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 第一回 我用钥匙开了门。没有落地窗帘的遮挡,太阳光从大块的窗玻璃直射进来,屋内一片雪亮,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十分整洁乾净。在里头的空气隐约有些香樟的气味。客厅桌子上放了手机、钥匙,还有几封信件,我去拿起来看了看,中间夹着一张邀请卡,已经拆过了。我抽出来,闻见了香水味,不陌生的。我打开扫了几眼,将卡片丢回桌上。我走开来,把钥匙与带来的酒搁在中岛台上,脱着西装外套,一面向卧室去。 卧室里没人,柜子上倒放着取下来的手錶和戒指。浴室内隐约有些洗浴的动静,门没关,水流声哗哗啦啦,在里头的淋浴间充满热的水雾,玻璃上依稀透出一道男人身形,背对着我这边冲水,肩背与腰部的曲线隐隐约约。我扯掉领带,松开领扣,又往下解开几颗扣子。我悄悄拉开淋浴间的门,还没说话,冷不防一道水柱往我脸上冲过来。我慌忙闭眼,马上被一把扯了过去,又往旁一推。 我的背脊撞在墙上,衣后立刻湿透了。我张开眼睛:「喂——」 梁曼纬关了水,抬手抹了一下脸,他说:「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我挑起眉,把他看了一看,他全身掛着水珠子,包含头发,全都滴滴答答的。他神色彷彿有点冷。我凑了过去,伸手揽住他。我说:「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梁曼纬拉开我的手。我一顿,伸手扳过他的脸,狠狠地吻了上去。他紧闭着嘴巴,将我往后一推,我的背部再次撞在墙上。我痛了一下,说:「喂!你干什么?」 梁曼纬说:「你才在干什么?」 我扯了一下嘴角,说:「你说我想干什么?」 梁曼纬不耐似的皱眉,他瞧着我,半晌说:「脱衣服。」 我说:「什么?」 梁曼纬说:「你不是来送屁股的吗?」 我脸色微变,看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心头燥热。我火速地脱了衬衫。我解开裤头,梁曼瑋就欺身过来,他微偏着脸,双唇贴上我的嘴。我动了一下,他抬起两手用力的把我按住。他的膝盖分开我的腿,身体跟着压上来。他的手在我和他紧贴的身体之间作乱。我身上早就湿了,又湿得更厉害。他持续地搅乱了我的呼吸。我忍不住闭眼,头昏目眩的,简直站不稳。 我一手抵在他的胸前,他握住了我这隻手,另一手托住我的身体??终于又可以呼吸。 梁曼纬说:「这样就不行了?」 带着喘气的热的声音就在耳根下,我感觉脸上又麻又烫。我张开眼睛往前看,他目光低垂,再度靠近。 他咬着我的唇,在我腰间的手往下滑了下去。他说:「你自己来。」 我和梁曼纬很早就认识了,不过不熟。他是沉律岑的朋友。在娱乐圈里没人不知道沉律岑是谁,同样在时尚设计的圈子,也不会没人听见过梁曼纬。他们之间很好,而沉律岑又和邵明伟交情匪浅。邵明伟是我二哥,取代大哥邵明华成为邵家的掌权人。也是沉律岑的经纪公司的老闆。 我不清楚邵明伟和沉律岑当初怎么开始来往的,两人不但私交紧密,事业上也非常密切。通过我的二哥,我跟沉律岑也算交好,沉律岑有意成立他自己的影视公司,不知道他跟二哥怎么谈的,我二哥就以我的名义和沉律岑合资开了公司。也就是这样,我知道了梁曼瑋这个人。在一场知名杂志主办的明星慈善拍卖会后的派对上,沉律岑向我介绍了他的设计师好友梁曼纬。 当时简单地打过招呼,后来又在好几个场合上见到。他不只在他的圈子里活跃,他的一些朋友甚至也是我二哥的朋友。我是有些佩服他的,能够让二哥特别注意的人不多,他是其中一个。他也是少数面对我二哥,还能镇定的高谈阔论的人。 梁曼纬是个纯gay。喜欢他的人不少,我听闻过的几桩他的事蹟,他这样没有定性,却也没有谁怨恨他的无情。就是我,之前的几个人有没有哪个对我这样的,还真想不到。 在我们上床之前,我跟梁曼纬私下都不曾单独见过面。在派对上喝到那样烂醉,完全没有过,也就乱七八糟起来。事后回想,没有出事真是好运。我大概又对药物反应剧烈,隔天高烧,梁曼纬送我去医院。他倒没有就走了,坐在病床边,又打了几通电话,把几个人的名字给我,问我打算怎么处理。 他说:「你的酒是他们给的。」 我回想不起来了。但是我依稀还有个印象,他一直可算比我清醒。不管如何,这件事都不能让我二哥知道。 我说:「算了。以后不来往了吧。」 梁曼纬只是看着我没说话。他衬衫扣子随便地扣着,露出的胸膛上有个痕跡。我瞧着,那是半夜胡来的杰作,一时尷尬。又很复杂的心情。我不是没有试过跟同性上床,在下位是初次。我和他对上视线,他眼里好像有些意思,我觉得恼火,可是心跳加速了起来。 我记得我笑了,说:「对了你没事吗?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走?哦,该不会要我负责?不是吧,大家都是成年人??」 梁曼纬开口:「神经病。」 我震住。他站了起来,说:「等点滴打完你就可以回去了。我确实要先走了,哦,你放心,我不会跟你哥说这件事的。还有酒店钱就算了,今天的医药费你联络我的助理结清。」 他就瀟洒地走了。 我呆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简直火大,对着空气连骂了几句脏话。 我才不给他钱——隔了好几天,我在一个场合再遇到他,我把他扯到一边,说:「我习惯当面说清楚。」 梁曼纬点头:「你说。」 我说:「我告诉你,我可没什么损失的,我??」 梁曼纬说:「钱还了没有?」 我语塞。梁曼纬说:「那少废话。」 我说:「他妈的梁曼纬!」 梁曼纬神色一冷。我顿了一顿,他倒靠近了一步,看了一看,若有所思似的说:「你跟你哥倒是像。」 我一顿,马上有个念头,脸色一变:「你??」我想到他还跟我上床,浑身不对劲起来:「我不是我哥!」 梁曼纬说:「你当然不是。」看看我,那神情古怪,彷彿看穿了,白了一眼:「放心吧,我对你哥没兴趣。」就要走开了。 我霎时拦住他。 梁曼纬看来,「干什么?」 我说:「我还没说完。」 梁曼纬说:「哦。」 也不知道怎样就去喝酒了。这次清醒地发生,之后的每一次都是清醒的,先是不特意,变成特地,我找他,或者他找我。他大部分时间在国外,有几次,趁着业务上的机会,我就去伦敦找他。 在国内时,后来就在他家。比较隐密,不会有被人知道的风险。他对此并不在意,我不想说我非常小心,可是也不想有太多风声传出去。我再怎样玩,只要我哥不知道,那就可以继续下去。 有一次梁曼纬说:「你真的觉得你哥不知道?」 他语气轻松,彷彿就是随口一提。我说:「这时候说这些干什么?」 梁曼纬笑了笑。我讨厌他这样笑,对什么都无所谓似的。我抱住他亲吻,很快让他把我压回了床上。 这样过了一段长的时间,一次冬天,我去伦敦,他还要忙,就给了我他公寓的钥匙。后来他也把国内住处的钥匙交给我。 有一天我发觉我再也没有去找个别人。我常常想着梁曼纬,不只在床上的样子,他正经工作的时候,说笑时,随便做了什么??种种的,一个一个,都在脑海里。梁曼纬他呢?他是怎么想我的?他想我吗?我不知道,我还是可以听说很多关于他放浪不羈的事。 事实上我的一些风流事也传了不少。我当然清楚什么是真的假的。 我又去伦敦找他。他那阵子很忙,我们至少半年多不见,也许这样,心里非常激动。抱在一块亲吻的时候,清楚地感到繾綣。 歇了之后,梁曼纬坐起身点菸。我翻过身,看着他说:「都是假的。」 梁曼纬侧过头看来:「嗯?」 我说:「我只有你。」 梁曼纬默然地看着我,半晌探出手来揉了揉我头顶。他呼出一口烟。我扯下他的手,握住了。他看了一眼。 我说:「我知道你现在是单身。」 梁曼纬一笑,「你又知道了?」 我说:「你跟我在一起吧?」 梁曼纬说:「行啊。」 我本来还有很多的话,没想到他这么乾脆。我张了张嘴:「真的?」 梁曼纬说:「那算了。」 我马上扑到他身上,差点两个人一起摔到地板上。他往旁撑了一下,「干什么!」 我抱住他说:「不能算了。」 「哦。」 「真的在一起?」 他一手揽在我身上:「你说了算。」 我说:「你说好。」 他说:「囉哩八嗦什么。」他吻了过来。 我这样喜欢他。 我也知道不能太公开,就算我父母没意见,我的二哥也不会答应。没什么狗血的理由,只是邵明伟就是那样一个说话绝对权威的人。我不可能反抗他。也许我也是有点害怕他有什么手段会施加在梁曼瑋身上。 我和梁曼纬在一起好几年,一直也没有对外公布。我告诉他,我先安抚好我哥,他说我胆小鬼。我承认我是。我还是跟他争吵。还是我主动去求和。隔天要去外地谈事情,差点错过飞机。 第二回 隐隐约约的在不远处有个声音,打碎了我的好梦。我拉高了被子蒙住头。也不知道谁打来的,非常耐心始终不掛断。我翻过身,从被子里伸长了手、半天终于拿到在柜子上的手机。 「谁?」 低的平稳的声音说:「不要忘了中午回家。」 我心里一个哆嗦,差点没拿好手机。我完全醒了,连忙说好,立刻坐起来。那头听见我的回覆,掛断了。我呼出一口气,再往后躺回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看看卧室的样子,记得了这里不在我的住处。昨天先在浴室里闹了一回,晚上吃饭,开了我带来的酒,后面又没有忍住,一直到后半夜才停歇。今天週六,本来也没事,但今天是本月第四个星期六。 邵明伟我的二哥定下的规矩,每月第四週的礼拜六中午,除非不得已出差在外地,不然无论如何都要回家吃午饭。 我从床上起来了,去刷牙洗脸,又洗了个澡,出来之后,我从衣柜里找出衣物穿上,弄得体面而妥当,走出了房间。 外头静悄悄的,倒是各处已经收拾整齐了,连带客厅桌上放着的信件都不见了。我去倒了一杯水喝,才去敲书房的门。不等里面的人喊,我直接开门,梁曼纬坐在书桌前,正在讲电话。他前面的电脑萤幕上展示着进行到一半的设计稿。 梁曼纬看了我一眼,继续和电话那头的人交谈。我倚在桌子前,便看着他。他戴了眼镜,就非常正经的样子。 等他结束通话,我说:「我走了。」 梁曼纬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画图,「再见。」 我心头一堵,说:「你不问我晚上还来不来?」 梁曼纬说:「问不问又有什么差别,你就不来了?」 我白了一眼,「走了。」 梁曼纬往后靠在椅背上,他拿掉眼镜,往我看来,说:「就这样走了?」 我真的觉得梁曼纬这个人非常得寸进尺。我凑过去,他搂在我背后,我们接了一个吻。 我回到邵家,知道我二哥还没有到,有些松口气。佣人说父母亲都在起居室,我过去问候。两个老人家在里头各佔着一块天地,一个看棋谱,一个弄花艺。我的父母比我周围朋友们的父母亲年纪要大了不少,再过两年,父亲就要过九十大寿。我跟他们不亲,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对他们的印象总是在忙,可以说教养我成人的是我的二哥。 从前学校任何的需要家长的时候,到场的都是二哥邵明伟。他比我大了十岁,不过就是大人也没人因为他当时也算是孩子,不把他放在眼里。没有人敢不把他的话当真。 我们三兄弟的年纪差异都不小。大哥邵明华和二哥之间也相距了七岁。大哥很早就开始接触家族事业,他是长兄,父母看重他、把权力移交给他,也算是顺理成章。只是邵明华后来走到歪路上,他身边的朋友又一个比一个混蛋,跟着他的女人也不是好东西。那女人有了他的孩子,他开始不论公私处处逼迫邵明伟。父母也知道,但是他们大概觉得再怎样大家都是亲兄弟。之后就是一齣狗血伦理大戏。 我敬重我的二哥,只要不惹他,他那些手段就不会施展出来。 邵明华出了车祸,他没死,跟着他的女人死了,当然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了。我不敢想这中间有没有邵明伟的影响,何况恨透邵明华的人一直不少。邵明华的脑子废了。邵明伟全面接掌邵家的全部事业,他接连拔走了许多旧人,就算父母想要插手,也完全没有办法了。 吃饭时,大家在餐厅就座。父亲和蔼,母亲慈祥,关心儿子们的近况。大哥呆呆傻傻的让看护餵食。不知道怎样,他这样子以后并不怕二哥,还喜欢二哥来的时候,要他陪着他玩游戏和读书。 我一向安静地吃饭,听二哥和父母谈话。二哥在这个年纪了,没有结婚,当然他是绝不会搞出私生子的。父母不敢管他,也不免忍不住关心。我不清楚二哥有没有女友,但不是没有听过他的几桩风流事,第一次听见,简直震惊,不敢听,又实在忍不住??以至于他后来会和杨环雪在一起,我都想像不了。 在家待到下午,二哥要离开了,叫我一起走。有人组织了一个聚会,也约了他去,大概有什么想要他支持。这种应酬,我不太有兴趣,但是他要我也去。今天过了一大半了,梁曼纬一个消息都没有。也许他去赴约了,昨天那张邀请卡,是女的话也不会这么心烦意乱。 想不到去了沙龙,就看见梁曼纬。坐在他旁边的人也不陌生,是我名义上的合伙人沉律岑。他们不知道来了多久,前面的桌上放着两三瓶酒,他们的酒杯都是喝过的。跟他们一块谈话的人瞧见二哥和我,立刻起身迎来。简单寒暄,大家一起坐到了一块,喝酒吸菸,开开玩笑,聊聊一些事情,看起来很随兴的气氛,又三言两语转到了生意方面。 我盯着梁曼纬,他好像完全没有发觉似的,他在我二哥面前,也依然是平常自在的样子。二哥和沉律岑谈着新近的影业投资,他默默不言,点起了一根菸。他的酒杯空了,他再倒了酒,他低声和沉律岑说什么,笑容满面。他把菸盒递给沉律岑,又为他打火。 一个人忽说起他和一个女星颠鸞倒凤的韵事,话题一时就转到了这个方向。谁问了沉律岑现在合作的女星,就是杨环雪。她拍这部戏之前才跟她的演员丈夫离婚了。 「这女人离了婚,行情就掉了不只一半,不然你可以追她。」 沉律岑说:「结婚或离婚和吃饭一样,只是一种行为,和一个人的身价如何根本不相关。我也追不到她,我是配不上她的。」 「你还会配不上?其实是你眼光太高了。」 梁曼纬开口:「老胡你自己想追,就老实说吧,少怂恿别人了。」 「人家影后更看不上我呢。」又带了回去,说沉律岑:「我就想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没有的话,我这里有些名单。」 沉律岑笑笑。梁曼纬又说:「你怎么不自己留着用?」 「我也想,唉,你看我这样,男孩子都不要。」 大家就笑了。 又说了一些荤笑话,简直不堪入耳。一些人喝了酒,玩笑不禁开到了邵明伟身上。他笑了一笑,替那个人倒酒,亲自端给他。还是欢声笑语,不过大家多少正经了一些。我喝着酒,眼光转来转去,便忍不住停在梁曼纬身上,他那样跳出来为沉律岑说话,都不是第一次。其实这些于沉律岑都不算不能应付,如果这样他不能应付的话,邵明伟也不会跟他凑到一块。梁曼纬还要操心?为了什么?可能喝酒了,昏茫茫的就越想越多,越想越深。 除非喜欢。不然呢? 我只好再喝酒。冷不防的对上了我二哥的目光,心里才一个激灵。二哥他吸着菸,微微垂眼,吞云吐雾之间就掉开了。 散了之后,我坐上车,先打电话给梁曼纬:「在哪儿?」 「开车。」 我听见他那里有另一个人在低声说话,他分心回答了什么。我说:「你车上有人。」 梁曼纬说:「嗯,我送律岑回家。」 我心里隐约有种古怪的滋味,说:「那我去你家。」 梁曼纬说:「我不一定几点才回去。你先看着办。好了真的开车,掛断吧。」 他先切断了。 我内心鬱闷,也没办法。我依然开车去了他家,等到他回来,自然不做上一回不罢休。 之后梁曼纬告诉我,他再过两天要回伦敦了。 我趴在床上,「哦。」 梁曼纬说:「你今天怎么跟你哥一起来了?」 我一顿,忍不住冷笑,说:「我不去,又怎么知道你也会在。」 梁曼纬用力打了我屁股一下。我一痛,大叫:「干什么!」 梁曼纬说:「不想好好说话是吧?」 我闭嘴,半晌翻过身去抱在他的腰上。我说:「我最近都要在国内。」 梁曼纬说:「嗯。」 我说:「你常回来吧。」 梁曼纬说:「我事情都不用管了?」 我不作声。梁曼纬把我拉起来,我看着他,他扳着我的脸,靠近吻了我一下。 梁曼纬放开了手,「委屈巴巴的。」 我挑眉说:「我是为了谁。」 梁曼纬一笑。他说好吧,他尽力抽时间回来,「把你的屁股给我管好了。」 我想说我又不是你——只是想想罢了。 有些事情一想,就一发不可收拾。 一方面,我和梁曼纬仍然没有公开。我想,二哥是知道的,但是没有放到明面上,他就不说话。他大概也不是恐同,他比我看得多了。当然他不讨厌梁曼纬,始终也有往来,只是,可能这种事在他认为的世界里是不伦不类的。 在一个合作下,有人介绍我认识了谢轻渔,我手头製作的一部戏有个角色很适合他,一来二往,我跟他倒也熟悉起来,喝过几次酒。我觉得他算是不错的,有时喝酒,因为放松,说了一些话。他嘴巴很牢靠,从没有什么间言传出去。 我感觉得出来,他很欣赏沉律岑,不是外面说的有什么情结。不过他并没有机会接触沉律岑,很巧合的是,他们就算合作,也没有直接的关係。正好一个机会,一些朋友很久不见,约定在陈劲家碰面。本来梁曼纬也要去,我跟他说带一个人给大家认识。 「谁?」 「谢轻渔。」 梁曼纬画着图,说:「不认识。」 我说:「所以我才带他去。」 梁曼纬向我看来,彷彿若有所思。我说:「怎么样?」 梁曼纬说:「你让谁认识?」 我说:「带去了谁都能认识。」 梁曼纬说:「不要多事。」 我一时不快,「什么?」 梁曼纬又画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他们不适合。」 我一愣,扯了扯嘴角:「你说不认识,你怎么就知道不适合。」 梁曼纬说:「我就是知道。」 到那天之前,梁曼纬有事回了t市。那天我还是带着谢轻渔去了陈劲家。从楼上下来时,沉律岑来了,他也带着一个朋友。一眼看去,没什么太值得注意的,不难看,但是在这个圈子,不缺好看的人,比如沉律岑那样出色,谁在他旁边,都不起眼。倒是看起来很靦腆乖巧。 沉律岑说:「这是我现在的对象。」 我呆住了,他又说:「他是曼纬的堂弟。」 没想到他就这样在大家面前公开。我半天还是回不过神,这之间说了什么好像本能一样似的。我后来仔细地看看那个人——梁曼纬的堂弟?完全不像。 他们相差了十二岁。他的堂弟告诉我。又从沉律岑那里知道,就是梁曼纬介绍给他的。 我不是非常明白。 可是那一点的不是滋味存在太久了,也不仅仅是我个人的感觉,许多人说过,意有所指。他们始终不 回应,任由谣传,也许真相就是没有,又或者,确实是有过、不知道是谁求而不得。 有几次我管不住自己在梁曼纬堂弟面前说那些话,他倒一点也不奇怪,还觉得我非常莫名其妙,他以为他掩饰得很好,只是他的想法很容易表现在脸上。我当然不至于真的告诉他,沉律岑喜欢的是梁曼纬,至于梁曼纬,应该也是??在他心里,真正在意的是沉律岑。 那为什么梁曼纬和我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明白,难道为此守节?那是笑话,他本来又是一个放浪的人。 梁曼纬一拳揍到我肚子上的时候,我在想,我他妈的真的贱,他这样生气,我还要忍不住质疑。 第三回 晚上崔祈东来接丁蓝。他没有进来,站在门外。我站在花园里,默默地看着。梁曼纬就在一旁,他点起了一根菸。吃过了饭后,不久沉律岑便带着他的对象回去了。我以为梁曼纬也马上要走了,还是坐到最后。整个晚上梁曼纬看起来态度如常。他对我发了那样大的火,后面倒没有摆脸色。我知道那是在胡寧她们的面前。 胡寧亲自送丁蓝出去。丁蓝走路的姿态有些笨拙,她如今整个人也是呆笨的样子。她自杀差点成功,救了回来,但是伤了脑子,再怎么復健,也回不到以前的样子。崔祈东上前牵着她的手,她看着他,彷彿很快乐的。她随着他走了出去,坐上了车。 那件事之后,一段时间没有看见,崔祈东外貌没有什么大改,他本来就瘦削,在夜晚的灯光下,整个人越像一条长长的黑的枝条。他的气质倒是变了很多,非常平静似的。我跟他交情没有那么深,有过合作。他和梁曼纬以及沉律岑倒是大学同学。当初他踏入这个圈子,很快获得名利,可算沉律岑的功劳。不然到现在,他依然什么也不是,又有可能,他还能够在这圈子里生存。我的二哥批评过崔祈东:「急功好利,贪心不足。」他当着沉律岑的面说的,建议我们在与他的合作上务必更为小心。 沉律岑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我认真评估之后,确实不再採用崔祈东为公司製作的戏剧编写。沉律岑对此没有意见。本来崔祈东想要进我们的公司主导建立编剧群,也没有机会了。或许这样,崔祈东有点恨他,才有后面的事。 沉律岑不只一次帮忙崔祈东解决麻烦,我知道他最后出钱买断崔祈东的合约,又为他还债。如果是我,绝对做不到,甚至不会让这个人好过。我也不明白,就算为了责任,丁蓝并不需要再委屈她自己跟这个人度过下半辈子。 但是,在这时候,我忽然有些懂了。又为什么?还不就是爱呀。 他们的车开走了。梁曼纬也抽完了菸,他上前向胡寧道别,我马上跟了过去。之前我们是一块来的,开他的车。他看也不看我一眼。胡寧彷彿没有发觉我和他之间的奇怪,说了两句话,挥了挥手,目送我们出去。我走在梁曼纬身后,到了停车的地方,他走到驾座旁,才看了我一眼。他没有说话,开门上了车。我立刻也坐了上去。 梁曼纬沉默地发动车子,便开了出去。连开了几公里的路,进了市区,他也没有开口,分外感觉车内空气非常侷促。我瞥了他几眼,开口:「想抽菸,给我一根菸。」 梁曼纬看着前面,他彷彿很专注在开车,不为所动。我瞧他冷漠似的,情绪起伏,又烦又乱。我焦躁地想了一通,实在也没办法。 我靠在椅背上,望着前方,说:「是我想错了。」 梁曼纬依然不语。 我说:「我知道不能那么想的,但是我,我,控制不住。我为什么这样?因为我??」 我感觉有什么堵住了,我要说什么?那三个字?在这种情况下?我又想到他也没有对我说过。原来我也很矫情。 我说:「我知道,你们不可能,我知道。」没有别的话了。我说:「我没有不相信。」 车子忽然在路边停下。梁曼纬向我看来,我也盯着他,紧闭着嘴巴。他皱皱眉,叹了气,说:「我知道你有点蠢,想不到你真的蠢成这样。」 我就要张嘴,他又说:「我要想一想。」 我一愣,脱口:「想什么?」 梁曼纬说:「想想这些年算什么。」 我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梁曼纬笑了一下,说:「你说我什么意思?」 我一时没有了声音,才说:「你有必要这样?」 梁曼纬冷冷的:「我没必要,我们乾脆直接算了是不是更好?」 我呆呆地,片刻咬牙:「你说过,我说了算!」 梁曼纬说:「在我跟你之间又哪里不是?」 我看着他,哑口无言。 梁曼纬看着前面,「都是成年人了,就这样吧。」 我压抑着情绪,「你不如现在就说清楚,你要怎样?」 梁曼纬说:「你到家了。」 我顿了一下,看看窗外,确实到了我的住处。我再望着他,说:「你跟我上去。」 梁曼纬说:「下车。」 我觉得我大概在发抖。我的脑筋一片空白。我转过头,开了车门下去。 隔天梁曼纬回了伦敦。他没有告诉我。昨晚我上楼立刻后悔,当然他早已开车走了。我打电话,他不接,后来进了语音信箱。我只好传信息,虽然能够传出去,但是他一个也没有读过。天亮之后,我去他那里,行李箱不在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不过本来他也是这两天就要回去,他为了电影服装,丢下伦敦的事情很久了,需要回去处理。 我感觉情绪冷冷的。也好,就想想吧,我也应该好好地想一想,这么多年,总是我先求和,不见得我就是没有脾气。 一天,两天,三天??到了第四天,我再看信息,梁曼纬真是不看。我想我依然冷静,然而完全压抑不了沮丧的心情。我不知道可以怎么做,当然我立刻可以飞到伦敦去,但我又清楚,这样不会解决问题。我感到害怕起来,可能他想一想,就决定结束??我想到这个,便非常痛苦。这么多年,在我跟他之间,彼此的付出不能比较,但是,在我跟他的事情上,他始终比我坦荡。他不喜欢偷偷摸摸的,也还是偷偷摸摸的跟我这么多年。 我告诉梁曼纬,不管他想怎样,我也不分手。 梁曼纬终于看了,但是他没有回覆。 在这个週六中午,我又要回家吃饭。二哥已经到家了,他和父母在起居室,母亲听着小曲,父亲和他下棋。我上前问候。母亲说我气色不好,父亲听见,关心了几句。二哥邵明伟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一下,他什么也没有说。 年初的时候,邵明伟结婚了。他和杨环雪在拉斯维加斯註册。我刚开始听说他们可能在一起时,简直震撼,梁曼纬笑我大惊小怪。我知道他们至少认识了十年以上,杨环雪的父母和我父母是多年的朋友。他们结婚的新闻出来,我又一次震惊,邵明伟做事绝不会没有计画,但是结婚?我不认为他真是想过。我等着邵明伟什么时候主动说明,他一点不提。在他结婚当月的第四个週六,回到父母家里,开饭前,大家就座,他忽然才宣佈了。 父母不至于没有听闻他和女明星结婚的事,在他说出来,不免还是吃惊。其实父母以前也见过杨环雪,那时当然想不到她会成为邵家的儿媳妇。他们也知道杨环雪离过婚,这次是她第四回结婚了。他们询问二哥打算怎么举办国内的婚礼,以及哪一天杨环雪和杨家的人来拜访。 二哥告诉他们没有必要。他直到现在也没有带杨环雪回来,他跟杨环雪也没有住在一起。他们之间的一切和婚前没有两样。 我到楼上去,经过大哥邵明华的房间,看见他在发脾气,把他的东西丢得乱七八糟,看护在旁边阻止,佣人们忙着收拾。我说:「怎么了?」 大哥又丢出一个东西。我躲开来,佣人说:「好几次了,这阵子二少爷回来,他就吵着要看新娘。」 我看着我大哥,心情很有点复杂。 二哥的声音响起来:「在干什么?」 佣人们慌忙的低头,加快动作收拾。看护扯住大哥,不让他衝过来。邵明伟倒是走了进去,他瞧了一瞧四周,看着邵明华,「是你弄乱的?」 邵明华缩进了看护的怀里,点点头。他说:「我要看新娘!我要看!」 邵明伟只说:「全都放回原位,不然全都丢了,不能再买。」 邵明华哇的一声,我以为他就要哭了,他似乎极力忍住了。他挣脱看护的怀抱,慢吞吞地收着一地的玩具书本。 邵明伟说:「什么时候收拾好了,什么时候才可以下楼吃午饭。不准有人帮忙,谁要是帮他,就跟着这一堆东西一块丢出去。」 佣人们和看护都退到一边。邵明伟便走开了。邵明华才抽抽噎噎起来,他看了我几眼,大概想要我帮忙,但是二哥那样说了,我也不敢不遵从。只是以大哥现在的能力,一个人不知道要收拾多久。我想想我口头指挥,也不算什么帮忙,还是告诉他哪些东西放在哪里,又怎么放。 下了楼,我看见二哥站在落地窗前,玻璃门大开,他倚着门框站着,望向外面的草地,手里拿着菸。他忽然转头,我跟他目光相对,一时顿住,想了一下,便走过去。 我翻了翻裤袋,邵明伟就把菸盒递了过来。我接过来,取了一根菸,又还给他。他倒又拿出打火机打火。我看了一眼,也就靠近去点了菸。 我看着外头,也不知道想什么,一会儿我开口:「哥,你为什么想结婚?」 邵明伟说:「我为什么不想结婚?」 我耸了耸肩,「我以为你不想结婚。」 邵明伟呵呵地笑了一下,没说话。我又说:「你们怎么没有住在一起?」 「很重要吗?」 「唔,不重要。」 安静了一下子,邵明伟说:「你呢?你想不想结婚?」 我向他看去,他说:「你不结婚吗?」 我动了动嘴巴,没有出声。 他呼出一口烟,「你有人吗?」 我感觉心跳得很快,我想,就这时候坦白了。他又说:「如果你想结婚,也要先找个女友。」 我愣着。佣人来请吃饭了,他走开来,经过桌子,弯身把菸按灭在烟灰盘里。 每天我看着手机,我在想,梁曼纬是什么人,值得我这样?我每天操心的事情不够多?一天到晚没有一刻不想到他。我已经很感到烦躁了,我整个的心情非常平静。 他不跟我联络,也不会不和沉律岑联络。我看见沉律岑,总是想,他会不会有什么话託给沉律岑告诉我。沉律岑面对我,谈的当然还是公事,其实我和他也不至于没有其他的可说,只是,私人感情的事,他再没有人,也不会找我。 约旦那边的剧组出了一些小问题,今天在公司开会,决议提前恢復拍摄,沉律岑在国内的几个工作也完成了,就决定后天啟程。我考虑这回也去一趟,有的事情还是我来出面方便。 事情谈完了,几个人陆续地出去了,只剩下我和沉律岑,我看着他,他拿起手机似乎在回覆信息。我呆了一下,想想,说:「聊聊。」 沉律岑抬眼看了我一下,大概表示他听见了。我默了一下,隐约感到彆扭,说:「你们最近,联络过吗?」 沉律岑说:「你说的是我跟曼纬的话,那当然有。」 我心头微堵,脑筋一乱,脱口:「你为什么要公开?」 其实我想问的是梁曼纬有没有跟他说什么,不知道为何这样说。我一时就顿住了。沉律岑开口:「我没有理由不公开。」 「你之前的也没有这样做。」 「不是时候,不合适。」 我说:「不害怕?」 沉律岑说:「我应该怕什么?」 我不说话。沉律岑向我看来,「你害怕吗?」 我愣了一下。 沉律岑说:「怕什么?」 我怕什么??我觉得好笑,我怕什么?我怕的太多了,怕失去,可是,所有的失去,都比不了失去一个人。 沉律岑忽说:「这次你也去吗?」 我垂着头,说:「会吧。」 沉律岑说:「我想你是该去。」 我抬头向他看去。他站起身,不再说什么,就出去了。我坐着发呆了不知道多久,站了起来,走出了会议室。怎么不清楚,梁曼纬做为这部电影的服装设计,他不可能不到场,再怎样,他不会因为私人事情影响他的工作。 我打算上楼,在电梯前遇到沉律岑和梁曼纬的堂弟。梁曼纬的堂弟向我瞧来,我看了他一眼,点了个头。 沉律岑说:「准备走了?」 我说:「还没有,我到楼上去,有个事情找我哥谈谈。」 再讲了两句,电梯来了,我就进去了。 十二楼就是二哥的办公区,秘书替我通报,请我直接进办公室。二哥坐在办公桌后,翻阅着一份报表。在他身后整面透明的落地玻璃,一眼望去,底下一长条的车水马龙。 我站到办公桌前,邵明伟向我看来。我说:「哥。」 他开口:「什么事?」 我尽力克制紧张的情绪,「我跟梁曼纬在一块了。」 邵明伟神色依旧,十分严肃的模样。他放下了报表,往后靠着椅背,不发一语。我只好说下去:「我们在一起至少五年了。」 邵明伟端量着我,始终不说话。我说:「我就是告诉你,我就算想结婚,也不会找个女人。」 他才开口:「谁先开始的?」 我说:「是我。」 也不知道他信不信,他又说:「你们都是男人。」 我说:「是。」 他看着我,说:「邵家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但不该有个同性恋。」 我不说话。他说:「你可以出去了。」 我说:「哥。」 他拿起报表重新看起来,「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第四回 吉普车在沙土上奔驰了一大段路,四处所见的不外黄僕僕的奇形高耸的岩山,绵延起伏不知几层楼高的红土丘,单调而枯燥。又热,太阳直射过来,就算戴着墨镜,也能够感觉到光线的强烈。虽然有风,但是一点也不凉快,似有形的锐利的线条刮在皮肤上,非常不舒适。当初不知道是谁提议来到约旦这么远的地方拍片,来了就算了,非要进沙漠不可。 车子在营地门口停下,这边是专供观光客住宿的帐篷区,为了让剧组不受打扰,以及经费考量下,租了一大半的营地。里面的帐篷分了几个等级,当然最好的必须安排给主演和导演居住,剧组大部分的人员住在普通等级的帐篷。我下了车,司机帮忙把行李箱拿下来,又开走了。我拖着行李箱,走了几步,马上流汗。 我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看见一个男人远远地跑来了,是副导演小麦。我来之前联系过他。我在两天前飞到安曼,见了几个政府部门的人,协商了一些事情,总算解决了拍摄的麻烦。昨晚到达佩特拉,时间太晚了,没有吉普车到村庄,等到今天早上,立刻叫车子进来。 这时候大家都去了拍摄现场,要不是我来,小麦也不在这里。小麦帮我拉着行李箱,往里头走,「你跟我住一个帐篷吧。」 我说:「我的帐篷呢?」 小麦说:「昨天开始这里换新水管,靠近你本来住的那边,都围起来了。反正你没什么东西放在里面吧。」 我目瞪口呆,「封什么封,我花钱租了这里一半的帐篷!」 小麦说:「沉先生说让他们封。」 我语塞。 小麦住的帐篷是最普通的,连窗户都没有,只有一张床,简单的傢俱。墙上贴了波斯风情的壁纸,其馀没有美感可言,更不要谈装潢,这里也没有浴室,需要到外面公共空间。他说:「我有睡袋,我睡地上可以的,床给你吧。」 我说:「不用了,我去睡别的地方。」 我叫小麦把我的行李拿到梁曼纬的帐篷里。小麦彷彿为难,说:「我不敢作主。」 我摘下墨镜,「我还是不是这个电影的製片?」 小麦耸了耸肩,照办了。 梁曼纬住的帐篷好得太多了,有一整面的大窗户,重要的是有卫浴设备。这里的味道明显比前面的房间好太多了。我瞧见台子上有烧过的香氛蜡烛,走近一闻,跟这个房内的气味一样,又更浓郁。就算在外面工作,梁曼纬也不会让自己过得潦草狼狈,我知道他一向可以收拾得很好,只是在我来看,也总是觉得差了一些,没有那么满意,此刻我便觉得床单花色不对,桌上不该没有摆饰,茶罐里的茶叶气味也不对,橱子里吊掛的衣服顺序太乱了??我忍不住四处翻看。 小麦说:「我得去现场了。」 我说:「我也去。」 拍摄的现场远离沙漠几个主要的景点,看起来更加荒凉,距离休息的营地开车去一趟就要三十分鐘。营地提供的吉普车有限,一部分的人就要骑骆驼。牠们非常臭。之前我来了一回,自然不可能骑骆驼,现在再不愿意,也没办法。我和小麦各骑了一隻骆驼,由请来的负责带路的当地人引领下,缓缓向拍摄地前进。 好几次我真是觉得我大概要被太阳晒晕了过去。遮脸的头巾佈满风沙,墨镜上一样黏满了细碎的沙粒。终于爬过了一个土丘后,到了拍摄的营地。几座帐篷搭建在前方的大岩山下,我从骆驼上下来,扯下头巾,踩着沙土跟在小麦后面。小麦叫了人问话,导演和演员们正在距离不远的一座沙丘上拍摄,我不打算过去,只在营地里。 一些人看见我,是认得的,打着招呼。他们喊我邵製片,一般不熟的人才叫我邵先生,不然公司里谁都知道叫邵先生就是指我二哥。 「没听说你要来,怎么大老远地来了?」 我笑说:「我能不来?不然都不要想在这里拍下去了。」 在国外拍摄不比国内,不只需要和当地政府打交道,又不能忽略一些地头蛇,有时候不是给钱就能够解决。这次的电影主要製片人是沉律岑,然而他也是主演,他不便出面时,就由我来处理。当然不一定每件事都需要我亲自走一趟,底下总不是没人可用。 不过是为了一个人。我走进服装组的帐篷,里面空间不大,衣架上掛满了电影中需要的所有服装,几个铁架子上放着饰物。中间一张大桌子,上面堆着许多东西,笔记电脑,衣料,设计图纸,相片纸。有人在说话,倚在桌边,指挥两个助理排列架子上的服装次序。就是梁曼纬,他戴着眼镜,衣装休间。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他了,感到激动,又不免怕陌生了。他不知道何时转头看来,我立刻紧张起来。 梁曼纬没有说话,掉过了头。那两个助理对我打了招呼,又继续做事。我向梁曼纬走近了。 我取下墨镜,说:「嗨。」 梁曼纬淡淡地点了个头,便转过身,靠着桌子,看着电脑里的女主角定装照。我瞧了一眼,上面做了一些修改。我说:「怎么要改过?」 梁曼纬开口:「衣服的花纹不对。」 我看着他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说:「我今天跟你睡。」 梁曼纬向我看来,默然。我说:「行李我叫小麦放在你房间了。」 梁曼纬扯了一下嘴角,说:「你一个製片会没有地方睡觉?需要跟别人挤?」 我说:「那你不是别人。」 梁曼纬神色还是冷淡,看着我不语。我说:「我不只没地方睡觉,我也没钱了,我这次来,也为了交接一些工作,可能我回去的机票钱还要跟沉律岑借。」 梁曼纬皱起眉头。 我说:「我都说了。」 梁曼纬一愣,「什么?」 我说:「我跟我哥说了,我说,我和你在一起至少五年,以后也不会分开,我就算结婚,也不会找女人。」 我没有压低声音说话,旁边的两个助理自然可以听得一清二楚,马上感觉他们的视线投射过来。梁曼纬看了他们一眼,拿下眼镜,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扯着我往外走了出去。一连走了好几步,他才放开我。 外头刚好刮起一阵风,我抬手挡了一挡飞沙。梁曼纬倒好像没有感觉,转过身来对着我,冷漠似的:「你刚才说什么屁话?」 我想不到他这种反应,简直鬱闷。我说:「怎么你不信?你可以问沉律岑,我被停职了!本来这个公司就是我哥用我的名义合资,钱是他的,我就是掛名,那我现在让他不满意,他就换人了。」 梁曼纬皱眉,说:「我没有听律岑说过。」 我耸了耸肩。他看我一眼,「律岑他怎么说?」 我说:「他说他尊重我哥的决定。」 梁曼纬默然。 我说:「我哥说,邵家不能有同性恋。」 梁曼纬冷笑了一下,「关我什么事?」 我说:「我自愿的,没办法回头了。」 梁曼纬说:「也不一定,你跟我不一样。」 我说:「我爱你。」 梁曼纬瞪着我,倒像是震住了。我向他靠近,我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甩掉了。我说:「我爱你。」我和他的视线相对。我把他抱住,「我就要你,就没有回头路。我失去一切也不要失去你。」 梁曼纬才开口:「说什么肉麻的鬼话。」 他语气模糊。我把头靠在他的肩窝,两手紧紧地搂在他的腰上,「那我爱你啊。」 一会儿,梁曼纬叹了口气。 他的手放到我的背后,说:「邵明亮,我没有说我想好了。」 我说:「嗯。」 他说:「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卑鄙?」 我凑上去吻住他。他没有将我推开。 过了一下子,他擦了擦嘴巴,说:「都是沙子。」又把我轻推开来,「热死了。」 我要发作,他往我看来,也就什么都吞了回去。他不再理我,向刚才的帐篷走了过去。我立刻跟上去。 第五回 在沙漠里拍电影,十分花钱,又耗时耗力,站在导演的立场,看重的是故事性和画面,在製片的角度,想的都是后续还要花多少钱,到时上映,票房会不会漂亮,能不能回本,又有多少红利。在这里不拍夜戏的话,通常剧组在太阳下山前就要收工返回住宿的营地,沙漠气候不定,就算在夏天,没有了阳光,温度骤然下降,又万一下雨,简直严寒的地步。 下午天色有些不对,陪同拍摄的当地嚮导凭着经验告诉大家再过几小时就要下雨,导演黄一波决定停止拍摄。大家连忙收拾,主演们换完了衣装,交给管理服装的人员,先坐上了吉普车离开。我一点也不想再骑着骆驼回去,我等着梁曼纬,他和服装组的几个人还在检查和整理那堆衣服。大概他看我在旁边无所事事,说:「没事你先走吧。」 我说:「我等你。」 梁曼纬掉开了目光,不再对我说话。我一顿,说:「那我先回去了。」 梁曼纬说:「嗯。」 我把头巾重新围了起来,戴上墨镜,走出帐篷时,小麦朝我跑来,「邵製片,有车子坐了,你先坐吧。」 我说:「服装这边的人有车子坐吗?」 小麦说:「没有没事,一些人就骑骆驼回去,有人带路的,放心。」 我回头看看,想了一下,说:「车子给他们坐,我骑骆驼吧。」 我想像不了梁曼纬骑骆驼的样子。骆驼又这么臭,他一定受不了。小麦也没有劝我坐车,立刻叫了请来带路的一个当地人先带我骑骆驼回去。后头我才知道车子是沉律岑另外安排留给我坐的,他又告诉小麦,如果我想骑骆驼,也不必阻止,尊重我的选择??我就知道沉律岑不会这么轻轻地放过我。 不过,还是沉律岑出面让我继续留在公司做事。 我没有欺骗梁曼纬,邵明伟的确下了指示,我也确实停职了两天,沉律岑以他私人的名义请我回来,他告诉邵明伟,他要有人处理台面下的事。不知道当时邵明伟表情如何,沉律岑倒不怕他不高兴。 邵明伟没有再对我进行压迫的行动,现在我在公司听的也是沉律岑的命令,沉律岑才是我的老闆。 邵明伟这么不通情理,我不算太难受,甚至我一直觉得情形应该更糟糕。二哥从不喜欢不受控的事物,还有人。大哥邵明华,就像是一面镜子。 邵明华的脑子再没有恢復的可能,他这辈子算是完了。他是究由自取。他做了太多错事,他出事,没有人觉得意外。完全没有证据显示邵明伟策划了那场车祸,我也不肯这么想,但是,如果一个人的生命受到威胁,又会不会?我承认,我会。每次见到邵明华,我免不了情绪复杂,一方面他不可怜,他又是我的血亲。我常常忍不住恐惧。邵明伟做得最狠的就是把大哥养在老家,让年迈的父母日日看着因为他们当年纵容造成的结果。 骆驼背上硬梆梆的,非常不舒适,又颠又晃,风沙迎面扑上来,已有些冷意,更受不了。拉骆驼的嚮导担心半路遇到下雨,走得很快,到达营地时,我从骆驼背上下来,简直腿软。我进了帐篷,就要往床上一躺,霎时想到身上都是沙子。虽然帐篷里不免因为进出随风带进一些尘沙,等级再高的都一样。我进浴室洗澡,水龙头转到底,温度一直起不来,出来的水半天还是凉的。上回过来的时候就是为了没有热水,坐两个小时车去佩特拉的饭店洗澡。我一点也不理解怎么有人想到这样的地方度假。此刻我没办法,只好将就,胡乱地洗好了。 从浴室出去,梁曼纬还没回来。外面几乎没有阳光了。我想打电话给他,讯号比早上更差了。我躺到床上。床单有些粗糙,不太舒适。我想,爱情也算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为了一个人,什么都可以忍耐,什么都可以放弃。 梁曼纬进来时,我几乎睡着了。门一开,外头的冷空气闯进来,我拉起被子。风在梁曼纬背后呜呜地吹着,扬起大片的尘沙。他很快关了门。他取下墨镜,拍了一拍随身背包上的沙土。他看到我在他的床上,微微挑眉。 我看着他的表情,有什么话都往肚子里吞下。我坐起身,「我洗过澡了。」 梁曼纬呵了一声,说:「哦,还洗澡了。」 我说:「洗澡怎么了?我身上都是骆驼的臭味,还有沙子!」 梁曼纬放下东西,走到桌子前,他拿起一瓶水打开,连喝了好几口。我瞧着他这样,也觉得不对。我也知道不可能今天说了几句话,我跟他马上什么事也没有,最多让他明白我的心意和决心,我们之间的问题一点也没有解决。不过我还以为他会先放下那剩馀的意见,跟我温存一会儿。 我下了床。我走到他面前。他吞下了嘴里最后一口水。我说:「我也喝水。」 梁曼纬避开我的手,把他手中的水瓶放回桌上。我堵了一口气,瞪着他一下,才说:「干什么?」 梁曼纬说:「你想自己说,还是我说?」 我一时不解,「说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 梁曼纬说:「我很不喜欢有人对我说谎。」 我冷笑了一下,说:「你是说我说谎?」 梁曼纬挑眉,「你承认吗?」 我说:「我说什么谎!」看他的神色,我一顿,说:「你以为我骗你?我真的跟我哥说了。」 梁曼纬说:「那你还能在这里?交接工作?是什么机密大事,没有钱还跑这么远来交接。」 我语塞。 梁曼纬也不再说话,我们眼对眼互瞪着彼此,半晌他微沉了口气,两手抱在胸前,一副偏要我先开口的样子。我有些烦躁。我想想也知道怎么回事,他肯定去问了沉律岑。 我说:「我没有骗你,真的,我哥要我立刻停职,我都走了,沉律岑请我回来。」 梁曼纬说:「哦。」 我说:「我现在为沉律岑工作,他是我老闆!」 梁曼纬只是看着我。我说:「真的,你不是去问过他了。」 梁曼纬说:「我不去问,你就打算含混过去是不是?」 我自知理亏,闭嘴。他又冷笑,「没钱买机票?要跟律岑借钱?」 我说:「我们好好说话!」 梁曼纬点头,「可以,你说。」 我刚刚张嘴,他立刻又说:「少来那套。」 我闷了一下,「那我就只想说那一套。」 梁曼纬说:「随便你。」 我立刻拉住他,「你去哪儿?」 梁曼纬说:「你想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我出去。」 我说:「外面下雨,都是沙漠,你去哪儿!」 梁曼纬说:「我去别人那里挤一挤。」 我用力抱住他不让他走开。他说:「我身上都是沙子。」 我说:「我不在乎。」 梁曼纬静了一下,才说:「你又在乎什么?」 我说:「我在乎你。」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不然,我为什么不能相信你跟别人没有什么?明知道不可能。」 梁曼纬没有说话。我向他看去,他皱着眉,伸手过来扳住我的脸,亲了一下我的嘴。他说:「我不喜欢偷偷摸摸,更不喜欢一段关係里不被信任,你倒是什么都做了。」 我看着他,「我错了。」 梁曼纬说:「你现在就不怕你哥了?」 我说:「还是怕,但是我从不恨他。」 梁曼纬不说话了。我凑上去吻他的唇。他给予回应,他的手在我的背后轻轻抚摸。外头的雨声大了起来,越来越寒冷,里面却渐渐地热了。皮肤上都是水,黏腻的、还要继续地推挤着,一点也没有准备,考虑不到那么多,不只身体,头脑也是热的,在这个暗的不怎样舒适的地方,所有的都是粗糙的。他从背后抱上来,压着我动作。我感觉身体彷彿四分五裂,痛的刺激久了就变成了快活。 我和梁曼纬躺在床上,周身都是凌乱的。我翻过身搂住了他。我抬起头,说:「梁曼纬。」 梁曼纬垂眸,探出手来按在我的脑后。 第六回 这部电影在约旦拍摄了将近六七个月才完成,剧组大部分人员就在沙漠待了半年多。我想不到我能够忍受下来,天天灰头土脸,没有热水,睡起来非常不舒适的床褥,吃番茄燉豆子,鹰嘴豆泥,烤饼麵包,最丰盛的时候有烤肉,优格羊肉饭??吃来吃去,再喜欢,连吃了几个月也受不了。期间陆续有一些人先完成了演出或事情离去,我实在羡慕,然而我已不是老闆,我也是一个拿人家薪水的职员,为了拍摄顺利,常常安曼和沙漠两边来回。 梁曼纬每次到沙漠待了半个月就要离开,他为了电影错过这一季的时装週,但是还有下一次,本来他这种时候几乎都待在伦敦。他在国内的事,也有专人负责,不需要他大老闆日日紧盯着,只是定期回国去看看。我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他回国了两三次,有一次是他父母的事情。我没有多问,他也不会回答,之前总叫我别管这些。我也不清楚他父母知不知道我们的事,之前我也无所谓,我自己都没有跟家人提过他的事,但是现在不一样,只是我心里再不是滋味,也不能埋怨。我不管梁曼纬到底怎么考虑,就算以后这样糊里糊涂的关係,我不找别人,他也休想结束。 回国了一个月,我才从酒店搬出来,在市中心的公寓。以前住的是家里的房子,在我从约旦回来,到家刚刚放下行李,邵明伟的人就来通知我搬走,对方还算尊重我,给了我一天的期限,之后东西就全都丢了。我看了看屋子里,打电话给我的助理,他倒是说他已经被调职,不是我的助理。我只好再打电话给沉律岑,跟他要一个人帮忙。 沉律岑说:「你自己就算是我的私人助理,我没听过助理还要请人帮忙工作,不过如果是你自费请人,我完全不管。」 我说:「给我人就对了!」 下次再有机会看见沉律岑的对象,我就要告诉他,他以为沉律岑脾气很好吗?完全不! 沉律岑给我一个号码,我打了过去,接起来的倒是之前待过公司的企划何原。前几年他辞职去读博士,不知道念完了没有,我没有多问,何原也没有说。他问我怎么知道这个号码,我说沉律岑给的。 他说:「要我做什么?」 我说:「我马上要收拾东西搬家。」 何原有些奇怪我为何这样急,又不找搬家公司,我随口编了欠债的理由。他听完,说:「那你还有钱请我做事?」 我说:「你儘管说个数目。」 何原很快来了。 他说:「我租了货车和仓库。」 我简直惊讶他的效率,他又说;「快,动起来!收拾东西。」 他给我几个纸箱,我把玻璃柜里的每一瓶酒装进箱子,又收了柜子里所有的衣服。但是歷年来购置的艺术品、植物、几个傢俱、重要的床等等,一时根本搬不走。何原说他已经想好了办法,他说等他的朋友来。 我一愣,说:「什么朋友?」 何原说:「我的朋友做二手货买卖的,也有人可以帮忙做艺术品估价。」 我瞪大眼,「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卖了!」 何原说:「留着这些干什么?你欠债了,换现最重要。」 我哑口无言。我简直想打我自己一个巴掌,为什么要编了这么蠢的理由,都忘记何原一直以来就是这样性格认真的人。我看看一屋子的傢俱摆饰,忽然一阵疲惫,心想,算了,身外之物! 何原又说帮我订好了酒店。我不奢望等级,想不到还算很好的酒店。他说:「我记得邵製片寧愿住得好睡得好,也可以不吃一顿饭。」 我都不知道我是这样的形象。 当天晚上,何原发信息告诉我,剩下那些东西全都估完价钱,他朋友已经运走了,他要直接把钱转给我。不少数目,我写了另一个帐号,叫他匯过去。 我发信息给梁曼纬:我去你家住吧? 梁曼纬:? 我:我没地方了。 梁曼纬:你不是有屋子? 我:那是我哥的,他收回去了。 梁曼纬:去找个地方。 我:我找你。 梁曼纬没有再理会。过了一天,他传来一个房仲的电话,叫我找对方。我想不到他不答应我去跟他住,可是我完全无可奈何,只能心里鬱闷。我没有联络那个房仲,有些自暴自弃的。当然我也不会跟邵明伟低头。 一直住酒店也不是办法,但是回国后,我也没什么时间,虽然换了老闆,做的事情还是一样,又彷彿更忙了。忽然有一天何原来消息,问我找到住的地方没有,他有个朋友的公寓打算出租。我想了一下,叫他帮我租下来。 公寓不大,连摆个放酒的玻璃柜都没有合适的位子。客厅和阳台的距离不过几步,阳台上的宽度只能放盆栽。我初次感到了落魄。我当然不至于过不下去,我的所得比起一般上班族还是不少,完全也还是有钱人。我告诉何原我的债务解决了,他很为我高兴,又好心提醒我注意管理金钱。他说这公寓的主人本来要卖掉它,他正好想到我,希望对方能够出租。我只好把退租的话吞了回去。 梁曼纬回国了,我正好在外地出差,不能去接机,他一点也不在意,叫我好好工作。过了两天,我回到b市,我立刻找他见面。他在他的公司,终于他忙完了,叫我开车去找他。 我在车上等着,一会儿梁曼纬下楼了,他从大楼里走了出来,我轻按了一下喇叭。梁曼纬才靠近,他上了车,说:「怎么换车了?」 我说:「之前的车耗油,燃料税太高了。」 梁曼纬微微挑眉,「哦。」 我看了他一眼,说:「现在我的钱都是辛苦钱。」 梁曼纬说:「那真是委屈你了。」 我说:「没有,一点也没有。」 梁曼纬笑了一下,说:「其实你不用这样。」 我不想这么久不见,就要说一些不想听的事。我说:「去你家吗?还是去吃饭?」 梁曼纬看了我一眼,说:「去你家吧,不是搬家了吗?」 我说:「我那里没什么。」 梁曼纬说:「去看看。」 我便开车了。路上我一再告诉他,那里真的没什么可看,又乱七八糟的。他一点也不为所动。我把车子停在社区里头的路边,我看他一眼。 「到了。」 下了车,梁曼纬说:「怎么停在这儿?」 我说:「我没有租车位。」 梁曼纬没说什么。我带他进了前方的公寓,早上出门时,电梯坏了,幸好现在维修完毕,只是楼道的灯泡一直也没有换新的。进了电梯,我按了楼层,五楼。这中间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其实我趁机应该抱住他亲吻,我们分别了至少三个月,也没有想到。到了五楼,我开门进屋,打开了灯,整个屋里的情形一目暸然。我有些庆幸出门前把卧室的门关起来了。出门前当然没有整理。 梁曼纬走进来,便站着看了一看,我去关了门。我说:「随便坐。」 梁曼纬走到沙发,伸手拾起上头的几件衣服。我立刻过去拿了过来,他看了我一下,说:「没人来收拾吗?」 我说:「请人太花钱了。」 梁曼纬扯了一个笑,「还真不知道你现在这么节省。」 我说:「别管这个了,吃饭吗?出去吃吧。」 梁曼纬没有理会,他走开来,到屋子里唯一的卫浴空间看看,当然里面只有淋浴间,而且窄小。他转头向我看来,我一时感到有些侷促。 梁曼纬说:「卧室里怎么样?」 我说:「睡觉的地方还能怎样?」 梁曼纬又不理我,一逕走去开了卧室的门。马上看见乱糟糟的床被。没有更衣间,床旁边一张单人沙发上堆了许多换下来的外衣。他一语不发地走了进去,瞧了几眼,在床边坐下了。 梁曼纬向我看来,拍了拍他旁边的位子,「过来。」 我走了过去,坐下了。我和他的目光相对,有些一窘,「不用这样看我。」 梁曼纬说:「你的日子都过成这样了,你还坚持什么?」 我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但是我也不清楚我想看见什么。我冷笑了一下,「你说我坚持什么。」 梁曼纬说:「我们不适合。」 我说:「你想了那么久就是这样吗?还是我哥说的?」 梁曼纬说:「你哥确实这么说。不过,我也确实觉得我们不适合。」 我不意外邵明伟找过他,但是我不信他现在所说的每个字。我有些恼火,「你现在才说不适合?因为我吃醋,我怀疑你?」 梁曼纬说:「这是信不信任的问题,我说过我不喜欢一段关係里不被信任,你自己多心,怀疑我,又污衊我的朋友跟我的关係,你这样想的时候,你考虑过我和你之间的感情吗?」 我感觉再也说不出话来。我闭上眼,沉出一口气。他说:「还有你哥,他不会接受。本来你也不需要成为同性恋,我也不必偷偷摸摸的。」 我垂下头,「不要说了。」 梁曼纬真是安静了。过了一下子,他似乎站了起来,「走了。」 我一动也不动。半晌,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我忽然感到没有力气,向后倒在了床上。这样不知道多久,胸口紧缩得厉害。我睁开眼睛,从衣袋里找出手机,打出了电话。 那头接了起来。我说:「你想怎样?」 梁曼纬说:「分开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说过,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分手。」 梁曼纬说:「你想怎样?」 我说:「我不答应。」 梁曼纬不说话,不过他也没有掛断。我说:「以前我确实太逃避现实,我还怀疑你,我错了,但是,也许你不信,我为什么会那样想,我总觉得没有完全得到你的爱。」 我真是不想在这时候计较,但其实他一直没有对我说过非常明确的话。我以为我是瀟洒的,一方面对于我们必须悄悄进行的关係愧疚。我感觉呼吸好像困难起来。我说:「我哥说邵家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我觉得真的有道理。」 第七回 隔了这么久,我和邵明伟在集团大楼里的电梯遇上了。上次面对面,就在他位于十二楼的办公室,那天的谈话简直好像在梦境之中,根本想不到我能够当着他的面说出我跟梁曼纬的事。再仔细一想,竟然也是快两年前的事情。期间我在这幢大楼进进出出,没有一次跟他碰见过。 这个时间本来也不可能遇见,一般上午九点,邵明伟早应该在他的办公室里。电梯从地下三楼上来,地下三层都是停车场,大概他不知道先到什么地方才来的,我一时有些纳罕。他瞧见我,目光和表情没有丝毫变动。他身侧的也是见熟的助理脸上依稀尷尬,并没有打招呼。我走了进去,电梯是公共设施,他总不能不让我搭乘,而且我又不是领他的钱做事。我按下八的号码键。电梯门缓缓合上,平稳地上升。 我出了电梯,进了位于八楼的沉律岑的影视公司。新电影筹备差不多了,几个演出也签妥了合约,剩下一些细节。本来这部片由沉律岑主导製作,他不参与演出,想不到方仪选角了两三个月,还是想要他演,甚至说动原着小说的作者改编剧本。沉律岑找我来协同製作,今天我就是特地来跟他和剧组开会,之前一直在外地。 新电影预计下个月开拍,到s市拍摄,剧本早已出来,也完成了大部分的歁景,拍了一大堆照片。有些场地特殊,需要找机关打招呼,或者提出申请。还有其它细节,包含美术、服装等等,所有与钱有关的事,全都必须慎重。只是前置,真正开始拍摄,直到后製,又不知道花掉多少钱。 不过,花钱还是最小的事。开完会,我感觉脑子里挤满了东西,忍不住头痛。我觉得沉律岑真是很聪明,他请我做这些事,只要付钱就够了,累的是我的人。 一些人出去了,我取出菸盒,沉律岑看了我一眼。我耸了耸肩,把菸盒收了回去。沉律岑和方仪起身,相互握了手。我也站了起来,与方仪握手,跟着沉律岑一块送方仪到电梯前。 电梯门关上,我和沉律岑走了回去,我说:「我以为你不拍。」 沉律岑说:「剧本好,没理由不拍。」 我说:「以你现在,根本不差几个好剧本。」 沉律岑笑笑。我说:「打算什么时候过去s市?」 沉律岑说:「我还有两三个拍摄工作,就这个月底之前吧。」 我说:「郭序那边等着杀青了,我明天再去一趟,也差不多了。」 沉律岑点头。他的经纪人董明芝迎面来了,自然找他的。我说:「你先忙吧。」 沉律岑点头,忽说:「菸少抽一点。」 我一愣,挥了挥手。我不打算再留下来,虽然也有我的办公室,还是以前使用的,只是职称变了。里头的东西也换了一回,越来越简单。我打算回去睡一觉,一大早的飞机回来,在飞机上也睡不着。这次回来我没有行李,反正只回来一天。我离开公司,坐上计程车,闭着眼休息。 我还住在何原介绍给我的公寓。住的窄一些,拥挤一点的,似乎也没有不好,心里的空洞也彷彿能够越来越小,越来越少。我和梁曼纬,我们之间到底谁欠谁多一些,根本釐不清楚。我的不信任,他的不表态,谁又比谁更活该? 这两年,我们的关係说起来简直冷淡,又好像可以随时很亲密。分开的话,梁曼纬就说了一次。也许他看我那样子觉得我太惨了。 换气过度。怎样都说不出话来,吐出的都是咻咻的锐利的呼吸声,空气又好像到达不了肺部。我从没有过这样的状况,他开我的车送我去了医院,和我在急诊室待了一夜。整个晚上我没有力气说话,他大概不想说话。白天可以离开急诊,他又送我回去。他离开前,我抱住了他。 梁曼纬没有避开,一动也不动。等我放开,他告诉我,他再过两天就回伦敦了。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又说:「好好的吧。」 那天梁曼纬便离开了。后来能够见面的话,也会见面。到底梁曼纬又怎么想,我不敢知道。我们之间,模模糊糊的,又似乎还是以前那样。我不可能分手,这两个字,就算我再不高兴,绝对不说。我晓得,一旦说了出来,他是一定不会回头。 其实近两年我和梁曼纬见面的次数不多,他的事业重心移回了国外,有时在伦敦,有时在纽约,他很少回国,而我很少能够放下事情出去,越知道责任,生活也就不能随心所欲。 计程车停在社区前,我付钱下车,手机响了。我一看,陌生的号码。我接了起来。 想不到打来的是邵明伟的助理,他说,我的母亲住院了,几天前做完了手术。他告诉我:「董事长说您可以去看看老夫人。」 母亲年纪大,不可避免有些病痛,我倒不觉得心里怎么衝击。两年来我没有回家,父母也不曾打过电话来询问。当然邵明伟总会给他们一个理由,他们也总是不会质疑他的话。我想了一下,开车去了医院。 我直接上了病房,母亲住在特别病房,从电梯出来,马上有人来关切。我表明了身份,对方请我到一间会客室稍坐,等候他们确认。一会儿,一个女士来了,看起来像是公关,非常客气的,带我前往母亲的病房。这位女士轻敲了一下门,便有人来开门,一个中年妇女,家里请来专门照顾父母的看护陈妈。 陈妈看见我隐约吃惊,向我点了个头,「三少爷。」 带我来的女士走开了。我走进房间,母亲就躺在床上,身上接了几条管路,心跳监测器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嗶嗶声。母亲醒着,她问陈妈是谁来了。我走到床边,叫了她。 「妈。」 母亲向我看来,她头发花白,有些憔悴。她神色彷彿有些欣慰,一笑,说:「回来了。」 不知道二哥怎么对她和父亲说的,我默然地点头,拉了旁边一张椅子坐下。 陈妈拿起一个水壶,「我去装点水回来。」便出去了。 我说:「身体怎么样了?」 母亲说:「做了手术好一点了,医生说在心脏放了两个支架。」 邵明伟的助理在电话中已把她的病情说了一清二楚,突然心口痛,紧急送医,做了心脏支架的手术,因为她已经八十多岁了,术后更要严密地观察。我点了头,说:「爸在家里吗?」 母亲说:「在家,他的腰又不太舒服,要不是我这样,陈妈就照顾着他了。」 接着好像都不晓得能够说什么了。本来我和父母之间一向不太谈天,见面最多也只说一些问候的话,总有别的事情引走双方的注意力,但是这时候旁边没有其他人,在这不大不小的房间,两两相顾,分外尷尬。我恍惚地想,别人家里在这种时候是什么样子?像是梁曼纬,他跟他父母平常怎么相处的?他再忙,为了他父母亲的事也会回来一趟,他们亲子之间想必很亲密。我又想到,他和他那个堂弟关係也很好。 其实他对他周围几个朋友,总也是十分亲密。他对我,说起来也没有不好。只是,他冷酷起来的时候,真是非常伤人。 母亲忽说:「最近街上糖炒栗子开始有了吧。」 我一愣,说:「大概吧。」 母亲说:「陈妈好像说过。」 我说:「要叫她回来吗?她出去装水好像久了一点。」 母亲看着我,「工作还好吗?」 我说:「嗯。」 母亲说:「能够忙起来也不错,只是常常出差,今年过年也不能回来,其实偶尔也该换其他人去。」 我垂下目光,「嗯。」 母亲说:「是你哥告诉你我住院了?叫你来看我的?」 我点头。她又说:「兄弟之间有什么话就应该说清楚。」她望着上面,「你小时候,总是你哥照顾你的。你哥做什么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跟你哥闹彆扭。他要是不管你,我和你爸也没有办法,但是他对你还是很好的。」 我从医院出来,开着车在路上随便地逛着。我不知道我的目的地,又或者我知道,只是好像怎样也到达不了。不晓得到了哪里,街边真是有卖着糖炒栗子的摊贩。小时候我很喜欢吃这个,到了季节就要买。我将车停到了路旁,下去买了一袋,回头坐在车上便立刻拿了一个吃起来,并不怎么烫,甘甜松软。 我拿出手机,看看微信上的朋友圈,梁曼纬的动态换了。我愣了一下,他回国了。他没有说过他最近会回来。他很多事情,不再告诉我。我再怎么觉得什么都没有改变,也没有办法不察觉我跟他事实上确实非常疏远。他就是这样残酷,就算他心里对我并不是真正没有感情,不然他住处的钥匙始终在我这里,我知道他也并没有换锁。 他以为这样,时间久了,我们之间慢慢地淡掉,我也就能够接受了。他错了。他说我不瞭解他,他自己也不够瞭解我。 我发出信息:回来了? 梁曼纬:嗯,刚到不久。 我:我也刚回来。晚一点见面? 梁曼纬:马上要去公司开会,不确定到几点。 我:我想见面。 梁曼纬:再说吧。 我:我等你。 梁曼纬不再回覆。我看着手机一会儿,才收了起来开车了。我想,今天可能见不到面了,明天我就要离开b市,虽然另一边的剧组快杀青了,也要花掉一个多礼拜的时间。梁曼纬每次回来,总是待个几天又要走了。 我回到我住的公寓,看看这窄小的屋子,忽然觉得挤得太厉害了。我走进卧室,脱下外衣便往床上躺下。我想着许多事情,我感到非常疲倦。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个傻子还是疯子。我是谁?我为什么就非要梁曼纬这个人不可?我突然又感到愤怒,我为什么变成这样! 但是我马上又冷静了,心如止水似的。我什么也不要想了。我瞪着天花板,呆呆的躺着不动。不知道多久过去,窗外的天光越渐地暗去。里外都没有开灯,终于一片黑漆漆的。我在这片黑暗中不知不觉睡着了。昨夜有个应酬,又一大早的班机,我几乎没有睡就去机场。我一直有些头痛,能够睡着,也就不想起来,简直好像下意识的越睡越沉。 我翻过身,不知道怎样,一个失重的感觉,摔下了床。我霎时惊醒,眼中尽是暗的,恍恍惚惚,以为在什么陌生的地方。半天才回神,我坐了起来,这时才意识到手机一直响着。我起身,从外衣里掏出手机时,铃声嘎然止住。 我呆住了。倒不是因为梁曼纬打来的,而是我手机上的时间,还有十分鐘便凌晨一点。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睡了过去,但是我回来时,刚刚下午四点。现在过了五点就已经天黑。我有些震惊,我竟然睡了这么久。我检查来电,又一震,除了别人,梁曼纬晚上七点打过一次,到了九点又打来,九点四十、十点十五、十点四十五、十一点。从十一点后,他每隔十分鐘便打过来。 我翻看信息,他也传了几十条消息。 我打过电话给你 现在可以见面 ? 不接? 算了。 还见面吗 睡了不要打来了 接电话 在哪儿 不在家? 去哪儿了 接电话 回电 回电 回电 就在一分鐘前他又传来:回电。 突然手机又响了起来。我立刻接了,那头一阵安静。我迟疑一下,说:「找我?」 梁曼纬终于说话:「你在哪儿?」 我说:「在家。」 梁曼纬沉了口气,说:「我就在楼下,你开门试试。」 我一呆,连忙出去,一面把电灯都打开了。我解除了楼下大门的锁,没有多久,门铃响了。我将门打开,在外头的人真是梁曼纬,他似乎直接跑上楼来的,有些气喘,脸色也不太好。 我探头出去,「电梯坏了吗?」 梁曼纬忽然用力的一把将我推进屋内。我有些踉蹌,差点摔倒。我还没开口,眼看他挥来了一拳,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挡住了。 我瞪着他,「你干什么!」 梁曼纬拉开我的手,揪住我的衣领,「你才干什么!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一顿,说:「我,睡着了,没有听到。」 梁曼纬笑了一下,说:「你睡着了?」 我吞了吞口水,「是真的!」 梁曼纬点头,说:「你睡着了,没有听见手机铃声,连门铃声也没有听见。」 我愣住。我看着他,突然才会意过来,他并不是现在才来,他之前就待在楼下。这个地方,只是两年前我带他到过一次,竟然还记得怎么来。我动了动嘴,可是一时有太多的话,反而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梁曼纬慢慢松开了手。他神色平静下来了。他说:「我打过好几通电话。我问过律岑,他说你说过明天才走。我按了好几次楼下的门铃,偏偏没有任何其他的住户下楼。」 我说:「我看过来电纪录了。」 梁曼纬默然。 我说:「我,抱歉,不小心睡得太熟了,我,这两天事情比较多,有些头痛,睡得少,今天没事了,我想躺一会儿,我也没想到??」 梁曼纬继续沉默。我一顿,看看他,说:「你怎么来了?就算我没有接电话,也没什么吧。」 梁曼纬看着我,「不是想见面?」 我一愣。 梁曼纬再次安静了下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梁曼纬微微皱眉,我伸出手抱住了他。只是一下子,他的手放到我的背上。我说:「我真的是睡着了而已。」 梁曼纬没有说话。 我说:「但是我想过,如果可以不要醒来,我有时候好累,为什么我爱你,我怎么还爱你啊,你对我这样。你就不能可怜我一下,就算是可怜我也好。」 梁曼纬说:「邵明亮,我们真的不适合。」他用力把我按住,「不是因为你哥,我早就想过我们应该分开,我都说过了,我不喜欢偷偷摸摸,也不喜欢不受信任,你每个都做了。」 我闭住了眼睛。不然忍不住眼泪。我感觉梁曼纬的气息忽然近在了面前,乾燥温热的触感轻贴了一下我的唇。我睁开眼。梁曼纬说:「我想不到我还能怎样,我想,我们就这样分开是最好的,可是我每次也在想,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完全不理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 梁曼纬又说:「我也常常想,为什么我都这样对你了你还爱我。」 我霎时扯了一下嘴角,「可能我是疯了吧。」 梁曼纬说:「你是傻。」 他吻了过来,他的嘴用力地压着我的嘴巴。他的两手也一样用力把我抱住。他在我耳边说:「我不可怜你,我爱你。」 第八回 明明睡了那么久,躺上了床,很快又觉得困倦。还是黑漆漆的房间,现在不再只有我一个人,我抱住梁曼纬,他就躺在身侧,他的怀抱一直就这样温暖,过去一段时间也曾经这样紧抱在一起,可是隔膜太深,彷彿坚硬的不知道温度。他吻我的脸,他对我说话,他的手在我的腰部轻轻摩挲。我全然地放松,就这样闭上了眼。我不必害怕他会离开。就算睡梦里依然暗的没有光亮,也是平静的黑色。直到我再次睁开了眼睛,还是一样的房间,躺着一样的床,黑色淡去了,变成了灰暗,一个一样的秋日的早晨,但是我从没有过此刻如此难以形容的心情,慢慢感到一股热烈。我看着睡在旁边的梁曼纬,我觉得我才是真正地活了起来。 我靠近吻了梁曼纬的唇一下,梁曼纬立刻醒了。他也是一样的,睡得很浅,一般我不会吵他,但是我一直很喜欢看他忽然醒来怔忡的样子,他目光里流露的情绪直接,又是朦胧的。他的神情柔软,唇角放松,就少了严厉的样子,非常可亲,好看。 我伸手搂住了他。我说:「早。」 梁曼纬说:「嗯。」 他眼眸垂下来,一隻手放到我的背上。我从他的怀抱中坐起来,脱了全部衣物。我跨坐到他的身上,他朝我看来,我低下身,拉起他的一隻手,他抚摸着我,我忍不住深呼一口气,我感觉自己从内到外滚烫了起来。他撑起身坐着,抬手脱掉上衣,我解开他的裤子。我俯伏下去,嘴巴轻抚着他身上每一处。他托起我的身体,他整个也是火热的,湿淋淋的。我们不断地接吻。他的东西在我的体内,越来越深。他搂着我,吻我的腮颊上滚下的水珠。我跟他说我爱你。我紧紧抱着他,彼此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 重新在床上躺下后,我跟他说,母亲住院的事。我说:「我哥叫他助理来跟我说的,我去过医院了。」 梁曼纬说:「现在怎么样了?」 我说:「做完手术了,很顺利,就是她年纪大,还要住院一个礼拜。」 我把母亲的话告诉梁曼纬,「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梁曼纬没有说话,倒是他坐起身,往床边的桌子一摸,拿了菸和打火机。我看着他点菸,说:「你知道我还有一个大哥。」 梁曼纬点头。 我说:「本来他坐在邵明伟现在的位子上,但是,后来,可能他有点失心疯了吧。」 梁曼纬说:「我听说过。」 我点头,「其实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我大哥出事,都是邵明伟策划的。如果真的是他做的,我也不恨他,我对我大哥没什么感情,只是我看着大哥那样子,又看到邵明伟,就有些害怕,我不敢不听他的话。」 梁曼纬笑了一下,「你怕你不听话,他会杀你?」 我说:「我怕他伤害你。」 梁曼纬看着我不语。我又说:「从小到大我不用想我要什么,什么都在我面前,都是我哥给我的,我也觉得我什么都有了,可是,我也觉得那些有没有都无所谓。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想要得到的什么是一个人,是你,只有你,你是我自己想要的,我才感觉到,如果失去,有多么可怕。」 梁曼纬呼出一口烟,他探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我抓住他的手,吻了一下他的手心。他向我望了一望,说:「你哥不会伤害你的。」 我说:「他伤害我都不要紧。」 梁曼纬握着我的手,看着我,「他没有对我做过什么。」 我点头,笑了一笑。 梁曼纬说:「我们前几週还一块喝过咖啡。」 我呆住了,瞪大眼睛。还没有说话,梁曼纬抽出了手,就下了床。我一愣,「去哪儿?」 「找东西吃,你不饿?」 梁曼纬拾起地上的一件衬衫,我看着他套在了身上。我说:「我这里没有吃的。」 梁曼纬说:「我知道,我也没有期待过。」 我白了一眼。梁曼纬把窗帘拉开了,霎时整个房间亮了起来。他转头看来。 他挑眉,「还不起来?」 我说:「起来了起来了!」 我的冰箱完全是个摆设,最多的也就是饮料,我打电话叫外食送来,点了一大堆,中西式都有。吃过了东西,梁曼纬问我今天什么时候离开。我差点忘了还要去一趟郭序那边。 我说:「再晚一点都可以,只要有飞机可以飞。」 他说:「过两天我就走了。」 我说:「嗯。」 他说:「接下来我就在纽约,一直到明年,你能来就来吧。」 电影拍摄的速度不如预期,方仪导片有他独特的想法,他为了一个几秒鐘的画面,能够拍好几天。场地租用的期限一延再延,这里多拍一天,另一边只能空转。我每次看报表,都觉得头痛,找赞助商的速度都不及花钱的速度。我提醒沉律岑,不可能把所有的预算都投在拍摄期。沉律岑他说他会想办法,他比我更会赚钱,我无话可说。 我以为就算照这种速度拍下去,说不定最晚年底能够杀青,想不到,参与演出的王民琀趁空回了b市,开车出去,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一部车对撞,竟然弃车逃逸,变成社会事件。后续又被媒体挖出他和女星张雁有些感情纠葛,疑似三角恋。他伤势不轻,没办法继续拍电影,他的经纪公司忙着为他收拾,经纪人打了电话给我,以及沉律岑和导演,又亲自带着礼物来片场道歉。 方仪千挑万选,看中王民琀来演女主角男友这个角色,不想轻易放弃。一般我不干涉导演选角,但是不可能为了一个人的轻率使整个剧组停工,光是前面几天停拍,不知道增加多少成本。大家开会,除了向王民琀的经纪公司提出赔偿,一方面讨论换人。身为沉律岑真正合伙人的邵明伟派了石助理来了,我还没有提出换人,石助理便表明邵明伟对王民琀在公眾的形象感到疑虑,需要考虑未来电影上映可能造成多方面损失。沉律岑也有意换人,方仪只好不再坚持。 后来换了谢轻渔来演。以他的声势,他倒是愿意接替王民琀。不是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不过,跟我没关係。 这样忙了下来,我根本不能丢下事情去纽约。我跟梁曼纬通电话,忍不住抱怨。他口气平淡,没什么同情,还说他也是忙得不行,他说:「赚钱哪有不辛苦的,加油吧。」 他彷彿随便我去不去找他了,我早知道他常常这样看起来无所谓的样子,什么都想在心里,不肯透露。我不和他计较,反正我知道他完全是嘴硬。我说:「别太想我。」 梁曼纬说:「你以为呢?」 我说:「行了,我都知道。」 梁曼纬说:「你想挨揍是吗?」 我说:「我想你。」 梁曼纬呵呵两声。 我说:「干什么,害羞了?」 梁曼纬说:「再不好好说话就掛断了。」 我说:「那我好好的再说一次?」 梁曼纬说:「忙了不说了。」便掛断电话。 我立刻传信息:真的不要太想我。 梁曼纬:ok. 我早知道梁曼纬就是混蛋! 电影后续又加入新的人,请了老牌女星俞曼君,她演技厉害,得过奖,也是非常资深的製片人。她到了这个年纪,依然持续拍戏,就算作为配角,只要剧本好,她也愿意演出。因为这样,有人来探班,是杨环雪,圈内都知道她是俞曼君的乾女儿。 乾妈拍戏,乾女儿来探望没什么,但是乾妈演出的电影导演是前夫,现任丈夫的弟弟还是这部电影的製片之一,好像就有些什么。不久前剧组里才传出谢轻渔和夏寄的緋闻,引来一堆媒体记者,严重干扰拍摄,总算热度消退,杨环雪倒又来凑热闹。 杨环雪和邵明伟在一块之前,我和她还算熟悉,本来不谈世交,在一个圈子,也有过合作,她跟邵明伟交往时,又拍过我手上製作的两三部电影,他们婚后,她陆续完成手上的片约,没有听说再接下什么演出工作。我和她能够在几个活动上碰见,跟她聊天,说的都是圈子的事,无关紧要的,不曾谈到她的婚姻,或者我和她丈夫之间僵持的状态。 俞曼君的生日快到了,杨环雪想为她乾妈办个生日会。我也在片场,她来找我谈,「下週刚好是方仪的生日,可以一起办。」 我说:「哦。」 杨环雪说:「我问过律岑,他说可以一起庆祝,我想好了就办在这边的酒店,他也同意。」 她说了那家酒店的名字。我瞪大眼,为这部电影已经花了多少钱,沉律岑不会不知道,他真敢答应。我笑笑,说:「等级太高了,公费申请有难度。」 杨环雪说:「你当个製片的找钱的能力也太差了。」 我说:「比不上他沉製片花钱的速度。」 杨环雪说:「哦,也比不上他赚钱的能力。」 我简直想起身走开。 杨环雪又说:「放心吧,生日会是我的主意,我出钱,不过律岑和其他主演都说他们也想要有些表示,就等你了。」 我扯了扯嘴角,「我还能怎样?」 杨环雪便满意了。我拿出菸,看她瞧了一眼。我知道她是抽菸的,把菸递了一递。她摇头,「戒了。」 我忍不住讶异。杨环雪又说:「当然拍戏需要的话没办法,不过我现在也没有片约在身上。」 我说:「不拍了?」 杨环雪说:「休息一下,备孕。」 我正在打火,差点烧到了手指。她说:「没必要这么吓一跳吧,我跟邵明伟结婚都要两年了。」 我点头。我觉得不要发表什么意见。不过我真是以为邵明伟不想要孩子,之前他们结婚快半年的时间都没有住在一起。不过隔了快两年,我也不清楚如今又怎样了。 杨环雪看着我,挑眉,「想问什么就问。」 我一顿,尷尬地笑了一下,「他,想生?」 「谁?」 「咳,我哥。」 杨环雪说:「你这么怕他?」 我说:「我尊重他。」 杨环雪说:「我看你小时候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不怕过。」 我闭上嘴。 杨环雪说:「你怕邵明华吗?」 我说:「他有什么好怕的。」 杨环雪说:「现在他当然没什么好怕的,但是他以前,那时候你害怕他吗?」 我一时没有说话。但是我想了一想,那时候我确实不怎么怕邵明华,我知道他不顾手足之情,各处打击邵明伟,甚至那些手段可能让邵明伟性命发生危险。如果邵明伟出事,接下来邵明华会不会就要对付我了?我发现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根本我认为邵明伟不会有事。有他在,他不会让邵明华有机会对付我的。 杨环雪看看我,一笑,「我看你就没有怕过邵明华。」 我还是沉默。 杨环雪说:「你哥也没有怕过。我想他早就想过有一天邵明华会和他反目。」 我愣了一愣。她看着我,忽说:「梁曼伟还在纽约?」 我心里霎时七上八下起来。 杨环雪笑笑,说:「你不去找他?」 我灭掉了菸,看她一眼,「你知道??」 杨环雪点头,「我知道。」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杨环雪只说:「你跟你哥坦白的时候,你就不怕他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就是觉得不想再偷偷摸摸下去了。」 杨环雪看着我,忽说:「你也知道我跟邵明伟上同一间高中,他大我一届,其实那时候我就写过情书,和他告白我喜欢他。」 我愣了一下。倒是完全不知道,因为杨环雪出去读大学以前还是常常随她的父母到我家来。 她说:「他没有接受,信也不收,他说他对我没有兴趣。他还说,最好减少碰见的机会。他说到做到,我每次去你家,都不会看见他。不过,我也不失望,我知道他去哪里,我想找他就去找他,他不理我,那是他的事,我要不要放弃,就是我的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我一直知道杨环雪并没有那么畏惧邵明伟。邵明伟身边不缺女人,但是没人能够长久承受得住他的脾气。 杨环雪说:「后来他毕业了,我也没有那么忘不了他,其实他还没毕业的时候,我就喜欢别人了。」 我一愣,「那我哥??」 杨环雪说:「我没必要告诉他,他跟我又没有关係,我喜欢上别人,根本不需要在意他的想法,也不需要他同意。」她一笑,「不过,我想他知道,可能也有些在意,但是呢,他不一定因为喜欢,大概还是出于他觉得我这个人很不可控,最好以后我不要再缠着他。」 我实在佩服她。我看看她,说:「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然后结婚了。」 杨环雪说:「我也忘了我们怎么在一起的,但是我说是因为我逼婚的,你信不信?」 我张口结舌。 杨环雪说:「你哥需要学习不要掌控太多事情,尤其感情本身就是不可控的,他自己也好,你的事也好,他需要轻松一点。我想他不恐同,不过他不喜欢看见这种事发生而已。」 我默然不语。杨环雪说:「我要走了,记得生日会的事情。」 我陪着她出去,想了一下,说:「环姐,你喜欢小孩?」 杨环雪只说:「如果可以我想生双胞胎,一次两个,最好都是女孩,我想看邵明伟以后追在她们后面管东管西,又被她们嫌弃的样子。」 我笑了出来。 她又说:「对了你叫我环姐?」 我说:「不是一直这么叫?有问题吗?」 她说:「没问题吗?」 我看着她,说:「二嫂。」 她摸摸我的头,「乖啊。」 我白了一眼。 第九回(完) 梁曼纬忽然回国了。他家里有事,他直接回了t市。我在信息中问他:你家里怎么了? 梁曼纬:没什么,我妈那边有个亲戚的女儿结婚,叫我处理婚纱。 先不说梁曼纬根本不设计婚纱,他这个国际大设计师亲自缝製,还不收钱,对方简直得了大便宜。我:你会待多久? 梁曼纬:几天吧,陪一下我爸我妈。 他要陪他父母,我能说什么,但是我们也有两个多月不见了,上次见面,在一起的时间又那么匆忙。我想了一下,实在忍不住打电话。梁曼纬接起来,我说:「我去找你吧。」 梁曼纬说:「你那里忙完了?」 我说:「管它的。」 梁曼纬笑了一下,「之后我会先回b市一趟,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说:「不知道。」 梁曼纬说:「不想好好说话了是吗?」 我说:「我想去找你。」 梁曼纬默然,片刻他说:「来吧。」 隔天我就丢开所有事情,下午搭飞机去了t市。梁曼纬来接我。两个多月不见,不至于有什么改变,我还是好好地看了看他。他说:「干什么?不会说话了?」 不管周围有多少人,我一把抱住了他,怎样也不让他挣开,「这么久不见,你就不说想我?」 梁曼纬说:「邵明亮你真的想挨揍是吧?」 我说:「那你揍吧。」 梁曼纬彷彿叹气,「想,可以吗?」 我才松开手。梁曼纬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并不觉得心里怎样忐忑。他说:「等一会儿到我家,别随便说话。」 我说:「听你的。」 梁曼纬开了车来,一辆黑头车。我坐上车,看了一看。他说:「我爸的车。」 我说:「怪不得。」 梁曼纬看了我一眼,我耸了耸肩。车子开上道路,往他家的方向去。他家的位于旧城区的范围里,大部分的房子都有些年份,他说过他父母不肯搬到其他地方,前些年他便花钱把老家整修了一番。我们交往这么久,我一直没有见过他家里人,他那个堂弟不算,我隐约晓得他父母的亲戚不少,上次他一个表妹结婚,他母亲也要他帮忙做婚纱礼服。 我说:「我还不知道你爸妈做什么的?」 梁曼纬说:「我爸退休以前开餐厅,他是厨师。我妈以前是国小老师。」 我说:「哦。」 梁曼纬瞥来一眼,「干什么?」 我摇头,「没有。」一顿,又说:「他们知道,今天你要带朋友去你家吗?」 梁曼纬说:「知道,我爸还想亲自做饭请你吃,不过我跟他说不用那么特地,随便吃吃就好了。」 我迟疑了一下,「他们知道我是??」 梁曼纬说:「你说呢?」 我看他一眼,不作声。 梁曼纬倒是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到梁曼纬家了,一幢三层楼房子,还有个小庭院。梁曼纬把车子停在院子里,我跟着他下车,他再次说:「不要乱说话。」 这里静悄悄的,我一时感到压迫,也就点了头。梁曼纬往前走,直接开了屋门。进去是个过道,放了木头柜子,上头堆了一些摆饰。他把车钥匙随手一放,开柜子拿拖鞋让我换上。 忽然一个妇人的声音从过道后的房间传出来:「谁回来了?」 梁曼纬说:「是我。」 我跟着梁曼纬过去了,那里是个客厅,傢俱放得很满,有些拥挤的感觉。电视机打开着,播放的声音不大,梁曼纬喊了一声妈,在沙发上的妇人便转过头,眉目和梁曼纬有几分相似。她向我看来。 梁曼纬说:「我朋友,邵明亮,昨天跟你和爸说过的。」 我有些紧张,「您好。」 梁母点点头,立刻站了起来,移开沙发上两个东倒西歪的抱枕,「真不好意思,没有什么整理,来来,这里坐。」 我说:「谢谢,您也坐吧。」 梁母并不坐下,「喝不喝茶?」 我又站起来,「您坐您坐,我自己来。」 梁曼纬说:「你们都坐吧,我去泡茶。」 这中间我和他母亲一块在客厅里看电视,一个歌唱节目,他母亲似乎很喜欢看,非常专注地听歌,只趁隙问我几句话。 「你们是同事?」 「算是吧。」 「你也是做衣服的?」 「我是做电影的。」 「电影公司的老闆?」 「不是。」 「对了,喊你小邵可以吧?」 「您想怎么喊都可以。」 电视上的老牌女歌星开始唱歌了,梁母去看了一下子,又往我瞧了一瞧,「你们认识多久了?你跟他是??」 我还没有说话,梁曼纬端着茶回来了,他大概听见了,说:「我们认识很久了,他比我小几岁。」 他母亲说:「哦。」 梁曼纬在另一张沙发坐下,「这什么节目?怎么看这个。」 梁母说:「唱歌的,随便看看。」 她拿起遥控器换了台,她看起了电影。梁曼纬说:「爸去哪儿了?」 梁母说:「钓鱼去了。对了,你叔叔做了牛肉乾,你婶婶说要送过来,我说你晚点去拿就好了。」 梁曼纬说:「好。」 他们母子又说了一些生活上的事。我坐在这里,有些拘束,又有些奇妙的情绪。我去过很多人的家,没有一次像是此刻的心情,这里有种浓厚的家庭的气氛。我没有想过梁曼纬父母的家是这样的,完完全全找不到他在他自己的地方的一丝影子,然而又不觉得违和。 梁曼纬的父亲不久就回来了。他提着两条鱼回来,看见我十分客气地笑笑。梁曼纬接过他父亲手中的钓鱼,便进了厨房。他母亲叫他父亲进去洗手洗脸换下衣服,不好意思地看看我。 我说:「伯父喜欢钓鱼?」 梁母说:「去凑个热闹的,顺便拿几条鱼回来。」 梁父再出来了,跟我握了握手。我向他自我介绍,他点点头,招呼我一块坐下来,陪着梁母和我看电视上的影片。梁母说:「小邵是做电影的,叫做??」 我说:「製片。」 梁母说:「对。」 梁父说:「做这个很累吧?」 我说:「还可以。」 又看了一会儿电视,梁父问我哪里人,我回答了,接着再剩下电视里的声音,突然梁母问我会不会觉得节目无聊,让我可以随意换台,我连忙表示不用??都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知道多久,梁曼纬才来了。 「好了吃饭吧。」 原来梁曼纬去做饭了。非常中式的料理,还有一条他父亲拿回来的鱼。我知道他会做饭,之前也吃过,都是简单的西式,没想到他其实这么熟练。上座之前,他父母跟我客套了一番,坐下之后,倒没有特别殷切地劝菜。他父母如常地对谈,跟梁曼纬说话,偶尔提到我身上,他们问梁曼纬客房收拾好了没有。 梁曼纬说:「好了,乾乾净净。」 梁母说:「那就好。」 吃完了,梁家父母去了客厅。梁曼纬收拾着,我帮他的忙。进了厨房,我说:「想不到你在家是你做饭。」 梁曼纬说:「我也不常在家,能做就做。」 我默默地点头。一会儿,我说:「我爸妈年纪更大,我都没想过为他们做一顿饭。」 梁曼纬说:「算了吧。」 我说:「什么意思?」 梁曼纬说:「不要浪费食物。」 我白了一眼。他倒是一笑,我凑过去,飞快地吻了一下他的唇。他冷了一下脸色,「别乱来。」 我不怕他生气,「你也有这一天。」 梁曼纬冷笑,「我看你真的欠揍!」 我说:「晚上我睡客房?」 他说:「你睡院子吧。」 他母亲过来了,我们便不说话。他母亲叫他去他叔叔家里拿东西,「顺便你带你朋友去市区逛逛。」 梁曼纬说好。上了车,他不声不响,但是非常奇怪,我一点也不觉得不安。我将杨环雪说给我听的那些话告诉他。我说:「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梁曼纬依然没有说话。直到了他叔叔家,他把车停下,向我看来,「我马上下来。」 我说:「好。」 梁曼纬真是很快回到车上。他把东西放到后座,扳过我的脸凑上来,用力吻住我的嘴。许久,他揉着我的唇,目光低垂,「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先找个地方揍你一顿。」 我喘了口气,「那你试试。」 他又吻了过来。 以后的事情会怎样?没有遇到也真是不知道。 我以为我的父母一定先走的,想不到是邵明华。他一直说头痛,送到医院,检查出来脑子里面长了东西。恶性的,治疗了半年,很快走了。隔了好几年,我又接到了邵明伟亲自打来的电话。 我回家了一趟。邵明华的事情结束后,每个月我都会回家一次,像是从前,陪父母吃午饭。偶尔我会住下来,有时候邵明伟也会在家。 现在我大部分的时间在国外,因缘际会认识了一些人,有机会去美国做不一样的事,我想要试试。而且梁曼纬多数时候也在美国,我不想一直分隔两地。梁曼纬没说什么,他从不会干涉我对于事业的想法。 我告诉邵明伟,我要出去发展,他说:「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到美国的第二年,我的房子租约到期,我终于说服了梁曼纬一起买房子,住在了一块。那年,杨环雪传出怀孕,她正在南法和沉律岑拍摄郭序导演的新片。电影拍了八个月,杀青半年多后,她在长岛生下了一个女儿。她打电话给我,叫我去探望我的侄女,「刚好快要圣诞节了,你跟曼纬一块来过节吧。」 我掛断电话,到书房找梁曼纬。他戴着眼镜,正在画图。我说:「我哥的孩子出生了。」 梁曼纬停下手里的动作,向我看来。我说:「二嫂叫我们带礼物去探望,然后一起过节。」 梁曼纬说:「生下的是男的女的?」 我说:「女的。」 梁曼纬说:「女的好。」 我耸了耸肩,「但是以后她交男朋友的路途艰辛了。」 梁曼纬笑了一笑。 我也笑了,我说:「我们准备什么礼物?」 他摘下眼镜,对我张开双手,「过来。」 我看着他,过去抱住了他,忽然才觉得原来我的心情非常的激动。他亲了我的脸。我把头埋在他的肩窝,这么多年来,只有他,只是他,我的心才能够安定。他说:「神经病,哭什么?」 我说:「我怎么那么爱你。」 他笑了笑,「好惨,那你再哭一会儿。」 我抬起头,白了他一眼。他凑近吻一吻我的嘴,「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