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犬之心》 第一章 孙苒在「喜结良缘」婚礼顾问公司担任助理,成为顾问师一直是她的梦想,也是她职业生涯的终极目标。 喜结良缘位于市中心,是蒙马市婚纱街一家口碑不错的小公司,附近的住户乃至邻镇的新人都会来此委託他们心目中的婚礼。 这天,孙苒跟着她的师傅克莱儿一起到南市接见客户,通常这个时候她都要在克莱儿旁边端茶倒水递名片撑阳伞,不过这次的客户与克莱儿有些渊源,听师傅说是克莱儿亲戚的朋友透过介绍才找上来的,多了这一层关係,再加上品牌本身的名誉,顾客只简单提了自己的意见,其馀的都交由喜结良缘处理。 接到像这样要求不多的客户,一方面来说是极好的,因为在许多方面都可以适度的调整;另一方面却也怕一旦届时呈现出来的成品不如顾客预期,那结果恐怕会很惨烈。 毕竟谁也说不准,顾客是真的随意,还是真的把成品做出来以后,又会三心二意。 不论如何,至少今天整体过程都很顺利,克莱儿与顾客相谈甚欢,新人也不曾出过刁鑽的难题。而结束预约的讨论后,克莱儿给了点零用钱,让孙苒到街上晃一晃,自己则喝了一口茶后,微笑地和顾客继续聊天。 那摆手赶她出去的架势,颇有几分「大人讲话,小孩子去外面玩耍吧」的搪塞之感。 南市与邻镇犬族的大本营御琼镇相邻,也因此在这里最容易见到非流浪犬的纯种犬族。 自古有一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世上只有人族而无犬族,犬族的祖先就如同这世上的其他动物一般,虽有灵性,却不属于人类。 犬族的祖先通称为犬类,现犬类已灭绝,进化为形似人族体型,站立行走的智慧体,与人族最大的区别就是耳朵与尾巴,还保有原先犬类的模样,有着丰富柔软的毛发,发色依据血统而有所不同。 而犬族为什么会变成人型,并被归类为人类呢?每位长者在说完这个故事以后,总会如此感慨:「犬类从远古时期就是人族的好伙伴,可是拚尽全力,努力的想和人族举案齐眉呀!」 「举案齐眉」在这个故事里达到了双关的作用,其一是原意,其二则是指犬族能像人族一样站立以后,以人类的方式生活,才能与人族结为连理,做到「举案齐眉」这个动作。 不过孙苒曾和她师傅提及过这个话题,当时她的师傅极度不屑地表示:「哼!犬族的人就喜欢自命清高,什么变成人类想和人族一起生活,听了就不爽。」 彼时师傅刚和流浪犬男性分手,会说这话孙苒也不怎么意外,不过她心里并不这么认为。她记得祖母第一次告诉她这个故事的时候,祖母说她眼睛里放着光采,她是从那时候开始相信,这世上是有一生一世的爱情的。 也是因为蒙马市是最靠近御琼镇的缘故,曾有一阵子流行以犬族的方式替孩子取名,而孙苒恰巧就是这波命名潮中的婴儿。 所以当面前这名犬族男子在本来为掩人耳目而将双耳藏在发梢内,却因听见她自我介绍名字时而惊讶地抬起双耳,她的视线不住被那双灰黑色的耳朵所吸引。 事情的起源,还得将时间线倒退回半小时前。 孙苒信步走在街上,感受午后的寧静,这里没市中心吵闹,街上行人不怕挡路,四个三个的走在一起,互相搂着肩膀。这情形在全世界各处都很常见,除了有些封闭的御琼镇除外。 走在路上的时候,一名男人搭上她的肩膀,咧嘴笑道:「小姐,一个人吗?」 孙苒瞟了男人一眼,不禁想,倘若是师傅,三分鐘过后大概已经和这名长得还不差的男人吻在一块了。 她在内心叹了口气,虽然她是人族,但并不表示所有人族都一定是多重伴侣主义者,她自己就是个例外。 不过自小生长在这个环境,这样的搭訕虽然让她感到无奈,但也已经习惯了。 多重伴侣主义的好处就是,不会太过执着,对方也看得出孙苒没趣,结束话题没一会后她便瞥见他已经去找下一个目标了。 她轻叹了口气,自语道:「有些人就是吃饱撑着。」 孙苒走进公园对面的一间服饰店,坐在公园长椅上吃着冰淇淋的两位男士将这个过程都看进了眼里。 其中一名将一脚盘在腿上,年约四十初头的男人还凝视着孙苒离开的那个位置,从嘴里轻吐出一句感叹:「不容易啊……」 他身侧的年轻男人看了中年男子一眼,淡声问:「不过是拒绝无意之人罢了,何需大惊小怪。」 中年男子瞅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犬族和人族可不一样,但凡对方有几分姿色的,人族可是来者不拒的。」 年轻男子说:「但她是人族。」他看见她的耳朵了,尾巴也没藏在衣裙里的痕跡。 「这就是我说的,不容易啊!」中年男子拍拍年轻男子的肩膀,说道:「你还年轻,与人族接触不多,否则你会知道,看见刚才那一幕,比被雷劈到的机率还要低!」 年轻男子微微皱眉,「二叔,你这比喻似乎不太妥当。」好似很希望被雷劈到。 他二叔哈哈大笑,又大力地拍了拍他,「阿华,你从小就这么老成,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公孙华不甘示弱地说:「二叔也一直是老顽童,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性子还是一点都不稳重。」 公孙誉拿扇子敲了下公孙华的头,斥道:「有你这么说长辈的吗?没礼貌。」话虽是这么说,但下手并不重,语气更像是在同公孙华打闹。 「走吧走吧,正事都还没办呢。」 公孙华跟了上去,他们在附近看了几间店,两个男人对婚礼都不是很有主见的人,看过几家也没有比较好的主意,而更令他们头疼的是,他们进入店里后,每个人都想贴上来,不分男女。 走出第五家店后,公孙誉忿忿道:「这些人是眼瞎了吗?怎么会以为我跟你是一对?」 公孙华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他抿了抿唇,问了一句:「这里同性恋盛行?」 公孙誉没好气地说:「性别是其次,脸蛋才是正事,不过同性恋成婚,至少还能抵制一下生育率。」 公孙华头疼地说:「人族的辈分真乱。」性别不拘,年龄不拘,合得则来,不合则散,孩子管谁都能叫父母。 若不是为了妹妹,他才不想踏入人族的地盘一步。 进入下一间店,公孙誉学乖了,立刻表明道:「我们从御琼来的,想问你们这里有提供什么样的服务?」 此话一出,气氛立刻冷了下来,本来笑意盈盈正要向前的经理,几乎要抱到公孙华大腿的柜檯人员,还有一旁虎视眈眈的保全,尽数在这一刻,风化成灰。 最先振作起来的还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经理,虽然那笑容还是有几分僵硬,她在三十秒内快速介绍完服务后,没给两人缓衝的时间,说出但书:「我们最近接的案子有点多,这季节可是盛婚期呢,天天都是好日子,恐怕排不上行程,啊哈哈哈……」 接续几家下来,也是如上述无异的打枪。 眼见天就要黑,公孙华提议:「今天也跑得差不多了,先打道回府吧。」 「不行!今天要是没找到合适的婚顾,誓不回去。」公孙誉燃起熊熊斗志,「我们吃过饭后去市中心看看。」 公孙华睨他,「让你发下誑语说一定找得到合适的婚顾,这下打脸了吧?」 「谁说找不到?下午那几间不都热情得像沙漠吗?」 公孙华无力吐槽,被迫在市中心用了晚餐,与兴高采烈的公孙誉在婚纱街上一间间瀏览。 结果和在南市时没有相差太远,御琼这盾牌让人族怕得很。 公孙誉的斗志已经所剩无几,垂头丧气地走在后头,公孙华径自推了一间店门进去,才甫进店里,他便与少女的目光迎面撞上。 公孙华一怔,认出这是在南市碰见的那名少女,当时隔着一段距离,而现在两人距离不超过一米,她得体的微笑掛在唇边,带着浅浅的梨窝,两边的鱼骨辫勾在耳后,耳垂上别着精緻闪烁的鑽石耳针,见了来人,她微笑道:「欢迎光临,喜结良缘很高兴能为您服务,我是孙苒,请问有什么需要的?」 公孙华诧异,下意识地看向她别的名牌,果真写着「孙苒」。意外过后,他语气平稳地说:「孙小姐,我……」 从后小跑步过来的公孙誉立刻打断他:「什么孙小姐?别乱说话。」公孙誉上前和孙苒说:「我们从御琼镇过来的,我这侄子没见过什么世面,美女别介意啊。」 由于人族关係太过混乱,也没有姓氏世袭的使命感,因此是不使用姓氏的。 这下子换作孙苒惊讶了,她略微思索了会,「请问新人是……」 公孙华立刻道:「新娘是我的妹妹,新人们今天忙碌,没空过来。」 孙苒了悟,掛上职业的笑容,招待他们入座,接下来就没她什么事了,她泡了茶让两人在沙发上坐一会儿,进办公室找她的师傅,才刚提及「御琼」二字,她师傅当立色变,凝眉说道:「这客人我们不接。」 孙苒不解,「为什么呀?」 大概是她反应太大,她师傅本不想多说,但还是解释了下:「犬族向来传统,一般都是长辈主持婚礼,没像我们玩这么多花样。」 孙苒听了这话却是更迷茫,「……所以?」 「传统如犬族,没事才不会找婚顾公司,分明就有隐情。」克莱儿没好气地说。 孙苒本觉得她师傅大惊小怪,可没想到克莱儿向上呈报后,经理居然也很认同,一致同意决定不接这客户。 然而,送客这件事还是得由她来做。 孙苒心里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明明日历上空白的日期很多,经理还抱怨怎么最近案子少,但听见御琼这关键字,每个人又是草木皆兵,状态根本是两个样。 她深吸口气,将腹中拟稿说出:「抱歉,我们最近恐怕不太方便接客……」 公孙华立刻起身,「我知道了,二叔,我们走吧。」 孙苒顿觉尷尬,一种焦虑在她心中滋长,她不知抽了什么风,竟开口喊住他们,「请留步!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 店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她感到冷汗涔涔,经理及师傅的目光似乎要把她看个洞穿。 公孙二人还等着孙苒的下文,孙苒只好硬着头皮道:「喜结良缘绝对值得您的信赖,诚挚希望能有机会能为您服务,欢迎下次再度光临……」 公孙二人对看一眼,默默推门走出去了。 孙苒瞬间像是力气被抽光,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 眾人各归各位,经理和师傅回去办公室了,孙苒从玻璃门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眸光黯了黯。 好可惜啊……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可以接触犬族啊!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和纯种犬说说话的,要是喜结良缘肯接这个案子就好了,倘若她能自己接案就好了……咦? 一抹微笑浮上孙苒的脸庞。 第二章 「不行!」 克莱儿就知道,孙苒在打这鬼主意。 「为什么嘛……我自己接案,不影响师傅的名誉啊。」孙苒不死心道。 「你还不明白事情严重性吧?」克莱儿不由严肃起来,「影响的不是只有我而已,还有喜结良缘,是整个公司的名誉。你以为我们不想接犬族的案吗?错了!我们想接得很,但我们也很清楚,」顿了顿,克莱儿微瞇起眼,「犬族,招惹不得。」 孙苒扁嘴,还想挣扎一下,「真的没有转寰的馀地吗?」她忍不住道:「纯种犬有这么可怕吗?」 克莱儿叹了口气,她一边涂着大红色的纸甲油,一边同她说:「人族和犬族在爱情观上相差太多了,犬族的人一旦执着起来,可是会要命的。」 孙苒搬了张凳子坐在克莱儿旁边,「愿闻其详。」 克莱儿吹了吹指甲,「我听前男友说过,御琼镇之所以封闭,和他们犬族人秉性有很大的关联,他们对感情专一且执着,一旦动心就很难回头,可谓万劫不復啊。」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克莱儿的语气却是漫不经心,大概觉得这事和自己没太大关係。「爱而不得、所爱非人,寻死觅活的戏码可多着了。若是幸运的,恰巧是互相喜欢的,那倒也相安无事,怕就怕万一不是这样的情况,那下场……嘖嘖嘖。」克莱儿摇了摇头,没打算再说下去。 孙苒凑近克莱儿,认真地看着克莱儿,「师傅是怕,刚才那两个客人对你心动?」克莱儿正待回话,孙苒却道:「师傅未免也太自恋了吧!」 克莱儿瞪眼,「这不是自不自恋的问题,防患未然你懂不懂?」 孙苒撇了撇嘴,颇不以为然,「说来说去师傅就是觉得自己魅力太大,觉得哪个人都会被你吸引嘛。」 「我跟你说了不是这样……」 孙苒有意激怒她,续道:「不是这样是哪样?自己胆小就算了,还连带的也不让我接触。我真是不懂,师傅不是最喜欢公私分明的人了吗?怎么还会担心这种事?」 克莱儿气道:「你就这么想自立门户是不是?好啊,我这就跟经理说,让她以你自己的名义去接案!」 克莱儿正要走出门,却与听见两人争吵的经理险些撞上,她看了一眼孙苒,「孙苒,你跟我过来。」 孙苒低着头跟经理走出去,经过门口时,还扫了克莱儿一眼,对她吐舌头,克莱儿忿忿低语:「真是气死我了,不管你死活了!」 孙苒进入经理办公室,带上门,经理直入话题,「你想接犬族的案?」 面对这直球,孙苒对上经理的目光,略微瑟缩了下,最终还是顺从了内心渴望,她点点头。 「是的,经理。」 「我问你,跟着克莱儿这几年,学到了什么?」 打杂跑腿。孙苒内心第一个念头是这样,但她当然不会傻到说出口。 「学到了……与人应对进退,也结识不少客户,婚礼的流程能大致掌握,以前碰过的不少状况也大概都能临机应变了。」 「你的梦想是自己开一间婚顾公司?」 说起这个,孙苒立刻来了精神,「是的,我……」 正要详述她的蓝图,经理直接打断她:「你已经提过很多遍了,我想喜结良缘里没有一位不知道你的梦想。」 孙苒颇窘,不明白经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梦很好,但也要逐梦踏实。」经理用墨水笔在羊皮纸上挥毫,最后瀟洒地签上大名,「这个你拿着,若是心意未变,就随你去吧。」 孙苒认真细看,这竟是一份声名,她和犬族接案与喜结良缘全然无关,这虽是她希望得到的结果,但莫名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大概是经理的同意太过容易。 「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没有克莱儿那么鸡婆,好说歹说劝你不要想不开。要是你真去接了犬族案子,惹上攸关性命的事情,我也只会极力与你撇清关係,明白吗?」 孙苒一怔,垂下眸子,低声道:「犬族没那么可怕的……」 经理沉默了会,说道:「你祖母毕竟也只是流浪犬。」 流浪犬和纯种犬最大的差别在哪?流浪犬可以与人族结为伴侣,身上也或多或少有人族的血统,只是显性还是犬族,失恋了会比人族伤心得久一点,但也还能振作起来;纯种犬就像原始的犬类,以忠诚着称,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人,容不进一粒沙子,几乎可以说是不太会变心的。 纯种犬互相通婚,多半相安无事,但倘若纯种犬恋上人族,那多半只会走向悲剧,这也是为什么御琼人很少出镇的缘故。 孙苒虽然明白这些事情,却没这么害怕与纯种犬接触,相反地,她对于纯种犬的人抱持着极大的好奇心。 因为御琼犬族实在太神祕了嘛! 孙苒不傻,她知道与纯种犬接触会有危险,但又觉得若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放弃与纯种犬接触,她又觉得状况只会像现今这般止步不前。 她小时候听过很多故事,比如餐盘里的东西不吃乾净,半夜就会有坏精灵把浪费食物的小孩抓走,这种故事的由来,多半也是长辈们为了让小孩不要浪费食物编出来的。人族与纯种犬接触本就不多,他们偶尔出门也只会在南市一带採买,人族不会主动打交道,犬族更不会与人族有过多往来,她觉得人族对纯种犬是有偏见的,兴许人族口中的危险,也有部分是想像出来的,但她无法篤定,哪些传闻是真,哪些是假,她全然没有凭据。 克莱儿在得知她下定决心要去接案之后,重重叹了口气,嘴上骂骂咧咧,却在她出发前往御琼镇之前替她拟了份详尽的合约。 「……其中一方解约后,乙方不负担任何费用与责任?」孙苒唸出其中最令她感到意外的一则条文。 克莱儿点头,「当然,你是以个人名义接案,若有任何损失,你也赔不起。再说了,这字面底下的意思,可把人情帐也算进去了,就算真有人寻短见,那也与你无关。」 孙苒没有克莱儿想得周到,心里自是感激,但听了她的释文以后,心情又有点复杂。 克莱儿同她挥手道别,送她出门,「联系花店这种小事可以找我,真要出什么大事了,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孙苒真不知该回什么话,苦笑了下便揹起背包搭上马车前往御琼镇了。 御琼镇由于与外界隔绝的缘故,鲜少在外留下联络方式,她也没有任何认识的御琼人,只能亲自登门拜访,不过听说御琼镇住户不多,探听哪家要结婚应该不是太困难。 一小时后,车伕送她到御琼镇镇门口,她付了车钱向车伕道谢,朝城镇走去。 没有过多开发的御琼镇绿草如茵,空气清新,孙苒觉得走在乡野小道上心情都愉快了起来。 农忙的妇人见到生面孔,疑惑地打量她,随着她行走的步伐,妇人的视线也一直黏在她身上。 孙苒不自在,只得尷尬一笑,问道:「请问你知道有哪户人家要结婚吗?」 妇人皱了皱眉,「你是人族?」虽是问句,但有八成篤定。 一阵风吹过,孙苒感觉得妇人并不是很欢迎自己,她努力保持微笑,「是的,我来这里是为了……」 没给她解释拜访的原由,只听妇人大喊一声,一名壮汉从屋后走出,他扔下锄头看向妇人,妇人则是带着敌意地指着孙苒。 壮汉看了她两秒,脸色顿时就沉下去了,「离开御琼镇,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孙苒还真没想过,自己就得这么打道回府了。 她乾瞪着拿锄头的妇人和身材壮硕的男人,不甘地扭头离开。走出镇没几步,她愈发不甘心,但强行进去,她大概连新人都见不到,就要命丧于此了。 孙苒咬唇,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事情──潜入御琼镇。 她从壮汉与妇人的屋后绕过去,打算走远路,她猫着腰走了好一段路,才庆幸自己终于顺利潜入,没想到抬头就看见一个孩子指着她,大声嚷道:「父亲、母亲,有人族!」 「小孩子说什么瞎话,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孩子父亲闻声扭头过来,见到伏在地上在草丛间爬行的孙苒,瞪大双眼,「人族!」 他这么一吆喝,几乎左邻右舍都看过来了,镇民纷纷上前,很快地将她围住。一开始遇见的农民住户还只是单独小茅屋,但这里已有些靠近镇郊,房舍称不上紧邻,但也三三两两散落四周。 孙苒心下一横,跳起来道:「对,我是人族,但那又怎样?你们没一个人听我来这里做什么,我是过街老鼠吗?还有没有人权了?」 「你说什么?」孙苒看向说话的人,这才发现她斜对面的妇人已经赤红了眼,「你知道阿正是怎么死的吗?」 孙苒有种不妙的预感。 「就是因为你们人族!」妇人猝不及防地衝上前,孙苒吓得尖叫逃跑,但她能跑多远?没一会就被妇人压倒在地,好在妇人也没要打她,只是激动的抓着她衣衫,不断的说一些她不明所以的话。 「放开我……」妇人力气不小,其他人不是上前阻拦,而是帮着骂骂咧咧,她听不懂,她的身子不断被人摇晃,手臂被掐得淤青,她很不舒服,很想吐,但她说话的音量完全被镇民所盖过。 「你们这是做什么?」听见消息的公孙华从镇上拔腿逛奔而来,顾不得还在身后喘息的公孙誉,他挤过人群,虽然没人恶意动粗,但显然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已经被吓坏了。 孙苒脸色苍白,公孙华皱眉,他扶起她问:「不舒服?」 孙苒认了下人,虚弱地笑了下,「先生……呃……对不起,我想吐。」 「晕车了?」公孙华一边说着,一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面朝地上,「你吐吧,都背对着,别人看不见。」 孙苒因他的贴心而心中一暖,但胃翻涌的感觉立刻上来,镇民闻到呕吐味,加上公孙誉尽责的赶人,群聚不得不散了。 孙苒吐完缓了一阵子才觉得好些,公孙华递给她方帕,孙苒以为是纸浆,正要接过,发现是手帕,立刻缩回手,「不用了,谢谢。」 「无妨,且用着便是。」公孙华松开她,并将手帕塞进她手心,孙苒这才发现他衣角也沾到了一些,怪不得他连帕子也不介意了。 公孙誉也上前关怀,「美女,好些了吗?真是抱歉,我们镇民……咳,平时不会这样的。」 公孙华说:「你可以事先知会我们一声,我们在镇门口接你。」 孙苒没好气地说:「我要怎么知会你们?飞鸽传书吗?」 公孙誉笑了出来,看着公孙华说:「没想到你也有吃鱉的时候。」 公孙华没理他,看向孙苒,「当日我以为你们表达的意思已经够清楚了。」 「我明白。」孙苒双手一摊,「但人生总是充满意外,对吧?」她揉揉被抓淤青的手臂,「这些等会再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吧,然后我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何事?」 孙苒拍拍腿说:「我脚麻了,可能要劳烦你。」 「没事。」公孙华背过她蹲下,「上来吧。」 公孙誉看着孙苒慢悠悠地爬上公孙华背上,见她眼神闪过一丝狡黠,不禁揉了揉眼,公孙华沉稳地起身,孙苒转头顽皮地对他眨了下眼,得逞的笑意使她眉眼弯弯。 公孙誉傻站在原地,哑然失笑。 这下子可有趣了。 第三章 犬族进化成人类以后,毛发就退化成头发,只有耳朵和尾巴还保留犬类最原始的模样,倘若为长毛犬,耳朵和尾巴的特徵就会明显许多,长毛犬族本身也喜欢将头发留长,按他们的话说,那是天性。 但若是本身体型上的特徵呢?大型犬与小型犬在身高上会有一定的差距,虽非必然,但通常大型犬会比小型犬血统的犬族长得要高一些。 至于像沙皮狗或腊肠狗此种在原始犬类时就有明显特徵的犬种,并不会因此就拥有多层肚子或身体特别长的问题了。 虽然身为犬类时的特徵大多已经消失,但性格上却仍受天性影响。 根据她的初步判断,公孙华应该属于雪橇犬,和他血缘相近的公孙誉是白色的耳朵及尾巴,看着像萨摩耶,而经过性格的比对,她更加确定是萨摩耶。 至于公孙华,他的耳朵是灰黑色短毛,尾巴是灰白色,向上捲曲着,时不时会扫到她背脊,若非隔着一层衣服,她兴许会觉得痒。 她凑近问他:「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公孙华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是属于阿拉斯加犬,还是西伯利亚犬呀?」这两者她还真是分不清楚。 他微微侧头看了过来,深棕的眸子望着她,「阿拉斯加。」 还真是,惜字如金。 不过也对,倘若是西伯利亚犬,应当会更热情些。 他回完话,又专心致志的走路,孙苒觉得他的背很厚实,令人安心,刚才发生的那些糟心事全都一扫而空,她真是迫不及待想见识御琼镇的真面目了! 公孙华忽然停下步伐,孙苒不禁问:「怎么了?」 公孙华没回头,只是嗓音平稳地说:「可以请你不要握着我的耳朵吗?」 咦?咦咦咦?她什么时候这么顺手,把两隻耳朵包在手心里的?不过比她想像中还要柔顺许多,是会让人情不自禁想多摸几下那种毛发。 孙苒訕訕地收回手,「不好意思哈,可能下意识的想抓个东西保持平衡。」 公孙华没说话,只是继续行走,公孙誉看了两人一眼,和公孙华说话,孙苒心想真是坏了,这么说不就是在抱怨他背着走路颠簸吗? 孙苒犹自在心中叹气,公孙华这头谈话却是稍作停顿,他让公孙誉等一等,侧过头对孙苒说:「抓着肩膀。」 「嗯?」孙苒一时没反应过来。 「别勒着脖子就行了。」他留给她线条好看的后脑勺,如此回道。 啊……真是外冷内热的好男人。孙苒至此对公孙华印象加分不少,一旁嘻嘻哈哈与公孙华说笑的公孙誉也让她加入话题,「孙苒小姐从事这行多久了呀?怎么会想接我们犬族的案子呢?我们可吃了不少闭门羹呢,孙苒小姐真是太有勇气了,哈哈哈!」 「叫我孙苒就好。」孙苒微笑着说,「犬族和人族没什么不同,一样是人,会想结婚成家,哪有什么不接的道理?」 「孙苒虽然是你的名字,不过我们直呼你名讳感觉还是有点奇怪哪。」公孙誉摊手,「我总不能一直叫你美女,那和你们人族路边随意搭訕的人有什么两样?」 孙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公孙华用商量的语气问:「叫姑娘可好?犬族一般通称女性姑娘。」 孙苒拍手叫好,「好啊!当然好,入境随俗嘛。」她又问:「那你们男性怎么称呼?像我们女性是叫小姐或女士;男性会叫先生。」 「男性称公子。」公孙华答道。 「噢,那我以后称呼你为……」一抹恶趣味闪过孙苒眼底,她笑嘻嘻地低下头,「公孙兄?」 公孙誉指着自己鼻子,「那我怎么办?我可也是公孙兄。」 孙苒失笑摇头,「你说笑吧?我叫你叔叔都可以了。」 公孙誉垮了脸,对公孙华抱怨,「你看看她!这都还没走到镇上呢,就开始猖狂了!」 公孙华懒得理他们,三人一路说笑着也逐渐熟络起来。最开始的破冰向来是最困难的,但孙苒一向乐观活泼,就算是话少的人和她处在一块也不会尷尬。 到了公孙家门口,公孙华停步,「姑娘,到了。」 不是说「下来吧」,而是说「到了」,让她有自觉的收回她麻烦他的事情,说话的方式也令人舒心。 孙苒脚踩到地,公孙华才放开手,其间公孙华的尾巴还扫过她的大腿,她为了回避而多倒退了一步,公孙华注意到,立刻回过头说:「抱歉。」 孙苒摆摆手,「没事没事。」她咧开嘴,「我们进去吧。」 进了大门,穿过庭院才是正屋,公孙华在前领路,他推开朱红色的门扉,吱呀一声,他侧身让孙苒先行入内。 「那我就不客气了。」站在孙苒身旁的公孙誉说着就要跨过门槛,冷不防对上公孙华的眼神,他一下子就把迈出去的脚缩了回来,腆着脸对孙苒作让贤之姿,「姑娘先请。」 「小心门槛。」公孙华知道人族屋舍没这么多规矩。 孙苒对他点头,才刚迈过门槛站稳,大腿便被抱住了。 「爹爹回来了!」公孙锦听见公孙华的声音,想也没想就抱住来人,她抬起头来,亮晶晶的双眸对上来人,瞬间面露失望,「怎么不是爹爹!」她嫌弃地放开刚才恨不得巴住不放的大腿,退开两步,皱眉质问:「你谁啊?」 孙苒笑容十分尷尬,这是哪里来的小屁孩? 「锦儿,不得无理。」公孙华接着进来,并将公孙锦往身旁一带,对她道:「向这位姐姐赔不是。」 「大哥。」公孙锦乖乖叫了一声,因为公孙华是第三代年纪最长的,所以孩子们都称他大哥。公孙锦有些不情愿地看向孙苒,「抱歉,失礼了。」 孙苒总不好跟一个孩子计较,自是微笑着说道:「没事。」 公孙誉和另一个男孩子进来,男孩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几下,他明显比公孙锦要乖巧许多,一一打招呼,「大哥、姐姐好。」 「公孙锦,你跟我过来。」公孙誉招手带着两个孩子下去,临走前回头对孙苒说:「抱歉,我先把孩子们安顿好。」再对公孙华说,「阿华,剩下的交给你了,可得好生招待人家。」 公孙华本想问,为什么不是他把孩子带下去,这事本来就不归他管,他那天是被公孙誉央求得烦了才答应陪他去蒙马市的。奈何孙苒在场,他只得按捺下来,抿了抿唇,「知道。」 公孙华指着一旁太师椅,「坐。」他撩袍坐下,将茶叶放进茶壶里泡。 御琼镇和蒙马市在穿衣风格上也有极大不同,御琼镇男性穿长袍,女性穿襦裙居多;蒙马市女性穿着连衣裙,也可穿着男装,男性也可以穿裙子。 公孙华今日的穿着十分朴素,一件浅灰长衫,没有过多装饰,内着一件象牙白里衣,与他本身的发色几乎融为一体;相较起他,孙苒身上的连衣裙哪怕已经算她衣柜里较朴素的衣服,放在御琼镇上都显得太过夸张。 孙苒不由打量两眼自己的衣着──以淡粉红色真丝为基底布,领口乃至裙襬皆有金色滚边绣蕾丝,袖口为斜开式喇叭袖,袖口内接三层蕾丝增添淑女感,再加上她那顶大得太阳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晒不到的遮阳草帽,帽沿免不了的有花朵蕾丝作装饰,她真该庆幸今天没带手套出门。 孙苒隔着茶几坐在公孙华身旁的位置,公孙华将茶盏以烧开的滚水冲过一遍,拿木镊子将茶叶放入茶壶里冲泡,孙苒认真的看着公孙华在茶池上忙碌的双手,冲出的茶汤清亮通透,茶味闻香扑鼻,公孙华将那第一泡的茶水当作二次净盏水,又冲了第二回,茶汤色泽淡了不少,但经方才一番冲泡,已是满室的茶香味,公孙华这才将茶盏推到她这边。 「好香啊!」孙苒不住拿手搧闻。 「这是高山普洱。」孙苒满怀感恩地捧住茶盏,公孙华沉声道:「当心烫口。」 孙苒小心地捧起茶盏,茶盏无耳,捧在手里有些烫,孙苒先吹了几口,就着杯沿小猫似地轻抿。 「嘿……好像,没喝着什么。」她将茶盏放下。 「晚些再用无妨。」公孙华收回双手,放在腿上,直入重点。「孙苒姑娘此番前来,可是喜结良缘同意接案了?」虽然因为一开始入镇的混乱,孙苒没机会讲明,而公孙誉根本已经把人家当作婚顾,但他还是得再确认。 「噢,说起这个。」她慎重地将花纹繁琐的手提包拿出放在腿上,她的手提包自也是与衣裙是相映成趣的,亮面金色公事包,拉开拉链,还有蕾丝边的折叠扇,她将扇子压了压,取出羊皮纸,将她近日苦思的成果摊在茶池旁边。 喜结良缘接多了案子,对流程有自己一套既定的公式,但她既以个人名义出来,就不想再按着公司的方式做事了,虽然她是喜结良缘栽培出来的,思考模式难免受到影响,但有许多个人想尝试的风格乃至想法,如今都能展开拳脚大显身手了。 她再取出一本相册,里头的黑白照片是先前顾客婚礼时的照片,她一併放在茶几上供公孙华参考。 「这个位顾客家族人数非常多,走的是精緻典雅的路线,从花拱门到餐桌上的牛排都是我们一手操办。」她忍不住职业病上来,「一口价九九八通用币,包山包海包婚礼……」她打住,忽然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咳,这说的是喜结良缘的价格,不过这次我们不走喜结良缘价,走的是……良心价。」 公孙华缓缓抬头,复述一次,「良心价?」 「当然!」孙苒一拍胸脯,喝了口茶,「噢,这茶真好喝……我要说的重点是,公司难免需要支出一些人事费用,支出难免反映在价格上,不过这次呢,我们可以撇开这些额外加成的费用,只要八百五就好,这价格基本上我只赚了半个月工资,很划算的。」 公孙华背靠椅背坐正,平静地看着孙苒吹嘘,孙苒这头还在滔滔不绝,「你们完全可以按照自己喜好来办,花店、餐厅、梳化打扮、婚纱,这些我都可以一手操办,新人只要把梦想中的蓝图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就好。」 孙苒默了二秒,等着公孙华的回覆,他这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盏,「孙苒姑娘,有些事情,我希望可以在一开始达成共识,接下来的合作才会顺利愉快。」 孙苒接收到话里的暗示,点头如捣蒜,「当然当然,有什么问题你儘管提,能帮得上忙的我必当竭尽全力完成。」 「那好,首先,」他垂下眼眸,将相册挪开,看着羊皮纸上的内容,「孙苒姑娘以个人名义负责此案件,合作愉快也就罢,倘若有个万一合约必须终止,姑娘可是将所有职责划分,不需负担任何损失?」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好在出发前师傅和她对稿过,她很快就能答上话:「倘若之后有任何状况而取消婚礼,而我一个人得负担先前的所有花销,就算责任对半分,这笔费用对我个人而言还是十分吃重,这点还望你们谅解。」 孙苒补充道:「当然,我并不会无故取消婚礼,前一条有写的。」 公孙华点点头,他明白没有公司愿意接御琼镇的婚礼案,她肯亲自、独自前来,肯定是脑袋不久前被门夹了。 「孙苒姑娘以个人名义接案,我本身没有意见,但还需经我二叔公孙誉及两位新人同意,除却此事,另有一事我希望姑娘能够同意。」 「请讲。」她着实有些好奇公孙华会提出什么要求。 公孙华虽然不苟言笑,但面孔本身并不是太严肃的脸,只是难免会產生些距离感,他看上去也不像会和人开玩笑的样子,孙苒有些好奇这样的人会因为什么事而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想偏了,她回神过来,看着他翕动的嘴唇,「希望孙苒姑娘不要问起关于新人的事宜,一切缘由,我们不打算向外解释。」 孙苒咀嚼一番,「你的意思是,不要打探为什么一向由长辈主持婚礼传统的御琼镇人会向外承包婚礼?」 公孙华頷首,「这只是其中一点,其他诸多问题,也请姑娘一概不要多加过问。」顿了顿,他又道:「当然,前提是在双方决定签下合同后,这事才作数。」 孙苒微蹙眉思考了会,「我能先见见新人吗?」 公孙华沉吟道:「今天恐怕不便。」 「若是与婚礼相关,但涉及私人范围,我也不能多加过问?」孙苒再问。 「是的。」 十分鐘后,公孙誉步履匆匆赶回大厅,见只剩他一人坐着,他环顾四周,「孙苒姑娘呢?」 「走了。」 「走了?这就走了?」公孙誉瞪眼,「我都还没和她说到半句正事呢!」 公孙华起身,拢了拢衣襬,向外走去,与公孙誉擦身而过时,他说:「婚顾还是再找找吧。」 「为何?孙苒姑娘不好吗?」公孙誉不解,「我觉得看起来挺好的呀。」 「太聒噪了。」公孙华抚着门扉,回过头来,眉眼淡淡,「不喜欢。」 「喂,这算什么理由?你当是你要娶媳妇啊?」 没理会身后嚷嚷的公孙誉,公孙华看着院子里的小径,想起方才孙苒刚才走在这道上,因他的要求,在戴上草帽前映入他眼帘那落寞的双眼。 第四章 克莱儿正把垃圾提到门口,远远见到孙苒低着头走回来,她扔下垃圾上前关切,「哎哟,我的小徒儿,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她调笑,「被犬族打枪了?」 孙苒抬起头,脸色有些迷茫,她眨了眨眼,摇头说:「不是,本来是想装作难过的样子,后来就不自觉沉思起来了。」 「你个戏精。」克莱儿翻个白眼,「就喜欢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话是不是哪里怪怪的? 「说吧。」克莱儿抱胸,故作高冷,那双眼里却藏着好奇与热切,「去御琼镇遇上什么事了?」 「嗯……」孙苒回想了会,「整体过程称不上顺利,但主要目有达到,这样应该不算白跑一趟。」 「你这么说很笼统欸。」克莱儿食指轻敲手臂,「来龙去脉交待一下。」 孙苒大致从抵达御琼镇之后的事情陈述了一遍。 「什么?」克莱儿拔尖嗓音,「你让他揹你!孙、苒,你疯了吗?」克莱儿抓着她的肩膀激动地摇晃,「都跟你再三告诫,跟御琼犬族保持友好距离了,你直接贴上去是怎样?」 孙苒摀住耳朵,「师傅,别叫那么大声,耳朵会痛。」 克莱儿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乾脆拉她耳垂,「我不是跟你耳提面命了吗?耳提面命什么意思你懂不懂?就像这样、像这样──」 「师傅,痛痛痛……啊!」 「哼。」克莱儿搁下手,「知道痛就好。」 孙苒委屈巴巴地扁嘴,揉着耳朵说:「你都不听人家解释。」 「好啊,你解释啊。」克莱儿克制不住地提高音量。 「这里不好说话。」孙苒左右张望,将她拉到路边人少的地方。她看着克莱儿,无比认真,「我没打算玩弄犬族,只是要打入他们群体,我总得费些心思。」 克莱儿点点头,「那揹你这齣是怎么回事?」要是真的痛得不能走,人家犬族也不可能厚着脸皮让她自己回来。 孙苒尷尬一笑,「这不是觉得……好歹自己受了委屈,总得从别处拗回来,要不怎么对得起自己呢?」 克莱儿凝眉,「那个公孙……公孙啥?他没说什么?」 「揹我的是公孙华,公孙誉是他二叔。」孙苒解释。 「喔,随便啦,反正我说的是揹你那人,那就公孙华吧,他怎么说的?」 「他没什么意见,也没表现不乐意的样子。」孙苒耸肩。 「是吗?」克莱儿很怀疑,「要是真觉得你不能走,回程好歹也该送一送你吧?」 孙苒一愣,她回程路上一心想着公孙华的话,完全没想到这件事。 「不过这也不重要吧,和婚礼没啥关係。」孙苒不喜欢庸人自扰,想不透的事情她就不去想了。 「怎么会不重要?」克莱儿叹了口气,「他要不是粗神经,就是表面上做足样子,其实根本没打算再有交涉的机会。」 孙苒挺疑惑,「他城府有这么深?」 「不是城府深,只是犬族生性就比较拘谨一点,从说话到行事风格都太过婉转,我最受不了我前男友的就是这一点,明明心里有话又不直说,偏偏要我自己去发现,当我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啊?」每次说到犬族,克莱儿免不了要提及他前男友。 「拘谨……」孙苒琢磨了会,心里也有种不妙的感觉,「我离开前有留名片,意思是让他们主动联系我,按你这么说,我岂不是等不到电话了?」 克莱儿勾起一边嘴角,「你就等着看吧。」 公孙华每日清晨都会到后山打拳,今日他练完拳法,吁了口气,拿起毛巾擦汗,不急不徐地走回宅子。他泡了壶茶,品了几口,这才发现今日似乎格外安静。 以往这个时候,他两个小堂弟妹早已醒来,在屋里你追我跑,也没见公孙誉伉儷在后半劝半放纵地跟在后头时刻关注着。 公孙华单手负在身后,走出屋外,也没见其他亲戚走动,他虽是起得早,但通常这时候,亲戚也陆陆续续起个七八成了。 不过大家庭便是如此,有任何事情都瞒不住,公孙华绕了一圈屋子都不见人影,便往镇上广场走去。 通常有表演时,会召开集会时,总会有人敲锣打鼓吸引大家前来,兴许是他刚才在后山才错过了。 如是想着,却没在广场见到理当人满为患的场景。 这下子他真感到诡异了,他定神思索了会,如此只剩下忠贞塔了,不过那向来是到了祭祠节日才会聚集人潮的地方,他虽然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朝忠贞塔的方向走去。 忠贞塔之所以如此命名,便是纪念那些为情而逝的先人,他远远便见到几乎所有镇上的人都聚集在此了,虽有交谈低语,但这里向来气氛肃穆,人们也仅仅是围绕着目光的焦点,没敢上前打扰。 公孙华上前一探究竟,一身御琼风格的朱红曳地纱裙,手持长纱布,随着身姿舞步而甩动,女子面容姣好,化上不浓不淡的妆容,眉心一点朱砂红,这不是孙苒又是谁? 穿的是符合礼节的大红衣裳,脚踏的是自古流传的民俗舞蹈,凿于这隻舞的意涵是希望逝者放下生时的爱恨,也有代人赎过的寓意,因此时不时得下跪,而且是跳跪,或者扑跪。这舞在最早时,是希望用这些跌破皮伤过膝的痛楚换得逝者平静,是近来人们才在舞蹈时加上护膝,以免在舞蹈中受到太严重的伤。 孙苒虽是加了护膝,但基本上跪一次就得淤青,起初她疼得咬牙,但还是坚持了下来。 祈舞总共有十节,但常人最多能坚持到三节就不错了,孙苒也没打算把自己往死里折腾,舞蹈中断是大不敬的,因此第一节结束后,她便深吸了口气,对着忠烈塔磕了个头。 所幸无需是响头,她刻意放慢动作,让额头缓慢接触地面。这过程她总共就跪了三次,好在有护膝,否则膝盖可要肿了。她爬起身,眾人开始拍手,她也不禁面露微笑。 公孙华心情很是复杂,公孙誉等人上前查看她是否无恙,并热络地邀她到家里坐坐。 被人群簇拥着的孙苒不经意看见了公孙华,她开心地同他打招呼,「公孙兄!」 公孙华抬步走去,公孙杳和查图穆这对新人也在,他扫了公孙誉一眼,果然见公孙誉心虚地别开眼。 「苒苒真是有心了。」公孙杳说道。苒苒?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还称呼如此亲暱?他错过什么了? 「先带孙苒姑娘回家吧,其他稍后再说。」查图穆温声说道。 公孙杳主动搀扶疲惫膝痛的孙苒,眾人对着孙苒嘘寒问暖,再没人敢向先前那样因着孙苒是人族就将情绪迁怒在她身上,连公孙锦都默默抱起孙苒的东西走在一旁。 一节的舞蹈在祈舞之中着实不值一提,只不过一切基础的打底,三节才算是眾人标准中磨难的开始,但一来孙苒非御琼人,二来愿意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看在本性善良的御琼人眼里,实在难能可贵。 外人就算知晓御琼有此风俗,但也不可能知道舞蹈怎么跳。公孙华不由看向公孙誉,他的目光倒是从方才就一直避免和自己对上。 公孙华看着孙苒的背影,目光复杂起来。罢了,看在她如此诚心的份上。不过也就是因着这份诚心,日后再有什么要求,他也无法再向先前那般理大于情了。 受到眾人友好对待的孙苒一时间还真有些不习惯,她心想跌这几下还是值得的。 不过此番她并没打算提及攸关婚礼的事情,待坐定位后,她语重心长道:「御琼长时间与外界隔绝,造成人族与纯种犬族之间诸多误解,儘管人族与纯种犬族秉性不同,但我依然希望我们能和平相处……」 看见眾人附和的点头,公孙华觉得更不妙,这已经在笼络人心了。 「这是自然,我们也希望能和蒙马市民共好的。」公孙誉贤内助玉冰心说道。 门口又来了一群人,孙苒一眼认出,那便是住在御琼镇口的夫妻,两人面上皆有愧,不仅诚心向她道歉,还捎来自己醃的菜作补偿。 「一点心意,还希望孙苒姑娘不要介意。」 孙苒一咧嘴,「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大家都是好人嘛。」 眾人纷纷说着「太好了」,并面露欣慰,事已至此,大局底定,孙苒搏得全镇人的好感。 眾人又是一番说笑,妇人忘却了先前的疙瘩,那本也就不是孙苒的错,再加上孙苒的大度,妇人早将孙苒视作自己人,甚至还亲暱地握住孙苒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孙苒始终掛着甜甜的笑容,见妇人说着说着提及故人就泛红眼眶,还好生宽慰了一阵。 觉得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孙苒便要告辞,此刻在不远处旁观的公孙华这才上前,「我去把马车牵来,劳烦姑娘再稍候一阵。」 孙苒想起克莱儿的话,没想这事还真被师傅说对了。她垂下眸子,「有劳公子了。」 公孙华拉来马车后,又扶着她上马车,自己坐上车伕的位置,孙苒掀开窗帘,明知故问道:「公子要载我回去吗?」 「嗯,坐稳了。」 马车开动,孙苒抓紧机会和眾人道别,公孙誉边挥手边道:「有空再来玩啊!」 孙苒也挥手道:「好的!」 待走远了些,孙苒仍趴在窗框上,碍于马车嘈杂加上距离,她得提高音量对驾车的公孙华说:「总是麻烦公子你,真是不好意思!」 公孙华回头,声音不大不小,但她能明确听见,「不麻烦,回车里坐好。」 「可是我想跟你聊天啊。」孙苒无赖地说。 公孙华微微蹙眉,「你腿才磕完,该好生休息才是。」 虽然不知公孙华是出于好意还是官腔,但毕竟是关心的话,孙苒心里还是有点暖,「多谢关心,我无大碍。」怕他担心,又补充道:「我有穿护膝的。」 公孙华点点头,「回去先热敷。」 「好。」她乖乖应下了。本想问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烦人,话到嘴边略微迟疑,改口道:「公孙公子为什么迟迟没有给我打电话呢?我还以为我们相谈甚欢呢。」 距离上次来御琼镇,已是两週前的事,孙苒知道自己若不採取些行动,和御琼的关联会就此断掉。 公孙华大抵是觉得背对着她,声音听不清楚,因此总会回头看着她回话,他听了这话有些讶异,「上回我所提的要求确实强人所难,我并未期望姑娘答应。」 孙苒苦笑了下,「但你总要给我个答覆你的机会吧?」 公孙华没有辩解,「姑娘说得是,此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周。」 其实一般人哪里会眼巴巴地等着电话呢?有就有,没有也就罢了,公孙华也不明白孙苒异于常人的执着究竟从何而来。 孙苒也没有再说下去,她此次真的负伤,可以的话她也不喜欢强人所难,但偏偏她又不想白白放弃与御琼人民接触的机会,再者会向外寻求婚顾肯定有什么苦衷,而这道不清的苦衷,她想理解,她愿意理解。 公孙华虽然表面上对她不错,但她还是想真的突破他心防,虽然他并不是主角,但很显然真正做决定的角色是他。 「公孙公子。」 公孙华双眸平静无波,孙苒深吸了口气,放手一博道:「以后我不会主动再来御琼镇,倘若你不打算找我当婚顾,而你也一如既往地不想踏出御琼镇一步,恐怕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五章 本来除了光顾御琼镇以外的时间,孙苒都在喜结良缘认命地挣钱,如今少了御琼犬族的客源,孙苒自然二话不说将所有心力投注在原先的工作上。 她是喜欢作梦,但她不想只作白日梦。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沮丧啦。」克莱儿拍拍孙苒的肩膀,「男人嘛,再找就有了。」 孙苒不由睨了她师傅一眼,「……你在说什么啊?」 克莱儿状甚意外,「你还装蒜?你不就是看中人家,但又吃不下去,所以才放弃的吗?」 孙苒抿了抿唇,「师傅,别胡说了,我心情已经不怎么好了。」 「好嘛,我也就是开个玩笑啊。」见孙苒没心情和自己说笑,克莱儿忙道:「况且我说真的,离御琼犬族愈远愈好,这是好事,你应该高兴才对。」 孙苒没有辩解,她忆起儿时,那个总给她唱摇篮曲的祖母,总是说着犬族的童话,描绘远古时期尚未演变成人的犬类,作为人类的伙伴是如何忠诚。 孙苒捧起文件夹,「师傅,今天下午两点有约。」 克莱儿点点头,「帮我准备一下,还有,花店那里可以开始联系了,十月第三组客人,要求纯白为主的。」 孙苒连忙拿出笔计本,翻找着笔记,「好的,十一月第一组也可以订了吗?」 「哪位客人?」克莱儿绑起马尾。「十月第三组的座位名单出来了吗?」 「杰克和黛西,都是十五岁的年轻人,上礼拜才见过面的。」孙苒再道:「十月第三组座位名单已经放在你桌上了,没看见吗?」 克莱儿闻言,翻找了一会桌面,「哦,找到了,我有空看一下。至于杰克那几对新人,我这边还要再跟他们沟通一下,年轻人一旦吹毛求疵起来,也不是很好应付。」 孙苒一一记下,当她忙碌起来,就可以忘记时间,忘记曾经与犬族的过往,只有在很偶尔的时候,那些儿时的憧憬才会闪过她脑海。 仅此而已。 日子也就这样过,她间时就会打开素描本,把画一件又一件婚纱,期许自己婚礼那天,能穿着这世上最美丽的一件婚纱。 她的父亲是西服设计师,她的母亲是婚纱设计师,他们在一场婚礼上相遇,自然而然地在一起,周围的人都说他们是绝配,她的母亲有着浓厚的浪漫主义,热恋期的父亲很欣赏,陷入爱河的两人看彼此都只有无限的好。 然而好景不常,孙苒两岁以后,关係变调的夫妻正式分居,彼时他们的婚姻迈入第五年。 按理说,孙苒应该要对这种事很习惯,并且祝福父母自由之后会有一片更广阔的天空,但祖母对一生一世恋爱的想法早已深植她心。 人族较少有离婚的案例,通常连结婚的也不多,否则按人族多重伴侣的原则,婚纱店都该忙得焦头烂额。 婚姻并无太大的神圣感,只是爱情成果的证明,与顺道邀请亲友共同庆祝的名义,况且并不是每对伴侣都会有结婚的仪式,毕竟对多重伴侣制习以为常的人族而言,每段感情的深浅不一,他们不会轻易许下承诺,合得则来,不合则散,更在意的是彼此之间相处的快乐。 这天清晨,孙苒去开店的路上,被一名熟面孔的男子拉住。 「嘿,好久不见。」 孙苒看清来人,觉得头痛了起来。 「商隼,你怎么会在这里?」孙苒有所戒备地看着他。 商隼黑色的耳朵垂了下来,他央求,「拜託你,让我见克莱儿一面,好吗?」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克莱儿跟她说,他们是好聚好散的,现在商隼又来这一齣,她还真是看不懂。 商隼很无力,「她那时候丢下一句分手就离开了,但我当时被一些琐事缠身,是以现在才来找她。我需要和她聊聊,孙苒,你是知道她个性的,她肯定和你说过我们的事了吧?但事情绝不像她说的那样,我们并没有达成分手协议。」 交往又不是结婚,但凡有一方不想维持就可以结束关係,只是商隼想死缠烂打,而分手后的克莱儿还是时不时提起商隼,孙苒觉得克莱儿并未忘情。 「……商隼?」两人循声望去,提着背袋站在不远处的克莱儿眉头紧蹙,她上前将孙苒拉到自己身旁,「你在这里干什么?」 「克莱儿。」见到克莱儿的商隼甚是欣喜,他握住克莱儿的手,「我们需要谈一谈。」 「松手。」克莱儿不耐烦地说,「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她侧头对孙苒说:「苒苒,你先去开店。」 孙苒有些不放心,「哦,如果你需要我的话……」 「没事,我很快就会处理完。」 孙苒只好先去开店,但仍时不时注意外面的情况。她透过店门玻璃看着两人谈话,克莱儿时不时抓头发,看起来十分烦躁,倘若不是在意眼前之人,她就不会情绪起伏这么大了。 克莱儿赶在上班前回到店里,孙苒朝外看,商隼留恋不捨地朝店里看了几眼才离开。 「还好吗?」孙苒关切地问。 克莱儿手边动作不停地整理资料,孙苒瞥了一眼,那些她昨天下班前才整理过,克莱儿打开翻一翻见没什么要更新的,便又放了回去。 「放心,公私分明,我不会影响公事的。」 孙苒看了一眼资料夹,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镇定地点点头,「师傅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 克莱儿虽有些分心,但大事仍有好好处理,偶尔脱线的时候孙苒会替她注意,并即时纠正错误。 孙苒原想这事大概会沉淀一阵子,没想到下班的时候,商隼掐好时机出现在店门口。 「你有完没完?」克莱儿瞪他一眼,扭头就走。 商隼自是跟了上去,「克莱儿,我喜欢你,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吗?」 「你都要结婚了!」克莱儿受不了地叫道,跟在身后的孙苒听得一清二楚,也明白了分手的主要缘由。「你就开开心心的跟她结婚去,干么还来纠缠我?」 本来放低姿态不断央求的商隼沉静了下来,克莱儿顿时心虚了起来,不安地别开视线。 商隼沉默了会,说道:「我和君君都是流浪犬,相似的背景让我们一见如故,很快地陷入爱河,甚至想与她共组家庭。我不明白我和她结婚,与和你在一起这件事有什么衝突,君君也有其他伴侣,我们都接受这件事。克莱儿,能说说为什么要和我闹脾气吗?」 克莱儿深吸了口气,「我没跟你闹脾气,我就是谈不来姐弟恋,觉得我们之间有代沟,仅此而已。」 「骗人。」商隼皱眉,「我们在一起一年了,你觉得你用这样敷衍的藉口就可以搪塞我?」 「我说了你又不信,我有什么办法?」克莱儿牵起孙苒的手,「我们走。」 商隼挡住克莱儿,「你看着我的眼睛,诚实的面对我。」 克莱儿沉下脸,「商隼你烦不烦啊?」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我了,干么还戴着我送你的手鍊?」 克莱儿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手腕,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鑽,这实在太过难堪。 她心下一狠,将手鍊摘下,塞还给他,「我戴得久了,忘记是你送的,你要是在意这几个钱,那你就拿走吧。」 孙苒自是知道克莱儿所言皆是违心,但是她能怎样?总得替克莱儿顾全面子。 商隼脸色也难看起来,他死死地握着克莱儿的手腕,「你就这么讨厌君君吗?」 商隼本来要找喜结良缘办婚礼的,但克莱儿直接将他撵走了,算算这个时间点,他估计是来送喜帖的。 克莱儿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她想,乾脆就顺着他的话说好了,省得他问个不停,她无力招架。 「对!我就是讨厌她,我就是见不得你们两个好,这样你满意了吗?」她比自己想像中还要愤怒,咆啸地说出这段话。 商隼似乎被她直率的言论吓到了,半晌,他垂下眸子,「……我知道了。」 他离开的样子很落寞,孙苒犹豫了会,绕过克莱儿跑向他,轻声对他说:「新婚快乐,我和师傅怕是没办法到场祝福了。」 商隼极为勉强地挤出笑容来,「谢谢你,孙苒。」他看了克莱儿一眼,对孙苒说:「抱歉,给你造成麻烦了。」 孙苒是很想附和说,是啊,亏得你有自知之明,不过她忍住,没继续伤口洒盐。 待商隼走远后,克莱儿抱膝蹲下,将脸埋在双腿间,肩膀隐隐颤抖。 孙苒叹了口气,拍拍克莱儿,又心疼又无力,「没事的,你还有我。」 当晚,他们去超市买酒,一起回孙苒家喝。 克莱儿一言不发,啤酒一瓶接一瓶下肚,见克莱儿不打算说,孙苒也就没有多问,不过大致情况,她这个局外人看得倒是清。 克莱儿喝醉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孙苒给她披了件毯子,克莱儿即便喝醉也不发酒疯,而是安安静静地,反倒平时的她还聒噪些。 但孙苒却害怕她安静的时候,她心里有事的时候,一昧地往里吞,若是说出来倒好,就是全都憋着,表面上又没事的样子,叫孙苒十分担心。 孙苒抱着剩半瓶的红酒,坐在窗前望着明月。 同一片月光下,公孙华与公孙杳席地而坐,山林间微风徐徐,地上小草因风摇曳。 公孙杳纯白的睫毛微微翕动,「大哥近日可有收获?」 公孙华正倒着酒,听了这话,揶揄道:「难为你竟还关心此事。」 公孙杳缓缓地牵了下嘴角,「既是大家的心意,我自是不能辜负。」 「你的人生什么时候才可以有点主见?」这话公孙杳自小听到大,但公孙华很少对她说,想来这阵子也确实是疲于奔波。 「大哥辛苦了。」公孙杳说话慢吞吞的,事实上,她不论做什么都慢吞吞的,给人一种平静恬然的舒适感,但急性子不适合同她相处。「若寻不到合适的,由族内自行举办婚礼就行,我不挑的。」 「婚姻岂可儿戏。」公孙华训斥了声,但随即想起,任由她与查图穆试婚的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查公子是个好人,我们会相处愉快的。」公孙杳轻声说。 公孙华抿唇,「真话。」 「唔……」公孙杳在公孙华眼神威逼下,不得不稍微动脑筋思考了会,半晌她才答道:「不知道。」 公孙华:「……」 算了,还是赏月吧。 第六章 商隼在新鲜花坊工作,喜结良缘的花大多都是由这家花店包办,自从商隼在一年半前进入新鲜花坊上班后,便时常到喜结良缘,这是他和克莱儿认识的起源。 克莱儿与商隼分手后,与新鲜花坊有相关的事务,一律交由孙苒处理。 这天由花坊送来的花束经清点后,发现与订购的数量及花种对不上,孙苒拨了电话到新鲜花坊,与花店说明情况,花店正在忙碌,无法拨出人手送花过来。 「没关係,我现在过去拿,嗯,好的,没问题。」孙苒掛掉电话,穿上外套,「师傅,我去花店一趟,新鲜老闆说会补一束百合给我们。」 克莱儿点点头,「路上小心。」 新鲜花坊路程大概十分鐘,是离喜结良缘最近的一家花店,她打开店门,商隼站在柜檯喊道:「欢迎光临!噢,是苒苒啊,百合在这里。」 柜檯前本来站着一名男子,正低头写字,闻言抬头转身,与孙苒目光撞上。 孙苒一怔,「公孙公子?」 她和初次来御琼那日的穿着无异,只是这次换了身鹅黄色的,不对,裙子甚至更蓬了,还有华丽的珠宝之类的,闪亮亮的东西坠在衣裙上。 公孙华低头看了檯面一眼,对商隼说:「这样就行了吧?」 「是的。」商隼确认签署的订购单,又看向孙苒,「你们认识?」 孙苒先一步答道:「萍水相逢而已。」 公孙华看她一眼,转头对商隼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公孙华与孙苒擦身而过之时,孙苒本以为自己早已抚平的不甘再次浮现,她管不住自己的嘴,问道:「令妹的婚礼可寻到合适的婚顾了?」 她想,自己的语气真是充满不甘,完全不是祝福他能顺利找到合适婚顾的语气,希望他没有注意。 商隼看了看两人,插嘴道:「苒苒的办事水平不错的,我们花店和喜结良缘合作很久了,是个可靠的工作伙伴。」 公孙华頷首,「会再考虑,多谢。」 店门轻轻闔上,伴随着风铃声摇曳。 「我就奇怪了,为什么公孙家办喜事要找婚顾?他们犬族不都自己筹划的吗?」商隼倚在柜檯前,撑着下巴。 商隼并不知情孙苒与公孙华之事,孙苒也没特意解释,只道:「可能也想赶流行吧。」她抱起花束,「我就先拿走了。」 商隼侧头,斜着眼慵懒地看着她,「这可是刚才紧急调货过来的,新鲜现採,你再检查下淤泥有没有处理乾净。」 孙苒一愣,忽然反应过来,「公孙华是送花过来的?」 「是啊,我们花店有一部分是向公孙家订的呀。」商隼理所当然地说,「你不觉得有些花种很少在蒙马市见过吗?都是从御琼过来的。」 她居然工作这么久都不知道这件事,不禁有些懊恼。 「可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公孙家的人呢?」按理说,她这么常来新鲜花坊,怎么说也会和公孙家的几个人眼熟,但她那天去御琼,是半个人都不认识。 「噢,因为都是我们店里的人去御琼镇门口运回来的啊!他们不负担运货的,今天是情况特殊,才拜託他们帮忙一下。」商隼解释道。 孙苒点点头,正要扭头离开,又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看见商隼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说道:「虽然我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但我还是想鸡婆的说一句,你们再怎么样,也该好好谈一谈,都住在蒙马市,路上总是会碰到面的。」 商隼闻言,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她叹了口气便离开了。孙苒快步经过的小巷子口,在她走远后,公孙誉和查图穆从较为阴暗的巷内走出,公孙誉张望,「阿华呢?」 查图穆总是掛着微笑,好似那笑容原先就生在他脸上,即便不笑的时候,眉眼也依旧是弯着的。由于时常保持笑容的缘故,他的酒窝特别深,有着柴犬血统的他,笑起来非常有亲和力。 他褐黄的耳朵动了下,温声说道:「大哥早就走远了。」 「不是吧!」公孙誉扶额,「我也就一个如厕的时间,他们俩没发生点什么吗?」他可是很看好孙苒的! 「二叔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若是他们真的发生了什么,那才该担心呢。」查图穆道。 「喂喂,我让你跟我一起来,不是叫你来损我的。」公孙誉将手肘架在比他高一个头的查图穆肩上,「你们的婚事如今停摆下来也不是办法,主要问题还是出在阿华那里。」 「二叔为何非要让大哥掺和此事?」查图穆不解。「由二叔亲自操办不是更好吗?」 「开什么玩笑!他多疼杳杳啊,哪能任由我们随意办一场婚礼?就算是形式上的也不行。」 查图穆笑了笑,「大哥一直觉得二叔胡闹。」 公孙誉瞪眼,「我怎么就胡闹了?我就是古道热肠了点,把奄奄一息的你,多此一举揹回御琼罢了!」 「二叔的举手之劳,查某没忘过。」查图穆听过很多次,公孙誉将他带回来的经过,虽然这些他一点都不记得了。「给二叔添了许多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公孙誉摆摆手,「要是你能和杳杳凑成一对,也不枉我费这些心力了。」 查图穆缓缓抬手,指着自己眉心,那里有着一块凝固的结痂,「但凡这里没復原的一天,我必当和杳杳举案齐眉。」 公孙誉眼神有些复杂,「但愿你始终牢记这句承诺。」 孙苒轻哼着不着调的歌一蹦一跳回到店里,克莱儿见她回来,连忙接过花,瞪眼道:「别再跳了!花瓣都给你抖下来。」 孙苒吐舌,「哪有这么夸张嘛。」 克莱儿抱着花,一手抄过桌上的资料堆,塞给孙苒,急匆匆道:「时间不早,该走了。」 马车早已在门口等候,今天的新人都住蒙马市旁的芮多市,两人赶在婚礼前两小时到场,佈置的人手都已差不多备妥,克莱儿很快进入状况,熟练地指挥,并且勘察场地,解决问题,甚至提出不满意的地方,让人儘速修改。 从小受到父亲耳濡目染,孙苒对花艺设计有一定的美感,克莱儿大多将花艺佈置的重任交给她来处理。 纯白木质的拱门廊道,粉嫩的风铃花自然下垂,随风摇曳,玛格丽特点缀其中,舖成美丽的粉色簷壁,新人走过花廊后,便会走过漆成白色鹅卵石的蜿蜒小径,两侧由密集的盆栽塑造出花团锦簇的效果,淡紫的绣球花将新人与两方亲友隔成两边。 即便已经看过很多次新人走红毯,每次看见新人走向舞台的背影,孙苒还是有些感慨。 今天的新人比较特别,由于新娘身高和新郎差不多,因此是穿着普通凉鞋上阵的,据她本人的说法是,反正婚纱这么长,也看不到脚,是以孙苒才大胆的採用了鹅卵石作为走道。 「新娘的衣服好好看啊!不亏是姍蒂设计的!」克莱儿羡慕地说,「她身上的水鑽都能抵我半年工资了。」姍蒂是举国着名的婚纱设计师,随便一套样式简单的婚纱都价值不斐。 新娘穿着坎肩象牙白纱,底裙以丝绸为底,大量的蕾丝、薄纱,透肤的长袖,以及令人双眸为之一亮的繽纷水鑽,使得婚纱贵气又不至于太过华丽,一对小巧珍珠耳环垂坠在新娘耳际,亮褐色的云鬓自然垂下,发尾鬈曲的波浪发尾披散在肩上,手捧着白玫瑰花束,头戴卡斯比亚和满天星串成的头饰。 孙苒失笑道:「师傅不必羡慕,等你结婚,我让我母亲也给你设计一套。」 「哦哦,好啊!梅莉女士的婚纱有口皆碑。」克莱儿原先还双目奕奕,想起什么,又落寞了下来,「……唉,前提是我得找到对象结婚啊。」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说不定不结也是好的。」孙苒虽然不喜欢这种说词,但还是把这话搬出来安慰克莱儿。 克莱儿摊手,「毕竟我们的工作只负责把人送进礼堂,也没办法看这些人最后到底是什么结果,谁知道我们办了这么多场婚礼,能坚持下来的又有几对呢?」 「想这么多干什么呢?反正他们此刻是快乐的就好啦。」孙苒和克莱儿老早就到自助吧取食物,她夹了块鸡腿放到克莱儿盘中,「吃饭才是正事,其他都是浮云。」 克莱儿点点头,「你说得没错,赶紧吃饱,待会还得跟着新娘换衣服。」 婚礼这天是最忙碌的,但孙苒觉得同时也是最开心的,因为先前的付出都在此刻呈现,并且身歷其境地感受到宾客们的欣喜,那对她而言是这份工作最大的回馈。 新娘进化妆室更衣,克莱儿替新娘拽着白纱,孙苒则将衣架上的礼服取下,几个伴娘也在旁等候梳妆打扮,几位喜结娘缘的化妆师替他们补妆,孙苒忙碌之中不时听见聊天内容,伴随嘻嘻哈哈的笑声。 「今天忙完这场,下礼拜还要跟我男朋友去御琼参加婚礼呢。」伴娘甲说。 孙苒正在梳理新娘的头发,闻言动作一顿,克莱儿瞟了她一眼,孙苒立刻回神继续动作。 「御琼?你该不会是说那个都是犬族的城镇吧?天哪!」伴娘乙有些激动,「是谁要结婚?你竟然认识御琼犬族?你男友不是流浪犬吗?」 「哎哟,他有个犬族朋友住御琼,毕竟都是犬族,关係还不错啦。」伴娘甲回道。 「原来如此,我也想去……」伴娘丙有些幽怨。「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御琼人呢。」 伴娘乙大笑,「拜託,他要是不说,你认得出是流浪犬还是纯种犬?」 伴娘丙尷尬一笑,「这倒也是。」想了想,又为自己辩解,「不是啊,我本来和犬族交集就不多嘛。」 新娘笑着转头,「机会难得,要不我们揪团一起去御琼拜访?」 克莱儿和孙苒闻言,均是一怔。 「不妥吧?御琼不是很封闭吗?」伴娘丙摸着下巴。 「就是啊,况且我们关係也隔得太远了,还凑成群去,太奇怪了。」伴娘乙摇了摇头。 「她也就是说说,你们还认真起来了啊?」伴娘甲吐嘈道。 眾人发出一阵爆笑。 「哎哟,我就知道她爱演!」 「讨厌啦,害人家还想着要穿什么衣服去呢。」 克莱儿和孙苒对视一眼,克莱儿耸了耸肩。 孙苒抿了抿唇,低头将新娘的发盘起来。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有机会再去御琼了呢。 这样低落的念头,一直跟随着她,直到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喜结良缘,看见接待区坐着两个熟悉的背影。 「噢,孙苒和克莱儿回来了。」柜檯小姐说。 孙苒和她打了招呼,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本来背对着她的两人回过头来,率先与她对上眼的公孙誉欣喜不已,孙苒愣住,但脚却反应很快地走上前。 「你们……」她受宠若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抱着文件下马车的克莱儿这时才推门而入,见到了两位犬族,她垮了脸,「不是吧……」 「您好。」查图穆对克莱儿微笑。 查图穆太过有亲和力,克莱儿也只好端出笑脸,「你们慢聊,我先去忙。」 时候也不早了,公孙誉直截了当道:「这阵子我们找了许多间婚顾公司,但都差强人意,我个人希望能有再与孙苒姑娘交流的机会,因此不请自来。」他指向一旁,「这位你见过的,准新郎查图穆。」 「您好。」查图穆向孙苒伸手,孙苒也伸向他,感受到强而有力的一握。「近日御琼恰巧有场婚礼,要是不介意的话,欢迎共襄盛举,也是希望藉由此次机会,能让孙苒姑娘对御琼有多一些瞭解,此后再来谈合作也不迟。」 合作?她有没有听错?孙苒震惊不已,「可是公孙公子说……」 「别理他,又不是他要结婚。」公孙誉拿出喜帖,对她眨了眼,「凭证才能入场哟,期待再次相会。」 孙苒忽然有些想笑,她敢篤定,他们两个肯定是背着公孙华来找她的。 不知道届时公孙华见到自己,会有怎么样的表情呢? 哎呀,想想就令人期待呢。 第七章 在御琼镇门口下车,孙苒从马车上跳下来,克莱儿跟着下车后转头看了看四周,「就这?」 镇门口站着两名守卫,孙苒拿出请帖,面无表情的守卫就放行了。 跟着孙苒轻车熟路地来到城镇广场,按着喜帖找到谭家门户,她抬头看了看牌匾,「应该就是这里了。」 街道虽是张灯结綵,但入镇后这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在走动。 「这怎么回事?」克莱儿望着这与空城无异的城镇中心,不禁搓了搓肩膀,「你上次来也是这样吗?」 「不是啦。」孙苒也感到不解,「通常都有人在外走动的,他们可能聚集在谭家里头了吧。」 孙苒敲了敲门,无人回应,克莱儿望了望这高耸的大门,「你确定门里听得见吗?」 「我也不知道,不然找个电话亭联络公孙公子好了。」孙苒正要离开,大门便缓缓地推开,公孙誉和查图穆两人一前一后,疾步走来。 「……刚才耽搁的太久,也不知道他们到了没?」 听见公孙誉的声音,孙苒开心地迎了上去,「公孙叔叔!」 公孙誉见到来人,由惊讶转为欣喜,正要同她打招呼,听见孙苒这称呼,立时垮了脸,「你愈来愈大胆了啊。」 「孙苒姑娘、克莱儿姑娘。」后到的查图穆向两人问好。 孙苒俏皮一笑,「长幼有别嘛。」 「你们好。」克莱儿也对他们点头致意,「上回没好好介绍,我是克莱儿,苒苒工作上的师傅。」 孙苒事先问过公孙誉,对方同意她可以携伴,她才带克莱儿过来的。克莱儿一方面放心不下她,一方面也想亲自见识传说中的御琼镇,说什么都要跟着她过来,不过就算克莱儿不提,孙苒也会替克莱儿问的。 每户人家的格局都大同小异,孙苒在进到大厅里时是这么想的。 少许宾客坐在椅上聊天,但看起来就是纯粹来吃饭的,与主角关係并不近的那种。 孙苒左右张望,「我们在这里等吗?」 公孙誉有些讶异地看着她,随即恍然,拍了拍脑袋,失笑道:「噢,我倒是忘了。」 「什么?」孙苒和克莱儿面露不解。 「随我们来吧。」查图穆说道。 越过屏风,后面是一扇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孙苒感觉自己看见新世界。 御琼土地大多以丘陵为主,连绵不绝的山峰覆住御琼大部分的土地,仅剩最大一块平原就是市中心,靠东侧,与蒙马市相邻。 山涧划过山坳蜿蜒成河,切割成狭长而幽深的沟壑,因此御琼当地建筑形成一种特色。 出于犬族的习性,回归自然的生活方式是与人族最大的差别。在山壁凿洞居住,但装潢一点也不马虎,该有的门窗都安好,那一片片像是生长在洞壁上的窗牖,几乎户户人家都有人探出头来。山涧上,两座丘陵之间搭了一条拱桥,户户人家都可以从这条桥通到对山。 而今日,这条桥上被绑上许多装饰的红花球,成为新郎新娘的鹊桥仙。 桥上几个人正在摆弄桥边的装饰,其中一名弯身的男子直起腰来,由于隔着一段距离,孙苒半瞇着眼,还是不确定那人是不是公孙华,但样子看上去挺像的。 而公孙誉带着他们走近桥墩时,她仰头,公孙华正低着头绑綵带,但没注意到他们,公孙誉对他喊了一声:「阿华,你那边忙完了吗?」 公孙华这才略移视线,注意到了本不应该出现孙苒和克莱儿,他微愣,回答道:「我待会再检查一遍就行了。」 克莱儿打量了公孙华一眼,看向孙苒,见他们两人之间交流普通,便安心了些。 公孙誉点点头,「那我和阿穆先带他们逛逛,你一会儿来找我们会合啊。」 公孙誉没等公孙华答话,便又带着孙苒和克莱儿继续走,查图穆凑近公孙誉,低声问:「二叔,这样没问题吗?大哥会不会生气?」 公孙誉摆摆手,「杳杳都没意见了,他能说什么?」说起公孙杳,他猛然回过神,「杳杳呢?」 「应该还在房里。」查图穆应道。 「哎,那你把她叫来,让她和苒苒见个面。」 距离婚礼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查图穆向孙苒二人告知要去找公孙杳,便由公孙誉带着他们逛峡谷。 「其实呢,这峡谷是属于今日新郎家族的。御琼犬族长久以来人数稀少,近亲通婚得多,也就几个氏族,但每个家族都比人族关係紧密,脉络广,即便血缘远了些,也是一块住家里的。」 经公孙誉的介绍,孙苒感觉自己获益良多,她认真地拿起小本本记碌下公孙誉的解说,公孙誉见她如此,不禁失笑,「我还以为我在带学生校外教学呢。」 克莱儿也微笑,「她这辈子只对两件事认真,第一是婚礼,第二就是纯种犬。」 孙苒抬起头,声明道:「瞭解新人文化对于婚礼也是重要的一环,所以两者可以说是一样的。」 公孙誉满意道:「苒苒果然是上进的好青年。」 「哎呀,过奖啦。」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表情一点也没谦虚的样子。 此时查图穆携同公孙杳前来,公孙杳礼貌地向孙苒和克莱儿问好,先前孙苒没什么机会和查图穆及公孙杳好好聊聊,如今公孙誉倒是明摆着製造了机会给她。 公孙杳今天穿着碎花洋装,款式像人族流行的,只不过臂部特殊剪裁让尾巴能穿出来。 孙苒笑道:「好久不见了,杳杳,你今天打扮的真漂亮。」 「苒苒,你真会说话呢。」公孙杳眨了眨眼,她平常表情不多,反应也比较平淡,性子温吞,但十分有亲和力,和查图穆是截然不同的类型;查图穆虽然总掛着笑脸,但说不上为什么,总给人一种距离感。 「我们家苒苒先前唐突了,希望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克莱儿硬是推着孙苒低头致歉。「不过说起做事能力以及筹办婚礼的热忱,她是绝对不会输我这个师傅的。」 「我知道、我知道,问题都出在我那个毛病特多的姪子身上。」公孙誉道。 孙苒闻言想笑,但还是端着职业的客套,「公孙公子自是有他个人的考量,我可以理解。」 彼端,被议论的公孙华打了个喷嚏。 他忙完了佈置,做了最后的确认,便往观礼的房间走去。 会来帮忙是因为公孙家与新人家族有些交情,事实上,御琼镇人口少,左邻右舍都是认识的,关係都挺不错。而他本业又是种稙花草的,在佈置时总少不了他的贡献。 他想起公孙誉带孙苒参加婚礼的事,并没有太过意外,他能预想公孙誉不会轻易放弃,毕竟没人要接纯种犬的案子,而查图穆和公孙杳的婚期礼也不能一直拖着。 打开房门,里头闹烘烘的,许多人挤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公孙誉稍早告诉过他,带游客参观完峡谷就会到这里来。 他目光逡巡几秒,定格在孙苒身上,她正对着公孙誉等人侃侃而谈,克莱儿先是发现了公孙华,朝他点了头。 公孙华也微微頷首,朝他们走去。 孙苒背对着他,说到兴起,她背向后倾,退了一步,公孙华见避无可避,便眼明手快地,双手扶了下她手臂。 「啊,公孙公子。」孙苒侧过头,公孙华立刻松手,她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踩到你了?」 公孙华摇头,看向其他人,「你们在聊些什么?」 「你错过得可多了。」公孙誉朝他挤眉弄眼。 克莱儿不着痕跡地把孙苒往自己身边一带,对她咬耳朵:「最好跟我说,你不是故意的。」 孙苒瞪眼,有些咬牙切齿地低语:「拜託,我背后又没长眼!」 「正聊着苒苒过去筹办婚礼的经歷呢。」查图穆说道,「挺有意思的。」 公孙华转向孙苒,「是吗?我也想听听。」 「哎?」孙苒正和克莱儿咬耳朵,冷不防被点名,她回过神来,忙问:「公孙公子也有兴趣?」 公孙华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瞭解孙苒姑娘过去的经歷,对于接续的合作有益无害。」 孙苒眼睛都亮了,声音饱含激动,「这么说,公孙公子是同意让我担任婚顾了?」 「不是。」他冷冰冰地说,但看孙苒瞬间委靡的模样,他竟有一丝不忍,遂又道:「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孙苒这才恢復神采,她连连点头,「婚礼是大事,是该好好考虑的。」 他不禁朝始作俑者瞟去一眼,公孙誉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二叔是吃定他心软吗? 克莱儿这时竟也替孙苒说话:「我们家徒儿虽然是以个人名义出来闯荡,但若有忙不过来的地方,我还是会帮忙的,这点你们不必担心。」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公孙华也如愿听了几则孙苒和克莱儿筹办婚礼时的趣事,他藉故离开,公孙誉随即跟了上来。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哎呀,当然是问你对孙苒这个顾问考虑得怎么样啊。」公孙誉道。 公孙华站定,抱胸看着公孙誉,这时候公孙誉忽然感觉到公孙华的气压低了下来,他莫名心虚。 「我想二叔很明白,我拒绝的最大理由。」 公孙誉自当明白,「人族没那么看重婚礼的,那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 「你认为孙苒姑娘也是这么想的吗?」 公孙誉认真想了想,「她对感情观我是不敢断定,但眼下她的角色只是筹办婚礼的顾问而已,我倒不觉得这对她而言有什么。」 难道是他一个人多虑了吗?公孙华揉了揉不自觉下压的眉头。 「杳杳呢?还是没意见吗?」他不抱什么期待地问。 公孙誉瞟他一眼,「你说呢?」 沉默许久,公孙华道:「我只希望杳杳能够幸福。」 「我也希望你能幸福。」公孙誉由衷地说。 公孙华倏然反应过来,立刻皱眉,「你果然……」 公孙誉还想多活几年,他立刻打断道:「你又不是轻易动情的人,怕什么?」比起害怕公孙华动情,他更怕公孙华一辈子都未曾动情。 公孙华抿唇,「二叔,你清楚当年我爹娘的事情,如今杳杳变成这样,我岂还有心思想自己的事?」 公孙誉靠近他,仔细地盯着他瞧,公孙华被这样近距离的打量有些不自在。 公孙誉直直地看着他,向要看进他内心深处,「你果然在害怕,对吗?」 公孙华退后一步,不满地否认,「我没有。」 「嘖嘖。」公孙誉摆明不信,「杳杳都不怕了,你怕什么?」 「她那是心病。」公孙华强调。 「难道你就不是了吗?」公孙誉拿食指戳了戳他胸口,「你这里,可住着魔鬼呢。」 第八章 每户人家窗台底下都掛了片彩布,随风飘扬,像飞舞的旗帜。克莱儿侧身给孙苒让了位置,克莱儿兴奋地扒着窗沿,从这角度能清楚地看到桥面,是由上而下地俯视,视野非常好,就是窗台边挤不下太多人,好在孙苒一行人早早就占了位,查图穆和公孙家的人都忙着去招呼客人了,足见两家关係友好。 孙苒看向身旁的克莱儿,她漫不经心地望着前方,眼神是失焦的,大概在发呆。 这个当口,孙苒隔壁的窗口也有人探出头来。 「……这里风景特别漂亮,峡谷婚礼我还是头一次见呢!」沉洛君开心地说,她犬族的耳朵扇了扇,特别薄和大,一双大眼十分灵动,是属吉娃娃犬。 她身旁的犬族男子带着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我们的婚礼也会很棒的。」 纵然克莱儿没有探出头,看不见隔壁情侣的面孔,但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克莱儿微抿了唇,瞟了隔壁窗台一眼,也没打算打声招呼,就这么靠着窗口,视线死角让隔壁窗台的两人看不见她。 商隼这时候正巧发现她,「嗨,这么巧啊。」他看看她身边,又问:「她没来?」 商隼身旁的沉洛君感觉到了什么,双眸也停留在孙苒身上,等着孙苒的应答。 克莱儿闻言便探出了头,看着商隼,面无表情道:「真巧。」 孙苒颇窘,不知师傅这般冷脸教人如何应对。 沉洛君却是甜甜一笑,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克莱儿的冷淡(或说敌意),她道:「想必你就是克莱儿吧!商隼和我提起过你,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大美人。」 百闻不如一见?克莱儿挑眉,「哦,我也是,终于见到他心心念念要娶的新娘的庐山真面目了。」 相较于克莱儿浓妆艳抹,随时都散发着精明干练的女强人气息,沉洛君就是那早晨叶片上的一滴朝露,清纯可爱,小家碧玉。 沉洛君很开心地说:「届时婚礼,你们一定要来参加啊。」 坏了。孙苒怕克莱儿会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抢白道:「会的,我一定会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沉洛君的视线这才从克莱儿身上分出来一些些,稍稍看了孙苒一眼,又回到克莱儿身上,「你们要一起来呀,人多好玩。」 孙苒的笑容简直僵到不能再僵,她对上克莱儿的视线,克莱儿低垂眸子看着孙苒,淡声道:「这里有些闷,我先出去转转。」 孙苒忙不迭地点头,「去吧去吧,我在这里给你卡位。」 商隼识趣地没再和孙苒攀谈,过了一会儿,婚礼开始了,克莱儿没回来,孙苒便从一旁自助餐台上端了盘瓜子,将碟子放在窗台上,倚着在窗边边吃了起来。 吃食也只有饭前小零嘴,像瓜子这样无法解馋的东西,一般待礼成后宾客才会鱼贯下楼,在鹊桥底下吃流水席。 孙苒觉得,此时应该有块小蛋糕,她好饿啊。 她今天为了参加婚礼,特地把茶色的长发挽了起来,戴着一对红宝石耳环,穿着她平时喜爱的蓬裙,她原以为喜庆的日子里,御琼村民会打扮得艳丽一些,殊不知除了新人以外,宾客仅穿起较少穿的新衣裳,打扮依旧保守。 此时群眾一片欢呼喝彩,孙苒连忙看向窗外,果然是新人出来了。 新人的服饰以红色为基底,新郎胸前还掛了颗花,新娘的礼服简单大方,不似人族喜爱迤邐贴地的长白纱。两人头饰由五彩斑斕的麻绳编织而成,并且搭配了许多七彩琉璃,新人走路时,身上铃鐺轻响,新娘微微垂首,但面容带着淡淡笑意,杏眼桃腮,十分动人。 新郎满心满眼都是新娘,看起来像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公孙誉替他们选的位置不错,从这角度,新人的表情都清晰可见。 彼时克莱儿正要回观礼区,由于宾客都集中在峡谷两侧的房间里了,因此谷底十分安静,她独自一人走着,想着事情。 克莱儿有时候也挺羡慕孙苒的,纵然父母分居,自己谈过几段不长久的恋爱,却还是如此相信着爱情。 她在山涧旁的小路,偶然间看见沉洛君和一名男子不知正说着什么,看起来有说有笑,那男子是犬族,看着有几分靦腆。 克莱儿本想绕道而行,奈何这谷底就只有一条笔直的路可以走,迟疑了会,还是决定走上前去,这才惊觉他们并不是间话家常,而是在互相调笑,气氛活络又带了点微妙的气息,但那股气息毕竟不太明显,克莱儿也只是默默感受着。沉洛君显然没想到此刻会遇上克莱儿,但只是微微惊讶了下,随即笑开,十分自然地打招呼:「你好呀,又见面了。」 克莱儿怀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了会,最终停在男子身上,「你们是朋友?」 其实按常理说,克莱儿怎么都该问沉洛君的,只是她却选择把话语权交给素未谋面的男子。 男子搔搔头,「不是,萍水相逢而已,她找洗手间找不到,我在给她指路。」 大概顾忌克莱儿在场,沉洛君的嗓音也没刚才的娇媚了,正常了许多,甜笑道:「是呀,这位帅哥人真好。」 兴许沉洛君对任何男人都是这样,但克莱儿不太喜欢这种性格的女子,说不上为什么,大概就是不在一个频率上,平时也不会想有太多交集。 克莱儿回屋,端了盘水果走到孙苒身侧,孙苒忙给她腾个位置,她转头,兴高采烈地和克莱儿分享,「你还没见到新郎和新娘吧?快看快看。」 看着孙苒兴高采烈的模样,克莱儿心中虽记掛着沉洛君的事情,但还是勉强地点点头,心不在焉地陪同孙苒。 隔着人群的一旁,查图穆将未婚妻轻轻拉到身侧,公孙杳不解地看着他。 查图穆抚了抚她的尾巴,双眸略略失焦,「我喜欢你的毛色。」 公孙杳羽睫轻颤,微顿道:「是吗?」 查图穆点点头,有些眷恋地来回轻抚,「很纯净。」他抬眸,「像你的眼睛一样。」 公孙杳端详他,查图穆微微挑眉,但面部表情逐渐放松,他倒是好奇她能看出些什么。 「你的眼睛……」 「嗯?」 「是一双吸引人的眸子,想必从前她也曾深深为此着迷。」公孙杳诚挚地说。 查图穆语气平板地说,「杳杳,那些都过去了。」 「我知道的。」公孙杳重重点头,「我不在意。」 正是因为主角满不在乎,所以她二叔和大哥才如此头疼吧。 查图穆眼底闪过歉然,「你值得更好的人。」 他们「讨论」过这件事许多次,但都没有结论,公孙杳也不想再多费唇舌,只拍拍他手背,「观礼吧。」 查图穆将她圈在怀里,低头看她,护雏般的姿态充满了占有欲。 他亲吻她的发顶,「杳杳,你二叔的意思是,婚顾的事,我们同意就好,你怎么说?」 「都好。」这是公孙杳一贯的回答,若是不熟识的人,听多了兴许会恼怒,然而查图穆却不曾对她动怒,他点点头,「我尊重你一切想法,你是敬重你大哥的,我自也会希望得到他同意。」 公孙杳似是认真思考了半晌,「嗯……苒苒人不错,让她当婚顾应该也挺好。」 查图穆摸摸她的头,「若苒苒不行,换作别人呢?」 「唔……也行吧,二叔和大哥找的,不会太差。」想了想,又说:「但要找到比苒苒更合适的,恐怕也难。」 查图穆轻笑,「这倒是。」 查图穆握住她微凉的手,忽地皱起眉头,「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大概我冷血吧。」她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 查图穆失笑,揉了揉她冰凉的指尖,给她捂热。 婚礼结束后,孙苒见公孙家的人都忙着收拾,便提议道:「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留下来帮忙吗?」 公孙华正要开口,孙苒心知他打算拒绝,便赶紧接口:「也是顺便想从这里找点婚礼佈置的灵感,还原场景有些东西才看得比较清楚。」 倘若事后应承了婚礼……那这也算提前场勘了。 「这哪能呢?」公孙誉摆了摆手,「要看场景可以,等咱们收拾完吧。」 公孙华淡声附和:「二叔说得是。」又看向公孙杳,「杳杳陪孙苒姑娘去大厅坐一会,忙完这儿我就过去。」 倒是公孙杳上前拉住她的手,「收拾很快的,苒苒不必担心,我们上回没能好好聊聊,陪我去屋里坐一会好吗?」又看向查图穆,「忙完也一块过来呀。」 查图穆点点头,公孙誉凑热闹地说自己也要去,公孙华朝这里看了一眼,却是没表态。 「那我先回去了,还有事情要处理。」克莱儿在心中为徒儿的冒失叹了口气,不过她觉得按这情况,这案子似乎还有转寰的馀地。她想了想,又叮嘱道,「别太晚回来。」 孙苒点点头,「我知道。」 其他人都在忙着收拾,公孙杳便尽了东道主之责招待孙苒,两人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公孙杳给她泡了一壶茶。 茶香味出,孙苒有些小激动,「这茶我知道!上回公孙公子泡给我喝过,叫什么来着……」 「普洱。」公孙杳答道,并将茶盏递给孙苒。 「谢谢。」孙苒道谢接过,轻抿了一口,问道:「杳杳想跟我聊什么呢?」 公孙杳看了她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我只是想和你说,大哥人不坏,若他过去有哪里伤到你,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没想到公孙杳看上去大而化之,心思却如此细腻。 公孙杳顿了顿,「我们的双亲,在我们儿时就去世了。」 「我很抱歉……」她不是有意要揭别人疮疤的,公孙华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她别多问的吗? 公孙杳摇摇头,「我爹去外地打拚,因病去世,公孙家的人很久没有我爹的消息,我娘独自前去找我爹,后来两个人都没回来,我二叔派人打听才知道,我娘因为伤心过度,也随我爹去了。」 孙苒向公孙杳表示很遗憾,但她想公孙杳说出这件事,并不只是为了博她同情而已。 果然,公孙杳说了下去,「自那以后,我便无法对人投入情感。」她思考着如何措辞,「日久自然会生情,家人朋友也并不是没有感情的,我是指……我无法放下心中芥蒂,真心实意的爱一个男子。」 孙苒不太明白「无法真心实意爱一个男子」是什么样的情况,在她的世界里,她从小成长的环境里,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事情一直都是这么简单。 「但是……我是想和查图穆试试的。」公孙杳清彻的黑眸看着孙苒,白茸茸的耳朵微动,「大哥一方面想祝福我们,一方面又认为这样举行婚礼是否太过儿戏。」 孙苒微怔。她没想过,查图穆和公孙杳可能不是相爱的。 「啊……你知道为什么御琼人这么封闭吗?」公孙杳突然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孙苒猜道:「是因为保守吗?」 「只是其一,但就算再怎么保守,也不可能对这世界的一切不好奇吧?」这孙苒倒是觉得有理。「最主要的原因是,犬族的人一旦动了真心,就很难回头了。」 很难回头……无法真心爱一个人……所以,不动心,就不会受伤了,是吗? 只是,若不相爱,为什么一定要举行婚礼?为什么非要找人族筹划呢?又为什么选择查图穆?这些问题,大概就属公孙华禁止她询问的范围了。 已经够了,她并不是想对御琼人死缠烂打,她只是希望,就算被判出局,也让她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孙苒起身,「很抱歉,这些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正要告辞,就见这室内唯一的光源──屏风后的自然日光被一道身影给挡住了。 「杳杳。」公孙华先看向公孙杳,这才朝明明是站立着比较明显的孙苒打招呼,「孙苒姑娘。」 再见到公孙华的时候,孙苒心情有点复杂,一部分是因为同情公孙华年幼的遭遇,另一部分是她这次认真要与御琼镇袂别了。 孙苒笑笑,没打算多说什么,「多谢款待,我这就走了。」 「且慢!」公孙华虽然没太多表情,但声线却透出一丝慌张,孙苒有些意外地停步。 「婚礼之事拖延再三,我在此深表歉意。」公孙华语气平板却透着坚定,「希望未来几个月,能与孙苒姑娘合作愉快。」 第九章 今天是情人节,孙苒不论走到哪里都被闪瞎眼。要不是今天对他们这种婚纱业者来说是特殊的日子,店长说放假一天,她间得没事做又待不住家,才不会让自己处于这种境起。 思至此,她不禁长叹一口气。 想想自己也单身好几年了,以前抱着试试看彼此合不合适的心态交往过几任,虽然前任们都没觉得有分手的必要,但她个人有感情洁癖,无法接受多重伴侣,于是总是与每一任划清界限。 多重伴侣制的好处就是,对于感情不会太过执着,各寻欢喜的事也好说。 而在这几段感情里,她有体会到恋爱的欣喜,但交往期间都不长,最长的也就一年左右,最终她都觉得一开始的热情过后,就不知到底少了什么。 母亲曾经评论说她爱自己胜过一切,所以无法太深爱一位伴侣,孙苒必须承认,无法深爱这件事是真的,但确切理由,孙苒觉得,她大概只是还没遇到而已。 她还没遇到那个,能让自己无法再像从前离开每一位前任那样,瀟洒离去的伴侣。 孙苒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间晃,因为视线所及全都是不堪入眼的画面,于是她只好放空,但放空之后听力就不自觉地放大。 「……我最近被那流浪犬缠上了,真麻烦。」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犬族的人碰不得!」 「是流浪犬!又不是御琼那种纯种犬……」 「流浪犬不过就是在市井中打滚得久了点,沾染了市侩之气,但说到底,还不都是犬族吗……」 孙苒不住拉回神,张望搜寻对话的人,但没看见。这段对话让她想起商隼,她并不认为商隼是痴情的男子,但商隼对相识不久的沉洛君看起来是认具的……希望别受伤了才好。 说起御琼……她开心地一拍掌,「对了,我怎么都没想到!」 身旁的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一愣,孙苒也没注意到,只是开心地加快步伐,借了辆牛车就往御琼镇去了。 她怎么都忘了,情人节是人族过的,御琼可没在过啊!到那里避风头是再好不过了! 结果当她抵达公孙家的时候,公孙誉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家里走出。 这一副就是要出去玩的样子…… 孙苒僵笑,「嗨,看样子我来得不巧。」 「哎呀,是孙苒姑娘!我们正打算去蒙马市玩呢!」 查图穆也道:「昨日本来想提早联络你,请你当嚮导,但杳杳说,情人节你应该有规划的。」 孙苒笑容更僵了,「啊哈哈,没有的事,最近都在忙工作,都把这节日给忘了……」 除非有新人选择在情人节这天结婚,否则一般来说,喜结良缘是不开工的。 多重伴侣的缘故,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记得彼此的纪念日。情人节对人族来说,也不过就是荷尔蒙分泌特别旺盛的一天罢了。 「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吧,我去泡茶。」公孙杳善解人意地说。「二叔,你们先出门吧,我晚点过去。」 孙苒忙摆手,「这怎么好意思?我改日再来便是,今日前来也没什么要事。」 查图穆也跟着说:「没事,我和杳杳不同二叔他们坐一辆车,晚些出门也没什么。」 「哎呀,你们真的不必特意留下来陪我啦……」孙苒真是不好意思极了,极力想劝说他们赶紧出门,并且为自己鲁莽前来拜访的行为感到后悔。 公孙誉倒是在一旁笑了起来,「孙苒姑娘,你会错意了,真正要尽东道主之宜的人不是他们俩。」又看向查图穆,「你脚程快,先把人叫来吧。」 查图穆点点头,孙苒便见他一溜烟地消失了。 她很少见到犬族,更别说犬族奔跑的样子了,果然和人族有很大的差别。 说脚程快,实在太过谦虚,好歹要说,超级快吧! 公孙杳捥着她进屋,公孙誉一家子口先出门了,公孙杳一边泡茶,一边问:「孙苒姑娘没和男朋友去过节吗?」 孙苒:「……」单身人士感觉受到了爆击。 她也没有特别说明过自己是单身……只是大概在御琼人的眼里,外面的人族,但凡到了懂点事的年纪以后,就不可能再守身如玉了吧。 她艰难地找回声音,解释道:「我没有……男友。」 公孙杳眨了眨眼,「这样吗?」 「呃,对啊……很意外吗?」 「并不。」公孙杳想了想,「孙苒姑娘看起来像寧缺勿滥的人。」 孙苒莫名感动,「是啊是啊,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久等啦,人我带来了。」查图穆和公孙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查图穆笑着对公孙杳说:「我们可以出门了。」 「哎?」孙苒视线在他们三人身上来回逡巡,最后定格在公孙华身上,「公孙公子不一起出门吗?」 公孙杳摊手,「昨日就劝过了,大哥对蒙马市情人节没兴趣。」 这点倒与她不谋而合……孙苒暗想。 公孙华有些意外来访的客人是孙苒,他皱眉回头对查图穆小声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客人是孙苒姑娘?」 查图穆耸肩,「我怕我若是说了,你会更想留在后山捣鼓花草啊。」 查图穆回话时没刻意压低声音,大概有八成是故意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客厅本就安静,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公孙华抿了抿唇,横他一眼。 唉……这下子真相大白了,公孙华果然讨厌她。 她承认自己对公孙华是有点在意,否则他讨厌或不讨厌自己,其实根本没那么重要,筹办婚礼的主角也不是他,不必那么在乎他的看法。 「孙苒姑娘……」公孙杳似是想安慰她几句,但被公孙华打断了。 「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出门吧。」公孙华淡道。「我会好好接待孙苒姑娘的。」 查图穆两人走后,孙苒面对凝结的气氛,感到更鬱闷了。她来御琼明明是为了逃避的,怎么反而现在,她也想从这里逃离了呢? 但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她的风格,见公孙华一直杵在那里不说话,她便鼓着脸问:「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回心转意想找我当婚顾了呢?」 语毕的那一瞬间她抬眸,两人视线对上,孙苒这才发现,公孙华一直紧锁眉头望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想对她说什么呢?算了,不论是什么话,都不会是她想听见的。 她自嘲一笑,「罢了,这问题也没有回答的必要。」 她转头拿起一旁的茶盏,把茶给喝完了,才道:「杳杳特意泡的,可不能让她白忙一趟。」随即起身,「很抱歉打扰你了,今天也不是来讨论公事的,把你叫来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就告辞了。」 孙苒本来就因为情人节而鬱闷了,此时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屋里,到外面透透气。 岂料才走了几步,手就从身后被人拉住了。 她愣住没回头,身后之人带着忍隐而克制的嗓音解释道:「答应合作,并不是一时兴起,此事我思量已久,孙苒姑娘你,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 孙苒回过头,抽回手,「那么之前所有的婉拒,都只是因为杳杳说的那番话吗?」 公孙华点点头,「是的,这些是我最担忧的事。」 孙苒声音有些冷淡,「你根本不用操心这些,在打算接案之前,我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公孙华没接话,孙苒再道:「我们之间本也只有公事交流,今日是你私人时间,我就不打扰了。」 这话很明显透露出生疏,面对公孙誉他们,她可以厚着脸皮来叨扰,但如今说出这般违心之言,也是面对公孙华一直以来的冷淡,她感觉疲惫了。 「等等……」公孙华还想再拉住她一次,但她还没转身,也就没了这必要,于是伸出一半的手又收回。 「又怎么了?」 大概是孙苒表露出前所未见的冷漠,公孙华的语气也急了几分,「先前不是总很有自信的想说服我吗?做了那么多的努力,甚至以退为进,现在是怎么了?」 「以退为进」这话真是刺伤了她,难道他以为,她先前大言不惭地说不会再见面、不会再来找他,都是做作之词? 「我为什么要为了讨好一个『非婚礼主角』的人做这么多努力啊?我要下手的目标是查图穆他们!再不然也该是公孙誉。」孙苒睁大眼,她感觉眼眶里有什么在酝酿。「你以为我喜欢热脸贴冷屁股吗?不是所有人族对待感情都很随便的。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直接说出来,或者更乾脆点,承认你就是无法喜欢我,所以我做什么事都入不了你的眼,我们无法继续合作,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好不好?」 话说到最后,她感觉自己真是卑微到不行,居然要对方明白承认讨厌自己,到底有多喜欢被虐。 公孙华眼里有着震惊,「对不起,也许我没有好好的表达出我的善意,但是我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讨厌你……」 孙苒示弱的样子,使公孙华的态度明显软化了,他上前,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别哭了,好吗?」 她哭了吗?孙苒摸摸自己的脸,还真是。简直太丢人了,明明不愿意哭出来的。 但是听他这么说,心中的委屈便排山倒海而来,一发不可收拾了,「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你说这些啊?而且今天还是情人节……他奶奶的……」 公孙华先是一怔,随即笑了出来,他拍拍孙苒的肩膀,递给她手帕,「外面天气不错,出去走走?」 孙苒吸吸鼻子,哼了一声,不忘讥道:「反正现在御琼人对我也没敌意了嘛。」 对于刺猬般的孙苒,公孙华只能无奈一笑。 托祈舞的福,御琼人几乎都认得她,路上碰到面都会和她打声招呼,并且热情地聊上几句,加上先前婚礼去作客,已经混个脸熟了,都知道哪家大婶的鸡下了蛋,谁家媳妇即将临盆。 孙苒一一与路上行人打招呼,见公孙华看着自己,她得空睨了一眼,「你看什么?」 公孙华摇摇头。 孙苒不知公孙华带着自己往哪走,但镇中心绕过一圈后,他们并没有原路折返,反倒往更偏僻的小径走。 「公孙公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啊?」孙苒不住问道。 公孙华指着不远处的山头,「这座山是公孙家的后山。」见孙苒皱眉,他顿了顿,语速缓了下来,「你不好奇我在后山鼓捣什么吗?」 孙苒霎时想起查图穆那句「更想留在后山捣鼓花草」,扁了扁嘴。 她心里是十分委屈,但公孙华毕竟是她的客人,她总不能在他面前完全展露真性情的样子。 她想了想,问道:「这座山是你们家的?」 公孙华解释道:「御琼大部分都是山地,只有镇中心和周围一小部分的区域是平地,每户屋舍不是依山就是傍水,像你之前不就在峡谷观礼吗?」 这么说,后山应该更是公孙家私人休憩的领域了,尤其他情愿不和家人出门,也要泡在后山,可见那片花草他有多看重,没想到公孙华居然会邀请她。 对于公孙华难得释出的善意,孙苒暗想是不是刚才那一哭的作用?不过立刻又想起在蒙马市听到御琼犬族的传闻,又立刻警惕自己要记得与他保持距离。 公孙华对她态度有所改善,他人本来也不坏,要是能和他交朋友,她当然也开心,只是倘若没有维持着公事公办的关係,任由友谊变调的话,那可就不是件好事了。 她也不想杞人忧天,只是周围的人一个个告诫自己,难免还是会多想一下。 第十章 想着事情,回过神来才发现公孙华与她差了好几步远,她快跑几步跟上他,「等等我!」 公孙华立刻慢了下来,「上山的路不好走,慢一些。」 「那你走慢一点嘛。」 孙苒抬眸,发现公孙华的表情有些古怪,她回想了一下,自己不自觉用了比较像撒娇的语气,似乎还无意识地噘嘴了。 这在蒙马市挺正常的,为了促进伴侣之间的友好,甚至拉近有意成为伴侣对象的距离,善用自身优势是人族社会化后的能力。自小在多伴侣环境中耳濡目染的孙苒,一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或奇怪的,只是此刻公孙华这样看着自己,她才不由审思自己这番行为在御琼镇是不是不妥。 孙苒微笑,打破僵持的气氛,「干么一直看我?长得太漂亮了?」 公孙华收回目光,平静地回道:「抱歉,我只会看花,不会看人。」 孙苒一噎,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我说,我只对花有审美,对人没有。」公孙华转头看着她,「或美或丑,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样,我并无任何感觉。」 「骗人。」孙苒皱眉,「你难道就没有因为谁长得漂亮,就產生崇拜、欣赏这种情感吗?」 「有,我崇拜我母亲,欣赏她以前温柔大方的样子。」公孙华頷首道。 「除了母亲以外呢?」孙苒不死心。 「那也皆是亲情。」 孙苒觉得不可思议,「……不会吧,你难道没有喜欢过别人?」 公孙华抱胸,看了过来,「有何不可吗?」 「那你……」孙苒一时难以措辞,「你没有比较好、比较亲近的异性或同性朋友吗?」 「没有。」斩钉截铁。 「同性也没有?」……她这失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公孙华揉揉额角,告诉自己要冷静,「……没有。」 孙苒本来还想,若是因为生在御琼喜欢上同性而无法相爱,所以只好孤老终身,那实在太可怜了,看样子是她想太多了。 「我很难喜欢别人。」他告诉她,并强调此事,以免她对他有任何误解。 她定睛看了他半晌,他也任由她这么看着,两人一个目光平静无波,一个好奇审视。 最终── 「好吧。」孙苒耸肩,妥协了。 亏她还想着要与他保持友谊的离,看来一切都是她担忧太多。 孙苒伸个懒腰,「要到了没?」 「快了。」他常走,觉得路不长,而且上山的路算正平缓,即便孙苒穿着裙子都能走,但她似乎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吗?」 孙苒摆摆手,「没关係,不是快到了吗?」她喘了几口气,无意说道:「你又不可能揹我,山路这么陡。」 他颇为诧异地看过来。「只是因为山路陡?」 「什么?」孙苒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笑道:「不是啦,不论是平路揹,还是山路揹,都不可能啊。」 公孙华的表情有些微妙,「但我,确实是揹过你的。」 「啊?在哪?什么时候?」孙苒大写的问号,「有这种事吗?」 公孙华凝睇她几秒,确认她是真没想起这件事,才提点道:「你第一次来御琼的时候,扭到了脚。」 「第一次……哦哦,我想起来了!」孙苒一拍掌,「那次多谢你了。」 他不由看她两眼,「你竟连这种事都能忘。」 「有什么好不能忘的?只是明正言顺的帮忙而已呀!如果你是我男友,那就不同了。拿拥抱这件事来说吧,发生在不同关係的人身上、发生在不同情境上,那感觉就会有所不同呀!拥抱可以是久别重逢的感人时刻,也可以是打招呼,更可以是依赖……」孙苒耸肩,「所以说囉,即使你揹过我,那也不代表我们感情就昇华到另一个层次了吧?」 听她一副无所谓地陈述着这件有所谓的事情,还寻求他的认同,他便立刻应道:「自然如此。」 孙苒看见道路尽头的花海,不住拉长脖子道:「我们到了吗?」得到公孙华肯定的回应,她便三步併作两步,快跑地奔向山坡上。 望着孙苒欢快奔向花海的模样,公孙华一瞬间觉得她像极了孩子。 他负手站在孙苒身后,孙苒指着其中一类花,问道:「这是什么花呀?」她看了看种植整齐的花圃,问道:「你是花农吗?」 公孙华点点头,「也是园丁。」 孙苒双眸晶亮,「你是花艺设计师吧?」 「可以这么说。」他微挑眉,「我没说过吗?」 公孙华简直从花朵的出生到剪裁布置都一手包办了,孙苒看他的目光瞬间不同了。 孙苒想了想,「是没特别说过,但这也解释了你出现在新鲜花坊的原因。」 「通常都是我二叔送花的,偶尔他有事没办法过去,我才会去送花。」他解释。 「那我们可以合作呀。」孙苒热切地说。她看了看周遭花种,有许多都是婚礼常用的植物。在花卉布置上,她向来交给专业,让新鲜花坊处理,自己只负责提出意见。 「我们是新鲜花坊的固定合作厂商,你过往办过的婚礼,应该也有不少花种是从御琼出口。从某方面来说,我们已经合作过不少次了。」 「但是你只负责花卉供应,不是吗?设计的部分,都是新鲜花坊提供给喜结良缘的。」孙苒微笑,「这次我没有喜结良缘这可靠的后台,本来打算让商隼卖我个面子,看来现在也不需要了。」 公孙华有些狐疑,「你没见过我的设计,能放心与我合作?」 孙苒失笑,「怎么会没见过?上次婚礼的布置,你不是也参与了吗?」 他挪开视线,「我只是帮忙,没出多少力。」 「哎呀,你就别谦虚了。」孙苒极度自然地拍他肩膀,公孙华覷了她还停留在肩上的手,她将手收回,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 于是孙苒就拉着公孙华把他当老师,问各种花卉的习性特徵,并蹲下闻花香。 公孙华不放心地叮嘱,「别靠太近,有蜜蜂的。」 「这片紫色好好看,叫什么花呀?」 「仙草花,御琼特有种。」他朝她伸手,「起来吧。」 见他面上确然有几分担忧,孙苒便藉他之力站起。 公孙华正要抽回手,孙苒却紧握住,此举吓了公孙华一跳,只见孙苒神色无比认真地问:「我可不可以请你诚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公孙华不禁凝眉,「请讲。」馀光不时瞥向两人相握的手。 「是什么契机让你改变主意,决定找我合作的?」想起他一开始提的要求,又赶紧给自己台阶下,「不说的话也没关係。」 原来她心中一直在意此事,不过这也难怪。 公孙华倒是不像一开始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能答的问题,他也儘量回覆,「杳杳和你说过了吧?我们父母的事情。」 孙苒点点头。这件事是公孙杳主动透露的,不算她问出来的,但知道了事情的内幕,让她心里好受许多。 公孙华望向远方,从山丘上俯看山下风景十分怡人,但孙苒此刻满心只专注于他即将陈述的事实。 「杳杳自那件事之后,童年產生阴影,即便已经成年,仍无法对同龄异性心动。但她对我们所做的一切安排都不排斥,所以我们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让她与查图穆结婚。」 这些公孙杳都与她说过,只是她还是想再向他求证。 「那么,查图穆是喜欢她的吧?」否则也不会答应与公孙杳结婚。 公孙华眸光一闪,「嗯。」 孙苒长叹了口气,「原来真是这样啊。」她无奈地瞥他一眼,「那你们早说嘛。」让她以为自己被讨厌,还不要脸的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见她如负重释的模样,公孙华忍不住问:「你不在意新郎新娘并非因为情投意合而结婚吗?」 孙苒一愣,敢情这是公孙华一直以来拒绝她的最大因素? 「司空见惯啦。」她摆摆手,「在蒙马市,多得是今天结婚,明天离婚的例子,只不过没那么多人会特意举行婚礼就是。」 他小心地打量她,「难道你不会希望,自己见证的婚礼,都能维持下去?」 孙苒抱胸看他,公孙华提出的疑虑都有一种他处处为自己着想的错觉。 「我看不见别人婚后的模样,也忙得没心思去做售后服务。」她不禁狐疑,「你干么讲得一副杳杳他们会离婚的样子啊?感情也没那么难培养吧?就算没有爱情,昇华为亲情也是可以走下去的啊。」 公孙华没作辩驳,「你说得对,是我多虑了。」 没在这问题上继续打转,孙苒发现花圃另一边是种草的,她扭头问:「这些草是什么作用?」她原以为是沃土的杂草,但草类排列井然有序,显然另有作用。 「这些都是草药,这是白芍、川七、车前草……」 孙苒不禁讚叹,「你居然连草药都有涉猎!」 被她崇拜的热烈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公孙华说:「杳杳是药师,我只是帮着她种植而已。」 孙苒恍悟,「噢,你们真是花草世家。」 当他们回到公孙家大厅时,公孙誉一行人已经回来了,除了公孙誉以外都先回房休息了,她与公孙誉嘻笑地间聊几句便告辞了。 临走前,查图穆正来到大厅,孙苒也没再多留,只是想起一事,从背包里拿出几本婚纱型录。 公孙誉表情夸张地瞪大眼,「你随身带着这个?」 「我一直放在背包里没拿出来。」孙苒佯怒地横他一眼,「我也不是工作狂好不好。」 查图穆微笑接过,孙苒道:「这个你们先看看,里面都是比较热门常见的款式,有什么喜欢的风格或想法,届时我们再讨论。」 于是,查图穆便捧着型录来找公孙杳。 公孙杳刚洗梳过,身上还散发着肥皂的香气,她站在窗边,看着户外。 查图穆有一瞬间的熟悉感,但却说不上为什么,他想大概与他丢失的记忆有关。 查图穆走上前,将型录放在一旁,极其自然地将她披在肩上的毛巾握在手中,动作温柔地替她擦头发。 公孙杳注意到桌上的册子,但碍于查图穆正帮她擦头,没办法搆到,便问:「那是什么?」 「苒苒拿过来的婚纱型录,说这段期间我们可以先看看,思考想要怎样的风格。」查图穆将孙苒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 公孙杳抬头看查图穆,见她的脸已经完全平仰,便失笑地托住她的脑袋,「怎么了?」 公孙杳眨了眨眼,平板地说:「我们就要结婚了。」她似是感叹地说了一句,「没什么真实感呢。」 公孙杳面无表情却不会让人產生距离感,主要是因为她做任何事总是慢悠悠的,不论是说话、步伐,甚至连专精的捣药治病都是不急不徐的样子。另一方面,则是她向来与世无争,对事情也甚少有波动,没有特别强烈的喜恶。 查图穆顺势低下头来,亲吻公孙杳的眉眼,公孙杳闭上眼。 这段期间,他与公孙杳培养出的感情,两人不似初识时生分,但也并无激情。 「会好的。」查图穆低声说着,像是说给公孙杳,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的。」 另一头,送走孙苒的公孙华才一回到大厅,公孙誉便一脸八卦地凑上来问:「怎么样?」 公孙华一脸警惕,「什么怎么样?」 「嘿嘿。」公孙誉笑得曖昧,「还能有什么?当然是跟孙苒姑娘啊!」 公孙华横他,「你是嫌查图穆他们的事不够你操烦吧?」他嫌弃地挥开公孙誉搭上来的爪子。 公孙誉挑眉,「你们兄妹俩要能一起好,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无聊。」公孙华转身就走,不想搭理公孙誉。 公孙誉还紧追在后不依不饶,「干么,难道自詡不会轻易动心的你,还怕这回自己栽了?」 公孙华抿唇。「我不会,也请二叔你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的促合。」 回到房间,站在立镜前,他注视着镜中的自己,那双深邃的褐色眸子配上不苟言笑的脸,怎么看都有些严肃。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耳朵,面色有些彆扭地纠结,他咕噥道:「耳朵都摸了,还没什么……」 第十一章 得知孙苒顺利接到御琼案子,喜结良缘的同事纷纷前来祝福,但同时也忧虑地告诫她要与犬族保持适当距离。 孙苒大大方方地应下,克莱儿看她几眼,倒是十分怀疑孙苒听进去了没。 日子很快又被忙碌所填满,与查图穆他们的会面订在半个月后,但孙苒却时不时地藉机往新鲜花坊跑。 得知公孙家的人会定期光顾新鲜花坊后,孙苒便一派轻松地等待什么时候和公孙华再来个巧遇。 克莱儿也注意到她过分积极想去花坊的心思,便单刀直入地问:「你是不是看上公孙华了?」 孙苒一脸震惊,克莱儿抿了抿唇,心里一紧。还真被她说对了?这可真是不妙。 「你怎么知道?」当事人双眸晶亮,还挺开心这祕密被发现的。 克莱儿颇为头疼,「你什么人不喜欢,偏偏要……」 「公孙华有什么不好?长得很禁欲啊!身材看起来也不错,燕尾服一定很适合他!」 「什么燕尾服?」克莱儿一顿,拔高嗓音,「不是吧?你还开始幻想他是未来伴侣了?」 孙苒捂住耳朵,「师傅,你在说什么啊?我是说,公孙华要是可以当我们喜结良缘的模特儿,那该有多好啊!」 克莱儿:「……」果然她段位还是太低了。 无语半晌,克莱儿连白眼也懒得翻了,直接戳破她脑海中的泡泡,「你别想了,他不可能答应的。」 她当然知道公孙华这么保守的人不会答应,不过逗逗师傅还是挺好玩的。 「为什么啊?」孙苒上前抱住克莱儿,蹭了蹭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嘛!」 克莱儿瞪她,「下来,别掛在我身上。」 孙苒便缓缓下滑,抱住她大腿,继续蹭。 「……你当你是犬族啊?」克莱儿双腿都被缠住,想走也走不了。 「我是很想当犬族啊,可惜我不是。」孙苒一脸惋惜,不过她很快又振作起来,一口正经地胡说八道。「没关係,退而求其次,生个犬族的孩子也不错。」 电话适时响起,克莱儿心说终于可以摆脱了。她动了动腿,「苒苒,别玩了,去接电话。」 孙苒还没玩够,狗爬式地匍匐前进,到了桌边才不甘愿地站起来,拿起话筒,「喂?」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苒苒吗?」 孙苒认出声音,「妈?」 「嗯。」梅莉说,「能回家一趟吗?」 「我週末会回去啊。」孙苒拿手指绕着电话线,调笑道:「怎么啦,妈,你想我了?」 「不是……」 听着电话的孙苒笑容逐渐僵硬,克莱儿正看着文件,抬起头正好看见她表情微妙的变化,孙苒冷静地应了几声,便掛了电话。 克莱儿立刻关心道:「怎么了?」 孙苒嘴唇在颤抖,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我爸妈要离婚了。」 经理准假后,孙苒便急匆匆地离开公司,回家去了。 少了孙苒,克莱儿觉得耳根子清净不少,她专心地处理完文件,见了一次客户,等事情忙得差不多,她再看了一次孙苒列的待办事项──今天下午四点要去新鲜花坊领花。 ……她忽然有点想念孙苒了。 纵然再怎么不情愿,克莱儿还是得亲自到花店跑一趟。 她一路上都在想面对商隼的时候要用什么样的姿态。挤出完全不真心的笑脸祝福他们,她是绝对做不到的,想来想去,她只能用最短的时间,从商隼手上把花拿回来,她把这件事设定为最高难度的任务,想着嘴角要弯几度,走路的步伐要怎样才能不急不缓,怎样才能自信而毫无破绽。 「像这样,维持一号表情,手举到这里,接过花,谢谢,转头走人……对,就这样……」她在脑海中拟了一遍作战策略,但才走过转角,便被门口的场景震惊住了。 商隼和人打了起来,公孙华在中间劝架。 这是什么情况? 她无法思考太多,忙衝上前去拉开商隼,这才发现对方就是那天在犬族看到的男子。 「商隼你干么呀?大街上的,动什么手脚?有话不能好好谈吗?」她拉不住商隼,只好对他吼。 商隼注意到克莱儿后顿时向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蔫了,他气得面红耳赤,指着公孙华和另一名男子说:「他们、他们胡说……」 「什么啊?」克莱儿皱眉,没听懂。 商隼咬牙,「他们说,君君是骗子,那个人也差点被她骗了……」 骗子?虽然搞不太清楚状况,但听见这个关键字,克莱儿无耻的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开心。 「我没胡说。」那人皱着眉,不耐烦地说:「沉洛君之前在芮多市就有前科了,不信你可以自己去查。」 公孙华只是恰巧来送花,没想到会看见商隼和人掐架这一幕,他与克莱儿对视一眼,两人同步扶额。 「不可能!」商隼的表情带着几分狠戾,还有一丝不愿面对的狼狈。「君君不可能这样对我的。」 旁边的男子小声地补上一句:「查你的帐户馀额。」 「闭嘴!」商隼快气死了。 克莱儿瞪眼,「不是吧?你被骗钱了?」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话说出来的。 和商隼交往时,因为觉得自己阅歷比他丰富,常常和他说一些理财观念,和社会险恶要多提防什么的这种话。 她以前苦口婆心和他说了这么多,结果这个白痴还是被骗了? 克莱儿真是恨其不争,但商隼已经委靡了,他慢慢地抱头蹲下,「不……这不是真的……」他把脸埋在膝上,痛哭流涕。 克莱儿比较务实,她看向公孙华,「他被骗了多少?」 「不少。」公孙华顿了顿,「投入婚礼的钱,全都没了。」 「婚礼?」克莱儿眉头更皱,「那个沉洛君,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跟商隼结婚吧?」 公孙华点点头,「已经报警了,蒙马市警方介入调查,人还没找到,追踪结果还要等,一个人身怀鉅款走不了太远,他们会根据金钱流动方向去追踪。先前好几次芮多市警方要将她绳之以法都没能成功,只能祈求资金能追回一点是一点了。」 克莱儿很想劈头痛骂商隼一顿,但见他已经如此颓唐,她于心不忍,叹了口气,问公孙华:「新鲜玫瑰能给我三束吗?今天要用的。」 「佈置会场的吗?」公孙华问。 克莱儿点点头,「一些装饰上的补强而已,因为玫瑰凋谢快,不能放太久。」 「会场在哪?我直接送过去吧。」 克莱儿一愣,知道他是顾虑自己还得照顾商隼,不禁感激一笑,「没关係,我去吧,婚礼佈置的事情还得我亲自监工。」虽然花艺布置不是她的专业,但婚礼布置整体也忙得差不多了,她主要就是去现场指挥,看看有没有疏露的地方。 「园艺佈置我能行,你有设计图吗?」 见公孙华坚持,克莱儿只好从公事包拿出设计图来,好在她随身备着。 公孙华看了一会,问了几个细节,见解竟然非常到位。 克莱儿犹豫了会,毕竟会场也是有公司的人在,其他细节之前都安排好了,想了想,便道:「那就麻烦你了。」 「嗯。」公孙华收妥草图,「孙苒姑娘也在会场吗?」 「没有,她请假回家处理事情了。」克莱儿回完话,才意识到了什么。 公孙华没说什么,看了眼商隼,便道:「我先走了。」 克莱儿见公孙华上了马车,便踢了踢半天没把头抬起来的商隼,「丢脸死了,赶快起来。」 商隼一动不动。 克莱儿不禁仰望苍穹。 唉,又是漫长的一天。 孙苒到家后便丢下行李,走上楼梯找母亲。 「妈?妈!我回来了!」 「她不在,刚甩门出去。」孙苒的父亲威廉从房间内走出,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穿着纯白衬衫,袖子捲到手肘,他倚在门边,看了看孙苒,抬起手臂,「来个拥抱?」 「爸,你怎么……」孙苒上前,瞥见房间内的一片狼籍,沉默了会,「你们刚才吵架了吧?」倒下的落地灯、散乱一地的纸张、各式歪倒倾斜的傢俱,孙苒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心里也觉得沉重和无能为力。 威廉见她皱着眉头的模样,便主动上前抱了抱她,「她不该把你叫回来的。」他拍了拍孙苒的背,「没事的,这件事情我们会处理好,你回去忙吧。」 她怎么可能放心回去? 孙苒摇了摇头,「妈去哪了?」 「接到电话,去婚礼现场了。」威廉解释。 其实,婚纱设计师哪用得着去婚礼现场?很显然是想离开令她心烦意乱的根源罢了。 「你用不着这么担心,她会照顾自己的。」威廉宽慰道,「况且,理查也一起去了。」理查是孙苒母亲梅莉的现任男友之一,交往快两年了。 孙苒和理查见过的次数不多,但对他印象还不错。 孙苒点点头,「婚礼办在哪儿?」 「嗯?」威廉流露出一丝困惑,「不就办在蒙马的东市吗?」 ……她才刚从蒙马市赶过来喂!要不要这样玩她! 威廉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走吧。」他朝孙苒一勾手,便转身下楼 孙苒忙跟上去,「爸要驾车吗?」 威廉瞟她一眼,「马车太慢,直接骑马。」 于是父女俩风尘僕僕赶到婚礼现场,威廉扶着孙苒下马,孙苒才站定,便见到不远处正与客人谈笑风的梅莉。 威廉系好马栓,走上前几步,双手插裤子口袋,他看见几个忙碌的身影,「那些是你同事吗?」 这场婚礼确实是他们喜结良缘承包的,还是她本来要亲自监督的场次,不过她有点奇怪,怎么师傅没来? 孙苒点头,「我先跟同事打个招呼。」 同事虽然也奇怪孙苒怎么又回来了,但毕竟是家务事,也不便过问太多,听说克莱儿一会会过来帮忙,她便放心许多,意思意思地摆正几件花饰,便和同事告辞,朝场中央走去。 「……全蒙马市最流行的款式啊!那新娘子可美极了!」 「妈。」 正与人谈得热络,梅莉这才注意到身后侧有人,她转头,并不太意外,微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来跟你介绍,这是周姨、这是安琪阿姨……」 孙苒微笑着一一与他们打招呼,「抱歉,借我妈聊几句,待会就还。」她将梅莉拉走,一边走一边问:「怎么没看到理查?」 「喔,他去帮我拿鸡尾酒了。」 孙苒朝餐桌的方向瞥了一眼,「他并没有在那。」 梅莉露出恍然的表情,似乎这时经孙苒一提才想起有哪里不对,「他确实离席得有些久了。」 「找女伴了吗?」毕竟,婚礼是很容易结缘的场所。 梅莉耸肩,也不是很在乎,「也许吧,谁知道呢?」 孙苒撇了撇嘴,「若换作是爸,你早就发火了。」 「别跟我提他。」话虽这么说,眼神不由自主地向四周张望,积极地搜索目标。「你不会把那个扫兴的人也带来了吧?」 「当然啊。」孙苒没好气地说,「不然你们要怎么签离婚协议书呢?」 「苒苒,怎么这样说你妈呢?」梅莉嗔道。 「妈,你到底怎么想的?」孙苒打从心底不希望他们离婚,但又觉得或许离婚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结果。「这几年分居之后不也都好好的吗?这是又怎么了?」 梅莉沉默了会,「威廉从不会拒绝我什么。」 孙苒挑眉,「然后?」 梅莉拧眉,「相对的,他也不会拒绝别人。」她开始抱怨,「我最受不了他这一点。」 孙苒深有同感,她点点头,「但爸一直就是这样的性子。」 梅莉说,「起先喜欢他是因为他对我好,可是后来我发现,他可以对很多人都好。」 「因为妈你太喜欢爸了,所以就希望爸对你一个人是特别的啊!」 梅莉似乎不太认同这个见解,但也只是皱了皱眉,继续说道:「我是浪漫主义者,而他生性放浪不羈,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个性差异大也能互补的。」 梅莉睨着孙苒,「真是懒得跟你讲,先谈过一段刻苦铭心的恋爱再来跟我讨论。」 孙苒:「……」她这是被鄙视了吗? 梅莉抱胸,瞥见不远处的人影,说道:「哟,那送花的小伙子长得不错呢。」她一边打量,一边点头。「哇,那双耳朵!还是犬族吗?这年头的流浪犬真是愈长愈帅了,改天我也来交一个犬族男伴。」 犬族?送花? 孙苒心想没这么巧的事吧,结果顺着梅莉视线的方向看去── 公孙华正从车上缷下最后一篮花,威廉正巧经过,便打量了起来,「这花不是本地来的吧?」 「嗯,从御琼来的。」公孙华答道。 「御琼?这么说你是御琼人囉?」威廉摸摸下巴,想起了一件事,「真巧,我女儿是婚礼顾问,最近也正极积接洽一件御琼的案子。」 女儿?婚顾? 威廉咧嘴笑,「啊,她今天也有来呢。」他指向身后,「喏,就和她母亲一块在那儿。」 目光相撞,时光定格。 今天是个好日子。 第十二章 孙苒虽然想和公孙华过去聊几句,但这样一来,八卦的梅莉肯定会缠着她问东问西,没完没了。 解决父母的事情才是当务之急。 于是,孙苒朝公孙华笑着点个头,但却不巧的发现,父亲站在公孙华身旁,还自来熟地勾着人家肩膀,两人一同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非常喜欢喝喜酒,餐桌上的东西好吃,气氛又好,还有接吻秀可以看。」威廉兴高采烈地和公孙华分享他的见解,把新人硬生生地说成了最佳陪衬。 看着公孙华拘谨又不好意思拒绝的模样,孙苒忍笑,走上前对威廉说:「爸,你别随便妨碍人家工作好不好。」 「嗯?怎么会?他就是来送花的,送完不就没事了吗?我见他不好意思留下来蹭饭,才好心带他过来的。」威廉不认同地蹙眉,「你没看到我们俩相谈甚欢吗?」 见到威廉的梅莉,面容冷若冰霜,「孙苒说得对,你就是个热心过头的糟老头。」 孙苒与公孙华:「……」 威廉倒是不在意,反倒爽朗地笑了起来,「梅莉,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有趣。」 梅莉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扭头离去。 公孙华有些为难,他目光在威廉与孙苒身上来回逡巡,最后对威廉说:「因为喜结良缘的婚顾有事不能来,所以我得去帮忙一下。」随即转头对孙苒小声说:「我忙完过来找你。」 孙苒闻言,心情大好,忙点头说:「你先去忙吧。」 收回目送公孙华离开的目光,对上威廉若有所思的表情,孙苒头皮发麻。 「事情不是爸你想的这样……」她直觉地想解释。 威廉耸肩,无所谓地笑了笑,「别紧张,我不是你妈,没那么八卦。」他摊手,「年轻人嘛,多试几个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语毕,他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说:「别搞出人命或性病就好。」 孙苒:「……」 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吗! 孙苒欲哭无泪,无力地说:「爸你现在不是应该去追妈吗?怎么还在这里?」 威廉露出受伤的表情,「苒苒,我的女儿啊,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孙苒懒得理会威廉,翻个白眼后说道:「爸,你不去找妈吗?」没等他回答,又道:「你不去找,我就先去了,再会。」 孙苒帅气离开,但还是偷偷往后瞟了几眼,见威廉转头就去和别人聊天了,恨铁不成钢地跺脚。 难怪妈会生气,不是没有道理的! 梅莉也看见了,脸色难看了几分,却故作不在意地扭头去和旁人说话。 孙苒倍感头痛,但面对几位正与梅莉相谈甚欢的婆婆妈妈,一来不好扫兴,二来也不好不为家母顾及顏面,因此当其中一位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威廉,实则为探听八卦口风的话题一起,孙苒便灵敏地嗅到了其中味道,堆起笑脸圆融地解释,并且还搭配起带动气氛的肢体语言,「父亲大概是看到了几位旧识,忍不住想多叙几句旧吧。」 时间差不多了,宾客陆续就座,新人步出场,那迤邐一地的白纱,轻舞飘扬的头纱,以及头纱下迷濛的新娘面庞,使得在场宾客为之屏息,并爆出喝彩,有的吹起口哨,有的大力鼓掌。 「不愧是梅莉设计的婚纱!一如既往地优雅大方!」场中有人大声讚道。 听闻此话的梅莉自是骄傲地仰起头,享受着来自眾人讚赏的目光。 不知何故,明明被分配到场边的桌次,却自来熟地与距离主桌不远的新郎亲友坐在一块的威廉,与孙苒和梅根隔了两桌的距离,但因桌位是梅花座一般交错摆置的,因此可以清楚看见彼此。 威廉本是背对着孙苒这桌,但为了观看入场的新人,他侧过身,手臂架在椅背上,此刻他的视线从新人身上收回,转而落在梅莉身上。 梅莉莫名打了一个寒颤,见原来是来自威廉赤裸裸地目光,便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身旁的一位妇人不巧瞥见了梅莉未及收回的兇狠目光,一时以为自己看走眼,不确定地喊了声,「梅莉?」 梅莉立时堆起笑脸,转头如沐春风地回应,「什么事?」 妇人摸摸鼻子,大概是她刚才產生了幻觉吧。「没什么,就想问问你,设计这件白纱的灵感从何而来?肯定与威廉有关吧?」 梅莉的笑容僵了一秒,随即又恢復她的专业,「都说灵感源自生活,自然与生活息息相关囉,呵呵。」 梅莉与威廉不合,这是不公开的事情。当然也有八卦的记者曾探听过小道消息,以下是自称曾是梅莉夫妇邻居的採访。 邻居:「那段时间,我时常听见隔壁有摔东西的声音,以及东西破裂的声音,果然有钱人就是任性吧,砸碎几个花瓶都是小事。」 记者腹诽,您不也是高级住宅区的一员吗? 见记者认真地记录着自己的叙述,邻居便饶有兴致地说了下去,「结果你知道怎么吗?突然有一天,我就再也听不见那些声响了。」 邻居故意停在留有悬念的地方,果然记者立刻上鉤,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邻居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因为他们搬走了。」 以及收到匿名信爆料。 匿名者:「我的职业是电访调查员,有一次看到名单上出现梅莉的名字,确认是婚纱设计师梅莉,我当场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当时办公室的员工都以为我吃错药了,我兴冲冲地拨了电话,期待听见如传闻般温柔梅莉的嗓音,谁知道……」 匿名者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为真实还原,他模仿了接到电话,以及话筒传出时,对方所处的情境。 匿名者深吸口气,双眸晶亮,揣着一颗期待的心,「喂?您好,我是xx调查公司……」 电话那头,方接通的对方,尚未结束彼时所处的对话,因此匿名者清晰地听见了尚未埋没的馀音,据说那「馀音」如火山爆发一般,有着惊人的威力。 「……去死吧!」 那声音几乎震破他耳膜的怒吼,将他彻底石化。 对方似乎这时才想到自己接通了电话,她压抑了自己的情绪,冷淡地说:「喂?」 或许,即便是冷淡地开头,都好过天使的面具被硬生扯下的现实。 据说在那之后,匿名者就再也不相信报纸上的报导了。 回归正题。被梅莉无视的威廉不气馁地盯着孙苒那桌的方向,他身旁的男人拍拍他肩膀,「威廉,你不先用餐吗?」 威廉依依不捨地收回视线,这才微微一笑道:「新娘子美得让我看呆了。」 男人笑,「隔几个月,等他们热恋期过,你可以试图追求。」 这就是多伴侣的文化。倘若换作单伴侣情境,男人的回应不外乎是:「你这话要是被你妻子听见了,可要不开心。」 但不论是何种,威廉的回答都会是:「你误会了,我是因为崇拜我妻子设计婚纱的技术,在新娘子身上展露无疑,所表露的讚赏之情罢了。」 男人微笑,「你和梅莉感情真好。」 威廉笑了笑,表面上是默认了这夸奖,但心中却是无奈。他们感情好吗?他女儿听了肯定翻白眼的。 他不禁想起,他们刚相识那会,当他目不转睛、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放在她身上时,她总会娇羞地脸红,嗔怒道:「你干么呀?」 那时候,他还没成为西服设计师,她也不是婚纱设计师,他们对着未来有无限憧憬。 威廉的视线中出现熟悉的人影,怕他快速离开,他出声喊道:「公孙先生!」 公孙华停步,他本来就没打算留下,既然婚礼已经开始,他也该离开了,本来他是想遵守承诺,打算过去和孙苒道别后再走的。 威廉热情地朝他招手,「这边还有位子,过来坐呀。」 热情的群眾忙让出空位,让公孙华坐在威廉身旁,盛情难却,公孙华落座后,威廉热情地给他佈菜,他都还没动餐具,餐盘就堆得像山。 「你刚才错过了好几道,忙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吧?这菜好吃,你多吃点,我们都快吃饱啦。」 面对威廉的热情,公孙华受宠若惊,只得连连点头谢过在场同桌的好意,儘可能地解决掉盘中佳肴。 威廉发挥自来熟的功力,经过一开始在入场口的相遇,此时他已经把公孙华当成熟稔的晚辈了。 威廉将手臂十分自然地搭在公孙华座位椅背上,因此人也十分自然地微倾过来,「阿华呀,我们家孙苒虽然在工作上灵敏积极,但在情感交流上她经验不丰富,还要你们彼此谅解,多多磨合,未来相处才顺利啊。」 这话好像听起来很正常,但又有哪里不对劲…… 公孙华迟疑地说:「我也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也要请她多多指教,但是……」 威廉听了前话就兴奋地接了下去,「哎呀,那就太好了,看来我可以放心了!」他快乐地又佈了几样菜堆到公孙华面前,笑容十足具有亲和力,「来来,多吃点。」 公孙华只能默默低头扒饭。 婚礼结束后,新人站在拱门边发送喜糖,热心的威廉帮忙欢送宾客,公孙华理所当然的被拉去帮忙。 孙苒这边,自然也被梅莉拉着,带去和各个宾客寒喧,两边都忙得差不多,孙苒这才惊觉,自己特意请假过来,最重要的正事却没做到。 于是,她心猿意马地等着梅莉这边话题结束,有礼的与对方道别,便再也忍不住,拖着梅莉来找威廉。 梅莉意识到孙苒的意图,心急地想甩脱,她看起来侷促不已,「苒苒,你这是干么?我不想和他谈话!」 孙苒猛然回头,表情认真,语气却带着哀求,「妈,算我求你了,看在我的份上,再和爸好好谈一谈,好不好?」 梅莉抿了抿唇,停止挣扎。孙苒看向公孙华,对他摆了摆手势,朝旁一指,公孙华点头,四人便往人少僻静的角落走去。 孙苒和公孙华先行离开,留下让两人好好详谈的空间,但公孙华走了几步,却又想起什么,不住回过头来,看着威廉说:「叔叔,虽然站在我的立场,没资格置喙什么,但我还是想鸡婆的多说几句。感情虽是两人的事,但组成家庭后,需要顾虑的就不再只有纯粹的情感。孙苒姑娘拋下公事前来会场,想必对叔叔与阿姨甚是担忧,希望您们能站在孙苒姑娘的立场,多为她想一想。」 听了这番言的梅莉颇为诧异,她看着公孙华,直白地道:「没想到你除了长得帅,人也满有内涵的,果然现在年轻的幼苗出类拔萃的也不少吗?」 公孙华:「……」他到底听见了什么? 孙苒和公孙华走远后,公孙华让孙苒在一旁枯木上休息,桌椅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他看了看,和孙苒说:「好像还有剩下的香檳,我去帮你端一杯。」 孙苒微笑,「谢谢你。」 所幸在酒水被处理掉以前,公孙华顺利抢救下两杯,他带着胜利的果实回来与孙苒共享,两人坐在不是特别舒适的枯木上喝着香檳,不时注意着远方的动态,感觉别有一番风味。 梅莉和威廉起先都有些别扭,接着是逐渐激烈的情绪,最后到了高潮,孙苒以为他们要在公开场合吵起来了,威廉却是一个急转直下,不由分说地将梅莉揽在怀中,并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孙苒松了一口气,月儿高升,将她的面容镀上一层朦胧的光。她将香檳杯随意一放,公孙华注意着她举动,因此见她如此随意地摆放在枯木上,随时就要倾倒的样子,便皱着眉上前要拿过来,放在一旁地上。 孙苒没去注意公孙华的举动,只是将双手放在身后的枯木上,身子微向后仰,看起来放松而平静,脸上带着微微的喜悦。 只顾着拿走香檳杯的公孙华,认真地将目光放在杯子上,此时孙苒说:「真是多亏有你,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应该说……」公孙华正要拿走酒杯拉开距离,孙苒又开口了,这一次,两人都注视着对方。孙苒的眸子如黑曜石般明亮,她弯弯的眉眼带着令人感到舒服与亲切的魅力,「认识你,实在是太好了。」 孙苒露出真挚而愉快地笑容,那一瞬间,公孙华的胸口狠狠地被什么撞了下。 会心一击。 第十三章 孙苒回到蒙马市已是翌日上午,经理特准她下午再进公司。 她踩着轻盈的步伐,细声哼着小曲,愉悦地推开门,她一一与同事打招呼,走进办公室,映入眼帘的是,克莱儿正看着平摊在桌面的设计图,商隼半靠在桌面上,滔滔不绝地和克莱儿分享着不重要的琐事,克莱儿就当没听见,专心致志地进行着工作。 孙苒挑眉。她是不是错过什么了?这情景像极了商隼和克莱儿热恋时期的互动模式。 她瞥见摆在一旁地上的花束,当时,商隼也常用各式名义来找克莱儿,即便因为两间店距离不远,订单上的配送方式一律填上自取,但商隼还是主动地把花送来,然而到了后期,沉洛君出现以后,商隼就不再主动做这些事了。 希望他不是三分鐘热度才好。 不过她倒是好奇,有什么能使他回心转意? 「苒苒,你回来啦!」商隼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嗯。」孙苒点头,瞥见商隼左右摇摆的尾巴,带着犬族讨好的气息。她觉得自己很容易被这种表象迷惑,毕竟自己对犬族一直有种特殊情感,于是她先发制人地问:「怎么,你该不会是被甩了?」 商隼的尾巴顿时垂了下去,他委屈巴巴地承认,「是啊……」 所幸克莱儿及时解救商隼,「这事下班后我再跟你解释。这是下週前要定案的会场佈置图,你过来看看。」 孙苒看了商隼一眼,便过去和克莱儿商讨起来。 在孙苒看着设计图研究之时,克莱儿侧头看着孙苒,柔声问道:「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吗?」看孙苒开心的样子,事情应该是圆满落幕了。 孙苒重重点头,甜甜一笑,「嗯!幸好,趁这个机会,他们把话说开了。」 克莱儿点点头,心中总算是放心了些,师徒俩继续低头研究设计图。 两人都属于工作就容易忘记时间的类型,克莱儿将草图卷起收妥,孙苒看见趴在桌上睡得正熟的商隼,转头问克莱儿,「商隼最近很间吗?花店没生意?都在这里睡一下午了。」 「你忘啦,他虽不是花店老闆,但也是有投资一部分的。况且……」克莱儿顿了顿,「最近的事,老闆多少也能体谅他一些。」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孙苒原先以为,不过是沉洛君狠狠甩了商隼罢了,可现在听来,似乎还有隐情? 克莱儿低垂眉眼,看着熟睡的商隼,「沉洛君假藉与他结婚的名义,诈走了商隼砸在筹办婚礼的资金,你离开御琼的那天,商隼才确认沉洛君捲款逃跑了。」 孙苒诧异地摀住嘴,「骗了……很多?」 克莱儿点点头,「婚礼筹办已经到中后期,该砸的差不多都砸了。」 「沉洛君是怎么骗的?」 「筹办与策划这些事情,很多都经过她手,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这些商家,只不过是她冒名开的假帐户而已。目前警方已经介入调查,沉洛君前科不少,这些蠢蛋一个个被她迷得团团转。」 孙苒再问:「抓到人了吗?」 克莱儿摇摇头,「还没,不过身怀鉅款,应该跑不远。」 「这可难说,她既有这么多前科,至今还在外为非作歹,就表示她肯定有办法保护那些诈来的资金。」 「别人辛苦存下来的钱,在她那里说不定立刻就挥霍完了呢。」克莱儿瞟了一眼商隼,「我也跟他说了,叫他要有心理准备,这些钱应该是回不来了。」 见克莱儿平静地与她陈述这些,孙苒不住问:「师傅,你不气商隼吗?」 「气啊,都快被他给气死了。」说着这话的克莱儿依旧平静,孙苒猜,她大概是气到没力了。「你都不知道,他昨天抱着我大腿哭了一整天,丢脸死了。」 怪不得商隼眼睛有些红肿。 孙苒点点头,「师傅这是心软了吗?」虽然不讨厌商隼,但她毕竟还是为克莱儿着想得多,「商隼这是没了依靠才回来找你的。」 克莱儿抿了抿唇,「先前,其实也是我单方面提分手,商隼一直都没有同意,所以前阵子一得空就想找我谈,但我那时候满脑子都是『他居然要和别的女人结婚』这个念头。」她闭上眼,坦承道:「一直以来,我觉得我和商隼结不结婚都可以,在这多重伴侣的制度上,双方要找几个伴侣本就是彼此的自由,但也许是犬族的天性,自从我们交往以来,他就一颗心全扑在我身上,以致于时间久了,我也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只会喜欢我一个,所以听到他交往了另外一位女性,我嫉妒得快发疯,但理智上我还是强顏欢笑的和他道恭喜。我一直以为我可以的,直到他说,他要和她结婚,那一瞬间……苒苒,你能体会吗?我感觉世界都要崩塌了,我完全无法接受和另一个人共享他,我想了半天,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分手。」 在师徒俩敞开心扉谈话的时候,无意听见克莱儿自白的商隼,眼皮轻轻一颤。 查图穆和公孙杳逛着御琼市集,但也没见公孙杳见了什么有兴趣的东西想停下来看一看。 见一旁情侣有说有笑地在童玩小贩前,女孩拿了风车,男孩配合地吹着让风车转动,画面十分美好。 查图穆柔声说:「杳杳,有什么想看的,都可以停下来。」 公孙杳眨了眨眼,「我只对草药有兴趣,但这些后山都有,我并不缺什么。」 虽然明白公孙杳便是这样无欲无求的性子,查图穆还是想送她些什么。不远处便是卖鐲子的摊贩,他牵着公孙杳过去,仔细地拿起几个成色不错的端详了会,「老闆,能试戴吗?」 老闆笑谜谜地点头,「自然,喜欢便拿起来试一试。」 查图穆便拿起偏橙色的玉鐲,给公孙杳戴上,公孙杳颇感意外,「你其实不必送我这些的,我们成亲……」她顿了顿,改口道:「你不必送我礼物。」 御琼古礼,郎有情妹有意,都会在婚前送定情信物,也算是结婚礼物,不外乎是一些饰品,会在婚礼当天配戴。 见查图穆想买手鐲给她,她自是认为他想送她结婚礼物,但他们结的婚并不是遵循御琼古礼,因此也没这个必要。 公孙家的事,御琼人尽皆知,商贩闻言,也只是笑笑地说:「毕竟是查公子的美意,公孙姑娘就收下吧。」 查图穆看向她,语气坚定地说:「我只是单纯想送你,无关乎其他。」 说着这话的时候,查图穆还握着公孙杳的左手,他又拿起另一个翠绿色的鐲子,放在左手边让公孙杳比较,「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公孙杳随意地道:「就橙色这个吧。」 看出公孙杳只是单纯觉得拿下麻烦才如此回应,查图穆便抓起她右手,乾脆地把翠绿鐲子也戴了上去。 公孙杳愣住,查图穆理所当然地说:「戴上才好比较。」 公孙杳陷入选择的纠结,她微蹙眉头感到困扰的模样有些可爱,查图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心情忽然就好了许多。 他转头对商贩说:「我两个都要了。」他掏出腰包付了钱,牵着公孙杳走了。 「查图穆……」 「嗯?」查图穆回头看她。 公孙杳低着头,语气幽幽,「你不要对我那么好。」 查图穆不由停步,弯身下来打量她,大掌轻抚她的后脑,一下又一下地顺着毛,他语气十分柔和,「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要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喜欢你了,该怎么办?」她面无表情,话中却充斥着惶恐之感。 查图穆停下动作,微抬起公孙杳下巴,让她注视着自己,认真地说:「那也没关係,我会对你好的。」 公孙杳不自觉地抓紧查图穆衣襬,惶惶不安地问:「要是我……犯了和我母亲一样的错……」 查图穆将她按在怀中,没有安慰,只是柔声说:「不要害怕,我们都可能会伤害彼此,这点在一开始,我们不就有所觉悟了吗?」 公孙杳咬牙,语气充满了痛苦,「我不想伤害你……」 「我也是。」查图穆轻语,他将她拉开了些,摸摸她的脸颊,「但若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能心软,答应我。」 公孙杳轻轻点头。 查图穆笑了笑,讚赏地摸摸她的头,「我的好女孩。」 为什么总是笑着的他,此刻看起来却有些哀伤呢? 孙苒的心情就像高掛的太阳,在马车送到御琼镇门口后,便推来和农家借的推车,把几件婚纱放了上去。 距离镇门口最近的农家与孙苒关係已有所改善,不仅借她推车,还帮着孙苒把婚纱处理好。 壮汉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我帮你推到镇上吧?」 孙苒摆摆手,「便看我娇弱的样子,我力气可不小,没问题的!」 为了证明她一个人也能行,她快步推着推车跑了起来,但重心不稳,险些连人带车地栽倒,看得农家人一阵心惊。 孙苒傻笑,立刻俏皮地吐舌道:「是个意外,没事没事,你们别担心。」 目送孙苒走远,农妇感慨道:「没想到人族也有这样朝气善良的女孩子。」 壮汉双手扠腰,赞同地頷首,「是啊,我们对人族的偏见太深了。」 孙苒推着车,流了满身大汗才抵达公孙家,她真后悔今天穿了裙子。 听见敲门声,孩子们跑来开门,「是孙苒阿姨!」公孙锦看见推车上的婚纱,又惊呼道:「好漂亮的衣服!我想要穿!」 弟弟公孙鈺好奇地用他的小肥短手指着婚纱,天真地问:「那是什么?」 「是你们姑姑要穿的婚纱。」公孙誉走了出来,「苒苒,别站在外头晒太阳了,快进屋。」 公孙誉帮着把婚纱抱进屋里,玉冰心帮忙端茶倒水,并吆喝着让孩子别在大厅乱跑乱窜。 玉冰心上茶,带着些许歉意,「让你见笑了。」 「哪里,孩子们很可爱。」可爱又可恨,孙苒暗想。 孙苒啜了口茶,略惊奇道,「这茶加了迷迭?」 玉冰心微笑着点头,「这是花草茶,我早上刚去后山摘的,都是新鲜花材。」 连连点头,孙苒讚道:「真好喝!」 没有休息太久,从公孙誉那里得知查图穆和公孙杳都在房里,孙苒便往山上走,她还是第一次独自前往,但好在这山坡不高,也只有固定的一条道路,每间屋前都有标示姓名,她很轻易就找到查图穆的房间。 与那天在婚礼所见的峡谷房间仅帮用洞口作窝而简单穴居的感觉不同,公孙家的人十分重视装潢,虽是落在山坡上各自分居的房间,但每间房也不小,壁上花纹木雕也不少,而房间都是半开放的和室,只见查图穆倚在门边,半隻脚悬空着,愜意地闭着眼晒太阳。 孙苒上前,微笑道,「查图穆先生,你好啊,来打扰你了,我今天准备了不少东西来给你们参考。」 查图穆缓缓睁开眼,「原来是苒苒,坐吧。」他示意她坐在他对面。 孙苒便摊开型录,十分尽职地与查图穆介绍各类西装款式,「这几款是目前流行的,这几页是比较花俏的,这些则是经典不败的款式……」 一口气介绍完,孙苒稍作停顿,深吸口气,「查先生有什么想法?」 查图穆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西服还是要与婚纱搭配,我的意见向来遵从杳杳,她先选择喜欢的婚纱,我再与她搭配便是。」 孙苒想了想,也觉得有理,点点头,「我也是想先与你介绍,看看你有没有特别的想法,之前提供的型录有先与杳杳讨论过了吗?」 查图穆点头,「有,不过她还要再想想。」 「没关係。」她再拿出婚礼佈置的型录,「这些是我过去举办过婚礼的场景佈置,若是对婚纱还没主意,先看看这个也行。」 「好。」查图穆从善如流地翻起型录,孙苒依旧一一介绍婚礼的特点,以及一些旁人不会注意到的细节,甚至是一些特殊事蹟,新奇的想法。 「简单的就行了。」查图穆说,「不必过于舖张。」 孙苒点点头,有了大致方向,介绍起来也容易许多,不过讨论到细节部分,查图穆又没了主意,「都听杳杳的吧,我没意见。」 与查图穆道别,她继续往山上走,两人住屋有些距离,但对于腿脚迅速的犬族来说,这点距离不足掛齿。 孙苒走了近十分鐘到公孙杳的住处,两人房间设计差不多,但公孙杳房间充斥着药草香味,她正烹煮着一锅黑色的茶汤,孙苒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公孙杳便盛了一碗递给她,孙苒有些迟疑地接过,公孙杳说:「这是凉茶,袪热解毒,只不过刚煮好,小心烫口。」 孙苒点点头,浅尝一口,虽然外观色泽令人却步,但味道意外的好,甘甜着又带着丝丝苦涩,还有来自草药本身的自然沁凉。 孙苒将碗放在一旁待凉,一边利用时间和公孙杳讲了婚纱及佈置事宜,孙苒满心期待地问:「杳杳,你喜欢什么样的,仅管跟我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你达成。」能完成新人的心愿,就是她身为婚顾最大的满足。 「唔……」公孙杳一手轻抚着下巴,一手翻看型录。 孙苒说:「你有什么比较喜欢的类型吗?我可以帮你找找,这本型录有点厚。」见公孙杳翻看的那几页,孙苒又道:「这些其实都不错,像这个粉色的很衬你白皙的皮肤,白纱当然也可以,只是你的毛色本就白,可能有些突显不了重点,但杏色是不错的选择。」 发现自己聒噪了,孙苒便停了下来,「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跟我说。」 公孙杳抬起头,有些困扰地说:「怎么办,我选不出来。」 「没关係、没关係,这种事很常见,太多选择有时候反倒不好选吧?」孙苒亲切一笑,建议道:「要不我帮你挑几件我觉得适合你的,你再从里面挑?」 「好。」公孙杳欣然同意。 「这件粉色的好吗?」 「好。」 「这个坎肩的好吗?」 「好。」 「蕾丝的可以吗?」 「可以。」 「偏好深色还浅色呢?都行的话,我就各选一半。」 「都好。」 半晌后,孙苒从型录中挑了不少样式给公孙杳选择,但看了半天,公孙杳反覆还是那一句:「都好、都可以、都行。」 孙苒不死心,她打算让公孙杳试穿婚纱,穿完之后肯定会有感觉的! 然而…… 「这件好看!」 「嗯,可以。」 「这件……我可能要请设计师再改一下,要不我们先试试别件?」 「好。」 「这件如何?」 「可以。」 「这件呢?」 「也可以。」 孙苒顿感疲惫。 接续的婚礼佈置,自然也是一样的状况,孙苒觉得有些进行不下去。 她深吸口气,「杳杳,你对婚礼,没有任何想法吗?」 公孙杳看着她,眨了眨眼,「我是真的觉得,苒苒的提议都不错。」 完败。 孙苒强撑笑顏,她没想到今天竟然一无所获,「没关係,不过下次我们再约时间的时候,你就要决定好确切的款式了。」 回到大厅,因天色已晚,孙苒便被公孙誉留下一块用晚餐,公孙华由于外出尚未回来,他们便先开饭。 席间,公孙誉热络地询问进天进展,孙苒尷尬一笑,「呃,新人们……都很好沟通。」 公孙誉哈哈大笑,「是一个『妻奴』,跟一个『都好』小姐吧。」 真是知他者莫若公孙誉!孙苒感动得都快哭了,但毕竟两位新人也在场,不好说得太直接,她便道:「两位自行作主也要,公孙誉先生要帮他们决定也行,总之下一次,我这边就要交差了,之后还得联系婚纱公司和相关单位。」 公孙誉点点头,「行,你就放心去办吧,我们信得过你。」 被人如此信任着,孙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餐桌上十分热闹,玉冰心一如既往地管教着两位孩子,公孙誉负责招呼客人,两位新人相处的模式也十分和谐,餐桌气氛和乐融融。 「对了,你们有什么特殊的需求吗?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讨论。」孙苒一般都会主动向客人提出这个问题,在经过过去无数次的经验,孙苒逐渐发现自己喜欢帮助新人们达成「或许婚顾做不到、无需做到」的事情,然而她却愿意尝试,这是给自己,也是给新人的一个机会。 公孙杳与查图穆对视,查图穆看向孙苒:「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你能送我们一朵鳶尾花,作为祝福。」 孙苒倒是没想到是这种要求,她点点头,爽朗道,「一朵花而已,当然可以啊。」 公孙誉嘖嘖两声,「苒苒啊,你可能不清楚,鳶尾花是御琼特有种,而且只在御琼山脉最高的主峰上才有,一般花店可是买不到的。」 「嗯?这种花很难找吗?」孙苒提出疑问。 「是不难找,只是也没必要去找的。」公孙杳说。 「为什么?」听公孙杳这么说,孙苒更加不解。 「杳杳说得是。苒苒,对人提出一些略有难度的要求当作祝福的礼物,这是御琼的习俗,你听听就好。」玉冰心笑着缓颊。 「我也要鳶鳶!」公孙鈺童言童语惹得眾人发笑。 公孙锦将盛了饭的汤匙塞进他嘴里,「吃你的饭啦!」 公孙鈺将汤匙吐了出来,哭道:「唔哇!姐姐欺负我!鳶鳶,人家要鳶鳶!」 玉冰心和公孙誉这边忙着安抚一大一小两个孩儿,远离战场的未婚人士们回归正题。 「我自然是开玩笑的,你已经为我们做的够多了。」查图穆笑道。 孙苒也笑。 但在她心中,并未将这个要求仅仅当作一个玩笑。 第十四章 今日是大晴天,孙苒全副武装地准备登山。 她没有特意和公孙家的人说要去採鳶尾花,只说想来御琼爬山,眾人便热心地画地图给她指路,御琼的山不算太高,即便是最高的主峰也可以当天往返,因此孙苒也没麻烦镇民给她带路。 见她装备齐全,公孙誉也不怎么担心,只问她打算走哪条步道。 「主峰看起来挺有挑战性的,不过我也没有要登顶,太阳下山前就会下山了。」 公孙誉点点头,「注意时间啊,晚上一起用饭。」 孙苒笑着应道:「饭是一定得蹭的。」 她查过资料了,主峰半山腰以上,便是满山满谷的鳶尾花海,如今尚未正午,应该来得及採花带回来。 她一方面是想,登山也能顺便锻练体能,反正今天是她的休假日,看看风景也很好;另一方面,若是能採回鳶尾花,岂不两全其美? 抵达主峰以前,路都算平缓,但进入主峰的干道后,山路便陡峭了起来,但种程度对手脚灵活的犬族来说,恐怕不足掛齿。 在山荫间其实挺凉快的,她可以理解为什么公孙家喜欢将房屋建在山坡上,远眺风景都心旷神怡。 她带了麵包作为午餐,简单解决伙食后,便继续前行,想着再过不久就能见到如同资料上的美丽花海,她心中不住地期待。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烈日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孙苒不禁抬头从树荫缝隙看那一下子暗下的天色。 此时,回到公孙家的公孙华正走上山坡要回房,公孙誉见了他,问道:「苒苒回来了吗?」 公孙华一愣,「孙苒姑娘?」 「对啊,你没看到她吗?」 「我刚从市集回来,我不知道她有来御琼。」公孙华不禁皱眉。 公孙誉有些担忧,「近日常有午后雷阵雨,也不知她此刻下山了没有。」 虽说等雨停后再小心点下山就好,但路面溼滑,孙苒又不熟悉地形,他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公孙华声线一紧,「她上山了?上哪座山?」 「上主峰。」公孙誉自我安慰着,「她应该会先找个地方避雨吧?她装备挺齐全的,应该不必太担心。」 公孙华立刻折返往门口方向走,「她是人族,脚程没有犬族快,可能被困在山上了,我去找她。」 「哎,阿华,打火石带着,小心点。」 公孙华抄起几样备用品,点点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公孙誉回到房内,玉冰心刚哄完孩子们睡午觉,闻声回头,「苒苒回来了吗?」 公孙誉摇头。 玉冰心忧虑道,「该不会是去找鳶尾花了吧?」 公孙誉一怔,「你说她……」 玉冰心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若非如此,发现气候不对那时下山,也早该回来了。」 大雨倾盆,公孙华也没打伞,只是将打火石小心收妥以免被雨淋溼,他虽然脚程快,但一路上也留心着环境,看见沿途有可用的草药,便摘几株收到口袋里。 困在山森中的孙苒一时找不到避雨处,便只好再走一段路,寻到稍微平缓的小坡,坐在一旁休息。 她被雨淋了一身溼,冷得牙颤,不断地搓着双手双腿,她抱着包包以免被雨打溼,一路上的泥泞弄得她灰头土脸,还被树枝划伤。 孙苒有点哀怨,不知怎么让自己陷入这种处境,已经傍晚了,公孙家的人没看见她,肯定很担心。 犹豫了会,看着迟迟没有变小的雨,孙苒还是决定要下山。 奈何在下山的途中,她滑了一跤,疼得呲牙咧嘴,她揉揉受痛的屁股,觉得真是惨到极点了。 腿肯定也磕着了,这比她跳祈舞的时候还要痛,她忍着痛,放慢步伐小心下山,她不能再摔跤了,这山谷里一个人也没有,入夜后肯定很可怕…… 好冷,好想赶快下山回到公孙家……不,只要能回到平地,她就痛哭流涕了。 「孙苒!」那些支撑她继续她走下去的臆想瞬间被打断,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但那声音再度出现,这次更近了,还伴随着他熟悉的面孔一同出现。「孙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正要愉快的和他打招呼,和他倾诉喜悦之情,告诉他,此刻见到他是一件多么感人的事情,但她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劈头被狠狠地骂了一顿。 「下这么大的雨你还打算下山?天雨路滑你不知道吗?而且现在都要入夜了,视线更不佳,你嫌你命大?」 她从来没见过情绪这么激烈的公孙华,面对这样的他,孙苒只好将初见的喜悦之情藏了起来,委屈地说:「你、你干么那么兇……」 公孙华还在大口喘气,见到孙苒眼眶似乎有些红,隐隐泛泪的模样,他便不忍再说下去。 他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找个地方躲雨。我知道哪里有山洞,跟着我走。」 怕她滑跤,公孙华牵着她,带着孙苒,公孙华脚程不快,他想了想,说道:「我揹你吧,天快完全暗了,我们得赶紧找山洞。」 孙苒也没矜持,「那就麻烦你了。」 将孙苒揹在背上,公孙华不住皱眉,「你身体怎么这么冰?」 「我淋了一下午的雨,你说呢?」孙苒有气无力地回。 「会感冒的。」他说。 「铁定要感冒的吧……」她已经有些睏了,公孙华的背怎么如此令人安心? 感觉到她头要靠上他的后颈,公孙华微微侧头,「别睡。」 「唔……」她随意地出声敷衍。 孙苒还是睡着了,但似乎没过多久,公孙华就找到山洞,一把她放下,她就清醒了。 公孙华拿出包在纸里的打火石,看似轻松地敲打几下,便冒出了烟,这里常有人来,之前有用剩的乾草堆,公孙华便就着乾草点燃了火。 公孙华从他包袱里拿出毛巾,让孙苒先擦乾身子,但孙苒用完后,那毛巾基本也溼了,公孙华接过,没说什么,只是概略地将脸和手臂抹了几下。 「二叔说你装备齐全,让我看看有什么能用的。」公孙华伸手向她要她背包。 孙苒递给他,公孙华一一将东西取出──充足的乾粮、温水、防晒器具(目前用不到)、路上捡的几颗漂亮石头,还是有些许重量的,和手掌差不多大的石头(公孙华无语的看了她一眼,孙苒嘿嘿傻笑)。 「所幸还有些饼乾。」公孙华拿从包袱里取出两颗馒头,这还是出门前公孙誉匆忙之中塞给他的。他将其中一颗递给孙苒,「喏,晚餐。」 「谢谢。」孙苒对他感激不尽。 即便是馒头,但在经过令人绝望的一个下午,也变得十分美味,孙苒几乎是狼吞虎嚥地啃完馒头,公孙华扭开她的瓶子,将水递给她。 孙苒道谢接过,咕嚕咕嚕灌了好几口,公孙华也拿出自己的葫芦瓶喝水,相较孙苒的鹿皮水壶,公孙华的葫芦瓶显得格外有特色。 她不住微笑,「能借我看看吗?」 「什么?」公孙华一时没意会过来,孙苒便指着她的葫芦,公孙华将瓶口盖好,才交给她。 孙苒提着葫芦上掛的红线,葫芦便左右转圈,她轻戳几下,「好可爱呀。」 「这个自己就能做,你要喜欢,公孙家的后山就有种。」 孙苒眨了眨眼,托着腮邦子问:「你要做给我吗?」 公孙华看她两眼,点点头,「你想要的话,我就做给你。」 「好期待喔。」头昏的她闭上了眼。 公孙华抬手覆上她额头,不悦地说:「果然发烧了。」 感受他的触碰,孙苒立刻睁眼,「肯定会发烧的啊。」 公孙华皱眉,「你还有脸说。」思及此,又问:「为什么在山里逗留?二叔说你近正午才入山的,下山应该不用太久。」 孙苒脑袋昏沉,完全不想动脑,「因为鳶尾花……」 「什么鳶尾花?」 孙苒这才惊觉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事,尷尬一笑,忙道:「没什么啦……」 「你想看鳶尾花海?」公孙华猜测道。但随即,他想起近日公孙家间聊时,似乎有提起关于鳶尾花的事…… 公孙华脸色骤变,「你是为了承诺查图穆他们,才上山摘花的吗?」 他脸色可怕的吓人…… 孙苒有些畏缩,但仍辩解道,「也不是,我也是想来登山健行……」 「若非你执着要找到鳶尾花,我们现在就安安稳稳地待在公孙家了。」公孙华面色不善,孙苒自知理亏,便将脸埋进双膝,只露出一双眼,散发着楚楚可怜的味道。 「你身为人族,连这点自觉都没有吗?」他严肃地说,「犬族可以待在深山过夜,但人族可以吗?」 「不可以……」孙苒垂下眸子,弱弱地回答,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辩解,「我这不是想办法要下山吗……」 「入夜下山更危险!」他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孙苒被他这一吼,吓得抖了一下。他深吸几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波动的情绪,「孙苒,你这样,我们会很担心。」 孙苒扁了扁嘴,「对不起……」她忍不住想哭。 公孙华见她如此,便又心软了,有些彆扭,声音硬梆梆地说:「别哭。」 迟疑了会,他轻轻抚着孙苒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也是这时,他才注意到孙苒小腿外侧有着明显的伤口。 公孙华又不高兴了,「受伤了怎么不说?」 孙苒还没哭够,没想到他心情又不好了,她啜泣几下,「不小心跌倒了。」 「还有伤到哪?」公孙华抬起她胳膊看了看。 「呃……屁股应该瘀青了。」 他瞟她一眼,将口袋里的草药取出,淡道:「那里肉多,不打紧。」 「……哦。」 只见公孙华将草药含进嘴里,咀嚼几下便吐在手心上,孙苒看得新奇,「这是在干么?」 公孙华横她一眼,一语不发地将手心朝下,恰巧盖在她的伤口上,来回推抹,逐渐地,孙苒竟觉得伤口处有着淡淡的凉,但是很舒服。 孙苒笑,「不亏是药草世家。」 「好在现在是夏天,否则你就不止发烧了,还要失温。」公孙华像个老父亲,絮絮叨叨,但孙苒明白,那话里字字都是关心。 公孙华认真想了想,提议道:「我这也没外衣,犬族体温比较高,你挨着我睡吧。」 「哎?」 「干么,你不打算睡觉吗?」 「不是……」孙苒搔搔脖子,「那个……你们犬族,不是很避讳的吗?什么孤男寡女不能怎样怎样?」 「瞎想什么?」公孙华弹她额头,一本正经地说:「你都发高烧了,不靠我身上,这深山野岭的你怎么取暖?」 「哦……」这种程度上的肢体接触,对孙苒而言根本就不算个事,既然公孙华都这么说了,她便也拋去了顾忌,心安理得地蹭了上去,还睁着大眼问:「我要用什么姿势取暖比较好?」 公孙华:「……」 她表情一脸诚挚,公孙华无语凝噎。 虽然这建议是他提的,但实际上要实施起来,他才发现自己彆扭得尷尬。 倒是孙苒认真琢磨了会,说道:「看来只能你抱着我,这样最暖了,像抱婴儿那样。」 于是,三分鐘后,公孙华便抱着一名二十多岁发着高烧的「女娃」,靠着岩壁闔眼休息。 孙苒陷入睡眠前,还想与公孙华说话,只是说话有些含糊,「为什么……你今天一直,发脾气?」 公孙华呼吸平稳,孙苒起先脖子被他吐出的气息弄得有些痒,但想想乱动肯定会惊扰他,便忍了一会,逐渐习惯。 「我不是对谁都会发脾气的。」公孙华说。 「那为什么……对我……」而且还一直!她好委屈。 「在乎才会发脾气。」 他在乎她吗……恍惚之中,她嘴唇动了动,但没力气说出口。 临睡前,她迷迷糊糊之中,说了一句很轻很轻的话语。 「你的心跳……好快……」 第十五章 一整晚,公孙华几乎没怎么睡。 尤其到了后半夜,怕乾草烧完,公孙华先安置好孙苒,出去寻了一些木柴,但因为过于溼润,他只能儘他所能地先将木柴烤乾,再试图引火。 这期间,既又怕火熄了孙苒着凉,又怕自己没抱着她,还是得着凉,尤其还怕惊扰她,公孙华动作都刻意放轻。 他时不时探孙苒额头,仍是烧得厉害,他便又出去寻了几种草药,孙苒半梦半醒间将草药吞了下去。好在两人的衣物都乾得差不多了,篝火也足够温暖,暂时能御寒。 孙苒自是不知公孙华做了这些,她只是不想醒着,头很晕,所以任由自己沉睡。 早晨,孙苒清醒时,篝火已经熄灭了,她转头张望没看见公孙华。太阳出来后,气温便没那么低了。 她想公孙华可能先出去探路了,毕竟下了一场大雨,路面也不好走。 她从包里取出饼乾,就着水吃了。头似乎没那么晕了,虽然鼻腔里还是有水气,时不时会打个喷嚏,但至少没再烧了。 昨天夜里,公孙华好像亲手餵她吃了什么药?不过那药是哪里来的?一样山中现採的吗?一样是从嘴里吐出来的吗……呃,这样算不算间接接吻来着?不,更像是相濡以沫吧……天哪,她到底在想什么? 「醒了?」公孙华从山洞外走进来,手里握着一朵花,孙苒还没能看清,公孙华就按住她的肩膀,给她簪了上去。 见孙苒想取下来看,公孙华立刻制止,「别动,我好不容易戴上去的。」 他都这么说了,孙苒只好妥协,「你给我戴了什么花呀?」 公孙华退开,「好看的花。」顿了顿,他补上一句:「路上顺手採的。」 孙苒没再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结,将她已经拆开的饼乾往他那里挪了一点,「来来,吃早餐。」 公孙华点头,看着她,温声问道:「好点没有?」 「感觉好很多了。」她伸个懒腰,「就是不知道你昨晚后来是不是把我丢在一旁,觉得腰痠背痛。」 「……」公孙华真是冤枉至极。 孙苒笑,「我开玩笑的啦,山洞本来就不好睡,我哪敢嫌啊。」 吃完早餐,两人收拾好东西就准备下山了,孙苒虽然还有些掛念鳶尾花,但此刻也没胆提。 面对向下的山路,公孙华回过头说:「还是我揹你吧。」 孙苒微微睁大眼,「哎?我自己可以。」 「下山的路可不比上山好走,况且,」他扫一眼她的小腿,「你的伤还没好全。」 昨天是情况特殊,她已筋疲力竭,又发着高烧,而且又黑又冷,她夜视能力没犬族佳,自然要依靠公孙华,但现在不一样,大白天的,她也能看路,何况她小腿也不过是破皮而已。 「不用麻烦啦,我自己能走。」孙苒摆摆手,越过他,「你要不放心的话,我走前面,你也好照看我?」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孙苒虽然觉得自己的脚程肯定拖累他了,但她更不希望自己还有馀力的时候还让他帮忙。她走得虽慢,但每往前踩踏一步,都是确认踩稳了才向前走。 但难免地,还是踩上溼滑的石头,脚滑了下,公孙华眼明手快地扶住她,或者说,他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手臂,更像是支撑着她。 她侧过头,「给你添麻烦了。」 公孙华等她重新站好才松开手,「已经够麻烦了,也不差这一点小事。」 孙苒低眉浅笑,「那么看来,我也只能在查图穆和杳杳的婚事上尽心尽力,好弥补回来了。」 公孙华沉默半晌,孙苒都以为他没打算搭话了,才听见他回道:「你已经够努力了。」 孙苒回头,晨光沐浴,她一身轻便休间装,简单地盘起头发,簪了朵紫色小花,面容温和,乌亮的眼睛澄澈纯净,她长相并非特别出彩,却属于耐看型的,许多向他搭訕的对象,并不是看中她的外貌,而是她所散发出的气质。 山风回盪,吹起她鬓边的碎发,撩动他不曾为谁触动过的心弦。 公孙华凝视着她,「祈舞、参加御琼婚礼,乃至上山採花,这些,明明不属于婚顾的份内之事。你一再地尝式这些,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摇的。」 「公孙公子……」她没预料他会和她说这些。 「我希望你不要再那么努力了。」公孙华轻声说,「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孙苒有些不知该不该笑,于是笑得有些僵硬,「我这辈子只听过叫我更努力的,可没听过叫我不要那么努力的……」 「那我就当第一个。」他话语轻飘飘地传过来,砸在她心上却是如此鏗鏘有力。「对一件事太执着的话,很容易受伤的。」 两人花了二个多小时下山,孙苒本想直接回蒙马市,但公孙华坚持让她先回公孙家冲个热水澡休息一会。 到了公孙家,她受到了热烈的款待,自是感动不已。 「苒苒啊,是我思虑不周,放任你一个水滴滴的人族姑娘进山,真是我身为御琼人的失职。」公孙誉带着愧疚地说。 「叔叔你别这么说,是我自己见气候不对没赶紧回来,让大家为我担心了。」自从先前开玩笑地喊公孙誉叔叔后,公孙誉便由着她这么叫了,反正就辈份上来说,她与公孙华年龄相仿,连着称他一声叔叔也没什么。 「克莱儿那里我们已经打过电话了,我待会会再打一次电话和她报备你平安归来的消息。」查图穆说道。 「傻孩子,受惊了吧?我让公孙誉备好热水了,先去洗个澡吧。」玉冰心挽着她的手说。 「苒苒,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大家都很担心你。」公孙杳说。 她借用了公孙杳的房间,她身子材和公孙杳差不多,公孙杳就准备了替换的衣服放在屏风后。 孙苒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是我麻烦大家了,还让你们为我接风洗尘……」她垂下眉眼,带着惋惜地低语,「最终也没能把鳶尾花带回来……」 虽然是孙苒的喃喃自语,但犬族听力何其灵敏,公孙杳闻言,便难得地微笑地来,将她推到镜前,她站在孙苒身后,凑近她耳边说话,「你看看你头上簪的是什么花。」 孙苒一愣,这才特意侧过头来,贴近镜前看个仔细。随即她瞪大眼,「这是……鳶尾花吗?」 公孙杳点点头,「正是。」 孙苒摘下簪花,十分珍惜地捧在手心,「他居然一早就去摘这花……」她将手心朝前一伸,「杳杳,说好要送你的。」 公孙杳摇头,严正拒绝,「这可是大哥的心意,你应该收下。」 孙苒还捧着花,愣愣的。 她迟疑地问:「鳶尾……有什么花语吗?」 公孙杳没有直接回答她,「你可以去查查。」她推着孙苒到沐桶旁,「你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好好放松洗个热水澡,其他的事,之后再慢慢想吧。」 洗好澡,孙苒换上公孙杳的衣服,这是御琼常见的款式,但她还是第一次穿。 公孙杳帮忙她系上腰间绳结,还十分好心地将鳶尾花重新簪上。孙苒还没想好是不是要继续簪着花,就听见已经走到桌边的公孙杳招呼她过去,「我们都吃过了,刚才去把饭热了热,你赶紧趁热吃了吧。」 托盘上摆放着美味菜肴,孙苒小跑步过去,盘腿坐下,拿起筷子,双手合十,「多谢款待,那我就开动了。」 趁着孙苒吃饭的时间,公孙杳便继续坐回门边,拿扇子搧着正在煎煮的药方子。 孙苒摸摸有些撑的肚子,公孙杳将一碗汤药搁在桌上,「休息一会,这放凉了再喝。」 孙苒闻着味道就不住想捏鼻子,「这是药吗?」 公孙杳点点头,「良药苦口,对你身子好。」 待药放凉了,孙苒肚子也没那么撑了,她便一股作气地将药喝完了。 虽然还有些睏,但孙苒起身说道:「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公孙杳没再留她,「我送你到门口。」 公孙华早备好马车在大厅候着了,他牵着孙苒上车,他驾车载她回家,孙苒报了住址,在车上便敌不过睏意地睡着了。 抵达住处,公孙华敲敲车门,没有反应,他便掀开车帘,看见车内熟睡少女的脸庞,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人小心抱下。 孙苒住在二楼,一楼是杂货店,楼梯建在户外的防火巷,他从她随身携带的包包里翻出钥匙,一手托着她,一手开门。 将她放在床上,衬去鞋袜,盖好棉被,他看见一旁相框里放着黑白照片。相机很贵,照相馆也不便宜,除非是特别的日子,才会去拍一张全家福。 那张照片就是全家福,孙苒还很小,除了站在她身后的年轻版威廉和梅莉,还有两位他没见过的中年夫妻,想必那就是孙苒的祖父母了。 令他意外的,是照片中那笑得和蔼的祖母,头上长着犬族的耳朵。 孙苒这一觉睡得极好,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爬起床,想了一会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里的,然后瞬间就窘了。 她依稀是有印象,有个人抱着自己上楼……她只是觉得很安心,安心到根本不想醒过来。 师傅说得对,她太放松警惕了。她拍了拍自己脸颊,走到窗边桌上,看见公孙华留的字条。 杳杳调配的药丸收在你包里了,三餐饭后兑水服下一粒便可。 想起什么,孙苒转头跑到一旁沙发上跪坐着,拨通放在小几上的电话,「您好,新鲜花坊。」电话响没几声就被接通了。 「商隼。」孙苒深吸一口气,「我问你,鳶尾花的花语是什么?」 电话那头停顿两秒,「苒苒,你的事我听克莱儿说了,你还好吗?怎么突然打电话问我这个?」 孙苒尷尬一咳,「我没事,明天就会去上班了。我就是突然想到,好奇想问一下。」 「鳶尾花有很多种顏色,你要问哪一个?」 孙苒摘下头上的花,定睛一看,「紫色!」 「吉祥。」孙苒松了口气。「还有爱意。」她的心再次被提了起来。 这肯定是什么巧合……他摘花给她,只是想完成她的心愿而已吧?况且,说句实在的,他们认识的时间实在说不上长。 商隼在电话那头饶有兴味地问:「是爱慕者送的?」他还热心的给起建议,「若是互有好感,就也回赠一朵紫色鳶尾,若不是的话……黄色鳶尾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黄色是什么意思?」 商隼笑了下,「友谊永固。」 掛了电话,身旁一直没出声的克莱儿问:「苒苒问你什么了?」 「问我紫色鳶尾花的花语是什么。」 克莱儿不解,「她问你这个干么?」 商隼耸肩,「可能有人送花给她吧。」 克莱儿整个人都不好了,「肯定是公孙华……」 商隼笑着揽过克莱儿肩头,被她斜眼,他也毫不在意,他蹭了蹭她的头发,这动作对犬族而言其实多少有宣示主权的意味在,毕竟犬族鼻子灵敏,会靠气味识别所有物,不过这点他从未向克莱儿说明。 「我想你如今应该多少也能理解,爱情这东西说来就来,完全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哪怕不同种族之间要克服的障碍比起种族要来得多,但也承受的甘之如飴,不是吗?」 克莱儿有感觉,商隼比从前更黏她了,但她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她还在观察他究竟是因为在沉洛君那里受了挫折才如此,还是真心实意想捥回他们之间的感情。 「倘若有一天沉洛君回来,告诉你她过去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而你也查证了这些事情,那么到时候,你要怎么选择?」克莱儿提出假设性的问题。 「同样的事情,我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了。」商隼挨着她说。 克莱儿推了推他,没满意这回答,「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假设沉洛君犯的错误是可以原谅的,你会怎么做?」 商隼抬眸,扁了扁嘴,将克莱儿圈得更紧了。 「没听懂的是你。」 「什么?」 商隼咬了下她耳垂,「再让我做一次选择……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你了。」 第十六章 地方公报的头条,使御琼人心惶惶。 几个月前,邻镇不时传出受到狼群攻击的消息,镇民合力驱赶猎杀,便有部分狼隻从邻镇跑到御琼境内了。 狼群要是躲在山里,御琼人也不好查出牠们的藏身处,而狼群要是下山突击,只怕群居的犬族无法抵抗。 看了公报的公孙誉,不由与玉冰心对看一眼。 得知这消息后,镇民便到市集上採买可抵御且坚韧的作战武器,并相互讨论如何共同防御,他们佈下机关、设下警铃,至少在狼群接近时,他们能立刻警觉并作出反应。 查图穆也特意致电告知孙苒此事,让她近期避免来访御琼。 「好吧,那你们也多加注意安全。」孙苒虽然还烦恼着未定案的事情,不过现在看来,也只能儘量以电话沟通的方式确认了。 公孙华在后山周围佈置铁丝网,公孙一家都来帮忙,玉冰心在这特殊时期也对孩子们谆谆告诫,千万不能离开大人视线范围。 查图穆正拿铁锤敲打,加固围篱,见公孙杳的视线总时不时往自己这里看,便微笑着腾出一隻手来摸摸她的头,「怎么啦?」 公孙杳低着头,摇摇头,查图穆温声问:「真的没事?」 公孙杳抬头看他,「你有没有听说过犬族和狼族的故事?」 「你是指传说的故事吗?」查图穆虽然失去记忆,但只有丧失几年的记忆而已,儿时常听的故事他还是有印象的。 公孙杳点点头,「狼族与犬族的祖先,外貌上相差无几,但犬族成为人族忠诚伴侣以后,便逐渐进化成现在人类的样貌,而狼族却保留了原始的模样。」 查图穆接着说:「那是因为,狼族与犬族做了不同的选择,狼族不屑与人族为伍。相对的,犬族成为人类以后,也付出了代价,体能上已经不如原始犬族的祖先了。」 「是的,所以狼群进犯犬族领域,犬族总是或多或少会受到损伤。」 查图穆抬手摸摸她的脸,「杳杳是在担心吗?」 公孙杳看着查图穆,想起前年公孙誉将查图穆带回来的情景。当时他就像现在这般,唇边总是带着笑意,似乎无忧无虑。 她问公孙誉为什么要带一个陌生男子回家,查图穆笑着替自己回答:「因为我为情所困,九死一生的同时丧失记忆了,我家人怕我赌物思人,忆起旧事,就让我离开故乡了。」 为情所困,这四字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后来公孙誉私下告诉她,查图穆的情人因为意外去世,查图穆彻底发疯,见人就砍,直到他自己撞到脑袋,晕了过去,醒来失去了关于情人的所有记忆。 「我将他带回来,其实是有私心的。」公孙誉认真地看着公孙杳,「杳杳,你们父母去世的事情,对你们影响甚深,我希望你能藉此机会,和查图穆一起解开彼此身上的束缚。」 「二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和查图穆试一试吧。」公孙誉说,「不讨厌他的话,就和他一起走下去。」 她不太可能喜欢别人,因此婉拒过多次相亲,但与查图穆在一起的话,也不必有耽误彼此的担忧。 所以她听从公孙誉的建议尝试了,而令她意外的是,查图穆也欣然同意了,唯有公孙华觉得公孙誉的提议根本胡闹。 公孙杳回过神来,查图穆安慰她:「担心是在所难免,但毕竟防护措施也做了,只要狼族一闯入公孙家地盘,警铃就会响,应该不至于太过担忧。」 公孙杳点点头,「我知道。」 「这段日子,儘量结伴同行,二叔的意思是,让你搬来和我同住,我同意了,毕竟在视线范围内,我也安心些。」查图穆看着她,笑了笑,「当然,要我搬过去也是可以。」 公孙杳答应了,「无妨,反正婚后也是住一起。」 镇民们将一切准备妥当后,便守株待兔,然而,近日虽然紧绷,却没有任何狼群的足跡出现,镇民也不敢随意入山,就怕被狼群包围。 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两週,一天夜里,围在公孙家周围,作为警铃的铁罐大响起来。 公孙华立刻睁眼,翻身坐起,敞开门,发现公孙家其他间房舍都已亮起了灯,他们慎重地对彼此交流视线,点了点头,回身抄起准备多时的武器,往后山走去。 玉冰心留下照顾孩子,附近邻居也来帮忙,公孙家的后山一下子聚集了拿着火把的镇民们。 公孙杳被公孙家的男人们护在身后,本来他们是不希望她前来的,但她说就算帮不上忙,至少也能赶回去通风报信,便只好由着她了。 他们先是到警铃网的地方巡视,除了地上有着狼走过的痕跡外,方圆几尺内都见不到狼的身影。几名镇民与查图穆率先跨过铁丝网,公孙华指着铁丝网招呼眾人,「看,这上面有血丝!」 有狼隻试图翻过铁丝网,因此受了伤。 他们试图靠着辩认狼族流出的血腥味以辩认狼隻的去向,公孙杳认真地嗅闻,公孙华朝她看去一眼,「杳杳,小心别走远了。」 公孙杳点点头,「我知道。」 眾人稍稍分散开来,靠着嗅觉辩别狼隻去向,但公孙杳却循着方向与眾人愈走愈远。 那里的血腥味比较浓,这里也有血腥味,只是味道淡许多…… 公孙杳迈入林中,看见黑暗中发着光的一双眼。 那是属于狼族的眼。 另一头,有人尝试模仿狼的嘷叫声将狼群吸引出来。由于人类开发土地,狼族栖息地大幅缩减,固定狩猎区已经无法填饱肚子,因此偶有擅闯人类地域,吃光家畜的事件发生。 但犬族与狼族,更像是天生不对盘,狼族一般不太会与人族直接起衝突,但却会与犬族廝战。 这大概只能解释为天性使然,也许传说是对的,狼族血液里一直鄙视着明明血缘相近却自甘坠落与人族为伍的犬族。 不知是假狼嚎声达到了作用,抑或是狼族认为无需再潜伏等待,毕竟因为御琼人设置的铁丝网及陷阱,狼群们吃足了苦头,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此刻大有想拚个鱼死网破的意图。 狼群慢慢从林后走出,镇民们也握紧了手中武器,战事一触即发。 这是一匹母狼,但受伤太重,即便公孙杳靠近,牠也只能戒备地看着她,无法动弹半分。 公孙杳摸出身上仅有的草药给她疗伤,粗略地止了血,在她微冰凉的手心下,白狼的身躯随着呼吸起伏,她打量几眼,便知母狼怀孕了。 「没关係,我不会伤害你的。」公孙杳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四周有没有可用的草药。 母狼发出低沉的鸣音,出于本能,她也发出犬族的低鸣回应牠,但母狼的鸣叫声似乎引来了不远处的狼群。 公孙杳甚至听见有镇民喊道:「牠们朝另一边过去了!」 跟着狼群奔跑的查图穆回头一望,没看见公孙杳,他问公孙华:「杳杳呢?」 公孙华瞪眼,环顾身边,他们阵营里确然没有公孙杳的影子,他喊道:「二叔,杳杳不见了!」 「什么?」公孙誉位居队伍较前,闻声回头,没听清楚。 身旁的镇民拍了拍他,「你那看里!」 林中,公孙杳蹲在一匹白狼身旁,被虎视耽耽的狼群们包围住。 查图穆和公孙华也看见了,那一瞬间,查图穆感觉脑子里的东西像要出柙般地猛兽,再也关不住。 查图穆头疼欲裂,他抱着头缓缓蹲下,面露痛苦,脑中闪过被狼群包围着,公孙杳惊惶失措的模样,那与记忆中的某部分,重叠在一起。 「查图穆,你怎么了?」公孙华有种不妙不预感,虽然他明白这件事早晚会发生,但此刻实在太不是时候。 「啊──」查图穆发出痛苦的悲鸣。 脑海中的那名少女,被狼群们包围,被生吞活剥,他奋力想靠近她、抢救她,但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血流成河。 他发了疯似地拿刀狂舞,将狼群杀死,他抱着几乎不成人形的少女跑了几百里,甚至少女都已经散发着尸臭,他仍不肯撒手,对着意图靠近他的人充满敌意,竭尽所能力保护怀中少女,但凡靠近他的人都会被他所伤。 最后镇民实在没有办法,商量之后,经过查家同意,群起围剿要将他杀死。 因为他已发狂,眾人也只敢拿弓箭远攻,但也就在打斗之时,他不慎撞上石壁,昏了过去。 在这时候,出现两派人马,一方支持立即处死查图穆,另一派于心不忍,想着让查图穆完全限制自由,如此他不能再伤害人,也可以想办法慢慢治疗,看有没有办法化解他的心伤。 然而就在查图穆清醒后,事情出现了转机。查图穆恢復如常,并且遗忘了关于少女的所有事情。 但镇民还是认为有隐患,因此有人提议请来御琼着名的心理治疗师公孙誉,于是在那之后,查图穆便以疗伤的名义离开了故乡,来到御琼。 「查图穆?」公孙华拍拍他肩膀,真是蜡烛两头烧。若是查图穆这里再有什么状况,他担忧自己无法顾全两边。 查图穆猛然睁眼,倏地起身奔向公孙杳的方向,他不顾一切的模样吓到了公孙华,「查图穆!」 远处的眾人听见了公孙华的叫声,见查图穆越过眾人直直往狼群衝去,他们来不及阻止,只得扛起武器,加入了混战之中。 查图穆血红了眼,见狼就攻击,狼群也不是省油的灯,锋利的牙使得不少镇民节节败退,查图穆身上也多了好几处撕裂伤,但他彷彿神经麻痺一般感觉不到疼痛,愈战愈勇。 公孙华焦急只中,只得护着公孙杳离开战场,「可是母狼……」 「杳杳!」公孙华不禁严厉地看着她,提高嗓音吼道:「你看查图穆都成什么样子了!」 她小心翼翼地朝查图穆的方向瞟去一眼,便立刻害怕地收回,喃喃自语,「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公孙杳浑身发抖,精神状态不佳,公孙华将她带回铁丝网后面请镇民安顿好,他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公孙杳的背影,便又快跑回前线。 查图穆的鲁莾弄得狼族与犬族两败俱伤,但好在无人身亡,受伤最重的也只有查图穆。 查图穆被抬回屋里时,公孙杳立刻朝外走去,公孙华正要阻止,公孙誉却说:「随她去吧。」 「可是……」 「狼群已经走远了,镇民也在清理现场,她过去看看母狼,不会有事的。」 公孙华沉痛地扶额,「她状态不对。」 「我知道。」公孙誉看着浑身是血的查图穆,「但她现在也无法面对查图穆,就不要勉强她了。」 公孙杳抱着药盒跑来,见镇民商量着如何处置母狼,她便跑了过去,母鸡护雏般地挡在母狼身前,「不要伤害牠!」 「杳杳……」镇民们想上前关心她,但见她畏缩戒备的模样,便商量着退开,留给她私人空间,只不过还是偶尔分神过来看看她这边情况是否无恙。 「儘量不要碰牠。」玉冰心方才从镇民那里瞭解了状况,得知查图穆和公孙杳事情,她便心乱如麻。当年她和公孙誉是一起将查图穆带回来的,而公孙华父母的事情她也听公孙誉说过,这些年来她一直和公孙誉想着要如何化解兄妹俩的心结,公孙誉说公孙杳这里只能下猛药,她当时同意了,但如今想来,这药是不是过猛了? 公孙杳闻声看去,停下要替母狼上药的动作。 「拿棉花棒吧。」玉冰心柔声说,「若是牠身上沾上太明显的犬族气息,会被狼群排挤的。」 公孙杳稍稍放松一直紧绷的肩颈,与玉冰心合力在儘可能不触碰到母狼的情况下替牠疗伤。 「杳杳是非常善良的孩子呢。」玉冰心微笑。「这一点,想必也是查图穆愿意与你携手共度馀生的原因吧。」 「我……我不是……」她开始害怕地颤抖起来,极力否认。 「杳杳,不要为了没发生过的事情而提前害怕。」玉冰心看着她,「你应该更相信自己,还有,查图穆她不会背叛你的。」 公孙杳痛苦地流下眼泪,「我没有办法……我不行……」她握紧拳头,死死地咬着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玉冰心心疼不已,她抱住公孙杳,顺着抚摸公孙杳的背脊,「不会的,不要担心,不会的。」 公孙杳泣不成声,「我会像我娘那样,犯下沉痛的错误……」 像她娘亲那样,亲手的,杀死了挚爱的爹爹。 第十七章 孙苒得知御琼镇发生的大事,倏然站起,克莱儿不禁看向她,「苒苒,冷静点。」 商隼一边放下花篮,一边说:「我也是在街上听人说的,详细情况不清楚,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公孙家吧?」 「也好,否则你鲁莽前去,人家也未必有空招呼你。」克莱儿认同道。 孙苒便立刻拨通电话,过了一会,电话被接起,「喂?」 「公孙华?」听见熟悉的嗓音,她急问:「我听说了,你们那里还好吗?」 公孙华顿了顿,「一切都好,无需担忧。」 「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婚礼之事,恐怕要延期,甚至有可能……得取消。」 孙苒震惊二秒,衝电话大声道:「你不是说没事吗?」 一旁的克莱儿与商隼对看一眼,不知发生什么事,让孙苒反应这么大。 「莫慌,待我这阵子忙完,我再和你约个时间详谈,届时我会告诉你的。」公孙华平静地说。 孙苒只能紧握话筒,「好,你说的,那等你有空了,再联系我。」 「一定。」公孙华道。 事隔一週后,公孙华抽出时间来蒙马市找孙苒。 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厅,公孙华先到,便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孙苒穿着嫩绿色的格纹连身裙,平口皱折设计,锁骨若隐若现,泡泡袖以蝴蝶结作收口,脚穿深色皮鞋搭着蕾丝边长袜,头戴草帽。 孙苒一走进来,公孙华便注意到了她,她的穿着向来有特色。他朝孙苒招手,孙苒目光逡巡几秒,看见角落的公孙华,便小跑步过去,坐了下来。 她笑问,「久等了吗?」 「不久,我刚到。」他拿着搅拌匙,搅动着咖啡。 孙苒看了他一会,「你好像憔悴了。」 被她这般直白的目光打量,公孙华彆扭至极,他不禁扭头看向一旁,「家中有事,我应当分忧解劳。」 孙苒点头,「查图穆的情况好点了吗?」 「尚未清醒。」公孙华淡道,「医生说,情况虽然是暂时控制住了,但尚未脱离危险期,还在观察中。」 「竟伤得这么重……」孙苒心情沉重了起来。「那杳杳她还好吗?」 公孙华摇摇头,「她承受不了打击,这些日子以来都没怎么好好进食,消瘦不少。」 「你也辛苦了。」孙苒诚挚地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尤其在这种时候。」 公孙华一顿,点点头,「我知道。」他看向孙苒,「婚礼之事……」 孙苒摆摆手,「这种时候了,还管什么婚礼,不必担心我这里,我还是有在接案,少了这个也不至于饿死。」 公孙华抿了抿唇,「我今天来,除了婚礼之事,还有一事要向你坦承。」 「……什么事?」这种时候来找她坦白从宽,感觉都没好事啊。 「那日你问我查图穆是不是喜欢杳杳,我说谎了。」他一直都不想对她撒谎的,如今能坦白告诉她,心里好受许多。 「什么意思?那查图穆也不喜欢杳杳?那干么结婚?」孙苒莫名。 「这正是我要说的。」他花了点时间给孙苒解释查图穆身世的来龙去脉。 孙苒真没想到查图穆还有这样一段过去,明明是那样一个总是带笑的人,背后竟有如此深的伤痕。 「查图穆的记忆回来了吗?」 「从那天看来的反应是如此,不过他毕竟又昏迷好一段时日,之后如何也说不准。」 孙苒还是想不通,「你们让他们俩试试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非要结婚不可?同居不行吗?」 「御琼人保守,没有婚契,是不能同住一屋簷下的。」 孙苒偷覷他一眼,咕噥道:「咱俩都同居一个山洞了……」 「你说什么?」公孙华本想故作镇定,但还是忍不住移开视线。 「没什么。」孙苒打算唬弄过去,自是不知公孙华听得一清二楚。「那你们怎么想找御琼镇外的人筹办婚礼?你们御琼人不是更喜欢亲力亲为吗?」 孙苒问出了他一直以来的顾忌,他沉默了会,但孙苒也没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因为,御琼的婚,只能结,不能离。」公孙华一字一顿地说。 孙苒咀嚼着这段话,自行推论,「你的意思是,是因为不确定他俩未来会怎样,找我办婚礼,不是遵循御琼传统古礼,没这个限制,随时要离婚都可以吗?」 「是的。」公孙华頷首,「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开始,一直反对找你担任婚顾的原因。」 「这样啊。」孙苒垂眸,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我明白了。」 她这样的反应,倒让公孙华害怕了起来。 公孙华不确定地问:「你生气了吗?」 「我有什么资格好生气?拿钱办事而已,箇中缘由如何,岂是我管得着的?」孙苒口气冰冷不已。 这明显是生气了。 「对不起,但因为这事不好对外声张,所以才一直瞒着你……」 「是啊,我还跳了祈舞,帮着收拾婚礼佈置,拚尽全力想讨好大家,看在你眼里,很可笑吧?」孙苒转头看着窗外,她无法平静面对公孙华,语气无法抑制的尖酸刻薄。她忽然想起什么,自嘲一笑,「原来你叫我不要太过努力,是怕我日后知道了真相会太伤心?我还当你是在关心我呢。」 公孙华皱眉,「不是的。」 「就这样吧。」孙苒起身,擅自结束了对话。「你最近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她语气平淡,但这已经是尽她最大力气能做到的客套了。 她转身要走,公孙华却拉住她,「孙苒,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公孙家的人,都很感谢你。」 她觉得公孙华很讨厌,她想趁着还能忍住情绪之前瀟洒的一走了之,但为什么不让她乾脆的离开呢? 孙苒转头看他,鼻子微红,颊上两行清泪,「你知不知道,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做这份工作的?我知道有人结婚就有人离婚,但我从来没想过,我辛辛苦苦筹划一场婚礼,是假的。」 公孙华松开了手,孙苒再没看他,扭头快步离去。 她觉得在大街上哭很丢脸,于是三两下抹去眼泪,只是好不容易抹乾净,却又有新的出现,好像水龙头一样关不住。 她回到房间,任由自己扑倒在床上,呈大字型地动也不动。 笨死了、愚蠢死了……明明所有人都告诫过她,犬族婚礼有端倪的,她还是自顾自的一头热,深深以为这是一个能让御琼人接纳人族的契机。 其实这并不是公孙华的主意,在这件事情上,尽最大力气阻止的人,说不定就是他了。今天倘若换作是公孙誉来找她,虽然心中难过,但表面上打哈哈过去也就算了,即便婚礼取消,该她的报酬一分不少,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只是很任性,她就是吃定公孙华会在意她情绪,才任由自己发脾气。 将头埋在枕头里太久,闷得慌,她扭过头来,瞥见桌上那已然枯萎的鳶尾花,主人却还捨不得处理掉。 孙苒嘴一扁,「你真的笨死了……」 公孙华回家后,公孙誉问他:「聊得还好吗?苒苒有说什么吗?」 「她……不能谅解。」公孙华说道。 「啊……这样啊。」公孙誉虽有些失落,但很快打起精神,「没关係,本来就是我们隐瞒在先,她有心结也是正常的。」 公孙华摇摇头,「她应该不会气你们的。」 「只气你一个人?」公孙誉挑眉,「这是干么?情侣吵架?」 公孙华横他一眼,懒得说了,绕过他就往后山走。他没回房,先是到查图穆房里看了会情况,他房间一直都有人轮值守着,也不必太过担心。 之后他又去了公孙杳房间,公孙杳背对着门,盘腿坐在窗前,一动也不动。 事发那几日,公孙杳一心全扑在母狼身上,按三餐到山林中探望母狼,给母狼上药,但没几日,母狼伤势好一些,能走动后便离开了。 公孙杳一下子没了事情做,便成日待在房里,别人和她说话她也不怎么应。 她这状态,像回到了当年。 在他们年幼时,父母曾经如胶似漆,后来爹爹因做生意常出远门,娘亲便久久才能和他相见一次。 之后,约莫是爹爹在外的时间愈来愈长,娘亲耐不住寂寞,便带着两个孩子,亲自去寻他。 但也就在那次旅途中,娘亲发现了他爹爹在外与其他女子过从甚密。起先娘亲不愿意相信,但经过她的打听,她才知道她的丈夫为那名女子买了住宅,周围居民都以为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得知真相的她,抱着最后一丝冀望出现在丈夫面前,和他摊牌。 然而丈夫只是愧疚地表示,他爱上了那名女子,并且不能与她分离。奈何犬族的婚姻是不能和离的,又与她共有家庭,他还是偶尔会回去看看孩子。 娘亲与爹爹都是纯种犬族,在御琼人的观念里,这组合是最安全的,因为犬族都很忠贞,不会背叛,认定了一个人就会守候一辈子。 然而,身为纯种犬的爹爹,终究是辜负了娘亲。 于是,也就有了后来的悲剧。他们的娘亲一气之下,杀死了父亲,与那名女子,随后自尽。 他们谈判时,本来是让孩子们回避的,但公孙杳听见房内动静,便跑了回来。 年纪尚幼的她,看见了触目惊心的一幕,此生难忘。 她的娘亲,发了疯似地,从厨房抄出水果刀,不断地朝爹爹身上刺,流了好多血,身旁的女子想护住他,但娘亲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咬上了她的脖子。 「啊啊啊──」站在一旁的她尖叫大哭。 公孙华本还在外头玩沙,听见妹妹的哭叫声,以及屋内凄厉的惨叫,他便飞也似地奔来。 正待看清屋内,公孙杳却旋身,立时摀住他的双眼。 那双手,抖得不成样子,那身子既弱又小,但却如此地温柔,护住了他的童年。 「哥哥,不要看。」 公孙华想拿下她的手,但公孙杳却抱住他的头,低声哀求,「拜託了……」 于是公孙华没再挣脱,直到附近邻居听见动静,敲门无人回应,才闯进来。 后事如何,当时他们也不清楚,之后公孙誉将他们带回御琼,经过广场时,他停了下来。 彼时爹娘已经安葬于公孙家后山,经过忠贞塔时,公孙誉在塔上找了一会,回头对他们微笑着说:「你看,你们爹娘的名字,在上头。」 公孙誉弯身,摸了摸公孙杳的头,「没关係的,都会过去的。」 他转身要摸公孙华,却被公孙华躲开。「我们的爹娘不应该刻在上头。」公孙华带着孩子特有的叛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思想却比同龄孩子早熟。 公孙誉沉吟半晌,问道:「以后倘若有人问起你们父母的事,你们要如何应答?」 「不知道,不想说。」心知公孙杳不会回答,公孙华儘管不屑回答,但避免公孙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还是不耐地回答了。 公孙誉点点头,「不想说没关係,你们是孩子,没人会逼你们。但是当你们逐渐成长为大人以后,倘若对此事缄口不提,反倒起人疑竇,二叔和亲戚们商量好了,对外一致说,你爹爹因病辞世,你娘亲伤心过度跟着去了。」 「我才不要说谎!」公孙华十分牴触。 「好,那就什么也别说,这谎让二叔来说就好。」公孙誉接口道。 「为什么要对大家说谎!」公孙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爹爹就是犯错了,应该受到眾人唾骂!」 「是啊,对你娘亲真不公平,不是吗?」公孙誉淡淡地说,「可这毕竟是公孙家,你爹即使是死,也是承着公孙的姓,背负着公孙家的名誉。况且,你娘也是要入族谱的,这事传出去对她有害无益,再者,让你们俩承受这些已经够多了,又何需再让不相干的舆论影响你们?即便出于种种私心,但这已是深思过后最好的决定了。」 回家后,日子还是得照常过,但自那时候起,公孙杳便不再说任何一句话,对旁人一点反应也无,除了逼着她喝下粥之外,她才慢慢地吞嚥,此外的时候,她安静的像尊木偶。 公孙华看着那个不再是孩子的公孙杳,现在的她,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第十八章 公孙华迈步朝她走去,「杳杳,吃过了吗?」 公孙杳没有动,只是双眼无神地遥望远方。 儿时,公孙杳也是这般,维持了近三年,当时他数度感到愤怒、无奈以及悲痛,他动过无数次想放弃与公孙杳沟通的念头,但是每当他感到措折与无力时,耳边就会传来当时她即便自己害怕不已,也想着要保护他的声音。 「哥哥,不要看。」 最终那些复杂的情绪都不再重要,他对她,只剩下心疼。 她如此封闭自己,才能以这种行尸走肉的方式支撑自己活下去,他又怎么忍心对她苛求什么? 公孙华瞟了一眼放在她身后桌上动也没动过的餐盘,他摸了下碗,菜饭和凉都放凉了。 他盘腿在公孙杳身旁坐下,捧起饭碗餵她。以往情况最糟的时候,她也是不吃不睡,那时甚至连强迫她吃饭也没用,当时将汤匙送进她嘴里,但公孙杳不愿意进食,饭便掉了出来。 但好在,眼下他一口一口慢慢进餵,公孙杳便慢慢地嚥了下去。 吃了半碗,公孙杳便抿唇不愿意再吃了,公孙华也不勉强,他放下碗,柔声问:「可以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吗?」 公孙杳没说话。 「以前你也曾这样,不吃不睡,但你当时情况更糟,强迫餵食,你还会吐出来,二叔说你心伤太重,要想办法让你调适过来,否则身体无法承受。」公孙华说,「我们试过很多办法,但你的状况一直没有好起来,刚好那时二叔在邻镇义诊,遇到一个正值叛逆期的青少年,家长都管不动他,二叔那时还没结婚,人又正义,便主动提议说让他住进公孙家,试试能不能感化他。」 「我当时很生气,自家的事都管不好了,怎么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事。」公孙华笑了下,「但自从那个少年来到我们家以后,你的状况才慢慢好转起来,因为他时不时去捉弄你,你无法不理会他,因为有了他,你才开始有些朝气,虽然我知道,你还是无法完全放下过去,但至少慢慢肯和我们说话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好现象。」 公孙杳眼皮微微一颤。 「我想,善良的人,终究能获得上苍垂青吧,所以二叔带回的少年改变了你。」公孙华甚至记不清当年少年的长相了,但是对那名少年却满怀感激。「我们本也想让他再多留一段时日,但他心有所属,后来也顺利与那名心仪对象共组家庭,这件事你也知道的,只是当时突然送走他,却对你谎称他家有急事,实际上是我们发现你对他动情了,未免日后发生遗憾,我们必须这么做。但也因此,你好不容易再度敞开的内心,又再一次的封闭了。」 公孙华握住她的手,「杳杳,你记得你当时和我说什么吗?」公孙杳仍是没看他,公孙华也不介意,径自说道:「你说,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就算寻不到伴侣,那也不算孤身一人。」 公孙华突显疲惫,他慢慢地将头靠在公孙杳肩上,掩住了自己的表情。 「杳杳,我讨厌无法守护你的自己。」 公孙杳的尾巴轻轻地磨蹭公孙华后背,似在安慰他。 「萨摩耶应该是热情开朗的,你该当像普通的少女,对爱情怀抱憧憬,对未来与伴侣共组家庭感到期待……」 公孙杳慢慢地转头,抱住了肩膀微微颤抖的公孙华,「大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后来公孙华抬起头时面色如常,只是眼眶有些红,两人互相安慰一番后,公孙华便让她早点休息,先行离开了。 午后时光,她睡不着,自母狼离开后,她首次主动踏出屋外,因为太久没走动,手脚都麻了,险些跌倒。 她站在山坡上犹豫着要往哪里去,但最后还是去了查图穆的房舍。 看见玉冰心端着药碗走出来,她等玉冰心走远后才进屋。 查图穆还在昏迷当中,每天都有人来和她匯报近况,而行尸走肉的她对一切事情不闻不问。 她原想着,只要封闭自己的心就不会受伤了,但她想,她还是为了查图穆受伤了。 她站着俯视他沉睡的面容,看了好一会儿,慢慢起跪坐下来,情不自禁地抚摸他的脸庞。 她看着他,眼神流露出无法抑制的痛苦,「倘若你醒了,却还在意那名女子,我是不是会想亲手了结你?」 「我是如此地恶劣,明明你与她相识在先,我却无法忍受,你心里在意着别人。」公孙杳是第一次向他坦承这些,她口口声声说对他没有感情,她也以为自己是没有感情的人,但直到那天她才明白,倘若他不爱她,她会有多么痛苦。 毫无预警地,查图穆睁开眼,公孙杳怔住,他睁眼后便立刻捉住她的手,公孙杳一个不稳,扑在他身上,她忙以双手支撑,以免压迫到他伤口。 查图穆的气息近在咫尺,他舔了下她的嘴唇,眼神炙热,「不要离开我。」 公孙杳浑身血液上涌,她感觉自己的某部分瓦解了。这话不可能是对她说的,他们之间,没有这样的感情。 她立刻抽回手,飞奔而去。她穷极力气地往山上狂奔,往林中深处无止尽地狂奔,越过小溪,被无数树枝划伤。 就这么来到山崖边,山风徐徐,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脚下是万丈深渊,前方是层峦叠嶂的山峰,她摇摇欲坠。 一片寧静当中,她耳朵微微一抬,粗重的喘息声愈来愈近,她的身子逐渐僵硬,最后那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从身后传来。 她不敢转身。 他不敢靠近。 查图穆伤势尚未痊癒,跟着公孙杳一路追来,有些严重的伤口又再次冒血,那血气公孙杳也闻到了。 查图穆他一手按着胸口,他极度疲惫,却还是强迫自己不能倒下。 嗓音哑着,他说:「我好不容易醒了过来,见到了你,想和你说话,说说那些我不曾对你说过的话……而你现在却要寻死?」 公孙华正在房内休息,但却听见了动静,和隐约的血腥味。 他推门而出,公孙誉和玉冰心也正往山上走,三人会合,公孙华皱着眉说:「是杳杳和查图穆的味道。」 玉冰心说:「查图穆刚才还在房里的,肯定是去找杳杳了。」 公孙杳揹着查图穆,举步维艰的从林中走出,三人忙奔上前,公孙杳泪流满面,这几十年来,她从未这般哭过。 「救救他……帮、帮我找草药来好吗……」她断断续续的,连话都说不好,声音颤抖,但三人闻言却立刻反应过来,公孙誉揹起查图穆,公孙华立刻到后山採药,公孙杳与玉冰心在房内翻找着各种可用药物。 公孙杳试图保持平静调配药丸,但她内心早已慌作一团,玉冰心见状,便按住她双肩,强迫她注视着自己,平静地说:「杳杳,静下心来,你可以的,你是药师,你知道该怎么做。」 公孙杳看了玉冰心一会,终于找回自信,点点头,「对,我可以的……」 两人备好药抵达查图穆房间,公孙誉探了探他心脉,语气沉重,「他脉象十分薄弱……」 公孙杳唇色更白了,「二叔,让我来吧。」 公孙誉看着她,点点头,侧身让位,「我刚才已经给镇里医生打过电话了,你这边先拖着点,医生很快就赶过来。」 公孙杳检查他的伤势,下了几处针,一边指示玉冰心调配药方。 玉冰心依照指示,将现有药材依序放入锅中,忽然她蹙眉道:「少了血竭。」 眾人闻言,脸色皆是不太好,查图穆出血过多,若无法即时止血,恐危及性命。 「……在这里。」公孙华喘着气,走了进来,将血竭加入药汤中。 公孙杳感激地看向公孙华,「谢谢大哥。」 公孙华摇摇头,「幸好我最近检查过药柜。」他看向几乎奄奄一息的查图穆,「杳杳,剩下的就拜託你了。」 公孙杳重重点头,「我知道。」 儿时她常跟着公孙华在山里转,公孙华喜欢花花草草,她就跟着看,公孙华整理了花圃当起园丁,她依样化葫芦地也学着种花种草,但她不似公孙华对花朵兴趣浓厚,偶尔想起才去浇点水。 后来有一次,她的青梅竹马(叛逆少年)因爬树摔倒,但因为怕被二叔骂,叫她不要回去通风报信,但她又不会替人疗伤,少年便告诉她,有哪几种药材可以疗伤,好在这些草药不难寻,公孙杳费了些时间找了回来,因少年贪玩,这些药材用起来十分熟稔,他含在嘴里嚼一嚼,吐出来敷在伤口上。 见她十分担忧的样子,他便故作轻松地说:「你看,就像这样敷在伤口上就没事啦。」 「可你从树上摔下来,也许伤到骨头了……」 少年哼了声,「这点高度都克服不了,还叫犬族吗?只有人族才三两下就骨折。」 后来,少年虽然淡出了她的生命,但那次事件后,她却踏上了药师之路。 她并非专业医生,但在镇上医生赶来的路上,她还是能为查图穆做点什么的。 医生见了查图穆身上的针,对她微笑,「你做得很好,护住了患者心脉。」 待一切安顿好,玉冰心端着承着血水的脸盆正要出去,她对公孙杳说:「杳杳,你不回去休息吗?」 公孙杳摇头,「我在这里看着他。」 玉冰心点点头,「也好,一会我去将你的寝具收拾过来。」 房间又静了下来,公孙杳看着查图穆,什么事也不做,但由于她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最终还是支撑不住,靠在桌边睡着了。 玉冰心将棉被抱了进来,见她睡着,不禁微微一笑,将棉被盖在她身上后,便退出房间,带上门。 后半夜,查图穆转醒,但他身子没力气,便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公孙杳。 这一宿,公孙杳睡得极沉,她清醒时,查图穆还在沉睡,她正要起身,却惊讶地发现,查图穆握住了她的手。 察觉到动静,几乎是立刻,握住她的那隻手便又施了力气,不愿松开。 查图穆醒了,他气若游丝地问:「还想走?」 公孙杳一怔,随即摇头,「不走了、不走了……」这一摇头,却摇出了泪水,她啜泣道:「我哪里也不去,就待在你身边,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一直一直在这里。」 「傻瓜……」查图穆轻语,「靠近一点,让我看看,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公孙杳弯身,查图穆道:「再近一点。」 她只好再低头,查图穆没说话,但感觉出他的不满,她便有些迟疑地,又凑了上前,两人的脸庞几乎要贴在一起。 周身被他温热的气息縈绕,她体温骤然升高,正待退开,他却说:「不这样,我怎么吻得到你。」 感觉到相握的手稍稍一紧,查图穆抬起下巴,咬住她的下唇,舔了舔,趁着她微张着口,便探入那片温暖的密穴之中,含住舌头,轻舔贝齿,两人气息逐渐紊乱,互相交缠着。 他口中还有着浓浓的药味,公孙杳避免压伤他,一直维持着彆扭的姿势,背脊有些发痠,但却不忍拒绝他,也不想拒绝他。 两人吻了好一会儿,查图穆才有些依依不捨地分开两人的唇舌,见她双目迷濛,面色潮红,双唇红肿,为情所迷的模样,他眼中笑意更深。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此时捏了捏她腰间肉,「看来你没有好好照顾自己,都瘦了。」 公孙杳不禁垂眸,「你还不是一样吗……」 查图穆敛起笑意,认真说道:「那日我衝入狼群,并非是因为想起故人,而是因为你在那里。」 公孙杳身子一下紧绷了起来,「你想起来了……」 「嗯,你先听我说。」查图穆见她如此,便用拇指轻搓她的手背,「我记得以前一切的事情,也记得我们经歷过的所有事情,这些都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是组成现在的我的回忆,我并没有要否认这些过去。」 公孙杳黯然,「你确定你不是因为想起了她,才让自己身陷险境的吗?二叔说,当年她就是被狼群所伤……」 「当时,你的身影,确实和记忆里的她重叠在一起。」查图穆继续说,「但我当时脑中所想的,是我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去所爱了,倘若你有个什么万一,我会受不了的。」 「因为我们是家人……」公孙杳低声说,「换作是大哥或二叔,你也会这么想的。」 「当然,不过我想你还是误会了什么。」 「我误会什么了?」 查图穆手上一施力,公孙杳便朝他怀里扑去,她立刻撑起身,生气道:「你伤口还没好,知不知道疼?」 查图穆笑了笑,似乎完全不觉得疼,「你心疼我,我就不疼。」 公孙杳微红了脸,「说什么胡话……」 查图穆将她圈在怀里,神情认真,「难道你真以为,我对你没有丝毫感情,会接受二叔他们的安排?」他轻叹了口气,「我可不是那种随意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公孙杳愣愣地说不出话,「可是……我们一直以来,不都是……」 「你有心病,对一切事物失去感知,我能理解,但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没有感情,只是你藏得太深,连自己都忘记,其实你拥有爱人的能力。这段时间,我不曾表露过心意,也是因为我在忐忑,倘若我记起一切后还是无法放下过去,那至少我可以把伤害降到最低,在未曾付诸一切以前,离开你的生活。」 查图穆亲了亲她额头,发出满足的喟叹,「我多么庆幸,自己因祸得福的遇见你;多么庆幸,在记忆回笼以后,我终于可以问心无愧的留在你身边。」 「这是……真的吗?」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她好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其实,二叔带我回来,是有私心的。」他掀开棉被,「你起来,看一看我左边的膝盖。」 公孙杳一头雾水,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撩起他的裤管,上头有一个淡淡的三角形疤痕。 公孙杳疑惑,随即又转为震惊,「你是……」 当年,少年从树上摔下来时,膝盖上便受了伤,她看着他为自己上药,虽然受伤的不是她,但好像承受的痛却在她身上一般,一直露出怕痛的表情,少年见了好笑,便故意地拿树枝把自己的伤口抠成三角形。 公孙杳大惊,连忙要制止,他却笑着说:「你看,这是胜利的记号。」 她不可置信地喃喃:「你是神经病吧……」 查图穆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 他看着她,温柔地笑道:「兜兜转转,我们还是在一起了。」 第二十章 抵达芮多市,一行人下了马车,先在市区用了午餐。 其实,梅莉带着这么多人前来,是有私心的。婚纱展上,她的竞争对手姍蒂也会现身。 每年度的婚纱杂志评比,她总是排名第二,姍蒂总是轻轻松松地跑在她前头,是她无论如何也超越不了的对手。 威廉安慰过她,说不必和人比较,但梅莉好胜心极强,最不喜欢被人比下去。 此番前来,她带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向世人展示,她是婚姻美满,拥有幸福家庭的女人,这是她少数能把姍蒂比下去的事情,就她认识姍蒂以来,她一直是孤身一人,从未有过伴侣。 姍蒂自然是不乏追求者,但她似乎对谁都没兴趣。 相较儿女成群的自己,姍蒂一个人孤苦伶仃,肯定很羡慕她吧?思至此,梅莉不禁兴奋起来。 她高兴地给孙苒挟菜,「难得出来一趟,多吃点。」 克莱儿看了梅莉一眼,趁着她和威廉讲话,压低声音和孙苒咬耳朵,「你妈今天心情是不是特别好?」 孙苒猜都不用猜,「肯定是想在姍蒂阿姨面前炫耀,唉,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爱面子。」她受不了地摇头。 梅莉隐约听见什么,她转过头来,目光危险地微瞇起眼,「你是不是在偷讲我坏话?」 孙苒频频摇头,「哪有!妈,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我们高兴都来不及了,对吧师傅?」她对克莱儿使了眼色,克莱儿立刻点头附和。孙苒端起酒杯,「来来来,我们乾一杯,预祝婚纱展成功!」 眾人举起酒杯相碰,「预祝婚纱展成功!」 婚纱展上,姍蒂和人愉快地交流着,她十分尽责地介绍着自製婚纱的设计灵感。 由于姍蒂名气过大,眾人争相往她那里簇拥,就显得梅莉这边乏人问津。 孙苒乾咳一声,凑上前笑咪咪地问:「请问梅莉女士是如何设计出这样一套又一套风格迥异的婚纱?」她顺手拉起婚纱裙襬,语气夸张道:「看看这缎面纱的色泽,再看看这细緻的作工,天哪!能创作出这么美丽的婚纱,简直是天才!」 梅莉撇了撇嘴,「行了,你就别再安慰我了。」她在蒙马市是数一数二,但和姍蒂一比,便什么也不是。 威廉端了两杯香檳过来,「梅莉,我的宝贝,怎么闷闷不乐的?」 克莱儿和商隼一眼,都觉得这气氛不适合久待,便巧妙地藉故退场了。 孙苒看了看对面,笔直地走过去,梅莉眼皮一跳,「苒苒,你上哪去?」 孙苒回头,脚步不停,「我去和姍蒂阿姨打声招呼。」 姍蒂被人簇拥着,一时抽不开身,孙苒更是混不进去,但姍蒂眼睛锐利,看见了孙苒,便上前将她拉过来,亲切地问候:「苒苒,你也来啦?怎么没看到你妈?」 孙苒笑,「阿姨好,我妈在忙呢,她让我先过来跟你打声招呼。」 「是梅莉的女儿吗?」其中一名记者问道。 「梅莉不就是姍蒂的竞争对手吗?两人都在场,肯定能擦出非常棒的火花!」 还火花呢,别酿成火灾就该偷笑了吧。孙苒无奈地想。 孙苒和姍蒂寒暄几句后便离开了,姍蒂好不容易摆脱记者们的包围,她走到场边休息,却见到墙角边有个熟悉的人影,她大惊失色,连忙转头看看四周,确定无人注意自己,才走近那人。 她将沉洛君拉到一旁视线死角,劈头低声骂道:「我不是跟你说好好待在家吗?你跑到这里干什么?忘记自己还在被通缉吗?」 沉洛君满不在乎,她朝姍蒂伸手,「我没钱了。」 姍蒂快被气死,「骗得再多都不够你用!」 「……早上公孙华才打来,问我苒苒在哪……」 好巧不巧,商隼与克莱儿携手走来,两人视线与沉洛君对上,沉洛君一派轻松地笑,好似她什么事也没做过,「嗨,好久不见。」 「是你……」商隼表情逐渐严肃,一旁克莱儿怕他犯傻,捉住他手臂说:「冷静点,别衝动。」 商隼安抚地拍拍她手背,「宝贝,麻烦你帮我打通电话好吗?」 「……打给谁?」 「当然是打给警察了,傻瓜。」商隼笑得十分温柔,克莱儿却头皮发麻。 「不!」姍蒂护在沉洛君面前,「拜託你们,求求你们,可不可以当作没看见?我知道我这样说很自私,但是……能不能请你们看在我的份上……」 姍蒂说着,便跪了下来,克莱儿和商隼色变,克莱儿皱眉问:「姍蒂女士,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和这名通缉犯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护着她?」 「因为她是我的……」 沉洛君受不了地打断:「丢脸死了,跪什么跪啊!我寧愿去死!」 她扭头走出去,无所畏惧地走向人群,此时克莱儿大声喊道:「通缉犯!」 「什么?」 广场上的人面面相覷,很快有人看见了曾经刊登在各大头条的着名诈欺犯,有人报了警,眾人将她团团围住,姍蒂无法顾及其他,她奔上前抱住被压制在地的沉洛君。 一向给人高贵冷艳之感的姍蒂,此时毫无尊严地在眾人面前示弱,她泪声俱下,「请你们不要带她走,我只有这个女儿,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她从未给过沉洛君什么,她不是一个好母亲,如今女儿成了这个样子,她也要负起相当的责任。 听见动静的孙苒一家也前来,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警方到来后,还是将沉洛君逮捕了,而姍蒂拉着沉洛君死死不肯放手的这一幕,被记者拍了下来。 梅莉看在眼里,心情复杂。姍蒂光鲜亮丽的那个面具被硬生摘下,让眾人看见了内幕丑陋的一面,梅莉以为自己会感到开心,但此时却只是觉得,原来他们都只是平凡的女子。 沉洛君之所以可以藏匿许久而没被逮捕,是因为有姍蒂极力掩护,姍蒂名义上并无子女,沉洛君被逮捕后,身份也被起底。眾人这才知道,原来多年以来,姍蒂一直藏有一名女儿,但是为什么不公诸于世? 「据闻姍蒂年轻时曾和纯种犬谈过恋爱,会不会就是那时候有的孩子?」记者甲推论道。 「还有传闻那名对象是比特犬,因有旁人想接近姍蒂而被咬死,那人被判无期徒刑,现在大概还在监狱……难道这传闻也是真的?」 梅莉没理群眾,她上前,将还狼狈地跪在那里的姍蒂扶了起来,协力与威廉带她到一旁休息。 不远处的克莱儿看着不发一语的商隼,心里有些没底,「你还好吗?」 商隼垂眸,「你为什么还愿意原谅我?」 「你干么?这事情不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吗?」克莱儿摸摸他头,「每个人难免都有犯傻的时候,下次聪明一点就好了嘛。」 商隼弯身,抵着她额头,「……要抱抱。」 此时的克莱儿很好说话,她抱住商隼,给他拍背,「好好,来抱抱。」她视线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人影,柔顺安抚的动作一下子变成激烈拍的,「哇我的妈呀!他真的来了!」 商隼一下子从柔情万分的气氛中抽离,他扁扁嘴,老大不情愿地顺着克莱儿指的方向看过去,「谁呀?」 婚纱展的焦点一下子被更大的新闻题材转移,广场上闹哄哄一片,待人群稍稍散开,孙苒看见了时不时会闯进她脑袋徘徊不走的人影。 公孙华听见广场上人群议论纷纷,虽没亲眼看见,但也知道了大概,但此刻,这些事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孙苒姑娘。」 孙苒结结巴巴,「你为什么……大老远跑来这里……」 「因为有些事,一定要找你当面问清楚。」来的路上,他也想清楚了。出门时虽然一腔热血,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是看了公孙杳有情人终成眷属,才对感情又重燃信心,但查图穆毕竟也是犬族,可孙苒不一样,他们之间还是相差太多。 孙苒点点头,「也好,那就趁这机会,把话说清楚吧。」她神色清明,见公孙华坦然,她反倒松了口气。「我是一个对自己诚实的人,所以我也坦白的告诉你,我对你是有好感的。」 现场记者们倒抽一口气。 「梅莉的女儿是在对犬族告白吗?」 「看这人穿着,像是御琼的服饰。」 克莱儿和商隼也退到场边,和梅莉三人一起休息。梅莉随时注意着广场上的情况,见孙苒对公孙华说了什么,她便紧张地拉着商隼问:「你听力好,帮我翻译一下我女儿对他说了什么?」 商隼清咳一声,偷覷了克莱儿一眼,克莱儿没有办法,也只能朝他摊手。 商隼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吞口唾沫,「苒苒说……她对公孙先生是有好感的。」 一口香檳喷了出来,梅莉双眼冒火,「你说什么?」 姍蒂不禁看了梅莉一眼,但她此时心情尚未平復,没力气说话。 广场上,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公孙华心里是高兴的,但他强作镇定,孙苒接着又说:「其实你会出现在这里,答案也很明显了,不过这也是我这阵子反復在思考的事情──犬族和人族,适合在一起吗?」 公孙华心中一紧,「这也是我此番前来的目的,想必我们对此都有所顾虑,既然如此,与其将此事拖着,倒不如直接做个了断。」 趁着他们感情还没陷太深的时候,快刀斩乱麻,即便分离,也只是痛苦一阵子罢了,很快就会好起来。 孙苒点点头,「正有此意。」她看向他,「我的决定是……」 梅莉焦急地走来,大喊道:「苒苒!」 孙苒不禁看向梅莉,但梅莉也不好在公眾场合说些什么,只能看着孙苒乾着急。 孙苒收回目光,语气平静,「公孙公子,我很喜欢犬族,但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好。」公孙华喉头有些乾涩。 孙苒强顏欢笑,「等到我们……各自有了合适的伴侣,届时,我们再以朋友的名义见面吧,我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她努力睁大眼,这一次,她真的不想在公孙华面前哭。「到时候,我们一定能像普通朋友那样,云淡风轻地说着过去,而那些回忆,想起来都会很美好的……你说对吗?」 「……是。」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上前拥抱他一下,很快地又退开,「那……好聚好散,祝福你未来一切顺利。」 这一次,公孙华没再拉住她,孙苒愈走愈快,她走到没人的地方,才敢蹲下来,抱头痛哭。 「唉。」克莱儿走了过来,搂住孙苒,「我的傻徒儿。」 有人安慰自己,孙苒便哭得更兇,「我、我没事……哭一哭就好了,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克莱儿拍拍她的头,「那好吧,我们就在场边休息,等你整理好情绪了,随时过来找我们。」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另一道声音出现,声音冷硬,「你不应该听从你母亲的意愿。」 孙苒抬头看了一眼,是姍蒂。她此刻没心情和姍蒂客套,不知和她半生不熟的人,来这里看她哭要做什么。 「我没听从我妈的话,那是我自己的意思。」虽然还是忍不住流泪,但情绪已经平復许多。 「那就更傻了。」姍蒂插着腰,靠着一旁树干。「他还只是阿拉斯加犬,就让你退缩成这样。」 被一个旁人指手划脚的感觉不是很好,孙苒没搭理她,姍蒂却自顾自地说:「我当年遇到的,可是纯种比特犬,我都没怕了,你在怕什么?」 孙苒愣住。 姍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比特犬很忠诚,极为护短,当时有其他男人不知死活,当着他的面对我表白,就被他咬死了。」 「传闻是真的……」孙苒震惊不已。 「犬族进化成人类,只剩比特犬和藏奘的咬合力还具备一些,其他的犬族,牙齿都快退化得差不多了。」姍蒂平静陈述,「和他交往的时候,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比特犬不适合在社会上生存,寿命普遍很短,但难免犬族基因还是会出现比特犬显性的血统。」 确实,除了耳朵及尾巴外,现有犬族的特徵已经不太明显了。 「君君的父亲咬死人而入狱,我为了避免她日后受到排挤,所以交由妹妹继养,我只有偶尔抽空去看她,我知道妹妹生性放浪,一週没回家几次,也没怎么照顾孩子,所以每次去看君君的时候,我总是给她很多钱,让她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算是对她的一种弥补。」 旁人家务事,孙苒难以置喙,只是倘若与她分享能让姍蒂平静一些的话,那她就当个听眾吧。 「我总是想着,倘若我丈夫在的话,我们一定会齐心协力,把君君教导成为一个好孩子吧。」姍蒂感伤地说,「毕竟他是一个……那么爱家,那么爱着我,那么好的一个人……」 孙苒沉默了会,「也许君君,想念她的父亲了吧。」 姍蒂怔住,半晌,她露出一丝苦笑,「也许被你猜中了吧……」她收拾好情绪,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她停下步伐,回过头看孙苒,「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的那些问题,根本成不了阻碍,只是你有没有勇气,愿不愿意踏出那一步而已。」 第二十一章 眾人在芮多市留宿一晚,翌日清早便搭车准备回蒙马市,而孙苒已经请了假,行李也打包好,便要往更远的地方旅行。 梅莉问她:「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孙苒点点头,看向克莱儿,「师傅说的对,我是该休息一阵子了。」 梅莉不再劝她,「也好,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再来看看我和你爸。」 威廉搂过梅莉,「怎么,女儿还没嫁出去就觉得寂寞了?」 孙苒莞尔,「放心吧,师傅还没结婚以前,徒儿是不会抢在前头的。」 「……喂喂喂,为什么扯到我啊?」克莱儿睨她一眼。 商隼倒是听了高兴,「苒苒不必担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眾人说笑一阵,孙苒目送大家上车离开。她昨晚认真研究了一下,芮多市其实还有挺多地方好玩的,她决定先把芮多市玩遍了,再去下一个城镇。 她在大街上间晃,经过卖报摊贩停了下了,抽出地方早报。 本日头条──姍蒂女儿是通缉犯沉洛君! 再往下看,稍微小一点的标题写着:梅莉阻止女儿与纯种犬虐恋情深! 孙苒微微挑眉,将早报放了回去,小贩正要报价,孙苒微微一笑,「真有趣。」 见她扭头离开,小贩起了疑竇,拿起早报看了几眼,恍然大悟,「天哪!她不就是头条主角之一吗?」 孙苒今天穿着纯白底的碎花洋装,脚穿及膝平底绑带凉鞋,揹着帆布后背包,她心情轻松地逛着市集,买了不少新奇玩物。 近午时,她找了一间路边麵店坐下用餐,点了一碗大滷麵,吃饱喝足,她擦擦嘴便要走,老闆急忙叫住她:「小姐,你还没付钱啊!」 孙苒一愣,傻笑着掏出铜板付清。她走后不久,同样位置,坐了一位客人,他看向老闆,「来一碗大滷麵。」 孙苒沿着柳堤走,看着江上轻风徐徐,渔夫撑篙划船,舱里坐着的游客聊着天,看起来好不愜意。 想了想,她便走到渡船头,也付了钱,搭上船。吃完午餐赶来的公孙华,一时找不到孙苒的身影,他有些捉急,疏不知他这模样被江上的孙苒瞧得一清二楚。 她转头对船夫说:「这里风景好漂亮啊。」 岸上的公孙华听见孙苒的声音,循声望去,见她竟然在江上,他连忙躲到不明显的位置,想了想,也付钱搭上船,好在航行的路线都是一样的,但两艘船之间还隔了不少距离,时不时还穿插从旁而来的船隻。 他一直张头望着前方,半晌后脖子也有些痠痛,索性便转过身坐下了。 他本来今天要回御琼镇的,只是想着先去市集买个早餐带回去,意外就看见孙苒,然后他就着魔似的,开啟了鬼鬼祟祟的跟踪之旅…… 他不禁长叹,不明白自己这般究竟是在做什么。 孙苒已经上岸,她瞥见公孙华若有所思的模样,微微垂眸,快步离开。 公孙华回过神来,匆匆上岸,发现跟丢了人,孙苒不知所踪,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与人擦身而过,像隻无头苍蝇般地寻找。 找了半天,他又为自己感到好笑,他这般举止,孙苒若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开心的。 他还在坚持什么呢?昨日不都已经说好了吗?为什么他还是……放不了手? 他往回走,打算叫车回御琼镇,就在拐过街角,人烟较少的一条街上,一个卖彩绘葫芦的摊贩前,孙苒站在那里,与商贩讨价还价。 他满心惴惴,在心里给自己找说词,倘若孙苒问起,他便说只是巧合,他也打算在芮多市待一会再回程。 尚未走近,耳朵就听见她不满地抱怨声:「……你这葫芦都这么小,彩绘虽然是好看,但也太贵了吧!」 「哪会呀,小姐你是不知道,我这葫芦,是全芮多市最漂亮的!不信你去别家看看,包准你还会回来跟我买的。」商贩信心十足地说道。 孙苒噘嘴,「我见过别人的葫芦,可有你的两倍大呢!」 商贩似是感到好笑,「那要不你跟他买葫芦,我这再帮你彩绘,总行了吧?」 孙苒更委屈了,「买什么买呀,他说要送我的……」 公孙华的心跳漏了一拍。 孙苒正巧瞥见由远而近的公孙华,笑得十分自然,「这么巧,你也在这?」 公孙华有点尷尬地点头,孙苒好似忘了两人昨天才诀别过,拽过他便走,「我们去别地方逛逛吧。」 公孙华一时反应不过来,看着她勾住自己的手臂,感觉难以置信。 她扭过头,「你干么一直看我?」 公孙华微赧,摇了摇头,孙苒不依不饶,「是不是看我太漂亮,捨不得移开视线?」 公孙华:「……」 孙苒没得到回应,却高兴地点点头,「肯定是这样的,都跟踪了我一早上呢。」 公孙华浑身僵硬。 孙苒还继续说:「犬族跟踪应该是很厉害啦,只不过,我总觉得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要把我的背给洞穿了……是因为这样,我才发现的哦!绝不是因为你跟踪技术不好。」 她这看似安慰实则调侃的话语令公孙华无地自容。 昨天把话说得那么好听,句句鏗鏘有力、振振有词,结果立刻打脸。 公孙华心情糟透了。 他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不追求不属于他的东西,但他对孙苒,哪怕是知道会被拋弃、被讨厌,内心那个犬族的血液还是让他不管不顾地跟了上来。 「……对不起,给你带来困扰了。」他低声说。 孙苒眼珠子一转,心说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刺耳了。 她撇了撇嘴,「什么嘛。」她不爽地松开原先拽着他的手,「你怎么不嫌我,嘴上说不要再见面,现在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毫不避讳的对你动手动脚?」 公孙华眨了眨眼,有些愣神。 孙苒看向一旁,咕噥道:「动情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公孙华转瞬间抱住了她,他动作自然得就像已经在脑中预演了上千遍,他甚至抱得有点紧,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抚着她后脑,脸颊贴着她耳侧。 「我离不开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语气充满了痛苦。「犬族一旦心动,就很难回头。」 孙苒听见自己心碎成一地的声音。 又是这句话…… 这样一个不轻易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绪的男子,居然愿意将他的心意,毫无保留地呈现给她,展示他最脆弱的一面。 她也想抱一抱他,奈何他抱得太紧,双手都被卡住,无法动弹,她只好动了动下巴,轻轻地磨几下他的肩膀。 「公孙华……我们一起旅行吧。」 「嗯?」 「都说旅行可以看清旅伴适不适合彼此,所以我想,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不如就当作试水温,看看我们能不能共度生活的考验。」 公孙华心中一动,即刻应道:「好。」 孙苒好不容易抽出手,她稍稍退开了些,伸手摸他耳朵,感觉手里毛茸茸的触感,她一脸沉醉,「啊,一直好喜欢这样,手感超棒!」 公孙华面色一红,他犹豫了会,微微低头,似是要让她摸个够。孙苒便配合地多摸了几下,她笑说:「自从祖母去世以后,我就很难摸到犬族耳朵了。」 公孙华低声说,「你以后可以摸个够。」 孙苒笑得更开怀,「当然,我们都在一起了,这点福利自然要有的。」 公孙华漂亮的棕眸目光清澈,他有些傻愣地问:「我们这样,算在一起了吗?」 孙苒歪头,「不然呢?不在一起怎么同居?」她拉着他继续逛市集,同时说道:「我可是不随便跟人一夜情的。」 公孙华脸爆红,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说什么……」 孙苒回头,见他又羞又窘的样子,心里痒到不行,笑着揉揉他头发,「你真是可爱透了。」 奇怪,这不应该是他的台词吗? 但是,如果他们已经在交往,那么交往的前提,不就是对彼此都要毫无保留的坦承吗? 于是公孙华拉住孙苒,「还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孙苒皱眉,「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欺瞒我?」 公孙华心慌地解释:「没有了,就剩这个。」他不安地拉住她的手,「这事有点复杂,我们坐下来谈吧。」顿了顿,眸色有些黯然,「等听完了这件事,你再重新考虑要不要跟我交往吧。」 孙苒一愣,抿了抿唇。看来他要说的这件事,还挺严重的。 于是两人促膝长谈,公孙华鉅细靡遗地陈述了当年父母的悲剧,孙苒听着,不仅没有惊慌失措,表情甚至称得上平静。 「若是在真正熟悉你之前,你告诉我这些,我肯定会害怕,并且对你的品性质疑。这样说虽然卑劣,但你可以想像成,这是出于一种自我防护的应对。但如今的状况是,我已经充分瞭解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从未担心过你会对我做出逾矩之事,相反地,你是一个温柔的人,明知婚礼必须进行,但又不想伤害我,所以一开始一直拒绝我。」 公孙华沉默了会,说道:「我甚少认识御琼以外的人,对人戒心比较强,这也只是其中一点。」 孙苒叹了口气,「我尝试过要跟你保持距离,但是我发现,只要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把别人说过的话放在心上,不要跟犬族有太多的交流,实际上的状况就会是,我还是不知不觉的朝你靠近了,好无奈啊。」 公孙华不禁失笑,「是吗?我倒是从未感受过你有这样的意愿。」 孙苒横他一眼,「我可是认真想过,要和你维持在友谊这条界限上的。」她托着腮邦子,「可是友谊这种东西,对人族和御琼人的定义,肯定有所区别的嘛。」 当时公孙华没多想,反正他们俩之间已经确定了关係,当初是不是抱着友谊的心态在相处,也不那么重要了,但很快地,「友谊」上的认知差异,很快地就来考验他们。 晚饭,他们上酒楼用餐,伙计领他们到二楼靠窗的雅座,尚未到定点,公孙华便听孙苒惊呼,「安迪、柔依?」 两人见到孙苒,也是欣喜地打了招呼,安迪看向孙苒和公孙华,「不介意的话,一起坐吧?」 柔依也点点头,「是啊是啊,人多热闹嘛。」 孙苒看向公孙华,眨了眨眼,「可以吗?」 公孙华虽然比较喜欢两个人吃饭,不过见她眼里有着期盼,还是点了点头。安迪和柔依便坐了进去,公孙华眼尖,发现孙苒距离安迪的位置比较近,便巧妙地越过孙苒,先坐到安迪旁边,孙苒也没察觉什么,在他对面坐下。 孙苒先向两方互相介绍:「公孙华,这是我以前的客户,安迪和柔依;安迪、柔依,这是我的伴侣,公孙华。」 「公孙先生,幸会。」两人分别和公孙华握手。 孙苒对曾经的客户都很熟悉,虽然平时没在联络,但久违异乡的碰面令三人都十分愉悦,孙苒不自觉沉浸在久违重逢的喜悦之中,公孙华本就不是特别擅常搭话的人,见三人聊的开心,自己也融入不了,索性喝酒看窗外夜色。 倒是安迪十分热络,有意让公孙华加入话题,「不过话说回来,苒苒,你是怎么和公孙先生认识的?」 孙苒偷覷了眼公孙华,「因为我接了御琼的婚礼案。」 安迪和柔依十分意外,柔依不禁问道:「御琼婚礼不是向来自己举行的吗?」 孙苒笑了笑,没打算解释太多,「是啊,不过这件事说来话长。」她耸了耸肩,有意将这件事轻松带过,「其实近年来,御琼人也逐渐开放了,也许以后两个城市可以和谐互动呢。」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蒙马市里头的犬族都是流浪犬呢。」安迪看向柔依,「看样子倒是我们见识浅薄了。」 「别这么说,我也是认识了公孙华之后才更瞭解犬族的。」孙苒说道。 结帐时,安迪和孙苒抢着付钱,公孙华不常在外用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新奇的景象,此时柔依偷偷凑过来,和公孙华说:「其实啊,我一直觉得孙苒小姐有恋犬情结。」 公孙华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她帮我们办婚礼的那时候,是有男友的。」公孙华一听这话醋醰子就打翻了,不过柔依又道:「但我和安迪都觉得,她男友对她而言,简直可有可无,后来有一次和她去逛街,我发现她特别注意街上的犬族,就问她是不是喜欢犬族,你猜她怎么说?」 公孙华瞄了眼那边还在抢结帐的两人,摇摇头,迫不急待想知道答案。 「她说啊,她很是羡慕她祖父母的情感,而她祖母,不就是犬族吗?只可惜她歷任交往对象都是人族。」柔依笑道,「看来苒苒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 公孙华听了这番话还高兴着,却见孙苒在那里和安迪拉拉扯扯,他抿唇走过去,冷着脸挤到两人中间,他侧头看孙苒一眼,握住她的手,轻轻将她还握着纸钞的手缩回去,看向安迪,淡声说:「推来推去做什么,以后我们再请回来便是。」 安迪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公孙先生说得是,下回一定让你们请。」 道别后,两人走在河堤边,杨柳依依,夜晚的河堤与白日感受不同,别有一番情怀,孙苒像个少女一般地依偎着公孙华,她享受着两人之间静謐的甜蜜,但都快走完全程,发现公孙华竟不发一语,不由打量了他一会,发现他板着脸,她退开了些,有点意外,「你还在生气?」 他刚才对安迪说话冷淡的样子,她自然注意到了,但她想他是明白事情经过的,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还在意那点「小事」。 公孙华抿了抿唇,扭头看向一旁,「没有。」 妈呀,可爱透了。 孙苒忍笑,挽着他手臂,忽然说起往事来,「我小时候,吃完晚饭,都会跟祖父母去散步。我小时候,是我父母亲感情最好的时候,他们俩你儂我儂的,很常把我晾在一旁,所以我反而跟祖父母比较亲,尤其是我祖母,因为周围只有祖母是犬族,我总觉得她的耳朵和尾巴特别新奇,时不时就想摸两下,爱不释手呢。」 「我见过你祖母。」他说。「在照片里。」 「咦?」孙苒眨了眨眼,恍然道:「你是看见我房间里那张照片吧。」 「嗯。」公孙华点点头。他不知孙苒怎么忽然跟他说起这些,但既然是她的过去,他也很感兴趣,「后来呢?」 「后来……」她顿了一顿,「我祖母去世以后,我就再也没摸过犬族的耳朵和尾巴了,我也不可能随便乱摸客户的,我祖母说过,亲暱之人才可以摸耳朵,至于尾巴……她那时候是跟我说,只能摸她的,不过我想,我现在应该能摸摸你的?」 他眸色深邃了些,「尾巴对犬族来说,是很敏感的,确实不能乱碰。」他将尾巴伸到她面前,像是邀请她触碰。 孙苒满怀期待地摸了上去,随即惊道:「好毛喔!」 公孙华失笑,他的尾巴左右摇晃,缠绕在孙苒颈侧,搔得孙苒皮肤痒,「哎哟,你干么啦,好痒哈哈哈……」 她边求饶边退后,公孙华却搂住她的腰,将她圈在怀中,深情地凝视着她,孙苒停止了笑,双手圈住他脖子,两人逐渐靠近,双唇相贴。 离得很近,但孙苒没闭眼,她发现公孙华睫毛极长,可能比她还长,真是让她嫉妒。 两人唇畔相贴,孙苒等了一会,公孙华却没有继续深入的打算,他慢慢退开,眼底都是笑意。 孙苒还觉得自己清醒不已,毕竟她第一次接吻可就是溼吻了,这点对她来说简直小菜一碟,但看公孙华挺满意的,她便也想私心地多保留一点他纯情的时刻。 她接续刚才的话题,「所以我一开始就忍不住握住你的耳朵,实在是太过想念了。」 公孙华想起柔依说的恋犬情结,不可置否。 「倘若,我不是犬族,你会喜欢我吗?」 公孙华的话语,犹如江边凉风,一下子清醒了她。 第二十二章 「这个问题一点意义也没有。」她当下是这么回答的,还说:「我不喜欢这种假设性的问题,既没有发生的可能,就不必浪费时间去想了。」 话说得满,但事后,她却不住去想,她喜欢公孙华是毫无疑问的,但她究竟是喜欢他身为犬族的模样,还是喜欢他的所有? 儘管她觉得公孙华的话语搅乱了一池春水,但机不可失,她照三餐地问候他的耳朵,有事没事都要握在手里。 由于尾巴太过敏感,公孙华只允许夜里让她碰。公孙华虽然不会接吻,但房事大概是男性本能,黑暗中摸索一会便无师自通。 每次握住他的尾巴,他情绪就特别激昂。孙苒十分喜欢他为自己动情的模样。 其实那晚以后,公孙华是有些懊悔的,据他们御琼的传统,在婚期尚未定下以前,连同居都是禁止的。 孙苒观念开放,对此事倒不怎么介意,事后她反倒还摸摸他的头,安慰他,「没关係啦,大不了我委屈一点,嫁给你便是了。」 公孙华覷她一眼,明知她这话里真假掺半,却私心地想当真,不禁往她怀里蹭了蹭。 孙苒觉得他这动作甚是眼熟,忽然想起什么,推了推他,「你们犬族是不是都喜欢这样?」 公孙华正埋胸埋得欢快,闻言抬起头,有些迷茫,「哪样?」 「就蹭蹭蹭的……像你刚才那样。」 公孙华意会过来,了悟地「哦」了一声,随即有些疑惑,「你见过谁这样?」他脸色微变,「还是,有其他犬族也对你这样?」 孙苒翻个白眼,「不是啦,我是看商隼整天不厌其烦的蹭我师傅。」 公孙华稍感安心,解释道:「那是因为犬族对气味敏感。」 孙苒挑眉,「然后?」 公孙华似乎认为自己解释完了,有些莫名,「什么然后?」 孙苒一噎,「不是啊……气味敏感,所以跟你老爱蹭我有什么……」她恍然大悟,「你这跟小狗撒尿占地盘的道理一样吧?」 公孙华颇为无语,「那是祖先的习惯,是犬类才会做的事。」 「我知道啊,但道理不是差不多吗?」 「差很多!」公孙华不苟同地皱眉。 「好啦。」孙苒扑上去将他抱住,「我的意思是,一样都在标示所有物嘛。」 公孙华点点头,勉强同意。 一天夜里,公孙华拨电话回御琼时,孙苒正从浴室出来,他抬头看她一眼,「……要跟阿苒通电话吗?」 孙苒挑眉,「是杳杳吗?」孙苒接过电话,开心地打招呼。 虽然公孙华跟她提过查图穆与公孙杳婚礼延期的事,但具体两人之后的婚事要如何筹备,还没有下文。 「查图穆的伤好了没呀?」孙苒关心道。 「外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要再休养一阵子,调养身心。」公孙杳说。 孙苒便试探地问公孙杳打算如何筹办婚礼,公孙杳笑了笑,「我和查图穆商量好了,还是希望你能担任我们的婚顾。」 孙苒颇感意外,「但你们不是要遵循古礼吗?」 她听见电话传来一旁查图穆的声音,「难道遵循古礼就不能请婚顾帮忙吗?传统婚礼也要与时俱进的。」 孙苒脑内已经產生诸多对传统婚礼改造的幻想了,她热血沸腾,「你们邀请的话,我一定会去的!」 掛了电话,公孙华正躺在床上看园艺书籍,孙苒躺在他身侧,开心地说:「杳杳现在好像变得开朗多了呢。」 公孙华也欣慰道:「是啊,多亏了查图穆。」 孙苒兴高采烈的与他分享,「他们还说要邀请我当婚顾呢!」 公孙华眼神温柔,「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有你参与的婚礼,一定非常棒。」 「嘿嘿……」孙苒不禁傻笑,她绞着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觉得,我是一个好婚顾吗?」 公孙华放下书本,认真地回应她:「当然,难道你怀疑自己?」 孙苒摇摇头,「我参与每一场婚礼都很认真的,只是有时候,不是你努力了,就一定能获得相对应的回报。像我母亲,她也对婚纱充满热忱,但她总觉得自己比不上姍蒂。」 公孙华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平视自己,「根本不需要去比较的。」 「我知道。」孙苒看着他,「你还曾经说,叫我不要太过努力的。」 公孙华松开手,眉头微挑,「你是不是很在意这句话?」 孙苒承认,「对,我总忍不住想着这件事。」 公孙华想了想,「因为在感情上,御琼人向来太过执着,所以我明白,一旦对一件事的执着太深,就容易受到伤害。对梦想的执着也一样,倘若你能平常心对待,那么不论结果如何,你总能平静接受,你只要知道,自己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孙苒看他的眼里闪着光,她点点头,「这话真有道理。」 沉默了会,公孙华说:「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么?」 「也许我纠结的点不该在于『怕未来的某一天的自己会伤害你』,或是『倘若我们有一天不再相爱』这种事情上,毕竟人生那么长,未来存在太多变数。」身为在御琼土生土长的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孙苒眼眶微热。「我们应该做的,是调适自己的心态,哪怕终有一天走到了必须分离的日子,也能好聚好散。」 「你为什么……在我们两个的感情在刚起步的阶段,就想好了这么久以后的事情?」 「因为我们都不愿意伤害彼此,所以在情感上一直都小心翼翼,慢慢的接近对方。」公孙华轻声说,「透过你,我瞭解了许多人族的事情,虽说人族的多伴侣主义还是让我无法接受,但人族对于感情拿得起放得下,这点让我很是羡慕。我想一段感情由开始到结束,都能维持友好的关係,那也算是一种幸福了吧。」 想起他父母之事,孙苒点点头,「确实如此。」 那晚,公孙华如同以往搂着她睡,但孙苒却莫名有些不安,她时不时睁开眼看他一下,公孙华察觉她的动静,柔声问:「怎么啦?」 孙苒一顿,「没事没事,早点睡吧。」 后来,她在他熟悉的怀抱中沉睡,翌日清早,晨光洒进屋内,她伸个懒腰,摸到一旁,公孙华已经起床了。 孙苒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看了一眼四周,公孙华的东西都不见了。她心里一慌,想去找人,却不知该上哪里找,他连一张字条都没留。 她抱头缩在床上。原来,被人拋下的滋味就是这样吗?为什么他要丢下她呢?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 她失魂落魄地吃完早餐,也没心情继续旅行,匆匆收拾行李,揽来一辆马车坐了下去,「往蒙马市。」她对车伕说。 她经过他们共同走过的闹市、一起吃过饭的酒楼,还有江边河堤,她触景伤情,嘴一扁,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些共有的回忆,曾经两人待过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她自己。 即将驶离芮多市,她经过葫芦摊贩前,却看见公孙华蹲在那里,他的行李放在一旁,正专心致志地画着葫芦。 她忙探头对车伕叫道:「停车!停车!」 孙苒开门下车,就怕那个身影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她走近,却不自觉放慢脚步,不知是怕打扰了作画之人,还是怕昔日温存皆不復在。 「……公孙华?」 他抬起头,似乎有些意外,「阿苒,怎么这么早起?」见她开始掉泪,他便扔下画具,三步併作两步走来她面前,心疼地替她拭去眼泪,「怎么了这是?」 她声音颤抖,「你要……你要离开吗?」 公孙华一愣,点点头,「对,早晨接到杳杳电话,说御琼有人要办婚礼,让我先回去帮忙。」 「为什么不告而别?」 瞧她鼻子都哭红了,公孙华很是心疼。 对于她的指控,他反应了二秒,「……我是不想吵醒你,离开前有些匆忙,一时找不到纸笔,想着等晚点你差不多起床的时候再打给你,告诉你一声。」 孙苒哑口无言,「就……就这样?」 公孙华失笑,「不然呢?」他回头,拾起刚画好的葫芦,递给她,「说好要送你的,喏。」 孙苒定睛一看,公孙华在葫芦上画了一朵紫色鳶尾花,这花对两人有着特殊意义,她心中一甜,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要送我紫色鳶尾花?」 「嗯?你当初不是一直在找吗?」 孙苒咬唇,訕訕道:「不是啦,我是说,你挑了紫色鳶尾,是不是……有什么意思?」 「只是随意採了一朵,怎么了?」公孙华不明所以。 孙苒吃鱉,面部纠结,有些艰难地问:「所以……你当初,给我簪花,也是一时兴起,没别的意思?」 公孙华点头,「是啊,觉得这花适合你。」 孙苒气得跺脚,「难道你也随意给别的女子簪花吗?」 公孙华轻笑,「怎么可能,我眼里只有你,不会再有别人了。」 孙苒冷哼一声,他搂着她,往马车走去,「我本来不知紫色鳶尾的意思,不过昨日看的那本『百花图鑑』里,有写花语,我才知道当时自己误打误撞了。」 孙苒气消了些,手里还攥着葫芦,有意给他机会,「所以……这葫芦上的花,是有意义的吗?」 公孙华顺势答道:「当然,这可是我俩的定情之物。」 孙苒被顺毛成功,心情好了许多,公孙华扶着她上车,自己也坐了进来,车伕见多了一人,疑惑道:「小姐,你们一起的吗?」 孙苒朝车外喊道,「是的,麻烦先去蒙马市。」 见孙苒不停把玩葫芦,似乎挺喜欢的,他也高兴。 「昨日我与母亲通过电话,跟她说了我们的事。」孙苒抬眸看他。「她对犬族,还是有些牴触。」 公孙华点点头,「没关係,我明白。」 孙苒捧起他的脸,「你知道回去以后,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吗?在芮多市,我们可以逃避现实,只管两人之间合不合适,但回去蒙马市以后,我们可能要面临眾人的不谅解,甚至亲人的反对,这些你想过吗?」 公孙华看着她眼里的担忧,轻轻点头,「想过,也都想好了。」他拿下她的手,「现在,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不过在问你之前,我要先自白。」公孙华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我相信自己对你的喜爱,足够让我面对未来一切阻碍,并且也期待着,我们可以携手共度未来的光景。『喜欢』这件事本身或许很肤浅,毫无理由、说不出原因,但其真正的内涵并不在于喜欢本身,而是喜欢以后,掺杂着喜怒哀乐的情感,伴随着悲欢离合的人生,一面痛苦一面快乐着,那样的情感,才是真实而丰富的。」 「现在,我要问你的是,你今后,愿意『只与我』作为人生的伴侣,相互扶持吗?」 他这话问得像求婚,孙苒不禁微笑,「嗯,我愿意,『只与你』。」 两人额头相抵,公孙华忍不住蹭了蹭她,孙苒喟叹道:「果然,我还是很喜欢犬族,也很喜欢身为犬族的你。」她微笑,「也许在不同境遇下相遇,我们可能不会相恋,但犬族是你本质的一部分,就像一个人的个性一样,所以……我喜欢你,就只是喜欢你。」 两人相视而笑,你儂我儂了一阵,片刻后,孙苒看着手里的葫芦,躺在公孙华肩上,「你画得挺好,不过这葫芦好小喔……你回去以后还是要补一个葫芦给我,说好要送我当水瓶的。」 「嗯,没问题。」 「我的行程都被迫提早结束了,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嗯……」公孙华认真思索,「以后我再陪你来?」 「不够。」孙苒噘嘴,「打断的心情是补不回来的。」 明知她有意刁难,公孙华宠溺地笑了笑,还是顺着话问:「那你说应当如何?」 「唔……我们再一起登上御琼主峰,一起去看鳶尾花海吧!」 「好。」公孙华点点头,「我也想和你一起去看。」 孙苒笑意浓浓,得寸进尺,「我走不动的时候,你要揹我喔。」 「好。」她提出的要求,他怎么捨得拒绝? 晴光正好,马车正驶向他们熟悉的故乡,在那里,还有无限令人期待的未来在等候着他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