佳救治。” 文玉喉头发苦,不自觉跟与此事毫无关系又天性冷漠的儿子说多了。 “你在听我说话吗?” “尤阿姨怎么说?” 文玉低头抚了抚眉,“她没有放弃,其实连你爸都劝她了,靠机器吊着不止一天费用昂贵,而且是无用功。可她说,要等蕉蕉醒来,如果她爸爸能坚持到她醒来,就让蕉蕉来决定。” 季见予额头青筋被什么狠狠鞭挞,咬牙冷笑,“那是她老公,她一个中年人凭什么要一个刚成年的女儿去决定生死这么大的事情。” 文玉眉头微蹙,对他很不满,“你乱指责什么?你是不是听力有问题,还是理解出错,脑死亡就是人已经死了,除了心跳是他自己的,其他都要靠机器吊着。可即使这样尤阿姨还是没有放弃啊,她签署一大堆知情同意要医院尽全力维持你苏叔叔的生命体征,至少要等蕉蕉醒来见爸爸最后一面。” 当场,所有人都格外动容。 季见予是个另类。 而且,这说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季见予一个孩子胡乱说什么再传出去,就怕有人拿来做文章。文玉不想惹祸上身,只不过苏南添身份特殊,一个厅级干部出现意外,事故原因未查明,就由医院先联系了与苏南添交情不浅的季宏风,再联系到尤眉兰。 文玉还想说什么,那头已经挂断了。 苏冷能脱离呼吸机转入普通病房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后的事了。 然而,就在当晚,苏南添三次心跳停搏,最后一次用“打桩机”抢救半小时仍未恢复心搏。 就在值班医生准备好一切文书时,苏南添的心电监护奇迹般有了反应——心率在一点点增高,波形开始显示,所有值班人员直呼这是个奇迹。 对门外赶来的尤眉兰讲述完完整抢救过程后,二线医生顺便追踪了一下已经转到普通病房的苏冷的情况,沉重开口:“说不定病人就是等着女儿来看他,如果那边清醒了,可以带过来看一下。今晚这种情况会随时发生,请您先做好心理准备,下一次能不能……” 尤眉兰神情麻木,“从事发当晚接到电话,我就已经接受他实际上已经死亡的结果了。”说完,她居然还笑了笑,但那笑是绝对悲凉,“我只是怕我女儿接受不了,至少,让她再见爸爸一面。” 即使苏南添最后用尽全力护住苏冷,可苏冷浑身上下受创最严重的还是脑部,几次复查CT都提示有出血,始终处于昏迷状态。 三天后凌晨五点零二分,苏南添呼吸、心跳完全停止,血压持续为零,抢救三十分钟后上述生命指标仍不能恢复。 这一次,不再有奇迹出现。 医生拉完直线,五点五十五分宣布苏南添临床死亡。 苏家有三子妹,都赶回淀城处理后事,季宏风也参与其中,直到火化下葬结束,淀城市公安局苏南添局长车祸身亡的消息才向社会公布,很多公民自发到火葬场祭奠这位十分出色、战功赫赫的警察。其中有很多前来吊唁的,是二十年前淀城那起提起就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窖囚禁案”获救者的亲属。 而车祸的具体原因还在秘密调查,虽然事故的直接原因是那辆奥迪失控逆行突然从拐弯处冲出来。 车主明确是醉驾,当场死亡。 可毕竟出事的是公安局局长,去年才发生罪犯同伙找回头寻仇的情况,这不得不让上头要彻查清楚事故全过程的每一个细节。 有人叹惋,苏局长当晚只是到学校接好不容易迎来周末的高三女儿,这么好一个父亲,或许事发前一秒苏局长和女儿还在聊学校趣事,计划周六要去哪里玩。 可老天偏偏就是这么残忍,一个醉鬼,自己死就算了,却让女儿和父亲天人永隔。 * 那年淀城第二场初雪是十二月十七号凌晨下的。 苏冷清醒过来后在医院躺了一周复查各项指标都没有异常后就出院了。之后她回镇上陪两个老人住了几天,可老人也对她爱答不理,一看到她就想起自己一生最引以为傲但已经下葬的大儿子,不停哭,天天嚷嚷着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如也死算了。 第四天,苏冷再难忍受这种压抑氛围,游其森连夜租了辆车赶到镇上接苏冷。 苏冷就在那条没完全修好的国道正中央蹲着,大灯一晃,她整张脸煞白,把司机吓个半死,狂摁喇叭骂娘。 车都没停稳游其森就推门跳了下去,他把大衣脱掉披到苏冷身上,紧紧抱住她,心痛到无法呼吸。 苏冷整张被吹僵的脸使劲埋到他怀里,声音还是那样干净柔软,在风中摇摇欲坠,“他们其实不怪我,因为他们不知道最后一刻我爸给我做好了让我最快获救的一切准备。我爷爷奶奶只是一看到我就会想起来我和他们儿子是一起出车祸的,可他们最骄傲的儿子没了,我还活着。” “冷冷……” “你知道吗,老人从小最疼爱我了,因为我是家里这辈唯一的女孩子。他们以前说我是开心果,我只要一回来他们就笑不停,可现在他们看到我就哭,他们也不爱我了……” 她全身颤抖开始哭,泪没有过渡全滴到游其森心口,他红着眼睛不停亲吻她的眼泪,却怎么也吻不完。 “我到现在都没去看过他,我太害怕了游其森,我还好恨他是不是狼心狗肺啊,我好恨他怎么舍得让我都没见到他哪怕最后一眼,啊……”苏冷仰脖哀嚎,“我宁愿是我死,反正我也死过一回了,我这种烂人死了也不可惜,我没有爸爸了我生不如死啊……” 苏冷整个人虚脱蹲到黄土地上,脖子、额头、手背全是狰狞暴起的血管,细细的嗓子随时被堵住一般哽咽到发不出声音,游其森跪在地上紧紧搂住她不停替她顺气,整个背影也是抖的。 司机点了支烟,在车上远远看着。他一个中年人,浑浑噩噩活一辈子,没什么出息,却也没经历过死亡。 蓝澈的天忽然飘下几颗冰点子,越来越密,风一刮,田地涌动着悦耳的声响,雪花和尘埃纷纷扬扬,悲痛欲绝的少年人轮廓也被模糊了。 司机红了眼眶,决定明天要带孩子回老家看一趟垂垂老矣的老人。 * 后来苏冷窝在车后座游其森怀里,两只眼睛肿得睁不开,透过厚厚羽绒服漏出的一丝缝隙看到越来越密集的雪花急遽下落。 世界是一片漆黑,仿佛原地不动。 两人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门口拥吻,街道空荡,能吞噬他们的只有剧烈心跳和滂湃风声。 天快亮的时候,游其森把苏冷送到学校,她手机关机前有尤眉兰的一通电话,仅此而已。 星期六,校园格外冷清,马路对面的商铺都歇业关门,人行横道孤零零摆有几辆报废的电车,雪覆上尘灰。 但还是有毅力坚强大冬天也早起晨跑的住宿生,雪下了一夜,操场白茫茫令人眼眩,少年口中不断哈出清寥雾气,在场边做完拉伸后套上羽绒服,走过来和苏冷搭讪。 “可以加个微信吗?” 他头发湿漉漉的,脸通红,底下是很健康的肤色,一双眼睛清澈带着期许。 苏冷笃定他不是三中的。 “姐姐?”少年笑了笑,带点无奈的漫不经心,“你坐在这里看我跑步很久了。” 他果然不知道她在三中各种轰动骇人的事迹,很大胆、热烈又直率。 苏冷坐在围栏这里等她的豆浆。 校门口要分开时,游其森显然对她不让他送到宿舍这件事颇为微词,她不解释也不哄人,仗着昨晚当着他面痛哭过一场。 从他那里拿好所有东西后,苏冷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又奔回去,扑到他怀里。 围巾、书包、手机掉一地,游其森狠狠吻她有雪味道的头发。 “想喝豆浆,你去排队好不好?” 永远有人无条件满足她。 苏冷歪着脑袋,哭过的眼睛格外艳丽,“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看雪?” 她逗着人,习惯与人有来有往的“搭讪”,但其实脑子在想:这是三中哪个教职工的儿子。 “我跑步的时候,雪都落在了我身上。” 因为这句话,苏冷这才仰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惊觉雪又开始下。 两人对视片刻,她笑意不减,整个人沉沉静静,至少在初中少年眼里,这个姐姐此时坐在雪的背景里,完全不像在外通宵狂欢一夜周末大早上只敢躲回学校的玩咖。 “我等我男朋友,他去给我买豆浆,可能没你的份。” 男孩本还在笑,随意抬头越过她往后看,脸上一怔。 那信步走来的黑色身影实在太耀眼。 不用看清脸也知道对方表情是怎样,凛冽的冬为淡漠傲慢的少年降临。单薄但不缺少力量感的身型,和少女穿羽绒服也遮不住的纤瘦线条太相配。 三中从不缺这种组合。 男孩隐隐失落,很快释然一笑,“我也没说我喜欢喝豆浆。” 语气间还是有忿怨。 苏冷觉得这个说法很耳熟,可无论如何记不起这份似曾相识的感觉。 男孩走远后,一阵不可侵犯的冷香裹挟风罩过来,先闯进苏冷视线的,是那道这个角度无论何时看都清晰的浅疤。 藏在浓密眉里,毫无情绪平铺直叙。 苏冷下意识眯了眯眼,一时适应不了没有丝毫杂质的黑。 又或许,是季见予这个人,本身就光芒四射。 无论何时,不问归期。 脑海里飘过男孩离开前那句轻飘飘的戏谑:你男朋友两手空空来找你了。 季见予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线条感十足的脸清寡,用眼神把她坐没坐姿的身体刨析个遍。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 最后,让他忍不住久久停留的,是那双笑和哭都格外生动闪亮的眼。 他发不出任何脾气,对这样的苏冷,只是压抑声线羞耻想吻一吻泛红发肿的眼皮,他曾经无数次品尝过属于她的咸中带甜。 “苏冷。” 季见予内里早溃坝泛滥,压得太难受,可无论如何他做不到像当年他最低迷暴戾时期的小苏冷那样,想尽法子调动他情绪,也做不到苏冷得知他奶奶死亡悲剧后的那样柔软悲悯。 明明他也经历过。 他相信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在失去至亲这件事上能和她感同身受。 但连“冷冷”这个缱绻的爱称,他都不能容许自己情不自禁呼唤出来。 那样无疑于背叛他的骄傲和自尊。 两人最后一次面对面,是上上个月运动会,他在教室一脚踹倒一排桌椅。苏冷要踢回去,被拉住了。 此时再见,她没什么反应,整个人懒懒散散毫不在意形象,但还是美,目光定在侧方游荡向远方。 季见予想起文玉冷冷淡淡转述的尤眉兰原话:昨晚大半夜蕉蕉从她爷爷奶奶家跑出去了,联系不上。 去南添墓地找过了吗? 没有。她至今都不知道南添埋哪儿。 107 季宏风要出门帮忙找人,一家三口难得在天都没亮透的家里碰头,文玉追出来是想拦季宏风,骂他烂做好人。可一看到季见予,气得胸闷,一句话没说走回卧室把门关得震天响。 她完全不理解季见予发什么疯,去美国的时间是他自己敲定的,如今说不去了,也是他。机票钱不算什么,文玉最受不了他我行我素那副理所应当的死样子,好像全世界都得为他让路。 忍很久,文玉在这次爆发了。 季见予知道苏冷不会回家。 出租车里他望着窗外逐渐清醒的街道,冬天阴冷冗长,他脑海里想起灿烂明媚的夏至,苏南添不在家,两人黏在一起腻乎得不行。 那段时间,他忙,她也忙,但季见予回忆不起半点疲累感觉。 如此快乐。 没有距离的相处,只让季见予确定一件事,他和苏冷一起,永远自在享受如初恋。 他把这份珍稀的感受直言,发朋友圈,苏冷和他闹了一阵脾气。只因为他的初恋不是她。苏冷觉得他拿她和穷酸的初恋比,是种侮辱。他气笑,淡淡骂她理解力太差。 初恋在季见予那里,其实很遥远模糊了,那个女孩很美好,但季见予每次试图记起对方脸,总浮现的是苏冷。 季见予唯我独尊,坚持不删朋友圈。 这是他的表白。 所有带有热浪、阳光、汽水、香草冰激凌味道的记忆,在夏季尾巴,像那抹吊落在地平线的夕阳,说没就没了。 没有人知道季见予的世界从此坠入永夜。他熬夜不再解数列,而是不修边幅抽烟、打游戏。可朝阳升起前,他又会开窗通风、清扫一地烟蒂,把乌烟瘴气的房间恢复原样,然后出去晨跑,回来洗澡、刮胡子,一张脸永远清爽没有瑕疵。 他也不能让人知道。 季见予隐隐固执和老天对抗,做一切随时会猝死的恶习,用这样的方式以此证明老天来了他季见予也是对的,没有任何人事可以打破他想要构建的任何秩序。 苏冷更不配。 等红绿灯的时候有两辆自行车和他并排,一对少男少女全副武装背羽毛球拍,看起来像是相约晨练,这么冷的天,季见予十足不屑,觉得他们其实是一起赏雪,如此庸俗。 这很像某些注意力不专注的人,假借去书店买辅导资料之名,直奔言情小说区精挑细选在课上读。 苏冷无孔不入。 季见予打开车窗,任由冷冽的风刮进来,刀子一样割着脆弱肌肤。司机死气沉沉提醒一句,季见予闭眼沉默两秒,突然付钱把车门关得震天响,拉链提到顶,大步跑起来。 他迫切想印证自己的猜测,如果苏冷也没有回学校,等于否定他的全部。 曾经有那么一刻,季见予恨不得把那排桌椅板凳全砸到她脸上,把人往死里弄,好销毁他十八年的唯一污点。 可听闻她也在那辆撞上防护带的车里,最爱她她最爱的父亲抱着她当场死亡,她出院后回到老家又半夜跑出来,至今没给苏南添上过一炷香…… 季见予可笑老天是把他往死里弄,让他对一个不识好歹当了叛徒的前女友又忧又痛。 他好不甘心,明明他如此痛苦,仿似与她承担同样的哀伤;知道她为什么跑回老家又跑回来,大清早会在学校操场无聊看雪;窥探她此刻冷淡沉默只不过是一种自我伪装。 可她却总说他不能共她的情。 “苏冷,难受吗?” 他眼眶红着,一只手别过她藏在围巾里的下巴,让两人对视。 “难受,你开心了?”苏冷讥嘲的哂笑几乎刺穿季见予心脏。 “你把我当什么人。” 她轻轻把脸一转,又看向远处一棵孤零零在承受大雪的树,“你是什么人,与我无关,我希望你赶快离开,不然我男朋友会误会。我已经死了爸爸,再失恋的话……” 苏冷又笑了,苍白的脸上一点润光都无,“趁人之危的报复,恐怕也不会痛快。” 她认定他是来看热闹,借此打击报复。 季见予心一直在隐隐发痛,却不能忍受她误会他。 “苏冷,我们好好谈一次行吗?” “抱歉,我没心情。”苏冷低头似乎是要去找自己的手机,手腕忽然被摁住,眼前那道淡薄黑影在她微微愕然的目光里缓缓蹲下。 季见予仰脸在她一览无余的五官游走,嗓音低迷:“我知道你没心情,这个时候,我自认为没有人能比我更懂你的伤痛。想哭就哭出来,苏冷,你不是一个藏得了眼泪的女孩子。” 两人曾经谈起过去时,季见予笑侃她从小就爱哭,苏冷急切反驳那都是装的,她太懂得怎样利用泪水成为利器满足自己。 可如今,她的眼睛像风过境把雪都吹散,干干净净。 苏冷徒然愤怒,死抿苍白的唇,“你总自以为是很了解我。” “我就是很了解你,这一点,你否认不了。” 季见予一如既往冷静、强势,表情漠然但语义狠烈,他早有预感死死握住苏冷那截纤嫩手腕,拇指轻轻摩挲着脉搏跳动的地方,“我今天来,完全是赌博你知道吗?你半夜从老家跑出来,我知道你无处可去也无处想去。来的路上,我想起了暑假,我们在桃源居,真的像生活,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连吵架都是充满生机的。” “你神经病?谁要和你缅怀过去。”苏冷目光冷冷淡淡停留在他脸上,也不挣扎了,像雪人没有生命。 “我很希望那段日子对你而言也是如此。”季见予不理会她自说自话,但眼神没离开过她,“我的意思是,在我面前,你永远不用顾忌什么,像当初在农庄,我们得知彼此的秘密那样,我希望我还是值得你信任的。” 苏冷轻轻皱起眉头,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季见予心跳遽然加快,等了一会儿,可她什么都没说。 “你只是不甘心我主动结束了和你的恋爱,我知道。”苏冷笑着喃喃,盯着他始终捂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注意到他换了表。 “那段日子,包括从前的所有,都已经过去了。季见予,你不要总得意洋洋地闯进来,觉得谁都应该怀念有你的日子。这个世界,不是谁少了谁就不能活,我死了爸爸,就意味着我要天天以泪洗面、寻求依靠要死要活才可以吗?还是说你希望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你随便来哄一哄我、说些好话我就应该感激涕零扑到你怀里。你觉得那样很有成就感,人格魅力真大?” 苏冷话锋一下比一下冷厉,季见予黑眸的光泽一点点暗下去,不可置信的恨不得用目光刺穿她。 可苏冷毫无血色的脸,骤深骤急的呼吸,让他发不出火,只待某个时机把他自己烧个精光。 “你就这么容不下我?苏冷,我扪心自问没有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以至于在你承受丧亲之痛的时候给你一句安慰都是错误,我下地狱才是让你满意的结果吗?” 季见予眼眶泛出的红是血色,嗓音暗哑:“非要闹到这种地步吗,今天就算是一个陌生人遭遇这些我尚且会关心一下。我们认识十五年了,苏冷。” 苏冷觉得快要透不上气,闭上眼睛要喘的架势,到最后却是毫无征兆咳了出来。 季见予聚在眉间的怒气一晃而散,手下松开了,恍惚看她捂嘴咳得额头通红青筋暴起。 似乎有滴雪花落到眼底,季见予忽然很想点烟以此驱散那阵彻骨的冰寒。 “我想过很多,我对你,的确做过很多错事,以前没意识到。我想,其实你需要很多很多的爱,这一点绝对不会有歧义,但我的方式让你不适,我的自我让你有失去自我的危机。我们关系破裂,是在你家出现变故那段时间,也是那时候,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倾巢而出,我没有第一时间设身处地站在你的角度去思考,或许根本不需要思考,我应该感性一点才对。冷冷,我也是个人,有情感但也会迷途,我想不通至今也不愿去深究的,是为什么我已经认识到我的问题要尝试为你改变的时候,你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我。” 苏冷一手捂着眼睛,半张脸埋藏在阴影下,声音渺渺:“不是你的错,是我的。” “冷冷……”季见予不满她这种自暴自弃的敷衍态度,更无奈自己使出全力可对方铜墙铁壁徒有落一场空的结果。 除此之外,苏冷什么也没再说,任由两人气氛冷却再冷却也无动于衷。 漫长的自我消化后,季见予突然意识到,她不走心但饱含丧、怨、恨的话意味着什么。 全是她的错。她没关注李尤尖让她受到伤害不知下落、她劈腿、她出事前和父亲赌气、同在一辆车上父亲死了她活着。 季见予胸口窒闷到发痛,“想去看叔叔吗,我可以……” “你可不可以滚!”苏冷吼都吼不出来,她嗓子是哑的,可爆破出来的瞬间还是有股蛮力。 苏南添是她的底线,暴雷点。 “我不要你假惺惺!陌生人你也会送去慰问吗?你真伟大,你不是清高要死狂得不行吗,这么通情达理早干嘛去,现在低声下气不觉得贱吗,为了看我笑话证明老天永远站在你那边这样装你自己不恶心吗!” 季见予眼痛,停一两秒,咬牙喊回去,“我他妈装的?你有种冲我吼什么?苏冷,我不是你,我有人最基本的道义原则和情感,倒是你,在我们分手没分干净就勾搭上别的男人,爸爸死了你他妈看都不去看他一眼,你不贱吗?” 他忍无可忍爆粗,在苏冷怔忡随即饱含恨意的注视下抬手朝树干狠狠砸了一拳,痛感却是从心口浮上来的,喉咙犯腥。 之前所有的倾诉全白费,这句话证实他大早上来,就是为了报复她的。 季见予搓了把脸,在苏冷要走掉时找到她手腕,带点懊悔的恳求,语气依旧是冷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算故意的我也不会怪你,你说得对,我朝你吼有什么用,你滚了我爸就能活过来吗?你滚了也改变不了我不再喜欢你背叛你的事实。” 两人都知道怎么往对方心口插刀子。 季见予脸色恢复冰寒,听到从她口中说出“不再喜欢”、“背叛”,他彻底清醒,反应过来在此之前自己在做什么毫无尊严、自取其辱的事。 “看来是我想多了,我不该认为你会再自杀一次,毕竟你这种人,没有心的,我少不更事被你践踏是我活该,我单纯为苏局长感到不值,养了个狼心狗肺的女儿。” 苏冷忽然抬起另一只手覆上他抓着自己那只手的腕,一点点掰开五指,扯了扯嘴角,“让你失望了,我爸为了保护我死了我也不会愧疚死,我会好好活着,过得比你好,一定。” 游其森站在车棚旁,堂而皇之点了支烟,肩头积攒层薄薄的雪,扫雪大爷到他跟前,往操场看一眼,调侃一句,“暗恋人家姑娘啊,上前光明正大抢啊!叔支持你。” “抱歉。”游其森意识到自己挡路了,匆匆道歉往后挪了一点。 大爷似乎并不是不满他不长眼故意出言嘲讽,继续怂恿:“真的,喜欢就去争取,大老爷们儿玩什么暗恋,你不说出来谁他妈知道你喜欢她,不争取到最后谁知道谁是最后赢家。” “那是我女朋友。”游其森淡淡笑着,在大爷有些吃惊且难堪的表情中抽出烟盒,递过去。 “那你这是……”大爷直爽,这会儿反倒吞吞吐吐了,接烟的时候看游其森的眼神多出一丝同情。 游其森苦笑:“我女朋友爸爸出意外了,那人是她发小,两家人认识,他说我女朋友爸爸生前给她留了话,说给他听的。” 所以他再不甘、再警惕,也只能放任季见予从他身边走过去。 季见予有多疯,两人曾经是兄弟,游其森很清楚,更懂天之骄子如他是如何疼爱、珍惜苏冷的。 至少在苏冷丧亲之痛这一点上,游其森知道季见予不会以此作为利剑趁机中伤她。季见予毫无波澜一句“她爸和我谈过一次”就让游其森产生无地自容的危机感,被无力湮没一腔耻勇。 他不得不正视两人穿开裆裤就认识的事实。十几年光阴,彼此的童真、叛逆在他们那里都是一览无余的记忆,且在最鲜衣怒马的青春期,轰轰烈烈爱过一场。 假若没有种种意外,命运轨道偏差,季苏两人应该会一路携手陪伴到上大学、工作,本就熟识的两家人坐下来谈婚论嫁的时候,年轻人带着一丝戏谑心态承认两人高中就在一起、开过房,双方父母或许会来一句:噢,你当我们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礼成,两个人的爱情、两个家庭都再盈满过一轮十五。 故事本应该如此美好。 脚本就没有他游其森什么事。 别人问起他在看什么,他也只能和不相识的人抱憾而笑:我高中暗恋的女孩。 以至于纠正扫雪大爷“这是我女朋友”这句话的分量,远不及“那人是她发小”,青梅竹马那种。 可他那点勃发的嫉妒、隐秘的攀比心,比起她能从旁人口中听到爸爸留在人世间的只言片语,这份权利、这份渴求,毫无分量。 游其森知道十八岁的季见予爱惨苏冷,才会在十二月十七号大家盛传他要去美国的日子出现在三中校园,在脆弱纤毫毕现的苏冷面前弯折他矜贵的膝盖。 他的原则被苏冷打破,他被女人逼疯。 很少有女孩子能抵挡住这样一个英俊少年的浪子回头。 所以,在季见予重新插兜冷酷带走一阵风朝校门口走去,他和苏冷,都一次也没回头时,游其森松了口气,却连烟都拿不稳。 108 46 8v.co m (都市) 那晚醉酒吹了整夜冷风,苏冷奇迹般没有感冒,只是打了几个喷嚏。 但床头出现了几盒感冒药。 这个家只有她和季见予。 那晚之后季见予很久没回家,苏冷从媒体得知他亲历亲为准备一场盛大签约仪式,都住在安成名下酒店。 两人再见面,还是在季家大别墅。 每个月都要回家吃饭的日子。 这一次是苏冷先到,她不知道上回季见予先到的时候和文玉聊了什么,反正这回两人没提到季见予,文玉一直张罗苏冷帮她物色法国丝巾,打算下个月过年送给她一帮富家姐妹。 婆媳俩接人待物的眼光出奇一致,毒辣、挑剔。 文玉对苏冷在这一点上还是满意的,人是富养长大,见过世面,除了一个男人之外,两人还能有话聊。 季宏风不懂这些,也不屑了解,一个人在厨房也忙得不亦乐乎。他喜欢做菜,只不过年轻时干临床没时间,后来又在官场应酬。夫妻分隔两地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季宏风真心愿意洗衣做羹,弥补这些年对家庭缺失的关照。 可文玉不领情,说他故意做戏安慰自己罢了,家里有保姆,哪里需要他一个厅长忙里忙外。 季宏风气咻咻的,直言妻子对浪漫过敏。 文玉一下就反应过来,这是他从年轻人那里听来的词汇,下一秒季宏风就哼骂一句:“蕉蕉说得对,你这人就是不食人间烟火惯了,身在福中不知福。” 当时苏冷不在场,是一家三口在饭桌上扯家长里短。 旧事重提,苏冷有些尴尬,正想解释她没什么别的意思,就听到文玉笑着摇摇头:“别紧张,妈又不是不通人情。见予帮你把话都说过了。” 苏冷一愣,见文玉轻轻冲自己挑了挑眉,“他也骂我矫情了,拿自己举例,他作为丈夫都没给你做过饭,比起很多妻子,我算是幸福。”更多免费好文尽在:46 4 w.co m 这话听得苏冷心绪复杂。 “妈,其实我真是羡慕你们,包括尤女士。”末了玩笑一句,“三个女人里,我嫁得最差!” 苏南添也是出名的“宠妻狂魔”,家务活一手包揽,尤眉兰动手多是因为她自己有洁癖看不惯某些男人处理的细节。 虽说拿季见予和季宏风、苏南添比,不算什么,晚辈可以往死里摧折,可这话明显贬低季见予,照理说,文玉应该感到不悦——儿子是她最骄傲的杰作。可她微微一笑,倒没有为自己儿子挽尊的意思,继续挑选礼物去了。 季见予进门,就是听到这句话。 嗓子一阵干痒,他忍不住在玄关咳起来,鼻音很重,“大老远就听到有人说我坏话。” 苏冷心跳微滞,和文玉同时扭头看去,后者皱眉:“你感冒了?” “大冬天感冒有什么稀奇的,身体素质再好千百年不感冒一次您才应该紧张。”季见予手里拎着礼物,LV新款,信步走到客厅放茶几上。 普通人家,做母亲的总会唠叨两句“回自家吃饭带什么礼物”,这样就见外了,可文家人人活出仪式感,礼物是必须的,必须是上乘精品。 文玉放下自己的平板,拆来看,明显满意,“我早盯上这款了,等着你爸给买,不如做梦来得快。” 厨房那边季宏风被油烟呛到,喷嚏震天响,手上动作不慌不忙继续翻炒,整间房子里,属他那块地最有烟火味。 客厅三人都笑了,季见予脱下大衣,和苏冷目光相撞,苏冷注意到他鼻头是红的,微微一怔。 季见予无声一笑,“苏冷看上的,说你肯定喜欢。”他始终站着,高大身影寒气未散不偏不倚把苏冷笼罩。 “原本打算等辅导班工资下来过年买回来,没想到又让他把功劳抢了,妈,我给您买别的,反正我眼光怎样都好。” 季见予慢条斯理挽了挽袖口,没多说什么,往厨房去了。 东西她先看上的,季见予倒没说假,是从庄园回去那天在车里刷手机看到,随口提了一嘴,不然两人平时除了上.床几乎没有清醒同处一室的时候,哪来契机商讨回家带什么礼物。 他们家要求高,苏冷线上辅导韩国留学生中文,一次薪资不够给二老买礼物的。 陈弥知道她不愿花季见予的钱心痛到无法呼吸。 感慨一句“豪门阔太不好当啊”。 陈弥总有点同情苏冷,觉得她在讨好文玉,好几次想问点什么,又憋回去,苏冷察觉得到但也从来不主动解释什么。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男人赚钱就是给你花的,别给他省,不然落到谁口袋里也不知道了。” 仿佛有什么轻轻敲打在苏冷心上,她笑了笑,又听文玉说:“我这个儿子,审美不错,可对我这个妈是没什么耐心的,你们没结婚前,我得自己张口问他们父子要礼物。多了个你之后,他心意没落下过,每样东西很对我口味,我就说肯定都是你选的吧,他这才认,只负责出钱还拽不行。” 苏冷胸口有点麻,目光落到茶几上精美的包装盒,喉咙发紧。 厨房多了个季见予,变得有些拥挤,季宏风突然变成打下手的,翻箱倒柜给季见予找排骨。 季宏风招呼人移步餐厅,季见予还在翻炒土豆丝,他身板硬朗,但动作是松弛的,穿衬衫拿锅铲,不算违和。苏冷正踟蹰要不要去帮忙,季见予已经装好盘,叫她一声,“帮我把手表摘了。” 苏冷立马过去,一靠近,他身上那股经年不变的冷香夹杂在酸辣热气里,时有时无。他高,手里还拿着锅铲,微微倾身让苏冷动作方便,可苏冷手指有点僵,怎么都解不开卡扣。 她急出一鼻子汗,季见予似笑非笑小声揶揄她:“爸妈都看着呢,这点事都做不好。” 苏冷瞪他一眼,咬唇较劲,“谁炒菜还戴表。” 季见予哼哼一笑,理所当然,“忘了。” 季宏风早掏出手机拍下这一幕,满面红光的,递给苏冷看,“爸拍照技术可以吧。” 不得不停下来,看屏幕里她和季见予贴得很近,男人目光在橱柜饱和灯光里格外温和,黏在她脸上。 苏冷不知所措,眼风一扫,推搡季宏风,“妈这个角度很好看。” “这老头的拍照技术你也信……” 洗锅的季见予转头看了眼忽然闹起来的三人,若有所思。夫妻俩一个嫌弃一个不服气,在拌嘴中“咔嚓”声响了很多次,苏冷笑着笑着,抱肩退出光源,嘴角渐渐落回去。 水哗哗流淌许久,季见予看她很久,最后时刻打了声响指,提醒她把土豆丝端过去。 “敬蕉蕉一杯吧,托你的福,我们难得吃一次季总下厨炒的菜。” 苏冷咬到筷子,有些惊愕,眼睛乌溜溜看向季见予,他淡淡笑着倒酒,从没替她解围的打算。 “是我托爸妈的福才对。” 季见予含了口红酒,蹙眉一笑,似乎很嫌弃她这个没有水准的回答。 季宏风啧了口,“说说吧,怎么今天季总这双金手肯沾阳春水了?”而且做得不赖,季宏风虽然知道他有两下子,可上一次吃还是他们去美国看他那年,当时他的英国舍友说查尔斯经常给他们做中餐,夫妻俩面不改色但惊讶了很久。 “有人点我了,有台阶就下呗,还能怎么着。”季见予又往嘴里送酒,但目光落在苏冷脸上,炽烈赤.裸的。 文玉又把筷子伸向排骨,偏甜口,她不爱,可儿子做的,总不自觉去夹。 “你儿子疼老婆,老季,借机你可以顺便向他们表达一下你想当爷爷的夙愿。” 苏冷脸悄悄红了,摸到手帕擦嘴角,季宏风尴尬得不行,清清嗓子打个马虎眼就把话题绕过去了,不忘嗔一眼精明的妻子,他再怎么想,也不该当着人两口子面说啊,老脸还要不要。 关键是,季见予和苏冷都没接茬。 季见予翘着腿,很散漫的坐姿,偏偏还是优雅的慵懒,转着杯角,目光落在摆在苏冷面前却几乎没有动的排骨,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冷和陈弥约了顿火锅,聊到严觉景,注意力被陈弥带走,被肉烫到,舌头半边口腔又麻又痛,好巧不巧在刁钻角落还长了颗溃疡,没感冒但喉咙一直在疼,她整个食道几乎烂掉,说话咽口水都困难。 吃到后来,文玉主动提及焦显平住院的事,“听说你让副行长代理事务,可行长是你亲自任命的,这才多久。” 季见予嘴里嚼了块肉,五官岿然不动,没什么表情,“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身体不好让他好好休养这个理由足够了。” 一时间,餐桌静得只剩筷子打撞的声响。 文玉话题转得快,“月底那个酒会,都准备好了吧。” 季见予有些无奈摸了摸额角,但还是耐着性子有板有眼回答,“我办事,您放心。” 文玉满意颔首,母子又交谈了一些有关安成的事,苏冷始终游荡在局外,思绪还停留在有关焦显平那句话上,冷不防听到自己名字。 “您礼服也没定呢吧,回头让苏冷陪您一块儿,咱们家的女人,盛装出席才好。” 文玉挑了挑眉,目光从苏冷怔忡茫然的脸一过,戏谑季见予,“你搞清楚,安成不是主角。” “可媒体都是冲安成来的,能和我们合作,是他们的荣幸。”季见予口气轻狂,但不让人讨厌,他掌控一切的傲慢,是他炼造人格最核心基本的原材料。 苏冷被口腔里各种痛感折磨得苦不堪言,后半段一直没说话,由文玉敲定了选礼服的时间,才浑浑噩噩应了一声。 出去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要走还是让王叔过来?” 为了缓解不适感,苏冷觉得下唇也被咬肿了。很多处伤口,总是不知不觉留下的,不知道恢复要多长时间,痛着痛着连本来的感觉是怎样都记不起来了。 “我可以一个人走。”她几乎脱口而出。 踩雪声分明。 “排骨和土豆丝不合口味?还是故意的。” 苏冷轻轻皱眉,还是不喜欢他这种一上来就盖棺定论的强势作风,“嘴巴被烫烂了,喉咙也痛,吃不下。”说着,突然想流泪,觉得委屈,她小时候常常被自己气哭,想不通为什么溃疡这种讨厌的东西不长到自己讨厌的人嘴里。 季见予冷不防捅她一下,鼻音沉沉地索取,“纸。” 他一晚上都在吸鼻子,有时候还会打喷嚏,苏冷觉得新奇,因为印象中好像高中那会儿都没见过他感冒。 这样的季见予像个红尘中人了,也要深受鼻塞流涕的折磨。 好像溃疡真的转移到了讨厌的人身上,苏冷突觉轻快,埋在围巾里笑出声。 季见予面无表情扭头看她一眼,似有感应,苏冷飞快抬眼看他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洁柔,整包递过去。 季见予没接的意思,皮笑肉不笑,“我感冒因为什么你心里有数。” 苏冷嫌冷,下意识缩回来撕开扯出一张再给过去,脸不红心不跳,“感冒药都还在,你回去可以吃。” 这回,季见予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了,指尖相触,他的温热如火,苏冷被烫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不能自己撕包装。 于是,她又把整包纸巾砸到他胸膛,季见予不防她这一招,难得仓促,眼中惊诧一闪而过。 “你没吃吗?” “我又没感冒。” 季见予这才真正笑了,摊开纸巾,全是馥郁清香,接踵而来的感官记忆是她从前感冒刚擤过鼻涕两人接吻,全是这个气味。 “好心当成驴肝肺。”他慢慢嚼出这一句,嗓音浑厚,苏冷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手在口袋里攥出了汗,“我又没让你买,而且你怎么认为我一定会感冒,你总是按自己的思维方式对我好,根本不考虑我到底需不需要。” 话一出口,没有雪的冬夜静息下来,无声酝酿一场温柔风暴。 季见予插兜慢慢走,若有似无低笑一声,语气游离,“你以前就总因为这个和我吵。” 苏冷无意识又开始咬嘴唇,腐烂的口腔被牵扯,疼得她倒吸了口凉气。 “所以我让你自己去选礼服。” 苏冷扭头看他,似乎用了很大勇气才开口:“你要我和你一起出席酒会吗?” 季见予没看她,长眉一挑,低头含烟顺便点燃了,“婚礼都去了,酒会你怕露怯?” “再多镜头和恶毒的目光我都面对过,”苏冷摇摇头,眼神是种决意枯死的坚定,“你确定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太太是我?” 季见予散漫吐烟圈,五官在白雾里更锋利、冷锐,苏冷的心在长久沉默里渐渐落回原地。 她越走越偏,故意似的和他拉开距离,像小时候喜欢踩着路牙石的边边走。长大再看一帘幽梦,觉得紫菱好矫情,可每个女人的少女时代,都做过紫菱。 一阵轰鸣急遽逼近,大灯割裂夜色,苏冷还想回头看,半边身子被一股狠力几乎是抻到内道。车轮摩擦地面的粗粝响声、刺眼的白光、那种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让苏冷捂着耳朵失声尖叫。 短短几秒但惊骇的黑色记忆,足够贯穿一生。 同样是奥迪,醉酒的年轻男人摇下车窗,狂吼脏话。 “走你妈的路边,被撞死活该!” 季见予把烟含住,抄起花圃环卫工人遗留下来的扫把,直直朝歪着的车头走去,表情阴狠,杀气腾腾砸前窗。 “咣当”一声后还有玻璃碎裂四溅的响,分不清方向,仿佛随时能扎到肌肤、捅破血管,苏冷不敢看,浑身发抖侧向阴影。 “操你大爷敢砸老子车,赔得起吗瘪三!” 车门被关得震天响,男人火冒三丈跳下来,季见予没有继续动作的意思,随手把棍子一扔,扬起下颌,烟蒂在唇间肆虐燃烧。 他像叛逆青年,卓荦不群,危险气息也是清冷的。 “不想死的话,滚。” 男人被砸到脚,痛醒的,意识到自己是醉驾,季见予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公子哥,他权衡两三秒,忿忿瞪了眼苏冷,落荒而逃。 “我要报警……”听到扬长而去的引擎,苏冷突然开始翻包,手在抖。 季见予走过去把人一扳,看到那张哀愁美丽的脸毫无血色,他眉心乍痛,惊诧一闪而过,面色阴冷开始吼她:“找死吗?你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去死!” 英俊五官几近扭曲,浓烈烟草味的团团白雾让苏冷的视野变得扑朔迷离,她怔怔看着面前这个暴怒的男人,眼睛迅速聚起了泪,牙齿磨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季见予突然垂头,狠狠撞到她额尖,顶着,手从冷汗淋漓的后脖攀上了脑袋,五指插入温软头皮里,他微微喘气,嗓音颓唐:“还没问过你,害怕吗?那时候才十八岁,你倒把什么都经历过了,绑架、车祸……” 还有一句:死爸爸。 季见予以一声极短促的笑掩过去了。 苏冷哭了出来,枯瘦的手死死抓着他肩膀的衣服,揉出一层层褶皱,像她的心,被反复折迭。 “我不是……我不是想死,我刚只是没反应过来。我这条命是我爸换来的,你说得对,我连死都不够格……” 她完全崩溃,像小孩子一样抽噎,哭嗝不断。 季见予凝视她很久,最终两手拨开她湿漉的碎发,吻从眼角一路往下。 “哭吧,苏冷,当年我回学校找你,就希望你能这样痛快哭一场,在我面前。” 他感冒走调的嗓音,某个时刻出奇和少年时代重合了,温柔轻缓,如同在低吟浅唱蛊人咒符。 109 文玉主动联系了苏冷,婆媳俩难得作伴出街,导购一直偷偷观察苏冷,听到人喊“妈”的时候,恨不得当面八卦。 没听说安成季总有亲姐妹啊。 一直跟在文玉身边轻声细语给文玉提意见的年轻女人,漂亮到令人目眩,尤其是那双眼,微微含笑的时候,真有点狐狸眼型!而且在文女士面前,不卑不亢,谈吐从容,最神奇的是向来刻薄挑剔的文女士竟然有什么听什么。 太匪夷所思。 季总自己没携妻子公开出席大场面,婆婆却带着儿媳出来逛大牌,氛围还如此融洽。 两个女人量好尺码,定下款式走出去后,店员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这位美得不太真实的季太太也将出席那场盛大酒宴。 文玉本想邀请苏冷去吃西餐,陈弥电话不合时宜打进来,哭天撼地要炸了自己的公司,穿透力之强,让文玉皱了皱眉。 苏冷正尴尬不知所措,文玉很善解人意让她先去宽慰朋友,话却是淬了毒的,“光明地产陈显生女儿陈弥是吧,你俩认识很多年了,我听见予提过,去吧,你朋友不多,别以后真在家里闷坏了。” 当下不觉得有什么,苏冷被陈弥哭声吵得脑瓜子疼。可文玉离开后,苏冷越想越生气,一时脑热难得点开季见予的微信对话框。 “你是不是和你妈说陈弥坏话了?” 她握着手机,心跳剧烈,回忆起那天在车上和他说,她只剩下陈弥一个朋友。 可他凭什么转头就把话说给文玉,像喜欢告小状的小孩,讨人厌。 “你们母子关系有这么好?你在我这里受委屈告状,我的私生活你也要给你妈汇报,我到底是嫁给你还是嫁给你妈,妈宝男!” 劈里啪啦打了一长串,手一滑发送出去的瞬间苏冷心跟着紧了一下,觉得自己太冲动,脸奔腾热着,又火速把两条消息撤回了。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开会。 苏冷坐立不安等了十分钟,仍没有回应,她松了口气把最后一口咖啡一饮而尽。 陈弥那边还有一小时才能结束,她和公司一个女管理打起来,现在人在警察局。 “你等着吧,老娘我必定风风光光从警察局走出来,你给我带蛋糕和热奶茶迎接我。” 苏冷在咖啡店刷短视频打发时间,她今天穿红色大衣,头发黑亮,妆容同样明艳,但又不失与冬日沉肃氛围相称的清冷,店员小哥和办公商务男没有谁不偷偷多看几眼,但没人敢上前搭讪。 算着时间,苏冷准备起身乘坐地铁去派出所领人,突然刷到实小那家铜锣烧店要闭店的动态。 店主要出国了,一个月前就发布了永久闭店的消息。最后这个月,店里买一送一,不仅如此,店主还特意拍摄记录了墙壁上满满当当的便利贴,希望曾经在这里留言过的实小同学看到,想要追忆往昔留个纪念的,可以回店找到当年写的便利贴,以此还可以兑换两个铜锣烧。 苏冷在进入地铁站前,突然转身,乘坐反方向的列车。 上课期间,街道干净的安静,实小里面吵闹声从栏杆飘出来,操场有体育课,小鸡仔一样你追我赶,笑声稚嫩欢脱。靠近人行道这边的教室,苏冷记得当年是难吃的食堂,如今也翻修成了教室,手工课,闹哄哄,到处是彩纸折成千纸鹤、飞机、小船,一个一个梦飞出天窗开始远航。 有扎羊角辫的女孩和小男孩争辩某个步骤要怎么剪,一鼓腮丢开卡纸,叉腰往窗外看。 苏冷冲她笑了笑。 女孩眼睛睁大,不会眨了,放一根手指到嘴里含,羞红脸。 这个阿姨好漂亮呀,她和前后桌伙伴几颗小脑袋凑到窗台,看精美的高跟鞋和艳丽的大衣渐渐走远了,像她们童年幻想的遥不可及的长大。 男孩走过去,摸摸脑袋,轻声说:“还是给你剪吧。” 店门口的风铃还在,但响声被自动感应的“欢迎光临”彻底盖过,吧台有两个年纪很小的店员在忙碌,为放学高峰期做准备,店里香气四溢,焦糖让冬天有温度。 苏冷点了两个味道,新出的口味满满一页纸,她看都没看。 便利贴依旧多到眼花缭乱,但比起短视频里看到的,毫无秩序空荡许多,像古老泛黄的墙皮浮脱,让整间屋子多出几分孤凉。 苏冷发现后面还有一间小屋,没开灯,同样被便利贴填满,正想往里走,后厨撩帘出来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叮嘱那两个员工几句。 对上店里唯一客人的目光,她笑了笑,“欢迎光临。”随后,又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出来放了一盒馅料,看了眼苏冷又回去了。 苏冷觉得男人女人的面容有些模糊,像那些再无法找回的记忆。她们上小学的时候,那个很漂亮的姐姐和她男朋友,据说初中都没毕业,小两口用一辆三轮摆地摊,做当时小学生很新奇的铜锣烧,只有原味。 苏冷和他们算同龄人,刷到动态之前,没想过这家铜锣烧能开这么多年,而且老板依旧是他们。 二十年,久到成全了用铜锣烧堆垒的出国梦。 久到足够让人分离又重逢。 二十年之后,曾经和后来的人再无法吃到一家名叫“拉古萨”店铺的铜锣烧。 有些人早已永别。 “回来找便利贴的吗?” 老板娘把手擦干净,从吧台走出来和苏冷搭话,其实如果不是闭店倒计时了,她很想询问这位美到发光的小姐,可不可以配合他们拍张照,放到网上,效应是不用预测的。 苏冷不置可否,反问:“你们两天后会关门对吗?” “是,我们要搬去拉古萨定居了,就我们的店名,其实是杜布罗夫尼克的古称,那是座很美的城市。”依旧很年轻的老板娘笑,“钱早几年就攒够了,二十年,语言才跟上来。” 苏冷没试探对方真实学历,说:“那座城市有句很着名的名言,‘自由万金不换’对吗?” 老板娘眼睛迸发出惊喜,疯狂点头,满目深情环顾一圈这家被她布置精美温馨、保持干净的小店,“其实还是有点舍不得,这么多年,生活也变成梦想了。” 很快她从伤感中抽离出来,为这个,和家里男人吵过架,对方埋怨她既要又要。 “对了,你可以告诉我你大概是几年级在这里留过言,这一个月,来的人不算多,有些是专门来拍照的,出片了也没有把便利贴撕走,现在有点乱了,恐怕不容易找。” 发条缅怀童年的朋友圈,收获无数赞是她们的目的。 “我记得,我五年级的时候你们开始摆摊,那时候只是一辆三轮。” 老板娘微微惊讶,看苏冷目光多了几分柔和。她见证过她骑简陋三轮风吹雨淋四处躲城管的岁月。 “那是几几年呢?” 苏冷摇摇头,“毕业的时候店铺还没起来,我是高二那年冬天一个雨夜,校庆结束赶过来吃的。”她皱了皱眉,喃喃自语,“一月份?” 老板娘一时也没敢出声,怕打断她回忆。很久,苏冷微微一笑,“我记忆不太行了,没关系,我自己随便找找。” 校庆、冬季、雨夜,一切具象又宽泛的标志脱口而出,但记不起年份,老板娘习以为常。有些人对时间就是不敏感。可有人深深执迷于精细的年月日,尤其是恋人问起对方没遇到自己之前几几年在干嘛,以此在自己的人生记忆里搜寻,那个时候,对方和自己分别在经历什么,遗憾又释怀,思考时间和命运又为何在多年后把彼此带到身边。 老板娘回后厨了,苏冷走走停停,真正走进来,她有些手足无措。桌椅陈设都换了,无法精准定位当年她坐在那个位置随手把写好的便利贴拍到墙上的那个高度。 有一张果绿色动歪西倒,岌岌可危缠在另一张粉上,苏冷伸手轻轻扶正,目光一错,那句“苏冷睡了季见予”如雨倾注,侵袭整座城市。 眼前乌云低坠似的,风雨飘零,闪过失去色彩的种种。 挑衅的歌、粉色披肩、平底鞋、一炷香、童年沙发、狂野露骨的自拍…… 老房子里无休止的低语厮磨,沧海桑田后,还在纠缠的只是大雨潮湿的阴冷和三十八度高烧的滚烫。 2014.01.25 原来,现在也是一月。 苏冷没有第一时间把便利贴撕下来,她怕把旁边那张本就危险的果绿色带走,那是别人的回忆,不管对方是否还要。 她光洁干净的指尖小心翼翼摩挲着,历经无数回南天又晾干翘起来的边边角角被摁下去,又飞起来。 最后,两根手指同时压住了另一张便利贴。 “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起飞。” 苍劲规整又笔触飞潦的文字,像用派克笔临摹的柳体。 时间也是2014年。 12月17日。 那一年,淀城有两场初雪。 苏冷内心隐隐固执着什么,可熟悉的字体连同每个字最后一笔没有打点的挑剔习惯,让她大脑宕机。 一股神秘力量牵引着动荡不安的脆弱心脏,让她撕下那张无一处不特别、扎眼的绿,光源下,背面透出些轮廓。 苏冷毫不迟疑翻过去了。 “苏冷,你再给我死一次试试。2014.12.24” 这句此刻只存在便利贴上的话,冲击力之大,仿佛低沉偏执的霸道语气就在耳边,是不用任何过渡就从记忆深处横冲直闯来的。 苏冷哭了,就像被人无缘无故凶了一场,可字字句句扎心,窥破了她最不能触碰的敏感与脆弱。 她抱着一张小小的便利贴无声流泪,店员看到这一幕,深受触动,很想知道她究竟得到过什么又遗落失去了什么。 110 文玉最后没要那家店的礼服。 时间很赶选了高定。 那天店员的窃窃私语文玉都记在心里,区经理打电话来小心翼翼询问何处服务不周到,文玉什么也没说,让对方很苦闷。 苏冷最终定下的礼服是Zuhair Murad,很多明星都会青睐的高定。黑色长摆,纯度很高,柔滑透亮,冷冽、端庄,花朵、蕾丝、薄纱恰到好处的点缀浪漫又性感。季见予看她试穿的时候,给出的唯一评价是:“下摆分叉是不是太高了。” 文玉都抱怨他保守。 接近晚高峰,他们前提两个小时出发还是被困在高架桥上,还是那辆雷克萨斯,车里暖气很足,苏冷身上披着克数很重的大衣,只若隐若现前胸优美白皙的曲线。她一头长年披散的黑发全都盘起来,五官更突出,脖颈纤长,像只黑天鹅。 季见予靠在后座小憩,翘着腿,慵慵懒懒,即使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 一抹斜阳如同鸿蒙初辟乍泄的第一缕天光,灿烂的黄,孤独又高傲悬在山高水远处,在整座城市之外,照得残雪晶莹闪烁。 其实很多时候,苏冷觉得朝阳、夕阳是没有分别的,绽放最极致的时候,晃得人眼花。 只不过一个代表开始,一个预示结束。 在四十分钟沉默之后,苏冷开启了两人今日的第一句交谈:“黑格尔有句名言,什么的猫头鹰总在黄昏之后起飞。” 季见予依旧闭着眼,凉薄的唇轻轻一动,感冒快好全了,语调完全恢复到冷静低醇,“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后起飞。” 苏冷一直侧头,目光在他那张覆上一层暖光而冷峻温雅的皮囊每个角落来回巡视。可季见予太多时候是没有表情的,即使动怒也难能丢失那份清高。 “哦,什么意思?” 苏冷抛出问题的时候总是特别冠冕堂皇,愚蠢到让人不会怀疑她的真诚。 季见予皱了皱眉,似乎这时候才有点不耐烦,漫不经心掀开眼皮,他睫毛浓密又黑,这个角度能承载圣光。 目光一斜,苏冷一张光洁无暇的脸就这么面对他,眼神带点茫然,季见予心头一动,忽然想伸手摸一摸。 可他只是无声一笑,手支着下颐看向窗外,嗓音清润,语速很慢:“通常来说,鸟都在白日蓝天翱翔,只有猫头鹰在黄昏开始起飞,夜间活动。黑格尔将人类的思想认识比做在白日飞翔的鸟,哲学看成一种反思活动,是黄昏中起飞的猫头鹰。在他看来,哲学不能超越它的时代,某种哲学的产生总是落后于时代,因而不能给世界任何指导。” 季见予收回目光,扭头的瞬间,棱角分明的脸陷入了阴影,语气似乎也更深沉,“通俗来说,就是他认为哲学总是在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之后才出现。” 说完了,他锃亮的皮鞋尖撩了撩苏冷裙摆,揶揄眯了眯眼,“听得懂吗?” 换作十七岁的苏冷,一定会跳脚气咻咻让他不要看不起人。 如此安静的苏冷让季见予心中有什么东西悄然陨落,他觉得有些无趣,面色寡淡又转向了开始运转的高架桥。 “那我可不可以认为,是一个人总在失去后才开始反思自己的错误,理解总是滞后的,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季见予长眉挑了挑,那点惊诧是毫无痕迹的,似乎有点嫌弃,“你其实说理解成李宗盛那句歌词更直观,‘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苏冷,你的确脑袋空空,这么有哲理的名言……你很肤浅。” 他总是很鄙夷女孩子看什么最后总能联想到情情爱爱。 “你又嫌我蠢。”苏冷轻轻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让车厢空气凝滞了。 季见予盯着她精致清冷哀愁的侧脸神游片刻,说:“其实还有人认为,生命就像猫头鹰在暮色中的一瞬,短暂又美丽,我们应该珍惜,让它真实而有意义。” 苏冷还是背对他,很沉默的别扭,他头痛揉了揉额角,忽然伸手把她脸转过来了,凉凉指尖拂过她浓雾般的眉,无奈低笑,“大哲学家想表达什么,得去问他本人,你问百度就行了。”他很像班级里贱兮兮的男同学,先撩者贱,转瞬又嘴甜如蜜,捏了捏她小巧下颌,“别误会,我没骂你的意思。” “我想知道你是怎样理解的而已。” 两人绝代芳华的脸在暮色下,闪过许多不同角度光影,忽明忽暗,在夕阳完全陨落的瞬间,无法形容震慑人心的养眼,的确是短暂的。 季见予笑了笑,眼睛却是毫无温度的,“我想我已经给你答案了。” 他坐回去缩手时,那枚宝石蓝的袖扣从苏冷眼角滑过,冰冷坚硬。当初苏冷买回来后直接放到书房,一句话没留,后来她再到书房,发现盒子被随意丢到一个抽屉里,他也从未提过这回事。 一个冲动,苏冷想伸手抓住他露出来的一截衬衫袖口。 “你……” 车缓缓停稳了,窗子被摇下来,有人低头弯腰和季见予打招呼,很多声音随着冷风涌进来,苏冷抱住手臂,捏紧了掌心里皱得不成样子的便利贴。 她知道,不管黄昏起飞的猫头鹰代表什么,背面那句爱之深时的责之切,真实出现了第二次。 * 要进场时,苏冷被裙摆绊了下脚,走在前头的季见予双手插兜扭头看她一眼,倒没有责备,可那个眼神,分明戏弄。 其实就连苏冷都没料到自己会有这种窘迫的时刻,似乎,很不上台面。 已经有无数镜头在闪了,季见予表情是长年克制的冷淡,可苏冷知道,那些人一定在心里理解季总:一个穿礼服路都不会走的女人,上不了台面太正常了,怪不得季总从不带她露面。 那这次是为什么? 苏冷臆想别人自然而然想到这点,复又抬头看向季见予。 他手往回伸的刹那,苏冷心潮滂湃,没有感激,只有委屈。 “大冬天脚冷,又太久没穿这些了,难免不利索,希望没有给你丢脸。”她客气、恭谨,但绝无羞愧悔过之意。 季见予小臂给她挽着,无意一瞥镜头露出一丝优雅的笑,低声说话的时候,清澄鼻息都扑到苏冷耳垂下的一小块肌肤,直痒。 “是吗,你大学的时候,做礼仪小姐不经常出席活动,穿得比这些更不方便。” 苏冷诧异抬头,“你怎么知道?” 她的大学,没有他。自然,他十八岁以后的人生里,在哈佛和初恋轰轰烈烈重逢、在华尔街血拼厮杀,都没有她的参与。 那些年……苏冷垂下睫毛,沉默有时。 她也不是很想参与。 许久,季见予才哼哼一笑,“你忘了,晨皓就在你隔壁学校。” “他嘴真大。”苏冷还是生气。 比起他,她那几年最该意气风发的岁月,简直太平凡、碌碌无为甚至不堪。 当年哪来的勇气对他说,她一定会过得比他好。 哎……苏冷自己笑出声。 “唉声叹气,真要变成腿脚不利索的小老太太了。” 苏冷笑未止住,随着一阵轻快气流奔涌而出,春寒料峭冬雪消融,匆匆抬头,和他一双明亮笑眼四目相对。 心被撞了一下,当下没什么,但淤血在悄无声息酿成。这个角度,季见予眼角的细纹都清晰可见,无数次只有满足、宣泄索取的情事,他眉梢滚烫泪珠滴进她眼底,她都未曾睁开过。 可这个男人,和记忆里一样,长相英俊,依旧卓荦不群,穿衬衫打领带的英挺身姿,更锋锐的成熟意气,更冷静的轻狂傲慢,耀眼过高瓦数灯光。 “季总、季太太看这里!”前排有群不受控的记者闯出来,捕捉到两人对视的绝佳养眼画面,侧脸无解,风华绝代。 季见予扭头极凉地笑了两秒,随后露出不悦情绪,工作人员看时机到了,一哄而上把人撵出圈外。 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苏冷还在为那一眼恍惚,突然听到他低声说:“你一来,大家伙儿都赶着拍你了呢。” 他故意学她那天在婚礼上的娇嗔语气。 苏冷一愣,心不在焉,下意识扯了扯极为艳的红唇。季见予动了两下颌骨,笑意渐淡,没说什么挪开了视线,把她一人丢下给助理招呼。 他从容高贵穿梭于满棚宾客间,苏冷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突然冷淡。 因为长枪短炮都对准她吗? 苏冷很轻地回忆起:当年,他吃的醋一点不少,甚至恨不得用强势霸道的方式阻挡她和异性的一切来往。甚至有一次他抱着她自嘲,以为沃寒露对她也有意思。 如是想着,苏冷再次寻找到站在精英人群里拿高脚杯清冷慵懒的男人,他背对她,怎么看,都多出几分轻盈的少年气。 像别扭的小男孩。 是错觉吗? 安成和这家医疗器械公司联合创办了大学生科技创新基金,面向淀城各大高校医学、生命科学等专业的大学生展开评奖。外界猜测季见予掺和医疗一脚是其父亲至今活跃在卫生领域的缘故,他受父亲影响,其实当年想要涉猎医学的,众人调侃季总这是自我圆满,弥补少时理想。 苏冷觉得匪夷所思,至少,她了解的季见予,即使他最亲的奶奶死于重症胰腺炎,他也从未动过学医的念头。 少年乌托邦是物理。量子、热力、密度和杠杆才是季见予骨子里疯狂无度热爱着且唯一毫无杂质忠诚着的信仰。 以前,苏冷因为他要搞实验和他吵的时候,无理取闹发问:我和物理要灭绝一个你选谁。 他也在气头上,但整个人冷如寒霜,“你。” 他觉得她毫无用处的社会垃圾灭绝了才好。 苏冷把他拉黑,痛斥两人刚在一起他那句博尔济斯的告白全他妈发屁,并推搡他去跟物理拥抱接吻做.爱。 往事浮光掠影闪映在苍穹屋顶,苏冷看到台上亲自为一等奖团队颁奖的季见予,西装革履,笑容浅薄,劈里啪啦的灯在他硬朗五官中闪爆,他目光不曾躲闪。 台上羞答答的女大学生,水灵灵的青涩在一把简单马尾里。带领团队斩获殊荣的领导者,不同于刻板印象中底子粗糙的学霸,她白、高挑,如花般的年纪。 苏冷想了想,二十岁,她是站在季见予和女大身侧捧着托盘委身弯腰笑到脸发僵的礼仪小姐。 她是礼仪队门面,有什么活动领导都会第一时间找她。苏冷沾沾自喜。直到有一回,那个给学校投资的老板给她塞了张纸条:出个价,初夜。 苏冷想笑。 她初夜高二就没了。 可她撒谎,开了个天价,让老板先转账,然后让乔劲到酒店准备着,等人醉醺醺凑上去的时候打晕,拍了裸照。这样,钱还是稳稳当当在苏冷口袋,对方还追加五万块买把柄。 从此以后,苏冷退出了礼仪队,被那种肥头大耳的老男人觊觎,那时候苏冷想想都会吐。 但钱花得很心安理得。 如雷掌声中,有人低声交谈:“听说这女学生和季见予有一腿,不然这么大个奖,二等奖那个看着没,爸还是某公司老总,有屁用……” 出言讥诮,刻薄尖酸,苏冷低头看了眼塑料袋,满了。季见予感冒没好透,刚才坐下来后,还时不时在吸鼻子,她不知道抽什么风,很自然递一张纸过去。两人一句话没说,气氛还是莫名怪异,但季见予很理所当然把用过的纸巾又丢给她,要用时他的鞋尖就轻轻擦过来,眼神却不看她。 苏冷闷闷,怀疑他带自己来就是为了起这个作用。 颁奖结束后,她悄然起身,离席时经过谈时边座位,两人像陌生人,目光对上,沉默的复杂。 谈时边才是一个真正有理想抱负的精英医生。 去年,苏冷奶奶脑梗住进神经科,管床医生上级是谈时边治疗组的,老家人恢复得快且好。 医科大附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名不虚传。 但这不妨碍苏冷恨他。 四处寻找垃圾桶无果,苏冷躲进厕所,犹豫几秒,点了支烟。算着颁奖环节结束了,她出去洗手,补了点香水,抬眼看到镜子里的面容,莫名失了神。 前两天到店里洗头,店员给她挑出了一根白头发。 苏冷当然知道这很正常,她大学身边很多肤白貌美的同学那时候就开始揪白发了,这是自然规律,尤其是长发,生长久了,自然会枯萎的。 可她还是接受不了,决定以后不再光临那家美发店。 记仇,其实是芥蒂。 镜子里有丛人影风速闪过,苏冷心跳停滞,大脑指挥出现问题,包都记不起要拿踩着七厘米高跟鞋跑出去。 哪里还有人。 尖尖哪里还活着。 这几年,苏冷越来越容易眼花,看到娇柔青涩又带点苦相的脸,都会想起李尤尖。但其实她很清醒,就像她永远不会把任何中年男人想成苏南添,苏冷从不会把谁当作李尤尖。 她离开的时候,十八岁不到,再没有一个如花年纪的少女有她那份薄如蝉翼的凄苦、脆弱、坚韧足以让本人在腐烂泥泞里也闪闪发光。 季见予表情阴寒出现把人拽走的时候,声调克制的凶狠:“瞎跑什么!” 苏冷眼睛红了,无意识摇着脑袋,揪住他袖扣,哑声说:“我认错人了,但其实尖尖早死了你知道吗季见予。” 季见予后来当然也知道了。 他眉间怔忡一闪而过,眼睛呼之欲出什么柔软情绪。 “我宁愿她是不告而别,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城市重新开始了,忘记了谈时边,把我忘记了也可以。可高考结束,陈冰喝醉哭着跟我们说,上高三前的暑假,李尤尖其实是遭遇了车祸,根本不是什么转学……” 苏冷追出去的瞬间,想的是她曾了解到吕繁礼现在人民医院,也是一名医疗工作者,那么李尤尖和表姐来这次的场合也是有可能的吧。 可得知了吕繁礼的下落,苏冷甚至从来没有勇气上前提及当年那封信和那个名字。 生怕触动人家表姐的伤口,也往自己心上再划一刀。 季见予替她揩去脸颊的一滴泪,然后单膝跪下去替她把跑掉的一只高跟鞋穿上,等人情绪平复,两人重新坐回去。 一样冷艳、高贵,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主持人宣布要单独给那个带领团队获得一等奖的女孩颁奖,苏冷听到了“安成季总”几个字。 耳畔、鼻端那股清冽冷香带走一阵风,她闭了闭眼睛。 那些杂七杂八的风言风语像沙尘暴。 再睁开时,一只干净、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 无名指上,还有一颗安静低调的钻。 季见予用戴婚戒的那只手无声邀请她,上台和他一起颁发今晚最有含金量的奖项。 掌声沉寂,苏冷感觉自己也下潜到海底,水下火山区域传出四百多个奇怪“嗡嗡”声到身体每处角落,岩浆慢慢升起,极其压抑的安静的爆发。 谈时边远远漠视着,唇边有抹讥笑。 公开苏冷,等于公开安成总裁季见予高中时代被女朋友和好兄弟背叛的黑历史。 谈时边一时想不到,究竟是苏冷更尴尬还是季见予更难堪。 可至少这一刻,两人看起来简直是风华绝代的一对爱人。 苏冷怔怔望着眼前高大身影,她刚才的泪似乎没有抹干,睫毛上挂有一滴朦胧雾珠,模糊了世界,锐化了棱角,竟让那张总是阴冷克制的脸有几分少年肆虐的柔情。 她嘴巴发苦,手搭上去,在被宽厚温暖掌心毫无间隙包裹起来时,竟觉得催人泪下。 两人外形太匹配,上台短短几步路,引动了全场最疯狂的一阵快门风暴。 女学生矜持有礼,脸上那点害羞的红晕没有了,她承认苏冷太美,那点听说季总喜欢穷得要死的小白花的小心思有点羞耻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台的时候,季见予突然问苏冷:“要下车的时候,你有问题想问我?”说完,揶揄一笑,“不会又是什么哲学?” 苏冷冷冷清清,目视前方,“不是,我想问你,毕业那个夏天,你有回三中拍照吗?” 季见予蹙了蹙眉,时间久了,会发现他额头有隐约暴起的血管。 “没有。” 是吗?苏冷倒不觉得有什么,她只是一阵懊恼,还有点彷徨,原来,她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出现幻觉了吗? 也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男人的情绪。 酒会正式开始后,苏冷和姗姗来迟的陈弥一起,对方邀功:“我是怕你孤立无援才来的这种名利场。” 苏冷只是笑,她并没什么不适应的,也许是大家还在观望,目前为止,还没有上前拍马屁的人。 忽冷忽热的丈夫倒有一个。 “季见予抽什么风,为了在媒体面前维持好丈夫的人设?表现得好像真的很爱你。” 苏冷目光无意识开始游走,忽然定住,转身,微微仰头,看到倚在二楼栏杆的季见予。 他疏疏懒懒,一抹漫不经心的性感在正事之外尤为鲜明,白俊皮囊上浮泛有浅浅笑意,目光幽深,不动声色的狂野。 苏冷陷入他黑不见底的眼睛,一念而起,只觉得束身昂贵的礼服绑得胸口发紧,无端唤醒了一双手沾着湿冷雨夜味道替她松解扣带那瞬间的慌乱与迟疑,惊悸与冲动。 猫头鹰是他。 要再试一次吗?敢再和这样一个危险又迷人的男人重来一遍青春吗? 要抓住猫头鹰在黄昏起飞的短暂而美丽的瞬间吗? 可她背叛过他,践踏过他,拒绝过他,他怎么可能为那段耻辱的爱情发出“黄昏起飞”的自省与忏悔。 不管他,那自己呢? 苏冷寒从脚底。 整晚都在他身边,突然空荡,仿佛带走了一切温度。 身后忽然一阵骚动,陈弥嫌吵,“妈.逼,眼睛又要瞎一遍。” 无数闪光灯又撕开一个白昼。 “商琳来了……” 陈弥“嘁”一声,很看不起娱乐圈没有作品只靠红毯赚流量的女明星,但随后立马想起来:妈的!这不就是频繁被狗仔拍到从季见予豪车上下的那个! 明星果然还是明星,真人比荧幕上还要瘦、高挑,额头窄又饱满,肌肤细腻如玉,不用靠近似乎就能闻到迷人香气。 还有她身上纯度很高,柔滑透亮,冷冽、端庄,花朵、蕾丝、薄纱恰到好处的点缀浪漫又性感的黑色礼裙。 下摆很高。 陈弥目光淬毒看了几秒,随即变成一个震惊表情,怔怔扭头,想尖叫。 现在第三者都这么猖狂吗? “苏冷,我头有点晕……”陈弥趁死死搂住苏冷胳膊,怕她晕倒。 苏冷轻轻笑了,握住了陈弥的手。 回首,那道凌驾尘埃之上的深邃目光,还在。 111 寒来暑往,墙上贴有倒计时数字的牌子翻到零,用的仿佛只是趴下补了个觉再被铃声惊醒抬头的课间十分钟。 最后一个礼拜,苏冷彻底和游其森同桌调换座位,陈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私底下找过苏冷谈话。 她成绩下滑得厉害。 三模才开始有回温迹象,可眼下留给她的时间明显是不够的。 起初,陈冰以为她是受家庭变故影响,情有可原,作为班主任,他甚至尝试给一朝之夕失去父亲的青春期少女更多关怀,可苏冷不接受任何人好意,她把自己伪装起来。 陈冰每次找她谈话想本意开导,苏冷总会嬉皮笑脸装出一副好怕怕的样子,“陈老师,我最近没惹事吧?你要不去找别人谈一下?又不止我考差了,你得雨露均沾不是。” 搞得陈冰压根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主动提及她失去爸爸?更不可能,他一个外人光是想想都觉得胸闷。 苏冷母亲,陈冰倒和她谈过,不过是他主动联系尤眉兰的。因为苏冷那时候二模成绩实在太潦草,他忍不住了。 做了苏冷三年班主任,陈冰见到尤眉兰那一刻才反应过来他是第一次见到苏冷母亲。三年家长会,一般都是苏南添来,要不就是谁都不来。苏冷以前说苏南添没空的时候陈冰会气急败坏反问:“你妈呢?一个都没空?” 苏冷倒不屑撒谎,那个表情似乎要说“我没妈”。 最后她嘻嘻哈哈给出的回答是“我爸不舍得我妈出门的”。 见到尤眉兰,温婉如玉一个女人,体态娴静,陈冰有点汗颜,忽然觉得苏冷可能真不是说笑。尤眉兰的状态,太像一个被保护得没经历过任何日晒雨淋的少女。 可她又绝对不像外表看起来这么柔弱,否则丈夫突发意外去世,整个家只靠她支撑,她却依旧光鲜亮丽,没有丝毫慌乱疲态。 可后来,陈冰想,家里应该有保姆,怎么都轮不到尤眉兰管事。 因为,她对女儿糟糕的成绩,毫无波澜,不试图为苏冷辩解是家庭缘故导致学习状态不好,但也不表态自己不在意苏冷成绩,说什么孩子尽力就行之类的话。 总之,尤眉兰表现很镇定,甚至有点,冷淡。 让陈冰后悔找她来学校面谈。 在尤眉兰这里,陈冰再次体验到了面对苏冷的那种无力感。 尤眉兰临走前有礼温柔地跟他道谢,涵养是没办法装的,陈冰转着笔,觉得中年女人离开的背影有些孤独。 无端想起了那日苏南添主动约他,两人谈了四十分钟。 面对厅级干部,公安局的人物,陈冰没有了站在讲台面对五十多位家长的从容,他小时候也梦想做人民警察,尤其在熟知这位局长生平事迹后,肃然起敬,迷弟一样紧张又兴奋,对苏南添有崇拜之情。 比起尤眉兰,苏南添父亲的角色做得更出色,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说:“陈老师,我和苏冷妈妈最近有点出了点问题,孩子心思很敏感,她在和我生气,人在学校我不能时时刻刻看见她,所以麻烦您多关注一下她情绪。”说完后来,苏南添红了眼眶哽咽,姿态卑微,“苏冷如果给您和学校添麻烦,我希望您能好好规劝,任何损失都可以由我来承担,但如果我唯一的女儿出现什么意外,后果是我无论如何都负担不起的。” “在此先跟您道歉,谢谢。” 可那个小心翼翼担心着女儿而放低姿态的男人不在了。 谈话到车祸发生那晚,不过两个礼拜。 陈冰甚至没来得及给他反馈:您的女儿其实很好,在学校,她重情重义又活泼乐天,从不会把负面情绪波及他人。 后来,陈冰打算转换策略,旁敲侧击提醒苏冷是不是因为谈恋爱分心,如此也能判定失去至亲给她遗留的伤痛还剩几分。 虽然,刚成年就遭遇的丧父之伤,或许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可苏冷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皱眉表现很不悦反把陈冰臭骂一顿。 “游其森很好,他成绩一直在稳步上升,您不能因为我前男友是学神就看扁我现在男朋友的实力。我考不好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后劲不足,不管谈不谈恋爱和谁谈这都是无法改变的。” 陈冰扶额,心想我压根没提到你前男友吧,而且你以前和那位那么高调,我也没说过一句话。 不过陈冰的确想过:苏冷整个高二成绩之亮眼,有季见予不少功劳。 所以一段良好的恋爱关系,大家相互激励进步,他也不会棒打鸳鸯讨人嫌。 谁知道两人掰了,苏冷下一任是两人共同的朋友。 陈冰第一次承认自己老了,看不懂年轻人的世界。 最后一天晚自习,游其森一个人搬两个人的书,先到苏冷家,然后在楼下等了半小时,苏冷拖着行李箱跑出来时他掐灭烟抱住她。 “真不要我陪你?” 苏冷提前订了考场外的酒店,今晚就入住。两人不在一个考场,但游其森课可以开车,通勤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可苏冷没让他陪她住酒店。 “两人住一起还用不用考了。” 苏冷猫在他怀里故意乱摸一通,然后仰头去尝唇角微苦的尼古丁气味。 替苏冷安顿好,两人约定明天陪对方看考场,游其森还想一起吃晚饭,可苏冷说自己快来月经了小腹有点涨,他只好帮她买好药和红糖水把人放回去睡觉。 九点的时候,自两人分开之后苏冷已经没有消息将近五个小时,游其森怕她睡太久晚上睡不着明天考场犯困,就不停打电话想把人喊醒。 但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游其森突然有种不好预感,狂飙车速赶到酒店,门都敲烂也无人应答。 他人生中少有那种荒诞无望的恐惧感。 在求助酒店前台打开房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的时候,游其森毫不犹豫报了警。 三个小时后,事情闹到公安局,有苏南添同事想到苏南添墓地试试,游其森正要跟警车出发,苏冷给他回了一通电话。 房门一打开,游其森第一次对她大声:“你他妈想干嘛,老子快要被你逼疯了知道吗!” 他也鲜少爆粗。 冲动过后,游其森心跳失控,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 她会不会觉得他受够了她这半年来反复无常的情绪。 “对不起冷冷,我没别的意思,我联系不上你太害怕你出事……” 苏冷看他一脑门汗,头发也是乱的,眼睛红着里面有泪光,她突然扑到他怀里哭。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一开始真的是睡觉,还定了闹钟起来,但是我做梦,梦到我爸,他安慰我高考不要紧张,不管考得怎么样他都接受,实在不行他可以养我一辈子……” 游其森心脏发疼,不停去吻她额头暴起的青筋。 “我太难受了,我去看他,好奇怪,大半夜的我一个人在墓地却一点都不害怕,只是好想他……” 高考结束游其森陪苏冷去染了头发,粉色,理发店只为她一个顾客服务,工序繁杂,苏冷头发又天然太黑、硬,不好漂,一直到凌晨两点才完工。 游其森载她到夜市吃烧烤麻辣烫,然后在天桥听路边弹唱,五点的时候,两人爬到市中心一座公园山顶,等日出。 二十四小时不眠,完全不去想分数,只是尽情享受呼啸而过的青春。 六月九号晚,谢师宴在淀城最高楼的五星饭店举行。乘坐电梯的时候,苏冷靠在游其森肩头昏昏欲睡,虽然白天的时候补了觉,但完全不够,苏冷还是困得迷糊。 而且腰酸得厉害。 清晨回到她的酒店房间,一进门游其森要给两人放东西,苏冷跳挂到他身上,什么都没说开始低头找他的唇。游其森不得不释放双手托住她,一下反客为主。 最后跌到床上,隐约透进来的自然光和酒店的落地灯纠缠不清,安静清凉房间里全是暧昧的呼吸,游其森心头发紧,被什么重重击锤,意乱情迷抚着她白皙的脖颈,小心翼翼问:“可以吗?” 苏冷不说话,撅着微肿失去色彩的唇,笑意媚人,游其森的身体从里到外从头到脚被被灼烧,羞耻且有些局促地低下头,也轻笑了一声,不甘地、霸道地狠狠在她脖子吮吻一口。 随后微微撑起身子,气息不稳:“洗澡吗?” 苏冷扣住他一边肩膀,呼吸急促,细声细语的嗓音更柔软甜美。 “等会儿再洗……” 游其森黑瞳震了一刹,却没有丝毫犹豫再次俯身撬开了清甜的唇齿。 空调的存在聊胜于无,外面似乎落了一场暴雨,与世隔绝的房间里隐约能听到时缓时急的响动,分不清是风是雨。苏冷扭脸埋进枕头里,刚做过的美甲断在紧实抽动的后背,游其森抬头,吻了吻她湿润的眼皮, “对不起,是不是不舒服……”他有些难堪。 苏冷扭回来仰起脸,任由他唇滑落下去,伸手摸了摸他爆红额头涨起的青筋,眼睛亮亮的,贴着他耳廓轻声说:“你可以再……” 云也重重往下坠,真正的大雨倾城。 快到的时候,游其森轻轻拨开苏冷已经有些褪色迹象的碎发,手感依旧凉滑,他不禁多摸了几下。 苏冷迷迷瞪瞪睁眼,“到了?” 游其森捏一捏她耳垂,“嗯,你老实交代是不是都没睡,一直在整理照片。” 两人洗完澡,拉紧窗帘不知天日。 昨晚,游其森帮她拍了很多照片。粉头发的苏冷皮肤更清透白皙,蹲在午夜街头抽爆珠,有种颓靡又嫣然的美。那张照片,已经成为游其森的新屏保。 苏冷红唇嘟起,含糊不清抱怨:“什么嘛,我照片根本不用p好不好。”她踢了一下他小腿。 电梯里只有两人,游其森忍不住低头碰了碰她全是糖果甜腻味道的唇角。 明知道快到了,苏冷吻回去,然后狡黠一笑。 很坏。那股调皮劲很难让男人拒绝,游其森用力掐她腰以作警示。 吻得深了的同时心神恍惚。 得到她的感觉真好,人随时随地就在身边可以任他对她美好的每一处产生龌龊又温柔的幻想。 心安理得,毫无负罪感的。 他完全不敢想过去或未来某一天苏冷这样完整地属于另一个男孩。 美好的一切应该享受当下。 电梯停稳门要开的前一刻,苏冷说了句“我讨厌这家饭店”,游其森没来得及回应她。 两人连手都没牵装不熟,但俊男美女只用磁场也能吸引人注意,上一拨抵达的人聚在入口不知道聊些什么,热火朝天,不约而同扭头。 “这是哪位美女,乱入我们班谢师宴,既然来了就别想走!” 男同学格外放肆,丝毫不顾及游其森也在场,随便玩笑。 苏冷满足异性的一切幻想,只可惜,她这种女生,很多人看看养养眼就到头了,他们知道自己驾驭不起,所以不会轻易招惹。 当然,也不敢。 但离开校园,脱下老土校服,没有课业压力,人神清气爽,借着谢师宴氛围撩拨一把。 苏冷得意拨了拨头发,随便动作都有捕捉不完的魅力。 有人起哄:“今晚你俩小情侣可不能老黏一块儿!” 随着高考落幕,班里另一对因为对完答案闹分手,游其森和苏冷变成唯一一对情侣。 游其森笑笑,帮苏冷把包和外套拿好,自己先过去坐桌,东西放在另一头,趁人没来齐,他绕到谈时边身边。 “怎么样?” “没对答案的习惯。” 谈时边一个人坐在这边,冷冷清清,与一团团热闹格格不入,但没有孤僻怪异的违和感。 他这个人,是一般人不敢靠近他。 两人提前碰了一杯,谈时边难得主动开口:“你呢,不是要出国?” 真正出国深造的,去年平安夜就飞走了。 “本科决定在国内上。” 谈时边瞥了眼那头粉到发亮的发,“因为苏冷?” “她不需要。我本来就不想出国,反正在哪里都是一个人,在国内还有你们,还有她。” 谈时边挑了挑眉,“还说不是因为她。” 游其森笑笑,本想给递烟,但突然想起来酒店禁烟,而且陈冰焕然一新在女同学们欢呼簇拥下走进来,班主任驾临,总下意识有敬畏之心。 “留在国内的话,想学什么?” 谈时边问这句话的时候,游其森手里摩挲烟盒,眼神却是跟着苏冷游走。她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咦,我记得刚上高二那时候,大家都传你和那谁是铁定出国镀金的角色才分能到一班。怎么那谁高二就去澳大利亚了,你还在。该不是为了我?” 他静静看她许久,从她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到了希冀和点点渴盼。 “是啊,我那时就喜欢你,虽然你看不到我,但我总觉得,如果受伤就离开,这辈子和你就止步于此了,或者渐行渐远直到你把我彻底遗忘。” 苏冷目光沉静注视他,忽然踮脚亲他一口,很响。 不出国,一方面是不想顺从强势母亲的安排,初中起他就在对抗。游其森觉得,对方既然没尽过母亲这个角色的职责,又为什么要在他可以决控自己人生的时候横插一脚,要他走她认为可以让他出人头地赚大钱让她老有所依的道路。 苏冷出现,占据他心一席之地,是另一方面。 她让他的“叛逆”更有价值和基础。 但他没告诉苏冷真相的另一面。 他知道她需要在他这里索求到什么,情绪、感情、价值,需要与被需要,他想把所有一切毫无杂质地呈现给她。 “你该不会告诉我苏冷学什么你学什么?”他太久没回应,谈时边皱眉讥诮一句。 为什么,苏冷当了背叛者,毫无真诚。 可永远有人在毫无底线地爱她。 那个美好的女孩呢? 世界如此不公。 谈时边心猝然作痛,空得没有边境。 “不至于,谈个恋爱不是一昧迎合对方,”游其森想起什么,眼神暗了暗,忽然拍拍谈时边胸口,“算了,和你说不明白。” 谈时边忽然抬头狠狠瞪游其森,目光锋利,可幽深瞳孔里有什么悄然破碎又陨落。 整场谢师宴下来,寡淡无味,其实意义不大,如果没有陈冰吆喝组织,中途发表一通肺腑感言,场子早垮了。 大家都是熟悉的坐一窝,和在班级一样,根本无意识搞小团体。 最后一顿饭,也压根没起到联络感情的作用。 就算起了也没用,今晚之后,各奔东西,一别两宽,恩和怨都将消弭。 明天是沃寒露生日,她想趁着谢师宴大家都还在淀城,今晚上提前举行派对庆祝。她在班里人缘不错,和苏冷一样,属于那种平时看似只和一两个熟人黏在一起但其实跟谁都能聊两句。 谢师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的人基本都提前进入了她的邀请名单。 苏冷今天睡醒就开始帮她联系约人,沃寒露在隔壁会所订了一个大包,用餐期间她和苏冷都在安排等会儿要玩什么、点什么吃的,旁若无人。 游其森时不时给苏冷夹菜,把她碗堆得像小山。 虽然是五星级饭店,但他们订的是“大锅饭”,一个人就出一百块,菜式普通,苏冷简单应付两口就再没动过筷子。 有班主任在,大家伙都收着,烟酒不碰,像苏冷沃寒露她们,反正想着有后场,索性“好学生”装到底。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八点多本来场子闷得无法继续要散场时,点了几扎啤酒,气氛莫名高涨。 尤其是陈冰,作为老师他主动给每桌敬酒,这还不够,挨个儿说几句才算尽兴。 “张小兵!嘿嘿,你别觉得老师不记得你,你肯定觉得你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可你踏实、努力,和……”话说一半,陈冰硬生生止住话头。 本来大家就是屏息听陈冰讲话,这会儿气氛更是突兀沉寂到冰点。 苏冷翘着腿前后晃椅子,好整以暇盯着涨红脸的贫困生、喝得微醺兴奋过头的陈冰,还有毫无情绪的谈时边。 游其森一只脚始终支在苏冷椅子角跟后,在某个幅度摇大的瞬间,蓄力稳住把人兜回去。 苏冷险些摔倒,心虚吐了吐舌头,靠过去蹭蹭游其森肩膀,打了个哈欠。 “困了?” 刚问出口,那边陈冰敬酒敬到了谈时边。 大家好像都特别期待陈冰会说什么,尤其是女生,特积极起谈时边的哄,想着帅哥班长平时高冷,这种时候他总不会这么不近人情了吧。 最好撩人的时机。 可陈冰什么都没说,用力拍了两下谈时边肩膀,嘴唇紧抿,一切都在不言中的感觉。 就连谈时边都有些意外,表情一怔,仰头把酒喝了。 苏冷斜了眼目光没离开过那边的沃寒露,凑过去掩唇说句什么悄悄话。 一向自持清傲的沃寒露矜持扯了扯吊带随意把头发撩开,自信又羞涩一笑。 八点多的时候,大家自发开始了合照环节。 班里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主动找沃寒露合影。他和沃寒露经常碰上一起做值日生,沃寒露扫个地就溜之大吉,倒垃圾擦黑板男生一手包揽,出于感谢,沃寒露在找不到谈时边的情况下暂时平和答应了男生的请求。 苏冷帮他们拍的照,放下手机的一刻,男生往沃寒露手里塞了封信。 小部分人看到了起哄,沃寒露皱眉,古怪瞧对方一眼。 “你好老土哦,现在谁还写情书啊。”沃寒露笑嘻嘻的,同学之间的戏谑语气,手一松,信封飘落,她看都没看一眼朝苏冷走去,问游其森:“谈时边呢?” 游其森挑了挑眉,“下去了吧。” 沃寒露抱怨一笑,“那我先过去,你们尽快。” 那个男生尴尬到脸煞白把情书捡起来,有人过去搭肩假装无事发生和他有说有笑,他也就自然而然走开了。 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苏冷靠在落地窗那里,俯瞰市中心璀璨迷人眼的夜景。 游其森电话突然打进来。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游其森不是那种喜欢毫无预兆电话、视频轰炸的人,再急、再想,他也总会先在微信发条消息,苏冷回应了他才继续下一步。 “嗯?你还没好吗?” 五分钟前游其森去洗手间了。“你来一下,老陈醉倒在洗手间。” 苏冷一下站直,往洗手间走,明明自己滴酒未沾,踩在厚重地毯上脚步虚浮。 游其森把人扶出来,陈冰一个劲和游其森握手,称兄道弟,醉得不轻。苏冷觉得滑稽,大家都在找陈老师,老师是可以理所当然提早离席的,可谁想到他几罐啤酒就不省人事了。 “打辆车送回去?”游其森征求苏冷做法。 苏冷笑笑,故意说:“只能这样了,陈老师还是单身汉呐。” 果然,陈冰迅速抬头警示她一眼,摆出架子,“苏冷,你别以为毕业了就可以无所欲为,我永远是你班主任……”白眼一翻,又要吐的架势。 苏冷故作嫌弃,但还是毫不犹豫上前了,帮游其森把手机拿着,“我先叫车,你一个人行吧?” 陈冰一米八大个,还有健身习惯,在校园论坛常年稳居“最想和谁师生恋”投票选项榜首。 曾经还有苏冷和陈冰有一腿的秘闻帖子,写得神乎其神,唯一证据是陈冰老去苏冷宿舍巡视。 还说什么游其森只是替苏陈师生恋挡枪的。 反正苏冷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总有人太恨她。 苏冷转身要走的时候,陈冰突然扼住苏冷手腕,游其森眼神急遽一暗,皱了皱眉。 “陈老师……” 苏冷心口直跳,脑子发麻,抬眼有点茫然地看着游其森。 “苏冷你是李尤尖朋友,在学校,你对她最好从没看不起她欺负过她,我知道。” 空气静默一瞬,苏冷表情变了,未曾设想过陈冰喝醉会主动和她提及这个已经淡却被遗忘但一直盘亘在她内心隐蔽处的美好名字。 两人东西都挂在苏冷肩膀,要掉了,游其森下意识想伸手去接。这一动作牵扯到陈冰,他抬头看了两人几秒,忽然松开苏冷,摁着额角摇摇头。 苏冷任由东西稀里哗啦往下掉,蹲到陈冰脚边,带点恳求:“陈老师,李尤尖到底为什么突然转学?” 理由,苏冷早了解,可她总觉得陈冰醉后失态预示着什么。 而且陈冰对谈时边,从前全是赞许期待的目光里掺杂许多难言的痛惜。 游其森心也跟着悬起,没有第一时间去捡那些东西,只是担忧关注苏冷。 陈冰迟缓抬头看苏冷一眼,嘴唇翕动半天,最后又无言埋头,发被揉乱。 “陈老师,你知道什么对不对?”苏冷又想起了那封“信”,眼神淬毒,恨不得咬烂嘴角。 很久之后,空寂环境里传来隐隐约约压抑又沉重的啜泣,一字一句钝感十足但锋利划透心脏:“去年开学前夕,李尤尖姐姐告知我她发生了意外,车祸。”说下去是极其艰难的,陈冰揉了把心脏,他从教生涯,第一次面对一个学生毫无预兆的离世。 像一颗不算璀璨但始终在默默发亮的星星陨落。 银河系依旧光芒万丈,不会有人在意。 “她姐姐不希望这个消息让更多人知道,我其实很自责,高一那件事,完全是我失职,但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弥补,甚至连句对不起都没和李尤尖说过。” 这是始终是陈冰的心结。 他没遇到过如此恶劣的霸凌事件,受害者是个脆弱但内心坚韧的姑娘,陈冰觉得怎么做都不算正确,索性借口李尖尤已经慢慢走出阴影,他没必要再去揭露她的伤疤。 李尤尖的突然离世,突然给了陈冰一记重击,他猝然清醒,想通为什么李尤尖表姐恳求他不要把李尤尖“退学”真相公之于众。 吕繁礼不希望自己表妹再被人非议,始终默默无闻但死亡还要承受不可预计的言语风暴。 让某些人恶毒地觉得李尤尖死了也没什么。 “她车祸是哪天?” “7月18号早晨,第一班从淀城回雅县的班车,我翻了很久新闻才看到一笔带过的报道。我也是憋得太难受,我不知道跟谁说。谈时边和她是恋爱关系,那段时间,他每天都缠我想得知更多,可我要怎么和他说……” “我甚至无法分辨他到底有没有权力知道这件事。” 出酒店的一刻,有阵夏日晚风,游其森给苏冷披衣服的时候握住了她颤抖的肩头。 苏冷枯白的脸浮现一丝诡异的笑,“没有人比谈时边更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力。” 112 参加沃寒露生日宴的有八个人,女生居多,延续谢师宴后半程的火爆气氛,场子很快热起来。 酒下去一半的时候,体委和几个男生姗姗来迟。 沃寒露不动声色冲苏冷使了个眼色,游其森倒酒的时候好奇:“怎么回事?” 沃寒露早看不惯女体委和男生称兄道弟,上回在上岸和苏冷疯狂吐槽对方游其森自然也听到了,谁能想到今晚她生日女体委也在受邀名单里。 “今晚狼人杀精彩。”苏冷拿酒杯和游其森碰了碰,眨眨眼睛,“毕业快乐呀,游公子。” 游其森必须忍住吻她的冲动。 苏冷幸灾乐祸抿嘴笑,看向了那边浩浩荡荡落座的四五个人,他们一来,原本空间尚有富裕的包厢瞬间拥挤。 “生日快乐,寒露。”女体委嗓音甜美,把花和一个精美盒子放到礼物集中的地方。 沃寒露笑笑,嚷嚷她们迟到了,要罚酒。 有服务生进来询问,谈时边坐在最外面,接应工作都是他,沃寒露作为东道主主动挪过去。 文艺委员问和体委一起来的男生:“我还以为你们今晚撤这么早。” “本来是要早点走的,明天她要赶飞机旅游。”指了指体委,“可寒露生日,有搞头,这热闹得凑。” 文艺委员笑而不语,略微有点尴尬,但又不好表现出来。 下午安排晚上活动的时候,沃寒露在小群里说她根本不想看见体委那副骚鸡样,讨厌的人在,简直是破坏她的十八岁生日。 小群是今年初建的,除沃寒露苏冷外,还有同寝室的文艺委员,通过苏冷加进来的高个子女生。几人在外面偶然碰到一起玩过一回,自然而然凑到一起成为新的小团体。 考前班里好热闹的人就问了,考后有什么安排,沃寒露要办生日趴体的消息传得太广,她没法,只好在班群热情欢迎。 “大家都来,不来不是好同学!” 班里大多数默默无闻的学生会觉得这句话本来也不是发给他们的,自动屏蔽。 刚才谢师宴体委等人提前走了,后来又突然说他们也要来蹭酒。 事实上沃寒露成功邀请到谈时边后,她就完全没功夫勾心斗角了,一时脑热连发叁个“热烈欢迎”。 而且人家还带了礼物,表示刚才提前离席就是去准备东西了,沃寒露就算这时候后悔也不好表现太刻意。 刚好到一首鼓点很爆裂的歌曲,跟着体委来的几个男生校服一脱也是玩咖,很懂带动气氛,众人情绪高涨。 嗓子吼累,苏冷从游其森包里掏出自己新买的狼人杀,慷慨贡献。 “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环境使然,包厢安静下来的时候幽深莫测,暗红色灯光仿佛营造出一个真屠杀场。 前不久才一起共用一个话筒嘶吼唱歌的众人迅速进入角色,各自为营,平静目光下都藏着几分隐蔽心思。 游其森扫了眼睁眼的谈时边和苏冷,莫名有些想笑。谈时边面无表情,态度淡然,让苏冷和另一个同伴做抉择。 一轮过后,游其森轻吁了口气,说话同时打开了最亮的灯。 “天亮请睁眼。” 一阵窸窸窣窣,大家面面相觑,迫不及待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游其森故意买了个关子,若有所思,苏冷等得不耐烦了,他才耸耸肩,宣布:“昨晚平安夜。” 大家关注点是他俩秀恩爱。 游其森不置可否,漫不经心一笑:“开始阐述吧。” 第一轮可获信息很少,大家都选择按兵不动,保守亮身份。到苏冷时她直指谈时边:“我觉得是他,直觉。” 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大家稀稀拉拉笑出声,游其森却秉公执法,敲敲桌角,“理由,不然全场都凭感觉,还怎么玩。” 他眼睛沉沉盯着苏冷,怕她忘记谈时边和她是一边的。 十几张脸忙着看戏,苏冷难得没耍脾气,托腮沉吟片刻,一本正经说:“你们不觉得班长今天太沉默了吗?一般来说,高智商玩这类游戏应该掌控全场才对,孩子静悄悄,势必在作妖。” 谈时边低低笑出声,非常镇定反驳:“你不能因为你接触过的高智商喜欢孔雀开屏,就认定别人也这样。” 全场噤声,冷气充足的空间里肾上腺素狂飙,心知肚明谈时边口中“高智商”代指谁。 游其森伸手制止,“只有被票的人才能发表遗言。” 苏冷挑了块西瓜吃,无谓耸肩一笑。 第一轮发言结束,被投出去的是跟着苏冷凭感觉指认沃寒露的一位男同学,“我也觉得是寒露,我们上回玩,她表现可积极了,全场乱杀,而且说起高智商,她可常年稳居我班女生物理第一名。” 临终发言时,该同学十分不服气,“体委她们不也觉得是寒露,说什么寿星应该很lucky拿到为数不多的狼牌,这理由比我这个还扯好嘛……” 苏冷不耐烦直接把人推出去,“死于话多,别挣扎了。” 气氛似乎又回到了游戏开始前的惬意。 “游戏继续。” 另一张狼牌的同伴松了口气,和苏冷交换眼神,突然领悟她和谈时边刚才“自爆”的玩法。两人水火不容咬死对方,这样一来,大家注意力反而不会放到他们身上了。 第二晚,苏冷眼风一扫,坏坏笑着,游其森看着谈时边重复一遍:“确定你们的选择吗?” 谈时边没什么表示,他今晚的确沉默过分,游离在热闹边缘,苏冷也压根不管他,当狼人只有两个。 天亮了,游其森冷静宣布:“昨晚被杀一人,女巫没有杀人也没有救人。寿星,发表遗言吧。” 大家似乎有点讶异,窃窃私语,脸上兴奋难掩。 游戏似乎越来越精彩。 沃寒露表现得倒算平静,似笑非笑玩弄着手机,眼皮都没抬一下,“我没什么可说的,明显有人一开始就认定我是狼。针对我。”把手机一扣,她拨了拨头发,娇嗔开口:“玩游戏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但今天我过生日,这么对寿星的人,也不会好过哦。”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上一局统一认定沃寒露是寿星所以会“幸运”拿到狼牌的体委那伙人。 沃寒露下场很干脆,只对苏冷说:“我是好人,记得为我报仇。” 游戏继续,继文艺委员第叁个出局,苏冷在第五轮的时候也被票出去了,她离开座位绕到对面,钻进一直冷脸时不时掩唇评价场上局面的沃寒露和体委中间,“聊什么?是不是觉得不在场上了看什么都特别清楚。” 沃寒露咬牙,意味深长开口品咂:“你也‘死了’……今晚我主场,结果场上都是他们的人。” 文艺委员小声附耳:“寒露觉得那女的针对我们。” “光一个女的可没这么大能力,一个女的几个男的就不一样了。”沃寒露讥诮一笑。 最后的结果是场上只剩下谈时边一匹真狼,按理来说,作为平民阵营的沃寒露应该高兴,复盘的时候,她首先抱怨游其森牌发得太烂。 得知苏冷也是狼,沃寒露皱了皱眉,“你杀的我?” 苏冷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们叁匹狼一起杀的你,happybirthday!”苏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彩纸,大手一挥天女散花似的。 就在这时,游其森开门迎进来一个蛋糕,如梦似幻。 气氛瞬间暴涨,沃寒露快速看了眼谈时边,他淡然如斯坐在那里不知道和游其森交谈什么,视线似乎是望向这边的。 沃寒露心跳加快,咬着嘴角瞪了苏冷一眼。 本来有些诡异的游戏氛围徒然扭转,任谁看,都会觉得这是苏冷故意策划的惊喜。 沃寒露把苏冷拽到角落,苏冷表现得很心虚,像被罚站的乖巧小学生,面对沃寒露的追问,她忽然凑上去低声说了句什么,沃寒露表情一怔,在苏冷意味深长地注视下伸出手捂住脸颊,羞涩笑了。 “你俩策划的?” 游其森把打火机什么的事先掏出来,“你给准备了什么礼物?” 谈时边皱了皱眉,“没人告诉我今天是她生日,我以为大家单纯聚一聚。” “行,你班长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你这么久没参加这种活动,怎么寒露一邀请你你就来了。” 谈时边面无表情拿开游其森搭肩的手,“你什么意思?” 这回轮到游其森皱眉,他平静巡视的眼神让谈时边隐隐动怒。赶在他发作前,游其森漫不经心一笑,“兄弟,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差,酒后误事也是真的。” “你他妈找死?”谈时边也有不轻易动辄的反面,就像他从前带李尤尖和他们一起在上岸玩,他也可以是在心爱女孩面前多情、温柔、轻佻又不俗腻的花花公子做派。 游其森话里有话故意吊胃口让他忍无可忍,暴烈一触即发。 就在沃寒露笑容洋溢坐回去准备开始第二轮游戏时,女体委等人突然说他们要先回去了,明天要赶早班机。 “不多玩会儿?时间还早。”高个子女生调侃,“都毕业了,一个个就别再装好学生。” 女体委笑而不语,路过沃寒露身后突然拍了拍她肩膀,快速低语: “下回有不想看见的人,你他妈就别大张旗鼓办什么生日宴了。” 对方脚步都没停,和几个男生又浩浩荡荡走出去,这次,连背影都充满挑衅的劲头。 沃寒露脸色发沉,反应过来后不紧不慢摇着高脚椅转身,“你搞清楚,老娘的生日宴不想看见谁就不想要谁来。” 快走到门口的体委转身幽幽一笑,“觉得我老和男生玩不要脸,你物理天才少女又有多要脸,对喜欢的男生,还不要上杆子舔。”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留下面面相觑的一伙人,心里捏把汗,觉得今晚就到这儿了。 谁能想到,那几个人来是找事的。 苏冷手卷着蛋糕盒的彩带,宽慰沃寒露,“生日呢,别为那种人生气,反正你本来就不喜欢她,什么时候算账不行,非挑今天这大好日子?” 沃寒露看向苏冷手边那个蛋糕,嘴角一翘,说:“说得对,反正我怎么样都阻止不了有人多嘴告密,有些人也不是一次两次背后嚼人家舌根了。” 高个子女生酒杯重重一放,冷笑:“你别含沙射影,要骂就痛快点,拐着弯儿点谁呢。” 沃寒露做出个嫌弃表情,“我指名道姓说你了吗大姐,别上杆子对号入座啊。” “苏冷和游其森在体育馆那事,当事人都没觉得怎么呢,你心眼屁眼这么小啊。苏冷后来和我好了你觉得挺不服气的是吧,怀疑我和体委告状,那也得那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啊。我没这么无聊,他妈都要上大学还搞小学生勾心斗角那套。” 两人都是苏冷朋友,她看起来挺头疼的,要周旋其中。 “苏冷,我受不了有人冤枉我,今天这局本来我就是看在你面子上才来的,可我算是看清楚了,人家根本不接受我和你成为朋友呢。我就奇怪,当初你和李尤尖关系这么好她怎么受得了。” 谈时边指尖烟蒂猛燃出一簇猩红,那个名字像根刺,深深扎进肉里,找不到挤不出来,只要不经意碰到就会痛入骨髓。 高个子女生也走了,场面一下弄得很难堪,全靠几个男生活跃。 文艺委员一直在安慰沃寒露,“你在我们四人群里说过不想看见体委,指定是她告诉体委的,恼羞成怒了才这样。” 沃寒露深吸口气,看向苏冷:“你没有要说的?我早说过她这种人不值得深交。” 苏冷略显遗憾摇了摇头,“你们就是八字不合,我认了。” “我一定是要找她算账的。” “随便你,如果事情真是她做的,随便你要怎么处理。” 苏冷看了眼面若寒霜的沃寒露,随手把烟丢开,走过去拉她手坐回去,在谈时边对面。 “别不高兴了,今天你可是寿星,快拆礼物和吃蛋糕。” 说完,冲她眨了眨眼睛。 沃寒露接收到信号,心口砰砰直跳,欲言又止,苏冷却不管她,自顾到包里翻翻找找,然后抽出一封信走到谈时边面前,故意卖了个关子。 “先看这个礼物吧,是我们某个男生托我转送的,看起来像封情书呢……” 沃寒露又羞又恼用力夺回来,“苏冷!” 苏冷笑得花枝乱颤,“害羞什么,你沃寒露也会害羞。哎,你长这么漂亮,物理把咱班这么多男生都踩在脚下,高中叁年很多男生爱慕你但都不敢说,对吧,谈班长。” 并肩坐在一起的游其森谈时边同时抬眼。 隔着一缕烟雾,游其森目光沉沉凝视苏冷,带点乞求和渴望。 他并不知道她的计划是什么。 可他太了解她了。 从刚才“狼人杀”第一回体委等人把矛头疯狂指向沃寒露,结果第二个夜晚苏冷就“杀”了她起,游其森就预感到苏冷要做点什么。 沃寒露误以为是体委那帮人首先把她票出局,然后陆续把和她一伙的文艺委员、苏冷搞出去,却唯独留下高个子,而高个子身份揭明是女巫,她没有解救她们。 尤其是体委临走前的挑衅,让沃寒露更加认定高个子和体委是一伙的。 但在来ktv的路上,游其森无意中瞥到苏冷手机里是和体委的聊天界面。 她们两个平时并无太大交集。 从洗手间出来后,苏冷从垃圾桶里捡起了那封被沃寒露嫌弃从而也被书写它的主人遗弃的情书。 游其森不知道中途好几次苏冷和沃寒露咬耳朵说了些什么,沃寒露望向谈时边的眼神完全变了个样。 羞涩但炽烈,柔情又缠绵。 谈时边突然被苏冷点名,皱眉露出个不悦神情。沃寒露眼睛更透亮,迸发出火焰,绞着手里那封情书用目光把谈时边紧紧缠住。 在苏冷又掏出第二封信而沃寒露没有拒绝而是默默挨到谈时边身边时,游其森心漏跳一拍,眉心乍动,不知不觉也站起来。 苏冷故意冲谈时边笑,扬了扬手中那封信,意味深长的目光从谈时边掠过沃寒露。 “其实呢,我手里还有封信,我相信寒露更愿意听。最重要的是,我是受人所托,想把这封信跟大家分享。” 沃寒露抿了抿头发,在苏冷走上唱歌台时,她仰头看身边高大寡言的少年。他身上不知名的淡淡冷香是她魂牵梦绕的气味,如今,再一次这么近钻进她心房,沃寒露晕头转向,明明没喝多少酒可她已经醉了。 醉倒于心上人的英俊面孔、笔挺身姿。 是真的吗?她真的等到这一刻了吗? 苏冷告诉她,谈时边今晚愿意来,就是为了向她表白的。 游其森也知道。 他们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不然谈时边这么清高不好热闹的人,怎么可能愿意来这种场合。 沃寒露不信,沮丧吐苦水:“他都没带礼物来。” 苏冷笑得更开怀了,悄悄在她耳边说:“他写了封告白信,那就是他的礼物,希望我能代劳,在今晚现场能向你告白。” 114(终章) 苏冷还叹气,羡慕极,“真浪漫,游其森都没给我写过信。” 苏冷还告诉沃寒露她把那个男同学的情书也捡回来了。 沃寒露惊一跳,“你捡那玩意儿干嘛?” 苏冷骂她蠢,“激一激谈时边呀,让他知道,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给你写情书。”沃寒露难得语噎,“苏冷,你真是阅人无数,论撩男人,谁都比不上你。” 苏冷不置可否,挑了挑眉,“这招谁都会吧,用别的异性让自己喜欢的男孩吃醋,我不信你没用过这招。” 沃寒露还想再说什么,苏冷不耐烦让她闭嘴,“你就说,到底想不想我帮你读信。我事先询问你意见了啊,别到时候倒打一耙说我侵犯你俩隐私。” 想。 沃寒露做梦都想。 想谈时边当初给那个穷酸女明目张胆又霸道的示爱也给她。 沃寒露一点都不觉得让苏冷当众念情书是多么羞耻的一件事。 她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谈时边爱慕她,给她如此深沉又大胆的表白。 苏冷坐到高脚凳上,调了调话筒,包厢里歌声早停了,台下众人都一脸期待注视着苏冷。 只有游其森和谈时边两张脸是冷淡的。 苏冷拆信的动作很轻柔,一层层褶皱慢慢打开,不是用抖的,这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她没有立马出声,而是微微一笑,话筒里随之荡开一声冗长叹息。 “寒露,你成绩优异,连深奥的物理都能轻松驾驭,在班上,几乎每回考试,如果没有季见予,你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每次物理老师宣读成绩的时候,我座位旁边有很多男生都会发出惊叹,默默朝你投去敬慕眼神。你人又漂亮,自信张扬,大家都很喜欢和你交朋友,其实,我也喜欢。我一直在想,谁会不爱慕这样的女孩子呀。一定有很多男生,喜欢你,但又不敢靠近你,因为你太优秀了,我知道你的眼光也一定很高,渴求一个同样聪明和你灵魂相契的少年。他必须也要拥有英俊皮囊、笔挺迷人的身姿,卓荦不群,但有点小坏,最好是只在你面前有放荡浪漫的一面。” 沃寒露必须微微张开嘴巴才能呼吸,低垂着眼一点点勾住了谈时边的衣摆。 “我的男朋友,是不是符合你所有幻想。” 空气徒然凝结,谁的脑中都是轰然一声鸣响,碾过种种遐想。 苏冷十分淡然把信封往前掀,需要忍住巨大悲怆和恨怨,才有勇气再读一遍曾经需要季见予陪同她才敢看完的内容。 “我纠结了很久,十二天什么都做不了,在雅县每天都想他,觉得的确是我做错了。彭天那天突然约我说要和我道歉,其实我想,我也应该和他道歉,我不想和任何人关系难堪。我们在奶茶店,被他看到了,他怒气冲冲走进来一点面子都没给彭天也不给我,要把我手扯断,质问我为什么和彭天见面也不告诉他。我当时也气他,气他不信任我、不理解我,不了解事情前因后果就和我吵架。我最不喜欢吵架了,他也许是看我什么都不说更生气——嗯,其实我知道我这种性子其实很讨人厌的。一气之下,他说要不分手好了,我真糊涂啊,赌气地往他心口插刀子,骂他本来就是他勉强我和他在一起。其实不是的,我好喜欢他,高一他竞选班长那时候,我就好喜欢他。苏冷,说到这里我和你道个歉,当时你不让我给他投票,觉得他装,其实我最后还是悄悄写了他名字。你都不知道,他表白那晚,说他喜欢我,我觉得我的人生哪怕做梦都没有如此美妙幸福的时刻。他总觉得他喜欢我多一些,付出得多一些,我想勇敢一次,冲动一次,买了最一趟去淀城的车票,想和他解释那天在奶茶店,彭天凑过来是因为有人弄翻奶茶洒到我身上了,不是要亲我,我也不是能接受他亲我。事实上,我不抗拒的只有那晚在他房间那个吻。我还要和他说‘我不想和他分手’。可那晚,我找到他家,正踌躇要怎么联系他,怎么过那道门禁,忽然看到街角有对很亮眼合拍的男女,女生穿着很漂亮的小裙子,化着好看的妆容,我知道,她成绩也很好,家境优渥,方方面面都很出彩。可这么骄傲一个女生,还是不停弯腰不顾形象搀扶她心仪的男孩,说实话,那时候我觉得她好卑微。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我只不过是在寻找她的缺点,分散我看到这一幕时受到的冲击力。后来,女生搂住他腰,又变得很小女生把脸埋进他胸膛,最后,他们接吻了。” 谈时边脸色煞白,手颤颤巍巍握成拳垂放在身侧,血管爆裂,眼睛几乎要喷出红光。 苏冷就这样毫无遮掩注视着谈时边,能把信后续内容完整背出来。 “我真像个傻子,居然一直不知道,寒露喜欢他。可我有什么资格生气,他本来就该配这样光芒万丈的女孩。我和他,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老天能给我和他一场急遽又梦幻的恋爱,我应该知足了。苏冷,我好没出息对不对。但这些话,我也不会让你看到的,就像我曾经那么那么喜欢过一个人。可我又好想让你看到,因为除了你,我真的找不到人听我倾诉了。苏冷,苏冷,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好想忘记我看到的一切,因为和他在一起的第一秒,我就已经做好了要与他分离的打算。我一直希望,即使那天来临,有关他、有关我和他的记忆,都是美好的、值得珍藏的。已经过十二点了,现在是7月18号凌晨,我在车站写下这篇日记。本来,我把日记本带来,是想给他看,给他看我的日记本里全是他,从高一开始。苏冷,你会和季见予好好的吧,请你一定要和季见予好好的。我们不是曾经说过吗,在青春里找到第二个谈时边和季见予了。” “还有五个小时,我就可以回雅县了,真好,我希望回家好好睡一觉,开学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多分点时间陪我呢,那么我想,我可以过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要考大学,学自己喜欢的专业,我的人生还有这么长……” “只是再遇不到第二个谈时边罢了。” 沃寒露突然跑上台,试图抢走苏冷手中的信封,游其森比她反应更快,扑过去死死护住苏冷。 “你冷静!” 沃寒露直接对游其森手腕狠狠咬下去,又推又搡,表情失控,“你们这对狗男女!” 苏冷面无表情任由围着她的两个人厮打,她全身僵硬没有任何反应,忽然,一张信纸飘到了地面。 在众人后知后觉的惊呼声中,谈时边走过去,缓缓蹲下。 入目刹那,是密密麻麻熟悉到刺眼的清秀字体,纸张上,还显而易见一团团湿了又干后的坑洼。 他喉间涌出一阵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头痛欲裂,死死用手臂捂住额头,再也站不起来。 苏冷忽然站起来把沃寒露往后一推,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朝地上那团黑影走过去。 “你自己干过什么事,不记得了我帮你回忆。你害死了她,她死在7月18号从淀城回雅县的最早一班班车上。” 所有人不可置信睁大眼睛,连呼吸都忘记。 谈时边猛地抬头,一阵血气腾然逆冲,五内俱震,整个人趔趄倒地,双目爆红怒视苏冷的目光里,有卑如尘埃的期盼。 怎么可能? 他宁愿苏冷是个冷血冷血的人敢和他开这种玩笑,以此惩罚他也好。 因为明明陈冰当着全班人的面宣布李尤尖同学只是转学了。 他们不过吵了一架,她就要用死来惩罚他吗? 曾经有人调侃:“时边你可得小心,和这种女孩子谈恋爱可不好脱身。” 不对,她日记里,写她看到了什么? 他做了背叛者,还在她独自一人长途跋涉想给他一个惊喜的时候,让她目睹了他和另一个女孩。 谈时边头痛欲裂,奄奄一息跪倒在地,却固执抬起眼看向苏冷。 手中那一张日记被苏冷砸出去,在谈时边高挺鼻梁留下一道深刻红痕。 谈时边甚至希望苏冷再疯一点,替那个人狠狠骂自己。 不管怎样,她总是羞红脸,腼腆如初,不会骂人,伤心难过了只用笔倾诉。 她希望有关他、有关他们的记忆都是美好的、值得珍藏的。 她说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他。 谈时边多想告诉她:他也再找不到第二个她了。 * 那个毕业季,多雨潮湿。整座城市总弥漫泥土腥味,在满城蔷薇花繁华盛开的嫣红中等待天晴。 苏冷约上高个子叁五个女生回学校拍毕业照,顺便领她们的录取通知书。 昨晚她和陈弥等人几乎蹦通宵,回家倒头就睡,睡到十二点起床,苏冷把油头洗了,再慢悠悠开始化妆。 餐桌上午饭热了两回,尤眉兰进门时陈阿姨正举着饭勺站在楼梯不安张望,叹了口气。 这个家,虽说从前也不热闹,可只要苏冷在,总叽叽喳喳。这就是老人劝生常说的那句话:家里有个孩子,处处充满生机。 可男主人不在了,外面阳光再好也照不满家里的每个角落。 尤其是成绩出来后,苏冷直接把志愿填报卡撕了,要复读,母女俩在家大吵过一回。 最后是尤眉兰捂着心脏妥协。 尤眉兰一靠近,苏冷就从镜子里看她,淡淡开口:“那衣服我刚拿出来的,没穿出去过,别给我再扔去洗了。” “我没这么多手脚管你的闲事。” 苏冷心不在焉点点头,继续哼歌擦指甲油,“最好是。” 这个女儿,怎么看怎么古怪,尤眉兰深深皱眉,会怀疑她整天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是不是吸毒了。 “苏冷,你最好审视一下你现在这个样子对得起你爸吗?”尤眉兰的话让苏冷笑了,“您放心,违法的事我不会干,从小到大爸爸是我的骄傲。” “那你呢,你没有成为他的骄傲。” 苏冷慢慢停下手里动作,微微抬起头,却不是看尤眉兰,若有所思一般,“所以我选择复读。” 提起这个尤眉兰就心绞,忍了忍再次开口:“我还是想和你好好谈谈这件事,你要知道女孩子的青春是很短暂的,再读一年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而且你必须承认你就不是能沉下心投入学习的料。妈妈身边朋友同事他们的子女,有太多复读到头来考得还不如第一年的先例,如果真是这样呢?你打算怎么办?再读一年吗?” “可你也必须承认我明明可以考得更好,我和你不同,‘冒险’是我人生的主旋律,而不是试都没试过就用大多数人的结果去预期我的成败,这太可笑。让我拿超过重点线二十分的分数去念一个普通一本,或者是一个二本学校的王牌专业,我不甘心。” 苏冷说着说着突然笑了,偏头轻嗤了一句:“我和你说这么多干嘛,你只会觉得我浪费钱又浪费时间,在你眼里,我就是习惯呆在舒适圈的懦夫。不过我先申明,接下来一年我不会回家住,你如果觉得家里只剩下你一个女人经济会有压力也大可不必。毕竟……” 苏冷笑吟吟地托腮,“爸爸留下来的钱,法律意义上而言,我、你还有爷爷奶奶都是第一继承人。如果你觉得你和他早无夫妻情谊了,花得不心安理得情有可原,可我不会,我亲爸留给我的钱,我会每一笔都用到刀刃上去追逐我的理想人生。” 尤眉兰一张脸渐渐崩漏出颓然情绪,“你已经成年了,该给你的那部分自然是你的,只是你从小花钱大手大脚,我希望你早点成熟长大,毕竟,步入社会不会再有人像你爸那样无条件宠你、纵容你。” 一只鸟急遽飞过,振翅打到窗户制造巨响,苏冷眼睛红了,表情冷淡,“废话,我已经成年了,爸爸遗产给不给我本来就不由你说了算。我只是可惜,你今后会拿着他留下的钱嫁给另一个男人。” 尤眉兰细眉紧蹙,却没有精力再和她吵了,“今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你爸刚走,我不会考虑这回事。”说完起身要走,苏冷突然转头,牙根都要咬碎,可眼睛是笑着,“是吗,我以为你会着急去做别人的妈妈,毕竟我已经成年了,你在我身上,找不到任何做妈妈的乐趣。而且我成绩不拔尖,又叛逆,你肯定巴不得去做一个成绩优异又会撒娇的人的妈妈。” 原本以为,再恶心、再刺眼的画面都领教过了,实话实说又能有什么?苏冷就是要尽情嘲讽,想看这个女人能虚伪、绝情到什么程度。 可最后,发烫的脸颊还是淌过一阵没有余地的清凉。 “苏冷,你是浑身都是毛病,可你记住,我羊水破的时候,你爸不在,你是我熬了一天一夜同时还要承担自己成为寡妇、让你成为单亲孩子种种风险和压力生下来的。” 苏冷刚做好的美甲断嵌在掌心,喃喃开口:“是吗,那你真伟大。” 尤眉兰头也没回,“所以你成长为今天这个样子,很难不让人痛心失望,会让我怀疑当年冒生命危险把你生下来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如果不能对你的人生负责,毫无疑问,我也是失败的。” 换作往日,苏冷肯定要跳起来砸东西,吼回去“你他妈就没有对我负过责”。 以及,她成长为什么样?她觉得自己他妈成长得好好的,没有男人不喜欢她,只有一群善妒、自私、虚伪的女人将她视作宿敌。 可如今,苏冷什么都没说,任身后那扇门开了又关,她重新面向镜子,重新上了一层底妆。 游其森在楼下等苏冷,回忆十分钟前他被陈阿姨招呼进来和尤眉兰碰个正着的场面。 她的母亲,游其森无法提起好感,可同样的,他无法做到像苏冷一样对对方嫉恶如仇。 “阿姨。” 尤眉兰亦是礼数周全,不忘叮嘱陈阿姨把水果切了给两个小孩吃,可临走前,她突然开口:“苏冷要复读的事,你知道了?” 二中复读班是他陪苏冷去报的。 “怎么,你们约定好再来一年吗?” 游其森从容对上尤眉兰目光,如实回答:“我会留在淀城上大学。” 尤眉兰笑意很轻,她何时都是温柔和善的态度,可难以想象,她对丈夫、女儿进行长时间冷暴力。 “你们谈朋友,我知道管不动也不想管,毕竟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可我还是希望,苏冷义无反顾选择重来一年,结果会尽人所愿。” 话足够直白,游其森瞬间领悟,“二中复读班要求所有人住宿,军事化管理,阿姨您放心。” “好,你随意吧,她应该马上就能下来了。” 苏冷扑到游其森怀里的时候,鼓着两腮质问他是不是在想别的女孩子。 游其森没立马回答,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这让苏冷更恼火,正欲发作,少年丢开遥控精准覆住她亮晶晶的唇。 一番温存,依依不舍离开时,游其森摸着她小耳朵嗓音低沉:“陈阿姨不在。对不起苏同学,弄坏了你唇妆。” 苏冷两颊泛透出比腮红更性感的粉,趴在他怀里反手去揪他耳朵,游其森很快认输,“拍完照我们去选狗狗?” “好啊。” 游其森还是有些不甘心,“真不要我陪你,免费的摄影师都不要?” 苏冷笑:“你别不开心,我和她们说好了,女生局,大家都不带男朋友的。” 游其森把苏冷送到学校,正好碰到其他人,“苏冷你是不是忘记我们说过什么啦!” “他只是司机。”苏冷手从游其森肩头离开时高喊一句,快速跑开,不忘回头冲他狡黠一笑。 她真漂亮。 重新涂过的唇饱满红艳。 游其森散漫搭在车头,看几个身材纤瘦打扮靓丽的女孩子有说有笑走进校门,许久,他点了支烟,直到苏冷彻底消失在视野,他顿觉内心空洞,有种不可言说的孤独与落寞。 安静空荡的校门口,突兀停有一辆劳斯莱斯。 男人骨子里爱车表如命,这两样东西,能完完整整彰显地位财富。 游其森下周准备考科目叁,他和初中哥们儿一切去学的车,休息时大家聚在一起讨论以后要买什么车。 苏冷每天行程安排满得不行,尽情玩,趁大家离开淀城前,趁她进复读班前。酷暑的天,她怕晒黑,名都报了只去一天车都没碰就放弃,笑嘻嘻丝毫不心虚:“你会开就行!” 游其森没逼她,犹记得去年冬天,他到小镇接她,在车里他抱着她她都在抖,眼睛死死闭着,手没离开过把手。 哪怕她一辈子学不会开车也没什么。 慢慢吞云吐雾,游其森环顾一圈安静的门口,耳边却怎么都萦绕有盈溢的欢声笑语。 时间快到了。 他和张金远一群人也约好打游戏。 高个子问苏冷:“苏冷你真打算再读一年,而且还去二中?” 苏冷漫不经心撩了撩长发,专注摆弄相机,“你们录取通知书都到手了还问我这个问题。” “先在操场拍怎么样?” 苏冷笑了一下,“你想先在哪里拍就先拍哪里,谁让我欠你一个人情。” 提起这件事,高个子有些想不通,“上次生日会那事,你为什么不干脆让沃寒露一直误会是我和体委串通要让她难堪。该不会是觉得对不起我,怕她记恨要报复我吧?” 后来,沃寒露找体委对线,得知是苏冷把她曾经说过体委的坏话传出去。 扬言要找人搞死苏冷。 苏冷没当回事。 沃寒露这个人,做了两年朋友,苏冷和游其森都很了解她。首先,她没江湖朋友,其次她没有那个胆。 苏冷当众念李尤尖的日记,拆穿她破坏人家感情,她永远都得不到心仪少年的倾心。 只这两点,够让沃寒露崩溃了。 “我就是想让她知道被信任的人背刺是什么感受。” 沃寒露没找人教训苏冷,两人在微信上彻底撕破脸。 沃寒露承认当初她发朋友圈屏蔽季见予是刻意为之,她看出焦璐对季见予有意思,就故意引导焦璐发现苏冷瞒着季见予去酒吧的端倪,从而通过那条朋友圈挑起矛盾。 包括苏冷在酒吧和陌生男人接吻的照片,也是焦璐拍摄和她商讨后上传到论坛的。 那晚,沃寒露也和焦璐一帮学弟学妹在上岸。那时候,沃寒露笃定照片放出去,季见予不会放过苏冷的。 那就好,这两个撮合谈时边和李尤尖那个穷酸女的烂人,早该身败名裂了。 明明是她和他们两个人关系更好,可苏冷也好,季见予也好,都更偏向李尤尖。沃寒露不信两人阅人无数一点察觉不到她对谈时边的心思。 只有一种可能,这对烂人故意视而不见,看她像小丑。 凭什么她得不到谈时边,苏冷却能和季见予甜甜蜜蜜。她这么优秀,谈时边却注意不到她,苏冷四处留情不懂珍惜,却连季见予这种浪子都能为她回头。 苏冷玩弄着相机带子,突然摩挲到上面有一只小狗挂件,她低头一看,思绪宕机。 这台相机,是当初季见予为了让她不去给阿力拍照买的。 莫名想笑。 陈弥说得对,她和他分手,财产很难分割清楚。 说不定季见予洗澡前随手拿一条内裤,也是她给他买的zimmler 但他极其可能宁愿不穿。 她们几个今天都穿的短裙,白莹莹几条美腿在阳光下发光,在操场尽情摆姿势,随手一拍就是青春画报。 “我靠,苏冷你太绝了,你要不闯荡娱乐圈去吧,我们给你应援。” 苏冷今天戴的假发,但丝毫不违和,乌黑垂顺及腰,莫名和高叁前她深入人心的形象重合了。 拍完这组,苏冷喊累,慢吞吞往回走,“也不是不行,我们可以组个组合,绝对人气爆棚。” 笑作一团。 几人要去小卖部买水,继续往前走,苏冷跟在最后面,查看刚才的成片。 阳光有点刺眼,白花花一片疯狂曝光,苏冷心头躁躁的,一手遮到额头上,一手拢住屏幕。 “哎,苏冷你就仗着自己晒不黑是吧……” 不知不觉,苏冷落她们一截,停下脚步,忽然转身。 无云蓝天下,万物清晰度突然拔高,绿的树、金色标语、红的跑道,偶尔有叁叁两两返校领通知书的悠闲行人。教学楼很安静,在烈日下一半是阴凉一半是明亮,西南角栏杆后,空荡荡,只有某班级挂在门口的红旗一角悠扬飞舞。 苏冷眼睛里的镜头,分明框进来两个白衣少年。 一个像季见予,一个像游其森。 只有背影。姿态惬意自在,意气风发的英俊潇洒。 如同每一个课间,男生们都喜欢站在走廊,吵得不行,好像没有任何烦恼。 谈天说地,看隔壁班的漂亮女孩。 那层楼是高二教室。 其他人继续走远了。 游其森今天穿的是黑色,网吧打着游戏。 那个人,在美国。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