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风雨(GL)》 起 1. 高中结业之后,我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听从父亲的安排,在供销社百货行里做了一名彩电售货员。我本就对做买卖不感兴趣,再加上那些常来光顾我柜台的顾客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总拿色眯眯的眼神盯着我上下打量并说一下惹人生厌的话语,也不会买下什么东西,所以,我便在上班时,常拿一些诗书来打发时间。 其实,社里的生意远不如之前红火,社会经济改革之后,街道上也多了许多小卖部和烟酒超市。越来越多的员工买断工龄,提前内退。我算准了,只怕过不了今年,父亲给我的这副「金饭碗」就得砸锅。 我倒不担心之后的去路,毕竟我出身乡绅世家、书香门第。祖上在道光年间出过探花,曾祖父还做过军阀文书。祖父则在建国前入了党参与过剿匪,家里有功勋在,父亲现如今也是说得上话的食品厂厂长。 换句话讲,就算第二天社里宣佈倒闭,我也可以稳步转职到其他事业单位再谋个新职。这年头,大学生稀缺,有文化的高中生同样稀缺。更何况,市长最为得力的年轻秘书也正在追求我。 父亲让我放弃再读书的原因,我多少都猜得到一些,只是我着实没有那份做官太太的间心。所以,面对那位年长我七八岁的秘书官,总是爱答不理,时间久了,他便很少再来我这里碰灰。 我本以为自己的大好年华,就要在渐渐无人问津的社行里虚度,谁知,竟会遇上她。 那天,刚好是惊蛰,午后响过几声春雷便是一场急雨。 我独自守在社行,因左右没有顾客到访,便关了播报社会新闻的收音机,坐在躺椅里,取出央求上大学的弟弟帮忙抄录的西方诗歌译作。 「我们将是两颗果核,不会被种植我们停留在房间里,关上门,灭掉灯我与你一起流泪,没有羞愧,也没有自尊。」 我看着这样的新奇的爱情诗文,不免想起自己被父亲妥善安置、别无其他选择的一生—— 最晚今年入秋之前,那位父亲眼中年轻有为的萧先生一定会向我求婚,而我却连爱情的滋味究竟是何都不曾体会,便要和这样一位年长我七八岁的男士共度馀生。 思及此,我不由扯起唇角露出戏謔的轻笑,想要站起来为自己去倒一杯足以润喉的水。 就在我从躺椅上坐起的瞬间,她收拢着雨伞走了进来。 「抱歉,我迷了路,想在这里躲一刻雨。」 她的声音温雅如水,语调平缓,吐字清晰,不带丝毫地方口音,是比收音机中的广播员还要标准的普通话。 那一刻,在我近乎枯涸的心田,忽然扬起一场极细密的春雨。 2. 那日她初来乍到,不辨方位,便央求我帮忙指路。我用顺手一指,换了她的名字——吕秋雨。 「秋雨,秋雨,无昼无夜,滴滴霏霏。那你也要记得我的名字,我叫乔夜。」 她大概是因猜不透我一时兴起和她交换名字的意图,不由怔住,随后对我笑了笑,表示一定谨记。 她从海外来,是投资房地產的侨商之女,暂时借住在距离社行不远处的街尾旧楼房里,恰巧,单位给我分配的宿舍也在那处,只是我上下班回家骑自行车也很方便,就鲜少光顾。 之后,吕秋雨间来无事时,便总到社行里来找我聊天,不时会带一些新奇的小物送我。 我听她抱怨钢丝床睡着又硌又不舒适,笑她身子娇贵的同时,不忘从家中取了自己昨年和母亲一起新置的一套床褥被子来给她。 我只睡过一次,便是在赠予她的头一晚。 她拿到后的第二天,笑逐言开来朝我道谢。那也是她第一次抱我,我被她发丝上的芳香熏得满面飞红。 吕秋雨的身量很高,能让大部分男性都望而却步。我若离她相近,就不单得抬眼,更需要抬首才能看向她清秀文雅的面庞。但凡有她在,便能帮我挡去了不少异性顾客的言语骚扰。于是,我便时常盼着她每日都能早些来陪我聊天。 但这样的日子并未维持太久,忽然有一天,她便不再来了。 我从旁人口中得知,政府把有待开发的土地给了其他投资商,她父亲没能拿到地,便带着她失望地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心下气恼,恨她就这般离去,也不和我打过一声招呼,就这般悄无声息地从我的生活中擅自撤离。如同那日惊蛰,她不曾打过一声招呼,便闯进了我的世界,在我心湖上投下一抹挥之不去的影。 人心都是极脆弱的,一旦有了裂痕,就很难再愈合。 之后,再有人来社行里躲雨或者问路,我总懒洋洋趴在柜台上,充耳不闻,连头都不捨得再抬。 再后来,渐渐步入夏天,我以上下班方便为由,从家里搬进了单位分配给我的旧楼房宿舍。 因为靠近供水水塔的缘故,这一带的房屋极易受潮,儘管我住在临街朝阳的那边,室内的墙皮还是一片一片地脱落。我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去清扫,却在倾倒垃圾的那一刻难过得想哭。 她已经不在这里了,而我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在倔强些什么。 我于她而言,可能只是无所事事时,尚且聊得来的,可以用以打发时光的嚮导陪客。她于我而言,也不过是滚滚红尘之中偶然遇到的一位过路客。 日子还是需要一天一天过,直到一次轮休日。 我的床正对着临街的窗户,隔着窗纱,我穿着睡裙趴在窗台,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下车水马龙。不觉,天又下起了雨。 夏天的雨,总是强劲。伴随着一道道闪光和震耳欲聋的轰鸣。 街上的行人很快就不知躲去了何处避雨,连在街道上行驶的车辆也寥寥无几。我正打算将视线收回,不想一辆很少见的黑色轿车冒雨在街道上穿行,很快便停在了我所在的旧楼前。 稍刻,一道頎长的身影下了车。 车门被她闭合的一瞬,轿车飞快驶离,溅了她一身泥泞。她没有打伞,滂沱的大雨很快也将她浇了个透顶。 我再按耐不住自己的心绪,飞也似的跳下了床,生怕自己再慢一步她就会消失不见。 最后,在楼下黑洞洞的楼道口,我自她身后将浑身湿透的她紧紧拦腰抱住时,她还在兀自狼狈地用湿透的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水滴。 「乔夜?」 温雅的声音带着那么一丝不确信,她转身看向我,神色中还有些许诧异,似乎不明白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再次抱紧她,生怕她再挣开。声音都在发抖: 「吕秋雨,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她低头用冰凉的鼻尖碰了碰快要哭出来的我,浅笑出声。 檐外明明还在下雨,而我的世界已然放晴。 承 3. 自归来时淋了雨,吕秋雨便感染上了风寒。纵然是在夏日,她吃了西药,也久久不见好转。 我猜想,她租住的房屋位于楼房背阴的那一侧,又只是在较低的二楼,或许和湿气太重有关。我不由暗骂着昧良心把社里楼房租给她的老油皮,便打算趁下午休班的空档,陪她去老药房抓取一些调养的中药。 不曾想,来接班的女同事会挤眉弄眼衝我打趣:「小夜,如果不是知道萧先生已经在联络媒人准备去你家下聘,我都要担心你会不会被那个姓吕的外来女迷了心窍,要去搞玻璃。」 搞玻璃,其实并不是什么新奇词汇。同性恋,从古至今本就没有断绝过。现今正值社会开放,百业待兴,人文风气混乱的同时,又透着彆扭的老正古板。就算是在最先开放沿海的城市,这也是和疯子、精神病划着等号。 「乱讲。我只是可怜她一个女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平白了被你们欺负。况且,你不是也知道吗?我很快就会订婚。你这么说,我是无所谓,但是要小心别传到我爸爸那里去,不然,下一个被买断的就该是你。」 我立即打断了同事的话,并搬出自己父亲来压她,同事衝我翻着白眼,但也只能识趣地闭上嘴。 可我自己并不像面上那般平静,登时心乱如麻。 我快步朝门外走去,一直走出好远才脚下一停,回头便瞧见,靠在社行门外的墙角不知早已等候了我多久的落寞身影。 吕秋雨穿着件中规中矩的白色立领式衬衣,以及配了两条过肩黑色背带的浅灰色西装裤。纵然留着及肩的长发,也无端透着股光风霽月、温文儒雅的假小子作派。 她望着我,眼神沉寂,不知是失望,还是难过。 我篤定,她一定是听到了我和同事的间谈,不然便不会任由我独自走出老远,也不曾叫住我。 驀地,我感到自己的喉咙,似被一双无形的双手紧紧扼住,我衝她张了张嘴,却再发不出丝毫声音。 一定是了。 我明知是她租住的房子有问题,却不敢挑明,更别说大大方方劝她把房子退了来和我同住。只因,她只是远道而来的外地来客,而我却不同。我自幼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家风严正,虽然任性娇气,但也要顾及门庭,不敢肆意妄为。 就算我百般思慕于她,离了她便失魂落魄六神无主,也只能以一见如故的好友、现如今同楼栋的邻居,这样的身份同和她往来。 我畏惧着人言,怕被戳断脊梁骨,更惧怕流言传入父亲耳中的后果,不敢轻易尝试越这雷池一步。 想起同事眼底的齷齪和狎暱,我没由来的一阵恶心和犯呕,等回过神,已弯腰在马路边缘乾吐了半晌。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递了手帕给我。 「乔夜,你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可以去抓药。你总帮我,被人误会了不好。」 她看着我,明明是在笑,却比哭还难过。 倔意上头,我终归没有听她的话,反而死死拽住了她的手。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再开口。 她住的房间甚至连个煤气灶都没有,更不要说是煎制中药的锅具,我便在自己室内帮她熬药。这也是我第一次邀请她来我房间作客。 反锁上了门,她只能干站在一旁瞧我忙碌,似是坐立难安。 贴了彩色窗纸的窗户被白色的窗纱遮挡,她被我按坐在床边,皱眉看向手中盛着乌黑药汁的汤碗。 我知她怕苦嗜甜,却不肯给她拿一颗硬糖来。她浅尝了一口药汁,五官便被涩得挤在了一起。 「吕秋雨。」 我念着她的名字,骑跨到她腿上,在她错愕的注目中,解下自己碎花吊裙的肩带,捧了双乳奉至她唇边。 「你要记得,我有多甜。」 自幼,我便从母亲那里习得烹飪调味的道理。 深諳,只有极致的苦,才能将口中其馀百味皆化作极细腻的甜。 4. 那天下午的事,我和吕秋雨极默契的,谁都没再提及。彷彿,什么也不曾发生。 一如往常,她会在每天清晨上楼来敲我的门,当我开门时便会后撤一步,问我要不要一起到楼下临街对面的小食摊点吃早餐。 有时我会同她一起下楼,有时便会耍赖,转身回房去拿饭碗瓷缸,让她帮我捎带上来。她向来不会怠慢于我,自然不会在楼下吃独食让我空等,只好打两份饭来陪我同食。 入夏之后,天气逐渐炎热,还好楼外巨树成荫,又是在清晨,早风凉爽,我坐回床上,推开了窗子想透透气。楼下的街景和吕秋雨匆匆穿过街道为我买食的身影,便尽数收入了眼底。 我视力极好,从四楼往下看,儘管隔着宽敞的街道,也能将她的一举一动、一顰一笑看得分明。目光痴缠在她身上,便再挪不开半分。 好似,楼下为我买早食的人是我的新婚丈夫,而我是被她宠爱的新婚妻子。思及此,我的心下无端泛起丝丝缕缕甜蜜的涟漪。 突然,响起刺耳的口哨声破坏了这份独属于我的静謐,隐秘于我心内的甜便在瞬间荡然无存。 「乔夜,早起啊,下来和哥哥们一起吃个早饭唄。」 「才不去,看见你们就倒胃口。」 「哟,我们的乔大小姐这是怎么了?以前可不这样啊,上学的时候小嘴可甜了,天天追在哥哥屁股后,让哥哥带你出公园看猴子。听说,你家里为你应了门亲,本来还想安慰安慰你,怎么这就对哥哥们翻脸无情了?」 「鬼扯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谁会跟在你屁股后叫哥哥,无聊!」 衝楼下路过的年少相识的两三青年啐了一声,我翻了个白眼迅速合窗,并拉上了窗帘。合上窗的瞬间,我下意识朝对街匆匆一瞥,只见吕秋雨正回眸抬头来看向我,没来由的慌乱自心底油然而生。 一时,我竟不知,让她帮我买早食,究竟是在捉弄她,还是捉弄了自己。 我终归是要嫁人的。而那个人,不会是楼下路过时与我打趣鬼扯的青年男子,更不会是正在帮我买早食的女人。 父亲已催了我几番,容不得我再找理由拖延,这个週末趁着放休,萧诚约我共进晚餐,以及,同去影院看一场电影。 门外再次响起了叩门声,令我不得不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不同于旁人急促粗鲁的拍打,就连敲门,她都惯有着自己的节奏,轻缓且谦逊。 「咸水豆腐今晨落了蝇虫,不乾净,便只打了豆浆。我怕你不喜甜,所以没让店家放糖。」 她自顾将盖子上放了颗茶叶蛋的瓷缸和一份用油纸包好的生煎包放于桌上,目光闪躲,却不敢迎我的视线。我早上素来少食豆浆并非不喜吃甜,只是更爱吃咸。 「少来,你分明是在欺负我。」 我佯装生气瞪了她一眼,言语含嗔。 豆浆无糖,只会生苦,令我难以下嚥。我若不喜甜味,又怎会收下她送我的一盒盒软糖? 何况,儘管隔着窗纱我也看得分明——在我合上窗后,吕秋雨方才阻止了摊贩往我碗中盛水豆腐,改换了豆浆。 她单纯只是不想让我如意……只因,她见不得那些青年可以置身楼下,同我隔着老远便能自然打趣。 关了门,我拉她到放置在门后的洗手盆架处净手,顺便拿出沾了冷水的毛巾拧乾,去为她擦顺着鬓发落下的薄汗。 却不想,她却忽然向后仰着身体一避,我的上肢紧追着她导致重心失衡,只能扑进她怀里。 「乔夜。」 只是被她拥着,我便心慌意乱,更不用说,她又刻意用唇廝磨着我的耳颈。 「我想再换种方式……欺负你。」 我四肢绵软地掛在吕秋雨怀里,最后被拥上了床。一如那日午后,室内只响起压抑着慾望的低迷喘息,以及仅两人可闻的,似痛似痒的轻浅呻吟。 置在方桌上的早食,变成了室内随意摆放的装饰物,再无人去顾及。 转 5. 诚如吕秋雨所言,她在欺负我,且欺负了许久。 我一次又一次隔着她身上齐整的衬衫,轻咬上她单薄的肩头,才克制住哭叫的衝动,却不能阻止泪腺分泌,只得任由泪水顺着眼尾滑落鬓发。 直到窗外日上三竿,隐隐传来街道上鼎沸的人声,她才依依不捨地从我身上爬起。却在我伸手准备去捞被她扯落在一旁的胸罩时,又心存不甘地将我重新压下,于我乳首附近的雪白丰腴上留下印记极重的吻痕,这才放我起来穿衣。 等穿好衣物,下床的那一瞬间,我的腿因之前绷得太紧,导致一触及地面就酸软难耐,整个麻得不行。 我噙泪咬唇坐在床畔,吕秋雨便蹲跪在我脚边。 她生得不仅高挑且皮肤白皙,五官俊雅,拥有远山含黛的极致秀美,此刻帮我做疏络活血的腿部按摩,表情温柔又认真,极易招人入迷。 我情不自禁伸出手刚想触及她的面庞,她已抬起头望向我,询问我是否还难受。 一阵脸红心跳,我匆忙收回手,将视线从她面容上转移。 「乔夜,别这幅表情。不然,我会忍不住继续欺负你。」 心跳漏了半拍,不久前身体被极致酥软侵袭的记忆因她这句话再度被唤醒,我忍不住打了个颤,逃一般站了起来,快速走离床区的危险范围。 可每走一步,不仅需要强忍着腿心泛起的强劲酸痒,还得竭力控制身下随时会涌动出来打湿内裤的湿液。 「不吃早餐了吗?都冷了。」 我急于转换话题,生怕她再提及刚刚欺负我的事来。她却似看透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我如愿。 她站起跟了过来,声音闷闷不乐:「乔夜,已经第二次了。」 我知,吕秋雨在怨我,怨我事后装傻,怨我不肯挑明。我也同样,痛恨着自己的懦弱和自私,身上还留有浓重的欢爱的痕跡和被她包裹的气息,却只是避而不答。 轻巧转身,我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欢喜:「秋雨,我剥鸡蛋给你吃呀。」 她隻眼睫颤了颤,掩下所有失落和酸楚,无奈轻点了下头。如此,我便将她欺负我的,又全数还给了她。 6. 週末和萧诚的约会,我没敢和吕秋雨言明,只说家里通知我回去吃顿便饭,叫她不必等我。思及,她房内没有厨具,又或许是我担心她到外面买食再遇到我,便留了钥匙给她,让她自己在我室内做饭。 我自知这般行事不妥且十分卑鄙,却又无可奈何。 萧诚虽比我年长七八岁,看起来颇有风度,但言行举止和与我同龄的鲁莽轻佻的男子没什么两样,会在吃饭时讲一些低俗的笑话,会在看电影时对我动手动脚。儘管我极力躲避,可还是被他佔了些许便宜。 掩下心中的厌恶,我堆砌着虚偽的假笑,只想让他尽早放我回去。 这夜还算清凉,晚风徐徐,繁星点缀。走在昏黄的街灯下,我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与我作陪的男子身上。 「乔夜,到了七夕那一天,我们就办酒席吧。我会等到我们的新婚之夜,让你做最幸福的新娘。」 他自顾自表达着自以为是的浪漫,根本丝毫未曾察觉出我对他的抗拒和抵触。甚至,故作君子风度,说会等到新婚之夜再要我。 我一路沉默,说不出的焦虑和烦闷。这副姿态落在他眼中,却成了羞怯和欲拒还迎。 等萧诚步送我到单位旧楼房下时,夜幕已深,路上行人已屈指可数。我无意间瞥向他左腕间的手錶,时针正在向十靠拢。他却误以为我对他腕间的手錶感兴趣,抬手来给我看。 「不过是一些大路货,还算能用。乔夜,你若喜欢,我送你一块进口的女士手錶。」他说着便伸手将我扯进了怀里,不顾我的抗拒,朝我唇间狠狠一吻。 我竭力控制住自己作呕的衝动,轻轻推他:「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 「乔夜,不邀我上去喝杯水吗?」 「好晚了,烧水又要好久,下次吧。」 他缠着我,在我面颊上反復亲吻,拉着我在路灯下又间聊了半晌。我漫不经心地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眨了眨眼睛,不时抬头看向自己房间的窗户。一遍又一遍在心下确认,漆黑的窗后没有亮光,想来吕秋雨定然和往常一样,怕别人非议,所以并未曾在深夜于我房内逗留。 我和萧诚道别后,迅速穿过街道,鑽进了漆黑的楼房门洞,循着楼梯上了楼。 哪知,刚转上二楼的台阶,想要循着楼道窗户透窗而进的光亮去敲吕秋雨的房门,便在走廊转角撞上一个略微僵硬的身躯。我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生怕眼前人闻到我面上残存的男人口水味。 「秋雨,怎么在这儿?」我一愣,心下难免吃惊。 「乔夜,你总算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我刚想去楼下等你。」 她的语气和往常一样,只是多了一丝困倦,想来是深夜犯困,我这才把悬着的一颗心重新放下,随便编了个理由。 被她握在掌心煨得发烫的钥匙塞进了我的手里,吕秋雨催我快去睡觉。也许是我自己心虚作祟,便急忙上了楼,并未多做逗留,更没有留意有什么不妥之处。 直到次日,吕秋雨一早收拾好了行囊,抱着一座四四方方的檀木匣子来找我作别。她的双眼因为一夜未眠而熬得通红,我才意识到自己头一晚掩耳盗铃的行径有多可笑。 「乔夜,今后自己要记得去吃早餐,别总赖床……」 她总是这样,说话温温雅雅,让人听不出起伏和情绪。我倚着门,心腔仿似浸入了满腔的苦水,没敢出言輓留,甚至没敢再正眼抬眸看她。 「吕秋雨……你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吧。这样落后的内陆城市,三十年内都没有什么好的发展光景,父亲说,还是去沿海投资比较好。总归是没什么好留恋的。」 她语气轻松,我的眼泪却随着她无情的字眼,不争气地一颗一颗往外涌。 「这个,本来是想过一阵子再送给你的,但我要走了,也没有其他相熟的人可以托付转交……乔夜,别哭啊,今后没人会欺负你了……」 直到她放下手中木匣走出许久,我才惊慌失措地爬上床,攀着窗眼巴巴地望,却再未看到她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垂下眼眸。这才注意到,刷着绿油漆的窗沿上,不知何时留下了数道划痕。 原来,昨夜,她就在这里,将临街灯下的男女互动一览无余。 我失魂落魄地打开那个四四方方的匣子,里面放着一架冷瓷制的蛋型八音盒。流星、四叶草、旋转木马,无一处不精巧别緻。这样的东西,在这个年代,就算是在首都的黑市也很难能买到。底座的金色三脚架上,雕刻着极小巧的字眼——赠予乔夜。所以,几乎可以肯定是专门的定製品。 扭转八音盒顶部设置精巧的金冠旋帽,很快,随着木马的旋转,便听到了极为清脆的旋律。 是我极喜爱的台南女歌手的成名曲。 「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跡……」 吕秋雨……我默念着她的名字,一时之间,竟弄不明白,这段时间,究竟是她欺负狠了我,还是我欺负惨了她。 合 7. 那一日,她走得匆忙,便留了很多衣服物件在租房里。 将房屋租给她的老油皮在清扫房子时,将她拉下的东西一并拿来给我,其中便包括,我赠她的那套床褥被子和各种小巧的手工物件。 仔细想想,我似乎没有赠予过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也一样都未曾带走。 转眼已是夏日的假期,父母把在外读书的弟弟也叫了回家。我也从旧楼房里搬离,回到自己家中居住。来时大包小裹,走时只带走了一个木盒和一枚钥匙。 偶尔,我也会在午后休班时回来暂居。可趴至窗前,人群往来的街道上再也难寻頎长高挑的利落身影。 我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个事实——吕秋雨已经离开了一个月,并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父母之后又屡次三番催促我点头,被逼无奈之下,我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便答应了和萧诚的婚事。但要求婚期需得在入秋之后。 实际上,我只是,还无法从心间将吕秋雨放下。 阿暉,小我两岁的弟弟,他也对我能同意这门婚事感到十分满意。对于陪同萧诚去一同置办新房所需傢具家电,我总表现得兴致索然,阿暉则出任我的军师,生怕我会被萧诚怠慢,挑得尽是市面上最好的牌子货。 而我,连对于萧诚一早准备好的新装修的婚房都无心去看。还是被母亲强拉着,才去转过一次。全家上下都洋溢着热情,比我这个即将结婚的人都要上心。 只有我一个人,对自己被安排的婚姻感到无比焦虑。 我总是无法安心入睡,儘管在夏夜里铺了凉席,也总是辗转难眠。一闭上眼,便总是梦到吕秋雨离开时通红的眼眸。我知,自己放不下她,却又深知,自己伤透了她的心。她不会再回来,我便和她再无可能。 我甚至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跟她一起走。 8. 这天,同样是午后。 我和同事完成交接班之后,便一人守在社行里。门外知了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格外吵人。我心下烦闷,也无心看书,便打开了录音机,拿出一卷新港歌手的磁带放了进去,试图压下那吵人的蝉鸣。 可是,手指在快进和播放之间反復横跳,我始终没有心情去听完任何一首歌。不出几分鐘,便快进完了一整卷磁带。 「我原不知道,你还喜欢用这种方式听歌。」 温温雅雅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我心下止不住开始打颤,抬眼望去,久别的身影已然踏了进来。她穿了件纯白的体恤衫,外罩了黑色的坎肩背心,脖颈间掛着相机绳带,是旅行观光客的打扮。 「吕秋雨……」 我呢喃着,带着一丝不确信,生怕这只是我在午后陷入深睡的一场白日迷梦。 「乔夜,好久不见。」 她明明在朝我微笑,却带着几分刻意的疏远与客气,很快向我说明瞭来意。 「过两天会有流星雨,沿海城市的夜晚光污染太严重,会影响观看效果。所以,我带了朋友一起来。可是,之前租我房子的老伯已经不打算再将房子借我。他说你已经回家住了,所以,可以把你那间房先租给我吗?」 这时,我才注意到,随同她一起进来女郎,一身火辣的包臀裙装,浓艷又风情。我愣了半晌,竟回不过神来。 「darling啊,我究竟要纠正你多少次,你才能记得,我们是情人。」 女人伸手攀上吕秋雨的肩颈,似是极为不满,在她脸上印下极为鲜红的印记。吕秋雨便只好伸手拦住女人的腰肢,让她别闹。 这样的场面令我大惊失色,胃里突然泛起无法言喻的酸,迅速沿着食管上爬。我慌忙背过身去,快步绕至陈列墙柜帘后的小屋,翻找出垃圾桶,压低了声音乾呕。 「看吧,你的这位朋友也不过如此,甚至忍受不了两个女人之间的亲密。所以啊,你还是老实跟我在旅馆呆两天就回去吧。」 冷笑从外间传来,带着特意的嘲弄。 无法压制的,自五脏六腑泛起的酸楚,极速漫上鼻梁,我一时不禁泪流了满面,再直不起腰来。 或是我太久没有出去,让吕秋雨失去了等待的耐心,我不知她是如何进来的,但如今手足无措的人,又换作是了她。 「乔夜……」 她试图帮我擦拭脸上的泪水,却被我奋力推开。 「吕秋雨,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说过,今后都不会再欺负我的……」 说着,我再难自控那份被她蹂躪至碎的心酸,不可抑制地抽泣。 一个月前,我的懦弱和不坦诚,将她从我身边推离。而现下,她面颊上残留着未拭去的唇印,则是对我自私行径的指控和报復。 曾经,心底那些因她而激荡起的甜,化作刺向我心腔的刀刃和酸苦。 皆成了,我无法解开的死结。 我终归不敢细想,吕秋雨和那个女人一起入住旅馆是何等情形。恨不得脸上掛着鲜红唇印的她立刻在我眼前消失,又害怕她真的再一次离开。 她失落欲走时,我便不顾面上肆意的泪水,花费了周身的力气去輓留她。 「你别走……」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踮起脚尖去吻她的唇,我的自尊,却在她侧首避开的瞬间被击得粉碎。 「抱歉,乔夜。我朋友还在外面……」 这一刻,我似乎听懂了她话里「朋友」二字的弦外之音,便再次克制不住泪腺的汹涌,内脏被心底荡起的酸反復重刷着,不禁发起抖来。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像你我之前那样……亲密的朋友吗?」 我重復着从她嘴中说出的这个词,于唇齿间反復咀嚼,眼前好似被抹上一层雾靄,一时之间,狼狈得甚至看不清吕秋雨面上的神色。 到了嘴边的质问,又全部吞咽腹中。 那个女人是否也会像我一样,把双乳当作软糖餵给她吃?是否也会被她压在床上,被掰开双腿摆出羞人的姿势,任由她品尝支配?是否也会紧拥着她一遍又一遍流泪? 她似不忍面对我的颓丧,开口解释:「没有,还没确定关係。」 还没确定关係……这样的潜台词,我又怎会不明白?至少,吕秋雨对外面的那个女人的亲暱并不抗拒,且已有意…… 我强忍着自己一败涂地的颓然,抬手拭去面上的眼泪,衝她挤出一个笑容。 「好啊,那我把房间借给你。但,只能分你一半的床位。这几天天气多变,我不想回家了。」 僵持了良久,最终,我听到她的字正腔圆的声音,带着半真半假的无奈和若有似无的感叹。 「是我借住你的房子,你怎样决定都好。」 我强撑起精神,整顿好情绪,方才跟着吕秋雨从里间出来。但面对环臂驻足在社行里的陌生女人,我始终没勇气再正面回视她一眼。 她身上的自信和张扬,是我不曾拥有的。每多看她一眼,都会让我生出无地自容的自卑想法来。 直到,我取下旧楼房宿舍的钥匙塞进吕秋雨手里,她带着她那名为「秦琴」的朋友离开,那些强压下去的酸楚再次漫过心头,我才捂住嘴巴哭了出来。 下班后,我回了趟家,匆匆吃过晚饭,便找了藉口回到旧楼房那边。只是也当真应了我的话,天有不测风云,去往旧楼房的半道上便刮起大风,等我到了地方,已然下起了豆大的雨。 毕竟是事业单位的楼房,有单独的供水塔和煤电锅炉,水房连着卫生间,位于每一层的楼梯口,洗澡十分方便。洗去一身风尘雨泞,等到了熄灯入睡的时分,我和吕秋雨始终没有找到能聊的话题。 窗外风雨大作,她背对着我,自觉睡在了较为靠窗的位置,腾出大半的床位给我。我不甘被她冷落,便擅自贴在了她的身后,匍匐在她耳畔,伸出右手搭在她腰侧,勾住了她的腰腹。 人总是这样,只有在既定的命运面前,因为强烈残存的不甘,才愿意孤注一掷。 「吕秋雨……」 只是低喃她的名字,用舌尖品尝她的耳骨,她便受不住,呼吸加重,刻意装睡而保持一动不动的身体颤了又颤。 我篤定,自己不甘心,吕秋雨又何曾甘心? 否则,她便不会带着一个陌生的女人重新回到这里,故意令我痛苦。 毫不犹豫地下沉手腕,手掌侵入到她裤内,她的脊背瞬间也在我怀中僵硬绷紧,就连肩膀也因为过度紧张而吃力耸起。 「吕秋雨……」 右手指尖在碰触到她腿心那颗肿胀小巧玲瓏的凸起时,我又一次于她耳畔发出呢喃痴叹。 她再难装睡,便转过身来,将我压在身下不住亲吻,同时自顾自顶蹭我没入她腿间的指尖。 「乔夜,乔夜……不要嫁给别人……我爱你……」 借助窗外闪过的雷电亮光,我抬起左手,用指腹揩去她通红眼尾的湿意,心下酥麻一片。 「你带我走,去哪儿都好。」 落花流水,天上人间。 (一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