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来了一位县太爷》 弼马温 北襄郡,鹿灵县。 城里刚下了一场雪,星星点点的白缀在光秃秃的树梢,一张口呼出一股白雾,冷得与三九天差不多。 屠云早听说北襄郡毗邻边塞是个寒冷恶苦之地,路上风尘仆仆赶得太急,进了城才觉出味来。 冷是真冷,身上厚棉袍就像破了窟窿,四处漏风,但恶苦可未必。 眼前场景虽然比不上京城繁茂,但长街两旁高楼鹤立,小摊贩高声吆喝,食铺袅袅飘香。 这哪是穷乡僻壤? 既然如此繁华,那为什么历任县令还一穷二白,一把鼻涕一把泪,不是告老还乡,就是辞官告别仕途? 没理由啊。 往前走,在红墙灰瓦中间夹着一个门庭简朴,饱经风霜的院子。 门板上爬着细细的皱纹,锈蚀的门环裹着一层铜黄,两边的鸣冤鼓有一个还破了。 这谁家如此荒凉,这么好的地段就这么荒废,败家。 她抬头,摇摇欲坠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县衙 屠云为自己的擅断苦笑,“走了一个月,可算到家了。” 门从里面徐徐打开,一个中年男子急忙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男子把虎头帽给孩子系上,叮嘱道:“算算日子新县令马上就要上任了,你别瞎跑。” “得了吧,一个小小的县令还能翻出天去?”男孩脸冻得通红,嘴却很硬,“他也不看看北襄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他造次。” “不许胡说。”男子嘘声,教导:“哪怕是孙猴子,那也是朝廷指的官,比咱们高一头。” 男孩不以为然,甚至口出狂言,“他要是孙猴子,那北襄郡就是五指山,他来了也得趴着。” 一老一少斗嘴还挺有意思,屠云干脆弯腰来听,且看有何结论。 “不得胡说。”男子挥手,让孩子回家去,转头准备回院,瞥见一头毛驴拦在门口。 毛驴上坐着面庞脏兮兮的人,戴着卷檐毡帽,头发散下几缕,嘴里叼着一根干草,身穿厚厚的蓝色交领旧棉袍,袍摆上几个锋利的口子,棉花冒出个雪白的头。 五官甚是清秀,有点看不出是男是女,整体十分邋遢。 “去去去,这里不能停毛驴。” 男孩觉得新鲜,跳起拽住毛驴的耳朵。 大约是拽得太疼,毛驴一个甩头,男孩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堡。”男子急忙把他拉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指着毛驴上的屠云,“听不懂话是不是?赶紧走。” 屠云慵懒歪头,“您想让我走哪儿去?” “你哪来的上哪儿去,别在县衙门口碍眼,当心找人逮捕了你。” “那你叫人去吧,正好我也懒得走了,这两步路,就抬着进去吧,小爷我受得起。”她掸掸袍上微尘。 “你...”男子要发怒,又一想不对劲,探问:“敢问你是?” 屠云吐了嘴里的干草,“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屠云,鹿灵县的新县令,朝廷派下来的弼马温。” 男子脸色一变,拱手作揖,“您的上任文书何在?” 屠云从厚厚的棉袍衣襟里掏出来,随手扔给他。 男子打开一看,差点给跪下,“小人不知县令大人入郡,有失远迎,望请恕罪。” 她斜眼打量,“你是谁?” “小人毕良,是县衙的典史。” 屠云长长地“哦”了一声,怠慢地说:“原来是个不入流的属官啊。” “是是。”毕良头都不敢抬,谁能想到会这么倒霉,出门遇见县令。 “这是你儿子?” “是,犬子毕小堡。” “教育的不错。”屠云牵着毛驴自己进去了。 宽阔青石庭院内,一股荒凉萧条之感袭入眼眸。这县衙比她还要狼狈几分,房上灰瓦脱落,公堂正顶上开了一个大窟窿天窗。 “县衙遭土匪了?” “回县令,前两天北襄下暴雪,树枝压断了,正巧砸在房顶上,还没来及修缮。” “所以就让它这么破着?” 屠云还想着到了县衙能好好睡一觉,可眼前院子里杂草枯黄,屋里灰尘高垒成砖,比昨夜借宿的破庙还不如。 “是属下失职,会尽快找人修缮的。” “尽快?” 毕良面色一囧,为难道:“目前县衙里一分钱都没有了。” “跟我哭穷是吧。”瞧他衣衫光鲜,县衙却破破烂烂,屠云直接撂下狠话,“三天。三天修不好,您就亲自上去修,不修好不许下房。” 毕小堡一听自己爹被这么欺负,嚷道:“你这弼马温还真把自己当官了。” “是啊。”屠云指着房顶,“要不你也跟你爹一起去修,当心别摔着,这瓦身子骨脆,砸了一个,你把你娘叫来。” “干什么?” “不赔钱就全牢里呆着。” / 经过头一天,毕良以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乖乖自掏腰包把房顶修好了,还把后院收拾的干干净净。 可谁知道,新县令在后院一待就是三天,没出过门,也没发过什么火,偶尔听到屠云哼个小曲小调,恣意。 三天期限到了,屠云背手溜达到前院,仰望公堂屋顶。 毕良殷勤凑上前,“大人,按你的的吩咐,都修好了。” “嗯,不错,恭喜你又多了一个修房的手艺。” “大人,要不要我跟您汇报一下县衙的情况?” “也行。” 屠云跨步坐到公堂,发现连惊堂木都被老鼠啃了,桌案红漆剥落,凄凄惨惨。 这到底什么地方,就县令家最穷是吧。 “对了,你一会找人把门口鸣冤鼓修一下,就算不升堂,也得做做样子,不然上头来巡视,我不好交差。” “大人,县衙里没人可以修了。” 屠云一顿,“怎么个意思?” “回县令,县衙里县丞和主簿空缺多年,捕快衙役也都因为俸禄太低走了,目前县衙就剩我一个人。”他做样子抹泪,大倒苦水,“这么多年,就属下一个人在照顾里里外外,难免有疏忽之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主要属下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您给盼来了。” 他自我感动半晌,屠云双脚翘在公堂桌上,不耐烦用小指掏耳朵。 “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毕良噎住,“我不是怕新县令到了,无人伺候吗?” “是怕我无人伺候,还是惦记县衙后院的三间瓦房?” “冤枉啊县令,我..” “行了行了。”她打断,放下双脚,“后院南屋里养的几十只兔子是你们家的吧?房檐底下的大酱缸是你家的吧?最最主要,你是不是在院子里挖菜窖了?我半夜睡觉都闻到味了知道吗?一准是菜烂了。” “大..大人。”毕良哆哆嗦嗦,如同裤衩被人扒光,眼色惶恐,“属下也只是为了生计,才会占用公家地方,请您千万要宽恕啊。” “宽恕可以,鼓修好,匾额重新架上,菜窖里面烂的全收拾走,顺便抓几只猫来。” “抓猫干什么?” 屠云懒懒打个哈欠,细长的羽睫没精神半垂,“没什么,昨晚睡觉发现耗子了,胆子比你肥,差点把我抬走。” “是是是,属下这就去借几只猫来。” “等等。”屠云摸着下巴,问:“这才出了正月,炭银应该还发吧?” 炭银是朝廷给官员的额外补贴,本来她这种九品芝麻官是不该有的,只不过北襄郡地处边塞,气候恶劣,所以也列在其中。 “炭银是从旧年十月开始发放,一直到今年四月结束。” “那就行。” 这回她心里踏实了,俸禄是月底才发,炭银是月初,虽然少,但省吃俭用不至于挨饥荒。 “大人,您身上没带盘缠?”岂止没盘缠,好像除了那头毛驴,连包袱都没有。 她风轻云淡道:“本来是带了,在城外遭了悍匪,让他们都拿走了。” “什么?这...”毕良又要拿出那副为县令忧伤的模样。 屠云紧忙摆手制止,“行了,狗命要紧,钱财乃身外之物。” 她实在不愿意看毕良这张阳奉阴违的脸,说完就会后院休息去了。 隐约听到墙头上有笑声,一转头,墙头除了晃着稀疏的枯草,鸟都没有。 鸟都嫌她破,哎... 见屠云进了屋,墙头上幽灵般冒出一个人头,蒙着脸,一双眼活灵活现。 县衙缺人 亓官跳下颓败的墙,从无人小巷窜回一处雕梁画栋的宅子,庭院奇大,青石砖墙襁褓将二层緑瓦红楼裹在其中。 “主子,我回来了。”他喊着,兴冲冲跑上楼。 一扇棍子窗下,男子单手托着泛黄的书卷。 约是刚洗完头,长发披散,微光透进来,乌黑的长发像锦缎一样闪着柔辉。 他侧身坐,只看到一个直挺白润的鼻尖,轻音朗然道:“怎么样?” “见着了,年纪不大,邋里邋遢的,说是进城之前让人给抢了,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男子沉稳道:“真从京城来的?” “这不知道。”亓官挠了挠头,“不过我看着不像。” “怎么不像?” “您没见着这县令有多粗糙,跟街上二混子似的,说话也流里流气,那个毕良算是会哄人的吧,在这个新县令眼前,一点劲儿都没用上,他好像根本不吃这套。” “他来几天了?” 亓官掰手指一数,“今天第四天。” “都干什么了?” 这亓官可有得说了,“其实什么都没干,还忙得不轻。白天睡觉犯懒,夜里起来看看兔子,尝了一口大酱,又点蜡烛进了菜窖,在院里起火,煮了个什么白菜汤。” 男子合上书,确实与之前的县令有所不同,仅听描述,一个闲散懒惰的县太爷跃入脑海。 “就这些?” “就这些。”亓官又忽然想起,“半夜还找兔子聊过天,问它们市价多少,活的值钱,还是剥了皮值钱,您说这不是神经病么?” / 眨眼间,屠云来北襄郡已经十天了,她吩咐的匾终于架好,鼓也修好,县衙勉强有个县衙的样子。 大清早,毕良按照吩咐,携子把菜窖里的菜都搬出来,烂的装筐里扔掉,好的还放回去。 “爹,咋少了一颗白菜呢?” “怎么可能,是不是没拿出来?” 毕小堡绝口否认,“不可能,我都找遍了,剩下的都是胡萝卜和番薯。” “那能去哪了?让地虫给吃了?”毕良郁闷。 这时北屋的门开了。屠云两手捏着纸的两角,对着上面的墨迹吹了吹。 “大人,您这是?” “没事,给县衙招两个捕快两个衙役,一个师爷,平时看家护院,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 粗劣的白纸上,黑墨走若疾风,潦草中有带着几分潇洒恣意的气魄。 不过字漂亮没有什么用,主要是内容令毕良如鲠在喉,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大人,这估计不行。”他委婉道。 “字儿不行还是纸不行?” “当然不是,您的笔锋刚劲有力,挥洒如风。” 他捏一把汗,不知为什么,伺候这么多县令他都游刃有余,反而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县令有些提心吊胆,实在摸不着脾气。 “屁话先收起来,先说点实话。” “哦”,毕良说:“您这给的俸禄也太低了,凡是有点身手的练家子,或者肚子里有点墨水的,都看不上。” “这还看不上?我的俸禄一个月才二十两,都给他们开二两银子一个月了还不够?” “大人说的哪里话,您不是还有上头发补的,茶、酒、炭、盐,还有差役、衣粮、伙食这些补贴么?” 除了二十两俸禄,应该还有四十多两银子,这个帐他记得清清楚楚。 屠云笑了,合着在这里等着她呢,这分明是要明目张胆拔羊毛啊。 “那从前的县令给您多少俸禄?” 毕良不好意思将两根手指一搭。 “十两?”屠云吃了一大惊,“您能点石成金?” 毕良摇头。 “您能口吐莲花?” 还是摇头。 “那您是庙里请来能驱邪避难?” 毕良赧然,老脸有点挂不住,“从前县衙也有缺职,属下身兼数职,所以就拿的多了点。” “这是多拿吗?您这是憋着坏想造反,干脆我的位置给你做好不好?” “不敢,冤枉啊大人。” 毕良的心被闹得突突直跳,这个小祖宗真是惹不起。 屠云调整呼吸,“过去的梦就让他随风扬了吧,错了就要及时改正。从今儿起我当家做主了,你的俸禄四两,不然就把你的兔子、菜窖、大酱缸全搬走。” “大人,您这是让属下没法活啊,我上有老下有...” “要投河自尽您请趁早,千万别等着河里解冻,就这时候跳下去最好,游不上来,死的透。” 屠云说完,将告示贴在衙门侧墙上。 正好看到不远处有个卖馒头的摊子,刚睡醒没吃饭,肚子已经叫好半天了。 她走过去,对老板娘说:“两个馒头。” 老板娘高兴包好两个,“一共四个铜板,您拿好。” “四个?”屠云惊了,这在京城也就俩铜板,怎么到了西襄郡就翻了两番? 她摸着干瘪的口袋,贫穷使她头一沉,“那我不要了。” 门口,毕小堡坐在台阶上朝屠云咯咯发笑,啃了一口甜丝丝的胡萝卜,说:“怎么样,傻了吧弼马温。” 他也就嘲笑了这么一句,屠云直接把胡萝卜夺过来,从屁股掰掉一半,剩余递还回去。 “你...你竟然抢小孩吃的,无耻。” 屠云悠然自得,坐在台阶上,皱眉疑问,“你们北襄的东西,一直都这么贵么?” “对啊。”毕小堡说:“北襄在边塞,什么东西都供应不到这里,又经过层层关卡,所以到了我们这,所有东西身价都蹭蹭上涨。” “这样啊。”这个她还真没想过,之前在江南,那边可什么都不缺。“可是我进城的时候,家家户户不都挺富有的吗?” 毕小堡摇头晃脑,小手在空中比比划划,“这条街上都是商铺,他们背后老板才都是有钱人。” “比如呢?” “比如东街殷家,他们家什么生意都做,什么布庄、染坊、酒楼、茶馆...富得流油,还是北襄商帮的总头。一共两个儿子,大儿子还在京城做官。” “那二儿子呢?” 毕小堡一改侃侃而谈的态度,变得敷衍了事,“那个啊,就是个纨绔子弟,养了一条狗,比人活得都金贵。” 正说着,街上传来车轱辘声,毕小堡转头一看,抬手控诉,“就是他。” 屠云移目看去,风风火火的马车正朝这边奔来,财气不凡。 这哪是马车啊,三匹魁梧大马在前面“哒哒”狂奔,车子鎏金镶玉,跟公主游街的车撵不分高低,富贵的让她腿软。 马车停了,恰好就在县衙门口。 车里伸出一只戴玉扳指的俊手,红镶边的衣袖上沾有几缕白色纤毛,粗略判断应该来自于狗。 车夫接过手里的红色请帖,走到屠云面前,捏着嗓子说:“这是殷家给县令的请帖,麻烦务必转交给县令。” 果然是有钱人家的狗,说话如此强硬又不客气,年纪轻轻眼睛就不用了,她就那么像下人吗? 她接下请帖的那一刻,狗奴才又坐上马车,“驾——”一声,这股铜臭风就刮走了,县衙前空空如也。 小堡问:“写的什么?” 屠云打开一看,“说是有个新酒馆开张,诚邀我去品尝。” “啊?”毕小堡嘴巴张大,深表同情又幸灾乐祸,“你惨了,看来全都知道你上任了。” “身为一方乡绅,还没拜会我这个县令就想让我先去给他送礼,脸皮厚得顶人。” “那你去么?” 屠云背手回院,“为什么不去,在县衙这几天,我都快饿死了,你家的白菜一股馊味,估计是年前埋太久了。” “是你偷了我家白菜。”他一副抓个正着的模样。 “你见过在自己家偷东西的吗?我可连院子都没出。” 嘴皮一向很溜的毕小堡突然无言以对,“你怎么这样,你还是不是县令。” “早知道这个县令这么苦逼,我宁愿在家捧臭脚也不来这儿。”闲得没事干了。 “你...你你...这好歹是个官儿啊。” 屠云散漫道:“弼马温还有三千万天马逗乐子,两个伺候他的马倌,我只有你老爹,还成天想着眯我俸禄。” 内忧外患啊! 毕良拎着半筐烂菜往外走,刚好听见两人对话,脸色一阵难看,毕恭毕敬让路,请屠云先过。 “毕先生,回去梳洗梳洗,明儿跟我一起喝酒去。” “去殷家酒馆?”毕良欣喜,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又踌躇道:“那...咱们准备什么礼呢?” “这简单,一颗白菜。” “什么?这不合适吧。”毕良含蓄地劝说:“殷家大家大户,新酒馆开业,必定邀请了很多商户员外,一颗白菜,是不是太寒酸了。” “寒酸吗?他们县令就吃的这个,我都把自己口粮从牙缝里抠出来给他了,还想怎么样?” 毕良凝噎,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瞧他这样,去了估计也是给她念经,屠云果断放弃,揽过毕小堡,“要不你去?” 毕小堡神采奕奕,“好啊,我给你挑个又大又好看的白菜。” “孺子可教,有吾儿时风范。” 嘲讽 爆竹噼里啪啦响起,鲜红的纸皮崩炸一地,殷家酒馆正式开张。 作为北襄商帮的总头,第一天酒馆不接待平民百姓,而是款待从各县城赶来的商户,或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不消片刻,楼上楼下全都坐满了人,乐融融的景象与窗外寒冷的冬景形成极大反差。 热雾蒸腾时,商帮总头殷汤在一楼拱手,“诸位能在百忙之中来捧场,殷某人感激不尽。” “殷总头不要客气,能受邀前来,是我等荣幸。” “是啊,您可太见外了。” 殷汤笑得合不拢嘴,急忙吩咐小二上酒,“今日开业,每桌再送一壶花雕酒,希望各位不要嫌弃。” “那我就代大家谢过殷老爷了。” “咦,怎么不见县令大人呢?难道殷老爷没有请他?这可于理不合啊。”虽然他们不把县令放在眼里,不过这好歹是在鹿灵县开的酒馆,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要请的。 “他爱来不来,还能惯着他。”说话的正是殷汤的小儿子殷施琅。 他一袭灰白色毛领大氅,英俊贵气,今年二十有五,早早就跟着殷汤做生意,至今已经是好几家酒馆的掌柜。 殷施琅爱怜地望着怀中一只雪绒绒的小狗,“我听说,咱们这位新县令干瘪瘦弱,不知道从哪个穷乡僻壤里考出来的。” “殷公子不能这么说,寒门出贵子,千万人过独木桥,能混个一官半职,对他们而言已经是祖上光荣了。” “是啊,哪像咱们北襄郡,官算什么,还不是要花钱到我铺子里扯布买衣?拿着微薄的俸禄,吃着粗茶淡饭,操着千百个人的心。” 殷施琅轻蔑笑笑,徒手捏住一片牛肉,喂给小狗,“还没我们家宝儿过得滋润。” “他一个贫官,怎么能跟您养的爱犬相提并论呢。” 二楼的角落里,屠云和毕小堡两人正狂吃海塞,毫不在意楼下讨论之事。 毕小堡噎住了,趁喝茶的功夫说:“他们说你连狗都不如。” 屠云头伸出楼栏,看了看殷施琅怀里那个狗,毛色柔亮洁净,比她干净的多,吃的也比她好。 “确实比不上。” “你可真能忍。” 屠云拿起酒壶,尝了一口花雕,“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我看你是怕了。”毕小堡说:“连个头都不敢露,来这么早,刚才都是擦门框溜进来的。” “吃席你不早下手,到地方屎都凉了。” “你...粗俗。” 从前他见的县令都是斯文有礼,举止得体,而新来的这个,口齿刻薄,言语粗鄙,一点不像个读书人。 “嗝...”她吃饱了。 毕小堡抬头,黑亮亮的眼睛看着屠云,像个小狗,嘴里还咬着肉不放。 她明白他还没吃够,道:“你吃你的。” “那你呢?” 屠云伸伸胳膊动动腿,“我要开始伸了。” “???” 小堡听不懂,连忙夹了一块酱牛肉塞到嘴里,腮帮子都快撑破了。 屠云半截身子探出去,淡淡一扫底下食客,个个身着华衣绸缎,富贵逼人。 唯有一个靠窗而坐的男子穿着淡绿色素袍,里面交领白衬,玉冠束发,气质清冷独绝,如圭如璧。 他不参与喧闹,寡静一桌,漂亮的细指捏着精美透亮的瓷杯,一杯杯小酌,风韵高洁。 屠云恍了一下神,长得可真俊,比姑娘都好看。 美男暂且撇到一旁,她清清嗓音,对下面喊道:“刚才那个……怎么知道县令干瘪瘦弱的?” “街上人都这么说,邋里邋遢,没比殷公子的狗胖到哪去。” “胡说八道,我可比狗瘦多了。”屠云指着殷施琅怀里的白球,“你看狗吃的,走路肉都颤。” 酒馆中顿时敛声寂静,纷纷朝往看去,连那个专心品茶的男子也抬了眸。 殷施琅抬头,“你就是新来的县令?怎么跟个乞丐似的。” 众人哄堂大笑,显然是认同殷施琅的看法。 “施琅不得无礼。”殷汤走出来,朝屠云拱手施礼,“犬子心直口快,还望县令大人不要见怪。” “不打紧,反正我一介贫衣,哪敢在富甲名流的地界里指手画脚。” “县令真是折煞老夫了,不过就是开个酒馆,诚邀各位来聚一聚而已。”殷汤命道:“琅儿,还不快给县令大人道歉。” 殷施琅不悦撇嘴,将宝儿先放下去,敷衍拱手,“刚才出言鲁莽,还望县令大人包涵。” “用不着。” 屠云背手,步步走下楼,毡帽中跑出几缕毛躁的细发,一身破衣烂袍滑稽又凄惨,令众人捂嘴憋笑。 “早就听说殷老爷的生意遍布北襄,每年缴税数额之庞大,抛开身份不谈,我还得尊您一声长辈。” “不敢当。” “您不用过谦,刚才我看了一圈,差不多北襄郡有头有脸的商户都在这里了,今日就借您的宝地,郑重与诸位见个面,好好认识一下。” 一声出,大家停止了嘲笑,互相顾盼两眼,且听屠云如何往下说。 别看屠云年纪小,但胆子可不小,见一个个都敛声,勉强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情。 “我呢,大名叫屠云,小字蝉衣,也曾有王八蛋送个诨号叫不二。初来乍到,十分乐意与各位打成一片,有些些个富贵路子,还请漏点给我,我这还有一衙门要养,望请各位不要吝啬。” 这突然话锋一转,满堂人物都大笑起来。 殷汤暗暗满意,如果前几个县令有这等觉悟,也不至于落得辞官回乡。故作恭敬道:“县令大人玩笑了。” “那可没有,我确实是土人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就像这个狗一样,不知高低,以后在北襄郡,还要多多仰仗诸位。” 不知是谁,阴阳怪气道:“放心吧,只要您做好分内之事,不会为难您的。” “是啊,我们都是老百姓,再怎么样,还得靠县太爷维护一方安宁。” 大家半是嘲讽半是虚伪,每个人都得说上一两句名褒暗贬的话才痛快。 屠云什么都听了,一个字都没反驳,同时也深深感觉到在这等蛮夷之地,县太爷的地位,真是他娘的低贱到不行。 “既然这样,本官就不打扰各位了。小堡,我们回家了。” “哦”,毕小堡放下筷子,抹嘴下楼。 屠云与众人告辞走后,殷施琅叫来一个伙计,问:“县太爷带的什么礼?” 伙计笑答:“回公子,一颗大白菜,还烂了心的。” “噗哈哈哈。” 酒馆里又如同煮开的沸水,一下沸腾,似看了一出好戏,乐不可支,议论纷纷。 “一个穷县令,连登我殷家的门都不配。”殷施琅冷笑完,往窗边一扫,“姓李的,今儿见了县太爷,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说什么?”他冷淡反问。 此人叫李酡颜,鲜少出户会客,如果不是殷汤亲自开口邀请,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殷施琅说:“你不是一向最讨厌县令吗?说他们空拿俸禄,能不配位。” 李酡颜面不改色,“我就是个商人,民不与官斗。” 殷施琅不淡定了,“你装什么,这会知道自己是个商人了。” 不等李酡颜身后的亓官发怒,殷汤已经脸色铁青,“琅儿,你吃醉酒了是不是,李公子是我请来的贵客。” “无妨。”李酡颜夹了一片牛肉扔给蹭到腿边的小狗,“狗不吠不就成哑巴了么。” “你说谁是狗?”殷施琅气极,一把将狗抱回来。 “说谁谁知道。”亓官仰着脖子呛回去,又看向李酡颜,“主子,咱们回去吧,天怪冷的。” 李酡颜伸手,亓官弯腰扶住。 殷汤紧忙赔不是,送主仆二人出门。 病了 李酡颜身形微微趔趄,右脚残跛,手里拄着一根红漆木杖。 上马车前,亓官先摆好杌凳,他抬步踩稳,不紧不慢钻进马车。 亓官轻抽马屁股,马车缓缓离开酒馆。 “主子,要我说咱们就不该来,这么冷的天,您身体还不好,万一着风怎么办?” “来都来了,就当是出来散心。” “关键是憋气,你看那个殷施琅,狂成什么样了,如果殷家生意交给他,不出十年,肯定家财散尽。” “跟我们没关系。” 马车正好赶上屠云和毕小堡,亓官往后一靠,慢了速度,凑在车帘前,“主子,看见县太爷了。” 李酡颜两指夹住晃动的厚帘布,从窗户看出去。 刚才距离太远没看清,现在一看,县太爷比他想象中年轻许多,虽说灰头土脸,一身褴褛,但难掩潇洒俊质。 —两条细眉浅淡,翘鼻和娟秀的脸颊冻得通红,精明狡猾的眼睛甚是明亮。 回想起刚才屠云在酒馆内说话时的神色,有点像...诡计多端的小狐狸,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县太爷多大年纪?” “这个小的不清楚,不过您看他刚才在酒楼那个愿意伏低做小的模样,必然也熬不了多久。” 一辆包裹严实的马车从身边晃晃悠悠离去,屠云问毕小堡,“你知道这个是谁家的吗?” 这难不住土生土长在北襄的毕小堡,一点不带犹豫地说:“李酡颜的,他也是个财主,生意不如殷家做的多,但地位可不低。” “是吗?”屠云好奇,这个马车故意放慢速度跟了他们一段,不知道意欲何为,“刚才也在酒馆?” “当然,就是坐在窗口的。” “就是那个长得跟朵花似的?” 毕小堡点头,“他身体不好,还是个跛子,平常见不到他,也没见过跟谁亲近。” “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人竟然是个美人灯。” “可惜?”毕小堡添油加醋,“之前几个县令,最害怕的就是他。” 屠云困惑,“县令怕一个残疾人做什么?” 毕小堡回想起爹爹说过话,“好像说这个李酡颜是个硬骨头,不好啃,奸诈。” 屠云暂且还不懂这意思。回去之后就躲屋里大睡一觉,北襄实在太冷,一路走回衙门,感觉都冻瘦了。 一觉睡到次日晌午才悠悠转醒,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屠云懒得穿又厚又重的棉袍,扯了一件外衫出去。 天气好冷,风不知道从哪吹来,她忍不住打寒颤,骨头缝都冰凉。 “毕先生,您这又是干嘛呢?” 屠云边走边穿衣,只见毕良蹲在菜窖口,一筐一筐往里送萝卜。 “大人有所不知,马上又要下雪了,我再屯一点菜。” 北襄郡气候严峻,每年十月开始飘雪,来年三月底才歇住,这段时间食物短缺,最是难熬,蔬菜都是从南方运过来的,无比珍贵。 “那为什么只屯蔬菜?” “大人有所不知,北襄城外山林荒原都有,所以肉类并不稀缺,价格也不贵,就是蔬菜生长不住。” 难怪北襄人都长得如此健壮,屠云潇洒说:“那就不吃蔬菜了呗。” “那不行,一冬天不吃蔬菜,会害眼病的。” 菜窖口,毕小堡的小脑袋伸出来,指着屠云,“你可不许再偷吃了,这都是好不容易才搞到的。” 屠云从筐里直接拿出一个,用袖子擦了擦,“咔嚓”一口,咬掉一个萝卜尖,“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 “你...”毕小堡气得跺脚,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胡萝卜往里搬。 毕良说:“大人,您昨日不该得罪殷公子,他是个记仇的人,小心他报复。” “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了?”她真是冤枉。昨天她都快卑微成狗了好么,就差跪地请安抱大腿了。 毕小堡举出小手,“我可以作证,昨天你把他脸都气青了。” “那是他身体不好。” “你胡说,他吃山珍海味,怎么可能会身体不好。” “所以有钱人就不会嗝屁吗?” 毕小堡支支吾吾憋红了脸。 逗小孩也没意思,屠云起身到县衙外,大敞的门前人来人往,却从未驻足。 好不容易有两个人停下看她贴的告示,看到俸禄之后发出嗤笑后摇头就走了。 屠云面无表情啃萝卜,站在寒风中,暗思:难道真的太低了? 门前过客看到屠云都抿嘴发笑,她也不在乎。 忽然一阵疾风来,屠云“阿嚏”一声,搓搓手臂,赶忙回到后院。 北襄郡这个地方也忒冷了,她从南方过来本来就没带什么厚衣裳,现在被一帮难民抢了,真是山穷水尽,吃不饱穿不暖。 最令人绝望的是,屠云经过这一冻,当天晚上就病倒了。 发高烧,头晕脑胀,喉咙干哑,咳嗽持续不停,震得心肺都疼。 一切灾难像是蓄足了力,排山倒海般,势要击垮她这个脆弱的稻草。 毕良看屠云在床上哆哆嗦嗦,一个劲儿发冷的样子,忍痛推荐,“大人,要不给您请个大夫吧。” 屠云苍白着脸,病恹恹道:“你有问我的功夫,大夫不早就请来了吗?想讹诈我就直说。” 毕良难堪道:“我手头也不宽绰。” 她吸吸鼻子,“我没事,熬熬就过去了,我从前病的比这严重得多,也都挺过去了。” “您行吗?你现在下床都难,万一扛出大病来,可就不好了。这里的风硬,有的吹完风。直接嘴歪眼斜,瘫了。” 刚说完,紧接着就传来很多声“不好了不好了。” 毕小堡冒冒失失跑进来,手里拿着三张请帖,往床上“啪”一甩,“都是请你去的。” 屠云强打精神,睁开重若泰山的眼皮,“干什么,想要我命啊?” 毕良拿到手里一一翻阅,说:“街西林家嫁女,孙家老爷过寿,还有...” “都是一天吗?” “不是,有的是下个月。” 屠云狠狠吸了一口气,从干疼如刀割的嗓子里强吐出一句,“这都排队看我笑话,一个个等我给他们送大白菜呢。” 毕小堡护犊心切,警告道:“我家白菜可不多了,你少打主意。” “你觉得我还会贴大白菜么?”蔬菜也是粮食,她可不能这么傻,“小堡,你找些狐朋狗友散布消息出去,就说本县之长,伟大的县太爷,现如今已经病入膏肓,卧床不起,可能不久后就要与世长辞,因公殉职。” “啊?”毕小堡听懂个大概,想了一想,“好,我就说你快翘辫子了,请了好多大夫都说没救了。” “可以。” 鼻梁摸不着头脑,两袖一插,懒得再伪装,暗自嘀咕:“头回听见这么诅咒自己的。” 屠云悠悠道:“只要能治住这帮孽畜,别说诅咒,就是请道士做法都行。” 毕小堡转头就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经孩童口口相传,不论真假,一夜之间县令即将入土的事传遍大街小巷。 亓官傍晚从铺子视察回家,在街上听说这个消息,急忙快马加鞭,当笑话讲给李酡颜听。 “主子,咱们都没想到,这个县令竟然是病死的。”他幸灾乐祸,光影错落的书房中满是他的喜悦之声。 李酡颜伏案作画,眼皮未抬,细白的手指夹着两个不同颜色的画笔,点完黄色花蕊,指尖一转,又换成红色,点花瓣。 “那天见到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说病就病了。” 亓官信手拿起墨锭,在砚台上慢慢研磨,“说是吹了风,北襄的风多邪啊,他就穿一件单衣站门口,当天晚上就扛不住了。” 李酡颜搁下笔,微微挺了挺发酸的腰,捏捏脖子,骨头咯咯响了两声。 身体真是越来越不行了,才画两个时辰,浑身都酸疼。 探病 “县衙没人告诉他北襄郡天气不同于其他地方吗?” “县衙哪还有人,就一个毕良。他是什么人咱们都知道,典型的无利不起早,这个穷县令估计没给他甜头,他也懒得多话呗。” 李酡颜拿起画,晾到桌角,小巧精致的青铜镇纸压在没有着笔的空处,“去备马,咱们去探望探望。” “探望他?”亓官诧异,“公子我没听错吧,他就一个芝麻大小的县令,兴许过两天就病死了。” 北襄早就有句话,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县衙,就像是割韭菜似的,一茬没了还会再有一茬,大家都习惯了。 李酡颜抬眸,亓官即刻弱弱低头。 “我这就去。” 李酡颜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风如战鼓,气势汹汹。 乘马车到县衙门前,门竟然都没关,里面也不见灯火,寒风一扫,几片落叶卷荡起来。 亓官手里提着礼品,打头阵进后院,没看到一点光亮。 “主子,这也没见到人啊,是不是去看大夫了?” “你把东西放到门口,咱们走吧。” “那县太爷怎么知道是咱们送的呢?”这个亏可不能吃,做好事必须留名。 亓官进院找了找,打算留个记号,结果闻到一股股不知名的臭味和腥臊。 “主子,这院子什么味儿啊。” 亓官真是忍不了,干脆也不找了,直接把礼物丢在正屋门口。 李酡颜立在院中,忽然听到黑灯瞎火的北屋里传来一阵急咳。 他信步走过去,手轻轻一推,门自己就开了。发白的幔帐经风一扰,“呼”地飘起,像闹鬼一般。 借着冒寒气的月色,李酡颜看清幔帐后的木床,床上躺着病重的屠云。 “亓官,掌灯。” 所剩不多的油灯点亮,屋里简陋陈旧的景色令人诧然,比寻常百姓家还不如。 屠云身上裹着一床棉花成坨的薄被,面容惨白,冷冷嗦嗦,显然是无力对抗病魔,只能凭着本能一缩再缩。 他们站了半响,屠云都没睁眼,大概是烧糊涂了。 “主子,咱们快走吧,他病成这样,别过病给您。” “你去东升药铺,将谢大夫请过来。” “啊?”亓官始料未及,“救他?” 李酡颜望着病得人事不清的屠云,谁能想到堂堂县太爷病成这样,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兴许明早有人推门进来,县太爷已经断气离世也未可知。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主子,您...” 亓官话说一半,就看到李酡颜走到病床,他明白说什么都是无用,只好扭头出去,冒着寒风请大夫。 察觉有人靠近,脑子快烧成浆糊的屠云惊厥睁眼,喝道:“谁?” 李酡颜逆着光,端静站定,没想到屠云还能凭借意志力醒过来,像是察觉到危机似的。 “谁?”她又一问。 屠云虚汗淋漓,想不到这北襄的风如此厉害,她体内都快烧成碳炉了,但身上仍觉得冷。 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她软绵绵煽动眼皮,想要把床边人看清楚。 这人俊若崖边玉树,身披高领雀金裘,头戴白狐风帽,只露一张脸,衣上散着淡淡的松香。 “叫李酡颜是吧。”她艰难地问,嗓子里像含着碎碗渣似的疼。 听到含含糊糊的声音,李酡颜眼眸微微惊讶,又恢复宁静。 “听闻县太爷病了,特来探望。” “哦,空手来的?”屠云伸着脖子张望桌上,有几盒东西,看包装挺金贵的。 还是大户人家懂礼数,知道探病要带东西。 他温声,“县太爷为了收礼把自己冻成这样,不至于。” 屠云额角病歪歪抵在枕头上,眼泪控制不住流淌,滚烫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顿时感觉一阵畅快。 “你放心,我还贱不到那种程度,不过真是水土不服,谁能想到吹吹风,就把我搞成这样。早知道,我就躲在屋子里,神仙拜访我都不出去。” 她说完,又抹了一把眼泪,难受是真难受,但着眼泪绝不是真心想流的,纯纯病造的。 李酡颜眼睛扫过瘦瘦小小的手骨,果然如酒馆里的人所言,这个县太爷弱不禁风,枯瘦如柴。 “县衙的门,没关。” “哦,我不让毕先生关的,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能起身迎客,干脆门户大敞,谁来看望就直接进来,反正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好偷。” “县太爷以为还会有人来?”他声音里含着半分嘲讽。 “你不是就是人么?这钓鱼啊,不能管水里鱼有多少,只要能有一个上勾,就算不白架杆子。” “县太爷还真是乐观。” 这点乐观心态都没有,她干脆白混了,强撑精神看过去,“李酡颜,你为什么来看我?” “我说了,听闻县太爷病了。” 屠云勾着苍白的嘴唇,笑了。 “是想看我死没死吧。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还有一口气。临来之前我就对北襄内况略有耳闻,商人的天下,官如草芥。” “这不过是谣言,县太爷不要轻信。” “谣言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狗命残喘,请你出去的时候把灯...” 屠云没说完就晕过去。 这番对话,李酡颜重新认识了眼前人。 不是说多有能耐,毕竟刚认识,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个县太爷如果能活下去,肯定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 李酡颜靠近床,将他伸出来的手放到被子里,才发现屠云身上还穿着那日在酒馆所穿的棉袍。 他再度环视房子,空荡荡,连个御寒的火盆都没有。 才想到亓官说过,县太爷在进城前被抢了,现在吃饭的钱都没有。 “主子,大夫来了。” 亓官喊着进屋,只见李酡颜把身上雀金裘给解了,盖在屠云身上。 亓官刚要说话,李酡颜就站起来,对背着药箱的谢赁说:“县太爷就拜托您了,何时痊愈为数,诊金和药钱,从柜台拿。” 谢赁穿着毛皮马甲,耳鼻冻得通红,“放心吧大掌柜。” 从大氅离身那一刻李酡颜便觉得冷意猖獗,身上又轻又空。 他甚至不能再待下去,踱步往外走,“亓官,我们回去吧。” / 次日天不亮,毕良回到县衙。 他心里也害怕,万一县令真病死了,那这里可就成了阴宅,不吉利。再退一万步说,没有县令,他这个属官分文都拿不到。 所以昨夜他与娘子一合计,觉得还是能帮衬就帮衬着,四两银子也是银子,但万一死了人,上面追查下来,更不好交差。 “大人?您没事吧。” 他站在门口一喊,发现没动静,顿时心惊肉跳,难道昨夜就死了? 毕良慌张推门,迎面一股热气扑面,闻着像是烧炭的味道。 他往里一瞅,桌上放着红纸包的礼品,一个男人靠在椅子上,插手低头,眼睛紧闭。 床上,屠云身上盖了厚厚的缎面花被,床前还放烧黑的炭盆。 “大人?”他轻声喊,这回惊醒插手而坐的男人。 “您是...东升药铺的谢神医吧?” 谢赁笑笑点头,“昨夜县太爷身体抱恙,我就一夜没走。” 鼻梁吃惊,“县太爷让您来的?” 谢赁答:“不是,是我们大掌柜。” 李酡颜?毕良神色呆滞。 何时县太爷与北襄这样的大人物搭上了话,李酡颜那可是郡守的座上客,连殷家都要看脸色。 “那现在县太爷如何?” “病去如抽丝,县太爷初来乍到还不适应北襄的气候,一步步来吧。”大夫背起药箱,留下两副药,“我得回家歇一歇,这药就麻烦典史煎给县太爷喝,一副熬两碗,分早晚喝下,晚上我再来把脉。” 一听说还来,毕良面色凝重,“那诊费?” 谢赁说:“大掌柜已经吩咐过了,这点你们不用操心。” 毕良顿觉县太爷尊贵,竟然能让李酡颜如此上心,“我送神医出去。” 巴结 谢赁言出必行,此后每日都来一两趟,晚上诊过脉,次日清晨就会把药一并带来,屠云虽然一直没醒,高烧可算是退了。 这日谢赁刚走屠云就醒了,四肢乏力,身上重的喘不过气。 她伸臂掀开一床被子,看到里面的毛色柔润的雀金裘,好像在哪里见过。 “县太爷醒啦,喝点鸡汤吧,我夫人刚熬出来的。” 从未见他如此殷勤,屠云纳闷喝了一口,看了看屋子里面的东西。 炭盆、软被、大氅...寥寥几样,就把她的鸡窝变成了凤凰窝。 “这些都是你准备的?” “不是,都是李酡颜李公子差人送来的。” “李酡颜”屠云记忆残片一点点拼凑,感叹,“原来不是做梦,真是李酡颜来过。” “岂止啊,李公子还让大夫给你请了好几天的脉呢,这次如果不是他,您可真是险了。” 毕良这会可是找到用武之地了,一顿猛夸李酡颜,口水都快说干了。 屠云听完后,也没多感动,放下鸡汤碗,躺回被窝。 “照这么说,李酡颜可真够怪的。” 可惜那天病的太重,记不得后来说了什么。 “李公子脾气是古怪,不过这回他可真是帮了您,等身体养好了,一定要去谢谢人家。” “我说不谢了吗?” “是是,下官多嘴了。”毕良恭候在原地一小会,又悄悄抬头,“下官还有两句话要多嘴。” “说。”屠云摸着雀金裘,细腻柔软,果然是价值不菲的贡品。 那天在酒馆,她看到人人都穿着漂亮的皮制成衣,也许在北襄,没有皮草御寒,那是难以过冬的。 就连百姓身上都穿着狗皮袄。 “李酡颜这个人不凡呐,您要想在北襄立足,还得跟他多亲近亲近。” “你想让我巴结他?” “这不是巴结。”毕良说话小着心,十分害怕触到县太爷的逆鳞,再惹他不快。 “县太爷来北襄时间短,不知道李酡颜在北襄的地位,那是这个啊。”毕良竖起大拇指,表情也使着劲,“他一般不与外人交涉,能入他青眼的,更是没有。” 这个屠云也猜到一二,那日在酒馆,别人都挤得热火朝天,就他独揽一个位置,还坐在窗口这么好的地方,可见地位在商户眼中不低。 “从前县令没去巴结过他?” “也有过。”毕良面露尴尬,“不过连他的门都没进去。” “那他来这里干什么?”要白菜? “自然是看得上您啊,这个机会您可要把握住,趁机也能在北襄立立官威。” 屠云笑笑,鼻尖往雀金裘上一凑,淡淡松香缠着名贵檀香漫入鼻翼。 估计是这位李公子常与笔墨打交道,而且旁边搁着香炉,久而久之衣裳才熏染了。 过的可真够精致的。 “行了,这事我搁心里了,你要是在想让我巴结他,就舍一颗白菜给我,送到他府上。” “白...”毕良不肯依从,建议道:“不然小人采买点别的送过去?” “你不是手头不宽绰吗?这会有钱送礼了?” 一提到巴结李酡颜,这人抠搜的毛病都改了。 “这...这不是为您么,再说也确实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一颗白菜怕让李公子以为咱们轻怠他。” “随便你。”反正花的不是她的钱。 毕良兴冲冲出去了。 / 来北襄二十天,屠云的补贴与官袍终于到了。 按本朝官制,九品官员穿浅青色长袍,配黑色皂靴。 官袍屠云没兴趣,见得太多,穿上也不自在。 她拿着沉甸甸的四十两银子,第一时间上街逛逛,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决不能再让两股邪风吹成病秧子。 有个事李酡颜说的没错,除了他,还真没再有人来衙门探病,可见这帮从商的多么没有人性,父母官都要翘辫子了,他们却装聋作哑。 因气候使然,北襄皮制成衣的店众多,她逛了一圈,每家价格都奇贵,她连个毛都买不起。 又来到一家生意红火的门店,里面皮草琳琅满目。 柜台上铺着各种皮褥子,店铺顶上挂着做好的成衣、大氅、裘、帽子、风领、靴子等。 反正人身上穿的都有。 “老板,你们店的皮还挺多样的。” “小相公刚来北襄吧,我们店里的皮草是最全的,有獭兔、狐狸、貉子、貂……您要找的,我们都有。” 屠云指着里面的一件豹花色大氅,“这个呢?” “这是豹皮大氅,里面还有虎皮的,狐皮、貂皮,这些料子防风保暖都非常好。” 屠云看的眼花缭乱,原先在京城,嬢嬢房中有张贡品虎皮褥就惹得众人艳羡不已,没想到在这里,什么皮都见了。 “多少钱?” “您是新客人,就给您便宜点,四百两。” 屠云直接愣了,一个大氅,她省吃俭用一年都未必能买下来。 “不是说北襄城外野兽很多,怎么还卖这么贵?” “小相公说的哪里话,这些都是要进深山才能猎到的,而且我们要出人力物力,还不能伤到皮,再请人制成成衣,这个价格已经很便宜了。” 伙计说的头头是道,在屠云眼中看不到购买欲望时,笑着说:“不然,您到别处看看?” “呦,这不是县太爷吗?”亓官驾马车停住。 伙计见到亓官,及时拱手颔首。 屠云认识他,那天就是他驾车跟在后面,应该是李酡颜的人。 亓官下了马车,将他从头到脚打量,“看样子县太爷已经没事了,都能出来买貂了。” 这把嘲讽跟他主人有得一拼,就是略显肤浅。 难道北襄就没有不狗仗人势的下人吗?老祖宗的温良恭俭让,到了这里都灰飞烟灭了。 屠云拱手,“托李公子的福才得以痊愈,望小哥回去替本官带个好。” 亓官怒道:“哼,你现在是好了,我家主子可病好久了,你身强体健,活蹦乱跳,我主子可卧床不起,整日汤药不断。” 屠云无辜道:“李公子病了就请大夫,小哥跟我撒什么邪气?” “还不是因为你把病过给主子的?那晚上我们就不该去,你死了也应该。” 听他出于护主心切,屠云自知理亏。 “是是是,本官贱命一条,敢问李公子现在怎么样?” “能怎么样?”亓官看他这副敷衍模样就生气,“他把雀金裘给了你,一路冻着回去,第二日就起不来了,至今还没出过屋。” 一向没心没肺的屠云忽然有了一丝丝愧疚和负罪感。 李酡颜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不清楚,不过这件事还真是要感谢他,否则她一条小命早就让黑白无常勾了去。 这么一想,屠云觉得是该去探望探望。一回到家,就跟毕良打听李酡颜住在何处。 “大人要去李家?” “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这连吃带拿的,好歹去瞧瞧。” 人情可以欠,但不能不明不白地欠。 “这是好事啊。”毕良连忙停住扫地的手,“我同您一起去吧。” “你同我一起去不也得我自己用两腿走吗?你就明说得了。” 毕良支支吾吾,仍坚持要一起去。 屠云见他这幅唯唯诺诺又野心极强的模样就头疼,“你去能干什么?你家县太爷的地位有多低你是知道的,人家未准让我进门。”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大人初来乍到,言行举止不慎惹怒李公子。” “这个你放心,我没有揭人短的习惯,不就是个跛子吗,我在他面前连个瘸字都不说,行了吧?” “下官的意思是您要斯文一些,李公子是...” “地要一尘不染,回来我检查。”屠云拂袖走了。 啰啰嗦嗦,明里暗里说她没教养,憋着劲要往李家攀高枝,带着他,她还嫌丢人呢。 断袖 屠云上街随便一打听才知道,李酡颜的家就在县衙后面,从窄巷穿过去,不到半刻钟就能到。 早知道就不跟毕良费这么多话。 敲敲门,开门的是个老者,“请问您找谁?” “我找李公子,听闻他病了。” 老者甚是和蔼,尽管对着活像乞丐上门的屠云,仍保持着礼仪风度,“主子交代过,探病就免了,天冷,小相公回吧。” 显然,不管是谁老者都是这样的说辞。 难怪毕良听到李酡颜就两眼放光,敢这么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的人,必然是不把任何人都放在眼里了。 对这样斯文有礼的长者,屠云尊敬道:“麻烦您通报一声,就说是县太爷屠云。” 老者犹疑片刻,“烦请您稍等。” 门又关了,老者进入二堂主楼,站在门口通报。 亓官正好在房中伺候,听到是屠云,立马对床上半躺的李酡颜说:“这人脸皮可真厚,我去把他轰出去。” 李酡颜脸色苍白,握拳,温吞咳嗽两声,“让他进来吧。” 屋外老者听令就走,亓官只能暗暗生气,不敢在主子面前发作。 屠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李酡颜能见她,纯属胜在心态好,他给闭门羹,她就走,不过就是走了几步路,没什么损失。 “吱”门开了,老者请屠云进去。 屠云跟着老者往里走,院落宽敞整洁,建造与京城有些相似。 垂花廊檐,屋角如鹏鸟展翅,大张大合,气势磅礴。晚霞从镂空的雕花墙洒在衣服上,一晃眼像是回到盛京那般。 “这房子什么时候建的,真漂亮。” “李公子画的图纸,让工人这么建造的,很多人都说好看。” “李公子擅丹青?” “是啊,我们窑场的瓷器都是他出的图样。” “这么说,李公子还真是个奇人。” 老者将他送到门口就离开了,屠云自己敲门,亓官脸带怒气开门。 “小哥,不用这么苦大仇深的吧。”她又没招惹他。 亓官“哼”一声,“主子等你呢。” 说完亓官也出去了,屠云往里走,先赔礼,“害李公子招了病,实在不好意思。” 李酡颜目光淡淡掠过她的手,“空手来的?” 屠云一囧,呵呵憨笑,“李公子家财万贯,什么都该有了,犯不着惦记一颗白菜吧,而且那还不是我的。” “俸禄该发了吧,想不到县太爷如此小气,看来不可深交。” 屠云被反将一军后突然抬眸,仔细看了看床上人。 这人不光长得漂亮,浑身一股高人一等的书卷贵气,非是他姿态拿的高,而是太美好,让人有距离感。 “李公子是京城人吧?”这个蛮夷之地养不出如此秀质仙品的人。 “去过而已。” “应该很喜欢吧。” “谈不上。” 这个回答让屠云产生好奇,他分明是喜欢的,不仅房子建造与京城相似,屋里用的熏香也是京城的特制檀香,能安神助眠。 不过承不承认都所谓,跟她暂且不相干。 屠云坐在桌边,自己倒了一杯茶,低头一闻,也是京城出的红茶。 “茶不错。” “一斤二十两。” 他不说还好,一听到这么贵,屠云说什么也得尝尝,来北襄之后,成天尽喝白水,一点茶味都没碰过。 从前不稀罕的,现在都成了遥不可及。 “其实按李公子的身体,住在京城也好,那边气候温暖,风水养人。” “县太爷从京城来的吗?怎么如此清楚。” “是啊。”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京城人?” “祖籍是京城,不过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跑,没怎么长住过。” 李酡颜微微转头,琥珀色的眸子静若冬冰,“京城的人一般都不愿意来这里做官,县太爷怎么跑这里来了?” 屠云自顾自喝茶,并未发现他转了头,一口苦涩,二口甘甜,越喝越上瘾。 “家里出了点事,想躲躲清闲。” “县太爷今年多大了?” 屠云喝的太急,一下烫着了舌头,她吸两口冷气,说:“十九” “莫不是家里使了银钱?”十九岁的年纪,不可能入仕为官,除非是家里大富大贵,又或者深耕有功被推荐成官,但看屠云的做派和年纪,两者都不像。 “李公子貌似对我很感兴趣。” 屠云忽而反问,笑吟吟望去,两眼抖着狡黠的光辉。 “您是县太爷,鹿灵县最尊贵的人,我好奇难道不应该吗?” “应该,不过问及年龄就有些过了头。”屠云故意逗道:“看李公子房中摆设,没有一件女子的物品,应该没有娶妻吧,难道有断袖之癖?” “咳咳咳..”李酡颜忽然呛咳起来,脸随之泛红。 “不必慌张,我没其他意思,也没所谓。”屠云拨茶轻笑,“李公子秀色可餐,如果真瞧上小爷,还是我赚了。” 李酡颜强稳呼吸,虚弱讥笑,“县太爷一向都这么自恋吗?” 屠云又倒了一杯,玩味转着茶杯,“也不经常,对着好看的人,不论男女,总喜欢撩两句。” “什么意思?” “嘴贱呗。” 时候不早,屠云放下茶杯,“不打扰李公子好好养病,我们有缘再见。” 李酡颜不知为何心有不甘,总觉得被他占了便宜,还被他愚弄了。 “亓官,将花销账目拿进来。” 亓官在门外应了一声,随后拿来账簿,“主子。” “算一下,这段时间给县太爷花了多少银两。” “好嘞”,亓官从袖子里拿出只有手掌大小的金玉算盘,噼里啪啦一通盘算,“一共三十七两。” “县太爷听到了?”李酡颜靠回软枕上,脸颊红潮尚未退尽,淡淡胭脂色飘在颧骨上,白里透红,“县太爷应该不会赖账吧。” 屠云嘴角抽了抽,这人脸变得也忒快了。 付完钱,亓官笑得合不拢嘴,屠云深吐一口气。 早知当初就不该来,眨眼又成穷光蛋了。 屠云两袖空空回到县衙,又盘算何时才能拿到俸禄,四十两银子转眼就剩下三两,勉强能熬过剩下几日。 北襄郡飘起了鹅毛大雪,一落就是好几日,皑皑白雪覆盖了青灰瓦,冷冽的寒风吹得窗棂直哆嗦。 屠云一连好几日都没出过门,最多就是到门口买两个馒头,偷点毕良的大酱,勉强度日。 “大人,有客到。” “谁?”屠云头发蓬乱,满面油光,在床上一动不动。 毕良激动地答:“是殷家二公子。” “让他滚。” “大人,殷家来求见,您好歹给个薄面。” 屠云想了想,“那你去问他来干什么?” “好,我这就去。” 毕良还没出门,衙门口的鸣冤鼓就“咚咚咚”震起来,屠云紧忙棉被蒙头,降低噪音。 “大人,大人?”殷施琅身披白貂大氅,怀里抱着毛茸茸的爱犬,直接走到后院来。 毕良一出门,撞个正着。 “不知道殷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呵,典史难道没听见我敲了鸣冤鼓么?来衙门自然是请县太爷来主持公道。” 一听是正事,毕良又折返回房,对床上不屑于露头的屠云说:“县令,有案子。” “什么案子?” 毕良声音猛然一停,刚才没来得及问。 “县太爷好大的架子啊,这大白天竟然在房中酣睡,不为百姓伸冤。”说完间殷施琅已经进了屋子。 屠云不耐烦坐起来,披着被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道:“请殷公子到公堂等候,不然休怪本官先赏你三十大板。” 殷施琅“哼”一声,捋着怀里的狗头走了。 升堂 屠云换上官袍官帽,简单梳妆,披着李酡颜的雀金裘,朝公堂走去。 院中雪被厚及脚踝,她一脚深一脚浅,见县衙外挤着一帮民众。 公堂上跪着一帮泪流不止的妇人,而殷施琅笔挺站立,只顾逗着怀里的小狗。 刚一见屠云,妇人们乌泱泱扑上来,眼泪不要钱似的掉,“大人,求大人做主啊。” “停。”屠云见个个泪雨滂沱,问道:“怎么来这么多人?” “大人,我们男人都是给殷家运高粱的,现在他们在家下不了床,只得我们来公堂。” 一声出,其他妇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个没问,满堂哄乱。 屠云脑子都要炸了,裹紧大裘,哆哆嗦嗦坐到公堂上,惊堂木“啪”一拍。 全场静默。 屠云对妇人们说:“你们商量出一个口齿清晰,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回话,其他人退到后排。” 女人们交头接耳,嘀咕商量起来。 屠云也不急着催促,把目光投向藐视公堂,站姿高傲的殷施琅。 要说这殷施琅也算是一表人才,贵公子的模样,怎么就如此表里不一呢。 屠云暗戳戳明示道:“公堂不得带畜生,不然连人一起滚出去。” 殷施琅抬头看他一眼,嘲讽哼笑,从衙门外唤来一个小厮,将狗转抱给他。 “本公子忙得很,麻烦县太爷快些审理。” 屠云单手托腮,手指敲打桌面,像是没听到一样。 女人们商议完毕,跪出来一个较为年轻的妇人,“大人,民妇叫宋莲,我丈夫王庆是殷家酒馆的运输工,专门从外地押高粱来北襄的,昨晚大雪封路,他们在路上遭遇意外,十几个人同高粱都被埋了。” —“趁着今日雪停,我们村子里的人出城去找,结果在二十里外的石碑旁发现他们,轻的冻伤,重的现在还没苏醒。” —“殷家知道以后,不仅上门讨要高粱,还让我们赔钱,否则就要点我们房子。” 听罢,屠云看向殷施琅,“所以你就是酒馆的掌柜?” “是又怎么样?”殷施琅趾高气昂道:“这些运输工可是白纸黑字签了契约的,如同不能按时交货,那就要赔偿三倍损失。” “契约呢。”屠云伸手。 殷施琅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契约,上面除了黑密麻麻的字迹,还有一堆人按的红指印。 屠云一目十行看完,问道:“宋莲,你相公不识字?” 宋莲泪哒哒点头,“我们附近几个村子都没有私塾,很多人从小就没读过书。” 屠云又问:“那这上面写的内容,你相公是否清楚?” 宋莲点点头,声弱如蚊,“知道。” 殷施琅成竹在胸,俨然一副必胜这场官司的姿态,“大人,既然事情已经明了,我酒馆事情繁多,还请速速结案。” “你如果着急就先走,正好本官瞅见你也心烦。” “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殷施琅面色一沉,声音也不客气。 屠云懒洋洋,语气厌烦,“殷公子没读过书么,就是让你没空就滚,别在本官面前碍眼。” “大人怎么可以如此说话,我也是北襄的百姓,每年光缴的税就足够盖一个书院。” “那又如何呢?”屠云双臂趴在案上,困倦的眸子没有任何波澜,“我是官,你是民,进了公堂就要听我的,本官未说退堂你就嚷着要走,没治你的罪就已经是看在殷老爷的面子上了。” —“再者说,你如果自己就能断了案子,干嘛还闹到本官这里。” 屠云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句句都驳斥的殷施琅颜面全无。 县衙外还有一帮村民看着,殷施琅当即羞愤冷笑,“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芝麻官么,大不了我们去郡里。” “正好,毕典史停笔,挑个木仗来。”屠云卷起官袖,“呸呸”往手上干吐两口,搓手,动动肩膀。 毕良一懵,“大人这是?” “按照本朝律法,越级告状需挨上三十打板,如果三十大板之后还活着,那再去郡里告状才符合正常规定。” 妇人们一听顿时止住眼泪,无数目光都看向殷施琅。 屠云慢条斯理道:“殷公子应该带来不少人吧,速速让他们准备好板架。我虽说干瘪瘦弱,但还是有把子力气,万一把您打得残疾骨折,就让他们将你抬到郡里。” “你”殷施琅仗着有殷家撑腰,自来横行跋扈习惯了,哪想到屠云真敢动他。 “殷公子想好了吗?”屠云自己摸了一个木仗,随时准备动手。 “屠云,你给我等着。”他气呼呼挥袖走了。 县衙外聚拢的村民迅速让道,唯恐得罪这个小阎王。 屠云把木仗放下,抹下官袖时意外看到墙头趴着一个人,正是亓官。 被抓到的亓官不仅没心虚闪躲,反而朝他吐吐舌头,然后消失了。 屠云懒得管,对跪在堂内的一地人说:“你们都先回去吧,宋莲留下。” “大人”宋莲一脸惊恐。 屠云说:“没什么事,我就是在契约里发现一些不妥之处,想找你再了解点情况,今日虽然躲过一劫,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殷家财大气粗,殷施琅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宋莲一听是这样,眼泪又涌出来,“谢大人。” 屠云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见衙门外聚拢的人还没走,便道:“热闹看完了,都回家吧。” 宋莲道:“他们都是我们村子的,怕我们斗不过殷施琅,所以才一同来的。” 这倒不用吧,对县衙也太缺乏信心了。 屠云依稀看见有人把什么东西往后藏,走到门口一看,好家伙,这帮村名竟然都是抄着锄头、铁锨来的。 见屠云不悦,一个村民心虚道:“天太晚,回去路上不安全,村子里的人出门习惯带上点东西,免得路上遇见狼。” “你们是哪个村子的?” “南坳村。” 北襄地广人稀,面积比京城大了三倍还不止,有些村落就在深山野林里,即便赶着牛车,来鹿灵一趟也需要大半天。 屠云见天色已晚,他们又只赶了一辆马车,到家估计都是三更后的事情了。 她可是遭过寒风罪的人,这帮村民身上穿着朴素,赶夜里回去,估计真如毕良所言,嘴歪眼斜。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你们赶夜路也不安全,县衙不缺地方,你们不如住一宿,明早上再回去吧。” 村民们的感激从眼神中透出来,然后呼啦啦跪了一片。 “谢青天大老爷。” “这我受不起。”屠云双手搀扶起他们,指着后院三间大瓦房,“看见了没,一共三间房,一间我住了,一间兔子占了,还有一间空着,你们就挤挤吧。” “谢大人。” 这帮村民又跪下去,一张张皱褶藏土的脸如黑土地一样忠厚。 屠云摸出身上一锭银子,交给前排的男子,“买点包子回来,跟大家一起吃。” 升温 毕良带大家到那一间冷清的空屋,屠云瑟瑟发抖回到房间里,宋莲紧跟其后。 “桌上有水,想喝你自己倒。” “谢大人,我不渴。” 宋莲局促站在房中,在她眼中屠云既是县太爷又是个男子,于情于理都不敢放肆。 屠云甩了鞋,盘坐在床上,用被子裹紧,问道:“我刚才看契约,你们村子的男人给殷家运粮多久了?” “两年左右。”宋莲小声怯答:“一开始是我相公到城里找工,后来见属实赚钱,就带着村子里的人一起干。” “契约上写,押一趟车就给二百两,也是真的?” “嗯,夏天和秋天路好走,给一百八十两,冬天气候恶劣,道路艰难,所以涨二十两。” 屠云好奇:“为什么给这么多?” “确实不少,但也不是太高。”宋莲解释道:“我们村子靠山,平时都以打猎为生,所以男人都会些拳脚功夫,给高价也是情理之中的。” “这样啊”,这么一比的话,她开出的二两银子确实略显寒酸。 “大人,如果殷家死活让我们赔钱,那...”说着宋莲又泪眼婆娑起来。 屠云明白穷苦人家的难处,但白纸黑字的契约她又不能不顾,只得叹口气道:“你们以为这二百两是纯辛苦钱,殊不知早就被殷家算计进去了。” “啊?” “契约上只写了你男人要按时交粮,却没写发生意外或者遇到不可抗力的天灾人祸该如何,殷家就是钻了这个空子,所以这个契约,跟吸血的生死状差不多。” “那...”宋莲慌神,眼泪啪嗒啪嗒掉落,“噗通”跪下,“大人,我们村子被包在山里,孩子女人都走不出去,只有男人出卖苦力才能生存。求您...求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起来起来。”屠云下床把她扶起来,“所以还是要读书识字,否则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大人说的道理我妇人家也明白。”宋莲拭泪哽咽,“谁不想孩子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但温饱都成问题,又怎么顾得上学业。” 屠云叹口气,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北襄郡富庶之家不少,但这帮人只顾自己,剥削百姓。 长此以往,穷的人只会更穷,富得只会更富,恶性循环。 “大人,大人...” 毕良慌忙进屋,说:“大人,那间屋子只有一张床,男女睡在一起恐怕……再说县衙也没有多余的床被了。” 屠云敲头思量,忽然想起一人,立马起身穿衣。 “让女人都住到我这边来,这屋有炭盆。让大家稍安勿躁,我出去一趟。” “天都黑了,大人要去哪儿啊?” “咱们穷得叮当响,耐不住邻居富得流油啊。” 屠云说着就出了县衙,一路搓手狂奔,朝李酡颜的房子去了。 幸亏不远,她跑得气喘吁吁,嘴冒白雾。 开门的仍是那个老者,屠云扶着门框说:“大爷,我想见下李公子。” “主子睡下了。” “麻烦您,就说有大事。” 大爷微微作难,考虑到他是县太爷,上次来李酡颜也让他进了,便转身去禀报。 李酡颜并未睡,一盏灯,一卷旧书,他一看就是一晚上。 “主子,您别看了,对眼睛不好。” “现在躺下也睡不着。” 北襄入冬太冷,街上连人都找不到,更没有什么消遣,除了看书作画,他的生活了无乐趣。 “咚咚”两声,管家在外面禀报,“主子,县太爷来了,说是有大事,一路跑来的。” “他又来干什么?”亓官提声不悦。 李酡颜也是这样的疑问,放下书,“让他进来吧。” 夜风凄凉,屠云跑上楼,敲门而入。 李酡颜房中暖香四溢,空气中弥漫着碳火与檀香的气味,不过都淡淡的。 “县太爷深夜前来,不知何意?” “这不是前后的邻居么,来串串门。” 亓官撇嘴,“谁跟你是邻居,不要脸。” “我准备休息了,县太爷没事就请回吧。”李酡颜又捧起书,捏着书页,翻过去。 “行,我就不装模作样了。”屠云坐在凳子上,倒杯茶润润嗓子,暗有所指道:“其实不用我说李公子也该知道吧,毕竟县衙有个风吹草动,您可是了如指掌。” 亓官心虚咬唇,瞪他一眼。 李酡颜声丝平静,“县太爷有话不妨直说。” “是这样的,县衙里收容了一些村民,公子也知道我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所以想从您这周转周转。” “那是县衙的事,与我何干?” “何必把话说的这么绝呢,我这官当的不容易,您就发点善心,救济一下,大不了算我借的。” 李酡颜视若罔闻,眼睛紧追着一行行小字,“县太爷当我就容易?” 突然,书被抽走了,李酡颜蓦然抬眸,屠云不知何时来到床边,崭亮的眸子分外狡猾。 他面色一变,眼神生怒。 屠云说:“恼什么,这晚上看书当心瞎了眼,功可不是这么用的。” 热热的呼吸喷在脸上,李酡颜道:“县太爷管得未免太宽了。” “不宽,远亲不如近邻嘛,往后互相照料着呗。”屠云倒了一杯茶,恭敬呈到他面前,“公子也是常病之人,该知道那滋味不好受,总不忍心看村民集体倒在县衙。” 这话说软了李酡颜的心,捏住茶杯,小抿了一口。 “县太爷要借多少?” “借几床被褥,一个炭盆,不需要新的,能供他们有个暖儿就行。” 这也不算什么难办的事,李酡颜又尝了一口茶,“县太爷体恤百姓,又是端茶又是攀亲的,我不答应就显得太不通情达理。” 屠云嫣然一笑,对着咬牙切齿的亓官吩咐,“听到了,麻烦小哥及时送过去。” “那你干什么?” “哦,我还有个人命关天的事要跟李公子聊,你在不合适。” “你...”亓官摔门离去,一股寒风吹得桌上蜡烛直颤。 屠云收敛起玩笑,将袖子里的殷施琅没来及带走的契约掏出来,“李公子,这事我是相信您才求您,希望您可别蒙我。” 分明是有求于人,还如此态度,李酡颜道:“这么大的责任,那我还是不看了。” “别啊。”屠云扯住他袖口,“公子长得这样俊,必然也有一颗善良的心,我哪懂生意场上的事,不得已才来求您。” 李酡颜望向捏着袖子的手,“县太爷真是一会一变,让人分不清真假。” “当我嘴贱行不行?您大人有大量。” 屠云将契约硬塞给他。 李酡颜打开,昏沉的光线下,眯着眼也看不太清楚上面的字迹。 这时,一缕摇晃的火光靠近,屠云单手端着烛台,坐在床沿上。 泛红的光晕将两人照的脸庞发亮带粉,李酡颜凝神看着契约,“这契约写的不合规矩。” “哪儿?” 李酡颜玉指点着契约纸,“商人也有商人的规矩,用人契约上要注明风险利弊,也好让工人规避这些意外,以免造成双方损失,可这上面直接一笔带过,完全是霸王条款。” 屠云心喜,将头靠过去看了看,“那如果不合规矩怎么办?” “也不能怎么办,双方你情我愿的事情,既然工人同意就没什么好说的。” “那可糟了。” “不过...”李酡颜迟疑,“这工钱给的太高了。” “宋莲说是因为他们都是练家子,这又是拿命拼的活,所以给的高些。” “不”,李酡颜摇头否认,“行有行规,就是武状元来干押车,一队人也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两。” 屠云沉头思索,忽听李酡颜“嘶”了一声,才猛然醒神。 她低头一看,一滴蜡油滴在李酡颜手背上,凝成固体。 屠云放下烛台,将他手拉过来,抹开蜡油,低头吹了吹,这人皮肉真嫩,红了一片。 手背上像刮过阵阵和煦的微风,李酡颜借着烛光,将屠云的关怀看在眼中,愣了愣,慢慢抽回手。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县太爷快回去吧。” “嘿嘿,还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能借住一晚么?县衙两间房都给占了,我没地儿去。” 李酡颜道:“县太爷这是把我当冤大头了。” “绝对没有。”屠云笑得人畜无害,“确实得寸进尺了,不过来日公子有用得着的地方,我绝不推辞。” 李酡颜见他信誓旦旦,说:“一楼有客房,让祥叔带你过去吧。” “就知道公子心软。”屠云得逞笑笑,挥袍起身,又拱手作揖,“谢过公子了。” 阿芙蓉 屠云来到客房,进门先看到一架屏风,屏风上两只凤凰栩栩如生,掌灯一照,恍若马上就要成活飞走一般。 “祥叔,这也是你们李公子画的?” “县太爷好眼力,正出自公子之手。”祥叔将床铺好,又端进来一个铜色炭盆,抱歉道:“县太爷多担待,客房这么多年没住过人,疏于打扫,灰尘有些大。” “不要紧,反正比县衙好许多。” “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祥叔走后,屠云仍站在屏风前看了一会,不言不语。 翌日清晨,屠云醒来时天都大亮,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她揉眼穿衣出去。 李酡颜穿着整齐,在亓官的搀扶下一步步往前院走去。 屠云疾步跟上,“李公子这一早要去哪里?” 李酡颜回眸,屠云发髻微微歪斜,短碎的发丝凌空张舞,身上仍是那件破烂的旧棉袍,显得整个人鼓鼓囊囊。 从认识以来,屠云一直都是这种不修边幅的模样,也不嫌不体面。 “去郡里办点事情。” “去郡里,那正好,捎上我吧。” 亓官皱眉,“你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似的。” 李酡颜脚步未停,“县太爷怎么突然到郡里?” “我不去郡里,是去二十里外的石碑坡。”她跟在后面,“你们不是正好顺路吗?” “石碑坡?”亓官一顿,道:“你存心害我们是不是,石碑坡那是人走的路吗?平日我们都走东路。” 屠云不理解,“不都能到郡里么?” “当然不一样,石碑坡虽然路途短,但山匪猖獗,以往商客去郡里,都宁可绕远路也不走那里。” 李酡颜踩着杌凳上去,亓官正要收走,屠云一脚踩上去,也钻到马车里。 “这就奇怪了,既然闹山匪大家都知道,那为什么宋莲男人还要从那边走?” 李酡颜道:“县太爷没听到亓官说路途短么?” “所以你觉得他们是为了节省时间才走的石碑坡?” 车帘掀开一角,亓官头伸进马车,“主子,真走石碑坡啊?” 李酡颜闭目养神,“县太爷是赖上咱们了。” 亓官愤愤瞪屠云一眼,头缩出去,扬鞭,赶动马车。 马车轻轻颠颤,李酡颜靠着车壁,单薄的身子也随之晃动,“在不知道风雪什么时候停的情况下,逼不得已走险路也有可能。” 屠云点点头,身子松懒靠在车壁上,暂且无话。 马车到了城外,屠云问:“还不知道李公子去郡里做什么?何时回来?” 李酡颜掀起眼皮,“县太爷算盘打得真响,搭我车的也就算了,还想我回来接上你。” 这点小心思全被他看穿,屠云卖乖道:“石碑坡闹山匪,结伴同行不也安全么。” 李酡颜半响不语,闭上眼,“石碑坡再行十里就到郡里,一个时辰就能返程,只要县太爷这期间别出事就行。” “放心吧。” 马车停住,石碑坡到了,屠云跳下马车,果然见一地翻腾的凹痕,应该是几个人被雪掩埋的地方。 按时间来算,宋莲带王庆回家后就没再下过大雪,所以痕迹并不难找。 这带有山匪,几乎没人从这里过路,屠云在周围找了一圈,只发现一行被雪花半遮盖的浅浅的车辙从远处赶来石碑坡。 屠云蹲下,用手拨开薄薄的细雪,“奇怪,前几日雪下得很厚,如果运的是高粱,车辙应该很深才对。” 屠云沿着车辙一路找寻,周围什么都没,仅仅在雪堆里发现一个褐色壳状植物。 一行杂乱的脚步吸引住屠云注意,她沿着山坡往上找,果然又找到几颗。 李酡颜在郡里办完事就原路返回,寒风似刀,锋利的像是要把人脸割破。 亓官把帽檐放下来,压紧,“主子,这么冷,咱们直接在郡里住下多好,我看这天,好像又要下暴雪了。” “县太爷在石碑坡等着。” “管他死活呢,真是懒到家了,回城二十里,他就不会自己走?” “我答应了要捎上他回去。” 破碎的小雪花洒下来,吹到亓官眼睫上,他大喊:“这哪是捎上他,这分明是特意来接他。” “吁——”亓官勒马,石碑坡到了。 “主子,没看到人啊。” 李酡颜闻言从马车里探出身子,周遭雪地绵厚,却不见人影。 亓官说:“会不会他挨不住冻,自己回去了?” 背后的车帘掀起来,亓官跳下车,见李酡颜竟然钻出来。 “主子,您快回去,别吹病了。” 李酡颜下了马车,双脚瞬间没入雪里,皱眉来回观望,乌青的嘴唇吐着白雾。 亓官又劝:“主子,您嘴都青了,快回车上。” 李酡颜没说话,眼睛还是在周围巡视,脸颊被风吹得通红,然后他看到从山坡上下来杂乱的马蹄印。 “主...” “你在周围喊两声。” 亓官拗不过他,“哦”一声,垂头走向高坡,大喊:“县太爷...县太爷..” 雪越来越大,李酡颜冷得呼吸都困难,张着嘴,身上空荡荡的直发飘。 “县太爷,县太爷...” “哎,我在这。” 终于听到回应,李酡颜抬手遮在头顶,屠云从坡上山林中走出来,满身是雪。 李酡颜冻得快晕厥,双手并用爬上马车,脚部不仅湿透,冻的知觉全无。 屠云在亓官的抱怨声中踏上马车,李酡颜面色已经好转,手臂暗暗在袖子里轻微冷颤。 屠云扫落满身的雪,从袖中掏出一把壳子植物,“李公子,您认识这个吗?” 李酡颜看过去,“阿芙蓉。” “这就是阿芙蓉。”呵,如果不是到了边塞,她还真见不到这东西。 阿芙蓉本身是一味药,不过却不是好东西,它成瘾性强,容易致幻,在本国境内早已经勒令禁止。 屠云也只是在书上见过画像,没真的见过。 马车回到城内,屠云发觉这马车虽然外面看不出什么花样,但内部构造却极其奢华,车壁外是普通的绸缎布,里面是动物皮,车帘是夹棉的绒毡,抗风保暖极好,根本感觉不到冷。 “吁——”一声,马车停住,屠云猛地前倾,听到车外有哭闹声及怒喝声。 大街上,围观群众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殷施琅带着一行人,强行把南坳村的村民带走。 村民挣扎不从,当街破口大骂,由此引出这等场面。 亓官当空一挥马鞭,“前面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过路啦。” 围观者一看就知道是李酡颜的马车。 宋莲被殷施琅的人牢牢抓着,为摆脱桎梏,脱口大喊,“殷施琅,人在做天在看,你会遭报应的。” “少废话,全都给我带走。” 马车里的屠云听到这声之后,掀开车帘跳下去,现场一片杂声鹊起。 “哎,这不是县太爷么,他怎么会从李酡颜的马车里出来?” “是啊,李酡颜不是自视清高,从不与人结交的吗?怎么跟刚来的县太爷这么亲好?” 在大家疑惑之时,有人忽然添了一把火,“岂止是同车,还同住呢。” “你说什么?” “我早上亲眼看到县太爷从李酡颜家里出来,两人一前一后,亲的嘞。” “啊..”众人捂嘴惊讶,面露鄙色,“他们不会是那种...” “心里知道就行了。怪不得李酡颜三十了还不成亲,原来有这种癖好,可惜了年纪轻轻的县太爷,就这么入了魔爪。” 几个女人憋笑,“别乱说,万一是县太爷主动的呢,李酡颜身子骨可不好。” 口没遮拦的话从窗口飘到李酡颜耳朵里,他如佛端坐,眼神却一沉再沉。 当街动粗 屠云走到宋莲身边,指着拉她手不放的下人,“本县太爷命令你放手。” 殷施琅气势如虹地吼道:“你算什么县太爷,我有契约为证,却不给我做主。既然你没用,今日南坳村的人必须跟我走。还不快动手。” 一声令下,下人们又拽扯起来,一伙人哄哄嚷嚷占据街头,不可开交。 屠云大声呵斥:“放手,放手听见没有。” 根本无人听,她被两股力道带的撞来撞去,殷施琅还在那煽风点火。 无奈,屠云一掀袍摆,对准殷施琅这厮的屁股,一脚踹过去,“我去你的。” 殷施琅“噗通”趴倒,众人哄笑不止。 “屠云,你竟然..你身为县令,竟然跟我动手。”殷施琅脸气得脸红耳赤,说话也语无伦次。 屠云掸去袍上微尘,“哪个说的县太爷不能打人?本县没有捕快,脏活累活只能我亲力亲为了。” 殷施琅狼狈站起,手指颤抖,“好,你是铁了心要护着南坳村的人了。” “殷公子,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再惹是生非。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县衙没有捕快杂役,你要被捕了,连个送饭的都没有。”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屠云高声压制回去,说:“你堂堂七尺男儿,公然在街上强迫妇女,真是光腚上街不嫌丢人。” 殷施琅面对责骂,耳畔听到的全是嘲笑声。 他恼羞成怒道:“这里又不是公堂,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 “但这里是鹿灵县,一草一木都归我管。”屠云一声震喝,有股力挽狂澜之势。 见公子吃亏,再闹下去只会更加丢人,于是下人忙拽走殷施琅。 宋莲泪眼朦胧,“大人又救了民妇一命。” 屠云挥袖让大家都散了,不要拥堵街道,然后才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一早就回南坳村吗?” “本来是打算一早走,可没想到殷施琅连夜派人蹲守在县衙门口,根本没办法走。” 其他村民附和点头。 屠云暗骂一声殷施琅,又问:“那怎么这时候又动身了?” “我们看殷施琅的人有所松懈,所以想趁机逃走,谁成想还是被他发现了。” 屠云原地拍额,“那正好,我跟你们一起回去,我也有点事情要问你丈夫王庆。” “好。” 亓官眼睁睁看着屠云与南坳村村民一起走了,瘪瘪嘴,“连个谢都不说一声。” 车帘内,李酡颜扯唇一笑,“好戏就要开始了。” / 屠云跟着扛锄头拿铁锨的村民出了城,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夜幕降降临时赶到南坳村。 满天飞雪,身体僵硬的不像自己的,幸亏这不是三更半夜,否则肯定会被风雪塑成冰雕。 入村后大家各自回去,屠云跟着宋莲来到她家。 两间灰暗的土坯房,王庆坐在土炕上,脸颊冻得像个烂柿子,宋莲的一对儿女正坐在炉子前煽火,见到屠云害怕地直躲。 “是莲儿回来了吗?”里屋传来一声苍老的关怀之声。 “娘,是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你可担心死我了。” 王庆问:“这位是?” 宋莲去里屋跟瘫痪在床的婆婆说两句话,然后倒了一碗热水给屠云,欣喜介绍,“这就是咱们县里新来的大人。” “大人..”王庆震惊,挣扎着跪在炕上,“求大人做主,给我们一条活路。” 屠云捧着碗,热气熏到脸上,说:“你先别着急,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问你一些事情,你想摆脱殷施琅,就必须要如实回答。” “好,大人请问。” 屠云看向在炉火旁忙活的宋莲,“宋娘子把孩子带到隔壁房间吧。” 宋莲点头,将一对怕生的儿女带走了。 屠云让王庆坐好,低声问道:“殷施琅让你们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庆双眸微颤,干裂爆皮的白唇哆嗦起来。 “你们走石碑坡那条路,应该不是为了节省时间,而是因为那条路没有人走,对于你们运的东西而言更安全。我说的对吗?” 王庆哽住,硬挺的脖子忽然弯下去。 “因为货物贵重,所以殷施琅才会给你们这么多钱,为的就是让你们誓死也要保住这些货,不然东窗事发,你们谁都跑不了,对吧。” “大人...我知错了,我...” “现在那货在哪里?” 王庆激动地睁大眼睛,“大人怀疑是我们拿了货?” 屠云见他如此堂皇神态,心绪反而稳定下来。 “你夫人说,你们干这件事已经两年,两年来想必走的都是石碑坡,那地形应该很熟悉了,不应该会出事。相信殷施琅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不惜用极端手段逼你们把东西交出来。” “大人,冤枉啊大人,我王庆以性命发誓,绝对没有吞这些货。我们都知道阿芙蓉是禁药,是违法的,一开始殷家真的只是说是高粱。”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它不是高粱的?” 王庆战战兢兢回想,脸上烂肉害怕地抽搐着,“是去年十月份开始,我们接货的时候发现麻袋换成了木箱子,而且轻重也不一样,于是就好奇打开看了看。” “事后也没声张?” 王庆懊悔摇头,“从十月起,一趟车就涨了二十两银子,山上也没猎物可狩,我们都有一家老小要养活,总不能自断活路。” “那你们知道这东西殷施琅用在哪里了吗?” “酒”,王庆声泪俱下道:“从运了那趟车之后,殷家的酒突然就火了,很多人都说不喝就浑身难受,短短四个月时间,殷施琅就又开了两家酒馆。” 得知来龙去脉后,屠云反而轻松许多,“那你们知道这货的去向吗?” “不知道。”王庆垂头,“我们其实不是冻的,而是那天在郡里喝多了酒,勉强走到石碑坡就全都倒了,醒来就在家里,货全都不见了。” / 这场雪下了两天才停住,屠云归心似箭。 宋莲看出他心急,说道:“大人,刚下完雪,您徒步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我去借个牛车,把您往县里送一送吧。” “这不好吧,你一个女人家,回来也不安全,再说家里都指着你呢。” 宋莲笑着摆头,皴红的脸透着不可忽视的坚韧。 “我们农家女人可没有城里的姑娘那么娇气,如果不是怕庆哥和孩子在家没人照顾,我一点都不怕那个王八蛋。”她骄傲地说。 屠云站在雪里,忽然被她的笑意感染了。 “您等着,我这就去借,您是县令,可不能耽误了查案。” 宋莲说完就走了,不出一刻钟就赶着一辆没有棚的牛车出现在雪地中,屠云坐上去,跟她一路往县里去。 宋莲见她穿的薄,把车架上的羊皮马甲扔过去,“大人穿上吧,别冻得手脚不听使唤。” 屠云穿上了,看到牛车上挂的镰刀,想必是防备野兽的,一种苦涩油然而生。 即便人生苦若黄连,总有人在泥潭里摸爬滚打,不畏风雨,克服重重困难,立于天地之间。 “你婆婆怎么瘫的?” “前几年采草药的时候从半山腰滚下来的,我们这种人家,老少都得拼着干。”说话的宋莲没有半点埋怨语气,反而有种侥幸和苦中作乐,“幸好人还在,现在能在家看看孩子,说话话。” “如果你相公犯了罪,你跟孩子怎么办?” 她注意到宋莲的手紧了一把缰绳,车身踉跄一下,又继续前行。 久久,宋莲说:“会砍头不?” “没这么严重,..最多会被发配去做苦役。” 王庆对这个家而言有多重要,屠云都看在眼里,如果这个顶梁柱也没了,那宋莲就成黄莲了。 冷风吹红了宋莲的眼眶,将声音也变得沙哑,“我听大人的,大人肯定不会冤枉好人,错了就改嘛,命在就行。” 屠云点点头。 师傅说的没错,通情达理,是非是否分明,有时候真的与识字与否无关。 乡野村妇又何如,比起殷施琅,宋莲岂止是品质高洁,她的刚强坚韧许多人都不及。 宋莲把屠云送到城外,屠云把马甲还给她,“快回去吧。” “大人。”宋莲泪水压在眼底,“您是个好官。” “好不好的,我也不知道,从前我没做过官。”屠云与她挥手作别,昂首阔步往城里走。 救人 今儿不知是怎么了,好像她突然一夜成名,擦身而过的百姓都要转眸看她两眼。 但是这眼神可称不上好,似笑非笑,弄得她心里直发毛。 回到县衙,毕小堡在院子帮他爹扫地,“你可终于回来了。” “出事了?” “不知道算不算。” “你这么犹豫,那肯定就是不算了。”屠云往后院走,打算回去睡一觉,这两天在宋莲家根本就睡不好。 “哎...”毕小堡拖着扫帚跑到屠云面前,“你跟李酡颜到底是什么关系?” “贫官与财主。” “就这样?” “能怎样?”她把毕小堡的脑袋拨开,大步流星进北屋。 毕小堡想跟进去,结果屠云落了闩,他只能在门口大叫:“现在百姓都在传,你们俩关系不正当。” “不正当就不正当吧,又不会少块肉。”屠云往床上一倒,踢掉靴子往冰冷的被窝里一钻,一闭眼就睡过去。 再醒来就是晚上,县衙暗悄悄的,月亮偷偷升上屋脊,院子里银辉明亮。 一个黑影翻阅高墙,落在院子里,直奔北屋。 黑影先是礼貌拍门,无人答应后抽出匕首,伸入门缝,将门闩打开。 “干什么?”一声冷音响起,匕首“咣当”落地。 屠云就在门后,见来人如此不堪一击,吹亮火折子,绕在闯入者脸上,“怎么是你啊?” 亓官气呼呼道:“你以为我愿意来?” “那你还来?”屠云点燃蜡烛,挥灭火折子的明火。 “我...我是不知道找什么人商量,姑且死马当活马医,来问问你该怎么办。” “出什么事了?”屠云夹起一块黑黢黢的炭,放进半灭不明的炭盆里。 “我主子被山匪抓了,人家要五百黄金。”亓官悲声说:“这两天我都快急死了。” “这有什么好急的,五百黄金对李酡颜来说,应该不成问题吧。” “你..你这人怎么翻脸不认人啊。”亓官的手指快戳到屠云脸上,“之前有求我们家主子的时候,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现在知道主子有难,直接就喊李酡颜,阴险小人。” 屠云打开他的手指,“就事论事,人身攻击就不厚道了。” “你知道不知道,我家主子就是因为你被抓走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你,主子能走两趟石碑坡?能被山匪盯上?你知道石碑坡意味着什么吗?殷家这么多家丁殷施琅都不敢去石碑坡,因为他们专挑有钱人抢。” 屠云一听,貌似有点道理,“怎么掳走的?赎人地点在哪儿?” “前天昨天夜里不见的,山匪留了个纸条,明天午夜子时带上钱到石碑坡赎人,敢报官就杀人,还让我一个人去。” “那你还愣着干嘛?筹钱去啊。” “你..你不是县令吗,这事就不管?” 屠云摊手:“你看看周围,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整个县衙就我一个人,你让我怎么管?我顶多就是守口如瓶,不让那帮人知道你报官了。” “好,我算是看清你了,忘恩负义之徒。” / 午夜子时,石碑坡。 亓官独自一人驾车来到石碑坡,沿着斜坡驶进高秃的树林。 树林里不见人影,冷寂的寒风挥舞衣衫,亓官按照山匪的指示,把马车停在一个粗壮的歪脖子树下,然后下车,退出百步以外。 “五百黄金一分不少,你们把我主子放了。” 声音回荡在树林中,树上突然吊下来一个麻袋,亓官激动喊道:“主子,你没事吧。” 麻袋安静悬在半空中,缓缓转动,却没有响应。 “你们把我主子怎么了?”亓官怒道。 这时,树林中冒出几个骑马的蒙面人,猖狂道:“放心吧,他只是晕了而已,等药效过了自然就会苏醒。” 领头的挥了挥手里的刀,“六子,验货。” 一个人跑到马车旁,打开马车里的两个大木箱,整齐排列的金子在夜色中闪着迷人的亮光。 “老大,没问题。” “好。”领头人点点头,对亓官说:“赶紧带着你的主子回去吧。” 说完,一行人调转马头,验金子的六子直接驾着马车跟上,浩浩荡荡消失在林子里。 忽地,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稳稳落在马车顶,驾车的人感觉后脖一股凉风,刚要转头脖子就“咔哒”一响。 车顶的人翻下来,神不知鬼不觉把六子身上粗糙羊皮袄脱掉,穿在自己身上,腰间随意一扎。 前面人丝毫没注意到,驾马车的手下已经换了人。 成功搞到一身土匪行头的屠云把光溜溜的人直接捆住手脚,绳子一端往树杈上一扔,另一端系在粗壮的树干上。 全部动作下来一气呵成,她再次跳上马车,完成偷梁换柱。 马队走到天亮到了一个山寨,寨门口横着一个牌子:青峰寨。 屠云蒙着面跟着一起进去,寨子屋舍俨然,三三两两的女人已经起身生火做饭。 “大当家回来了。”女人们纷纷喊道。 领头人扯下脸上黑布,露出粗狂刚硬的脸,鼻梁上斜着一个三寸长的刀疤,更显得他面目凶悍。 大当家下马,马鞭扔给其他人,问:“我妹妹醒了没?” 女人说:“好像还没醒。” “赶紧去叫,就说大当家有个好消息要跟她说。” 其他人把马骑到马厩,唯独剩下屠云,她驾马车走到大当家面前,“老大,这金子放哪里?” “当然是放在库房了,明日派人到城里买些金首饰红嫁衣,让我妹妹跟那个小白脸赶紧成亲。” “是。”屠云拱手,“那小的就先恭喜老大,马上就要有妹夫了。” “还是你小子会说话。”大当家哈哈大笑,问道:“你怎么还不把面罩揭了。” “小的这两日得湿疹,可能传染,还是不揭了。” “行吧,这次能顺利带五百黄金上山,你们几个都功不可没,晚上开酒吃肉,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 一听说有犒赏,其他人都聚拢过来,屠云趁机装肚子疼,把马鞭交出去。 “哎呦...我去个茅房,银子你赶到库房吧。” “就你屎尿最多。”那人啐一声,将马车赶进寨子。 屠云悄摸摸跟上,只见他把马车赶到寨子最深处,一地隐秘又不易让人发觉的石壁前。 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石壁徐徐开启,里面是个密不透风的石室。 他将车子直接赶进去,屠云从房上跳下去,紧忙冲进去帮忙。 “咦,你不是窜稀了么?” “窜稀还不快么。” 屠云与他一起把箱子抬下去,顺便?两眼密室,金银财宝不少,应该都是赃物,不好出手,才会逗留至今。 还看到两个大木箱,如果没猜错,应该就是阿芙蓉了。 搬完之后,屠云亲眼看着他关上石壁,然后又装肚子疼,想抽身。 “你他妈吃什么了,一会疼一会不疼的。” “窜稀不就是一阵一阵的吗,你别管了,赶紧把马车赶走吧。” 那人摆摆头,坐上马车走了,“你快点,一会吃饭了。” 屠云敷衍答应一声,然后就像个无头苍蝇在寨子里乱转。 夜晚不知不觉再次降临,孤星在空中眨眼。 一间蜡烛摇曳的房间里,李酡颜坐在床上,双手捆在后背,憔悴地眨动眼睛。 风吹开窗户,寒风扑到身上,李酡颜扭头看去,一个蒙面人跃进窗户,然后又把窗户轻轻关好。 “你是谁?” 屠云扯下黑布,抖眉道:“得知公子被抓,我特来营救,够意思吧。” “你...”李酡颜神色短暂惊喜后又转为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亓官小哥告诉我你被绑架了,所以我就提前在约定地点躲着,眼睁睁看到他们把一堆烂木头冒充成你吊在树上。” 听罢,李酡颜愁眉紧锁,“你怎么断定,他们不会真的把我送回去?” “我不知道啊。”屠云拿起桌上苹果,无聊抛了两下,“不过是加了一层保障。如果他们守信用我就直接回去,不过既然上山做匪,还有什么信用可讲,你的那个亓官,除了长得不错,一无是处。” 什么都会 “那你快把我解开。”李酡颜扭臂挣扎。 屠云拽着手把他侧过身去,忙活半天,李酡颜急了,“你直接用刀好了。” “刀不行,绳子断了,我还得重新找。” 李酡颜扭着头,质问:“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只能让你好受一些,不能给你松绑。” “为什么?” “因为我们暂时还不能下山。”屠云绳子解开了,又松松系上。 李酡颜黑脸冷道:“县太爷要查案我不管,我现在就要下山。” “呵”,屠云单手托腮,极为有趣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要查案?” 李酡颜别头不语,使劲动了动手,松是松了,但还是难以挣脱。 “别费劲了。”屠云咬一口苹果,一腿曲侧在床沿上,吊儿郎当道:“我向你保证,只要有我在,绝不让你少一根头发,前提是,你要配合。” 李酡颜没力气了,倚靠砸床架上,默默不语。 屠云从桌上拿来橘子,拨开皮,撕开一瓣,喂到他嘴边。 “啊——” 李酡颜从被抓来就没吃过东西,经他这样哄小孩似的哄,难为情张开了嘴。 “也许五百黄金对你而言不算什么,但五百黄金加上两箱阿芙蓉,总值得我们搏一搏吧。” “谁跟你是我们,对商人而言最重要是懂得审时度势,如果性命没了,钱又算什么。” 这番话搁在两天之前,绝对不会从李酡颜嘴里说出来,而现在他的口气明显急躁,隐隐带着一种无助的恐慌感。 屠云突然蹲下身,手从腿开始往上摸。 “你你干什么?”李酡颜忌讳旁人触碰他的身体,当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看你有没有受伤?还是这两日他们对你动粗了。” 竟是因为这个,李酡颜磕磕绊绊道:“都没有,你把手拿开。” “那你害怕什么?” “这帮山匪,你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情来?”李酡颜撇开头,眉宇笼罩着不可言说的担忧。 “放心,要死我也死你前头,绝对不会不管你。”屠云捏过他下巴,橘子塞入红唇鲜齿中,“毕竟在百姓眼里,我们的关系可不一般。” “我看下县太爷才有断袖之癖吧,这么乐意跟我纠缠,连名声都不在乎了。” “因为横竖我都不亏啊。”屠云坦然耸肩,甚至带些得意,“论品貌才情我比不过你,论名望地位,我要能攀上你这个高枝,日后在鹿灵县,谁敢惹我?” 李酡颜由怒转笑,心间莫名轻松,“县太爷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啊。” “无所谓。”屠云把橘子一瓣一瓣全部喂给他,“外面都喝糊涂了,估计不会有人想起你,睡会吧,我守夜。” 这两日身陷囹圄孤立无援,李酡颜肯定不敢合眼。 李酡颜长长的睫毛淡然垂下,松了心防,“你查到哪一步了?” “目前只知道东西在哪里,但靠你我二人的力量脱身都困难,更别说运下山。” “计划呢?” 屠云摇头。 李酡颜哼笑,“县太爷是想让这帮山匪幡然醒悟,送我们和金子下山?” “虽然妄想了点,但也不是不可能。” 李酡颜无望摇头。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县太爷年纪不大,但嘴里没一句实话,油腔滑调,比青楼嫖客还能说会骗。 李酡颜一觉睡过去,屠云将水果重新垒摆,勉强把他们吃的窟窿给掩盖住。 第二日清晨,李酡颜悠悠转醒,屠云坐在桌边嗑瓜子,面前放着白粥和菜窝窝头。 “醒啦,过来吃饭吧。”屠云拍拍手,把瓜子壳扫走,“他们寨子里的伙食都太油腥,不是鸡就是肉,怕你吃不惯,所以就端了点清淡的。” “你出去了?” “当然,到处逛逛,这寨子不小,什么都有。” 李酡颜坐到凳子上,望着白清的粥,吞咽口水。这两日嗓子又干又渴,这清粥正合心意。 屠云咬住窝窝头,舀起一勺清粥,送到他嘴里。 寡淡的白粥入口,李酡颜一下就上瘾,珍馐美味也比不过。 “我呢,会尽快把寨子情况摸清楚,你就先委屈委屈。早上我跟大当家说过了,一日三餐我给你送。” 听他说的如此自然,李酡颜玩笑道:“你别真成了山匪。” “有什么不好么?”屠云徒手抹去他唇角流出来的米汤,“山匪可比县令挣得多。” 拇指拂过嘴角,李酡颜的心跳漏拍,无所适从地咬住唇。 屠云没事人一样,问:“喝好了?” 李酡颜抬眸,屠云脸上不知从哪来沾的黑灰,匀了一片。这人总是脏兮兮的,厚厚的皮袄裹得又厚又严实。 “县太爷既然这么好财,为什么还要当县令?” “是哦。”屠云掰了一块窝窝头,送到他嘴里,“干脆我留在山上得了,大当家待我不薄,吃香喝辣。” 李酡颜淡淡道:“那就恭喜县太爷寻得高就。” “可是山匪太危险,人死了钱还在就糟了。”屠云佯装惋惜摇头,倏然对上李酡颜的眼睛,“不如公子雇了我,我保证比那个亓官管用,什么暖脚铺床,宽衣解带,我可都会。” 李酡颜自知接不住屠云的油嘴滑舌,可又不甘心认输,说:“县太爷再说下去,我可要当真了。” “那这次下山,我就收拾铺盖卷到公子府上,那破县衙,我早就不想住了。” “好啊,只要你好好伺候,我必然不会亏待你。” 屠云笑盈盈望着他,争强好胜的李酡颜稍微多了点人气,不再那么高高在上。 正说着话,屋外来了脚步声,屠云淡定系上面巾,给李酡颜一个眼神。 “六子。”粗犷的声音传来,屠云立刻“哎”了一声。 打开门,屠云半低着头,亲切地叫道:“老大。” “疹子还没好?” “没有,估计也快了。” 大当家迈着毛靴进屋,看到桌上残羹剩饭,不由夸赞六子,“还是你有办法,真让他吃饭了。” “老大也不瞧瞧我是谁。” “嗯”大当家昂首阔步,魁梧如虎的身板往桌前一坐,粗声粗气道:“让李公子受委屈了,这两日事多,等忙完了,有个好事要通知你。” 李酡颜仰起头,高傲道:“你们怎么样才肯放我下山?” “下山干什么?寨子不好么?” “我家中有生意,离不得人,你们要什么只管明说就是。” 大当家顿悟拍了拍额头,头上的灰色的狼皮帽毛随之舞动,“我都忘了李公子是经商之人。放心吧,一个月内一准让你下山。” “一个月?”李酡颜暗暗战栗。 “是啊,你就安稳在寨子里住下,等到了时机,自然会放你回去。” 李酡颜脸失颜色,陷入沉默。 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大当家宽厚的手掌拍拍他肩膀,“比起鹿灵县的其他商人,你算是仁厚的,只要你乖乖服从我的安排,不会让你出事的。” “是啊李公子,我们老大不是恶人。”屠云趁机附和完,又夸赞大当家,“大当家看人错不了,在鹿灵县,李公子算是数一数二的年轻才俊。” “不假,不像殷家那个小子,一肚子坏水,为了钱竟然什么都做,我都看不起他。” 听到这话屠云暗笑,能说出这种话,看来这个大当家也并穷凶极恶之徒,这就办多了。 不怕人作恶,就怕恶起来无下限,还不要命的。 智谋k𝒶w𝒶𝔂i8.čô𝓂 屠云故作想起什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低声与大当家说:“老大,咱们截获的那个东西可留不得,别惹火烧身。” 大当家叹口气,他也正为这事发愁,“他娘的,早知道就不贪图这点小便宜了。” 殷家的高粱车从石碑坡过了两年,大家都觉得是高粱,无利可图,也就没在意,不过就贪了一次,惹上这么大麻烦。 “都怪你,当初说什么放它先过去,让殷家放松警惕,以后什么都从石碑坡运的时候挑值钱的截,结果现在倒好,截出个麻烦吧,烧又不能烧,扔又不能扔。”泍攵jǐāňɡ在se𝖕𝕠𝖗n⓼.c𝕠m襡榢更噺璉載 綪荍蔵棢圵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没想到这个六子还挺会放长线钓大鱼的,难怪大当家待他不错。 只是他们都低估殷施琅的野心,这货运的可太值钱了。 “不必毁。”李酡颜突然开了口。 大当家不怒自威的虎眸睨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们截的什么吗?” 李酡颜神色自若,“不就是两箱阿芙蓉吗?” “你竟然知道?”大当家寒寒看向六子,“你说的?” 屠云急忙摆手,“绝对没有。” 李酡颜说:“殷施琅的酒有明堂我早就知道,只不过殷家财大气粗,我与他同是商帮的人,没必要斗的你死我活。” 大当家探问:“那你说不必毁,是什么意思?” “简单。”李酡颜看向他,“把阿芙蓉再高价卖给殷家,这东西不仅见不得光,而且不易弄到手,没了这两箱阿芙蓉,他的酒就没法卖了。” 大当家两手一握,茅塞顿开,“对啊,这主意好,而且不管我要多少,他都绝不敢还价。” 屠云急忙道喜,“恭喜老大。” 大当家狂笑几声,走到李酡颜面前,眼中赞赏之意无以言表。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六子,你要好好伺候。” “放心吧老大。” 屠云暗中朝李酡颜竖起拇指,然后默默随大当家出门去。 大当家即刻让人骑马到山下报信,生生开价二百两黄金,三日后在石碑坡交货。 “六子,到时候你也去。” “听老大的。” 屠云在寨子里四处乱晃一整天,到天黑之后才精疲力尽端着菜回房。 “咣当”轻声,托盘搁到桌上,屠云把李酡颜侧过去,伸手解绳子,“吃饭吧。” “你不怕被发现?” “放心,寨子里忙着呢。”忙着准备婚事。 解开后,屠云的指腹柔柔抚过他腕上绳子勒出的紫红色凹痕,眼眸垂了垂。 李酡颜自然感受到了,不不动声色躲开触摸,一瘸一瘸去桌边吃饭。 寨子里有猪圈,一到冬天根本不缺肉,李酡颜斯文吃了一口瘦肉片,喝了点汤,虽然身处险境,但刻在骨髓里的修养仍让他呈现出优雅之气。 “公子聪慧过人,让大当家主动把阿芙蓉送回鹿灵县,我算是服了。如果不是在寨子里,我一定请你喝顿酒。” “这不是县太爷的计划么?” “我那就是胡说八道。”屠云忽然按住他夹菜的手,眼中玩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锐利的目光,“公子早就知道殷家有问题,对吧。” 她虽然说那是两箱阿芙蓉,但是没说用在什么地方,而李酡颜竟然准确无误说出用在酒里。 可见,李酡颜对她查出的东西,早就心知肚明。 李酡颜波澜不惊道:“鹿灵县并不大,想知道也不难。” 屠云松开手,“难怪历任县令对你的评价是硬骨头,难啃的很。” 知情不报,事不关己,这种人不止让人头疼,而且立场不明了,分不清是敌是友。 “县太爷是说我冷漠无情?” “那倒也不是。”屠云叹口气:“有事情你确实难以撼动,也无力左右。” 再有钱也只是个平头百姓,能有什么法子。 “谢县太爷体恤了。”他语态敷衍,一点不像是道谢。 屠云见他这么气定神闲,玩闹道:“公子这么聪明,不如猜猜大当家把你留在寨子里干什么吧。” “我一个商人,最可图不过是钱,之前亓官毫不犹豫就给了五百两黄金,山匪再蠢也知道是个有财可敛的主。” “有道理。”屠云佯装认可,“那接下来会怎么办呢?” “只有一种可能,继续让亓官拿钱,而且会狮子大开口,一次比一次要的多。” 他放下筷子,蜡烛的灼光映在白润脸颊,眸子再度翻起浓浓的忧色。 “又或许”他欲言又止,慢慢张开手指,“会剁了我一根手指,一并送给亓官。” “你这样想的?看不出来公子是这么消极,这么没有安全感的人。”难怪昨日慌成那样。 “不然他们凭什么让亓官相信我还活着。”李酡颜苦笑,平静道:“不管是砍手还是砍脚,一则增加可信度,二则增添些威慑力,让亓官不得不就范。” “你不怕亓官卷了你的钱跑路?” “我自己的人,有这个自信。” 他面对厄运的心态令人窒息,透着一股深深的悲凉之气。 屠云伸手裹住他冰凉的手指,眸子里暖若春阳,“放心,谁敢动一根手指,我就骟了他。” 屠云的手很暖,以极快的速度让他感觉到被保护的错觉,这种感觉来的汹涌又猛烈,他在过往中从未有过。 不论真假,能做到与否,他冷若冰霜的心田,都在这一瞬仿佛被阳光照耀。 “县太爷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吧。”他抽出手指,一步步蹒跚到床边,“脱身不易,更何况你还想带着黄金一起走。” 屠云跟过去,抢先一步躺倒在床上,双手枕在后脑,“没事,大不了钱我不要了,直接开溜。” “不要我了?”李酡颜柔柔看去。 “要。”屠云躺在被子上,眼神溢满笑意,“刚才你说漏了一件事,你不光是个商人,还是个俊俏的相公。”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大当家准备把妹妹嫁给你,今天有人下山把嫁衣首饰都买来了,你啊,就等着做山匪的上门女婿吧。” “什么?”李酡颜惊诧。 屠云笑着把他揽下睡觉,“我猜大当家一开始就没想放你下山,他是想等你和小姐生米煮成熟饭,再送你们二人一起下山。” 李酡颜的心猛然一沉,“你还好意思笑。” “娶娘子还不好?”屠云看他愁容满面,仿佛遇上难题,憋笑道:“公子不会真有断袖之癖吧?” 李酡颜不拿这个开玩笑,板着脸,侧身躺着。 屠云下床吹灯,回来与他同一个枕头,又扯过被子盖紧。 黑暗中,李酡颜忽然转过身,近在咫尺望着屠云,“寨子你摸清了没有?” “差不多了。” “那我们赶紧走。”他声音慌了。 屠云不解,仍没轻没重开玩笑,“不就是娶个亲嘛,又不吃亏,公子何必怕成这样?” 李酡颜被逼急,低低怒声,“我有断袖之癖,这总可以了吧。” 说完,李酡颜气得背过去,身子幽幽起伏。 “放心吧。”屠云把被子拉盖到他肩上,“你跟其他人成了亲,我怎么办?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我不干!” 有染 一夜过去,李酡颜苏醒后陷入愕然,他昨晚竟然跟县太爷同床共枕,还睡得格外香甜,连梦都没做。 从前在家,高床软被,奢华舒适,点完安神香还早早上床酝酿睡意,结果还是整夜难眠,或者睡两个时辰就醒了。 那这是怎么了? “下床吃饭了。”屠云把筷子摆好,指着盆架上的洗脸水,“应该还是热的。” 李酡颜过去洗脸,然后坐下吃饭,白蒙蒙的脸没有一丝丝表情。 屠云看他默不作声吃饭,也没有主动开口。 米汤李酡颜一口气喝个干净,窝窝头却没碰。 “吃好了?” 李酡颜点头。 屠云找来绳子,李酡颜主动把双手背到后面,接着掌心里被塞了一个绳子头。 “如果有什么紧急事情,你就拽这个,绳子一下就开了。” “你要干什么去?” “我今日到寨子外面看看,逃跑也要看看地形才行吧。”屠云从后腰摸出一把匕首,贴着李酡颜的腿,滑进靴子里,“希望你不要用到这个。” “你小心点,这里山形复杂,你别迷路。” “放心。” 屠云把饭菜端走,然后一整天都没见人。 渐渐日落山头,李酡颜看到铺在窗户上的红光,不由忧心起来。 忽地,门被推开,李酡颜立即转眸看去,竟然是个女子。 这女子身披带帽绯色斗篷,肤白胜雪,珠圆玉润,两眼闪着纯洁无害的光芒,虽然论不上绝色,却像一朵娇生惯养的牡丹花。 “你就是李公子?”她生涩地问,眼神羞怯。 “小姐是?” 她兴奋介绍自己,“我是大当家的妹妹,叫孙宝鸢,还有叁天,我们就要大婚了。” 李酡颜愁眉叹息,看来是真的。 孙宝鸢凑到他面前,眼睛愣愣发直,“你可真好看,比寨子里的所有人都好看。” 李酡颜不答。 孙宝鸢不知害羞,目不转睛,捋着胸前一缕长发,对他来回审视。 “哥哥说,你除了腿脚不好之外,哪哪儿都好,模样俊,会挣钱,将来跟你成了亲,我一定吃不了苦。如果你敢有外心,他就把你另外一条腿也打断。” 这么恶毒的话,她却说的清新脱俗,好像此事稀松平常,是情理之中。 李酡颜干脆亮明态度,“孙小姐,我不会娶你的。” “为什么?” “你们要钱我可以给,但婚姻大事,讲究两情相悦,否则成了亲你也不会得到幸福。如果你哥哥真心为你好,应该为你找一个喜欢你、爱护你的男子成亲。” “可是我哥哥想让我下山。他说当土匪不是一辈子的事,而且我一个女子,也不适合当土匪。” “那他放下屠刀,改邪归正便是。” “一日是匪,终身是匪,我哥说只希望我能嫁给好人家,一辈子吃喝不愁。” 孙宝鸢蹲下,笑容昳丽生辉,“我哥哥看中了你,现在我也看中你了。人家说相由心生,你长得这么俊,肯定心地也善良。我们成了亲,我给你个孩子。” 她天真无邪,李酡颜倍感无力,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讲道理也没用。 “小姐……就没有喜欢的人?” 孙宝鸢如葱的手指缠住黑发,“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阿峰,但哥哥不许我跟他来往,哥哥说,阿峰是匪,配不上我。” “阿峰是寨子里的人?” 想到阿峰,孙宝鸢神采奕奕,“嗯,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他每次下山都会给我带城里好玩的东西,对我比哥哥还好,跟他在一起我最高兴。” ——“有次我出寨子结果扭伤了脚,他出来找我结果遇上几头狼。为了护住我,他的手臂都被狼咬烂了,撑着最后一口气,把我送到寨子里。” 李酡颜笑了笑,“能为一个人不顾自己的性命,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你说阿峰喜欢我?” 李酡颜点点头。 不谙世事的孙宝鸢憨笑,然后像个鸟儿飞出去门外,“那我去问问他。” 见姑娘终于走了,在屋顶蹲了有一会的里屠云翻身下去,大摇大摆走进房中。 “看不出来公子还会授业解惑,指点迷津啊。” 李酡颜看屠云脏兮兮的一身泥泞,压眉,“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哦,不小心踩到陷阱里去了。” “为了保护寨子里的人,设陷阱也正常,县太爷没想到吗?” “如果没想到你觉得还能看到我吗?”屠云把脏脏的羊皮袄脱掉,换上臂弯里的另一件,嘟囔道:“不过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叁五步就一个陷阱,不知道的还以为寨子里有宝藏呢,防备这么严实。” “可能是因为孙小姐吧。” “就刚才那个?” “嗯,他是大当家的妹妹。” 屠云把裤子脱掉,打开床头的衣箱,随便抽出一条又长又肥的补丁裤穿上,“看着如花似玉,以后你们俩的孩子,肯定逆天。女的倾国倾城,男的貌比潘安。” “她有可能没下过山。” “啊?”屠云把长出的裤腿往上一挽,坐到他对面,“你怎么知道的?” 李酡颜拽开绳子头,释放双手,“她掌肉细嫩,应该不会功夫。言语耿直,且不加以修饰,眼睛纯真无邪,又冒着一股憨气,肯定在寨子里备受宠爱,没有经历过人间险恶,也不分善恶对错。” 屠云将这番话消化了一会,“那为什么要嫁给你?” “他哥哥不想让她当山匪,所以找了我这条出路。” “哦..明白了。”屠云倒杯茶,咕嘟咕嘟喝下去,“合着抓你是蓄谋已久,并非是因为走了石碑坡,那就是跟我没关系。” “你不用推这么干净,如果我不去石碑坡,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快下手。” 屠云笑笑,托腮问他,“想听一句实话。这如花似玉的孙小姐,你真的不娶?” “君子不夺人所好。”李酡颜从容喝茶,柔润的眼眸沁着丝丝清冷,“她心有所属,不过自己不知道而已。” “那公子呢?” 李酡颜眼皮微掀,“我不是有县太爷了么。” 屠云低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开始搞破坏了,公子别怪我坏了你的良缘。” “随你,不过也..” “别过分是吧。” / 隔天,屠云摘了脸上碍事的黑布,就地摸了一把灰涂在脸上,端着一壶热茶,敲响孙宝鸢的房门。 “谁?” “小姐,我是给您送茶的。” “进来吧。” 屠云推门而入,孙宝鸢坐在房中,两眼发红,眼角还残挂着泪痕。 “小姐这怎么了?”屠云故作关心。 孙宝鸢抽噎抬头,“你是谁?” “哦,小人原本是烧锅子的,这两天刚调出来,您看着眼生也正常。” 孙宝鸢悲伤在心,也没空追问,“阿峰说他不喜欢我。” “您都要成亲了,他当然不敢说喜欢你,除非是活腻了。” “为什么?” 屠云蹲在她腿边,小手轻轻捶起大腿,“小姐你想想,你马上都要给其他男人当娘子了,那阿峰还有什么理由说喜欢您呢。” “可...可那是哥哥安排的。” “所以啊,阿峰对大当家忠心耿耿,怎么敢忤逆大当家。” “但是...”孙宝鸢捂着心口,泪流潺潺道:“我觉得好难过,从昨天我就没睡着,饭也不想吃了。” “小姐,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屠云忧愁攒眉,小声抱怨道:“这个大当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怎么偏偏找上李酡颜娶你呢,他可不是好人。” 孙宝鸢抹去眼泪,追问:“怎么不好?” “我听下山的人说,这个李酡颜根本就不喜欢女人,他跟新来的县令有染。” “县太爷?那不是男的吗?” “对啊。”屠云认真跟她胡诌,“小姐不知道,现在男风盛行,也有两个男的亲亲我我做夫妻的。这些人一般对女人都不感兴趣,身下那二两肉,根本就硬不起来。” “什么?”孙宝鸢惊得眼泪枯竭,“你是说李公子跟县令是那种关系?” “当然啦,前段时间鹿灵县都还在传呢,他们两个同房住,同车归,百姓都说雾了天了。不然李酡颜这么大年纪,为什么还没有家室呢。” 听说这些,孙宝鸢嚎啕大哭,“我不信,哥哥怎么会给我找这样一个人呢。” “是啊,大当家估计也是没打听清楚。” 孙宝鸢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脚下像是踩火石那样着急。 “难怪我昨天去,他死活不愿意娶我。”孙宝鸢驻足,“不行,我要试试这个李酡颜,是不是真的对男人才有兴趣。” 原本都觉得大功告成了,结果被她这一句弄得屠云陷入无奈。 “小姐,这个怎么试啊?”总不能把李酡颜扒光了,然后找个女人试试他的定力吧。 “你去。” “啊?” 孙宝鸢果断道:“你不是男的吗?你去勾引他,看看有没有用。” “额....”呵呵,这小姐可真是个大聪明。 心起波澜 就这样,屠云在孙宝鸢的眼神压制下,端着一盆热水,在寂静无人的夜晚,大摇大摆进了李酡颜的房间。 李酡颜见到屠云未遮面,以为是露馅了,心惊道:“你怎么...” “嘘!”屠云做个口型,然后眼睛疯狂往左边窗口瞟。 李酡颜余光溜到窗台,隐约发现个人影,但不清晰。 屠云故作大声,“李公子,泡个脚,解解乏吧。” 李酡颜被迫坐在床上,双脚在地上死死踩紧,低声,“究竟怎么回事?” 屠云试图卷起袖子,但因为穿的太厚,费了半天劲也就露到手腕。 她叹口气,手去捞他的脚,“俗话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李酡颜把腿往后一撤,“你少打哑谜。” “水正热乎,你确定不洗?” “不洗。” “为什么?你都臭了。” 李酡颜闷声不吭,残跛的右腿往后闪避。 屠云一下明白了,手在水里撩拨两下,“孙小姐吧,求爱失败了。” 李酡颜毫不意外,“那证明阿峰是真的爱她,身低不敢误佳人。” “你怎么就确定阿峰一定喜欢孙小姐?” “非亲非故,重过自己的性命,难道只是因为青梅竹马吗?” 屠云升起笑意,“你都没成过亲,怎么懂这么多?” 李酡颜扭头不答。 屠云脸色突然大惊,“哎呀李公子,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可是个男人。” 李酡颜眉心陷出褶皱,低声询问:“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公子聪慧。”屠云神秘一笑,手伏在他膝上,“也望公子宽宏大量,一会不管我做出什么事,都不许动手打人。” “什么意思?” “你凑近些。” 李酡颜俯身低头,俊气的脸与屠云仅仅一指距离。 两人四目相对,李酡颜又像是触着了火炭,身子急急往后撤。 不过他未能成功,屠云一把攥住他衣襟,把他拉过去。 李酡颜双脚往后撤得太狠,这么一拉扯,身子直接失重,嘴对嘴压在屠云身上。 柔软的触感让李酡颜神魂跌宕,像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窗纱被毫无征兆捅破了。 他两颊爆红,双手撑地要起来,前襟却被屠云牢牢抓住。 “你干什么?” “做戏做全套,不能半途而废。”屠云又吻上去。 唇与唇紧紧相贴,李酡颜才微微抗拒,屠云就咬了他一下,温柔吸吮起来。 李酡颜脸似火烧,一面暗暗跟屠云较劲,一面被屠云吻得天旋地转。 两人像打架似的在地上翻滚,屠云趁机用掌风熄灭蜡烛,房中陷入一片昏暗。 屠云放开李酡颜,她在上,他在下。 忽地,李酡颜手绵软无力地挥过来,她一把握住,按在地上,“说好不打人的。”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李酡颜声音很小,两眼愤愤绝望,宛若一只蚂蚁,被狠狠踩在脚下却无力反抗。 “知道。”屠云探下头,在他耳畔低喃,“我亲了你。” 李酡颜瞪他,笑容惨然,“县太爷为了查案,就可以随意践踏我吗?” 在他眼里,屠云感觉到被侮辱的愤怒和心寒,忽觉自己可能真玩得有些过火了。 “我发誓没有。”屠云听到窗外脚步声走了,将一股热风吹到李酡颜耳朵里,“因为是你,我才亲的。” 说完,屠云在人脸颊上飞速啄了一口,装作慌张无措跑出去。 好一会,李酡颜坐起身,凌乱的衣衫他已无瑕顾及,脑子里满是屠云走前的那句暧昧的烫心之言。 屋外,屠云追上孙宝鸢,特意装出一副受了侮辱的苦相,“小姐您都看到了吧,这个李酡颜他...” 没说完,孙宝鸢便捂住脸,哭着跑回房去。 屠云站在原地,汗颜眨眼,“也不用哭成这样吧,不就才见过李酡颜一次吗?” 她摇摇头往回走,门仍旧才敞着,月光照到床前,正好照在李酡颜的靴面上。 李酡颜已经上床,后背弯弓,面朝里躺着。 屠云关门走过去,躺在床外侧,轻声道:“明日我就下山送阿芙蓉,后天我们就离开。” 无人应答屠云的话。 她试着拍拍李酡颜,却遭到一声怒喝,“别碰我。” 屠云只得放下手,阖眼睡觉。 次日刚吃过早饭屠云就被叫走了,说是下山交易要早点出发巡山,确保殷家没带人来埋伏。 屠云绑了李酡颜就往外走,关门时故意看了看从早上就没说话的他。 他不看她,只安静坐在床上。 门“轰隆”关闭,李酡颜强端的身体一下懈怠,眼皮垂落,神情黯然。 屠云走后不久,浩浩荡荡闯进来叁个人,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一个女人。 “你们要干什么?” 女人笑道:“婚期提前,今日你就要成我们姑爷了,他们是给你换衣裳的。” 李酡颜精神一震,“麻烦你转告孙小姐,我不能与她成亲。” “这可由不得你。” 女人打开一个小瓶子,放在他鼻下熏了熏,李酡颜才吸了一口就觉得脑子发昏,随后四肢乏力,倒在床板上。 “赶紧把喜袍给他换上,别耽误了吉时。” 李酡颜并没有晕过去,意识恍惚,勉强能看清人,知道在发生什么。 他们把外袍脱了,给他穿上鲜红的喜袍,然后盖上了女子成亲才用的盖头。 / 这次下山交易大当家没去,是阿峰带队去石碑坡。 月落枯林,山匪们驾马骑得飞快,屠云看到阿峰只用一只手握马缰,另一只却缠着层层棉布。 难道是以前为了救孙小姐弄伤的? 怎么好像连手都没有了。 到了地方,屠云骑马绕山查寻,没有发现异常后就归队等待夜深。 另一面,寨子里一片飘红,喜气洋洋,孱弱无力的李酡颜被人搀扶跪在蒲团上。 只听“一拜天地”高喊,他被人强按着头,往下一磕。 “二拜高堂。” 堂内热闹至极,寨子里的住民拖家带口来观看这场婚事。几个年幼的小孩子满地乱跑,大人喝声拉回,站到两旁。 李酡颜浑浑噩噩,从红盖头下方看出去,只看到无数大小不一的双脚。 “夫妻对拜!” 一声慷慨激昂的声音贯穿耳膜,李酡颜虚弱的像个瘫痪已久的病人,仅仅这一会便白额冒汗,头昏眼花。 “送入洞房。” 李酡颜双脚虚浮,被人搀扶到孙宝鸢的房中。 寨子里的喜悦气氛仍在继续,一张张四方桌上摆满了酒菜,寨子百姓团团围坐在一起吃喝说笑。 李酡颜是入赘,所以敬酒的重担就压在孙宝鸢身上。她端着酒,面无喜色,僵硬地敬大家。 “恭喜大当家寻了一个好妹夫。” 闻言,众人纷纷放下筷子,朝大当家送去一声声恭贺。 伴着沸反盈天的祝贺声,大当家高兴之至,将陶碗直接扔掉,对着酒坛“咕嘟咕嘟”灌起来,前襟都浇湿了。 一个喝得头重脚轻的人高举酒坛,“二小姐,我祝你们早生贵子。” 孙宝鸢两眼殷红浮肿,在人群中寻找,“阿峰呢?我要见阿峰。” “他去石碑坡了,很快就会回来。” 孙宝鸢一袭红衣,却连个笑都挤不出来,“我去找他。” “宝鸢。”大当家怒声喝道,“今日是你大喜,不许去。” “哥哥”孙宝鸢回眸,两行清泪落下来,“我想跟阿峰在一起。” “以后你们依旧可以在一起玩耍。” “不一样,我...我想跟他一辈子在一起。” 她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好,去找阿峰说话,他也总是躲躲闪闪,再不像从前那样跟她打打闹闹了。 大当家见不得她哭,可惜一个粗人不会表达心疼,张口就是满满的怒气,“我说了多少次,你跟阿峰不可能。” “为什么?我喜欢跟他在一起,他比哥哥对我都好。” 大当家语噎一下,蛮横道:“那也不行,他是个土匪。” “哥哥不也是土匪吗?有什么不好。” 大当家恼恨,脱手砸了酒坛,“就是因为我是土匪,所以才不想让你嫁给土匪,你懂不懂?” “哥哥..”孙宝鸢泪眼婆娑,一颗颗晶莹的泪珠跌落衣襟。 “你不用敬酒了,去入洞房吧。” 脱险 李酡颜躺在床上,盖头遮住视线。他眼皮半睁,咬牙与药力做着不屈服的抗争。 门突然打开。 “小姐,您快些掀盖头,按照之前跟你说的,把房圆了。” 一听这话,李酡颜痛苦闭眼,他现在如同残废,连起身都做不到,如何有力气反抗。 “你们都出去吧。”孙宝鸢说。 门关闭,孙宝鸢失魂落魄朝床帏走去,李酡颜听着浅浅的脚步声,心若死灰。 他颤颤撑起身,艰难吐声,“孙小姐不可,有些事做了,就回不了头了。” 孙宝鸢内心也是痛苦万分,眼泪流个不停,“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违背他的话。” “可他现在是害你。”李酡颜牙根都要咬碎了。 孙宝鸢脑海中挣扎良久,“哥哥不会害我的,他只是希望我好。” 话已至此,李酡颜多说也无用,只能垂丧着头,等着命运安排。 就在他不抱希望时,脚步声戛然停住,一个人靠近,脏兮兮的手慢慢将他拉起来。 随后遮挡视线的红盖头被掀开,他竟然看到屠云。 顿时,紧绷的心弦突然松了,一口气又续上来。 “你...”李酡颜怔愣,欲言又止地晃颤瞳仁。 屠云冲他得意挑眉,“是不是来的很及时?” 李酡颜困惑,“怎么回事?” 屠云回头一望,孙宝鸢像个雕塑一动不动,“我点了她的穴。” 李酡颜如同绝处逢生般长舒一口气。 屠云安抚拍拍他后背,“我们下山吧。” “现在?” “难不成你还想留下圆房?” 李酡颜垂头,望着自己的使不上力气的手,“我恐怕不行,浑身没劲。” “这不是有我吗。”屠云打开后窗,将李酡颜先扶出去。 冬夜寒冷如刀,吹的屠云一个颤栗。她又折返回房,打开孙宝鸢的衣柜,从里面顺出一个白貂斗篷,一个羊皮袄。 “呼——”吹灭蜡烛,屠云摸黑走到孙宝鸢面前,“你该让阿峰带你下山看看,只要不偷不抢,本县令十分欢迎。” 说罢,屠云跃窗而出,将斗篷披在李酡颜身上。 大当家与众兄弟喝得不分东西,屠云一把背起李酡颜,摸着黑漆漆的墙根往无人的马厩里走。 李酡颜虚虚搂住屠云,此刻的心和命运都与对方紧紧相连。 “什么人?”一道冷厉的声音从臭烘烘的马厩里传出来。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屠云立即识趣住脚,静观其变。李酡颜也下意识抓住屠云衣肩,敛气屏声。 刀刃与刀鞘发出细微摩擦声,说话的人从黑暗的马厩走出来,长刀架到屠云后颈。 “你们是什么人?” 屠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估计是不忍看孙宝鸢成亲,所以躲到这里喝闷酒的。 “峰哥,咱们一起回来的,这么快就忘了?” “不,寨子兄弟我都认识,没见过你号人。”阿峰用刀尖把李酡颜的斗篷帽挑开,“他倒是见过。” “峰哥,我就为他一个人而来,没其他意思。” “你别叫我峰哥。”阿峰把刀尖指着屠云脖子,“他是小姐的丈夫,你敢带走,我就杀了你。” 刚说完,阿峰的刀就擦着屠云的脸“嗖”划过去。 点点滴滴的血滴下来,屠云脸上赫然一个又细又红的刀痕。 “好快的刀啊。”屠云由衷赞叹。 若不是阿峰喝多了,这么精湛迅猛的一刀,其实可以直接把她的头割开。 李酡颜看到屠云脸上的刀痕,心里一揪。 “受死吧!” 见他又要挥刀,屠云一脚踹起地上碎干草,迷住他双眼,飞身踩着马槽,与李酡颜一起落在马背上。 “驾——” 屠云驾马离开,刚走出不远,阿峰就追上来。 屠云把马缰塞到李酡颜,“往前拼命跑,不要回头。” “那你呢?”李酡颜紧张又不舍地望着屠云。 屠云微微一笑,“放心,我会去找你的。” 说完,屠云跳下马,拍了一下马身,骏马如离弦之箭奔走。 “峰哥,我们好好过两招。” “你自找的。” 阿峰刀法固然精湛,但喝了太多酒,步伐缭乱,身无负担的屠云轻松便可绕开刀刃。 凉凉月色下,屠云如同猢狲上蹿下跳,她轻盈爬上马棚上,逗道:“峰哥何必这么大火气,我带走了李公子,孙小姐不正好是你的么?” “你胡说。” 阿峰奋力一劈,喂马的石槽竟然分裂两瓣。 “峰哥威武啊。”屠云惋惜摇头,“可惜了,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得不到。” “你住口。” 阿峰又一砍,马棚的柱子断了一根。 屠云嘴皮子没停过,阿峰也不经挑拨,一道道刀光闪过,力气很快就耗尽。 趁他懈怠喘息时,屠云一个回旋踢,将刀踢开,“峰哥,我建议你还是快去新房看看吧。” “你...”阿峰恍然大悟,刀也不要了就往新房跑去。 另一面,李酡颜骑着马横冲直撞,引起寨子里的人注意。一帮醉醺醺的人乌泱泱徒步追赶,还有一帮人朝马厩里跑,准备骑马去追。 李酡颜出了寨子,身子如同一叶轻舟,在颠簸的马背上起起伏伏,随时都像是要掉下马去。 一个没留神,马鞭掉了。李酡颜趴在马上,伸长手臂,从靴子里摸出匕首。 他脑袋昏涨,眼前寒雾缭绕的密林急速飘往身后。 突然间,骏马像是受到刺激前蹄腾空,痛苦嘶鸣几声,然后失控狂奔。 李酡颜只能牢牢握住马缰,真么摔下去,肯定要粉身碎骨。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藏在树上的黑影如鬼魅般朝他扑来。 李酡颜落马,朝坡下极速滚去,马匹依旧往前狂奔。 不知滚了多久才停止,李酡颜惊魂未定,惨白的脸色堪比夜空中月亮。 而令他更没想到的是,现在抱着他的竟然是屠云。 “你怎么?”他难以形容此刻的喜悦。 “嘘!”她食指贴在唇边。 一帮人喊打喊杀朝着马奔跑的方向走去,还有一帮人,一会牵着马“驾驾”地怒喊。马不走,又跳下马改成牵着。 “看来让马卧槽是对的。”看好戏的屠云意外暼到他满手的血,问:“你受伤啦?” 带血的匕首从李酡颜手里滑出去。屠云说:“我给你刀是让你割别人,你割自己干什么?” 李酡颜眼皮沉重,气若游丝道:“我怕睡着,只能握住匕首提神。” 说完这话,李酡颜就昏过去,意识彻底断竭。 / 耀眼的光芒洒向大地,光影交错的树林里一派祥和之景,几个小鸟站在枝丫上叽叽喳喳乱叫,预示着春回大地。 李酡颜听着鸟叫醒来,他竟然在一个马车里,旁边放着一个包袱,帘外传来悠闲的小调声。 他扯开包袱一看,是金灿灿的黄锭。 “醒了么?”屠云单手掀起帘子。李酡颜从里面走出来,坐在屠云旁边。 注意到屠云掀帘的手肘一圈捆绑树棍,李酡颜心里猛地难受,“你怎么了?” 屠云轻描淡写道:“昨天滚下来时候撞到石头,估计是骨裂,随便固定一下。” 李酡颜脑海中闪现昨夜惊险的场面,他的头被人用手臂紧紧护住,直到不再滚动才松开。 冷风吹得人精神,李酡颜的思绪也清晰明了。“你是故意让我骑马吸引大家注意,然后拐回头去拿金子,对吗?” “公子反应真快。” “所以,县太爷办案,需要百姓冲在最前面当活靶子。” 李酡颜的声音没有起伏,慢悠悠的马车在晶莹的雪上行驶下一行长长的车辙。 “别把我说的这么无情嘛,摆脱掉阿峰,给马下了药,我就立马来追你了。” “县太爷现在还何必撒谎?” 屠云一百个冤枉,“我发誓没去拿金子,你身处险境,我怎么会这么不厚道去取金子呢。” 他故作冷漠:“县太爷抬举了,我怎么能有金子重要。” “那可比金子重要多了。”屠云笑吟吟侧眸,满满的温柔意,“金子可不会让我牵肠挂肚。” 神助 李酡颜不语,显然是不信的。 屠云说:“你知道马为什么会突然受惊吗?” 李酡颜看过去,屠云从衣襟里拿出一个星形飞镖,“偷了叁个,一个用在阿峰身上,一个用在马身上,还剩余一个。” 她骄傲道:“马原地受惊之后需要停留一会才会发狂,我就是趁这个时间飞到前面树上等你,等马刚要狂奔,就把你扑下来,让马一直往前引他们下山。” 屠云说的有理有据,李酡颜姑且找不到破绽,也就信了。 “那金子?” “回去拿的呗,所以才趁早截下你,不能跑太远。” “金子应该藏得很隐秘吧,县太爷如此容易就得手?” “当然不容易啦。”屠云说:“那个石室我摸索几天都没头绪,怎么都打不开。” “那你?” 屠云懒散道:“昨夜验完金子之后我就直接驾马车回寨子,金子我已经趁人不备扔到寨子外面,搬进库房的只是空箱子。” 李酡颜笑笑摇头,大概猜到下面的事情,“然后趁搬箱子的时候再想办法把五百两黄金也顺出来。” “聪明” 既然找不到机关,就只能用这种方式了,得手之后就把金子放在寨子外面的陷阱里,然后去接李酡颜出来。 难怪他刚才看黄金不止五百两,李酡颜说:“所以这堆黄金里也有殷施琅的二百两?” 她理所应当点头,“本不就是鹿灵县的财产么?” “比起县太爷,你倒刚像个山匪。”胆大心细,能在这么多山匪面前不露怯,还游刃有余。 屠云得意昂首,在寒风中挺起腰杆。 马车晃晃荡荡地走着,固然大雪封路,入目白茫,但暖洋洋的日光让冷风比之前温和许多。 “我们这是干嘛去?” “回鹿灵啊,不过走的不是石碑坡。” 从石碑坡离鹿灵县是比较近,马车叁个时辰就能进城,但是太危险。大当家交易经常安排在石碑坡,有地形优势的缘故,肯定也设有很多机关陷阱。 她可吃过亏了,不能重蹈覆辙。 李酡颜也猜到屠云心中顾虑,抱膝靠在车门前,“县太爷不愧是京城来的。” “京城到底有什么好,能让公子如此夸赞?”屠云偏头问。 李酡颜忽然不说话,白绒绒的斗篷一裹,一袭鲜红的喜袍只露出领口一小节。 屠云把帽子给他戴上,李酡颜微顿,眸子水润沁光。 昨夜从山坡上滚下去,两人身上都不算好,尤其是屠云脸上的刀伤,煞是吸睛,他总有意无意看她。 “吁——”屠云牵住马,问他:“饿不饿?” “你还偷了吃的?”李酡颜诧异。 “这怎么叫偷呢。”屠云从车里拿出一顶皮帽,里面肉饼子还不是太硬,“你成亲,我吃两个饼子怎么了?” 屠云递过去,李酡颜手从斗篷里伸出来,才发现手掌缠着红布,“你包扎的?” 屠云白牙撕扯肉饼,好不容易才扯下一块,一边费力咀嚼,一边点头。 她含含糊糊地说:“从你袍子上撕下来的,我的衣裳怕不干净。” 屠云说得毫不在意,却在李酡颜心里引起巨大波澜。这个县太爷虽然粗糙一些,但一些细心之举,就像个火炉子,一次次暖热他的心。 马车从午夜离寨,因为走得慢,又绕了一大圈,到次日黄昏才到鹿灵县。 一身狼藉的两人刚进城就吸引百姓注意,大家忍不住指指点点。 屠云本就邋里邋遢,众人难以相信的是李酡颜,平日一尘不染的公子,此刻竟然这副狼狈尊容。 “李酡颜不是被山匪绑了吗,怎么安然无恙回来了?” “那谁知道,难不成是县太爷去救的?” 马车在一顿议论声中缓慢穿梭,还没到县衙门口,毕小堡就大声嚷嚷起来。 毕良探头一看,老泪纵横,“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属下还以为您...” “不吉利的话就不要说了。”屠云勒马停住,宋莲竟然从县衙内跑出来,左右臂弯里还缩着一对儿女。 “你怎么在这里?” “大人,求您救救我男人。”宋莲弯膝跪下,两个孩子也抹泪抽噎,哭得好不可怜。 屠云跳下车,将人扶起来,“怎么回事?” “昨天殷施琅突然来村里,把运粮的男人都抓走了。” 屠云一听,怒道:“这个殷施琅胆子也太大了,明目张胆就敢进宅抓人。” 与此同时,亓官也得知县太爷回来的消息,马不停蹄赶到衙门口,泪眼婆娑下马,扑跪到马车下方 “主子,您可吓死我了。”亓官啜泣道:“我都已经找好了人,要去山寨营救您。” “我没事,多亏了县太爷。”李酡颜探脚下车,斗篷瞬时敞开,一身红袍显露出来。 亓官抹泪搀扶,奇怪道:“主子,您成亲啦?” “没有。” 一旁,宋莲哭啼道:“大人,我实在没什么人可求,只能连夜进城来找您。” “你们先到县衙等着,我去去就回。” 屠云说完就去殷家算账,这个王八蛋,真是目无王法。 李酡颜望着屠云受伤的手臂,若有所思。 亓官道:“公子,咱们回去吧,祥叔也都急坏了。” 李酡颜点点头,与亓官回家去。 殷家酒馆内高朋满座,还没走近就听到酒馆内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屠云往门前一站,店小二虚情假意迎上来,“县太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殷施琅在吗?” “公子刚走,您有事找他?” 屠云迈过门槛,单手把门关了半扇,“去叫他来,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县太爷,您这是干嘛呀。”店小二默默把门又打开,“马上天就黑了,酒馆该来客人了,公子估计也有事情要忙,不如改天吧。” 横竖就是不愿意去,敷衍她呗。 耍无赖她可不怕。 就在店小二以为能应付屠云时,“咣咣咣”几声脆响,垒在木梯下方的几坛酒全被踢烂,酒水泄洪似的汩汩往外冒,流了一地。 馆里酒客纷纷望去,店小二慌神,忙道:“县太爷您这是干什么呀。” “没事,放个小火。”屠云拿出火折子,吹了吹。 随着火折子一点点复燃,烧起红星,店里客人吓得立马跑出酒馆,唯恐不及。 顷刻间,酒馆已经没有客人,座椅空荡。 大冬天的,店小二生生吓出一身冷汗,“县太爷息怒,我这就去喊公子来,这就去。” 店小二急忙忙出门去,脚尖踢住门槛,“噗通”趴下去,摔个眼冒金星。 他不敢停歇,迅速爬起就去找殷施琅。 殷施琅听说之后,怒从中来,一举带了十几个家丁,个个手握棍棒,杀气腾腾朝酒馆去。 街上人被这架势吓得主动避让,酒馆门前围了一大帮人看热闹。 殷施琅“咣”一脚踹开门板,“我看哪个敢砸我殷家的场子。” 屠云坐在正中央的凳子上,静若泰山,懒懒抬眼皮望他一眼,“带这么多人,想行凶啊?” “屠云,你无缘无故坏我生意,今日我们新帐旧帐一起算。” “好啊,正好我今天也是来算账的。”屠云望着地上破裂的酒坛,“好好算算你这酒里到底有什么明堂。” “你...”殷施琅怒不可遏,“别以为你是县太爷我就不敢动你,来人,给我打。” 他一声令下后,家丁略微有所迟疑,不过也就一瞬间,随后就举着棍子挥过来。 屠云侧身躲避,手攥住棍子,一脚踹飞家丁。 她拿着棍子,直指殷施琅,“敢对县太爷动手,罪加一等。” “哼,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连个仆役都没有,你...” “谁说我们大人没有。”一道中气十足的男音从门外传来。 酒馆外逆光走来六名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的男子,显得家丁们又矮又小。 他们服装不一,但目的相同,推开挡路的家丁,来到屠云面前,拱手道:“大人,我们来迟了。” 屠云一头雾水,这帮人她可一个都不认识,不过看情形是友非敌。 她清清嗓子,命道:“把殷施琅捕了。” 话音刚落,殷施琅就被围堵到墙角。他惶恐不安道:“你这个狗官,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你一会就知道了。”屠云命令,“两个人把他们带回衙门,剩余的人跟我到殷家酒窖去。” 殷施琅神色慌张,方寸大乱,“你敢,你一个个芝麻绿豆的小官,竟然敢动我,不想活了。” 殷施琅被押走了,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近到远,然后听不见。 审案 屠云走出酒馆,迎面看到亓官坐在马车上,神情高傲又不屑。 她一下明白了,原来是有贵人相助,难怪这帮人来的如此及时。 心中暗暗窃喜之后,笑脸迎过去,“多谢亓官小哥帮忙。” “哼,要不是我家公子吩咐,我才懒得顾你死活,一个人就敢砸人家场子,自不量力。” 屠云笑了笑,“那烦请回去告诉李公子,人再借我用两日,等忙完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亓官没回答,双臂一甩马缰,“哒哒哒”走了。 屠云带人抄了殷家的酒窖,两箱阿芙蓉被原封不动抬回县衙。 城里百姓只知道县太爷砸了殷家酒馆,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满城风雨,各种揣测不胫而走。 任城内流言蜚语如何,屠云都不在意,忙完之后就回县衙呼呼睡了一大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晌午。 阳光明媚,暂时住在县衙的宋莲带着儿女正在打扫院落,沙沙声响催眠悦耳。 毕小堡有了新伙伴,每日来县衙特别殷勤,带着弟弟妹妹各种炫耀。 一会看看菜窖,一会闻闻大酱,最后还捞出两个兔子,给他们一人一个抱着。 宋莲的女儿叫枣儿,才六岁,狡猾的兔子一蹬腿就从怀里跑了。 毕小堡赶紧把门关上,叁个孩子在院子里追兔子。 听到院子里吵吵闹闹,屠云穿衣出门,一个弯腰低首的人影直击面门。 “我去”,屠云上脚要踹,之后看清是谁,又凝噎收脚,“毕先生,你这一大早是要吓死谁啊?” “大人,您抓了殷公子,会惹怒殷老爷的。” “他怒就怒吧。”现在殷施琅的小命在她手里攥着,殷汤还敢给她甩脸子?“对了,殷施琅关在哪里?” “回大人,牢房年久失修,根本关押不了人,属下自作主张,把殷公子和家丁都关在兔子那屋了。” “我去看看。” 孩子稚嫩的笑声在县衙里回荡,宋莲张口制止,但孩子跑得正兴奋,根本听不见她说话。 屠云说:“算了,让他们跑吧,县衙穷归穷,院子够大。” “谢大人,您饿不饿,我煮了点粥在锅里。” “不说还好,一说我就饿了。” 宋莲立马放下扫帚,“那大人到屋里等着,我这就去盛。” 屠云答应一声就要回房,毕良慌忙绕到屠云身前,“大人,不是说要看看殷公子吗?” 她敷衍摆手。“等等吧,饭重要。” 毕良忙跟上去,“殷公子从昨天一直也没吃过饭,要不给他也送一点?” 屠云坐在矮凳上,“那不行,他们人太多,我又不是财主。” “那就只给殷公子呢?”毕良小声建议。 “这凭什么,县衙大牢还分高低贵贱么?” “可是” 毕良话没说出口,宋莲的粥就端来了,屠云端起碗就喝,受伤的手臂阵阵发疼,又只能放下用勺子舀。 小米熬得软糯,冷热正合适,一口口送到嘴里,根本停不下来。 毕良见县太爷油盐不进,转头问宋莲:“锅里还有吗?” “还有,大人喝完我再去盛。” “不我是说还有多余的吗?给南屋也送一点。” 宋莲一听是给殷施琅,当即不说话了。 “毕先生,做人可别太像狗了。”屠云纳闷道:“殷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当牛做马的。” “大人冤枉,这绝对没有。” “没有就闭嘴,殷施琅抓了孩子他爹你不清楚吗,还让宋莲把粥给他喝,他也得配。”屠云又说:“而且,饿极了他自己会找吃的,不是还有兔子嘛。” 宋莲担忧道:“大人,我男人能找回来吗?” 屠云喝完一碗米粥,身子暖洋洋的,“放心,他不说就扒光了游街。” 论治人的办法还不多的是,尤其是这种面子比命大的纨绔子弟,他丢得起人,他爹还丢不起呢。 屠云吃了饭,歇了一会,然后毕良就走进来,变着法地催她去南屋看殷施琅。 她被吵得没办法,只能象征性去看两眼,结果这一看,直接让屠云笑出声来。 几个家丁靠在墙角,殷施琅骑在家丁肩膀上,面色惊惧地望着满地奔跑的兔子。 “那边,快赶走,不要让这帮畜生靠近我。” 家丁听言速速去赶兔子,结果兔子一哄而散,反而朝殷施琅那边去了。 殷施琅暴怒,“你这个蠢货,我是让你往笼子那边赶。” 为了养兔子,过冬前窗户就被毕良用木板钉死了,只有一道用作散味道的小缝隙可以看清里面。 屠云的笑声传进去,殷施琅气得暴跳如雷,“你这个狗官,快放我出去,被我爹知道一定不会请饶了你。”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这纨绔子弟脑子都是草么? “想不到殷公子竟然害怕兔子。” 被说中的殷施琅满面羞红,“你管得着吗?快放我出去。” 说完,身下一晃,家丁有点撑不住腿。 殷施琅惊恐怒叱,一身富贵华衣此刻也颜面尽扫,如同他本人一样,狼狈不堪。 “别着急,再有半个时辰就放你出来。” “真的?”殷施琅双目惊喜,差点哭出来,用袖子捂着脸,肩膀抽颤两下。 这个反应真是让屠云意外,没想到这个纨绔子弟竟然这么不堪一击,哪还有昨晚气势汹汹,喊打喊杀的影子。 “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半个时辰后,殷施琅真的被放出来,不过并未出衙门,而是被押到公堂前。 有了李酡颜的人,屠云一袭绿色官袍端坐上方,惊堂木一拍,“威~武~”之声贯彻县衙内外。 衙门口百姓云集,垫脚张望公堂的场景,门框都快被挤破。 比起他们那么辛苦,亓官明目张胆坐在墙头上,周围宽敞的很。 “大胆殷施琅,你以禁药入酒,又私自扣押南坳村百姓,真是胆大包天。” 殷施琅脸色蜡白,战战兢兢跪在堂中央,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背后的家丁们也不说话,学着主子,沉默是金。 这是什么反应?屠云趴在桌上说:“酒窖里的阿芙蓉就在县衙,不容你不承认。” 殷施琅双手抓着衣裳,仍是不答。 “别以为不说话本官就拿你没办法,在本国境内使用禁药的后果你可能不知道,本官来告诉你。”屠云站起来,目光如炬,“两箱阿芙蓉够你流放十年。” “你敢”他眼睛瞪得老大,“我殷家曾经为朝廷做过贡献,可以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原来你打这个主意。”屠云颇感意外。 她放声冷嘲:“本来是可以,不过你不止滥用禁药,还擅自绑架百姓,恐吓乡民,还带人对本官大打出手,数罪并罚,流放你二十年都不为过。” 殷施琅一听顿时身子瘫软,两眼发怔。 “识相的就如实交代王庆等人的下落,否则,你就等着流放吧。” “你你少吓唬本公子。” “既然知道是吓唬你,还抖这么厉害干什么?”屠云冷笑:“就你这身子骨,莫说二十年,二十天不到估计就客死异乡了。” 此言让殷施琅瞳孔震颤,慌张无措地大喊:“我要见我爹,我要见我爹。” 殷施琅起身往外冲,屠云下令,“抓住他,十大板。” “大人使不得啊。”毕良忽然拿着笔站出来,“您打了殷公子,就真的惹怒殷家了。” “二十大板!” “别,属下不多嘴了,十大板就十大板吧。”毕良灰溜溜退下。 殷施琅刚到庭院里就被抓了回来,几个孔武有力的临时杂役把他按在长凳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板一板打在殷施琅身上。 殷施琅从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当然没受过这份罪和屈辱,抱着长凳哭爹喊娘,眼泪流到鼻尖,滴到地上。 “啊爹娘,有人欺负孩儿” 衙门外人人瞠目结舌,亓官看得大快人心,没想到县太爷真的打了殷家公子。 约酒 Pö18čb.čöm 打完之后,殷施琅泪流满面抬头,像个孩子一样止不住抽颤,“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屠云毫不在意,手指散漫点点惊堂木,“我再问一遍,王庆在哪里?” “我不会告诉你的。”他涕泪纵横,脸上肌肉疼得抽颤,赌气大喊:“如果我死了,就让他们陪葬。” “人不大,心肠倒挺歹毒。”楍文鱂洅pô18𝖒x.©ô𝖒襡傢哽薪しíán載 綪ㄐㄡ藏䒽阯 屠云走下公堂,抬腿一踢,殷施琅“咚”从长凳上滚下来,屁股沾到冰硬的地板,疼的啊啊直叫。 家丁们看公子被如此对待,蠢蠢欲动爬过去。 屠云道:“谁敢扶他就等着二十大板。” 家丁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畏畏缩缩跪好。 殷施琅气得脱靴子砸过去,“我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这帮家丁除了跟错主子之外,也没造成什么严重过失,留下来也只会让殷施琅觉得人多势众,不利于审问王庆的下落。 屠云随意招手,家丁们像小狗似的围上来。 “大人有何吩咐?” “只要你们承认完全是被这个王八蛋唆使,不得不从,现在就可以到典史那里签字画押,离开县衙。” 家丁面面相觑,然后齐齐磕头,“大人,我们都是奴才,当然要听主子的。” “你们这帮无耻之徒,竟然出卖我。”殷施琅拖着疼痛不堪的身体往前爬,欲要动粗,发挥余威。 “那你们回去吧,”屠云说完,家丁哗啦啦走了,殷施琅连个衣角都没碰到。 “岂有此理,你们回来,回来”殷施琅捶地呐喊。 屠云回到公堂,“今日先审到这里,把殷施琅带下去,退堂。” 惊堂木“啪”拍在桌案上,殷施琅的手自空中无力落下,眼神绝望。 屠云出门一看,墙头上的亓官已经不知去向,估计是回家报信了,跑的可真快。 亓官岂止是跑的快,嘴巴更快,一进门就把今日公堂发生的一切全都说给李酡颜听,满眼兴奋。 李酡颜在书房中静心作画,一笔一画落在白纸上,勾勒出红梅白雪。 他画的不是红梅,亦非白雪,而是苍劲的红梅枝头的一对相互低语的青头红羽的鸟儿,相互依偎,旖旎亲啄。 “主子,您怎么不说话啊。” “说什么?” “我还以为这个县太爷是个怂包,没想到真敢打殷施琅。” 李酡颜沉浸于勾色,声音低低的,“又不是什么好事,你高兴什么?” “那也痛快啊,之前的县令,哪个敢动殷家,个个胆小如鼠,畏惧财势。”想想就觉得这个新县太爷够胆识,有魄力。 李酡颜画笔一顿,叹道:“旁人都不敢动,他却偏偏动了,明摆是要引火烧身的。” “主子,你是在担心县太爷?” 李酡颜的手中笔一顿,在画上落了一个黑色污点,即将完工的画就被这样毁了。 顿了顿,他终于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救了我。” “可您以前从来不这样。”亓官越发觉得怪,“从前的县令把咱的门都快敲破了,还带了厚礼上门,您都闭门不见。这个县令来了之后,事事你都帮着他。” —“那些人是我花重金请来去山上营救你的,现在您却花钱让他们去给县太爷打杂,太奇怪了。” 李酡颜沉默不语,将画笔收起来,画撕了。 “主子” / 转眼叁月中旬,气候回暖,冰雪消融。 一大清早,屠云上街去,直奔之前去的皮草店。 之前叫屠云小相公的伙计现在一口一个县太爷地喊,十分亲热。 “县太爷,您要买什么?” 屠云在店里假意转了转,“上次说的四百两豹皮大氅呢?” “我这就给您拿。”伙计拉开柜子,取出豹皮大氅,介绍道:“您摸摸这个做工,这料子,放眼整个郡,您都找不出第二件。” 伙计热情如火地介绍,态度中带着丝丝恭维之气。 现在屠云可谓是一鸣惊人,在鹿灵县大出风头。虽然说评价褒贬不一,但比起从前的县太爷,屠云是第一位不畏殷家财势的父母官。 谁让北襄官民低贱,好多百姓都被商户剥削已久。 屠云假装摸了摸,其实她就是为了这个大氅来的,“多少钱?” “四百两。” “还四百两?”屠云小脸一拉,“这冬天都过去了,还卖这么贵?” 她的希望落空。 还以为春回水暖,皮草用不上会便宜一点,所以才会一早过来买,没想到还是死贵死贵的。 “大人,一分钱一分货,不能因为气候暖和了,我就降价吧,过冬还可以继续卖嘛。”伙计耐心解释。 也是,这东西又不是吃的,久了就会馊。只要适当保存,来年可以继续卖。 “便宜点行不行?”屠云一脸期待。 “这个我做不了主。”伙计为难,又道:“不过今天我们大掌柜来巡铺子,您可以跟他商量。” “你们大掌柜是谁?” 伙计往上一指,屠云正好看见月白色的袍摆擦着台阶走下来,看身形有点行动不便。 “李公子?”屠云惊讶又惊喜,没想到这店是李酡颜开的,那就不用同伙计费口舌了。 屠云正要套近乎讲价,李酡颜直接道:“四百两,一分不少。” “公子犯不上这么无情吧,念在你我曾经同生共死的份上,高抬贵手,便宜点?” “谷贱伤民的道理不用我跟县太爷解释吧。”李酡颜扶着楼梯,一步步艰难往下走,“这些皮草都是我花重金雇人打来的,有的险些搭上性命。” “各有天职,有人以此为生,不然” 话没说完,李酡颜脚步没踩稳,一下栽倒在楼梯上。 屠云挥摆,两步跨上去,扶住李酡颜,“没事吧?” 李酡颜没料想会摔倒,下意识抓紧屠云的手,低着头,惊魂未定。 屠云看看他身后,“亓官今日不在?” 李酡颜缓口气,“他去瓷窑了。” 看他呼吸都透着小心,屠云抻足手劲儿,一手拍拍他的衣摆,“摔疼了吧?” 李酡颜脸颊暗暗发红,且试且探走下楼梯。 伙计见两人十指紧扣,亲密无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后听李酡颜唤了一声,才敢躬身移步。 “我先回去,一会亓官回来,你把账本交给他就行。” “是” 李酡颜说完就走出店门,屠云也跟出去。 看到他们两手牢牢抓着,路上行人皆交头接耳,捂嘴偷笑。 李酡颜自知这样不妥,说:“请大人放手,我虽然是跛子,但能走路。” 屠云那股油腔滑调的劲头又上来了,“摸摸手都不行?” “大人再摸,就给银子。”李酡颜用力抽手,反而被屠云握紧。 “摸摸就给钱,难道李公子是可以用买的?” “你” “我是怕你路上再摔了,被我看到脸都发红,当街让旁人看到,公子岂不是要当街自刎?” 李酡颜沉默住,一步步走出好远,憋出一句,“县太爷是厌了雀金裘,才来买大氅的?” 原来为这个,屠云说:“本官脸皮虽不薄,但也不至于城墙那么厚,雀金裘是你的,总不好意一直占着不还。” 李酡颜不语,常年作画的手被屠云的热手紧紧握着,温暖怡人。 听到屠云淡淡叹气,李酡颜问:“案子遇到难处了?” 她坦然点头,“我吧,不是个当官的材料,尤其碰到牵扯百姓疾苦,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从前她只管查案,至于怎么断,那是师傅的事。 “殷施琅县太爷不是已经抓了吗?案情你也清楚了,就差找到王庆。” “殷施琅不过是困兽犹斗,王庆迟早会找到。”她忧愁道:“关键他是殷家公子,我这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县太爷怕了?” “怕倒不至于,就是头疼。殷施琅如果真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倒还好办,我就能依法办理,将他流放。可现在牵扯到南坳村的王庆几个,如果全部按律治罪,那南坳村的百姓就等于雪上加霜。” 听屠云考虑这么多,李酡颜笑了笑,“你那个典史没给你出主意?” “怎么没有”提起毕良她头更疼,身上奴性之重,昨夜跟她唠叨一个晚上。 —“他说,殷家势力庞大,全城有上千人都要靠殷家吃饭。说我应该给殷家一个薄面,或者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个等价交换,放了殷施琅,让他们乖乖把王庆放回来。” —“我知道这不怪他,在北郡,商户只手遮天,手握百姓生计。如果我不放殷施琅,可能连百姓也会受牵连。” 听完一席话,李酡颜欣慰,问:“那你怎么想?” 屠云长舒一口气,“如果是那样,我还费尽心力查他做什么?” 不知不觉回到县衙,两人往里拐,停在李酡颜住宅外。 李酡颜说:“县太爷不是说想跟我顿酒吗?就今晚吧。” “行啊,在你这还是在我那儿?” “我腿脚不便,劳烦县太爷来寒舍。” 李酡颜说完即走,轻轻扣门,祥叔把他搀进去。 夜访 pö18𝓂x.𝒸ö𝓂 屠云打道回府,迎面正好撞见来县衙的毕良。 毕良张口仍要劝说,屠云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抛给他一两碎银子,“去买两壶好酒,晚上有用。” “大” 屠云迅如疯兔,直奔后院北屋,“咣”关门睡觉。 这一觉睡到半晚上,屋顶漂浮着乌云,像是要下雨。 院子里飘荡着殷施琅的哎呦和抽泣声,屠云充耳不闻,跟宋莲说了一声,就提着酒去找李酡颜。 这次祥叔直接让屠云进门,没有通报。 天光暗下去,黑云层层交迭,屠云疾步走到李酡颜房中。 袅袅炉香从青白色雕花小鼎内飘出来,李酡颜坐在桌边,乌发披散,一身米黄色多层绵衣,整个人温润似玉。 “公子久等了。”她故作恭敬,小作一揖。 “谁等你了。”亓官反驳。 李酡颜放下书卷,“亓官,上菜吧。” “难怪催您吃饭总说不着急呢。”亓官嘟囔出门,端来四道精致小菜,一一摆在桌上,然后退下了。 屠云见如此盛情,赶紧开了一小坛酒,倒进酒盅。 “公子会喝酒吗?”她问。 “还行。”李酡颜答。本妏鮜χμ將在𝓹ô18𝔟t.cô𝓂更薪 請箌𝓹ô18𝔟t.cô𝓂繼χú閲讀 屠云笑道:“谦虚的吧,谈生意的人怎么能不会喝酒。” 李酡颜不答,捏起酒盅凑到鼻尖闻了闻,辣味一窜,脸皮发热。 屠云动筷吃菜,问:“除了喝酒,公子有其他事要说吧。” 他望着酒,忍不住小抿一口,“想告诉县太爷,殷家你动不了。” 屠云吃菜,丝毫不惊讶,“说来听听,让我死个明白。” “县太爷是否知道叁十年前,边境战乱频发,枢纽中断,朝廷的粮草送不到前线,有不少商户自发捐银送粮,以作做救国之用?” “听说过。” “那场救国救民的壮举就是殷施琅爷爷发起的,据说银两庞大到无可想象。” “竟然是他家?”屠云震惊。 “嗯,那场征战持续了两年多,后来收复失地,皇上亲自派人来北襄,传了一句口谕,凡是殷家后人,重者免除死罪,轻者赦免从无。” 屠云恍然大悟的同时,又唏嘘不已。 且不论皇上这么做对错与否,上梁不正下梁歪,怎么殷施琅如此根正苗红,还是长歪了。 “难怪殷施琅能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原来是觉得自己有免死金牌。” 李酡颜手肘撑在桌上,手指将长发挽在耳后,声音含糊,“他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殷施琅是老来得子,他哥哥被举荐到京城做官的时候他还小,膝下仅有这一子,夫人又去世了,殷老爷难免溺爱一些。” 见他身子飘摇,稍显醉态,屠云单手扶住,往他旁边坐了坐。 “可如果这样放过他,未免太便宜了,而且殷家是北襄商界主心骨,这次不了了之,那日后必定会更加猖狂。” 李酡颜又喝了一口酒,脸颊绯红,“殷家树大根深,不急于一时。” 屠云愁道:“如果我常在北襄也就罢了,但我没时间跟殷家耗。” “县太爷要走?”他侧眸,惺忪的眼眸顿了顿。 她笑:“总不会一辈子在这里。” 李酡颜闪闪眼皮,醉红的脸颊,正如了“酡颜”二字。 屠云忍不住将肩膀的递过去。李酡颜浑浑噩噩,心神有些荡漾,将沉沉的头大胆靠过去。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县太爷不好做了,既不能忤逆皇上之言,又不能捅瞎了自己的眼,装作不知道。想顾及百姓,却被重重阻碍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是啊。”李酡颜闭上眼,脸颊红若云霞,“但如果饶恕一人,能改善民生,也是好事。” 夜深了,屠云扶李酡颜上床躺下。 李酡颜醉醺醺望着屠云,眼神像个单纯的孩子,嘴唇红亮。 “公子睡吧,我先走了。” 李酡颜凝固的眼瞳稍微动了动,点点头。 屠云给他盖好被子,临走时把灯也吹了,关门下楼。 夜里起了风,祥叔递给屠云一柄灯笼,“县太爷慢走。” “谢谢祥叔。” 屠云提灯回到衙门,后院南屋传来阵阵啜泣,像是委屈透了。 “哎~”,屠云对他的认知真是崩得一塌糊涂。 想想之前殷施琅藐视公堂的模样,而现在哭哭啼啼跟个女人似的。 “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呢?”她隔着窗户大喊。 殷施琅不回答,仍断断续续地哭。 晚上兔子都歇息了,屠云打开门锁,发现殷施琅坐在墙角,缩成小小一团。 她拿灯一照,殷施琅眼睛红肿如桃,眼泪如溪。 屠云说:“憋住,一会把兔子哭醒了,你可没处躲。” 殷施琅愤愤抬眸,抓着屠云的手臂就咬。 只听“啪——”一声,殷施琅捂着脸,又缩回墙角。 “还想挨板子是不是?” 挨了耳光的殷施琅羞愤上头,“我跟你拼了。” 殷施琅如受伤的狼,不管不顾扑过来,屠云手里的灯笼“咕噜噜”滚开,烧起一簇火苗。 “殷施琅你还是叁岁小孩吗?”屠云双臂撑住殷施琅胸膛,对准裤裆,一脚蹬开。 “啊!”殷施琅倒地不起,双手捂着裤裆。 屠云受伤的手臂隐隐作痛,看着满地打滚的殷施琅,“再乱来我就废了你。” 他疼得狰狞嘶吼,“你有本事杀了我,到了阴曹地府,我也不会放过你。” “呵,活人的债你都没还清,已经想好带地府作恶了,真是贱的难受。” 殷施琅凶巴巴反驳,“我有什么错,殷家稳定了北襄的繁荣,这么多地方闹天灾人祸,你有听说过北襄郡饿死过一个人吗?” “然后呢?” 殷施琅委屈道:“南坳村又穷又苦,种不了粮食,打不了鱼,山上一到冬天什么都没有,我把送粮的活给他们村子,还给他们很高的工钱,他们竟然联合山匪来敲诈我。” “呵,你就因为这个才抓走王庆的?” “是又怎么样?他们是活该。” “好。”屠云蹲下,抓住他衣襟,“我明早放了你,条件就是你出去砍个人,愿意吗?” “你当我傻啊,砍人是犯法的,分明是想害我。” “这不就得了。”看来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你给了王庆他们银子,让他们不再窘迫,但帮你送阿芙蓉,跟害他们有什么分别。本来他们生活只是清苦,而现在却要面对妻离子散,牢狱之灾。” 殷施琅一下静声。 “你说北襄的繁荣是靠殷家维持的,但你们也在剥削百姓的劳动力,哄抬物价,还使用违禁药品,让他们上瘾成为殷家的傀儡,借此不断敛财。” “我我只是为了殷家的生意。”他苍白地辩驳。 “为了和同行较量,巩固客源,就可以肆意加阿芙蓉吗?” “我这不过是商人的手段。” 屠云摇头,“当年你爷爷虽然位卑,仍在国之危难时挺身而出。往大了算,你也是忠良之后,可你却毒害百姓,仅仅为了黄白之物和虚无缥缈的面子,不觉得可笑吗?” 振聋发聩的一席话后,殷施琅已然呆愣痴傻。 屠云将燃起的火苗踩灭,回房睡觉。 后半夜便下起了滂沱大雨,直到清晨还淅淅沥沥没有停歇。 亓官上楼伺候李酡颜洗漱,岂料一开门,李酡颜已经起身,伏案写字,身上仅披了一件外袍。 “主子,今日醒这么早?昨夜又没睡几个时辰吧。” 李酡颜笔锋如刀,在薄纸上留下一行行如雕刻的文字,根本没听到亓官的话。 亓官不再喊了,拿出一件大氅,默默披到李酡颜肩上。 片刻后,李酡颜收笔,将纸张折迭装入信封中,冲门外喊:“亓官” “我在呢。”亓官从靠窗的椅子上站起来。 李酡颜将信递给他,“把封信送给殷老爷,务必让他及时过目。” “这一大早的,天还没亮呢。” “就是天不亮。”李酡颜又补充道:“你转达殷老爷,及时止损对官商都好。” “官商?”亓官问:“您是不是又帮着县太爷呢?” 李酡颜不答,双手撑起桌角,拖着麻木冰凉的双腿移步到床边。 被子毫无温气,他双腿裹进去,勉强舒展,“殷老爷爱子如命,得知殷施琅挨板子还不出现,恐怕暗地有所打算。” 亓官道:“那就让他打算去,反正是他跟县太爷的事情。” 李酡颜道:“那遭殃的是百姓。” 好容易来了一位有本事又不畏强权的县太爷,总要看看能掀起多大风浪,兴许鹿灵就此变了天呢。 结案 雨落屋檐,纤细的雨线穿刺着白色雾气,整个鹿灵县都沉溺在雨雾中。 屠云依稀看到江南的冬景,萧条又富有诗意。 屠云起得早,见厨房冒着袅袅炊烟,一路小跑过去,宋莲的一对儿女在灶台前添火,没盖的锅里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早上做的什么?” 宋莲将一个个红绿相间的团子放进锅里蒸,“我见菜窖里有白菜和胡萝卜,蒸几个菜团子吃。” “额...”屠云欲说还休,原来宋莲不知道那不是她的财产。 算了,吃就吃了吧,大不了赔钱给毕良。 屠云蹲下身,拍拍手,“枣儿,来我这好不好?” 这几日她发现,哥哥阿树和妹妹枣儿也不是太怕生,天天跟在毕小堡屁股后面不亦乐乎。 枣儿黑溜溜的眼睛看了看宋莲,一步步朝屠云走过去。 屠云牵住枣儿的手,撑伞出了县衙,路过南屋时她特意看了一眼,殷施琅蓬头垢面坐在墙角,一动不动。 也好,如果能从此觉悟,那对北襄而言,绝对是好事。 她跨步出门,雨稍微停住,早市沸反盈天,吆喝声如雷灌耳。 “枣儿,想吃什么?” 枣儿不敢说,眼睛直勾勾望着香甜的糯米糕。 屠云笑了笑,不光买了糯米糕,还有糖糕、桂花饼.... 回去时屠云手里已经拿不下,正好天已经不下雨,她把雨伞收了,让枣儿拿着。 毕小堡和毕良来县衙,一见屠云手里东西,毕小堡眼睛发亮,争抢着拿进去。 “大人。”毕良拱手施礼,再无多话。 屠云颇感意外,“毕先生没话要说了?” “我说也没什么用。”他苦笑,“在北襄这么多年,每个县太爷都是战战兢兢的,我不过是给您提个醒,别做以卵击石的事情,人活到我这年纪,安稳最重要。” “我明白。”屠云理解,但不认可,“我还没到您的年纪。” 进门前,屠云听到马车声,是亓官驾车回来,衣裳都被雨打湿了,可见出去的早。 菜团子出了锅,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毕良,屠云装看不见,让枣儿和阿树一起来吃。 宋莲稍有顾虑,按住枣儿的肩膀,“他们怎么能跟大人一起吃饭呢。” “没事。”屠云拉过枣儿,掰了一块菜团子给她。 毕小堡说:“下了雨就该暖和了,前两天河里的冰都化了。” 屠云问:“回春之后,北襄有什么好玩的吗?” “那可多了,花船、表演、外地的游商...” 毕小堡列举了好多东西,屠云才想起北襄是个贸易城,毗邻几个小国,气候一好转就会有很多外国人进郡。 “这样啊。”屠云若有所思,看向宋莲,“等会你出去给枣儿和阿树买换季的衣裳吧,我掏钱。” “那怎么可以,大人不用管我们。” “没关系,这钱你应该花,都是殷施琅的钱。”反正二百两黄金她是不打算还给殷施琅的。 “他的钱?”宋莲一脸惊诧。 “嗯,但他自己不知道,你一会带孩子上街逛逛,多买点。” 吃过饭后,宋莲在屠云的催促下带着儿女上街买东西,为防宋莲不知道该往哪走,屠云把熟门熟路的毕小堡也派出去。 “遇到好的合适的,你只管让她买,不必心疼钱。” “放心吧。” 一大三小就这样出门去,毕良长长叹了口气,背身往里走。 “毕先生,你把殷施琅带出来吧。” 毕良猛然回头,精神凛然,面上愁云一扫而光,“好,属下这就去。” 屠云走进厨房,把剩余的菜团和稀粥端上桌,等着殷施琅过来。 少时,毕良扶着撅着屁股的殷施琅过来,落魄脏乱的模样让人不好直视。 “吃吧。” 殷施琅热泪盈眶,端起稀粥就大口大口喝起来,又拿起菜团,狼吞虎咽,险些连垂下来的长发都吃进嘴里。 屠云说:“有个事我要跟你说清楚,王庆没跟山匪勾结,他也不知道是山匪抢了阿芙蓉。” “不可能。”他腮帮子高鼓,一副恨恨不满的模样。 “你爱信不信,如果他们有这么多心眼,还能冒着生命危险从石碑坡给你押车?” 殷施琅吃得太急,噎的面红耳赤,放下碗,狂捶心口。 毕良见状急忙拍打后背,好一会才缓过去。 就在这时,从前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屠云转头,只见殷汤走在前面,王庆等人被扶着来到院中。 “爹...爹”殷施琅踉跄跑过去,抱住他爹的大腿。 殷汤见儿子这般惨状,忍着心疼将其一脚踹开,怒指,“你这逆子。” “爹”殷施琅眼泪流出来,乖乖跪在殷汤脚边,“孩儿知错了。” 殷汤虽然恨铁不成钢,但见儿子已受了不少罪,心里又不忍起来。 他拱手,在院子里朝屠云深深鞠躬赔罪,“大人,小儿鲁莽,犯下重罪,皆因我管教不严,请大人念在初犯,高抬贵手,从轻发落。” “殷老爷终于来了,本官还以为这非你亲儿呢。” “教儿不善,犯此重罪,老夫实在无颜出面。” 屠云吩咐毕良把王庆几个带到宋莲居住的正屋里,引殷汤到北屋一叙。 这一叙就是一个时辰,宋莲买完东西回到后院,见到王庆已经回来,一家人抱头痛哭。 宋莲抹泪,“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王庆望了望跪在门口的殷施琅,低声说:“我们被抓走之后就被关在一个破房子里,一日三餐没有短缺。” “他会这么好心?” 另一个人说:“我们也不相信,但确实是这样。” 刚下过雨的庭院内潮湿阴冷,殷施琅跪的嘴唇发白,面色发青,勾着脖子,时不时抽噎两声。 毕良多次劝过,殷施琅都不肯起身。 宋莲看在眼里,倒了一杯热水给毕小堡,让他送过去。 不管怎么说,她打心眼里感激殷施琅没对王庆下毒手,不然往后余生,她真不知道要怎么熬。 北屋的门终于开了,殷施琅哭着望去,殷汤和屠云出奇的友好和善。 “大人,那犬子就拜托您了。” “殷老爷放心去吧,明日升堂,一切自有定论。” “好,那我就不打扰大人了。” 言罢,殷汤远远看了一眼鼻涕横流的殷施琅,扬长而去。 “爹...爹..”殷施琅直膝要追,但跪太久的腿根本吃不住力,刚站起来就“噗通”一声摔个狗啃泥。 毕小堡不厚道哈哈大笑,殷施琅趴在地上懊丧大哭。 雨又下起来,殷施琅还在趴着,仿佛被遗弃的婴儿,悲伤至极。 一把雨伞忽然撑在头顶,殷施琅颤颤抬眸,看到屠云蹲在面前。 他用哀求的语气问:“我爹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 “就算他今日管了你,也不可能管你一辈子。”屠云将雨伞放在他面前,转身回房。 不知道殷施琅在院子里趴了多久,只知道第二天升堂审理的时候,他面色惨白,两眼空洞,跪在堂内,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屠云忽想起昨天殷汤说的话,“这孩子自幼没有娘,我又忙于生意,疏于对他关怀爱护,才导致他性情乖张,飞扬跋扈,但绝对不是心术不正的孩子。” “啪”,惊堂木一响,全场静谧,屠云问道:“殷施琅,你可知罪?” 殷施琅宛若断线木偶,道:“知罪。” “你擅自购买阿芙蓉,迷惑百姓,又私自囚禁王庆等人,恐吓其家属,实在令人发指。” 一系列罪行确凿,殷施琅眼角滑下两道水痕,认命道:“你说怎么判吧。” “念你是初犯,也没有对王庆一家造成什么严重伤害,加上你爷爷乃是救国的义商,你罪行可免,但理法难容。” 殷施琅怔愣抬眸,“什么意思?” 屠云道:“本官判处,查封殷家全部酒馆酒楼,所有收益全部充公,你永远不得经商,且罚款十万两白银,以作鹿灵县建造书院,修桥铺路之用。” 听完,殷施琅眼泪扑簌簌落下,傻呆呆地望着屠云。 屠云无视他,又看向跪地的王庆等人。 “你们助纣为虐,为一己私欲运送阿芙蓉,险些酿成大错,本官就罚你们在鹿灵县做三年劳工,建造书院,修桥铺路,造福乡里。” 王庆的人万分感激,不停地磕头。 宋莲和孩子侯在公堂外,忍不住潸然泪下。 “如无异议,就此退堂。” 酒后乱…… 惊堂木一落,屠云方步离开,墙头上亓官撑着伞,一条腿曲在墙头上。 见到屠云后,他还是不走,神色傲娇地看过来。 屠云背手,站在墙头下方,“赶明儿我就让人把墙头上拉上刺儿。” “你...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他噘嘴,“没有我家公子,你就等着被商户集体弹劾吧。” “就是要谢也是谢李酡颜,你犯不着跟我这耀武扬威吧。这里好歹是县衙,你没事就骑墙头,让人看到成什么样子,本官还喘着气呢。” 亓官瘪瘪嘴,“你少得意。” “我偏不!” 屠云怎么能不得意,虽然不知道李酡颜说了什么,不过她可算镇住这帮不可一世的商户,殷汤来县衙的低头之举,彻底让她挺直了腰杆。 案子审理结束之后,宋莲就收拾东西要回去,拿着包袱跟屠云辞行。 “今日下雨,你不多住两日?” “不了,我娘还在家里照顾婆婆,已经耽搁太久了。” 屠云望着她身后一帮伤势未愈合的男人们,说:“也行,你们先回去团聚,等书院动工之后再回来。” “谢大人。” 屠云回屋,将一块黄金悄摸摸塞到宋莲包袱里,亲自送他们出门。 晚上,雨花飞舞,屠云兴致勃勃提着酒去找李酡颜。 李酡颜一手翻阅账本,一手在算盘上噼里啪啦地打,烛光照的他面容泛亮,眼睑下方透落一片睫影。 “你怎么总喜欢晚上做这种伤眼睛的事。” 李酡颜闻言抬眸,屠云拎着酒,穿着半旧不新的过膝棉袍,头发高高挽起,后背系着一个包袱,有点像要远行似的。 “大人白日才骂了亓官骑墙头,晚上就提酒过来,不知道什么意思?” 被揶揄的屠云将酒坛放在桌上,压住账本一角,闲逸道:“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往后我不能来了?” 李酡颜抽出账本,酒坛咕隆一下摆正,“来干什么?” 屠云弯腰,仰头望他不喜不怒的脸,“来找你喝酒,来跟你汇报汇报战果,来谢谢你。” “用不着,我是商,您是官,走太近容易惹人非议。” “现在才怕,是不是太晚了,咱们的谣言早就满天飞了。”屠云将包袱解开,放在他面前,“我来还你东西。” 李酡颜睨了一眼,张口喊亓官,“数一数,少了一两都管县太爷要。” 亓官不解,拿过来一看,满满一包袱的黄金,一数,正好五百两。 “主子,一分不少。” “拿走吧,再备些薄酒小菜,感谢县太爷帮我们追回财物。” “好”亓官欢欢喜喜抱起黄金走了。 屠云坐下,自己倒茶喝,一手盖住算盘,刚好压住他的手,“别算了,等明日有了光再算也不迟。” 李酡颜不动声色抽回手,屠云直接把账本合上,连同算盘也都一并移走。 “哗啦啦”李酡颜倒茶,问道:“殷家的二百两县太爷也还了?” “那凭什么?”屠云捏起茶杯,“殷家的二百两给山匪换了阿芙蓉,这二百两是我辛苦所得,跟殷家一丝一毫关系都没有。” “按这个道理,我已经平安回来,这五百两也不该属于我的。” 屠云侧眸笑笑,“你要是不想要,送我也行,反正你我谁拿都一样。” 见黄金失而复得,亓官让厨房多炒了几个好菜,还温了两壶好酒端到房中。 屠云见酒笑了,“早知道你有这么好的酒,我就不拎酒了。” “你那叫什么酒,喝了能难受好几宿。”亓官说完,拿着圆形托盘走了。 屠云不服,尝了一口温好的酒,口感柔顺,醇香绵长。 “确实好喝,绝对上等佳酿。” 两人浅酌几口,屠云问:“你到底跟殷汤说了什么,让他肯向我低头?” “没说什么。” 屠云一把握住他拿筷子的手,甚是有兴趣,“你跟我好好说说,想听半天了。” 李酡颜淡淡道:“就是告诉他三思而后行。” “怎么说?” “儿子重要,爹也重要,如果为了帮殷施琅而毁了殷老爷子创下的一世英名,那殷汤就是罪人。商人最会衡量利弊。” “就因为这个?”屠云说:“这应该只是其中一半吧。你肯定会告诉殷汤,这个县太爷脾气捉摸不定,与其撕破脸,闹得两败俱伤,不如让一步,趁机修补一下官商关系,反正仅凭他一人之力也难翻出大天。” —“否则此事闹大,上面知道北襄商气之风,对谁都不好。” 李酡颜惊讶之余,又觉得自己当初没看错人,屠云确实是个刁滑的小狐狸。 “在县太爷眼中,我就是这等阴险狡诈之辈?” “如果不这样软硬兼施,殷家未必肯就范,我势必会成为商户的众矢之的。”屠云拿起酒杯,敬道:“多谢公子搭救,为了我可是煞费苦心。” 李酡颜一口喝完杯中酒,心滚烫滚烫的。 人光聪明还不够,要洞悉对方的心,才最难得。 屠云不仅猜准了他所做所为,还明白他的心,没有把他想歪一分。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醉了,窗外大雨滂沱,夹杂着道道电闪。 屠云叹口气,“下这么大,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李酡颜红着脸,双手撑着桌子,“县太爷嫌弃我家客房?” “是有点,灰尘太大。” 李酡颜轻笑,“县太爷脏成这样,还好意思嫌弃灰尘大。” “那怎么了,难道在山上我们同躺一张床,我惹公子嫌弃了?” “呼——”强风吹开窗户,蜡烛也灭了。 阵阵寒意让屠云缩脖,起身关上窗户。 回头一看,李酡颜正踉跄往床边走,她没来及点蜡烛就去搀扶,结果两人双双跌倒在床上。 屠云压在李酡颜身上,四目相对时,两人都迷离了。 李酡颜借着酒力,主动吻住屠云的唇瓣,丝丝酒香在口中乱渡,越吻越把持不住。 他将屠云翻在身下,唇瓣忘情吸吮,齿贝间的快意迅速蔓延全身。 “唔...” 两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热吻,李酡颜把屠云嘴巴都咬肿了也未曾有下一步动作。 屠云单手攀住他脖子,一边亲吻,一边探入衣襟抚摸胸口,揉的李酡颜呼吸越来越重。 李酡颜口内喷出一股热潮,身体颤了颤,好像没经受过这种撩拨,身子绷得直挺,在她身上惊恐粗气。 “公子”,她的手继续往下探。 这种过界的行为吓了李酡颜一跳,发出一声近乎害怕的反抗声,“不..不要。” “为什么?”屠云问他,“你不喜欢?” 李酡颜无法反驳,因为他内心很喜欢,喜欢拥着屠云,喜欢屠云的抚摸,可同为男子,岂能随心随欲…… “不...不喜欢。”他颤颤地说。 屠云停住手,从衣襟里抽出来,很奇怪地问:“为什么?公子没有过女人吗?” 李酡颜摇摇头。 他没跟女子有过床笫之欢,更别说是男子。 这答案让屠云始料未及,李酡颜小三十岁了,怎么可能还没尝过鱼水之欢,难道这些年没有男人需求? 怀着这种疑问,屠云趁李酡颜不做防备,手大胆伸到下面,触到一个炙热如铁的东西。 “你...放开。”李酡颜愤怒中又掺着一丝煎熬。 “公子分明是有感觉的。”那东西完全勃起,又热又烫。 “你怎么能...”李酡颜咬唇,欲火烧得他快要发狂。 寡身这么多年,他的欲望仅仅如同微雨,忍忍也就过去了,并不像今日这般波涛汹涌,无力招架。 他抓着被子,从后槽牙内挤出一句,“县太爷再不放就滚出去。” “很难受对不对?”屠云柔柔翻身,将他压倒在枕上,吻在鼻尖,“我帮你。” 李酡颜热汗如雨,他感受到攥住命根的手在上下撸动,轻柔却快意澎湃。 他忍不住拥住屠云,如果没有棉袍阻隔,他必然能更清楚感受屠云,兴许会更舒服。 恍惚间,他闻到一股幽香,神魂颠倒时,竟然觉得屠云是个女子,柔软、蛊人。 荒唐事 这种事屠云也没经验,不过走南闯北多年,又经常与男子厮混,多少明白一些纾解之法。 李酡颜紧紧搂着她,浑身像拉紧的弓箭,隐隐从口中泄出丝丝缕缕的低声。 平时总见他端着公子架子,想不到私下竟然是个老顽固,连个女人都没沾过。 屠云一边吻他,手里缓慢加速,李酡颜纯情的如同少年,脸颊红热潮湿,低低连喘。 这快感疯狂又任性在他体内游窜,李酡颜经受不住颤了颤,然后喷出一股白浊在屠云掌中。 松开精关的一瞬间,李酡颜爽快到极致,眼睛湿漉漉望着床帐,额头细汗不止。 夜很黑,屠云的脸火热难当,她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起身擦掉掌心黏糊糊的东西,独自冷静了一会才回去。 刚躺下,李酡颜就把屠云压倒了。 屠云心突然提到嗓子眼,然后李酡颜低头,轻轻用嘴巴碰了碰她的唇。 他浑身热涨,像沁在酒窖里那样香,屠云忍不住回吻。 意乱情迷时,窗外白光一闪,李酡颜紧紧拥住屠云,眼睫上沾着晶莹的泪珠。 “不要不要离开。” 他惊恐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屠云内心震惊,在雨夜中搂紧他,亲昵地说:“好” 不多久,李酡颜便睡过去,双臂在屠云身上打了死结一样。 夜雨倾盆之后,漫漫长夜显得无比短暂,天悄无声息地亮了。 屠云睁开眼,李酡颜衣衫凌乱,睡得很沉,眼睫上隐隐看出昨夜的眼泪。 她怎么都没想到,喝醉后的李酡颜会如此脆弱慌张,与清醒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屠云吻了吻他的脸颊,从怀里慢慢退出来,关门下楼。 亓官刚好上楼叫李酡颜,两人撞个正着。 “你你怎么会从主子房里出来?” “你主子还没醒,晚些再去叫他吧。” 兴许是最近的谣言闹得,亓官看屠云头发有所散乱,衣衫上褶皱遍布,语无伦次道:“你你你对主子干了什么?” “我能对他做什么?” “你少打马虎眼,你敢对主子做出什么不轨之事我跟你没完。” 亓官二话不说就要上楼,屠云抬脚拦住,“我问你个事。” “问什么?”亓官瞪眼。 “你主子为什么不娶夫人?” “跟你有什么关系。” 屠云见他不容商议,一句一反,一手钳制住亓官的喉咙,压在墙上,眸光倏然变得阴森可怖。 “你要不说,我就” “你”亓官哽声,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发毛惧怕,“主子身体不好,又这么多事要操心,哪有空寻娘子。” “哦”屠云一把提住他衣领,拽下楼,“等过了晌午再上去,除非你主子喊。” 李酡颜这一觉睡了许久,醒来已过晌午,桌上残汤中漂浮着一层淡淡的油膜,房中仅他一人而已。 回想起昨夜,李酡颜脸颊翻起红浪,闭眼冥思,不知心下何想。 突然的敲门声吓了他一跳,紧忙扯好衣衫,佯装无事。 亓官眼神在他身上游走,“主子,您没事吧。” 李酡颜微微偏头,耳朵又不自控起热,“我能有什么事。” “那就好,县太爷早上走时不让我来打扰您,我还以为他对你做了什么呢。” 李酡颜半沉下头,欲言又止,“他他走时可说什么话了?” 亓官道:“没说什么,就是问我您为什么至今未成家。” “你怎么说?” 亓官不明白李酡颜问的意思,小声说:“我如实说的。” 李酡颜头不抬,轻若微风地问:“他什么反应?” “没反应,走了。” “嗯”,李酡颜脸热不敢抬头,昨夜怎么就做了这样荒唐的事,“我再睡一会,出去吧。” 雨过天晴后,枝头覆緑,气象更新。 李酡颜这几日在家没出去过,中间屠云来过两次,都是晚上,每次发现他在看账本熬神,都会把蜡烛移开,说几句有的没的。 两人不提那晚的事,关系倒是肉眼可见的亲密。 这天晌午,李酡颜在书房看书,闻见敲门声就直接喊了声:“进来” 进来的不是亓官,而是祥叔,李酡颜微微惊讶,“有事吗?” 祥叔将瓷窑拿回来的画样递过去,“公子这个画错了。” “哪画错了?”李酡颜接过一看,触目惊心。 纸上两只雪白的孔雀栩栩如生,如真物入睛,一只站在低处屏羽微开,一只站在歪枝上雀尾翼长——都是雄孔雀。 “我再重新改过。”他没了理智,将画当场撕了。 祥叔叹了一口气,“经过殷家的案子,外面都在传县太爷与您关系不一般,他为了救您以身犯险入山寨,您又为了助他查案与商户闹得不愉快。” 李酡颜捏着画纸,指尖泛白。 “主子可不能犯糊涂啊。”这话他本来不想说,原以为李酡颜会把持有度,但眼睁睁见他弥足深陷,才不得不上来提醒。 “县太爷年纪小,肆意洒脱咱们管不了,但您身份不同,名声决不能毁在他身上。” 李酡颜垂下头。 祥叔于心不忍,“这事也不能全怪主子,多年来您身边都没有什么人作伴,孤身难免寂寞,这位新来的县太爷又属实太过活泼,有时做事出了格还浑然不知。” 李酡颜五味杂陈,半响说不出话来。 “京城男风盛行,县太爷或许也沾染了习气,主子可不能失了分寸。”祥叔建议道:“以老奴的想法,不如趁早撂开手,时间一长,自然就淡了。” 一字一句都让李酡颜心如针扎,“我知道了。” 能听他迷途知返,祥叔自然高兴,“主子养好身体,来日成了亲,有了夫人作伴,儿女绕膝,也不枉咱们在北襄受苦这么多年。” 李酡颜点点头,一言不发。 / 阳光正娇俏,毕小堡一下学堂就风风火火往县衙跑,手里还提着街上刚买的烤鸡。 最近屠云发达了似的,每日都给银钱,让他下了学堂顺便买吃食带回去,有时是酥糖、枣糕,有时是烤鸭糯米鸡。 他也不白跑腿,吃东西都有他一份。 跑到县衙门口,毕小堡看到有三个人盯着告示看,于是停脚,小大人似的喊了一嗓子,“你们干嘛的?” 三个人同时看过来,毕小堡心里一颤,“殷施琅,你怎么会在这儿?” “狗县太爷呢,我来应征师爷的。” “你?开玩笑呢吧。”毕小堡拎着烧鸡进门。 殷施琅追上去,“你就告诉我县太爷在哪就行。” 毕竟是殷家公子,毕小堡还是忌惮的,不敢太过分,“县太爷还没醒呢,你们在院子里等着吧。” 说完,毕小堡小腿“嗖嗖嗖”到后院,推开北屋的门,气喘吁吁摇醒屠云。 “快醒醒,出大事了。” 屠云闻着烧鸡的香味坐起来,“怎么了?” “你自己去前院看看吧,殷施琅要做你的狗腿子。” 这又发什么邪风? 屠云穿衣下床,披头散发出门,看到殷施琅一脸嫌弃在院子里乱逛。 她咳嗽两声,“殷公子带两个酒囊饭袋来县衙干什么?” 殷施琅从前与屠云过节甚多,现在低声下气还是有些难为情的,仰头说:“我是来应征师爷,他们俩应征捕快。” 屠云嘴角一抽,“耍两个把式瞧瞧。” 手下在殷施琅的眼神指示下,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虎虎生风,拳拳到肉,确实有点功夫在身上。 “叫什么?” 两人齐齐抱拳,答道:“我叫阿四,他叫阿超。” “捕快一个月二两银子,愿不愿意?” 黑衣的阿四看了眼蓝衣的阿超,毫不犹豫道:“愿意” “好,你们两个把殷公子送回去,然后来衙门报到。” 殷施琅一听急了,“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没应征上,哪凉快哪儿呆着去。”就这个脑子还想应征师爷,不怕风大把脑子吹空了。 他理直气壮道:“你不让我做生意,想谋个差事不行吗?” “你还委屈上了,好,你告诉我师爷是干什么?” “我” “说不上来吧。”屠云眼珠子一转,不知道想到哪里去。 好歹是殷家公子,如果有他当狗腿子,不光有面,身份也不同了。 “殷公子,你老实告诉我,这主意是不是你爹给出的?” 殷施琅不说话了,闪躲的眼神已经彻底将他出卖。 “你爹倒是疼你,不从商就让你入仕途,虽然师爷不入流,但好歹掌握县衙动向,有个风吹草动都难逃殷家的法眼。” 既然被看穿了,殷施琅也不再隐瞒,“我爹说,你必然会留下我。” “你爹说得没错,不过不是师爷,而是衙役,你自己好好考虑。” 命案 现在他们正是互相需要的关系,她需要借殷家的财势在鹿灵舒展拳脚,而殷家也需要县衙锦上添花。 万一日后商户身份不再如今日这般高贵,殷施琅在县衙多年,殷商将他可以往上举荐。 老狐狸,果然会算计。 “本公子答应你。” 不就是衙役嘛,来时爹爹已经千叮咛万嘱咐,不管屠云怎么刁难都要忍住,不能再任性。 “好,先把院子扫一遍。”屠云说完进屋,跟毕小堡拆烧鸡吃。 毕小堡吃得满嘴油光,问:“你真的留下他?” “你还看不出来嘛,二两银子的狗腿子不好找。”告示都贴这么久了,连个人都没有。 “那是,二两银子还不够我吃一个月的呢。” “你之前不说是菜窖里面的东西该挖出来了吗?” 毕小堡点头,“天暖和了,再不挖出来吃了,就烂里面了。” “那正好,你带他们锻炼锻炼,早点适应一下贫民生活,我这不缺大爷。” 一听有帮手,毕小堡眼睛透着兴奋的光芒,“真的?我指挥他们?” “嗯,挖完菜窖,再让殷公子做个晚饭尝尝。” “他能愿意?”毕小堡歪着身子,偷偷看了一眼在院子里笨拙扫地的殷施琅,“他不会打我吧?” “不愿意、敢动手,都让他滚蛋。” 毕小堡精神抖擞,白牙咬下一口鸡腿肉,鸡皮挂在嘴边,“好” 一刻钟后,毕小堡打着饱嗝出去,像大爷似的叫来三个人,站到狭窄的菜窖口。 “你们进去把里面的菜全拿出来,然后放到扁担里,挑回我家。” 刚打算歇息的殷施琅一把提起他衣领,毕小堡双脚离地。 “你使唤谁呢?” 毕小堡两腿乱蹬,“县太爷说了,你们要是不愿意,立马走人。” “你...我找他去。”殷施琅卷袖去北屋理论。 阿四一把抱住他的腰,“少爷息怒啊,切记老爷说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阿超道:“是啊,不就是菜窖吗,我们替你下。” 两人哄了半晌才把殷施琅安抚住,然后殷施琅站着看,阿四和阿超干活,吭哧吭哧直到天黑。 毕良看菜一担一担挑回来,赶紧到县衙问问情况,谁知一进门就看到厨房烟囱滚出浓浓的黑烟,屋里一片烟熏火燎。 “这...这是怎么了?” 毕小堡和屠云坐在屋檐下,面前摆一张矮桌,边吃花生边摇头,动作神之同步。 “大人,厨房谁在做饭?” “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毕良捂嘴往里走,黑雾茫茫,什么都看不见。 正好这时阿四从外面回来,手臂里抱着一摞刚劈好的干柴,“大人,这回是干柴。” “还不快送进去,兴许能赶上给你公子收尸。” “哦”阿四抹一把额头的汗,抱干柴往厨房里走,不偏不巧一个黑脸人出来,不知道是谁“啊”了一声,一下跑出来三个人。 殷施琅满面黑灰,像从灶台底下刚掏出来的烧火棍,对着阿四就踹过去,“你鬼狐狼嚎什么?” “公子,我..我以为。” 毕小堡接道:“以为看见鬼了。哈哈哈...” “你...”殷施琅气不忿指着毕小堡,看到他身边有屠云,又把气撒在阿四身上,连踢几脚,“鬼,鬼,本公子玉树临风,你竟然说我像鬼。” 毕良通过声音、语气、行径,终于判断出殷施琅的身份,不敢相信道:“殷公子,您怎么会在这里?” “爹,从今日起,他不是什么殷公子,而是县衙的仆役。” 毕小堡将来龙去脉讲完,毕良倍感震惊,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公子能痛改前非,浪子回头,真是辛苦了。” “去去,少跟我来这套。” 屠云打个哈欠,“一会把厨房收拾干净,我先回去睡了。” “等等”殷施琅怒意飙升,“你不吃让我做什么饭,存心耍我是不是?” 屠云冷淡回呛,“你做的能吃吗?毒害父母官知道多大的罪名吗?” “怎么不能吃。”殷施琅从厨房盛出半碗黑乎掺黄的东西,一口喝下去,“哇”全吐出来。 “好烫,好烫...”他伸着舌头,用手拼命煽风。 毕良慌忙进去舀了一瓢冷水,殷施琅“咕嘟咕嘟”漱口,阿四和阿超也忙得团团转。 一顿兵荒马乱之后,殷施琅嘴皮上冒出一个大水泡,像个蛤蟆一样张着嘴。 屠云滑汗,有点后悔留下这家伙,这种人派出去,不就是典型的不打自降嘛。 “咚咚咚”浑厚有力的传来,是鸣冤鼓,敲得万分紧急。 屠云缓步走到前院,敲鼓之人连跪带爬地冲到面前,“噗通”跪倒,“大人,草民来报案。” 毕良看这小厮有些熟悉,“你...你不是国丹斋的伙计吧。” “正是,我家老爷死了,夫人特来让我报案。” 鹿灵县好久没发生命案,众人一听,无不胆寒惊憷。 屠云分外镇定,脸上略微露出不耐,“案发场地在哪,带我去看看吧。” “是,大人请。” 屠云跟伙计出门去,其他人原地愣着不动。 毕小堡扯了扯毕良的衣角,“爹,你是不是也该去?” “我一个典史去什么。”毕良暗暗捏汗,看向殷施琅等人,“...按理捕头和仆役应该去的。” 国丹斋后院,下人们提灯掌火,一个个面色蜡黄,三魂不见了七魄般瑟瑟发抖,灯笼里的蜡烛也跟摇摇晃晃,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蹒跚走来,脸上泪痕交杂,憔悴不堪。 “民妇王张氏,见过大人。” “死的是你夫君?” 王张氏头裹绣额,神色悲伤,气息虚弱地说:“是我夫君,王翦。” 屠云问:“尸身现在何处?” 王张氏悲痛欲绝地指了指二层阁楼一间亮灯的屋子。 屠云道:“带路。” 众下人神色惊然,你看我,我看你,脚下生根,无人敢动。 “你们一个个聋啦,快带路啊。”殷施琅走进来,威风凛凛地吼了一嗓子。 下人们惊厥,仍是不动,王张氏说:“行保,你在国丹斋的时间最长,你陪大人上去吧。” 应声的正是报案的伙计。 行保提着灯在前面,每一步都走的战战兢兢,屠云、殷施琅、阿四、阿超在后面跟随。 到了二层阁楼门口,行保闭着眼不肯再进去,“大人,你们自己进去吧。” 殷施琅道:“你还是不是男人,吓成这样。” 屠云跨步进去,殷施琅等人紧跟其后。 进门就看到一具双脚朝门的尸体,从衣着富贵程度来看应该就是王翦。 殷施琅怀着好奇的心俯身一看,顿时吓得瘫坐在地,阿四阿超看完也落荒而逃。 “鬼..鬼啊..” 阁楼内传出划破夜宵的声音。 四肢瘫软的殷施琅怒喝一声,跑走的阿超阿四又硬着头皮回到屋里把殷施琅架出来。 屠云耳边终于清净,挽摆蹲下,仔细瞧了瞧王翦的死状。 也难怪他们吓成这样,尸体确实惊悚。 双目圆瞪,瞳仁惊恐欲裂,方帽滚落在地,面皮被整个剥掉,只剩下血糊糊的红色肌肉,有的地方剥得深,露出白色颧骨。 没有了嘴唇保护的牙齿微微张开,在唇内发现一点点细粉。 身上衣带整齐,完好无损,但脸却惨不忍睹。 这种死法,连她都第一次见,更别说外面这帮人。 屠云在房中转了一圈,发现这是个供人作画的地方,生活所需应有尽有。 桌案后面是画架,架上摆有许多画轴,还有几幅在四周墙壁上悬挂,中间拉了一道流苏帘,帘后有黑木色床榻,应该是就寝的地方。 “行保进来。”屠云喊了一声。 连环(800珠加更) 行保即便有千百个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闭着眼绕过尸体,往床榻走去,“大人。” “你家掌柜平日可有仇家?” “没有啊。掌柜待人还算随和,平日除了家里就是在国丹斋。” “他经常住在这里吗?” “算经常吧,有时候作画太晚,就会在这里休息。” “可有什么人贴身伺候?” “没有,掌柜不喜欢有人打扰,除非是他亲自吩咐,平日二层都不许人打扫。” “不许人打扫,那上次打扫是什么时候?” 行保想了想,“有五天了。” 屠云“哗啦”掀起流苏帘,摸了摸画架,指上不见一点灰尘。 “你什么时候发现掌柜死的?” “掌柜这两日一直没回去,夫人担心他熬夜伤身,特意送参汤过来看望,结果上来的时候就发现掌柜死了。” “当时门是开的还是关着的?” “开的。” “国丹斋可有后门?” “有,阁楼后面就是。” 屠云走到门口,望着惊魂未定的三人,殷施琅双腿软的趴在栏杆上,站立都困难,阿四和阿超还好一些。 “你们两个,跟行保到后门看看,格外注意路上,凶手有没有掉落什么东西。” 只要能离开这个房间,三个十分乐意,领命后就疾步下楼。 屠云又回到房间,对王翦的尸体查探一番,从尸体僵硬程度来看,应该是死在昨天夜里,除了面部肌肉是扭曲的,四肢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小尾指上还有颜料。 屠云回到桌案上,一副山川碧海图只画一半,桌上还有喝了一半的茶。 她拿起来一嗅,只有淡淡的茶味,叹气,“还得找个专业的郎中看一看。” “大人,大人...” 阿四急忙忙跑上楼,将手指上的干血递到屠云面前,“我们在去后门的鹅卵石上发现两滴血。” “然后呢?” “是从门口一直滴到后门。” “你们把王翦抬回县衙,明天一早找个郎中到县衙来。”屠云吩咐完,将行保叫到一旁,问:“你确定阁楼内只有老爷一个人住?” “确定,国丹斋是卖字画和文房四宝的地方,这画楼是藏地,除非经过掌柜允许,不许任何人踏足半步。” 王翦的尸身抬走之后,屠云在画楼里逛到三更才回县衙,街上已经没看到什么人了,茫茫雾气笼罩在屋脊。 她往前走,迎面看到一顶黑色花轿自东而来。 花轿简朴,无花无纹,狭窄小巧,行在夜色中十分不起眼。 四个膀大腰圆的男子各抬一角,步履轻盈,如踏云般不费力气,若不是花轿上下颠伏,还以为轿中无人。 次日晌午,屠云还没苏醒,阿四阿超就把郎中请来了。 屠云打着哈欠起身,将昨晚国丹斋带回来的茶碗拿出来递给郎中,“先生可能查出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郎中看了看沉底的茶叶,又闻了闻,“恕在下无能,就是普通的龙井而已。” “那您跟我到仵作间看看吧。” 屠云带他过去,岂料郎中却突然停步,为难道:“实在不好意思县太爷,我是个郎中,不会验尸查案,您就另请高明吧。” 说完郎中便匆匆走了,屠云“哎哎”几声都没拦住,跑的比兔子还快。 阿四说:“他们肯定是听到风声了,现在城里都在传王老爷死的如何如何凄惨,刚才我去请的时候他怎么都不肯来。” 这点屠云倒不意外,先是碰尸不吉,后是一个几年都没发生过命案的地方突然出了如此惊悚的案子,肯定都避之不及。 “你家公子呢?” “额...他病了,想让我跟大人请几天假。” “刚来几天就请假,这个月俸禄全部扣除。”没出息的东西,看了眼死人就变成这样。 毕良走过来说:“这也不能怪殷公子,国丹斋的伙计听说病了一半,胆子都吓破了。” 此事暂且搁下,屠云说:“再去请个郎中,要胆子大点的,医术高超的。” 毕良举荐,“大人不如去找谢神医,原先他的母亲就是干仵作的。” “谢赁?” “正是,他现在东升药铺坐诊。” “好,你去请。” 毕良点头离去,没到半个时辰又独自回来了,彼时屠云正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脸上盖着一块手帕,身上被晒得暖洋洋的。 她问:“人呢?” 毕良答:“谢神医说此事他做不了主,得问过他们大掌柜。” 不就是李酡颜吗?屠云扯下手帕,将双腿从椅子上拿下来,“这个好办,我去去就来。” 屠云出门去,悠闲逛到李酡颜宅院门前,上次来的时候路上荒芜光秃,这次路上已经冒出青色小草。 她扣门,见到和蔼的祥叔。 “我找李公子。” “实在不巧,公子不在。” “他去哪里了?” “到外郡办事去了。” 真是有日子不来了,连李酡颜不在都不知道,屠云作别祥叔,转身回县衙。 刚到门口,迎面见到一个跌跌撞撞的人跑来。 他脚步杂乱如浪,上身像是支撑不住地前倾,最后“噗通”一下扑倒在衙门口的台阶上。 他抬头,鼻子流出两行红血,“县太爷...” 屠云懒散地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我家少爷死了。” 又出人命了,屠云一脸厌烦,就不能让她好好当个县令么,凶手就不能再忍一忍。 毕良闻声赶来,报案之人正拽着屠云的衣摆,“县太爷,我家公子死的好惨。” “哎呀好啦。”屠云将他一脚踢开,“带路。” 经过昨夜惊魂的阿四和阿超左顾右盼,最后还是跟上去。 在路上,屠云问起死者情况,下人小心翼翼介绍道:“我叫少爷叫陈栩生。” 一听名字,阿四与阿超相视一眼,傲慢鄙夷道:“竟然是他,真是苍天有眼。” 听这口气像是认识,屠云问:“说来听听。” “大人有所不知,这陈栩生不是什么好东西,二老前几年都去世了,不止留下万贯家财,还给他留下房屋十几所。” “听起来很有钱啊。” 阿四语气夸张道:“何止是有钱。他爹娘在世的时候还给陈栩生娶过娘子,现在儿子都已经三岁了。但陈栩生好赌又好色,二老去世后就整日花天酒地,将孤儿寡母扔在娘家不管,自己外面逍遥快活。” 说着就到了地方,陈栩生躺在床上,身上穿着真丝白衬,双臂自然压住被子,像是要睡觉的样子。 他死状与王翦相同,脸皮被人剥了,四肢却没有挣扎的痕迹,大约是昨夜四更时气绝身亡。 屠云让阿四阿超把尸体抬回县衙,独自留下来勘察。 房中发现女子肚兜,胭脂水粉,还有首饰、手帕,以及一杯未饮完的茶,底部沉着旧年的青褐色茶叶。 “你们公子女人不少啊。”绢帛手帕,劣质水粉,还有绣工精巧的肚兜,显然不是来自同一人。 报案的下人突然跪倒,神色认真道:“大人,我知道谁是凶手。” 屠云语态散漫道:“说” “水烟坊的倾城,他是公子的相好,好几年了。前天突然与公子大打出手,还扬言要公子不得好死。” 屠云打着哈欠听完,“现场不要乱动。” 说罢,屠云挥袖回县衙。 一夜之间,县衙里又多了一具尸体,莫说她觉得拥挤,百姓更是人心惶惶,当知道两人死前惨状,神话故事都编出来。 更有不少人说陈栩生与王翦都是不义之财发多了,地府派人来杀他们的。 还裘 正值傍晚,水烟坊并未开门,屠云在门口发现了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货摊,摊主是个头插绒花的年轻女子。 她走过去,在花花绿绿的胭脂盒中发现一款与陈栩生家中的同款胭脂。 “姑娘,这个胭脂卖的好吗?” 年轻女子莫约二十多的年纪,糙面泛黄,但三庭五眼却极为周正,“卖得好,公子要的话,二十文给您了。” 屠云拿起来,打开闻了闻,扑鼻一股浓郁的香味,“这是你自己做的?” 年轻女子笑笑,“是。” “你停在水烟坊门前,难道这里的女子用的多?” “还行,主要这里人来人往,生意会好做一些。” 屠云款款含笑,买下了一盒胭脂。 晚间水烟坊开了门,屠云混入宾客进去,坊中姑娘们如莺如燕,穿着流光艳彩的花衣,身姿翩然。 台上曲声曼舞,台下客人拍手叫好,纸醉金迷。 屠云随便叫了一个姑娘,斜卧软垫,曲起一条腿,一边喝一边听曲,活脱脱一个嫖客,闲逸陶醉。 “倾城姑娘今晚可有空?”她佯装醉意,问身旁作陪的女子。 “她是花魁,当然在。”女子伺候屠云喝酒,笑语嫣然,“等一会她就出来弹琴了,公子稍安勿躁。” 屠云等了片刻,台上走来一位白纱遮面的女子,莲步盈盈,粉裙轻摆,细腰袅袅,酥胸微露,额心梅花红钿,云鬓贴花戴翠。 光是看婀娜身形便觉配得上倾城二字。 现场掌声雷动,倾城弹了一曲幽怨缠绵的古筝曲就要走,台下恩客纷纷挽留。 “倾城姑娘,我们就是为了来看你的,为何连面纱都不揭?” “是啊,我们可是花钱进来听曲的,你才弹一首就想走,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水烟坊是听曲观舞的歌舞坊,每年都会选出新花魁,倾城已经凭借姣好的容貌和惊艳四座的歌喉连任三年花魁,平日总是笑脸示人,不知今日怎么了,听到客人如此说话,仍是不屑一顾。 屠云起身追赶上楼,喊道:“姑娘不愿解开面纱,是因为脸上有伤吧。” 倾城顿足回眸,水莹莹的眼眸我见犹怜。 屠云道:“姑娘应该知道陈栩生死了吧。” “你是什么人?” “鹿灵知县。” 倾城眼眸敛起敌意,像是早知道会找到她似的,“县太爷跟我上楼吧。” 想不到这女子如此好说话,屠云提摆跟上楼,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眸——李酡颜。 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酡颜一袭青袍站在楼梯上方,俊脸消瘦了一些,正踩着木梯一步步往下面走来。 屠云露出笑脸,“几时回来的,我...” 李酡颜静眸淡漠,对屠云视而不见,径自被亓官扶着下楼。 屠云望着离去的背影,一时踌躇不解,正要去追,上端的倾城说道:“他是水烟坊的大掌柜。” “李先生生意涉猎够广泛的。”皮草、瓷器、歌舞坊,没一样搭边的,“之前不是听说他去外地了吗?” 倾城推开一扇镂花棂子门,斟一杯清茶给屠云,“大掌柜一直在县里,何时出去过?” 屠云心中疑团更甚,不过面上没表达出来,接茶饮了。 “大人找到我,是不是怀疑我与陈栩生的死有关?” 不等屠云回答,倾城兀自扯了面纱,淤青的嘴角高肿,很明显被非凡的力道掌掴过。 屠云安心饮茶,“如果是你害的,我来水烟坊之前,你应该已经逃之夭夭。” 倾城玉手从云袖中伸出,捂着肿腮。 “我虽然恨他,也说过不得好死的话,但我能当这个花魁有今日的名望,还是他不惜千金投掷。对我而言,情谊与感激之心犹在,绝不至于对他痛下杀手。” 看她爱恨交织,屠云好奇,“多年交好,一朝情断,姑娘可方便说说原由?” 倾城珠泪滚落桃腮,“前几日我去别苑找他,他有了其他女人。” 屠云道:“我听说陈栩生经常流连花丛,有其他女人也不奇怪吧。” “是,他贪婪好色,与不少女子都不清不楚,但对一直不曾薄待,所以这些年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说及此处,倾城又狠狠切齿,“只是这次的女人不止伤到了我的心,还伤了我的自尊。” “哦?” 经过浅谈,屠云发现倾城虽然是卖笑之人,但言谈举止却不逊色于大家小姐。能让她说出这种话,那女子莫非是仙女。 “是什么样的女人?” 所谓富贵眯人眼,即便倾城出身低贱,慢慢在这纸醉金迷的环境中大受追捧,慢慢也有了高傲心气。 她恨恨道:“是个...乡野村妇。” 今夜繁星罗布,屠云走出水烟坊,又见到门前卖胭脂的女子,她笑笑点头,女子恬然颔首。 回到县衙,屠云拿上雀金裘,直奔李酡颜的宅子。 扣了很久的门祥叔才姗姗来开,从前即便是下雨也没有这样过。 “祥叔,公子睡了吗?” 祥叔没有迟疑道:“睡了。” 这感觉让屠云一下想起初次登门那天,她说来探病,而祥叔直说免了,完全没给她第二句开口的机会。 “那我就不打扰了,这雀金裘是公子的,劳烦您转交。” 祥叔好声答应,将雀金裘接过去。 屠云假装回县衙,纵身飞上房顶,遥遥看见李酡颜的房中点着长灯,看书的身影投在窗户上。 这哪里是睡了。 祥叔的态度明显是受了吩咐,她摸不着这人在想什么,无缘无故疏远她。 房内,祥叔敲门把雀金裘送到李酡颜面前,“县太爷送来的,大概是气候暖和,往后用不上了。” 李酡颜像被物件和话语刺痛了似的,一阵气息急躁,握拳咳嗽起来。 “你下去吧。” 祥叔走后,李酡颜放下书,抚摸迭整齐的雀金裘,百感交集。 当初屠云病重他留下雀金裘,哪成想今日拿回来时,心境大为不同。 他单臂抱起雀金裘,正欲放到衣箱里,谁知坐太久腿麻,不小心一个趔趄,一封信从裘中掉出来。 李酡颜捡起信封,是屠云亲笔。 拆开来看,上面一字一句将这案子说个详尽,末尾还提到急需一名仵作协助。 从他来鹿灵,从未听过这种连环凶杀案,难怪百姓整日议论不停,惶惶不可终日。 “咚咚”两声,似有人敲窗,轻轻地。 李酡颜开窗一看,屠云坐在窗外青瓦上,手里的端着一碟蜜饯。 “信都看完了?”她笑。 “县太爷这算私闯民宅吧。”他嘴上这么说,但眼睛却瞄着楼层高度,这要失足掉下去还得了。 “当然不算,这么深更半夜,我是不想让祥叔一把年纪来给我开门。” 屠云捏起一块蜜饯,从窗户伸进去,喂到他嘴边,“尝尝” 李酡颜着了魔,张开唇,将蜜饯含入口中,甜甜的。 喂一个三十岁的人吃蜜饯,也就这个行事鲁莽的县太爷干得出来。 “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县太爷还这般悠闲。” “可别误会,我是来查案的。”屠云抛起一颗蜜饯,身子前倾,用嘴稳稳接住。 屠云做的自然,李酡颜的心却直打颤,万一滑了瓦,生死难料。 “有话就进来说。”李酡颜重回桌边,拿起书信。 请帮手 屠云跨窗跳到房中,听见他说:“王翦画了一半就死了,证明他是被什么事情打断,而伙计却说画楼里就他一个。” “没错,我看过现场,他绝对不是一个人,而是藏了一个女人在画楼。” “何以见得?” “第一,画楼纤尘不染,必然有人打扫,第二,王翦齿内有劣质胭脂,而好巧不巧,这个胭脂与陈栩生家中的胭脂是一样的。” 李酡颜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同一个人?” “不,应该是一帮人。”屠云坐在他身旁,“王翦和陈栩生的脸都被人剥了,除了脸不见了,剥皮的手法也不一样,剥王翦的手比较生,血肉深浅不一,但陈栩生的明显娴熟很多。” “如果照你推测,他们都是女子,可以安全脱身,不是有内应,就是有外援。” 屠云拍手,竖起大拇指,“你对商户比较熟悉,这两个人平日私交如何?” 李酡颜摇头,“他们都不是商帮中的大商户,两人所经营的产业也没有联系,没听说有紧密往来。” “这就奇怪了,既然没磕头拜把子,干嘛死的这么紧凑啊。” 李酡颜问:“他们还会继续杀人吗?” 屠云不知,“或许吧。我总觉得这不是普通的杀人案,如此残忍的手法,不为财,便是寻仇了。” 可惜,她问了王家上上下下,连哭啼不止的王夫人都问了,也没问出王翦有什么仇人,而陈栩生也没有参考价值,仇家太多。 “对了,你前两天真离开鹿灵了?” 李酡颜闷声不答,屠云说:“既然公子不好回答,我就不问了。” “下次如果问案子,就大方地问,不要这么腻乎乎的,成何体统。” “那你就把我当成女子嘛。”她神秘一笑,逗得李酡颜倏然脸红。 “今日谢谢,我先回县衙了。” 说完,屠云从窗户飞走,一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李酡颜见了不由掌中捏汗,望着桌上一些蜜饯,忍不住勾起甜腻的微笑。 隔日,屠云上街买吃食,自从发生命案之后毕小堡就没再来过,说是他爹说县衙有死人,怕触霉头,她现在只能自食其力。 买完包子后她又买了一把藤椅,和一套竹篾桌椅,让人送到县衙,摆在院子里。 再过段时间天热,正好可以在院子里喝茶吃东西。 正当她悠闲坐在藤椅上摇晃时,殷施琅与阿四和阿超提心吊胆走来。 “回来啦。”屠云嚼着包子,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去,一个大男人鬼鬼祟祟。 见屠云如此从容淡定,殷施琅勉强直起腰身,左顾右盼,“县衙没出什么事吧。” “看到我没死你很意外是吧。” “我家公子不是那意思。”阿四战战兢兢地问:“大人,您一个人住在县衙,不害怕么?老实说,我现在一闭眼就做噩梦了。” “怕什么?怕突然诈尸案子就不用破了是吗?” 阿超说:“大人,这一连两条命案,死的都这么惨,现在百姓不光怕死人,活人都怕,一到晚上都不敢出门。” “那不是正好,减少出行,狗命要紧。” 听屠云如此随意,殷施琅不满道:“你还是不是县太爷,现在鹿灵县死了人,你却一点都不着急。” “着急有什么用?”屠云腮帮子嚼动。 “你...” 话没说完,一股风从殷施琅身侧刮过,摇椅晃晃悠悠,已然不见人影。 三人脊背一寒,吓得抱在一起。 而迅若鬼魅的屠云已经来到刚入后院的谢赁面前,拱手,“谢先生有礼。” 谢赁还礼,“是大掌柜让我来看看,不知能帮上什么忙?” “先生来的正是时候。”屠云带路,将谢赁请到仵作间,幸亏天气不热,不然剥了面皮的两具尸骨已经生蛆发臭。 “我想知道他们两个死因,麻烦先生了。” 谢赁早有准备,打开药箱,里面是各种仵作所有的刀具,他挽起衣袖,脸蒙白布,俨然一副老手的姿态。 屠云也蒙上脸,点燃蜡烛,将死者脸上干涸的血污一点点擦掉,露出触目惊心的杂乱肌理 同谢赁剖完尸体后,两人一起到院子里净手,屠云扯下脸上布,问:“先生可看出端倪。” 谢赁镇定道:“他们皆是失血过多而死。” “因为脸被剥了?” “嗯,人的面部血管比较多,将皮肉剥下之后会流血不止,直到身亡。伤口的皮肉朝内蜷缩,他们应该是生前被剥了脸。” “我看他们没有挣扎,是不是因为提前服用了什么导致昏迷的药物?” 谢赁说:“这种药太多了,一时不好下定论。” 两人云淡风轻谈论死者,院子里三个人哑巴似的站着,呆若木鸡。 屠云进屋把案发现场带回来的茶拿出来,递给谢赁,“在死者过身之前,应该都喝了茶,不过这是两种不同的茶叶。” 谢赁凑鼻一闻,捻起一片茶叶深嗅,“这里面掺了软骨粉。” “软骨粉?” “嗯,此药不在药铺售卖,而需要自己研制。” 屠云问:“那一般什么人会研制?” “猎户。”谢赁说:“他们平常把软骨粉涂在弓箭或者弩上,以作狩猎之用。” “那人吃了会怎么样?” “会迅速四肢麻痹,即便砍了手脚也不能动弹,但五感俱在,头脑清醒,依旧能感知到疼痛。” 屠云一下明白为什么他们没有挣扎,但瞳仁惊惧,面部肌肉抽搐。 凶手很有可能是在人清醒时下的手,这得多么狠毒,多么冷静才能办到。 “谢先生指点迷津,不然我还真不知求谁去。” “大人要谢就谢我们掌柜吧。”谢赁把清洗好的刀具装好,背起药箱往门外走。 屠云紧追两步赶上,“有一件私事想问先生。” “大人但说无妨。” “总说李公子身体不好,不知生的什么病?” “额...”谢赁犹疑分刻,最终还是说了,“是骨寒之症。时常会感觉四肢冷痛,畏寒怕凉,一旦过度劳动,便会剧痛难忍,主要以静养保养为主。” 屠云拧眉问道:“我看李公子吃穿用度都甚是讲究,家里也不缺钱,还是治不好吗?” 谢赁惋惜摇头,“他是早年落下的病根,发现时已经太晚,能保养到今日的模样,实属不易。” “那平日可有忌口或者多进补的东西?” “少饮酒,饮食以营养温补清淡为主,也可以时常晒晒太阳...” 谢赁说完扬长而去,屠云在原地若有所思,难怪李酡颜沾酒就醉,大抵是不堪病痛折磨,没有饮酒的习惯。 晌午过,一纸请帖送到县衙,是众商户邀请屠云晚上到香叶院赴宴。 屠云撇了请帖,坐在摇椅里哼曲。 毕良和殷施琅见状,直接化身热锅上的蚂蚁。 殷施琅气焰嚣张,指着屠云说:“这可是我爹牵的头,你别不识抬举。” 屠云爱答不理,“我说今日怎么突然回衙门了,原来是当你爹的说客。” 毕良不敢趾高气昂,拐弯抹角的软刀子在屠云耳边轻划,“大人,这么多商户邀请,您不去实在不妥,万一有要事相商,岂不是耽误了大事,再说现在除了命案,如果能联合商户破案,岂不是事半功倍。” 两人一唱一和犹如树上蝉鸣,吵得屠云脑子快要炸了。 “好,我去。”不就是去蹭饭吗,求之不得。 殷施琅“哼”声,“这还差不多。” 怄气 天落黑,屠云带着殷施琅前往香叶院。 此地是文人骚客品茶的高雅之地,也是商户们经常聚会商议大事的地方,内院是不对外界开放的。 中院有个硕大的八角清云亭,亭周挂着画作绮丽的绸帘布,亭内蜡烛通明,三五人一桌,共七张桌子。 屠云一到,平日不着面的商户们纷纷起身行礼,热情之至。 屠云敷衍挥手,瞄准李酡颜的桌子,一屁股坐下去。 李酡颜倒茶的手似受了风般微微一颤,将圆肚青花茶壶放下了。 “大人还是上座吧。”说话的是殷汤。他手指的方向,香茶点心都以备齐。 “不必了,有事说事吧。” 殷施琅走到亭子里,“野猪吃不了细糠。” 亭内灯火摇曳,清冷的夜风一吹,薄薄的画帘舞起腰身。 一个名叫方海生的商户用逼问的口气说:“不知道大人的案子查的如何?” “没头绪。”她坦然道。 殷汤说:“大人如果需要人手,只管说话,事关鹿灵县,我门商户绝不会袖手旁观。” 李酡颜刚拿起茶壶,屠云就将空杯伸道壶嘴下方,等着他倒茶。 “你们觉得现在是人手的问题吗?” 殷汤道:“大人有话可以直说。” “呼啦啦”,茶杯满了,李酡颜放下茶壶,望了屠云一眼,像是等待开口。 屠云不紧不慢喝了一口茶,“我知道诸位在想什么,不就是死了两个商户吗?本县商户这么多,死两个没什么大不了的。” “啪——”一道暴脾气的商户霍然站起,怒发冲冠,“你这叫什么话,难道商户就该死吗?” “我什么话?”屠云反唇相讥,“死者是两个商户不假,但也是鹿灵县的百姓。你们突然组团来请我,不就等同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心里清楚。” 现场哗然一片,声音嘈杂。 别人她没放在眼中,只看到李酡颜暗暗给了一个眼神,示意别与商户起争端。 亭内乱作苍蝇时,殷汤率先站出来,“大人的意思,我们是做贼心虚?” “那我就不知道了。”屠云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我来鹿灵时间尚浅,不清楚各位有什么秘密,只能告诉大家一件事,这凶手不止一个人,而且手法极其凶残,各位好自为之。” 一道忿忿不平的声音响遍亭子,“所以你这个县太爷形同虚设了?” 屠云丝毫不怯,“你们本来不就当我不存在吗?” 殷施琅拍案坐起,“屠云,你在这儿拿什么架子?” “好,不拿架子”屠云起身,“茶我喝了,宴也赴了,先行告退,不打扰诸位慢聊。” 说完,屠云在瞩目中离去,亭内杂声沸腾。 屠云走了,李酡颜也无心坐下去,“殷老爷,我受不了风,先走了。” 刚被屠云驳过面子的殷施琅憋不住怒火,“姓李的,每次你都这样,如果你不顾商帮死活,可以退出。” “琅儿住口。”殷汤怒斥。 李酡颜说:“殷老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殷汤缓步与他走出亭子,李酡颜说:“商帮内部有人行事不端,与其等县衙查,不如先自查,以防落人口实。” “李公子考虑周到。” 李酡颜颔首离去,挨了这么久的风吹,身上一点温气都没有,没走几步就开始咳嗽。 香叶院门口,一个人悠闲抱臂,靠在墙边等候,听到李酡颜的咳嗽声,即刻转头,冲他浅浅一笑。 李酡颜平静眨眼,什么都没看见般踩着杌凳上车。 屠云二话不说就跟进去,亓官想拉都没拉住。 她说:“捎我一程不要紧吧。” 李酡颜不自然扭头,掌心暗暗生出丝丝细汗,“县太爷不是已经上来了吗?” 屠云笑笑,“我之前猜的不错吧,此事跟商户必然有关,都狗急跳墙了。” 李酡颜说:“验尸有什么结果?” “他们中了软骨散,这种药只有猎户手里多。” 李酡颜凝眉,“这就对了,能把人皮如此冷静剥下来,也只有经常打猎剥羊皮、狼皮的人了。” “嗯,我今日对比过伤口,确实用的是猎户剥皮的小弯刀,不过鹿灵打猎的人这么多,查起来就大海捞针。” 李酡颜道:“我帮你问问。” “谢公子了。”见他还是无视自己,屠云坐的近一些,“你躲着我做什么?” “县太爷多虑了。” “是吗?”屠云握住他手臂,往怀里一拉,“你都不敢看我。” 李酡颜身子倾斜,被迫看着屠云的眼睛,头回觉得这人如此强势,用眼神就能生吞了他一样。 屠云问:“到底怎么了?” 李酡颜逃避屠云的视线,“县太爷想怎么样?” “我?”屠云握住他下颚,倾身吻上去。 李酡颜下意识反抗,但屠云力气之大,完全将他钉在车壁上,任由摆布。 有了之前的经验,屠云有了些亲吻技巧,绵软悠长的深情一吻,让李酡颜渐渐地放弃了挣扎,手臂情不自禁搂住屠云,吻得难舍难分。 触及柔软的唇瓣,李酡颜心头的甜蜜感彻底爆炸,但随即而来的是祥叔谆谆告诫,让他如同吞咽黄连,心肺皆苦。 在难以自持回应屠云时,李酡颜下身迅速有了羞耻的反应。 从屠云当着众人的面与他同桌,他便脸颊难以自控地燥热,后来屠云上了车,他便觉得咽喉干涩,身子热潮翻滚。 那是欲望,一种无法遏制的欲望。 一吻毕,两唇意犹未尽地分离,屠云贴在他身前悠悠喘息。 李酡颜双臂虚虚搂住屠云,强忍不舍,操着一把温柔嗓,却说着伤人心肠的话,“往后您做您的官,我做的做的老百姓,如果有什么难处我能帮忙,县太爷只管开口。” 屠云听完,一股火窜上心头,难道刚才是她的错觉,李酡颜对她是有情的。 “你要跟我划清界限?” “县太爷想多了,您是父母官,我是一介百姓,需要划什么界限。” 听到他如此冷静的声音,屠云升起无名之火。 “你放心,我日后求不着你,这案子太凶险,我身单力薄,不准备查了。” 李酡颜温润的眼眸一暗,“什么?” 屠云退开身,双手枕在后脑,靠在李酡颜对面的车壁上。 “我明日就给郡里写封书信,让他们派人来查,这么重的案子,我这九品弼马温,办不了。” “有殷施琅在,商户都会卖县太爷三分薄面,鼎力配合你。” “你觉得商户会自揭罪行吗?” “” “吁——”亓官在帘外喊了一声,“县衙到了。” 屠云片刻不留,决绝掀开帘子下车,头也不回。 李酡颜见屠云的冷漠态度,宛若鹰爪挠了心肠,猛地一疼。 他本平静如水,屠云的出现,乱了他的全部。 / 凄冷的夜晚,树枝摇晃,屠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是为了案子,而是因为李酡颜。 毕良说的没错,他确实古怪透了,句句要跟她一刀两断,显得她死乞白赖巴着他似的。 从前她也没遇到过如此难解的事,千头万绪缠在心头,越想越郁闷。 “屠云,你出来。”一声气冲云天的嚎声回荡在院中。 屠云懒得搭理,只听一声“轰隆”,门被踹开。 夜风肆意灌入,怒冲冲的殷施琅站在床前,“你今日在清云亭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屠云佯装睡觉,任他怎么喊都出声。 殷施琅更加愤怒,指着屠云的脸,“你的意思是说商帮有罪在先?” “你为什么不去问你爹,这事他必然知道内情。” “不许污蔑我爹。”殷施琅气得颤抖,“你是县太爷,怎么能对商户有偏见,你的俸禄,都是我们给的。” “我有偏见?”屠云怒起,一脚踹倒殷施琅,“你敢说你们没错过什么腌臜事吗?” “我”殷施琅噎住,心虚且又理直气壮,“我爹肯定没有。” “想不到你还挺相信你爹的为人,乌鸦站在煤堆上,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你住口。” 殷施琅自幼以父亲为榜样,决不允许有人大言不惭污蔑他父亲,一怒之下,赤手空拳对屠云出手。 屠云翻手钳制住手腕,才闻到他嘴里的酒味,“想不到你还会拳脚。” 殷施琅蛮力挣脱,屠云也不客气,两人你来我往,认真交手。 正好她也有一肚子火无处可撒,殷施琅自动送上门,不能怪她。 殷施琅力道惊人,一脚不是踢残了凳子,就是扫断桌腿,一个掏手,还差点拧断屠云肩膀。 见他真是不留情,屠云反手拍拍肩膀,寒眸一紧,“今晚我不管你是谁的儿子,都死定了。” 说完,屠云的手绕着殷施琅腕骨一圈,“咔嚓”一拧,随后几个快出残影的飞脚正踢,殷施琅直接从门飞出去。 殷施琅后心着地,一口血喷出来,还未反击,三根筷子飞过来,“铮铮铮”扎入他腿边的青石板里。 “滚,否则废了你。” 淫梦 ρō18čκ.čō㎡ 殷施琅从未见过屠云如此杀伐凶狠的眼神,还有刚才的功夫,真是快的吓人。 他端着脱臼的手腕,泪声喊道:“你你身为县太爷,死了这么多人竟然坐视不理,还污蔑我爹,你根本不配为官。” “我配不配轮不到你管。”屠云说:“你身为县衙的衙役,却做商户的走狗,引我去赴宴。这件事我都没跟你追究,反而找我的不是。” 殷施琅气得快要背过气,踉跄半响才终于站起来,“你敢说你自己不想去?”泍呅唯❶璉載䒽址:ρõ⒅𝖇𝓉.𝒸õℳ 屠云没有否认,伸出两个手指,“我给你两条路,第一,安安分分做你的衙役,查案,找寻凶手,从此不得参与殷家的任何事。第二,从县衙滚出去,从此都不要再回来,本衙不需要别人的眼线。” “你不找凶手,我就自己找。”殷施琅小孩子地“哼”一声,留下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屠云无视满屋狼藉,直接躺到床上睡觉,等过了一炷香又起身,走到前院去关门。 双手刚摸住门板,一辆黑色花轿从门前经过,屠云定住神,确定跟她上次看到的是同一顶花轿。 寒雾簌簌,这花轿不紧不慢地在寂静无人的街上行走,莫名诡异阴森。 第二日清晨,屠云一封书信送到郡里,让他们派人来彻查此事,绝心撒手不管了。 鹿灵县百姓知道后,愈发惶恐不安,整座城都笼罩着一股死亡阴雾。 因为接连死亡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商户,所以众人猜测,下一个死的很有可能也是商户。 屠云倒是不在意,该逛街逛街,该喝酒喝酒,还买了许多新衣裳,整个人气质与从前大为不同。 额外还添了一个新毛病——逛水烟坊。 经过上次之后,她与倾城姑娘也算认识,没事就去捧她的场,虽然不会千金一掷博佳人一笑,但偶尔也会买个什么首饰相赠。 起初倾城只是对屠云微微颔首,示以道谢,渐渐发现屠云常去,也会说几句话。 今晚倾城唱完曲,主动走下台敬酒,“县太爷现在一身轻松了,可忙坏了殷家公子。” 屠云接过酒,“怎么说?” “您不知道么,殷公子现在正在查连环案的杀人凶手,满大街的跑。” “他查他的。”屠云满不在意。 “我不懂。”倾城定定看着屠云,“我总觉得您不是那种袖手旁观的人。” 屠云笑笑,坐正身体,拍拍身下软缎,示意她坐上来。 倾城瞥了一眼,柔柔递上玉手。 屠云搀起她,“姑娘从情伤里走出来了?” 倾城顺势坐到屠云怀中,双臂搂脖,髻上步摇乱撞,“我与陈栩生早就没有感情,不过是相识日长,有些不甘心罢了。” 两人肆无忌惮当众亲密缠绵,殊不知楼上的李酡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双手不自觉扣住楼栏,心里发酸。 亓官气道:“主子,这个县太爷可真不要脸,竟然来水烟坊与倾城公然调情,难怪他不想管案子。” 李酡颜耳根子不软,但今日却把这话听到心里,“回去。” 他一刻都看不得这场面,心里憋出一股滔天妒火,快要让他发狂。 屠云被灌了一口酒,余光刚好瞥见下楼的李酡颜,顿时眼睛定住,忘了怀里的女人。 这时耳朵吹来一股湿热的风,倾城咬住她耳朵,说:“县太爷不如做我的相好?” 她一个冷战,笑道:“我可没陈公子那么有钱。” “我不缺钱,缺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倾城枕在屠云心口上,醉眼流转绵绵羞意,“只要您能真心待我,做妾室我也愿意。” 屠云问:“倾城姑娘既然求郎如此,为何放过你们大掌柜,那可是个品貌兼备的人。” “他”倾城低笑,眉眼动人,“他不近女色,水烟坊的人都知道。” “怎么知道的?” 倾城朱唇浅抿,食指点住屠云的鼻尖,气若幽兰地对着唇说:“他不是钟情于您吗?” 屠云笑了,“原来你是为了寻我开心,故意当着李酡颜的面对我热情如火。” 倾城捏着手帕,软若无骨的身子渐渐离开屠云,“我就是想看看,传言是不是真的?” “验证结果如何?” “床上的事儿我不知道,不过大掌柜对你确实不同。”她噙了一口酒,十分笃定。 “怎么说?” 倾城淡淡一笑,“我认识大掌柜很多年,他为人不错,就是不喜与人亲近,姐们不是对他没有心思,不过都给他婉拒,但凡对他有越礼行为,他便毫不犹豫逐出水烟坊。”- “前段时间听说你从他家出来,我们无不震惊,都想看看您是什么人物,竟然能让大掌柜留宿。果不其然,我刚才随便一试,他竟然方寸大乱,片刻都看不下去。原本账目有错,今日要找我们麻烦的。” 屠云暗喜,自在喝了一口酒,“不瞒你说,我们俩前几日刚吵了一架,我长这么大,从没这么憋气过。” “因何吵架?”倾城歪头问。 屠云叹气,“也没为什么大事,就是好端端跟我要撇清关系。” 倾城笑得花枝乱颤,“这还不明白,你们两个都是男子,走太近岂不是让人看笑话。大掌柜是个得体的人,哪像大人不拘小节,他是个衣衫乱了都羞于往人前站的,而大人一身破衣烂衫也可大摇大摆走在街上。” “人高尚与否,与衣衫有什么直接联系,古来多少豪杰落草为寇,来日东山再起,仍是一代高士。” 倾城摆摆手,笑意未减,“大人会错意,我的意思是掌柜骨子里是个规矩守礼之人,不容自己行错半步。抛开外人看法,断袖之风,可不是人人都能接受。” 屠云神情一怔,随后笑得乐不可支,“我明白了。” 她多年以男装示人,差点忘了这事,应该早些告诉李酡颜真相。 不然再这样下去,李酡颜只会越跑越远。 另一面,李酡颜胡思乱想赶到家中,刚进屋就感觉力气全无,垂头在床沿。 房中亓官的身影晃来晃去,即便无声也惹他心烦。 “亓官,你先下去吧。” 亓官看他眼皮沉重,面色不佳,“主子是不是被县太爷气着了?” “没有。”他下意识和否认,眸子却蕴出湿意。 “您就别骗我了,之前他跟你这么好,现在转头就去搂其他女人,换我心里也不好受。” 李酡颜一改往常,勃然道:“亓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亓官当然清楚,默默低头,“我就是不想看公子难受,这段时间您总是皱眉不展,哪像之前县太爷来的时候,您还有心情跟他斗嘴,从来没见您那样过。” 李酡颜痛苦合眸,“以后不许再说。” “咚咚”两声,祥叔走进来,“主子,上次跟您说提的事情,不知道考虑的怎么样?” 亓官茫然,还有他不知道的事,“什么事还瞒着我?” 祥叔和蔼笑笑,“这事瞒不了你的,家里要添新夫人了。” “啊?这可是大喜事,哪家小姐?”亓官两眼期待地问。 祥叔说:“不是大户人家的,贤惠温婉的就好,能照顾主子贴身起居。” 李酡颜面无表情,思绪游离。 前两天祥叔突然来找他,说现在年纪也不小,身子也差不多,为了减少麻烦,干脆从外乡买个出身穷苦、知道感恩的女子为妻。 这样的女子能足不出户照顾他,他也有个嘘寒问暖的人排解寂寞,来日有了一儿半女,此生无憾。 “公子?”祥叔与亓官齐声叫道。 李酡颜绝望闭眼,“就按祥叔说的办吧。” 或许快刀斩乱麻,方能断了歪想邪念,才能早日解脱,从无尽深渊里爬出来。 晚上李酡颜睡在床上,脑海中满是屠云拥着倾城的画面,他不知怎么了,一直不能平静。 三更后终于入睡后,又被梦魇缠住,将他拉到另一个罪恶的深渊。 他竟然做梦与屠云赤身裸体,在床上翻云覆雨。 这梦做的真实又模糊离谱,屠云的两条腿在他肩上,下身紧紧相贴,隐约间,屠云竟然成了一个女子,在他身下受不住地娇喘。 李酡颜吻住她的唇,炙热巨物在屠云身体里钻入钻出,粘液打湿了床单,屠云的搂着他肩膀,香汗淋漓地叫他名字。 床帐在眼前摇晃,他捏弄屠云的乳儿。 从未摸过女子这物件,他彻底发了狂,将屠云弄得死去活来,张着嘴,痛苦地呻吟。 一场大梦后,李酡颜热汗透衣,他大口喘息,裆内一片冰凉。 他怔愣凝望床顶,伸手朝裤子里一摸,黏糊糊的浓腥之物让他脸若火烧。 李酡颜爬起来,将裤子换下来,之后再也无法入睡。 坐在桌边,直到东方冒出白肚。 房中在蒙蒙薄光中亮起来,李酡颜眼神发痴,眼前浮现起在山寨的场景。 也是这样一个清晨,屠云亲自喂他清粥,给他擦拭嘴角,笑意融融的眼睛里充满着柔情与珍视。 他从没有被那样温柔以待,好像在屠云眼中,他虽然是个残疾,但是仍有尊严和气节。 屠云玩世不恭的话语里,总是充满对他的重视,一口一个公子,不含杂任何贬低和恭维的意思。 想及此处,李酡颜眼泪滑落。 往后怕是不会再遇到这样的人了。 心病 屠云酒醒后就去找李酡颜,还没走到门口就见亓官驾马车出来,她以为李酡颜坐在里面,张臂拦住马车。 “要出去?” 亓官一抖马缰,从她身边绕开,满眼不屑。 屠云快步撵上,亓官有意越走越快,她无奈,足尖用力,飞到马车上。 亓官惊愕,勒马停住,“你要干什么?” 车帘被掀开,里面空空如也。 “你家主子呢?”她问。 亓官呛道:“你现在女有倾城姑娘,男有殷施琅,还惦记我家主子干什么?” “小哥说话非得这么不饶人?”屠云坐稳,与他肩并肩,“我这会是真有要紧事跟他说。” “你现在又不查案,能有什么要紧事,况且我主子要娶亲了,你少来烦他。” “什么?”屠云一把拿住他手腕,逼得亓官看过来,“你说真的?” “啊啊”,亓官疼得直叫唤,没好气地吼道:“当然是真的,我出门就是为了置办成亲所需的。” 屠云的心一下冷住,放开亓官,问:“日子也定了?” 亓官瞥了瞥屠云神色,“嗯,你到底下不下去?” 不下去他可就走了,要买的东西多,可不能耽误。 屠云不答,亓官也不敢推他下去,索性直接驾马车前进。 打四月开始,长街花样就多了,跑江湖卖艺的,抖空竹、耍大刀,变戏法...鹿灵县似乎突然有了活气。 走到一家布坊,亓官跳下马车进去买东西,屠云留在马车上,对眼前繁华黯然伤神。 忽地,街上传来一阵骚动,一个人神经兮兮地念叨着,“私塾的汪夫子死了。” 这人蓝帽白衣,一副儒生打扮,怀里抱着一本书,任何跟他说话都不理,从远至近,好似疯了。 方才繁闹的大街转眼就散了,只剩下杂耍之人边叹息边收拾行囊。 屠云扯过缰绳,不停歇赶到私塾,院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她勉强才挤进去,殷施琅与阿四阿超也在。 “汪夫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死的这么惨啊。” “是啊,我还是他的学生呢。” 门口哀声起伏,不绝如缕。 屠云阔步进去,年近五十的汪夫子躺在正堂地上,死状与前两个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是,汪夫子一介贫衣,在百姓中人品声望俱佳,与前两个人根本不是同类人。 殷施琅怒气冲冲走来,“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这事根本与商户没有关系。” 屠云在房中绕了一圈,汪夫子品格高尚,家中陈设简单,处处皆透露着简朴,连书架不知用了多少年,棱角磨损严重。 她问:“汪夫子可有家室?” 殷施琅说:“没有,他一生没有娶妻,专心教书育人。” “是么?”屠云附身,拔下汪夫子一根花白的头发,又到房中拿起木梳,梳齿上勾着一根粗细均匀的乌发,“你觉得这头发丝是汪夫子的?” 殷施琅夺过去一看,两根头发相差甚远,况且如今的汪夫子头上,很难找到一根全黑的头发。 “好了,把尸体抬回衙门,封门,等郡里来人交给他们。” 屠云离开汪夫子的家,徒留一脸震惊三人。 阿四佩服道:“公子,县太爷好厉害,一来就发现问题,比咱们这几天瞎忙活强多了。” 屠云就说了这么一句,殷施琅百思不得其解,“你们把尸体抬回去。” 殷施琅冲开人潮追上刚好上马车的屠云,“你心里已经有眉目了对不对?” 马车慢慢往前晃荡,屠云说:“知道也没用,你自己慢慢查吧。” 殷施琅把住车框,抬腿跳上去,“郡里不会来人的,这是你的辖地,就应该你来查。” “你也看到了,我无能为力。”屠云随意一推,殷施琅搡到地上。 屠云并未加速,仍保持原来慢吞吞的速度,走着走着,马头前突然闯出来一个人。 她勒马,才发现是殷施琅,不耐烦道:“殷公子还有什么事?” “我给你赔礼道歉,只要你肯查这个案子,我保证安安分分做个衙役。” “你不是相信你爹是清白的吗?害怕什么?” “我...” 屠云驾马绕开他,殷施琅小跑跟上来,齐头并进道:“实话跟你说吧,我...” 屠云会心一笑,“你也没把握你爹有没有干过什么龌龊的事情,所以才急于揪出凶手,对不对?” “是,只要你能查个水落石出,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本公子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万一查到你爹身上呢?” 殷施琅心一横,“我爹不会做这样的事,他满脑子都只有生意。” 屠云轻笑,看不出殷施琅对他爹竟然如此信任,“上来吧。” 殷施琅两脚一蹬,坐到屠云身边,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屠云说:“事先说好,全部听我的,如果敢胳膊肘往外拐,那就滚出县衙,永不再用。” “行”事到如今,屠云能开恩,殷施琅不从都不行,“你说什么我照办总行了吧。” “你轻功怎么样?” “还行。” “那先回去睡一觉,天落黑之后到县衙来找我,不要穿明亮的衣裳,黑色最好。” “干什么?” “照做就行。” “屠云,你竟然抢我车。”亓官列在街中心,叉腰一指。 屠云望着他手里拿的红布,若有所思,勒马让殷施琅下车,帮着亓官把买的东西装到马车里。 亓官被屠云举动吓了一跳,手脚无措,也说不出难听的话了。 屠云莫名其妙陪着亓官逛了一整天的街,把该买的东西都买完了,在日落西山时,披着一身晚霞回去。 亓官不放心地问:“你不会又在打什么歪心思吧?” “我歪心思多了,你确定要知道?”她没力气地嘴贱一句。 “哼,你整日就会贫嘴,主子就是听了你的甜言蜜语,才这么难过。”他气势逐渐弱下去,变成了叹息。 “他难过个鬼,都要做新郎的人了,偷着乐还差不多。” 亓官不容许有人污蔑主子,“碰上你这么没心没肺的人,怎么可能不难过。京城来的了不起吗,刚跟主子好几天,转头就去找别人了。” 屠云说:“我这会儿心情很糟糕,你最好不要胡说八道。我一百个想跟他好,现在是他不乐意。” “你想的美。”亓官说:“主子家里就他一个,跟你好了,那不就是断子绝孙?而且传出去也不好听。京城是京城,北襄是北襄,两个男人在一起,主子脊梁骨都要被戳烂。” 屠云一面后悔没跟李酡颜说清楚,一面又觉得闷气,“所以不跟我好,他就可以随便找个人成亲?”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主子需要的是能一辈子对他不离不弃,照顾他的人。” “你怎么就知道我做不到,我肯定比任何人都疼他。” “切,我才不信呢。”亓官又说:“再说你也不能生孩子。” “你...” 亓官挺直腰杆,脖子伸长,势要比屠云高一头,平日吵架他从来没赢过,这次可算出了一口恶气。 马车停到李宅,亓官还没敲门门就自己开了,谢赁背着药箱从里面出来。 屠云问:“谢先生怎么来了?” 谢赁弯腰施礼,“大掌柜病了,我来诊脉。” “严重吗?” “这...”谢赁想起方才病床上李酡颜烧糊涂喊屠云的场景,说:“现在烧还没退,县太爷可以进去看看。” 话刚落音,屠云就提摆闯入家门,一路疾跑超过亓官,对房檐下正煎药的祥叔点头打招呼就上了楼。 房中,苦涩的药味弥漫,李酡颜脸颊苍白如雪,浑身滚烫。 “李酡颜?”她轻轻唤了一声。 李酡颜恍惚睁开眼,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颤巍巍伸出手,想去抚摸屠云。 屠云握住他伸来的手,攒眉问:“你怎么突然病成这样?” 亓官端着黑乎乎的药汁上来,说:“主子总也不睡,没事就坐着,昨天就已经不舒服了。” “我来吧。”屠云没等他回答,药碗直接夺过来,一股苦味熏得她五官一凑。 “...那你喂吧,我去把马车上的东西搬进来。” 屠云白瓷勺舀起一勺,小心翼翼从微张的白唇里送进去,李酡颜喝了一半,另一半沿着嘴角流出来。 屠云捻起袖口就擦,丝毫不觉得脏,紧接着又送进去第二勺。 李酡颜攒着精神,眼睛犹如枯井,孤寂地看着屠云。 喝完了药,屠云的袖口也湿了一圈,她放下碗,深吸一口气,说:“成亲日子没几天了,你要不把身体养好,新娘子要生气了。” “新娘子不会有县太爷这么小气。” “在你和亓官眼中,我就不是好人对吧?” 自愈 李酡颜忽然捂嘴咳嗽,身体在床上难以控制地颠动,最后侧身向外,咳得眼眶又红又湿。 屠云轻轻拍打后背,听到李酡颜说:“你还在意这个?” “你的意思是说我厚脸皮?” 李酡颜咳完之后,后背缓慢平躺,眼泪毫无征兆流出来。 屠云伸手将他眼角的眼泪抹掉,“之前你看我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流眼泪,难受死了。如果不是公子施以援手,我恐怕难有今天。” “难为县太爷还记得我为数不多的好心。” 屠云笑着点头,“是啊,转眼你都要成亲了,真是没想到,咱们俩终究没成事。” 听到这句惆怅中带有感伤的话,李酡颜扯着苍白的唇道:“县太爷用这话骗了不少无知少年吧。” “你怎么就知道我对你不真心?”屠云俯身,与他鼻尖对鼻尖,低低细语,“如果我是个女子,你还会娶其他人吗?” 一股酸意莽入鼻腔,李酡颜眼角泪水不止,强行挤出一抹苦笑,“如果县太爷是女子,我就娶了你,只要县太爷不嫌。” 一吻就落李酡颜唇上,他闭上眼,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接触。 李酡颜还在发烧,屠云本欲浅尝辄止,谁料一亲上就舍不得撒口,单手扣住他后颈,将这吻无限延长下去。 “主子”亓官冒冒失失进门,吓得屠云心一颤,赶紧跟李酡颜分开。 李酡颜在枕上扭过脸,耳朵和脖子都发红。 屠云握住他的手,说:“我晚上有事,明日来看你。” 李酡颜糊里糊涂点头,根本没想其他。 屠云与亓官擦肩而过,忙步下楼。 亓官关上门,感觉气氛有些奇怪,蹲在床边给李酡颜掖被子,问:“主子跟县太爷和好了?” 李酡颜迟钝地反应了一会,没精神道:“什么和好不和好的。” 亓官说:“肯定是他又使了什么花言巧语吧,刚才在路上我都差点心软,您可不能相信他。” “他说什么了?” “他说一百个愿意跟你好,还说肯定比任何人都疼你。我才不信他呢,整天疯疯颠颠的,一边搂着倾城,一边又说这些,真是可怕。” “你说真的?”李酡颜如同回光返照般怔住,屠云竟然敢公然说出样的话。 “公子说哪句?” 天色已晚,屠云刚走出李酡颜住所就在墙根下看见殷施琅。 他哼道:“一猜你就在这里,看不出来,你跟姓李的关系还真不错,没事就往他家跑。” “等你成了县太爷再来管我吧。” 殷施琅又发难道:“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让我穿黑衣,你却穿个蓝袍子。” “放心吧,来得及,跟我走。” 屠云门都不进,转身朝人烟稀少的街上走去,最近凶杀案闹的,天一黑街上就没人了。 “去哪儿?” “汪夫子家。” “尸体你都搬来了,还去汪家干什么?” 屠云不答,径直与去了汪夫子家,不过没进去,而是飞到树上,躺在树枝上蹲守。 殷施琅也飞上来,摇摇晃晃抓着树枝,问:“这是干什么?” “前半夜你守,后半夜我守。”说完屠云很不客气闭上眼,睡过去。 月亮悠悠升高,殷施琅不知不觉打起哈欠,一会睡一会醒。 不知过了多久,殷施琅再睁眼便看到汪夫子院里有个黑色影子,不经意哆嗦起来。 感觉树枝颤动,屠云睁开双眸,顺着殷施琅的视线往下看,勾唇一笑。 “这这是汪夫子的鬼魂吗?” “想知道是不是,下去看看不就得了。” “啊?下去?” 殷施琅刚表示玩惊诧就见屠云垂直跳下去,双脚落地轻若秋叶。 见屠云不等他,殷施琅慌了,急急跳下去,没想到“鬼魂”坐上了一顶黑色花轿。 花轿脚步未停,直接出城,朝一处野林去了。 冷寂的野林中鲜少见有人家,走了半个时辰才看到一户未掌灯的土坯房。 花轿抬进去,之后就没了动静,也不见点灯。 屠云蹑手蹑足靠近,里面不闻人声,试着敲敲门,门却自己开了。 黑漆漆的土坯房就两间房,树枝干柴垛有半人高,其他什么都没有,花轿和轿夫全都不翼而飞,凭空消失。 一阵夜风袭来,屠云后背发凉,掏出火折子吹亮,在屋子仔细观察一番。 殷施琅见人凭空消失,牙花子都在害怕,“怎么回事啊?” 屠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下巴指了指柴垛,“抱开。” “我?”殷施琅指着自己鼻子。 她脸一扳,半明半暗的神色自带阴森鬼气,“不然呢?” 殷施琅无法,只能默默把体重较轻的树枝搬开,扔到一边,脚下竟然隐隐回荡空响。 “这里肯定有暗道。”屠云断定。 她拿着火折子在墙壁寻找,土坯墙上有个线裹的指环,勾住一拉,树枝下方的地板突然上升,平移,一个黑咕隆咚的楼梯暗道就在眼前。 殷施琅惊愕,“你也太神了。” 屠云俯身,暗道内似乎有脚步声,应该就是抬轿子的人。 她毫不犹豫跟下去,暗道宽广如街,即便视线不明,但只有一条道可行,摸着冰凉的墙壁便可跟上脚步声。 又走了很久,屠云始终跟脚步声保持距离,后来发觉前方有亮光,立刻拉住闷头往前走的殷施琅。 “怎么了?” “他们要上去了。” 殷施琅立刻住脚,果然听到有不同的声音回传进密道。 声音停了之后,亮光消失,眼前猛然一黑,地道里的声音全部消失。 屠云跟过去,点燃火折子,趁殷施琅不备,踩着他的腿往上一窜,两腿在壁上左右攀蹬。 终于到了顶端,屠云一字马撑住,隐约听到有很多男人的糙声,他们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还有一些晦涩难懂的词汇,应该是他们的方言。 屠云跳下去,殷施琅捂着大腿,五官抽拧。 “走吧” “不上去?” “不了,人太多,你去吧。” 屠云拿着火折子原路返回,殷施琅瘪嘴跟上,两人再回到城里时天已经亮了。 殷施琅软磨硬泡道:“你两句话好不好?你怎么知道会有轿子来接人的?” “王翦门开着,血迹一路滴到后门,这凶手不是不小心,就是故意在误导,告诉我们他已经逃走。既然能布下这么一个大局,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粗心大意,所以之能是后者了。” 殷施琅不可思议,“你的意思凶手根本没走?” 屠云点头,“我去问过毕小堡,城里他从没见过黑色花轿,而我两次见黑花轿都是在午夜时分,都是在城里死了人之后。” “那顶多算巧合吧,再说毕小堡才见过多少花轿。” “呼啦”屠云将四个铜板扔到卖馒头的摊位前,“两个馒头。” 殷施琅听得入迷,也要两个馒头跟屠云一起走。 接过馒头,屠云边啃边往前走,“真正让我起疑心的,是那天轿夫的脚。一般轿夫收入拮据,加上为图轻便都会穿棉布鞋,而那些人穿了一双保暖抗寒的狼皮黑靴。” “哦,我明白了,皮质靴子贵,一般轿夫可穿不起。” “也有一种可能,靴子皮是他们自己猎的。” 听完,殷施琅从未觉得自己头脑如此清晰,像沉昏许久终于拨开了云雾似的,“那现在怎么办?” 屠云说:“现在立马回去,带人把国丹斋、陈家、汪家,全部翻个底朝天,发现有任何可疑速来禀报。” “翻他们家干什么?什么东西可疑?”殷施琅原地着急,一头雾水。 屠云不搭理,回家换身衣服,直接去找李酡颜。 祥叔步履蹒跚来开门,“县太爷请回吧,公子还没醒呢。” 屠云看了看天,日头已经高出屋顶,“好,那麻烦您告诉李公子,就说我来过。” 祥叔点头。 屠云单等门一关,迅速窜上房顶,沿着墙头走,纵身翻上二层,轻轻扣了扣李酡颜的窗户。 刚喝完药的李酡颜看到窗外蹲着一个人影,下床推开窗子,屠云直接钻进来。 “我就猜你该醒了。” “你”李酡颜看向陡峭的窗外,心有余悸,微怒,“你不能走门吗?” “我倒想,关键进不来啊。”屠云拍拍身上浮沉,“你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 李酡颜点头,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屠云走后他踏实睡了一觉,今早就有精神多了。 他挪步回到床上,看到屠云头顶有土,问:“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地道”屠云坐过去,却看到床头有一副画轴,昨日来时还没有。 她手快拿过来,抻开一看,是个女子的画像,“这就是你的新娘?” 这是早上祥叔送来的,他忘了收起来。 屠云一口气堵在心里,言不由衷道:“这么漂亮的姑娘,配的上你。” 她这样幼稚一恼,李酡颜心里反而高兴,病也好像不治而愈了似的,心里雾障也驱散了。 表明心意 гóuщeп8.čóм 他道:“陈栩生、汪夫子、还有王翦并没有什么交集,三个人身份悬殊,往来平平。不过有几次商帮聚会,他们三个经常同桌,似乎有共过事。” 屠云有了兴趣,“当时同桌的还有谁?” “方海生”李酡颜说:“他是个举人,经常给商帮出谋划策,殷老爷较为看重,所以经常参加聚会。” “这四个人经常去你的水烟坊?” “举人和汪夫子少一些,不过陈栩生和王翦比较多。” “你怎么记得如此清楚?” “水烟坊的账目是我亲自过目的。” 屠云了然,凑近他说:“水烟坊一直被盯着,你知道吗?” “谁?”楍妏后續鱂茬м𝔦м𝔦se8.cōм哽薪 綪箌м𝔦м𝔦se8.cōм繼χμ閲dú 屠云并未直接回答,“这案子能不能破,还需要公子帮忙。” 李酡颜忽觉山上那个运筹帷幄的屠云又回来了,微笑道:“县太爷要用人?” 他总是不问缘由地帮她,屠云咬唇轻笑,“嗯,殷施琅的家丁去抄家翻东西还可以,不过要对付经验丰富的猎户,还是弱了一些。” “猎户?”差点忘了这个,“我听说最近本县来了一帮外地猎户,是他们?” “应该是吧。”她将花轿接走的事情对他和盘托出,“我刚从地道回来,地道那头不知有多少人,所以要找一些功夫好的。” 李酡颜细细思量后,心中有了主意,故意逗道:“县太爷真是会惦记。” “是啊。”屠云忍着想上手抚摸他的心,认真地望他眼睛,“我这人除了脸皮厚,胆子也大,连公子我都惦记上了。” 李酡颜心神一荡,有这亲口的一句,他就彻底想通了。 不管屠云是男是女,他都在劫难逃。 “不让县太爷白惦记,你只管安心查案。” 屠云一时迷茫住,“你的意思是?” 李酡颜面色一红,说:“快走吧。” 屠云走后,李酡颜叫来亓官,“你去告诉祥叔,快把亲退了,多赔些银两给女方。” “啊?您不成亲啦?” 亓官不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都准备差不多了,突然又要作罢。 “嗯,不成了。”李酡颜又催道:“你快去跟祥叔说一声,让他速去速回,别耽误了。” “哦”亓官挠头下楼。 祥叔得知后立马上楼追问为何,李酡颜坐在窗口,淡淡道:“我知道祥叔为了我好,但我不能坑害他人。” “公子难道真对县太爷” 李酡颜点头,“是我让祥叔失望了。” 他不是三岁小孩,也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不管屠云什么身份,是男是女,他管不住自己,只要是他就行。 只要屠云一靠近,他就无力思考,什么后果都不想顾了。 “冤孽啊,来日他走了,娶了亲,主子又该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未来的事他不能预判,但现在他很清楚要做什么。 活了三十年,他习惯修身养性,心无波澜,将人该有的喜好、好奇心都克制,适应孤独和平静。 这些他都忍过来了,唯独屠云不行。 他无法忍受屠云跟旁人亲亲我我我,总是情不自禁思念,从来没有如此放不下一个人。 “主子您以后肯定会后悔的。”祥叔恨铁不成钢地说。 / 一入夜,李酡颜招呼的人便到了。 这帮人魁梧雄壮,膀大腰圆,粗粝的面颊像是被寒风暴雨侵蚀过的山壁,手里拿着弩,身上杀气凝重。 “你们是”屠云猜测,“猎户?” “嗯,我们是给李掌柜供皮草的猎户,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县太爷放心,这件事包在我们身上。” 屠云笑了,若论聪明才智,李酡颜绝对比她厉害,这帮人连老虎都能打下来,必定骁勇善战,耳朵灵敏。 跟抬轿子的人又是同行,可以说是知己知彼了。 “好,那就麻烦各位了。” 屠云与猎户们骑马出城,很快就到了毛坯房,顺着暗道走下去,猎户们打头阵。 常年打猎的他们脚步生风,在漆黑闭塞的暗道也能毫无阻碍地前行,在他们的带领下,屠云觉得没走多久就到了出口。 一个猎户扬起头,观察上方,别看他五大三粗,两脚左右一蹬,行动极其敏捷。 他先用手敲了敲,对下面点着火把的其他人说:“是个薄板,锯子给我。” 这帮屠户比她想象中要灵活,一个小锯子扔上去,沿着木板的缝隙开始慢慢拉锯。 伴着细微的锯声,屠云问:“你们好像对这种地道很熟悉?” 猎户笑了笑,“这种地道我们每年都要挖一次,保命也储备粮食。” “没错,北襄一到冬天就非常冷,单独行动等于自取灭亡,我们就像群狼一样,十月份就到山里把地道挖好,从十一月份起离开家,转年二月底回家,食物都藏在地道,有时候还生火煮饭。” “那万一没吃的了呢?” 猎户果断道:“那就吃狼肉,地道里主要是储存蔬菜,免得风雪太大,会得盲眼。” “冬天能猎到的动物少吧。” “可是能猎到珍贵的皮子,比如白狐,老虎,豹子一个冬天猎到几张皮,就够我们几家吃一年的。” “这么夸张?”屠云难以置信,不是说无商不奸嘛,李酡颜竟然没有压榨他们,“你们愿意给李掌柜猎皮,是不是他给的最多?” 猎户们当然地笑了笑,又说:“李掌柜把我们家人都安排在郡里,那里有好的生活,我们对他都很感激。” “这么大的成本,他能挣到钱?” 北襄郡有很多皮草店,竞争应该很大,物多价自廉。 一张皮对她来说是天价,但对本地的商户或者有钱人来说,可不算什么。 “这个我们不清楚,李掌柜生意做的大,连外郡都有,应该自有路子。” 话说完,头顶洒下来一道纤细的白亮,那人锯了半天,木板还是木板,纹丝未动。 “锯不开?” 旁边的猎户解释,“这种木板口,都是在门上横着一道闩,就像门一样,把闩锯断就能打开了。” 为防止上面有人看守,猎户们让屠云先退后,打开木板,几个人如虎豹一般冲上去,眨眼就不见了。 屠云听到外面一阵慌乱,即刻蹬步追上去,映入眼帘是个破旧的院子,一帮人在逃窜,而她所站的位置,正是院子中央。 “嗖嗖”两个短箭从耳旁擦过,现场一片混乱。 屠云下命令,“一个不留,全部带回去。” 对方跟她来的人差不多,看身形应该就是抬轿子的人,屠云趁乱混入房子里。 桌上灯火摇摇颤动,一张张血迹干涸的脸皮挂在墙壁上,旁边还有剥皮的月牙形刀具,这场景任谁都难以接受。 屠云镇定在房中翻找,在床下的一个小柜子里发现两个瓷瓶。她全部装到袖子,而这时后脖子忽然一凉。 “你还找什么?” 屠云咽了咽口水,低眸看了看脖子上的凉物,竟然是一把锋利的斧头,“你们就是凶手。” 女人咬牙切齿地说:“是又怎么样?他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就算是罪大恶极,你们也不该这么做。” “你知道什么?”女人悲愤发狂,扬起斧头,看向屠云的脖子。 屠云手肘往后一击,正中女人胸口,女人后退几步,斧头差点没拿稳。 屠云趁机转身,对方身穿粗布,面颊皴红,手指粗糙,本应恭顺的眼睛充满了嗜血的仇恨。 她再次朝屠云看过来,屠云轻松躲过,一把夺下斧头,踹开,“跟我回去,不要一错再错。” “错?他们犯错的时候谁来惩治了。”女人歇斯底里地吼着。 这时猎户走进来,禀报,“大人,全部捆在院子里。” 屠云走出去,院子里捆着四男两女,加上屋里的,一共三个女人。 “应该还有一个。”屠云忽地想到什么,告诉猎户们,“把他们全部带回衙门,屋里的人皮也带回去。” 屠云跑出院子,周围屋舍高低错落,有的人家还在亮着灯火。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院子竟然就在城内,而且离水烟坊很近,原来他们通过地道又回到鹿灵县。 屠云驾驭轻功,犹如鬼魅一般在屋顶上穿梭,水烟坊今夜仍旧华灯亮彩,客流如云。 看到卖胭脂的姑娘还在时,屠云松了一口气,从房顶一跃而下,来到她面前。 她淡然笑笑,“小郎君还要胭脂?” “我一直都在好奇,你为什么要监视水烟坊,所以逛了几天水烟坊也没明白,直到昨晚才知道,你是为了等人。” 女人十分从容,“您上次的胭脂应该还没用完。” 屠云从怀里掏出劣质胭脂盒,“以色示人的烟花女子怎么会买这种粗制胭脂水粉呢,除非你是在等人来,等一个你要报复的人来。他曾经是汪夫子,也是王翦,也是陈栩生,现在是方海生,我说的对吗?” 成事 女子说:“我卖胭脂难道犯法吗?” “你说水烟坊人来人往,但去烟花之地大多都是男子,怎么会有人买你的胭脂?”那晚为数不多的交谈中,她已经暴露了甚多。 “县太爷果然机敏,前几日听说您不查此案,我还挺高兴的。”她望着屠云,眼泛涟漪。 “我如果不这么做,你们不会对我放松警惕。” 女子笑着,眼泪却流下来,她伸手随意擦了,说:“杀了三个人,也值得了。” 屠云叹了一口气,“跟我回衙门吧。” 女子推着胭脂摊跟她回到衙门,一路上两人全然无话,虽然找到凶手,但屠云内心却高兴不起来。 她隐隐感觉到,这又是个很难断的案子。 老天真是不想让她消停啊。 有殷施琅的前车之鉴,毕良把牢房已经修建好,不过牢房底子太差,即便修好也是脆弱至极。 为了防止犯人逃脱,猎户们用铁锁把他们手脚都捆上,两间牢房里回荡着“哗啦哗啦”的声响。 胭脂摊留在后院里,女人主动去了牢房,戴上脚铐,安静蹲在墙角,过分沉静的眼睛,让屠云感到奇怪。 “大人,那我们就回去了。” “嗯,各位辛苦了。” 猎户们一个个走了,屠云锁上牢房,然后去找毕良。 从接连发生命案之后,毕良一直没来过县衙,美其名曰案子没破,暂时用不到他,真真的胆小如鼠。 院子里亮着烛光,屠云敲敲门,开门的是猴性子的毕小堡。 毕小堡嘴里东西还没嚼完,腮帮子鼓鼓囊囊,“你怎么来啦?” “你爹呢?” “在屋里吃饭呢。” “叫他出来。” “是不是案子破了?”毕小堡小声打听。 看到他鬼精鬼精的小眼神,屠云说:“是啊,不然我有脸来找你爹呢。” “那可太好了,我终于能出去玩了。”这段时间爹一直不让他门,在家都快闷死了。 毕小堡噔噔噔跑回屋里,随后毕良激动走出来,“大人,案子真的破了?” 屠云聊赖“嗯”一声,说:“犯人现在都关在牢房里,你去守着,别让他们跑了,不然又得有人死。” “是是是,属下这就去。”毕良回屋拿了一件衣裳披上,脚步乱晃朝县衙走去。 屠云打个哈欠,慢悠悠跟在后方,路过李酡颜的宅子门前特意留意两眼,疲惫一扫而光。 她忍不住上前叩门,竟然是亓官。 “这么晚,你来干什么?” “你主子睡了吗?” 她本来不作希望,不过亓官却给了她一个意外的答案,“没有,不过心情不好。” 屠云担忧,二话不说就往里冲。 上楼,敲门的礼数也忘记,直接推门而入。 房中,李酡颜一袭发白的淡绿色柔衣,坐在桌边自斟自饮,颊上晕染淡淡粉曦。 “你怎么喝起酒了?”她紧张道。 见到屠云,他恍惚一下,笑问:“凶手抓到了?” 屠云关上门,“你给了这么得力的帮手,怎么会抓不到。” “那就好。”李酡颜晕乎乎点头,喝完杯中酒,踉跄往床边走。 屠云箭步扶住,李酡颜沁水的明眸慢悠悠打量屠云,“查案这么久,也该乏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亓官说你心情不好?” 李酡颜上了床,“不过跟祥叔拌了几句嘴。” “为什么?” 李酡颜醉恹恹地笑说:“我违背了他的意,将亲退了。” “为什么?” “县太爷真的不知道?”他勾住屠云脖子,吻了吻唇,终于趁着酒意说出心里话,“我也惦记上县太爷了。” 屠云心跳如鼓,静静看他。 李酡颜醉声醉气地打趣,“县太爷好本领,迷得我神魂颠倒。” 屠云怦然心动,放下幔帐,轻轻伏在他身上,吻啄他的脸庞。 “我才对公子一顾倾心,再顾刻骨。” 情话入耳,撞进心田,李酡颜情不自禁捧着屠云的脸吻上去,两人像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火花四溅。 屠云被压倒在床,亲眼看到李酡颜痴迷的神情,心跳加速。 吻的意乱情迷时,李酡颜的衣袍散开,露出雪白病态的胸膛。 屠云轻轻抚摸,李酡颜战栗的同时也将她层层衣衫剥落于床榻间,之后便是迷茫停顿。 “怎么了?” 欲望上头的李酡颜如同无知稚童,憨憨地问:“两个男人如何行事?” 屠云憋笑,将李酡颜的手从斜襟中伸进去,按在柔软的胸上,以最直白的方式告诉他实情。 李酡颜红润的脸一下愣住,痴呆呆看着屠云。 屠云忍笑,拔掉挽发的簪子,长发瞬时散落在肩上,然后将他推倒,吻在胸膛。 刚吻两下,李酡颜霍然翻身,飞舞的云袍将她笼罩住。 李酡颜扯开衣襟,看着她不着寸缕的胸,屠云一下紧张起来,心脏咚咚乱跳。 下一刻,李酡颜俯身吻住粉嫩的乳儿,屠云感到一阵酥麻,身子瑟瑟抖了两下,随后便是从未有过的滋味。 李酡颜一边捏住冷落一只乳团,一边用嘴啃咬另一只,屠云咬唇嘤咛,身子不受控制想蜷缩。 李酡颜着迷似的伏在胸前饱满的香丘里,不时用舌尖挑逗粉尖。 屠云感觉汩汩热潮从上至下地流窜全身,四肢百骸都酥麻发痒。 胸口湿漉漉的,被吮过度的奶儿感觉到一丝丝痛意,屠云轻哼两声,双腿蹬了瞪被子。 骑在身上的李酡颜立即有所察觉,松开亮晶晶的红梅,抬起头,望她。 “疼”她娇气道。 下一刻李酡颜的举动让屠云心里发软,他竟浅浅亲了她的唇,说:“对不起。” 两人衣衫纷乱,坦胸露乳的屠云红着脸,手往他下身摸探,轻松便找到命根子。 李酡颜呼吸明显一停,屠云顺着粗根上下套弄,堆积在腰间的柔衣一下下被顶起。 速度越发快了,李酡颜呼吸发喘,脸比幔帐还要红上几分。 屠云手中物件滚烫发硬,膨胀的快要握不住,柱身青筋盘错,一下变得狰狞雄壮。 忍到极致的李酡颜将她双腿分开,手指摸索到腿心之间,一道白嫩绒茵的细缝渗出粘腻的清泉。 感觉到有异物闯入,屠云情不自禁扬头,手中粗壮的东西被抽走。 随着手指一点点进来,屠云将被子抓出波澜,胸膛起伏剧烈,成熟的红梅格外诱人。 李酡颜慢慢往里摸探,刚进一节手指便碰到屏障,他拔出来,将屠云双腿环在腰上,身子浅浅压低。 一个滚烫之物抵住腿心,比她刚才握住的时候还烫,直奔未开垦的窄穴,缓慢往里占领。 中途屠云皱了皱眉,觉得自己下面要被撑坏了似的,并不疼,就是有点吃不下的感觉,好撑,好涨。 李酡颜循序渐进,慢慢破了屏障,与屠云成了一体。 他没想到竟然这样入了大半截,不确定问:“疼不疼?” 屠云抬头,用手把他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抹了,摇摇头。 怎么感觉他比她还难受。 两人静静对望,李酡颜忽然低头,吻在她心口,手臂环住她的腰,缓缓抽动起来。 屠云浑浑噩噩,身子在红软香被上耸动。 她难以形容这种滋味,因为是不曾有过的,很神奇,让她脑子想不了任何,只想叫唤。 “嗯..李酡颜..” 她娇声一喊,李酡颜瞬时失控,下身狠撞了一下,里面媚肉紧紧绞住。 屠云滑腻的身子像泥鳅,猛地蜷缩,“好深..” 屠云眼眶发红,呼出堪比酷暑的热气,紧紧搂着李酡颜的脖子,轻轻唤他酡颜。 声音如六月飞絮,让他心里痒的难受,箍住细腰,进出越发迅猛。 屠云牢牢抱住他,身子将床架都带动起来,“格叽格叽”乱响。 被弄了许久,屠云感受到可怕的快意,又细又长的玉腿突然慌张地捆紧李酡颜的腰,小腿在后腰交迭在一起。 不知为何,这时两人非得紧紧贴在一起,她才觉得安稳。 李酡颜不断顶弄,撞得屠云喊不出声音,她觉得下面要被弄破了,火辣辣的。 “酡颜...”她软绵绵叫了一声。 李酡颜也到了顶峰,松开精关,两人同时到了九霄云外般畅快淋漓。 屠云粉色身体泛着汗光,浸透的碎发弯弯曲曲贴在脸上,沉重的头在枕头上静静喘息。 那物仍被她依依不舍地吸住,李酡也不想拿出来,手拢住胸前软糯的小包子,浅浅动起来。 爽感再度来袭,屠云低低吟喘,累的睁不开眼睛,这两日她几乎没睡,现在又干了这等体力活,意识逐渐迷离,歪头睡过去。 见她睡了,欲望未平的李酡颜从暖巢里抽身出来,一股白浊掺着红丝流到被褥上,女子腿心被撞得发青。 漏网之鱼 缠绵一夜,屠云再睁眼已是天明,均匀的呼吸喷在颊上,一侧头,正好看见李酡颜的眼睛。 两人对视后脸颊骤然发红,本来有一肚子的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屠云难为情地往下缩了缩,被角盖到鼻尖,身上光溜赤裸,极其没有安全感。 她努力掩饰尴尬,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李酡颜不回答,手臂僵硬地从被子外拥紧她,连人带被护到怀里。 被紧紧包裹的感觉极好,像李酡颜的人一样温柔可靠,屠云转过身,贴靠在他心口。 刚依偎片刻,一声暴跳如雷的怒吼声从窗外飘来,“屠云,死人了,你听见没有?” 是殷施琅,屠云眼眸一惊。 李酡颜知道她心中所想,坐起身,把衣裳捞过来给她。 屠云迅速接过,一件件穿上。 临走前,屠云回望他一眼,欲言又止。 李酡颜眼眸同样的热烈,嘴上却细声慢调地告诉她,“你先去查案,等空闲了再说。” 屠云慌乱的心一下安稳了,笑笑,“那你等我。” “嗯,小小心点。”李酡颜紧张地结巴起来。 屠云开门出去,亓官骂着走上来,“这个殷施琅,都说了县太爷不在,还在门口扯嗓子大吼,存心不让人睡觉。” 两人在门口打个照面,亓官直接愣住,“你你昨晚竟然真没走?” 主子突然不成亲,里里外外都要忙活,昨晚一直到夜深才有了歇空,还以为屠云已经走过了。 “我现在就走。”屠云笑了笑,眨眼就消失楼梯上。 亓官着急忙慌上楼,却见李酡颜慢条斯理系着衣带,转手去拿外袍。 “主子,县太爷昨夜留宿了?” “嗯” “那”亓官看了眼凌乱的床,脑子嗡嗡作响,不知想到哪里,眨眼问:“那没发生什么事吧?” 李酡颜脸色一红,说:“你驾马车跟着县太爷,她去哪儿,你就送她去哪儿。” “????”亓官傻傻“哦”一声。 殷施琅站在墙头外依旧没完没了地喊,屠云出门看到他,一脸无奈,“哪里又死人了。” “你果然在这。”殷施琅看屠云像是刚醒,指着鼻梁说:“有县衙你不住,总往李酡颜家跑什么,也不怕脏了人家门槛。” 屠云淡定挽好头发,用木簪插住,问:“谁死了?” “你这么聪明猜不到吗?” “方海生?” 殷施琅抱臂,“嗯” “不应该啊,凶手昨夜已经落网了。”屠云纳闷,“难道是那个漏网之鱼?” 屠云动身跑起来,忽然感觉双腿酸软,私处隐隐发疼,不得不停住脚。 “你怎么了?” 屠云适应一会,由跑改成快走,“让去你查那三个人的家,发现什么没有?” “什么都没有,我还被王夫人一顿数落,说什么查了这么久,尸体不归还不说,现在还把他家翻了一个遍。” 想想他就觉得憋气,堂堂殷家二公子,何时受过这种气。 屠云说:“其实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要想知道真相,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驾——”亓官驾马车赶上两人,对着屠云说:“我家公子说了,让我一天都跟着你。” 屠云心头甜若蜜糖,毫不犹豫坐上去。 殷施琅一脸不解,“姓李的何时这样好心?” “爱坐不坐,不做拉倒。”亓官说完,缰绳一甩,“哒哒”远去。 “喂等等本公子。” 远远看到方海生的家,过分华丽的宅子让屠云眼前一亮。 青灰色硬板浮雕墙,庭院宽阔有池,主楼是六椀落地窗,廊檐竹帘卷起,古旧中带着高雅之气。 “方海生不就是个进士么?住这么大的房子?” 亓官说:“他祖上三代为官,结果他年过三十五还没高中,之后就没再考过,也没娶亲。” 屠云“哦”声点头。 方宅门口,亓官在门口等着,屠云走进院子。 方海生女眷颇多,个个年轻貌美,瞧着都不足二十,站在廊檐下轻轻啜泣。 “你进去看尸体,我问问其他人。”屠云对殷施琅说。 几个婢女哭哭啼啼,说话时断时续,屠云问了半天才得出结果——方海生前几天行径古怪,屋子里似乎藏着一个女人。 “你们见到什么模样了吗?” 婢女垂泪摇头,“先生不许我们靠近主楼,只是深夜送茶叶时看到几次窗影。” “对,那女人说话憨声粗气的,先生死后她就不翼而飞了。” 不翼而飞? 屠云立马去找殷施琅,碰巧殷施琅也看完尸体出来,激动地说:“跟之前死的一模一样,没什么区别。” 屠云说:“如果按照之前的杀人方式,那凶手应该还藏在方家没走,你现在回去叫人来,把这里全部搜查一遍。” “好。” 殷施琅回去叫来阿四和阿超,四个人在方家翻了两个时辰也一无所获。 屠云累的实在走不动,站在二层楼角稍作休息,意外看到厨房边上有个其貌不扬的小屋子。 她走下去,问婢女,“这里面装得什么?” 婢女们不约而同摇头,“不知道,我们都是刚来的,这个门从来没打开过。” “阿四阿超,把这个门撞开。” 在一番撞击下,小屋的门终于缓缓打开,而里面的场景却让人心惊肉跳。 三把黑色铁烙放在结了蜘蛛网的刑具锅里,虽然没有明火,但里面黑炭犹在,刑具锅后面是个十字木桩,木桩上缠有蒙尘的铁链,旁边还有一把老虎椅。 光看着冰冷的刑具阿四便腿骨发软,“天啊,这里原来是干什么的?” 殷施琅试着抽了抽铁链,但铁链是锁在木桩上的,这么抽都是徒劳无功。 他无奈松手,掌中一片乌黑色铜锈,隐隐有股臭味。 “这是什么东西?”他拍了拍。 屠云面色阴冷,“人血。” “什么?”殷施琅赶紧抽出手帕擦了擦。 屠云拿起刑具锅里的铁烙,顶端竟然是个“娼”字。 “回去吧,凶手已经走了。”说这话时,屠云已经出了门,离开方家。 她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县衙牢房,毕良双手互相插在袖中,靠在门板上睡觉。 屠云将门打开,走进光线微弱,浮沉肆起的简陋牢房,外面一间关的是女人,里面是男人,他们都出奇的安静。 屠云隔着木栅,蹲在卖胭脂的女人身侧,“方海生死了。” 女人听闻后喜极而泣,扬首,一点点面对屠云,“大人虽然厉害,但我们还是赢了。” “是吗?”屠云尽可能放轻声音,唯恐再伤害到她,“铁烙的滋味不好受吧。” 女人泪蒙蒙的眸子一阵剧颤,“看来大人什么都知道了。” “可惜我知道的太迟了,你昨晚没有离开,是故意制造你们还没有等到方海生的假象给我,给那个已经潜入方海生家里的凶手拖延了一夜的时间。所以她得手之后,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留下等你们去接,而是直接跑了。” “大人真聪明。”女人由衷夸赞,笑中带泪。 屠云问:“为了报仇,要这么多人跟你一起死,值得吗?” 女人颤颤低笑,“大人难道天真的以为,受害者就我一个吗?” 这话震耳欲聋,屠云失魂落魄走出衙门,阿四和阿超抬着方海生的尸首回来,问她停在哪里。 她说:“随便吧,不要让狗吃了就行。” 殷施琅问:“现在凶手是不是还在逍遥法外?” “放消息出去,凶手已经全部缉拿归案,明日开堂审理。” 殷施琅怒道:“你在胡说什么,凶手我们根本没抓到。” “我说归案就已经归案,哪来这么多废话。”屠云高声压制,其他人再不敢有微词。 日头西沉后,屠云回到李酡颜家。 房中无人,亓官说:“可能去书房了。” 屠云没去过李酡颜的书房,刚进去就明白什么叫书海无涯,一列列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画卷,书案摆在窗口旁边,顽皮的晚霞跃在画纸上,斑斓的颜色镀在李酡颜衣袍。 李酡颜画画入神,等她到了跟前才茫然抬头,问:“你忙好了?” 屠云点头,歪头看看他的画,一只雪白的仙鹤立在群山之巅,傲视青山绿水,俯瞰山峦,颇有几分藐视苍穹的气度。 看来心情不错,能定住心作画。 “我听说仙鹤是骁勇之禽,可与翱翔九天的雄鹰搏斗。” 李酡颜放下画笔,“城里都在传,县太爷将凶手捉拿归案了。” “是啊。”屠云撩袍坐下,“查案容易断案难,你说为什么有些人一心匡扶正义,厘清是非黑白,可真的成了官之后,反而有了苦恼。” 李酡颜不紧不慢地说:“因为执法者只需要不放过罪犯,不诬陷好人就可。但为了官,便是从了政,需要衡量利弊,进退得当。” 屠云摇摇头,“归根究底,还是不当官的好。” 李酡颜说:“我朝官职就这么多,你不当,也会有其他人。消极的想,你如果是个好官,那就少了一个奸官,有利于百姓。” “那不消极呢?” “你至少可以维持一方和平,可以救很多人。” 屠云一笑置之,“可别给我扣这么大帽子,受不起。” 李酡颜猜测,“是不是凶手也是受害者?” 共枕眠 “你整日足不出户,怎么什么都知道?难道今日是我会错意,你是让亓官盯着我了?”她故意瘪嘴。 “刚才殷汤来过,找我商量点事。”李酡颜又拿起笔,蘸上颜料,将仙鹤的双足勾画出来,“经过这几日彻查,确实发现这几个死者有不轨行径。” “哼,他是听说凶手落网,才来找你商量对策的吧。” 李酡颜说:“商帮内部出了丑事,一旦公之于众,那他这个总头也难辞其咎,有可能会被郡里直接罢免。” 这就合情合理了,“我随便猜猜,如果错了,你再更正。” 李酡颜点头,“县太爷请说。” “这四个人是否一起做过买卖妇女的勾当?” 李酡颜微微含笑,“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死者都在家中不约而同私藏女子不让外人知晓,我猜测应该是买来的。” “你接着说。” “国丹斋的王翦家中有贤妻,为夫妻和睦,藏起来正常。但陈栩妻子回了娘家,他又在别院,为何也这样藏着掖着。” -“由此可见,这些女子的身份应该不简单。后来倾城无意间撞见到陈栩生家中有个乡野村妇,我才一下明白。” 李酡颜接道:“这些女子应该都已嫁做人妻,如果让人看到,会引来不必要的非议。” “对!”买卖妇女不仅有损名誉,而且是大罪,“由此又牵连出这个妇女复仇计划。” 李酡颜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这些妇女是被买卖来的,应该心有抱怨,不会如此温和顺从,还给王翦打扫画楼。” 屠云掐了一个响指,真是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们之所以顺从,其实是为了降低对方警惕,然后伺机杀人。” 她叹气,“这是一个早就做好的杀人局,先是蹲守在水烟坊,等待目标四人出现,然后投其所好,将妇女买卖出去。杀了人之后并不马上离开,而是门户大开,营造凶手已经逃跑的假象。实则是躲起来,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坐轿离开案发现场。” 李酡颜笑,说:“知道猎户狩猎吗?” “嗯?” “冬天的时候,猎户杀了狼之后不会立刻上去,而是埋伏在周围,确定狼群都撤退,没有了危险再出去。” 她叹道:“早知道就把你带着,兴许我就能早点破案了。” 李酡颜忍俊不禁,“你带我一个跛子,只会拖后腿。” 画好了,屠云凑过去一看,碧绿的群山中白鹤一身雪亮,不染纤尘,“你这么喜欢飞禽走兽,怎么不见养个小动物?” “想,但没精力。”他平淡地笑笑。 天逐渐黢黑,屠云在李酡颜房中吃了饭,不谈案子的两人心照不宣都闭上嘴,空气中弥漫着暧昧和尴尬之气。 一不小心,两人同时夹了一块鸡肉,屠云先下手为强,把鸡肉夹起来,扔到嘴里。 李酡颜温静一笑,什么都没说。 磨蹭半响,屠云终于厚着脸皮说:“县衙现在人满为患,公子的床可否舍我一半?” 李酡颜强装淡然,耳尖粉红,“县太爷想住就住吧。” 屠云暗喜,等亓官把菜收走,便迅速脱鞋上床,躺到里面。 李酡颜的脸在烛光中一点点透红,慢吞吞褪去衣袍,与她肩挨肩躺平。 吹灯之后,漆黑的床帐中呼吸声格外清晰,心跳声亦是。 她故意问道:“公子不成亲,可不能后悔。” “嗯”他肯定点头。 “我...” 李酡颜扭头,握住她的手,“是我有眼无珠,竟然一直没发现。” 亏他和屠云在山上同床共枕这么多天,竟然一点也没往那处想,现在想想真是愚蠢至极。 “也不怪你,我都以男子身份生活十年了,有时候连自己都忘了。” “为何?”一个女子何故要这样,当初在山上她用木棍潦草捆绑手臂,现在回想仍觉得可怕。 要受过多少伤,才能有处变不惊的境界。 “我没有父母,很早就跟着师父,他说男子在外比较方便,脏一点,破一点,反而安全。” 此话不无道理,李酡颜手臂从她身下钻过去,心疼拥住她。 月光酥松,幔帐温香,枕畔多一人,夜里好安眠。 两人稳稳睡去,待窗棂外飘起暖光,屠云揉眼苏醒,李酡颜望着她,道:“该起了。” 屠云迷迷瞪瞪看向窗外,天气美好,该回去升堂了。 两人穿好衣裳,屠云随便将长发一挽,拿簪子插上,准备起身。 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按回凳子上,将木簪拔掉,用梳子从头顶梳到发尾。 屠云从铜镜中凝视李酡颜,稍显神气,“想不到还有公子伺候我的一天。” “县太爷就偷着乐吧,我娘都没有这待遇。” 她咯咯直笑,灵动的眉眼透着甜蜜。 梳好头发,李酡颜叫来亓官,“端水给县太爷洗漱。” “哦”,亓官敢怒不敢言,怎么一转头,屠云也成了他主子似的。 屠云洗脸擦干,回眸笑吟吟望他。 李酡颜故意视而不见,从衣柜中拿出一件披风,“吃了再走吧。” “我倒想,但时间来不及,我还得回去换官服。” 李酡颜将披风给她,“那祝县太爷今日求仁得仁。” “借公子吉言。” 辰时,县衙门前百姓纷纷围观,争先恐后要一睹杀人犯是什么模样。 屠云一袭官袍,威坐公堂,“带犯人。” 出来的正是卖胭脂的女人,她双脚拖着锁链,一路带响,跪在公堂。 “民妇崔萍儿,拜见大人。” “我问你,这几人的死,是不是你一手策划?” “是” 崔萍儿坦然认罪,引得堂外议论纷纷,似乎都不敢相信,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然是杀人魔头。 “堂外肃静”屠云说:“你将作案经过,详细来说说。” “大人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殷施琅怒喝,“让你说你就说,废什么话。” 崔萍儿苍白一笑,“我先在水烟坊埋伏,等王翦来听曲就故意接近示好,将新婚不久的妇人高价租给他,然后给他下软骨散,让他力气尽失,再用刀生生剥下脸皮,亲眼看着他流血而亡。” 崔萍儿说此话时出奇冷静,神情兴奋,公堂内外的听众却倒吸一口冷气,仿佛亲眼看到那个场景。 屠云问:“然后呢?” “我事先让猎户帮忙挖好了地道,等得手之后就用轿子把人抬到城外,然后顺着地道又回到城里。” “其他的三女四男都是什么人?” 崔萍儿麻木地笑笑,“都是我花钱雇来的。” “你胡说。”殷施琅不相信,将其人全部带上堂,逐个问了一遍。 女人们坚称自己是被欺骗,事后知道真相也回不了头,只能听崔萍儿安排。 男人们则是装傻充愣,大喊冤枉,“大人,我们只负责抬轿子和挖地道,其他一概不知。” 殷施琅傻眼,问屠云:“怎么会这样。” 屠云叹息,“谁让咱们牢房就这么大,串供太容易。不过也有可能是提前商量好了。” 屠云蹲到崔萍儿面前,“这样一来,最多你一个人死,其他人还能留条性命。” 崔萍儿对她笑了一下,“大人不信,可以再查。” “查就查。”殷施琅不信这就是答案,可又没有眉目,只能问屠云:“怎么查?” 屠云笑了,回到公堂,“崔萍儿,你与死者无冤无仇,什么要痛下杀手?” “没有原因。” 她说完,王翦的夫人突然从公堂外冲进来,对着崔萍儿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你这个杀人犯,死不足惜。” 随她怎么打骂,崔萍儿始终冰冷以对,而旁边的人见崔萍儿挨打,对王夫人群起攻之。 公堂一团乱,屠云暂且也找不到好的突破口,只得先退堂。 君子佳人 崔萍儿等人行为引起公愤,衙门失守,一帮民众如鱼灌入,阿四和阿超双拳难敌众人,场面瞬间失控。 “都干什么?出去。”屠云怒喊一声,却不起效用,百姓仍对崔萍儿等人拳脚相向。 她看到殷施琅还傻站着,喝道:“你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把这帮人赶出去。” 殷施琅的心是站在百姓的一边,觉得崔萍儿罪大恶极,所以不想插手。 “我不去,她杀了这么多人,是活该。” 屠云气极,走到他面前抬起一只脚,“你去不去?” 殷施琅瘪嘴,毕良也怕挨骂,拽拽他,一起过去帮忙。 再打下去崔萍儿可就没命了,亓官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算了,当是看在公子面子上。”他跳下墙去,帮着屠云一起把崔萍儿带回牢里。 犯人们鼻青脸肿,口鼻挂彩,屠云几个气喘吁吁坐在牢房里,头发凌乱。 殷施琅说:“这帮刁民,太吓人了。” 亓官指着脸上一片乌青,埋怨屠云,“都怪你断案不公,我都挨打了。” 屠云喘着气,“你赶紧回去把公堂上发生的所有事,一字不差告诉李酡颜。” “哦,那我走了。”主子本就是让他来看情况,然后及时回禀的。 殷施琅不悦,“讲给他干什么?他又不是衙门的人。” 屠云当作没听见,扭头看向满身狼藉的崔萍儿,“你以为你一个人揽了所有罪就没事了?既然有鱼死网破的计划,就该有蝼蚁决堤的决心。” 崔萍儿被打得额角出了血,仍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靠在墙壁上,“县太爷什么意思?” “你的谎言有多不堪一击,你心里清楚。”屠云气道:“虽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命如纸薄,应有不屈之心。” 听完,崔萍儿僵硬扭动脖子,“大人觉得我可以吗?” “你担心斗不过?” 崔萍儿苦笑,“大人可以查明白案情,却无法将公义昭然天下,或许还会毁了无数人。” “所以你觉得,杀了他们四个,悲剧就不会在发生吗?”屠云摇头,“人之贪欲,比洪水猛兽还要吓人,今日趋于风头蛰伏,明日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崔萍儿眼泪如梨花坠落,满目无助。 离开牢房后,殷施琅满腹疑惑,问:“你们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是草莽一个,屠云懒得与他解释,“没什么意思,我劝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种人还有希望吗?”殷施琅不信。 “殷公子平生最难过的事情?”她反问。 “那可多了。”殷施琅沉吟半响,掰着手指算,“从小陪着我的玉佩没了,我爹骂我,还有宝儿有次走丢...” “你知道什么叫绝望吗?” “绝望?”殷施琅挠头,绞尽脑汁想了想。 屠云摇头,“你呀,连绝望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苦难呢。” 毕良说:“大人刚才是在鼓励崔萍儿,让她勇敢与恶人搏斗?” “你看看,一个都没查过案子的人都知道我在说什么,跟你说话,比对牛弹琴还不如。”屠云迈步离去。 晚上,北屋星火朦胧,屠云点灯熬油,伏案写文章。 “咚咚”有人敲门,屠云随意回应,“进来。” 李酡颜拎着食盒进屋,屠云惊诧不已,“你...你不是去清云亭参会了吗?” “刚好回来。”他放下食盒,看她写的东西,竟然是揭发王翦等人买卖人口。 李酡颜抽过来,“县太爷不想活了?” “我就是造个小谣,一会趁夜里没人,偷偷贴出去,迷惑迷惑民众。” “这是个办法,不过太危险。”李酡颜拿起文章,“虽然字里行间都直指四个人道貌岸然,衣冠禽兽,但也会让商帮陷入非议。” 屠云蘸了蘸墨汁,“这个我想过,就当是敲山震虎了,否则商帮也太猖獗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崔萍儿不敢直接说出隐情的原因?” “想过啊。”屠云起身,扶他坐下,“一是为了保护受害妇女,二是忌惮你们商帮势力,恐怕会祸及家人。” 原来她都清楚。李酡颜说:“那县太爷是打好主意,要跟商帮宣战了?” 屠云忙收起一张张密密麻麻的纸,“可别误会,在其位谋其政,我身为县太爷都不敢伸张正义,那我还劝崔萍儿干什么?不如回家。” 李酡颜沉吟一小会,问:“县太爷知道鹿灵有多大吗?” “不知” “那知道哪个地方人最多吗?” “菜市街吧。”主要买菜的人比较好热闹,任何风吹草动都藏不住。 李酡颜捏过她的毛笔,“那你写的这些哪里够?” 屠云见他落笔,笑了,“公子不怕被商户们弹劾,逐出商帮?” “不是县太爷逼我写的吗?”李酡颜睨她一眼,笔锋勾出一撇一捺,力透纸背。 屠云含唇轻笑,“那先写,我出去了。” 他笔墨未停,唤住,“食盒里的包子快凉了。” 屠云退回来,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包子咬住,又拿一个塞到李酡颜手中,然后飞身离去,院中不落人影。 李酡颜写了二十来张后,提灯慢步前往脏乱的牢房。 他一手拄着杖,一手提灯,月色靴子轻踩过地上杂草,被灯笼绣上柔光的衣摆随步而动,不急不躁。 崔萍儿见来者面生,又衣着不凡,顿时警惕缩到墙角,与其他女子抱在一起。 他朗声问:“崔娘子是吗?” 崔萍儿颤声:“你是谁?” 他答:“商帮的人。” “你...”崔萍儿等人神色恐慌,“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重要,我是想告诉你,那桩肮脏的生意,幕后主使并不只有他们四人。” “你说什么?” 烛火照亮画着锦鲤的灯笼纸,李酡颜清冷的脸半阴半明,“你们都太天真了,如果不斩草除根,剥皮扒骨,都不过是挠痒痒,一切都不会停止。” 崔萍儿如被雷击中,一下脊骨瘫靠在墙壁上。 李酡颜提灯回北屋,刚好屠云回来,将他写的全拿走了。 她说:“差不多够了,你歇会儿吧。” 李酡颜轻轻点头,目送着身轻如燕的屠云,浅浅一笑。 “遇势不屈,见强不惧,这样的县太爷,如果早点来就好了。” 也不至于让百姓寒了心。 屠云忙活了大半宿,回去已经精疲力尽,看到北屋里亮着一盏灯火,一丝甜蜜涌入心间。 推门,李酡颜已经把乱糟糟的桌案收拾整洁。 她调侃:“你怎么还没回去,想抢我地方?” 李酡颜说:“县太爷在赶我走?” “公子如果不嫌这里破,留下是我的荣幸。” “那我就当真了。” 屠云笑而不语,把蜡烛吹了,和李酡颜一起躺在床上。 她的床榻比李酡颜的大多了,被子都铺不完,里面还有一截什么都没有,也不如李酡颜的床暖和柔软。 屠云怕他受凉,说:“你往我这边躺躺。” 李酡颜一侧身,趁机把她搂到怀中,“快睡吧,明日可是硬仗。” “嗯” 屠云答应一声,闭眼睡觉。 后半夜,她被痛吟声惊醒,李酡颜不知何时松开了她,蜷缩在墙里。 “你怎么了?”她把李酡颜拉回来,却发现他四肢冰凉,双腿控制不住痉挛。 李酡颜下肢骨痛难忍,如同有把刀在骨头上来回刮割。 他紧咬牙关,断断续续地说:“没事,可能...是今天有点累。” 屠云从没见他这样过,夜色都掩盖不住白霜般的脸色,“我去请谢神医。” 他急忙握住她手,“不用,忍忍就好了。” 这么多年他都已经习惯了,早知道他就不该留下,也省得屠云看到这么不堪的他。 屠云摸到他寒如冰碴,冷气仿佛是从骨头里往外渗的。 她一边抱紧他,一边用被子将李酡颜裹得严丝合缝,用自身体温传去热度。 见她没有嫌弃,反而紧紧拥裹自己,李酡颜不经意眼眶濡湿。 他颤抖着说:“屠云,我腿脚残跛已久,身体也每况愈下,这就是我一直没娶妻的原因,我不是个能让女子托付终生的人。” 他曾不止一次要了此残生,是不忍让祥叔多年陪伴落空,也不甘心就这样潦草归天,才迟迟没有痛下决心。 “李酡颜,我不许你这么说。”屠云对上他哀伤的眼眸,“在我心中,公子如壁,坚韧高雅,不因他人爱慕而增光,也不为旁人厌弃而暗淡。” 你就是你。 李酡颜呵声轻笑,“你...” 能逢此佳人,必鞠躬尽瘁。 晨光好53сé.сoм 次日,阴风灌日,鹿灵县的天蒙上一层暗沉。 屠云醒来第一眼就看到李酡颜,他搂着她,静静望着窗外半阴不晴的天。 天还早,街上还不见人影。 她动了动,引他低头。 “亓官说你总不睡,都是病闹的?” 李酡颜将手臂垫在她头下,“不全是,有时睡了两更,自己就醒了。” “那昨夜呢?”每次睁眼都看到他已经醒了。 “不”,李酡颜倾伏下身,环住小娘子,“一夜无梦,四更多才醒。” 屠云恬静一笑,玉臂环住他脖颈,仰头轻碰他的唇。 李酡颜一愣,压低身子,迎上这个吻。 起初只是细细绵绵的,后来两人都像是舍不得分开,你咬我一下,我咬你一下,吻到上气不接下气。 李酡颜定力溃败,下身已然抬起头,气势汹汹抵在她小腹间。 屠云脸颊泛红,有些害羞,又控制不住得意,“公子想干什么?” 他强忍不安分的欲望,手指理过她鬓角,“县太爷明知故问。” 屠云看了看分不清时辰的天,“现在大概什么时辰?” “刚过五更。”夲伩首髮站:ρò18ρò.𝖈ò𝓶 后χμ章幯綪捯渞蕟站閱dμ 那就是还早,还有两个时辰才升堂,屠云笑盈盈看着他,眼神暗有所指。 李酡颜心领神会,被子一蒙,将屠云拽到身下。 乌暗暗的被子里,两人对着彼此喘着粗气,李酡颜手从她白衣中摸进去,拢住沉甸甸的乳房,拇指在奶尖儿上摩挲。 屠云身子一惊,动情低哼,脸颊染上红色潮汐。 李酡颜低首吻她,舌尖舔过精致的锁骨,将衣衫一点点扯开,柔软的香丘被他控在掌中,轻揉慢捻。 衣襟将她白软的身子半遮半掩,李酡颜急不可耐埋下头去,寻找红色茱萸,含珠入口,轻咬慢舔。 酥麻之感传到屠云脊柱,她忍不住呻吟,腰肢抖颤。 闻见她娇声低吟,李酡颜欲望兴旺,嘴里不由重重吸了一口,弹软的乳儿在口中徜徉。 “嗯”屠云半推半就,经如此一舔弄,双腿间羞耻流出一股热流。 她羞赧夹紧双腿,引得李酡颜低笑,手从裤子摸进去,滑抚在神秘之阴上。 屠云忍不住战栗,接着就感觉到手指伸进来,缓慢抽送。 上次做这等事她处于迷迷糊糊,今日刚刚苏醒,精神充足,加上视线明亮,羞得难以抬头。 猛地一撑,李酡颜又加了一根手指,她深深提了一口气,觉得更舒服了。 听到她声音愈发柔软,李酡颜身子往下跪沉,抬起屠云双腿,脸埋入腿心。 手指一下撤出,屠云顿感空虚,然后便感觉敏感的阴户被舔舐。 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屠云热潮全都涌上脸颊,紧紧抓着被子,闭上眼,下面湿的一塌糊涂。 李酡颜舔过花蒂,小娘子双腿就忍不住夹紧,身体反应十分可爱。 这还不算,最令屠云失控的是舌头竟然朝她身体里钻弄,无比的惊险刺激。 “唔唔唔”她连续颤声,喷出一股热潮,身子陷入短暂的虚软。 李酡颜抬起头,从小腹吻上去,含住冷却的红乳,扶着孽根,顺着潮水之源,缓缓挺入。 对屠云而言,这等同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身子正处于喘息期,又被强行撩拨起。 “好涨”她皱紧蛾眉,小穴一下咬紧闯入的巨物。 突然的紧致感险些让李酡颜发狂,小娘子真是要他的命。 “放松些,我的县太爷。” 屠云动情的眼眸格外美丽,羞涩中掺杂丝丝嗔意,我见犹怜。 李酡颜停住占有,一臂托搂她身子,大手团揉一只酥乳,如打翻了蜜浆,一下甜到心里。 屠云一只手抓着他的肩,热脸贴在他耳颊,乳儿被他揉的舒服宜人,骨头都松软了似的。 “嗯”屠云泄出一道春猫般呻吟,闭着眼,享受他的抚摸。 李酡颜的力道逐渐大了,乳尖儿发硬,快感也依次倍增,屠云逐渐感觉不到下面多撑。 “你动。”她害羞地朝他耳边吹拂自己的渴求。 下一刻,李酡颜搂着她一条腿,撞动起来,屠云“嗯嗯”满足,声不成句。 粗壮之物在体内直冲,屠云耸动频率愈发快速,她白里透红的脸上情欲弥漫,手指在李酡颜后背乱抓。 “啪啪啪”之声回荡在房中,李酡颜就在她耳边粗声喘息,像是故意的。 屠云咬住红唇,不愿与他一样,但随着阳物越来越深,微微胀痛跟随可怕的快感让她神魂颠倒。 一个深及灵魂的顶撞,屠云爽的松开了牙齿,“啊”地叫出声。 她又想,李酡颜长得斯文,怎么那处一点都不斯文,弄得她又爽又疼。 见她走了神,李酡颜狠得一送,屠云瞬时“嗯”声回神,主动送上亲吻。 李酡颜蓄足了精力与她缠绵,嘴上吻着,下身不停占有。 屠云撑不住叫出声来,与他一起达到高潮 李酡颜吐射的东西灌满了她下面,多的惊人,热的可怕。 屠云累得瘫软,无力的手臂从李酡颜脖上滑落,丝缕不挂地睡过去。 街上响起吵闹声,屠云乏力苏醒,四肢仍提不上力气,床上已不见别人。 “糟了,睡过头了。” 屠云急忙扶着酸痛的腰坐起来,却发现身上已经穿了一件干净里衣,腿间除了肿痛之外,也没潮湿感。 “醒啦?” 屠云循声看去,李酡颜推门走进来,手里端着冒着热烟的碗。 她点头,李酡颜把碗直接送到她面前。 黑乎乎的药汁泛着苦涩的气味,屠云捏着鼻子,双眉紧皱,“这什么东西?” 李酡颜左腿用力,稳稳坐在床上,说:“避子汤。” 屠云一听,眼眸垂了垂,直接端起,大口大口喝下去。 “咳咳咳”屠云喝了一半便咳起来,真是苦不堪言,弓着身子想作呕。 李酡颜见此,内疚不已,将屠云揽到怀里,“对不起。” 他也不想这么做,但屠云身份不同,万一有孕,那便是害了她。 屠云苦的眼泪在眶中打转,摇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她抬起头,看见李酡颜自责又难受的眼睛,笑了笑,紧紧抱住。 “你不必多言,我都明白。” 李酡颜手掌抚摸她的发,默默无言。 有冤 一直到辰时,天色仍不见好,李酡颜亲眼看着屠云穿上官服,抿唇发笑。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笑自己蠢。” “嗯?” 李酡颜将她按在镜子前,像上次一样为她梳头,一手托着浓密的长发,一手将木梳顺下来。 他感慨,“这么俊的县太爷,怎么会是个男子呢。” 第一眼他就觉得屠云过分清秀,脸小身小,但一点也没往旁处想。 现在识破了身份,他怎么看都觉得屠云该是个女子,与男子一点边儿都搭不上。 “可能是我太粗俗,太邋遢。”她在各地乱跑,与男子常年为伍,与深闺中娇养的女子,真是麻布与丝绸,根本不配一比。 “是我脑子没转过来。” 当时屠云一口一个断袖之癖,而周围人又说什么男风盛行,他才着了道,理性全无。 “屠云,屠”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传来,两人扭头看去。 门外的殷施琅等不及,直接推门,结果正看到李酡颜从容不迫给屠云挽发,戴官帽。 场面太过惊悚,他瞠目结舌,“你你们” 李酡颜拄着杖,对屠云说:“我先回去了。” 屠云点头,送他到衙门口,整整帽冠,准备升堂。 殷施琅看两人气氛暧昧不清,问:“你们俩是怎么回事?姓李的怎么会在衙门?” “我与李公子交好,不行吗?” “你们那是交好?他给你梳头戴帽。”这分明不是一般的关系,殷施琅莫名暴躁。 屠云不予多说,问:“你一大清早就跑来衙门,有事吗?” “我是想告诉你,不知是谁全城贴了一纸罪状,控告王翦等人丧尽天良,买卖妇女。” “哦,城里人有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全城百姓都跟我一样,非常震惊,一会升堂,肯定更多人来。” “好,那就准备升堂吧。” 辰时未到,衙门口便已拥堵,百姓议论纷纷,单等着屠云升堂问案。 屠云端坐公堂,阿四阿超站在一侧,另一侧站在殷施琅,三人齐声长喊:“威武~” 随后全场寂静,屠云命道:“带犯人上来。” 在等候的过程中,屠云发现亓官大摇大摆站在公堂外,旁边还有几个与他同样行头的小厮。 她勾手,让殷施琅过来,“你爹派人来了?” 殷施琅难以启齿,只能暗暗点头,“不光我爹派了人来,还有几个是其他商户家的。” 屠云明白了。 幸好造谣不用负责任,而且有效,这不就一个个心虚了吗? 崔萍儿伤痕累累跪在公堂上,身后跪着其他人。 屠云问:“崔萍儿,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杀害王翦四人?” 公堂内外屏气凝神,单等崔萍儿开言。 崔萍儿凝视屠云良久,又回头看了看几个人,问:“我该相信大人吗?” “你也可以不信,大不了将一些事烂在肚子,带到阴曹地府,跟死人状告活人。” “好,我就相信大人一次。”崔萍儿潸然落泪,痛下决定,双手伏地,头往下重重一磕,嘶声呐喊:“请大人为民女伸冤。” 见状,屠云的一颗心啊,终于稳当落地。 如果崔萍儿在一念之间选择退缩,她还真是头疼。 “你有何冤屈,一字一句说来,鹿灵县的百姓都在此听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崔萍儿涕泪横流,“我要状告王翦四人,迷奸良家妇女,丧尽天良。” 堂外哗然,屠云拍案震喝,“肃静。崔萍儿你不要急,慢慢说。” “民妇是鹿灵县广林村人士,家中靠采草药为生,两年前我夫摔伤了腿,只能我一个人来城中药铺卖药。” “我夫家中还有个十五岁的弟弟,卖完了药,我便想去书馆买纸笔和书本带回去,中途碰见了方海生。我知道他是进士,便想问问考试上的一些事情,方海生将我诓骗回家,假意做好,让我喝下一杯清茶,之后我便不省人事。” 屠云暗暗憋火,问:“然后呢?” 崔萍儿恨恨,“我醒来便看到自己衣不蔽体,而那禽兽赤身裸体在我面前炫耀。他不止凌辱玷污了我,还叫来朋友一起对我轮番侮辱,整整三日,我遍体鳞伤。” 这时众人都安静了,唯独听见崔萍儿的啜泣。 她又道:“三日之后,我被带到一间密室,这四个禽兽将我捆起来,用烧红的铁烙,在我身上留下一生屈辱的印记。”- “后来我拖着残破的身子回到家,丈夫知情后没有嫌弃我,反而心疼我的遭遇。之后我便整日都噩梦,村子里的人渐渐察觉端倪,一时间谣言肆起,连相公都被人戳脊梁骨。”- “我被迫离家,四处漂泊,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分别。直到后来,我遇到一个同样被玷污的陈娇,她出生在屠夫家,与我的遭遇也略有不同。” 屠云说:“你被玷污是两年前,又漂泊这么久,他们四个尝到甜头之后,肯定不甘于“巧遇”这种随机之事。” 崔萍儿含泪点头,“大人说得对,人的贪欲太可怕了。他们竟然让人四处寻摸成婚不久的妇女,看上的就高价租赁,还美其名曰是你情我愿的事。” 屠云问:“那这些妇女,都跟你有相同遭遇?” “是”在崔萍儿身后的女子突然开口,正是那日拿斧头的女子,她就是陈娇。 她眼中带着仇恨,“一些不法之徒就觉得这是个挣钱的法门,专门找寻少妇租出去,越来越多的女人惨遭黑手,有的不堪受辱直接投井自杀,有的撞墙而亡,也有从此疯癫” 屠云说:“之后你们就联络受害的女人,用同样的方法,把自己租给这四个人,然后灌药杀人。” “对。光凭我们力量还不够,我们虽然对这几个人恨之入骨,但毕竟不是天性凶残,看到这帮禽兽,很难控制内心的恐惧,杀人之后,更是腿软无力。” 陈娇看向几个毫无退意的男人,“所以我们杀人之后,就会找到地方躲起来,然后阿邦他们再抬轿接我们离开。” 见陈娇看男人的眼神不对,屠云问:“阿邦是你的?” “她是我丈夫。”陈娇眼眶一热,“其他三个,是我从小认识的好哥们。” 不待众人同情时,一道煞风景的声音传到公堂,“大人,我有异议。” 屠云放眼看去,正是亓官旁边的小厮,“有什么异议?” “王翦四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任她怎么说都可以。” “是啊”,王夫人一头冲进公堂,下人差点就没扶住,“我家老爷一生清白,不能因为她凭空捏造的话就毁了。” “我没有。”崔萍儿哭喊,迅速解开衣衫,将肩膀上的“娼”字烙印露出来,“你看看,这就是那帮畜生干的好事。” 沉默的殷施琅想到那天在暗房中看到的一切,顿时一个踉跄,后退两步。 百姓纷纷伸长脖子看崔萍儿肩头的烙印,随后一个个成了哑巴,又愤怒又心疼。 屠云走下公堂,将崔萍儿用宽大的官袖遮住,“今日先审到这里,退堂。” 崔萍儿等人押回牢房后,殷施琅一拳砸到墙上,愤慨,“这四个人简直禽兽不如。” “没错。”亓官越墙翻进来,神气道:“就那你爹还来捣乱。”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今天那个提出异议的就是你家下人,难道你认不出?” 殷施琅一怔,气冲冲离开衙门。 —— 小剧场: 屠云:不要冲动啊殷二。 殷施琅:(受宠若惊) 你放心。 屠云:嗯,毕竟是爸爸,打一顿,游个街就好了。 商乱 亓官不屑一顾,“切,惺惺作态。” 毕良走过来问:“大人,这案宗,该如何写?” “如实写。”她打个哈欠,歪头问亓官,“你主子在家吗?” “不在,刚才殷家来车,接走了。” 屠云好奇,“那你为什么不跟去?” “你以为我不想吗?”他理直气壮回怼:“可主子让我跟着你,说什么非常时期,不让你离开衙门。” “知道了,我肯定不挪窝。先去睡一觉,等你主子回来记得叫我。” 屠云说罢便转身回房,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另一面,清云亭内气氛严肃,一个个商户面色阴沉,李酡颜静坐品茶。 殷汤坐在最主位上,“大家有什么看法?” “这四个人真是死有余辜,害得我们商帮也难逃猜疑。” “是啊总头,早知道就应该将他们逐出商帮。” 这些都是事后之怒,等于亡羊补牢,于事无补。 倒有一些头脑尚且理智的,建议道:“不然我们去拜见一下县太爷,让他立刻结案,不要将此事过分渲染。” “他?”殷汤摇头,“你们不觉得满城张贴的罪状,太蹊跷了吗?字迹也非常熟悉。” 众人闲议,殷汤将目光看向李酡颜,“李公子有何话好说?” “是我写的。” 商户们惊然,问:“李公子何故要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县太爷对付商帮。” 即刻有人随附,“你别忘了,你也是商帮的人,商帮名誉有损,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李酡颜淡然饮茶,“商帮已经有百年历史,今时今日更是前所未有的辉煌,北襄郡凡是有头有脸的商户都加入其中,也导致鱼龙混杂,品行参差不齐。” “王翦等人所做作为,只不过是给商帮提了个醒,若不及时整改内部,来日必有挫骨扬灰之祸。” 殷汤暗笑,说:“公子的意思,是我疏于管理,为了利益什么牛鬼蛇神都放入商帮?” 李酡颜泰然自若,答:“不敢这么说,不过比起上一任总头,属实相差甚多。” 上一任总头,正是殷汤的父亲。 怒火刚烧起微苗的殷汤短短一震,叹气:“那可是个不可逾越的高山啊。” 李酡颜道:“作为商帮的一份子,各位可以扪心自问,今日商帮虽然富有,称霸一方,但还如从前那样受百姓敬仰吗?” “公子可真会说笑,商户身份低微,怎么可能受百姓敬仰。” “是啊” 李酡颜哼笑,“当年殷老爷子带头为国捐款,商帮个个慷慨解囊,不论大小商户,都会尽绵薄之力。商帮受国表彰,受民爱戴,而如今的商帮固然壮大,但初心已失。” 殷汤微微不耐,“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李酡颜字字珠玑,“今日的商帮只会哄抬物价,剥削百姓,致使北襄郡表面虚假繁荣,内里却民不聊生,早不是殷老爷子在世时的模样。我族非贼非盗,却干尽丧尽天良之事。” 一句话震撼在座之人五内,殷汤更是羞于抬头。 这时,一个鲁莽的人影闯入亭中,对商汤说:“爹,您为什么要派人到公堂捣乱,您不知道王翦几个人多么泯灭人性。” “混账,清云亭是商帮议事的地方,岂容你大呼小叫,退出去。” 殷施琅心有不甘,又不敢忤逆殷汤,边退步边喊:“爹,您是总头,商帮出了这种罪恶滔天之人,您应该严厉处理,不该包庇罪犯。” 说完,殷施琅愤愤摔袖,走了。 殷汤一点面子都没留住,沉声半响,问道:“事情已经出了,以大家来看,应该如何处理才能平息民愤,不让此事继续恶化。” “将四人逐出商帮。” “对,只有这样。” 李酡颜望着一帮无可救药的人,摇头起身,“诸位商量吧,我先走了。” “公子且慢”殷汤起身送迎,“公子可有法子?” 李酡颜说:“殷老爷心有大义,不该被富贵迷失了方向。此案有罪的不只是王翦等人,商帮也难辞其咎。如果只将他们逐出商帮,也不过是兴利除弊,难以挽留百姓心中形象。” “如果是公子,会怎么做?” “我会改过自新。” 李酡颜颔首作别,拄着木杖,款步离开清云亭。 殷施琅看到他,便知道商会结束,急忙忙去找殷汤。 晌午之后,屠云肚子饿得咕咕叫,于是让亓官和毕小堡一起上街,从酒楼买回酒菜,一部分送到牢房,一部分摆在院子里的竹篾编制的方桌上,三个人围坐吃饭。 毕小堡说:“刚才我去酒楼,伙计对我客气极了,就跟看到贵老爷一样。” “为什么?”屠云夹菜吃到嘴里。 亓官接道:“这还不简单,觉得你这个县太爷不是酒囊饭袋呗。” “从前县令没有?” “当然有了。”亓官说:“刚来的时候都是一腔热血,有案子就查,但是每一个案子都不敢查到最后,都是匆匆结案。” “为什么?” “当然是畏惧商帮,不敢细究。” 屠云翻个白眼,“那还穷个叮当响,不趁机敲诈商帮一笔。” 反正是她的话,既然清官做不成,那就不能做贫官,不能人人喊打,还两袖清风吧。 “你当商帮是傻子吗?”亓官撇嘴,“你还记得刚来的时候,穷成什么样吗?” “记得,知道我穷得揭不开锅,一个个憋着坏要敲诈我大白菜。” “这不就得了。” 屠云躺在摇椅上喝酒,“是我没见识了,没来之前,我以为商帮再猖獗,最多压榨压榨平民百姓,谁知道连县太爷也一并论处。早知道这情况,我真不来。” 亓官小声嘀咕,“你不来也好,不来我主子都成亲了。” 屠云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你吃我的喝我的,还在这不服不忿的。” “粗鲁,这可是我的新衣裳。”亓官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 毕良送完牢饭回来,坐下一起用餐。 屠云问:“毕先生,回头你催催殷施琅,光交了酒馆盈利的钱,修桥铺路的十万两什么时候能送来?马上都四月底了,等着开工呢。” “是,我一定问。” 屠云“嗯”一声,仰头张口,将酒悬空倒入嘴里。 听到拄杖的声音,她瞬间扭头,李酡颜正朝这边走来。 亓官即刻上前迎接,将人扶到不足膝盖高的竹椅上坐下,“主子,那帮人没为难你吧。” 屠云侧头看去,与李酡颜视线自然碰在一起。 “没有。” 屠云放了心,从藤椅里直起身,微微前倾,“吃饭了吗?” 李酡颜摇头,屠云立即吩咐毕小堡,把留在厨房里的菜端出来。 “不晓得有没有凉。”她摸了摸盘子,还热乎。 见到李酡颜,毕良根深蒂固的奴性又出来了,细声问:“李公子要不要喝茶?” 亓官嫌弃道:“你们这能有什么好茶,还是我回去取吧。” 毕良脸色一阵难堪。 屠云强压嘴角,可算有人能治住毕良。 毕小堡吃完后就去私塾上学,毕良收拾桌上残羹也识趣退下。 屠云将躺椅挪到李酡颜身旁,肩挨着肩问:“商帮说什么了?” “我还没吃县太爷的饭,就开始套话我了?” 见他拿上架子,屠云蹙眉,又歪歪躺下去,“哎呦,早上不知被哪个没良心弄得腰疼背痛,刚才饭都没吃多少。” 李酡颜俊眉一下皱起,直起麻木的双腿,俯身观她,“真疼?” 虎皮褥子 屠云见他这般,拽着李酡颜前襟,抬身亲在唇边。 “我的床太硬,不及你的软和,隔得疼。” 李酡颜耳尖发红,不露声色夺下她手里的酒,坐回椅子上。 “案情水落石出,商帮自然大乱。幸亏殷汤在,才没起什么歹意。” “他?”屠云虚虚一笑,“他是商帮总头,难道对此事不知情?” “商帮里有四十几个商户,这些商户手中分号少则七八家,多则二十几,殷家自己也有许多生意,现在殷施琅成了你的衙役,就剩他自己忙活。” “哎...公子别乱说。殷施琅来县衙才多久,这案子可发生少说也有两年。” 李酡颜说:“殷施琅也是去年做酒馆发了名,才开始经管生意,之前都是他爹说了算。” “呵,那他还真挺败家的。”这点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也能发现,就算教导向善,但智慧不足。 “还有个事,你是不是跟崔萍儿说了什么,她今日怎么就痛下决心,把所有事说出来?”至今让她觉得不敢相信。 李酡颜将昨夜的事告诉她。屠云肃然起敬,抱拳恭维,“公子妙才啊。” 亓官沏了一壶茶来,李酡颜浅浅抿了一口,干涩的喉咙瞬间不再冒烟。 “以置死地而后生,要想弱者决意奋起厮杀,就必须激化矛盾,无退路才能殊死一战。” 如此激昂之言,从他口中吐出,有一种运筹帷幄的闲逸之风。 屠云撑腮看他,崇拜之至。 “还有一件事要劳烦公子。” “茶是我自己的,县太爷的饭菜我一粒米都没动,先走了。” 李酡颜说完即走,屠云仰靠在藤椅里悠然自乐,“小气鬼!” 夜间,屠云找来鹿灵县的地图。 上次去南坳村可把她颠坏了,山路不止狭窄,而且崎岖不平,这次要修桥铺路,还是要以村子为主,这样村民来回方便,也便于发财致富。 毕良被迫留下来,一起商量该从何处修起。 “大人,这几个村子相邻,不如在分岔路修个私塾。” “应该应该,不读书是不行的。”屠云在图上画个红圈。 “大人,这几条路途凶险,如果能修一修,孩子上学也方便。” 屠云又画一个圈。 “大人,这个是来县里的主干道,或许...” 屠云又画一个圈。 商讨到半夜,屠云伸伸懒腰,拍拍毕良的肩膀,“从来县衙这几个月,我第一次觉得给你四两银子是物超所值。” “能为大人分忧解难,是属下的职责所在。” “嗯,有这觉悟就行。”屠云将地图卷起来,系上,“你明日再去殷家催催款,再雇几个人,到这几条路勘察一下,是否适合开路。” 毕良躬身,“交给属下来办。” 言罢,毕良拿着地图走了。 屠云扶腰坐起,吹灯躺到床上。 早上与李酡颜做完那事后身上十分不爽利,除了升堂之外,她连门都不想出。 “咚咚”有人敲门。 屠云眼皮打架,以为是毕良去而复返,“什么事?” “主子让我来送东西的。” 是亓官。 屠云下床开门,亓官怀里抱着一张虎皮褥,褥子之大,连他脸都被遮住。 “你还愣着干嘛?快接着啊。” 屠云把褥子抱到床上,双臂一挥,虎皮褥将床全部铺上,还多出一截。 “这么大的老虎啊?” 亓官说:“什么这么大,这张褥子是四个老虎皮缝制的,主子都没舍得用。” 屠云用手摸着虎皮,兴奋的眸子发直,“那你帮我谢谢你主子。” “不知道你给主子下了什么迷药。”亓官嘟囔一声就走,后衣领忽然被人拉住。 他扭头一看,屠云说:“既然你都来了,帮我铺好床再走。” “你,欺人太甚。”亓官气呼呼帮屠云把床铺好,鼓着腮走了。 屠云在虎皮褥上打滚,感觉像是睡在暖阳下的青草上,有种被托举的感觉。 次日,风清云淡,县衙升堂审理崔萍儿一众罪犯。 百姓如约而至,纷纷为崔萍儿揪着心。 屠云惊堂木一落,判道:“崔萍儿与陈娇等人残忍谋杀王翦、陈栩生、汪夫子、方海生四人,法理难容。” 公堂上,犯人将头压得低低的,倒是公堂外的百姓不答应了,口口声声指责屠云。 殷施琅同样心态,纠结望向屠云。 屠云清清嗓子,连连拍了几下惊堂木,控制住混乱。 “法理难容,但情理可恕,是王翦四人先做下滔天恶行,奸污良家女子,才铸成血案。修法令的秦公输曾说过,法大于情,但不能无情。本官宣判,崔萍儿等女子,脊杖二十,配役一年,阿邦等男子,脊杖三十,配役三年。” 宣判结束,公堂内鸦雀无声,堂外叫好声一片,百姓自发鼓掌,响若雷鸣。 崔萍儿了看其他人,齐齐俯身跪拜,“谢大人。” 屠云摆摆手,“你们到典史那里登记一下,等银两一到,即刻准备修路。” 说完,屠云走到毕良面前,“看谁功夫好,留县衙当衙役。” 毕良一听是这打算,急忙点头。 这下不花银子的衙役不就来了吗,屠云沾沾自喜,又将殷施琅叫到一旁。 “十万两什么时候交出来,衙门的钱也敢拖欠,你爹憋什么坏呢?”她和颜悦色的脸突然就变得锋利起来。 殷施琅说:“十万两你当是小数目?” 屠云无赖道:“小不小我不知道,十万雪花银三天之内我要见到,不然你的案子重审。” 他瞠目,这官袍还没脱,地痞流氓的劲儿就藏不住了,“你...你还能出尔反尔?” 她郑重其事戳他心口,“现在言而无信的是你爹,答应十万两,少一分你就等着流放吧。” “...” 殷施琅哪里经得住屠云这么恐吓,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回家去找他爹。 未到三天,殷汤就把十万两送到了,一路敲锣打鼓,浩浩荡荡抬到县衙内。 屠云头回看到这么多银子,一箱箱打开,银子在阳光下闪烁起刺眼的白光。 “大人”殷汤拱手,“这里是十一万两,请您过目。” “十一万两?” “是”殷汤惭愧道:“此案虽然尘埃落定,但作恶之人出自商帮,我们是在实在愧对百姓,所有商户筹银一万两,造福乡亲,不求免去罪责,只想为县里做些补偿。” “我说锣鼓敲得这么响呢。”合着是怕人不知道。 “大人请过目。” 这个她可不在行,“毕先生,你来点。” 毕良何尝不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银子,点银子的手都有点战战发抖,数着数着眼睛就不错个,又得重新开始数。 毕小堡见爹如此不中用,爬到竹篾桌子上,小手点来点去。 “十一万两,没错。” “好,那还要麻烦殷汤先生帮个忙,敲锣打鼓抬五万两到钱庄先存起来,暂时用不了这么多。” 殷汤恭敬颔首,留下六名手下。又说:“这场命案闹得城中百姓惶恐不安,所以商帮想要举办一个灯会,届时商品半价,再请一些杂耍戏班,不知县太爷意下如何?” “这不是你们商帮的事吗?” 殷汤讪笑,“您是县太爷,当然要经过您同意才行。” 这一刻,屠云真真领略到什么叫扬眉吐气,来了这么久,终于找回县太爷该有的尊严了。 真值得痛哭流涕! 一直卑躬屈膝的毕良也不自觉挺直了腰身,低头窃喜。 “咳咳,商帮能有这种觉悟,那真是百姓之福,本官同意了,不过热闹归热闹,安全最重要。” “是,明晚清云亭,还请县太爷赏脸,来商量具体事宜。” 屠云双手背后,昂首挺胸,“嗯,知道了。” —— 小剧场 毕良【急于表现状】:大人,此案仍有罪犯潜逃,是否派人全城缉拿? 屠云【嫌弃白眼】:我收回物超所值这句话。 毕良:额…… 俗人 日辉归隐西山后,屠云兴高采烈去找李酡颜。 扣门两下,祥叔开门。 他半沉着头,脸上和蔼的笑意也不见了。 屠云跨门进院,郎朗琴声从二层传来。 她加快步伐,推门一看,李酡颜坐在窗口处,夜风吹动宽袖,纤长玉指在古琴上勾拨。 屠云放轻脚步,做贼似的坐在他对面,单手托腮,欣赏清风朗月般的男子。 李酡颜抬眸往她,又垂下眼眸,专心弹琴。 铿锵有力的琴声飘入耳畔,如丝如缕的泛音在心上绵延不绝,如同一壶好酒,令人回味无穷。 李酡颜沉浸拨弦弄曲,对面人突然不见了。 随后琴音一虚,飘出两个错音。 躺在床上的屠云睁开眼睛,疑问:“怎么了?” 李酡颜扭头,见她还在,一颗慌乱的心又平复下来。 屠云笑说:“你的琴技堪称一绝,但是心思太重,不潇洒,可见平日在我面前都是装出来的。” “县太爷还听得懂琴?” “不懂。”屠云翻身下床,指着他心口,“但我听得懂你这里。” 李酡颜随意一笑,又继续弹琴,“县太爷不如去算命吧。” “旁人我是算不准的,不过你,我了如指掌。”屠云望着他胸膛,“这里秘密多不多我不知道,但一定伤痕累累。” 李酡颜的手按住琴弦,泛音消失在房中,一片寂静。 “县太爷破了案,拿我寻开心。” 屠云飞速亲他一口,从后面拥住他,“明日清风亭,你去吗?” “不去。” “为什么?” “不是谈论重事。最近为了县太爷,我出去次数太多,想好好歇一歇。” 屠云歪头,“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她的呼吸喷在脸颊,李酡颜不由心间发痒,“没有。” “那你就跟我同去,正好我没有马车,能蹭你的。” 李酡颜握住她的手,将人从后面拉到怀中横坐,亲了亲眉尾,“让亓官驾车送你。” 屠云趁势勾住他脖子,“下人、马车都搭我了,你还不跟我去?” “县太爷忘了我是个跛子?”李酡颜情不自禁捏住她下巴,吻住一张一合的小嘴。 屠云本欲回应,但李酡颜实在过分猛烈,将她的嘴都咬麻了。 “唔...”屠云被亲的四肢发软,眼中升起淡淡雾气。 吻到难以自持时,李酡颜的手钻到衣襟中,揉着圆润的小包子,一遍遍爱抚香软的奶尖儿。 屠云瘫软,靠在他肩上红脸娇喘。 李酡颜撤出手,圈住她,“今晚县太爷可留宿?” 屠云勾下的头,再次封住他的嘴,这回她来势汹汹,将李酡颜弄得无力招架。 正是激情四射,李酡颜却推开她,“县太爷如果留下是为了睡我,那还是免了。” “我们到底谁是流氓?” 屠云握住抵在屁股下的物件,这东西可比李酡颜诚实多了,她坐下没多久就硬了,不过怕李酡颜害羞,不好意思戳穿而已。 “放手”他没有威力地嗔声,脸上红色漂浮。 屠云乖乖放了,起身,一条腿跨过去,正对而坐。 李酡颜脸热得直冒汗,无处安放的视线只能盯着上方,“县太爷非要这么逼我?” 屠云看他这副矜持隐忍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冲他脖子里吹一口热气,“我承认,有些时候我比你流氓。” 李酡颜闭上眼,强忍欲望,但欲火快要烧破他脸皮,全身燥热难安。 “县太爷不知道矜持是什么吗?” 她忍笑反问:“我对你为什么要矜持?” 李酡颜彻底败了,扣住她后脑勺,放纵吻下去。 屠云被冲击地往后仰,随后腰间玉带被抽掉,一只大手迅速占领了胸前,擒住小巧的丰乳。 他早已迫不及待,这小娘子还不知死活的挑拨,李酡颜现在比野兽过之而不及。 屠云只觉得身前一凉,衣衫被扯开,李酡颜肆无忌惮扭捏乳房,一边还将她亲的不分东西。 屠云欲躲,但后背靠在桌子,根本无处可躲。 短短几个眨眼,她裤子就被褪落在脚踝,一条腿赤条条暴露,仅有一只白袜。 李酡颜衣衫乱了点,但并无暴露,他甚至等不及脱衣,直接衣带抽落,将袍子往两边一拨,解开裤子。 屠云第一次见他这东西,雄赳赳气昂昂,像个将军似的威武雄壮,披着黑色铠甲,突出一片纹路。 她上手触碰,李酡颜胸口猛地一提气,虎口撑住桌子。 屠云将壮物握在掌中,上下撸动,很快它便胀大两倍,比她手腕还粗。 想到这东西一会要插到她里面,屠云有点难以接受,动作越发慢下来。 小娘子忽然减速,李酡颜得不到满足,猛地握住她的手,一起套弄。 屠云的脸红起来,直到顶端冒出一点白液,李酡颜才让她停住。 随后李酡颜的手伸到她下面,手指深入,抠弄湿滑娇嫩的内壁。 屠云一脸媚态,白指把住李酡颜的肩膀,低低矫吟。 她身子敏感轻颤,没一会手指就拔出来,一道银丝勾在他指上。 看差不多了,李酡颜托起她身子,缓缓对着阳物坐下去,这姿势没法控制,一下就顶开屠云未触及的密处。 “唔...”屠云紧忙搂住李酡颜,贴在他身上轻轻哼叫。 李酡颜的手顺着后腰往上游走,像芦苇那样搔弄她。 屠云觉得痒,但又觉得能减轻身下的痛感,便没吱声。 “屠云...”李酡颜吻她脸颊,耳朵,绵绵如雨。 屠云在他耳畔说:“你可以叫我蝉衣。” 他含住薄薄的耳垂,咬了咬,“谁取的?” “我师父,他说喊这个名字就能知道我是我。知了羽化褪了蝉衣,便是重生,也是它本人。”她自豪地耳语。 李酡颜噙笑,自耳垂往上,轻悄悄地喊道:“蝉衣。” 屠云窃笑。 下身适应的差不多,李酡颜便搂着她动起来,两人齐上齐下,像是在暴风雨中行舟共渡。 李酡颜将小娘子顶起,愈入愈深,屠云倩身颠簸,腰肢乱颤。 在她起落呻吟,香汗淋漓时,李酡颜趁机咬住胸口跳动的红果,舌尖不断挑弄。 屠云扬起细长的脖颈,发出舒爽的长音,腮如胭脂般红粉,胸前汗光水润。 那东西在捣动凶猛,她挺身拼命吞吐,香汗如雨,一颗颗从额角滑落下颚,粘住碎发。 “啊...慢点..”她忍不住咬唇求饶,身子滚热似火在焚烧。 李酡颜手一伸,将悬浮身上的她搂在怀中,连续猛抽十几下。 不知撞到什么软地,屠云下方湿如洪流,她隐忍紧喉,发出几声低哑的呜咽,身子战栗连连。 李酡颜牢牢锁住她,直至她软下身子,停止战栗。 屠云乏力趴在他肩上,牙齿从唇肉中松开,眼睫毛黏在一起,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李酡颜欲拔,可还是晚了一步,阳物顶端衔在暖热中,一股热感喷冲穴口,似入非入射进去。 屠云闭眼,屏息,等他释放完。 事后,汗津津的两个人紧紧相拥,李酡颜的手掌捋着她根骨酸麻的脊背,依依不舍亲吻近在唇边的耳根。 “如果你不是县太爷就好了。”他矛盾半晌,又觉太自私。 如果不是,屠云怀了孕也不怕什么,三书六礼,八大抬轿迎进门。可如果不是,岂不糟践了她的大志,磨灭了她的光彩。 “想什么呢,此刻还走神?”屠云明眸殷殷含笑,却从他眼底发觉出复杂多变的情绪,故意攀住他脖子,闲话家常的笑问:“如果有可能,你是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我不知道。” 这个他不敢憧憬,尤其是对屠云,总觉太冒进,也不知怎样才算妥当。 心中惊涛骇浪,却屡屡在溃败于思想负担中,只希望能对她好,也不算糟践这段缘分。往后如何,至少不会后悔对她有未尽之心,也算不辜负他自己。 “为什么?” “没想过。” 未来茫茫,岂敢有所奢求。不抱希望,亦不会失望,也就不痛苦。 “我生性懦弱,是个经不起风浪的人。有则喜,失去则忧,俗人一个。” 屠云没说错,他心思太重,学不会宽容度日,无法做到平常心,不过是怕失去,而不敢得到。 “我想过,生一男一女,不求大富大贵,但求祯平吉祺,万事胜意。”屠云望着他的眼睛,吐出一句惑心的低语,“我更希望,是跟你生的。” 嘴上小毛病 两人沐浴之后,屠云穿着李酡颜的袍子在床上躺着,闻着桌上悠悠漂来的檀香,昏昏欲睡。 李酡颜端来避子汤,坐在床沿悄悄望她。 他的身子遮住了烛光,屠云睁开一只眼,瞧见黑乎乎的汤,犹豫不决。 李酡颜心中五味杂陈,之前问过谢赁,这汤药不易多用,会伤及根本。 屠云苦着脸,伏在他怀中,颇有耍赖撒娇之意,“你怎么能让我跟着你吃苦呢。” “我……” 李酡颜百口莫辩,终是不忍心,将碗放下了,“这些事我也不太懂,改日我再问问谢赁,可有别的法子。” 屠云笑嘻嘻,将头枕在他腿上,说:“还是你的床的舒服。” “躺好。”李酡颜掀开被子,让她躺进去,起身将蜡烛吹了,又回到床边躺下。 屠云一股脑撞到他怀中,李酡颜瞬时搂住,手从后肩滑到后腰。 “嗯?”她抬头,黑夜也阻挡不住亮晶晶的眸子。 他平心静气地解释,“给县太爷揉揉腰。” 屠云失笑,将身子全都藏入他怀中。 李酡颜轻一下重一下地揉着袅袅寸腰,唇不自觉勾起。 “避子汤是谁熬的?” “亓官” “那他岂不知道我...” “药是谢赁送来,他以为是给我补身的。”末了恐她不安心,又说:“谢赁猜到什么也不会乱说,你放心。” 这个屠云相信,上次仵作验尸,不是李酡颜的话,县太爷请他都不肯来。 “谢神医为什么对你唯命是从?” “他妻子和儿子被贼人杀害,悲恸之下疯了神经,落得沿街乞讨的下场,我救了他,之后就在药铺当大夫。” “以前这里真的这样乱?” “民可聊生,却又朝难保夕。” “那你还刁难之前的县太爷?” 李酡颜一点都不后悔当初所作所为,说:“为官者若不能为民请命,那便是最大的祸害。想敛财发达反被玩弄于股掌之中,欲两袖清风又忌惮强权,害怕匪贼。一个跳梁小丑,搭台等人看笑话。” 第一次见李酡颜这般义愤。屠云忽然想起刚来鹿灵那时,病入膏肓只有他一人来探望,大抵每位县令初来时他都是诚心实意对待,寄予厚望。 只不过后来次次失望,才没了热情。 屠云:“药铺、皮草、水烟坊、瓷窑,你做的这些生意有什么牵连吗?” “北襄道地药材多,皮草也是特产之一,这两者本地不挣钱,但离了北地就大为不同,在南方价格飞升。” “水烟坊的女子不是北襄人吧?”倾城的口音偏南,如侬软语,动人心肠。 “嗯,北襄人性情粗犷,江南女子对他们甚有诱惑,看她们唱曲起舞,就觉得自己到了真江南。” 屠云笑了,“你也是吧?” 这屋里屋外的一切,都是见证,他心里肯定十分向往京城。 他声音微微起伏,似是不敢问,“京城...不知如何了。” “对我来说一直都差不多。”屠云说:“等这边事情忙完,我带你回京?” 李酡颜摆首,“不必了,过去都过去了,再想也没有意义。” 这么多年,他总是习惯用这话来骗自己。 两人相拥一夜,至次日清晨才睡眼惺忪醒来。 晨光酥清,房中一片白亮,屠云转头,李酡颜竟然没醒。 她笑吟吟侧身看着,晨光在他脸上浮动,俊眉修眼,气度温和。 “主子”亓官敲门进来,惊醒李酡颜,昨晚吹烛,忘了落闩。 床内的屠云躲进被子,李酡颜侧起身,背向亓官,手臂下意识护住屠云。 “怎么了?” “额...”亓官一阵懊悔,忘记昨晚县太爷没走,“卯时了,该洗漱用早膳了。” “下去吧。” 亓官急急迈步离去,屠云听到门响,从他怀中探出头。 “我说的没错吧,这个亓官,除了长得不错,真是一无是处。” “长得如何不错?”他问。 屠云欲张口答,李酡颜就把手臂抽走,下床穿衣。 “生气啦?”屠云坐起来,余光扫他。 李酡颜拿过她衣裳,递过去,“我这人小气,县太爷还是改改嘴上毛病,别见到平头整脸的就夸。” 李酡颜穿上外袍,对镜梳理长发,一半挽于头顶,玉簪簪住,一半披散在后背,动作十分快速。 屠云穿好衣裳下床,看他起身,一屁股抢到凳子上,梳子递过去,“你给我也梳梳。” 见她乖顺灵巧,李酡颜接过梳子,心气又平了。 早上吃过饭,屠云回了一趟县衙,看了看毕良划好的苦役名单,加上王庆和阿邦几个,一共二十个人。 “大人,这些人不够。” “放心,我讹...咳咳,殷家给了这么多钱,雇人就是。至于崔萍儿她们,就负责做饭。” “是” 屠云拿出一张白纸,让毕良来研墨,提笔时又忽然顿住,看向毕良,“你觉得多少工钱合适?” 上次没听毕良的,结果到现在除了殷施琅和阿四阿超之外,根本没人看得上二两银子,这回还是采纳一下毕良的意见。 毕良为难,恐屠云不能接受,“县太爷想写的多少就写多少吧。” “那不行,你是典史,县衙重事,你怎么能不参与呢,快说。” 毕良一下有了被重视的感觉,心里一瞬舒坦不少,说:“城里的劳工有按天算的,也有按月算的。” “毕先生,你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拐外抹角。当然是按月了,万一干两天跑了,剩下的交给你吗?” “...”毕良说:“一个人一个月怎么说也得五两银子。” “好。”屠云大笔一挥,写上了。 毕良眼酸,欲说还休。当初给他四两银子屠云都舍不得,现在对劳工竟然如此慷慨。 屠云看他这样就知道在想什么,说:“这是苦役干的活,而且修的路段又凶险,给高点也是应该的。” 能得屠云一句解释,毕良顿觉三生有幸,从前早就劈头盖脸骂下来了。 “是,大人说得有理。” “嗯,把告示贴出去,五月初,正式动工。” “是” 毕良拿着告示出去,殷施琅按时来衙门,看到告示,抬步进门。 “你工钱给的也太高了吧。” “你来的正好,叫上阿超阿四,跟我上街。” “干什么去?” “买几个瓷器摆摆,瞧我这屋里,太空了。” 殷施琅指着自己鼻子,“让我给你当随从?” “县太爷的身份不配有随从吗?”屠云反问,背手走出衙门。 大街上,人流如织,现在天气暖和了,街旁卖的东西也丰富起来,最醒目就数一盆盆花草。 屠云挑了几个松柏盆景交给殷施琅,“这些摆到房檐底下,那两颗大的放在院子里。” 殷施琅到底是公子,现在让他抱着盆景到处跑,他真心嫌丢人,说:“你要想要,殷家多得是,晚上我差人送到县衙。” “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过啊。” 白送的东西又不要钱,她怎么可能不要,“那就这么定了,这些摆到前院公堂。” 一听还是要搬,殷施琅恼道:“前院的花草我也包了。” 屠云看他一眼,把盆景放下,“行。”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屠云问:“李酡颜的瓷器店在哪里?” 殷施琅说:“干嘛去他的店?鹿灵烧窑的又不止他一家。” 阿四抢道:“但他家的花样最好看。” 殷施琅横瞪阿四,阿四立马静声,停步退到身后。 “那就都看看,反正今日有的是时间。” 殷施琅皱眉,“你哪来的时间,晚上还要去清云亭。” 屠云转眸,“案子一结,你说过的事都让狗吃了?” 殷施琅心里一虚,说:“我又不是说客,只是提醒县太爷不要失约。” “知道了”她敷衍摆手,叫阿四过来,“带我去李酡颜的店。” 阿四睨一眼殷施琅,小鸡吃米似的点头。 行不远,李酡颜的店就到了,靠街三间大屋,气派明亮。 屠云走进去,见黑漆木架上摆着一件件精美瓷器,有大的有询皮囊壶、四足水丞、风片翠屏、刻弦鱼缸...小的有碗碟、三足樽、盘龙烛台、白釉盒... 有青瓷、白瓷,白釉,青瓷素雅大气,白瓷晶莹如玉,白釉似银类雪,可谓是琳琅满目。 殷施琅一进门就被迷住,因为看不过李酡颜,所以也是第一次来。 屠云随手拿起一件白瓷盘,盘底画着一对灰褐色幼鸟,栩栩如生。 不过比起李酡颜房中的画,实在不值一提。 阿四感叹:“公子,这里的东西,有些我都没见过。” 殷施琅说:“废话,你以为我见过。” 阿四哎呦两声,“难怪他们家的瓷器卖的好呢,竟然这么漂亮,如果是我啊,都舍不得用。” 屠云挑了两个白瓷花瓶,还有几个碗碟,阿四和阿超也忍不住手痒,挑选几个带回去。 —— 小剧场 屠云【汗颜】:一无是处也叫夸啊? 李酡颜【怒】:可你还说他长的不错,已经第二次了。 小酒鬼 晌午后,屠云吃过饭一抹嘴就往外走,殷施琅喊住:“你又要去哪儿?” “你一个衙役还管上县太爷了。” “我你是不是又去找李酡颜?” “跟你有关系吗?”狗拿耗子,她懒散道:“你记得答应的事情。” 屠云扭头走了,殷施琅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恼火,朝着远去不见影的人大喊:“晚上别忘了。” 阿四说:“公子,咱们也回去吧,太阳热,歇会再来。” “歇什么歇,叫几个人,搬点盆景来。” “哦” 屠云悠闲逛到李酡颜家,李酡颜刚洗完头,半湿不干的长发垂在身后,坐在窗边吹风。 她笑:“小心着了风。” 李酡颜放下书,“热水还有,你洗不洗?” “好啊。”这便宜她怎么可能会不占。 屠云坐在水盆架前,低下头,李酡颜卷袖过去,手挡住耳朵,一瓢温水慢慢浇下去。 “我刚才去了你的店。” “又惦记上什么了?” 一瓢瓢温水淋湿浓密的黑发,李酡颜捏一把木槿叶,轻轻揉搓。 没伺候过,故而动作小心。 “去看了你的瓷器。” “嗯”他淡声。 “上面图样都是你画的?” “图样我出,师傅临摹上去。” 屠云侧头看他,“难怪,比你画的可差远了。” 李酡颜不吭声,洗过一遍后,热水冲洗,又洗了一遍。 屠云问:“不过瓷器比京城烧得好,尤其是白瓷,色泽温润清透,像琉璃一样。” “这跟北襄的土壤有关,烧瓷的是靖西来的师傅。” “难怪。” 靖西的瓷器巧夺天工,也是皇宫指定的御用瓷器,李酡颜把两者融合,再加上他的小巧精作,便成了世间独一。 洗过头,李酡颜让亓官把水拎出去,两人坐在窗边,吹着正晌午的微风,舒适宜人。 “晚上你真不去?” 李酡颜移步到书房,指着桌上一堆账本,“你看我怎么去?” “明日不能算?反正账本也不会跑。” 李酡颜撩袍坐下,翻开一本账目,“每月账本要及时查清,以免越越积越多,如果发现错处,也可及时追查,万一积垢成堆,想擦都难。” 屠云随便拿过一本,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字迹比看卷宗都烦。 “我帮你一起算,你同我一起去?” 李酡颜不答,她自己找了一个算盘,坐在他对面,“噼里啪啦”打起来。 “为什么这批云纹瓷盆,在银州六千两,到了这边就得不足三千两?” “除去人工成本和运输,还要减去市税,两道关税。” “直接没一半还多。”屠云看着都心疼,“如果是这样,你何必要在北襄呢,直接在银州烧窑多好。” “银州二税一,关外五税一。” “啊?”她反应了一小会,“那商户都富得流油,为什么?” “赋税政策不同,关外土地荒瘠,天气恶劣,南方水稻一年两季,这里一年只有一季,好在客商较多,商品互惠,所以赋税较低。” “哦”屠云一知半解,“那这过了两道关,你也剩不下多少。” “见识短浅。”亓官端来一盘切好的西瓜,否道:“南方吃穿用度奢华细致,根本看不上北方的东西,能从北襄销出去的商户,仅我们一家,你说挣不挣钱?” 屠云细细一想,笑出声来,“对啊,反正你成本低,大多都是就地取材的。” 李酡颜笑而不答,埋头打算盘。 屠云将账本推开,吃起西瓜,理直气壮道:“太复杂,我怕给你算错了。” “那就请县太爷让开。”亓官叉腰。 屠云挪开,亓官便坐下算账,两人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摆动,快的只能看出残影。 屠云暗暗收回那句亓官一无是处的话,有李酡颜这样的主子,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打个哈欠,回到李酡颜房间,踢掉靴子,躺到床上。 不知不觉天黑下来,屠云被人喊醒,一扭头,是李酡颜。 “县太爷不去清云亭了?” 屠云一激灵坐起,眼神呆呆的,“去,我都答应了。” 李酡颜将她头发全部梳起来,挽于头顶。 屠云看到自己的木簪还在桌上,上手摸摸头,滑溜溜的玉簪有点凉。 “你的?” “嗯”,李酡颜将她领口整理一番,“走吧。” 听到这语气,屠云来了精神,“你同我一起去?” “看不到我换了衣裳?” 屠云看了看,李酡颜穿着白色交领里衫,一袭青色宽袍,儒雅君子相。 两人乘车去到清风亭,其他商户已经到了,殷施琅穿着墨绿长袍,盘坐在桌边。 “恭迎县太爷。”众人笑脸相迎,屠云反而不太适应。 “呵呵,大家不必这么客气,坐吧坐吧。” 殷汤拱手欠身道:“大人请上座。” “不用”她往右手边一看,李酡颜已经坐在上次的位置,“我与李酡颜坐在一起就行。” “那怎么行呢,您是县太爷,理应坐在上方。” 屠云被强行拉过去,与殷汤家父子坐在一桌,地位直接平地拔起。 殷汤递过来折本,“大人,这是我们先拟出的灯会事宜,您过目。” 屠云看了看,真是应有尽有,什么宫灯、渔灯、滚灯、河灯还有许多表演项目。 “您看看,可有纰漏或者不足之处,我们及时修改。” 众商户静候她开言,一盏茶时间过去,屠云合折,“好,不错。” 此言一出,大家阵阵发笑,李酡颜捏着茶杯,也不免勾唇暗笑。 “你个土鳖。”殷施琅说的。 屠云老实承认,“我是不懂这些,但你们懂啊。反正全城百姓都看着呢,办的次还是好,他们心中有数。” 殷汤说:“大人说的是,商帮此次一定竭尽全力办好这次盛会。” “嗯,灯会之后就要动工建书院了,也请诸位多行方便。” “一定一定。” 一盘盘美味佳肴端上来,配上醇酒佳酿,屠云难得吃一回这么好的菜,不小心就喝多了。 殷施琅处于微醺,夹过一片鲜嫩的青笋放到屠云碗中,“你尝尝这个。” 屠云咬了一口,“好嫩啊。” “那当然,这是特意种的,到了这季节,刚好能吃上新笋。” “还是你们有钱人会享受。”屠云抬手,与他“叮”一声碰杯。 殷施琅眼角含笑,豪放仰头,喝完杯中酒,“你要是喜欢,我让人送点给你,反正我家不缺。” “那不用,再好吃也不能天天吃。” “那你什么时候想吃,跟我说。” “行。”屠云提杯与他继续喝,两人越挨越近,马上就要称兄道弟了。 李酡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默默低头喝茶。 喝到夜深,殷施琅已经颠三倒四,屠云虽然有醉态,但不至于行走不便。 殷施琅踉跄站起,擒住屠云手腕,“走,本公子送你回县衙。” 屠云挥袖,“用不着,你回家睡觉吧。” “你看不起本公子?”殷施琅死活不撒手,拉起屠云就往外走,“本公子能送你,那是你三生有幸。” 屠云挣脱不了,一脚踹过去,殷施琅跌跪在门边。 “你顾好自己吧。”说完,她迷茫站在原地,看到李酡颜的马车,直接过去,四肢并用钻到车帘内。 她跪爬着,手摸见一个锦缎波纹靴面,富贵逼人。 她记得,这是李酡颜的鞋。 顺着鞋,醉醺醺往上看,果然是李酡颜,他柔软的眸子正瞧她。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屠云憨憨一笑,心里终于踏实。 李酡颜弯腰,握住她手臂,将醉气迷离的县太爷搀到怀里,坐在腿上,对帘外说:“回家。” 亓官答应一声,马车随后动起来。 屠云顺势搂住他脖子,沉重的头靠在他肩上,“这酒刚喝还行,现在胃里烧得慌。” 他环住她的腰,防止掉下去,口吻溺宠道:“县太爷喝太多了。” 他发现了,屠云就是个小酒鬼,酒量不错,就是贪嘴。 往日清醒时小嘴儿流里流气,光明正大一派胡言,喝醉了做作可爱,糊里糊涂中带着些清楚明白,醉成这样,也没把他给丢之脑后。 “好酒好菜,谁能不馋。” 李酡颜没回答,等快到家的时候,拍拍半睡不醒的屠云,“衙门要到了。” 她搂紧李酡颜,唔哝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 小剧场 屠云:鞋不错。 李酡颜【害羞】:人也还行。 误会了 李酡颜自认没本事抱屠云上楼,所以叫亓官将马车停到衙门口。 屠云喝得难受,一夜都在哼哼,吐倒是没吐,伏在李酡颜怀里一个劲儿说热。 李酡颜让亓官送来一壶茶,然后闩了门,将她繁重的衣衫一件件脱掉。 中间屠云眼色迷蒙看着他,一会傻笑,一会孩子气冲他撒娇。 “李酡颜,我能遇上你真是太好了。”她亲一口李酡颜,呵呵傻笑。 李酡颜把外衣搭在床头,掀开被子,“躺下。” “哦”,她呈大字躺下。 李酡颜倒杯茶,喂到她嘴边,“喝一点。” 屠云又乖乖抿两口,“还是热。” 此时她身上就剩一件,脱了就什么都没了。 李酡颜翻遍整个北屋也没找到能煽风的东西,一扭头,屠云已光溜溜躺在床上。 屠云侧身,粉腮如桃,光滑的腰身如山峦起伏有致,玉臂半遮半掩一对沉坠的翘乳,一条腿蜷缩,一条腿半舒半展,烛光映在她细白的肌肤上,纯欲交杂,撩人而不自知。 李酡颜停在原地,视线移开,缓慢地深呼吸。 次日,屠云恍恍惚惚醒来,头痛欲裂,胃里一片酸苦。 她睁眼,身上盖着青袍,里面什么都没穿。 屠云护胸一惊,再看李酡颜,他除了没有外袍,其他整整齐齐,一只手臂枕在后脑,一只手臂拢着她,如同醉仙枕青山。 她裹紧袍子,像个狐狸似的往上爬,“李酡颜。” 李酡颜未醒,屠云低身亲了亲他的脸,“你可真君子,把我脱成这样,自己穿的好好的。” 屠云将袍盖到他身上,蹑手蹑脚穿衣下床,迎着晨曦,双手举起,伸个大懒腰。 之后她关上房门,到街上买吃食,意外发现城中多了许多工人,有的扛着长长的梯子,有的担着竹竿,竹竿上挂满了红灯笼。 见到她以后,工人有礼数点头,“县太爷早。” 旁边百姓见到她亦是颔首打招呼,“大人起这么早啊。” “早”屠云挥挥小手,尴尬笑笑。 迎面跑来一帮孩子,手里提着小灯笼,十分欢腾。 屠云闪身躲过,摸不着头脑。后来终于见到熟人——倾城。 “大人好。”她欠身一礼,面上白纱掀起一角,绝尘脱俗的脸在白日中褪去一层轻浮气,像是哪家的大小姐。 “这是怎么了?” “灯会啊,今天五更开始就张罗了。” “这么快?”不是昨晚刚敲定吗。 倾城抿唇笑笑,“县太爷也太小瞧商帮了,如果他们想让鹿灵翻个天,也就是动动手的事。” “那灯会什么时候?” “五日后啊,听说是因为有些杂耍过不来,不然这两日就能举行。” “哦,那你怎么要出来了?不困?” “大人想什么呢,水烟坊又不是青楼,子时后就关门了。再说现在城里东西都半价,我怎么能不勤快点呢。” 差点忘了这事,屠云敲敲脑袋,昨天的酒真是喝太多,什么都不记得了。 屠云匆忙忙回到衙门,门口停着一辆牛车,车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盆景,绿意葱葱。 殷施琅站在门口指挥,“这个大的放后院去,小的从公堂一直摆到院门口,两排。” “殷公子果然是言出必行,谢谢了。” 殷施琅傲娇抱臂,“你出去买包子了?正好我饿了。” 他伸手要夺,屠云一下拿远,“要吃自己买去。” “你有没有良心,我这一大早忙里忙外,吃你个包子都不行。” 屠云从袖子里摸出什么,拇指一弹,腾空而起,“自己买去。” 殷施琅接住,摊手一看,“俩铜板,你打发叫花子呢?” “不要还我。”屠云伸手。 殷施琅侧过身,将铜板塞到袖子里,“我是看在钱的份上,才不跟你斤斤计较的。” 屠云默声走了。 阿四汗颜,他家公子成乞丐了,俩铜板还当成个宝,以前银子掉地上都不看一眼的。 阿四试探问:“公子,确实该吃早饭了,日头很高了。” 阿超也说:“是啊,大家肚子都咕咕叫。” “我说不让你们吃了吗?”殷施琅从钱袋里拿出碎银子,扔给阿四,“去买包子,管够。” “好嘞” 阿四拿钱转身,跟亓官撞个正着,别看阿四有功夫在身,却没撞过亓官,一屁股蹲坐在门槛上。 “你走路不长眼啊。”亓官护住食盒,如果汤撒了,要他好看。 阿四委屈道:“你撞了人还有理。” “谁撞的谁啊,我走路好好的,你突然撞过来。” “分明是我转身,你撞上来的。” “刁民”亓官骂了一句,提食盒进门,殷施琅不乐意了,跨步拦住,“打狗还要看主人,你说谁刁民?” 亓官翻个白眼,“谁是他主人说谁啊。” “你..你这狗奴才,竟敢...” “竟敢怎么样?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一个两个都没救了。”亓官推开殷施琅,朝后院去。 阿四拍拍屁股起来,说:“公子,他不是李酡颜的下人吗?一大早来县衙干什么?” “那谁知道。”说完,殷施琅夺门而出,走出好远才想起屠云刚才买了好多包子,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你们先去,我回衙门一趟。” 北屋内,李酡颜还是没醒,屠云将包子放在桌上,倒杯昨夜的凉茶喝。 “哼,蛮横无理。” 亓官气呼呼进来,屠云急忙“嘘”一声,指了指隔帘,“你主子还没醒。” “怎么可能?”亓官虽然不信,但声音小若细蚊,掀开帘子一看,还真是没醒。 他放下食盒,跟屠云坐到一起,“主子可不是贪睡的人,你是不是累着他了?” 亓官语出惊人,屠云憋笑,“昨晚肯定是没有,我喝得一塌糊涂,怎么累他。” “万一你酒后禽兽呢?”亓官理直气壮。 听来听去,屠云怎么感觉亓官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勾勾手,说秘密似的问:“你觉得我跟你主子,酒后能做什么禽兽的事?” 亓官小脸一红,扭捏道:“反正只要主子喜欢,我不管那么多。” 这分明是知道了,屠云笑得脸都快裂开,又不能发出声音,只能捂嘴狂笑。 “你笑什么,我警告你,以后你敢对我主子不好,我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你。” 屠云快笑疯了,这厮不光以为李酡颜断袖,还以为他是下面那个,真是奇才。 “行行,我绝对负责。” “这还差不多。”亓官轻轻打开食盒上面一层,端出一碗荷叶汤,“这是主子昨晚吩咐给你做的,说你喝完了酒难受,喝点清淡的汤润润胃。” 屠云凑鼻闻了闻,淡淡的香味,不甜也不咸,正合她此刻的胃口。 “幸亏你昨天还知道自己爬上车,不然我肯定要跟你生大气。” “昨晚?” “嗯,昨晚主子早就出来了,但就是不走,我知道他肯定在等你,结果你就跟殷施琅拉拉扯扯出来,当时给我气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屠云喝着汤,不在意地说:“那都是逢场作戏的,你们商人不是都懂吗?” “什么都懂,你见过主子喝得酩酊大醉,跟谁拉拉扯扯过吗,他从不去酒局。” “是吗?”屠云心里泛甜,夸赞,“那你主子还挺洁身自好的。” 亓官郑重警告:“你以后也得这样,别以为是县太爷就朝三暮四,主子看了心里不好受。” “放心,他待我好,我心里有数,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亓官讪讪,“你不傻,就是喜欢勾三搭四,那殷施琅,你离他远一点行不行。我主子行动不便,他整天跟着你,万一跟出感情怎么办?昨晚我看对你的眼神,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屠云一口喝完汤,诚恳拱手:“谢小哥抬举。” 说完,门外气汹汹来了殷施琅,没进门就大喊:“前院盆景都摆好了,你过去看看吧。” —— 小剧场: 屠云:这是你亲奴才说的,不是我造遥。 李酡颜:不解释。 约县太爷 i yuzhaiw u.xyz 他这大嗓门一吼,屠云心都发颤,床上李酡颜也醒了。 亓官怒道:“你属狗的啊,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狂吠,嚷的所有人都知道。” “你一个下人竟敢对本公子指手画脚,你” “停!”屠云对亓官低声说:“你伺候李酡颜起身,我把他带走。” 说完,她把殷施琅往外推,“走,我跟你去看。” 殷施琅怒火正盛,一下甩开屠云,指鼻控诉,“你屋里是不是藏人了?”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uzha iwuvip.c om 屠云“嘶”一声叉腰,“殷施琅,你皮痒是不是,把手拿开。” 殷施琅气得一甩手,“堂堂一个县太爷,竟然搞断袖,呸呸呸,恶心。” “滚蛋。”屠云忍无可忍,直接给他一脚,殷施琅双腿打软,差点跪下去,“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挖坑把你种土里?” “你敢做还怕人家说吗?鹿灵哪个不知道你们俩,两个大男人躺在一起,不觉得难受吗?”他气急败坏扯嗓子怒号。 “不难受,你要是看不惯就滚,给衙门腾出一片净土。” “你你好意思说这里是净土。”殷施琅指指屠云,又指指房中,一点理智都没有了,“这都让你糟蹋坏了。” “嘿,我还治不了你了。”屠云抄起一把竹椅,撵着殷施琅就打。 “你这是恼羞成怒。”嘴上虽硬,但殷施琅脚步很诚实,撒腿就跑。 屋内,亓官看到这一幕,直接笑出声,咬牙道:“就该狠狠打他。” “这么喜欢,不如出去看?” 亓官挠头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觉得解气吗?自从破了凶杀案,您是没看到殷施琅对县太爷的殷勤劲儿,又是给他出头,又是送他盆景,前后院都摆满了。” “跟我们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万一县太爷感动了呢。”其实他更想说,万一屠云觉得殷施琅好,把主子给抛了,那该怎么办。 “她不会的。” “事事无绝对,他们俩年纪相仿,又朝夕相处。最重要”亓官愁眉,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殷施琅是什么人咱们一清二楚,可你看看他,变化多大,都知道维护正义了。”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李酡颜心被搅乱,“吃饭吧。” “好” 李酡颜看到桌上包子,伸手一摸,都凉了。 昨晚屠云闹了半夜,又那个样子,他直到五更天才睡,早上就没起来。 往后的五天时间里,鹿灵一天一个样,披红挂彩,繁灯似锦,商帮给家家户户和小摊贩都发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的挂在门口,有的挂在屋檐。 或许是劲儿使大了,鹿灵灯红楼绿,一派妖冶之景。 屠云真是开了眼界,坐在屋顶上,喝着酒,看城中变化。 殷施琅两步飞上墙头,踩着瓦片坐在屠云身边,“你还真是酒鬼,才喝了几天,又开始喝。” “不喝酒人生多无趣。”屠云直勾勾盯着远处趴在楼阁上的人,“这个是干嘛的?” “拉灯笼,明晚一上街,头顶上全是灯笼。” “哇,想想都壮观,得花不少钱吧,看来商帮没少敲诈百姓。” 殷施琅啧声,“你为什么对商帮总是有偏见?” “我发誓从前没有,是亲身经历之后才有的,这得多亏商帮的所作所为。”屠云咕嘟喝两口酒,随便抬袖一抹嘴。 殷施琅顿时嫌弃,扔一个手帕给屠云,“你怎么跟塞外蛮子一样,脏死了。” “我一个穷县令,没那么多讲究。”屠云把手帕扔回去,慢慢躺在屋脊上,舒舒服服打个酒嗝。 “哎,下回你教我查案吧。” 她翘着二郎腿,“你不是自己会查吗?” “你存心的是不是?本公子跟你学,是看得起你,别不识抬举。” 屠云哼笑,“你还是跟下一任县太爷学吧,我在这呆不长。” “什么?”殷施琅脚下咯噔一下,拿开脚一看,碎了一片瓦,“你要走?” “嗯,办完事就得走。” “你你”殷施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你不是要整顿鹿灵吗?这就要走?” “我几时说过?”她怎么可能敢夸这海口,“如果可以,我巴不得天下太平,不要有案子才好,整日睡大觉。” “哼,原来你跟之前的县令没什么分别,本公子看错你了。” 殷施琅挥袖飞下去。 屠云喝完一坛酒,迷迷瞪瞪睡过去。 隔日便是灯会,屠云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毕小堡在院子里温书,毕良手持藤条,在旁边看着。 “大人醒啦?” “嗯”,屠云伸个懒腰,“今日不用去私塾?” “今晚不是灯会嘛,私塾放假一天。” “那可真舒服,不像我读书的时候,除了练功之外,一天都不休息。” 听到这么悲惨,毕小堡扭头问:“哪里的私塾如此不人道?” “我师父。”屠云也坐到方桌前,遥遥回想起那些可怕又珍贵的岁月,张开手掌,“我的手掌骨,曾经被打断过,用板子。” “啊?”毕小堡想都不敢想,“那你师父也太狠毒了。” 毕良道:“严师出高徒,正因如此,县太爷才能做官。” 屠云刚要点头,毕小堡却道:“才芝麻大小的官,有什么可做的,哪有商帮那么威风,挥金如土。” “不可胡说。”毕良说:“商帮再厉害,不还得听县太爷的。” 毕小堡苦恼,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屠云不好意思笑笑,“其实比起做官,我更想发财。” 毕良忽然语重心长道:“那是因为大人已经是官了。商帮再有钱有势,也只能拉拢官员,不能成为官,否则殷老爷为什么要让儿子到县衙来呢。” 屠云不解,“殷老爷不是有个儿子在京城做官吗?” “殷大公子是被举荐做官的,在京城受制于人,过得如履薄冰。殷老爷也是有心无力。” “这么回事啊。” 在本朝,被举荐的官和皇上封的官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最关键,他只能做辅官,与同级别的官员,总是要矮半头的。 “那为什么不考功名呢?” “大人以为什么人都能考吗?”毕良幽幽叹息道:“商户身份在京城贱的出奇,每年给商户考取功名的名额少之又少,早就让京城的商户使银钱给包揽了。” “这个我还真没研究过。”她都多少年没在京城长住了。 毕良又说:“李公子在京城有生意,能跟达官贵人够的上话,就是郡守也得礼让三分。” “李酡颜厉害啊,难怪你当初怂恿我巴结他。” “可不是,属下绝不可能害您啊。” 夸一句就上天,这个毕良啊。 “有人吗?”亓官规规矩矩喊了一声,手里端着一套浓绿如翡翠的衣袍。 “这儿”屠云朝他招手,亓官走过来。 “我家主子给你的。” “给我?”屠云摸了摸,缎面袍上云纹飘荡,是件崭新的宽袖长袍,“什么时候做的?” 亓官看不上屠云这么没见识的样子,高傲地说:“我主子说了,你的衣裳都太古,一点不鲜亮,晚上灯会,就穿这个。” “好好,替我谢谢他。” “我主子还说,戌时,在西廊河见。” “好好。”屠云点头,直勾勾盯着衣裳,好多年都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袍子了。 亓官带完话就走了,屠云将衣裳当宝贝似的拿进屋,再出来时,殷施琅坐在桌边,桌上摆了一裹点心。 毕小堡一口一个,嘴边沾的都是糖霜,喷着碎屑对她说:“殷施琅说,晚上请咱们到船上一聚。” 殷施琅抻开折扇,“没错,我来衙门这么久,你们不给我接风洗尘,但本公子还是有礼数的,加上前段时间忙了这么久,一起乐呵乐呵。” “那好啊,你多准备点菜,毕先生将夫人也带去,阿邦他们也叫上。” “这这不好吧,贱内粗人一个,恐怕” “恐怕什么,本公子都不在意,你还担心什么。”殷施琅还说:“而且我殷家的船那么大,多十个人也坐得下。” 毕小堡“嗯嗯”点头,眼神诚恳无比。 摸不得 灯会当晚,月亮早早探头,繁星密布。 街上处处恍若灯市,小摊贩都挂起来灯笼串,不细看以为是卖灯笼的。 唱戏的咿咿呀呀开嗓,杂耍的敲锣吆喝,什么变脸、喷火、翻跟头,好不热闹。 屠云穿上新衣,在街上逛了逛,买了点小玩意,漫步到西廊河。 河上盏盏渔灯随波逐流,水面上跳跃着斑驳光辉,将两岸人家都收入河底。 远远地,一个富贵堂皇的大船划来,船上女子拨琴弹唱,香纱随风舞动,隐约可见船中一个条案,岸上摆着水果和美酒。 屠云好奇,“这谁家的船?” 旁边的人羡慕展望,“还能谁啊,殷家的呗。” 还有人说:“我要是能上一次,死都值了。” “你想的美,殷家的船,能是你轻易登的。” 几个人说个不停,屠云悄悄抽身,在河边等候。 少时,一个挂着油灯的乌篷船划来,李酡颜一袭白衣坐在船头,面前摆着一个棋盘。 屠云上船,坐在他对面,“你要跟我下棋?” “也不是,觉得太空了,县太爷要用它吃东西也可以。” 屠云难为情的拿出手里的糖果蜜饯,捏起一粒,倾身,手臂伸直,“尝尝这梅子。” 乌篷船离岸尚且不远,周围人都在看着,李酡颜抿了抿唇,张嘴吃了。 “我还买了肉干、点心、酥油饼..”她如数家珍,一样样拿到棋盘上。 “县太爷晚上没吃饭?” “这些是夜里吃的。哦,对了。”屠云又从背后翻出什么来,“咕隆”放在棋盘上,“还有一只烧鸡,和一坛酒。” “你离了酒是不能活了。”他淡淡打趣。 “人生无酒,乐趣少一半。”屠云翻出一个酒盅,“呼啦啦”满上,“来,今晚我们就醉卧乌篷里,游河赏灯,做对闲云野鹤。” 李酡颜捏起酒盅,小抿一口,而屠云则直接对坛口豪放痛饮。 他们吃吃喝喝,吹着醉人的晚风,开了一盘棋。 李酡颜喝完了再要,屠云直接将酒盅放下,“你就准喝一杯。” 他落下一颗白子,声音含了半分醉意,听起来又软又媚,“果然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那是因为州官身体好。”屠云敷衍落子。 “县太爷既然嫌弃我,还愿意跟我共同游船?” “嫌弃我还来赴约,可见我对你的真心。” 乌篷船飘过人家,不胜酒力李酡颜被风吹红了脸,头脑昏沉。 屠云起身扶住他,两人相依而坐,无视岸上偷笑的人。 “衣裳喜欢吗?”他下巴枕在屠云肩上,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酒香,像是站在片成熟的麦田里,灵魂也陶醉了。 “喜欢。” 乌篷船游过桥下,屠云趁机啄一口他的唇,玩着他俊长的手,“除了师父,没人特意给我做过衣裳。” 李酡颜心神荡漾,抬起下巴,亲吻一口她脖子,在乌篷船得见光明时,往后慵懒一靠,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悠哉得意。 “屠云!”一声愤怒大喊,从前方庞大的船头而来。 那船太亮,屠云只能眯着眼,殷施琅站在船头,怀里露着一只毛茸茸的狗头。 “有事吗?” “其他人都到了,你在干什么?” “我没说去啊,你们吃好喝好。”屠云没心没肺摆手。 “你...”殷施琅看见乌篷船内有李酡颜,瞬间什么都懂了,一股火烧红双目,指道:“姓李的,你什么意思,跟本公子抢人,你也不看你有没有资格,小心我把你的船撞翻。” 见人如此嚣张跋扈,屠云不甘示弱,“你撞个试试,跟碰乌篷船一下,你明天就收拾铺盖卷滚蛋。” 李酡颜不参与争辩,对撑船的亓官说:“掉头。” “好” 眼看就要碰上的乌篷船又突然掉头,而殷施琅的船太过高大,无法穿过桥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飘越远。 看到殷施琅暴跳如雷,岸上众人一片哄笑。 屠云喝了一坛酒,此刻觉得好热,干脆脱了鞋袜,双脚沉入河中,凉水漫过脚背,一阵畅快。 李酡颜将双腿曲起,让她后背倚靠住,望着像小白鱼似的双脚,淡淡发笑。 “幸亏你做了县太爷。” “不然呢?” “不然就太招蜂引蝶了。” 屠云转身,伏在他膝上,小脚在水中荡来荡去。 李酡颜抓着她的手,免得太兴奋掉下去。 忽然,屠云的手顺着他腿摸到残跛的脚踝,李酡颜一颤,险些把她踢下去。 他长臂急忙圈住,一手将她手抓起来,“干什么?” 她玩笑道:“又不是个姑娘,我摸摸怎么了?” “这个不让摸。”他将腿拿开了。 “我都不能?” 李酡颜沉眸,“嗯” 屠云重新牵住他的手,“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李酡颜眼底藏着不可窥探的悲伤,态度坚决,“不要问我的过去,就像我不问你是谁一样。” 屠云到底是谁?从哪来?为什么会出现在北襄? 诸如此类的疑问他有很多,也一直像丝线一样缠绕在心头,令他担忧和煎熬。 但他都没问,因为没有退路。 如果身份揭晓,屠云是他不能爱的人,他会停止吗? 不会。只会让他在进退两难中倍受熬煎。人生艰苦,懦弱的他只能逃避,苟且偷欢。 “噗通”一声,河面荡开层层涟漪,有人落水了,距离他们不远。 李酡颜说:“亓官,快划过去。” “好” 乌篷船慢慢靠近落水之人,屠云伸手,将在水中呜咽挣扎的女子拼命拽上船头。 女子湿发贴面,一身衣衫全透,湿哒哒在船头俯身咳嗽。 屠云瞧人有点眼熟,沉头细看,惊呼:“孙小姐?” “宝鸢,宝鸢...”岸上传来焦急的呼喊,孙宝鸢赶紧趴在船头,“我没事阿峰。” “阿峰?”屠云转头,正看到阿峰穿梭人群,一路在岸上跟着乌篷船。 “孙小姐别来无恙。”李酡颜笑说:“想不到你们也来看灯会。” 孙宝鸢怯怯看去,“竟然是你们。” 屠云干笑,“确实有点太巧了,你们...应该是单纯来看灯会的吧?” “嗯”孙宝鸢绞着衣角,有些骄傲地说:“你们跑了以后我就跟阿峰成亲了,是他带我来看灯会。” 屠云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恭喜啊。” “你们为什么在一起?”孙宝鸢噘嘴,问屠云:“怪不得你说李公子喜欢男的,原来你们早就有一腿。” 李酡颜以为自己听错,复问:“什么?” 屠云附耳,将她撒的谎两三句说完,李酡颜又想笑又想生气,“原来你这么早就败坏我名声。” “我不是怕你真跟人家成了亲,我就没戏唱了嘛。” 这种事她还说的理直气壮,李酡颜脸皮薄,将头转开。 “咳咳,我重申一次,这不叫有一腿,这叫未雨绸缪,两情相悦。如果你真跟他成了亲,那现在阿峰可就是孤家寡人了。”她也成了可怜虫。 “那不行。”孙宝鸢露出女儿家的娇羞姿态,“他没有阿峰好。” 屠云忍笑,对李酡颜轻语,“看吧,也就我对你始终如一。” 他故作恨恨,“那我谢谢县太爷了。” 乌篷船缓缓靠在没人的地方,阿峰一路紧追过来,第一时间查看孙宝鸢有没有受伤。 屠云坐在船头,“放心,她没事,就是得赶快换件衣裳,否则会着凉的。” 阿峰心下安宁,对屠云颔首,“谢县太爷相救。” “县太爷?”孙宝鸢震惊指了指,“你就是那个破了凶杀案的县太爷?” 看来这帮山匪对城中的事很了解啊,那幸亏当初没来找她寻仇,不然就惨了。 屠云问:“你们今晚有落脚的地方吗?” 孙宝鸢点头,“有,鸿林客栈,打算在城里多玩几天,行……行吗?” “当然”屠云正色:“我说过,只要不偷不抢,不图谋不轨,我都欢迎。” 如果就此从善,那以后石碑坡没了山匪,也方便百姓过路。 开工大吉 灯会过后,鹿灵县又热闹几天,五月初始之际,书院和通往南坳村的山路就开始动工了。 从前的小毛驴仍当佛爷似的供着,屠云买了几匹马,经常与殷施琅出城到施工地查看。 天热,气体蒸腾,凹凸不平且狭窄的山路两旁传来敲打和砸夯的声音。 男人们喊着号子,打着赤膊,有的挥舞锤子,有的搬石头,滚烫的汗珠顺着古铜色胸肌滑落下来,腰带都浸透了。 他们将打下来的碎石一担担放上牛车,然后运出去。 屠云下马,用手遮在头顶,叫来王庆等人,“你们在路中间搭个凉棚,中午休息的时候可以坐下喝喝茶,别中暑了。” “谢县太爷。” 屠云摆手,示意他不必谢,又问:“宋莲在家还好吧?” 王庆满脸的浮灰,唯独两眼发亮,龇牙笑笑,“好着呢,这离我们家近,晚上下工之后,我还能回家看看孩子。” “那就好。” 屠云在山路这边看了一会,随后便上马准备去看看书院。 殷施琅也跟着上马,牵住马缰,眯眼抱怨道:“这么热的天,还往那边跑?” “刚开始动工当然要看仔细点,万一有人敲诈我呢?”银子可来之不易,必须抓紧完工。 “鬼心眼真多。”他嘟囔。 山路上尘土飞扬,形成一团蘑菇状灰色雾霾,屠云眼睛都睁不开。 刚跟王庆说一声要走,远远就哭喊着跑来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太太,“都停下,都停下...” 老太太十分苍老,口内牙齿只有一两颗在苦撑着,脸上皱纹如同刀刻,嘴巴内凹,说话也不太清晰。 见她直奔而来,屠云吓得急忙勒马,“老人家,怎么了?” “老不死的,你不想活啦。”殷施琅愤骂一声,刚才他的马蹄差点就踩到老太太。 “住口”屠云瞪他一眼,翻身下马,刚要去扶老太太,老太太却抢先跪倒在地。 “县太爷,这路不能修啊。” “为什么?” 老太太指着山路不远处的一片绿色密林,“你们这么做,会惊扰树神娘娘的。” “树神娘娘?”屠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烟雾太大,看不清什么东西,只感觉那边的树枝繁茂,绿葱葱一片。 “真有树神娘娘?”殷施琅疑问。 屠云投去疑惑的目光。 殷施琅道:“我们鹿灵呢一直有个树神娘娘的传说,不过它行迹诡秘,很难被人发现,只有有缘人才能碰见,只要对它许愿,就会心想事成。” “这么神奇的话那也犯不着打仗了,直接跪下磕头就行了。”屠云顺口一说。 老太太勃然大怒,“不,树神娘娘是北襄的守护神,它赏罚分明,嫉恶如仇,一直都在庇佑北襄,你们在这边动土,一定会惹怒它的。” 屠云苦恼,怎么都没想到会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您不要生气,我们是修路,以后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能读书,进城也方便。” “是啊,你们想穷死吧。”殷施琅不耐烦地说。 老太太气得颤栗,哆哆嗦嗦指着屠云,“你们惹怒了树神娘娘,...你们会遭天谴的。” “蔡奶奶,您怎么来这里了?”王庆跑过来,扶住老太。 蔡奶奶无助地哭道:“庆儿啊,你快帮奶奶说说,不要让他们惹怒树神娘娘啊。” 屠云问:“你们村子的?” 王庆点头,“我这就把她送回去。” “嗯,路上慢点。” 王庆将老奶奶拉走了,可这老太太显然中毒已深,对树神娘娘的传言深信不疑,走的时候还不停哭嚎,说他们会惹怒神灵,遭天谴。 “贱民,还敢诅咒我。”殷施琅朝地上啐一声。 “你嘴巴吃屎了吗?”屠云感觉听了一堆不干不净的东西,掏掏耳朵,上马,“目无尊长。” “她先诅咒我的你听不到吗?”殷施琅不服,骑马追上去,“你这人怎么是非不分啊。” “如果老太太是你亲奶奶,你还这么说吗?” “我...我奶奶怎么可能如此蛮不讲理。” “呵”,屠云勒马,马头对着他,“哒哒”原地踏步,“其实你是什么德行跟我是无关的,不过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衙门,麻烦殷公子记住一件事,言行之前,自己先想一想,如果这话放在自己或者自己家人身上,又会怎样?” “驾——”屠云策马狂奔,留下殷施琅站在原地凝思分解她的话。 之后屠云又去了书院,待了半个时辰。 正好赶上吃午饭,崔萍儿与陈娇驾着牛车缓缓驶来,车上放着几个木盆,盆里有青菜和窝窝头,还有一桶稀粥。 工人派对领饭,屠云随手拿了一个窝窝头到旁边啃,夸道:“蒸的不错。” 崔萍儿赧然一笑,“都是家常的东西。” “家常的东西才不好做。”屠云坐在她身后的石碓上,问:“回家看过你丈夫吗?” 崔萍儿点点头,“趁夜里偷摸回去过。” “那就好,熬过这一年,就回去好好团聚,这么苦都熬过来了,不能折下去,人要不往前看,哪有什么未来呢。” 崔萍儿沉默许久,过往的痛苦终究是抵不过家中牵挂,含泪点点头。 “大人”陈娇夹了一筷子青菜过来,让屠云把窝窝头掰开,青菜放上面,“尝尝,我炒的。” 屠云捏住窝窝头,连菜一起咬下去,中肯点头,“好吃。” 陈娇欣喜笑笑,将剩余的青菜盛出来,端着去找阿邦。 “呸!这是什么东西,太难吃了。”殷施琅将咬了一口的窝窝头丢了,“咕噜噜”跑出好远。 崔萍儿捡起来,拍了拍,转头瞪他,“殷公子不想吃可以不吃,但不要浪费,殷家锦衣玉食,知道有多少人连窝窝头都吃不起吗?” “你一个犯妇,竟然跟我这么说话。” “犯妇都知道浪费可耻,但你却不知道。” 屠云在旁边笑吟吟看着,这个殷施琅就该受受百姓的指责,明白什么叫疾苦。 屠云回城已经是傍晚,幸亏夏季天长,进城天还没黑。 她没回衙门,直奔李酡颜家。 亓官看她一身尘土,阻拦不让她进,“你回去换个衣裳再来。” “我真有急事,改日一定。”屠云打哈哈进去了,一步两三个台阶冲上二楼,看到祥叔后又赶紧老实弓腰,“祥叔好。” 祥叔对屠云颔首还礼,然后错身从楼梯走下去,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 屠云推门,看到李酡颜正好要饮茶,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咕嘟咕嘟”喝下去,抬袖一擦嘴上水渍,“渴死我了。” 她这么一挥袖,灰尘从衣裳里跑出来,李酡颜皱鼻,起身打湿手巾。 屠云又倒了一杯喝下,嚷嚷,“这几日可累死我了。” “现在天气干燥,山路那边肯定烟尘四起,再去的时候系个面巾,省得吸到肺里。” 李酡颜拧干手巾,将她拽过身来,两指勾起下巴,将脸上沉土擦去。 屠云看看白色手巾,一层的黑灰。 “猜猜我给你带什么了?”她神秘挑眉。 李酡颜不感兴趣,转身把手巾洗了洗,再给她擦一遍脸。 屠云拉过他的手,伸到袖子里。 李酡颜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随后手指突然被什么舔了一下。 他吓得缩手,屠云袖中传了软绵绵的一声,“喵~” 一个毛茸茸的小橘猫从她袖口内探头,眼睛无辜又可怜。 吃醋 见到如此可爱的小东西,他心像是被抓了一下,倏然柔软,“哪来的?” “新书院后面的一个洞里,其他小猫都死了,就活它一个。” 屠云把小橘猫掏出来,仅有手掌大小,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有点怕生。 “这么小,未必能养活。”他仅是望着,没有碰。 屠云倒了一点水在桌上,小橘猫跃跃欲试,伸出淡红的舌头,舔了舔。 “苦役说可以养活,但是要细心点。” “你细心?” 屠云摇头,像一只讨喜的大猫冲他笑,“你啊。” “我可不会养。”他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操不起那心。” “你会。”屠云肯定道,又爱怜地抚摸小橘猫,“如果实在养不活,那就是它的命。” 李酡颜看看连毛都没长齐的小猫,于心不忍,“你是故意把它带回来的。” “是啊”她坦然承认,将猫搂起来,轻轻放到他怀里,“我不在的时候,它就能陪着你。” 她最近忙,不能常来,有个小猫在身边也好让他分分心,别总想些有的没的。 饶是她不多言,李酡颜也明白她的意思,“县太爷太看得起自己了,从前没有你,我也活的好好的。” “那就当是替我养的。”屠云把猫硬塞给他,李酡颜不接都不行。 大约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橘猫突然“喵”一声翻出出去,掉在李酡颜腿上。 李酡颜手忙脚乱把小猫又托回来,脸色变了又变。 这哪里是不喜欢? 屠云憋笑,又给他递个台阶,“好歹是个小生命,你就当是帮我积阴德了,省得树神娘娘索我命。” “树神娘娘?” “嗯”屠云将外衣解开,搭在椅背上,把白日发生的事跟他说完,叹口气,“我一心修路造福,谁能想到还有这种事。” 他笑,“你还信这些。” “鬼神邪说也行,光怪陆离也罢,反正不能阻止我修路。”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就是土地公来了,也得给我往旁边稍一稍。” 李酡颜明白她是想给百姓做点事,不过这口气未免太蛮横了一些。 “地方神俗是百姓的信仰。”他无意识摸了摸小猫,“好不容易修上了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引人抱怨,该尊重还是要尊重的。” “你的意思,让我先请示请示树神娘娘?”她觉得可笑,“莫须有的东西,我如果带了头,那日后更理不清。” “不用点明,烧个香,有个意思就行。皇帝发愿还知道庙里烧香拜一拜呢,让百姓心安而已。” 屠云想了想,又觉得有道理,反正是烧把香的事,累不着人,也不耽误什么事。 “那行,我明日就让他们办。” 她低身逗猫,又想起一件事,“今天殷施琅被崔萍儿三言两语给教育了,憋得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你不知道多逗。” “要说这个殷施琅啊,本性不坏,就是被家里给带坏了。今日他竟然管那个老太叫老不死的,当时我的火就窜上来了。” “也老大不小了,他怎么就不知道将心比心的道理呢?” 她自顾自说了许多,一直也没听到李酡颜有回应。 屠云抬头看去,李酡颜看都没看她,净望着小橘猫了,“我说多了?” “县太爷的嘴谁能管得住。” 听意思是不高兴了,她故意凑近,“不喜欢听?” “嗯”他坦然承认。 她压着不住上扬的嘴角,“吃醋?” 李酡颜不答,走到门口,叫亓官晚饭煮两个鸡蛋。 屠云憋笑失败,“看不出,李公子这么小气。” “你想让我多大方?” 隔三差五来一趟,除了正八经的公事与他商量外,转口就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还说的津津有味。 “不敢跟宰相比,也得有个八九不离十吧。”她煞有其事地逗道。 李酡颜不语。 晚饭桌上非常安静,如果不是屠云说话,李酡颜嘴都不会张。 “公子,水煮蛋。”亓官搁在桌上,又退出去。 李酡颜把水煮蛋剥皮,摊上一个手帕,将鸡蛋掰碎喂猫。 小橘猫起初不敢吃,后来把蛋黄都吃了,围着手帕乱转,像是吃饱了。 李酡颜让亓官准备了一个窝给它,屠云说:“别放在屋里,我怕它夜里叫唤,你睡不着。” 李酡颜说:“先放屋里吧,万一死了,县太爷的阴德就积不成了。” 屠云尴尬忍笑,埋头,将碗里的米饭扒拉个净。 天黑了,屠云在一楼洗完澡就上楼找李酡颜,一屁股坐到床上,发觉褥子少了,不如之前那么软和。 “撤了褥子?” 李酡颜说:“天热了。” “哦”,屠云过去把门闩落下,滚到床里。 李酡颜将窗户打开,看一眼墙角的小橘猫,它正在柔软的棉花被里打瞌睡。 吹灯之后,李酡颜躺到床上,屠云侧身过来,下巴抵住他肩膀,噘嘴朝他脸上吹气。 李酡颜抬手,捂住她的嘴,“县太爷不是累了吗?” 屠云舌头舔舔掌心,李酡颜脸颊爆红,惊厥缩手。 他预备逃避侧身,屠云忽然一掀开被子,骑到他身上。 李酡颜无可救药的心跳加速,肢体处于僵硬状态,撇头,不看她。 屠云俯下身,埋在他脖颈吸咬,将衣领一点点扯开,吻了吻锁骨槽。 李酡颜闭上眼,身子不自觉舒展,仰起头。 屠云一路啃咬,不放过一寸肌肤,嘴唇很快寻到胸前两颗红豆豆。 她一手捏住,慢慢捻揉,用嘴咬住另一个,舌头慢慢舔。 李酡颜情难自禁地挺身,呼吸粗重,她就像个小猫,在身上四处作祟,弄得他心软不已。 屠云双手摸到腰间,又往下探,蛰伏腿心的硕物已然朝气蓬勃,露出狰狞凶悍的本来面目。 她握住,深吸一口气,张口含住。 “唔”李酡颜极速粗喘,白若月光的胸膛疯狂起伏。 屠云努力张开口腔往下吞吐,但实在太大,她拼命吞住一半,就感觉顶端抵住嗓子眼,让她作呕。 她只能吐出来,改用舌头舔,在顶端的小洞钻弄。 李酡颜热汗冒出肌肤,脸红如血,手指紧紧抓着床单,舒服的快要发狂。 屠云扶住粗壮阳物,舌头从滚热的柱头往下耐心舔弄。 她的脸早已变得灼热,不过是希望李酡颜舒坦,才硬着头皮做这种不擅长的事。 她又撸又舔,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但李酡颜就是不射,饱满的巨物像是蓄满了热烈的种子,迫切待发。 好累,屠云感觉脖子和腮帮子有点受不了,刚停止,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直接被李酡颜反客为主,按在床板上。 李酡颜一面捧住她的脸亲吻,一面急躁扯开她衣裳,分开双腿,直接挺身闯入。 “啊”屠云没忍住痛叫一声,微微湿润的下身仿佛被劈开似的。 李酡颜没立刻抽动,安分待在里面,嘴唇疯狂吻她。 屠云努力放松,闭眼感受他狂如暴雨般的热吻。 刚感受一会,李酡颜就动了,粗硬的物什在她体内乱撞,一次比一次深。 “嗯” 李酡颜在欲望中勉强放慢速度,但屠云仍觉得疼,虚软如沙的拳头在他肩上乱挥。 李酡颜不管不顾,一手拢弄乳房,一面失去理智地顶弄。 屠云在强硬的冲击下发出半痛半爽的呻吟,眼中氤氲起水雾。 “蝉衣” 他痴迷地喊,将屠云的一条腿折起,搭在肩膀上,一条腿按在掌中。 屠云下阴被分开到极致,任他肆意妄为地进出。 “唔唔”屠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爽快,单手搂住李酡颜的脑袋,被揉红的酥乳在身前乱晃。 这个姿势李酡颜十分得势,抱着深顶了很久,屠云张着嘴,舒坦的青筋都爆起来。 他低头吻她,坚挺的阳物一次次送入,屠云漏出愉悦的呻吟声,油润的肌肤潮湿滚烫。 “蝉衣”他整根挺入,屠云身子一阵颤抖,内里急速收缩,咬紧他。 两人激情瞬间到达顶峰,他将物件拔出,射在屠云的屁股上。 在身体紧绷之后,屠云如同坠落山谷般瘫软,两条腿都没知觉。 李酡颜放下她的腿,汗津津地吻她,像鱼一样在她身上游走亲吻。 “谢赁说,不射到里面就安全些。” 屠云颓颓地动了动眼皮,情欲糊嗓,软软糯糯嗯了一声,比小橘猫还勾人。 李酡颜低笑,捏住下巴,狠狠吻下去,屠云被迫清醒,只觉身上一沉,双腿又再度被分开。 她低低嘤咛,却挣扎不动,只得默默承受一时鲁莽的后果。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李酡颜才终于放过她。 隐约间,李酡颜悉心为她擦拭身体,将一塌糊涂的腿心收拾干净。 阿云 翌日,晌午的暑热散入房中,屠云睁眼,李酡颜已经不在房中。 她试着伸了伸酸臂,身上清爽无比,腰部以下如同车碾,又酸又疼。 她叹了一口气,早知道这样昨晚就不招惹李酡颜了,这家伙疯起来像个禽兽,差点把她送到阎王那。 想着想着她又睡过去。 晚霞映红了西天,屠云才悠悠转醒,房中被渡上一层暖光。 她睡得头发晕,撑起身,肚子饿得咕咕叫,艰难穿上里衣和裤子,叫道:“有人吗?” 开门的是李酡颜,他拄着杖,怀里搂着小橘猫。 原来他把橘猫也带走了,难怪她没听见叫呢。 “我饿了。”她娇声。 李酡颜转头向楼下喊:“亓官,上菜。” 屠云兴冲冲穿上中衣,外袍随便一披就下床,腰酸背痛,差点跪倒。 李酡颜一把扶住,被毫不犹豫舍弃的手杖“嗒”倒下。 亓官上的菜全是好东西,屠云看到就两眼发馋,咕嘟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就吃。 李酡颜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然后伺候小橘猫。 屠云说:“给它取个名字吧。” “叫阿云。” 屠云嚼动的嘴一停,“干嘛随我的名字。” 李酡颜平静地说:“是你说你不在,就让它陪着我。” “行吧,随你。”屠云说:“赖名好养活。” 李酡颜微微浅笑,暂且无话。 吃过饭,屠云“哎呦哎呦”回到床上,两腿像是新长上似的。 李酡颜将阿云放到窝里,上床搂住她,“哪儿疼。” “哪疼你不知道?”真是会装蒜。 李酡颜面不改色,手却往她肿胀的私处抚摸,“那我就随便揉了。” “啊...”屠云将他手推开,骂道:“流氓。” “跟县太爷学的。” “你还得了便宜卖乖,我今天躺一天了,骨头都要断一样。” 他笑,“睡得也很香,我来了几次你都没发现。” 屠云故作生气,“我多睡会怎么了。” 李酡颜将她裹到怀里,手按揉在后腰,“没怎么,就是希望县太爷引以为戒,不要觉得跛子好欺负。” “是是,我领教了。禽兽!” 李酡颜低笑,吻吻她脸颊。 屠云一连三天都没去山路,后来身子逐渐爽利,又整日骑马去看,殷施琅一直陪同左右。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书院见了雏形,山路也开出五分之一。 中午日头毒热,大家坐在凉棚里,宋莲赶着牛车,送来凉茶。 大家热热闹闹坐在一起喝茶,开开玩笑。 屠云见宋莲眼眶发红,鬓角戴着白花,问:“家里出事了?” 宋莲捧着凉茶碗,低头点动,“婆婆没了。” “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吃了一碗粥,一个馒头,跟孩子睡了会话,夜里走的。” “没听王庆说起。” “我不让他说的。”宋莲不好意思道:“他每晚都能回去,婆婆最后一面也见了,也算是尽了孝,不能再给大家添麻烦,他本就戴罪之身嘛。” 屠云又问:“几时下葬?” “已经埋了,现在太热,不能放太久。”宋莲落寞道:“就这么安安静静葬了,也安生。” 屠云点点头,其实死后风光都是给活人看的,确实没必要铺张,也难怪宋莲今日有空过来坐坐。 “两个孩子呢?” 宋莲眨去眼中泪水,“在村子里玩呢,本来要一起过来,我怕孩子乱跑耽误大家的正事,就没让。” 屠云点头,“没有了婆婆,你也能干点事,做个小买卖什么的,孩子马上要大了。” 提到这里,宋莲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大人,我那包袱里的一锭黄金,是您...” “嗯”屠云问:“你没用?” 宋莲摆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不敢花。” “给你就是让你用的。” “可我拿不起这些,太贵重。” “宋莲,我不会做官,更不知道什么是好官,只要你不拿这些钱为非作歹,就不算辜负。” 师傅曾说过,人性三品,有上、中、下之分,品格高尚、心怀修养者视为上品。 她觉得宋莲便是那上品之人,勇敢坚韧,不屈不挠。 “看样子要下雨了。”大家端着凉茶出了茶棚,仰望天边乌云滚滚。 这时恰好起风,吹得屠云脖颈发凉。 熟悉北襄气候的工人说:“这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大家到茶棚躲躲吧。” 刚说完,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一滴两滴,密密麻麻砸在一起,地上瞬间湿了一片。 三十几个人挤在茶棚里,风从四面吹来,雨线朝棚内倾斜,顶上枯草微微掀动。 大家都蜷缩搓臂,殷施琅反把衣裳脱了,披到屠云身上。 “谢公子了,不过你还是自己披着吧。” “什么用不到。”殷施琅因心虚而慌乱一喊,说:“你是县太爷,谁都能生病,你不能。” 说完他靠在柱子上,远离屠云。 此刻屠云感觉到他的真心,可能是纨绔太久,想要改邪归正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她将衣裳拿下来,披回殷施琅肩上,“谢谢,但真的不需要。” 被拒绝的殷施琅首当其冲便是羞恼,“爱要不要,本公子还不愿意给你呢。” 众人皆没想到,这场雨一下便是两个时辰,天渐渐黑了,雨势却不见颓势,小小的茶棚下传来饥饿的声音。 一辆挂着油灯的马车从山路走来,茶棚下的人纷纷攒目望去。 隔着飞舞的雨雾,屠云看到亓官,然后马车停在茶棚前。 亓官撑开一把伞,说:“车里有饭菜,大家搬下来吃吧。” 众人闻声而动,可掀开帘子后,又都惊住,屠云不解伸后,车里还坐着李酡颜。 她笑,张罗大家先吃饭,然后跨步上车,“你怎么也来了?” 阿云在李酡颜膝上睡得正香,一个月的小猫咪,长势迅猛。跟李酡颜也亲,睡着觉还把尾巴翘到李酡颜腰带上。 “雨太大,崔萍儿做好饭没办法送来,我就帮个忙,总不能让县太爷饿着。” 屠云掀帘看着外面不停歇的雨,“没想到会下这么久。” 他说:“吃了饭就让大家回去吧,生了病更耽误工程。” “嗯,我跟他们说一声,你等我。” 屠云说完跳下马车,跟吃饭的众人交代一番,无意间看到殷施琅,不晓得为什么,他忿忿不平的眼睛里掺着一丝幽怨气。 “我坐李酡颜的马车走,你要不要一起?” 他态度强硬的拒绝,“谁坐他的马车。” 屠云耐着性子问:“那你怎么回去?” 殷施琅走到雨地里,解开马绳,直接翻上去,“本公子有马,你说怎么回去。”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她费心了,屠云上车,坐在李酡颜对面。 马车在“轰隆”雷声中离开,李酡颜用手挑起窗帘,凝望雨幕。 逗猫的屠云感受到一股凉凉雨气直袭面门,说:“你小心受寒,放下吧。” “每次下雨我都在屋里,很少出门,第一次这样看雨。” “所以你是为了看雨,还是为了来接我。”她将暖融融的阿云搂在怀里。 “没有你,我没理由出门。” 屠云半是开玩笑地说:“那我以后走到哪儿都带着你,省得你整天在家胡思乱想。” “我乱想什么了?” 刚说完,一匹快马从窗外疾驰而过,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他认出是殷施琅。 李酡颜慢慢放下手,将目光移到车内,坐正身子。 “我问过谢神医,他说你的就该多晒晒太阳,多锻炼锻炼。” “什么时候问的?” “上次验尸。” 李酡颜想了想时间,“好好的县太爷,怎么就让你当的那么匪气,事事都先打听清楚。” 屠云忍俊不禁,抬眸,“我这不是想多了解了解你嘛。” 阿云被玩得有点生气,“嗖”回到李酡颜腿上,虎视眈眈瞪着屠云。 “嘿,你用了我的名字,还敢给我摆脸色。” 李酡颜捋顺阿云炸起的毛,“它长大了,肯定跟你很像,只是现在还学不会圆滑。” “谁说的,我小时候特别乖巧,嘴也甜,谁见了都夸。”她信誓旦旦道。 李酡颜投去质疑的目光,“那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现在的屠云跟乖巧一点都不沾边,油腔滑调,甚至称得上狡诈。 “因为...”屠云声音忽然小下去,“我说了,家里出了点事。” 犯病 这场雨下了两天,之后便是阴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久久不散的潮湿,衣裳都有种湿乎乎的感觉。 傍晚,屠云从城外骑马归来时看到亓官的马车跑得非常焦急,车架子都快颠散了。 殷施琅问:“明日几时去?” 屠云望着马车,没听见他的话,暗自念叨,“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本公子跟你说话呢。” 屠云仍是盯着看,直到马车拐弯,她看到车里坐着谢赁。 “屠云,你...” “驾!”屠云如离弦之箭飞出去,殷施琅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策马跟上。 街上人来人往,屠云的马屡屡受阻,等到李酡颜家的时候,亓官已经进去多时,门都没来及关。 屠云下马跑进去,声嘶力竭的痛喊声回荡在院内,任谁听到都不免心颤,屠云脚下一空,趴到在楼梯上。 她即刻起身,声音正是从李酡颜房中传出来的,可房门紧闭,怎么推都推不开。 “李酡颜,李酡颜...” 屠云奋力砸门,里面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她趴在门上竖耳听,隐隐听到痛苦的呜呜声,像是在嘴里咬到什么东西。 “亓官,你开门,是不是李酡颜出事了?”一种绝望的恐惧感正在吞噬她,捶门的手也丧失痛觉。 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亓官红着眼眶说:“我主子没事,县太爷请回吧。” 屠云眼神冰冷,一脚踹开门,结果看到李酡颜手脚被捆在床的四角,像个疯子一样咬着布,通红的双目狰狞,身体痛苦抽搐,床上一片凌乱。 祥叔用尽全身的力气按住他,谢赁在一旁温针,然后刺入他的脚踝、膝盖、手腕... “主子,忍忍,忍忍就过去了。”祥叔哽咽地说。 屠云捂嘴怔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坠落。 许久之后,李酡颜终于恢复了平静,谢赁收针,祥叔脱力,双臂隐隐打颤。 床上李酡颜眼神呆滞,发丝狂乱,与垂死之人无差,疲惫到极致。 祥叔抬头看到屠云,怒喝:“谁让你进来的。” 仅剩躯壳的李酡颜动了动眼珠,但有被子挡着,他什么都看不到。 屠云默不作声,把捆在他手上的布解开,眼泪不停地掉。 解开双手后,屠云又去解双脚,她终于看到李酡颜残跛的脚踝,与另一只脚对比起来有种畸形的纤细,上面布满凹陷的环痕,浅得还能看到淡淡的粉,深得看不到肉,只有骨头。 都解开后,她又拿开李酡颜嘴里的布,用袖子给他擦汗。 李酡颜悲凉一笑,眼里蓄满粉饰太平的水意,“县太爷来啦。” 听到如此无关痛痒的话,屠云突然泪奔,把李酡颜搂到怀中崩溃大哭。 屠云的反应震惊到所有人,尤其是距离最近的祥叔,他以为屠云会感到害怕,或者嫌弃,或是落荒而逃,但都没有。 亓官也跟落泪,说明主子没看错人。 祥叔说:“谢先生,借一步说话吧。” 谢赁点头,背起药箱出去,却在门外看到殷施琅。 他怔怔地看着床上发生的一切。 祥叔什么都没说,关上门,引谢赁下楼。 李酡颜睡过去,醒来便是第二天,屠云趴在桌上,滚着黑云的天让屋子也跟着发黑,唯她不曾暗淡。 发病的时候知道她来,他求祥叔堵上嘴巴,让亓官把她打发走,结果这人竟然强行冲进来。 他敲敲床,屠云闻声醒来。 “县太爷怎么睡在这儿?” 屠云撑膝站起,走到床边,俯身看他红色未褪的眼睛,“感觉好点了吗?” 李酡颜淡淡看她,眼眸里看不到痛苦之色,唯剩余满满的苍白无力。 “还以为县太爷不会哭,没想到也跟平常女子一样。” 他记得屠云搂着他痛哭,也记得屠云为他解开捆绑,那他的腿,她肯定都看到了。 “嗯,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比男人还坚强。” “害怕吗?” “嗯?”屠云不太明白。 “看到我的腿。” 屠云无力摇头,“你应该早点让我看到。” 李酡颜诧异轻笑,“为什么?” “那我就会告诉你,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是你想不到的程度。” 李酡颜惊讶之余,又感觉心中荒芜干裂的地方被滋养,一点点地修复起来。 “我不懂,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是你对自己认知不清晰。” 他惨笑,“我是个废人,不止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的。我从来都没有过年轻人的意气风发,也没有我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淡然。” “我怕麻烦别人,更怕被别人麻烦,自私狭隘,难以相处又思想极端,自己都觉得很累。” 屠云眼眶再度翻红,将他嘴巴捂住,恳求道:“不要说了。” 李酡颜哭到干涸的眼睛深深凝望她,“屠云,我害怕。” “怕什么?”她隐隐感觉到这个,可始终不敢多问。 “说不清害怕什么。”他极为平静地说:“大抵...是怕得后又失吧。” 这些年他封闭自己的生活,枯燥乏味的同时也向往波澜起伏。 但外面的风波对他而言太沉重,一点小事他都会翻来覆去地思考,会承受不住。 有时候,他真的羡慕殷施琅,可以肆无忌惮发泄心中的不满,可以不计后果对人品头论足,可以直白表达喜恶。 他做不到,也学不会。 屠云抱住他,“不怕,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会陪着你。” / 度过阴天便是晴空,天气刚凉快一天,转瞬又炙热如烤。 屠云这几日都住在李酡颜家,有时因为太热,发发牢骚,有时又觉得无聊,趴在窗口唉声抱怨。 可就是不出去,像是有意说给谁听似的。 李酡颜闲来摸出古琴,说:“那你就出去,你总待在这里,我也烦。” 屠云“唰”转头,“那你跟我一起出去。” “我的病还没好。”他理由充分。 “你就该多出去晒晒太阳,又不是鸟,总把自己关在这个大笼子里。”再好的人也被关坏了。 “县太爷忘记我上次怎么发的病?”他阴阳怪气道。 “那是你大下雨天往外跑,你不难受谁难受。”她干脆翻脸不认人。 “铮——”琴弦绷出一声悲壮的低鸣。 屠云把琴夺走,“心情不好就别弹了。走,本县太爷带你上街逛逛。” 说完,她拉着李酡颜出门,亓官端着汤药上楼,看到两人手牵手,一点都不背人。 “主子要出去?” “嗯”,屠云替他答了,又将药转手递给李酡颜,霸道命令:“现在喝了。” 李酡颜无奈,一口饮了。 之后两人便上了街,李酡颜第一次出门没坐马车,跟屠云形影不离。 他们在大街上看看这,望望那,举止亲密。 鹿灵县的百姓早知道他们之间关系,也不觉新鲜,顶多看两眼,然后各忙各的。 屠云说:“中午在酒楼吃吧。” 李酡颜说:“我不想。” “不想也得想。”说完她就把李酡颜拽进一家酒楼,要上几个菜,一壶酒。 外面日头热,进屋反而凉快,见她胡吃海塞,不喜热闹的李酡颜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你为什么不开酒楼呢,好像也能挣不少。” 李酡颜观察酒楼里的格局,笑笑:“县太爷是想找个免费吃喝的地方吧。” “谁说的,我去你哪个店没付钱?”她可太冤枉了。 “酒楼在鹿灵已经饱和,再开也没意思。而且北襄这地方土地太穷,种不出什么好菜来,如果从关内买,成本太高不说,也不新鲜。况且大多菜户都被提前垄断了,要想买到好的,要出高几倍的价格。” 这里面还牵扯到商户的竞争问题,商帮中开酒楼的不少,硬挤进去里子面子都不好看。 “这倒也是。”她不过就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 李酡颜上上下下看了一圈,若有所思,“物以稀为贵,要开就得开个与众不同的,旁家难以效仿的。” 屠云对生意场的事一窍不通,也提不了什么好意见,干脆闷头吃菜。 吃过饭,两人就回去了,李酡颜的腿不宜走太长时间。 一骑快马冲开人群,停在屠云面前,殷施琅在马上紧皱眉头,“出事了。” 屠云问:“怎么了?” 殷施琅看了眼李酡颜,说:“死人了。” “在哪里?” “山路旁边。” “去看看。”屠云回县衙牵马,看到李酡颜独自往家走,一把拉住,“你跟我一起去。” “我?” “对啊,就当是出门散散心。” “看尸体散心?” “嗯,这风景可不常有。” 李酡颜哪有拒绝的余地,屠云上马后就把手递下来,一举把他也拉到马上,坐在她后面。 遇狼 dan meixs8.com 由殷施琅带路,三人两马火速出城,一路马蹄不停,两旁风景转瞬即逝。 李酡颜手臂环住屠云,清晰感受到风拂过脸颊的感觉,如此富有力量。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原本狭隘仅仅可过一辆马车的山路如今已经拓展到两倍宽,地上突出的石块也被清理掉,路面平整干净,道路两旁是高高的碎石堆。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timi x s.c o m 飞快的马蹄带起灰尘,屠云背后是一片烟雾。 终于到了目的地,在石碓的背面围着一帮人,个个露出惊恐的神色,有几个还在呕吐。 “就是那。”殷施琅抬手一指。 屠云的腿从马头绕过去,双脚轻盈落地,随后扶着李酡颜下来。 屠云走上石堆,往下俯瞰,密密麻麻的红色蚂蚁正在啃咬一具尸体。 尸体血肉模糊,表层是成千上万的蚂蚁在蠕动,可辨认身份的面部已成为血色骷髅,场面不可谓不惊悚。 从所剩无几的衣衫来看,这人应该是修路的苦役,可身体被啃成这样,估计亲娘都未必认识。 “我们有少人吗?” “回大人,只有王庆不在。” 南坳村的同乡站出来说:“他就是王庆,昨晚我们收工回家,以为他先走了,没想到” “去王庆家看看王庆是否在家。” 一个人同村的人急匆匆跑了,屠云揪住衣摆一角,掖到腰带里,掩鼻蹲到死尸面前。 “大人小心。” 大家纷纷提醒,因为看起来是在太吓人了。 李酡颜镇定道:“找点干树叶,围住尸体。” 大家虽然不解,但还是做了。 等树叶将尸体围成一圈后,李酡颜拿出火折子,点燃。 这样等同于画地为牢,防止蚂蚁到处爬。 感受到炙烤的蚂蚁肉眼可见的躁动起来,一会往东一会往西,企图寻找出口,但没有一个能跑出火圈。 屠云将手指凑过去,一只慌不择路的蚂蚁爬上来,她迎着光仔细看,细长的蚂蚁肚子里,好像藏着通红的血沫,又鼓又红。 李酡颜的眼睛跟着那只在强光中隐隐透亮的蚂蚁,说:“这蚂蚁好奇怪。” 屠云转动手指,蚂蚁也跟着跑,“是很奇怪,它不怕人。” 顾念现场人多,她说的比较含蓄,这蚂蚁岂止是不怕人这么简单,它围着手指乱转时,更像是在寻找可下口的血管。 “大人,这人死了应该生蛆,怎么会生蚂蚁呢?” 终于有人说出了这个疑问。 在大家印象中,蚂蚁最多就是成群结队搬搬粮食,怎么会像这样聚集在死人身上。 而且这里阳光普照并不潮湿,蚂蚁就算筑巢也应该寻找遮光阴凉的隐蔽之所才对。 屠云不答,起身,“殷施琅,等一会火烧完了,用布把尸体裹了,送到县衙里。” 殷施琅爽口答应。 屠云转头对众人抱拳,“今日且休息半日,大家都到凉棚底下歇歇吧。” 一个吐到脸色煞白的男子说:“大人,我……” 屠云了然,“身体不适者可以先行回去,有一点,此事没查清楚之前,不可泄露出去。” “是” 一听可以先行回去,三三两两走了一大半,屠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等南坳村的人回话。 天渐渐褪去白光,被吹散的艳丽云缎舞在天边,屠云是逆光坐着,后背被晒的十分燎热。 李酡颜知晓她心里藏着不快,捻住袖口,抹去她额上渗出的细珠。 “大人,宋莲来了。”凉棚底下传来如此呼喊。 屠云抬目看去,只见宋莲赶着牛车,由远及近,神色复杂。 “大人”她声音异常脆弱,如同握成团的柔沙,一触即散。 屠云问:“你相公呢?” “从昨晚就没回来。”宋莲眼眶发青,凹陷的瞳眸暗淡无光,许是路上知道了什么。又迫切地说:“我男人穿着一件灰白短褂,脖子上系着我求得平安符。” 屠云听出她哽在喉咙里的祈求,祈求死者不是王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她撇开脸,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李酡颜见她这般,对宋莲说:“还未确定死者身份,你稍安勿躁。” 宋莲强撑精神点点头,魔怔似的嘀咕:“不确定就好,那我回去等消息,等……等确定了我再来。” 她说着说着就疯癫走远了,屠云见之心疼,默默垂下眼眸。 夜幕,黑色吞噬了光线,本就不起眼的大地与天色融合,空荡寂寥的山路上暑热飘荡。 屠云与李酡颜乘坐一匹马迟缓而归,一路无话。 发觉她心情沉重,李酡颜双手搂住她,下巴枕在她单薄的肩上,探问:“县太爷在想案子?” 屠云呼出一口忧伤之气,说:“我就是心疼宋莲母子。” “命运向来如此,及时找出真凶才最重要。” “你也觉得这不简单?” 李酡颜望着前方飘渺的暮色,“我在北襄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蚂蚁,甚至听都没听过。” 此刻就他们两个人,屠云也不做隐瞒,说:“开山路以来,连个蚂蚁窝都没发现过,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蚂蚁?而王庆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你已经确定他是王庆?” “嗯”虽然她也不希望是,但事实不容抵赖,“我看到他脖子上的平安符。” 对宋莲一家略有了解的李酡颜一下懂了她方才失态的原因,“用不用找谢先生来看看?” “当然。”就算李酡颜不说,她也会主动张口的。 走着走着,两旁山路发出划破云霄的狼嚎声,听起来像是一群,屠云自脊背升起一股凉气。 南坳村的村民说过,这里狼出没。 听到声音越来越近,屠云心底寒意更甚,“你抱紧我。” 李酡颜双臂系住她的腰,屠云扬鞭,重重打在马屁股上,骏马仰天长啸,凄厉的嘶鸣声回荡山林。 突然间,无数头野狼从林中窜出,轻松翻跃碎石堆,对屠云和李酡颜丧心病狂地追逐起来。 李酡颜的衣袍在夜色中翩翩起舞,更像是挑衅,饿狼不屑于奔跑,四肢用力一蹬,狼身往前残暴生扑。 “呲啦”一声,李酡颜的衣摆被狼牙撕掉。 屠云马鞭精准一挥,打中狼的眼睛,趁机逃奔。 看到前方有棵粗壮的大树,屠云勒马,终身一跃,双臂挂住树干,收腿上去。 “抓住我。”屠云将双脚挂在较高的树枝上,倒立放下双臂。 李酡颜抓住的同时,无数凶残的狼扑过来,将一匹高大的骏马当场活活咬死,“噗通”跪倒在地。 尽管如此,狼群仍不肯放过,对着悬挂的李酡颜发出阵阵恐怖的威胁声,还有几头狼踩着马的尸体,像一条条鲤鱼,牟足力气窜跳。 危难之时,两人力量也即将耗尽,屠云如同一把拉到极致的弓,再这样下去就会断裂。 李酡颜看到她充血爆筋的脸,“屠云,你放了我吧,再这样下去,都会死” “闭嘴!” 屠云牙都要被咬碎了,双腿紧紧绷弓,躯干因拉坠而剧痛难忍,但就是不肯放开他。 狼群坚持不懈地跳跃,一次比一次接近李酡颜的双脚,如果屠云不放手,那势必会被拖拽下去。 他痛苦地哀求:“屠云,你放手,算我求求你。” 感受到他懈怠松开手指,屠云双臂颤抖,大喊:“不,你要敢松手,我就跟你一起死。” 李酡颜瞬时不敢轻举妄动,屠云苦苦坚持,“那么难都过来,死在狼嘴里算什么?抓紧我!” 李酡颜明白,如果屠云不松手,那他真被狼拽下去,屠云也会有危险。想到此处,他咬紧牙关,拼死一点点往上爬。 屠云将他往上带,终于李酡颜碰到低处的树枝,有了新的支撑点,屠云的撕裂之痛有所减轻。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树下一双双幽灵般的眸子分外明亮,虎视眈眈盯着他们两个。 “没事吧?”因为看不清楚,屠云的手不自主在他身上乱探。 李酡颜抓住她冰凉的手,安抚道:“我没事。” “那就好”屠云心有余悸,真害怕他刚才放弃,攥拳挥过去,“你如果死了,我怎么办?” 李酡颜接住软绵绵的小拳头,把她拽到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旧友 狼在树下狂妄乱嚎,屠云说:“这些狼不对劲。” 李酡颜也觉得奇怪,“他们不吃这马,只是把它咬死而已。” “对,狼群绝对不会这么有目的性的出动,除非是复仇。” “可我们第一次见到狼,怎么会这样?” 李酡颜掏出火折子,往下一照,头头饿狼仰着嘴,狼毛根根耸立,喷张的狼牙中黏液淋漓,像是积攒了莫大的仇怨,势要将他们撕成碎片。 越接近天明时,这帮狼就越暴躁,甚至踩着其他狼的脊背往树上窜。 屠云爬到高出,折下一根树枝,去掉多余的旁枝,攥在手中,时刻提防狼群。 两人一夜没敢合眼,拂晓时分,狼群暴利之气没了,一个个仿佛受到指令一般朝山林撤退。 这下屠云的疑惑更大了。 屠云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查看被咬死的马匹,每一处咬痕都血肉撕裂,“你觉得,王庆会不会也是这样死的?” 李酡颜抱着树慢慢滑下来,“这个简单,我们守着就会知道答案。” “等蚂蚁?” “嗯” 屠云扶着李酡颜坐在远处,等火红的烈阳从东方浮出,转到头顶,也没看到一只蚂蚁,不过有些苍蝇绕马飞来飞去。 “大人...”阿四和阿超一人一马狂奔而来。 “来的真及时。”屠云截下他们。 阿超打量他们一身狼籍,又看到惨死在地的骏马,问:“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下来,马给我。” 屠云骑上阿超的马,对李酡颜说:“你在这等我。” 说完,她扬长而去,赶到王庆死亡地点。 按照昨夜狼群的疯狂程度,如果是被狼咬死的话,周围肯定能发现很多狼蹄印。 李酡颜问:“你们怎么会来?” 阿四:“我们去衙门没看到大人,公子就派我们过来这里看看。” 李酡颜点头,“麻烦二位一件事,去趟东升药铺,请谢先生到衙门验尸。” “那...”阿四挠头发愁,“他未必听我们的吧。” 李酡颜:“就说是我说的。” “哒哒哒”沉重的马蹄声飞踏而来,屠云冲李酡颜摆头,“什么都没有。” “那就不是狼杀。” 阿四和阿超相对一眼,犹犹豫豫道:“现在城里都在说,是修路惹怒了神明,所以王庆才...” 屠云打断:“你们骑马去请谢神医来衙门,我们随后就到。” “是。” 两人骑上马就消失了,屠云与李酡颜慢悠悠返城。 晌午,城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屠云思绪神游没有看路,一个矮小的人影险些被马蹄碾住。 她惊神勒马,那人身高不足五尺,穿着带帽半身斗篷,下身褴褛,头裹得严严实实,鬓角飞舞出几缕斑白的发丝。 “没事吧老人家?”她在马上问。 那人根本不搭理,继续往前走,极为神秘。 见他斗篷破烂,缝着大大小小的不同颜色的补丁,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等奇装。 “站住”,屠云下马,手从后按住他肩膀。 斗篷下忽然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诡笑,随后激灵弯腰,一转头,对着屠云的脸就喷出一股白烟。 这种江湖伎俩屠云早就见过,也心有防备,当即一脚将人踹出好远。 “哎呦,杀千刀的,不尊重老人。”那人痛哼,扶着腰站起来。 听到猥琐的声音,屠云不确定地问:“焦佬儿?” “嗯?”焦佬儿一抬头,痛苦的五官顿时舒展,“这不是屠云吗?您不是在南方吗?怎么在这儿也碰到您。” 屠云厉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焦佬儿指鼻,呵呵一笑,“我是干什么的您不是清楚吗?来北襄办点小事。” 他故意打马虎眼,不予详说,凸出的眼睛溜溜顺着马腿往上瞟,看到李酡颜,惊艳道:“呦,这么俊的相公,跟天上下来的似的。” 李酡颜看他与屠云相识,便好奇多看了两眼,此人身材短小,稀松花白的头发用木簪随意挽住,小头凸脸,嘴巴与眼睛分外突出,嘴里几颗锈色烂牙,一副市侩小人之相。 “啧啧啧,我焦佬儿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俊俏的人儿。”焦佬儿发痴地朝李酡颜摸过去。 屠云拽着他斗篷,将人拉回来,“什么小事?” “这...这我不能说。”焦佬儿生气道:“知道您本事大,但也不能管这么宽不是,哎哎哎...” 话没说完,屠云就抽了他的腰带,捆住双手,一手牵起李酡颜的马,一手将他拽到衙门。 焦佬儿自然不乐意,大喊:“屠云,我又没犯罪,你凭什么抓我。” “貌丑惊悚,恐吓市民,够不够?” “什么?你敢歧视我。”焦佬儿抬头对李酡颜说:“这位相公你给评评理,我丑又没碍他什么事,再说我都裹这么严实了,凭什么对我动粗。” 李酡颜冷淡道:“我一个平民百姓,管不了县太爷的事。” “县太爷?”他鬼精鬼精的眼睛瞪得极大,跑到屠云身侧,“你来北襄当县太爷了?” “管得着吗?” “那..那那那...”焦佬儿脑子一合计,嘴都不利索了,“那你放开我,我现在就离开北襄。” “晚了。” 眼前就是衙门。 屠云回眸问李酡颜,“你是先回家,还是?” 李酡颜:“我回去换身衣裳,等会来找你。” “好” 屠云将焦佬儿栓到门口,送李酡颜先回去。 衙门前人多眼杂,焦佬儿成了一只猴,被大家观来望去,恨不得扒个老鼠洞钻进去。 见屠云终于回来,他心急如焚道:“你快些给我解开。” 屠云将他拽进去,谢赁已经在院中等候多时。 “大人,不知尸体在何处?” 屠云用眼神询问淡定喝茶的殷施琅,他抬手一指仵作间。 屠云拉着焦佬儿一起过去,路上与谢赁说:“这尸体上都是蚂蚁,拆开必然四处乱爬,不知先生可有办法?” “这不难。”谢赁从药箱中抽出一张纸,卷成拇指粗细的直筒,灌入不知名的碎草药,压紧实后点燃,“麻烦大人掩住口鼻。” 刺鼻的味道弥漫在仵作间,没一会就烧尽了。 谢赁用剪刀将裹成蝉蛹的尸体“咔嚓咔嚓”剪开,一副带血的骸骨赫然映入眼睛。 蚂蚁都被熏死了,而尸首比昨天屠云看到的更为寒森,昨天还能看到基本人形,而今天只有血淋淋的一把骷髅和片片残布,胸膛前的肋骨活像是草原上被秃鹫啄空了一般。 死者脖子上挂着被红血浸透的平安符,身上的衣衫与宋莲所形容的也一样。 焦佬儿被尸骨吓得目瞪口呆,突然胃里翻涌,扶墙呕吐,“你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屠云充耳不闻,问:“谢先生,这样死因还能看出来吗?” “我尽量吧。” “那麻烦了。” 屠云见焦佬儿直吐酸水,手一拉,将人拽出去透气。 出了仵作间,焦佬儿大口大口呼吸,心有余悸道:“你怎么总是查这种惊悚离奇的案子啊。” “你想帮忙?” “不不不”焦佬儿头摇成拨浪鼓,“我可没有这本事。” “这是哪来的丑八怪?”殷施琅坐在院子里,眼神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 “嘿”焦佬儿不服叉腰,横眉怒瞪,“你凭什么说我丑。” 其实这个长得也不差,丰神俊朗,仪表堂堂,不过比起刚才见到的那位还是有些差距,而且出言不逊,欠缺礼教。 殷施琅哼笑,“丑还不让人说了。” “你你你...”焦佬儿急得乱转,回到屠云身边,“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跟他一般见识,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别逼我发火。” 屠云一概不管,问:“你是自己来的?” “我...”焦佬儿眼神滴溜溜乱转,又知晓瞒不住屠云,委婉地央求:“你该知道,我是个尿炕都不挪窝的人,若不是真有急事,绝不会来北襄?你就饶了我,让我走吧。” “叫焦小儿出来。” “那不行,他今日有正事要办。”焦佬儿收起笑容,坚决不肯。 既然如此,屠云也没空跟他打哈哈,“阿四阿超,找个铁链,锁到房檐底下。” “哎哎哎,真要撕破脸是不是,屠云...你不能这么对我……” 树神 殷施琅冲焦佬儿挑衅抖眉,问屠云:“你家的亲戚啊?” “我家没有偷鸡摸狗的亲戚,朋友。” 焦佬儿听闻此言,一阵暴躁一阵得意,冲殷施琅昂首挺胸道:“听到没有,朋友。” “你怎么跟收破烂似的,什么朋友都交。” “你怎么说话呢?”焦佬儿气得抬腿乱踹,“我跟屠云,那是生死之交,比你们这帮无知过客可强多了。” 这时,李酡颜与亓官走入后院,还带来一桌好菜给大家充饥。 “本公子吃过了。”殷施琅傲慢道。 “我没吃我没吃”焦佬儿振臂高呼,腕上铁锁乱撞,眼巴巴望着桌上美味,揉着肚子装可怜,“俊相公,你给我点吃的吧,我都快饿透气了,” 李酡颜用眼神示意亓官给他端过去,焦佬儿兴奋的差点原地起跳,直接用手抓着吃。 李酡颜问:“谢先生在里面?” 屠云拿起一个包子,“嗯,正验尸呢。” 少时,谢赁背着药箱从里面出来,与李酡颜拱手后才对屠云说:“因尸体受损很难辩出死因,不过此人内脏被啃噬的一干二净,而体表组织还有剩余。” 殷施琅不悦,“啰里啰嗦,到底什么意思啊?” 屠云道:“就是说,蚂蚁是从内往外咬的。” “正是,在死者的骨干上我发现很多微小的空洞,敲开骨头一看,里面全是蚂蚁的尸体,可以证明,蚂蚁早已经寄居在骨髓中。” 此言一出,众人静若寒蝉。 屠云说:“谢先生辛苦了,留下吃顿便饭吧。” “不了,药铺还有病人,我就先回去了。” 谢赁走后,后院依旧鸦雀无声,焦佬儿突然的一声哭喊,打破了宁静。 “我就知道遇见你没好事,早知道你在北襄,我说什么都不来。” 屠云无奈白眼,“如果你现在能挖个洞钻进去,我就放你走,” 焦佬儿抽抽,他现在被锁链困住还怎么走,“你这分明是为难人。” 李酡颜暗自沉思,“那蚂蚁是怎么进入王庆体内的呢?” “水?”阿四说。 阿超否认,“不可能,水大家不都喝了吗?” 刚说完,阿四阿超相视一惊,慌张道:“如果是真的有问题,那我们不也惨了。” “谢神医等等,有没有杀虫的药啊” 阿四阿超跑出院子,屠云闷头思索,沉默着移步回房。 两天后,命案再次传来,这次死的是崔萍儿。 屠云听闻噩耗后就骑马赶到凉棚,现场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只见到凉棚摇摇欲坠,棚顶的杂草散落在地。 陈娇与其他女子抱头痛哭,眼泪啪嗒不停,问什么都摇头不说。 幸好山路附近浮沉较多,经过必留下脚印,屠云在附近勘察时发现地上有条蜿蜒宽状擦痕。 痕迹柔软均匀,隐隐有道道细纹,屠云想了想会留下这种痕迹的动物——蛇。 这种宽度和体量,只有可能是——蟒蛇。 “大人,问清楚了。”阿四擦汗跑来,“翠萍儿是被蟒蛇吞了。” “什么?” “工人说,翠萍儿晌午来送凉茶,后来碗不够了,她就折返到凉棚里拿碗。不久后就听到她突然尖叫一声,大家赶紧跑过去,结果看到翠萍儿昏倒在地上,一条又粗又长的黑青色大蟒蛇趴在凉棚顶。” 屠云看了看从凉棚掉落的草,“后来蟒蛇下来了?” “对,不光下来了,还把翠萍儿囫囵吞了。” 说这话时,阿四表情已经用语言无法形容,仿佛有人提着肌肉往四面撕扯。 从他的反应,屠云明白了大家为什么闭口缄默,这件事对大家而言已经到了鬼神之论,不敢妄加勿断。 “有人看到蟒蛇朝哪里去了吗?” 阿超抬起手臂,颤巍巍指着那片诡秘的丛林,“回林子了。” “又是林子。”那天的狼群也是从林子里出来的,“这林子蛇虫鼠蚁还挺多的。” “大人,大家都说这是是树神娘娘派来的,我们炸山修路,惹怒了她,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惩罚我们。” 这种说法屠云听腻了,说:“还有其他传说吗?” “有,有人说您断案不公,是树神娘娘替天行道的。” “好了,闭嘴吧。”屠云跨步越过碎石堆,问:“这片林子平时有人去吗?” 阿超抢先摇头,“没有,就连打猎的人都不敢往里去,据说里面连个路都没有。” “好,叫上几个人,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啊?” 屠云准备去挑几个身手好的人进去,可大家听说这件事后,别说是去,一个个连路都不想修了。 “大人,不是我们怕苦怕累,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得罪了树神娘娘,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是啊大人,已经死了两个人了,这就是树神娘娘给的警示,如果我们不照做的话,那后果不可预测啊。” “大不了我们把钱还给你大人,人就一条命,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不得不低头啊。” 蹲着的男人突然站来,破罐破摔将头上毛巾往地上一扔,“没错,反正我是不干了,你们谁要干谁干。” 众人纷纷打起退堂鼓,屠云也不愿意强求,吩咐阿四:“问问还有多少人愿意留下来,不愿意直接遣散。” “是” 屠云凝望远处发树木高大的密林,远看犹如一块未经雕琢的黑绿色翡翠,灵秀诡谲。 阿四统计好了,除了苦役不得不留下来,雇佣的工人全部都打了退堂鼓。 “苦役也回家去,暂时停工。” “好”阿四当屠云是知难而退,即刻把消息告知下去。 苦役们感激不尽,对着屠云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等群众都散了之后,屠云骑上马,朝山林狂奔而去。 “大人大人”阿四喊不住,但又不敢往林子里去,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殷施琅驾马而来,马鞭直指两人鼻端,发怒道:“工人怎么都回去了?谁宣布的停工?” “公子来的正好,县太爷县太爷他” 殷施琅一鞭挥过去,“到底怎么了?” 阿超战战兢兢朝树林一指,屠云已经翻过山丘沟壑,即将入林。 殷施琅见状大怒,“谁让他去的?” 未听到什么回答,殷施琅驾马赶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屠云,你快回来。” 林中,灌木高遮日月,密不透风,此刻已过晌午,但脚下的落叶上仍见潮湿。 这林子确实没有人踏足的痕迹,树木长得极为紧凑,参天大树更是多不可数。 “屠云” 一声呼喊从背后传来,屠云回眸,殷施琅跌跌撞撞跑过来,脚下不小心跨住藤蔓,“噗”摔倒。 “蛇蛇”他惊恐大喊,一个青色小蛇从树叶里顶起,弓起身子朝他吐舌信儿。 屠云抓住一根垂落的藤蔓,轻若飞燕荡过去,掏出匕首,“唰”将蛇头砍下,血溅绿林。 殷施琅惊魂未定,执袖抹去额头上的冷汗,火道:“你没事跑到林子里干什么?” 屠云收起匕首,潇洒转身,“赶紧滚出去。” “你怎么说话呢,我” 殷施琅一抬头,眼前的屠云已经抓着藤蔓飞荡到树上,单手摸树干,两腿蹲下,机敏地观望四周,像是生活在丛林中的精灵。 这份强大的适应力以及迅速做出的调整,让殷施琅由衷感到可怕。 “那那我在林子外面等你。” 惊鸿 屠云随意道:“还是躲远一点吧,不然遇到猛兽,你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你...你就这么瞧不起我吗?我是为了你才进林子好不好。” 屠云站在树枝上,自如的模样仿佛是到了自己的擅长领域,对他轻蔑一笑:“谢谢了,不过殷公子还是多保重吧。” 说完屠云就消失了,林中回荡着一句轻描淡写的警告:“这林子有野兽,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你...”殷施琅语塞,愤然转身。 屠云像个野人,每飞到一棵树就会在树上用匕首抠下一个三角形树皮。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子比外面暗的要快,屠云不知走了多久,在树林中发现一棵比井口还要粗壮的树。 这棵树的周围芳草鲜美,树根在地上盘亘错节,桃形树叶隐隐散发着凉凉的霜亮,无比壮美。 屠云站在树下,顿觉自身渺小如尘,“难道你就是树神娘娘?” 一片落叶飘落下来,屠云两指捏住,并无新鲜妙处,不过就是树木罕见了些。 意外看到被枯叶掩盖的树根狭窄缝隙里有个粉色冰丝手绢。屠云拿起,凑鼻一闻,上面还有淡淡的香味,可见刚遗落在此不久。 围着树根绕了一圈,还发现地上好酒好菜,按食物的霉变程度和菜品昂贵可断出祭拜之人非富即贵。 屠云出林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殷施琅躲在远处,看到她安然无恙出来,即刻上马挥手,“屠云。” 屠云驾驭轻功飞去,悠然落在马背上,“还没走啊。” 殷施琅一副当然的傲娇表情,“本公子可不是临阵脱逃的人。” “别说了,月黑风高杀人夜,想活命就快走。”屠云调转马头。 “什么?” 他刚问完,屠云便飞腾向前,同时一匹孤狼站在凌空的山峭上,对月长啸,呼朋引伴。 殷施琅打个寒战,“等等我。” 仅仅一天光阴,关于屠云惹怒树神娘娘的传闻在城中铺天盖传播,不分青红皂白的百姓对屠云指责不休,怨声载道。 亓官得知后即刻回去告诉李酡颜,抱不平道:“这帮人可真会推卸责任,当初说开山铺路的时候哪个不叫好,现在出了事反而把矛头都指向县太爷。” 李酡颜搂着阿云,愁眉紧锁,“她回来了吗?” “好像没有,刚才我看衙门黑灯瞎火的。” 闻言,李酡颜心间一寒,难道被什么绊在野外!“你带几个人快出城去找。” “哦,好。” 亓官领命出门,祥叔出现在门外,“祥叔,你有事?” 祥叔:“你先去找人吧,我有事要同主子说。” 亓官下楼远去,祥叔将门关上,落上门闩。 见他这般小心谨慎的动作,李酡颜心头直跳,问:“怎么了?” “主子,最近瓷器店被人盯上了。” “什么?” “有人乔装打扮在瓷器店附近盯梢,老奴建议,最近您还是不要出门。” “知道是什么人吗?” 祥叔摆头,如果知道是什么人倒还好办,现在这帮人如同苍蝇一样守在门口,不咬人但膈应人,最关键是不清楚目的。 “这里是北襄,我不算入关。”他执拗地说,但眼底的恐慌已经出卖了他。 祥叔:“这些人脚步非常轻,应该都身手不凡,昨天您在书房画的锦鲤图也不见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现在的处境十分危机,已经有人胆敢潜入书房,轻而易举盗走他的画作。 李酡颜强定心神,暗示自己不要自乱阵脚,“我去趟衙门。” 祥叔抬臂挡住去路,“县太爷现在自身难保,往后还是各顾各的吧。” 李酡颜不理会,张开出汗的手掌,慌张抓过木仗,打开门闩,仓皇下楼。 屠云入城时已过亥时,本该寂静的鹿灵城却危机四伏,杀气凝重。 “怎么了?” “你快点回家吧,一个孤身男子黑夜独行,很容易出危险的。”她悠闲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 “随便你,爱信不信。”屠云驾马往前走,银色月光下“嗖嗖”飞过一个又一个人影,简直不要太忙乱。 “什么人?”殷施琅憨乎乎大叫一声。 屠云流汗侧眸,“你是生怕别人忘记没杀人灭口是吧?” “我..” 话没出口,从屋顶的脊兽上“嗖嗖”过去两个清晰的魅影,两片叶子朝他们撒过来。 屠云徒手接住一个,一个深深刺入青石地板,杀伤力绝不比有棱有角的暗器差。 殷施琅顿时缩头噤声。 屠云说:“还不快回家。” “哒哒哒”殷施琅驾马跑的比兔子还快。 屠云看了看指尖夹住的一片尖头绿叶,“飘叶门的飞花落叶。” 她迅速驾马回到县衙,一盏暖暖的烛光映红北屋的窗纱,也融进她糟乱慌麻的心,还未激荡起波澜,就平静下来。 焦佬儿仍锁在屋檐下的柱子上,睡得如同一头死猪,抱着柱子直打鼾。 她走过去,一脚踢醒焦佬儿,“说,你到底来北襄干什么的?” 焦佬儿擦擦口水,说话带着几分朦胧困意,“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办点小事。” “小事?”屠云将手中树叶亮给他看,“为什么突然这么多江湖中人朝北襄来?” 飞花落叶是飘叶门的绝技,刚才摆明只是为了震慑他们,如果真要行凶的话,那她和殷施琅必有一个人血溅当场。 “你跟他们遇上了?”焦佬儿琢磨,又嘀咕道:“不应该啊。” “你不说是吧。”对这种老油条光动嘴是不行,必须上点真刀真枪的东西。 屠云进屋去,李酡颜见到她平安,刚要开口说话屠云却把桌上烛台端走了。 他拉住袖子,“你要干什么?” “带你看出好戏。”她顺势挽住李酡颜的手,走到院子里。 焦佬儿见蜡烛大惊失色,“你...你要干啥?” “不干什么,闲着无聊,想纵火玩玩。” “你..你怎么还跟从前一样不讲理呢。”焦佬儿急得上窜下跳,抱着柱子乱转。 屠云稳准狠一脚蹬在他后小腿,焦佬儿单膝跪地,随后蜡烛步步逼近,从衣角烧起来。 “啊...你来真的,你这个小疯子,会烧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胶佬原地乱蹦,往柱子乱撞,试图压灭身上的火焰。 但火烧的实在太快,呼吸之间就烧到腰部,焦佬儿大喊:“屠云,你烧死我,我弟弟会找你报仇的。” 屠云不为所动,焦佬儿又喊:“啊啊...烧坏腿了,我完了..完了..” 看他满身是火,李酡颜淡然坐到桌旁,劝道:“县太爷没什么人性,您还是老实交代了吧。” 焦佬儿:“你..你们,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屠云:“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到底来北襄干吗的?” 眼瞅自己要被烧死了,焦佬儿不得不妥协求饶,“小祖宗,你放了我就告诉你。” “好”屠云用匕首“咣”砍断锁链,焦佬儿“噗通”纵身跳到井里。 李酡颜手颤了一下,对屠云说:“别真出事,还搭上一口井。” “放心。” 刚说完,井内“腾”一声飞上来一个烟熏火燎的人影,焦佬儿苟延残喘趴在井口,身上衣衫被烧毁了七成之多。 “屠云,亏我还是你好友你都这么对我,那换做别人,你不得把人家挫骨扬灰啊。不对...”焦佬儿踉跄爬起来,笑意猥琐地指着李酡颜,“他你不会。” 这两天他看出来了,屠云对这个李酡颜绝对是搁在心尖儿上的,有时候真让他怀疑这是不是假的屠云,这么有情有义。 “说吧。”屠云将烛台搁在院内桌上。 焦佬儿自暴自弃道:“算了算了,他们搞这么大动静,你迟早是要知道的。我们来北襄是为了一个人。” 李酡颜:“什么人?” 焦佬儿:“公子惊鸿你们听过吗?” “什么惊鸿?”屠云撩袍,仰身躺到藤椅上,“吱扭吱扭”地晃起来。 “你个大土鳖,就是十几年前,一幅画可借十万兵马的李惊鸿!” 屠云长长“哦”了一声,平视繁星,“略有些耳闻,不过他不是死了吗?” 双无常 “没有”焦佬儿小碎步跑到屠云身旁,低声窃语,“一个月前,突然有人放话说他根本没死,而且就藏北襄。” “是吗?”屠云反应平淡,“就算他没死,你们找他又能干什么呢?” “你又聪明又会算计的,怎么这都猜不到,当然是为了钱啊。你想想,他当年一幅江山万里图可以借来十万兵马,那现在一幅画岂不是天价。” 屠云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你们都是为了这个来的?” “差不多。一旦找到李惊鸿,那往后我就发达了。” “这么牛的人他能给你画?” “哈哈哈,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他了。”焦佬儿狡黠一笑,“江湖人齐聚北襄,不出五日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他说的兴致勃勃,眼冒金光,突然耳朵一疼,将他从美轮美奂中强拉回现实。 屠云毫不客气,越扭越狠,“你不好好在鬼市待着,竟然趟这个浑水,之前跟你说的都当耳旁风是吧。” “疼疼疼...放手。”焦佬儿挣开,边揉耳朵边往外挪,“放心,我答应过你不再作奸犯科,我对李惊鸿没兴趣,只想要他几幅画。” -“等他被带走了,那画作肯定就绝版了,我淘几幅留着,在鬼市也能混下去不是?” 屠云摇摇头,“十几年了,没想到李惊鸿重现人间还是能引起骚乱。” “那当然,当年不是有句话嘛,得李惊鸿者,得天下呀!” “行了,天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屠云从藤椅里坐起来。 焦佬儿“哎哎”两声,小心翼翼问:“那我就走了?” 屠云指着后院仅剩的空屋,“住这儿,什么时候你弟弟回来再说,你要敢擅自离开,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焦佬儿噘嘴,又不得不从。 屠云与李酡颜回到北屋,她问:“刚才你一直不说话,在想什么?” 他极为平静道:“同情李惊鸿,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现在又要遭遇劫难。” “你认识李惊鸿?” “凡是画画的人,谁不认识李惊鸿。” “哦对,差点忘了这个。” 屠云褪去外衣,双臂展开,大大咧咧躺在床上,“如果你是李惊鸿,会怎么办?” “不知道。”他淡淡道,听不出任何情绪。 “对了,你之前总是问京城,是不是京城有你挂念的人?可以跟我说说,等来日我回京,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时过境迁,即便有了消息,也没什么用,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不过不愿承认罢了。 “你呀,总是这么悲观。”屠云在床上翻了翻,想到袖子里的手帕,抽出来给他看,“你看,这个是在林子发现的。” 李酡颜仔细端详,一揉一嗅,“这种冰丝手帕在北襄不多见,全城也找不出几张,上面杏香很淡,不像是刻意熏得,应该是沾染的。” “全城也不出几张?那这个人过的够奢侈的。” “未必,也有可能是料子太少,只够做手帕。” “那城里谁家用得起?” “商帮里的商户,多少都会有一些。” “这么大范围啊。”她无力长叹。 “不大”李酡颜说:“杏香能安神杀虫,虽然不昂贵,但太过浓郁的话会让人昏睡不醒,所以很少人用,除非是家中有昂贵字画,或者藏物较多的。” 屠云一联想林子里的贡品,恍然大悟,“对啊,王翦去世,王夫人肯定也睡不好,熏杏香也是情理之中。” 她搂着李酡颜“吧唧”亲了一口,豪放大笑,“有你在,我什么案子都能破。” 李酡颜腼腆低头,即便已有肌肤之亲,但也难以招架她突如其来的亲近,“县太爷夸奖了。” “你受得起。” 李酡颜褪去外袍,刚躺下屠云就贴过来,手臂从腰上伸过去,然后紧紧拥住,说:“我要是早点来北襄就好了,就能早点遇到你。” “没有我,你也会遇到别人。”这点他早就设想过。 屠云聪明智慧比男子更胜一筹,即便没有旁人,她也能独当一面,应对自如。 屠云:“那不一样,我可以错过千万人,但绝不会错过你。” 李酡颜将被子盖到腰间,单臂搂住她,嘴角不经意上扬,“县太爷的嘴成天都抹了蜜似的。” 屠云将脸埋在他颈间,浅浅亲了一口,像羽毛一样轻。 李酡颜倏然心颤,大手在她后背捋动,喉咙发紧地警告:“你别招我。” 屠云咯咯笑,贴耳暧昧道:“如果不是明日有事,我一定现在吃了你。” 一盏茶功夫屠云就睡着了,李酡颜却熬着眼睛,夜不能寐。 翌日清晨,李酡颜起身为她梳头,屠云梳完头就迫不及待冲出门去,命令阿四和阿超去趟王翦家。 阿四阿超不解,“干嘛去他家?” “把王翦的夫人捉拿归案。” “属下这就去。” 殷施琅问:“这跟王夫人有什么关系?” “这你就不用管了。”屠云回房洗漱。 这时正屋的门开了,焦佬儿打着哈欠,烧毁的衣裳随便伸伸胳膊就露肚脐,两条腿黑的像烧火棍,整个人像是从灶台里刚拉出来似的。 “能吃饭了没有?” 殷施琅皱眉,“谁给你解开的?” “那还用说,我与屠云是患难兄弟,他不过就是跟我开玩笑而已,你还当真了。” “哼,狐朋狗友。” “嘿,你这人就是看不得人家好是不是?”焦佬儿目光锐利,绕着他打量一圈,瞥见他腰间黄玉带,指上玛瑙玉扳指,哼哼笑道:“我说这么盛气凌人呢,原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还不是一般的有钱人家。” 从头到脚这一身行头,少说也得上千两银子,以北襄这里的民情,能随便穿上这些东西的,只有殷家。 “看不出来,你这臭乞丐还挺识货。” 敢说他是臭乞丐,焦佬儿怒道:“你身为县衙衙役,县太爷都没穿金戴玉,你倒穿的人五人六,我要是屠云,先将你拖出去杖打三十大板。” “你说什么?”殷施琅一脚扫过去,不料焦佬儿原地一个空翻,躲掉了。 “要动手是吧。”焦佬儿扭扭脖子,动动脚踝,“正好大爷也好久没动弹,今日就陪陪耍耍。” 说完,焦佬儿就对殷施琅出手,殷施琅慌乱不及,出拳应对,焦佬儿单手撑地,一脚踢开拳头。 殷施琅被震得手臂发麻,连连后退。 正欲反击时,面前的焦佬儿忽然不见了,之后便听见耳边一阵诡异的嘻嘻哈哈之声,脖子上猛地一沉,耳朵被人揪住。 “我早就看你这小子不顺眼了。”焦佬儿骑在他脖子上,“噗”放了个屁。 殷施琅气得面红脖子粗,抓着他的腿,将人朝地上摔打。 谁知焦佬儿又顺着他胳膊缠上来,双脚夹住脖子,轻松绕到背后,骑在后背。 屠云一听院子里有动静,急忙拉着李酡颜出门看热闹。 殷施琅完全被压制,又无计可施,最后急得在院子里大喊大叫。 李酡颜没想到焦佬儿竟然有如此缠人的本领,不管殷施琅作何反应,焦佬儿总是有四两拨千斤的应对之法。 他疑问:“这人多大年纪?” 屠云倚靠在柱子上,“你别看他长得老,是个少白头,其实才四十岁。” “难怪,身手如此矫健。” “他不算什么,你没见过他弟弟呢,即便是偷传国玉玺也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真的?”李酡颜难以想象。 屠云解释说:“他们二人是孪生兄弟,从小就在人鱼混杂的鬼市长大,哥哥摆摊做生意,弟弟焦小儿专门摸寻宝贝给他,人送外号双无常。无门无派,谁碰上就只能自认倒霉。” “那你怎么认识的?” 游刃有余的焦佬儿说:“三年前,他在鬼市炫耀自己身上有个神仙水,能使童颜永驻,专门卖给有缘人。我弟弟见他吹得神乎其神,于是就给偷了。” “然后呢”李酡颜继续问。 “事后我弟弟将琉璃瓶给了我,我打开一看,只是普通的茯苓水掺了玫瑰汁。” 焦佬儿提起此事就觉得生气,从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我刚准备丢掉,屠云就牵着狗来了,顺着味道找到我在鬼市的石窖,逼着我帮他查案,不然就炸毁我的石窖。” 这确实是屠云能干出来的事情,李酡颜笑问:“你不是武功高强吗?” “这正是他的阴毒之处,琉璃瓶内还加了一味麻散,我一闻,浑身没劲儿,连我弟弟都没有幸免。” 焦佬儿摸了一把脸上黑灰,顺道涂到殷施琅脸上,“不过也算因祸得福,查完那个案子之后,鬼市大多都受到牵连,唯独我们两兄弟没事,此后就成了朋友。” 贼来 “你给我下来。”殷施琅赤目凶瞪,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照这么说,你弟弟的身手应该在你之上?”李酡颜问。 “那是自然,我弟弟生性嗜武成性,偷学了无数门派的绝学,已达到踏水无痕的境界,除非他自愿现身,一般人根本找不到他。” 正聊天,亓官拎着早餐进门,原本骑在殷施琅脖子上的焦佬儿迅若猫影飞过去,一眨眼就抢了食盒,坐在方桌上。 “你...”亓官望着空空的两手,连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这什么功夫?也太快了。 焦佬儿掀开食盒,将小菜和包子狼吞虎咽塞到嘴里,两腮如同鼓起的钱袋,再塞多一点,就要从袋口漏出来。 殷施琅气不过,抓住他衣肩,欲要再交手。 屠云说:“还打?当心胳膊被他拧断。” 焦佬儿笑吟吟地用筷子指着他,“拧断胳膊不算什么,我会把你的每个手指全部错位,让你感受叫断指之痛。” “你这孽畜。”殷施琅负气松开。 李酡颜没往前凑,喊道:“亓官,我们回去。” 屠云看去,“你不吃点?” “不了,阿云还在家。” 亓官前脚扶着李酡颜走出衙门,后脚王夫人就被抓进门,她哭天喊地,口口声声嚷着没天理。 屠云闻声过去,王夫人云鬓松散,金篦摇摇欲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怨天尤人,丝毫不见初见时那般端庄贵气。 “怎么弄成这样?” 阿四道:“回大人,我们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跑了。” 屠云蹲下,明知故问道:“好端端,王夫人为什么要跑呢?” 王夫人泪流满面,颤抖着嘴唇说:“都是因为你断案不公,任凶手逍遥法外,我才会去恳求树神娘娘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屠云将人扶正,“你的意思是说,你去林子里祭拜树神,就是为了让它帮你主持公道?” “没错,崔萍儿杀害我夫,害得我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她罪无可赦,就该下黄泉。” “那你详细跟我说说,你求树神娘娘什么了?” 事到如今,王夫人心愿已了,干脆全部说出来。 “我求娘娘杀了崔萍儿,让她死无葬身之地,没想到不出三日就应验了。” 旁人一听,皆倒吸一口凉气,崔萍儿是被蟒蛇活吞,岂不就是无葬身之地嘛。 屠云不为所吓,问:“你是怎么知道树神娘娘有这本领的。” “此事鹿灵县人尽皆知,王庆肯定也是树神娘娘惩罚的,他们两个全都该死,都该下地狱。” 王夫人义愤填膺,唾沫星子乱飞。 屠云后退一步,躲开她的喷射,问:“那之前你怎么不去求树神娘娘,反而在这个时候才去?” 王夫人恶狠狠地说:“是树神娘娘显灵,召唤我过去的。” “怎么召唤的?” 阿四和何超也异常好奇。 “那天夜里我正睡觉,突然有只黑猫跃窗而来,这个黑猫会说话,她告诉我,如果有什么不公,可以去找树神娘娘。” 这话比鬼故事还要惊悚,阿四和阿超听得鸡皮疙瘩直冒。 焦佬儿啃着包子前来,殷施琅紧跟其后,大爷似的站在一旁。 屠云又问:“那黑猫长什么样子?” 王夫人:“就是普通黑猫的样子,两眼冒绿光,通人性,能开言。” 屠云:“那猫呢?” 王夫人深信不疑道:“没了,说完话,它就被树神娘娘召唤回去了。” 屠云长舒一口气,“来人,将王夫人送回去。” 王夫人顿愣,“你不抓我?” “我不抓你是因为不信鬼神邪说,不证明你没罪,安分回家,随时等候衙门传唤,倘若再想逃跑,那就数罪并罚。” 王夫人愕然,眼泪颤颤停住,怀疑道:“你真的放我走?” “你再不走,我就要改主意了。” 王夫人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屠云一声在背后幽幽念道:“您也是有女儿的人,假如崔萍儿的遭遇放在您的女儿身上,你身为娘亲,又该如何?” 王夫人脚步委顿,抹泪走了。 殷施琅愁问:“难道真的有树神娘娘?” “狗屁。”焦佬儿咬了一口包子,“装神弄鬼还差不多,这摆明是冲屠云来的,让大家都以为这个县太爷不行。” 屠云不在乎道:“焦佬儿,你弟弟到底去哪儿了?” “我要是知道,还能在你屋檐底下受这几天的罪吗?”焦佬儿理所当然道。 与此同时,李酡颜在书房将一副画悉心卷好,塞入画筒之中。“亓官,把这画收好,绝不能有半点差错,过两日送给郡守大人。” “什么画让您这么紧张?”亓官疑惑,从前可从没有过。 李酡颜抚摸画筒,“这画是我呕心沥血之作,兴许以后也画不出这么出彩的画了。” “公子,您怎么突然变得没自信了。” 李酡颜含蓄一笑,“你把它放得隐秘些。” “交给我吧。”亓官接过画筒,放在书案下方的暗格中间。 日薄西山后,夜影在壁上摇动,一记苗条人影倒挂在窗外。 他如同猫头鹰般观望完毕,双手开窗,脚步轻柔如风落入房内。 书房虽然大,但他来过数次,什么抽屉暗格都已经熟记于心,几番寻摸便将李酡颜交代要画筒拿到手中。 他迫不及待打开,倒出画轴,从中流出细细的红色粉末粘在掌心。 他解开画轴一看,上面只粘贴了半幅古香古色的李惊鸿真迹。 “怎么只有半幅?”哥哥说过,半幅画不值钱,要一整幅才行。 他翻来覆去寻找,画筒里还有一张纸条,上写:另外半幅在县太爷身上。 窗户“咣当”微响,房中黑影已不见踪影。 黑影直奔县衙,在后院“嗖嗖”乱转,动作之快,乃至分不清楚是人是鬼。 屠云半睡半醒,刚听到后院里来来去去犹如百十人的脚步时,窗户就“呼——”开了。 随着一股冷风袭面,她倏然睁眼,正巧看见在床边“唰唰”瞬移的黑影。 屠云掀被子下床,黑影“嗖”不见了,跟看花了眼似的。 她点燃蜡烛,房中红色手印触目惊心,桌上、床帐、凳子...没有上万也有上千,连她枕头上都有。 屠云停在房梁之下,将蜡烛朝上一扔,差点烧着梁上之人的眉毛。 “呼”黑影翻身跃下,弹弹衣襟浮灰,朝屠云背影伸出手,像个孩子索要糖果般,“给我画。” “什么画?”屠云转身。 黑衣人认出她,又圆又亮的眼睛又惊又喜,“怎么是你啊?” 屠云无奈抿唇,走过去把他脸上黑布扯下来,露出一张稚嫩如少年的脸,“你哥哥到底让你出去偷什么了?” “画”焦小儿将自己从哪来的说清楚,然后把纸条抻开给屠云看,执拗伸手,“另外半幅呢。” “我没有,不过有人有。”屠云打开门,李酡颜和亓官正好提灯入院来。 她打趣,“公子比我可阴险多了。” 李酡颜让亓官将一碟碟如花似玉的点心摆到桌上,“我帮县太爷找人还不好?” “嘭”一声,焦佬儿闻着香味出来,动动鼻子,“什么东西这么香?” “哥哥”焦小儿喊的同时,身子已经瞬移到焦佬儿面前。 焦佬儿将虎头虎脑的弟弟扯到一旁,“你...你偷到了?” “嗯,但是只有一半。”焦小儿将画轴单手往下一甩。 焦佬儿瞥了眼画,又抬眸望他红彤彤的手,拍额,欲哭无泪,“大傻子,你被骗了,这个是赝品,而且你手上的红色颜料,根本洗不掉。” “啊?”焦小儿憨憨往身上蹭了蹭,衣服上蹭出一片红,手上却未见褪色。 屠云见兄弟两人窃窃私语,悄悄问李酡颜:“他是不是偷了你很多画?” 李酡颜将灯笼中的蜡烛取出来,放在桌上,照亮一方,“不止是画,还偷了不少的点心。” 亓官俯身小声说:“这人到底是谁啊?” “焦佬儿的孪生弟弟。” “赝品” “啊?”亓官嘴巴长大,“那为什么像隔代人?” 一个邋里邋遢,像是花甲老人,一个眉清目秀,与十七八岁的少年无差。 李酡颜也有同样的疑问,在没猜出偷盗者是焦小儿时,他还以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毕竟偷了这么多甜腻的吃食。 屠云答疑解惑道:“从我认识的他的时候就这样,焦佬儿说是因为偷学过驻颜术。” 李酡颜轻笑:“智力也停驻了?” 虽然接触不深,不过依照屠云口中所描述的,以及他略施小计就让焦小儿上当的种种迹象,这焦小儿肯定不如焦佬儿脑子诡计多端。 屠云看了眼兄弟两人,压低声音说:“功夫练得太杂,以至于走火入魔,脾气秉性有点像个孩子,比较单纯。” 有点喜怒无常,易爆易怒,只要懂得如何操用,绝对是个办案利器。 少时,焦佬儿拉着弟弟过来,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郑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弟弟,焦小儿。” 焦小儿亮晶晶的黑瞳左顾右盼,见到屠云就龇牙笑笑,见到李酡颜立马绷住脸,收放自如,爱憎分明。 焦佬儿介绍,“屠云你认识的,这位是李酡颜。” 焦小儿知道自己被李酡颜戏耍,不肯给他好脸,稚气未脱的脸特别像个包子,脸圆眼圆。 李酡颜不跟他一般见识,捏起一块点心,“忙活这么久,应该饿了吧。” 他刚拿起来就被夺走了,焦小儿捏着刚要下口,又递回去,“你先吃。” 李酡颜油亮白润的指尖捏了点心上一点酥皮,放到嘴里。 焦小儿这才放心,两口把点心吞了。 屠云见他满手红色颜料,问李酡颜:“这颜料能去掉吗?不然他到处做记号。” 李酡颜道:“用锅底灰一搓就掉。” 焦佬儿听屠云语气不对劲,将弟弟一把带到身后,故意怒着脸,“你们二人合力将我弟弟骗出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们没有合谋。”李酡颜清闲道:“是你弟弟偷了我的画,我报官而已。” “报官?”屠云短暂思索后明白这是李酡颜给他送帮手,一下笑了,扭头对焦佬儿说:“没错,你弟弟所犯乃行窃之罪,不光要把之前的东西原物奉还,还要脊杖三十,罚款一百两。” “...”焦佬儿见两人一唱一和,忽然有种阴沟里翻船的感觉。 焦小儿扯扯屠云衣角,纯真无邪地问:“你要打我?” 屠云抬手扯扯他的包子脸,“我当然舍不得打你,不过呢,你要帮我一件事。” “什么?”焦小儿一脸茫然。 “帮我查案。” “行”他大方答应,反正屠云是他朋友,应该帮。 “哎呀,你这个憨货,你知道这案子多棘手吗?”焦佬儿急得原地乱转,想伸手打骂,又怕焦小儿急眼。 这个弟弟从前打还行,现在他可打不过他。 “哥,你不是说屠云是好朋友,你还给他跪下过呢。”他单纯发问。 焦佬儿抓耳挠腮,有苦说不出,只能负气蹲在地上,自认倒霉。 屠云忍笑,勾手让焦小儿过来,“你轻功好,帮我留意一下半夜有没有黑猫在街上乱窜,有的话就抓回来。” “抓猫?”焦小儿果断点头,“这个简单,我现在就去。” “等等。”屠云将桌上点心包起来给他,“这个你带着,饿了就吃,绝对不能偷别人的。” “好” 别看焦小儿说话愣头愣脑,但功夫迅如闪电,“嗖”一下就没影了。 李酡颜撑桌站起,“事情已经办妥,我就先回去了。” 屠云朝他灵动眨眼,“谢了。” 焦佬儿坐在台阶上抱头悔恨,早知如此,说什么他都不来北襄,钱固然重要,但命更重要。 屠云蹲到他面前,“我问你,为什么焦小儿会到李酡颜家偷东西?” 焦佬儿虎躯一震,紧忙将焦小儿扔下的赝品画拿过来,翻来覆去品鉴。 弟弟虽然痴傻,但真伪还是能分清的,不可能让他轻易蒙混过去。 “这...这不算是赝品。”他大惊。 “什么意思?” 焦佬儿慌声指着画中廊亭,“这确实出自李惊鸿之手,点笔着色都是他的习惯,就是廊亭有些古怪,又说不出哪里怪。” 就因为这个,他刚才一眼便觉得是赝品。 屠云耐性渐失,“你到底跟焦小儿说什么了?” 焦佬儿抓了抓头,“也没说什么,放话的那个人说,李惊鸿在北襄做生意,我逛遍了整个鹿灵,终于在一家瓷器店找到很像李惊鸿的画,不过又不太像。画线润色都比李惊鸿差远了。” “你说的就是李酡颜的瓷器店?” “嗯”,事到如今,焦佬儿隐瞒也没意思,反正纸包不住火,迟早要被屠云猜到。 “所以那天在街上,我们不是偶遇,而是你故意为之。” “算是吧。”焦佬儿辩说:“但我真没想到会遇见你。我听说李酡颜出城了,于是就在必经之路乱晃,想看看李酡颜到底长什么样子。” 屠云说:“李惊鸿已经消失了十一年,而且从小生活在宫中,你即便真见到,也未必能知道是他。” “不错。我只是怀疑,李酡颜应该认识李惊鸿,虽然他的画远不及李惊鸿,但有些落笔之处与他非常相似,有可能是他徒弟。” “你确定?如果真是那样,岂不是早就被人发现了?” 焦佬儿瞪大眼睛,硬气道:“你也不看我焦佬儿是干什么的。我从小就在鬼市中摸爬滚打,早在李惊鸿名气鼎盛的那几年,江湖上赝品满天飞,知道是谁干的吗?” “你?” “没错。”他骄傲道:“李惊鸿的真迹都在我的石窖里,那些赝品全是我临摹放出去的,自然知道李惊鸿的画作有多么精妙,不愧是丹青国手,配得起“惊鸿”二字。” 言到此处,焦佬儿不由惋惜,“可惜喽,这样的人皇宫不知道珍惜,竟然将他秘密处决。恐怕往后百年,我朝都不会再出现第二个这样的惊世奇才。” 屠云听后淡淡一笑,“听你这么说,我都对李惊鸿好奇了。” “你...哼”焦佬儿忽然端起几分清高,蔑视道:“你不过是朝廷精心培养的爪牙,又怎么会知道李惊鸿在文人骚客心中的地位。” “听你的意思,分明是李惊鸿的仰慕者,为何要来北襄裹乱?” “我也不想啊。”焦佬儿来回踱步,“要怪只能怪放话出来的人,李惊鸿既然能死里逃生,为何要不放过他呢。” -“江湖中人听闻李惊鸿没死,个个都像是豺狼看到肉一样,拦都拦不住。我也是想来看看能不能再找点李惊鸿的真迹,就算人没了,画作也可以流芳百世嘛。” “这江湖人,找李惊鸿干什么?” “我猜测有两个,一是借用李惊鸿的名声壮大武林,二是有人会将他据为己有,囚禁起来,用他的画来满足自己的宏图野心。” 屠云摇头,“师父果然没说错,人之恶,不可测量,心之暗,不可窥探。” “哎呀,你就不要拽你师父的名言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查案子吧,你来北襄没多久吧?怎么就被人当成眼中钉了?” “我也不知道。” “那你对案情,有没有什么苗头?” 屠云坦诚摆头。 焦佬儿心间一凉,原地暴走,“那现在怎么办?已经死了两个人,死状还如此凄惨,你现在还把我弟弟拉下水,万一凶手丧心病狂,继续杀戮该怎么办...算了算了,我还是走吧,小命要紧。” 屠云汗颜,“你胆子怎么还这么小,不能跟你弟弟学学嘛?” 焦佬儿抱怨:“那还不是因为你,总是办理这种稀奇古怪的案子,凶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而且鹿灵藏了这么多江湖中人,乱...太乱了。” “越乱越好,乱,才容易露出马脚。”她仰望皎月,眼底寒意暗涌。 审猫 停止修路之后,所有苦役充当衙门捕快,一时之间衙门人手壮大许多。 屠云命阿四和阿超带人兵分两路,在四处逮捕黑猫,每抓到一只,就送到王夫人面前辨认,是不是树神娘娘的“使臣”。 城中议论纷纷,都道县太爷已经被逼疯了。 殷施琅也觉得不靠谱,哪个查案不抓凶手,改成抓猫的,“就算你抓到了猫,它又不会说话。” 毕良点头赞同。 屠云正与李酡颜下棋,这次她执白子,李酡颜执黑。 “那天你们没听到王夫人说吗,那猫,会说话。” 殷施琅茅塞顿开,说:“那你倒是跟阿四他们说清楚,不光要找黑猫,还要找会说话的黑猫。” 棋盘上放眼望去全是黑子,屠云已被李酡颜围杀殆尽,奄奄一息的与命运挣扎。 毕良见他们没人说话,急道:“我这就去通知阿四他们。” 毕良走后,殷施琅又明白了什么,说:“不对,如果猫会说话,那不就证明真有树神娘娘了,你还真信啊?” 屠云拿起黑子,眼睛盯着黑压压的棋盘,“现在大家一口咬定是我触怒树神娘娘,不由得我不信。” “你这是助长歪风邪气。”殷施琅骂骂咧咧走了。 屠云看准地方,刚落下一子,另外一处却被李酡颜吞了。 她叹口气,“其实这盘棋我注定是输了,就是耗费我这么多精力,不甘心这么放弃。” 李酡颜将吃掉的白起收掉,“县太爷虽然棋艺不精,但人生的棋盘,却步步精湛。” “你猜到了?”屠云微微抬眸。 “没有。”李酡颜气态悠闲,说:“感觉县太爷要唱一出大戏。”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屠云仰头看看天,灼光充沛,“时辰也差不多了,焦小儿该回来了。” 刚说完,从天而降一个黑影,正是抱着黑猫的焦小儿。 “给”他直愣愣递给屠云,猫竟然是晕的。 “就发现这一个?” “嗯” “在哪儿发现的?” “屋脊上。” 屠云用手拨拨猫耳朵,“怎么没反应?” “我摔的。”焦小儿憨憨道:“太凶,像小豹子一样。没死,还有气。” 李酡颜望着即便沉睡也觉得凶猛的大黑猫,“一般家养的猫入夜后很少出院子,它为什么会在屋脊上?” “不止如此,现在鹿灵城夜里可比白天乱,到处都是江湖探子,寻常的猫早已经被吓得不敢出门,而这个猫还敢明目张胆在屋脊上。”屠云捋了捋,“可见它训练有素。” 一晃眼到了晌午,阿四阿超一无所获回来了,热得满面通红。 阿四捶腿道:“大人,全城这么多黑猫,根本就不好找。” 阿超也说:“是啊,腿都跑细了。” 黑猫已经醒了,大约是焦小儿摔的太重,醒来四肢稍微有些不协调,走道有些倾斜。 屠云用绳子拴住它脖子,线绳交给阿四,“猫已经找到了,你们牵着去找王夫人,让她辨认一下。” “这...”阿四俯身端详走路都打颤的黑猫,“这肯定不是,今天找了好几只这样的,王夫人都否了。” 李酡颜拄杖站在北屋前,说:“县太爷说它是,它就是。明白了吗?” 阿四反应一小会儿,慢慢悟了,“哦哦,我这就去。” 屠云笑道:“记住,王夫人确定是了之后,立刻散布消息出去,今日未时,升堂审猫。” “好,属下这就去办。” 阿四匆忙忙跑走,屠云安心回屋,伸伸懒腰,四仰八叉躺下。 李酡颜将门关上,脱了她的长靴,坐在床沿,“困就睡会吧。” “你不困吗?”屠云突然睁眼,将他扑倒在床上,“吧唧吧唧”对嘴亲了几下,“一起睡。” 李酡颜扣住她后脑勺,一翻身,将屠云反压在身下,俯身吻住。 细细绵绵的吻极尽温柔,屠云不由动情,手臂挂住他脖子,意识昏沉。 李酡颜也沦陷在香齿软舌中,平和的呼吸变得狂乱,将她的唇吻到变形,极具侵略性。 他真恨不得现在就剥光衣衫将她占有,但理智却把欲望狠狠压制住。 小腹被硬物顶住,屠云耳颊漫起胭脂红,她在难舍难分的吻中抽掉李酡颜的腰带,小手灵活滑入衣襟。 李酡颜身子微凉,气息紊乱,在察觉到她越界的一瞬突然抬身,按住游走的小手。 “县太爷又想占我便宜。”他玩笑着说,但眼里疯狂滋长的欲望却把她融化。 屠云以退为进,抽回手,“你可真会恶人先告状。” 李酡颜又低身吻她,脸、嘴唇、脖子,每一吻都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克制又隐忍。 “屠云,记住我。” “嗯?”屠云正视他,李酡颜浅笑的眸像一汪醉人的美酒,让人见之陶醉,“你怎么了?” “没怎么。”李酡颜抱住她,“睡吧,我也困了。” 午觉之后,屠云精神抖擞苏醒,坐在凳子上,李酡颜拿起木梳为她梳头理妆,穿官袍,戴官帽,威风凛凛走上公堂。 一听说是审猫,公堂外围满了百姓。 院中,黑猫蹲在实木圆凳上,线绳一端系在凳子腿,两侧衙役“威武”大喊,阵仗与人一视同仁。 “啪”惊堂木朝桌一落,屠云指着黑猫,“本官问你,是不是树神娘娘派你去通知王夫人的?” 黑猫临危不惧,歪着头,十分冷静。 “你到底是何方妖孽,速速回话。” 黑猫不为所动,高冷置之。 屠云震喝,“本官劝你早些坦白,否则就对你不客气了。” 黑猫冷漠,完全不看屠云。 公堂外百姓一阵轰笑。 “县太爷这是被逼疯了吗?” “就是啊,竟然逼一只无辜的猫回话。” “之前他还不相信树神娘娘,现在知道怕了吧。” 正当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凳子上传来,“大人何必恼羞成怒呢。” 哄笑声戛然而止,百姓惊恐望着院内黑猫,心肝幽颤。 这时屠云说出大家的心声,“原来你真会说话?” 黑猫道:“不会说话又怎么能为树神娘娘办事呢?” “你为树神娘娘办了什么事?” “那可多了。这么说吧,鹿灵县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树神娘娘的掌控之中,包括县太爷。” “这么说,真是我惹怒了树神娘娘?” 黑猫发出一声人的嗤笑,肥硕的身子站起来,猫尾高傲翘起,猫瞳狠戾,“不光是你,整个鹿灵县的百姓都得死,只有这样娘娘才能得以永生。” 惊悚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衙役们也惊惧后退两步。 “永生?”屠云大胆追问:“能说清楚点吗?” “还不够清楚吗?”黑猫双眸亮起诡异的光芒,盯着屠云不放,舔了舔三瓣唇,“只要用人血来浇灌,娘娘就能永生。” 屠云拍案震怒,“为了永生,树神就可以滥杀无辜?” “是你们人类不团结在先,才让我们有了可乘之机。”黑猫回眸看了看堂外,“一帮勾心斗角的贱民,能为树神娘娘献出性命,是你们的荣幸。” 候在一旁的殷施琅只觉得肌肤一冷,火冒三丈道:“这...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树神娘娘,这分明是妖孽。” 说完殷施琅拔出阿四的佩刀,一刀砍过去。 黑猫灵敏夺过,刀刃刚好砍断绳子,只见黑猫飞身一跃,消失在墙头上。 殷施琅抓过被吓得精神恍惚的阿四,“还愣着干什么,跟我去追。” 说完,衙役们软着脚被殷施琅硬带出去衙门,门外的百姓愣愣站在原地,哑口无言。 走水 s e xiao shu.c om 屠云背手走出去,深感痛心,“好了,大家先回去吧,现在鹿灵忧患当前,希望各位往后不要再犯糊涂了。” “大人”一个男人突然扑跪在台阶上,掌掴自己巴掌,“我也去了林子,还求树神娘娘杀了殷施琅,是我混账,是我混账” 这可真是意外收获,屠云问:“你细说。” 男人优柔寡断,在众人的一番挤兑下,终于说出实情,“我平日就喜欢喝两口小酒,是殷家酒馆的常客,可没成想喝着喝着就上了瘾,整日喝得醉生梦死,家中为数不多的银钱全都搭了进去,娘子也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后来事情水落石出,才知道酒水中掺了阿芙蓉。我气不过,所以才信了黑猫的话,到林子里拜了妖树。”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 y ushu wen.c om 屠云发现端倪,“你说你请求杀了殷施琅,为什么死的是王庆?” “我”男人抖若筛糠,“我在林子里也顺口提了一嘴,如果不是王庆知法犯法,也不会让我妻离子散。” 事情原委竟然是这样,屠云对男人失望摇头,“其实殷施琅在酒里所用的阿芙蓉微乎其微,而且酒馆开张时间较短,并没有传言中一顿不喝就骨如虫噬。归根究底,还是你贪杯无度,嗜酒成性才落得如此田地。” 男人泪眼一抬,瘫坐在地。 到这里时,一辆马车停在衙门墙角,李酡颜抽身上车,扬长而去。 黑猫吐言太过不可思议,鹿灵县百姓将公堂上的见闻口口相传,被人信奉成神的树神娘娘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妖孽,信誉全无。 鹿灵县由此笼罩着不可言说的诡异之气,百姓都闭门不出,看到黑猫便退避绕行,警惕于心。 对屠云来说,好歹百姓暂时不会再去林子,也不会借由树神的传言,肆意伤害旁人。 殷施琅当然是没追到黑猫,查了两天也不见猫影,一行人全部空手而归。 屠云没有出言责怪,反而让大家都回去休息,养精蓄锐。 “我怎么看你还挺高兴的?”殷施琅叉腰追问。 “有吗?没有吧。”屠云拎着祥福楼的烧鸡往外走,乐乐呵呵,凡事不往心头搁,“你也快回去吧,这两日辛苦。” 不用看,肯定又是去找李酡颜的。 殷施琅懒得一顾,两人分道扬镳。 屠云走到不见光亮的李家,有些纳闷,以往这个时辰李酡颜肯定是没睡的,今天是怎么了? 屠云没敲门,直接飞上墙头,推开李酡颜的窗户。 床褥都不见了,桌上茶盏也没有,阿云亦不见踪影,整个屋子空静静的。 屠云跃窗跳入,发现不光是李酡颜的屋子,连书房的书也被收起来,偌大的李家已然成了无人之楼。 怎么会这样?屠云不死心在房中乱闯,将一扇扇门全部推开,亓官、祥叔的屋子也都空了。 “李酡颜”她一下丧失行走的力气,身子忽地倦软,跌坐在门槛上。 他走了。 屠云在幽暗空旷的李家坐到半夜,才终于接受现实,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衙门。 她怔怔躺在床上,望着黑漆的房梁,灵魂出走了一般。 忽听见焦佬儿大喊一声:“着火了,着火了。” 焦佬儿拿着铜盆,站在屋顶上拼命乱敲,“都别睡了,着火了” 周围的几户人家纷纷亮起烛光,只见衙门里浓烟滚滚,汹涌的火焰被夜风一吹,声势雄伟,眼看就要烧到他们的房子。 邻居们赶紧提水救火,还召唤来更多的人,焦佬儿一看目的达成便飞下屋脊,“奇怪,屠云呢?不会还在睡觉吧。” 这场火几乎惊扰了整个鹿灵县,殷施琅一听说就骑马赶到县衙,焦佬儿刚把灰头土脸的屠云扶出来,呛得直咳嗽。 焦佬儿指着失魂落魄的屠云,“你不想活了是吧。” 旁人还在沸沸扬扬的救火泼水,屠云则一脸无畏,冲到屋子里把银子拿出来,将床上的虎皮褥抽掉。 焦佬儿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 屠云问:“你弟弟呢?” 焦佬儿一挥手,“他去追纵火的人了。” 屠云点头,又去帮毕良把小兔子一个个装到筐里。 火焰已经烧到房顶,殷施琅怒从心头起,一边帮忙一边发火,“李酡颜呢?他不就住在后面吗?这么大火他看不到吗?” “他走了。”她两眼半阖,没精打采。 “走?”殷施琅哼一声,“大难临头他比谁跑的都快,亏你还当他是个宝。” 屠云身心俱疲,懒得接话。 经过一夜的抢救,县衙后院的三间瓦房几乎全部烧毁,只有黑炭似的房梁还在空中苦苦熬撑。 屠云让大家都散了回家吃饭,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冒黑烟的衙门,恍若一缕孤苦无依的亡魂。 此刻她的心里比眼前场景好不到哪里去,一片黑烟残骸,了无生机。 她抱着虎皮褥,悠悠念叨:“我没有不让你走,至少跟我说一声。” 一个慌乱的脚步走到后院,看到屠云伶仃坐在院子里,心间揪痛,“屠云。” 屠云僵硬转头,眼泪一下涌出来,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哭喊:“你去哪了?” 她像是一股强大的风,差点撞散了他,李酡颜饥渴拥紧,“对不起,我不该走。” 李酡颜内疚万分。 从离城的那一瞬间他就千万次的后悔,不该这么样不辞而别,不该在她身有危难的时候走,不该只顾自己,将她一个人抛下。 屠云泪如江水,滔滔不绝。像个在外逞强的孩子,终于回到家人的怀抱,可以肆意释放满腹的委屈。 她越是哭,李酡颜越是后怕,心肠都缠在一起,难受到说不出话。 “你不要我了。”她啜泣,口吻充满抱怨。 “我没有。”李酡颜用为数不多的力气搂住她瘦弱的身子,心碎一地,“我答应你,再也不走了。” 听她哭得如此伤心,别说是不走,就是要他的性命,他都给。 屠云哭得天昏地暗,直到眼泪干涸,仰起头,看到李酡颜暗青无光的双眼,“真的?” 李酡颜郑重点头。 屠云破涕为笑,抽抽颤颤告状道:“本官的县衙让人烧没了。” 李酡颜指背刮去她眼泪,“县太爷不嫌弃的话,可以住我家。” “不嫌弃。”屠云狠狠一抽鼻涕,转身把银子和虎皮褥抱上,“走吧。” 这人刚才哭起来还如同天塌地陷,转眼说好就好了。 李酡颜轻笑,一步一趔趄跟她出门,双腿内侧疼得厉害,腰也直不起来。 屠云将虎皮褥霸气朝肩上一甩,扶住他,“你怎么了?你的手杖呢?” 不光这些没有,连亓官也不在,门口停着一匹精疲力竭的骏马。 “你你骑马回来的?”屠云惊讶。 “嗯”李酡颜亦步亦趋往李家走,羞赧道:“不太会。” 屠云这时才注意到他衣袍,全是泥泞尘垢,估计是中途落过马,“身上有没有受伤?” 李酡颜摇头。 到了李家,屠云先把他扶上楼,从衣柜里拿出被褥铺上。 李酡颜抚摸桌上的虎皮褥,问:“房子都烧没了,你还惦记这个。” 屠云说:“那当然,这东西你自己都舍不得用,我可不能弄丢了。” 铺好床后,屠云把李酡颜的外衣脱了,又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半旧不新的袍子,估计是东西太多没带走的。 李酡颜忍不住伸手抹去她脸上黑灰,自责不已。 如果他没有走,两家距离这么近,县衙着火的时候他肯定会及时发现。 屠云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顾傻笑,李酡颜回来就好。 “你饿不饿,我出去买点吃的。” “你不累吗?歇会吧。”刚经历这番折腾,竟然还有精力上街。 “不累,县衙着火,正好出去看看情况。” “那你小心点。”他担忧道。 “放心,大白天的,敌人再凶也不敢。” —— 小剧场: 焦佬儿:你不是走了吗? 李酡颜:又回来了。 焦佬儿:走一天? 李酡颜:嗯 焦佬儿【汗颜】:你可真出息了。 同房 屠云上街买吃食,恰好撞见殷施琅和焦佬儿,两人见他突然又活蹦乱跳,精神焕发,好奇对视一眼。 殷施琅抢先道:“你怎么从李酡颜家出来?” “你能不能少关注我一点,这样搞得我压力很大。”屠云懒懒暼他一眼,“你年纪也不小了,赶紧让你爹给你娶个娘子。” “跟你有什么关系。”殷施琅不知因何而恼,反正就是不爱听这个。手一捏,白软的包子烂了,馅儿从面缝里挤出来,“狗拿耗子,昨晚就不该救你。” 屠云没心没肺,哼着小曲走了。 焦佬儿“哎哎”追上去,“现在县衙被烧成这样,我住哪儿?” “放心,我们这么好的关系,我怎么会让你无家可归呢”屠云敷衍一指,“住侧堂,衙门没人看门不行。” “你让我当看门狗?”焦佬儿皱巴巴的老脸一黑。 屠云称了一斤玉米糕,悠闲往前逛。心想,一个破县衙确实没什么好守的,像焦佬儿这等武功高手,放在身边比较安妥。 “我住在李酡颜家,等我回去跟他商量商量,他同意的话再通知你。” “他回来啦?”焦佬儿立刻马后炮道:“我就猜李相公不是殷施琅说的那种薄情寡义之人,不用你商量了,我自己同他说去。” 说完,焦佬儿原地消失,只留下一抹飞舞的烟尘。 “哗——”窗户吹开,焦佬儿飞到房中,朝李酡颜拱手,“李相公好。”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短促的“喵”,一个橘猫蹬着焦佬儿的肩膀,钻到李酡颜怀中。 “阿云。”李酡颜大喜,当时走的时候太匆忙没来及带上它,没想到它竟然自己摸回来。 “李相公,是县太爷让我来的,他说让我住您这儿。”焦佬儿撒谎不带脸红的,厚着脸皮说:“你也知道衙门的情况,实在住不了人。” 李酡颜没有推辞,反正他们是帮屠云查案的,不是外人。 “住下可以,不过麻烦先生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莫说一件,两件我都答应。”毕竟能住这么好的房子,有点牺牲也是应该的。 “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入房,进门前要敲门,否则立刻离开我家。” “我当什么事呢,放心吧,我肯定遵守。”焦佬儿美美答应,乐滋滋望着屋子摆设,看到值钱的手心就犯痒。 “下楼,左手第一间就是客房。您如果不嫌弃,可以同弟弟住在那里。” “不嫌弃,我这就去看看。”说罢,焦佬儿乖乖把门关上,鬼鬼祟祟跑下去。 / 屠云与李酡颜暂且就在李家住下了,一连两日没再发生过任何祸事。 晚间,李酡颜与屠云洗过澡,干干净净,舒心躺在床上。 房中吹了灯,皎亮的月色投入房中,也不觉得多黑,起码同床共枕的两人能看清彼此。 李酡颜手探过去,箍住屠云曼妙的寸腰,许是习武的缘故,小娘子前凸后翘,妖精似的勾人。 “焦小儿回来了吗?” “嗯,刚回来。” “知道是什么人吗?” “他被人撒了迷药,眼睛差点废了。” 李酡颜心惊,“连他都不是对手,这人岂不是太神了。” “无妨,现在不管凶手做什么,都只能证明黑猫说的没错,我是戳穿了妖物的谎言,才会被报复的。” “嗯”,这没想也有道理,不过李酡颜还有另一层顾虑,“有没有可能,是这人想让你知难而退?” “也有可能。”屠云说:“如果我不屈服,兴许下一次就是要我的命了。” 刚说完,屠云就觉得腰上手臂倏然一紧,李酡颜在害怕。 屠云笑笑,拍拍他的小心脏,“放心,我命大着呢。对了,亓官和祥叔呢?” 她总是三言两语引起他的惊怕,又一笑而过。 李酡颜将鼻子凑过去,嗅小娘子颈间的馨香,“他们应该明早才能回来。” “明早?你们不是一起的吗?难道你是偷偷跑的?” 李酡颜的沉默说明她猜对了。 屠云伏在他心口颤颤发笑,“你这个公子怎么当的如此狼狈,还怕家奴?” 李酡颜沉吟片刻,“亓官倒是不怕,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他都同我一条心。我不想忤逆祥叔。” “我看的出,祥叔不太像个下人。”不光对主子出言不逊,还敢对县太爷横眉冷对。 “如果没有祥叔,就没有今日的我。” 李酡颜不想回首往事,只含糊其辞地说:“他是真的为了我好,所以这么多年,我凡事都不会与他意见相左。” “我看,他是套在你脖子上的枷锁,控制着你。”屠云说。 李酡颜无话,枷锁二字言之过重,想了想,终究用另外两个字取代了,“约束才更准确。” 如果没有祥叔,他的意气用事、浮躁不安都将冲破界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祸端。 “行”屠云没必要在这点上与他僵持,靠在他心口上,“不管怎么说,我都感谢你冲破束缚,回来找我。” 李酡颜将她的手按在头顶,深情的眸子里隐藏着灼热的欲望,“因为你不知道,在我心里,你何等的重要。” 与她分开,他第一次深深感受到那种生离之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烫耳的语言让屠云心潮翻涌,搂住李酡颜的脖子,恨不能一吻天荒。 李酡颜热情如火地回应她,想与她融为一体的心,已如烹在热锅上,坚定且迫切。 两人翻来覆去地吻,繁琐的衣裳纠缠到一起,李酡颜没有宽衣解带的耐心,直接摸到娇嫩的下阴,褪去屠云的裤子。 情欲已然浓烈待放,屠云光溜溜的玉腿主动张开,缠上他的腰身,毫不遮掩的玉户朝君娇羞敞开。 没有任何前戏,李酡颜粗鲁地撞进来,疼得她张嘴无声。 坚挺巨物仿佛把她劈开,屠云还未来得及嚷叫,李酡颜便动身抽插起来,下身肉莲被顶的极致张合。 “啊...李酡颜...”她痛苦地叫,又情不自禁沦陷在粗暴的顶弄中。 以往他们从未试过这种不做铺垫就横冲直撞的性爱,疼痛的同时,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疯狂快意。 李酡颜亦是同感,一下下直捣穴心,干得屠云在床上无声娇颤。 这种强烈的征服感对循规蹈矩的李酡颜兼职前所未有,他越肏越沉迷这种身心双重快意,单臂托起眼神迷离的屠云,坐在自己身上。 “不要...啊..” 他深深往上一冲,屠云的惊叫声瞬间消失,上次她就是不知厉害地坐在李酡颜身上,最后被搞得两三天下不来床。 “不要...”她眼中含着星星点点的泪,软烂的身子在李酡颜怀中起伏。 李酡颜锢住她的腰,将她一下下往上送,两人结合之处严丝合缝,啪打出细细绵绵的泡沫。 屠云无力反抗只能改成抱住他,低低在他肩上啜泣,痛爽并行。 原本缠在李酡颜腰上的细腿在撞击中一点点松开,屠云精致的脸油光泛红,在他身上欢愉地仰头呻吟。 “蝉衣。”他动情吻她,抽掉屠云衣带,将肩上衣领剥下来。 屠云低低地回应一声,三层衣物被他半脱在手臂,酥胸半露不露。 殷红肉梅在上下颠颤,一如媚眼如丝的屠云娇艳欲滴,他张口含住,用力往嘴里嗦吸。 “唔...”屠云低头看,李酡颜像个没吃过奶的孩子,将她的乳儿吮得油亮红硬。 每次李酡颜吸这里就会没轻没重的,她不由提醒,“轻点。” 李酡颜的舌头从奶头往上一舔,屠云顿时一个震颤,太刺激了,身子像过电似的。 看她这样敏感,李酡颜嘴角得意上翘,将衣衫扯得更大,好好侍弄双乳。 屠云被他舔得天旋地转,忍不住抱住他的头,娇滴滴喊着他名字。 没多久她就喷潮了,下面一片水淋,但李酡颜的东西却气势不减,凶巴巴杵在腿心不肯撤退。 一个天旋地转,李酡颜将她背过身,跪在床上,然后摸准了下阴,深深捅进来。 再度被填满的屠云依旧觉得饱胀感十足,李酡颜再一冲撞,她差点软在床上。 在喘息之间,李酡颜的手已抓住沉甸甸的奶儿,一边捏弄,一边对她狂插猛操。 屠云被撞到失魂,灵魂都支离破碎了似的,拼尽全力抓着床褥,“啊啊”呻吟。 两人第一次用这种方式结合,流水的阴穴绞住肉刃,既无比契合,又觉得微微不适,李酡颜气势如虹,直把屠云弄得跪都跪不住。 屠云缴械投降,摆手说:“我不行了。” 李酡颜低头咬住她漂亮的蝴蝶骨,“马上就好。” 屠云勉强忍一忍,李酡颜忽然一顿暴冲,再也控制不住地颤叫。 丢了 偃旗息鼓后,两人黏糊糊躺在一起,屠云双腿酸软,私处胀痛,侧卧在李酡颜怀中。 床上凌乱到惨不忍睹。 刚经历一场酣畅之爱的小娘子生出几分柔和娇媚,引李酡颜心痒难耐。 李酡颜捏住香滑的下巴,亲了一口,又亲一口,热情不减反增,意犹未尽。 屠云笑他突然腻乎,捂住他的嘴,“干什么?” 李酡颜不吭声,舌头舔舔她手掌。 屠云缩手,笑骂:“你也不嫌脏。” 李酡颜不必她知道心中如火山喷发的喜悦,只将她往怀里拉了拉。 这么多年,李酡颜没遇到什么心头之好,唯独她,成了唯一的心头好。 屠云安静静依靠在他心口,“如果将来我们有了孩子,最好像你,心细如尘,心胸宽广。” 李酡颜环住她后腰,不假思索道:“不要,对你而言是累赘。” 虽然县太爷不是大官,但当朝没有女人当官的先例,如果被人发现她是女儿身,只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有可能会祸及性命。 “谁说的。”她不同意这个想法,“我想过了,有了孩子就交给你带。” “让孩子没有娘么?”他口吻平淡,如饮水自然,无人知晓他心多么激荡难平。 “为什么这么说?”屠云眨么眨么眼,“我只是觉得,你比我有耐心,有比我有才华,孩子交给你,我放心。” “可以,那你辞官。” “我...”屠云一下明白李酡颜的忧虑,笑说:“我不是官。” 李酡颜眼中漂浮淡淡的疑问。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你相信我,有朝一日,我会把你所有的疑问都解开。”屠云并非是故意要卖关子,而是现在情势复杂,要等一切平息了才好说。 李酡颜点点头,“你先忙你的,不急。” 君子如此,叫她怎么不倾心呢。 亓官与祥叔在第二日终于返回鹿灵县,装得满满当当的大马车停在门口,肚子里也装了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火。 亓官进院,迎面碰到焦小儿,他手里竟然若无其事的捏着一条红花细蛇。 “啊...你你,你..” 焦小儿不解看他,“怎么了?” “你玩蛇干什么?” “昨夜它咬我。” “咬你?”屠云开门一看,蛇胆已经被焦小儿取在桌上,“这应该是条毒蛇吧?” 焦小儿点头,“我打算把它剁了,烤着吃。” “等等”屠云说:“一条蛇有什么好吃的,你在房子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蛇洞,把它们一锅端了,省得害人。” “哦”,焦小儿将口袋里的另一条半死不活的红花蛇也拿出来,放在桌上,然后就去找蛇洞了。 “残忍。”亓官又指着屠云质问:“你们怎么都住到我们家了?” 屠云捏起奄奄一息的蛇,仔细端详,“你主子让的,县衙烧了。” 亓官:“那你倒是修啊。” 屠云眼皮都不抬,一心研究蛇,“经过开山路一事我就知道了,这个月不宜动工,容易折人折财,下个月再说吧。” “我看你分明是就想耍赖。” 祥叔走进来,正对上刚下楼的李酡颜,他失望低头,什么都没说,出门拿行李去了。 “主子,您没事吧。”亓官连忙跑过去,瘪嘴:“您怎么能趁我睡觉独自跑回来呢,但凡您跟我说一声,我肯定跟您一起回来。” “我也是一路犹豫下不了决心。”直到出了北襄郡,他在客栈做了一个噩梦,梦中屠云有难,才不顾一切要回来看看。 幸好回来了,不然连屠云出事他都不知道,那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余生就是吃斋念佛也难求心安。 “哼,您不知道祥叔气成什么样,一路上都在奚落我,说我粗心大意,还说我伺候的不好,让您有了异心,被某些人给带坏了。” “这事我会跟祥叔说的,你先把东西搬进来。” 亓官应声出去搬东西,李酡颜走近屠云,看到桌上一死一伤的毒蛇,“我这里住了这么多年,连蛇都没见过,更别说是这样的毒蛇。” “岂止啊。”屠云仰头指天,“蛇一般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而且不会轻易冒犯人类。你这高堂阔院,阳光怡人,怎么会有蛇呢。”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放蛇?” “不知道。如果是放蛇咬焦小儿,那可真就大错特错了。”他可比蛇要机敏,这等冷血动物一爬近,就等着被他凌虐吧。 屠云将反应迟钝的蛇扔远,没一会那蛇就缓缓朝屋里爬行,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 屠云与李酡颜跟进去,红花蛇竟然爬到焦小儿的房间,焦佬儿在床上鼾声如雷,连有人进来也没发现。 房中就一张床,红花蛇却没去找焦佬儿,而是顺着桌腿往桌子上爬,然后盘在桌面上。 屠云一下懂了什么,一脚踢醒焦佬儿,“你弟弟睡在桌子上?” 焦佬儿吧唧嘴,鼻音浓重,“嗯,这床太小了,睡不下两人。” 李酡颜仔细看了看桌子,“蝉衣,这上面有白色粉末。” 屠云凑近一看,红花蛇正卧在粉末上,“这些应该是焦小儿脸上的白粉,我都说了让他洗完脸再睡,免得被毒瞎。” 李酡颜断定,“这些蛇,应该被这些药粉吸引来的。” “嗯”屠云将红花蛇捏住,扔到焦佬儿脸上。 焦佬儿眼睛瞪大,一下清醒了,捏住蛇头,用小刀划开七寸,抠出蛇胆,动作一气呵成。 屠云将仅有的粉末搓到掌心,“我拿去给谢神医看看,你在家等我。” 李酡颜不放心,“让焦先生跟你一起吧,好有个照应。” 焦佬儿挠挠脖子,懒声懒气地说:“走吧,正好我肚子也饿了。” 两人一同出门去,结果到晌午还没回来,李酡颜等的心急如焚,又命亓官出门去看。 亓官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回来了,说:“谢神医说他们早就走了。” “那他有没有说,这个粉是做什么用的?” 亓官愁眉苦脸道:“我没细问,不过谢神医说这药粉是取材于人身上的,而且加了醒神的药,一般的动物倒没什么,可如果是食肉嗜血的动物一闻,很容易发狂。” 这就对了,那天他们在山路遇到的一群野狼就是一副癫狂之状。难道是屠云发现了什么? 李酡颜只能等待,直到天黑,焦小儿回来了,累的满头大汗,“我都找遍了,一个蛇洞都没见到。” 李酡颜低笑,“亓官,去酒楼买些酒菜回来,给焦小爷充充饥。” 焦小儿眼睛一亮,“我也去。” 两人乘坐一辆马车离去,路上见到好吃好玩的,焦小儿便伸长脖子看。 亓官觉得可怜,停住马车,“算了,看在你整日活的像个野人的份上,买给你。” 焦小儿清水透亮的大眼睛酿出亢奋的甜意,眼巴巴盯着亓官。 亓官买完东西就继续往酒楼赶,焦小儿捧着糯米糕,大口朵颐。 许是觉得亏心,焦小儿捏了一小块给亓官,眼里纯洁的不含任何杂质。 亓官笑:“谁说你憨的,这不是挺正常的吗?你自己留着吃吧,我不喜欢。” 他刚这么一说,焦小儿将把糯米糕扔到嘴里,两腿一盘,开开心心吃起来。 在酒楼要上好酒好菜,亓官与焦小儿一起回去,可李酡颜却不见了。 “主子?”亓官放下食盒,迈步进入暗楼,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连祥叔都惊动了,也不见李酡颜踪影。 祥叔料想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了?” “主子不见了,我..我不过就是去了趟酒楼。”亓官浑身冷汗直冒,嘴皮子都哆嗦。 祥叔慌神,“快,快出去找。” 一老一少急忙忙往外跑,迎面撞见屠云与焦佬儿。 屠云见一把年纪的祥叔都出动了,笑问:“这么晚,你们要去哪儿?” 亓官眉梢拧皱,鼻子一酸,说话已经带哭腔,“主子不见了,每个房间我都找了,可就是不没见人。” 屠云笑意凝固,李酡颜平日除了去找她,不会独自出门,“什么时辰不见的?” “就刚才,我们去跟焦小儿去酒楼买菜,一回来主子就没了。” 屠云冷静道:“你先出去找找,我进屋看看。” 探子(加更) “好”亓官点头后就与祥叔夺门而出,焦小儿从食盒里的拿出几个热腾腾的馒头,闷头往外走。 焦佬儿喝住:“你干什么去?” “找人。”焦小儿脚步不停。 焦佬儿一把提住他衣领,推到桌子边,“你别瞎凑热闹,安分坐好。” 焦小儿噘嘴,继续啃馒头。 屠云上楼,将李酡颜的房中勘查,发现桌布被人拽偏了,茶碗已经离开桌心,再有一掌就要掉在地上。 桌上还有没喝完的一杯茶,这说明李酡颜很有可能不是自己出的门。 屠云迅速下楼,问焦小儿,“我问你,江湖中人都聚集在城中哪来?” 焦佬儿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能把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带走,除了江湖里的人,还能有谁。” 焦小儿指着东方,“又破又旧的客栈,然后西边,破寺庙,城南的一个老宅子。”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地方,这可害苦了连夜返工的捕快们。 刻不容缓,二十多人站在衙门口,屠云严肃地下达命令,“把这些地方的人一个个盘查清楚,发现有外乡人,来历不明者,全部带回来。” 阿四悄声说:“大人,牢房也烧没了,带回来关哪儿啊?” 屠云:“全都捆在院子里。” 殷施琅姗姗来迟,打着哈欠问:“是案情有进展了?” “是李相公出事了。”焦佬儿还是头回看到屠云这么着急,“不过这帮人可没什么人性可言,李相公怕是要遭罪喽。” 正是考虑到这一层,屠云才会心如火煎,她决不能让李酡颜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殷施琅不乐意道:“你让他们大张旗鼓去带人,竟然是为了李酡颜一个人,你这是以权谋私,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 屠云:“随你怎么说,反正天亮之前,我要见到李酡颜。” “他就这么重要吗?”殷施琅气不打一处来,“我就不懂了,姓李的是救过你的命还是救过你全家,值得你这么对他。” 焦佬儿觉得他的话有失公允,“你这话就不对了,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应该的。” “可他们是普通朋友吗?”殷施琅突然提高声音,唇线绷紧,脏话已到嘴边,又被硬生生咬住,“我都不好意思说。” “不就是断袖之癖嘛。”焦佬儿开明道:“如果一个人真心对你好,你又何必在乎他是男是女,我看李相公和屠云挺般配的。” 殷施琅凝噎,“你..你竟然也知道。” “那当然,什么奸情能逃过我的法眼。”从李酡颜的眼睛里,他看到对屠云无限的包容和宠溺,不是爱又是什么。 殷施琅咬牙,对屠云冷笑,“你的丑事,大家全都知道了。” 屠云仿佛入定,根本没听到两人吵什么,拍拍焦小儿的肩膀,“你跟我走。” “去哪里?” “埋伏。” 这事焦小儿喜欢,“好” “等等,你要带我弟弟去干什么?”焦佬儿张臂拦住两人,维护道:“我弟弟的脑子不行,这么危险的事,还是免了吧,他帮不了你什么的。” 屠云还没说什么,焦小儿率先反驳,“我能行,之前不就是我跟屠云抓到的人吗?” 焦佬儿一番好意全部泡汤,焦小儿怀着壮志雄心与屠云出门去。 焦佬儿在后面骂道:“这个憨货,该沉默的时候乱说话,不该沉默的时候又惜字如金,我...我怎么会有这么个傻弟弟。真让人操心。” 屠云带着焦小儿飞到城中最高的一层阁楼,静静趴着,按兵不动。 焦小儿孩童心性,刚趴了一会就呆不住了,无聊地问:“还要多久?” “等阿四他们盘查了客栈,肯定会有人四处逃窜,我们要抓的是江湖探子。”这类探子知道的最多,每天夜里都是他们在飞来飞去搜集情报。 “明白了。”焦小儿压低身子观看周围,像个蝙蝠似的保持高度警惕。 焦小儿内功深厚,轻功更是无人能及,随便有个风吹草动便能敏锐察觉。 屠云目光凛然,按时间推算,此刻阿四他们应该已经到达客栈,对住客一一盘查,应该有人察觉苗头不对了。 这时候眼皮底下匆匆跑过几个拿刀遮面的人,焦小儿立马蠢蠢欲动。 屠云按住他肩膀,“这些是逃出来的,你要抓的是在天上飞的。” 这类探子仗着自己轻功好,经常飞檐走壁,脚不落地。 “天上飞的?”焦小儿扁了扁嘴,眼睁睁看着这帮人离开,就像是一头狼,亲眼看到大肥羊从眼皮底下跑了,连追都没追。 “呼——”一个人影从耳边飞过,焦小儿瞳仁兴奋,“天上飞的。” 话音还没落,焦小儿就追上去,摸出暗器,对准其屁股一掷,黑影痛哼一声,落在房顶上。 “谁?”黑衣人往后看。 焦小儿从天而降,骑到他后背,扭头对刚赶上来的屠云炫耀,“我抓到了。” “捆了,带走。”屠云干脆利落地说。 “好”焦小儿将黑衣人裤子撕下来几道,打个结,捆住双手,拎起来,动作一气呵成,无比熟练。 焦佬儿见两人踏瓦归来,心弦松一松,毕竟鹿灵县高手这么多,万一碰上个武功高强的,那他们俩可就惨了,“这么顺利?” 焦小儿把人从房顶扔下去,拍拍手,骄傲道:“当然。” 亓官闻声冲到院里,“是不是我主子找到了?” 屠云轻盈落在月光明亮的院子里,“还没有,阿四他们回来了吗?” “哪有这么快。”殷施琅没有气道:“估计到天亮都回不来。” 屠云将黑衣人拽起来,扯掉脸上黑布,单刀直入道:“李酡颜在哪里?” 黑衣人讥笑,“这是我们江湖中的事,县太爷管得太宽了吧。” “抓了我家主子,还有理了。”亓官怒冲冲道。 黑衣人:“你可别冤枉我,他失踪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屠云知道这些探子的嘴最严,毕竟冒死查看的情报自然不肯轻易泄露,“我知道你们江湖中折磨人的法子有很多,但朝廷里也有很多,你想不想试试?” “试试就试试,不过县太爷可要轻点折腾,万一不小心把我弄死了,您可就背上人命官司了。”他讥讽地大笑。 “放心。”屠云阴森一笑,命道:“亓官,去拿熏烟壶来。” 亓官疾步去拿来,是一个陶泥的烟壶,壶嘴鸡蛋大小,壶肚与夜壶不相上下。 屠云又说:“点上炙烟。” 亓官“哦”一声后急忙去着手准备。 屠云从屋里拿出一个长凳,让焦小儿帮忙,把黑衣人脱光,只留下一个短裤,面朝下捆在板凳上。 焦佬儿与殷施琅默默旁观,等看屠云要搞什么明堂。 “烟好了。”亓官拎着出来,刺鼻的烟雾呛得人嗓子眼发干。 屠云找来一个矮凳,将吐浓雾的壶嘴正对着黑衣人的脸,飘飘云雾熏得脸热,黑衣人起先是憋气不吸,但人哪有不呼吸的,刚谨慎吸了一口气,眼疼发酸,喉咙干噎,眼泪横流。 今夜无风,炙烟往上飘,正好将黑衣人的一张脸全部罩住。 屠云蹲下,说:“这个刑罚由来已久,手法优雅,也没什么痛苦。我知道你是探子,除了轻功重要,也要耳聪目明,这烟熏两个时辰就会失明,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吧。” “你...你这野路子的县太爷,凭什么对我用刑?”黑衣人猛地一睁眼睛,烟雾瞬间刺激到瞳仁,疼得急忙阖眼。 什么没有痛苦,分明是骗人的。 屠云语气悠哉:“就凭你抓了李酡颜。” 黑衣人:“哼,李酡颜,李酡颜,你们连他到底是谁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找他..” 屠云打断道:“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你就好好享受吧。” 屠云让大家回屋睡觉,只留下亓官一个人看着黑衣人,如果有任何情况,只要大叫即可。 寻踪 兵荒马乱的一夜悄然流逝,天刚见亮,公鸡的打鸣声撕毁清晨的静谧。 屠云担心李酡颜,一夜未眠,双手拉开门,焦佬儿竖在门口,脑袋一磕一磕的犯困。 “你在这里干什么?黑衣人招了没有?”屠云问。 焦佬儿揉眼,困倦地说:“我昨晚想了一夜,终于让我想通一件事。” “什么?”屠云下楼去。 焦佬儿跟上,“江湖人初来乍到,绝不敢造次,更别说轻易抓商帮的人,他们敢抓李酡颜,必然是非抓不可的理由,加上昨天那探子说的话,只有一种可能。” 屠云停在楼梯上,“什么可能?” 焦佬儿神秘低声:“他根本就不是李酡颜,而是李惊鸿。” 听言,屠云加快脚步,背后的手暗暗攥拳。 焦佬儿紧跟不舍,嘴上滔滔不绝,“如果他真是李惊鸿,那这件事就复杂了,我原先说过,现在朝廷压制武林,如果有了李惊鸿助阵,那便是如虎添翼。那你就不用那么着急了,暂时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焦佬儿一番分析,还以为能化解屠云的不安,没想到适得其反,屠云的眉头愈发深皱,面色阴翳,瞳光冰冷。 屠云说:“如果是那样,一切都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焦佬儿不理解。 屠云深知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走到亓官面前,“招了没有?” 亓官失落摇头,黑衣人熏得两眼发红,也没说一个字。 “稍安勿燥,我...”焦佬儿话没说完,就看到屠云从厨房抄了一把剁骨头的刀。 他惊目:“你这是干什么?” 屠云将烟壶踢开,薅住黑衣人头发,“我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 “不可,绝对不可。”焦佬儿抓住屠云握刀的手臂,“你要是这么对他,那便是得罪了江湖中人。” “他们敢动李酡颜,那便是得罪了我。”忍到此刻,屠云理智覆灭,如果再不问出下落来,那李酡颜就救不回来了。 殷施琅阔步进门,正看见屠云的刀举在焦佬儿的头顶,“你这是干什么?” “你来的正好,县太爷疯了,你快过来阻止他。”焦佬儿身材矮小,能苦苦撑到现在属实不容易,而亓官又觉得屠云做的对,死活不肯帮忙。 殷施琅刚要上前,屠云直接一脚踹开焦佬儿,刀刃左右挥动两下。 麻绳被砍断了。 饱受折磨的黑衣人“噗通”滚落在地,快熏瞎的双眼隐约看到屠云阴冷无情的脸,愤恨的眸子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 屠云一脚踩住他心口,剁骨刀指着他鼻尖,冷声,“我再问你一遍,李酡颜到底在哪儿?” 炙烟虽然不如锋利刀刃那样痛苦,但熏两个时辰,跟闻毒烟差不多,黑衣人意志力到了极限,再经屠云这么恐吓,心里早就投降了。 “他...他被飘叶门的人带走了。” “飘叶门?”屠云将刀刃递进二寸,差一点就能割破他的脸,“他们在哪里?” “城西一个老宅院,听说原主人叫什么陈栩生,他人死了,宅子荒废无人看守,所以飘叶门的人就在那里借住。” “你确定是他们抓了李酡颜?” “确定,飘叶门已经让探子放过话,说李...已经是他们飘叶门的人了,让其他人都别瞎忙活了,打道回府算了。” 听完,屠云黑眸阴森似夜,将刀往下一扎,正好切断黑衣人食指。 “啊——!”黑衣人捂着手指打滚,红血顺着手往臂上流淌。 其他人见状无不胆寒,以往屠云虽然不正经,但从断案来看,还算是个有慈悲心的人,万万想不到竟然在他如实交代后还是断了他的手指。 “你...”殷施琅欲言又止,看到屠云肃杀阴沉的眸,又止住声音。 这样的屠云,他从没有见过。 屠云:“这是你耽误两个时辰的代价。” 言罢,屠云孤身一人走出李家,焦佬儿忙上楼晃醒焦小儿,说:“快点,帮忙去。” “帮什么忙?”焦小儿两眼懵懂。 “哎呀”,焦佬儿让他穿上鞋,边走边说:“屠云要去找飘叶门要人,自己肯定是不行的。你武功高,如果看人救不回来,那就把屠云带回来,不能飞蛾扑火啊。” “哦”焦小儿愣愣点头。 “我也去。”亓官大喊。 焦佬儿质疑看去,“你行吗?” “我行。”亓官拉着焦小儿夺门而出,眨眼就不见人影。 焦佬儿无奈,只能把房檐底下吱哇乱叫的黑衣人拖拽到屋里治伤,“你说你惹屠云干嘛,早说不就没事了吗?” 焦佬儿费半天劲把人拉到堂屋地上,一抬眼殷施琅在原地尴尬站着,问:“你一大早来这里干嘛的?” 殷施琅底气不足,既然已经知道李酡颜的下落,屠云对阿四带回来的那帮人也不感什么兴趣了。 “没事,我走了。” 焦佬儿来不及挥手殷施琅就出门了,他可惜叹道:“你小子单看也不错,谁还没有个年轻气盛的时候。但不知为什么,跟李相公放在一起,就差了一截。” 屠云三人赶到城西一处荒凉的老宅,周围人迹罕至,两人高的院墙周围都是一些低矮错落的农户,有些房倒屋塌,早就不住人了。 院门上钥匙铜锁被锈蚀,三人翻墙进院,荒废已久的院子里有很多蜘蛛网,且弥漫着一股腐朽之气。 “有人吗?”屠云朝正对院门的瓦房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 急性子的亓官云步走进去,发现门只是虚掩着而已,刚要推门,几个树叶“嗖嗖”从身后飞来。 焦小儿挡在亓官身后,三两下脱掉外衣,飞旋在身前,将所有叶子纳入衣内,接着猛地一甩,叶子“铮铮”钉在几丈远的院门上。 “好功夫,焦小儿。”空中传来一声妖里妖气的夸赞。 屠云问:“既然是名门正派,何不现身说话?” 那人呵笑,“既然县太爷张口了,我哪敢不从啊。” 说话间,天降一袭青裙绿袖女子,云鬓堆翠,手撑一把竹叶清风油纸伞,一张桃花笑面,我见犹怜。 “原来是影子娘啊。” “哈哈哈”影子娘含肩轻笑,绿眼皮,红嘴唇,俗气中又带着些许淡雅。 “屠云,别来无恙,想不到才两年不见,你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县太爷。” “也不是什么大官,影子娘如果肯给面子,就把李酡颜还给我。” “还?”影子娘捏着兰花指,转了转伞柄,“县太爷来迟了,他已经是我门派的人了。” 屠云笑里藏刀,“影子娘可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我会当真的。” “我岂会骗你,我们飘叶门大费周章才请来公子,你如果早两个时辰来,他还不是我们飘叶门的人。” “李酡颜经商还行,但功夫一窍不通,江湖都是打打杀杀的,你们要他做什么?” “县太爷何必跟我装糊涂。公子惊鸿自小便名扬四海,一直为朝廷所用,朝廷不要他,是朝廷有眼无珠,但武林人却把他当个宝。” 这人一门心思跟她打太极,越耽搁下去,屠云越是忐忑不安,“真的不能让我带走?” “不能。”影子娘雨伞压低,那双嫣然笑眸藏着不容商量的戾光,“如果大人执意要带走,就先过了我这关。” 刚说完,影子娘后心就被人踹了一脚,直接吐血滚出几丈远。 焦小儿侧身站立,收起高抬的脚,说:“你输了。” 身份暴露 “你...你个傻蛋。”影子娘恼羞成怒,随意抹去嘴角的血,拍拍手,顿时四面八方寒气森森,一片片绿叶如骤雨来袭。 “亓官,你躲起来。”屠云喊完,拿起影子娘的雨伞。 这伞是特制的,伞柄上有个活动的圆筒,只要一拨圆筒,扇面也跟着高速转动,对付这些叶子绰绰有余。 焦小儿飞旋外衣,顶住飞叶,趁机越出墙院,将外面埋伏的人一个个扔沙包似的丢进院子里。 没多久院内哀嚎声一片,焦小儿绕宅子一周,但凡有个老鼠洞都要扒一扒看一看。 不消片刻,方才还空荡荡的院子里竟然多出二十几个人,亓官吓得跑到屠云身边,焦小儿找完人才一身轻松的回来。 影子娘被焦小儿吓得目瞪口呆,都说双无常的轻功登峰造极,今日见到果然名不虚传。 “焦小儿,你这么好的功夫混迹在鬼市,实在可惜了。” 焦小儿穿上被叶子割破的外衣,完全没有搭理的意思。 屠云见这么多人,硬碰硬肯定不占上风,谈判道:“交出李酡颜,我们现在就走。” “哈哈,屠云你几时变得这么天真,到嘴的肥肉,你觉得武林会吐出来吗?”影子娘笑得意味深长。 屠云一下意识到什么,逼迫道:“如果你现在不交出来,就只能鱼死网破了。” 她打算速战速决,江湖中人齐心寻找李酡颜,那肯定互相会通风报信,万一援兵一到,连他们都难以脱身。 影子娘笑声毛骨悚然,“你已经太迟了。” 墙头外脚步纷乱,不断有人越墙而来,屠云看他们的装束,是其他门派的,看来她猜的不假,为了得到李酡颜,各大门派竟然化干戈为玉帛,统一了占线。 影子娘:“屠云,我知道你是朝廷的人,你想活命的话,现在走还来及,如果再纠缠下去,那就不要怪我们武林人心狠手辣了。” 屠云眯起眼,“你们敢动我?” 众人低低发笑,“不就是大律馆的人吗?是有点麻烦,我们做的干净些就是了。” “没错。” 影子娘柔笑,“怎么样,你想清楚了吗?” 屠云悠然一笑,“不用想,李酡颜,我要定了。” “好,有魄力,不愧是秦公的徒弟。”影子娘假意赞赏,往后退了两步,其他人顿时蜂拥而上。 有徒步硬冲的,有腾空而起的,一个个将屠云三人紧紧包围,插翅难逃。 焦小儿是个憨大胆,见到这场景直接兴奋迎战,身影在人群众乱窜。 屠云尚且也能应付,但亓官不行,他的三脚猫功夫对付普通人还行,真遇到江湖中人简直就是花拳绣腿。 “亓官,你走。”屠云夺下一把刀扔给他。 亓官接刀挡住敌人,“还没见到主子,我不走。” 他们三人就像是蚂蚁,被一群人缓缓吞噬,刀光剑影映在眼中,形势惨烈。 见到亓官胳膊负伤,大刀“嘡啷”落地,屠云不得不掏出令牌,喝住众人,“都住手。” 影子娘扬手示意停止,凝神望去,金灿灿的腰牌在烈阳下刺眼夺目,“这是什么?” 屠云气势凌人,“此乃皇室令牌,见此牌,如见圣上。” 令牌上浮雕熠熠,绝不是赝品,影子娘暗暗胆惊,“你竟然是皇室中人。” “不错。”屠云举着令牌靠近她,“李酡颜是我皇室护的人,我看哪个敢动。” 此声一喝,如同警钟震耳,影子娘不甘心冷笑,“大人好本事,把李酡颜带出来。” 闻言,有人撂挑子不干了,对影子娘不客气大喊大叫,方才的团结转瞬成灰,一下四分五裂。 娘子娘震怒:“得罪了皇室的人,你们谁能担起这个责任。” 本来朝廷就看武林不顺眼,屡屡想荡平他们,如果这件事真的不计后果做了,那岂不是刚好给了朝廷屠戮的借口。 这个糊涂,她不能犯,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屠云料想不到李酡颜就在院中的一口枯井里,被救上来的时候他手脚都被绑着,嘴里衔着一块湿布。 她拔步过去,“你怎么样?” 李酡颜躲开她的手,眼眶干红,“你是皇室的人?” 屠云缩回手指,怯在原地。 见她默认后,李酡颜痛到不能呼吸,捂着胸膛,仰天喘息。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亓官见他如此难受,跟着哭起来。 李酡颜心痛欲裂,逞强站起,紧紧抓住亓官的手,“我们回家,回家...” “好,我们回去。” 亓官带着李酡颜走出去,正好看到焦佬儿驾车前来,他见亓官手臂挂彩,问:“打完了?” 亓官不吭声,一心扶着双腿打飘的李酡颜上马车。 “那我弟弟呢?”焦佬儿飞上墙头,见屠云还在井口边狼狈坐着,急道:“打完了就走吧,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焦小儿不明就里,手在屠云面前摆了摆,“我哥说走。” 屠云瞳仁定定不动,焦小儿直接背起,两三下飞出院子,马车却不见了。 焦小儿抓抓头皮,“嘿,这人真够无情的,敢情把他主子救下来,他就不管我们了,这么远,让我们走回去吗?” 屠云深吐一口气,施展轻功去追,就算是秋后问斩,也得给她解释的机会 李酡颜到家时病容苍白无血,虚弱的仅剩一口气,祥叔见了急忙上前搀扶,“主子这是怎么了?” 李酡颜双眸涣散无神,骨头仿佛瞬间衰竭成朽,痴痴念道:“我不该回来,不该回来...” 如果不回来,就不会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他宁愿余生活在对屠云的亏欠和内疚里,郁郁而终,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一呼一吸都如利刃刮骨,痛不欲生。 祥叔心疼道:“主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李酡颜摇头,惨白的唇紧抿。 亓官从没见过主子这样难过,擦了擦眼泪,“先进屋吧。” 李酡颜悲痛到连路都走不好,亓官与祥叔一左一右扶着才勉强进院。 轻功超凡脱俗的焦小儿先赶回来,一声喝道:“你站住。” 亓官回眸一瞪,“干什么?” 焦小儿大眼忽闪,气势弱了,有点害怕他这个态度,“屠云有话要跟他说。” “主子没话跟他说。”亓官扶着继续往前走,李酡颜一直没有回头。 眼看用说的留不住,焦小儿也不管了,大步流星过去,将李酡颜扛起来,扔到院子里的池台上坐着。 亓官气得要爆炸,卷起袖子要动粗,屠云及时赶到喝止。 焦佬儿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指责李酡颜,“拼死拼活救了你,你就这态度?真是白眼狼。” “救我?”李酡颜强撑一口气,颤巍巍立住身子,问屠云:“那你敢不敢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屠云心乱如麻,“李酡颜,你再等我两日,案子办完,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李酡颜无望呵笑,眼泪扑簌簌落个不停。 “皇室是不会保我的,你出面救我只是害怕我为江湖所用,会对朝廷造成不利,与朝廷为敌,对吧?” “是有这个原因,我也是为了你好,朝廷与武林剑拔弩张多时,如果你...” “那如果我答应了他们呢?”李酡颜心若死灰,泪眸死死盯她,“你会杀了我。” 他太聪明了。 屠云做贼心虚,“李酡颜,你...你不要这么想。” “那我怎么想?”李酡颜心被戳了无数的窟窿,鲜血淋漓。 他猜想过各种可能,万万不敢想这一种,如果屠云出身皇族,比杀了他还难受。 悲痛交织之际,李酡颜“噗!”一口鲜血喷溅在树池边,星星点点的红,挥洒成片,绚丽凝重。 “李酡颜...李酡颜..”屠云接住他昏厥的身子,眼角淌出细细热溪,大喊:“快去请谢先生。” 旧事 r ouw enn p.m e 谢赁把过脉后,言说李酡颜是急火攻心所致,需要好好静养,千万不可再激动。 屠云听到这些交代,自觉从李酡颜房中退出来,如果醒来看到她在,估计会旧伤复发,又引他难受。 “屠云,李相公这是怎么了?”焦佬儿捅咕他两下,“你们之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故事?” 屠云一个字都不想说,上街买了几坛酒,坐在县衙公堂前。 曲腿靠在柱子上,边喝边欣赏夕阳,企图一醉解千愁。 早上殷施琅做主把逮捕的人都放了,现在衙门里连个鸟叫声都不闻。 看到屠云在公堂前毫无顾忌饮酒,殷施琅坐到身边,宽慰:“不就是跟李酡颜闹掰了吗?你要没地方住,可以住我家,比他家可大多了。” 屠云不答,举着酒坛,“咕嘟咕嘟”灌到嘴里,衣襟上都被洒湿了。 殷施琅憋了满肚子的意见,“像他这种人,你早该离他远一点,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屠抬起一只脚,鞋底正对他的脸,“你再说一遍。” “你到现在还护着他。”殷施琅又生起气来,不忿道:“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夲伩首髮站:w a n b enge.cc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你对李酡颜不满,大多数都是出自嫉妒。”屠云不得不郑重告诉他,“李酡颜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是我对不起他。” 其实闹开了之后,她反而如释重负,反正事情已经不能再糟糕了。 这件事她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李酡颜,总想着等他们关系再近一些,兴许就能把伤害降低。 但她忘了,就是再心胸宽广的人,也不可能原谅刽子手。 他们的关系越好,知道真相的李酡颜就越难过,而她就是那把插进胸膛的刀。 殷施琅狡辩:“本公子要嫉妒他一个跛子,真是笑话。” 屠云笑了:“嫉妒李酡颜又不丢人,我都嫉妒过,同样是人,凭什么他就能一鸣惊人,名扬万里。” 都道天妒英才,殊不知人的嫉妒更加可怕,如果他不是那么优秀,就不会一生命运多舛,孤苦无依,而今又造成自囚自困的境地。 “大人,有封信。”毕良快步走来。 “哪来的信?” “说是京城来的。” 屠云放下酒坛,拆信一观,信中无他,不过是催促她快些办完案子返京复命。 “殷施琅,你去把陈栩生的所有宅子都搜查一遍,边边角角都不要遗漏。” “好。” / 天色乌黑,华灯升起。 几坛酒下肚的屠云走路有些不稳当,她叫来焦佬儿两兄弟,嘀嘀咕咕在耳畔说了许多。 焦佬儿:“行吧,我们兄弟俩就再替你劳累一回。” 屠云嫣红的眼睛泛起笑漪,醉醺醺拱手,嘴甜地喊:“多谢二位哥哥。” 临走前,焦佬儿低声提醒,“我刚才见亓官收拾包袱了,兴许李相公是要走,你赶紧去拦着点。我看得出来,李相公心里有你,兴许你去求求,又和好如初了。” 焦小儿嘴里嗦着蜜饯,含糊道:“亓官给了我好多银子,说有缘再见。” 这话显然是告别了。 屠云:“行,我知道了,二位哥哥多加小心,这人不好捉。” 焦佬儿道:“普天之下谁还能逃过我双无常的掌心,放心吧,肯定给你把人带回来。” 屠云颔首,再次表达谢意,随后一刻也不再耽误,朝李家跑去。 马车停在门前,亓官拎着包袱从院子里出来,“正好你回来,我就不用特意去找了。我们要走了,主子说这宅子就给你们住,什么时候县衙修好你们再搬走。” “你们去哪儿?” “还不知道,大约不会再回北襄了。” “李酡颜身体还没好,不易舟车劳顿。” 亓官叹气,“这我也知道,但主子坚持要走。我也怕也怕再等下去,主子就要熬不住了。” 这两日李酡颜的情况他全都看在眼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像没了魂似的,如果离开此地能舒坦一些,那还是走了好。 “我去找他。”屠云健步如飞,冒冒失失冲到李酡颜房中,正好撞见他穿衣理带,不见波澜的眼眸深深往里凹陷。 “你真的要走?” 李酡颜不言语,病容憔悴,腰间玉带松松垮垮。 他将屠云视若空气,与她擦肩而过。 屠云扼住他细腕,李酡颜身形一顿,半死不活挣脱开,又继续往下走。 “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她呐喊。 李酡颜泪湿眼底,每下踏一个台阶,脚步就如同重锤,沉沉砸在地上。 好不容易苟活至今,他再也输不起了。 现在心也给了屠云,他赤条一缕,已经输无可输,只能抱紧自己,落荒而逃。 “惊鸿哥哥”她追赶上去,从后一把抱住李酡颜。 李酡颜惊魂,“你你叫我什么?” 她哀声,“惊鸿哥哥,你如果走了,此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李酡颜掰开她的手,双手钳住她肩膀,不敢置信,“你是宁冬?” 屠云连连点头,“我是。” 李酡颜大悲大喜,忽然双腿一乏,坐在木梯上,“怎么会我听京城里的大官说,宁冬已经失踪很多年了。” “此事说来话长。”屠云将他扶靠在墙上,“我确实很早就离开皇宫,拜在秦公门下,后来进了大律馆,主要为朝廷查案,帮表哥分忧。” 她口中的表哥,正是当今皇帝朱召。 听到这些名字,李酡颜恍如隔世。好像多年前的奢靡繁华,又一下浮现在眼前,顿时泪流不止,沧桑道:“与他有十一年不见了。” 屠云点点头。 犹记得那年鹅毛大雪,齐州失守,父亲冒死将六岁的她送往皇宫,彼时她的娘亲已经死在战火纷飞中 颠簸一个月,她终于到了表哥身边,接触到权势滔天,风云诡谲的皇宫。 太子那时才十五,宁冬的娘亲是他的亲姑姑,念及宁冬年幼没了母亲,因此对她爱护有加,关怀备至。 皇宫雪深,红墙上梅花展枝,宁冬小心翼翼推开书房的门,发现表哥对面坐着一位白衣少年,如玉的模样仿佛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门徐徐开启,一股风雪灌进来。 朱召抬眸,故作生气,“你来干什么,这是重地,女子不让来的。” 她盈盈一笑,“表哥,我今日穿了新衣裳,想给你看看。” 朱召并无亲生胞妹,见她粉雕玉琢的机灵模样就心软,揽袖搁下画笔,“进来我看看。” 她得意笑笑,美美在朱召眼前转了一圈。 猩红的白绒边斗篷穿在伶俐的丫头身上,炫目柔美。 朱召说:“你要喜欢,就让人给你多做几件,反正皇宫冬日长,你邋里邋遢的,以免弄脏。” “我可干净了。”她小嘴一嘟,能挂下一个油瓶。 见白衣少年一直不吭声,她悄咪咪蹲在他面前,“漂亮哥哥,你是谁啊?” 朱召:“冬儿,不得放肆。这是教表哥画画的先生,李惊鸿。” “哦”宁冬发现这人固然长得好看,但眼睛死气沉沉的,她灿烂地笑说:“我叫宁冬。” 朱召欲要责怪,但见生性冷漠的李惊鸿并无厌恶之色,说道:“惊鸿,这就是我远道而来的小表妹。” 李惊鸿纤长的睫毛半耷拉,“郡主好,太子今日还画吗?” “不画了,今日带冬儿四处玩玩。”朱召捏捏她软糯的脸。 “那奴才先告退。”李惊鸿身子伏地,脊梁弯的比宫里太监都低。 他起身时,宁冬听到一阵“呼啦”声响,才发现他双脚戴着沉重的脚镣,不过被长袍掩盖住些许。 她问:“表哥,他为什么戴这个?” 朱召:“因为他是戴罪之身。” 宁冬好奇之心一个接一个。 “罪人为什么教你啊?” 朱召惆怅道:“因为李家的画技,惊世独绝。他母亲将一身本领都传给了他,五岁起就被父皇囚在宫中,现在又被迫教我作画。” 宁冬粉嫩的小手扯扯他腰带,“表哥好像不高兴。” 朱召难以细说心中的复杂,“作为储君,这等人才为我皇室所用,理应欢喜雀跃,但从李惊鸿的角度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表哥的话宁冬并未理解,不过后来她才知道,她一眼惊艳的少年,自幼时便戴上脚镣,没有自由没有,没有父母,孤零零在宫中被人利用。 假画眉 初入宫的第一年,是宁冬最开心的时光,有太子的庇护,又有皇上的关爱,可以说是荣宠无限,风头无两。 美中不足便是她不适应京城的严寒,屡屡生病卧床,烧得糊里糊涂。 不过等病一好,她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没事就在宫里四处兜转,有时连宫人都跟不上。 “贵妃娘娘今儿穿的真好看。” “佟姑姑这是上哪儿去?” “嬷嬷好。” “....” 进宫一个月,她见谁都打招呼,都能热络聊上两句,像个小喜鹊,谁见到都喜笑盈盈。 宁冬拿着宫外买的风车在雪地里跑,远远看到红墙下走过一袭白衣的李惊鸿,飞奔过去。 “惊鸿哥哥好。”她朝人一弯腰,头上红色珠翠“哒”落在雪里。 李惊鸿吓了一跳,将地上珠翠捡起来,用袖子蹭去上面雪水,恭敬奉还。 宁冬摸摸发髻,憨乎乎笑了,接过珠翠,问:“你这是去哪儿?” “太子宫。” “那正好,我们一道去,我正要去找表哥。” 李惊鸿在前面走,宁冬兴奋跟在袍后,尽管脚步捣腾够快,还是跟不上李惊鸿的大长腿。 忽地袍子一紧,李惊鸿回眸,看到宁冬气鼓鼓的脸,颔首尊道:“郡主有何吩咐?” 宁冬并未真的生气,扯着袍衣左右摇晃,“你慢点走,我跟不上。” 李惊鸿拱手,压低头颅,“是” 宁冬见他手通红,衣袍单薄,问:“你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李惊鸿刚要答不冷,宁冬就把她的手暖套在他手上。 “表哥说画画手最重要,冻僵了就捏不住笔了。” 她说完就跑了,深且长的雪色宫巷中唯余下身姿僵硬的李惊鸿。 到了太子宫,宁冬与朱召亲昵逗乐,李惊鸿缓步随到。 朱召问:“今日画什么?” 李惊鸿:“太子想画什么?” 朱召一看他拿的手暖,“冬儿的手暖怎么在你那。” “我给的。”看过去,发现李惊鸿根本没戴,而是谨慎拿在手中,等着归还似的,“惊鸿哥哥怎么不戴啊?” 李惊鸿:“奴才不冷,多谢郡主好意。” “怎么可能呢,你手都生冻疮了。”宁冬从太子怀里出来,想抓他的手力证自己没看错。 朱召一把拉回,脑子里顾虑千回百转。 李惊鸿虽然是阶下囚,但男儿总有傲骨,镣铐已是极大侮辱,冬儿如果再过去拆穿他的艰苦,无疑是处刑。 另一个,李惊鸿身份卑贱,宁冬是郡主,又年幼无知,太亲近难免落人口舌。 他点点宁冬鼻尖,“最近我可听说了,你最近到处疯,奴才都找不到你。” 宁冬大喊冤屈:“我没有,是宫里太大,我经常迷路,有时候出门就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朱召笑道:“那你还不让奴才跟着。” 宁冬委屈:“有人跟着我不习惯。” 朱召实在拿她没办法,命奴令烧起一个炭盆,放在李惊鸿桌案边,即便处在太子高位,也仅能给他这一捧短暂暖意。 “开始吧。” 宁冬跑开了,蹲在炭盆边,伸着脖子看李惊鸿的画作。 “哇”她惊叹,指着树枝上两只不起眼的灰褐色小鸟,“你画的这个小鸟,好像活了一样。” 朱召对丹青无甚意思,听到这么说,立马起身观看。 一副险象迭生的山川下泉水叮叮,这对鸟雀正是攀在泉边不起眼的一处枝桠上,如同画龙点睛,整副画作都鲜活起来。 他故意叹息,“本宫如果有此画技,父皇做梦都会笑醒。” 宁冬问:“这是什么鸟?” 李惊鸿:“回郡主,是灰雀鵐,又称假画眉。” 正说话,奴才进门禀报,说是什么扶大人来了。 朱召一听就心烦,“你们两个先退到里面去。” 宁冬与李惊鸿退到翡翠屏风后,随后便听到朱召大发雷霆,连太子的仪态都荡然无存。 宁冬偷偷从屏架旁探头,看到扶大人跪在地上,恳求太子表哥应允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人要长跪不起啊?” 李惊鸿犹豫该不该说,“事关太子妃。” “太子妃?表哥要娶亲了?” “嗯”太子钟情于董家娴静温良的庶女,但为了朝纲政统,必须要娶大将军的泼辣长女。 “娶亲不好吗?” “这位太子妃不是太子心中佳属。” 看表哥气得袍袖乱挥,暴躁徘徊的模样,宁冬似懂非懂,转过头,“惊鸿哥哥,你比表哥还大两岁,你娶亲了吗?” 李惊鸿轻轻摆头,低躬的腰背像是被雪压弯的青竹,“郡主叫我惊鸿就好。” “为什么?”她经常这么叫旁人,娘也交代,小孩子要懂礼数才不会惹人嫌。 “奴才不配。” “哦...”宁冬苦恼一想,“那我没人的时候叫你哥哥,等有人,我就叫你惊鸿。” 李惊鸿低头,耳尖涨红。 早听闻这位郡主与其他主子大相径庭,连个奴才她都纡尊降贵与其攀谈,一点架子都没有。听起来固然可贵,但处在深宫,便是隐祸。 不出一个月,太子就迎进宫一位太子妃,宁冬没见到,只是觉得那日朱召的脸色阴沉,明媚的阳光都难以补救。 太子成亲三日,她又到书房去,李惊鸿跪坐在条案前,案上白纸如新,而朱召喝得酩酊大醉,躺在榻上说胡话。 “表哥,你这怎么了?”宁冬爬上塌,却被朱召一臂挥开。 李惊鸿:“郡主,让太子睡吧。” 宁冬下塌,蹲在李惊鸿身侧,甜甜叫道:“惊鸿哥哥,你教我画上次那个鸟吧。” 稚嫩的童音滑入心田,尽管知道于理不合,李惊鸿还是拿起笔,起身,手把手教她。 画完之后,宁冬捏起画纸,“哇”惊叹不止,“这就是表哥说的落笔生花吧。” 李惊鸿无忧无喜,“这连入门都不算。” “这还不算。”宁冬“哗啦”抽过一张纸,“那你画个入门的给我瞧瞧。” 李惊鸿迟疑,在她崇拜的眼神中,竟找到一丝丝为人的自豪感。 他再次提起画笔,调出橘红、橘黄等相近的颜色,随着房中薄光偏移、溜走,一只涅槃重生的火色凤凰跃然纸上。 宁冬将画拿起来,央求他把这画送给她,李惊鸿脑子空荡,点头答应了。 宁冬把画卷起来,如获至宝。 “咚咚”有奴才扣门,“太子殿下,太子妃求见。” 窗外斜阳已然坠落,房中隐隐发黑,宁冬打开门,“嘘,表哥现在不能被打扰。” “那...那奴才怎么回太子妃呢,都来了好几回了。” “不如...我去?” 没等奴才阻拦,宁冬“滋溜”就窜出去,跑下硬雕的白玉台阶,对太子妃欠身施礼,小甜音儿又亲又可爱,“表嫂好,我是冬儿。” 太子妃一听这称呼,堆到嗓子的火气顿时消散,一脸难为情。 李惊鸿在门内歪头瞥去,就见宁冬软糯白乎的小脸堆着笑容,小嘴喷着白雾,喋喋不休地说话,隐约间还能看到小豁牙。 不知她跟太子妃说了什么,太子妃还真走了,没发火,也没怪罪旁人,与听说的性情火爆有些不符。 宁冬冻得翘鼻发红,噔噔跑回来,缩到他身旁,跪坐好。 李惊鸿将炭盆拉近一些,什么都没问,倒是宁冬主动说:“我同表嫂说,表哥这几天闹脾气,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闹脾气?”李惊鸿没忍住好奇心,“闹什么脾气?” 宁冬被问住,眼神呆呆,“太子妃没问,我也没说,不能闹脾气吗?” 李惊鸿垂眸,“奴才不知。” 自幼入宫,这三个字他从未尝试过,规规矩矩仍过得提心吊胆,莫说是耍脾气这种恣意妄为之事,想都不敢想。 应该随时都会身首异处吧。 而太子,应该也是。 此后宁冬经常来书房,缠着李惊鸿教她画画,朱召笑她,“你呀,连书都不愿意念,还想学画画。” 被戳穿心事的宁冬说:“我自己在宫里太闷了嘛,就想跟你们在一块儿。” 小丫头耍赖也透着俏皮,这让无人亲近的朱召感到欣喜,“这么说表哥就原谅你了。” 宁冬嘻嘻笑。 山河图 一日,太子不在,宁冬请过安就跑到书房,双手托腮,手肘撑在条案一角,静静看李惊鸿作画。 画毕后,小丫头被热烟熏得有些犯困,靠在李惊鸿身上说:“我喜欢你画飞禽,特别像真的。” 李惊鸿闻言惊怖,郡主年纪虽小,却仿佛能看到他的心一样。 他与母亲截然相反,对山川河海都没兴趣,最爱的是飞禽走兽,故而特意苦练,疏忽其他。 李惊鸿望着窗外苍茫浩瀚的云空,“飞禽走兽没有束缚,可以越过宫墙,翱翔九天。” “我听表哥说你五岁就进宫,应该没怎么见过这些东西吧,那你怎么画的这么像?” 李惊鸿:“宫中来过一个驯兽师,那场百兽表演奴才看过。” “哦...”宁冬左右一思量,“原来动物也是不得自由的。” 这话如同惊涛,让李惊鸿平静祥和心湖一阵动荡。 他竟然还没有一个孩子看得清楚,天下再大也是王土,任你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皇室所需,也一样要臣服脚下,成为玩物。 李惊鸿心灰意冷,沮丧低头,宁冬竟然伏在他膝上睡着了。 她真像个小太阳,无忧无虑,永远阳光明媚,给人一种暖融融的春意。 入宫的第二年,宁冬的父亲战死沙场,无休止的战争也正式拉开帷幕。 太子妃娘家两位兄弟皆是朝中猛将,号角吹响的那一刻,城兵马尽数出征。 宁冬变得粘人,经常跟着朱召。 朱召知道她成了孤儿,对她更是疼惜有加,平日没事时一定带着她。 四月又发了一次兵,兄妹两人站在城楼上目送。 明明街上百姓熙熙攘攘,但宁冬还是感觉城中一下空了。 宁冬:“表哥,如果他们也回不来,是不是有多很孩子像我一样没有父亲?” 朱召将眼泪婆娑的小姑娘搂到到身侧,“怪我,不该让你看这些,早知道就让在宫里跟李惊鸿学画画了。” 他这么说,也这么做了。 回宫后,朱召命李惊鸿教宁冬作画读书,但冬儿却萎靡不振,敷衍了事。 又一日教习,宁冬在纸上乱涂乱画,李惊鸿握住她的手,一笔一画教她写字。 “任何事都不可操之过急,越是着急就越要平心静气,沉下心做事。” 宁冬突然眼泪“啪啪”砸落,一扭头钻到李惊鸿怀里,嚎啕大哭。 多日来她一直忍着失去父亲的悲恸,夜里也不敢放悲声,快憋死了。 李惊鸿放下笔,柔柔抚摸她的发,什么都没说。 宁冬哭了一刻钟,把他衣襟都弄湿了,抽声抬头,“惊鸿哥哥,你爹娘呢?” “都死了。” 听他同自己一样惨,宁冬分了神,“什么时候?” 他心如止水,极为平静地说:“父亲我没见过,娘亲是五岁那年。” 那比她惨,宁冬问:“怎么死的?” 李惊鸿望着她,“活活吐血而亡。” 宁冬一听,双腿跪直,抱住他,学着表哥那样拍拍后背,“惊鸿哥哥不要难过,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约莫是同病相怜,李惊鸿在宁冬心中渐渐占了很大一块地方,有任何事都与他分享,李惊鸿则是沉默聆听。 入夏,身上穿的轻薄,李惊鸿的脚镣便藏不住,走到哪里都拖着长长锁链,伴着聒噪的叮咣声。 宁冬看到他脚踝被镣铐磨出血水,连鞋袜都浸透了,于是央求朱召把脚镣解开。 当时皇帝被战事折磨的心力交瘁,太子帮忙处理政务,每日也忙得焦头烂额。 听宁冬这样请求,朱召有心无力,“冬儿,他的脚镣是要戴一辈子的,直到他死亡方休。” “为什么?”宁冬震惊,心想这也太歹毒了。 “因为她母亲曾经对太皇太后大不敬,所以他是代为受过,一辈子都是罪人。” 小小的宁冬坐在朱召身边,“什么意思啊?” “也罢,当时给你讲个小故事。”朱召叹口气,“当年他母亲奉命入宫为太皇太后作画,结果画了很多太皇太后都不满意,以为她是故意懈怠不尽心,于是下令把她留在宫中,何时画出何时放出宫。” 宁冬:“这也太霸道了,那她又不是故意不画好的。” “嘘!”朱召按住她不知天高地的小嘴,“李惊鸿的母亲在宫中住了近一年,眼看太皇太后的第二个寿诞就要到了,父皇便下令,如果再画不出,就视作藐视皇室,满门抄斩。” 宁冬小心脏倏然提到嗓子眼,“然后呢?” “然后他母亲通宵达旦,终于画出来了。结果....” “嗯?” “结果在太皇太后寿诞当日,她突然一口鲜血喷在画上。没多久,太皇太后就薨了。” “那李惊鸿的娘亲呢?” 朱召叹了一口气,“喷血之后,她就打入天牢,直至吐血身亡。父皇觉得正是她血溅寿宴才召开不详,因此迁怒于李家,特意下令,除非李惊鸿亡故,此生不得除去脚镣,要让他代母赎罪,时刻谨记李家罪行。” 不光如此,每年太皇太后忌日,他都要受鞭打之刑,以告在天之灵。 这是宁冬第一次感觉到权势的力量,轻而易举就可以毁人一生。 李惊鸿的脚镣声成了她心痛之源,每次听到宁冬都回想起这段恐怖故事,无法想象,经受过如此磨难的李惊鸿是如何活到今日的。 八月初,李惊鸿受鞭刑的日子。 宁冬觉得自己一下长大了,喜欢蹦跳带风的双脚骤然发沉,老老实实在寝宫待了一个月。 朱召久不见她,特意过来探望,“怎么了?谁惹你了?” 宁冬望着他一身太子袍,忽然想到宫里人都说他最近经常发火,动辄板子伺候。 “没有啊。” “那为什么不出门?” 她坐在鱼塘边,踢踢小脚,“出去也没意思。” 朱召捏她薄薄的耳垂,“想不想出宫转转?” “能出去?”宁冬来了兴致,“就我们两个吗?” “还有太子妃,还有...”他故意卖关子,急得宁冬团团转。 当听到李惊鸿的名字后,她激动抱住朱召。 朱召忍俊不禁,嘱咐宫人收拾收拾,叁日后就乘车出宫。 朱召和太子妃同坐一车,宁冬和李惊鸿各自一车,路上风光无限,将秋季的悲凉风貌尽收眼内。 恰逢暖日,他们爬上云山之巅,饮露采花,惬意逍遥。 爬台阶时,朱召对李惊鸿说:“你说你自幼囚在宫中,没见过什么群山峻岭,画不出我朝锦绣山河,现在你看到了,回去就好好画吧。” 李惊鸿:“奴才会尽力而为。” 朱召满意点头,与太子妃走到前方亭子里休息,宁冬也跟上去,问:“表哥,为什么突然要惊鸿哥哥画锦绣山河?” 太子妃见朱召羞于启齿,便代为回答:“前方战事不容乐观,需要向邻国借十万兵马,但他们要一幅我朝的山河图。” 朱召愁容不展,“这幅图是小,他们分明是想知道我朝的地形,以便来日遣兵来犯。” 明知邻国借兵是包藏祸心,但又不得不妥协,谁让本朝重文轻武多年,没有精兵强将可用。 尽管他们二人忧心忡忡,仅有七岁的宁冬根本理解不了,她眼中只有立于悬崖峭壁上的李惊鸿。 宁冬生在南方,见雪心喜是常性。京城的冬天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她却觉得雪依旧在 ——就是李惊鸿。 穿上纤尘不染的白衣,像冬天的雾凇一样,仙姿玉色,不惧千难万险,终年冰清玉洁。 父亲曾说,希望她品质高洁,知足进取。从前她觉得迷茫,可见到李惊鸿后,忽觉这些一下有了具体模样。 向死而生 回宫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李惊鸿。 八岁那年春天,李惊鸿的画成功借来十万兵马,两人才终于得见。 她原来的肉嘟嘟的脸小了点,个头到李惊鸿的心口,可以轻轻松松抱住他的细腰。 四月中旬,十万兵马不负众望,击退强敌,本就被外界称为国手的李惊鸿,一夜之间四海皆知,得天下人之瞻慕。 宁冬为李惊鸿欢呼雀跃,却不想,这名声竟然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一幅画借来十万兵马,这等本领引起各国争抢,纷纷朝贺,要一睹李惊鸿神采。 更有传言,得李惊鸿者,得天下。 如果是诚心来贺也不怕,最可怕的是邻国派出使臣,请求皇帝将李惊鸿赏赐给他们。 一为不伤两国和气,使得再次生灵涂炭,二怕李惊鸿到了邻国为其效命,对我朝不利。 皇帝下了一个密令——处死李惊鸿! 宁冬本不该知道这件事,但因为朱召对她宠爱有加,宫奴对她也不设防备,一个不留神,让她偷偷溜到书房,无意间听见朱召与李惊鸿的谈话。 朱召痛心疾首,又不得不狠下心肠,对跪坐在地的李惊鸿说:“我朝内外已经千疮百孔,经不起任何隐患,不能为我朝所用者,只能杀之。” 李惊鸿眼神麻木,第一次在皇宫里笑了,似乎对这结果不意外。 母亲说的没错,最无情是帝王家。 “请太子殿下念及旧情,给奴才留个全尸。” 见他欣然接受,不做任何反抗,朱召背过身,“本宫答应你。” 李惊鸿伏地叩首,“谢太子殿下。” “不...”宁冬冲出来,“噗通”跪倒在朱召腿边,扯扯他的衣摆,“表哥,你饶了惊鸿哥哥吧,他又没错。” “冬儿,你出去。”朱召震怒。 “我不。”宁冬眼泪如珍珠一颗颗滚落,一个头接着一个头地磕,“冬儿给你磕头,你让惊鸿哥哥活下去,求求你了。” 朱召被哭得心烦意乱,一面命人把李惊鸿带下去,一面拉起宁冬,“你以为我不想吗?但我不是皇帝,做不了主。” “可你是太子啊,除了皇帝,就属你最大。” 一句话让朱召哭笑不得,他摸着书房门前的栏兽,凄凉一笑,“我连心爱的女子都护不住,眼睁睁看着她被赐婚远嫁,还何谈权力。” 父皇敏感多疑,心思脆弱,最忌讳别人指手画脚,更何况是要跟他抢天下的储君。他的太子之位是朝臣多番胁迫之下不得不立,这么多年来他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表哥...”宁冬哭着扑到他怀中,“我不想让李惊鸿死,你不是说他一幅画保住了万里河山吗?可为什么连他自己都保不住。” 这话犹如一记重击,弄湿了朱召的眼眶。 虽然李惊鸿是个罪人,但也是他陪他一路走来的人。 多年来两人话语寥寥无几,但无数白昼都是他陪伴在侧,而今要送他去死,又岂能忍心。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死了也是解脱。 李惊鸿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关入阴暗潮湿的密室。 宁冬经常去看他,却都被拒之门外,于是就站在墙外,听着他凄厉的嘶喊。 那声音绝望又痛苦,仿佛正受剥皮拆骨之刑。 后来宁冬从狱卒那里得知,因为气候炎热,密室里臭气熏天,腌臜不堪,李惊鸿的镣铐磨进血肉,感染流脓,一只脚已经废了。 最后的几日,被幽闭的李惊鸿得了疯病,情绪起伏不定,时而悲苦嚎啕,时而亢奋吟诵。 “娘,孩儿终于能去找你了。” 终于要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终于不用再看皇室之人的虚伪嘴脸,这么多年,他恨毒了这里。 如果不是娘亲让他活下去,他早就自我了断。 不久后,宫中传出消息——李惊鸿染病身亡。 那几日城中百姓聚众滋事,游街抗议,不肯相信救民于苦海的李惊鸿竟然离世。 甚至有人断言,李惊鸿的死与皇室有关,一时之间流言蜚蜚,满城风雨,过了半年才平息愤怒。 / 思绪拉回到眼前,李酡颜望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小姑娘,被残忍撕开的伤痕又神奇的有了愈合的迹象。 在那个充斥着血腥暴力的皇宫里,只有她在午夜梦回时会让他无比挂念。 如此天真烂漫的人,怎么面对皇宫里的凶险泥沼。 “你知道我没有死?” 屠云点头,死讯传出后她就病了。 表哥见她快烧成火炉,几乎要把小命搭上,就将李惊鸿没死的消息偷偷告诉她。 李酡颜虚弱道:“太子偷偷放走了我,但勒令,决不能进关。” 他难以忘怀那天朱召在密室外说的一句话,“我是个无能的太子,但绝不是个残虐成性的人。相识一场,今日我保下你一条命,但你要答应,来日不管如何境遇,都不能与朝廷作对。” 在宫中十四载,他知晓太子是个宅心仁厚之人,但在皇帝面前也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万想不到会放了他。 后来他就遇到原来李家的下人祥叔。 当时他病入膏肓,是祥叔将他从鬼门关拉出来,但右脚从此跛了。 屠云潸然,“表哥不让你入关,应该是怕有人认出你。” 这个李酡颜想到了,所以从此后改名李酡颜,也不敢暴露画技。 沉吟半晌,他唇瓣张合,不太敢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第一眼,在殷家酒馆。” 屠云春意融融的眸子闪烁着笑意,又止不住泪流,“我知道你恨皇室的人,所以一直不敢说,也怕相认后,会暴露你的身份。” 他凉凉一笑,热泪流过脸颊,“难怪你从不问我家世、父母,看到我丑陋扭曲的脚,也没有感到诧异。” 屠云大胆伸出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对不起,对不起...” 李酡颜微微摇动脑袋,水润如镜的眼睛看向她,“你为什么会失踪?” 记得他刚到关外安顿好,脚伤也已痊愈,结果就听到郡主在春狩时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此后几年他在京城有了人脉,一直让人打听郡主的下落,可得到的回应永远都让人心寒。 甚至有人说,郡主其实早已殒命,皇上难以接受才迟迟不愿发丧。 “那是假的。”屠云深呼一口气。 -“你走的第二年,表哥就登基了,后宫来了新妃子,我学不会规矩,也不想读书写字,总是惹祸。正好当朝有位断案如神的秦公跟表哥说朝臣不正之风需要整顿,想开个大律馆,于是我斗胆拜他为师,从宫里出来了。” “所以,你从那年之后,就离开皇宫了?” “嗯,那时大律馆还不成规模,现在朝中大臣剔劣换新,大律馆就改成了侦破重案的地方,直属表哥掌管。” 听到这里,李酡颜不由感叹,没想到最后冬儿不光出了宫,还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是他担忧多余了。 屠云扑进他怀中,泪嗒嗒地说:“我很快就会离开,你不要再跑了。” 李酡颜无措眨眼,“我知道了。” “县太爷,县太爷....焦小儿受伤了。”亓官边跑边喊,看到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立刻刹住脚步,背过身。 焦小儿都能受伤?难道是她小瞧凶徒了。 屠云擦去眼泪,“我去看看。” 她拔步就冲下去,又扭头退回来,欲言又止地看着李酡颜。 她一听案子就容易毛毛躁躁,李酡颜犹如定海神针,柔柔一句:“你先去忙,不急。” “嗯” 屠云精气神又回来了,直奔县衙。 焦小儿受伤并不严重,就是追人的时候脑袋额破了点皮。 但是焦佬儿的腿被割了七寸的口子,伤口已经被阿四几个包扎好了。 “怎么回事?” 焦佬儿哎呦哎呦几声,说:“那个臭娘们一点都不好抓。” 殷施琅禀报,“我们都翻了一遍,发现了很多蛇虫鼠蚁的尸首。” “带回来了吗?” “带了一些。” 屠云跟过去看看,发现这些死的尸首都干瘪空肚,很明显在死之前没进食,而且蚂蚁也不是红色的,就是普通的黑色。 蛊 屠云又折返回去,问焦佬儿,“你们去抓人的时候,她有没有说什么?” 焦小儿:“她说她不跑,明天水烟坊等你。” 屠云乐呵一笑,“看不出来,她还挺有礼貌的,那我洗个澡,换件衣裳,不能邋里邋遢的。” “礼貌?”焦佬儿差点气吐血,“这娘们虽然长得如花似玉,但下手毒辣,没有我哪点毒药防身,我跟小儿跑都跑不掉。” “你对她用毒了?不会吧,这个她应该也擅长。”屠云有点不相信。 焦佬儿不否认这娘们用毒天赋异禀,刚才好几次都差点中招,但绝不能长了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再擅长也没有我玩的时间长。” 焦小儿举手,“哥哥把毒药给我,我撒的。” “这样就合理很多。”以焦小儿的轻功,下毒确实是不成问题,“你们下的什么毒?” “蛇尾散”焦佬儿拍胸脯打包票,“不出叁日,这娘们儿必定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亡。” 刚说完,焦佬儿流出两道鼻血,而后双眼瞪大,心脏一猝,直挺挺晕过去。 “哥哥!” 见他这般症状,屠云拉住焦小儿,说:“叫上亓官,一起去请谢神医来。” “这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了?”殷施琅蹲在地上,拍拍焦佬儿的脸,一点反应都没有。 屠云:“他应该是中蛊了。” “蛊?”殷施琅双目震惊,“这东西真有啊?” “岂止是有,凶手还融会贯通,已经用它杀了很多人。” “谁?凶手是谁?” “在水烟坊。” 屠云将焦佬儿背起来,带回李酡颜家,殷施琅一看方向,主动停脚,不去。 在楼上看到这一幕的李酡颜即刻下楼,问:“怎么回事?” 屠云将焦佬儿放倒在床上,“我让他去抓凶手,结果让凶手暗算了。” 李酡颜看了看焦佬儿的面色,除了鼻下两道红血,并没有病态,“水烟坊的?” 屠云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李酡颜:“刚才水烟坊的人来通报,说有人来砸场子,还对倾城姑娘大打出手。” “哦...”屠云欲说还休,扶他坐下,斟满一杯茶,推送过去,“你平日对商铺挺上心的,就没发现水烟坊有问题?” 李酡颜接茶,“县太爷说的是帐目,还是人?” “听你这意思,是都有问题了?” “水烟坊交上来的账目是假的,至于人嘛....倾城是个有手段的。” “何以见得。”她眼眸一亮,意犹未尽期待他说下去。 “水烟坊每月交上来的账目与实际出入有差,我之前怀疑有人中饱私囊,不过数额小,账本又做的天衣无缝,明目张胆纠察会影响生意,还容易打草惊蛇。” 屠云记得李酡颜说过,每月账本他都会及时查算,发现猫腻就及时纠正,如果水烟坊账目有问题,那应该立即挑明查办才对。“你就这样一直忍而不发?” 李酡颜摇头,“水烟坊与其他店铺不同,里面的姑娘都是江南女子,距离北襄甚远,难免会抱团取暖,如果贸然揭发丑行,恐怕会适得其反。我可不想惹上人命官司。” 屠云想想也有理,连假账本都做的出来,肯定是蓄谋已久,万一来个寻死觅活,血口喷人,那李酡颜就会名誉扫地。 “那个倾城也是从江南来的?” “她说是。叁年前与倾城一起来了一帮女子,她们说自己能歌善舞,如果开个歌舞坊,一定会惊艳北襄,会让我赚得盆满钵满。” 屠云不再犹豫,说:“我怀疑倾城才是水烟坊真正的主人。” 李酡颜神色从容,“有证据吗?” “我不是有段时间经常跟她一起喝酒吗?”屠云小声提醒,“我总觉得她对你不是一般的关注,而且楼里的女子对她似乎都很听话,比如勾搭你未遂这件事。” 这句有点公报私仇,但也是正经之言。 李酡颜不自然撇头,仔细思量,从前是有过这些荒唐事,不过女子想借用皮相攀龙附凤,脱离风尘也是情理之中。 “你的意思,倾城就是凶手?” “嗯,我让焦小儿蹲她好几次了。身染风尘的女子不都羞于见人的吗?但她可不同,经常早出晚归,虽说宅子是陈栩生送她的,但陈栩生都已经死了,她还敢去宅子里,也不怕闹鬼什么的。” “那宅子有问题?” 屠云将殷施琅从宅子里查出来东西说给他听,李酡颜如同迷入漩涡,怎么都想不明白,“女子不都该惧怕这些吗?她还私下养。” “她不是养虫,而是借虫养蛊,等蛊养成了,她就把这些蛊放到生性残暴的动物身体里,继而操纵他们。” 这真是危言耸听,李酡颜久久没有应声。 末时,谢神医被接来,对焦佬儿又是诊脉又是掰眼睛,最终也没断出什么毛病,只说是肝火虚旺,并不知因何造成昏厥的症状。 屠云问:“先生听说过蛊吗?” 谢神医摇头,“只是听闻,从未见过。” 屠云借用他一根银针,对着焦佬儿的中指一扎,冒出来的血珠竟然发黑,“我之前在一个卷宗里看到,中了虫蛊的人在发病前,血是黑的。” 焦小儿:“那怎么办?我哥哥不会死吧?” 屠云拍拍他,“你不用担心,找到下蛊之人,就能解蛊。” “下蛊的是谁?”焦小儿急切地问。 “应该就是与你们交手的那个人。” 焦小儿眼眸下沉,恶狠狠道:“敢害我哥哥,我这就去找她。” “你现在去也没用。”既然倾城放话说明日约见,那今天肯定是不会见她的,“你先照顾好你哥哥,明日我一定把解药拿回来。” 焦小儿双臂绷直,两手握拳,“好,我就相信你。” 已过子时,亓官将谢神医送走,焦小儿留下照顾焦佬儿。 累了一天,屠云打着哈欠,双目困倦地跟着李酡颜上楼。 李酡颜蓦然转身,两人尴尬对视。 “家里还有其他客房。” 发生这么多事,他心里现在乱的很,就算可以放下对皇室的仇恨,但做不到与屠云同塌安眠。 更何况,她是当朝郡主,他怎配... 屠云乏目上抬,沉默不接。 李酡颜心慌上楼,将门“轰隆”关上,一手按在心口,安抚住“咚咚”狂跳的胸膛。 屠云打个哈欠,在门口席地而坐,脑袋仰靠在墙上,眼皮打架,昏昏沉沉睡过去。 没听到下楼声的李酡颜心里七上八下,阿云“喵”一声窜到床上,小猫爪在被子上乱踩,一步一个灰色梅花脚印。 李酡颜歪躺下去,将不安分的橘猫搂在怀中,猫耳朵在他下巴上抖了抖,痒痒的。 他睡得浅,有个风吹草动就醒了,隐隐听到窗板“咣咣”颤动,翻身一看,一个流着哈喇子的人蹲在窗台上。 骇红的眼睛兴奋又诡异地望着他。 “嘻嘻嘻”笑得阴森恐怖,李酡颜坐起身,缩到床里,“焦先生,你醒了?” 焦佬儿背光而蹲,幽暗的脸上布满狰狞的笑意,就像一只猛兽,看到梦寐以求的猎物。 见东方浮亮,李酡颜稳住声音问:“焦先生怎么不在房里多睡会?” 焦佬儿不答,咧嘴发出阵阵惊悚的窃笑,如同点墨的黑眼珠跟着李酡颜左右晃动。 似乎看透了猎物,焦佬儿双腿一蹬,像一头狼朝李酡颜扑过去。 万分惊恐之际,阿云腾空跃起,对着焦佬儿的脸使劲抓挠。 但焦佬儿感觉不到疼痛,将橘猫“哐”扔到墙上,垂直落地。 “阿云——”李酡颜喊了一声,焦佬儿抖动着嘴角,一把将人扑住,对着细皮嫩肉的一段白颈,欲要张嘴撕咬。 就在他要得口之时,门板被一脚踹开,提着焦佬儿的脖子,将人摔开,撞倒墙边白瓷花瓶。 屠云扶起李酡颜,“怎么样,没受伤吧?” “我没事,他……他好像不是焦先生了。”李酡颜将摔晕的阿云搂在怀中,惊恐望着丧失人性的焦佬儿。 阿樱(加更) 屠云把他推出门外,“他被蛊虫控制了,我刚才看了焦小儿,脖子都被他咬了。” “什么?” “我让亓官带他去找大夫了,你先下去,不要出声。” 李酡颜抱着阿云跌跌撞撞往下跑,站在楼梯下方看她,“我去找人,你不能出事。” “去吧。”屠云深望他一眼,然后掏出别再后腰的猪肉刀,横挡在身前。 发狂的焦佬儿哪管这些,毫无章法就扑上来啃咬,屠云的刀刃在他脖颈上绕了一圈,但没舍得下手,只能对肚踹开。 “焦佬儿,你还认识我吗?” 焦佬儿像丧失听觉一般,望着她狂流口水,黏糊糊从嘴滴到衣襟上,非常恶心。 马车让亓官驾走了,李酡颜只能骑马出门。 有了上次经验,这回他掌握了一些些骑马窍门,出城直奔相邻的村子,回来时带着七八个猎户。 正是当初陪同屠云下地道的那帮人。 暖辉普照全城,李酡颜马不停蹄赶回家门前,双腿颠得麻木,咬牙抬腿,重心不稳的身子整个仰过去,从马背上“噗通”滚落,膝盖磕得“铿”一响。 猎户见他慌成这样,立刻拿了马上猎虎的绳索,“掌柜不要着急,我们进去看看。” 李酡颜点头,拄着膝盖慢慢挪到门口,手撑住墙壁。 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屠云一掌击烂窗户,院子里猎户已经编好绳网,大喊:“大人,你引他下来。” 气力枯竭的屠云终于见到黎明的曙光,这焦佬儿真是难对付,害她拿刀也不能砍,跑又不能跑,只能跟他苦苦周旋。 屠云跃窗而下,蹲在屋檐下等着焦佬儿。 果不其然,失去理智的焦佬儿根本没多想,跟着屠云就冲下去,正好掉进猎户的包围网。 猎户动作灵敏,将粗如小臂的绳索互相一抛,打转缠住。转眼就把焦佬儿捆成蝉蛹,在地上拼命扑腾。 屠云累得不轻,扶着腰,朝几个猎户鞠躬,喘息道:“多谢几位救命之恩,如果没你们,鹿灵县可就少了一位英明神武的县太爷。” 这个时候还顾得上开玩笑,也只有这个县太爷了。 猎户们开怀大笑,“县太爷要谢就谢掌柜吧,是他公鸡没打鸣就喊我们来的。” 屠云看向扶门而立的李酡颜,眸中星珠璀璨,饱含深情,光明正大暧昧道:“公子是自己人,肯定要好好谢的。” 李酡颜低首不接话,说:“我们中计了。” “没错”屠云气愤道:“倾城说明日再见,其实是她为了拖延时间,目的就是为了让焦佬儿夜里杀了我们。” 猎户一听事情还不小,纷纷问:“县太爷,有什么需要您只管说话。” 屠云喘匀了气,毕恭毕敬拱手:“还别说,这件事真需要各位鼎力相助。” 猎户们齐齐拱手还礼,“大人请吩咐。” 屠云将几人唤近一些,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后,“抄上家伙。” “我也去。”李酡颜喊道。 屠云犹豫一下,委婉地说:“你也看到焦佬儿的情况,万一倾城有所准备,那你会有危险。” 李酡颜固执,“水烟坊是我的铺子,里面的人都受我恩惠,也许会给几分薄面。” 屠云仍是不肯,她不想让李酡颜冒这个险。 但李酡颜去意已决,她又拗不过,只能叮嘱,“那如果发生什么事,你就跑,不用管我。” 听言,李酡颜为之动容,抬袖擦去她颊上香汗,“听你的。” 他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既然要去,肯定不能给她添麻烦。 达成共识,屠云与李酡颜共乘一马前往水烟坊。 早市已开,街上炊烟弥漫,祥和太平。 不迎客的水烟坊关门闭户,门前冷冷清清。 李酡颜推门而入,坊中坐椅翻腾,一片狼藉无人收拾。 “谁?”楼上一个女子警惕探头,看到李酡颜后微微惊讶,却不迎接,“公子怎么有空来?” 李酡颜单刀直入,“倾城呢?” “她...她身子抱恙,在房中歇息呢。” “严重吗?可需要请谢大夫来看看?”李酡颜一手提摆,一手扶着栏杆,款步上楼。 女子见他步伐激进,心一下慌乱,“不用,她就是急火攻心,昨天来了两个不知死活的人来闹事才把她气病了,静养两日即可。” “是吗,这么说,请过大夫?” “请过了。”女子眼神闪烁,怕不足以信服,又怕李酡颜坚持要见,补充道:“药也喝过了,倾城姐又睡下了,公子请回吧。” 见她横遮竖拦,分明是此地无银叁百两,李酡颜不接受打发,“我身为水烟坊的主人,花魁病了,探望是应该的。” “公子...公...” 李酡颜已经走到倾城门口,两个歌姬又把他拦住,语气不客气许多,“公子请回吧,倾城确实睡了,您要想她早点好,还是不要打搅。” “你们也是歌姬,何时成了她的使唤丫头?”李酡颜目光如炬。 女子被他看得有点害怕,底气不足地说:“都是姐妹嘛,又是同乡,多少照顾点是应该的。” 歌姬在门口苦苦狡辩,房中突然传来一道痛不欲生的嘶吼,歌姬方寸大乱,李酡颜城里双掌一推。 房中,两个青衣歌姬守在床边,床上倾城满头大汗,捂着肚子直打滚。 “滚出去。”倾城披头散发,面白如雪,唇色发黑,身上薄如蝉翼的红纱乱舞,疼得要死。 李酡颜看她如此情况,倍感震惊,“你...” 倾城咬牙,皴裂的唇抖了抖,翻下床,恶狠狠瞪道:“我有心放你一条生路,是你自己不肯走,好,既然你今日看到了,那休怪我不客气。来人,杀了他。” “都快见阎王了,还这么大火气啊,当心怨气太重,被阎王判到阿鼻地狱去。”屠云跨过门槛,倚门看戏。 倾城怔愣,“你...你竟然还活着。” “托你的福,差一点点就活不成了。你可真够恶毒了,之前还把蛊往狼啊,蛇啊身上放,现在竟然歹毒的把它放在人的身上。” “哼,那又怎样,我原本以为那个糟老头子武功挺高,解决你们不成问题,没想到他竟然失败了,真是废物。” “你更没想到的是,你竟然会中了焦小儿的毒吧。”屠云得意满满,好心解释道:“你中的叫蛇尾散,虽然不如你的蛊恶毒,但这种毒是用上百种蛇毒研制而成,当空一洒,一吸,毒直入肺腑,除非有解药,否则你就是请如来佛祖也是枉然。” 倾城听后神色发惨,难怪她昨晚之后内脏绞痛难当,一整夜都不见好转,今早愈演愈烈。 “呵,想不到我会败在一个小小的县令手里。” “你不是败在县令手里,而是败在大律馆和双无常手里。” “大律馆?你竟然是大律馆的人。” “是。”屠云扶李酡颜坐下,反正她已无力还击,也跑不了,不如就原地对簿公堂,让她死个明白,“你或许没听过我,但应该知道我师兄,霍钊。” 听到这个名字后,倾城有莫约一瞬的恍惚,嚣张气焰不经意泄下,身子软在地上,“霍钊...怎么样了?” 屠云淡淡道:“我师兄死了。” 倾城情绪激动,“怎么会?”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她反问。 倾城一萎,颓废地靠在床边,豆大的泪珠无声而落,但眼神却充满愤恨。 暂不提他。 “怎么查到凶手是我的?” “从那些反常的动物。” “依据呢?” “叁年前,东都曾经出过几桩骇人听闻的鼠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一个刚走下公堂的人,竟然能在家中被老鼠活活啃死,而且现场找不出任何人为的蛛丝马迹。 当地知府查不出结果,便草草结案。 后来有人检举到大律馆,秦公就派我师兄霍钊去明察暗访。” 倾城听到这些,眼神变得冰冷,“真是多事。” 屠云接着说:“我师兄是大律馆出了名的神探,结果去了一年,什么都没有查到,大律馆只能将师兄召回。” 倾城冷傲仰头,不在乎道:“你都说了是鼠闹,跟人肯定没什么关系。” 屠云不答是否,“这案子从此封档,列为奇案。 叁年后我央求师父,接手了这个案子。我先去东都查了卷宗和仵作记录,线索真是微乎其微。 后来,我发现不近女色的师兄,原来在东都有个非常要好的女子,名叫阿樱。” 好凉一秋 liaoyuxs.com “这女子模样、芳龄、身份皆成谜,也无人知道她的来历,经过大律馆通缉彻查,发现东都有个叫阿樱的女子曾经沿河而上,过关来到北襄一带。 此后阿樱这个名字,便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朝规定,不管是出关还是出境都必须有文牒,对于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而言,出境文牒难如登天,所以你应该还在关内。 正好北襄鹿灵县缺个县令,我就因此上任了。 我猜测阿樱会隐姓埋名,也不敢抱希望能查到什么,但我听给师兄送信的人说,他曾见到一个蒙面纱的女子在师兄院子里,手里拿着半块砖头,将活生生的青蛙砸成肉泥。 所以我猜,此人也许是个施虐成性的女子。” 倾城倏然狂笑,“是我小看你了。” 屠云拍着小心脏,还以为是她猜错了呢。 “这种心瘾能忍得了一时,但忍不住一辈子,所以我只能等你再次犯案。王庆死的时候我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查,直到那天我跟李酡颜遇到一群狼。”夲伩首髮站:wo o17.c om 回忆起那画面,李酡颜细汗毛鼎立,“那些狼攻击人的时候猛如虎豹,说撤退又都撤退了,分明是有人控制的。” “没错,不过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并没有实质性证据。” 屠云说:“你大概也是怕我们发现尸体上的线索,所以崔萍儿你连骨头都没留,直接让蟒蛇活吞了她。” 倾城毫无悔改之心,反而冷笑:“他们都该死。” 屠云不置可否,“你就是利用对他们心怀仇恨的百姓,又借了狗屁树神娘娘的迷信之风,肆无忌惮杀人,满足你的变态心理。 这一点跟鼠闹很像,死的人都是被官府判了疑罪从无的人,群众中肯定有人对判决不满,而心生愤恨。 他们死了,你煽动百姓,宣称是老天开眼,以天道之名,为自己洗脱罪行。” 倾城寒森森笑了,“你不也将计就计了吗?还弄出个升堂审猫,那根本就不是我的猫。” “不重要。”以毒攻毒才是她的目的,“我只要让百姓以为,树神娘娘非我族类即可。你以为就你会腹语吗?焦佬儿也会。” 当日虽然猫在公堂受审,但躲在暗处的焦佬儿可没闲着,就他的江湖伎俩,糊弄普通百姓绰绰有余。 听到自己的天衣无缝的计划就这么被一个个拆开,倾城惨着脸,问:“那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从陈栩生开始。两年感情你竟然转身即丢,前脚还哭哭啼啼,后脚你就跟我起腻,还意外透露对李酡颜有过想法。” 倾城忍着痛,望着俊质不凡的李酡颜,酥音发颤,“公子如玉,我惦记又如何?” “李酡颜确实秀色可餐,一般人是容易把持不住。”屠云突然没正形起来,朝他挑眉。 李酡颜耳颊一热,瞧了她一眼,转头看着倾城,“你是有所图谋,但与色相无关。” “那我图什么?” “水烟坊表面是我开的,但其实你才是她们真正的主子,你要一个能示人的身份,和衣食无忧的生活。” 倾城哼笑:“想不到公子温文尔雅,心里花花肠子倒不少,竟然这么怀疑我。” 屠云收敛玩闹,严肃起来,“你最不该的是动就是李酡颜。” 这才是倾城暴露身份的根本原因。 “我干什么了?” “李酡颜为了不暴露身份,家中除了亓官和祥叔之外,连个下人都不多请,在外面更是小心谨慎,唯独来水烟坊的次数比较多,能知道他是谁的人,大概就在水烟坊。” 这种恩将仇报的人,屠云真是恨得牙痒痒,“北襄偏僻,一般江湖人都在中原待着,怎么会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知惊鸿公子没死,转行做了商人?- 江湖人可不好糊弄,能让他们如此信服,除非这个人也在中原待过,而且有一定的人脉基础。” 倾城竟然露出欣赏的神色,“接着说。” “不光如此,你对陈栩生也是单纯的利用。在水烟坊那几日,我发现有很多贵公子对你青睐有加,你都不放在眼里- 两年前花魁当选,你被捧若天上月,而你却选了一个早知风流成性,会对你久而生厌的陈栩生。” 这个事当时她没在意,后来才想通,“因为他有很多宅子,你正好可以让你养蛊。你对陈栩生大发雷霆的真正原因,是因为那个崔萍儿策划的谋杀中,被租借的妇人是要住在宅子里的。农妇不怕小虫子,你怕被她发现会杀了你辛苦养大的蛊虫。” “对,都让你猜对了,想不到霍的小师弟竟然这么厉害。”倾城悲凉苦笑,“如果霍钊能有你一半的魄力,那今日就不是这样的场景。” 听到她这样评判霍钊,屠云小拳攥紧,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她非常清醒,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人带回去,以免夜长梦多。 屠云将守在门外的猎户都叫进来,倾城竟然也没有负隅顽抗,宛若娇花枯萎,心气全无,任由摆布。 屠云:“我们也走吧。” 李酡颜望着她伸出的手,缓缓握住,“走吧。” 两人下楼,方才晴空不知何时乌云错迭,微雨纷乱,凉凉润面。 二人赶回县衙,屠云即刻换官衣,戴官帽,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手持破破烂烂的惊堂木,升堂审理倾城。 嘈杂秋雨落在院中,青石板的缝隙迅速积水。 这个案子审的又急又紧,百姓浑然不觉,堂外只有李酡颜一位看客。 屠云目光坚定,将倾城罪行的罪行细细道来,威风凛凛。 李酡颜垂眸凝思,转身离开,未走出几步,便听堂内一声宣,“罪犯倾城,杀人如麻,泯灭人性,定秋后问斩,不容有误。” 秋后。 李酡颜望了望天,雨丝缠绵,树叶枯黄,已然是个新秋。 /// 这场秋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酉时未过,天就如洒了墨斗,浓黑黯沉。 屠云疲惫的脚下飘然,险险要摔跟头。 刚到李酡颜家,发现焦佬儿的屋子有亮光,抻头一看,是李酡颜与亓官在照看刚苏醒的焦小儿。 焦佬儿蛊虫没解,被关在客房里。 她无处可去,只好迈着灌铅的脚步上楼,李酡颜的屋子已经不知被谁给收拾干净。 屠云浑浑噩噩躺上床,一闭眼就睡过去。 “轰隆隆”的滚雷如同在耳边敲锣打鼓,屠云揉眼翻身,发现身上盖着薄被,床上也不见其他人。 她一抬眸,残破的窗户外黑雨滂沱,李酡颜趴在桌上睡觉。 屠云轻脚下床,将薄被盖到他肩上。 岂料李酡颜睡得太浅,她刚披上人就醒了,恰逢窗外闪电一劈,房中亮如白昼。 她说:“我睡好了,你躺会吧。” 电闪雷鸣后屋子又陷入漆黑混沌,李酡颜点燃桌上蜡烛,一簇火苗将阴暗的房间铺上一层浅浅的暖辉。 屠云搓臂趴在桌面,低声致歉,“我不是故意要占你的床,回来时太累,一倒下就睡着了。” “我没这个意思。”他徐徐而说。 她猜问:“那你是恨我,不想见到我?” 他明眸清澈,坦荡道:“如果是那样,我可以去亓官房里趴着。” 屠云惊喜,身子往前一凑,用尚有余温的手裹住他的手,“那你是不恨我了?” 李酡颜望着暖糯的手,心里乱作一团,沉思少许,难为情抽回,一脚一跛走向床,“我从未恨过你。” 屠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追过去,紧挨坐着,“你真的不恨我?” 李酡颜浅浅点头。 他还没有被仇恨冲昏头到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他痛恨的是那些草菅人命的皇室,与屠云无关。 如果没有她,那他的过去将是无尽的黑暗,冬儿是李惊鸿的唯一放不下,屠云是他的新牵挂。 可是李惊鸿与李酡颜,屠云与宁冬,是同一个人。 他见过六岁的冬儿,也亲手教过她作画,在心里,她是半个徒弟,他亦是长辈。 师傅怎么能与徒儿同塌而眠,罪人与郡主更不能以下犯上,他还无耻地夺了她的身子。 单单是这些,都快要他懊丧死了。 屠云哪知他顾虑良多,歪头,“那你是怎么了?” 李酡颜半是哀求半是商量,“你容我想想。” “好。”屠云软骨倾过去,靠在李酡颜心口,“只要不你恨我,想多久都行。” 李酡颜手掌悬在她后背,迟迟不敢降落。 现在只要他对屠云妄动男女之念,都会有种道德败坏的无耻感,是个品行卑劣的盗贼。 往事如昨 屠云惬意歪在他怀中,李酡颜也舍不得推开,干脆转移话题,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你是故意这么着急审倾城的?” “你怎么知道?” “你是想给她留面子,还是给你师兄留面子?” 提及霍钊,屠云咬唇,眼眸上抬,看着李酡颜清明如镜的眼睛。 李酡颜的这双眼看物云淡风轻,不惊不燥,看人却堪如神明,什么都逃不过他法眼。 她牵强扯出深笑,“你是发现什么了?” “是你不太对劲。”太急了,有种故意报复之意,“来北襄必须有通关文牒,阿樱怎么可能弄得到,除非有人帮忙。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你师兄。” “你说的有道理。”屠云在他心口喃喃自语,情绪低迷。 “你自己说的,你师兄是神探,怎么可能一年都查不出来结果。是不是他知道了,但故意隐瞒?” 屠云连连点头,不愧是李酡颜,光听她说案情都能明察秋毫,“你要是在大律馆,肯定跟师兄不分伯仲。” “我对案子没兴趣,只想平平安安过日子。” “我对案子有兴趣,可就是...”屠云无奈抿唇,“不喜欢断案,太复杂,需要瞻前顾后,还要让大家心服口服。” “你从前没做过官?” 屠云摆头,“我做官纯属凑巧,谁让鹿灵县民风太过淳朴,每个县太爷的都混不下去,一个接一个辞官回乡,暂时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师父就刚好让我补这个漏洞。” 李酡颜展眉一笑,“越是这种地方,县太爷越要有八面玲珑的本事,适应环境是其次,最主要是不改初心,秉公执法。” “我就是啊,可你看当初我混得多惨,要不是你,我兴趣早就打道回府了。”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他情不自禁轻触她的发,“大律馆这么多能人,不也是好几年才整顿朝廷僚气吗?冰冻叁尺非一日之寒,要想彻底改正不良之风,肯定要下功夫,耗费时间。” 这话李酡颜之前就说过,当初屠云说她没时间,现在才清楚,一旦案子了结,她这只喜鹊就要飞回京城了。 李酡颜说:“倾城有没有说,焦先生怎么救?” “问了。”屠云泄气,“她不说,就说即便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事到如今,她还不知错吗?” “如果她知错,就不会说我师兄没骨气了。”想想就来气。 霍钊在徒弟中排行第四,破过的案子人人称奇,她的功夫都是他教的。 为了惩奸除恶,他连家都没成,在她眼中,霍钊不管什么都是一等一的好,没想到倾城竟然会这么说。 白眼狼一个! “快天亮了,你再睡会吧,明日再找她聊聊,兴许会有转机。” “好啊,一起睡。”屠云踢掉鞋子,爬到床里,将枕头拉到中间,乖巧躺平。 见李酡颜坐立不动,伸手扯扯衣袖,“怎么了?” 李酡颜不擅长撒谎,脸都憋红了,才说出一句:“我不困,你睡吧。” “你撒谎。”屠云将他按躺,身子压在他身上,“睡吧。” 李酡颜气都不敢大口喘,瞟了她一眼,邪念瞬间刹不住,朝四肢百骸狂涌,身若火焚。 次日,秋雨仍未停歇,倾斜的雨线洗去瓦上浮尘,如同打了个蜡油一般,可见一片片白亮。 刚吃过饭,亓官忙不迭跑上楼,“焦小儿醒了。” 屠云与李酡颜即刻下楼去看,焦小儿脖子缠着白布,呆坐在床上,“我怎么了?” “你被你哥哥咬了。如果不是我听见动静下楼,你现在小命都没了。” 真是好险,她进门的时候焦佬儿已经伏在他右颈啃了,嘴上全是血。 “我哥?”焦小儿环顾房内,“那他人呢?” “他中了蛊,现在跟疯子差不多,见人就咬。” “那怎么办?” “你别急,我现在就去找罪魁祸首要解药。” 真是不能再等了,刚才她还在跟李酡颜商量,该怎么撬开倾城的嘴,“蛇尾散的解药你有吗?” “有”焦小儿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瓷瓶,交给屠云。 屠云拿上解药,冒雨跑回县衙,因没有牢房,只能把倾城锁在后堂。 蛇尾散已经是第叁天,不光疼痛难忍,五脏六腑应该都有衰竭溃烂的趋势。 倾城头发蓬乱粘湿,缩成团在冰凉的地板上痛苦呻吟。 屠云半抱起她,把解药喂进去。 好一会倾城才停止呜咽,撑起脏乱的身子,侧着头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解药!” 倾城不但不感激,反而啐她一口,“谁稀罕,我宁愿活活疼死。” 李酡颜撑伞而来,看到倾城一双风情妙眼凄凄惨惨流出两行血泪,不禁摇头惋惜。 “屠云,你不要妄想我会救那个疯子,我下蛊就是为了索人性命,根本没考虑要救的事。” 李酡颜不紧不慢收了雨伞,“人都说,再恶的人,弥留之际也会变得善良,你为何非要这样一恶到底呢?” 倾城似疯若癫地笑:“那是因为你们没有见过极致的恶人,像我这种从黑暗中爬出来的人,生来就是为了杀戮的,不然就浑身难受。” 屠云道:“我知道,你这是一种瘾,杀人的时候会得到快感。” “对”倾城抬起双手,即便看不见她也知道自己手上沾满了血腥,“我从很小就开始残害生灵了。起初只是折磨小动物,后来就是人,我看到他们生不如死的时候,心里就无比畅快,比床上做那事都要满足。” 李酡颜问:“从残害小动物到杀人,总有个过程吧?” “反正是死定了,告诉你们也无妨。”倾城忆起从前,两眼又淌出灼烫的血泪,“我自幼生活在山林里,那里超过百岁的老人比比皆是,外人都以为我们是修心养性之人,归隐避世。 殊不知,我们家家户户养蛊,只要有人进入山林,都有无回。 我自幼跟母亲长大,父亲不知道是村子里的哪个男人,因为在村子里女人是共用的,所以我的家经常有不同的男人出没。 他们不仅凌辱我母亲,还经常用言语猥亵我,叫我快快长大,就能体验这种欲仙欲死的滋味。” 闻言,屠云心理不适,她知道天地之大,人性复杂,只是猛地听起来,会觉得心间一麻。 倾城的诉说就像是一群冷血的毒蛇,娓娓朝她爬来,吐着红色蛇信。 “我将这些愤恨都发泄在小动物身上。从它们身上,我感受到那些男人凌虐我母亲的快感,渐渐我也爱上这种迷人的感觉。”倾城诡异地笑。 “在十五岁那年,我母亲被几个男人弄死在床上,我再也忍受不了,就跑了出来。我用蛊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同村的男人,他们都该死,死一千次都是应该的。” 倾城激动大喊大叫,即便过了十几年,她内心的伤痕从未有过愈合,一直一直在流血。 “后来我就到了很多地方,遭受到更多的欺辱。最后我发现一个受人宠爱的法门,那就是用这副身子去取悦男人。” 她的表情短暂地放松了,随后又苦恼道:“可真正满足我的,还是杀人。” “一开始,我不懂得利用人心,杀了人之后被官府通缉,只能四处逃窜,东躲西藏。没多久,我就学会了怎么用民愤掩饰自己的罪行。” 提到自己的光辉事迹,倾城露出骄傲的笑意,而屠云却觉得毛骨悚然。 “你什么时候见到我师兄的?” “他?他是个懦夫,我平生就信过这么一个人,他却辜负了我。”倾城暴躁大叫。 “你住口。”屠云不允许她这么诋毁师兄,“任何人都可以这么说他,唯独你不可以。” “哼。”倾城笑了笑,“他确实是个善良又富有智慧的的男人,刚到东都两个月就查到我是凶手。 看到我每日与蛊为伍,活的人不人鬼不鬼,他便伪装成救世主,教我读书识字,企图让我放下屠刀,不要再造杀业。” 这是屠云叁年来第一次听到有关师兄的事情,“后来呢?” “后来我爱上了他。”倾城眼睛变得柔和,仿佛是在回顾那段甜蜜短暂的日子。 “从没有哪个男人对我这么好,他给我买糖,给我买好看的衣裳,还带我听歌舞,给我讲故事... 他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其他男人都没有的东西,很...我形容不出来,就好像把我捧在手心里。” 这些回忆比穿肠毒药更令她悲痛,倾城忽然捂着心口,声音哽住,“他答应我,只要我不再杀人,他就会永远陪着我。 我为了他一把火烧光我亲手养大的蛊,他却言而无信。给我留下通关文牒,就回京了。” 倾城痛的心仿佛撕裂,声如破锣,透着灭顶的绝望,“他终究是舍不得锦绣前程,富贵荣华。” 终了 倾城趴在地上,像是难过的死过去一般。 屠云心中亦是悲痛万分,“原来是你害了我师兄。” “其实,师兄是被逮捕回京的,因为大律馆屡次催促他回京复命,他都抗命不归。馆中纷纷猜测他渎职包庇,所以强制带回归案。现在看来,十有八九就是因为你了。” “逮捕?”倾城颤颤抬头,哑着嗓子。 屠云眼眶濡湿,指着她,“你只知道你的苦难,何尝知道我师兄的艰辛。霍钊是遗孤,从小就没有父母,是师父将他从战乱中救出来的。 师父不光对他有传授之恩,更有救命之情。 因为战乱,他的听力只剩下两成,考了叁年才得以进入大律馆为民请命。不管多危险,多困难,他没有退缩过。 他是步步踩着刀尖才走到今日的。为了你,他不光毁了自己,连命都搭上了。” 倾城眼泪不再流,双目苍白地靠坐着。 “我师兄一生清白,从未徇私枉法,也没放过一个凶手。为了给你拖延时间,他刚到京城就自刎谢罪,让人查无可查,你还想如何?”屠云眼睛热红,强忍着不让眼泪掉落。 李酡颜从未看她这样,猜想霍钊在她心中分量必然不轻。 倾城心弦崩裂,这叁年里她恨不得烧香拜佛求他死,没想到霍钊早就死在叁年前,而且是为了护她而死。 “为什么,为什么...我说过,我只要你回来。我最害怕一个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倾城失魂般念念有词。 见状,屠云心里反而好受一些,至少证明霍钊也不是白白死的。 “这叁年,大律馆无人敢提我师兄,私底下都说他是畏罪自杀,不配做大律馆的人。”屠云说完,一擦眼泪走了。 倾城气息微弱,身子不受控制抽搐,嘴角涌出一股股鲜红的血液。 李酡颜阖眼,感慨良多。 “霍钊没有负你,倾城,放下屠刀吧。” 倾城有气无力地反复独念:“我只想...只想跟他在一起,哪怕死在一起....” 李酡颜回家的时候屠云正趴在窗户口看焦佬儿。 不能咬人的焦佬儿痛不欲生,嘴里的麻绳已被血水泡红,恶红的双眼瞪着人,跟一头没有人性的野兽差不多,胸腔里时不时发出阵阵惊悚的兽声。 “是我害了你。”屠云内疚蹲下去,后脑勺一下下磕着墙壁,呆呆望着屋檐下雨滴。 李酡颜回屋拿了一件披风,柔柔盖在她身上。 屠云侧头,趁势将身子歪向他,李酡颜展开怀抱拥住。 两颗心同时都平静了。 “本身,师兄回京也会被调查,但谁都没想到,师兄刚到大律馆就拔剑自刎了。 他留下一封谢罪信,信中对案情只字不提,只说他能力不足,无功而返,让百姓无辜枉死,愧对师父多年栽培,唯有以死谢罪,方能心安。” 屋檐下有些寒,李酡颜将她搂紧一些,披风盖严实,“我听得出,你师兄是个有抱负、有胆魄的人。” “嗯”,屠云说:“他为人敢作敢当,绝不是畏罪自杀之人。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杀,现在大约明白了。” “他是在替倾城杀人灭口。” 屠云情不自禁流泪,“师兄不想背叛大律馆,又不能手刃倾城,所以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说完,屠云脸埋在他胸口,低低啜泣。 这个凄美血腥的故事让李酡颜心中五味杂陈。 霍钊的信仰和使命不允许他放过任何一个犯人,而倾城固然身世可怜,但恶贯满盈,而且身份见地与霍钊都有着天壤之别,他们注定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两者飞蛾扑火般相爱后,只能是灰飞烟灭。 可怜又可悲。 “大人,大人....”毕良撑着一把陈旧的破伞走来,站在雨里弯身禀报,“倾城自尽了。” “怎么会?不是锁着的吗?” 毕良神色复杂,“她就是用锁链把自己活活勒死的。” 想起那个场景,毕良五内俱寒,从没见过如此狠心的人。锁链缠脖,双手拉紧,这是报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做到,被发现的时候双手都没有松开。 屠云眼眸酸涩,“好好葬了。” “是。”毕良手里拿着一个琉璃瓶,“大人,这是倾城留下的东西。” 屠云掀开披风,打开玻璃瓶,里面是个小小的白虫。 她打开焦佬儿的房门,将玻璃瓶口放在毕良鼻下,白虫很快就顺着呼吸爬出瓶口,钻到焦佬儿的鼻子里。 刹那间,焦佬儿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浑身抽搐,满地打滚。 “哥哥”焦小儿跑进来,压住左滚右滚的焦佬儿。 没一会焦佬儿就安静住,屠云等人屏气凝神,只听焦佬儿“哎呦”一声,“谁压着我呢。” 听他终于能说人话,屠云松口气,“你没事吧。” 焦佬儿口衔麻绳,浑身疼得要死,望着屋子里的人,狐疑道:“发生什么事了?” 大家没听清,但踏实笑了。 李酡颜说:“亓官,快松绑。” 亓官用菜刀把麻绳锯断。焦佬儿看到弟弟脖子上缠的纱布,以及自己满嘴鲜血,气得差点窜上房梁。 不过幸好,他刚解了蛊毒,又叁天没吃饭,浑身都没力气,刚松绑身子就软绵绵跪下去,连发火都不行。 “我要吃饭。”他弱弱捶地。 “放心吧,你可是功臣,一定要好好犒劳。”屠云将披风还给李酡颜,“我去买点好酒好菜。” 说着人已经出门,李酡颜疾走两步跟上,在门槛内拉住她胳膊,“让亓官去吧,雨大,他能驾马车。” 屠云望着他温柔似水的眸子,一下懂得倾城说的那种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李酡颜俊脸微红,手慢慢收回,有些窘然。 屠云知晓他是不好意思,一把抓住他的手,暗暗较劲,“现在才知道害臊,是不是太迟了。” “县太爷胆大皮厚,我确实望尘莫及。” / 叁日后,秋雨渐收,县衙门口贴了一张压着红官印的告示。 告示中将案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百姓们无不惊叹曲折离奇,不过好歹真凶已除,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趁着秋高气爽,山路与书院再次开工。 一日屠云回来,直奔李酡颜的房中,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坐下就“咕嘟咕嘟”喝茶。 李酡颜坐在新装的窗户下看账本,他最近也忙,水烟坊不仅要重新装修,歌姬也是一大难题。 “阿云呢?” “刚才还在这呢。”李酡颜低头找了找,连个猫毛都没见到。 “亏你还是它爹,孩子丢了都不知道。”屠云打趣,也不着急,提壶又倒了一杯。 一股桂香从窗户飘来,李酡颜衣袂微微动颤,“当初是看它可怜才收养,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自然就嫌我庙小,容不下它。” 这到底是说人,还是说猫? 屠云坐到他对面,手掌盖住账本,“我明日想去宋莲家看看,你要不随我同去?正好见见太阳。” “不去。”李酡颜拎开她的手,“好容易清闲了,在家养养身子。” “你这身子就得见见太阳。从前在皇宫那是出不去,只能禁足自囚,现在你要钱有钱,也有了自由,何必还把自己困在这个房子里。照我说,不如走出去,观山望景,岂不美哉。” 李酡颜低首不语。 屠云只当他是听进去了,又说:“殷汤给殷施琅寻了一门亲,这事你知道吧。” “嗯”城里这两天已经传的人尽皆知。 “咱们一路去恭贺?” “不去。” “这又是为什么?” “人多。” “就是人多才热闹啊。”屠云大手一拍,“而且我是县太爷,商帮总头的儿子成亲我都不去,这不是给人家送话柄吗?” 李酡颜心间的一口气沉下去,说:“县太爷想这个想那个,有没有想过县衙何时修葺?” 她装傻充愣道:“我这不是手头紧吗?过些日子也不急。” “县太爷可以从我这里借银子。” “那不行,我这人不喜欢欠债。”她又故意嘀咕,“修好了县衙,我还有什么理由在你这里赖着。” 李酡颜瞬间哑巴了,一句话都不再多说。 男大当婚 当天夜里李酡颜的腿病就犯了,屠云没像上次那样袖手旁观,而是代替了祥叔按着他。 看到谢赁温针,一根根扎在他身上,她的心里也密密麻麻的疼。 后半夜李酡颜才见好转,浑身如同水洗,恹恹无力地倒在枕头上,冲她苦笑,还自嘲讽,“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能出门?” 屠云拧干帕子,擦去他脸上的汗水,动作柔若春风,生怕弄疼他,“怕什么,你死了也有我给你收尸。” “你在京城,我连关都过不了,怎么给我收尸?” 他趁病说出心里话。 屠云解开他内衫,手帕润过一遍水,抖开,将身上也擦擦,“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悲观。” 李酡颜按住不知不觉急躁的手,“能说出口,已经不是很悲观了。” 他习惯承受,将苦难压在心里不吐,能宣之于口,就证明改正了一些。 屠云挪挪身子,欲要躺到他温暖的怀里。 李酡颜主动伸开手臂,拥住魂牵梦萦的她。 “如果表哥知道我遇到你,不知道做何感想。” “别告诉他。” “为...”未说完,屠云就明白了。李酡颜只是不怪她,未必就放下仇恨,“好,我不说。” 宋莲家是屠云自己去的,但东西都是李酡颜准备的,备了一些孩子吃的东西,还买了两袋米,一袋子白面,红枣干.... 出发前,屠云上楼跟李酡颜说一声,李酡颜摩挲着她鬓角,“早去早回,别让我一个跛子病没好就去担心你。” 屠云用头撞他额头,“放心吧,天黑之前肯定会来。” “嗯,再拿些银两吧,南坳村人没有地,两个孩子不好养。” “好” 屠云骑上马,直奔南坳村,上次来时大雪纷飞,这次来秋草枯黄,她差点就没找到宋莲家。 正是晌午,宋莲家的烟囱冒着黑烟,听到喊声后慌忙出门,屠云牵着马,马背上驮着一大堆东西。 “大人来啦。”她的笑容又酸又涩,赶紧拍拍手上浮灰,将人往里迎。 屠云牵马过去,将从马背上干枣袋里掏出一把,叫来枣儿,“你看这是什么?” 枣儿净如水洗的大眼睛盯着红枣,奶里奶气地说:“谢谢县太爷。” 阿树也出来了,小脸被锅灶熏得发黑,抬袖一抹,更黑。 屠云把马背上的东西卸下来,宋莲端出两碗面条,招呼她一起吃。 吃过饭,屠云就要走了,两个孩子在家玩,宋莲步行送出好远。 马上就要出村子了,屠云不得不开口让她回去,拿出两锭银子,“我听说南坳村种不了庄稼,你又不会打猎,两个孩子又小,不如换个地方生活。” 宋莲委婉摆手,“这可使不得,上次您的黄金我都不敢花,这...” “你拿着吧”屠云硬塞到她手里,“就当是给孩子的。以后我就算不在鹿灵,也希望你们能过得好。” “大人要走?” 屠云沉眸,无法回答她。 宋莲果断将银子塞到马鞍的布袋里,“这钱我不能要,虽然家里就我一个女人了,但我有手有脚,怎么都不会饿死。孩子不能富养,那就穷养,现在吃过苦,来日长大了才能自立。” 她的话让屠云触动,也没强求,“那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就来县衙找我。” “嗯,大人放心。” “驾——”屠云挥鞭离去,马蹄掀起一片云状尘烟。 回县城日头还高,屠云停马在衙门口,听到里面熙熙攘攘,吆喝声不断。 她将马牵进去,后院一帮人在亓官的指挥下用车把烧成黑烬的废墟一车车推出来,干的热火朝天。 “亓官,这是干什么?” 亓官撇嘴,不耐烦道:“还不是给你修县衙。” “李酡颜让的?” “那当然。”亓官傲娇嘀咕,“除了主子,谁还能对你这么好。” 话音刚落,屠云就把马缰塞到他手里,提起前摆就往外跑。 迎面撞见殷施琅,他哎了一声,拦住屠云,“我有事要跟你说。” “知道知道,不就是成亲需要假吗?批了批了。” “我...谁说我要成亲了。”殷施琅气结。 “殷老爷啊。”现在整个鹿灵城,谁不知道殷汤给儿子定了一门亲,婚期就在下个月。 “那是我爹一厢情愿,我还没同意呢。”殷施琅把头往左一转。 早些年爹爹说他尚不懂事,所以让晚些成亲,这两年猛地催促起来,可他玩得心都野了,自然不愿被女人束缚住。 屠云急着去找李酡颜,实在没有多少耐心放在他身上,拍拍肩膀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与你同龄的都当爹了。别闹小脾气,昂!” “什么闹脾气。”殷施琅肩膀一抖,“那李酡颜这么大还没成亲呢。” “那不一样,李酡颜有我了,不是光棍。” “你...恬不知耻,竟然引以为傲。” 无缘无故又被他奚落,屠云最后一点敷衍的心都没了,摆摆手,“你爱成亲不成亲,我管不了。” 言罢,屠云直奔李家,一眼都不愿意再看他。 刚进院,清朗的琴音飘来,弦声铮铮,如高山矗立,也如溪水绵绵,只是这山顶绕着愁云,水底溯着苦草,听得十分感伤。 屠云上楼,窗下李酡颜见到她,手掌柔抚琴弦,止住声响。 “回来啦。” “嗯”屠云弯腰抱起阿云,短短几个月,橘猫身子肥硕不少,卧在腿上,重量不容小觑,“宋莲把东西收下了,钱没要。” “天下可怜人多如牛毛,你能帮的少之又少,尽人事即可。” 屠云点头,“我从县衙来,见到亓官在修后院。你是非要赶我走?” “你也是受过苦的,总不能留个烂摊子给下一位县太爷。” 听他这么说,屠云眉间见喜,捋着阿云的越发浅淡的橘色蓬毛,“一会借你书房用一用,写封信给京城。” “你自己去吧。”李酡颜将阿云抱过来,见它乖顺模样,眼里泛起丝丝笑意。 屠云一进书房直到天黑都没出来。 见弯月悬挂空中,亓官赶紧与焦小儿忙活完回家,见李酡颜房中没有燃灯,快步上楼看了看。 “主子,你在啊,吓死我了。”他还以为主子又被人掳走了,“您怎么不点灯啊。” 亓官说着就把蜡烛点亮,李酡颜坐在窗下,阿云窝在窗框上,一人一猫,安静望着月亮。 桌上一把古琴,从屠云走后再没响过。 “又不写字看书,用不上光。” “那也得点着,万一磕着碰着呢。”亓官忽想起上楼时看到书房有光,问:“县太爷在书房?” “嗯,不用去打扰,她的事重要。” “行,晚上主子想吃什么?” “你看着办吧,略吃点就可。” 亓官点头下楼,焦小儿无聊蹲在门口,看到亓官,立即站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看他干什么。 亓官见他愣头愣脑就好笑,说:“我去酒楼,你去吗?” 焦小儿自然是去,跟他走出两步,客房就传来一声哀嚎,“多买点好吃的饭菜,我这病可得好好补一补。” 亓官不耐烦呛道:“这两天你吃的还不好,燕窝、猪蹄、人参...你吃的比主子还好,个个都大补。” 焦佬儿一跃而起,趴在窗口,对牙尖嘴利的亓官道:“我还不是因为给你们鹿灵县办案子才受的伤?” “切,给人家下药反而自己中了蛊,还武林高手呢,要我都不好意说。” “哎呀,你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前几天你可不是这样的。” 亓官“哼”声,傲慢走出去,焦小儿紧随其后。 焦佬儿不满大喊:“焦小儿,你去干什么?你是我弟弟,是李公子的客人,怎么总跟一个下人腻在一起,当奴才没够啊?” 不就是给了点甜头吗,这给你贱的。 无药可救了! 贪念 屠云写完了信就走了,晚饭没在李家吃。 李酡颜的蜡烛更换了两次,也不见她回来,后来才听说,殷施琅李家出走,殷汤到县衙报官。 她骑上快马,找人去了。 秋月悬在繁星之中,露水打湿衣襟。 屠云带着殷家家丁出了城,找了一大半宿都没见人影。 “大人,我们公子能去哪儿呢?” 屠云愁眉,想起殷施琅白日欲言又止的模样,大约是已经想好要告别了,不过她满心满眼都是李酡颜,完全没当个事。 “你们家公子,有没有离开过北襄?” “没有,从来都没有。” “那在郡里有没有好友?”就算是浪迹天涯,依他的脑子,也少不了旁人帮衬,有可能还会连累别人。 家丁思索一番,就他家公子的脾气,平日恭维谄媚的人不少,但真心朋友真是不好找。 “对了,公子的表兄在郡里,平日两人交情还不错。” “带路。” 一匹马奔腾在前,屠云跟在其后,临近郡里,才越发觉得有诡。 殷施琅家的表兄在郡里,殷汤何必让她来找,自己派人去不就行了,莫非另有用意? 天星转移,月偏中天时分,郡内灯火熄灭,房屋鳞次栉比。 宽阔大道上打更人慢步行来,屠云骑马与他背道而驰,在家丁的带领下,来到一户门庭阔绰的人家。 家丁下马,扣响门上兽环。 少顷,门“咿呀”打开,里面灯竟然还亮着。 屠云进院,见到殷施琅的表哥,直说来意后,表哥带她前往厢房。 廊檐下竹席卷起,夜风袭来,表哥仓皇中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所以晚上灌了几杯酒,现在刚睡下。” “是知道殷家会来,还是我会来?” “额...不是一样的吗?”表哥两眼愚钝,“表弟年轻气盛,家里绝不会让他出门闯荡,而且婚期已定,怎可反悔。” 听这意思,表哥早算定殷家会找到他家。 进厢房,表哥命伺候的丫头出去,只留下一盏照明的烛火。 殷施琅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满身酒气,嘴里还念叨什么不想成亲。 屠云倒了一杯凉茶,悠闲抿两口,然后趴下睡觉。 蜡烛一点点燃尽,天没亮殷施琅就醒了,迷迷糊糊摸出门,解了裤子,撒了泡黄尿。 晨风一吹,殷施琅哆嗦两下,刚要转身去睡觉,屠云站在门口,面色阴白。 他心里一跳,“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爹让我来的。” “他怎么会知道...” “郡里就这么一家亲戚,你能跑哪儿去。”她张嘴呛回去,“我该怎么说你好,瓜子仁这么大点的脑子。明知道你表哥会通风报信,还往这边钻。” 殷施琅气结,可又无言反驳。 进了郡,举目无亲,他只能到表哥这里求助。 “行了行了,走吧,回家。” “我不回去。” “逼我动粗是吧?” 殷施琅下意识往后躲,“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什么闲事。” 屠云见他不从,干脆进屋,扯下一片床帐,拧成一股绳,直接把人双手给捆住,拉着其中一头,离开厢房。 “屠云,你放开我,你有什么资格抓我。” “我奉你爹之命。”屠云懒洋洋地答,“要怪就怪你是猪脑子,自投罗网。” 估计殷汤明白家丁不敢动殷施琅,所以故意报官让她来。 别了表哥,屠云直接把殷施琅扔上马,踩着稀薄的微光,赶回鹿灵县。 殷施琅在马上被颠得心肝都要吐出来,隐隐约约抱怨说他不愿娶一个素未谋面的新娘子。 屠云没说话,因为她也不会愿意。 如果不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那还有个什么意思。 /// 金鸡报晓,晨露蒸发,天亮了。 亓官知晓屠云一夜未归,竟然是为了殷施琅,一早上没给任何人好脸。 “殷家这么多人,用得上他去找?” 焦小儿不懂他为何怒,不过见脸色不好,默默剥开一个一枚青黄皮的橘子。 现在正是吃橘子的季节,早上随亓官出街,他盯着泛着酸甜气的橘子不肯走,亓官就买了一些回来。 焦佬儿吃了一口,觉得酸牙,直接吐了,说:“那好歹是县衙的人,他一个县太爷管管也是应该的。” 焦小儿听他哥的话,点点头。 未料到,亓官眼睛一瞪,直接把他手里的橘子夺走,“你吃的我橘子还帮外人说话。” 焦小儿一头雾水,不明白怎么就引火烧身了,又拿起另外一个,剥开吃。 亓官气得将橘子砸过去,焦小儿伸手抓住,沿着剥开的青皮继续往下撕,橘瓣白丝交错,全然没当回事。 焦佬儿一副看破天机的姿态,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怕屠云移情别恋,不要你家主子了,对不对?” “放屁,是我主子不要他。” “随便吧。”焦佬儿又不是长舌妇,好热闹归好热闹,但僭越之言他是点到即止的,“屠云如果能看上殷施琅还有你主子什么事。”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主子肯定明白,那他还担心什么?” 亓官忽然需要人指点迷津,这两日看到主子吃不好睡不安,他心里中憋着一股劲,却不知道怎么使。 焦佬儿笑笑,“他担心的是不能长相厮守。人都是无则罢了,有则欲起,有了朝夕便想天长地久。” “那就天长地久呗,又没人拦着他。” 主子双亲去世,他要与谁如何,自然是没人管的。断袖而已,又不是多大逆不道的事,主子开心就好。 焦佬儿见他不是装傻充楞的,便多点了一句,“你主子不是池中物,屠云就更不是了,北襄困不住他的。” “你的意思,屠云要走?” 焦佬儿耸肩,此次来北襄,他算是明白一句话,少年早成未必好,大器晚成方能安。 不管是李酡颜还是李惊鸿,都应了慧极必伤的道理。才落得今日患得患失,敏感多疑,焦虑不安的境地。 李惊鸿被囚宫中多年,年纪幼小,为活命早习惯将一句话度量四五天,这也影响了他往后一生。 他若不懂得大道理还好,自私为己,不管旁人死活。可他偏偏断文识字,通透过人,私欲和理智互相打架,一番苦全憋在心里,不能倾诉与人。 “我找他去。”亓官拍桌就走,焦小儿捏了几个橘子跟上。 焦佬儿一把拽住他,说:“他是找人算账,不是上街,你老实呆着。” 焦小儿眼神疑惑,焦佬儿笑他傻,“人家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给骗走了,让我怎么说你好。” 亓官到县衙,却没见到屠云,只碰到监工的毕良。 “县太爷呢?” 毕良说:“去殷家了,这不是殷公子刚找到吗。” 又去殷家,亓官扭头就走,狠狠扔下一句,“等忙完了,让他来家一趟。” 晚间,星光璀璨,冷寂的秋夜桂香迷人。 今晚李酡颜心血来潮喝了点小酒,倒在床上的时候心里顿觉舒坦,好似心头烦闷都被驱散,只剩下一具不必思考的软热之躯。 屠云回来的晚,听到毕良的转述,赶紧就去了李家。 进房门闻见幔帐中的酒香,她靠近床,见公子脸上飘着淡淡的红云,笑说:“今儿喝酒啦?” “喝了点。”他赤裸地望她,痴迷的眼,蕴出朦胧爱意。 平日清醒时不敢这样,吃醉了反而大胆,觉得看不够。 她笑,用手背贴住他的脸,“热不热?” 李酡颜握住她欲要抽回的手,“殷施琅怎么就跑了?” 屠云踢掉鞋子上床,“不想成亲,现在抓回来了。” 李酡颜把沉重的身子往里挪了挪,“成亲不好?” “不知道,我有没成过亲。”她说的理所当然,笑盈盈凑到他枕头上,“喝了多少,脸红成这样。” “我喝自家的酒,县太爷也管?” “这不是怕你难受嘛。”屠云将他外衫脱掉,隔着内衣都能感受到他身子滚烫。 见他头发沉,她忍不住唠叨:“你该等我一起回来喝。” 李酡颜无声轻笑,手捏住她下巴,撑起身子亲了亲柔软的唇,解解相思欲。 酒味从薄唇里喷过来,屠云一下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压着李酡颜就伏下去,加深这个期待已久的吻。 屠云抚摸他胸膛,将单薄的衣裳揉皱,吻得忘情时又钻到衣里,触摸到他消瘦的身躯。 手指无意间碰到李酡颜胸口两点,他颤了颤,发出一声潮热的喘声。 “屠云”他哑声低喊,下身反应剧烈,直挺挺之物立在腿间,急需女子的身体来纾解。 屠云大手如鱼,游在他身体的海洋中,往下入裤,抓住巨物,听见李酡颜紧喉轻吟,便锢住热根,轻一下重一下套弄。 她只是摸那一处,李酡颜便浑身酥麻,舒坦的魂都没了。 夜话 见公子沉入欲海,面颊红热交织,屠云心中有丝丝快意,凑在他耳畔,勾缠低语,“我喜欢你这样子。” 声音如电,渡过李酡颜全身,他清冷的眸子变得水意缠绵,揽住屠云的脖子,疯狂亲吻。 屠云嘴巴都被啃得变形,手一直不停抚弄李酡颜,直到他承受不住射出来,弄了她满手腥泥。 李酡颜一翻身,将屠云压在身下,一件件解开她繁琐的衣裳,直到看见小衣顶起膨胀的胸部,才猛地将领口一拉,酥软的香乳左右晃颤。 他低头含住乳上红珠,手将女子剥得一丝不挂,旖旎的火光披在身上,两人全都浑身泛红,眸中欲望汹涌。 无可表达时,李酡颜唯有咬她乳首,淡淡奶香吸入口内,一股怪异的感觉令他发狂。 奶子被咬得发肿,屠云唔哝两声,李酡颜吐出红珠,才见乳首周围牙痕遍布,挺立的香尖儿,鲜红蒙露。 他低身,将屠云舔了一遍,舔到小腹时,瞧见浅浅黑绒中夹着道溪缝,掰开一瞧,内里粉红娇嫩,紧小狭窄,怪哉能将他吸得如此舒服。 李酡颜一根手指探入,浅浅捣弄,很快便有溪水流出,使得里面更加鲜嫩细滑。 私处被他如此盯住,用手指拨弄,屠云面部羞红,咬唇忍着羞耻。 李酡颜玩弄了一会,见水越流越多,喉咙干咽两下,舌头一卷,尝了尝滋味。 屠云抓紧褥子,大腿内侧肌肉连颤,嘤语,“好痒。” 李酡颜抱起她双腿,嘴对着阴户又吸又舔,一次嗦个够。 屠云捂嘴惊叫,羞耻到极点,但感觉却妙不可言,红着眼呜咽几声,舒坦的难以形容。 一阵高潮后,男人放下双腿,抹去脸上粘液,将屠云的一条腿压上去,对准刚高潮的身子,深深埋入自己的孽根。 紧小的穴一下被强行破开,撑得又圆又大,且捣得很深,仿佛要到屠云肚子里。 她仰头,倒抽一口凉气,李酡颜瞬时便动了起来,一下下毫不客气顶弄。 “啊啊啊”屠云语不成调地呻吟,紧接着另一条腿也被压过来。 女子圆翘的屁股在操弄中离开了床,靠着后背来支撑重量,雪白的臀肉被撞得肉浪震动。 李酡颜用肉刃开垦她,一手攥住她晃动的奶儿,轻重不一掐弄奶尖儿,像寻到什么好把玩的物件,时而捏成扁,时而按揉。 屠云渐渐适应他的巨物,爽感袭击身心,眼睛泛红,面颊媚色撩人,引诱的小嘴微张,似乎等人来哺育。 李酡颜沉身去亲,屠云的双腿被压到极致,下阴扩张,阳物触到深不可测的柔软。 “呜呜”屠云被吻的上气不接下气,忽然身子一抖,又高潮了一次。 吻罢,李酡颜放下她麻痹的双腿,将屠云侧放,凶猛顶动,床快散架似的咯唧咯唧乱叫。 屠云抓着枕头,奶子沉甸甸摇晃,像秋季成熟的硕果,急等采摘。 李酡颜心向往之,一手把住她肩膀顶得屠云腰肢发软,一手握住奶子,又掐又捏。 弄了一阵,李酡颜射出来,但仍不满足,埋在她幽软之处休息片刻,又央着屠云再来。 屠云香肩随着呼吸而动,汗津津地玩笑,“公子怕不是酒里掺了什么药?” “我正是中了你这味药,才失心疯似的。” 他真恨不得就这样与她一起死了,保住着份不易的朝夕。 屠云看了他,醉意似退了,眼睛清明如月,“之前说容你想想,现在想通了?” 李酡颜将她翻过去,跪趴在床上,屁股翘起来,充血的阴户里流出汩汩白色腥粘。 “时间紧,不由我想不通。”有什么比生离更催人。 他挺身进入,屠云轻声低吟,深呼吸,撑住酸软的腰。 小娘子里面紧致吸人,做了这么久仍不见松垮,两人肉贴肉,一点缝隙都没留。 忍了一会,屠云喊着涨,李酡颜往外拔一截,黑紫色肉刃上挂着粘稠的精液,殷红的户心收缩,咬紧顶端,瞧得人血脉偾张。 “好些没?”他忍着欲望,声音沙哑。 屠云点点头,且等了片刻,李酡颜才慢条斯理抽动,在她身子里钻进钻出。 粗涨的物件儿捅得屠云小腹抽筋,他顶的深了,便觉得快要撑破肚子,浅了又觉得未尝乐头,真真矛盾。 屠云抓过枕头,借个支撑,高耸的肩膀到翘起的屁股中间,豆腐似的一段白背诱惑十足。 李酡颜顶弄着,俯身吻她的香背,听见屠云受不住他的冲撞,咝儿咝儿抽冷气。 “还疼?” “涨。” 谁能想到李酡颜长得羸弱文气,底下却生的如此野蛮,平日温柔以待还罢,但凡鲁莽由着欲望,她非得死了不可。 好在李酡颜真心疼她,床上之事从来都是看她,小惩大诫倒是有,过狠的没做过。 “许是许久没做,你这儿又紧了。” 李酡颜含笑哄着,又趁机入了一寸。 屠云自然感觉他趁火打劫,刚回眸瞪了一眼,奶子被李酡颜抓住了,细细揉捏,像是挤奶似的。 她脸红,打一下他的手,李酡颜笑着深撞,又爽的她浑身乏力。 趁她这时享受,发不起威,李酡颜“啪啪啪”冲起来,两句火热赤裸的身子带动床帏,恰似骤风来袭,震动不止。 “啊啊啊...”屠云不顾忌叫出来,身子被李酡颜一臂捞住,直弄得天昏地暗。 一阵激烈后,屠云身子绷直,像一条鱼滑溜溜躺在李酡颜怀中。 屁股下湿了大片,有她喷的,也有李酡颜射的。小小的穴搁不下这么多浊物,都从腿心涌出来。 屠云一阵羞臊,刚想能歇一会,身子又被李酡颜放躺,双腿打开,再次占了进来。 被撑满的下方传来丝丝痛意,屠云捶他心口,“你要弄死我不成?” 李酡颜捉住她的手,趴在她身上,商量道:“就这一回,解解我的瘾。” 他也好个面子,怎么好说想她快想疯了,只能这样磨着她,好声好气,不让她作恼。 “那你轻一些。”她故作凶态。 李酡颜自是答应的,胯下之物浅入浅出,跟挠痒痒似的,既治了她的痒,也医了他的心。 他不是个重欲之人,但见到屠云,总觉得有些未竟心。 在人前他只敢说说闹闹,免得与他亲近过头,让人对屠云生了轻贱之意,但人后便觉得那摸不着碰不见的不满足。 “县太爷官大,外头我依你,床上就依我一回。” 屠云傲娇,“看到我下不来床,你心里就得意。” “那县太爷还真屈这我了,跟您这么久,一回也没尝过那得意。” 他哪敢真弄伤屠云,这档子事本就是图乐,讲究个两厢快意,言语不能表达之喜,由此可以抒发。 再说,屠云是个县太爷,平日事多就够操心的,怎敢这事上累她。 李酡颜吮起奶尖儿,屠云的欲望又被勾起来,情不自禁闭上眼,搂住他脑袋。 李酡颜粗重的呼吸在乳边喷洒,甚是催情,屠云忍不住发痒,饥渴起来。 李酡颜正含吞,光洁细腿环住了腰身,他窃笑,用力一咬,屠云在他身上抓出几道红痕。 既得知她想要,李酡颜也没再忍着,圈住杨柳腰,将人从床上带起来,半坐半仰地深顶起来。 屠云扭脸,欲色满满的眼睛被爽意冲湿,散开的长发直直垂到床上,像一席帘布,波浪窜动。 又折腾一回,屠云骑在李酡颜怀中,搂着他,眼皮发懒。 “真不行了。”她嗓子沙哑的有点发不出声音,可见刚才喊得狂。 不光嗓子,方才快活时没注意,两只乳儿都被嘬破了也未察觉,现在身上吻痕斑驳,一片红一片紫。 李酡颜恐她刚出了汗,容易着凉,扯过床头自己的袍子裹住她,“不做了。” 屠云沉沉点头,下阴疼得厉害,也懒得动,就想会这么腻在他心口。 “你几时走?”他突然问出这样一句,惊醒了屠云。 “走什么?” “回京。” “我...”屠云无言以对,她暂且给不了李酡颜什么承诺,回京是必然的。 李酡颜知晓她为难,不留空隙接着说:“那日你在书房待了那么久,肯定是那封信,难写极了。” 听她不说话,李酡颜道:“我猜,你也许是撒谎了。” 屠云没有否认,那确实是她写过最难的一封信。 信是写给大律馆的,讲不得什么情面,她只能说还有些事需要善后,一时不能返京。 “我知你心中有鸿鹄之志,霍钊步步艰辛,你也一样,大律馆是让你大展宏图,大放异彩的好地方。” 这些他早已看明白,不过明白和接受是两回事,这段时间抓心挠肝,终于才了结自私,有勇气提起这事。 “再等等吧。”她心里一团乱。 -“当初哪知道表哥勒令你一辈子不能入关,本来打算办了案子就带你回京看看。” 这些李酡颜早就已经思虑过。 在不知屠云身份时,他把这事想的简单许多,最不济就是一辈子这样,反正她就在眼前,摸得着,也看得见。 在北襄,他能护她一辈子。 但两人身份真相大白后,将他的打算和憧憬都挫骨扬灰,当空扬了。 “即便能回京,我们也....”他望着她,笑着哽咽住,隐忍的瞳仁充满不可言说的伤感。 抛开皇室对他有灭族之仇,朱召怎么会把郡主嫁给一个残废之人。 归根究底,他们的希望,比霍钊与倾城更加渺茫。 他可以做倾城,等她一辈子,但绝不能让她步霍钊的后尘。 若无希望,得知她安然于世,也是绝好的。 屠云见他这般,心间揪痛,“李酡颜,你别...” “放心走吧。”李酡颜抚摸她的脸,眸子仍保持笑意,“如果我成了你的负担,那就该割舍。如果为我折了你的翅,我必痛入骨髓,郁郁难生。” “我走了,你怎么办?”她眼眸带泪。 李酡颜轻笑,“傻姑娘,没有你,我不过会一时失落,日长渐消,往日种种存于回忆,豁达余生。” 屠云静静看他撒谎,珍珠似的眼泪簌簌滚落。 李酡颜给她擦泪,“你记住,此生我不亏欠任何人,唯独你,让我承情未补。回京之后,要快意人生,也算减我未能伴你之愧。” 这话让屠云泪崩,她转身躺下,不忍再听。 床尾合 那日后,两人便生了气,屠云早出晚归,故意冷淡李酡颜。 白日她忙着看山路修的如何,忙着盯县衙后院叁间大屋,忙着吃吃喝喝,总之哪里都有她。 可晚上见了李酡颜,一个字都不说,哪怕是躺在一张床上。 亓官见屠云整日胡天海地,把李酡颜忘在身后,之前的好印象全都消磨没了。 “主子出钱给他修县衙,他倒好,只顾吃喝玩乐。” 李酡颜问:“县衙修的怎么样?” “快了,过几日就能上梁。” “好,你多操心,再等天就冷了,更麻烦。” “我去找屠云,让他自己操心。” 亓官说完就要走,一道冷音从李酡颜薄唇吐出,“不许去。” “为什么?”到这个节骨眼儿还不劳累屠云,他家主子何时这么不值钱,“他就是仗着您喜欢,才这么得寸进尺的。” 任他说的义愤填膺,慷慨激昂,李酡颜都不为所动。 “县衙那边你多催催,回头再问问县太爷,有什么要添置的。” “您还要给他添置东西?”亓官真觉主子无可救药了,这陷得也太深了。 另一面,屠云领着毕小堡从酒楼回来,这段时间他们形影不离,好的跟一家人似的。 毕小堡有点受宠若惊,“你最近是怎么了?” 屠云用手胡噜他后脑勺,心不在焉道:“领你吃东西还不好。” “好是好,可我总觉得被你利用了。”毕小堡又不傻,看得出他跟李酡颜之间有事。 “我娘说的没错,这男人都没长性,跟着这个亲近两天,觉得腻了,又跟那个亲近。” “小小年纪,觉悟挺高的。” “那是。”毕小堡小眉毛一皱,“看来我得努努力,将来多娶几房媳妇。” 焦佬儿和焦小儿等在县衙门口,离老远就冲她挥手。 从未见焦佬儿如此殷勤,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怎么了?” 焦佬儿恭笑,“我们打算走了。” 忘了这茬,好吃好喝养了这么久,两人伤势痊愈差不多了。 “行,何时走?”走了也省心,免得手痒心痒,在北襄动土。 焦佬儿笑嘻嘻道:“明儿就走,咱们不是朋友吗,寻思跟你说一声。” “难得你这么有心。” “这话说的,我焦佬儿虽然生长在龙鱼交杂的鬼市,但绝对是重情重义之人,打扰多时,临走当然要跟你说一声。” 他不说还好,漂亮话一说完,屠云莫名觉出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行,走吧。” “好,那我回去收拾东西了。” 她目送焦佬儿离去,把焦小儿拦下来,指鼻质问:“你哥没让你偷鸡摸狗吧?” 焦小儿诚实摇头。 屠云机敏洞察他神色,又问:“是不能说,还是没有?” 焦小儿心思单纯,根本不会撒谎。焦佬儿为防止他露馅,只让他摇头,现在屠云这么问,他就不知道作何反应了。 “就猜到只这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屠云抓住她前襟,扯到县衙里,低声问:“打算偷什么了?” “还没偷。”他双手憨憨一摊,还剩一口的包子咕噜噜掉出去。 焦小儿要去捡,屠云直接把包子踢开,“想怎么偷?” 焦小儿望着包子,噘嘴说:“哥哥说等后天再动手。” 屠云一下懂了为什么焦佬儿会特意跟她说明儿走,这是为了给自己洗脱嫌疑呢,老奸巨猾。 真是老天有眼,一对双生子,焦佬儿奸猾狡诈,焦小儿纯洁如稚,倘若一个比一个鸡贼,那可就坏了。 “说偷什么了吗?” “李酡颜的画。” 焦佬儿竟然还在惦记这个,死性不改。 屠云心生一计,抬臂揽住焦小儿脖子,“我问你,是在李家舒服,还是回鬼市舒服?” “李家”焦小儿脱口而出。 在李家他不用东躲西藏,住得好不说,亓官还经常给他买好吃的,李酡颜还管他叫焦小爷。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鬼市呢?干脆留下算了,从此后有家有落,再也不用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焦小儿一下定住,眼皮频繁眨动。 屠云再加把火,说:“我看你和亓官挺好的?如果你留下,你就能跟他做朋友了。” “可我怎么留下?” “这还不简单。”屠云支招,“李家就两个下人,祥叔年迈,中看不中用了。亓官虽然机灵聪慧,但武功太次,最多就是跑腿赶车。你功夫好,能给当个护院,平日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保护好李酡颜就好。” 焦小儿听进去了,想了想,还确实有点道理。 “那我哥哥怎么办?” “他一身江湖本领,到哪里都饿不死。再说你都这么大了,该学着独立,不能总当跟屁虫。跟你哥哥混,最多就是偷偷摸摸,能有什么前途,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她里里外外把话都说尽了,绕的焦小儿一愣一愣的,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好。”他大吼一声,虎虎往外走。 屠云憋笑。 经过江湖人这么一闹,李酡颜的身份迟早是要人尽皆知的,能有焦小儿这个武功高手傍身,她走了,心里也能踏实些。 愣头愣脑的焦小儿直奔李酡颜房中,张口就说要当护院。 研磨的亓官无奈看他一眼,“你吃多了吧。” 焦小儿中了邪似的走到桌边,挡住桌案上阳光,“我要当护院。” 李酡颜将字写完,不紧不慢抬眸,“谁让你来当护院的?” “屠云,他说在你这里能管我吃喝,还有前途。” 亓官怒道:“他好意思说,心安理得吃李家的住李家的,一点都不害臊不说,现在还让你来占便宜。” 李酡颜忖思一会,瞬时明白屠云的心意,说:“那就留下吧,我写个书契,你想好了就签字。” “好” 李酡颜不知自己想的对不对,料定屠云不会无缘无故让焦小儿来当护院,于是急忙写了,墨迹未干就递给焦小儿。 焦小儿是识字的,不过书契拗口,他读不通顺,急得直皱眉。 亓官见状贴过去,指着书契上的字,一行行读给他听,不懂得就给他解释。 焦小儿一听还有工钱,二话不说就签了名字。 亓官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李家的护院了,过两日给你做一身新衣裳。” 等焦小儿出了门,李酡颜淡淡开口,“我怎么不知道还要做新衣裳?” 亓官尴笑,“我这不是看他穿的不伦不类的,所以一时嘴快....” “罢了,反正要过冬了,确实该添衣裳,焦小儿刚来,你多照顾点。” “知道了。”亓官捏着墨锭,在砚台上磨得飞快。 晚饭前,汤家派人来送喜帖,殷施琅闹了半个月,最后还是没拧过他爹,婚期订在五日后。 李酡颜故意将喜帖搁在桌上,等屠云回来,一眼就看到了。 她拿起喜帖看了看,眼珠子一转,偷瞄上床就寝的李酡颜。 屠云喜欢热闹,肯定是想去的,但上次跟李酡颜没说好,这次又不方便先开口。 扔下喜帖,吹灯上床。 屠云意外发现她的被子没了,前几日生闷气,她就多加了床被子,今儿这么摸都没摸到。 她终于有正当理由开口,“我的被子呢?” “我让亓官撤了。”他堂堂正正答。 可让她就揪住了,屠云说:“凭什么?” “凭马上入冬了,县太爷盖的被子不顶用,万一冻病了,我担当不起。” “你这是要赶我走?” “县太爷想走我拦不住,但要是不走,就只能屈尊跟我同盖一床被子了。” 屠云艰苦忍笑,想不到李酡颜是这么厚脸皮求好的,亏是夜黑看不见表情,不然她现在肯定要露馅。 见她立在床边不动,李酡颜心里乱打鼓,干脆也不装了,坐起身,将屠云一把拉到怀里,拖入被窝。 屠云背对他躺下,李酡颜贴上来,搂住盈盈细腰,贪恋嗅她身上味道。 等不来他言语,屠云又把他的手推开。 李酡颜也犯倔,手臂一卷,将屠云按到身下,压住小娘子双手,对着小嘴就亲个不停。 越是依她,越是闹得欢,李酡颜忍了这几日,心里早就急翻天。 “白日你疯归疯,回来连个话都不跟我说,存心要怄死我。” 听他说的如此焦急,屠云心里发酸,“你说那话,不也是故意惹我。” 李酡颜抽掉衣带,扯开她领口,埋头在心口、脖子乱亲,“县太爷觉得我罪大,怎么着都行。” 屠云被他舔得身乏骨酥,硬气不复存在,“我倒是想,可你偏偏找了一个我没法定你罪的法子惹我,可恶至极。” 李酡颜抬首,“你当我心就不疼?” 说完,他故意发力咬了咬屠云锁骨,又怕她疼,下舌柔柔一舔,心彻底沦陷。 学无止境 屠云反客为主,将男人一举压倒,坐在他身上,衣衫敞开,酥胸半掩半露,但脸上绷的紧。 李酡颜喉咙发涩,揉着她挺翘的奶儿,说:“我当你是县太爷,没想到心量还不及深闺中的女子宽阔。” 听见这话,屠云拍落他的手。 李酡颜勾住她的腰,起身,捧住她的脸,不依不饶地亲吻香唇。 屠云被他亲的天旋地转,唔哝道:“既然嫌我小气,就别碰我。” 李酡颜哪里能肯,拢住她胸前两团软肉,使劲抓弄,“我碰不得,谁碰得?” 他不知哪里来的火气,一把抓疼了屠云不说,粗鲁扯下她裤子,把光溜溜的双腿固在腰上,直挺挺的玉刃正抵住她阴口。 屠云不愿这样被他带着怒意插弄,欲躲,却又被拽回来,气汹汹的棍子一下捅入半截。 “啊...”她痛哼一声,挥手打他肩膀。 李酡颜毫不在意,将她双腿掰开,缓缓吞了孽根。 她越是扭动,李酡颜便入得越深,几番挣扎,便不敢再动。因为已经够深了,再捅就疼了。 李酡颜见她老实,自觉不再继续,吻了吻她乳首,“想到日后你与其他男人这样,我便妒忌死。” 屠云才知他的无名火由何而来,软软捶他,“那你与我撇清干系?” 他怒怒反问:“我割心挖肉是为了谁?” “别把这帽子扣我头上,你自己薄情寡义就算了,非得把我也能弄成放荡风流的女人。” “你要这么想,不如举刀杀了我,只要你解恨。” “你以为我不敢吗?”屠云抢白中红了眼,瞪着他。 李酡颜气糊涂了,后觉刚才话赶话说的太急,揉揉她的腰,讨好道:“别哭,我的错。” 他抬手想擦眼泪,屠云伸手挡开。 李酡颜的心现在比叁月湖面还要纷乱,一片落叶,一阵风吹都能让他溃不成军。 更何况是屠云的眼泪。 “蝉衣,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他力不从心到顶点,“我宁死不能承认我们之间是错误,但我身单力薄,与你确实差之千里。” 木已成舟,过往他无法改变,唯一能做的就是及早放开她。天高任鸟飞,不做那条无形的线绳束缚她。 这些道理屠云当然都懂,“我就是气你,这么早就跟我说分离,凡是总往坏处想。” 李酡颜悲伤卷土重来,搂着她,默默不言。 他体面的与屠云说了分离,但心里绝不比屠云轻松,放弃她,宛如心口放血,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愈合。 “长痛不如短痛,你总要先适应。” “那你现在还来招我,拔出去。” 此事李酡颜不占理,刚才逆着她的意强行侵入,这会身体早已舍不得,搂着不撒手。 屠云身子被他弄得敏感,现下已经流水,箍他严丝合缝。 李酡颜说:“蝉衣,我想你,看着都想,何况是看不见的时候。” 他都不敢想,如果屠云走了,他该怎么办? 但那都是后话,他自己怎么都能熬过去,但屠云再不走,会不会有事,才是他现在最担心的。 屠云动容,亲吻他额头,“我也是。” 李酡颜在他心里住了太久,不管过了长时间,都不能忘记。 “听我的,回去吧,都相安无事,兴许还能再见。”后一句他不敢说,人脆弱起来,连坏念头都不敢有。 屠云凝视他许久,终于点点头,抱着李酡颜乱亲一通。 他圈住男人的脖子,轻盈的身子被李酡颜顶的起起伏伏。 只做了一回,李酡颜就收敛了,反倒是屠云敞着怀,坦胸露乳,一味勾引他。 一对娇红的乳上还有李酡颜掐弄的印记,十分撩火。 李酡颜知道她是故意的,将衣衫一拉,裹个严严实实,“马上殷施琅就成亲了,你图完热闹再走吧。” “嗯”屠云依偎在他怀里,身上情热未褪,仍是饥渴,手指在他胸前画圈,暗暗引诱。 李酡颜按住她作祟的小手,“既然要去,到时瘸瘸拐拐像什么样子。” “你非得把我弄成那样?” “现在还能克制,一会可未准。” “我这一走,人可就在千里之外了。” 经过推心置腹的一番争吵,李酡颜忽然想通了。既然他都能憧憬一辈子不与屠云成亲,彼此相守就好,那又何必非要断的一干二净,留个念想也是给自己留条活路。 要是真断了,屠云先不知道如何,他就先疯了。 他凑她耳畔,声音卑微,小心翼翼地怯问:“到了京城,能写信吗?” “能。”屠云脸上浮现笑意,点住他鼻子,“你等着我的信,到了京我就写。” 李酡颜欢喜非常,内敛点头,“嗯,以你那边为主,反正我不离开北襄,有信来我必能收到。” 屠云听后心里郁闷全解了,好歹不跟她说那些丧气话,“不跟我分开了?” 李酡颜赧然低头,“你要在京城遇到更好的...” “你就是最好的,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她说的信誓旦旦,听得李酡颜心里灌了蜜似的发甜,心脏兴奋的快要负荷不住。 他捧住屠云的脸,认真道:“这话要是骗我,你就骗我一辈子。” 只要屠云说了,他就信。 屠云一眼望到他眼底深处,不由分说就压过去一通吻,李酡颜无力招架,微弱地回应她。 两人舌头又缠在一起,吻到舌根都麻了才松开。 一个天旋地转,李酡颜把小娘子搂起来,叉开腿,坐在怀中。 小娘子下身一丝不挂,他伸手一探,刚承受过疼爱的阴户还是湿的,滑腻腻的穴正合适插入。 李酡颜用手指先在里头搅个天翻地覆,弄得屠云趴在肩头嘤嘤低语,月色肌肤粉透光润。 方才两人囫囵弄过,并未到酣畅淋漓的地步,李酡颜将淫水淋湿的手指拔出,屠云一阵不适应,难受地直哼哼。 “急什么?”他宠溺地嘲笑,撩开下袍,扶着硕大的阳物顶住她敏感红穴。 小娘子倏然提了一口气,将过分粗壮的物什含进去,被撑得动弹不得。 李酡颜拨弄挺翘的乳儿,大手一握,小包子似的形状被他揉瘪,用虎口挤压充血的奶尖儿。 屠云舒服地“嗯”出长音,魅惑勾人,粉色秀脸,透出成熟女子的妩媚。 他把持不住了,圈住她的腰,操弄起小娘子。 屠云娇俏地放出令人陶醉的呻吟,仿若被吹散的蒲公英,飞落在李酡颜的心田。 他捅得又快又深,小娘子颠颤剧烈,比骑了一头疯马还要难受,平坦的小腹隆起隐约的形状。 屠云抓的他满后背的伤痕,软软道:“慢点....要被你顶坏了。” 闻言,李酡颜抚摸她小腹,修长的细指搭在阴蒂上,游刃有余地按揉。 这法子纾解了小娘子的痛意,但格外刺激。屠云瑟瑟弯下脊骨,寒湿的红脸埋在他肩上,“啊啊”抽气儿。 李酡颜倏忽将整根冲进去,小娘子欲要张口喊疼,便被他吻住了嘴唇,呜呜起来。 插弄一阵,小娘子高潮瘫软,李酡颜将她往后仰放,跪在腿间持续抽动。 屠云脑袋点床,身子腾空,李酡颜搂住寸腰,亲眼目睹自己的巨根是冲入嫩红的花阴。 “啊啊啊”屠云尖叫不止,这姿势太过分了,她身子悬空,小穴被操得痉挛,淫水顺着臀沟往后背流淌。 内壁的媚肉在急缩,绞得李酡颜几度销魂,狂干了几十下,射在屠云巢穴中。 屠云虚软下沉,李酡颜劲臂一收,小娘子又回到怀中,没安全地搂住他,紧紧依偎。 “真可怕。”她感叹了这样一句。 李酡颜抚摸她后背,轻轻的吻住她脖子、耳垂,“不舒服?” 屠云摇头。若论舒服,刚才的感觉无与伦比,李酡颜次次都顶到前壁,让她仿佛到了九霄云外,快活的让人窒息。 所以才可怕。 她红脸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李酡颜含住透明的耳垂,朝她耳蜗里吹拂热气,“学-无-止-境!” “难怪你整日不肯出门,原来在家里净看混账书。”她打趣,脊骨像是被抽掉似的软,只想贴着他。 “还不是为了伺候县太爷。”他低笑。 抠门县太爷 次日,屠云扶着腰起身,李酡颜坐在床上看她一步叁颤,笑着捏住细腕。 “我给你穿,站好。” 屠云踢他一脚,张开双臂,大爷似的等着他服饰。 李酡颜拿起衣裳,慢条斯理给她穿上,笑眯的眉眼,活像个吃饱喝足的大尾巴狼。 “你还笑。”屠云抬手扯扯他脸皮。 李酡颜比从前似乎胖了点,肉眼看不出来,但上手一掐,明显能捏到肉了。 窗外天已明亮,李酡颜脸皮儿薄,已经尽量低着头,但耐不住心里高兴,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屠云佯装羞恼,把李酡颜推倒在床上,坐在他腰上,气鼓鼓道:“把我弄成这样,你心里舒坦了?” 李酡颜见她腿叉开,也不嫌扯得疼,起身搂住,让她横坐在腿上。 “我不为这个笑。” “那是为什么?” “心事解开,猛觉一轻松罢了。” 屠云就是他的心事,如今道清说明,日子也有盼头。 屠云柔臂挂住他脖子,对着嘴狠狠亲了一口,“你这个口是心非的人。” “我是”李酡颜认同,不过她能明白他的心。 “屠云...屠云,你给我出来。”窗外忽然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叫。 屠云推窗一看,竟然是焦佬儿,他手里拿着一个包袱,旁边亓官拉着焦小儿的手,脸上都不太愉快。 “大清早你喳呼什么?” “你...你下来,我有话问你。” 屠云离开床,与李酡颜说一声就下楼去,焦佬儿气不顺坐在院子里,将包袱扔在桌上。 屠云伸着懒腰,“怎么了?” “我问你。”焦佬儿敲桌子说:“是不是你怂恿我弟弟留下的?他死活不肯走,还说跟李酡颜签署了什么狗屁书契。” “是啊,怎么了?” 焦佬儿更气了,“你....你凭什么管我家闲事?” “我这是为了焦小儿好,整日跟你在鬼市,昼伏夜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教的焦小儿除了偷鸡摸狗什么都不会。” “跟你无关!” 屠云说:“你倒是无所谓,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骗谁都是骗。但焦小儿不一样,他性子实在,万一哪天被人暗算了,死了你都不知道。” 焦佬儿拍桌,“那你也不能未经我这个哥哥同意就把他留下。” 屠云掏掏耳朵,散漫打个哈欠,“你是他哥哥,又不是他爹,用你同意?又不是叁岁小孩。” 焦佬儿仍不肯放人,“我弟弟他与人不同,从小到大,凡是都要我点头才行。” “你也知道他与旁人不同?”屠云将焦小儿带过来,从头到脚让他看一遍,“你看看,这么多年你把他照顾成什么样子了?比乞丐还不如呢。” 平日没注意,焦佬儿这么一看弟弟,上衫偏大,裤子肥短,不合身不说,而且满身补丁。 他的性格粗糙,一心搞钱,这么多年确实没怎么关心过弟弟的穿着打扮。 焦佬儿虽有愧疚感,但不容外人指点,理直气壮道:“那也是我的家事。” “是,我不过是奉劝你,如果为你弟弟好,就把他留在这里,反正李家不会短他吃穿,没准在这里呆久了,学会正常人的生活,还能寻个娘子。” “你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鬼主意,你要走了,怕李酡颜有危险,所以才要找个护身符给他,对不对?” “确有此意。” “没门儿,你想都不要想。”焦佬儿背起包袱,拉着焦小儿要走。 “不能走。”亓官用身子堵住,“他跟主子签书契了,要走得必须经过我主子同意。” 焦小儿趁机甩开焦佬儿,跟亓官站在一起,“哥,我不走了。” “你...”焦佬儿恨铁不成钢,转身要去找李酡颜理论,“我去找个明白事理的。” 李酡颜偏巧穿好衣裳下楼,对气得脸青的焦佬儿说:“书契是签了,但只要焦小爷开口,即刻作废。” “好。”焦佬儿又回头,拽过来焦小儿,又是拍手,又是跺脚地劝起来。 渐渐日头高升,久等未果的亓官洗手与祥叔去做早饭。 等小米粥端上桌,焦佬儿也没跟焦小儿商量好。 闻见香味,焦小儿“嗖”就窜到桌边坐下,端起粥就喝了一口,清甜粘糯。 屠云见状,对焦佬儿说:“行了,吃完早饭再劝吧,别口水说干了,脱水而亡。” 焦佬儿耐心早已耗尽,就等这句话,坐下一起喝粥吃菜。 李酡颜吃完后,优雅放下筷子,对嚼菜的焦佬儿诚恳道:“焦先生放心,焦小爷留下,我必当亲弟弟看待。” 焦佬儿筷子一顿,看了看他,“得了吧,我弟弟什么都不会,一日两日还行,时间一长,你难保不会嫌弃。” 屠云有一点没说错,他这个哥哥当的失职,这么多年总是利用弟弟,却没为他筹谋过未来,导致他现在连生活都不会。 “那我们定一年为期,这一年焦小爷就在我这里,一年后您来看他,如有任何不满,我完璧归赵。” 经过这段日子相处,李酡颜在焦佬儿心中,绝对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他说话还是可信的。 “当真?” “可以立字为据。” “那好,如果一年后我弟弟说你苛待于他,或者有任何闪失,你要同我见官。” “行” “另外,我弟弟不能白保护你,一万两白银,如何?” 桌子腿下,屠云一脚踹过去,焦佬儿“哎呦”捂腿,“你踢我干什么?” “你跑这儿讹人,当我这县太爷是死的吗?” 焦佬儿委屈,“你总想着李公子,那我呢?小儿留下,我在鬼市可就难混了,要点补偿怎么了?” 李酡颜说:“好,吃过饭,我们立字据。” “还是李公子爽快。”焦佬儿笑眯眯答应。 晚上,屠云早早上床歇着,李酡颜进屋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欲睡。 李酡颜轻手轻脚吹灯上床,屠云察觉人影,迷迷糊糊搂住他,“看完账本啦?” “嗯”他手掌轻轻拍着小娘子脊背,把被子往上提,盖住她肩膀。 “一万两,你给的也太多了。”她心里还在嘀咕这事,“焦佬儿贪得无厌,典型的欺软怕硬,打一顿就好了,一分都不必给。” “打了他,焦小爷还能留下?”他看得出,焦小儿见他哥很亲,“能花钱的事,何必结仇。” “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屠云闭着眼,嘟囔道:“焦佬儿就是看你有钱,才狮子大开口。” “无妨,焦小爷能委屈在此,是我的荣幸。” 屠云哼笑,“行吧,公子宅心仁厚,我就不说什么了,反正不是我的钱。” 瞧她滋润悠闲的样儿,李酡颜含笑问:“殷施琅成亲,你送多少贺礼?” 屠云“唰”抬头,“我去已是给面儿,还要送贺礼?” “喜钱总要添吧。” 屠云撑起身看他,“我...该添多少?” “殷家不是寻常人家,去的都是有钱人,县太爷的话,一百两是不能少的。” “什么?”屠云惊呼,毫不犹豫躺下,抱紧穷嗖嗖的自己,“那我不去了。去不起,去了就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她蒙头大睡,李酡颜乐不可支,“不怕惹怒商帮总头?” “怒就怒吧,反正我都要走了,还能举刀到京城砍我不成?” “临走也不留个好名声?” “名声非要用钱买的话,那我宁可臭名昭着。” 李酡颜笑得腹部生疼,被窝里唔唔哝哝又传来一句,“什么世道啊,我为官清廉,出淤泥而不染,决不能与你们这帮人同流合污。” 新县太爷「加更」 殷施琅大婚当日。李酡颜命人备了两份厚礼,与屠云共乘一车去祝贺。 殷家朱门绣户,阔大的庭院红绸披挂,放眼望去,一片喜色。 殷汤在门口笑不拢嘴迎客,身旁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的玄衣男子,新郎殷施琅却不见踪影。 “县太爷、李公子,快里面请。”殷汤拱手,介绍身旁男子,“这是长子玄琅,施琅的哥哥,刚从京城赶回来。” 殷玄琅恭敬颔首,笑意款款,嘴角的弧度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假,虽然年纪不大,但气度沉稳,丝毫不见浮躁之气。 进院门,有小厮引路,屠云悄悄与李酡颜说:“这殷玄琅除了眉眼像殷家人,作派举止可不像。” “你当去京城做官是易事?” “这话怎么说?” “莫说是人,就是个有棱有角的石头,也都盘圆润了。” “这点倒没错。表哥总念叨,朝中老油条一个赛一个。”后宫那点事她都搞不明白,更别说前朝了。“不过一个娘生的,未免差距有些太大了。” .李酡颜笑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两人穿堂过院,来到一处又大又宽的青石板空院,墙边绿植葳蕤,正好设喜宴。 李酡颜说:“殷玄琅自幼就对生意没兴趣,苦读圣贤书,一心要当个好官,故而自行克制,从礼数到谈吐,几乎找不到错处。” -“他自来心高气傲,对地位低微的商户略有成见,好不容易被郡里风光举荐到京城,却做了五六年的门生,如今终于成官,却一直不得正品官职。” “这又何必?”屠云叹气道:“我看他也不是个书呆子,倒是跟你有几分像。” “嗯?” “大道理都懂,可太清高,脑子里有,心里想不开。京城官场水多深,即便你满肚子学问,也要懂得能屈能伸,左右逢源也是门学问。” “你说的有理。” 李酡颜忽想起她儿时嘴甜的模样,现又变得油腔滑调,嘴与脑子一样,弯弯绕绕甚多。 他又道:“你的本领,我是学不会的,甘拜下风。” “你就是不想。” 小厮将两人带到内堂就坐,屠云看着院子里还有好多空桌,便问:“为什么让我坐这儿?” 小厮道:“这是老爷吩咐的。” 李酡颜摆手让小厮退下,给屠云解释,“你是县太爷,坐内堂是应该的。” 她不懂这些繁文缛节,只苦恼道:“我是烦他们总说生意场上的事,我又不懂。” “那就快些吃,吃完说醉了,先离席回去。” “这主意好。” 吉时已到,殷施琅牵着新娘走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拜堂成亲。 新娘子蒙着红盖头,看不清模样,殷施琅脸拉得老长,一副半死不活的幽怨模样。 屠云叹道:“我要是新娘子,一准把殷施琅打服了,大喜的日子,脸耷拉成这样,是赶着去地府嘛?” “新娘非他所喜,有些脾气也正常。” “新娘子还有脾气呢。你看看他,空有一身家业,却无一技之长,整日得过且过,嫁给他,我都替新娘子不值。” 李酡颜突然不答了,任由她说去,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喝。 屠云一见他脸色不对,笑笑,“我又说多了?” 李酡颜错开茶盖,拨拨浮起的茶叶儿,“你对一个外人这么慷慨激昂做什么?”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她托腮。 既然她这么说,李酡颜放下茶,与她好好理论,“我让你来,是不想让你与商帮结怨,礼我给你备了,车也给你坐了,刚坐下一盏茶不到,你就光看人家新郎官。我不乐意听,你就怪在我头上。” 屠云乐津津笑了,板着脸教育,“怎么现在如此小气,我不过就是看看热闹,与你闲扯,打发打发时间。” “那就换个人。” 她瞧人有些急躁,问:“你总跟殷施琅较劲,是不是特有意思?” 李酡颜面无表情,“这不是较劲。” “那是什么?” “如果他知道你是女子,兴许今日坐在你身边的就不是我。” “公子何出此言啊。”屠云跟唱大戏似的指天指地,险些就要跪下表忠心,“我对你的新日月可鉴,心若磐石,不可转也。” 见她耍宝,李酡颜忍俊不禁。 一杯茶斟七分满,李酡颜亲自放在她手中。 “茶跟人一样,初见颜色好,味道浓,冲冲一切就淡了。我这杯茶,县太爷好自端着,如果再想尝别的茶,就得先放下这杯。” 屠云聪颖过人,自然明白他所指意思,“新茶虽好,但不及旧年的香。” “京城的茶可太多了。”他幽幽一句,道出担忧。 屠云知道他心总是放不下,说:“李酡颜,你只管踏实着,既端了你这杯茶,我绝不撂下。” 两人眸光轻触,堂外猛然响起一道亮堂的声音:“一拜天地。” 屠云拉李酡颜出去看,一对新人跪拜天地高堂,周遭祝贺声连连。 她心生羡慕,悄悄对他耳语,“何时我们也能这样。” 李酡颜不言,在拥挤中默默拉住她的手,裹在掌心。 屠云视线柔和下来,张开手,与他十指紧扣。 拜完堂之后,众人入席吃饭,同桌人敬殷汤,之后又敬屠云,乱哄哄,热闹闹。 不多时,殷施琅被逼着出来敬酒,殷汤站起来,举杯道:“这第一杯理应敬县太爷,若不是您宽宏大量,犬子又怎么会有今日。” “殷老爷言重了。”屠云接过酒,一口闷了,辣滋滋的酒穿肠而过,十分爽利。 之后殷施琅又敬了其他人,许是怕他闹事,殷玄琅一路都在陪同。 酒过三巡,屠云吃得也差不多,打个酒嗝说:“我好了,诸位慢喝。” 说完她便要离席,为哄过众人,还故意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李酡颜忙扶住,说:“县太爷不胜酒力,我送您回去吧。” 屠云刚要说好,一道急切之声抢先道:“家中有客房,县太爷不如缓缓再走?” 说话的竟然是殷玄琅。 “对对对,我都忙糊涂了,还是玄琅想的周到。”殷汤道:“请县太爷移步到东阁,醒醒酒再走。” 屠云看了看李酡颜,推脱说不用,殷玄琅又说:“我听闻衙门遇火还没搭建好,县太爷就留下吧。” 殷施琅说:“是啊,我们家这么多房子,还能少了你一间。” 众人劝说之下,屠云只能去了东阁。 东阁外是一池碧荷,房周种有青竹,内设应有尽有,距离前院又远。 关上窗户,一点杂声都听不到,确实是睡午觉圣地。 屠云懒懒闭眼,一觉睡过去。 “咚咚”有人来敲门,屠云睁开眼,问了句:“谁?” “县太爷,我是殷玄琅。” 屠云下床开门,殷玄琅神色严肃中透着恭敬,身姿板板整整,一点不敢造次。 见他低头不语,屠云问:“有事?” 殷玄琅点头,警惕往向左右,擅自将门关上了。 搞得如此神秘兮兮,屠云问:“说吧。” 殷玄琅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屠云一眼认出封皮上字迹出自表哥。 她收起懒散,问:“谁给你的?” 殷玄琅不敢隐瞒,“此次回鹿灵赴任前,有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给我的,特命要亲手转交给县太爷。” “来鹿灵赴任?”屠云眼睛咕噜一转,“你是新任县太爷?” “正是。” 屠云内心愕然,她人没走,新县太爷就到了,表哥分明是逼她回京。 她让殷玄琅出去,独自拆信。 信中所提的事令屠云心惊,原来北襄发生的一切,朱召在京全部知悉。 看来是她身边有朝廷的探子。 她知道,从掏出皇室令牌的一刻起,表哥迟早会知道,没想到会如此迅速。 斯文人动手 layuz h aiw u.x yz 屠云走后,敬过一圈酒的殷施琅就坐在李酡颜身旁。 他心藏愤懑未能发作,只能一味饮酒作乐,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殷玄琅回来见他醉态迷离,忙搀住,与在座众人告退。 殷施琅还能分清人,说:“哥,你别拉我,我一天没吃饭了,饿着呢。” 旁人一听他这么叫屈,纷纷站出来维护,“就让二公子吃吧,不然晚上哪来的力气洞房。” 众人一乐。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 u zhai w uh.xy z 殷施琅却冷笑,胡言乱语道:“谁爱洞谁洞,反正我不去。” 殷汤沉声:“玄琅,将你弟弟带下去,饿了就让厨房单独做一些。” “我不,我就要在这里吃。”殷施琅发起酒疯,竟当众拍桌。 殷汤忍气不发,又叫了几个小厮,“带二公子去醒醒酒。” “谁敢动我。”殷施琅扶桌站起,一时忘了什么东西,看看天色,说:“时候不早,我该去县衙了。” “哎哎,二公子,今日您大喜,不必去县衙。” “是么?我去问问屠云。” 殷施琅跌跌撞撞离席,口口声声喊着屠云。 宾客见他疯状,暗暗偷笑,殷汤与李酡颜面色凝重,眉头紧锁。 殷汤的脸都让他丢尽了,怒道:“玄琅,你还愣着干什么?” 殷玄琅硬把人背起来,结果殷施琅一个劲儿闹腾,“噗通”从背上滚下去,嘴里仍是屠云长屠云短的。 这些尚在李酡颜忍耐范围,忽听殷施琅一声高喊:“为什么李酡颜可以,我就不行,我到底差哪儿了?他一个瘸子,能有什么好的。” 这还不算,殷施琅扶着柱子起身,念念有词,“不就是断袖吗?我也可以,大不了断子绝孙。” “啪——!”一个巴掌打在脸上,殷施琅震惊,捂着脸,看向李酡颜。 “你打我姓李的,你凭什么打我?” 李酡颜气得发抖,手在袖子里攥成拳,怒火燃烧的眼眸直直瞪着殷施琅。 殷施琅自小在家就是个宝,怎受下这个气,朝李酡颜一个猛扑,就此扭打起来。 众人阻拦,但吃醉的殷施琅几乎下了死手,咬牙切齿朝李酡颜挥拳头,拉架的几个人反而挨了打。 亓官听闻里面起了乱子,二话不说就往里冲,看到李酡颜被殷施琅压在身底下,急得抄起长凳就要砸。 李家地盘岂容他动手,一帮人围住他,弄得亓官寸步难行。 最后长凳被夺下来,扔到一旁。 “你们欺负人是不是?”亓官脖子粗红,快急哭了,“有这么拉架的吗?” 焦小儿见状,一脚一个把阻拦的人踹开,双手抓住殷施琅后腰带,将人举起,扔到桌子上。 “嘭”一声,桌子塌了,殷施琅摔个人仰马翻。 焦小儿扶起狼狈的李酡颜,拍拍他一身凌乱,眼睛滴溜溜看了一圈,除了嘴角一片乌青,没其他外伤。 “主子,我们回家。”亓官心疼死了,瞪着周围所有人。 李酡颜勉强站起,不顾众人目光,说:“将县太爷找回来。” 亓官抹泪,扭头问下人屠云在哪里,下人急忙带他去,不敢再怠慢。 殷汤迈步走向李酡颜,愧疚难当,“李公子没事吧?犬子他” “焦小爷,我们到门口等。”说罢,他握住焦小儿手臂,亦步亦趋离开。 殷汤指着不成器的殷施琅,大骂:“你这个逆子,不给我惹点事出来就浑身难受,看我今儿不好好管教你。” “爹,爹”殷玄琅拉住衣袖,劝道:“还有这么多远道而来的宾客,您且先息怒,我带弟弟下去。” 好好的喜宴被殷施琅自己给毁了,殷汤气得心口作痛,险些没喘上来气。 他暗暗懊悔,最不该将殷施琅送到县衙。 如果没有他这个主张,殷施琅就不会对县太爷令有他想,也不会道出今日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早前他察觉殷施琅对县太爷有所臆想,心下一阵寒瑟,急忙找媒人说媒,欲速速斩了他的违背人伦的想法,没想到还是闹成这样。 看了信的屠云哪还能睡得下去,赶紧出院,去找李酡颜。 “亓官?你怎么来了?” 亓官没好脸色,“哼,赶紧跟我走。” “怎么了?眼眶发红,你哭过?” “还不都是因为你。” 亓官步履匆匆,只想赶紧离开殷家。 屠云上车看到衣衫凌乱,靓发零落的李酡颜,当即心慌意乱,“怎么了这是?” 焦小儿不会拐弯抹角,直说,“被人打的。” “哪个王八蛋如此大胆?”屠云怒从心间起,又问亓官,“到底是谁?” “还能是谁,殷施琅。你敢揍他吗?” “有什么不敢的。”屠云瞧他嘴角的伤痕,脑子已将殷施琅千刀万刮无数遍,心头火愈烧愈旺,“我找他去。” 李酡颜一把拉住她手腕,“你要真为我好,就别去。” “为什么?让人欺负了你还帮他说话,这种好心可要不得。” “是我先动的手。” 屠云一愣,住了脚,关切地问:“你不是个会动手的人,是不是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惹着你了。” 李酡颜望她,满心的愤怒都烟消云散,“这事过去了,回家吧。” “总要有个说法吧。看你这样子必然是打输了。” 亓官憋不住,说:“岂止是打输了,他们一帮人围着主子,拉偏架。” 那还得了,屠云重燃斗志,“这帮人不敢得罪殷家,我敢,欺负我的人,揭了他们奴才皮。亓官,带路。” 亓官果断答“好”,屠云卷袖,准备下车。 关键时刻,李酡颜在车内一声怒吼:“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 屠云探出门外的头又缩回来,蹲在李酡颜面前,仰头,浅眉一皱,心疼道:“怎么还急了?” 正是她这举动,让李酡颜酸了眼眶,这辈子可再没有这样疼他护他的了。 他将屠云拉起来,“我都说了,是我动手在先,你还去追究什么?” 屠云恐惹他生气,说:“行,不找了。” 回到李家,李酡颜先洗了个澡,屠云去谢神医买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 进门看到焦小儿坐在院子里吃东西,凑过去问:“焦小儿,你看没看见发生的事儿?” 焦小儿将他所见说了,屠云怒火又死灰复燃,若不是怕事后李酡颜找她算账,此刻早已经冲到殷家。 宁静的夜晚,尘嚣都歇了,屠云将烛台拿近,打开药膏,涂抹在李酡颜嘴角。 “公子威武,三十岁还打架,城里都传遍了。” “打都打了,我还顾得上这些,总的来说,县太爷教的好。” “怎么还赖我了。”她瞪眼含笑,假意嗔怪。 他莞尔一笑,道:“有了县太爷庇护,我才吃了熊心豹子胆。” 屠云佯装惋惜,“可你还是没打过。” “不提这事。” 说来这架也没有白打,至少心里舒坦多了。 殷施琅对屠云觊觎他是知道的,心里早存了一股气,不过没有机会发作,今儿动过手,也算是让殷施琅张长记性,往后再不敢说恶心人的话。 涂完药,屠云将药膏收起来,烛火温烤脸颊,李酡颜分外英俊。 “这回,我真得走了。” “是不是殷玄琅跟你说了什么?” “你听见了?” 李酡颜摆头,“你谎称喝醉之后他执意要留下你,之后又消失了一段时间,所以我猜是有话跟你说,而且不能让外人知道。” 最主要一点,他刚从京城回来。 京城距北襄路途遥远,坐马车一来一回也要两个月,朝廷岂会给他放这么长时间的假,除非是有正经事办。 “你猜的没错。”屠云盘腿坐在他对面,“他这次回来,就是接替我做县太爷的。” “新官到任,那你” “严格来说,我已经不是了。” “皇上这是怕你不回?” 李酡颜脑子杂乱,如果只是这个,何至于罢官文书未达就任命新官,这显然是逼迫屠云回京。 结局 屠云更正,“他是怕我留恋北襄。” “留恋?”李酡颜细忖这二字,仿佛当头一棒,倏然冷静下来,“他知道了?” 屠云无力点头,“今日你不该拦着我,反正得罪了殷家也无妨,我都要走了。” 气儿好歹能帮他出了。 “万一他们报官呢?殷汤肯定知道殷玄琅是新县太爷。” “倒也是,主要我闹个翻天覆地走了,难保殷家不会找你算账。” 这些李酡颜都不在乎,包括今日殷施琅说的混账话,也烂在肚子里。 “几时走?” “耽误不得,表哥可不是普通老百姓,他怒了,大手一挥,北襄天塌地陷,我就成了罪人。” 孰轻孰重,她还是拎得清楚的。 人一旦有了权势,或多或少都蛮横些,这点当年朱召登基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 当年在京,后宫选入大批佳丽,这些女子或多或少都与朝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逐渐表哥对人就有了防备之心,对她态度也大不如从前。 记得有次她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簪子,表哥大发雷霆,让她禁足三日。 事后表哥身边的侍人说,当日朱召是因为心烦才迁怒与她,并非是真心对她发火。 不久后,她听闻表哥处置了一个扶大人,那可是助他登基的重臣。 幸亏她及时抽身,这些年也立过汗马功劳,否则光凭儿时微乎其微的旧情,根本难以维系到今日的疼爱。 自来君王无情,越接近权势的人,越是惊胆难安。 李酡颜:“那明日一早就走?” 屠云不舍望他,“好” 一夜两人无话,李酡颜搂着小娘子,彻底难眠。 天未亮,屠云身边就空了,她揉着困倦的眼,在房中环视。 “李酡颜?” 屋里昏沉,看不清东西,阿云“喵”顶开门,从门缝里钻进来,跃到床上。 屠云揉揉它毛茸茸的脑袋,“你主人呢?” 院子里传来动静,屠云下床,从窗户口探身一看,是亓官提着灯,跟李酡颜说什么。 听到开窗声,李酡颜仰头,匆忙交代几句,回身上楼。 屠云:“一大早,你跟亓官说什么呢?” “手张开。”李酡颜抖了抖长袍,袖子从手臂套进去,领襟交迭一压,系上腰带,“不能空手上路吧。” “倒也是,我毛驴还在毕先生家呢,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李酡颜将她拉到铜镜前坐下,木梳从头梳到尾,三千青丝又顺又滑。 “毛驴不知几时能到京,给你备了一匹快马。” “也好。” “路上小心些,不能再被人抢了。” 屠云眉尾上挑,看见他泛着墨香的袍袖,“放心。” 门前寒雾缭绕,李酡颜将包袱放在膘大体壮的马上,里面有干粮,衣物,银两,足够她路上用的。 “我的毛驴跟我了三年多,我再穷的时候都没卖过它。你把毛驴领回来,当是换你的千里驹。” 李酡颜转身,屠云倚靠在门旁,闲聊的语调不像是要走的意思。 “好,天亮就去领。” “嗯”屠云又说:“路修好了,书院也建好了。接下来就是请先生教书,这事你跟殷玄琅说。剩余的银子都在毕先生那里,让他支用即可。” “好” 屠云再无可交代,她来的时间短,也就干了这两件事。 李酡颜目送她上马,亲眼看着屠云“哒哒”远去。 “斗篷没拿呢。”亓官从院子里跑出来。 李酡颜急躁夺过,提着灯笼往前跑,一脚深一脚浅,歪斜的身子屡屡都像是要摔倒,可偏偏又没有,抖抖颤颤,又站稳了。 屠云听到呼喊声,勒马赶回去。 秋后北襄天气骤冷,李酡颜吐着白雾色热气,将一件绿绒带帽斗篷递过去,“披上,路上雾大风大,别生了病。” 屠云一挥披上,系紧,帽子也扣上,一手提住马缰,看着仰头的李酡颜。 “回吧。”她说。 晨雾渺渺,长街空荡寂静,两人一高一低对望,谁都没动。 “到京城,记得来信。”李酡颜道。 屠云低身,在他唇边印下凉凉一吻,“决不让你做倾城,我一定会回来。” 李酡颜深情款款笑了。 “驾——”屠云如离弦之箭,朝着晨光未起的地方奔去,一人一马,越走越远。 她回头张望,李酡颜提着一盏朦胧灯火,孤魂野鬼一样站着。 番外一 刚过完新年,寒风猎猎,北襄被霜雪覆盖,厚厚的雪路上车辙交迭,一亮鸦青毡车缓缓慢行。 阔别一年多,屠云又回到北襄,不过这次她不是一个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刚过百日的婴提。 马车进了城,听见熙熙攘攘之声,屠云掀开帘子一角,城中艳阳高照,繁华如昨。 她速速看一眼就放下了,孩子尚小,不能着风,这一路她都提心吊胆的,生怕真应了表哥的担忧。 来前表哥一万个不同意,一则孩子太小,不易长途跋涉,二则北襄寒冷刺骨,万一染病,可是要遭大罪的。 “主子,看见县衙了。”赶车的王辽说。 “县衙边有个小巷,拐进去就能看到李家。” 王辽答应,驾马车继续往前,果见一道窄巷,巷中白雪荣荣,只见往来的车痕。 到了李家门前,屠云将孩子裹紧,抱着下车,轻轻扣动门环。 少顷,门从里面打开,祥叔穿灰色皮袄,“你....你终于回来了。” 听出他久违的话音,屠云笑得恬静,“祥叔,别来无恙。” 祥叔点头,又看了看襁褓中遮盖严实的婴儿,神色一顿,千万个想法在脑子里转过。 屠云问:“祥叔,公子在家吗?” “不在,一早就去瓷器店了。” “哦”屠云隐隐失落,还以为一来就能看到他,“那您帮我看下孩子吗?我去找他。” “行。”祥叔欲抱,又恐惊扰沉睡的孩子,开门,不知所措地请屠云先进门。 屠云理所应当去了李酡颜房中,他的屋子得阳,床又暖,孩子睡在这里不会着凉。 她放下嘬着小嘴的孩子,被子盖好,又对祥叔说:“祥叔,孩子小,您看着点,我去去就回。” 祥叔盯着孩子清妙的眉眼,微微失神,“好,您慢点,刚下过大雪,当心路滑。” 屠云笑笑,下楼去寻李酡颜。 祥叔挪步坐在床边,越看这孩子越觉得眼熟,活像主子小时候的模样,粉雕玉琢的。 屠云上马车,直奔瓷器店,路上听见群声震呼,从车窗定睛一看,这不是李酡颜的水烟坊吗?怎么大白天人声鼎沸的。 难不成,歌舞坊做不下去,改了酒楼? 她狐疑,车子往前行,不久到了瓷器店。 进门先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细细一瞧,可不就是宋莲。 “宋娘子?”她惊呼。 正擦拭花瓶的宋莲闻声转头,惊讶的抹布“啪”落地,“大人,您...您回来啦。” 屠云点头,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宋莲满心欢喜,说:“是李公子请我来的,去年新开了一家瓷器店,人手不够,所以就把我叫来了。” “这样啊,那干的习惯吗?” 走之前她曾跟李酡颜提过一嘴,若能帮衬宋莲,那自然再好不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 “习惯,李公子让人后面杂物房收拾出来给我和孩子住,工钱也不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 “好好干就是报答了。”屠云在店里环顾一周,除了客人也不见枣儿和阿树,“孩子呢?” 宋莲答:“去私塾了,还没回来。” 屠云又问:“李酡颜今日没来?” “来了,刚走,好像是烧窑那边有些事。” “这么不巧。”屠云暗自嘀咕。 “大人现在回来住哪儿,等孩子回来了,我带他们去找您。” “你别叫我大人了,我现在跟你一样,都是普通百姓。” 万一让人听见,传到殷玄琅哪儿,不好听是小,生事端是大。 宋莲拍拍口没遮拦的嘴,问:“您喝茶吗?我给您倒去。” 屠云伸手挽留,可女人兴在头上,根本没听见,转到后堂去沏茶。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亓官冻得脸色僵红,搓手跺脚进门,身后跟着大摇大摆的焦小儿。 亓官捂着耳朵抽冷气,一瞥头,看见焦小儿从怀里拿出一串晶莹亮红的糖葫芦,“你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你跟人吵架的时候。”焦小儿整齐的白牙咬了一颗,又递给他尝尝,“甜!” 来北襄这一年,焦小儿也没学多少东西,反正跟亓官同进同出,他什么都不用操心。 有事就亓官出面,亓官嘴皮子解决不了的,他再上。 就像刚才路上,有人撞了他们的马车,亓官一张嘴就抵过人家三张,他就不用管,碰巧路过卖糖葫芦的,就拔了一根,扔去两个铜板。 “吃过这一根,今儿就不许再吃甜的,回头虫把你牙给啃光。” 亓官故意吓唬,捏住他的手,咬下一颗甜滋滋的山楂,左腮撑起一个鼓包。 确实甜,比他买的甜多了,还没有蛀虫。 “你呀,就对吃门儿清,平时什么都不操心。”他发发牢骚。 焦小儿眨眼,清澈的眼睛透着憨憨的愚蠢,亓官又不忍骂他了。 “算了,拿上账本,我们就回家吧,主子还在茶馆等着呢。” 亓官从人群中挤到后堂,只见屠云一身闷青旧袍,手里捧着一碗热茶,与宋莲闲聊。 “屠云,你还有脸回来。” 他走过去,手掌扣住碗口,一把夺下,“啪”砸在桌上,茶水震溅出来。 屠云瞄他怒气满满的脸,说:“你这臭脾气就不能改改?我远道而来,喝口茶怎么了?” “要喝出去喝,李家的茶,你一滴都甭想再沾,忘恩负义的东西。” 这话说重了,宋莲劝阻,“亓官,不能这么对他说话。” “为什么不能?他倒是不管不顾地走了,害我主子没日没夜牵挂。”亓官话未完,眼先红,“现在还回来干什么?害人不浅的东西。” “你骂够了没有?”屠云指着他,“要不是看在李酡颜的份上,今儿肯定不能这么轻饶你。” 触霉头的玩意儿,她趟风冒雪来了,还没见到李酡颜就挨一顿莫名其妙的数落。 亓官抽抽,憋了好大的委屈,“你好意思看我主子,你一走连个信儿都没有,我主子想你都快想死了。” 屠云语噎,软声,“我那是有事,不能给他回信。” “那你当初不该答应他。”亓官坐在椅子上,眼泪哗哗流,“我说你肯定是不回来了,主子说你肯定是遇到难处。他就会给你找说辞,自个儿疯了半年,现在才好转,你还回来招他。” 亓官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声音也听不清楚。 屠云心急,只能询问宋莲。 宋莲哀伤道:“您别怪亓官这么怨您,他也是心疼主子。” 这宋连说话也急人,非得拐外抹角,屠云问:“到底怎么了?” “其实您走后不久,李公子就出了点毛病,生意倒是能做,就是夜里总发邪症。 前年冬天鹅毛大雪,亓官说人不见了,找来找去,李公子竟然躺在县衙门口,活生生冻了一夜。 问他为什么在那,他说您不给开门,可能是生气了。” 屠云听得惊心动魄,结巴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病的严重,谢大夫看了之后说是癔症,开了些药,磨蹭一个月病才下床。”宋莲叹声,“那日在店里看新烧出来的瓷器,忽然听见外面下雨,念叨什么山路不好走,让亓官同他一起去城外接您。” 宋莲原是不相信有情痴,见了李酡颜后,算是开了眼界。 “幸亏您回来了,不然李公子的病,不知何时能好。” 亓官泪眼婆娑,“你说我骂你亏不亏?” 屠云哪成想会弄成这样,问:“你主子呢?” “茶馆喝茶呢,颠簸一天,让我取了账本再去接他。” “那走吧。” “喂...”亓官疾步追赶,在屠云身后唠叨,“你老实说,是不是在京城有人了?要是那样,你可别去找他,你就当是行行好,别再招惹他。” “有你个鬼,赶紧带路。” 番外二 亓官说的茶馆,正是原来的水烟坊。 细碎的雪花又飘起来,棉絮似的落在发间,屠云冷得缩了缩脖子,信步走进去。 茶馆里热腾腾的,满坑满谷都是人,最里面有个红漆台,台上有个老先生,一桌一扇,口若悬河说着跌宕起伏的英雄故事。 老先生讲的故事慷慨动听,一张红口白牙道出千兵万马的气势磅礴。 屠云踩着兀自站了片刻,将茶馆看了一遍。 二楼许多人朝下俯瞰,津津有味听书,只有一个人,怔怔地望着她。 不是李酡颜又能是谁。 他极为平静,不像宋莲与亓官说的那样痴啊疯的,月簪半挽发,一身白底亮黄鲜袍,凤眸璀璨,俊质胜仙。 若不是她真实看见,还以为是哪路子神仙入了凡尘。 屠云提袍上楼,李酡颜目光追随,等她来至眼前,才轻轻笑了。 “你回来啦。” 他似乎不惊讶,只是有种祈愿已久的感觉。 屠云觉得不对劲,眼神有些僵木,不太鲜活,像贤愚不分的孩子。 她握住他伸来的手,冰凉。 “我回来晚了。” 李酡颜目不转睛望她,“我没说晚,哪个敢说你迟。” 屠云眉眼一弯,紧住他的手,“你把这儿改成了茶馆?” “嗯。”李酡颜的视线片刻不离她,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温柔。 屠云有心听一听,不过时间来不及,出来这么久,孩子该醒了。 “我们回去吧,又下雪了。” 李酡颜恍惚往外一瞟,果见细雪飘舞,一瞬又移回她身上,“走吧。” 马车里有手暖,屠云刚才一路抱着,下车一趟回去,身上温气被搜刮所剩无几,又赶紧拿在腿上。 孩子要吃奶,她现在可不敢生病。 “你冷吗?”她刚一问,身子就被紧紧裹住了。 在外面李酡颜终究克制着,现在车内就他们两个,恨不得揉碎了她,低低在香颈里问:“怎么才回来。” “我...”屠云松了松身骨,贴靠在他怀中,“到家你就知道了。” “我太高估自己的了。”他酸声耳语。 如果屠云再不回来,他真要撑不下去,寒风凌他骨,冬阳煎他寿。 一颗泪滴到她脖子里,烫得屠云心发疼,“我也想你,但实在不便回来。” 李酡颜吻啄她脖颈,千言万语都不必再说,“我知道。” 他没有抱怨的意思,不过是喜极而泣,感谢她终于回来了。 一路上李酡颜都搂着她,两人谈及北襄变化,又问起殷玄琅这个县令如何。 “挺好的,县令虽然不是大官,但在鹿灵已经是头儿。所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他在京城官场多年,查案不及你,但断案倒是雷厉风行,威严是有的。” “那就好。”她又问焦小儿,“他哥哥来了么?” “来了,见焦小爷待得舒适,住了半个月又走了。” 屠云点头,舒舒服服闭上眼,在他怀里眯一会,“我刚到就出来找你,乏得很。” 他仍觉得不真实,搂得更紧了,“回去好好歇歇。” “那估计不行。”她神秘一笑。 “嗯?”李酡颜疑惑。 马车停住,屠云还没进院就听见哭声,箭步上楼,将祥叔怀中嗷嗷大哭的孩子接过来。 “您可算回来了,我怎么都哄不好他。” 屠云托着孩子,轻轻拍打,“孩子一直都我带,没怎么见过外人。” 踏着洪亮的哭声,亓官扶着李酡颜上楼,门没关,刚站定就看到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婴孩趴在屠云肩上,嘟着肉嘟嘟的小脸,哭得一抽一抽。 “你...你走了一年多,连孩子都有了。”亓官气得头上着火,恨不得将屠云立马赶出去。 李酡颜见小鼻子小眼的孩子,脑子里放烟火似的嘭嘭乱炸,满眼匪夷所思。 祥叔将李酡颜拉过来,乐的嘴都合不上,“您快看看。” 李酡颜瞧着与自己有七分像的孩子,一点都不敢乱碰,眼珠定住,“这是...” 孩子已经哄的差不多,白嫩嫩的脸哭得通红,抽嗒嗒地望着李酡颜,小手抓着娘亲肩膀,有些害怕。 “给你爹抱抱,好不好?”屠云与孩子商量一句,小心翼翼交给李酡颜。 李酡颜手忙脚乱,坐在凳子上,把软乎乎的孩子搂住,肢体僵硬如同新生,还不会灵活运用。 亓官听见屠云说爹,瞳仁震惊,刚要凑过去看,祥叔“嘘”一声,把他撵出去,还把门给带上了。 “祥叔,怎么回事啊?”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祥叔暗喜。 真是老眼昏花,孩子都有了才明白什么情况。 原先他还真以为主子断袖,给了屠云不少脸色,现在看来,是他辨不出雌雄。 那孩子长得实在太像主子,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这下他们李家可算有后,他这个老奴也有脸去见夫人了。 房内,李酡颜的心满满当当,望着孩子,又望她,眼睛有点顾之不及。 屠云坐在他对面逗孩子,“名字还没取。” “几...几时有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他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白茫。 “回京之后我就一直不太舒服,后来太医看诊,说是有了三个月身孕。我写信给你,事后才知道被表哥拦下来。 怀他的时候也不知怎么了,身上总是不爽利,表哥说让我在宫中踏实把孩子生下来,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我知道这是表哥的缓兵之计,但当时身体太差,离开皇宫绝不是上策。而且表哥对我很疼爱,孕期吃穿用度跟皇后都比得起。于是我就答应他,孩子落地再说。” 李酡颜不知她身子差到何种地步,想她胳膊骨裂了都不吭一声的人,此刻用太差来形容,肯定是很不好。 “现在养好了吗?”他担忧望去。 屠云面露难色,“好多了,就是奶水不太足。” “叫谢先生来给你看看。” “也行。” 孩子突然又哭了,屠云发愁,“应该是饿了,给我吧。” 屠云抱住孩子,背着窗口而坐,看了看他,难为情地侧了侧身,单手解开衣襟。 一只雪白红乳露出头,比之前要饱满圆润,撑鼓鼓地挺翘着,顶端红尖儿娇艳欲滴。 孩子含住乳尖儿,小嘴嚅动,未嗦到奶水,便用力吸咬。 屠云眉间疼得发皱,每次喂孩子她都犯难,孩子幼小不懂事,不知她奶水少,总是肆无忌惮嘬弄。 白色薄光透进来,将喂奶的小娘子镀上一抹神圣的气韵,雪色垂坠的乳房形状优美,孩子两腮咕嘟咕嘟吸个不停。 李酡颜瞧她难受,拿来一个白貂大氅,披到她肩上,“我去去就来。” “嗯” 李酡颜将门关上,下楼吩咐亓官去请谢赁,又命他找几个有经验的乳娘,再买一张小床,以及孩子用的小被小褥。 他又慌又急,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亓官说:“要不我问问宋娘子?她有两个孩子,肯定知道准备什么。” 虽然不知细情,但亓官丝毫不怠慢,先把谢赁请来,又慌忙去找宋莲。 孩子吃饱就睡了。 屠云乳上被咬得又红又肿,奶尖儿还被嗦破了皮,衣裳一碰就疼的不行。 她合衣,将孩子放在床上。 谢赁来了之后一句都未多言,将药箱打开,专心为屠云诊脉。 他言道:“您气血亏虚的厉害,先用些温补的药膳调理调理。” “谢神医。”屠云扭捏一下,反正当初避子汤就是他开的,她女子身份早就该知道,说:“那没有奶水,也是以为这个?” 谢赁:“十有八九,可以吃些下奶的汤试试。” 李酡颜:“还请谢先生开个汤方。” “会的。”谢赁提笔,在纸上写下好几个汤方,跟李酡颜一一讲明,“这些汤不能同时喝,一味喝两日不见效,再换另一个。” “好” 李酡颜送谢赁出门,到门口,谢赁让他留步,温和笑道:“恭喜掌柜,喜得贵子。” 番外三 夜晚,飞雪漫漫,屠云喝了谢赁的汤方,坐在床边哄孩子。 小床买到了,依照宋莲的指点,最底下铺了狼皮褥,狼皮褥上又铺了一层棉软的小毯,身上盖一个青色小花被。 李酡颜将滚烫的手炉塞到怀里,说:“你上床坐着,冷。” 屠云褪了鞋袜到床上,孩子的小床就在手边,一耷眼就能看到。 她看孩子,李酡颜看她,想到谢赁的所言,手臂一伸,将小娘子搂到怀里,耳鬓厮磨道:“辛苦了。” 屠云幸福摇头,“你还没给孩子取名字。” 李酡颜:“我想好了,小字初晓,单字一个“榷”” 屠云反复在齿内咀嚼两遍,越听越觉得喜欢。 李酡颜宽衣上床,又搂住她,“累了一路,今晚好好睡吧。” “嗯”屠云枕在他心口,有一事还放不下,“他们说你病了。” 李酡颜声若三月春风,“没有的事。” 屠云睡过去,半夜听见孩子啼哭,倏然惊醒,却看到李酡颜搂着孩子,坐在桌旁边摇边哄。 她心安下去,靠在枕头上说:“应该是又饿了,抱给我吧。” 李酡颜将孩子送过去,抄起衣裳拢住屠云,“你若同意,就让乳娘喂他。” “我怕你儿子不肯吃。”屠云叹道:“之前在皇宫他就不肯吃,最后还是我喂。” 李酡颜把蜡烛点燃,端到床边,醉红色的火苗跳跃,将幔帐照的发烫。 屠云扯开罗衫,孩子咬住乳头,却没想象中的疼痛,依稀听到孩子的微小吞咽声。 她惊喜,“好像有奶了。” 李酡颜替她疼的心一时松展,张臂环住她和孩子,“还是谢先生有法子。” 屠云嫣然点头。 生过孩子的小娘子气质不再凌厉,一颦一笑都透着熟韵,身上泛着淡淡奶香,闻着十分舒心。 左边的乳儿咬破了,屠云这回用的是右边,沉甸甸的乳儿让孩子含得湿漉漉的,吃饱后乳头淋着一层水液。 孩子吃饱又睡了,李酡颜把它放回小床里,熄灯回床。 屠云侧身,没安全地搂着他,膨胀的软乳压在他肋骨,乳汁晕透的衣衫,奶香飘散。 他呼吸不自然,喉咙干紧,胯下之物骄傲发硬。 “怎么了?”她摸摸李酡颜的脸,有些超出常温的热感。 李酡颜扼住她手腕,低声警告,“别再动。” 屠云一条腿搭过去,碰到他裆部肿胀的一坨,顿时趴在他肩上憋笑,“你可别憋坏了。” “你现在,能碰吗?”他声音小心翼翼,呼吸都滚烫。 “怎么不能碰,出了月子就能。”屠云贴到他耳边,蛊惑道:“我也想你。” 孕期时她整夜都想他,不光是心,身子也很想,恨不得一翻身就能摸到他,让他抚慰抚慰自己,解解欲火。 她都这样说了,囚在李酡颜身体里的洪水猛兽倾巢出动,反压住她,打手撕开衣襟。 松软高翘的奶子诱人地晃荡,他舌头挑弄,尝到一抹奶味。 屠云敏感地直哼哼,知道趴在身上的是李酡颜,骨头都酥了,软的一塌糊涂。 李酡颜猛地把脸扎进屠云胸上,长舌卷绕乳头,缠绵几圈,又一口含住,吸吮、啃噬。 “嘶...疼,轻点。”她低低央求,又觉得舒爽无比。 吸了一会,李酡颜忽然喉结吞咽,屠云听到后脸红到滴血,推搡,“你还抢儿子的口粮。” 李酡颜打手游在她身上,抚摸腰肢,揉捏蜜臀,惹得小娘子不住战栗。 真是小别胜新婚,她嘴上嗔怪,但身子却诚实暴露出对男人的饥渴,李酡颜所摸之处,她都控制不住肌肉一紧,反应猛烈。 他的手在腿心和阴户上绕来摸去,但迟迟不肯进入整体,屠云把持不住,“你别...” 李酡颜指腹往穴内一压,正好按在阴蒂上,她瑟瑟一抖,内里瘙痒难耐。 他不紧不慢地玩弄阴蒂,屠云咬牙忍着呻吟,辛苦的发出几声若有若无的哼音。 小娘子脸憋得通红,李酡颜压住紧抿的唇,舌头纠缠起来。 趁激吻之时,李酡颜的手指插入密穴,湿水和媚肉紧紧咬住手指,看来饥饿多时。 手指在嫩滑的内阴里抠挖、打转,屠云“呜呜”颤声,呼吸不过来。 李酡颜放开她的嘴,加到三根手指,持续往里掏弄。 小娘子两腿颠颠曲起,捂着嘴,身子绵绵无力,一双啄肿的奶儿沉沉浮浮。 李酡颜的手是画画的,如竹节似的修长俊美,此刻在她身子里搅动,屠云越想越羞耻,淫水亦越发汹涌。 一年多未开荤,屠云在刺激下高潮,腿心屁股都是湿的。 她松开手,脸上残留几道手捂的痕迹,下唇一排牙痕,眼睛泛湿。 但这只是刚刚开始,李酡颜还未纾解,抬起她的腿,庞大的巨物抵住湿淋淋的花口,腰身一送,直捣黄龙。 “啊!”屠云发出一声惊促的短音,连忙捂住唇,斜眼看了看熟睡的孩子。 幸好没吵醒他。 屠云挥拳砸在李酡颜身上,怒嗔:“你轻点。” 还剩一截没进去,李酡颜压下身子,捂住她的嘴,抱起一条温玉的细腿,一入到底。 “唔...”屠云被彻底贯穿,顿时浑身一紧,臀肉骤缩。 李酡颜压着她缓缓操送,循序渐进加起速度,屠云奶子乱晃,身子一耸一耸的。 屠云尝试接受他的凶大,但过分狰狞的阳物捣得她心肺都要错位,根本容纳不了。 她睁大眼睛,呜呜抗议,却又不想他停住。 李酡颜徐徐操动,手指一点点放开,在她未来及发出什么怒叱,及时吻住。 一上来就是惊涛骇浪般的热吻,屠云无力思考,只觉得敏感娇嫩的乳儿被他蹭的很舒服,下面虽然撑涨,但也愉悦大过痛苦。 李酡颜猛地操她,深得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气呼呼撕咬他下颚,在颠动中发出一段断续的埋怨,“你...要弄...死我了...” “不”他目光坚定,手捏住奶子,大力揉搓,“我要让你记住我,永远记住我。” 他干的愈发凶狠,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野兽,将她操得眼泪直流。 “你...啊啊...轻点,撑死了...” “啪啪啪”不太洪亮的粘腻声被子里传出,屠云被撞得腰要断了,全身一震一震的。 李酡颜欲望正旺,将她操了一遍又一边,迟迟没有泄身。 屠云觉得自己要烂了,勾住他脖子,把男人拉到唇边,“不要了...李酡颜..我真不行了。” “最后一次。” 李酡颜把她抱起来,身子后仰,半悬空疯狂操动。 上次就是这个姿势让屠云一个劲儿喊可怕,这次生过孩子更觉如此。 不知李酡颜的硕大顶压到什么地方,总之很爽,一下把她送到极乐世界。 “不要...啊啊啊...” 屠云慌忙捂住嘴,眼角流出汩汩热泪,感觉身子真要被李酡颜搞坏了。 “李酡颜,我难受...快停下。” 李酡颜的手从乳房按揉到她小腹,身心都得到极大的满足,痴迷地喊:“快了,快了...” 说着他又猛干起来。 屠云哭得梨花带雨,她羞于启齿身子的反应。 不知是不是有孩子在身边,她又爽又怕,一边压抑欲望不敢出声,一边又想李酡颜能粗暴一点,把她操的下不了床才好。 漫长的操干终于迎来高潮,屠云崩溃地喊出声,李酡颜扣住她抖动厉害的身子,两人在拥抱中齐齐泄身。 “咕叽咕叽”精液射入屠云身子里。 小娘子一阵瘫软,累得手都抬不起来,鬓发都泡在眼泪中,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哇...”孩子要醒。 李酡颜不急不躁放躺她,伸手拍拍孩子,李榷属实懂事,又安稳睡过去。 屠云连瞪他都做不到,眼皮乏重,一闭眼就睡过去。 李酡颜收拾了一床狼藉,在屠云鼻尖上怜爱吻了吻,得意躺下。 番外四 之后几天暴雪来袭,窗台上雪片成堆,屋檐下垂垂挂挂剔透的冰条。 天冷,加上身上还没恢复,屠云几天没下床,整日搂着孩子在房中,不是喂奶就是吃饭。 怕她无聊,李酡颜在她身旁候着,随叫随到,脚也栓在屋里没动。 喂过奶,屠云捂着心口躺下,李酡颜问:“孩子又咬你了?” “不是”她摇头,“总觉得孩子最近吃的少了。” 李酡颜勾头去看,孩子嘴角还有乳白色奶汁,抬手一抹,吮到嘴里。 “他应该吃的不少,是你现在有奶了。” “是么?”屠云捂着胸口,掌心触到一片濡迹,顿恼,刚换的衣裳,又透了,“那汤就停了吧。” “嗯”李酡颜见她还是愁眉不展,“是不是...难受?” 屠云烦躁点头,“这两日都这样,都有点疼了,还硬硬的。” 李酡颜上手摸了摸,确实如此,“我去问问谢先生。” “嗯” 李酡颜刚要出门,宋莲就来了,自从上次亓官问那些之后,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隔三差五就回来看看屠云。 屠云见了救星似的,“宋娘子请坐。” 宋莲看她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她低声,“您生养过,有个事想问问您。” 屠云羞红脸,将自己难处与她说完,宋莲拍拍她的手,“这都是正常的,你之前奶水太少,现在喝了汤药,肯定是要涨奶。”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疼着吧?” 趁着李酡颜没走远,宋莲下楼喊住,低低与他说了几句话。 李酡颜知道后就立刻准备热巾,敷在屠云乳房,“宋娘子说这样能减轻一些痛苦,再过两日就好了。” 屠云按着胸口,热腾腾的,还真好了些许。 “我饿了,想吃东西。” “行,不过只能吃点清淡的。” “啊?”屠云一阵失落。 李酡颜摸摸她的细发,柔声轻哄,“过了这两日,你想吃什么都行,忍忍,嗯?” “忍忍忍,我都忍了一年多了,之前怀他的时候我就忍,什么都不敢吃,现在还让我忍。”屠云委屈爆发,泪花在眶中欲落不落。 李酡颜见之心疼,轻轻抱住她,拍拍脑袋,“我的错,你想吃甜的还是想吃辣的,想吃软的还是想吃硬的,有没有具体什么东西,我让厨子现在做,给你做一点点,不能太贪嘴。” 厨子是她回来之后特意请的,主要怕她突然想吃什么东西,到外面买又太慢,而且回来也不烫了。 “我想吃爆炒猪肝、香辣梭子蟹...” 李酡颜一听这些菜,眉头皱成“川”字,“不是辣的,就是寒的,我怕你身子受不了。” 屠云骄纵归骄纵,但还拎得清轻重,双手合十,眼睛诚恳,求道:“那做个辣子鸡总行吧,我就吃一点点。” “行” 李酡颜被她突如其来的可爱逗笑,上手捏捏软糯的脸。 往后几日雪就停了,冷风呼呼地吹,夜间像是鬼叫门似的。 几天没看到主子的阿云悄悄溜进屋,蹲在床头望着小床上的李榷,时不时用爪子挠挠小被子。 屠云一把将它抓过来,搂着揉一番,气得阿云直“喵喵”。 李酡颜进门,看到她正摆弄阿云,说:“一会床上都是毛。” “毛而已,又不是毒药。” 李酡颜的意思是弄得到处都是毛,孩子不方便,但看她难得这么高兴,就随她去了。 “等过两天出太阳,你就出去逛逛,我照顾孩子。” 总闷在家里也不行,现在孩子也认得他,除了喂奶他不行,其他都能应付。 屠云笑意一点点没了,把阿云放下去,且等着天黑人静,两人躺在床上,才犹犹豫豫开口。 “我...呆不长。” 黑夜里,李酡颜的呼吸像是一下断了,很长时间才听到他说话:“回京吗?” “不是。”她抱住男人,“临江有个案子,牵扯巨大,一直没破。我主动请缨接手,限期四个月内破了,现在时间不多了。” 她手腕一紧,李酡颜半过侧身,问:“皇上是不许你来的,对不对?” 如果朱召真的疼她,怎么会让她刚分娩过就去查案子,一句简单的牵扯巨大,足以证明这案子非同小可。 屠云:“他是个皇帝,江山社稷为重。” 李酡颜:“所以你能回来,是因为做了交易?” “嗯,查案带着孩子不方便,我想把初晓放在你这儿。有你照顾他,我放心。” 短短一句话,李酡颜就明白她为什么在锦衣玉食的皇宫里还能气血亏虚。 也许...朱召根本就不想让她生下这个孩子,是她诸多提防,才换得母子平安的。 李酡颜泪目,一遍遍抚摸屠云的眼尾,“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他能做的只有这个,不给她添麻烦,安安静静等她回来。 “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李酡颜嘴角挣扎数次才扬起,如果她遇见的不是他,路途会不会平顺许多。 屠云只笑不语,回想起表哥的挽留,仍觉后怕有余。 回京之后,表哥从未提过李酡颜,她也权当不知。 确定有孕的那一天,她从表哥眼中并没有看到喜悦,反而是一种被背叛的愤怒。 她忘不了那晚,醒来朱召竟然坐在床边,面色阴沉地问:“孩子是李惊鸿的,对吗?” 或许他没想到李惊鸿会在北襄,也没想过他们会相遇,还珠胎暗结。 “是”她没想隐瞒,也知道瞒不住。 孕后两个月,她提心吊胆,对一切都小心谨慎,生怕表哥会心起歹念。 幸好有表嫂在,她才能平安将孩子生下来。 之后表哥来的次数很频繁,几乎下了朝就来,说一些有的没有的。 越是这样,她越害怕。 直到某一日晚,表哥在她这里用膳,“冬儿,不要再想着去找李惊鸿了,孩子我会让他平安长大。” 听言屠云心中发寒,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确有过要害她孩子的念头。 “我答应了他,一定要回去。” “啪”筷子扔下,朱召问:“你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因为我们皇家对不起他,所以心生愧疚,想要弥补。” “表哥错了,我对他从未愧疚过。”屠云一点也不畏怯,“对不起他的是皇家,不是我。” “有何分别?难道你不是朕的表妹吗?” “您还记得我是表妹吗?”她泪声质问。 朱召鼻酸,攥住她的手,“如果你走了,表哥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不,您有表嫂,有嫔妃,有皇子。”她不在的时候他已经有很多亲人,她早已不是唯一。 朱召当晚摔袖而去,之后很久都没再来。 眼看年关将至,日渐憔悴的屠云只能去书房求朱召。 遥记当年幼小,书房的门她想推就推,而今她再也不敢。 朱召避而不见好几日,最后告诉她一句,“想都不要想。” 屠云也坦然回答:“皇上有旨,冬儿不敢不从,但冬儿心意绝不更改。” 或许是这句话击溃了朱召自以为是的骄傲,他始终都觉得,在李惊鸿和他之间,他永远都是首选。 “给你两个选择。你若走,朕即刻为宁冬发丧,若不走,朕昭告天下,已寻回郡主。” 屠云跪下,“臣屠云,谢皇上开恩。” 番外五 夜间,街上敲锣打鼓地喊:“走水了,走水了...” 屠云被吵醒,第一反应就是寻找孩子,结果手一探,身边竟然无人,房门也是敞着的。 “李酡颜?” 屠云穿衣下床,把正对房门的孩子抱到床上,又拿了一件大氅出门。 楼下,祥叔点了灯,眯眼往院外看,“门怎么开了?” “祥叔,李酡颜不见了。”她心慌道。 “什么?” 祥叔连忙喊亓官,屠云听见街上喊声越来越响亮,夺过灯笼就出门寻找。 街尾确实有一家门户着火了,不过火势不大,经过抢救已经熄灭了。 她找来找去,没看到李酡颜。 提灯往回走,猛地想到什么事,屠云疾跑到县衙门口。 只见,李酡颜鞋袜都没穿,单薄的衣衫劲风一吹,宽肥的袖子来回舞摆。 他奋力捶门,拳头见血仍不见罢休,一味冲里面喊:“屠云,我回来了,屠云你别怕...” 原先衙门也是住人的,后来李酡颜发癔症时常来闹,于是都搬回家了。 屠云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抱住他下坠的身子,“我在呢,我在...” 李酡颜惊恐万状,以为是亓官在阻拦他,用仅剩的力气砸门,说:“亓官,县衙着火了,屠云还在里面呢...” 他疯魔了,即便看着屠云也不认识她,手指挠着门板,发出惊悚渗人的抓声。 “屠云...屠云...” “李酡颜,你看着我。”屠云放声怒吼,把他的脸掰过来,正对她的眼睛,“你看清楚,我不在里面,也不是县衙着火。” 李酡颜一下静住,疯癫地跪倒在门口,两眼空洞,宛若残木。 屠云将他搀扶起来,带回李家,拳头上的血滴滴了一路。 亓官见主子又犯病了,捂着嘴不敢哭,弯腰把他背到屋里。 她知道,亓官最见不得他主子受伤,与其看他掉眼泪,不如赶出去省心,“你现在去吧。” “我想陪着主子。” “我在呢,他丢不了。” 亓官不情不愿离开,屠云把李酡颜手上血污擦干净,又抹上药膏。 李酡颜神情呆滞,也不喊疼,直到屠云要把他裤子脱掉,才冷幽幽地说:“我确实病了。” 屠云鼻子一酸,从柜子里找出一条新裤子,故意怄气说:“怎么病的连我都不认得了。” 李酡颜一把将她楼到怀里,双臂牢牢扣紧,连喘息的空隙都不留。 他多希望就这样一瞬苍老,就地古化,永不分离。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上天垂怜,念在他一辈子没求过什么,把屠云给他。 “李酡颜,我们成亲吧,成了亲我再走。” /// 寒风后乍然回暖,屋脊上白雪迎着烈阳,光彩熠熠。 一直低调的李家突然披红挂彩,庭院内喜色融融,枣儿和阿树在里面奔跑打闹,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的毕小堡。 他大喊:“你们慢点,等等我,那个酥饼明明是我的。” 阿云慵懒窝在屋檐下,看着三个孩子争夺最后一个枣泥酥饼。 楼上,宋莲给屠云穿上宽袍大袖的红嫁衣,乌发盘起,满头金光闪闪,重的头都抬不起来。 “只是一个简单的仪式,不至于这么多吧?”这都快赶上卖首饰的了。 宋莲:“成亲就一次,先忍一忍。” 又要忍,她深呼吸,脖子都快被金子压断了。 “哇”孩子哭了,屠云赶紧抱过来哄,下意识要解衣喂奶,却被身上绫罗绸缎弄得不知从哪儿下手。 门被推开,李酡颜已经换好喜袍,接过孩子,对她说:“我在楼下等你。” “哎哎...” 他爹搂着孩子走了。 屠云叉腰,对宋莲摆摆手,“就这样,红盖头给我。” 蒙上红盖头,屠云被搀扶到一楼大堂,努力撑着颈,站在李酡颜面前。 亓官高声喊:“一拜天地。” 屠云感觉浑身都被束缚,头低下去,差点抬不起来。 一只白皙的俊手扶住她,屠云在盖头下小声埋怨,“我快压死了。” 他薄唇勾笑,“拜完你就上楼。” “嗯” 别小看匆促的拜堂仪式,屠云尽管很敷衍了,但还是累的精疲力尽。 拜完堂,众人入座吃席,来的人不多,毕良、毕小堡、谢赁、以及宋莲和两个孩子,一桌菜就够了。 李酡颜吃了几口就拱手赔礼,“我就先上去了,几位吃好。” 毕良与谢赁起身还礼,“恭祝二位百年好合。” 李酡颜腼腆点头,命亓官和焦小儿照顾客人,不过焦小儿只顾着吃,根本不管其他人如何。 李酡颜从祥叔手里接过孩子,慢步上楼,屠云竟然端端正正坐在床帏中间。 他把孩子放回小床,拿起桌上帮着红花的喜秤,挑开红盖头,屠云惊鸿一抬眸,他笑得甜腻如糖。 屠云从未见他这么笑,顿时眼眶发热,双臂环住劲腰,“相公。” 李酡颜抚摸她后脊,轻若游丝地喊:“娘子。” 成亲的第二日,屠云就快马加鞭离开北襄,他搂着孩子遥遥远望,眼底晃动着悲意。 与上次不同,屠云刚到临江就写信来,信中问他和孩子安好。 李酡颜将信读给还不识字的李榷,自寻自乐。 又过了一年,屠云返回北襄,带了来一封朱召亲笔,许他过关,但不许入京。 同年,郡主出殡,潦草下葬。 再后来,李酡颜跟着屠云一起走了,她查案,他做生意。 一晃眼,七年过去,屠云在林州查一桩连环杀人案,一家人在那儿暂且落脚。 小女儿叫李姻,比李榷小两岁,都是李酡颜一把手所带,但性格天差地别。 某一日,正午时分,阿云热得都趴在石凳上,院外忽来一声大喊:“爹,我让人给欺负了。” 李酡颜这厢忙着教李姻画画,睨了叉腰鼓腮的李榷,“又怎么了?” 李榷衣裳被人扯烂,发冠歪斜,见爹如此淡然,气得直跺脚,“书院的刘元欺负我。” “因何?”他眼皮都不抬。 “他说我欺负他,我就轻轻碰了他一脚,他乐意狗吃屎,非得赖上我。” 李酡颜无奈笑了,还未来及说话,专心画画的李姻悠悠叹口气,“哥,你安分些。” “我不安分?”李榷捏着前襟上一个脚印,“你瞧瞧我都被人欺负什么样儿了,那个刘元,仗着是林州人士就叫上几个奶娃子揍我,脸都丢出姥姥家了。” 梳丫髻的李姻拿出不符合她年纪的口气,劝道:“哥,你就老老实实读书不行吗?怎么老在书院打架。” “不行,凭什么让我吃亏啊,等着吧,这事儿不可能完,单挑不行就群殴,真是一点儿脸不要。” 李榷好大一口怨气,坐在树下藤椅上,小脚一翘,呼呼摇着蒲扇。 李酡颜觉得不管不行,不是怕这孩子吃亏,而是怕他又惹事。 “你踢人干什么?” 李榷大爷似的,说:“谁让他没事总搓纸团砸人家,就他会搓?就他家有纸啊?” 李酡颜:“你可以跟夫子说啊。” “那不行,夫子最多就念他几句,根本不长记性。”他停了停,“就打着长记性。” “你不跟人家讲理,人家还能跟你讲理?” “爹,有些人只有揍完了他才能跟我讲理。” 扇着扇着李榷就厌了,蒲扇随手一扔,歪头闭眼,“我睡会,晚饭叫我。” 李酡颜不管他,这小子心宽如海,就是洪水泛滥淹到脚踝,他也不在意,兴许还能回屋拿个私房钱。 这点跟屠云有点像。 而怀里的小丫头性子沉稳娴静,对丹青有着惊人天赋,三岁就跟他学,现已能画丹鹤飞禽。 同是他养的,一静一动,截然不同。 晚间,屠云回来了,看到李榷一身狼狈,“你怎么又弄成这样子?” “嗖”一个人影,藤椅上李榷已经在屠云面前,小手一搭,“娘,孩儿有大事禀报。” “说”屠云坐到藤椅中。 “我让刘元给群殴了,望您明察秋毫,还我个公道。” “怎么说?” “他找了几个十几岁在街上堵我,的亏你儿我身轻如燕,从棍棒之下逃脱,不然你儿我就横死街头了。” “你呀,没事少招惹人家,娘烦着呢,赶紧滚。” “赶紧滚...”李榷脸一扭,“爹,娘又教我说粗话了。您管不管?不管我心绞痛可就控制不住了。” 李酡颜:“别控制,爹现在就让亓官去找大夫。” “还是让焦小爷儿去吧,他轻功好,快一些。”就不信治不了他。 “你们...”李榷小脸一皱,捂着心口哎呦呦躺下去,演起拿手好戏。 屠云翻个白眼。 李酡颜把住李姻的手,轻柔细语教她画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