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成癮》 第一章，误打误撞。（1） 01 张元敏从地下室上楼时，外头正下着倾盆大雨，她看着腿上那件牛仔裤，思考片刻又转回去刚离开的摄影棚。 「元敏？怎么又回来了？」服装师秦姊正在收拾今天拍摄的型录样品，忽然感觉到一个影子覆盖住她，抬头便见前脚刚走的张元敏。 「姊，今天这套衣服能借我吗？外面下大雨了，我穿牛仔裤去，一路上一定会湿，我不想穿着紧缩的牛仔裤到早上。」张元敏指了指一旁那套白色小背心配同色热裤，套上她身上这件牛仔外套刚刚好。 「这……可以是可以，算你眼光好，这套是我这排衣服里面，唯一一件不是跟品牌借的。但你脸上妆没卸，不能沾到欸！」秦姊担忧地看了她脸上的妆容一眼，光想到眼影或口红沾到那一点点，她就觉得噩梦一场。 「绝对不会的！谢了。」张元敏瞇眼得逞的笑容有些憨傻，和镜头下浓妆冷艳的美人天差地远，一经过同意，立刻锁门当着服装师的面就把衣服给换了。模特儿果然是模特儿，什么都能慢，换衣服的速度慢不了。 白色衣服上什么也没沾到，轻而一举又换回去半小时前的拍照装扮。 「不管看几次都想讚叹你的比例，果然是当模特儿的料啊，你只做网拍这块真的太可惜了，还不如多花时间参加面试，去大公司试试看呢。」秦姊看了一眼比例完美的白皙长腿后，不禁婉惜地说道。 不用穿高跟鞋，光身高站在男人面前就平均高了一个头，那比例简直是胸以下全是腿啊！ 张元敏从高中时代就是杂志的学生模特，上大学后网拍开始蔚为风潮，她正好搭上这波转成了网拍模特儿，张元敏最出色的莫过于她那张高级脸，和过人的身高比例，两者是优点也是她身为网拍模特儿的败点。 网拍模特儿相较走秀模特，身高上没有强硬要求，销售客群为普通人，照片如果看起来太过有距离感，反而会是另类的阻力造成销售不佳，再加上网拍相较大品牌，衣款更是五花八门。 张元敏可以将设计感十足、精简干练型的衣服穿得特色好看，却碍于天生优势，无法尝试较为可爱梦幻类型的衣款。服装师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她从业以来有不少人向她推荐转换跑道，认为走秀这条路更适合她。 「不管是网拍也好走秀也好，模特儿生涯的寿命本来就不长。我没有任何走秀经验，这圈子又人才辈出，根本不缺长的比我好看又年轻的人，等到我上台早就被圈子淘汰了，更何况我对当模特儿一点兴趣也没有。」张元敏站在镜子前检查自己的妆容，确定没半点需要补救的地方后，回头和服装师道谢便快步撑伞离开了。 听着捷运逐渐急快的关门铃声，张元敏看着满是雨水的车窗发怔，差点坐过站才急急忙忙地拿着雨伞下车。好不容易赶到ktv门口，却看不到约好的人，看群组讯息才知道只缺她一个，他们已经先进去了。 推开门，正在前面欢唱的人停顿一秒后继续，坐在里头的小学妹开心地向她用力挥手，「学姊！这里！这里！」 左右各让出位子让她进去，许星晨立刻将她最爱吃的水饺给她，邀功地说，「我有请他们先用盖子盖，应该还没有冷掉，学姊趁热吃。」 「喔──还是你对我最好了，我没有你该怎么办？」张元敏搂着许星晨，充满曖昧地调戏着她，正要将她拉的更近时，另一人将女友从她怀里扯了出来。 「少噁心了你。」只见许星晨身后，露出另一张比女人更细緻的五官，若不是低沉的嗓音和那第二性徵，大概会被人错认性别，眼前这对小情侣上半年的风风雨雨也是因为性别误会才开始的。 「韩向熙，你真的很爱吃醋，我就快毕业了，让我抱一下学妹是会怎样？」张元敏拿筷子开始沾酱吃饺子，包厢里冷气太冷，再不吃等一下就冷了。 「你快毕业我就不用毕业喔？」韩向熙抓着女友死不放，他们两个都是老大四了，只剩半学期就要从学生生涯正式毕业了，许星晨才刚要升大三而已，准备在她之后接下跆拳道社长的位置。 过去只有社聚和特别日子才会约出来吃饭、唱歌的人，像抓紧最后能放肆玩乐的时机般，每个假日都有不一样的节目安排。 「学姊刚去拍摄完吗？」许星晨跟男友黏腻完了，回头又用闪闪发亮的双眼欣赏着她这身装扮，不是只有男人才会欣赏女人，女人也会欣赏女人，许星晨无疑就是他们这群里面最爱欣赏女人的人，若不是韩向熙出现了，他们都快以为许星晨喜欢的就是女人。 「嗯，我只签约到这季，再拍两场结束后我就不继续做了。」张元敏刚把嘴里的东西嚥下，趁着空档说起自己的工作近况。 「为什么！我超喜欢学姊拍的照片的！我手机里还把你每一张型录照片都收藏了！」许星晨一听到她说不做了，只差没有掏出心脏以示心意，拿出自己手机滑开相簿，果然有一个专门相簿就标记了她的名字，点开全是自己不同时期、不同风格造型的照片。 张元敏见状觉得过度荒唐，忍不住笑了出声，接着见小情侣又打打闹闹了起来，张元敏笑完继续吃着她的水饺，看着许星晨的侧脸又想起服装师今天说的话，不禁放空了心思。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她的选择总是和大家期望、想像的背道而驰，当教练知道她没心思往跆拳路上走时，也露出过惋惜的表情。儘管她从来没有因为选择了自己想要的事情后悔过，但偶尔也有过怀疑。 是不是不将自己的选择坚持到底，婉转一点，有些事情也能有转圜的馀地呢？张元敏靠着椅背缓缓往后仰，最先浮现在眼里的还是父母失望的神情，有多久了呢？ 距离她这辈子最叛逆的那个选择。 第一章，误打误撞。（2） 02 喝了酒以后视线并没有像人们说的，因为酒精而有所改变，世界依旧端正，真正晕头转向的只有她的脑袋，张元敏连暂停的馀力也没有，抱着马桶就是一顿狂吐。 胸口噁心反胃到了极点，脑袋也昏得一坐起就没办法维持重心，直接偏倒在后面的墙上，接着又是下一轮无法停止的呕吐。 张元敏吐到根本无法分神听清楚，门外韩向熙到底说了什么，即使听不到她也能猜到，反正大概就是问她有没有事情之类的，她敷衍地对外头吼了几句，「没事啦！你先送星晨走，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她没细听韩向熙回她什么，只是靠在马桶不晓得又吐了多久，胃感觉终于舒服多了，迷迷濛濛的再清醒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张元敏确定自己不会半路又衝回厕所，这才返回包厢。 都是林瑋政半路知道他们在办社聚，明明不是跆拳道社的，还硬要过来搅和，大家本来喝点酒就已经有点兴奋了，他又不停鼓吹起鬨，本来应该要多去好几摊的，今天一摊就直接喝到底了。 韩向熙本来就没打算让女友跟他们这群人廝混到天亮，才会一开始就陪她来顺便盯场，刚喝到一半就说等等要先送许星晨回去了，不管许星晨怎么耍赖都还是坚持他们得先走。 「欸，你们等一下还有要去哪吗？」 张元敏扶着墙循着墙走回包厢，和一群人擦肩而过，她下意识回头看了那群人一眼，确定不是认识的才继续往前走。 「阿禹？雨神？雷阵雨？喂！涂振禹！你有听我们说话吗？」大伙讨论的热烈，只见涂振禹回头看着那个女人，连叫了几声都没反应对方推了推他，「看美女看傻了喔？」 「没有。」涂振禹收回视线，接着回答他们前几秒的问题，「我就不去了，我明天接早班，剩几个小时而已，要回家瞇一下。」 「瞇屁喔，你回去睡也睡不了几个小时，还不如直接跟我们去吃宵夜再去上班，年轻人熬夜一天没睡也不会死啦。」其他人跟着疯狂鼓吹着，趁等电梯的时间，不停劝他改变主意跟大家一起去。 涂振禹正想摸口袋看看现在几点了，才发现自己手机没拿，见大家都进电梯了连忙说，「你们先走吧，我手机忘在包厢里。」 「我们在楼上等你啊。」压着电梯开关的人，连忙探头说。 「不用了，我真的打算拿完手机就回家休息了，你们先走吧。」涂振禹摇头拒绝，大家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他做人随和平常没什么意见，大家提去哪就去哪，但一旦说了不，那就是半步不退，没有妥协的空间。 「好吧，你回去小心。」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再继续勉强他，电梯门关上涂振禹这才往刚刚离开的包厢回走。 ktv的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相较左右包厢内欢唱的气氛更显得有几分寂寥，涂振禹虽然没记包厢号码，但大概知道在哪一个方向，转弯只见他们离开前故意打开，好让服务人员优先收拾的门，被人又关了起来。 他皱眉，思考着服务人员动作有这么快吗？三两下就收拾完了？推开门想确认自己手机是不是被一併收走了，入眼的却是一双白嫩的大腿，他愣了一秒才确定躺在沙发上的是一个女人没错。 涂振禹退出去再左右看了一下，他没走错包厢，这里是他们刚刚唱歌的包厢，里面格局和厕所都一样，但为什么有不认识的女人躺在里面？他仔细打量女人的穿着，她没穿制服，也不像是来这里摸鱼打混的员工。 还没釐清状况，放在一边充电的手机便震了起来，女人听着恼人的铃声痛苦地呻吟着，用手压住双耳试图掩盖那些声音，好再多睡一会。涂振禹想也没想，直接走近接通，压低音量不想吵到对方，「喂？」 「欸，你手机找到了吼？我怕你没找到才打电话确认一下。」电话那头车水马龙的背景声，还参杂着其他人喧闹的声音。 「找到了。」涂振禹虽然刻意降低音量，但包厢内隔音好，又没其他杂音，对方也没察觉他的异样。 「那你确定不来我们就先走囉？他们说吃完消夜想上山看星星。」江禾一和他确认最后一遍意愿。 「嗯。」涂振禹心思全放在那女人是谁这件事上，视线停在沙发上的女人身上，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对方，她那头长发本来就盖了半边脸，手又挡着，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在江禾一掛电话前一秒，涂振禹忽然想到连忙问道，「你们人应该都上去了吧？今天没有谁带朋友来，没说吧？」 「对呀，除了你人都在这了，干嘛？撞鬼了喔？」江禾一环视一圈后理所当然地说。 「没有，你们好好玩吧。」涂振禹说完自己想说的，毫不留情就掛了电话。将手机收进口袋，他应该要直接调头离开的，手碰上门把后却又迟疑了起来，把人丢在包厢，万一进来的人不是他，她又睡成这样，出事怎么办？ 他犹豫许久，明知道只是给自己惹麻烦，叹了口气后还是走回她身边，轻轻摇晃着对方的肩膀，「小姐？小姐？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那人嘴里不晓得是呢喃还是磨牙，总而言之他一句话也没听懂，只能将身上的外套脱了反盖在她胸口上，避免触碰到一些尷尬部位，将她整个人从沙发上拉起，一手撑在他肩膀上扶她离开。 女人果然醉的不清，把人拉起来她便无意识的将脸靠在他肩膀上，涂振禹试图让她的脸转向，但她就跟坏掉的电风扇一样，将她头转边也没用，下一秒又会转回来贴得更近。 涂振禹深吸一口气，憋气不去闻她身上酒和香水混杂的味道，里面似乎还有点凉菸的味道，他只能逼自己忍耐着把她甩开的念头，他不习惯跟女人，应该说不习惯跟人靠这么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提醒他，这令人过度反感的距离。 第一章，误打误撞。（3） 03 「所以那位不是您朋友吗？」柜檯人员好不容易将预约电话说完，这才有时间理会面前，已经等了一段时间的涂振禹，见一边瘫软在沙发上喝得不省人事的女人，皱眉再次问道。 「不是，我回包厢拿手机，才发现她倒在我们包厢。」涂振禹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女人，摇头否认。 「那可能是隔壁包厢的客人走错了，我再帮您询问看看好了，如果真的找不到客人，我们也会请警察来帮忙找人的，您不用担心。」对方有礼貌地告知处理方式后，接着又继续优先处理后面紧接而来的客人。 闹区的ktv几乎每几分鐘就会进来一组客人，即便服务人员训练有素、系统安排包厢再快，依旧快不过来的人，一楼还是挤了不少等着预约和带位的人。 涂振禹见女人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男人，那男人侧着身朝她的方向，视线在身材上上下打量着，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拖了不少时间，他回家洗个澡就差不多该上班了，连睡都不用睡了。 他知道他应该要直接走人，把人交给服务人员涂振禹已经算仁至义尽，但应该迈出步伐的双腿，最后还是绕回那女人身边，他站在沙发边将女人拉往自己的方向，接着双手环抱胸口冷冷地看着那男人，到对方尷尬地起身走开后，涂振禹才在她右边坐下陪她继续等。 没想到这一等他也睡着了，服务人员将他摇醒，涂振禹急忙看向身边的人，好险对方还睡在原地，他逼自己打起精神，双眼满是血丝地迎向对方，「查到了吗？」 「是，我刚请同事问过了，邻近的四间包厢都说不是他们的朋友，有可能是前面已经离开的客人，但这时间打电话都没人接，可能得送派出所了。」服务人员说完见柜檯又有客人，满是歉意地向他点了点头才离开。 涂振禹抬头看时间差不多了，他再不走会来不及上班，起身先去厕所洗把脸清醒一下，没想到再出来便见那女人被人拉了起来，准备带走。涂振禹下意识看了一眼空着的柜台，想也没想就上前拦住对方，「你谁？」 「喔，我是她朋友，她喝醉了我找了很久，才发现她人醉在大厅。刚刚麻烦你了吧？谢谢你帮忙。」那人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要不是因为前面服务人员有先排除亲友还在现场的可能，涂振禹大概也会相信男人的说词。 「你知道她名字吗？」「蛤？」对方听言傻住，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接着涂振禹又说，「你现在打一下她电话，她电话响了或是震了，我人就给你带走。」 「但她平常就设静音可能不会响。」那人僵着笑容试图继续圆谎。 「刚好，刚刚ktv说要叫警察来确认身分，那你也一起坐下来等吧，确定你们是亲友关係后再麻烦送她回家。」涂振禹点头示意他在空位坐下来。 「我可能不方便等，那不然我再打电话请别人接她回家好了。」对方丢下一句话就匆匆走了，涂振禹看回沙发上完全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依旧呼呼大睡的女人，总觉得就算今天把她丢到荒郊野外，她大概也能睡到天亮吧。 「真是麻烦。」涂振禹鬱闷地说，他是很想直接报警，但他已经没时间留下来陪她去警局一趟，丢着让服务人员处理，又怕警察来以前她再次被捡尸，左右衡量后只好又把那女人扶起来，带上计程车一起回去。 当涂振禹扛着一个女人走进店里时，只听见那句欢迎光临，硬生生凹成了，「哇操！哥你捡尸来店里喔？」 「不是你想的那样。」涂振禹虽然是好意，但某种程度上他的行为，的确也是捡尸没错，他将人带到还没开放的座位区那趴着，将外套盖住她的大腿，才转身进仓库准备换制服上工。 「哥，这么正的妹你哪里捡到的啊？」李承祐趁外面还没有客人，急忙衝进来想问清楚，那大长腿先不说，光侧脸和那细腰，很明显就是女神等级啊！但跟涂振禹工作一年了，他的个性他也知道，他根本不去夜店之类的地方玩，到底是从哪里认识这种正妹的，实在让人很难不八卦。 「意外碰到的，看不安全又叫不醒她才带回来的。」涂振禹累的要命，根本懒得应付他，打完卡经过冰箱顺手拿了一瓶提神饮料，进柜台自己付钱结帐，见李承祐还想八卦，回头就问，「你货都补好了吗？不准备下班了？」 「不下班，你跟我说完八卦我才走。」只见李承祐神采奕奕的说，自己看起来比他更像刚上完大夜的人。 「那班给你站，我进去补眠。」涂振禹面无表情地说。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他的哀号声，「哥──」 第一章，误打误撞。（4） 04 恼人的铃声和吵杂的吆喝声都让张元敏难以忍受，她动手用力想拍床示意安静一点，又或是动手捞到手机把闹鐘关掉都好，没想到那一拍碰到的不是柔软的床铺，是硬的要命的桌面，痛的张元敏发出一声哀号声。 张元敏压在桌面上挣扎着，左右摩擦桌面不想清醒，微微睁眼，却在发间缝隙的灯光，察觉了丝毫的不对劲。 这是哪？她房间灯昨晚没关吗？张元敏想转动脖子，却感觉一阵痛，她好像落枕了，全身都痛到一个不行。勉强撑着桌子坐起身，张元敏放空了好一会，才回神，看着空荡只有她一人的座位区一脸茫然。 「这哪？」张元敏看的出来这里是超商的座位区，但她为什么在这里？才刚清醒就感觉头痛欲裂，她吃痛地按着太阳穴替自己按摩。 「欸？你醒囉？」听言抬头，只见一个男人咬着吐司，站在自己面前，张元敏看着对方呆滞几秒，确定跟宿醉无关，她的确不认识他。 「你是？」张元敏皱眉问。 男人像没听见她的疑问一样，举起手里两袋食物，「你想吃稀饭还是西式早餐？」 张元敏怔了怔，感觉脑袋还是一团混乱，明明她上台北后她就只吃西式早餐了，但这一秒面对陌生人的问话，还是脱口而出，「稀饭好了，我想吃稀饭。」 「好喔，那这份就给哥吃了。」李承祐将早餐放一边，把稀饭从袋子拿出来替她倒好，「你先吃点东西吧，看你昨天喝成那样，早上胃应该不是很舒服。」 「谢谢。」张元敏没有推拒他的好意，她胃空荡荡的，昨天能吐得都吐光了，再不吃点东西感觉胃就要烧起来了。几口热粥下肚，她总算活过来一点了，这才开口釐清状况，「现在才问有点奇怪，但请问你是谁啊？」 「喔，我是李承祐，呃，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李承祐将嘴里的食物吞下，理所当然地自我介绍后，又猛然想起真正该自我介绍的不是他，「但昨天我们店里的同事和你在同一家店唱歌，发现你倒在他包厢里，不好放你一个人在那，今天又要接早班，才带你回来我们店里休息。」 张元敏回想了一下昨天，她在厕所吐完不晓得昏过去多久，起来走回包厢时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她以为大家去付钱还抽菸，才会在原地等他们回来，结果等着等着又睡着了，看来从一开始她就走错包厢了。 「总而言之，谢谢你的早餐。」张元敏没对昨天的事情说什么，只是向对方点头示意。 「你说这个喔？不是我啦！」李承祐听言指了指手里的早餐，意会过来后疯狂摇头，「这是我下班要去买早餐时，哥请我顺便买的，还怕你不想吃稀饭的话，叫我两个都买，挑剩的那个给他吃。」 张元敏看着手里那碗稀饭，前一秒因为食物而暖的胃，这一秒像被别种情绪填满了。 「而且我才要跟你说谢谢咧，要不是你，哥才不会顺便请我一份，我早餐算是因为你才赚到的。」李承祐一脸得逞地说。 「是吗，既然如此那更应该要跟我，交换联络方式才对吧。」张元敏从小包包里拿出手机，还没解锁就看到一堆未接来电，她跳过直接点开通讯软体，在李承祐傻愣愣的目光下，三两下就加好好友了。 李承祐母胎单身，没被什么异性要过电话，昨天第一眼对张元敏是惊艷的，但几个小时过去看到她刚醒的模样，也就把女神当成一般女生看了，到她吃东西顺手将长发挽掉一边，露出白皙的颈子，和带点曖昧的笑容后，他想都不用想直接就晕了。 张元敏将碗收拾乾净，提着他说要给对方的早餐起身，「对了，忘了问，你说那位同事叫什么名字？」 「喔，涂振禹。」李承祐差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连忙回答。 「是柜台那位吗？」「喔、嗯。」他顺着她纤细的手指看去，用力点头，张元敏立刻微笑道谢，「谢啦，承祐。」 走进柜台男人专注在拆纸箱，见有人来了连忙起身招呼，看清张元敏的脸后才停住动作，涂振禹本想问她醒了，又觉得这句话显然对于已经站在面前的人，来说太过废话，乾脆改口，「没事了？」 「嗯，听说昨天是你把我带来这的，谢谢你。」她将手里的早餐放在他面前，点头道谢。 张元敏高中就开始当杂志模特了，相较于其他常见的打工，拍摄时要接触更多形形色色的人，也就养成了她面对谁都能很快装熟、拉近距离的个性。只是相较面对李承祐，张元敏对上涂振禹的目光时，脸上少了那么一点笑容，却又多了几分诚恳。 也许是因为涂振禹的扑克脸，让张元敏不自觉多了几分压迫感，总觉得她这时候笑了，好像就显得她个性轻浮，尤其在昨晚喝得烂醉，给他带来这么多麻烦以后。 「不用谢。」涂振禹平淡地说，他帮她本来就跟她本身无关，他帮她单纯只是因为自己看不过去，如果今天他直接走了，回家也许可以有几个小时休息，再来上班，但那几个小时他大概也睡不好，反覆担心她会遇到什么事情。 既然帮与不帮，他都注定不会好眠，还不如好人做到底，免得日后几天都忐忑不安的。 「那至少让我请你吃顿饭什么的道谢吧，早餐也是……」「不需要。」张元敏看他没有想继续搭理自己的意思，不死心地开口，想拿钱包出来付早餐钱，涂振禹想也没想就打断她的话。 「你如果真的想跟我道谢就走吧，我还要上班，你已经干扰到我了。」涂振禹用眼神瞥了后面一眼，张元敏退开才发现自己后面站了不少人。 「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还是谢谢你昨晚帮我。」张元敏没有半点被当眾羞辱的恼怒，反而连一句不纠缠的话也没有，抓着背带率性又干脆地做了结尾后，转身掉头离开。 涂振禹看着反而有几分意外，目送她那修长的背影远走，直到眼前的人敲了敲桌面，「少年仔，结帐啦，看美女看到头晕了喔？」 「抱歉。」涂振禹接过这才接过对方手里的商品，继续结帐。 第一章，误打误撞。（5） 05 好险手机还有电，张元敏走出店外看着城市里大部分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街景，她确定她没来过这里，靠着手机地图确定附近有捷运时，张元敏这才松了口气，台北什么都好，至少有捷运她就不怕回不了家。 张元敏刷卡进站时才发现这是第一班车，又是终点站附近的车，没有太多人和她一起等车，上车后难得一个车厢没几个人，空旷的适合人放空思考，她看着窗外移动的街景出神。 她喜欢看街景，看着一闪而过的日常，总会给她一种平静的感觉。 这一秒看着那些日常，她却感觉格外的孤单，彷彿这城市只有她一人格格不入，手反握着座椅的塑胶壳，试图压抑胸口翻滚的情绪，张元敏知道她在想念不该想的人，想到她很想抽一根菸，压压那些令人作噁的念头。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将她鑽牛角尖得过深的思绪再次拉回，接起来便听见电话那头着急的声音，她笑了出声，将不配干扰她的那些回忆再次拋诸脑后。 张元敏上完早上的课，才刚进社团教室就被人扑上，差点直接被撞倒，低头只见许星晨一脸担心地问，「学姊！你去哪了？打给你一整晚都没接。」 「韩向熙没送你回去吗？为什么大半夜的还找我？」张元敏揉了揉她的头后拉开距离，走到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 「还不是她想确定你人到家没，睡前打不通你的电话，看那群人去撞球馆续摊的照片也没你，打给我跟林瑋政，我们才发现你人失踪了。」韩向熙站在跆拳道社外面，从窗外探头进来说明。 平常两人斗嘴归斗嘴，关键时刻他还是沉着脸担心着她的死活，「你昨天到底去哪了？我们回ktv他们说你人被带走了，你衣服又没换，没出什么事吧？」 「对欸，学姊你这身外套谁的啊？」许星晨只急着缠她，完全没发现她身上明显大了几个尺寸的男式外衣，这几年虽然流行男友装，但张元敏本来就比标准身材更瘦一点，这外套明显已经不是宽松，而是完全非她尺寸，她又穿短裤，远远看去还以为没穿裤子。 他们不是第一个发现她穿跟昨天一样衣服的，早上上课就被其他人发现了，同学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还问她到底喝多少。要不是早上那堂课是必修里最难搞的老师，还没有同堂不同老师可以换选，她早就回家睡到下午才来了，顺便换件衣服。 「把我捡走那个人的。」张元敏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蛮不在乎地说。 见那对情侣不约而同倒吸一口气，惊恐的表情，她笑了笑，这才解释道，「没事啦，刚好遇到好人了，我昨天吐完跑错包厢睡着了，人家不放心我才带我走，什么也没发生。」 「不过林瑋政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其他人没发现我不见就算了，他为什么也没发现？」看他们表情放松后，张元敏这才秋后算帐了起来。 「他说等很久没看到你、电话又打不通，以为你吐到先走了，他还是第一个从撞球间赶回去的咧。」韩向熙忍不住帮好友说话，接着看着她难得拉长脸语重心长地说，「欸张元敏，别再搞这一齣了，不会喝就不要硬喝、撑不住就叫我跟星晨送你回去，万一遇到的不是好人呢？」 不是正好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虽然她也是不醒人事……不过这种话她没白目到当着找她一整晚的好友面前说出来，只是挥了挥手表示听到了，让韩向熙赶快滚去上课。 「学姊，那我先去换衣服喔。」许星晨走近窗边和韩向熙甜甜蜜蜜完，目送男友走后才又蹦蹦跳跳地跑回她身边，拿起一旁的袋子。 「去吧，我先顾东西，等你回来我再去。」张元敏点头，趁她离开顺便把身上那件外套脱了，摺起来收进包包里，想起外套主人今天早上看似并不想跟自己有过多牵扯的样子，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捉弄的想法。 张元敏是行动派的，才想而已，就直接拿出手机点开今天刚到手的联络方式，「嗨嗨承祐，我是今天跟你交换赖的人，记得吗？抱歉打扰了，想请你帮个忙。（哭脸哭脸）」 上班前半小时涂振禹准时出现在店里，李承祐一看到他，立刻用力地挥手，「哥──你来啦。」 下一秒头脑勺就被人用东西打了一下，李承祐往后看，有些委屈地说，「惟欣姊，你干嘛打我啦？」 「别想叫振禹帮你补货，人家提早来半个小时，不是来帮你上班的。」朱惟欣将刚刚捲起、拿来打他的说明书铺平，看着上面的换档期指示，继续思考要怎么在半小时内解决这落架。 「给我，我来吧，你先去补货准备下班。」涂振禹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换好制服走近，一手拉了拉被折进去的领子、一手拿过她手里的说明书，面无表情地说着贴心的话。 「……不用了啦。」朱惟欣不知所措地想把东西拿回来，那人看也没看她一眼，却轻易闪躲掉她所有动作。 「惟欣姊只有在哥面前才会脸红欸，每次在我跟店长面前都恰北北的。」李承祐看着两人互动，一脸贼笑地调侃着。 「我哪有在店长面前恰北北的！」朱惟欣感觉被人莫名诬赖，想也没想直接反驳。 「对啦，你都没有，你都只针对我一个而已，我好可怜喔。」李承祐彷彿就等着她这句话，故作委屈地说，两人像早就习惯了，完全没有要安抚他的意思，反倒无视他的话，讨论起朱惟欣看了很久，还是无法理解的步骤。 「欸，我讲话你们都不认真听！」李承祐抗议着，接着像想起什么，「不过哥连上礼拜那种娇滴滴的女神，都不给面子了，难怪我每次这样你都不理我。」 「什么女神级？」朱惟欣一愣，看向两人，不理解地问。 「就哥之前英雄救美的一个女生啊，我后来才发现她是小有名气的网红欸，你们看她追踪人数几万人！」李承祐没察觉到前辈的脸色有异，还立刻拿出手机翻找出他前天看到的帐号，点开帐号一排全是张元敏对着镜头，时而冷脸时而性感的神情，往下滑至影片时，自动拨放她站在工作人员身边玩闹的画面。 「果然是专业的模特儿，看起来真漂亮。」朱惟欣客套地称讚着，目光却不着痕跡地全落在涂振禹身上，想从他的侧脸看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跡。 「当然漂亮啊，站在哥旁边看起来超搭的。」李承祐拿着手机里的单人照，和眼前的人比对着，直到涂振禹瞪了他一眼，他才乖乖放下手机，安分没几秒又惊叫出声，「啊对了，之前女神有传赖请我告诉你，我的班后来都没跟你搭到，就一直忘了说。」 「说什么？」涂振禹看着李承祐不感兴趣地问。 「就你外套还在她那的事情。」李承祐边说边点开两人的对话，把张元敏的个人档案传给涂振禹，「哥，传给你囉，你再加她一下。」 涂振禹皱眉，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拿起点开只见他和李承祐的对话框里多了一个方块，头贴在方才一闪而过的方格里有过类似造型的照片，不一样的是女人这次对着镜头露出不同于工作时的模样，过度开朗地大笑着，照片旁写着帐号三字，张元敏。 第二章，倒追。（1） 06 「我们课今天上到这里为止，大家记得交下礼拜的课堂作业。」打鐘后老师简单将课程告一段落，教室里的学生似乎都等着他说这句话，才讲完人群便鱼贯而出，转眼几秒教室里只剩下小猫两隻。 涂振禹看着全空的五角桌，收拾完桌面后压着侧边的按钮，收起升起的电脑萤幕，下一秒便看见电脑收起后，站在桌后头狠狠瞪着他的人。涂振禹虽然不认识对方，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了，是上礼拜和他同桌的人。 五角的电脑教室，因为早晚来的人不同，没有硬性规定要维持同一个座位，每週同桌的人都不一样。 涂振禹没有理会他，只是等着桌子彻底收合，那人却因为他的无视更加火大，将包包甩在中央还在下降的台子，「涂振禹，你什么意思？耍我是吗？」 「什么？」涂振禹面无表情地说。 本来坐在教室最后面的江禾一，见此连书包都来不及拉好拉鍊就衝过来了，连忙隔开两人，对着发脾气的同学说，「干嘛？干嘛？你没事摔什么书包啊？大家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嘛。」 「你问他干嘛啊？你上礼拜作业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你拿了九十分，我连及格都不到？」那人指着江禾一身后，看来置身事外的涂振禹质问着。 「蛤？你作业跟他有什么关係啊？」江禾一一脸莫名地问，接着反应过来，反指着对方问，「你作业抄他的喔？」 「抄了又怎样？我们都做一样的东西，为什么你九十，我只有三十二分？你是不是给我看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对方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倒将作业的错误全推到涂振禹身上。 「你在说什么啊？你抄人家网页格式本来就有问题吧？你不先检讨自己，反而来怪别人好好做作业的？」江禾一听言也火了，全班都知道这教授不好过，再怎么混，谁不是想办法问清楚以后自己做，第一次看到这么厚脸皮的人。 「别装了，都大学生了，谁作业没抄过别人的。」那人看着江禾一一副正义使者的模样，嘲讽地说。 「哇。」江禾一简直是被他的厚脸皮弄到哑口无言了。 「应该是因为我作业早交了吧？系统都有纪录缴交时间，一眼就知道谁先谁后。」涂振禹没有半点不悦，只是淡淡地解释，接着看向他说，「你骂也骂了，我可以走了吗？」 对方一怔，没想到涂振禹会是这么镇定的反应，涂振禹看他没话说了，包包拿了人就走，江禾一连忙追了上去喊着，「喂──你等我啊。」 江禾一跟上后，忿忿不平地问，「你就这样放过他了？」 「不然呢？」涂振禹在电梯前止步，按了下降纽，理所当然地说。 「不是，他抄你东西还对你大吼大叫的欸。」江禾一不能理解地说。 只见万年扑克脸突然勾起嘴角，缓缓走进电梯，压着开啟键说，「那很重要吗？结论不就是我九十分，他三十二分吗？」 「你……真是。」江禾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看着他，刚才闷在胸口的那口气，在听完涂振禹镇定的原因后才稍稍释然了。 电梯在别的楼层又停了下来，两人下意识往侧边站一点，好让出空间让别人进来，电梯门一开外头原先还喧腾的吵闹声立刻打住，站在最前面的女人回头正巧与里头的涂振禹对视，一看清彼此的面容两人都愣了愣。 「这么巧？你和我同校啊？」张元敏很快回过神来，勾起笑容说。 江禾一听言瞪大双眼，来回看了两人几次，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叙旧，她便迈开步伐走进电梯里，门一关上，身旁的人便压低音量问张元敏，「怎么？认识？」 电梯空间就这么大，再怎么小声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还欠他东西来不及还。」张元敏背对着涂振禹，轻描淡写地带过。 一出电梯，一群人问要不要等张元敏，她摇头和大家道别，见涂振禹越过她就要离开，江禾一则不停拉着他，用眼神示意他留下来。张元敏双手环胸站在原地，故意在一楼人来人往的大厅，开口喊他，「涂先生－－我们话不是还没说完吗？」 果然，如她预料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涂振禹也因此停住脚步，江禾一受不了地埋怨着，「刚刚就叫你停下来了吧。」 跟鞋的声音敲着地板，那是她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声音，张元敏停在他身后说，「已经一个月了，你为什么不加我赖啊？」 江禾一倒抽一口气，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八卦一样。涂振禹转身看向她，张元敏直到真的站在他面前，才感到一丝惊讶，他竟然比她高？而且高了不少。上次他们见面中间隔了一个收银台，看去是差不多高没错，但今天她穿了高跟鞋竟然还能矮了他一截？ 「因为不想加。」涂振禹不留情面地说。 张元敏听言不禁笑了出声，她遇过不少对她表现平平的，例如韩向熙，又或者林瑋政，虽然不想承认，但韩向熙是因为外表与她不相上下，所以可以把她当成普通朋友看待，林瑋政则是认识时就已经有女友了，在他眼里最漂亮的人是他的亲亲女友。 但纵使如此，他们对她的态度也没有眼前的人如此恶劣，彷彿她是什么脏东西，不想和她扯上半分关係。 「为什么不想加？你不加，我怎么把外套还给你？」张元敏勾起嘴角，看不出半点情绪，直视着他问。 「丢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涂振禹理所当然地说，彷彿她拿走的只是一个小东西，但那件外套张元敏看过上面的标籤，是有牌子的新品，他竟然也能说丢就丢。 「有人说你很难相处吗？还是你其实是针对我？」张元敏微微歪头，故作无知地问着，应该是一触即发的问话，从她嘴里问出却好似只是好奇的疑问。 「喔，没有喔，这个我要帮他解释一下，他不是针对你，他对每个人都这样。」江禾一适时地出声打断两人对话，从涂振禹身后探头道，「他不交朋友的。」 「所以你也没有半个女生朋友？」张元敏笑意更盛。 「和女生交朋友很麻烦。」涂振禹想也没想就说，见张元敏瞇眼，对他的态度不满正要反驳时，他又说，「我不喜欢被人误会的感觉，也讨厌要拿捏分寸的关係，既然如此就不需要没有必要的存在。」 说完涂振禹转身就要离开，张元敏却对着他的背影啟口，「但怎么办？我也不喜欢欠人，把你的外套丢掉不是我会做的事情，所以约个时间拿回去吧，不然我会误会这其实只是你的藉口。」 第二章，倒追。（2） 07 涂振禹和江禾一一走出教学大楼，江禾一憋不住好奇，立刻扑到涂振禹的身上，勒住他的脖子就想问出一个答案，「你怎么认识张元敏的？」 「你认识她？」涂振禹挑眉，倒有一些意外。 「当然认识啊！谁不认识她！你真的很扯。」江禾一看他对张元敏一无所知的表情，不禁翻了翻白眼，他知道他不关心自己以外的事情，但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你跟我来──」江禾一扯着他就往图书馆那栋走。 「我不是要走这个方向。」「你跟我走就对了！」涂振禹淡淡地说，江禾一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拉就对了，将人拉到图书馆前。 「你自己看！」江禾一一松手，抬头示意他看悬掛在图书馆墙面的大吊布，涂振禹这才察觉这里竟然有掛宣传布条，再看清左右两边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后，他终于知道江禾一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了。 张元敏在布条上收起社群软体上，总是冷艳、风情万种的那一面，相反的，宣传布条上的她看来乖巧文静，甜甜青涩的笑容看来竟有几分新生的模样。 「喂？看傻囉？」江禾一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逼他回神后，半理解半取笑地说，「不过像你这种什么都看不上眼的，竟然也会看傻，代表你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嘛──」 「谁看傻了。」涂振禹将他的手打掉，重新看回布条上问，「这是她新生时候拍的吗？」 「不是吧？但也拍一两年了。」江禾一回想了一下，接着摇头。 「难怪你说大家都知道她。」涂振禹轻喃道。 「大家都知道她才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布条是大家都知道她以后才掛的，她刚入学就以当届校花出名啊，又是职业模特儿，谁不知道她，所以学校才请她当了三年的招生模特。」江禾一反驳他的话，他带他来看布条只是因为这是最快、最直接的方式，但布条并不是张元敏有名的主因。 无论什么理由，涂振禹只知道张元敏现在不只是单单很麻烦而已了，是非常麻烦。 刚刚张元敏衝着他说自己的原则，执意要还他外套后，涂振禹回头看向她，只见她气势十足，眼底没有半分退让，他也懒得浪费时间，继续和她争执下去。 「既然如此你就把外套还回去我店里吧，或者下次带着约个地方再拿给我。」涂振禹话语没流露出半点不耐，反而给她两个选择，听来合情合理，但实际上只有涂振禹知道他这么说的用意。 前者张元敏去了，他也不一定刚好在，后者，会有这么巧吗？校园这么大，前三年半都没碰过一次，剩下这半年大四生选修、必修没几堂课，一个礼拜来学校不到三天，还会再碰到第二次？他不相信。 「好。」张元敏听言，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脸上满是自信的笑容，涂振禹也没将她的反应放在心上，点个头转身就走了，连一句再见也没和她说。 「哥，你老实跟我说，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女人啊？」李承祐咬着手里的冰淇淋，靠在柜檯边看着正在结帐的涂振禹问。 涂振禹将计算机上的数字抄在表上，否认道，「我没有讨厌女人。」 「你哪里没有讨厌？这么正的人要加你赖，你过这么久都不加，连在路上遇到你都不给人家好脸色看，你该不会……但我看你对男生也这反应啊。」李承祐不知道缠了他多久，总算打听到一点点后续了，正想问他该不会喜欢男生吧？但不用涂振禹回答，他立刻就否决这点可能，涂振禹一直以来对男、对女都是一样的态度，不冷不热的。 他这人就像冰块一样，没坚持到两人熟为止，很容易就被他这种态度赶跑了，但熟了以后就知道他是块软豆腐，对他死皮赖脸几次，怎么赶也赶不走以后，他就认命了，对，是认命。 涂振禹被他一直出声干扰，按错了好几次计算机后，也有些不耐烦了，叹了口气将东西先放一边，决定先把这难搞的鸚鵡解决后再说，「不想认识女人一定就是讨厌吗？」 「不是讨厌为什么不能认识？」李承祐理所当然地说。 「因为不想认识。」涂振禹一口打回票。 「为什么不想认识？」李承祐非要得到一个理由，硬是追根究底地问。 「就不想。」偏偏涂振禹是铜墙铁壁，不想就不想，为什么还要有个理由。 「哥──」李承祐不满意他敷衍的态度，忍不住对他吼道。 涂振禹看他这样子，看来不给答案是不会善罢干休了。 「因为不需要可以吗？」涂振禹坦言道，「反正我所有时间都会拿来打工赚钱，我也没有多的时间可以花在人际关係上，有和没有不都一样吗？况且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但你没有半个异性朋友，怎么交女友啊！正常这个年纪的男生，不都会想交女朋友吗？」李承祐不知道是担心还是无法理解地问。 「那我就不是正常人啊，这答案满意吗？」涂振禹想也没想，直接选了一个最极端的答案，堵得李承祐张大嘴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而且交朋友到底是要看个性还是性别？如果看个性，那有没有女生朋友是重点吗？如果只是因为要交女朋友，那认识一个以后，不合适再认识下一个不就好了？衝着想交女朋友，才去交友，你不觉得这反而本末倒置了吗？」涂振禹反问起李承祐来，句句都有理到让李承祐无法反驳。 「而且如果我真的有女朋友，我不想要、也不需要有这么多异性朋友，来让她感到不安，我不需要当朋友的异性，在我身边的女人只要一个就够了。」涂振禹知道这话题要结束了，拿起一边的板子边说边要继续算时，看李承祐久久没有回话，直觉抬头看向他，只见他正傻傻地看着自己。 「又干嘛了？」涂振禹没好气地问。 「哥，为什么总是把话说得这么帅气？我要是女人都心动了。」李承祐边把手上的甜筒吃完，边露出崇拜的神情。 「好险你不是，所以快滚。」涂振禹立刻打断他的念想，彻底结束这个话题。 第二章，倒追。（3） 08 涂振禹原本以为不会再见到张元敏，至少不会这么快。 当餐厅的门被人推开，客人从里面走出时，他下意识让路给对方，那人却没有要移动的意思，反而站定在自己面前。涂振禹皱眉，这才从手机萤幕上移开目光，抬头入眼的却是张元敏的笑容。 「嗨。」张元敏挥了挥手和他打招呼。 「嗯。」涂振禹勉强应声当作招呼的回应。 「我跟我朋友在里面吃饭，你要跟我们一起吗？我看你在外面等很久了。」张元敏指了指小空间里唯一一张併桌的四人位，如今只剩下两个人坐在原地，还不时往外张望，似乎很好奇她吃到一半离座的原因。 涂振禹思考后也不意外会在这碰见她了，这里是学校前的小牛排馆，便宜又好吃，不少学生都喜欢吃这一家，只是店内空间小，容纳不了几个人，像他刚好挑下课时间来就得排队等内用。 「不用了，反正下一个就到我了。」涂振禹不习惯和别人一起吃饭，也不想接受张元敏的好意，他并不排斥和陌生人併桌，却不想和半生不熟的人一起吃饭，总觉得吃个饭还得应付别人，容易消化不良，更浪费了他的饭钱。 「你快进去吃吧。」涂振禹感觉她出来后，身后不少视线全集中在他们两人身上，不晓得是以为她出来排队就能往前一位了，还是因为张元敏本身才不停打量着他们，不管是哪一个，涂振禹都觉得不自在。 「那好吧。」张元敏没有勉强他，转身就进了餐厅。 她前脚刚进去，老闆后脚就出来喊人，「同学，可以进去了。今天要吃什么？」 「牛排、综合酱。」涂振禹想也没想，直接点每次来必吃的餐点，在老闆刚整理出来的位子入座。 没一会又有人起身离座，涂振禹从馀光看去，老闆正将四人座拆回两人座，好接更多客人，接着他桌子便被人敲响，回头只见张元敏站在他面前，「介意我跟你併桌吗？」 涂振禹连忙看回她前一秒还坐着的四人座，如果不是他们刚刚说过话，他八成会以为自己眼花还是神经错乱了，她不是有位子吗？为什么要来跟他併桌？涂振禹不用说，脸上已经写了无法理解四个字。 「我朋友们要先走、我又还没吃完，我不好意思一个人佔四个位置，所以老闆请我过来跟你併桌。」张元敏话说的句句有理，涂振禹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老闆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可能说什么，只是看向对面的位子示意她自己坐下来。 「谢谢。」张元敏道谢后，立刻坐了下来，没让他察觉她嘴角那得逞的笑意。 她没坦白的是，其实许星晨、韩向熙两人都说了要等她，是她拒绝了。 「那谁？」韩向熙在她进门后，看了远远站在门外的涂振禹一眼，帮好奇已久的女友问了出口。他们两人从新生入学认识到现在，交友圈大部分都重叠，这还是第一次韩向熙看到张元敏身边的人，回答不出名字。 「就上次跟你们说ktv带走我的人。」张元敏在他们面前坐下，看着吃不到一半的猪排，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地叙述着事实，「但他好像不是很想见到我。」 韩向熙听言，不禁噗哧一笑，「竟然也有你装熟也不想理你的人？」 「吵喔？」张元敏瞪了他一眼，接着便听见因为开门而晃起的门铃声，看着刚入座的涂振禹，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你们不是要去约会吗？快去啊。」张元敏勾起嘴角，看着眼前早就将铁板麵和汤全吃的一乾二净的两人，催促着。 「但学姊，你还没吃完欸。」许星晨看着她还吃不到一半的盘子说。 「没关係，我留下来吃就好，你们先走吧。」张元敏像是要委屈自己成全他们一样。 许星晨看着是又感动又不捨，正想说他们可以等时，韩向熙推了推她，直接将张元敏的意图说了出来，「她是想去跟刚刚那个恩人併桌，你不要留下来破坏她好事。」 「欸？」 许星晨的感动不到三秒鐘就没了，那傻呼呼的模样看的张元敏笑了出声，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满是惋惜地说，「唉你为什么还是跟刚认识时一样可爱，一点改变也没有，看得我都捨不得离开你了。」 「学姊──」许星晨听言忍不住又要上演难分难捨的戏码，韩向熙立刻打断两人的十八相送，女友的包包揹着拉着她就直接起身。 离开前最后又问了张元敏一次，「你确定不需要我们等你？」 「不用，快走吧。」张元敏手撑着脸颊，向小情侣挥了挥手，这才如愿坐去涂振禹面前，没一会老闆便帮忙她把煎盘移过来，张元敏拿起叉子继续吃，比起刚刚还冒烟的肉排，现在已经冷了不少，终于能大快朵颐了。 张元敏是猫舌头，每次跟别人吃饭总会吃得特别慢，想着想着张元敏不自觉偷偷观察起眼前的人的吃饭习惯来。相较于牛排馆里喧闹的气氛，他们这桌冷清的像是被人逼来吃饭一样，涂振禹真的就当她是来併桌的，一句话也不跟她说就算了，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 「不过上次好像没问过你，你是哪个科系的啊？我之前好像没看过你。」张元敏自来熟习惯了，就算明知道涂振禹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她还是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开口，丝毫不怕又被他的态度洗脸。 涂振禹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吃着他盘里的肉，没有回话。 「我是企管系的张元敏。」张元敏像看不见他的冷脸一样，自我介绍着，将他的反应视为她还未报上姓名的一种态度，在涂振禹都做好准备，这顿饭大概会在她的自言自语中渡过时，她却只是笑一笑又恢復了安静，低头继续吃起自己的东西。 她吃饭速度不慢，动作却很文雅，没一会就将盘里的东西吃完了，擦了擦嘴后，又对他简单打了个招呼，「我吃饱先走了。」 人家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涂振禹并不想和她扯上任何关係，但当一次两次对方只有善意的笑容时，倒显得他的疏离无理了。 当涂振禹正迟疑着该不该回应时，她没有执意等他回答，也许已经认定了他不会回答，起身结帐后便离开了。涂振禹看着桌上的空盘，发怔了好一会才又接着吃完自己那份，去柜台结帐。 「跟你同桌的妹妹已经付过啦。」老闆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 涂振禹瞪大双眼，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拿着钞票的手还僵在原地。 「已经付过啦，你自己去找你朋友算吧。」老闆像是看多这种场面一样，推了推他的手，示意他快点回神让位，他们还有不少生意要做。 涂振禹缓了许久才吐出一句，「……她不是我朋友。」 第二章，倒追。（4） 09 涂振禹走出牛排馆时外面正在飘雨，他不自觉顿了顿脚步，接着迎面而来的是凉菸的味道，涂振禹下意识往屋簷内看去，只见应该早就离开的张元敏站在原地抽菸。 涂振禹本来已经做好了她会在看见自己后，像前几次一样主动靠近，不管是打招呼还是说点什么的准备，但她只是静静瞥了他一眼，接着又看向远处继续默默的抽菸。 张元敏外表本就冷艳，不笑时双眸就像坠进一池沉潭之中，薄唇吐出一圈又一圈的菸雾，如同她给人的感觉，一层又一层以为从烟雾中看见了，却又看不清底下的她。 若是往常他大概会匆匆一瞥后转身离开，涂振禹思考过后却走近她身边，只见她怔了怔，放下嘴边的菸挑了挑眉看向他，眼底有几分意外和兴味，涂振禹也没绕圈子，直接切进主题，「饭钱多少，我还你。」 张元敏听言笑了，没回答他，只是将菸抽完，又想点一根，涂振禹没压住衝动，动手拿走了她手上的菸。 「抽吗？」张元敏意外地看向他，男生抽凉菸的算少数，「借你挡？」 涂振禹无言的表情全写在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地说，「我不抽，只是想跟你说抽一根解癮就好了，别过度。」 张元敏听着他的话，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本想再拿一根的手默默收回，伸手示意他把菸还回，涂振禹也没非要阻止她抽，将菸放回她掌心后，本以为她会执意点菸，却见她默默收起。 「不抽至少要收吧，菸很贵欸。」张元敏像读懂了他的表情，故意打趣地说，收起菸后两人又陷入一片沉默，背景的雨声终于渐小，她伸手想去碰屋外的雨水。 「雨水很脏。」涂振禹看着出言制止。 张元敏停顿一秒后，依旧照着自己的渴望去做，掌心感受到雨水绵延滴落的频率，彷彿是另一种拍打的节奏，明明没有半点声音，却敲响着她的心，张元敏边捧着雨水边回头看向他说，「但我觉得很浪漫啊，很漂亮。」 那一层烟雾在这一秒又稍稍散去，她幸福地深吸一口气，闭眼用心感觉着这场即将结束的大雨，眼里藏不住的快乐、和他分享的表情，和前一分鐘抽菸时那面无表情、让人下意识感到隔阂的冰山美人，涂振禹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有时候总是渴望去碰、去拥有在别人眼里觉得骯脏的东西，但是啊，只有摸到的人、感受到的人才能感觉到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就算很奇怪也想要的东西，哪怕是一点点也能让人感觉到真的活着。」 涂振禹接着听见她的声音，她看着掌心半苦涩地微笑着，说的像是雨水又像是在说别的，无论说的是哪一个，他唯一肯定的是这两个说的都是她自己，只是她哪来这么多感伤呢？ 又是校花又是小有名气的模特儿，还是这只是她无意义的文青魂发作？他疑问一闪而过，他却没有想解开的意愿，反正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他没意愿在别人的故事里参与，甚至是搅乱出半点波澜。 见雨渐弱后终于停了，涂振禹收回视线，这次换他先开口，「我先走了。」 「好啊，反正我也要走了。」张元敏回神看了一眼雨后逐渐放晴的天气，对他挥了挥手告别。涂振禹从学校门口走到附近的公车站等车，停下来终于有思绪能想想时，才想到自己找她说话是想还她牛排的钱，结果说一说又忘了。 涂振禹才在懊恼，等的那班公车就到了。他排队依序上车，迟了一步要拿悠游卡出来刷，手翻找包包却落了空，什么也没摸到。他心一阵不安，又再找了几次确定真的没有，应该是今天出门时绑鞋带，顺手放在一旁的鞋柜上就走了。 他让后面的人先上，走到列伍后面想找零钱，却发现他身上只有一张大钞，出门后去超商领的，想说去吃饭会找开来，没想到被张元敏这样一个捣乱，反而上不了车了。 这班公车又不好等，下一班要一小时过后了。 「同学，你到底要不要上车啊？」司机见其他人都上车了，只有他还站在车子下面，忍不住探头看向他不耐烦地催促道。 虽然搭下一班很麻烦，但也没办法，涂振禹叹了口气正要跟对方说不搭了的时候，另一个人推了推他，他以为还有人要上车，立刻让了让空间，没想到那人拉着他的袖口说，「要，两个人。」 「现在刷卡都上下车各刷一次，不能一起刷喔。」司机看终于有人跳出来，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出声提醒。 「我知道，我两张卡、两个人。」张元敏点头，拉了涂振禹就直接上车，她刚刚走在涂振禹后面，发现他们走的方向一样，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跟踪他，所以故意站远一点，没想到刚好看到他一脸尷尬无奈的样子。 明知道她要搭的不是这台公车，是后面那台，张元敏还是上前搭了不属于自己方向的公车，刷了两张卡后将其中一张给他。 「不喜欢凯蒂猫？那捷运地图的怎么样？」张元敏见他没有要接过的意思，以为他是嫌弃图案，将另一张卡的图面亮给他看。 「我不能拿你的东西。」涂振禹感觉喉咙乾涩，勉强解释。 「你不拿我的东西，你要怎么下车？打算不下车了？」张元敏听言只觉得好笑地反问着，涂振禹被她问住一阵沉默。 「拿去吧，真的觉得欠我，那下次换你请我吃顿饭啊。」张元敏只能硬将悠游卡塞进他手里，就跟她为什么上这辆公车的理由相同，因为她知道如果涂振禹上车前就知道她不是要搭这辆公车的，会寧愿去领钱、换钱搭下一班公车，也不想劳烦她，或是该说，不想跟她扯上任何关係。 张元敏看了一眼手錶上的时间，她再不下车就来不及了，见前面开始跳下一站站名了，她连忙按了下车铃，赶在下车前边刷卡边对涂振禹嘱咐道，「卡记得要还我喔！这张卡超难买的！先走囉，拜拜──」 涂振禹站在原地拿着她塞的那张卡，不自觉跟着张元敏的方向往车内走，看着车窗外她快步往另一个方向狂奔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清她的身影为止，涂振禹才找了座位坐下，收起手里那张悠游卡。 第二章，倒追。（5） 10 如果一个月前问涂振禹，他有没有想过一个月后，会和张元敏拥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关係，他大概会当作玩笑话一笑置之。 他对张元敏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只是在那一次巧遇后，他们的关係开始介于知道和认识之间，偶尔在校园和她巧遇，张元敏就算和一群朋友一起，总会特别停下来和他打招呼，像现在一样。 江禾一看着在他们面前，问也不问一句直接落座的人，前一刻还滔滔不绝的话，一秒堵住，被她吓得嘴里的鸡肉块直接卡在喉咙里，差点噎死。 「喝水、喝水。」张元敏看样子，立刻推一杯水到他面前，「欸，江禾一，我们都见面几次了，你怎么每次看到我还是会吓一跳啊？」 「咳咳，谁叫你总是突然出现。」江禾一好不容易喘过气，没好气地说。 「你的卡。」涂振禹拿出皮夹里的悠游卡给她，这几次碰面，每次要还她，张元敏就说急着赶下一堂课，拖了好几次总算能还了。 「谢啦。」张元敏这次没再找理由拒收，将卡收进包包里后，跟他们一起吃起学餐。 「你不是跟你朋友坐得好好的，干嘛特别来跟我们两个挤？」江禾一看了另一边明显热闹不少那桌，一脸莫名地问，接着看了不发一语的涂振禹一眼，领会地说，「我知道了，因为那桌没有我们宇哥吧？」 「江禾一。」「本来就是，现在大家都在传校花在倒追资讯系的人，你到底是追多勤，可以搞出这种传言啊？」涂振禹喊了他一声，示意他闭嘴，江禾一立刻不服气地说。 说到传言涂振禹也哑口无言了，最近这个传言也的确让他不堪其扰，那天张元敏搭一站就衝下车了，就算不说他也知道她是为了帮自己才会一起上车的，接受两次人家的好处跟帮忙，要涂振禹继续无视她，他也做不到，但现在这样也不是他想看见的局面。 「看他对我有多慢熟，我就追多勤囉，你看看我见他的次数比见你还多，结果我跟你比跟他还熟。」张元敏手撑脸颊看向涂振禹，见他回看自己故意问，「欸，我做这么多，你现在对我才稍微不反感、会回应我而已，我要做多少，你才会跟我当朋友啊？」 江禾一左右来回看一眼，总觉得这气氛他不应该车里，应该在车底，还是识相点留空间给他们比较好，立刻收起桌上吃完的餐盘说，「你们慢慢说，我在外面等你。」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理会他，涂振禹直到江禾一走远，才开口，「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跟我做朋友不可？」 全世界都认定张元敏是喜欢他，也不少人说张元敏进大学后虽然情史丰富，从来没有紆尊降贵追过任何人，不晓得是有多喜欢才会这样做，也导致大家都想一窥传言那位的庐山真面目。 涂振禹虽然没谈过感情，但也知道她对自己的态度不像是喜欢，她是用心靠近没错，但多数时候她面对自己都不是面对喜欢的人的态度，她看着他时一点紧张的情绪也没有，说起那些曖昧的话，比起尷尬、不好意思，更多的是打蛇随棍上的玩笑心思。 外人看来似真似假，他却看得很清楚她并不喜欢他，而她身边也不缺任何朋友，每一次碰面张元敏身旁的人总是一大群，也都是不同的男男女女，他越是清楚就越不明白，张元敏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她听言也收起笑容，坐正身子看向他，「单纯想要交你这个朋友不行吗？」 张元敏态度大方，涂振禹反而说不出话来，她似乎总是有能让他哑口无言的本事，每一回交手都能让他看起来像个防人过度的傻瓜。 「我只是不懂你这么执着的理由。」涂振禹撇过头有些无奈地说，她想要朋友随便都有，他对她的态度比陌生人还疏离，她何必一直来他这里碰钉子？ 「你难道不知道征服慾吗？大家都喜欢我、你这么排斥我，反而更容易激起我想征服你的慾望啊。」张元敏故意打趣地说，见涂振禹听言脸色一变，知道他像被人玩弄一样不悦，这才说，「涂振禹，你知道你很严肃又固执吗？」 「什么？」涂振禹无法接上她的话题。 「我身边的确有人觉得跟我在一起很好玩，也有不少人觉得跟我同一圈会增加不少虚荣感的人，但你觉得那样的人是朋友吗？」张元敏点头认同他前面说的话，接着重新定义他所说的那些人，「我不觉得是朋友，我觉得那叫做利益关係，好听一点，是玩伴。」 「你很严肃也很固执，所以你只照自己的原则走，不想交的人寧可给对方难看，也不想留一点馀地。」张元敏接回上一句话，「可是像你这样的人，连对待一个不认识的人，都会因为担心对方的安危来麻烦自己。连一个陌生人都这么好了，对朋友一定更好吧？」 涂振禹看着眼前的她，就像漂亮的玻璃音乐盒，摆在高架上看着漂亮却寂寞的可怜，明知道不应该，他这一秒却涌起一丝同情。就像她说的他个性不好相处，所以身边的朋友屈指可数，却没有一位是因为利益才来往的。 而她脸书好友数超过一百人，里头却没有半点真心，也未免太凄凉。 「你没朋友了吗？」他忍不住问。 「有啊，但不多，而且他们各自有伴侣，约会的时间都不够了，总不能人家约会我还去参一脚吧？所以遇见你以后，就更想交你这个朋友了。」张元敏回想两个大学好友不禁一笑，见涂振禹似乎有些动摇，她问，「所以你现在愿意跟我当朋友了吗？」 「我不知道。」涂振禹坦言，「老实说，我觉得跟你扯上关係，一点好处也没有。」 「是啊，因为有好处的人是我。」张元敏笑开，毫不避讳地承认道，他怕麻烦，而她天生就是个麻烦。明知道如此，她却还是越靠近越清楚自己的眼光没有错，他是她不想错过的那一个人。 张元敏缓缓伸出手，直视他的双眼，诚恳地说，「但涂振禹，给我一个机会吧，你不会后悔的。」 第三章，孽缘。（1） 11 自从外送平台盛行后，每到午餐时间校门口就跟被人落人来围堵没两样，要从满满的机车辆旁边找缝隙过都显得困难。涂振禹正在思考要怎么穿过机车群时，便瞥见独自站在一边滑手机的张元敏。 他难得没主动绕过她，走近唤了她一声，「张元敏。」 她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继续滑手机，涂振禹这才看到她耳里的蓝芽耳机，动手轻轻按了她肩膀两下，示意她回神。 张元敏颤慄了一下，抬头正想骂人，原先还摆着的脸蛋，在看清他的面容后一秒笑开，惊喜地喊道，「涂振禹？」 涂振禹不自觉愣了愣，他知道张元敏好看，却没想过看到那个因为他而绽放的笑顏，会有那么一丝动摇，他掩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问，「你怎么在这？」 「来拿外送的东西啊，只是这么多台，没有一台是我在等的。」张元敏亮出手机萤幕画面，搥了搥站久了的双腿埋怨地说，「我刚刚看他的位置，绕来绕去的，一定同时接了不少单子，没有直接过来。」 「那你慢慢等吧，我要出去买午餐，下午还有课。」涂振禹点头表示理解了以后，转身就要离开，没想到前进一步便发现衣角被人拉住。 涂振禹正想问她又要干嘛，张元敏立刻可怜兮兮地开口，「欸！等一下啦！我刚好多一份啊，你帮我一起吃吧！不然我吃不完也是浪费啊。」 他看着她那张小脸叹了口气，没一会两人拿了外送，就坐在学校户外餐桌那吃。 「你怎么都不说话？」张元敏咬了一口鸡肉，看向对面默默吃饭的涂振禹问。 「你没听过『呷饭麦配话（吃饭不要配话）』吗？」涂振禹没好气地说，涂家向来父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家里的饭桌上不能有半句话，久了他长大也习惯吃饭不说话了。 话一出只见张元敏僵住片刻，涂振禹看她脸色不对劲，正想问她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她又立刻笑开说，「啊毋过，呷饭麦配话都毋是台湾郎啊。（但吃饭不配话，就不是台湾人了吧。）」 涂振禹怔了几秒一笑，「你讲台语意外的好听。」 「那当然，我从小讲台语讲到大的，虽然大家都觉得看我这张脸不像是会说台语的人。」张元敏有些骄傲地说。 「你的脸的确比较适合说韩文或日文。」涂振禹勾起嘴角，故意顺着她的话说。 张元敏撑着脸颊看着他一笑，什么话也没说，眼神里却又像带了点什么，看着涂振禹不自在地问，「怎么？」 「欸，原来你也会开玩笑啊？」张元敏故意打趣地说，那天涂振禹并没有松口答应她，她本来以为他们会继续维持之前的关係，却没有想过涂振禹今天会主动找她说话，明明从她身边走过她也不会发现的。 他们现在就像真的已经成为朋友一样，第一次在没有旁人的陪同下，能和他说上几句话、能听见他的玩笑。 「大四照理来说课不是应该变少了吗？怎么感觉还是常常在学校遇见你啊？你没去实习吗？」张元敏随口关心道。 涂振禹知道在人家说话不回话，跟吃饭不说话两件事中纠结好一会，还是选择早就破戒的这项，回应道，「你不也是吗？」 「好像也是，但我本来就没去实习啊，我外拍以外的时间都待在学校顾社团，最后一年了，交接好比较好离开。」张元敏回想大一时那个必修课满满，每天都得想办法瞒过教授找人帮忙点名，脱身去外拍的日子，就满是怀念。 「你什么社团的？」涂振禹没有参加社团，倒是江禾一加入了滑板社，从大一到大四身上总是一堆伤。 「跆拳道社，有空可以来看看。」张元敏扒完最后一口饭，说出和她完全不搭的社团，才吃完饭没几秒手机就响了，她没有接起，只是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说，「先走了，我还有拍摄。」 「给我吧，我帮你丢。」涂振禹见此压住她手里的便当盒。 她顿了一秒后笑开，没有推拒，「好啊。」 张元敏赶到拍摄现场时，设备已经架的差不多了，她走进直接换上今天要拍摄的第一套衣服。 「你这两次怎么都这么晚来？不是每次都拍摄前一小时，来这准备顺便吃饭吗？」秦姊将她拉到位置上，开始着手准备妆发，看她进来时手上也没带便当，连忙关心地问。 「刚好有事。」张元敏看着镜里的自己，衬衫头两颗扣子解开，将搭配的领带调宽打上，看来立刻多了几分率性帅气。 「你没带晚餐，我等一下找空档帮你去超商，随便买点三明治或握饭捲吧。」造型师边帮她上妆边说，张元敏每次来都习惯自己带两份餐点，开拍前和中间休息时，边看照片讨论边吃，哪次没买就是直接饿肚子到结束。 说来也好玩，张元敏两次晚来都是因为涂振禹，上次替他付车钱、这次用便当当理由留他一起吃饭，把原先留着晚上吃的便当给他了。想到两人今天吃饭的气氛，她很确定自己这么做是值得的，涂振禹大概想也没想过，他这辈子走过最长的套路，是张元敏。 「谢谢姊──」张元敏立刻搂住秦姊的腰际，撒娇地说，「你最好了。」 「谁叫你今天是最后一次跟我合作拍摄。」秦姊忍住捏她脸颊的衝动，两人从她高中拍杂志，合作到现在拍型录也好几年了，这圈子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她们算是合作中最愉快的一对，真的要送合得来的拍档离开，她也很不捨。 说到这秦姊难得正色地问，「真的决定不拍了？」 「应该说拍照不再是我的主要工作了。」张元敏也没打算瞒她，「我想趁我还有一些关注的时候，开始准备换跑道，我想弄自己的牌子。」 「啊，所以就是转成自己专属的模特儿了。」秦姊理解地说，随后又难掩担忧地问，「但这行自己开牌子的模特不少欸，你确定吗？」 「姊，你不是常常和我说，我就是你的作品吗？从每一个不一样的配件租借、发型妆容设计，到最后一本完整的型录，过程很累，但每次看着自己被交付信任后，创作的每一个作品都很愉快？」张元敏回想着过去和造型师姊姊间聊时，她和助理边整理着满山的衣服鞋子，随口回应她的那句话。 「我一开始做模特儿只是因为身材优势，又可以穿漂亮的新衣服，但你也知道新人出来的很快，终究不可能靠这个吃一辈子饭。我一直想换工作，却又不晓得自己想要什么、能做什么，到听完你的话以后，我才发现我想要的是成就自己的东西，不是成为别人的作品。」 秦姊在谈论起自己专业时，明明睡没几个小时，依旧眼神发亮、侃侃而谈的疲惫笑容，她到现在依旧记忆深刻。 秦姊似乎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那句话，会被她记在心里，有些意外地笑了后，又有几分好奇地追问，「既然这样，怎么不考虑当造型师？」 「秦姊，我又不是傻了，你那行很操欸。妆发造型一把抓，每天扛一堆行李跑来跑去。况且都要换跑道了，放着这几年累积的人气不用，直接就跳幕后也太亏了。」张元敏故意半开玩笑地调侃道，一季只拍一次的型录没弄好可不是开玩笑的，喜欢衣服、造型，甚至是这个行业，有很多相关工作可以做，造型师不是唯一的选择。 萤光幕前的人气是她囤积多年的优势，免费的模特儿也是，相权衡量当然是选择当掌控步调的人，至少失败的结果是她可以自己承担的。 「好吧，那只能等你未来变大牌，需要型录配合再找我囉。」秦姊语气听来可惜，话语里却是对她满满的祝福。 「我现在八字都还没一撇咧，就算真的创了，我这座小庙哪请的起秦姊啊。」张元敏听言笑开，见妆上得差不多了，准备起身上工。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在造型师巧手下，判若两人的自己，那个她早熟悉了六年的工作样貌，在今天竟是格外让她移不开眼。明明早就做了决定，也比谁都还确定自己要的是什么，却没有一天比今天更加剧烈的感受到，要结束的事实。 原来她也不是没有半点留恋啊，一路走来。 「元敏？」秦姊看她还傻在原地，不禁出声喊她。 「来了。」张元敏再次扬起笑容，用最完美的笑容来替她合约里的最后一季做谢幕。 第三章，孽缘。（2） 12 「最后一次工作，后会有期，期待新开始。」文字上方是难得不一样的拍照方式，比出和平的两指间是女孩的双眼，镜头拉近的自拍，满满都是女孩的笑容，往右滑是一张一张与工作人员的合照。 时间显示四个小时前，涂振禹不自觉看向手机时间，她发文是昨天凌晨两点的事情了，他们昨天吃完饭以后她就匆匆忙忙去工作了，他以为拍个照一两个小时就能结束，没想到竟然会拍到这么晚。 「小宇？」对面的人试探的语调将涂振禹的注意力拉回，抬头只见涂母好奇地看着他，「你在看什么？」 「抱歉。」涂振禹道歉后默默收起手机，继续吃饭。 「道歉什么啊，问你又不是指责你，只是你在饭桌上从来不拿手机的人，怎么今天会滑手机？」涂母拉开椅子坐下没好气地说。 她这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养的，明明他们家什么规矩都没有，涂振禹却从小跟小古板没两样，他们两个老的在饭桌上滑手机，每次都会被他叨念，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儿子带头打破原则，才会多问一句。 「该不会是有女朋友了吧？」涂母见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脑袋一转，忍不住八卦地问，「有女朋友就早点带回来啊，妈妈很开明的。」 「你是太开明了，可以不开明一点吗？」涂振禹还记得哥哥上高中时，有一次他要出门从鞋柜的钥匙篮随手一拿，发现里头多了几个糖果包装，他想着路上可以吃就拿了几包走，结果在班上拆开来要吃时，直接被叫进训导室问话。 「这真的是我从我家钥匙那边拿的，我以为是糖果！」涂振禹已经讲了几百遍就是没有人要相信他，气得他拿起桌上看来繽纷不已地包装佐证。 「涂振禹，你不要再硬拗了，哪个父母会把……这东西放那？」训导主任正要说保险套三字，又硬生生收回，任凭涂振禹怎么说，他都觉得他只是在找理由。 「主任，不然这样我们拨一通电话给涂妈妈，如果真的不是她放的，家长正常也不会维护孩子的。」当了涂振禹三年的班导，她也不觉得他会找理由找到家长身上。 果然电话一拨通，涂母想也没想，理所当然地说，「是我放的啊。」 「振宇妈妈，你是误放吗？」老师们面面相覷，导师立刻小心翼翼地反问，毕竟鞋柜这一个尷尬的位置，实在让人太难不引人遐想了。 「当然不是啊，我是故意放那的，他哥哥上高中了，万一有什么需要可以自己拿啊！小孩子本来就是你越禁止他越要，预防胜于治疗嘛。而且说实话小宇也国中了，搞不好他也有需求啊……」「妈！不要再说了！」 涂振禹永远记得自己这辈子最丢脸的一天，都是拜她所谓的开明所赐。 今天涂振禹早八，他从小就自主习惯了，同年纪的孩子还是家人接送时，涂振禹就已经自己主动要求怎么搭公车了，涂母怎么求都不肯再让她送自己，没想到今天涂母为了要知道他所谓的女朋友，怎么板起脸都劝退不了她。 涂母硬是要送他到校门口就算了，下车还好死不死遇到江禾一。 「小江，你知道我家小宇最近是不是有偷交女朋友？还是有什么喜欢的曖昧对象了？」涂母一见到他，立刻从车内探出头来问，江禾一被这么一问立刻瞪大双眼指向涂振禹，一脸你还说你跟张元敏没什么的表情。 「妈──」涂振禹受不了地制止道，拉着江禾一就往校园里走，不理会涂母在后头疯狂叫江禾一有空来家里玩。 「欸你妈超有趣的好不好！我要是有个这么好的妈妈就好了。」江禾一走在他身边听着他难得的抱怨，忍不住觉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真的换成他妈妈那种整天动不动就情绪勒索的才累吧？ 江禾一话说完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停住脚步，涂振禹回头看向他，不懂他突然停下来干嘛。 「等一下，不对喔！你是怎样？交女友不跟你妈说就算了，你连兄弟都瞒喔？」江禾一反应过来后衝向他，硬是勾住他的肩膀逼问道，「快说！你跟张元敏进度到哪了？」 「我……」「就是你吧？在外面乱放话说张元敏倒追你那个。」涂振禹想解释，叫江禾一不要乱说话，立刻被人出声打断。 两人回头只见一个男的站在他们身后，涂振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就要继续往前走。 「怎么？有胆子在外面乱放话，没胆子面对啊？」那人更是大声地吼道，没想到涂振禹顿了一秒，依旧继续往前，他再也沉不住气衝上前直接拦住涂振禹，「我在跟你讲话你没听到啊？」 「我为什么一定要听到？而且你是什么捕虫少年吗？从草丛里跳出来就硬要跟人家决斗的？」涂振禹冷冷看向他反问，江禾一听言不禁噗哧一笑。 「你在说什么啊？」对方看了江禾一一眼，没听懂涂振禹的意思，「你不要跟我说这么多啦，反正你以后离张元敏远一点。」 「这句话你应该跟她说吧？欸，是她缠着我们，不对，是她缠着他不放欸。」江禾一听言也忍不住要跳出来帮涂振禹说话。 那人没有半点要听别人说话的意思，抬手阻止江禾一讲话，自顾自地说，「所以你现在就是要继续缠着张元敏就对了？」 涂振禹看向他，忽然问起另一个完全无关的话题，「你什么系的？」 「干嘛？想打听我啊？我会计系的，要不要顺便跟你说我叫什么名字？好让你看清楚自己是什么身分？」他挑衅地笑了笑，以为终于挑起涂振禹的竞争意识了。 涂振禹听到答案却只是叹了口气，无法理解他怎么会选一个这么不适合他的科系，「会计系不是最需要逻辑吗？但我看你说了这么多还是在鬼打墙，你确定你的成绩没问题吗？与其有空在这里当捕虫少年、拦人乱骂，你还是先担心自己的成绩吧。」 他瞄了一眼远处大楼上的时鐘，「我们还有课，你不想上课我们还要上，让路吧。」 涂振禹看了江禾一一眼，示意他闪人了，江禾一脸上闪过一丝可惜，上什么课啊？他还没看够戏的说，但既然主角不想演、注定没戏看了，他当然还是去上课，江禾一正要跟上涂振禹的步伐，便听见那句，「你他妈看不起我是不是？」 「涂……」江禾一来不及提醒他，下一秒便见有人比他反应更快，直接伸手将涂振禹往自己的方向一拉，一脚就往对方的腹部踢去。那人一看清猛然闯入的张元敏，及时收手却来不及挡住心上人的脚，直接被踢倒在地。 张元敏收起脚一气呵成地站稳身体，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的人一眼后，回过身就连忙追问涂振禹，「你没事吧？」 「没有，有事的是他。」涂振禹不自觉摸了摸她方才用力拉的地方，看着倒地狼狈不已的人，对着张元敏丢下一句话，就拉着江禾一走了。 「我真的要迟到了，这堂课很重要，你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吧。」 第三章，孽缘。（3） 13 台上老师说得认真，底下学生滑手机的滑手机、吃东西的吃东西，唯独涂振禹认真看着台上，偶尔抄几句重点下来。手边忽然被纸球打中，涂振禹看都不看，直接就把东西丢回来处。 「涂振禹。」江禾一用气音喊他好一会，他终于受不了回头看他，只见江禾一挥了挥手机叫他看通讯软体。 涂振禹还没回话，台上的声音便停下了，台下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看向台上的背景音怎么停了，深怕自己是被点名那一个，只见老师冷着脸看向涂振禹和江禾一警告着，「我说过你们上课要做什么我不管，就是不能说话干扰其他同学，你们不想上课、别人还想上课。」 「是，老师对不起。」江禾一立刻嘻皮笑脸的道歉，涂振禹一看只觉不妙，果然，下一秒两人就被请出教室了。 「多亏你，我们大概是大学里第一对被请出去的学生。」涂振禹边拉书包拉鍊边咬牙切齿地说。 「谁叫你不看赖，欸，今天早上都这样你还有心思上课，我真的也是佩服你欸。」江禾一知道是自己理亏，话题一转才说起自己烦他的真正原因，本以为涂振禹会发火说点什么，自己再死皮赖脸的道歉就好，没想到他停下脚步什么也没说。 江禾一一个紧张正想道歉时，便听见眼前传来一句，「不是还没打鐘，你们怎么就出来了？」 「你怎么在这？」涂振禹看向坐在走廊椅子上，不晓得已经等他们多久的张元敏，愣了愣反问。 「想说今天早上你碰到这种事是因为我，总是要来跟你说声道歉吧？」张元敏起身走近，「抱歉，跟在身后的疯子有点多。」 「啊你后来跟他怎么处理？」江禾一问起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叫他少出现在我面前啊，他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身边的人指手画脚？练跆拳照理来说是不能对没练过的人动手的，结果因为他搞背后偷袭这招，害我破戒。」张元敏想起那个神经病还是一脸反感，要不是她今天刚好有事要去系办一趟，晚一点又有课，只有早上有空，大概也不会撞见那个人和涂振禹拉拉扯扯的场景。 要不是她本来就走在大楼外面那条路，跟他们一起前进，看对方脸色意识到不对劲，早一步越过栏杆拉开涂振禹，照他那个衝劲，涂振禹根本躲不开。 「你该不会就直接这么对他说吧？」涂振禹听言不自觉皱眉。 「嗯。」张元敏不可置否地应声。 「既然知道这年头神经病多，有时候说话多留点馀地。」涂振禹警告着，那个人看起来就是容易玻璃心碎的，外人随口两句话就想动手了，何况她是他喜欢的人，哪怕是一个不痛不痒的眼神，都容易出事。 没想到张元敏没有反驳他，也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他露出奇怪的笑容。 「说话。」涂振禹看着她的眼神，不自在地说。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张元敏故意用发现什么新大陆的语气问。 「我……」「欸够了喔，我还在这欸。」涂振禹受不了地想回答，立刻被江禾一打断，脸上依旧是那个不想听他们放闪的表情，涂振禹叹了口气也懒得说什么解释了，三人这才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你明天早上有事吗？」张元敏按下下楼键，回头随口一问。 涂振禹回想了一下，他明天是晚班，明知道自己没事，他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一句，「怎么了？」 「我想找人去山上拍日出的照片，但大半夜就要上山了，想说人多比较热闹嘛，你要一起吗？」张元敏话说的轻巧，感觉不去她大概也有其他朋友会陪她去。 「去去去！当然要去啊！」涂振禹还没拒绝，另一个人已经跳出来帮他答应了。 「你不是整天说你还在这吗？现在我们说话你插什么嘴？」涂振禹看向江禾一拿他最常说的话来堵他，接着看向张元敏，见她眼神有些期待，他那句拒绝就无法说出口，只能改变主意问，「几点？在哪见面？」 涂振禹本来想他们约凌晨两点见面，那时间父母大概也睡了，自己找机会出去、早上他们醒来以前再赶回来就好，没想到一出房门差点被门口还贴着面膜的涂母吓到心脏病发。 「干嘛干嘛，你这样子是要去哪？」涂母见这时间早该睡觉的涂振禹换了外出服，双手环胸地质问道，「作贼心虚喔。」 「妈，我跟朋友有约。」涂振禹压低音量解释道。 「哪个朋友？你不是从小到大就没朋友吗？而且谁准你没有报备半夜偷偷溜出去的，你这样有把我这个妈妈放在眼里吗？」涂母难得板起妈妈的严肃面孔，一个一个问题接连问着。 涂振禹没半点紧张的模样，只是默默看了她一会后开口，「你要干嘛？」 「你不是希望我不开明一点吗？我正在做不开明的妈妈啊。」涂母听言笑开，又恢復成平常的态度。 「那不开明的妈妈，我可以出门了吗？」涂振禹看着她的笑容，不自觉勾起嘴角，难得配合地问。 只见涂母摇了摇头，拿下脸上的面膜说，「不行，我不放心你，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妈──」「你不让我送我就把你爸一起挖起来喔。」涂振禹正想叫她别闹了，涂母立刻威胁道，最后受不了只能让涂母大半夜送自己一程。 开车到山下和张元敏碰头时，和涂振禹预计会看到的画面不同，他本来以为会是几台车群聚喧闹着，没想到只看到一台车停在路边，张元敏就靠在车边等他。 涂振禹几乎车一停东西拿了就下车，皱眉走近车子才确定车上空无一人，只有她一个人在等他。涂振禹还没问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身后便传来涂母兴奋地声音，「嗨──」 第三章，孽缘。（4） 14 「阿姨好。」张元敏一见到长辈立刻站直身躯，礼貌地问好。 「你好啊！长得真漂亮。」涂母脸上全是满意的笑容，接着看向站在一旁的儿子故意调侃道，「你还跟我说不是来约会，就你们两个而已还不是约会？」 涂振禹看她那样子大概也猜到不给个交代，她这几个月都会像今天一样，死都要缠着他出门，于是也懒得反驳了，这样就这样吧。 只是他也太小看涂母挑战他的极限，只见她看了一眼车子后，眼神曖昧地问，「弟弟，你出门前有拿玄关的糖果吗？」 「妈！」涂振禹受不了地吼道。 涂母吐了吐舌，把手里的东西从窗外丢出给他，一个没丢准反而往张元敏的方向去了，她下意识用双手接过，打开掌心只见是色彩繽纷的保险套。涂振禹还没吼第二声，涂母便逃之夭夭了，留下相看两无言的两人。 「你不要理她。」涂振禹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吐出这句话。 下一秒张元敏便爆笑出声，难已自己，好久才缓过来把手里的保险套塞回他手中，「放你皮夹吧，免得下次你妈又拿给你真的女朋友，那就尷尬了。」 张元敏说完直接上车，涂振禹却依旧站在原地，她摇下车窗看向窗边的他问，「不上车？」 「我以为你说人多比较热闹？」涂振禹提出质疑。 「对，但我问了一堆人，没有一个想跟我大半夜上山。」张元敏无奈地解释。 「那万一我也没答应呢？」涂振禹感觉太阳穴正在抽痛，从他们会面后这条山路的路口，连一台车子都没经过，即便灯光再通明也减弱不了路上的荒凉，她一个女生怎么就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都不怕会出事吗？ 「那我就不会来啦，就是怕才要找人陪嘛。」张元敏话说的理直气壮，涂振禹忽然有一种看到他妈妈的感觉，她们最大的共同点大概就是他都拿她们没办法吧？涂振禹选择认命上副驾驶座。 「知道怎么去吧？我没驾照，也不会开车，没办法跟你换。」涂振禹话先说在前头。 「知道啦──我有查过了。」张元敏将手机放在驾驶座视线所及之处，系好安全带就出发，山路前半段虽然半个人也没有但至少还有路灯，中间的山路即便有大灯，依旧伸手不见五指。 「你讲点话嘛，这样很紧张欸。」张元敏只差没整张脸贴上挡风玻璃了。 车里原本一点声音也没有，涂振禹虽然坐在副驾驶座上，却也没有倒头睡觉或玩手机，反而和她一样专注在眼前的路况，深怕有车子忽然衝出来，他们来不及反应。 结果没想到先衝出来的是她的声音，吓得涂振禹心顿了好一大下，表面上依旧语气平静地问，「要说什么？」 「随便说点什么都好，不然我要开音乐来听了。」张元敏急忙催促着。 「那你开音乐好了。」涂振禹想也没想，直接放弃。 「不要啦，你当陪我聊天嘛，都大老远陪我来了，还叫我听音乐。」张元敏立刻收回前一句话，听音乐跟说话还是不一样，只能专注在路况上开车就够可怕了，没声音总是会添加一些莫名其妙的想像。 播音乐好像下一秒音响就会发出什么沙沙声，他又不说话，等一下她回头发现人不见或是换了个人怎么办？ 「你如果会被吓死，也是先被你自己的想像吓死吧？」涂振禹听完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想像，直接下了结论。 「所以你为什么非看日出不可？」涂振禹明明一副不愿意交谈的态度，最后还是主动开了新的话题，张元敏听言笑了出声，紧绷的情绪也因为他平稳的声音稍稍缓下。 「不是非看日出不可，只是人生这么短，总觉得这辈子还是要看一次日出。毕业后能像现在说走就走的机率很少，不想再等有空再说了，而且拍一些日出的美照，放在社群软体上也能增加一点点击率。」张元敏看着转弯后，终于重见天日的山路，面无表情地叙述着自己的想法，接着像想到什么一样，微笑看了涂振禹一眼，理所当然地说，「但你应该没看过……」 「我看过，你的帐号更新很频繁，多数都是工作上的照片。」涂振禹坦然承认。 张元敏睁大眼有些意外，事实上他也很意外，涂振禹社群帐号开了几年，里面一张照片也没有。他没移除掉软体，纯粹只是因为他手机不常存图片，也不打游戏，手机从来没跳过容量不足的通知，摆着摆着就忘了。 会追踪张元敏的帐号，纯粹是和李承祐吃饭时手机摆桌上，一说到张元敏，李承祐看他兴致缺缺的样子，就拿去搜寻张元敏的帐号给他看，顺便按了追踪。 即便是涂振禹也不得不承认，张元敏的确很上相，照片里的她让人很难移开双眼。以前就算有智慧型手机在身边，也不知道怎么打发的时间，涂振禹多了一个选项，开始会点进去从来不用的软体里看看照片。 在他们间聊之间，不知不觉已经开到爬山步道下的停车场，里头不只一台车也没有，连路灯也看不见，张元敏摸黑停进一个停车格里，熟练地转档拉起手剎车。 张元敏解开安全带，伸手压住他椅背，凑近曖昧地问，「涂振禹，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张元敏原本以为会看见他面无表情地叫她别闹了，没想到却看见涂振禹瞧着她反问，「如果我喜欢你呢？」 「那就在一起啊。」张元敏想都没想，理所当然地说。 「所以任何一个和你表白的男生，你都会和他在一起吧？」涂振禹凝视着她，不带任何意见地叙述着事实，张元敏却被他问住了。 张元敏大概不知道，她就像一眼望去的风景中绽放最盛、最鲜艳的花，出眾却非长在高岭，任谁都能攀上随处可摘，但却无人能真的摘下藏在花瓣之下的冰柱。 冰冻已久的内心，只会黏住任意触碰的每寸肌肤，当意识到紧握也只能被冻伤，要松手撤退时，才发现不撕开半点伤口，便无法全身而退。 碰触她，必定得付出代价，而这一秒花之下露出了菱角，正冰冷地与他回望。 第三章，孽缘。（5） 15 不过一瞬间张元敏又像没事的人一样笑开了，故意玩笑带过，「这么说就过分了，我会答应的多数都是我对他的确也不讨厌，毕竟讨厌就不能在一起了。」 「所以你对我是不讨厌了？」涂振禹难得多话问这一句。 「何止不讨厌，是喜欢啊，不然干嘛追在你后面跑这个久？」张元敏似真非真地说着，伸手正要碰上涂振禹时，他伸手擒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的碰触。 「但我没有喜欢你，所以这话题到这为止，下车吧。」涂振禹松开手将他们所谓的前提彻底否决掉，解开安全带就直接下车，张元敏看着僵在空中的手，和眼前空着的座位，摸摸鼻子耸了耸肩便下车。 一下车山里的温差便让张元敏下意识拉紧外套，全黑的停车场只有涂振禹手机里微弱的灯光在不远处转动着，在都市里能轻易照亮远方巷口的手机灯，在山上连想照清不远处的步道入口，都显得困难。 「你有带头灯吗？」涂振禹看情况判断，他们如果只拿手机灯照明，恐怕会迷失在山里，虽然再过几个小时就天亮了，但他根本不想冒这种险，人生地不熟的，手机网路讯号勉强有一两格，出事了他负不起这个责任。 「没有，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手机灯就可以了。」张元敏知道是自己想太简单了，功课没做好、说出发就出发，但都大老远跑来这了，要她在登山入口放弃回家，她又不甘心，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我们就先上去看看嘛，不行再调头。」 「张元敏，你都不会怕是吧？」涂振禹看她这态度，一路上原先就颇有微词，但被他压下的那些想法，这一秒内全綑成一组炸药，一点就爆了，「你没想到、你以为，你知道这里多偏远、多荒凉吗？你只找我来，你有想过万一我在半路把你怎样了，你有办法脱身吗？你有想过我们上去后，万一起雾下不来，手机没讯号怎么求救吗？」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啊。」「你凭什么相信你的判断？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是这种人？就凭我救过你一次？」涂振禹被她的话气笑了，缓缓走近她身边，本来就高她一点的身高形成天生优势的压迫。 张元敏被他逼得只能抬头看向他，她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羊，收起笑容直视着他，「凭我好歹也练了几年跆拳，我有最基本的自保能力。」 「是吗？」涂振禹看她还看不清楚状况，撇了撇头示意道，「试试看啊。」 涂振禹伸手假意要抓她，张元敏下意识擒住他手腕，准备转身用全身的力道使出防身术时，涂振禹早她一步知道她要做什么，顺势侧身站到她身后直接伸手扣住她肩膀，将她整个人压制。 张元敏原先只是走形式而已，毕竟涂振禹没有练过，她只是要证明她有自卫能力，并不是真的要和他打。但在涂振禹反制住她后，张元敏也没继续保留实力了，蹲下身要脱身反转情势，没想到那人几乎感觉到她的意图后，就跟着她的动作一起，反而是张元敏直接被推倒在地板上。 她正要踢向他脆弱的地方好让涂振禹收手，涂振禹一个侧身用上半身压制住她，张元敏每一击都踢空，接着他用手肘直接往她脖子硬压，逼得张元敏几乎无法呼吸，涂振禹只压一两秒便松开手起身。 张元敏几乎在一能呼吸，就无法自制的狂咳嗽，涂振禹看着瘫倒在地板上的她，没有半点终于让她知道害怕的快意，反而在看见一向自信的她，这一秒脆弱地彷彿谁都能将她折断时，感到一丝后悔。 他在做什么？明明能点到为止就好，为什么没收力？但他也知道，他一失手、慢一拍，张元敏就会逮住机会反转优势，所以就算重来一次，涂振禹也不可能留任何机会给她。 张元敏好不容易缓过来，双眼也因为急促的咳嗽生理性泛泪，掌心感觉到柏油路的坑坑巴巴，正要压着起身，涂振禹早一步伸手让她抓自己，她很想赌气打掉对方的手，却还是忍着握住对方的手起来。 涂振禹几乎在她站好那瞬间就抽手了，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一样，张元敏看向他，只见他脸上依旧是勉强压抑的不悦情绪，她不懂他在气什么，都让他压在地上打了，他还有什么好气的？她才要生气吧？ 涂振禹像是感觉到她打量的视线，又或许是她脸上莫名的情绪太过明显，让他不禁开口问她，「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大半夜陪你来吗？」 张元敏被问住没有回答，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就只是问了、他答应了，仅此而已。 「我是把你当朋友今天才会来，但张元敏，你却让我觉得我像一个蠢蛋，你根本不在乎你自己，你也不值得任何一个人在乎你。」涂振禹紧握拳头，儘管语调平稳，却依旧藏不住话语里满满的懊悔。 张元敏感觉像被什么击中似，傻傻看着他，没有勇气问他，他后悔的究竟是什么？是今天大半夜牺牲睡眠来到这里？还是……后悔那一天握住她伸出的手，在她浑然不知时已经接受她的邀请，来到她的世界成为她的朋友？ 第三章，孽缘。（6） 16 去除掉过年，婚丧喜庆是唯一几个能将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亲戚，一次全员大集合的场合，涂振禹看着一个一个过来打照面的长辈，几位看起来很眼熟却又记不起来究竟该怎么称呼。 「小宇，叫人啊。」涂母和来者间聊几句后，见儿子还呆站着没有出声，连忙催促着。 「阿姨？」涂振禹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只见眼前的两人不约而同愣了愣，接着笑了出声。 「唉呦太久没见了啦，孩子都搞不清楚了。」涂母拍了拍儿子的手臂，找个理由替他开脱，接着对涂振禹故作训斥地说，「还不快喊婶婶，你小时候婶婶最疼你了啊，怎么能不认得长辈呢？」 「婶婶好。」涂振禹顺从地叫唤道。 婶婶满意地笑了笑，抓着涂振禹又是一连串的问题猛攻，几岁了、读哪间学校、成绩好吗、未来打算做什么、有没有女朋友，好像不把他整个连连皮带骨扒乾净不甘心一样。 涂振禹应付好一会，才终于用上厕所的理由从宴厅里脱身，今天不晓得是哪个阿姨的女儿结婚了，就算涂母开场介绍他们小时候曾玩在一起过，涂振禹还是对新娘一点印象也没有。 宴厅外的走廊和场内的喧闹相差甚远，隔一道宴会厅的门就回归窒息的安静，涂振禹没有多在同一个楼层停留，进门按了电梯就往别层的空中花园去，好躲避那些认得他、不认得他的人。 靠在围栏边深呼吸，涂振禹不自觉瞄了手里的手机一眼，依旧没有点开几天未曾点入的软体，从那天和张元敏不欢而散之后，他们在校园里不再相遇，就像回到了他随手救她以前。 涂振禹不知道自己应该开心一切都回归原位，还是应该好奇之前的那些巧遇多少包含了张元敏的蓄意，他放空还没理出半点头绪，涂母便打来了，涂振禹边接起母亲的来电边往电梯回走，随便挑了一台电梯就进去，直到感觉电梯往反方向移动，才察觉自己搭错搭到向上的电梯了。 涂振禹随手按了一个楼层出去，准备换搭别的电梯下楼，刚出电梯门正好另一边的电梯到达，门一开他正想跨步便被电梯内的火热场景，弄得及时停住步伐。 他第一眼以为是身高相近的男女压在墙上狂吻，直到压在男人身上的女人，感觉到电梯外的视线，退开身正要瞪向他，涂振禹这才看清身下那人清秀的面容，察觉到两个人都是女人的事实。 只是比起这一点，发现搂着对方的女人与他对视后，认出彼此的事实，似乎更让涂振禹感到震惊。 「认识的？」短发的女人一眼就发现张元敏似乎与对方相识。 「嗯。」张元敏比涂振禹更快进入状况，没有在明知道多做什么也只是徒劳无功时，试图掩盖这一切，反而镇定不已。 「真可惜。」女人笑了一声，主动吻上她的嘴角，接着将名片塞进她裤子后方的口袋里，拔出后故意拍响张元敏一向有在锻鍊的臀部，充满曖昧地说，「你下次要主动找我才行呢，补偿我。」 明明没看见什么限制级画面，两人之间的火花、带有暗示的笑容，涂振禹却感觉自己像误闯了性爱现场一样尷尬，正想说自己搭别的电梯就好时，那人已经步出电梯外掉头离去，彷彿电梯内的一切从来没发生过。 「进来啊，你都把我的炮友弄走了，得补偿我吧？」张元敏压住电梯按钮，出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让涂振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机里的震动声疯狂提醒他该回去会场了，涂振禹看着清醒时就有几分性感，半醉后一眸一笑更带了几分媚态的张元敏。 涂振禹传了个讯息告知家里他有事先走，让涂母先跟父亲回去，接着就把手机关了。 电梯门一关上，涂振禹看她按了上面的楼层，出言提醒道，「你应该按一楼的，我送你回去。」 「我没按错，是706没错！」张元敏亮出手里的房卡吼着。 涂振禹叹了口气，这下知道她所谓的补偿是什么意思了，她和那女生是要去开房间，结果他害她白花了一晚的房钱。 涂振禹不想和喝醉的人争辩，选择先顺着她的意思把人送到房间后就走，没想到张元敏一到房间立刻抵着门不肯进去，「留下来陪我喝酒，不然我不进去！」 「张元敏。」儘管涂振禹知道她喝醉了，却还是忍不住和她认真起来，觉得她根本没把自己上次说的话听进去。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陪我喝酒、说说话有这么难吗？」张元敏撑着门低头，这一秒语气听来竟有几分清醒、认真，问住了应该坚持拒绝的他。 「就算你已经不把我当成朋友了……」张元敏抬头看向涂振禹，神情不带半点情绪，他却还是能轻易看出她撑起的笑容下，被玩笑遮掩的逞强，「难道不能把我当成一个初次见面、需要帮助的陌生人，举手之劳救救我吗？」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这样，从初次见面开始他就总是看见她的脆弱，儘管她对此一无所知，她熟睡毫无防备的模样、她提出要和他当朋友的样子，到现在，期待他能留下，每每看见她这样，他就越无法坚定。 涂振禹没有回答，也许是把张元敏的话当作是无须理会的醉话，伸手越过她的身体推开房门，语气不再如前一句生硬，啟口劝着她，「进去吧。」 当张元敏以为这是他的拒绝，收回压着墙边的手准备放弃时，才看到涂振禹越过自己身边，先进了房间。她一怔，在他彻底走过自己身后，缓缓地笑了，抹去酒后容易上来的过多情绪，转身跟着入房。 不愧是台北喊得出名字的连锁饭店，房卡一插入插卡后，灯光一亮，里面偌大的空间看来整齐舒适、配件一应俱全。张元敏也许是知道他不走、放松了，一下就衝上床上抱着枕头欢呼，整个人翻来翻去的，最后压在枕头上闻饭店独有的香味。 「没洗澡就上床很脏。」涂振禹看着，忍不住出声提醒，接着找了床边一个顺眼的角落，靠着墙壁就坐在地板上。 一脚弯曲、一脚伸直，看来竟有几分拍杂志的错觉，张元敏懒得爬起身，用身体转了一圈后，往他的方向探出头，趴在床边问，「你干嘛有床不坐、坐地板啊？」 「不想上床。」涂振禹想都没想直接回应。 在这情况下听起来却像是另一种涵义，两人同时反应过来看向对方，张元敏先笑了出声，半开玩笑地说，「放心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没说你会对我怎么样。」涂振禹忍不住轻喃道。 从在房门口看到她的眼泪开始，涂振禹就知道自己脱不了身了，他能对胡搅蛮缠的她强硬，却无法无视一个人的脆弱情绪，尤其当她连陌生人都不是时，他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第四章，保护。（1） 17 「什么？」张元敏提高音量问，她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涂振禹摇了摇头说没事，她也没继续追问，只是伸手把被子内的包包挖出，边翻找边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间饭店啊？」 「亲戚在楼下办喜宴。」涂振禹回答，见她翻出菸盒，嘴巴叼着就要点菸，他连忙阻止，「室内不能抽菸！而且饭店内空调都共通的，你这样别间会全部都是你的菸味，要抽去小阳台抽！」 「但我想跟你聊天啊。」张元敏叼着菸闷闷地说。 「我陪你去阳台不就好了，起来。」涂振禹伸手将她拉起来，确定她能站好后才松手，一前一后到外边阳台的椅子上坐下。 张元敏点菸后，深吸一口吐出菸圈，语气间分不清究竟是好笑居多还是自嘲居多地问，「欸涂振禹，你说我们两个是什么缘分啊？我都已经挑这么远的饭店，就是不想遇到熟人，结果还可以遇到你来这里喝喜酒？」 涂振禹没有附和或出声打断她，只是等待着她接下来说出自己来这的理由，也是她为什么这么希望他留下来的理由。 「我一个月平均会去一次蕾丝吧，那是我一个月里唯一会放纵我自己的一天，找一个我喜欢的女人和她上床，当那个谁都不知道的张元敏。」张元敏看着远方的风景，面无表情地叙述着属于她的秘密。 「为什么只有这一天？」涂振禹问，张元敏听言回头看向他，与平静的他对视着，「只要你愿意，你每天都可以过你想要的生活。」 张元敏像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似地大笑出声，手摀着半边脸像是笑到无法自己，他却听见笑声里参杂的那点哭声，她笑的越猖狂那哭声就越是破碎，张元敏移开手，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又哭又笑地说，「涂振禹，你不会懂的对吧？」 「是啊……你怎么会懂我有多羡慕你呢？」张元敏故作理解地轻喃着，涂振禹皱眉想问她是什么意思，她接着说，「今天如果你喜欢男生，你当然可以很大方的承认，甚至把人带回你家，你妈那么开放一定会接受吧？」 涂振禹停顿住，试想着涂母会有的各种反应，是，也许一开始会震惊，但最后他父母会理所当然地接受，这就是父母不是吗？ 「可是涂振禹，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幸运，至少对某一部份的人来说他家里的爱并不是无条件的，你永远不会懂，为什么我只能在这一天呼吸……只能无声无息地活在这一天。」张元敏的笑容太过凄凉，连他看着都觉得不忍。 一向能反驳她的涂振禹，第一次无法否认她的话，她说的没错，他根本不会懂她，也许是自以为是的理解，但他终究不会是她，可以想像但不会真的懂她的痛。 他最想逃避的开放，是建立在涂家父母对他毫无保留的爱，也是张元敏等一辈子都不可能等到的东西。 「我身边，你是唯一知道，不对，唯二知道的那个。」张元敏话说出口，想了几秒又喃喃自语地收回前一句话，「我有一个学妹也知道，只是她不知道我每个月的秘密，只知道我是个双。」 「涂振禹，你记得上次我们说的吗？」张元敏忽然提起上一次，涂振禹却分辨不出来，她指的是哪一个部分，张元敏接着解释，「关于任何一个人跟我告白，我都会接受的那一句。」 涂振禹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又提起这件事。 「你说的没错，只要我不讨厌他，就算只是一点点好感的人和我告白，我也会答应他，如果那天你回答我是，我也会答应你。」张元敏隔了几天，在这一秒承认了他说过的话，却也同时在他们这道关係先设下了底线，「但现在我后悔了，涂振禹，谁都可以但就你不行。」 「为什么？」涂振禹看着熄去菸火的她，儘管从没动过那样的念头，却还是像着魔一样，渴望知道自己被排拒在外的原因。 「你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所以，不要离开我。」张元敏凝视着他，任泪滑落，半恳求地说，「当我的树洞吧。」 从在电梯里第一秒看见涂振禹的时候，她心底没有被撞破的焦虑害怕，只剩下被撕破偽装面具的坦然和庆幸，庆幸着好险是他、庆幸着是他伸手将头上套着的塑胶袋，撕开那一点破口，让她终于得以呼吸。 她可以随便答应任何一个人的告白，也可以轻易拋弃掉嘴里说着喜欢她的人，即便涂振禹对她来说特别到让她想主动当朋友，却也不是什么例外，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不想失去他、不想在他们的关係上添染任何复杂的色彩。 所以他不能喜欢上她，他们就能一直维持这样的关係。 「进去吧。」涂振禹看她抽完菸后，昏昏欲睡又有些神智不清的样子，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将她扶了起身。见张元敏已经站不稳，这才伸手支撑住她肩膀，陪她慢慢走回屋内，让她躺回床上休息。 他才松手刚要退开，便被她抓住了手腕，涂振禹看向床上明明已经快睡着了，还死撑着眼皮不愿意入睡的张元敏，无奈地问「又怎么了？」 「陪我聊天吧，我不想睡。」张元敏儘管睏意袭来，还是想继续听听他说话，她很久没有和人聊心事了，一直以来她总是当听人心事的那一个，即便胸口的情绪堆积得再久、再深，她都只能沉默以对，逼自己压抑，现在全部都不需要了。 涂振禹没有用头头是道的态度，逼她顺从听话，反而坐回原来的角落，淡淡地问，「想聊什么？」 「都可以，你难道都没有对我好奇的地方吗？」张元敏眼神朦胧地看着他。 对她好奇吗？关于张元敏的性向，涂振禹不能说没有半点讶异，但再多的情绪，张元敏的性向似乎都与他没有任何关係，所以他也就没有任何好奇资格，只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而已。 「关于你，我没有好奇，我只是听完你说的以后，不太懂你想隐藏性向这件事，和你交往来者不拒有什么关联？」涂振禹提出自己觉得左右矛盾的一点，「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对于交往对象无关痛痒，保持单身不是也可以吗？两件事情并不衝突吧？」 「是不衝突啊。」张元敏躺平，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放空，「只是很寂寞而已……反正我也……」 「什么？」涂振禹听不清她嘴边的话，张元敏意识越来越不清楚，说话声音忽大忽小的，他不得不靠近床沿好听清她的话，最后只听见学妹二字。 涂振禹皱眉，看着那张一个晚上在他面前数度崩溃的小脸，出神许久。 第四章，保护。（2） 18 香味。 熟悉的玫瑰香味让她不自觉勾起笑容，双眼像被一层白布盖着，即便睁眼看着也是朦胧不清的画面。 女人的长发、嘴角，她们就像在被单里玩耍一样，她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溢出的幸福，只是那一点还不够回味，转眼间快速闪过的画面，和淹没嗅觉的作噁感，就让张元敏瞬间惊吓地瞪大双眼，从梦境里清醒过来。 她睁大双眼看向天花板上的白色，急促地喘息着，手紧紧抓着床沿，不晓得过了几秒，梦里的味道再次袭来，她翻下身就往厕所狂奔，抱着马桶大吐特吐。 人来人往的学生餐厅，张元敏拿着餐盘走在韩向熙、许星晨后面打哈欠。 「学姊，你没事吧？你从前天宿醉到现在欸，安捏正常吗？」许星晨夹完菜，回头看张元敏还是提不起精神，有些担心地问。 「我没事啦，要不是那些混蛋把档案误删，我那天也不用早来学校弄档案，害我一整天都没休息到……」张元敏摇头有些勉强地回应着，前天和涂振禹在阳台聊天聊一聊她就断片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房间的。 一早起来宿醉就算了，也不晓得是走什么倒楣运，头痛的要命，当天要交的小组报告还出问题，档案竟然被组员手误删掉，群组传档案的时间也早就过了下载日期，她一整天都跟同组的同学忙着循着当初的记忆，赶在课前重新弄一份报告。 压线压到前一组报告结束才完成，张元敏只差心脏没跳出来而已，昨天躺下去就睡了整整一天，本来以为头痛会减缓，没想到反而因为睡太多，痛得更严重了。 「学姊，坐那吧。」许星晨指了一边的空位，张元敏正要跟上手忽然被人扣住，她吓了一跳手里的餐盘差点打翻，涂振禹眼明手快一手抵住餐盘底下、一手扶稳她的身躯。 「你……？」张元敏看向身旁的人，一时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以往顶多和她说几句话的人，今天竟然会衝上来抓住她？张元敏直到看到他，才想起来那天早上醒来，只有看到涂振禹留在桌上的字条，说他先去上班，叫她起来联络他。 她转过头就全忘了，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有传给他，涂振禹是因为这样在生气吗？ 「跟我一起坐吧。」涂振禹对上张元敏困惑的眼神，勉强挤出理由。 「啊，学姊的恩人对吧？」许星晨站在一边，总觉得涂振禹很眼熟，这才终于想起来在哪里看过他，不就是牛排馆那位吗？ 「既然是学姊的朋友，就跟我们一起坐嘛，不要另外坐了。」许星晨热情地说，她向来对男生没好感，但自从听过涂振禹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后，对他的态度立刻成了例外中的例外。 许星晨没看出涂振禹的异样，韩向熙倒是看出来他莫名想把张元敏拉走的意图，看了张元敏一眼后也邀请道，「一起坐吧。」 涂振禹与韩向熙对视一眼，才在张元敏身边坐下，许星晨刚放下餐盘就离开位置，凑近张元敏身边，「学姊，我帮你揉一揉吧，看你这样痛我超心疼的。」 许星晨伸手正要碰触她，立刻就被另一双手制止，韩向熙和许星晨不约而同看向涂振禹，张元敏则是等了几秒都没等到她动作，又看坐在对面的韩向熙脸色不对才回头，见状连忙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来吧。」涂振禹也知道他接连的举动，在和他初次见面的人眼里看来，既无理又莫名，反正他也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他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人，既然如此，就无所谓了。 「你吗？」张元敏睁大双眼，诧异地看向他，总觉得涂振禹今天不是吃错药就是被外星人掉包了，怎么忽然对她这么好？好到她起鸡皮疙瘩了，噁。 「嗯，她坐对面还要帮你按很不方便，我就坐在你旁边，我帮你按吧。」涂振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星晨，人家都这么说了，你就回来坐着吃饭。」 许星晨本来想说不会不方便，能帮学姊她方便到不能再方便了，只是还没开口就被韩向熙打断，抬头正要说话便看到男友眼神示意她回来，她看着再粗线条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连忙改口，「那就拜託你了。」 涂振禹根本没替别人按摩过，但说都说了总不能改口，只能硬着头皮伸手碰上她的太阳穴，小心翼翼地替她揉。张元敏感觉到侧边有揉跟没揉一样的力道，好气又好笑地埋怨着，「涂振禹，你没吃饭啊？一点力气也没有。」 「而且不是这样按，是这边，这边啦。」张元敏抬手盖住他的手背，将他拉到正确的位置，看他还是不会按，嘖了一声拉下他的手，乾脆转过身抚上他太阳穴，按了几处位置解释。 涂振禹被她突来的举动弄得不知如何反应，因为坐相邻本来就过近的距离，如今在她主动靠近后，小脸在眼前放大，张元敏过分认真的表情反而显得他的不安只是大惊小怪。 只是连她身上的香水味都在提醒他，身体过分的僵硬是为什么，他以为她的香水掩盖不了身上的菸草味，却发现只有在细闻才会察觉，香水底下那一点点的菸草味。 张元敏眼看自己讲了好几句，涂振禹还是一脸呆滞地看着她，忍不住动手戳了戳他的脸颊，「欸，我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听到啊？」 「有，这里嘛。」涂振禹逼自己回神，她说一遍，即使他不在状态内，依旧能准确摸到位子，一重一缓地替她按着，张元敏感觉头疼在他的力道下稍稍舒缓，不自觉闭上双眼，丝毫没察觉气氛显得有些曖昧。 直到韩向熙敲了敲桌面，张元敏睁眼，看涂振禹对视几秒才反应过来，拉下他的手，咳了几声，不自在地说，「谢谢，好多了。」 「那就好。」涂振禹立刻坐正身子，彼此像装没事一样低头专心吃饭。 情况就已经够尷尬了，接着还听到韩向熙故意凉凉地说，「星晨，看来有人是平常被我们放闪光放太多了，现在要报復回来。」 「韩向熙，你给我闭嘴啦！」张元敏拿着汤匙作势要打他，他这才闭嘴。 「你下午还有课吗？」涂振禹像没听见他们的消遣一样，在都吃得差不多以后，看向张元敏关心地问。 「有，在e栋。」张元敏吃完嘴里的食物，点头回应。 「我也在那栋，一起去吧，我在外面等你。」涂振禹看她盘子已经清空，顺手接过她的盘子帮忙收拾，起身向许星晨、韩向熙点头示意后，便转身离开去放盘子，到门口等张元敏出来。 「喔。」张元敏一头雾水地看着涂振禹的背影后，回头见那对情侣奇怪的眼神，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想说什么，翻了翻白眼拿着包包起身，警告一句才离开追上涂振禹的步伐，「不要再乱想了！先走囉。」 「你觉得那位对学姊的态度，是不是怪怪的？」许星晨看着两人并肩站着的身影，这才开口问起男友，一开始还没看出来，后来越看越觉得涂振禹不让她碰张元敏根本是在吃醋吧？ 「说到怪张元敏更怪吧？希望她没丧心病狂到连恩人都玩得下手。」韩向熙虽然也能看出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但比起张元敏被骗，他还是觉得涂振禹被玩弄的机率高一点。 许星晨听言，眼神复杂地看着走远的身影，没有出言反驳他的话，只是沉默守住张元敏的秘密。 第四章，保护。（3） 19 两人从学餐离开后走离大楼最近的一条小路，除了新生以外，其他学生往返都走这条居多，穿过草坪只差爬上阶梯就到了，涂振禹却忽然停住步伐，张元敏见此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记错课了，我的课在a栋，你进去上课吧。」涂振禹面无表情地说着一听就不合理的谎言，e跟a一个南、一个北，他记错就算了，想起来的时间会不会太过刚好，一到e栋就想起来了？ 张元敏不是傻瓜，知道他是刻意想送她来，但学餐就在e栋附近，她不会迷路更不可能迟到，她大可以慢慢吃聊到时间差不多再走，涂振禹这么做除了支开她以外，张元敏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说涂振禹是突然转性喜欢她了，张元敏更不相信，她直接动手将他拉回草坪边说话、不让他离开，「你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涂振禹见她停住动作，连忙抽开手，不自在地说。 「把我从我朋友那边带走的理由啊，你总不可能是突然会吃醋了吧？」张元敏故意把话题往那方向导，想逼出他说真心话，果然涂振禹一脸哑口无言想否认又说不出话来。 「涂振禹，我说过我们不可能喔。」张元敏又一句补枪。 本来以为会听见涂振禹否认，却听见他反问一句，「反正你现在不是也没有男朋友吗？」 张元敏一怔看向他，涂振禹接着说，「你那天说的我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张元敏皱眉，不确定自己断片这段时间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导致涂振禹一连串反常举动。 「你不是需要树洞和挡箭牌吗？在你找到下一任男朋友以前，我当你的挡箭牌吧。」涂振禹认真地说着完全不像他会说的话，让张元敏不禁怀疑今天是愚人节，正想要他别再开玩笑时，他便说，「既然你这么喜欢她，喜欢到寧愿跟人家男朋友继续当朋友、一起吃饭的程度，那我帮你吧。」 「什么……」「你说过我是你的树洞吧？所以至少在我面前不需要再装了。」张元敏听着他的话，总觉得有哪里有些不对劲，还没搞清楚涂振禹便打断她的话。 涂振禹见她还是不肯承认，乾脆道明，「你不是喜欢那个学妹吗？」 张元敏一怔，傻傻地看着他，像被人揭穿多年秘密一样反应不过来，涂振禹下一句话宛若一记痛击，打得她无法反应过来，「你那天睡着边哭边喊的全是学妹。」 涂振禹本来也不想管这件事，要不是今天撞见她走在两人身后，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大概也不会发现，她那一整夜喃喃自语的二字，代表她藏了多深的感情。 连他看着都觉得鬱闷的情绪，她在那个人身边不晓得又是什么样的心情，明明知道对方已经有交往对象，还寧可亲眼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亲密，也捨不得移开双眼少看她一些、少心痛一点。 让涂振禹更无法理解的是，那人明明也清楚她的性向，为什么依旧不拉开距离？无法爱她，却自顾自地用朋友的身分继续拥抱她、给她无谓的希望？ 看着张元敏只能战战兢兢地保持朋友的距离，掩盖自己的心思时，涂振禹就无法不同情这个女人，脑海总会想起她又哭又笑反问着他的表情，他很想视若无睹，身体却还是早了一步，衝上前想拉开她、想拯救这个女人爬出深渊。 无论是做她能合理继续待在许星晨身边的挡箭牌也好，还是能让张元敏脱身的理由、倾诉的树洞也好，她可怜到他根本走不开身。 她说的对，他不可能懂她，但至少帮她的能力还是有的。 张元敏凝视着涂振禹，深吸了好几口气，她从来没想过会从别人嘴里再听见这句话，明知道他只是误会了，张元敏却依旧无法从那句话带来的衝击中抽身，低头反驳，「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涂振禹本来就没有要逼她承认的意思，每个人心中都有不想被人揭穿的秘密，她如果不想也不需要自己，那他做的就不是帮忙，只是自以为是想拯救人的英雄心态而已，「那就是我误会了，我不会再这样了。」 「但今天这样也不错啊，感觉我们更像朋友一点了，我并不讨厌你当我的护花使者。」张元敏这才从那句话的馀韵中缓过，看着涂振禹一本正经地道歉，又恢復本来玩笑的模样。 「你说帮你按摩吗？」涂振禹看她情绪好一点了，也不禁勾起笑容。 「主动找我吃饭也是啊。」张元敏随口回应道，接着收起笑容，诚恳地说，「谢谢你这么担心我。」 「我……没有担心你。」涂振禹不习惯这种肉麻场景，立刻否认道。 「干嘛不承认啊？我第一次知道你是傲娇属性的欸。」张元敏推了推他的手，故意糗他。 「什么是傲娇？」涂振禹没半点被糗到的自觉，反而理所当然地反问，弄得张元敏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反正那个也不是重点，既然你决定要当我树洞跟挡箭牌，我就不客气了。」张元敏自然地勾住他的手，涂振禹立刻避开，将手臂上方的手移至接近手腕的位置，她见此不禁笑问，「我是你跳交际舞的对象吗？也太老派风格了吧？」 「就算是朋友也要保持行车安全距离，知道吗？不管是你跟她，还是我跟你都一样。」涂振禹低头看向她语带深意地说，在张元敏还没意识过来以前，松开前一秒还勾着的手，「时间差不多了，我真的得去上课了。」 两人并肩走出草坪，正要分头走时，张元敏不自觉停住脚步，看着他的背影出声唤住他，「涂振禹。」 他停住步伐，不再像刚认识那几次一样，只是停下来背对着她，而是转头看向张元敏，认真地等着她说话，张元敏知道，就算这一秒她说一些玩笑话，他也会认真听完才走。 「谢谢。」她勾起笑容，忍住胸口的情绪，不让嘴角那点颤抖从声音里洩出半点。 张元敏本来以为涂振禹大概会点头示意，又或者沉默以对，没想到他只是看向她，淡淡地说，「朋友之间不需要说谢谢。」 第四章，保护。（４） 20 「哥，今天是你值大夜喔？」李承祐见他进门有些讶异地问，「我还以为今天是店长。」 「店长有事跟我换班了，你没事弄一弄交完班就可以走了。」涂振禹简单解释后便进仓库换制服，准备把身上的东西全收进柜子时，见手机震了震跳出张元敏的讯息通知，「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涂振禹看了一眼时间，再一小时就要午间十二点了，「我今天上大夜，就算没上大夜班，你这时间找我不会太晚吗？」 等了几秒只看到对方秒读没有回应，涂振禹当作她听训后不想回他，也没想太多，将东西全收进柜子就出去交班了。 「哥，听说你跟店长提离职了？」李承祐看他出来在清算机台金额时，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从哪听到的？」涂振禹一顿反问道。 「就店长最近在问大家，身边有没有人缺打工。」李承祐话一出涂振禹也大概理解他的意思了，店内待最久的就属他和朱惟欣，其他都还在学期中或是刚进来不久，他应该是问过朱惟欣后，才来问自己的。 「本来前一年实习就应该要走了，那时候缺人才留到现在，都拖到快毕业了，不走不行。」涂振禹看李承祐一脸捨不得的样子，难得开口解释自己的立场。 「哥──」李承祐眼看就要扑过来，忽然被一个进门声打断，两人正要回头喊招呼语，只见张元敏大包小包的进门。 她看向柜檯内的两人，有几分讶异地问，「欸？阿祐你也在啊？」 涂振禹本来还不确定到底应该要先问，张元敏这时间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是应该问她，那两个大包包里到底装了什么，嘴里的话在来回看了两人一眼后，问出了和前面两者全然无关的问题，「你们几时变这么熟的？」 「就那次认识加赖以后，有几次朋友揪唱歌摊缺人，我问阿祐他都有来啊！欸说到这个，你身边的朋友真的都比你好揪欸，阿祐跟江禾一都比你好约多了。」张元敏走近柜台理所当然地说。 「我不好揪，会大半夜陪你去看日出？」涂振禹脸色没有洩漏半点情绪，语气里却是满满的无奈。 「什么？你们两个大半夜去看日出？你还跟我说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李承祐像听见什么劲爆的消息惊叫出声，接着一脸谴责地看向涂振禹。 「嗯，你猜的都对，满意没？」涂振禹懒得解释，将钱盒里的钱全放回收银机，接着看向张元敏回归正题，「所以你到底来干嘛？」 「来找你吃火锅啊！」张元敏提起手上三袋东西，理所当然地说。 李承祐听言连忙走出柜檯，好奇地翻看袋子里的东西，像怕涂振禹不知道似地喊道，「哥，你女友连瓦斯炉都自己带来了欸，有够夸张的。」 「吵喔。」张元敏甩开袋子上的手，故意恶狠狠地瞪他。 「姊，有没有我的份啊？我也想吃麻辣锅。」李承祐蹲在地上，抬头兴奋地看向她。 「没有。」张元敏想都不用想，直接拒绝。 李承祐还来不及讨价还价，涂振禹便开口打断他们毫无意义的争执，「你就算拿瓦斯炉来也不能煮火锅，我在上班，外面这样不好看、你也不能进仓库。」 张元敏愣住，倒没想到这个问题，她只是一时兴起带了东西就出门找他，想说这么晚叫他来找自己，他绝对不肯，才想说去他家找他，看涂振禹说今天要上班，转个弯又赶来这，根本没想这么多。 「有什么关係？之前店长也常常找我们，在这里烤肉吃火锅啊。」李承祐不懂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如果是怕兼顾不过来，反正三更半夜来超市的人也没几个，吃一吃客人来再去结帐就好了，东西弄不完他也会留下来帮忙啊。 「店长是店长，我们是我们。」涂振禹知道他没理解两者的差异，「店长是老闆，他可以，但我们不行。」 「喔……」李承祐无法反驳他的话，只能失落地乖乖应声。 「是我没先问你就自作主张，抱歉。」张元敏没有非要为难他，连忙向他道歉。 涂振禹见她默默将袋子藏到身后，沉默几秒后关心地问，「为什么忽然想吃火锅？」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上次拍摄其实是我近期最后一次拍摄了，我打算在毕业后开始筹画我的个人品牌。」张元敏先提起前情概要，想到今天的电话内容嘴角忍不住又扬了起来，难掩兴奋地说，「结果今天竟然有牌子打来，邀我当他们新一季的拍摄模特，其中也会让我参与几款的设计，如果这次宣传成功的话，对我之后开店也会很有帮助！」 「所以你才这么开心？」涂振禹虽然不懂这跟她的个人品牌有什么关联，但看着她的笑容也不自觉跟着笑了。 「对啊！想找个人一起分享、庆祝这个好消息，结果朋友群组没半个人理我，只有你回我，所以我就来了。」 张元敏其实还没跟涂振禹以外的人说，毕竟这只是一通电话，到签约确定、真正上架还有大半年，到上架前她都不能太大肆宣传，更何况吹掉的机率还很高，她就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说、和她一起高兴而已。 当张元敏回过神来，她已经传讯息给涂振禹了，原本也不是只打算跟他一个人说而已，只是还没能找下一个他就已经已读回覆了，然后她就来了。看着涂振禹不问什么，陪着她微笑的样子，张元敏就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了，因为她可以在这个人面前，得到她想要的所有反应。 太过热情她会害怕他们的反应，不过是对她的滤镜，面对他们的祝福脸上再多微笑也达不到心里，和真正亲近的人说，听着不带半点喜怒的反应和她分析着现实，她怕她连难得的一点好消息，也只能被对方冷静浇熄。 涂振禹对她没有滤镜，也是刚刚好的冷静，能让她开心又得以喘息的刚好。 「那要吃火锅庆祝吗？」涂振禹忽然这么问。 「可是……」他刚刚不是说不行吗？张元敏傻傻地看着他，无法反应过来。 「你都拿来了，算了吧。」他说。 张元敏缓了一秒，才听懂他的算了吧，是指算了吧那就煮火锅吧。 涂振禹发现自己碰到她似乎只有无奈这个反应，反正他会把事情都做好，也会好好收拾乾净，如果真的碰到那零点一的机率被发现了，反正他也要离职了，好像也没有这么严重。 涂振禹凝视着张元敏不敢置信的笑容，忽然察觉到早就该警觉到的那一点，在他世界绝对至上的原则，每次一碰到张元敏就显得不管用了。她总是会让他想通融一点、让步一点，再妥协一点。 「哪有这样的！哥，你这样根本双标吧！」李承祐的抗议在背景里无声的响起，涂振禹却只听得见他世界里的警铃声，正警告着他，事情有些不对劲。 第五章，心死。（1） 21 涂振禹走进教室时江禾一已经在位置上，一看到他来抬头就纳闷地问，「你最近中午都去哪？」 「什么去哪？去吃饭啊。」涂振禹将包包放一边，边回答边坐下。 「你去哪吃？你不是一向只吃学餐的人吗？」江禾一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学校前后门各有不少商家，这几年他有不少次约涂振禹去外面吃饭，他每次不是嫌远就是嫌贵，只有门口的牛排店他偶尔会去。 「你家住海边吗？」涂振禹避重就轻地说。 江禾一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想抓出一点端倪，接着问，「我刚在学餐遇到张元敏，她说这两週怎么打你电话都打不通，……你在躲她？」 自从涂振禹不排斥张元敏后，他们三人只要时间允许都会一起吃饭，偶尔张元敏的朋友也会一起，除了想避开张元敏以外，他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不去学餐。 果然提到张元敏，涂振禹停顿了一下，慢一拍否认道，「你想太多了。」 桌上的手机适时地震了起来，亮起的萤幕显示着张元敏的大头贴，涂振禹看着因为震动过久而不断转向的手机，迟迟没有要接起的意思。 江禾一挑眉看向他，「你确定只是我想太多？不是你想太少？」 涂振禹充耳不闻反手就将手机塞进包包里，任震动声淹没，正如他早就猜到自己这阵子的反常，却依旧视若无睹，将原因全归咎于他没有异性朋友，只要拉开距离后，问题就不再存在了。 「干嘛？从吃饭就在打了，还要打多久？」韩向熙走出便利超商，见张元敏连抽个菸都不专心，手拿着菸不抽眼睛全盯着手机萤幕看，画面始终停留在拨号画面。 「打不通。」张元敏见他出来，立刻把电话掛断收进口袋里，默默将手里的菸抽完。 这几天她一直都有打给涂振禹，一开始以为是他刚好在忙，到后来察觉怎么都连络不上人还以为他发生什么事了，急忙传讯息问李承祐，他还一头雾水地反问她，「你在说什么啊？，哥现在就在我旁边啊！你该不会是和哥吵架了，他才不接你电话吧？」 张元敏搪塞他几句就掛了电话，她没有刻意去堵他、问他为什么，只是每天固定打三通电话给他，提醒他，她还在等他的解释。 直到刚刚在学餐见到江禾一，看着他支支吾吾替涂振禹圆谎的模样，她才终于断了理智，死都要打到他接为止，到韩向熙出声为止，张元敏才反应过来，她到底在做什么？她不是最讨厌这种骚扰别人的人吗？ 韩向熙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沉默片刻开口，「你跟他是怎样？」 「什么怎样？」张元敏低头不看他，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我没看过你对哪个男人这么执着过，你不是一向合得来就来、合不来就一拍而散吗？」韩向熙看着她不理解地问，张元敏知道他说的是她那些随手就来的前男友们，但…… 「他不一样。」她说，抬头看向韩向熙眼底，过分认真地说，「他是我朋友，就跟你一样。」 意思是不可能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了，韩向熙一秒理解她的意思，张元敏的个性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在她的世界里界线分明，说了是朋友就不会去招惹，界定好定位后就没有回转的馀地，只是涂振禹是这么想的吗？ 如果他的想法和她不同，保持朋友关係对他反而是种折磨吧，韩向熙看着专注抽菸的侧顏，没将话说破，只是提醒着，「就算是朋友，也不要太过强求，有些人不一定适合当朋友。」 张元敏听言一怔，下一秒动手推了推他，「那我们一定是最不适合当朋友的啊。」 「超不适合的。」韩向熙知道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也没继续严肃下去，玩笑地回应道后，立刻说，「你等一下不是还要去人家公司谈合作？」 「嗯啊，他们要跟我说明一下这次合作的方向，讨论看看双方的想法如何，再决定签约内容。」说起厂牌合作，张元敏脸上总算又浮现笑意。 「快去吧，不要迟到了，我还要拿饮料回去给星晨。」韩向熙晃了晃手里的凉饮示意。 「知道啦。」张元敏故意不耐烦地做鬼脸，在他转身要离开时小声地说，「欸，谢啦。」 张元敏知道他说这些，只是想让自己心情好一点，不要再继续纠结在涂振禹身上，只是韩向熙也不习惯两人之间这么肉麻，马上受不了地说，「噁，少噁心了，快滚。」 张元敏抬手作势要打他一拳，两人这才转身朝各自的方向走去。 张元敏站在大楼前难得感觉胃痛，每次她紧张时总会肠胃绞痛，只是拍摄工作多了以后、认识的人也多了，渐渐不再这么容易紧张了。张元敏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手錶上的时间，提前十五分鐘进去拜访。 「先坐一下，我通报一声请负责专案的人员来和您洽谈。」柜檯人员礼貌地将她带到会议室就坐，「请问要茶还是咖啡？」 「请问有水吗？」张元敏提出另一个选项，不管是茶还是咖啡，感觉喝了都会让她更容易跑厕所，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她不想出错。 「有，那请稍等。」对方微笑点头后退出会议室，她坐姿端正地从装潢设计观察到墙上一张又一张的业界证书，不敢拿出包包里的手机打发时间，就怕被认为对这件事不够认真。 不晓得消磨了多少时间，会议室的门才再次推开，「嗨。」 「嗨，您好。」张元敏连忙起身伸手和对方打招呼，「我是张元敏。」 「你好，我是海莉，这次案子的主要负责人。」女人握住她的手简单自我介绍，「你本人看起来比照片上漂亮多了。」 「谢谢。」张元敏大方地接受她的称讚，没有半点迂回的客套谦虚，自然的态度倒也不让人感到高傲反感。 「那我这里和您先说明一下案子流程，时间可能长至三个月半年，毕竟是从布料挑选开始，到拍摄真正上广告。」海莉在她面前坐下，将手里准备的专案资料翻开至她面前，直接切入正题说明，接着一个敲门声打断了她们对话。 海莉头也没抬，命令道，「进来。」 张元敏也就继续专注在她手上的资料，只见一双好看的手将她要的白开水放置她身边，「您的水。」 「谢……」张元敏习惯性地抬头看向对方，想道谢，直到看清来人与她相差无异的脸色后，再也吐不出任何一句话。那人似乎也被她的存在吓到了，急忙抽开手，却来不及将把手里的手指抽出，一拉直接将茶杯砸破，溅得张元敏一身湿。 看着学生时代就单纯可人的面容，双眸依旧清澈，没有因为光阴、出社会而沾染上半点世俗的气息，彷彿这一秒换上高中校服也没有半点违和感，她们之间还能按下返回键，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但惊艳也不过一秒，过去种种从胸口翻腾着，近乎要将张元敏整个人撕裂，接踵而来的是她不愿意回想的过往，一幕幕冲回她的脑海，父亲抓着她的长发逼她抬头看自己时，张元敏又痛又猖狂地逼着自己看着他大笑，接着换来脸颊上几个火辣的巴掌，床沿边、校园内，那张与现在无异的脸蛋在她面前绽放笑容的模样。 又来了，那个味道。 屎尿与酸味腐烂的味道交缠一週的味道，让张元敏急促地喘息着，试图闻到一点身上的香水味，好循线找回一点理智回归平静，却发现鼻子像失灵了，什么也闻不到，只有那个味道！只有那个味道！她不要这个味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海莉没发现张元敏没说完的那句谢谢，只知道几秒之间听见两人的惊叫声，以及茶杯组破碎的声响，看去便看见张元敏一身狼狈脸色难看至极，连忙训斥着实习生。 只见实习生脸色苍白，看来也被自己闯的祸吓到了，海莉只是表面训斥几句给张元敏看就算了，见对方似乎试图压下脾气，不停呼吸调节着，海莉关心地问，「张小姐你没事吧？不好意思，她可能太紧张了。」 「我去厕所整理一下。」张元敏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丢下一句话就奔出会议室，一衝进厕所隔间抱着马桶张元敏就是一阵狂吐，越想把那个味道彻底驱逐掉，就越无法克制如潮水般涌上的回忆。 她吐到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只能乾呕为止，最后崩溃地坐在马桶边痛哭出声。 第五章，心死。（2） 22 涂振禹将桌上的笔记收回包包，看了一眼三堂课都没拿出来的手机，它在里面不晓得震了多久才停，他伸手拿出只见萤幕上显示八十通未接来电，涂振禹愣了几秒，张元敏每天都有打来，但除了第一天以外，每天不超过三通。 他看着显示红字名称的通话纪录，暗暗感到不安，想也没想直接点开手机里的通讯软体，相较于满满的电话，张元敏只传了一条语音给他。 点开语音，她听来像是哭过的嗓音，问他，「涂振禹，你不是答应要当我的树洞吗？你不是说话算话吗？现在这样算什么？」 张元敏接着沉默许久，久到涂振禹以为后面几秒只是她误压没松开时，那小到几乎要听不见的声音，哭着说，「涂振禹，拜託你接我电话好不好？我快要撑不下去了，你可不可以救救我？」 涂振禹东西揹着，立刻点了回拨键，边说边往教室外狂奔，「你在哪？」 张元敏开门时，涂振禹只闻到她身上满满的酒味，还有屋子里扑鼻而来多到让人不适的香水味，他皱眉抓着摇摇晃晃的她问，「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整个屋子都是香水味？」 只见张元敏听言痴傻地笑了，「你也闻到了？那个味道。」 涂振禹看着她有些不对劲，总觉得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下一秒张元敏便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双手搂着他的颈子，涂振禹下意识想后退却靠上了铁门，无处可躲。 「张……」「不愧是我选的人，只有你闻的到那个味道，那个味道！」涂振禹正想将她拉开，张元敏便靠在他胸前憨傻地笑了，说着说着却又崩溃地抓着他胸口的衣服焦急地问，「涂振禹，我鼻子！我鼻子都是那个味道，去不掉，全部都是那个味道怎么办？」 「张元敏？」涂振禹看着也被她吓到了，伸手捧住她的脸蛋，「张元敏，你看着我，清醒一点。」 见张元敏吸吸鼻子勉强镇定下来后，他有耐心地问，「是什么味道？嗯？」 「涂振禹，你有闻过自己身上一个礼拜，都是屎尿和呕吐物的味道吗？」张元敏停住动作，双眸放空，沉默许久后又像醒了，冷静地反问着他，「大热天的，一个上午，味道就能传很远，远到一个村子的人都会循着味道来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令人作噁？」 涂振禹凝视着她，没有回答，她前后矛盾地说，「我很久以前闻过一次，到今天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我又闻到了那个永生难忘的味道，那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他认真听着，没有因为她说词反覆而產生怀疑，只是问她话语里的关键，「你看到谁了？」 张元敏僵住片刻，紧紧握住拳头全身颤抖着，涂振禹看着连忙拍着她的背，试图安抚着，完全忘了一分鐘前还想拉开的距离，她抓着他胸口的布料，再也无法忍受堆积在胸口多年的那些情绪，只能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竭尽全力地将所有情绪全部掏空挖出。 「张元敏！张元敏！」涂振禹见她情绪失控，再也站不住身子，为了避免她摔伤，只能将她抱在怀里护着，一次又一次地叫着她，试图将她从回忆里的恶梦里叫醒，终究只是徒劳无功。 她又回去了那个夏天，高三接近毕业的暑假。 乡下的城镇饭店寥寥无几，只有几间老旧的旅社，张元敏转了几线的公车才到隔一个市的闹区，她在公园换掉那身制服，小心翼翼地进去已经订房的小旅社，柜台厚重的黑色电视是一楼唯一的声音来源。 「208。」老闆回头见是她，立刻抽了和前一位同房间的钥匙给她。 「谢谢。」张元敏紧握钥匙走进电梯，到电梯门关上后，心里的紧张情绪才稍稍减缓下来，脸上全是等等要见到爱人的兴奋。 她转开房门，那人就站在窗边，闻声回头看向自己，脸上藏不住半点惊喜情绪，对着她甜甜一笑，「学姊。」 「等很久了吗？」张元敏关上门，将她拉近自己怀里，双手在她的腰后紧扣着。 「没有很久。」林芯湉人如其名，不仅笑容甜甜的，连声音听起来也甜甜的，音量和个子一样小，让人一听身体都跟着软了，张元敏没忍住，伸手就抵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上她的唇。 唇间流出她压抑不住的呻吟，她听着嘴角勾起，抵着她的额头故意问着她，「我都还没碰你呢，怎么总是这么敏感？」 「学姊……」果然，林芯湉小嘴又嘟了起来，那双眸明明正瞪着她，却一点慑人的效果也没有，反而带点娇气，看来像在勾引人似地，张元敏搂住她的腰又吻上，这次手隔着布料刻意蹂躪着乳尖，给她这次的呻吟一个合理的理由。 压上床，她褪去她裙下的蕾丝内裤，埋入她的腿间，双眼却直直盯着她通红的小脸不放，张元敏捨不得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尤其看着她正因为自己的舌尖折磨的难以自己时，她就更卖力。 「学姊、呜、学姊、学姊──」林芯湉抓着床单，一声又一声喊着她，张元敏退出，趁着她泛水正湿润时沾着她的水勉强挤入甬道，和往常不同的触感硬生生挤入身体最脆弱的地方，林芯湉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惊叫着，「学姊，不要！」 「没事的，就一指，别怕，很舒服。」张元敏柔声地哄着，低头舔着前端敏感的小豆子，林芯湉像触电似地颤抖着，全然忘了前一秒的害怕，沉溺在她给的情慾之中颠着，最终任船翻覆。 两人玩了一整个下午，彼此探索到累了才搂着彼此入睡，叫醒张元敏的是急促的敲门声，她迷濛地睁开双眼，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怀里的人正往胸口磨蹭着，挣扎不肯转醒。 张元敏皱眉，她们来这家旅社好几次了，老闆很少吵她们，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超过她们休息时间一小时了，难怪老闆会上来找人，大概是他们睡昏了电话没接到才会这样。 她起身穿起地上散落的衣服，坐在床沿看着她的睡脸不自觉满足地笑了，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接着起身想去开门叫老闆别再敲了，她现在付钱总可以了吧？ 下一秒一群人便衝了进来，张元敏看着傻在原地，只见林母、林父一见到她和床上衣衫不整的林芯湉，原本气冲冲地步伐霎时止住，来回看着两人迟迟无法接受摊在眼前的事实。 张元敏还没吸收林家父母为什么会在这里的事实，接着便被一巴掌打的头昏眼花，回过神只见张父怒气腾腾地看着她，「卸世卸眾！袂见笑的物件！（丢人现眼！不要脸的东西！）」 「好吵……」床上的人被大动静惊醒，揉了揉双眼，林母看着女儿还状况外的模样，气得衝上前用力打着她赤裸的身体。 「啊──妈？」林芯湉挨了好几下，这才终于清醒了，傻傻地看着气的抓狂的林母，和床前面色难看的林父，再看向地板上跪着的张元敏，只觉得心头一阵凉意，知道如今再说什么都无法挽救被父母揭穿性向的局面了。 「你这个夭寿骨！我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生下你这个孽女！」林母又气又哭地打着女儿。 张元敏看着捧在心上的人被这么打着，站起身正要衝上前替她挨打时，便听见林芯湉那一句，「我是被强姦的！」 正要迈出的步伐停住，张元敏看着床上的女人，只见她梨花带泪地指着她，用着过往她最喜欢、最捨不得的爱怜嗓音说着，「是她强姦我！她一直缠着我不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一秒时间彷彿静止了，眼前闪过的是一场跑马灯，学校白色美人树下她的笑容，每每被她逗着后总是娇嗔的声音，如今成了地狱来的诅咒，宣判了她的死刑。 房间里响起的尖叫声再也与她无关，连张父拿起一旁的椅子就要砸在她身上，张元敏也没有半点闪避的意思，只是傻傻看着坐在床上，被林母心疼地护在怀里惊魂未定的林芯湉，再也没有半点反应。 从那天，张元敏就已经死了，连个死因都不知道。 第五章，心死。（3） 23 「好一点了吗？」涂振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张元敏仅存的一点神智再次拉回，因为一口灌入的伏特加而灼热不已的喉咙，正在提醒她恶梦已经走远太久的事实。 「梅子口味的，我的最爱。」张元敏扯开笑容往后靠，想乔一个舒服的姿势，才察觉她正躺在他怀中，他只要一个低头就能吻住她，他们应该保持安全距离的，张元敏这一秒却没有想退开的意思，贴着他的衣服布料，感受着这个人的体温，她才能稍微感觉没那么孤单。 涂振禹看着她，不确定该不该继续往下问故事的后续，她说了一段还是没有说到那一个味道究竟是什么。正当他还在迟疑时，张元敏抓着自己的发尾，忽然问，「你觉得我长发好看还短发好看？」 「长发。」涂振禹想也没想直接说，虽然各个长度有不同的美，但他还是偏好长发居多。 「我也喜欢长发，所以虽然国高中都被学校要求一定要绑起来很烦，我还是没剪过一次短发。」张元敏感觉酒精让她的情绪不再那么下沉了，她的心像飘在空中一样，让她不自觉大笑着，好像不会再这么快乐了，那样的快乐却又空虚的可怜，让她想一直说话来填补胸口的情绪。 「可是那天我爸把我头发全剪了，不是剪短而已，是剪到几乎平头了。」张元敏伸手摸着头皮，明明秀发依旧穿过她的指缝，她却感觉的到那个刺刺的感觉，「他气到找不到剃头的，也要拿剪刀剪掉我所有头发，让我不能再出去勾引别人。」 「你不是问我明明保持单身也可以，为什么非要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吗？」张元敏最近在回想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时，脑海猛然浮现上次她喝醉时他好像隐隐约约问过她这句话，「我以为我是怕孤单，但现在想想，我可能是想报復我爸吧？」 「他越觉得我天生就是个贱货，我就越想活成那个样子气死他也说不定。」张元敏压不住鼻子的酸意，抬头恨恨地说，接着苦笑，「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我现在在哪。」 旅馆里那张椅子没有真的砸在她腿上，林父再恨她也看不过去一个父亲对女儿动粗，陌生人他都会阻拦了，更何况在那天以前张元敏是天天拜访他们家的人，他气归气，多少也把张元敏当成朋友女儿看待，立刻上前将张父手里的武器拿下，要他不要闹了。 张母站在角落不发一语，无论是惊讶失望也好，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看着丈夫抓狂、女儿挨打。 几分鐘后警察赶到，简单了解状况后，面色凝重地问林父，「所以哩咁有要做笔录？伊两个拢是学生捏，若是要去法官遐，查埔拢金拍看啊，啊哩这两个查某甘好？谋准拄煞啦。（所以你有要做笔录吗？她们两个都是学生欸，如果要去法官那，男生都很难看了，啊你这两个女生好吗？不然就算了啦。）」 「把人各自带回家吧。」警察见林父神色松动，连忙对着两边父母劝道。 「但我们甜甜……」「你没听到吗？闹大了，对甜甜也没好处。」林母怎么甘心自己女儿受莫大的羞辱后，连基本的金钱补偿都没有就放过张家，正要说什么话替林芯湉讨公道时，林父立刻打断她的话训斥道。 林母咬了咬牙愤恨地瞪着张元敏，听丈夫的意思，这件事只能就此算了。 「还不快带甜甜进去换衣服，像什么样子！」林父见妻子还顾着和张元敏较劲，瞪了一眼训道。 「你！对女儿兇什么啊！她才是受害者欸！」林母气得衝着丈夫大吼，接着拿棉被将女儿缠得更密不透风，免得走的时候洩漏半点春光，让人平白吃豆腐了，接着温柔地摸着林芯湉哄道，「甜甜，没事了，换个衣服，妈带你回家。」 林父收回视线，看着站不稳身子又跪回地板上的张元敏，语带深意地警告着，「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好自为之。」 恍惚之间，她看向对方，总觉得林父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像什么都不清楚。 下一秒张元敏便被张父揪着头拉出去，警察连忙追上劝阻，张父只能悻悻然收手，推着母女俩往前走，「卸世卸眾！紧转去啦！（丢人现眼！快回去啦！）」 转了几班车好不容易回到村里后，张元敏再次被父亲揪着头，一路拉回自家的三合院，沿路几个店家邻居远远就听见张父的咒骂声，虽然好奇探头想知道发生什么事，却没半个人上前关心，又或者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张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这样的场面。 「你予我跪咧。」张父用力将她甩到神明桌前，张元敏被拖一路，一个闪避不及头直接撞上木製神桌，白皙的额头立马见血，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早就对父亲的暴力行径见怪不怪了。 张元敏从小就住在村庄里，村里的人有着旧时代的纯朴，却也跟旧时代一样保守，还活在不过问别人家务事的风俗下，儘管知道张家母女三天两头就挨打，邻居只会口头慰问安抚几句，最后又回归那句，「夫妻床头吵床尾和、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张元敏早就知道她们性向，要是被父母察觉，她和林芯湉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从和她在一起后，张元敏就计画好了，等上大学就带她一起摆脱容不下异类的家庭。 她每个假日都想办法找所有她想的到的工作机会，努力想办法存下一笔钱，这三年来支撑她度过的，全是和林芯湉的以后，只要想到那个以后，她就可以忍受所有事情。 可是如今，她们已经没有以后了。 「林北佇咧共你讲话，你是未听着喔？（老子在跟你讲话，你是没听到喔？）」张父抓着她的头发，逼她只能跪在地板上抬头看自己，张元敏感觉身体像分了两个区块，一部分正因为张父的拳打脚踢发痛着，一部分却像打了止痛针一样，只能反覆切换重播着林芯湉的笑容和饭店里指着她的话，让她再也没有任何知觉，也没有活下去的意愿了。 脸颊的胀痛感和嘴角破皮的刺痛感，因为她用力扯开的笑容，痛觉更加明显，张元敏却像对这种感觉上癮了一样，最好再痛一点、越痛越好，免得她下一秒就会继续想起林芯湉那些话语。 张元敏大笑，完全不像是被人揪着头发的弱势者，反而又是猖狂又是疯癲的直视着他，面对这么多年来的童年噩梦，第一次没有半点退却、迂回地看着他，那双大眼看着张父心底发寒，面对他用力就能捏死的蚂蚁，竟也有心底发虚的一天，只能用音量勉强找回一点气场，「看三小！」 「拍啊！你毋是上口拍人？你除了会晓拍某拍囝，你阁会晓创啥？你这个无路用粪埽。（打啊！你不是最会打人了？你除了会打老婆小孩，你还会干嘛？你这个没用的垃圾。）」张元敏比他更大声地吼道，接着往他脸上就是一呸。 张父僵住一秒，反应过来就是拿一旁的东西反手砸她，「干你蜊仔欸。（干你娘）」 第五章，心死。（4） 24 南部的炎热气候，一到中午，张元敏想继续睡都显得困难，她睁眼看着被笼子划分成一格一格的天空，长手长脚的躯体只能被迫关在狭小的狗笼里曝晒，过往的长发在那天被剪的参差不齐，久未进水的她，喉咙乾涩全身无力。 她被关在这个笼子已经三天了。 「你既然无想欲做人，想做精牲，林北成全你。（你如果不想做人，想当畜牲，老子成全你。）」张父说完就扯着她将她关入笼子里，张元敏知道他想看自己求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求饶，明明第一天被关十二小时以后她就后悔了。 张元敏第一次体会到无法自控膀胱的感受，无力的羞耻感，作为人的理所当然，在生理条件前面什么都不是，衣物在一泡尿的泡浸下湿了又乾、乾了又湿，一层又一层的尿骚味，张元敏只能大小便在衣物上，任由夏天的苍蝇缠绕在自己身边。 她以为那个味道已经够难闻，两三天后，她才发现刚开始的味道已经算好了，日渐增加的排泄物，在中南部过分炎热的夏天发臭的更严重，她的下体似乎也因为细菌感染了，更无法控制排泄的状况，每尿一次下体就灼烧到不行。 张母每天会帮她送一餐来，油腻的肉味让张元敏几乎一闻到就吐，笼子内屎尿味和腐烂的食物味，让她开始分不清哪一个味道更重，只是觉得鼻子全是那个味道，她天天伴随着屎尿过日，她开始害怕，就算真的出了这个笼子，她也闻不到这以外的味道了。 「张欸，你嘛差不多咧，伊是做啥你欲安捏？（张，你也差不多点，她是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左右邻居本以为一两天就是极限了，见张父真的把女儿当成畜生养了三天也看不过去了。 「查某囝我生欸，我欲创啥着创啥！未你的代志！（女儿是我生的，我想干嘛就干嘛！没你的事情！）」张父将所有人都赶出院子，张母则像他们家从来都没有女儿一样视若无睹，继续过她的生活，每天都在她的笼子边晒衣服，晒完就进去炒菜。 几个人受不了味道，又不敢报警和神经出名的张父正面衝突，乾脆每天来张家拿水柱冲进笼子，想将屎尿冲乾净一点，冲完了训斥她几句，叫她别再乱大小便，就悻悻然地走了。 到后来张元敏已经不记得她被关第几天了，原来人的意志力这么薄弱，不过几天她就已经全然放弃逃脱的希望，她闭眼认清了自己定位不过是这个家的畜生，在这屋子里只要不照张父的想法活着，她就与畜生无异，甚至连畜生都不如。 一开始的屈辱羞耻、恨不得去死，到恐惧无助，最后在时间下磨成了认命接受，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那个味道了，但她的身体却比想像中更不肯屈服，依旧什么也吞不下去，张元敏吐到她已经不知道食物为何物，只感觉得到嘴里倒流的胃液。 在张元敏日復一日开始她的一天时，铁笼忽然开了，她听着声音和那日夜期待过几百次开啟的笼门，一点动作也没有，反而觉得这不过是她其中一个热到產生的幻觉。 「还不出来吗？想继续被关一辈子吗？」一向沉默寡言的母亲，长日以来头一次和她说话，张元敏这才发现这不是错觉，只是她也像马戏团里的大象被无数次的失败制约了，即便开了笼门也不知道该逃出去。 张元敏眨了眨眼试图抽动着手指，却感觉全身关节早就因为，关在只能弯曲进入的笼中过久，扭曲到使不上力。 张母见此，直接动手将她整个人拖出来，张元敏倒在地板上挣扎着爬不起身，只见张母拖了个准备多时的大铁盆，用简易的帘子围住勉强遮挡住外人视线后，就动手用剪刀剪去她身上发臭的衣物，接着将她拖进盆内。 张元敏坐在铁盆子内一点反应也没有，任由母亲如小时候一样拿着肥皂搓揉着她全身上下，洗了两三遍她身上依旧有洗不去的味道，张母不再浪费时间，冲乾净所有泡沫后，拿大毛巾覆盖住她的身躯，指了指一旁乾净的衣物，命令道，「穿上。」 她行动迟缓地擦拭身体后穿上，下身久违的乾燥清爽，让张元敏几乎要怀疑这漫长的时间不过是她做的恶梦。 「坐着。」张母拉了张椅子叫她坐下，接着留她一个人在院子里，自己收拾掉铁盆里的污水来回忙着。 张元敏傻傻地坐在原地放空，乡野间的风吹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比每天夜里那些人来用水冲完她后，湿润的衣服贴在身上，迎风而来的刺骨感好太多了。 没一会母亲捧着一张桌子出来，上头摆满了满满的菜，张元敏看了一眼，一闻到肉味撇过头又是一阵狂吐，张母看着地板上的呕吐物，没半句训斥，只是将碗和筷子塞进她手里。 张母拉了一张椅子，拿着吹风机就坐在她身后，静静地替她吹头，儘管她的头发早就所剩无几，不需要她吹也会自然风乾。 当张元敏以为张母不会再开口时，她边吹边淡淡地说，「吃饱就快点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张元敏听言僵在原地许久，终于意会过来母亲的这桌菜是什么意思，她紧紧握着手里温热的白饭，颤抖着感受着多年来总沉默疏离的张母，对她这个女儿唯一一次的送别，眼前这桌满满只有过年才看的见的菜色，彷彿是死刑前的最后一餐。 她儘管毫无食慾，只想吐出嘴里的饭菜，还是狼吞虎嚥将桌上的菜色每一盘都嚐过一点，将母亲为她最后一次做的菜记在心里。 张元敏休息片刻，即使伤势和双腿的关节未恢復完全，还是一拐一拐走回房间，趁着父亲出远门参加丧礼的空档，收拾所有证件和黏在床板下的存摺、提款卡，以及所有大学入学需要资料，包包揹着就连夜上台北，，从此再也没回过那个家。 第五章，心死。（5） 25 涂振禹看着怀里双眼红肿的女人，听完她说的一切，不知该作何感想，从上次在饭店房间里，听她语气苦涩地说起羡慕他的话，涂振禹就猜到她和家庭关係不好的原因，大概跟性向有关，却没想过事实比他想像中更骇人。 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需要一个树洞，她的过去让她无法摊在阳光下清创伤口，檯面下笑得越开朗、暗处的伤口就腐烂得越快，啃食着她的灵魂，无处倾诉、无处消化，最终那些梦靨还是追上了她，逼得她只能崩溃。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稍微安慰到她，也怕像他这样的人说那些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就算了，平稳的口吻听来又显得嘲讽。 涂振禹第一次领会到自己口拙的事实，或者该说过去就算知道，他也从来没在乎过，可以接受就听、不能接受就不要往来，但这一次，他却在意着自己的每一个细节动作，会无意间伤害到她。 想到这，胸口鬱闷的情绪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涂振禹知道原因是什么，却不想承认，挣扎片刻还是僵硬地举起手，僵持了几秒才碰上她的头，不熟练地拍了拍，无声地安抚着她受伤太久的心。 张元敏放空双眸，感受着他的触碰，动手压上他的手背不让他停下动作，接着又贴离他胸口更近一点。涂振禹想推开她，最后只能叹一口气，任由她这么靠着，他不应该知道她的过去的，知道以后，他就会忍不住想什么都放任她，最后一切只会越来越糟。 张元敏听着他的叹气声不自觉笑了，她知道自己很恶趣味，却是第一次发现她是这么喜欢涂振禹的叹气声，喜欢原则至上的他，因为自己困扰的模样，更喜欢他因为自己退让的样子，那会让她以为自己很重要。 「你之前不是问我说我是不是喜欢学妹吗？其实你没猜错，只是弄错人了，那个人是我高中社团学妹，不是大学的。」张元敏故意装作没听见他的叹气声，提起很久之前没能解释的事情，想起那些原因后，她的嘴角又默默拉平，淡淡地说，「喜欢谁都好，就学妹，不可能了。」 「为什么？」他问。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许星晨的样子吗？」张元敏回想着，脑海里那个疯狂喊着自己学姊的笑脸依旧活灵活现的，「她像她又不像，所以我刚开始其实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她笑着看我的表情、更讨厌她跟那个人一样总是喊着我学姊。」 许星晨清澈的眼神很像林芯湉、笑容也有一点，只是林芯湉的个性更柔一点，让张元敏总会不自觉在她身上找林芯湉的影子，却又恨她有那么一点像她。 「但认识久了以后，我知道她们并不一样，至少如果换成星晨，我知道她也许会傻住、也许刚开始会不知道怎么做，但她绝不会这样对待我。」张元敏想着想着边哭边笑了，她能想到许星晨气冲冲地保护她的样子，她个头小归小，却比谁都还要更勇敢，「她一定……会跳出来保护我。」 「……下次我会对她好一点。」涂振禹听言默默地补了一句，惹的张元敏大笑出声。 回想涂振禹的误会，张元敏看了许星晨这么久，她又是社团里唯一的女生，双重背景重叠，张元敏没有心动过吗？有吧，认识这两年，多少有过一两次的心动，只是那个念头才刚冒出，那句学姊就像动手压着她的旧伤一样，逼着张元敏清醒。 「你说过，只要我想就可以过我想要的日子吧？」张元敏闭眼忽然提起上次喝醉的话题，涂振禹停下动作应了一声，她沉默许久才将那时没坦承的话说出，「我说因为家里才这样，其实是骗你的。」 「我是双性恋，只是男生跟女生，我喜欢女生多一点，但因为她，我这辈子再也喜欢不了任何一个女人了。」张元敏颤抖着道出真正的缘由，语气时而无力时而痛苦地说，任由泪水缓缓落下，「我只要喜欢上女人，我就会害怕、害怕我付出的真心会像上次一样，把我摔得粉身碎骨。」 张元敏接着抹去泪水，睁开湿润的双眼看向他，云淡风轻地带过自己最悲惨的一点，「但如果是男人就不一样了，反正面对男人我只会心动、不会动心，这样也就不会受伤了。」 涂振禹低头看着她过度逞强的小脸说，「你不需要这样。」 张元敏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却听见他认真地说，「张元敏，你可以顺着心去爱人，不用怕受伤害而特别避开女孩子。」 她傻傻看着涂振禹过分认真的双眼，迟迟无法回神，张元敏感受着胸口的悸动，这种情绪她并不陌生，而对他，她是第二次有这样的感受，心动过后接连窜出的是惋惜，这是她第一次惋惜着自己如果能喜欢上他就好了。 不仅仅是动心、不仅仅是奢望，如果她能喜欢上他就好了……张元敏情不自禁伸手碰上他的脸颊，指尖顺着脸颊滑至他的唇，反覆抹擦着，像想知道他的唇究竟有多柔软一样。 涂振禹看着她眼底的情绪一怔，纵使他没有经验，也清楚她眼底燃烧的情绪是什么，她喝醉了、他却没有，涂振禹知道自己应该退开，他却因为她的眼神理解到自己根本脱离不了这场悲剧。 张元敏捧着他的脸，鬼迷心窍地吻上他的唇，这一秒压在胸口难以呼吸的情绪似乎都畅通了，锁在心上的安全梢终于得以拔起，吻上那一瞬，她才发现自己竟期待了这么久。 她想吻他，没有任何理由。 满腔的烈酒味顺着她的舌头渡来他的唇内，他试图躲避，却轻易就被早已熟能生巧的她压着挑逗，她的渴望又猛又急，逼得他无处可退，只能任由她捲曲招惹着他。 在涂振禹理智即将断线，正想伸手压住她的后脑勺反客为主时，那人忽然像断电的娃娃往一边倒去，涂振禹急忙抓住她将她压回自己怀里，免得她摔伤，到主动拥抱她那一刻，涂振禹才不得不承认，那个听完故事后让自己难受不已的情绪是什么。 是心疼。 他心疼她，心疼每个夜里梦中都无人出现在那座狗笼前，剪开一道又一道的枷锁拯救她、心疼和他相同的年纪，她应该要过得比自己更好的，上天却只给她过不去的伤疤，逼得她只能用香水盖去记忆里的味道、喝到不省人事，才能摆脱一点噩梦。 张元敏是正被业火燃烧的人，而他明明看见却依旧伸手拥抱她，任火延烧在他身上烙上爱的伤痕，也不喊一声痛，他引以为傲的底线，在察觉到要避开时，早已为时已晚。 除了拥抱她的伤痕以外，他什么也不能做，也选择忘了，他拥抱她的同时，还有谁能拥抱他的？开始前就该知道结局了，涂振禹却只是拥抱着她，静静看着窗外天色由黑转亮，陪她等着属于她的天亮。 第六章，退回原位。（1） 26 「涂振禹，你在搞什么鬼？」涂振禹感觉耳机被人硬生生扯下来，回头分不清江禾一的语气究竟是怒气多一点，还是傻眼的情绪多一些，只见他整个人满头大汗的，不晓得是从校园的哪一边朝他狂奔而来的。 「什么？」涂振禹揉了揉被拉痛的耳朵，毫无情绪地问着。 「你知道张元敏交新男友的事情吗？」江禾一问，「我刚去系办交资料的时候听说的，你不是在跟她交往吗？」 「去系办交资料为什么会听到她的八卦？」涂振禹听言心顿了一下，接着不着痕跡地挑出问题点反问道。 「那是重点吗？重点是为什么她有新男友？你到底是被绿了还是被甩了？」江禾一脸色难看地质问着，好像今天被甩的人是他一样。 「都不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涂振禹嘴里吐出的答案和这几个月里说出的所有回答还是一样，没有改变。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们没有可能，张元敏也早说过要他千万不要喜欢她，动心前就知道不会有结果了，如今谁在她身边他又有什么好伤心的呢？ 「欸，张元敏。」江禾一忽然止住脚步，用手肘推了推他，示意他看前面。 只见她和她的新男友正朝自己走来，涂振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风水轮流转的关係，前阵子是他躲着她不见、那天后是她松开抓着的线不再出现，他没有像张元敏一样一天三通电话，只是照旧过他的日子。 偶尔在学餐偶遇韩向熙情侣俩，他们总会找他一起併桌，接着不明所以地问一句怎么没看到张元敏时，涂振禹才会想起来，他还在等她，等她一个答案、等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笑容，等到他们下个月就要期末考了，他以为她再也不想和他有交集时，才又听到她的名字。 太久没见张元敏了，那天后看她都是透过她几天更新一次的帐号，涂振禹一时之间反而反应不过来，无法将照片里的女人与现实的她重新连结，他不确定她彼此上次是胖了还是瘦了一点。 等张元敏从他身边走过，涂振禹要继续往前时，她忽然张口喊住他，「涂振禹──」 他缓缓回头，张元敏勾着新男友的手依偎着，微笑说，「好久不见，这我男友，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吧。」 江禾一来回看了两人一眼，没看过前任分手还能这样约吃饭的，没想到涂振禹的态度更让他瞪大双眼，涂振禹礼貌和对方点了头，想也不想地答应，「好，有空约。」 两人转身后江禾一只差没抓狂了，压低声音问，「吃什么吃？你有病吗涂振禹！」 「你闭嘴。」涂振禹冷着脸咬着牙迸出一句，胸口压抑不住的鬱闷，不需要他再搧风点火地提醒。 张元敏脸上的笑容在涂振禹转身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前一秒还紧紧挽着的手也随之松开，唯一不变的是她始终看着他走远的方向没有回神。 那天张元敏是在涂振禹的怀抱里清醒的，全身僵硬到了极点，她疲惫地坐起身揉了柔身体，才发现自己就这样靠在他身上睡了一整晚，涂振禹也不知道是不是傻了，沙发就在后面，还陪着她这样睡。 凝视着连她起来都没察觉的睡脸，张元敏头痛欲裂，脑袋里的记忆却没因此少掉半分。张元敏顺着记忆伸手轻碰他的下巴，果然上面有刚长出不明显的鬍鬚，只有接吻时才会察觉到那里刺刺的，她还记得她昨晚吻他的事实。 她嗅了嗅，屋子里的香水味已经飘散的差不多了，只是周遭被她弄乱的屋子要再花一点时间整理，张元敏进房间拿了一条被子盖在他身上，这次换她留了一张字条便离开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醒来的涂振禹，她不是傻子，她想和涂振禹当朋友就是因为他界线分明，他也许是基于朋友立场才来的，但那个吻他也许有挣扎却没有退开，他对她并不是没有心思。 张元敏不想失去他，去除情人却也没有别的名目能继续留住他，她只能继续逃避，拖一天是一天。 「你还好吗？」男友皱眉看着她看去的方向，儘管察觉不对劲，依旧没有探究，只是不确定地关心着她。 「我没事。」张元敏冷静地说，她没事，她已经找到安全销了，他们……都会没事的。 「我觉得这块布料好像不行，透气度跟伸展度都有点不够。」张元敏仔细观察桌上最后决定的两块布料后，将其一挑出给予意见。第一次碰面不欢而散以后，张元敏并没有因此放弃合作机会，她为什么要因为林芯湉放弃自己的机会？ 做了不少心理准备才去第二次的拜访，海莉却抢先帮她回避了会碰面的机会，她说林芯湉是新来的实习生，为了避免造成她心里不舒服，之后张元敏来访都不会再碰到她。 张元敏不确定她到底是松了口气还是感到失望，失望这段日子以来做的心里准备都是徒劳、失望没有机会让林芯湉知道，她可以看到她后没有半点动摇，她想向她证明她林芯湉什么也不是，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我也觉得延展性跟预期不太一样，我会再跟公司採购讨论看看，看有没有相似可以代替的布料。」海莉的确也有察觉到这一点，两人又针对其它设计宣传讨论一番后。 海莉一瞥墙上的时鐘，已经过下班时间两个小时了，连忙道歉后边收拾东西边起身，「没留意到时间都这么晚了，剩下的我们下次在讨论好了。」 「没关係，那下次看什么时间方便，再连络我过来吧。」张元敏摇头，起身礼貌道别，走出大楼外头天色阴霾正在下大雨，她犹豫片刻正要迈出双腿时，忽然一把伞替她遮住雨滴，唤道，「学姊。」 第六章，退回原位。（2） 27 几个小时前还只有散客几隻的蕾丝吧，在几杯酒过后音乐随着人群渐多，逐渐大声了起来，喧闹如雷的酒吧贺尔蒙也逐渐攀升，彷彿手不贴在另一个人身上都是种失礼。 充斥着曖昧的气氛之中，张元敏像走错棚的人，将自己隔绝在外，一个人坐在吧檯上喝酒，哪怕有不少人藉着拥挤没有位子的理由靠近她，张元敏都一一拒绝了，她们脸上闪过失望的神情转身离去。 「今天怎么这么反常？」认识她几年的调酒师，看她酒一杯一杯喝、人一个接一个拒绝，不禁关心地问。 张元敏来这间酒吧三年多了，酒吧里出眾的天菜不少，但像她这样一个月只有特定日期才会出现的，很难让人不记得她，这圈子就这么大，久了大家也都听过只有这天会出现在这家酒吧的特例。 没遇过的会和调酒师探听她来的时间、遇过的更想从酒吧这里辗转得知她的任何消息，就想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来场露水情缘。 「今天不想。」张元敏闷闷地说，抒发压力行为今天忽然多了几分抗拒，她只想喝酒，好像只有这样能稍微紓解想见涂振禹的心情。她那天为什么喝酒呢？为什么仗势他们只会是朋友，没有保持安全距离？ 她好讨厌他们现在的关係，她以为在他们之间放进安全销，就能回去之前了，但事实是前进不了也退不回去，见到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太没良心，顺水推舟的在一起，他也清楚自己爱不了她的事实，自欺欺人以后，他们还能剩下什么呢？ 「嘿，你干嘛在这里耍自闭啊？来一起玩啊。」留一头中性短发的女人走近，黑色衬衫捲起袖子露出纤细又结实的前臂，磁性的中低音和藏在热情之下有意无意地碰触，对方是个高手，总是拿捏得刚刚好。 「不了，今天不想玩。」张元敏看了她一眼，摇头拒绝她的好意，她也是酒吧里的熟客，这几年介绍了不少朋友给她。 「走啦，有你最喜欢的类型欸，今天朋友带来玩的妹妹，可爱的。」女人立刻在她耳边亲暱地说，温热的气息，分不出究竟是要推荐人给她，还是要自荐。 张元敏转过头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她，女人勾起嘴角兴致盎然地回视着，没有避开她探究的眼神，只见张元敏终于要动作时，她只是错开在她耳边说，「lidya，两个攻是没有未来的。」 「好失望喔，你明明就知道我们之间是可逆的，为了你我也可以当受啊，用过的都夸欸，让人好好奇喔。」lidya没被她的话惹怒，只是倚着她的肩膀委屈巴巴地说，手顺着搂住她的腰际，又有几分试探的意味。 张元敏听言意思意思地吻了吻她的唇，两人这才同时笑了出来。 「走啦走啦──」lidya松开反拉住她的手，张元敏没再拒绝，毕竟来这就是求个开心。 她跟在她身后延续着上一个话题消遣道，「你是皮条客吗？连人家妹妹也要下手。」 「长的可爱，年龄就不是问题了好吗？知道你就喜欢国民初恋那种类型，我才留给你没下手欸。」lidya在她耳边咬耳朵，张元敏搂着她走近她说的那桌，远远看去只见她说的人有些格格不入，坐在一边低头乖巧地喝着果汁。 「小甜甜──哥给你介绍，这可是我们店里最炙手可热的限定天菜喔，人家一个月只有今天会出现，不要怕生，让姊姊带你下去跳舞。」lidya一靠近立刻跟对方介绍道，张元敏正要打招呼，一见对方抬头就愣了。 林芯湉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唤了出声，「学姊。」 「欸？你们认识啊？」lidya看张元敏脸色不太好，小声地问，「前女友？」 「不认识。」张元敏对于林芯湉惨白的脸色视若无睹，「我回去继续喝酒，就不打扰你们玩了。」 「欸──」lidya正要拦住她，张元敏立刻用嘴巴堵住她的嘴巴，惹来一声惊叫，虽然在这不少陌生人看对眼也会接吻甚至抚摸，但通常大家都坐一边、找个角落自己玩，这还是难得看人家像展示一样，站在桌前就大方吻起来了。 「嘘，下次再聊。」张元敏退开时见lidy还有些恍惚，吻了吻她的脸颊，转身走回她刚刚坐的位置，见空位在她离开不到五分鐘就被递补了，张元敏在脑袋里疯狂骂脏话诅咒林芯湉后，乾脆东西拿一拿，和调酒师打声招呼就准备离开。 越往出口走张元敏走得越缓慢，音乐声渐小她前一秒勉强压住的寂寞就越大，大到她还没来得及挣脱就被彻底压垮。张元敏打开手机通讯软体，点开这阵子频繁翻阅却始终没有任何对话的聊天室，迟疑许久，终于把对话框里的文字送出，接着将自己的定位发给对方。 「学姊。」林芯湉的声音再次传来，张元敏本以为是她酒意上来，精神恍惚才会又听到她的声音，直到她又叫了自己一次，她才转身回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几个阶梯的她。 张元敏静静看着她，就像上礼拜她喊住自己时一样，只是那时候她还能勉强看着她吐出一句好久不见，酒后连面具都戴不住了，她并不想和她有过多的交缠，「还有事吗？」 「我刚刚听你朋友说你都固定九号来这，你是不是其实……」也跟我一样忘不了你？林芯湉张了张嘴，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 早从再见到她的第一眼，林芯湉就按耐不了想再靠近她的心，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又有了能靠近她的理由，就算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资格，但可是……假如、就那么一点可能，她也想要紧抓住，所以才会在听见以后，毫不犹豫追了上来。 「你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张元敏知道她在肖想什么，看着她淡淡地说，接着不再理会她，转身继续上楼，才刚走出阶梯到人行道上便被林芯湉抓住手腕。 「学姊，你如果心里没有我，你为什么哪天不挑偏偏就挑今天来？你明知道……今天是我们每个月去旅社的日子。」林芯湉红着眼眶，不甘心地说，她不想看她对自己这么冷漠，就算是生气也好，可不可以不要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松手。」张元敏任凭她抓着自己，出言警告。 「学姊──」林芯湉恳求着。 「我叫你松手！」张元敏压不住情绪用力甩开，林芯湉力气本来就不大，一个大动作张元敏直接往后倒，林芯湉见此想伸手拉住她，她却已经先被身后的人及时抓住。 「没事吧？」涂振禹关心地问。 也许是面对林芯湉太过疲惫，又或者是她每次脆弱时都是他陪在她身边，当看到他时，张元敏就感觉自己所有的武装霎时卸下。他的存在就像告诉她，不用再害怕了，只要他在，她就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些秘密了。 张元敏摇了摇头，「我想回家了。」 「你先上计程车。」涂振禹打开车门送她上车后，对着司机大哥点头打了声招呼，「大哥你稍等一下，我跟朋友说几句话就上来，你车资照算没关係。」 「喔、好。」司机好奇地回头看一眼，见另一位是女生应该不会打起来，就放心了。 「张元敏，把窗户关起来。」涂振禹微蹲靠近车窗嘱咐着。 「你要干嘛？」张元敏抓着他的手，深怕他下一秒就丢下自己。 「关起来就对了，一下子就好了。」涂振禹拉开她的手，话语间说不上是哄，但对涂振禹来说已经是最温柔的口吻了，张元敏犹豫片刻还是乖乖照做。 涂振禹确定她听不见了才走近林芯湉身边，她早在看到男人出现后就压不住满腔的妒意，无论是张元敏看到他后就放松的神情，还是对他言听计从的信任，她毫无保留的一切曾经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现在却不是了。 如果是那个女人就算了，她还能甘心放手，但为什么偏偏是个男人？无法平衡的情绪在看到他走来后，当场爆发。 「你以为你是特别的吗？别傻了，她对男人一向都只是玩玩的而已。」林芯湉紧握拳头闷声地说，话语里没有半点气势，却依旧伤人。 她以为涂振禹会被她激怒，又或者他不让张元敏听见只是想来和她吵架，但涂振禹却只是看着她，正如前几分鐘张元敏的眼神，「不要用你的思维来想我们，我喜欢她跟我们是朋友是两件事。」 到这一秒涂振禹才终于承认，他喜欢她，他也知道她喜欢女人，但那又如何呢？他还是喜欢她、还是想当她的树洞。 「我知道那个人不可能是我，但也不能是你，你有点良心吧。」涂振禹看了车里的张元敏一眼，回头看向眼前依旧不肯放手的人冷冷地说，「你的出现只是在提醒她，她经歷过的过去，你越不愿意让过去过去，她就越痛苦，你是想逼疯她吗？」 「承认吧，她值得更好的人爱她，你和我都不是那个人。」他说。 第六章，退回原位。（3） 28 林芯湉看着驶远的计程车出神许久，他说他知道那个人不可能是他，但也不能是她、他说她的出现只是在提醒张元敏经歷过的过去，他说的那些她知道、她都知道！ 林芯湉知道她不能为自己辩解什么，但从那时候就后悔到现在的心、用好几年试图想挽救、补偿的心怎么办呢？从那一秒她就后悔了啊…… 「你跟我进来。」 从旅社离开后，一进家门，父亲没给她喘息的时间，直接开口命令道。 林芯湉停住脱鞋的动作，脸上满是不安。 「她已经够累了，今天受这么大的惊吓，你不替她讨公道就算了，现在还叫孩子进你书房干嘛？」林母看着丈夫缓缓上楼的背影，憋了一路的话如今更是藏不住。 「你安静。」林父停住动作回头冷冷睨了她一眼，林母态度立刻退缩，低头不敢看丈夫，林父看向还傻站在玄关的女儿催促道，「林芯湉，快点上来。」 「喔、好。」林芯湉东西一放，快步跟上父亲的步伐上楼，晚了一分鐘进书房，只见父亲已经坐在桌前的椅子等她了。 「关门。」林父翻着桌上看到一半的法条，头也不抬地命令着。 她连忙照做，接着乖乖站在书桌前等父亲开口，想了几百种可能，林芯湉依旧揣测不出父亲要自己进来的心思，林父不是寻常的父母，有哪个父亲在知道女儿被欺负后，还能这么冷静的？ 只是左等右等，林父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林芯湉压不住心里的焦虑，不等父亲道明原因，林芯湉就先开口替自己辩解了，「爸，我今天真的是被欺负的……」 「你还要继续说谎吗？」林父翻页，直接打断她的话，「我本来以为回到家以后，你会诚实一点，但你真让我失望。」 林芯湉眨了眨眼，在旅社床上感受到的凉意又重新爬回她背上，林芯湉疯狂转着脑筋想挤出任何合理的说法，来替自己辩解，却又一一被她否决掉，父亲终于从书本中抬头看向她，「你知道你最让我失望的是什么吗？」 「比起你喜欢女生，你更让我失望的是，你连承认的勇气也没有。」林父一句话刺穿了林芯湉的心思，「你满脑子都想着要怎么替自己脱身、怎么找藉口骗我、骗你妈，只要你能掩盖事实，就算弄到人家身败名裂，被你一句话毁了一辈子你都无所谓是吧？」 林芯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是傻傻地看着父亲撕破她虚假的面具，任泪落下。她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么卑劣的一面，当她看着被父母撞破这一切时，她想也没想就说出口了，看着学姊一瞬间惨白僵硬的面容，林芯湉知道一切已经覆水难收，既然如此她乾脆就将一切做到底，却没想过林父只是不想当眾揭穿她。 「你连后果都承担不起，当初又何必跟人家在一起呢？」 林父失望的眼神，和那一串她反驳不了的话语，到那一刻林芯湉才认清自己的真面目，从头到尾她就没想过张元敏会怎么样，当她想到时去找她试图挽回时已经太晚了，张元敏的爱义无反顾，而她的，也许并不能称之为爱吧。 她只是喜欢她，仅此而已。 林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林父不再指责她那天的事情、林母也选择忽视这个缺点，只有林芯湉知道对她而言事情并没有过去，她失眠了好几天，什么事情都会想起张元敏，已经毕业的高年级楼层、少了学长姐的社团活动。 她以为她可以当个坏人，就这么将她拋诸在后，却还是半夜偷爬起床，鼓起勇气拨通她的手机，却已经转语音信箱。 林芯湉想办法问了其他学长姊，才知道她已经断联近一週了，得不到消息的焦虑感，让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近一夜，还是决定再去找张元敏确定她没事。没想到问了几个学长姐，得到的答案都是不清楚，张元敏人缘虽然好，却没有半个人去过张元敏家，也无从得知她的地址。 她只能一早到三年级导师室，用其他名义要地址，放学后一向按表操课去补习的林芯湉，第一次往补习班反方向的车站奔去，只为了见到她。 抄写下地址的字条紧握在手心中，林芯湉换了几班公车才到上面写的城镇，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稻田，和市中心的风景截然不同，她看着久久无法回神，呆站在公车站牌那许久。 她们交往的时间不算短，每天张元敏都会到她家来玩，林芯湉曾经问过她家里到底住哪里，她只说离市中心有一段路，却没说这里已经快越县了。 「妹妹，你哪会一个人佇遮？揣人喔？（妹妹，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找人喔？）」骑脚踏车经过公车站的阿婆，难得看到村外的生面孔，好意停下来问她。 「对，我想找张元敏，你认识吗？」林芯湉回神连忙着急地问。 「啊，你揣张家彼个查某囝喔，她走啊啦──（啊，你找张家那个女儿喔，她走了啦──）」阿婆不知道她说的张元敏是谁，村里喊的都是小名或是谁家的女儿，但这村只有一户张家，她身上这套制服又跟张家那个女儿平常穿的一样，她大概也知道她是要来找谁。 「走啊是什么意思？」林芯湉皱眉不能理解地说。 「啊就顶礼拜五她爸毋知起啥物痟，把人掠转来关佇咧狗笼里一礼拜，连食饭、上便所都毋予伊她出来捏，后来她母趁张仔出去的时阵共人放啊，所以毋知人去佗啊。（啊就上礼拜五，她爸不知道发什么疯，把人抓回来关在狗笼一个礼拜，连吃饭、上厕所都不让她出来捏，后来她妈趁张仔出去的时候把人放了，所以不知道人去哪了。）」阿婆立刻好心地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林芯湉傻傻地看着阿婆，耳边响起的全是林父对她说的话，「你满脑子都想着要怎么替自己脱身、怎么找藉口骗我、骗你妈，只要你能掩盖事实，就算弄到人家身败名裂，被你一句话毁了一辈子你都无所谓是吧？」 「妹妹，你怎么哭……」「没有人报警吗？」阿婆见她面色惨白地掉泪，连忙关心，林芯湉却自顾自地打断她问。 「唉呦报什么警，他们拢一家人啊，敢讲欲看查某囝告爸爸吗？而且警察嘛袂处理这款……（唉呦报什么警，他们都一家人啊，难道要看女儿告爸爸吗？而且警察不会处理这种……）」「你们！你们怎么可以看她被关狗笼关了一个礼拜──」林芯湉听着阿婆理所当然，彷彿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情时，一向温和的性子第一次提高音量崩溃地吼道。 「唉呦，你在歹啥啦，啊张仔就彼款个性，逐摆想到就起跤动手的，你逐摆拢报警，警察也嫌夯枷啊。（唉呦，你在兇什么啦，啊张仔就那种个性，每次想到就动手动脚的，你每次都报警警察也嫌麻烦啊。）」阿婆话说得理所当然，语气却是掩不住的气虚。 「啊──」林芯湉再也站不住脚，蹲下身就是一阵痛哭，脑海里全是张元敏伸手碰触她脸颊时的笑容，最后是听见她说出那段话时，失魂落魄的神情，她为什么那时候这么说？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只是、她只是被家里管习惯了，她这辈子从来没有一秒是违背爸妈的意思活着，她只是、她只是害怕而已，她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她没有想过张家父母会这样对待她……她为什么、她怎么可以说出那些话？怎么可以？ 「学妹。」她总是这样喊自己。 「学妹，你要跟我在一起吗？」图书馆的角落，她没有半点遮掩的告白，逼得她无处可退，只有正视自己早就慌乱的心跳。 「甜甜，我爱你。」偶尔她会跟着家里一起这么叫她，因为她说她就像咖啡，没遇见她以前，她的人生没有甜味，她是让她勇敢做自己的开始。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林芯湉回想着每一个回忆，懊悔地轻喃着。 「所以重来一遍，你就不会拋弃她了吗？」忽然一个声音从眼前传来，林芯湉以为是张元敏急忙抬头，却只看见张母冷冷的视线。 「我……」林芯湉想回答是，嘴巴却吐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她回答不了张母的问题。 「你还是会拋下她，因为那一秒就是你最真诚的回答，既然你都跟我一样拋弃她了，又何必过来这一趟呢？」张母没有半点情绪起伏，那眼光早已看穿她的真心。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张妈妈，你跟我说她去哪了好不好？我还不知道她申请上了哪间学校，我欠她一个道歉！」林芯湉急忙摇头，蹲了太久的双腿早已不由她心，一动就麻直接跪在了张母的面前，最后乾脆顺势抓住她的手恳求着。 「有必要吗？你跟我欠的，一辈子都还不了她，既然如此就忘了吧，对她对你都好。」张母摇头，要不是里长婶跑来她家说有人来找张元敏，她还不晓得她找来这里了。 「张妈妈！」「听我的话，全忘了，回去好好过日子。」林芯湉还想再求她，张母只是将她扶起身，伸手拦了公车，将口袋里脏旧的零钱放在她手里，「既然已经选了，就不要回头了。」 「不是的！张妈妈！」林芯湉被她推上车，只能任由车门在她们之间关上驶离，模糊的视线里看着张母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也将她从张元敏身边越拉越远，就如她说的，不能回头了、一切已经回不去了。 第六章，退回原位。（4） 29 林芯湉本以为那会是她和张元敏的句点，她失去了她，儘管有些行尸走肉，但现实比想像中更残酷，没有人是真的失去谁就活不下去的，林芯湉以为她的生活会有什么改变，但什么也没有。 她依旧照时去上课、去补习，只有偶时走神会让她想起来，张元敏是真的存在过她的生命，不只是她的臆想而已。 「欸，甜，这是不是之前跟你很要好那个学姊啊？」 林芯湉正收拾手上的课本笔记要换教室时，一旁正热络讨论的同学一见她经过连忙拉住她问，她皱眉看向对方手机萤幕上的画面，怔了许久，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一边，拿过对方手机，想仔细看清楚那人的面容。 只见一面斑驳的涂鸦墙前，女人剃了个平头穿着品牌的灰色帽踢，脸上的伤看来怵目惊心，她却没有半点受害人的模样，反而插着口袋冷冷地直视着镜头，有几分轻蔑世界的意味。 「她这张照片真的好帅喔！第一次知道女生剃平头也可以这么好看欸，网路上疯传她这张宣传照，你不是认识吗？有机会她回来你介绍一下啊──」「她那个伤妆看起来真的好逼真喔。」那人下一秒就把手机拿回来，继续和身边的人讨论着，只有林芯湉知道那不是妆，是真的伤。 她拿出手机，一刻也等不下去，开始上网搜寻张元敏的名字。 只见资料虽然不多，但也看到刚才那张照片和张元敏新开的社群帐号，点入帐号名，她用的不是本名也不是过去的英文名，是她没见过的名字。照片下涌入不少粉丝，其中有人认出了她最近更新的照片背景，「请问你是念s大吗？看起来很眼熟！」 上课鐘响了很久，教室里只剩下林芯湉还留在原地，一条一条留言细细翻阅着，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是失落还是庆幸多一点，她分不出来，但至少她已经知道她在哪了。 得知张元敏在哪一间学校后半年，她和父母争取上台北念书的机会，林芯湉本来成绩就不差，不需要多努力就可以申请上她的学校，她却在填写时迟疑了很久，最后改填她隔壁的大学。 她没有和她重逢的勇气、也不愿意再打扰她的新生活……她就只是、只是很想见她而已。 林芯湉大学入学后第一件事不是在学校熟悉环境，而是趁着机会到她学校偷看她，只见建筑物上的布条换上了她的招生照片，头发在一年后已经长长，与回忆里的她无异。 「张元敏！」林芯湉听到那句呼唤下意识低头，等过了几秒才敢抬头往声源处看去，却只能看见她的侧脸，那是隔了一年后第一次见到她，看着张元敏和别人谈笑风生的样子，林芯湉颤抖着哭了也笑了。 她过的很好，帐号里面更新的那些照片不是做做样子，没有她她是真的……过得很好。 「芯湉！你要去哪？没事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啊？最近台北车站附近开了一间日本来的舒芙蕾店，听说很好吃！」朋友见她一下课包包揹着就要走，连忙喊住她。 「不了，我有事，先走了。」林芯湉不知道是第几次婉拒她们的邀约，转身就往隔壁学校狂奔，除了社团时间张元敏一定会出现在学校以外，其他时间她都与她的世界无关，她无从得知她的消息，只能从社群软体知道她学校以外的生活。 林芯湉也不是一週五天都能来，有时候排课排满，一週就只有一天能在社团外远远的看她。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是一种病态？执着于一个已经形同陌路的人，紧抓着她们的过去不放，却又没有向前的勇气。 见社团时间即将结束，林芯湉正准备侧身躲入死角目送她走时，一向一个人离开的张元敏身边，忽然多了一位个头娇小的女孩，她愣住，正想着也许只是她想多的时候，那人已经勾住她的手甜甜地喊了一句，「学姊。」 「学姊。」回忆里她总是这么喊她，而她总会摸摸她的头搂住她。 对方理所当然地靠在张元敏的肩膀上，亲暱的不像只是学姊学妹，张元敏没有推开她，两人笑得开朗不晓得在说些什么，惹的女孩皱眉受不了地又喊了她一声，语气里带点娇嗔，正如她们过去一样。 林芯湉目送她们走远，才愿意承认她身边已经有人了，那个空位早就不属于她了。 计程车上张元敏靠着车窗勉强平稳身子，好让颠簸的感觉舒缓一些，闭眼正以为涂振禹会一辈子不说话时，他忽然开口问她，「你那时候一个人上台北，是怎么稳定下来的？」 张元敏沉默，当涂振禹以为她不想回答，正要收回他的问题时，她开口，「我那两年就常跑台北拍照存了不少钱，本来是想在入学前上来找房子，等她毕业后一起住的，没想到那笔钱后来只有我一个人用。」 「那天刚好颱风天，我临时上来不知道要去哪，就去找了我认识的服装师姊姊，她被我吓了一跳。」张元敏还记得那天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她应该要先找旅馆安顿再去找她的，但那一个礼拜是她应该上台北拍摄的日子，张元敏怕连工作也失去了，想也没想就赶去对方那里。 「你脸跟头发是怎么回事？这样怎么拍？」秦姊大半夜开门看到她的脸都吓醒了，急忙把人拉进来。两人合作几年了，秦姊大她几岁，偶然聊天知道张元敏路途遥远，每次上来都一个人住旅馆后，觉得不安全就让张元敏以后上台北都来自己家里过夜，别乱花辛苦钱。 张元敏洗去那身寒意后，坐在沙发上接过她泡的热可可，简单说了原因，只是将林芯湉的性别换成男生，秦姊听言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抚了抚额，「我明天带你去我朋友那剃掉头发吧，你这修也跟平头差不多了，还不如剃乾净重新留。」 「那拍摄怎么办？」张元敏紧张地问。 秦姊叹口气，用手抵住她的下巴仔细看了一下伤，「你现在不能拍少女服饰，最多就是中性了。」 「我先去找认识的人帮你代打这季服装，明天跟我去见一下客户，他们有一款想主打男女都可以穿、率性中性的那种款，你刚好可以试试。」秦姊思考片刻，张元敏还以为完蛋时，她又山回路转给了另一个可能性。 张元敏曾以为这世界丑陋的面目全非，所有与她亲近的人都能在一夕之间拋弃她，名义上的父亲待她连畜生也不如，这世界好像连一点光都不愿意给她，她却还是咬着牙死都要活下去。 相较之下应该和她最疏远的陌生人，却在她生命最悽惨之际，愿意伸出手拉她一把，告诉她这个世界也并不是真的这么绝望。 张元敏还记得她听完秦姊的话，瞬间哭的像个孩子上气不接下气的，秦姊看着也理解她这礼拜过的太辛苦了，坐在她身旁拍拍她的背安抚着，叫她别想了，睡一觉醒来又是一天，没有什么事情过不了的。 「没想到我的平头跟满脸的伤在清一色的网拍照里脱颖而出，那张到现在还是我作品集里最出色的一张照片。」张元敏语气里有着藏不住的骄傲，说完脸上的笑容在想起两人近期的尷尬后，停住片刻，「可以换我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涂振禹应声。 「你为什么从来不劝我不要这样随便跟别人交往？只是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张元敏睁开眼转头，认真地看向他问，「你不会觉得我很随便、不觉得我为什么不好好保护自己吗？」 「保护自己的定义在哪？」涂振禹想都没想反问她，张元敏被问住，他接着说，「在你情我愿的情况下交往、做情侣之间该做的事情为什么叫做随便？那那些男生不随便吗？」 张元敏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应该说她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这种观念连一部分的女生都不一定能认同了，更别说是男生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男生理所当然地反问她。 「没有人能决定你想要的生活。」涂振禹认真凝视她的双眼，相似的话语让张元敏想起那天他也是用相同的语气，告诉她，只要她愿意，她每天都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曾以为那是他的不諳世事，却不知道那是他的天经地义。 「这是你的生活、你的人生，你喜欢的就是你最好的样子，没有人比你自己更了解什么更适合你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有保护好自己就好了不是吗？」涂振禹想起前几分鐘和林芯湉的对话，明知道心底骚动的情绪是什么，他却只能视若无睹地凝视着她，「张元敏，你值得被爱，也值得去爱任何一个人，只要你想。」 他给不了她要的，就只能治癒她的伤口，放她走，站好他该站的位置。 张元敏看着他的双眸，也许是等了太久，才等到这么一句话，又或许是酒后情绪太多了，明明不想哭，却还是感觉眼泪落下，她转过头不想让他看自己哭，忽然车子一个转弯她没坐稳，直接就靠上涂振禹的肩上。 也许是再亲密的拥抱都做过了，张元敏没有想移开的意思，反而靠着他缓缓闭上双眼说，「我们回到之前那样好不好？」 涂振禹没有问她之前那样是哪样，只是应声不再说话，张元敏静静靠在他肩上，这一秒忽然懂了她不能接受他是为什么，明明她对他不是完全没有感觉、明明涂振禹也没说过分手后就当不成朋友，她却还是寧愿找个人挡在中间，也不愿意顺着心意和他试试看。 她不能接受他从来就不是性别问题，也或许该说就是性别问题，她的感情可以十成十给一个女人，却连五成都给不了一个男人。她根本配不上他，他太好了，好到她即便能拿三成的心去爱他，也觉得糟蹋。 他才是那个，值得更好的人。 第六章，退回原位。（5） 30 三节连假对服务业来说是不存在的，端午连假照旧上班，李承祐几个月前就向老闆报备他要和朋友去旅行的事情，去除掉固定的大夜班，夜班只剩朱惟欣和涂振禹能排班。 「你先去休息吧，仓库有青青姊今天送来的肉粽，说是让我们一人三颗拿去吃。」涂振禹看人潮减少了，晚餐时间也早就过了一两个小时，连忙催促蹲在一边拉排面的朱惟欣去吃饭。 「北部粽还南部粽？」朱惟欣没有动作，只是随口问一句。 「还挑？应该是北部粽吧。」涂振禹不禁笑了，思考了一下林青青是台北人，包的大概就是北部粽吧，接着表明立场，「我喜欢吃北部粽。」 「我也喜欢！」朱惟欣想也没想立刻覆议，「我讨厌吃油饭，但喜欢吃北部粽。」 「所以北部粽不是油饭？」涂振禹听出她想表达的意思。 「yougotit.」朱惟欣语气轻快地说。 「不去吃吗？」涂振禹看她还蹲在原地。 「要啊。」朱惟欣想把事情做完再去，涂振禹见此走出柜檯想接手让她去吃饭，忽然听见一边玩闹和奔跑的声音，涂振禹见来不及出声警告，只能加快速度衝到她身边，挡在她跟一旁堆高的铁罐中间护住她。 朱惟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牢牢抓住，接着只感觉到砸在他身上一阵一阵的重力，吓得惊叫出声，「涂振禹──」 回神涂振禹已经松开手吃痛地靠在角落，朱惟欣张口正想问他的状况，眼前便传来少男少女的关心，「对不起！你们没事吧？」 抬头只见三人全穿了校服，脸上满是闯祸后的不安。 「你们几岁啦？把超市当操场吗……」「我没事，没关係，我们收拾一下就好了。」朱惟欣气得完全忘了对方是客人，站起身就要痛骂一顿，涂振禹及时抓住她的手腕出声阻止。 朱惟欣对上他的视线，仅存的一点理智再次回笼，勉强撇过头咬牙忍住情绪丢下一句，「我去拿冰块给你。」 三人一听到那句没关係，立刻就溜走了，店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朱惟欣结了一袋冰块走来，蹲在他身前小心冰敷他摀着的地方，皱着眉担心地问，「只有这边砸到吗？头除了痛，晕不晕？要不要去看一下医生啊？」 「我没事，你呢？没受伤吧？」涂振禹感觉伤处一阵冰凉后稍稍舒缓一点，睁眼看向她关心地问。 「你抱那么紧，我怎么可能会受伤啊！」朱惟欣看他都受伤了还在关心自己，刚刚忍着没发的脾气，一下子就吼了出来，话一出两人都愣了，这才察觉她压在他脑后的姿势，让两人的距离过度曖昧，这一秒甚至显得尷尬了起来。 「我自己来吧。」涂振禹伸手要接过她的冰块，朱惟欣迟疑几秒，还是将冰块给他拉开距离，紧握起冰凉的掌心将鬱闷的情绪全收进心底。 她不喜欢这样，这半年来却一直都是这样，他们之间好像早就回不到最初的同事关係，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她除夕那天，就不会鬼迷心窍告白了。 过年几位同事返乡过节，剩下的人除夕晚上照时段轮班回家吃饭，涂振禹和朱惟欣家都不住附近，店长孙轩宇和妻子那晚还特别带晚餐来，跟他们换班，让他们进去仓库里吃饭。 同事之间一起上班，除了逢年过节聚餐以外，很少有一起吃饭的机会，更别说是独处吃饭，朱惟欣常回想自己大概是疯了吧，才会在和他独处时说了那样的话，最后连同事的关係都回不去。 告白失败后朱惟欣提过一次离职，孙轩宇没有准许，反而是他们长达半年调开班，听说是涂振禹知道她想离职主动提的，两人后来只有交接班会碰到，要不是一向跟两人互相搭档的李承祐去旅行了，他们大概在他离职前都不会有一起上班的机会吧？ 朱惟欣不喜欢尷尬的感觉，才会若无其事地像过去一样和他间聊，只是听着他也如同往常一样回应她时，朱惟欣又会贪心的想要再多一点，才会继续蹲在原地整理，没想到反而害他受伤了。 「我们先走囉──」和大夜班告别后，两人往捷运的方向走，朱惟欣走在他身边，稍稍放慢步伐那个人就会立刻察觉，不动声色地陪着她的步调慢下，路灯下两道影子拉的长长的，街道上只听得见偶尔经过的行驶声，和两人的脚步声。 朱惟欣脑袋不自觉放空，回想过去几年，涂振禹明明不搭捷运，但只要和涂振禹一起上班，他就一定会陪她到捷运出口，才回头去牵车。 她知道，他不是因为喜欢她才对她好，只是身为同事、朋友的原则问题，十一点了，他不放心她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到捷运站。可是知道归知道，她是人，对于那些感受到好的瞬间，怎么能无动于衷？ 而当越是清楚，他对她越好，她就感觉越悲哀。惆悵的情绪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早就该过去的感情，每次在重新看见他以后又会毫无志气地涌出，弄得她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行。 涂振禹见捷运出口到了，停住脚步开口向她道别，「进去吧，我先走了。」 「涂振禹。」朱惟欣凝视着他的背影，没忍住情绪喊住他。 他回头，看向她，「怎么了？」 「听说你要离职了。」她忽然说起店里早就知道的事实，涂振禹点头，似乎也不懂她怎么会提起这件事。 「你要不要给我一个机会？」呼啸而过的车子，一霎那压过了朱惟欣喧腾的心跳，反正这一次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上班了，她不想徒留后悔，朱惟欣紧握拳头，又问了一次半年前说过的话。 只见涂振禹一怔，没想到还会再听到她第二次告白，她沉默片刻又说，「我听承祐说那个女生已经有男朋友了。」 虽然张元敏每次来朱惟欣都没遇到，但透过李承祐那张放送嘴，她多少也知道两人的关係并不一般，尤其在看到那张鲜少有情绪波动的双眼，在听见她提起对方后，欲言又止的模样轻易证实那些流言并不只是流言，这一秒的他们竟像镜子般相像。 「惟欣。」「说就算你有喜欢的人我也不在意，这种话是骗人的，但这世界上不是也有很多刚开始没有爱情，一样能发展的感情吗？如果你跟她真的不可能，那能不能让我试试看？就当给我一个机会吧。」涂振禹轻唤她的名字，想劝她不需要这样，却只看见眼前的人剖开心摊在他面前，寧愿将那些伤心摊开也想得到她所谓的机会。 涂振禹看着她颤抖的身体，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有勇气再提一次，但他知道她说的这些话并不像表面上洒脱，那是她被拒绝后花了半年，依旧想让他看见的真心，光这一点，他就无法否认，他对她并不是无动于衷。 在那次告白涂振禹是措手不及的，他没想过他对朋友的好会產生误解，却也知道这份错觉是他给她的，他不喜欢无心又去招惹别人，在此之后对于男女之间的界线比先前又更加严谨。 他依旧守着原则，却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再误会，没想到守的再严谨依旧会有例外，而对于那个例外他也只能是例外，涂振禹没有明知道会失败，依旧想争取的勇气，所以看着眼前明知道会失败，却依旧往前的她才会有一丝动摇吧。 「我……」涂振禹正要说话，便被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瞄了一眼萤幕上的名字，只见写着张元敏三字。 第七章，开始失去。（1） 31 她和涂振禹现在算什么呢？连张元敏自己都搞不清楚，她本来以为经过那一晚他们已经有了共同的共识，彼此回到过去的关係，但现在说回去也算回去了，学校碰面时涂振禹不会再回避她的邀请，但说回去了，学校以外单独约他出去，他总会找理由拒绝了。 「学姊，你怎么回去？要找学长来接你吗？」许星晨走近独自在一边抽菸的她问，张元敏迟疑一秒，脑里闪过一个念头。 「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回去。」张元敏扯开笑容，摇头拒绝他们的好意。 「你确定？不要明天又听到你做了什么蠢事欸。」韩向熙一向不爱闻菸味，见女友走近才跟着靠近，正好听见她的回答，张元敏看他来了，识趣地熄掉抽了一半的菸。 「确定，要滚快滚。」张元敏瞪了他一眼，一群人散场后，她才打了通电话给涂振禹，明知道这么做很卑鄙，她还是装醉打给他。 涂振禹像过去一样，只是问她人在哪，叫她在原地等。 张元敏坐在居酒屋外的长椅上，想着他快到，低头看着那双长腿露出笑容而不自知，见有人靠近她扬起笑容看向对方，正想说你来了，话却在看清对方的面容后堵在嘴边。 男人看她满脸的笑意在认出自己后，僵住全是藏不住的惊讶与眼底闪过的失望，压了一路的鬱闷，咬着牙嘲讽道，「不是说醉了？我看你不像醉了啊，还认得出我是谁。」 「你怎么会来？」张元敏抿了抿唇，自知理亏，不自在地问。 「我怎么会来？我怎么会来！张元敏，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男朋友啊？」卢硕閎压抑一个月的情绪，在这一秒彻底点燃，「你喝醉不打给我，还要另一个男人提醒我来接你，你是故意让他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吗？」 从交往前这两人曖昧的消息就传遍全校，交往后卢硕閎也一直告诉自己，现在和张元敏交往的人是自己，她交往过的对象这么多，如果连曖昧都要斤斤计较，感情还怎么走？ 但就算他想劝自己度量大一点，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从第一次当面介绍，卢硕閎就知道她很在意涂振禹，在意到几乎无视于他，即便两人之间仅止于朋友，他也无法忽视涂振禹的威胁。 「他不是这种人，你不要自己想多还要怪到别人身上去。」张元敏忍不住替涂振禹反驳，做错的人是她，没必要骂到涂振禹。 不说还好，一说卢硕閎火气更大，「他不是这种人？他谁啊，你这么帮他说话？」 「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张元敏顿了顿吐出答案。 「朋友？朋友你会整天想尽办法约他出去？朋友你会喝醉第一个就找他？张元敏，你当我瞎了是不是？」卢硕閎每说一句就向她逼近一步，逼得张元敏无话可说，「你如果心里早就有他，为什么还答应我的追求？」 张元敏听言忽然伸手抵住他胸口，逼他退后，冷静地打量着他，「卢硕闵，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 他被问住，一时间答不上来，他怕承认了也就代表两人之间真的结束了，只是即便他不承认，张元敏也不是瞎子，一看就明白他的意思，她叹气揉了揉额头开口，「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不跟认真的人交往吗？交往前我也都讲得很清楚啊。」 张元敏交往对象来来去去，儘管有不少风声传出她跟每个男人都只是玩玩的，但这项传言从来没有被正面证实过，只有和张元敏交往的人知道，这句话是真的。 她无法亲自告知她喜欢女生的事实，相瞒之下交往，她即便可以遵守所有情侣间的规范，也无法交付相同的情感，这样的开始对对方而言也只是一种利用，既然如此，她更倾向找有利害关係的人。 多数和她交往的都是看上她的脸、身材，又或者是校花网红这类的虚名，对于她的事前声明也感到无所谓，最后分手也通常是因为对方有了喜欢的人，或是想背着她劈腿，张元敏怕染病，大家乾脆好聚好散。 「我……」「算了，不管怎么说我的错，对不起，如果是这样我不能跟你继续交往了，你值得更好的，但那个人不是我。」张元敏想也没想立刻向他道歉，接着转身就要离开。 卢硕閎见她转身就要走，出言喊住她，「张元敏，是我值得更好的，还是你需要更好的？你为什么寧可找对你不认真的人，也不愿意回头看看等你的人？还是你只是需要一个挡箭牌？来遮掩你跟涂振禹莫名其妙的朋友关係？」 她停住脚步看向他，彷彿看见过去身陷于感情之中的自己，她为什么不再谈感情的理由，如今不就摆在自己眼前吗？这一秒看着他，她竟想起了涂振禹，他为什么不跟认真的人试试呢？ 也许有那么一点的机率，那些心动会变成真心，也许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她也能真心的喜欢上哪个男人？ 「卢硕閎，如果我答应了，却做不到呢？你的试试看是在我一定会喜欢上你的前提下，你甘愿忍耐接受，但如果试了我却还是喜欢不了你呢？到时候喜欢也会变成不甘、怨恨，你会比现在更埋怨我。」张元敏凝视着他淡淡道出结论，人的心都是自私的，爱不会让人无私，既然都知道结果，何苦还要拿两个人的心去赌呢？ 「张元敏，你有真正去喜欢过谁吗？」卢硕閎扯开笑容，明明是笑着眼神和语气却比质问时更加悲凉，他为什么委屈自己、为什么明知道眼前的人对于他的真心不屑一顾，他也情愿答应她的条件，她真的看不明白吗？ 「就是有才懂……横衝直撞去爱一个人，弄得自己伤痕累累的经验一次就够了，真心是我现在最给不起、也是最不需要的，懂吗？」张元敏深吸一口气，认真而诚恳地说，她如果能给的了他，她又为何选择回避涂振禹的心意，她如果有这个勇气试试看，她又何必在他们之间放置安全销？ 她就是什么都给不了，也什么都给不起，才只能用着朋友的名义继续靠近他，最后伤了涂振禹，也伤了卢硕閎。 第七章，开始失去。（2） 32 当涂振禹接起电话时，朱惟欣以为他会丢下一句他还有事情，连个答案都不给她头都不回就走了，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涂振禹却边说电话边伸手抓住她的手，直视她的目光说了一句，「你等我。」 朱惟欣分不清他到底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却还是明知道末班车即将到了还傻傻站在原地，听他把电话说完。 涂振禹打了通电话给韩向熙要卢硕閎的电话号码，韩向熙虽然一头雾水，却也没拒绝他的要求，确定张元敏那里有人去以后，涂振禹收起手机，看着早已拉下铁门熄灯的捷运出口，「走吧，我送你回家。」 「好。」朱惟欣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坐在涂振禹的后车座，她不知道他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车后将安全帽交还给他正要进去时，他喊住她，「惟欣。」 「你说的话我不是没有动摇，但跟我试试看你太委屈了。」回头涂振禹站在车前认真地说，那几秒间他的确想过答应，他有自信即便一开始他对她没有感情，也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只看着她一个人，但她又凭什么退而求其次呢？ 「我……」「没有人值得你委屈你自己，就算是我也一样，我既然没有自信一定能喜欢你，就不要互相浪费了，谢谢你，对不起。」朱惟欣想说自己愿意，涂振禹却摇头拒绝她的妥协。 朱惟欣低头明明想哭，却又不自觉笑了，释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涂振禹，你知道你其实很温柔吗？」 涂振禹一愣，没想过在拒绝她以后，还会从她嘴里听见这句话。 「你踩稳你的原则看似很不近人情，但其实比任何人都还温柔，连一点模糊的错觉都不想给。」朱惟欣淡淡地说出她眼里的他，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过了半年依旧放弃不了他吧，「谢谢你愿意听我第二次的告白，也谢谢你告诉我，你不是没有动摇，这样就够了。」 「惟欣。」 「不要再躲我了，我不会再逃跑了，能一起共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朱惟欣深吸一口气，将这半年一直想说的话说出口，接着绽放笑容带点真心地说，「不过如果哪一天，你觉得可以了，一定要第一个跟我说喔。」 也许她的心意不会等到那一天，但如果有那一天，她会很高兴的，那份心意并没有错失过。 处理完和朱惟欣之间的事情，涂振禹心里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事情都告一段落了，到学校才发现自己又成了舆论的中心，江禾一在教室开了学校网站给他看，只见校网被骇了，里面指名道姓说他是男小三，在张元敏和卢硕閎中间插一脚。 「有没有搞错啊，被插一脚的是你吧？」江禾一气愤地说，接着低声讨论着，「是卢硕閎做的吧？他入学前不是就拿金手奖了吗？」 「没有证据前不要乱说。」涂振禹感觉得到周遭打量的视线，儘管开口劝他别乱猜，涂振禹却也无法否认江禾一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卢硕閎是以保送成绩进来的，入校后成绩一直很优异，又和在校前几名时常代表学校去比赛，也许他一个人没有能力瘫痪整个学校网站，但两个人、三个人呢？ 平日想到会去看校网也许只有小猫两隻，但今天是下学期选课第一天，学校涌入的流量数是平常的好几倍，对方也是想过才挑今天骇入，除了选课人数以外，不少听到八卦的也同时进来看戏，涌入人数超出负荷，让学校慢了好几个小时才将一切恢復原状。 系主任宣布可以正常使用的同时，也将其处以惩戒，所有事情像被撤下的文字般回復往常的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卢硕閎的好脾气、好人缘是有名的，大家都认为他比起没听过的涂振禹，更衬张元敏的校花身分。 如今眾人眾望所归的男主角被踹了，还被逼到需要用这样激烈的手段报復，可见涂振禹做了多激怒他的事情，一下子全校都认为涂振禹手段卑鄙。 「张元敏，你是疯了吧？昨天问你要不要人送，你说不要，结果我们一走你就打给涂振禹，你有病吗？」韩向熙和涂振禹虽然不熟，但认识半学期多少也知道他的个性，这件事想都不用想，就是这水性杨花的女人搞出来的，「我当初就跟你说了，叫你没意思就离他远一点，现在搞成这样你开心了？」 张元敏看着校版上八卦的文章，被他骂得哑口无言，韩向熙看着一向最爱回嘴的好友沉着脸，也忍不住叹气，认真地问她，「张元敏，你到底怎么了？你从来就不是这种人啊。」 一直以来他们不对张元敏的感情生活发表过多意见，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一向掌控的很好，再多的对象大家都是好聚好散，她是玩咖没错，但她有对象后就不会和别人模糊不清，玩归玩，从来就不会惹火上身。 怎么知道一个涂振禹出现，她直接就点火自燃？ 「我和涂振禹只是朋友而已，是他自己想太多，我也没办法啊。」张元敏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心虚。 「朋友？我也是你朋友啊，你跟我当朋友时怎么就没娇气到整天要我送？」韩向熙旁观者清，一下就戳破她的自圆其说。 「我……那还不是因为你是有女朋友的人吗，而且我是女生啊。」张元敏勉强回应着。 「你是女生？」韩向熙像听见什么荒谬的话语一样，大笑三声，一句一句拆穿她，「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人家这样说？而且拜託，你跆拳道社社长欸，你保护我都来不及了，你哪需要人家保护啊──」 「韩向熙，你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吗？」张元敏被他一句一句刺得受不了，忍不住发火回应。 「我不这样你会认清事实吗？」韩向熙收起笑容，正因为是她的朋友、正因为当他和女友恋爱时最徬徨的时刻，是她一一说破那些盲点，所以今天换她深陷其中时，他才会更一针见血地戳破，逼她面对现实，「张元敏，你该不会喜欢涂振禹吧？」 张元敏被他的话问住，愣了愣，下意识躲避他的视线，否认道，「怎么连你都在胡说八道？我说了，没有。」 「没有？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抗拒这个事实啦。」韩向熙挑眉，知道跟她再争论下去也没意义，她不会承认这个事实，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但会不会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欢他了，只有你跟他不知道而已？」 张元敏看着他，第一次无法反驳韩向熙荒谬的言论。 第七章，开始失去。（3） 33 事情发生后隔天涂振禹就传讯息问她，「方便见面吗？」 这是认识以来涂振禹第一次约她见面，张元敏看着预览讯息的画面，心里全是止不住的焦虑感，他约她是因为校网和校版上的事情吧？他会说些什么？会因为这样就不想和她来往了吗？张元敏就是无法阻止自己继续往坏的方面去想。 张元敏挣扎片刻，还是点开回覆，「在哪见面？」 咖啡厅里一桌桌谈天说地的人们，与对坐沉默的两人呈现微妙的对比，这是这几个月里，张元敏难得没有喝半滴酒精，就和他见面的一次，看着眼前的人她忽然有些不习惯，没了酒精后的放纵，两人间全是莫名的尷尬无措。 张元敏主动开口，「校网的事情，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涂振禹顿了顿，摇头，这件事本来就与她无关，他找张元敏出来也不是想责怪她。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的，我本来就应该跟你道歉。」张元敏知道他没放心上，但不代表她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韩向熙说的对，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以报恩的名义，执意靠近他，也许这些都不会发生。 两人又回归沉默，张元敏迟疑片刻，还是将压了一整晚的疑惑，用谎言包装完整后，问了出口，「我昨天有点喝醉了，记不太清楚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但我看手机通话纪录，我明明是打给你，为什么最后是卢硕閎来接我？」 「是我和韩向熙要电话号码，请他去接你的。」涂振禹简单解释，「你既然已经有交往对象了，本来就应该请男友接送，上次酒吧那次我也应该这么做，只是没想到这样做，反而害你和你男友分手了，我很抱歉。」 张元敏看着眼前相识至今，每次只要她一通电话就会狂奔而来的人，那个对她而言来说已经仁至义尽的人，张元敏不禁想问自己到底为他付出过什么呢？无论身为被帮助的人，还是朋友，她都是单方面接受他好的那个人。 明明所有的问题都是她一个人导致的，她却依旧用谎言来掩饰她的卑劣，在他面前，她是如此相形见拙。 张元敏正想说点什么，涂振禹便啟口打断，「这也是我今天找你出来的原因。」 「什么意思？」张元敏眨了眨眼，无法理解。 「我们是朋友吧？」涂振禹忽然问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张元敏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他又说，「朋友和女朋友虽然只差一个字，意义上却不一样，行为上也必须要有所分别。」 他的话明明全部都听得懂，张元敏却感觉像什么都听不懂一样，无法理解他话语里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她不自觉皱眉又重复了一次，「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有了可能会成为女朋友的对象，就该有所区别了。」涂振禹认真地说。 张元敏坐在原地，感觉全身僵硬的无法动弹，任凭他的话穿过耳边，听见了却又什么都没听见，背景无关他们的喧闹声逐渐放大，压过了涂振禹的声音，她只看得见他张合的双唇，让她有种错觉，以为全世界只有他被按了静音，她什么都听不见。 张元敏缓了几秒回神，直觉反问道，「所以我们不能再当朋友了吗？」 「不，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涂振禹的话让她的心稍稍落地，却又更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他们就像在鸡同鸭讲一样，毫无效果。下一秒涂振禹的话单刀直入到她几乎无从招架，「有些话我习惯明说，就不拐弯抹角了，张元敏，我喜欢你。」 涂振禹嘴里吐出的明明是喜欢，脸上却没有半点告白的人应该有的忐忑，张元敏反而看起来更像那个告白的人，对涂振禹而言，他只是说出一个必须认清的事实。 从那一次她轻倚着他的肩膀，说着，「我们回到之前那样好不好？」时，涂振禹就知道他们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他想当她一辈子的树洞、想亲眼看见她幸福，可是如果继续这样，他们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张元敏愣在原地，还想不到要怎么反应时，涂振禹又说，「我说这句话不是要跟你告白，我从来就不觉得我会是那个人，你也很清楚我不是。所以我也没有想过要等你看我，或者用陪伴者的身分等你找到那个人，相反的，正因为我一直都知道不会是我，所以才决定跟另一个人开始。」 「我说过你值得被爱那句话是认真的，总有一天你会遇见那个人，但我们知道那个人不是我。我会是你永远的朋友，在你需要的时候帮你，但我们的关係就只能是你和韩向熙的相处模式。」涂振禹凝视着她认真地说。 「我不是一个有对象后，还会把朋友摆在女朋友之前的人，她既然已经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希望让她不安困扰，这是我应该给她，也是她应该有的，你懂吗？」 朱惟欣昨晚的告白也提醒了涂振禹一件事，假设他今天有对象了，那他和张元敏名义为朋友的不正常关係，对对方也是一种不尊重，既然总有一天都要摆正，那不如从现在开始，他们谁都不会再有不该有的误会。 这样不管对她，还是对他都好。 张元敏被涂振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她以为两人之间的关係在说破以后，或者在一起又分开后才会变质、失去，却没想过正因为涂振禹太好，对于不同对象界线分明，该怎样就怎样。 他够现实，所以不会傻傻站在原地守着朋友关係、他够负责，所以不会把喜欢对象摆在女友之前，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可能回到过去，从他决定握住别人手开始，她就已经失去他了。 第七章，开始失去。（5） 35 从拍摄大楼走去附近的居酒屋，一群人浩浩荡荡分批走在前后，张元敏难得走在后面与林芯湉并肩同行，海莉在前面和摄影师交谈一会才察觉她人不见了，连忙走来后面找人，见一向不合的两人正平静地交谈着，一脸好奇地说，「你们怎么？之前认识吗？」 林芯湉顿住，神色不安地看向张元敏，怕海莉说话踩到张元敏不愿意回想的过去，又将两人关係倒转回前几个小时的状态，没想到张元敏想也没想，直接大方承认道，「她是我高中学妹。」 「欸？你是她高中学姐？那怎么之前还装不熟啊？」海莉惊讶地说，看之前两人打照面总是一句话也不说，她还以为他们是什么仇人呢。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不欢而散，所以这次见面才会当不认识，现在……已经没事了。」张元敏看向一脸紧张的林芯湉，简单解释，当她说出那句已经没事时林芯湉心震了一大下。 她知道这句话不能代表什么，不代表张元敏日后还想和她有来往，更不代表张元敏已经原谅她，林芯湉却无法阻止这句话将压住她胸口几年沉甸甸的石头渐渐蚀化，期待有一天她会真的原谅她。 「唉呦，学生时代的朋友最单纯、最难得了，既然话说开就好了。那我就给你们学姐学妹彼此一点空间，好好聊聊囉，我先去前面了。」海莉就像其他不知内情的人，理所当然地说完他们以为理所当然的那些话，接着拍拍屁股闪人，留下徒增尷尬的她们。 林芯湉摸了摸腿边的布条，故作无意地问，「上次在酒吧见到的那个人，你们还好吗？」 「说到这一点，我就很恨你。」张元敏沉默片刻，忽然笑开，彷彿她嘴里说的话只是玩笑般，林芯湉却感觉自己的心脏正随着她的话语紧缩、忐忑，只见张元敏微笑说，「那次以后，我已经不能再顺着我的心意去喜欢谁了。」 框啷，她的话撞击着她的世界，让林芯湉一瞬间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已经不知道了，我不想看见他身边站着谁，却也不知道这到底只是佔有慾，还是喜欢，我还能再喜欢上谁吗？」张元敏停住脚步，看着眼前的红灯拉开她们和前一群人的距离，轻轻地感叹着。 当涂振禹和她说有了要认真的人，张元敏除了祝福，没有别句话，她给不了他想要的，就只能放手、就只能失去。 「我如果只能爱女人，对他只是心动，连一份完整的爱都给不了他，我能爱他吗？还是只是在欺骗他、耽误他呢？」张元敏睁大双眼，眼睁睁看着红灯转绿却没有动作。 「从问出这个问题开始，就已经回答你了吧。」林芯湉说，张元敏傻傻地看向右边的她，只见她扬起笑容伸出手，张元敏迟疑一秒后牵住她的手，林芯湉就这么拉着她快步闯过那条斑马线，越过车水马龙的车阵前，在人群前牵手狂奔曾是她们嚮往多年的画面，真的做到的这一秒，却是她牵着她往下一个人身边前进的时候。 两人刚越过马路的那秒，再次转红，车阵一秒间前进，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后头被车子掩盖的斑马线。 「你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不顾一切想要给他最好的。」林芯湉看向她微笑，认真而诚恳地叙述着，「去爱他以前，你只想着怎么给他真正的爱、怎么用一份完整的爱去爱他，却没发现你其实已经在爱他了。」 张元敏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我怎么可能……」 「你怎么可能不爱他呢？你有可能不爱他吗？」林芯湉凝视着她反问道。 是啊，她怎么可能不爱他呢？在涂振禹为她做这么多以后，在他这么理解她以后，她怎么有可能不爱他呢？她只是被自己的偏见、对他偏爱彻底蒙蔽了，从一开始就先设定了他们的不可能，却对自己的爱情浑然不觉。 张元敏瞪大双眸，任泪落下。 「从今天起，我把你爱人的能力还给你了，你可以重新去爱下一个人了。」林芯湉温柔地笑了，声音却随着泪水颤抖着，将她送出她给予的那些痛苦中的同时，也亲手将两人的初恋彻底告别。 「我不会原谅你。」张元敏抹去眼底的泪水，依旧逞强地说。 「我知道。」那已经无所谓了，林芯湉想，无论张元敏原不原谅，她们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不会再有未来，这份罪也不会因为她的原谅就消失，所以已经无所谓了。 「走吧，还要去喝酒呢。」张元敏提前收拾好情绪，改走在她之前，林芯湉点头，默默走在她身后，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看着她的背影。本来早就决定大学毕业后就该抽离的执念，以为正式重逢后也许能延续的执念，在消除掉张元敏的心结后，也同时宣告了她的毕业。 她们都该从那场初恋中毕业了。 第八章，找回自己。 36 「我已经不想说『我早就说了吧』。」韩向熙听完只想说这句话。 「你现在不是在说了吗？」张元敏听言只想往他头上砸一拳。 「说了又怎样，怎样──」韩向熙欠揍地故意在她面前挑衅着，「谁叫你耳朵这么硬，活该啊，早就说了。」 「你！」「唉呦，你够了啦。」许星晨看学姊被气得不轻，急忙拉住男友要他不要再继续火上加油，接着关心地问，「那学姊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他都说有要认真的人了，我现在去也太晚了吧？」张元敏双手紧扣着，焦虑地思考着。 「你有时间在这边给我多愁善感，还不直接去找他问清楚！你是白痴吗？」韩向熙受不了地说，「涂振禹跟你不一样欸，他就算一开始对对方是没感情的，但能让他决定认真的人不可能差到哪去，他这么界线分明、只对自己的女朋友好，久了也会认真到喜欢上对方的，他只要一答应对方交往，人家不主动提分手，你直接就没戏唱了，还在这里混！」 「我……」张元敏被他的话说中，一时回答不上来。 「学姊，这次不要再用喝醉蒙混过去了，也许他需要的是你清醒时的真心。」许星晨听他的话也觉得有理，接着认真提醒道。 「我、我知道了啦。」张元敏也知道自己总是拿酒后当藉口太窝囊，见学校已经没她的事，包包收拾就快步离开，留下两个人讨论着她这次成功的机率有多大。 张元敏一出社团就传讯息问涂振禹人在哪，等了半个小时都没有回讯息，人应该是在上班，但避免白跑一趟她还是传讯息给李承祐确认，接着赶回租屋处，进门打开衣柜就看见角落里那袋衣服。 从认识他就被她当成藉口的外套，到几个月后还是没有还给他，被她洗乾净摺好后就收进衣柜直到今天，张元敏多庆幸那时候她没有还给他，才有理由再去找他。 坐车的路上张元敏感觉胃正因为紧张而纠痛，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阻止她做这么衝动的事情，她却不得不这么做，无论做不做结论似乎都一样，做了也许不一定能让涂振禹看见她的真心，但不做，她一定会后悔的。 张元敏狂奔到他店的对巷街口时，第一秒看见涂振禹正想出声喊他，下一秒便看见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两人不晓得说了什么，他正在微笑，他很少笑的，明明连对她都很少微笑。 两人穿着相同的制服外衣，应该是他同事，她还以为他只有男生同事，这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也有女生，所以在她不知道的时间，涂振禹也和那个女生度过了很长的时间吗？她也见过了很多她没见过的涂振禹吗？ 张元敏一路上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勇气，眼看好像就要消失殆尽，女孩像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张元敏想避连个路灯都没得避，只能尷尬地看向对方。她愣了愣，急忙动手戳了戳涂振禹的手，示意他回头看向自己。 涂振禹看见她怔了怔没有动作，张元敏紧握拳头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绿灯，如同昨晚狂奔过去，最后在涂振禹面前站定位置，喘吁地道，「你要现在说，还是等你下班说？」 「我先进去，你们慢慢说。」女孩似乎没有半点被威胁的意识，反而很有风度地留空间给他们，转身就走进店里。 涂振禹难得不一口一句他还在上班，看向她问，「怎么来了？」 「有事想跟你说。」张元敏逼自己打起精神，不要因此失落，故作淡定地说。 「什么事？」涂振禹问。 「你不用上班吗？」张元敏看了看里面的视线，有些不安地问，她不想当那种还没交往就先败坏他人缘的朋友。 「我已经下班半小时了，我只是留下来帮忙而已。」涂振禹当她的面，直接就把制服脱了下来，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次，「怎么了？」 「这个，你的外套。」张元敏将袋子交给他，「一直没还你。」 「嗯，谢谢。」涂振禹虽然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忽然想到，把外套特地送来，却也没多问什么，只是接过站在原地等她开口。 只见张元敏低头，沉默了很久，涂振禹也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地等着。 「你和你想认真的那个人交往了吗？」张元敏思考很久，只想的到这个开头，韩向熙他们大概会要她直接告白吧，但她还是不忍心看他为难，只能想到用这种方式迂回的试探他。 涂振禹看向她，不明白她怎么会忽然想知道这件事，本就不擅长说谎的他安静几秒，还是选择摇头，「还没。」 张元敏听到他回答后，屏息等待的心终于落地，松懈后总算能大口呼吸，涂振禹见此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关心道，「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不会比现在更好了。」张元敏激动地抓住他的手，只差没感谢上帝了，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涂振禹。」 「嗯。」他应声，继续等她把话说完。 「如果你们还在测试，那公平竞争，你能不能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试看？」张元敏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像要跳出来了，手也彷彿不是她的手，一切都让她紧张得难以自己。 涂振禹却只是看了她许久，问了一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张元敏被问得莫名其妙。 「为什么你要跟着试试看？这又不是夺标比赛。」涂振禹一本正经地问着，张元敏却觉得自己快昏倒，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夺标比赛啊，不然他以为她是小狗吗？看土地要被佔了，自己也要来尿一下标记土地？ 张元敏正觉得无语时，才发现她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在他面前她总是说着自己不可能喜欢男人，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将自己排除了，又怎么会理解如今跑到他面前的自己有多么真诚，又有多么渴望能伸手拥有那个牵住他手的机会？ 「涂振禹。」她唤道，「因为我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所以想争取你女朋友的位置，这样可以吗？」 张元敏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坦然的人，她坦然面对她的一切，无论是家庭出身到她的性向，她都大方面对，直到受挫后她才发现坦然的人也会受伤，失去勇气后也会变的脆弱不堪一击，懦弱到连直视自己感情的勇气也没有。 而涂振禹就像过去的她，只是他明知道痛，只要正确，再痛他都会导回正轨，而她正在他面前捡回自己丢弃的那一份坦然。 「你在开我玩笑吗？」涂振禹无法理解地问。 「我是认真的，涂振禹，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当我男朋友？」张元敏多希望有一把刀能挖出自己的心给他看，几个月前和他说与异性交往时，自己没有半点真心的话语还歷歷在目，现在她反而说什么都不可信了。 「假的那种？」他问。 「真的那种。」张元敏睁大双眼，要他看看她的诚恳。 「很快分手那种？」他又问。 「你这么快就想结婚吗？」张元敏有点被吓到，这可能还有点困难。 涂振禹看着她的反应忽然笑了，张元敏看着不知道他的笑代表什么，正想问时，他终于松口了，「那还是先试试看吧？」 张元敏几乎想欢呼，却又立刻冷了下来，故意说，「你要脚踏两条船的试吗？」 「不是你自己说要公平竞争吗？」涂振禹挑眉，理所当然地说。 张元敏忍不住在心里嘟喃，那是他答应前的事情啊，答应后当然竞争对手能少就少囉，但既然如此她也没在怕的，立刻追问道，「那……谁一三五、谁二四六？」 涂振禹看着她已经双手握拳做好备战准备的模样，微笑说道，「先看看再说吧。」 等他已经确认她真心的那天，他再亲口告诉她，早在认知到对她感情的那日、下意识认定他们没有结果的那天，他对她早已偏爱成癮，她的假想敌从来就不存在。 《后记》 现在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结尾，所以忍不住先写后记，写完再来慢慢扩后面。 这篇一开始其实只是《变态的罗曼史》完结七个月后，忽然想到的一篇番外，而且因为那时候我还在写《倘若我是你》，完结两个月前想到的，整个卡住，连番外都只是写了个大概。 番外是毕业几年后，三人约吃饭，张元敏事先到餐厅巧遇了林芯湉，甜甜以为星晨是张元敏的新女友，离开后张元敏出去抽菸，韩向熙劝她还在意就追上去不要逞强，张元敏进而道出自己的往事。 写完那篇番外后，我还深陷在情绪很久很久走不出来，再加上后来我突发奇想去查了弯掰直的题材后，就觉得好像可以写，但我真正想写的重点不是弯掰直，而是心里真的很渴望能有一个人告诉张元敏，她可以顺着心去爱人、不用怕受伤害特别避开女孩子，这个念头慢慢形成了涂振宇，最后无法自制的想完了整个故事。 想完这篇故事的当下，我立刻写了简介传给黏黏跟半半看，两边都说很带感、唯式虐铺开张，我真的好久没写虐的，刚开始真的觉得很兴奋，跟朋友分享剧情内容以后，他们都问我怎么可以搞得这么虐啊？那个当下还很沾沾自喜，不知道我要经过什么。 到写往事那三篇我真的是崩溃，我觉得我完全就不是人啊！怎么能让张元敏经过这种事情，但都决定了，我真的是咬牙边崩溃边写，觉得我自己超不人道的，对不起，所以送你一个涂振宇，不要桑心。 这篇不知道是不是久违写虐文的关係，我真的第一次写这么快，以时间来算，我三个月写完八万字，真的是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快到我真的完结前一直在逻辑上卡关。（我回头查最快纪录是相守不相爱，四个月收，你看看这本多虐） 原设定张元敏是来者不拒，没有只挑利益上往来，所以这让她后面故意让涂振宇来接，还理直气壮这边很渣，第二原设定涂振宇是有答应惟欣试试看的，但答应后又让她自动退出让给元敏，这种砲灰行为，你们从上一本应该就知道，我超讨厌这种事情的，所以这让我很厌恶，但又必须让元敏被激起竞争意识才行。 第三是关于甜甜酒吧那边，异常执着跟纠缠这点，因为一定得让男主跟女配碰面，所以变成不纠缠很难碰面，那边我也润了很久，真的是差一点写出一本连我自己都不喜欢的小说，我到完结前一天才把元敏男友那段修完，觉得一切都完美了（哭） 我也有一度很想站惟欣（威～），但这样元敏受的苦都没意义了。 有一些设定是后面才想到的，例如元敏平头带伤拍摄那张，我忽然就想到一个墙前面，穿灰色帽梯的平头女人，一定很帅气！再想到她刚上台北很茫然，联想到前面的造型师姊姊，一切又变得更圆满合理了。 偏爱成癮，其实书名我想取的是偏见、偏爱这两个意思，因为对于自己和对方的先入为主，而以为自己和对方不会喜欢而错过的感觉，这份感情同时也是对于对方的一种偏爱，认为对方只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感情，却不知道对方需要的只有彼此而已。 但我个人还是想取更好一点的书名，但还是想不到，就拿暂名来用了。 总而言之，今年换新工作，真的写稿上也变得非常辛苦，平日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只剩假日能好好写稿。刚开始新工作时，真的很难适应，导致我假日要花一天休息，一天写稿，產量下降到只剩一週一篇时，甚至想过要不要乾脆停笔不要写了，假日好好休息算了呢？ 但又忽然想到，我工作就是想支撑我的兴趣，这样不是本末倒置吗？ 所以努力学习怎么切换我的工作开关，平日就死命加班，假日就死命写稿！ 很高兴这本这么快就写完了，虽然还剩三篇要扩、虽然工作感觉快开天窗，但我会继续努力继续平衡两边的，希望大家会喜欢这篇，因为我真的很爱这篇男女主，这篇真的是难得男女主我都很爱！没有要特别报復谁（我真的很爱报復社会欸） 也谢谢一直帮我校正逻辑的好友嵐翊，跟每週假日收留我请我喝咖啡的杜，尤其今天我出现时她说你怎么这么早，我说我没睡觉，她说那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笑），还有从书名就一直帮我想办法的黏黏跟半半。 谢谢大家陪我完成了这本书，喔讲完那三篇都不想写了，唉，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