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难自抑》 情难 01、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一进办公室,我便听见齐滨欣的洪量悦耳的声音,抱着资料走上前看,果不其然又是在看中国报纸了。 「又在吟诗?」 「当然啊!这可是诗经欸!」 由于担任间谍的缘故,我曾在中国待过一年,一般的汉字对我来说并不难,不过我也没和人解释自己是怎么学中文的,大多时候都只是用兴趣带过。 习惯性地挑起眉,我凑上前去细读,目光游移片刻后选了上头最顺眼的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大概还算字正腔圆:「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酷吧!」 齐滨欣得意地冲着旁边看,我转头看去才发现座位上的钱梵敏正愣住神朝这里望来,她目光飘忽,却又直直地定格于我。 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走到一边放下资料,接着齐滨欣的话回应:「这么厉害的?那你怎么不买一本?」 「诗经早就没啦!这些都是留下来的断简残篇,根本凑不成诗!」 确实好像是,我记得诗经在市面上已不再出版了。点点头,我没再应话,只是分类着搬进来的资料,这时钱梵敏办公桌上的电话却响起,我敏锐地看过去,那人已接起了。 办公室默然肃立,她并没有开口说上半个字,唯独在最后应了句知道了。 我带着狐疑地看去,只见她面无表情地起身穿上外套,熟练地拿过车钥匙,在经过我身旁时理所当然地道: 「走吧!和我过去。」 理所当然也是正常的,和钱梵敏搭档了这么多年,我们早已培养出一套默契,几乎是每次都一起现身于犯案现场。 老旧的警车行驶于凹凸不平的路面,我随着路上的颠簸晃了晃身子,却还是两眼紧盯着黄刑警传来的资料,他发来的犯案地点让我有些愣神。 看来已经被发现了,被发现的时间比预计的提早了些,不过无妨,该消灭的痕跡都消灭了。 「发生什么?」驾着车的钱梵敏问了句。 「有个查不出身分的男人陈尸在公寓套房里。」 我平淡地说着,这一向是我工作时的说话口气,以前在北韩受训时长官曾说这样的语调会让人感觉你很投入。 回到熟悉的地点,我边同钱梵敏走着边观察这四周有没有什么变化,来到公寓门口,那里已围起了封锁线,黄刑警从一旁走来,如释重负地道: 「你们终于来了。」 撇了眼开了灯的楼梯,我率先开口:「尸体呢?」 「在楼梯间。」 朝楼上走,我选择跟在钱梵敏身后好让她不易看见我的表情。来到白布前,我快速扫视着周遭变得明亮的一切,那晚我和瞿品瑶是在黑暗中犯案的所以没能看这么清楚。见钱梵敏蹲下身去掀白布,我在后头静静地看着。 瞿品瑶当时给萧丕注射的是北韩政府给我们的特殊毒药,一般市面上不可能找到,那毒药非常强,只要一注射便会四肢动弹不得、耳鸣、口吐白沫、头痛,十分鐘内便会身亡,且没有明显痕跡。 尸体的样貌是意料之中的苍白,萧丕冰凉地躺在那,且穿戴整齐正式,就如我们那晚见到的一样,没有丝毫误差。 「你看这里。」驀地,钱梵敏朝我呼唤。 我靠近一些去看她指着的地方,萧丕的手指上稍有些破皮,我回忆了一下,估计是那晚制伏他的时候弄伤的:「是擦伤?」 「嗯,但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跡,真是怪了。」 寻思了几分,我啟口:「可能是被下毒的。」 依一般人来看都会认为这是发病或是中毒导致,不过如果是发病的话不可能会以这个姿势倒卧在这,而我和瞿品瑶那时没顾虑到这些。 我细细的盯着尸体看,正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装出推理的样子,缓缓蹲下身,我学着她那样去掀白布,这又听见后头传来钱梵敏走回来的脚步声。 她在后头道:「走吧,先去看看报案人。」 「等等。」 说完,我捉住钱梵敏的手,决定大胆地说:「他可能不是本国人。」 情难 02、 即便这样的发言很危险,但我知道依我的能力能推理出这件事并不奇怪,我早在解决萧丕的那天就发现他身上穿的是中国的西装。 萧丕身为中国特务,穿母国的衣物也是正常的,不过他大概没想过那会是自己生前穿的最后一套衣服。 不得不说,萧丕很出色,当初因任务被北韩通缉时也成功脱逃出我的手掌。以枪法来说我确实斗不过他,可近战就不一定了,加上那晚北韩有派瞿品瑶来,任务完成也是应该的。 时近半夜两点,我和钱梵敏站在车外。 她似乎已察觉到这案子的不一般,目光不断逡巡着这里的环境。街灯的光映在她的眼镜上变得刺眼,我瞇眼别开头,低头摸出香菸和打火机。 啪的一声,打火机亮出火光,我将嘴上的香菸凑近,燃上火苗。收起打火机,仰头吞吐白雾,听见一旁传来钱梵敏的声音: 「心烦所以才抽菸?」 我笑了笑:「真不愧是丁警探。」 她答对了,第一次在职场上遇见自己犯的案子不心烦才有鬼,后头还有很多东西是我得计画的,一旦话说错了,可能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每一步都得计画縝密。 扭头去看她,这才发现她站得离我远了些,想起以前她和我学抽烟时被呛到的模样,我弯了弯嘴角,又将菸扔掉,用脚踩熄。 火苗消失之馀,我抢在她开口前转移话题:「你看了死者身上的东西了吗?」 见她一脸原来有这回事的模样,我无声地笑了笑,钱梵敏身子探进后座里,没两下后翻出用夹链袋装着的皮夹。 我垂下眸,目光落在那被踩熄的烟头,片刻后再抬头去看她,只见她从中抽出一张纸,我们不约而同地对视,扬起眉,我早猜到了那东西是什么,却还是多馀的问了句: 「车票?」 凑近一看,做着这些多馀的举动,我早已知道车票上头写的都是甚么,随意撇了眼后又退回身子:「看吧,我就说他不是本国人。」 「一张车票而已,怎么能证明他不是?」 「他西装缝线的缝法不是南韩会见到的,那是中国的缝法。」 轻轻瞥了她一眼,我含笑的目光直望着她发亮的镜片,钱梵敏却别开了头,掩饰地咳了声。 「也有可能是香港的吧!」 狼狈的模样全数落入我眼底,我放柔了目光,撇回视线,语气不太在意地顺着她的话: 「也不是不可能。」 我和钱梵敏相处时总是这样,我常会顺着她的意接话,她开心我也乐意。她的个性正经,有时候来了兴致我便会逗逗她,百无聊赖的相处却成为了不可或缺的日常。这些年一起共事也不是没感情的,问题就在于,感情太深了。 思及至此,我望向外头的眸暗了暗。 公寓陈尸案的事让我不由得心生罪恶,我的身分不一般,在这间警局工作也只是掩藏,被蒙在鼓里的钱梵敏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我,我又如何能坦然的面对这些? ——执行任务时,是不能放感情的 长官的话犹新,这是间谍最重要的规则。训练的那段时间每天都必须朗读一次,甚至是贴在房间的墙壁上,处处可见如同标语的准则,却令此刻的我心烦意乱。 支着下巴,我看着吃得正香的钱梵敏,嘴角不受控的勾起。 就是这样吧,每次看着钱梵敏开心自己也会不由自主地被感染情绪,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对座的人同时放下汤匙,拿过纸巾抹了抹双唇。 「你为什么会想当警察?」 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我选了个违心的答案:「有趣啊!破案很好玩不是吗?」 来到这里当警察,不过就是为了进入更高层接触机密而已,办案什么的从来都只是必须。这问题钱梵敏问过我无数次,而我很明白她想听的答案。 「那你呢?为什么想当警察?」 「小时候的梦想,觉得正面逮捕坏人很威风。」 她的话轻扬,带着些许骄傲、带着些许憧憬,我却能感觉到话从她嘴里说出时,我们便距离了好远。 我站在岸的另一端,只得远远的凝望着阳光下的她。钱梵敏是很有前途的人,和我不一样,至少我将现实看得很明白,可这些话终究只能说给自己听。 有些话注定只能埋在心里,我想那可能会是一辈子。 情难 03、 同钱梵敏来到车站,步行于人流中,我默默盱衡附近的一切,这时口袋震动了几下,我拿出手机接起电话。 「青瓦台开始查人了,你得小心。」 我没说上一句话,电话便被掛断。瞿品瑶虽是我的搭档,可除了任务之外两人是不能有多馀交集的。我明白她好心的提醒,却不由得思索起来。 青瓦台查人的消息传到北韩了,那北韩肯定会先发制人,以这个时间来看,他们指不定已经派人出来了。 如何全身而退? 甩甩头,强迫自己先放下烦恼,我加快脚步跟上钱梵敏的步伐,走进车站的失物招领处。 追杀萧丕的那天是七月十一号,今天是十三号,车站无人认领的行李在一天内会被送到失物招领处,那萧丕的东西肯定已经在架上了。 一个中国特务来南韩出任务会带什么? 枪枝和衣物绝对是必备的。 我边望着堆满物品的铁架,边猜想着钱梵敏会如何下结论,再思考我该如何引导走向。这桩案子我必须要引导成解不开的悬案才得以脱身,可青瓦台的大动作却让我不安,也许??也许这真的会是我的最后一次。 「就是这个。」转眼,钱梵敏拎着手提箱,朝我扬了扬头。 找得还挺快的,果然是适合做警探的料。 回到警局,手提箱在大家注目下打开,几件物品完好的躺在里头,衣物、刮鬍刀、手枪,不出我所料。 我站在靠门口的位置,没和那群警员一起,可箱子打开的那一刻,我察觉到每个人脸色的变化,大概是看见手枪了吧! 枪枝这种东西理所当然不是一般人家会有的,这样一来死者的身分范围便缩小很多,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警察,二是帮派人物。不过要从这两者找出答案还需一段时间,枪支的出现对我不利,可也影响不大。 站在中央的钱梵敏翻了翻里头的衣物,她特意去看了标籤处的缝线,想必是因为我先前的说法。 「是同行吗?」 钱梵敏肯定地摇头:「他皮夹里没有身份证。」 确实,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警察都该有身分证的,萧丕不可能在皮夹里留下线索。眉头不自觉拧起,我抱着胸的手收紧了些,目光错开钱梵敏,落于手提箱上,竟开始有些期待她的发言。 沉吟半响,只见钱梵敏朝黑板走去,拾起一块粉笔,扬手于上头写下两个大字:暗杀。 「死者来这里有过夜的打算却落下了行李在火车上,也许??他早在车厢里就发现自己被盯上了。」 鸦雀无声,底下无人出声反驳,大家似乎都沉浸在思考中,而我何尝不是? 这句话像是醍醐灌顶,我们确实是在列车上就让萧丕注意到我们,所以他没来得及拿行李便逃往公寓。可萧丕是谁?中国的顶尖特务,他不会白白让自己送死,用一条命换来一场战争,是训练时每个人都懂的手法,这样才值得。 那萧丕会留下什么? 至今我和钱梵敏都还未查到任何我不知道的线索,可一定有什么是他有备而来的,那会是什么?会在哪里? 后背渗出一层薄汗,我始终维持着姿势,却有些紧张,看来我和瞿品瑶当时漏了些细节,我们都没思考过萧丕会如何让自己死得值得。 脑海中不妙的念头闪过,我不禁感到不安,我和萧丕交手过,他手上有很多我的资料,既然他是萧丕,那他「值得」的死法想必和我有关。 「死者确实是被下毒的,但我实在查不出那是什么成份,可那是一种很毒的液体,一般人不可能拥有,我想你们真的得好好调查他的身分。」 来到物证鑑定研究中心,都芜抱着文件向我们解释。她是有些名声的法医,我曾多次听过她的名字,这个人想必不简单,可我和瞿品瑶注射的毒药据我所知南韩还没有。 「这种毒药有多稀有?」钱梵敏问。 「实在太罕见,除了特殊的政府机关,否则拿不到。」 过程中,我没说半句话,只是故作认真思考的聆听。出了研究中心,还未走下台阶,走在前头的钱梵敏倏然停住脚,她回头看向我。 「不是本国人、来自特殊政府机关??我觉得好奇怪。」 我歪头问:「什么奇怪?」 「不知道,这次的案件让我有股不好的预感。」 看着她这般模样,我有些不忍。步至她身边,我抬手抚上钱梵敏的后颈,忍不住轻声细语:「你只是太累了,我们一定破得了案,慢慢来就行。」 眼神复杂,勾了勾唇,我在她晃神之际系好了安全带:「走吧!去a市。」 「啊?去那里干嘛?」 「让全国人民帮忙。」 情难 04、 选择去电视台不是没有原因,现在的我身处危险,随时都有可能被暗杀,若让这案子以调查的名义让全国人民看见,上头便不敢大动作出手,如此一来也许能拖延时间。 夜很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会儿局里恰好没人,唯独我和钱梵敏待着。 她在里头看着电视,我坐在柜檯看着资料。萧丕究竟留下了什么也成为我认真推理案子的动机。 夜寧静得发凉,敞开的大门却貌似有什么东西倏然窜过,察觉不对,我警戒地缓缓起身,手贴上后腰处的小刀。 钱梵敏还在后头,我可不能拿枪出来惊动了她,一切都得小心翼翼。 料想到黑影可能是母国派来的杀手,我不敢大意,手正要抽出刀,一个身影却猛地从一旁窜出,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人扑在办公桌上。 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纸张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音,我扬着头去瞄门缝,所幸钱梵敏在办公椅上睡着了,这点动静唤不醒她。 男人扣住我的腰不让人挣扎,另一手掏出小刀便要往我的腹部而来,我两腿锁住男人的上身,赶紧换位躲开,在劈手一记打在男人的手臂上,小刀松落,被我夺了过来。 我反手将刀抵上男人的脖子,紧紧盯着他的眼: 「什么时候?」 男人未答话,只是靠着蛮力快速挣脱,落荒而逃,留下一地散乱的纸张,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皱了皱眉,低下身去收拾。 他没有回答问题不但让我更不安,同时也是代替现实向我警告着我的日子不长了,逃离南韩还有个北韩,我能否全身而退已不是重点,眼下能做的,只有尽力掩藏身分和保护钱梵敏。 本来就不是衝着她来的人,更不能伤到她。 值班的警员来了,我从柜檯移动到办公室里,继续细看着资料,办公椅上昏睡的那人终于有了动静,我用馀光瞥见她戴上眼镜,朝我看来。 「不睏吗?」 我摇摇头,低头又去看手上的鑑定报告,片刻后,一杯热饮推来,心头暖暖的,我抬头看看钱梵敏,微微一笑:「谢谢。」 「你别太拼了,累了就休息。」 说完,她在我身边坐下,这样的亲近和自在,让我想起了以前进部队前的朴实无华,垂下眸,我低语:「你真好。」 「嗯?」 钱梵敏凑近了些,许是没听清我说的话,笑了笑,我便顺势靠上她的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闭眼: 「让我靠一会儿吧。」 雨转小了,没有白日都市的尘嚣喧闹,我静静听着那人身上传来的心跳声,忍不住勾起嘴角,却又想起了什么,放下弧度,不再去想。 情难 05、 关上车门,我拿着杯咖啡要往警局走。这会儿已黑了天,停车场边的树遮掩了月光,黑漆漆的一片,唯独警局的门口亮着光。 手机来了讯息,我停下脚步一看,再抬头时,一位老伯伯弯着背脊缓缓走进门内,消失在视线范围。 我对老伯伯身上的外套有印象,愣了愣,没有马上走进里头,而是靠在门外侧听,在柜檯值晚班的朴警员道:「钱警官,局里来了个人,说是案发现场的公寓住户。」 握着杯子的手用了些力,我更加明白自己此刻不该踏入里头。公寓住户来这里做什么才是最让我疑惑的,明明没留下什么线索才对的。 半响后,一辆车驶回警局的专用车库,车灯在黑暗里熄灭,引擎声嘎然而止,我往黑夜里站了站,视线里一个人影从侧门而入。 「怎么了?」 是钱梵敏的声音,显然刚才赶回来的人是她。 「这几天晚上我一直在公寓里看见黑影,太可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离开的兇手。」 我离门口有些距离了,这里的窗户紧闭,只得听见细小的对话声,这会儿窸窸窣窣的,我没听清是谁在说话,然而数秒后,钱梵敏啟口,语气里带着坚定: 「老伯伯你放心,我们晚上就亲自和人过去守一夜。」 这句话乍听之下并无任何过失之处,可仔细琢磨,那用词似乎藏着另一个意思。话题到此,几句寒暄的话入耳,尔后钱梵敏送了老伯伯到门口,转身之际冷不防对上我的眼。 我倒不惊慌,像这样的出现已不是第一次,是我习惯的作风。两手抱胸,我挑起眉,对着发愣的那人道: 「我们?钱警官是在指我吗?」 不知何时,调侃钱梵敏是我常做的事,对此也丝毫不敢厌倦,每当她因为我的话脸上浮现的红晕,我便觉得可爱,想伸手去揉弄一把。 我想这就是习惯的可怕,不经意间已经投入了太多,现在想抽身也为时已晚,这恐怕不是愿不愿意的事,而是有没有办法抽离这个让人越陷越深的情感。 情难自抑啊? 傍晚,我和钱梵敏依约定时间来到公寓套房入住,我能感觉得到身边人的紧张,无声的轻笑,我拿出背包里的衣物抱在怀里,转头才发现那人正站在窗边,眉目严肃地望着外头。 我可不能忘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表面上是进行守夜调查,实际上我早有了打算,必须趁这次的机会好好探索这房间。萧丕的手段我没忘,一个资深特务绝对懂得如何做出最有利的牺牲。 望着窗边的人,眸子暗了几分。 我明白这样很对不起钱梵敏,她是很认真、愿意为了工作全力以赴的好警官,可我有任务在身,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案件成为谜案。 「我先洗?」 「啊,好。」 得到钱梵敏的回答,我走进浴室间将门锁上后却没有马上脱下衣物,而是向着各个角落搜索。洗手台下的柜子唯有放着乾净的梳洗用品,我叹了口气,站起身再去翻马桶水箱,没有,里头什么也没有。 萧丕会藏什么?会藏在哪里? 洗完了澡还是没头绪,我愣愣站在镜子前望着里头的自己,发尾的水滴在锁骨处,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落下冰凉,我倏地想起齐滨欣的话。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中国有什么?歷史、东方文化、诗。 眉梢抽了抽,我套上衣服回头完完整整地将浴室的格局收入眼底。钱梵敏交代过浴室的窗门要开着,刚才洗澡时我拉上窗,却觉得关上的动作有些不利索。 思索半响,在开啟窗门的同时,我伸手到缝隙摸了摸,老旧的公寓窗特别厚重,中间积满灰尘的缝隙是一半手指的宽度,中指一勾,我貌似在里头摸到了什么。 抽出一看,是一本只有巴掌大、浅棕色的书。 是诗经。 情难 06、 心脏猛地一跳,我张大眼翻开诗经,很快地便在里头找到了缺失的那一页,我拧起眉再去翻它对应的解析,沉吟半响,果断将解析也撕下。 照解析上的文字来看,萧丕撕下的那一页是惠而好我这首诗,而那张纸估计被藏萧丕身上的某一处。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意谓你和我是好朋友,要一同携手而行、一起离开。 特地选了有我名字的惠字,萧丕想表达的不是简单的好朋友,而是我们同为间谍的身分,至于携手离开???? 我便是他的陪葬品。 凝视着文字的瞳仁轻轻颤动,我捏紧纸张收进口袋里,拿着书本的那一手顿了顿,决定将它放回原先窗户的夹层里。 我无法带走整本书,会太过于明显,只得让萧丕特意留下的线索成为毫无用处的碎片。诗经已经绝版,南韩找不着一两本有惠而好我解析的书,光靠萧丕身上的那一页诗若没有解析是没办法成为线索的。 抱着百分之百的肯定,我平定了下呼吸,开门走出浴室。 「我负责观察窗边,你负责在椅子上观察房间,可以吗?」钱梵敏问道。 我想了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便点头应好。最主要的证据已经拿走了,即便钱梵敏发现了那本诗经和那张对应的纸张也会毫无头绪。 找到萧丕设计好的唯一的线索,我放下心中的大石,攥着毛巾的手越发能轻松地使上力,动作变得轻盈,没一会儿发就快乾了。 举着毛巾在头上搓弄,我转身顺着钱梵敏的话坐到单人沙发上,向依旧在窗边的那人看去,月光将她的面容掩出几分朦胧,发柔顺的披在胸前,鼻樑上的镜片反光,我晃了眼,没来由地问了句: 「你觉得死者是什么人?」 「不知道,好复杂。」 她是这么答的。 老伯伯口中所说的黑影估计是两国政府派来的人,我内心有些不安,本该有的睡意被夜风吹得消散,目光在房间的各处逡巡。 不太对。 站了许久的钱梵敏离开窗边走进浴室,门一关上,我便起身快速靠近窗扇,向下一望,一名身穿连帽衣的男子快步向公寓跑来。 这时间没有人会在外面运动,我缩紧眉头,掏出手枪毫不犹豫的指向男子,对方与此同时的举起枪,枪口直直对准窗口里的我。 月白风清,我还在思索下一步动作的同时,浴室传来了冲水声,钱梵敏就快要出来了。握着枪的手收紧了些,在对方恍神之际快速拉上窗帘,我赶紧坐回沙发椅,脑子却不断在思考该如何带着钱梵敏离开这里。 可浴室门一开,伴随着的便是钱梵敏着急的声音: 「快,我们必须回研究中心一趟!」 内心有了个底,却还是循着她移动的身子问:「不是说要在这留守吗?怎么突然??」 「我在窗户的夹层里发现一本书。」 一路上,车驶得很快,甩开那个男子,我无声地松了口气,转而去看手上的诗经,故作疑惑。 「诗?经?」 「嗯,是滨欣说过的那本。」 「不是说绝版了吗?」 「不知道,也许这是最后几本了。我找到它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两页被撕掉了,一页是诗词,我看不懂中文,但另一页应该是它对应的解析。」 其实我很想对钱梵敏说对不起,可那三个字被现实攥得紧,梗在了喉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闷得特别疼。 车停驶在研究中心门口,我跟在钱梵敏后头随都芜走进,她指了指铁柜其中一个抽屉示意。我没有去动作,因为我明白急于寻找答案的会是钱梵敏,而情绪在即,她顾不得观察我的反应。 只是当她拿着我给的美工刀划开口袋从里头拿出纸条时,我却觉得她的脸色不太对。 直觉告诉我事有蹊蹺,所以我没凑过去看,我不敢。 只见钱梵敏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数秒后,我口袋便传出了铃声。 瞪大的眸看了眼纸张,我咽了下口水,一时吐不出半个字,就这么与同样惊诧的钱梵敏对视。 没想到萧丕留了这么一手。 情难 07、 坐在侦讯室里的我不怎么紧张,这样的测谎在母国时训练过无数次,稳定心律和调整应答速度不成问题。 测验很快地结束,我缓缓步回走廊,那里坐着钱梵敏和齐滨欣,她见状后起身,和我并肩走出警署。 钱梵敏会怎么想?会相信我吗?还是抱有了疑心? 脑袋一向很冷静的我乱了套,思绪混乱。萧丕的手段的确不容小覷,可他失败的点就在于,没有其他线索会指向我了。最关键的诗句解析被我拿走了,留下来的电话能让我进侦讯室,但对长期接受训练的我无伤大雅。 最在意的,不过是面前的钱梵敏而已。 「没事的,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查出来的,大概就差一点了。」 轻轻握着她的手,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而我眼睛里却满是她。 这几日的奔波让她看上去有些劳累,无血色的唇勾起:「你??」 待她要啟口,我馀光瞥见一抹飞快,大脑警铃作响,我想也没想的扑过钱梵敏向下压,几声巨响,抬头,子弹就硬生生的卡在墙壁里。 钱梵敏显然有些被吓到,不过职业素质让她很快地回过神站起身,略带不悦:「犯了案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 我没答话,看着车子的去处,陷入沉思。 是青瓦台的人吗?不应该这么明目张胆才对,那答案就很显着了。这一趟不易的任务带来了什么?还会再扰乱些什么?我已觉得累了,眼下的情况是前所未有的危急,而我甚至是违背了母国所教的:不能带感情。 「你晚上来我这睡吧,我不放心。」 「好。」 话说得突然,她却好似没觉得不对,我瞇了瞇眼,俐落地答了句。 晚餐是钱梵敏亲手做的,一顿饱足后她去了厨房善后,我在客厅,未褪下警服,愣愣地望着她忙碌的背影。 饭前,瞿品瑶又打给我了,她和我说母国和青瓦台正抢着要捉我,青瓦台要的是活捉间谍,而母国则是要灭口。若我不儘快出境,恐怕难逃了。 可是,逃过了又能如何呢? 隻身流浪在外,维生不是问题,而是我已把所有都留在这了,留在平凡无奇的日常里、留在无趣的工作里、 留在钱梵敏那里。 「你怎么看?」放下水杯走近她身后,我问。 「兇手一定还有再回到犯案现场,并且发现了死者生前藏好的那本诗经,他知道死者是为了留给警方消息所以撕下那诗句,于是为防止警察找到诗经破解诗的意思,兇手决定把解析也撕下。」 她的分析很精确,唯独漏了一点。 「那为何不整本诗经都带走?」 沉吟半晌,钱梵敏仍没有答话,说话的是我:「你觉得??真的能抓到兇手吗?」 我们离得很近,她的发香悄悄入鼻,融化了寒冬被冻冷的鼻腔,我贪婪地不愿后退,而她也没拒绝。 「我已经请人去调那天的监视器了,你不是也鼓励过我吗?一切都没事的。」 水在一瞬间停止,她转身撞上我的身子。鼻息在心上挠痒,我微微低头,她本该被光映满的眸里全是我。 我明白我们都动情了,所以我啟口: 「我想吻你。」 情难 08、 是正确的决定吗? 悬崖边的我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黑暗,在乱杂无章的序曲里失了方向,只管在长夜里沉睡。即使有她站着的光亮是我触及不到的地方,可我还是愿意付诸所有,去埋葬自己。 吻得又更用力了些,在钱梵敏看不见的角度里,我红了眼眶,可下一秒又被我闭得紧,像那句说不出口的对不起。 毫不保留的用唇齿倾诉,每一次呼吸都将故事送到她鼻间。钱梵敏向我靠近了些,张手想来拥我,大衣因动作而落下肩头,暗袋里的纸条掉了出来,我眼皮一跳,顿了动作。 她察觉到不对去拿了那张纸条看,是预料内的动作,却还是让我两眼颤动。 那纸条是诗经那一页的解析。 「戎琬??我??」 我移开了目光,苦笑着:「不把整本带走,是因为她没有地方藏匿那本书。」 钱梵敏对我举起了枪,我看见了那双手微微颤抖着。她哭得很安静,眼泪直直落在面庞,撞击地面,敲击于心头。 下唇被她咬得泛白,枪口正对着我,这是计画里最不想看见的一幕,可终究是要面对的。 「你是谁?」 「我从来都不是南韩人,在成为警察前我一直在北韩出任务,萧丕是来自中国的间谍,那时他被通缉,我和他交手过但还是被人逃跑了。」 「在好多年后,我接到一个消息,萧丕来到南韩出任务了,北韩政府要我和搭档趁着这个机会去解决他。」 「??你是北韩间谍?」 她试图止住泪水的模样让人痛心,字句都带着颤抖,我努力放松了紧绷的肌肉向她跨出一步,鼓起勇气握上枪管,缓缓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左胸。 「任务失败了,我出去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此刻离开这里的下场是一样的,我不愿意奔走到外国,更不愿意命丧于势力之下。 这桩案子本来就是属于钱梵敏的,我想说的是,努力了这么久,应归功于她,而我这条命更应该由她拿下,算是把我这些年欠钱梵敏的还给她。 「没有失败??你还要回北韩的??你、你还要回北韩??」 连话都说得不利索了,我没见过这样的钱梵敏,陌生而脆弱得让人心疼。这一刻我好恨自己,恨自己是个间谍、恨自己只能屈服于命令、恨自己对现实无可奈何却自不量力的悲哀。 「梵敏,来不及了,青瓦台已经派人了。」 「身分被暴露我也等同于废人了,这几天出现的黑衣人全是北韩派来的。开枪吧,安静地让这个案子落幕。」 「我做不到??我们算什么,我、我以为我们会一起破案??继续一起工作、顺理成章的在一起??我、我以为??????」 话未完,只见钱梵敏无力地倒下,我赶紧扶住人,低头却见她睁着红通通的眼,我目光一顿,只听她这么问:「你是故意的吗?」 朱唇半张,我还未回上话,她一个用力抬起身勾住我的脖子,双唇被柔软堵住。那感觉过于深刻,我能感觉到那两行冰凉的泪贴上脸颊的触感,宛若冰寒的水滴落在心上,硬是渗入了炽热的心脏,在温热里冻出一道痕跡。 背抵上墙,她两手探进我衣襬里贴上肌肤,唇上的放纵不断,胸口处的跳动悄悄加快,我闭上眼感受着抚摸,任人在身上纵火。 这把火燃得快,可夜的冷依旧,而最终烧得殆尽的会是我。 情难 09、 天未亮,我离开床来到镜子前整装,镜子里赤裸的酮体佈满斑红,随着动作衣物一件件套上,衬衫的扣子扣上了显着的痕跡,尘封昨晚的一切,伴着弯月沉入海底,再也没有一点轮廓。 床上的钱梵敏还安静沉睡着,眸子在阳光下显得幽暗,我套上警服外套,拿过钥匙正要离开,却在门口处停了步伐,回头又拿出笔在纸上潦草几下。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抓紧了时间踩下油门,上了高速公路后后头冒出的黑车却始终甩不掉,瞥了眼后照镜的眉蹙起,我握紧了方向盘,临时决定提早下交流道。 这里是没有人烟的乡下,高架桥旁是一望无际的田和几户人家,眼看眼下无去处,敌人只有一个,以我的能力单独对决应该不是问题。如是想道,我备好了手枪,在黑车前熄火后下车。 转身对着挡风玻璃便是一枪,子弹在预料之内的卡在防弹玻璃上,驾驶座旁的车门被打开,那人跨出脚,露出的面容却让我硬生生愣在原地。 「品瑶??」 「把我解决,然后逃跑。」她站在我面前毫无防备地说。我明白这样的用意,她是受上头指使来的、她别无选择,我们之间,彼此必须有一方牺牲。 若是她死,便意味着我成功逃亡,反之,若是我亡,上头则会明白她任务的成功。使命逼着我们做出选择,而唯一不在选择内的,就是两方都活命。 我拧着眉摇头,后退了几步:「我不能??」 「要来不及了,其他人已经在路上了!」 「品瑶,再犹豫下去你也会没办法回国。」 声音源自身后,我来不及转过头便感觉脖子被人一勒,过大的力道让身子向后倒去,颈上的麻绳越发得紧。我难受却吐不出半个音,只看着瞿品瑶在惊诧之际掏出枪:「你!??放开她!」 「间谍就应该像这样俐落。」 耳边的声音是个男人,我似乎忆起了他在部队时的面孔,而此刻他站在我身后,任何人最致命的弱点,是我疏忽了。 呼吸渐渐困难,鼻腔乾涩、四肢发软、视线模糊,我努力挣扎着却愈来愈无力,窒息感让眼角酸涩。极力想吸气,可颈上无动于衷的力气却不断让绝望代替氧气,一点点灌入肺部里。 被黑暗笼罩着的尽头似乎就在眼前,没有力气的我只觉得好累、好累,一切都好疲惫??这里,似乎就是结局了。 我一生的结局。 三十年的岁月,遇上钱梵敏后的一切都改变了,空白的人生在和她一起戴上警徽后变得灿烂无比,我想那一眼对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宛若漆黑里的最后一盏灯倏然被熄灭,尔后点亮的白光让你看清了整个世界。 歷经磨难、生死,也许这一切就是命运,而老天在最后眷顾了我,为短促的岁月添上一道光,使它不再艰涩。 任务被搞砸,案子没能如愿了结,而我却必须在曾是伙伴的同事手下停止呼吸,熄灭那好不容易被赋予的熠熠生辉。 我并不后悔昨晚,有一些东西无法自己烫上句点,可总有可以做选择的时候,而我们始终无法预知这样渺小的选择能否改变结局,唯一能做的,就是享受最后的馀温、 去感受。 「碰!」 枪声响起,两眼一黑,失去意识前,我看见瞿品瑶手枪抵在太阳穴,尔后人应声倒下。 情难自抑,不是祸源,是使烟花璀璨前的火苗。 完 自抑 01、 盛夏,办公室闷热,我松了松领带,又继续翻看着去年未解的谜案纪录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高高的挡板遮住了齐滨欣,却挡不住她高亢的吟咏,局里的人都知道齐滨欣热爱中国歷史,成天捧着中国报纸读。 瞥了几眼却见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我正要开口,这时外头的蒋戎琬抱着资料走进来: 「又在吟诗?」 「当然啊!这可是诗经欸!」 蒋戎琬挑起眉,颇有兴致的凑近,眼珠子在报纸上流转片刻后,才啟唇:「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我愣了愣,虽然听不懂中文,却觉得那一句诗从蒋戎琬口里吟出倒十分有韵文。 「酷吧!」齐滨欣得意地笑着道。 「这么厉害的?那你怎么不买一本?」蒋戎琬走回一边空着的铁桌上放下厚重的资料,随意问了句。 「诗经早就没啦!这些都是留下来的断简残篇,根本凑不成诗!」 对话没有在进行下去,一阵沉默,桌上的电话霎时响起,这年代的手机还不发达,唯有类似我们这样的警官有,一般人想要说些什么都得靠桌上带着线的电话。 我伸手接起,还未说上一个字,电话那头着急的声音便传来,我认得那声音,是黄刑警。 「钱警官,发生了奇怪的事!」 我皱起眉,待他报来地址便掛断,我抬头,发现局里的人都正紧张地投来视线,起身套上大衣,我拿过车钥匙在路过时勾了勾蒋戎琬的衣角。 「走吧!和我过去。」 蒋戎琬是和我共事多年的同事,虽然资歷比我小一些,办案起来却一点也不糊涂,相反地,她非常聪颖,许多国内侦探无法解开的案子都在她手下水落石出,是备受长官爱戴的新警官。 车内后照镜掛着的平安符摇摇晃晃,遮挡了我去瞄蒋戎琬的视线,她看着黄刑警发来的讯息,我不用看也猜得到她全神贯注的模样,嘴角莫名想上扬。 「发生什么?」 「有个查不出身分的男人陈尸在公寓套房里。」 她淡淡地声音传来,我知道那是她很投入时的说话方式。 查不出身分?这个年代大家的职业都很单纯,怎么会有查不出身分的问题? 挠了挠头没有去接话,我放下的手顺手去切手排车的档,车子加速行驶。 本以为到了现场会是皮开肉绽的血腥,可实际去了却没有想像中的画面,现场被黄色封锁线围起来,几个破案组的警员已在里头搜索着蛛丝马跡。我同蒋戎琬走上前,黄刑警见了便快步靠上来。 「你们终于来了。」 「尸体呢?」蒋戎琬问道。 「在楼梯间。」 朝楼上走,没几步路便看见了白布盖着的凸起,我走上前蹲下身去掀开,令人吃惊的是男人并没有明显的外伤,面部苍白,几隻虫子在上头徘徊,面上完好无缺,甚至穿戴整齐且正式。 「你看这里。」 伸手唤了唤身后的蒋戎琬,我指着男人的手指道。 「是擦伤?」 男人的手指关节上有细小的破皮擦伤,渗出的血却早已变乾。我又看了看其他部位,这才将白布盖回:,起身道:「嗯,但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跡,真是怪了。」 「可能是被下毒的。」 闻言,我转头去看她,只见她凝视着尸体看得出神。也是,这类的案子不常遇到,我跟着回头去看地上的白布,尔后对着黄刑警问: 「死者估计已经断气超过二十四小时,黄刑警你是什么时候接到报案通知的?」 「半小时前。」 「那报案人呢?」 他伸手指了远方的妇人:「在那,是这里的住户。」 点点头,我正要往老妇人那走去,却不见身边的蒋戎琬,回头才发现她又蹲回去那。 我走回她身边拍了拍肩:「走吧,先去看看报案人。」说完便要起步离开。 「等等。」蒋戎琬拉住了我的手。 自抑 02、 「他可能不是本国人。」 夜深了,急着尽快向报案人问话,我没多问蒋戎琬是怎么看出来的,直至一切都差不多落幕,尸体被运回法医那,剩下的人马多数也回警局了。 习惯了晚上办案的我没有丝毫睡意,靠在车旁望着犯案现场的那栋公寓,我细细盱衡着周遭的一切。 公寓的对面是座废弃的公园,对街有一间杂货店和一间药局,再过去就是海边了,男人如果不是本国人的话,那会是从哪里来的?他住宿的行李又在何处? 啪的一声,打火机点燃了思绪,我扭头见蒋戎琬正低头点着烟,眉蹙了蹙,我向旁边站拉开些距离。 「心烦所以才抽菸?」 「真不愧是钱警官。」 我不置可否地瞇起眼,却见她又把烟扔了用脚踩熄,正要啟口,那人抢先了:「你看了死者身上的东西了吗?」 啊对,差点给忘了。 我弯腰进去后座拿出夹链袋,里头只装了一个看上去轻薄的皮夹,打开一看,里头的钱恰好够住上两晚,我又翻了翻,乾扁的夹层却有个不同色的皱褶。我抽出,发现那是张盖过章的车票。 车票? 不约而同地对视,蒋戎琬扬起眉,我又低头去端详。下午四点至四点半,一一零二号的列车,几个小字入眼,却让我深陷思考中。 这里离车站不算远,很显然死者是搭火车来到这县市在来到这栋公寓入住的,可为何他没有携带任何行李?甚至在套房内也没有任何多馀的线索,到底是为何? 「车票?」 身旁的人忽然凑近,原以为会有惹人厌的烟味,然而入鼻的却是淡淡地香水味,我拿着车票往她那凑了凑。 而她只是看了一眼:「看吧,我就说他不是本国人。」 「一张车票而已,怎么能证明他不是?」我不解地扭头去看她。 「他西装缝线的缝法不是南韩会见到的,那是中国的缝法。」 她轻轻瞥了我一眼,含笑的眼神里带有几分小得意,我被弄得不自在,别开头咳了声:「也有可能是香港的吧!」 「也不是不可能。」 我点点头,这段话没再持续下去,入夜的风带上凉快,我坐回车里发动引擎。一整天办公下来也没什么休息,蒋戎琬也是局里的人,生活基本上跟我同样。 老车行驶在无人的街道上,交通号志闪烁着,我撇头瞄了她一眼: 「要去吃点东西吗?」 热腾腾的粥飘着烟,附着在我的眼镜上,透着镜片仅能看见蒋戎琬模糊的轮廓。 「你为什么会想当警察?」 「有趣啊!破案很好玩不是吗?」 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我无声地笑了笑,以表认同。其实这话我问过很多次了,不过就是想再多听几次她说这样的话。 「那你呢?为什么想当警察?」 她难得反问,镜片后的她貌似在笑,我已然有了答案,却还是摆出认真寻思的模样才回答: 「小时候的梦想,觉得正面逮捕坏人很威风。」 一顿饭再无话,回到家时已是清晨,我换了衣服倒头就睡,打算早上上班前再洗澡。 自抑 03、 我晚起了,因为又做了奇怪的梦。 不自在地看了眼蒋戎琬,我一个闪身坐进驾驶座,没过多久副驾驶座的门便被开啟。 昨日在皮夹里发现的车票让我们决定今天就去火车站一趟,这主意倒是挺对的,寻着那列编号一一零二的火车,站台人员带着我们来到失物招领处。 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我好奇地去拿一个咖啡色的手提箱,定睛一看,上头捆绑着的黄色纸单上写着七月十二号,而今天是七月十三号。 「就是这个。」 这手提箱拿起来很轻,里头的东西感觉不多,回到警局后我放在桌子上用两手打开,只见里头躺着的是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一把刮鬍刀、一支手枪。 手枪落入灯光下的那一刻,气氛倏然变得严肃,噤若寒蝉。 在南韩,平民拥有枪枝是非法的,若不是警察,那这个人肯定来头不小,指不定是哪个帮派的人物,上头和黑道交情不浅,这可就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案子了。 我特意去翻了下衣物的标籤缝线,确实是我未曾见过的缝法,看来蒋戎琬的判断没有错误。 「是同行吗?」齐滨欣探过头来问。 「他皮夹里没有身份证。」 「那还真是怪了??」一边的杨善诺低喃。 我目光反覆游移在手提箱里的物件上,最后定格于那一叠整齐折好的衣物,身边的蒋戎琬同样没有说话,她同其他同仁一样抱着胸站在那。 这确实不寻常,手提箱足以证明这来自于死者,缝线完全符合,指纹经过比对也相同,让人疑惑的却是那把枪枝。 我顿了下,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转身对着大家: 「死者来这里有过夜的打算却落下了行李在火车上,也许他早在车厢里就发现自己被盯上了。」 语落,未有人反驳我的说法,我推了下眼镜,在黑板上写下暗杀两字,粉笔落进沟槽的声音响亮,划破办公处的沉默。 现在案子多了新的线索,死者早在火车上就被人盯上了,而死者也很敏锐的发现自己有危险,所以才因此连行李都来不及拿就下了车往公寓去,至于为何陈尸于楼梯间,仍还是无从得知。 死者在下午入住套房,然后在傍晚出门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可以推测他认为自己暂时摆脱了危险所以要回车站拿行李,但兇手很明显是衝着他来的,所以埋伏到了晚上,那为什么死者身上却没有打斗痕跡?如果真的是下毒,那是如何下毒的? 「你之前说他可能是被下毒的?」走进物证鑑定研究中心前,我对着蒋戎琬问。 「嗯,不过也得看他有没有其他病史。」 刚上门,都芜便从工作室走出,见我们进来,拿了电脑桌上的资料。都芜是当地有名的法医,我手上的案子几乎都是送她这的。 「你们来得正好,这是检验报告。」 我们接过低头细看,有毒物质几个字入眼,一旁的栏位却写着不明两个字,都芜又道来: 「死者确实是被下毒的,但我实在查不出那是什么成份,可那是一种很毒的液体,一般人不可能拥有,我想你们真的得好好调查他的身分。」 驀地,我抬头问:「这种毒药有多稀有?」 「实在太罕见,除了特殊的政府机关,否则拿不到。」 外头的太阳高掛着,蓝天白云,我脑袋却乱糟糟的。 出了研究中心,我踩着阶梯的步伐沉重,再倒数第二阶时转身抬头去看蒋戎琬,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是本国人、来自特殊政府机关??我觉得好奇怪。」 「什么奇怪?」 「不知道,这次的案件让我有股不好的预感。」 看着她一步步走下来站到我身边,她抬起的手在我颈处摩挲,我愣愣地盯着她的眼,那头流动着不一样的我,红唇轻啟,她说话的声音很轻,缓缓飘进耳里: 「你只是太累了,我们一定破得了案,慢慢来就行。」 脖子怪痒的。 回到车上后我自顾自地覆上刚才她抚过的地方,见她要上车才又放下手。 蒋戎琬最近对我的肢体接触变多了,可也不是,或许之前也有只是我不曾去注意过,心烦意乱的,难怪昨晚会梦到那些?? 「走吧!去a市。」 「啊?去那里干嘛?」 「让全国人民帮忙。」 自抑 04、 几年前,有个破不了的案子也是这么做的,没有手机,我们只得靠着每个人家里那台又方又正的电视机寻找目击证人。那次的案件非同小可,最后却还是沦为了未解谜案,想起前几日的犯案现场,一切都太诡异,侦办案件多年的直觉告诉我这不太对。 蒋戎琬的话却像是敲醒了我,也许我只是差了一个简短的肯定,这案子势必没有想像中简单。 我们在几日前用模具做了死者长相的石膏像,以防尸体腐烂无法调查,那张石膏像的照片如今广泛传播,出现在全南韩民眾的电视机里,同时也造成了骚动。 盯着局里的四方形电视机,我却无心于播报人的话。 走神的目光恍然,外头正下着雨,夏夜潮湿闷热所以窗户打开了一些,我愣愣盯着萤幕,馀光却瞥见窗外有一抹黑影晃过。 我起身走到窗边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没见着什么东西,不过这会儿夜深了,又下着雨,也许是一时看错了。 没打算回家的我又回到位子上继续翻看资料,良久后连眼睛都酸红了,吹过窗风正凉,我低垂着头,缓缓闭上眼。 我又做梦了。 梦里,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局里和蒋戎琬打斗,书桌上的东西全落到地上,而我被禁錮在椅子上想帮忙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伤。 身手处优势的黑衣人一个翻身将蒋戎琬制伏在地,他掏出小刀抵在她脖子,皮肤渗出了血,我慌张的大喊:「蒋戎琬!」 倏地睁眼,本在休息室里的蒋戎琬却出现在办公桌前,恶梦的画面犹新,看着眼前的蒋戎琬还好好的,我松了口气,拿过桌上的眼镜戴上。 「不睏吗?」 看了眼墙上的时鐘,时近半夜三点,局里除了前台值晚班的人后头这里只剩我们两人。 蒋戎琬摇摇头,全神贯注在手上的鑑定报告,起身走近,见她眼里泛着血丝,我叹了口气去帮她泡了杯热奶茶。 「谢谢。」 见她接过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我乾脆就在她隔壁的空位坐下,细语道:「你别太拼,累了就休息。」 「你真好。」 她的声音很小声,我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凑过去靠近了些:「嗯?」 「让我靠一会儿吧。」 说完,蒋戎琬头靠了过来,就这么靠在我肩闭眼上歇息,动作极其自然到令我不及反应,我直挺着腰,只感觉肩膀被重量依靠的部位特别烫,心脏撞击着胸腔,我睡意全没,只害怕心跳声被人听见。 真是丢人,都要三十了还像高中生一样。 自抑 05、 「钱警官,局里来了个人,说是案发现场的公寓住户。」 对讲机响起,我急忙赶回警局里,只见一个身形佝僂的老伯伯坐在那瑟瑟发抖,我记得那是当时报案人的丈夫,走上前去关心:「怎么了?」 「这几天晚上我一直在公寓里看见黑影,太可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离开的兇手。」 还未答话,身旁的齐滨欣见了立刻回覆:「我晚上就和人过去守夜!」 眉皱了皱,我向齐滨欣使了个眼色后正了正口气,放柔声音:「老伯伯你放心,我们晚上就亲自和人过去守一夜。」 送走老伯伯后转身回局里,却看见在门口抱着胸的蒋戎琬,她眉一挑,红唇带着玩味的弧度: 「我们?钱警官是在指我吗?」 背着简便的背包来到公寓,蒋戎琬站在身旁,我盯着眼前的门,脸颊莫名的发烫。 她率先开口插了钥匙:「进去吧!」 推开门,里头早已被收拾得乾净,没留下一点证物或痕跡。为防止真如老伯伯所说兇手返回了犯案现场,我们入住的正是死者生前订的这间房,虽然尸体并不是陈尸在房间,寒风吹来却也毛骨悚然。 我走近窗将窗户关紧,顺带向外望了望,没什么风景可言,不过老式公寓的构造确实在建筑物外有粗壮的水管,兇手指不定真的是从水管爬进来的。 「我先洗?」回头,只见蒋戎琬已打开了背包在整理衣物。」 我点点头答:「啊,好。」又把注意力放回观察细节。 有关于死者的所有证物都被带回研究中心了,这里的蛛丝马跡也记录了下来,这回是看不出任何痕跡的。不自在地松了松领带坐上床,我百无聊赖的盱衡四周。 浴室传来水声,我坐在床上望着紧闭的门,心底油然升起一些奇怪的念头,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工作的,倒有股两人度假的感觉。 不对,我都在想什么! 我没有要洗澡的打算,更没有要闭眼歇息的计画,既然老伯伯说了半夜会看到人影,那我势必是要在这里守上一夜,认真地等待人影出现。 待蒋戎琬洗完澡,我让她把浴室的门敞开,好能看清楚这房间里的所有物,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我负责观察窗边,你负责在椅子上观察房间,可以吗?」 以防轮流值班还是会有人睡着而另一人无法照料,我扭头去问正背对自己擦发的那人,目光却忍不住停留在她因动作露出的一节细腰。话落,只见她立马转过身走往一边的单人沙发椅,对着我投来视线: 「你觉得死者是什么人?」 手枪、非本国人、暗杀、毒药。每个线索都透露着死者的身分不寻常,我内心其实有个底,却又不敢妄下结论。 「不知道,好复杂。」 自抑 06、 我真的便在窗边站了数个小时,直至接近天明,才暂时离开岗位跑去厕所解放。 从马桶起身,我在洗手台前整装着,却被浴室未紧闭的窗吹得一身鸡皮疙瘩,浴室本来就该透风的所以我没让蒋戎琬关上。 视线朝缝隙看去,我念头一转,突然想凑近一看,旧式建筑的窗很厚重,我使力移动了下,侧身之时却发现窗的中间还有个夹层。 缝隙露出一条深棕色。 「快,我们必须回研究中心一趟!」 忙着收拾东西,我背起包后顺手将蒋戎琬的衣物收进她的背包里。 这时的蒋戎琬还未进入状况,一脸疑惑:「不是说要在这留守吗?怎么突然??」 停下手上的动作,我站直身子去看她的眼,方才的睡意全无: 「我在窗户的夹层里发现一本书。」 前往研究中心的车很快,这会儿路上没什么车,我加速行驶于路面,副驾驶座上的蒋戎琬则是抱着那本巴掌大的书研究。 「诗?经?」 我瞥了她一眼,轻声答:「嗯,是滨欣说过的那本。」 「不是说绝版了吗?」 「不知道,也许这是最后几本了。我找到它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两页被撕掉了,一页是诗词,我看不懂中文,但另一页应该是它对应的解析。」 在浴室发现这本时,我细翻了翻,只见里头其中一首诗被人撕下,而依着它对应的另一个页码翻阅,发现照理来说应该是解析的那一页也不见了。回想起蒋戎琬说过的话,若这个人真的来自中国,那诗经的出现就有依据了,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们错过的。 「我去叫滨欣过来研究中心。」 我忆起先前她在局里和齐滨欣吟诗的画面,狐疑地问:「你不是也看得懂中文吗?」 蒋戎琬无奈地笑了笑,还是按下了通话键:「我可不是每个字都会。」 到达研究中心时最后一个离开的都芜正要锁门,我们赶紧衝上前,我捉住了她的胳膊:「等等!我们有了新发现,让我进去看看死者留下的东西。」 都芜似乎为这个时间我们的到来感到惊讶,不过她很快地回过神,开了门引着我们走近柜子,从中找到对应的号码,她拉开那层抽屉指了指:「在里面。」 里头全是死者的物品,手提箱、手枪、皮夹、西装、皮鞋、皮带,全数用夹链袋完好的包装着。 我视线游移了片刻,从中拿出西装裤,将其摊开,戴着手套的手在里头探索着,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西装裤的布料很薄,手徘徊在裤头处,向着口袋的地方一捏,却发现摸起来的手感似乎有些不同。 蒋戎琬察觉到我皱起的眉,没戴手套的她只是在一旁紧张的问:「怎么了?」 「给我一把刀子。」 接过她递来的美工刀,我朝着口袋划开,果不其然,里头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暗袋。 在案发过了这么久才发现,不得不说这件西装裤非常讲究且精细,暗袋实在过于隐密,必须透过口袋的缝隙才能放东西进去。 暗袋里有一张纸,我抽出一看,恰好能和诗经缺少的其中一页对上,上头正是书本的诗句,而下头窄小的空白处却留着一串号码。 我寻思了片刻,拿出厚重的手机输入号码,按下拨出键。 几秒过后,蒋戎琬的口袋却传出铃声。 握着手机的手松了松,我愣住神,不可置信地去看身旁的蒋戎琬,而她同样瞪大着眼,一脸无措的看着我。 一时之间,我们都不知如何言语。 自抑 07、 坐在侦讯室外的长椅,我手肘撑在大腿上,低着头,手指按住紧缩的眉头。 「戎琬她??」 从侦讯室走出的齐滨欣拍了拍我的肩。我抬起手示意她别说下去。 一切都好混乱??我坚信蒋戎琬是无辜的,与她共事这么多年我明白她的身分和能力,可为什么死者留下的纸条会有她的电话? 死者虽是陈尸于楼梯间,却入过房,也许死者是在那时知道自己逃不过兇手的追杀所以备好了笔,从书上撕下那一页并且写下一串电话。 那为何是留蒋戎琬的电话而不是别人的? 又为何穿着特意设计过的西装裤? 「戎琬她通过测谎了,结果是清白的。」 齐滨欣没理会我的拒绝,而是选择在我身边坐下将下文说完。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盯着地面,我忆起纸条上齐滨欣翻译过后的诗句,喃喃自语。 「嗯?」 「没事。」 摇摇头,侦讯室的门恰好打开了,蒋戎琬走了出来,我见状起身跟着她一起。 一路无话,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案情本来有了点头绪,蒋戎琬的电话却又打乱了一切,我开始理不清来龙去脉,所有先前的推理都化为乌有,让人备感挫折。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误?我哪一步做错了? 蒋戎琬像是能看透我的心思,步至警署门口时,她握住我的手示意我放心:「没事的,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查出来的,大概就差一点了。」 望着她的柔和的眼,我轻轻勾起嘴角:「你??」 话未完,只见身边的蒋戎琬扑过来将我压下,身上多了份重量,鼻间是迷人的香水味,那剎那我忽然无法思考,脑袋轰然作响。 枪声随即响起,一阵混乱中我抬头,发现墙壁上卡了几枚子弹,这才回过神。 我急忙转头朝对街看去,却见方才呼啸而过的汽车早已不见踪影。从地上爬起,我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望着汽车离去的方向,忍不住皱起眉来: 「犯了案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 如果没误判的话那帮人大概就是公寓陈尸案的兇手了,而我和蒋戎琬的身分肯定是被查得彻底,否则对方也不会知道蒋戎琬的电话和我们的去处。 而蒋戎琬只是紧锁着眉不语。 「你晚上来我这睡吧,我不放心。」 「好。」 没听清蒋戎琬回应的语气,待我回忆过来时才明白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引人遐想,再小心翼翼地去瞄身旁那人,只见她眸底盛着笑意,也正朝着我望来,我面上一红,赶紧别开头。 时近夜晚,夜幕低垂在城市边际,为大地盖上了墨色的被子,只留了几盏星光。 碗筷轻碰的声音清脆,饭后,我在厨房收拾着碗盘,没让作为客人的蒋戎琬动手。 这样的感觉真好,就好像??我们真的住在一起一样,平凡无奇的日常就好,这样我也满足了。 侧着脸偷偷去看了眼客厅里的那人,却猛然被捕捉到视线,我立刻转过头故作若无其事,低头继续洗着碗筷。 拖鞋和木地板摩擦的窸窸窣窣传来,我能感觉到蒋戎琬的走近,她替自己倒了杯水后走近我身后,忽然问了一句: 「你怎么看?」 眼下的我们脱离不了公寓陈尸案的谜,我琢磨了下思绪,片刻后啟口: 「兇手一定还有再回到犯案现场,并且发现了死者生前藏好的那本诗经,他知道死者是为了留给警方消息所以撕下那诗句,于是为防止警察找到诗经破解诗的意思,兇手决定把解析也撕下。」 「那为何不整本诗经都带走?」 我没说话,我答不出话。 蒋戎琬说得没有错,而这正是我想思考也得不出结论的地方。 「你觉得??真的能抓到兇手吗?」 她低低的嗓音在寧静的房里很是酥耳,我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只觉得耳根特别痒,可我没躲开,任着这亲密的距离让人心痒,缓缓啟口: 「我已经请人去调那天的监视器了,你不是也鼓励过我吗?一切都没事的。」 最后一块盘子被我放上架子,我关上水龙头回过身,却险些要撞上她的鼻尖。 大冬天的,我俩身上都还着着警服,蒋戎琬身上的大衣更还没脱,她身子略比我高一些,室内寂静,我同她沉默地对视着。 她的眸子不如往常那样,此刻于灯光下变得深邃、变得幽暗,我稍稍抬头去看她,只见蒋戎琬朱唇微张,热气酒洒于我鼻尖: 「我想吻你。」 自抑 08、 对于蒋戎琬猝不及防的话,我着实不知如何反应,可下一秒她没给我回答的机会,两手捧住我的脸,温热的唇便覆了上来。 触及的香软和梦里一样,我耳根不由得泛红,生涩的试图回应着,没有技巧的我被弄得呼吸困难,急促的气息在两人鼻间流转。 我向她的方向靠了点,伸手想去拥她,动作让蒋戎琬的大衣落下肩头,大衣倾斜于一边垂掛,里头暗袋却掉出了东西来,恰好卡在我扶在她腰上的手。 倏然被放开唇,我顺着她的视线向下看,那从暗袋里落出的纸条正夹在我指间。 蒋戎琬面上没了方才的神色,我顿时察觉不对,停下亲热,拿起纸条摊开一看,熟悉的纸张和字体却让我愣住了神。 那正是诗经遗落掉的那一页解析。 好久都说不出话,我颤抖着双唇:「戎琬??你???」 蒋戎琬勾着唇,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那抹苦涩直直透进我心底,令人心痛: 「不把整本都带走,是因为她没有地方藏匿那本书。」 为什么? 我没能将话问出口,本能性地从后取出枪枝上膛,举起手指向她,圈住握柄的手微微发颤。 眼泪忍不住夺出眼眶,一滴滴滚落脸颊,从下巴坠落至地面。下唇被我咬得紧,眼前的视线模糊不清,我努力睁着眼去看她的脸,用尽力气不让自己的哭声掩盖话语: 「你是谁?」 「我从来都不是南韩人,在成为警察前我一直在北韩出任务,萧丕是来自中国的间谍,那时他被通缉,我和他交手过但还是被人逃跑了。」 「在好多年后,我接到一个消息,萧丕来到南韩出任务了,北韩政府要我和搭档趁着这个机会去解决他。」 食指搁在板机前,我拧着眉目想尽可能的让语气平静,可眼泪还是落个不停: 「??你是北韩间谍?」 蒋戎琬向我靠近一步,双眸平和柔软,眉梢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她没答话,修长的手指握上枪管,在我面前将枪口轻轻抵上自己的左胸口: 「任务失败了,我出去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我不要她这般温柔的对我说话! 我寧愿她一走了之、寧愿她永远将我蒙在鼓里、寧愿她和我疏远,也不愿看到她露出让人捨不得却无能为力的模样! 泪珠滚下,我红着眼吸了下鼻子,不断摇头,抽咽让话都说得断断续续: 「没有失败??你还要回北韩的??你、你还要回北韩??」 「梵敏,来不及了,青瓦台已经派人了。」 「身分被暴露我也等同于废人了,这几天出现的黑衣人全是北韩派来的。开枪吧,安静地让这个案子落幕。」 忆起前阵子半夜在警局一闪而过的黑影,和今早出现的挑衅,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那些便是蒋戎琬指的北韩特务。 「我做不到??我们算什么?我以为我们会一起破案??继续一起工作,顺理成章的在一起??我、我以为??????」 在办公室里推论、第一次学抽烟、从火场惊险脱困,过往的回忆腾捲而来,记忆锐利的碎片匯聚成圆滚滚的泪珠,情绪溢于言表,泪水却拼了命的想阐述。 我放下手,身体顿时无力,蒋戎琬急忙扶住我,两手环过我的腰搂住整个身子。我哭得两眼发酸,却还是使力拉开距离想仔细去看她的脸: 「你是故意的吗?」 是故意的吗? 故意让纸条轻易地掉出、故意问我那些问题。 没等蒋戎琬回答,我凑上前狠狠地吻住那双唇,胡乱地啃咬着,我想我是真的累了,我好想把这一切当成梦,就这样让我放纵一夜就好,明天醒来就会恢復正常了吧? 自抑 09、 黑暗中,远方一处朦胧地笼着光,寻着光源跑,愈来愈近,我加快脚步迈着双腿,加速奔向那处。 缓缓睁眼,刺眼的阳光透着窗洒落于白色的床,我用了些力才坐起身,忍着酸楚和头痛,睁着眼去环顾四周。 散落一地的衣物、凌乱的被单、敞开的房门,我低头看了看一丝不掛的自己,顿时觉得不对劲,再去看看身边的床位,上头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张纸条。 「戎琬呢?她去上班了吗?」 边匆忙的扣上衬衫,我一边着急的问着电话那头的齐滨欣。 「啊?没有啊,戎琬今天请假了。」 「什么时候请的?今天早上吗?几点请的?」 「早上六点的时候打电话来的。」 昨晚的话我还记着,蒋戎琬现在哪也不能去,一旦离开了屋子便会遇上青瓦台和北韩派来的人,这一出门,难保不会发生事情。 脑海闪过一丝念头,心一慌,我抓过外套和钥匙向外跑:「帮我去查她的位置发给我,快!」 开着车于公路上狂飆,我将油门踩到底,快速去看齐滨欣发给我的地址,一转方向盘,在准确的路口转弯。 这里是偏远的乡下,除了一片无人整顿的荒原,其馀什么也没有,我拧着眉掩饰不了心上的不安。驶在这里的乡间小路,直到已没有路可走了,四周皆是杂草,这才下车,捏紧手机踏进杂草堆里。 「蒋戎琬!」 「蒋戎琬你有听到吗!」 这一大片全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大声喊了几次却毫无动静,这已经是齐滨欣给的地址了,我内心七上八下,忐忑的心脏跳得飞快,不敢去作猜想。 拨开了几乎要与我同高的草,我馀光一瞥,却看见不远处的草堆里有双熟悉直立的皮鞋。 快步往那走去,有几次草刮伤了脸,可我无心顾及,那双鞋愈近我走得愈快,直到拨开最后一层,画面才完整地落入眼底。 蒋戎琬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身上的警服还未换下,她脸上沾了些土,面容却完好得安详,宛若一个沉睡中的人。 我又唤了她几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有多么乾涩,忍不住跪下身,两手撑在她两侧凑近一看,我眼眶湿润,不由自主涌出的泪珠缀在眼瞼。 蒋戎琬从前扬着唇对我笑的模样、勾唇瞇眼调侃我的模样、穿着警服一脸骄傲的模样,而此刻,这个人却冰凉的躺在那。 她细嫩白皙的颈上,有着一道深红色的勒痕。 染着寒冬的风拂得草叶晃动,我动作定格在那,唯有泪滴移动着。 还是来晚了。 作为一个跑遍犯案现场的警探,我看过的场面比任何人还多,可却没有一个如眼前的画面这般令人窒息。即便我从来就没了解过这个叫蒋戎琬的人,即便她另有身分,我却明白有好多时刻她都是真心的。 昨晚她吻过来的那一刻依旧深刻,那时我还欣喜着。 可梦醒了,我们没有像小说里那样重新来过,而是寻着现实的脚步掉进结局里,以无法挽回的遗憾补上句点。 斗大的泪珠落在身下那人的面庞上,却再也唤不醒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