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饮杯中月》 同饮杯中月、壹 远处危峰万丈入云,那峻峭崢嶸者即是潢山,修真界的名门大派灵素宫就在云嵐之上,寻常人可望而难及。毫无修真天赋的少年坐在隔壁山间一棵古树下刻着短笛,心想他要不是服了一颗攀云丹获得短暂腾飞的能力,凭他一人也无法离开灵素宫。 这少年幼名小羊,从小他娘亲就喊他小羊,导致后来他被救到灵素宫以后也记不起本名,于是他爹亲才又赐他新的名字,叫盛雪,可是他一直不习惯,所以还是让妹妹私下里喊他小羊。 说到他那个并无血脉关联的妹妹周谅,正跑到古树后不远的温泉池享受,他坐在树下负责把风,虽说深山野岭应该不会有人经过,但偶尔可能会有野兽、精怪出没,或是像他们这样与修真界有点因缘的傢伙。 蟹爪般张扬的枝条依然凝着薄霜,岩缝、草地上却有鲜嫩春色悄然新生,小羊没什么修为,因而和凡人一样畏冷,身上穿得比较厚,乍看像个胖壮的小子低头坐在柏树下,缠绕古柏生长的淡橘小花落了一朵在他头发上,他听到一个平淡无波的男音跟他讲:「怕冷的话就起来练拳,动一动就不冷了。坐在这儿吹风只会更冷。」 小羊对这凭空听见的男音丝毫不意外,他面无表情修着短笛上的吹孔,暗自在内心回应道:「我前几天在杜长老的课上还练不够?身上还很痠痛,不练。」 那男音轻声哼笑,说:「在这儿闹脾气有何用。算了,随你吧。」 小羊翘起嘴角心想:「唉,又口是心非说随我了,明明也是关心我的,非要那种语气。」 男音不再响起,小羊收好笛子起身环顾山林间凝寒的风霜,深吸了一口气,被后方几乎衣不蔽体跑出来的周谅吓一大跳。 「小羊哥哥怎么办啦!」周谅甩着本该穿在她身上的衣裳喊话。 「你搞什么啊?」小羊慌忙抬手掩面不敢看她。 「我方才不小心让衣服被树枝勾破了一个大洞,你看。」 「我是男的你是女的,我怎么能看!快遮好!」 「有什么关係,以前我们还不是一起洗澡?」 「那时你还小,我也才九岁而已。噯麻烦。」小羊咋舌,气急败坏把身上衣裤脱下来扔给周谅说:「先换了吧。」他想起自己是九岁时在忆梦谷遇到周谅的,过了五年,他也长大不少了吧。 周谅得逞了,嘻笑两声把破大洞的女装扔给小羊说:「谢啦,哥哥也不是头一回穿女装啦,先将就一下,一会儿到了宋叔叔那儿再跟他借衣服。」 「唉。」小羊打了个喷嚏,口中嘀咕了句好冷,其实他只要将罩在外面的衣氅借给周谅就好,不过周谅那衫裙后头的洞裂得太开,他也担心周谅那么活泼,只借她披着衣氅罩不住。 周谅拿了小羊的男装迅速换穿,把最厚的那件扔回给小羊说:「你穿着吧,哥哥你怕冷,我不怕冷。」 「今天还是很冷凉,也许一会儿要下雨,你就穿上吧,我可以等到了宋叔叔那里再──」 周谅不由分说让小羊穿回外衣,绕到他面前笑道:「你忘啦?我可是周谅,这点凉意没什么啦。」 小羊点头回以微笑,周谅是罕有的火属天灵根,修炼资质绝佳,打从头一日他们俩被宋繁樺救到灵素宫就知道的事,也因此许多时候是周谅护着他的,因为他是毫无修真天赋的凡人,只因为是灵素宫之主盛如玄的儿子,才得以留在潢山。 「咦,哥哥你现在穿女装还是挺适合的,真好看。」周谅朝小羊伸手,装模作样微笑说:「这位美女姐姐赏个脸和我一块儿出游好么?我晓得再走过去有个开满花儿的小路。」 小羊失笑睨她一眼,摇头说:「这位小弟讲话莫这般轻浮。快些办完正事回去。」 「哈哈哈。那你再吃一颗攀云丹,我们直接飞去找宋叔叔。」 「浪费,不差那么一小段路,用走的就行了。」 周谅皱了下鼻子讲:「我也可以带你飞过去,是你不要嘛。这么小段路不必走也行啊。」 「看看风景也不错。」小羊仰望周围山景,除了刚才温泉那里开了些花,他处依旧是寒林参天、秃枝交柯,再行至前方不起眼的岔道往下,会看见幽暗坡地开满粉色小花,是另一番景色。 他俩口中聊到的宋繁樺就住在这片密林里,那是个性情较为孤僻的男人,住在自己搭建的木屋里,据说每天都在修练,只听从宫主盛如玄的命令,因为宋繁樺这条命似乎也是盛如玄救下的。 宋繁樺是隻狼妖,但他不是普通的狼妖,远古时候有部分神裔混居于人间,他就是其中一支狼族神裔,和族人聚居在宿月镇。只不过很久以前宿月镇遭妖魔侵袭而覆灭,而他是唯一倖存者,也因为是神裔出身的缘故,才得以被收留在灵素宫所辖之境。 周谅和小羊也听说过这些事,周谅说:「宋叔叔武艺高强,要是他能常驻灵素宫教我们练武就好了。我想,说不定连杜长老都打不赢他。哥哥也真是的,不选杜长老的课跑这一趟,偏要挑宫主亲授法术的日子。难道你不喜欢自己爹亲教的东西?」 小羊转了下眼珠心虚回应:「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心里有些、有些奇怪,何况修习术法时,他就是宫主的身份,可不是我爹啊。」 周谅点点头说:「倒是,宫主看起来随和,可是总觉得不好亲近,平常也不怎么找哥哥的,可能他很忙吧。又或者是修练到他那种境界,性情变得很淡薄?」 小羊敷衍扯了下嘴角答:「可能是吧。」 他们来到宋繁樺住的木屋,屋外堆着整理好的农具,周谅轻易推开了门说:「还真是从来都不栓门的。看来不是去练武就是去附近坡地里整田了吧。」 小羊将带来的黑色小包裹搁桌上,发现桌面积了点灰尘就说:「反正也要等他,找点事做。」他和周谅找了抹布把桌椅擦过,将宋繁樺那床棉被拿到屋外晒,他们认识的宋繁樺对这些起居杂务从不在意,每次来都会帮宋繁樺收拾一下屋里,宋繁樺也由着他们兄妹。 很快就到了正午时分,宋繁樺回来看到自己住屋冒出炊烟就猜到是谁来,一般访客不可能擅自帮他开灶。果然进屋就见桌上有三四道菜,周谅两手抹了抹衣裤喊说:「宋叔你回来啦,先喝茶水再吃东西,不对,先去洗手吧。」 小羊倒了茶水给宋繁樺,宋繁樺顺手接过杯子喝,喝完看清眼前的小ㄚ头是谁,扭头喷出一口水说:「小羊你、你怎么穿这样?」 小羊低头看了眼身上衣着,恍然大悟说:「啊,我忘记换了。方才周谅在温泉那里不小心勾破了衣裳,所以我就跟她换了。」 宋繁樺嘴角抽了抽,转身道:「我找件衣服给你,不用还了。」 周谅在一旁吐舌窃笑,听宋繁樺碎念着:「周谅你毕竟是姑娘家,对待事物别那么粗暴。」 周谅反驳说:「不是我粗暴,因为那衣裳是拣师姐旧的用,东西用久本来就容易坏。」 宋繁樺从房里翻了套衣服交给小羊,闻言疑惑道:「那穿新的不就得了?先前小羊才託我给你买了套新衣裳。」 周谅嘟嘴:「我捨不得嘛!」 小羊苦笑:「你现在不穿的话,将来也不合身啦。」 小羊进房里换好衣服,出来后被宋繁樺和周谅盯着看,半晌桌边吃菜的一大一小都笑起来,他捲起袖子跟裤管无奈说:「没办法,宋叔叔太高大了。」 「好像裹着棉被。」周谅毫不客气大笑,一向少有表情的宋繁樺也低头偷笑。 小羊叹了口气,指着一旁小桌上的包裹跟宋繁樺讲:「宫主给的药。宋叔,你这药到底是吃什么的?」 宋繁樺望向那个黑布包,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而微微愣了下,他说:「安神的药。夜难入眠。久了对修练有阻碍,所以盛宫主才让专门调香的修士帮我做这药。」 「原来如此。」小羊默默记在心里,找机会也把自己学的安神之法拿来应用一下,儘管他毫无修真天赋,但这几年他可是学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而教授他这些事物的傢伙并非灵素宫的谁,而是五年前在忆梦谷相遇的妖魔。 宋繁樺吃着周谅和小羊炒的菜,他话不多,都是周谅在讲他们兄妹在灵素宫发生的事,偶尔他才提问一、两句,像是:「你们老是挑宫主传授道法的日子,宫主不会不高兴?那杜老头儿时常针对你们,倒是一次也没避开过?」 小羊说:「杜长老再不喜欢我们也得教我们东西,我们要是不去上他的课,岂不是让他称心如意?」 「没错没错。而且宫主脾气好,不上他的课也不会怪罪,何况我们可是为了给宋叔你送药来。」 宋繁樺哼声说:「得了吧,就算没你们送药,我自己跑一趟也无妨。你们就爱拿我当藉口。」 「嘿。」小羊和周谅都心虚笑了声。宋繁樺催促他们吃完就快回去,他们刚开门就见到屋外站着一位俊美小少年,看起来和小羊年纪相仿。 那少年着月白锦衣,发髻梳得一丝不茍,不像小羊鬓发与额际仍有些细绒毛发落下,仅是站在那里就足以成为最耀眼的存在。小羊跟周谅一见那少年就喊:「蓝师兄。」 少年是盛如玄收的大弟子,蓝晏清,站在一起比小羊还高一些。他向宋繁樺拱手行了一礼说:「我来接师弟他们。」 周谅拉着小羊袖子晃了晃说:「可是我还没玩够呢。」 小羊回她一抹苦笑,蓝晏清板着一张冷脸走来牵他另一手说:「只是送个药就耗上一天,还要怎样修炼。况且盛雪答应午后陪我去收丹炉的药。周谅你也该走了,师姐们都在找你。」 周谅不情愿的撇了下嘴,转身向宋繁樺道别:「宋叔我走啦,下回再来找你。晒在外面的东西记得收,晚点可能会下雨。」 宋繁樺嫌她囉嗦似的摆手让他们回去,等小羊他们一行人飞离后回屋收拾桌子,喃喃念道:「才来了一会儿又走。」他将那黑布包打开,细长木盒上刻了灵素宫的梨花纹样。 自他被盛如玄救下并带回潢山后,就时常梦见灭族那时的情景,宿月镇的族人无一倖免,尸山血海里剩下的活口就只有那个叫作明蔚的白狐族男子。 他们狼族曾收留两隻同为神裔的白狐,就是明蔚和他妹妹明斐,但当时也不见明斐踪影,只有明蔚在那里。宋繁樺记不清发生了何事,只记得许多修士出现在宿月镇,并说明蔚是灭了狼族的妖魔,而他则因悲慟过度失去常性,若不是盛如玄压下发狂的他,恐怕也要被其他修士一併勦灭。 宋繁樺犹豫了会儿,还是打开木盒取出暗红色线香点燃,摆脱他连日来的噩梦。他既想记起过往的真相,但又始终做不到消除心魔,武艺虽强,但修炼却进展缓慢。若没有盛如玄每旬为他弄来这些安神用的香,或许他会心神耗弱、走火入魔。 其实他并不想藉安神香麻痺自己,因为依赖得久了,好像连原本还记得的事都要遗忘,他发现自己好像快要连明斐的模样都记不清,还有他身为族长的父亲,以及慈爱的姥姥。 而且,也不晓得明蔚和明斐究竟去哪里了。只不过宋繁樺别无选择,他不能走火入魔,否则在这里很快就会被正道解决了。哪怕他出身是神裔,在那些门派眼里也不过是隻血统特殊的妖魔。 他并不天真,从不认为灵素宫是好心收留他,他们只是各取所须,他想这里或许能查出一些当年的真相,在那之前他不能入魔发疯。 *** 蓝晏清支开了周谅,将师弟带回修士们住的藏风阁,申时初天还亮着,其他同门师兄弟都在外面,藏风阁只有他们两个,蓝晏清问师弟说:「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 小羊笑了下解释道:「周谅她衣服被树枝勾破了,我只好跟她换,再向宋叔借一套衣服。」 「她衣服怎么破的?」 小羊迟疑回答:「泡温泉的时候勾破的。」 蓝晏清垮下脸质问:「你跟她去泡温泉?」 小羊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啊,又不是小孩子了,当然是我在外面帮她看着有没有危险。」 蓝晏清深吸了一口气,光想那场景都气笑了,他催促说:「快把衣服换回来。」 「也好,洗一洗还得还宋叔。」小羊回房里更衣,蓝晏清尾随进来,他歪头瞅了眼走去倒茶给师兄说:「谢谢你来接我,你等我一会儿。」 「嗯。」 小羊走到屏风后问:「对了,师兄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什么,今日的课教了一些东西,我抄了一份给你。」 小羊匆匆换好衣服走出来,看到桌上的书册赧顏谢道:「谢谢师兄,因为我不像其他人那样的修为,要是记载到玉牌里,到时也会看得很耗神,所以你才抄在书上么?」 「顺便练练字,没什么。觉得我辛苦的话,以后别乱跑了。」蓝晏清顿了会儿又问:「你说你先前和周谅互换衣服?你穿她衣服?」 「反正没差多少啊。」小羊耸肩。 蓝晏清皱眉念道:「你太惯着她了,让她一直这样学不会该有的规矩,将来惹祸该怎么收拾?」 小羊睁大眼望着他,半晌失笑:「你言重了。不会啦,周谅心地好又讨人喜欢,哪儿会惹祸,再说我会看着她的。」 「好了,不提周谅了。这事别让人知道。尤其是杜长老和那些讨厌你的人。」 「我明白,所以我只告诉你而已。」 蓝晏清一听师弟这样讲,烦躁的心情顿时变得舒爽许多。他翻开桌上的书说:「趁时候还早,我给你讲一讲今天师父教了什么。坐吧。」 小羊微笑婉拒说:「不劳烦师兄了,你也知道我根本毫无修炼资质,什么灵根也没有,再怎么样也就和凡间的道士差不多,画个符、摆个阵自己玩一玩而已。所以师兄你往后还是不要这么麻烦了,也别抄这些来,我会愧疚的。」 这话又让蓝晏清不太高兴了,但他并不想太勉强师弟,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我不为难你了。不过你一向都爱看书,还常往书库那里跑,所以我抄的这些你还是收着。至于没资质这种话就不必再提了,不管怎样我跟师父都会护着你,你什么都不必担心。往年你还得跟着其他同门弟子一起接受试炼,今年我特地请示师父,问他能不能让你接受文试就好,他也找杜长老他们谈过,大家都同意了。」 小羊欣然行了一礼谢过蓝晏清,又道:「我会再去拜谢宫主的。」 蓝晏清拍拍他肩膀说:「何必见外,再说师父就是宫主,也是你爹,他自然也不希望你参加危险的试炼。先前都是担心杜长老拿这事来讲,所以宫主才一直没主动提吧。」 「有我这样的孩子,或许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小羊苦笑,正因为他没天赋,所以之前就一直靠丹药养着,养出一点浅薄的道行,勉强跟其他弟子一起经过了几年的考验。他曾目赌一些同门在试炼里遇劫丧生,讨厌他的一些人也说过不少难听话或揶揄他,像是:「有为的修士躲不过一死,平凡的傢伙倒是福大命大。」 蓝晏清看师弟这样本想安慰几句,却又见师弟重展笑顏说:「谁让他是我爹,而你是我敬爱的师兄呢。所以还是得麻烦你们多担待啦。」 「真是。」蓝晏清被他俏皮的表情逗笑,忍不住拉住他的手低声道:「盛雪,我跟师父都会一直护着你,你就一直待在这里不要走,好么?」 小羊笑容淡去,认真问:「师兄看穿我心事啦?」 「你真的想走?」蓝晏清不由得紧张起来。 「当然不是现在啦,等我学会一些道法,可能去人间当个道士,我毕竟不适合待在这里的,何况我也想找娘亲。虽然她在危及之时扔下了我,只烧了张符说灵素宫会有人来救我,可我还是想当面问清楚,她为什么不肯带我一起走。我想,师父也会答应的。等我成年以后──」 「你……」蓝晏清心绪烦乱不已,甩开原先握着师弟的纤细胳膊,丢了句「随便你」就离开了。 小羊心想蓝师兄八成是很捨不得自己才那样闹脾气,追上去解释也无济于事,乾脆坐回桌边喝茶,心里也有些烦,摇头叹气。这时他又听到那个男音轻轻发笑,他不悦道:「笑什么啊?」 那男音说:「笑你傻。你师兄对你可不单单是捨不得,提醒你多回了,偏你不信。」 「又在胡说了。你担心我在灵素宫待太久,迟早被发现我身上依附着一隻妖魔,招来正道修士们攻伐不是?」 「你这才是胡说,我从不怕他们。」 「开个玩笑嘛,生什么气。我比你更不希望被他们发现,因为这样我也有麻烦。」小羊听说不少人与妖魔相处的故事,往往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只不过他现在还离不开这妖魔,在九岁和娘亲分开那年,他和这妖魔也立了十年的契约。 小羊有些睏乏,走去躺在床上休息,他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小声嘀咕:「要是你是那种能听我号令的大妖魔就更方便了吧。」 「并非我无能,而是你太弱,与你订了契约也无法摆脱封印,结果只能让部分元神依附着你。要是你想要借用我的力量,你自己也必须修炼得更强,不然即使我强行突破封印,那股衝击也会压垮你。」 小羊受不了那傢伙这么严肃提醒这些事,尷尬道:「我就是发个牢骚,你就别太认真啦。契约有十年,期满我也十九岁,要是到时候我还这么弱,你怎么办?」 「既然遇上你,自然会有机缘,为此就要在平日做好准备才行。妖魔的修炼之法和那些自詡正道的修士也有些许相同之处,你很聪明,只要吸取多方长处总有些收获。」 「谢谢你安慰啊。」 「这不是安慰,是事实。今日再到山中探一探上回快找到的宝穴,在那里佈下阵法,顺利的话,哪怕是你平日什么也不做也能吸取那穴位的灵气。」 「这么简单的话,我不就能偷懒了?」小羊一脸欣喜坐起来。 「并不简单,不要以为炼阵容易,还得设法找些材料。不过还好你是盛如玄的儿子,他又给你不少好用的通行令牌,你在灵素宫应该都能找到佈阵材料。要当心别被其他人察觉了。」 小羊问:「万一被发现会怎样?」 「你用不是灵素宫的法子练功,那些人会怎么想,你很聪明,不会想像不到吧。」 绝对会被当作是修炼魔道的傢伙,打个半死驱逐出去吧。小羊不认为自己会因为父亲是宫主就能获赦,反而会因此受到更大的责难,而且灵素宫主要执掌刑堂的是杜明尧长老,即使是宫主也不好干涉过多,要是被逮到就死定了。 那男音又出声提醒说:「为了不拖累你妹妹,不受其他人欺负,你只能选择这样。就算将来离开灵素宫,多学点东西也是好的,再说十年之期一到,你也能摆脱我了。」 小羊躺回床上望着床顶说:「摆脱你?我没这样想过,我是指、我不觉得你不好啊。我想过,将来我去找娘亲,你不是也想去找妹妹?那我们可以结伴,你说好不好?」 「傻小子,和妖魔为伍多半没什么好下场。」 「明蔚……」小羊打了个呵欠,央求道:「你有办法现身么?我真好奇你长什么样。是三头六臂,皮肤什么顏色?有几隻眼睛?」 「睏了?那你睡一会儿,晚点我再叫醒你,然后去找那风水宝穴。」 小羊听那声音继续说话,觉得眼皮被微光照亮,掀开眼皮见到一团淡柔似月的光晕,光里有个约莫巴掌大的小人悬浮于半空。他睁大眼注视那小人,小人有一头白霜似的漂亮长发,浅蓝的眼眸也正回瞅他,身上只着一套素白衣裳,相貌说不出的端雅俊丽。 小人没有开口,小羊却听到他说:「避免麻烦,所以尽量才不现身。瞧见了?我不是三头六臂。」 他们之间因为契约的缘故,心识常能相互感应,得知彼此心情变化,小羊知道明蔚现在心情很平静,但明蔚肯定感觉得出他很雀跃,这让他有些害羞。小羊坐起来小心翼翼抬起双手,虚捧着那浮在半空的小人问说:「你原先就这么娇小啊?真可爱。」 明蔚蹙眉回答:「不,为了省事才变小。」 「对不起啦,我不是有意要戏弄你。」但是真的很精緻漂亮,小羊实在忍不住内心讚叹,结果明蔚用鼻音哼了声就消失不见了。 「明蔚?」 「快睡吧。晚点得醒来做事。」 「喔。」没了明蔚现身时发出的微光,室内一下子变得晦暗,原来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了。小羊有些没趣的躺回床上闭目养神,心想他也不是想惹明蔚不快,可他就是忍不住想逗一逗、开点玩笑。 他和明蔚的相遇,还得从九岁那年讲起。也不知何故,他记不得自己原本的名字,只记得娘亲喊他小名就是小羊。小孩子嘛,对凡事都充满好奇,所以他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只是娘亲好像很不喜欢他这性子。 他知道娘亲很不开心,常常想哄娘亲高兴,但一个九岁的孩子会的也不多,唱歌被嫌吵,说些趣闻也被嫌吵,关心会被说是囉嗦,他真的试了很多法子想让娘亲高兴,可娘亲几乎都不笑,娘亲是个美人,脸上没有笑容真的是太可惜了。 娘亲一直在找一些东西,小羊搞不清楚娘亲想找什么,娘亲总说他没用,说了他也不懂,所以他问了也得不到回答。九岁那年娘亲带他四处打探消息,然后带他到一个叫忆梦谷的地方。 谷中有个废村,但仍有一户人家住着,是个年迈的老婆婆和一个年仅五岁的女童,女童正是周谅。 *** 「娘亲,我们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啊?」九岁的小羊穿着一身嫩黄色衣裙,被打扮成女孩的模样。那时也是个梅花绽放的时节,早晚还是很冷,不过大白天和娘亲走在河畔,看梅树的树姿映在水面的样子就想唱歌给娘亲听。只是娘亲特别沉鬱烦躁,念了两回要他住口,最后斥责要他别再唱了。 小羊还记得娘亲叫袁霏缨,后来才知道那也是灵素宫原先的继任者,只不过后来袁霏缨和盛如玄结为道侣,就把所有事务交给盛如玄打理,自己不怎么管事了。 九岁的小羊还以为娘亲就是个普通的村妇,打扮也并不起眼,身上更是连一件首饰都没有,他好奇追问娘亲到忆梦谷做什么,袁霏缨敷衍他说是做买卖。 小羊问:「这村子都荒废啦,哪有人会来做买卖?那我们是买还是卖呀?」 袁霏缨冷冷睨他道:「再吵,我就先卖了你。」 小羊并不当真,但也不想惹娘亲不高兴,倒是安份的静下来不多嘴。他们找了唯一住在村里的人家问借宿的事,屋里走出来的婆婆说外面空屋随便住,屋里跑出来一个男童眨着灿亮的双眼看他们。 袁霏缨打听到这里朔夜常有修士会来的市集,也许能买到她想要的东西或消息,为此她要先补眠,于是拿了些冷硬的饼打发小孩去一边吃。 小羊吃了两口饼,实在硬得啃不动,嚼得也没什么滋味,再说也并不是很饿,就溜到屋外间晃。篱笆外站着方才的男童,男童明显比他幼小,粉软的小嘴喊着:「姐姐,出来跟我一起玩嘛。」 小羊微笑出去见那孩子说:「其实我不是姐姐,是哥哥才对。」 「啊?」男童愣了下就笑起来,兴奋道:「那跟我相反呀,我是妹妹,不是弟弟。姥姥说我扮成弟弟才比较不会受欺负。」 小羊点点头说:「娘亲也说我扮成这样才好养。」 年幼的周谅邀小羊回住处,吃了姥姥燉的肉汤,然后两个孩子又跑去水边玩到太阳下山,袁霏缨知道后不太高兴,斥责了小羊。小羊被赶回房哭到睡着,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男人用低沉嗓音和他说话 同饮杯中月、贰 「这是哪里?我在做梦?」四周一片雾濛濛的,小羊什么也看不清楚,幽暗里又好像有点微光,他害怕得不敢妄动。 有个平稳低沉的男音回他说:「是梦,也是在混沌里。梦是最接近混沌的地方。」 「你是谁?」 「你是谁?」 小羊皱眉:「我先问的,你先回答我。」他说完就看到上方洒落一道光束,照亮前方一座玉台,上面放了一只琉璃杯,晶莹漂亮的杯盏盛着透明酒液,酒液和杯盏周围有淡烟冉冉飘散,彷彿生出云雾,有一轮明月正倒映其中。 那男音说:「喝了这杯酒就能知道我是谁了。不过,劝你别喝。这是与我订立契约的酒。」 「你不能说自己是谁么?」小羊感到莫名其妙,他道:「我叫小羊,你是谁啊?」 「妖魔。」 小羊心想这是梦,也不怎么惧怕,敷衍应了声「喔」又接着讲:「我不能喝,今天吃姥姥的肉汤被娘亲骂了,我不能吃别人给的东西,而且小孩不能吃酒的。那个不好喝。」 那声音发出轻笑说:「你没喝过怎知它不好喝?」 「唔。」 「开口闭口都是娘亲,是三岁娃儿,所以还是别和一个妖魔牵扯上了。」 「我九岁啦!」小羊恼道。 四周浓雾散开,小羊看到娘亲被一群人追杀,娘亲逃进废村周围的树林里,他不安问道:「这也是梦吧?我娘亲没事吧?」 「是透过梦看到的事,有人在追她。」 「那怎么办?我醒不来啊,要怎么醒来啊?」 那声音语气淡淡的回答:「想醒来只能喝了那杯酒,立了契约。不喝也无妨,只是你会困于混沌中,渐渐被世间遗忘,你在尘世间认识的人也都会遗忘你。这秘境就多了些养分,等下一个有机缘的傢伙。」 小羊看娘亲和那些人在黑暗的树林里打了起来,他从没见过娘亲拿兵器与人相斗的样子,而且还被那些人刺中一剑,他急得大喊。可是任凭他喊得再大声,袁霏缨都听不到。 「中招也没出血,反倒是她手里的短刃变化为长戟,还能摄走他人血气。若是正派之物,应当是出自灵素宫的丹辰吧。她那是元神出窍,被普通刀剑击中亦无大碍,他们大概也想找进入混沌中此秘境的入口。」 小羊慌忙问:「那你快把我娘救进来,你不是都把我弄进来了?」 「我没有把你弄进来,是你自己进来的,这是机缘使然。」 小羊快哭出来了,那声音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讲:「混沌能连通到任何一个地方,藏有无限天机和奥秘。」 「别管什么天鸡还是地鸡啦,求你快救救我娘亲!我、我、我要出去找我娘亲!」 「想离开这里,就喝了那杯中月吧。反正只是十年之约,但你还是得想仔细,若和一个妖魔沾上关係,那后果……」 小羊为了去找娘亲,想也不想就喝下原先不肯碰的那杯酒,最初觉得喝了一杯水,那些酒液入口就化为若有似无的微凉雾气,入喉又像火烧一般燎遍了四肢百骇,惊得他倒抽一口气,好像还闷闷打了一个酒嗝。 果真在饮下那杯酒之后,他脑海就浮现了一个名字:「明蔚?」 「嗯。是我。」 转眼间小羊就在黑暗的房间里醒来,烛火早已熄灭,今晚没有月亮,他摸索至门窗边,屋外斜对角是那姥姥的住屋,那间屋里还透出些许光亮,他想还是先去找出娘亲的身体所藏之处。 「明蔚?你还在么?」小羊小声唤着。 那声音回应:「你我已有契约牵系,彼此有所感应,你在心里跟我说话就好了。」 小羊于是心中想:「你快跟我讲娘亲在哪里?」 「就在你身后。」 「噫?」小羊正摸到中庭走廊上,袁霏缨握着一把长戟俯视他问说:「给你下了药,怎么这就醒了?」 小羊错愕道:「娘亲下什么药啊?」 袁霏缨理所当然说:「助眠的。有坏人来了,但是娘亲护不了你,所以得搬救兵。你乖乖回房里等着,他们要找的是我,你躲好就没事了。」 「呃,可是娘亲,娘亲我……」小羊被袁霏缨掐了下口鼻警告别出声,然后看她拿出一张纸,纸自己燃烧成灰,袁霏缨用不带喜怒的平静声音告诉他说:「小羊,带着你使我修为停滞不前,连外面杂鱼都应付不了,现在我得要走了,你好自为之。」 小羊拼命想捉牢娘亲的手,但袁霏缨的身影一下子就飘不见,消失在黑暗中,他被娘亲彻底拋弃了。他从不知道娘亲是个修炼者,也不晓得娘亲为这么无情扔下他,他不禁哭出来。 明蔚叹了口气提醒道:「别哭,会招来那些妖道。对面那户的老人家受她所累已经死了,还有个女娃躲着。」 「周谅?」小羊硬是停下哭泣,在明蔚指示下跑去找到周谅,姥姥不知被谁杀死在路上,他根本不敢正眼去看老人家的尸体,周谅躲在房间床舖底下。 小羊安抚周谅,心中喊明蔚说:「你快救我们啊。」 「别慌,那女人烧的符骤效,有救兵来了,我贸然出手会被发现你和妖魔为伍,下场可想而知。」 「是藉口吧!你是利用我出来对不对?」 「哼,你没什么利用的价值,因为你太弱小而无法助我脱离封印,所以我真身还在封印之中,只有部分元神依附着你。」 小羊和周谅的气息太过混乱,追踪袁霏缨的修士们很快发现他们躲藏的地方,小羊为了护着周谅挨了一巴掌,幸好这时救兵出现,有双金色瞳眸的魁梧男子不仅救下他们两个孩子,而且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这些别有居心的修士。 金瞳男子自报姓名说:「我是宋繁樺,替灵素宫来救你们的。不过怎么是两个孩子?应该还有一个人。」 小羊把娘亲的事情说了,并拿出袁霏缨留给他一块当作信物的玉石为证,宋繁樺没多说什么就将他们带回灵素宫安顿。 后来小羊才知道袁霏缨和灵素宫的宫主盛如玄是道侣,还生下他这个儿子,只是传闻盛如玄过去风流成性,气走当时身怀六甲的袁霏缨,所以小羊从不晓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爹。虽然小羊的爹娘皆是修为匪浅的修士,但他却丝毫没遗传到双亲的天赋,如平凡人一样测不出任何灵根,反而是生为凡人的周谅有着极罕有的火属天灵根。 宋繁樺不住潢山灵素宫,而是在隔壁山里修炼,小羊和周谅被救回以后曾在其住处待过几日,后来才被接去灵素宫。小羊着女装,而周谅是作男童打扮,刚到灵素宫那会儿还被其他弟子取笑,好在师兄蓝晏清一直维护他们,只不过周谅被送到女修们的住所碧云楼,对一般孩童来说相隔甚远,所以兄妹俩无法常常相见。 至于盛如玄这父亲,儘管给小羊衣食无缺的生活,可父子间却不常相处。小羊猜想盛如玄八成是因为心虚,毕竟当年将他娘亲气走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他们,又或者是修炼之人的性情寡淡所致? 还是因为他实在太不像他们的孩子了?但这并非他所能选择的,而且明蔚后来告诉他,他也许不是全然没有修炼的资质,只是因为受到了诅咒,被那道恶咒给压制和吸取生机的缘故。 他根本不晓得自己身上有道诅咒,只知每隔一段时日就会犯头疼,从前娘亲都会给他吃药,再安抚他睡觉,头疼不会持续很久。可是随着被娘亲拋下后日子一久,头疼的症状一回比一回厉害,如果没有明蔚暗中护他经脉及元神,他恐怕撑不过这几年。 和明蔚商量后,他也曾装病去找了灵素宫的医修,暗示他们自己中了咒,盛如玄也知情,可是盛如玄只说擅于解咒的道友不知云游何方,只给他缓解的丹药便打发了。 「修炼之人,有时也会遇上这样的考验,或难逃生死劫数。不过我会陪着你的,盛雪。」这话是蓝晏清安慰他的,说起来蓝师兄和他年纪一样,却像他爹似的更常关心他。 不知道是爹吩咐蓝师兄多多照料,还是蓝师兄自己的意思。小羊对蓝晏清心怀感激,但偶尔也有些羡慕蓝师兄和宫主更像父子那样亲近。 *** 如同过去那些黑暗寂静的夜晚,月上中天的时刻,小羊总会醒来接受明蔚的教导,继续他真正的修炼。和白日里偷间不同,为了早日解除诅咒,而明蔚也为了早点摆脱封印,因此他们有相同目标,就是变强,夜里的修炼也就格外专注。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五年,小羊的修为虽然因诅咒的缘故而跟不上其他人,却习得不少炼符、佈阵之法,明蔚也夸他在这方面颇有天赋。 小羊像个凡人也是诅咒压制的关係,明蔚讲过他体质特殊,却唯有依附在他身上才恰好感应出来,他能助明蔚吸收月华修炼,自身也能因此受益。 这五年来他们悄悄在潢山山域一带找到了几个风水不错的地方佈下阵法,藉其吸收日月精华和该处灵气,多少也能补上小羊被恶咒所耗损的寿元。这几处都不是极好的风水宝穴,却也离灵源颇近,因此并不会引来其他修士的注意。 今晚小羊再度离开藏风阁,确定无人察觉后走入密林吞了颗攀云丹,悄然来到先前探勘的一处崖边。他取出事先炼好的符咒往崖上一块奇形怪状的阴阳岩贴上,瀑布立时闢开一道缺口,他飞到那面湿漉漉的岩壁上比画手诀,按明蔚所教那样打出一道印,月光彷彿聚到他手上再形成一圈光纹渗到壁内。 「成了,走。」明蔚简单指示,小羊飞回崖上,失效的符纸恰好被风吹落,捲入恢復原样的瀑布里。 小羊就地盘腿而坐,运气调息,立刻能感受到有股精纯的灵气注入体内,温和而强大的拓展体内经脉,就这样炼了一个时辰后,小羊睁开眼看见巴掌大小的明蔚浮在面前瞅着他。 明蔚说:「今晚就这样吧,回去歇下了。」 「我再坐一会儿。」 「有心事?」 小羊摇头,思忖半晌问:「如果我修炼得更厉害了,是不是会和爹那样凡事看得淡薄?」 明蔚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回说:「盛如玄在你眼里是那样的人?」 「不是么?他对谁都一视同仁,我和师兄若是犯了错,他也照样叫我们领罚。」 「可是他对蓝晏清似乎更好。」 「哪有。」 「也许是心里对你有疙瘩。」 小羊瞇眼,烦心道:「够了没啊?」 「是你先开始聊,不聊就回去吧。」 「嘖嘖。」 明蔚挑眉:「怎么?」 「你生得这么好看,讲话却好讨人厌。」 「过奖。只是还远不及你。」 小羊气呼呼喊:「你才是!」 明蔚脸上笑意更甚,语气不觉变得轻柔哄道:「好啦,不逗你。该回去歇着了。」 小羊撇撇嘴,哼了一声,又服下一颗攀云丹驾着云雾回到藏风阁,不料撞见了一样偷溜出去猎野味吃的师兄们,还是一向和他不对盘的林东虎、谭飞二人。这两人皆是杜明尧的徒弟,微胖的林东虎咧嘴笑了笑,率先开口邀道:「既然被看到了,怎样?师弟也来尝尝味道吧。」 谭飞有些不乐意在一旁嘀咕:「凭什么让他分一杯羹?他可什么都没做。」 小羊故作无辜说:「是啊,我不过是爬起来解手,看到二位师兄去外面盗猎灵地放养的活物,也没帮你们什么,你们自个儿吃吧。」 林东虎给谭师弟使了眼色,谭飞了然闪到小羊面前截住去路说:「是师兄说错话了,师兄理应关照师弟,见者有份嘛。过来一起吃啦。」 谭飞抬手要勾肩搭背,小羊轻快闪避绕过他回说:「不了,杜师父说莫贪口舌之欲,弟子向来谨记在心。」 谭飞啐了声说:「不过吃些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天生万物以养人,吃了又如何?」 「是喔。」小羊点点头回嘴:「万物皆养人,照师兄所言,山里的毒蕈子、毒虫你都受得了囉?」 林东虎冷哼:「诡辩。你过来,这事由不得你。」他伸手成爪掐住小羊肩膀,小羊一时挣脱不开又被谭飞捉住一臂,廊道尽头响起脚步声,三人皆愣住。 深宵浓雾里有个人影浮现,来者打了一记响指就施法术点亮廊道所有照明的灵石,林东虎沉着嗓音念出大家都耳熟的名字:「蓝晏清。」 蓝晏清越过谭飞走近小羊和林东虎,若无其事接过小羊的手说:「是不是小师弟夜里没睡醒,胡言乱语衝撞二位师兄了?我这就带回去管教,二位师兄自便吧。」 谭飞想再出手捉小羊,被蓝晏清轻松以长袖拂开敷衍道:「谭师兄早点吃饱歇着,林师兄也是,我们就不打扰了。」 小羊就这么被蓝晏清带走,林东虎再度熄了廊道所有灯火,谭飞不甘心的问:「师兄,就这么放走他们,难保他们不会去告状。」 林东虎翻了白眼说:「那废物光出张嘴的确麻烦,不过有蓝晏清在就算了。蓝晏清向来八面玲瓏,也不喜欢招惹麻烦,自然不会让那废物到处乱讲。再说一个废物讲的话有谁信?哼呵。」 谭飞跟着蔑笑两声:「说得也是。」 另一头蓝晏清将小师弟带回自己房里,栓好了门转身说:「今晚就睡我这里,哪儿都别去。」 小羊讶道:「可是我就住你隔壁房啊,我这就回去睡,不会乱跑了。」他发现蓝晏清一脸不高兴的盯着他,于是又问:「师兄怎么会出现的?师兄也发现林东虎他们偷跑去盗猎?」 「我是发现你夜里不在。」 小羊顿时心虚,但表面仍然镇定:「师兄有事找我么?」 「我……我见今晚月色很美,忽然想起你,于是就到你房外,本来担心扰你安眠,却发现房里半点生人气息都没有。你这么晚跑哪儿去?」 小羊耸肩回答:「像方才跟林东虎他们讲的一样,我去解手啊。」 蓝晏清微微蹙眉盯住他半晌说:「你身体有恙?解手解了一个时辰以上?而且我到过茅房也没见到你。」 小羊尷尬抿笑说:「师兄你还去茅厕找我啊?是这样的,我也是见月色正好,比起关在茅厕,倒不如找个能赏月的地方解手,心情也好。解完手又捨不得就寝,于是山间幽径里蹓躂了会儿,就回来得晚了。」 这一听就是胡诌的说词,小羊没指望对方相信,可是蓝晏清却信了,皱眉叨念说:「灵素宫周围虽有结界在,也不见得就安全无虞。以后再这样就来找我。」 「我只是稍微解个手罢了。」小羊嘟嚷,对上蓝晏清审视的眼光又讨好的微笑说:「解释清楚啦,我能回房睡了?」 「不,就在我这里睡吧。刚才你撞见林东虎他们的好事,难保他们不会对你做点什么,这几晚都在我这里睡。」 往后几日可是月夜修炼的好机会,小羊着实不愿错过,可他看蓝晏清那不容拒绝的态度,又担心被发现秘密,只好点头应下。 这时小羊还听见明蔚疑似幸灾乐祸的话音道:「早就告诉过你,蓝晏清对你也是别有居心。」 小羊暗自回嘴:「我这样的人,他又能图我什么好?」 明蔚叹气:「唉,傻子。」 小羊不是头一回进蓝晏清的房里,却不曾和他同床就寝,蓝晏清跟他说将就几晚,把棉被都给他盖,他疑问:「师兄都不冷?虽然天气慢慢变暖和,夜里还是很冷的。」 蓝晏清说:「我比你更早修炼,也有所小成,这时节对我而言并不冷,被子你盖就好。」再说两人同盖一张棉被总觉得有些曖昧,蓝晏清心底想着,神情微赧。 小羊对蓝师兄那些细微变化毫无所觉,自顾自的抱住棉被道谢:「原来如此,那谢过师兄啦。我睡了。」 蓝晏清躺在床外侧良久,始终没有睡意,他想了想开口聊道:「你知道我是孤儿,又没有手足,所以把你当很亲近的人看待,也想帮师父多照顾你。其实我不是要责备你,就是偶尔也想像这样能和你一起聊到睡着,师父忙于修炼,也时常无暇看顾你,你会寂寞么?你要是寂寞也不见得只能去见周谅,来找我也好啊。」 蓝晏清久久等不到小羊回应,默默把手探到被子上碰触到小羊的手,转头望去,发现小羊闔起双眼,微啟的唇发出极细微的轻酣,人早就睡熟了。蓝晏清蹙眉失笑,低喃:「你倒是哪里都能睡,偏偏毫无灵根,可惜了。」 蓝晏清熄了室里灯火,转身面向师弟侧卧,幽暗里仍凭着长久练来的敏锐感识观察师弟,安静凝视许久后伸出手指在师弟唇间轻按,绵软的唇被压陷了些,他心里某处也塌陷了,当即惊得收手。 「师弟?」蓝晏清小声喃唤都没得到师弟回应,当真是睡熟了,他深深吐息几回,心绪却越发混乱,情不自禁凑上去往师弟嘴角轻快嘬了一口。他涨红了脸,既懊恼又激动,匆忙下床走到外头去冷静。 小羊身旁空缺的位置慢慢显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透着月色般的淡辉,这个一头白发蓝眸的男子是明蔚。明蔚冷眼瞥了下被关上的房门,回头睨视熟睡的小羊,皱了下眉头拿起被角给小羊擦拭嘴角。 「呼嗯。」小羊眉心微结并发出被打扰的低吟,但仍然没醒来,明蔚看了暗自念道:「让你这么毫无防备,被人轻薄了也不知道,蠢蛋。」 之后蓝晏清倒是颇安份,没再趁小羊熟睡行逾矩之事,而且小羊在的时候,蓝晏清似乎也无法像往常那样安睡,隔两天就放人回自己房里就寝。夜里就寝前,明蔚跟小羊说了去蓝晏清偷亲的事,还把事发经过施法映照出来给小羊看,小羊不敢置信:「这真的不是你为了戏弄我才做的?」 明蔚不悦道:「我间得发荒不成?」 「抱歉,这我不知道。我是说、你给我看这些做什么?我不想知道。」小羊心里乱糟糟的,但很快就决定装傻到底比较不麻烦。 明蔚无所谓的讲:「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想怎么做都随你。蓝晏清对你就是别有居心。」 「我还是孩子啊。」 明蔚冷笑:「是谁前两年还跟我说,一般人家的孩子十二岁就能订亲跟结亲的?」 「呃……是玩笑话而已,作什么当真。」 「你也把这事当玩笑就不必烦恼了。若不在意,何必当真?」 小羊心想也有点道理,他并不想为了这事和蓝晏清的相处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心里仍有些疙瘩。 明蔚提醒道:「今日是月圆之夜,正是适合服食丹药的日子。」 「晓得啦。」小羊从柜子里找出他的药盒,灵素宫的弟子都有属于自己的药盒,宫里的炼丹炉分佈在不同地方,有些丹药由守炉的人收取成果,有些则是在丹炉房设有阵法,一旦练成药就会自动挪移至该去的地方,也就是眾弟子的药盒里。 小羊的药盒能收到一般弟子能取得的药,除此之外还有盛如玄额外用自己丹炉炼给他的药,那种药专门用来净化根骨筋髓,却不能给太年幼的人服食,而小羊正好到了可以服用此丹药的年纪,在望月时吃下它最为有效,据说最快两、三年就能养出一副适合修炼的根骨。 只不过他吃了半年也不见药起效用,其他知情又不喜欢他的弟子常以此事暗地嘲笑他,儘管他向来不太在意他人眼光,那些訕笑听久了还是有些心烦。 明蔚也感觉出这小孩心情不佳,于是关心了句:「你有心事?」 「没有啊。」小羊想也不想就这么答,其实是懒得细想,烦心的事只会越想越烦,所以他会逼自己不要多想,也就没机会鑽牛角尖。但那些心烦的原因就像寄生的藤蔓那样,悄然无生攀爬、蔓延,如果不设法处置的话,或许有一天会被勒死也不一定。 小羊长吐一口气说:「今天本来想偷懒,但还是去练功吧。把身子练好一点,也许能挨过下一次头疼。」 「小羊,心里有事也不必太勉强。修炼也不在一朝一夕。」 小羊已经来到房外,在心底问明蔚说:「莫非你在关心我?」他好像听见明蔚叹了口气,也自嘲的勾起嘴角想道:「其实我也明白你和我都是为了自己才会琢磨这些事,我想趁早解了诅咒,而你想早些摆脱封印。不过还是谢谢你,我不想让周谅老是担心我,对爹和蓝师兄又有不少顾虑,也没别的更亲近的朋友,只能把这些话讲给你听。好在你听过也不会放在心上吧,契约一到我们就要分开了。」 隔了好一会儿明蔚才应他说:「知道就好。别太在意妖魔的话。」 小羊直接跃下屋楼来到中庭,绕到一旁廊道往外去,一路上恰好没遇上什么人,他很来到先前和明蔚一起寻觅的修炼所之一,一个颇为隐密的山洞,外头佈有阵法,让人无法轻易发现这里。他在洞内冥想练气,一道月光恰恰洒进来照亮他,同时也显现出另一道人影。 小羊修炼告一段落后缓缓睁开眼,剎那间好像瞥见矇矓的人影,是个身形高挑的人。他发出疑问:「明蔚是你么?」 「我一直都在这里,怎么了?」 「刚才好像瞧见你了。」 「嗯。」 「能再现身让我瞧瞧么?」 「为什么?」 小羊皱眉发牢骚:「只准你看我看个够,就不许我也瞧你几眼?」 「你看过的。」巴掌大小的明蔚再次于小少年眼前现身。 小羊抬起双手比画:「不是这么小的,你方才明明这──么高啊。」 「样子你已经瞧见了,大小又有什么分别?」明蔚无奈道:「小孩子就是太过好奇才麻烦。」 「我已经不是孩子啦,我这都……」小羊赶紧在心里算自己岁数,结巴说:「我都十四岁啦。」 「那又怎样?」 「是啦,和你这种动輒能活上千岁的妖魔比的确不怎样。哼。小气。」 明蔚两手抱胸,冷哼道:「你倒是可以去问盛如玄或其他人,你是不是小孩子。」 「我爹当然会觉得我是孩子啦。哪有这种问法。」 明蔚想起了什么,忽然正色道:「有件事我担心你忘了,还是得再提醒你,虽说盛如玄是你爹,但他对你的态度古怪,还是要有些提防。毕竟当初你问起你娘亲的事,你都照实回答,但你问他的事,他却总是言辞曖昧,似乎并不想多谈。」 小羊听了表情有些复杂,他思忖道:「也不至于要提防自己的爹吧。可能我爹他本来就习惯那样说话的,从前他不是非常风流的么?风流的人说话多少都有些迂回曖昧不是?不过他现在也改啦,一点都不风流,也不亲近女色的,可能是我娘亲出走的事打击到他,所以他见了我也会想起伤心事,对我态度才这么奇怪。」 明蔚深深看一眼小羊落寞的样子,语气不觉温婉了些:「希望是你说的那样,只是我多心了。」 小羊察觉他语气变化,有些惊喜道:「以前我回嘴的话,你都会不高兴,不是说随你便就是乾脆不出声、不理我。你现在对我可真好啊。」 这话惹笑了明蔚,明蔚扬起浅笑说:「你真容易哄,这样就叫对你好?别太信妖魔,妖魔的话都不可信。」 小羊弯下腰,单手撑颊望着月色里半隐半现的小人聊道:「你真矛盾,既然要我别信妖魔,又老是讲话哄我,要我不要把心交给妖魔,偏偏又待我好。这也是考验?不管怎样,我都把你当作朋友啦,至少十年之期未满以前,你是甩不开我啦,嘿嘿。」 明蔚斜睞他一眼,神情有着淡淡的无奈,用沉润的嗓音道:「随便你,我可没当你是朋友。」 「就当我一厢情愿好了。你们妖魔是不是很难交朋友?」小羊又开始对妖魔產生好奇,更正确的说是对明蔚充满好奇,每次兴致一来就会问个不停。 明蔚面对这孩子常不自觉表露情绪,因为小羊对他没什么心眼,他也没打算耗心力提防,于是和小羊相处渐渐就变成这样。他今晚心情并不差,也能敷衍几个无聊问题。他答:「不知道,妖魔那么多,和你们人一样什么个性都有吧。」 「那你难不难交朋友?你不喜欢和小孩交朋友,等我长大了就能和我当朋友了?」 明蔚望着小羊那双灰色眼眸半晌,心中有些动摇,在封印里沉寂已久的心,好像在这孩子影响之下逐渐甦醒似的。不过他并不想给予小羊太多无谓的承诺,他说:「人和妖魔终是殊途。和我当朋友不会有好事。」 「咦,我又不是为了好处才想跟你交朋友,你是不是害羞啦?」小羊刚讲完发现小人影消失了,起身寻找:「喂?明蔚?不是吧,我又惹你不高兴啦?真是的,怎么性子比周谅还像姑娘家,算我错好嘛,你出来啦,不出来的话我就、就在这儿睡啦。」 「随便你。」明蔚只出声回应这句。 小羊还是回藏风阁的房里就寝了,山洞睡太不舒服,他不想自找罪受。不过这一晚睡梦里他忧思不绝,想了许多事,还都是一些想了也没用的事。像是娘亲如今何在,还有盛如玄是不是背地里依旧风流,盛如玄和蓝晏清这个首徒相处更像父子,反倒和他并不怎么亲近。 其实他也曾尝试和盛如玄亲近,有几回他都试着想找盛如玄聊,可是他们父子没什么好聊的,平常只有修炼的事,也无家常话可讲,偏偏他修炼这方面只能走明蔚教授的那些偏门方法才能有点小成,按灵素宫的法门学不出什么成果。 盛如玄不是一个对孩子求好心切的父亲,也称不上是放牛吃草,而是给了修炼的典籍和丹药那些,安置好了以后就间置不理了。小羊偶尔看见盛如玄关怀蓝师兄的修炼情形,都有点羡慕,羡慕到有些妒嫉,他也羡慕周谅天份之高,是同儕都望尘莫及的,唯有他几乎在原地打转,为了对抗诅咒带来的痛苦,每个月都要过得战战兢兢。 对于小羊这身诅咒,盛如玄讲过:「还好只是犯头疼,应该死不了,你还太小,不能强行拔除恶咒,等你长大了些再想办法。」 这话里的「只是犯头疼」实在刺耳,小羊最害怕的就是头疼,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极大的错才要活受罪。他也曾经在盛如玄面前哀号头疼,盛如玄只是一脸同情看他,然后吩咐蓝晏清好好看顾着。 小羊睡到一半掉了眼泪,他实在好寂寞,也很无助,唯一常伴他的妖魔也总是不希望他太过依赖。可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他太难受了,也明白妒嫉会使人嘴脸丑恶,所以他开始修心,尽量只管好自己的事,也不想害周谅担心,那么他所能抓牢的就是立下契约的对象了。 其实他并不想拖累或束缚谁,只是想有个真心相伴的对象。他感觉得到明蔚不是真的那么不喜欢自己依赖,甚至也挺喜欢他的吧? 「陪我……」 明蔚现身替小羊把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好,听见小羊这声梦囈,动作顿了下,伸手把小羊的额发撩到一旁轻喃:「梦见什么了?」 「吃,都吃。」 明蔚失笑,摇头念:「梦里还嘴馋。」 同饮杯中月、参 灵素宫的人作息生活很单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其馀时候不是上课就是修炼,再来就是各自分配到要负责的事务,有些人负责栽植药草,有的则是伺候灵兽、座骑,外室弟子要忙的杂务更多,至于那些连弟子都称不上,只是因战火或各种理由避世者也上不了潢山主峰,而在邻近山里隐居。 在那些修士眼里小羊也是个凡人,只因他出身不凡而待在灵素宫,但他的日子也和别人没两样,从前想见周谅还得问蓝师兄借座骑,是一隻颇有灵性的鹿,不过自从前两年他可以取得攀云丹以后就方便多了,一有空就往周谅的住处跑,也就是女修们待的碧云楼。 然而等他能常去找周谅时,周谅却很少待在楼里学习,而是跑去外头修炼。他知道周谅曾经歷姥姥的死,对生死怀有恐惧,也因而对修仙有所执着,所以当初周谅才一直劝说他留在灵素宫。小羊留在这里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这个妹妹,再说他也没别的去处。 「今天周谅也不在?我知道了。」小羊谢过眼前一位师姐,拿了两包药材递上说:「这包药材是给她的,另外还有这一包是给常师姐和宋师姐的,你们和她住一起,她时常受你们照顾,只能送这点东西聊表心意。」 常师姐亲切笑道:「师弟太客气了,我和其他道友都不知收了你多少好东西。放心吧,周谅她又聪明又善解人意,还常逗我们开心,那么讨喜的ㄚ头,我们自然不会放着她不管的。我会告诉她你来过。」 小羊离开碧云楼就偷间到山林里蹓躂,深山里的林木多半树龄悠久,但有几处林子恰好在灵脉上,他来到其中一处神木林里找到时常去的大树洞,从储物袋里拿出毡毯铺好,然后倒头就睡。 明蔚以神识传音道:「又跑摸鱼?」 「什么叫『又』啊,我上回来已经是上上个月的事啦。再说这里灵气重,我就算只是睡一会儿也能吸收灵气。昨晚唔呵……」小羊张大嘴巴打呵欠,口齿不清道:「都你逼我、背秘阵要诀,没睡好。哪有人梦里也这样。」 「梦里也修炼的人多的是。」 因为不在灵素宫里,四下无人,小羊开口回嘴说:「那是他们,不是我。而且我正在长个子,没睡好的话长不大!」 「小羊,你忘了再过几年就满十年,到时要是你身上诅咒还解不开,有麻烦的可是你,不是我。」 「没忘、没忘,让我小睡一下嘛。」小羊咂咂嘴,蜷缩在树洞里坚持假寐。在他睡着时,明蔚再度现身在树洞里,这树洞着实不小,明蔚这样高大的傢伙也能站在里头。 明蔚神色平静望了眼睡着的小少年,接着就在一旁佈了结界,以防有什么山中精魅或邪祟侵扰,接着自行修炼,虽说他现在只是一部分元神依附在小羊身上,也并非什么事都办不到,他们俩一起精进修为反而才好。 树洞周围攀爬生长的藤蔓已经有不少花苞,外面山野的霜雪也逐渐消融,不识得那些草木的人只是随意观景,识得它们的就知道那些都是很好的灵植。小羊来这里也是打算一会儿要摘些回去养着或製药,他的窗台就栽植不少山野採回来的灵植,其他同门好奇却又拉不下脸问他是怎么採来的。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晴天,待明蔚行气告一段落,外头已经风云变色。明蔚拿小羊身上的储物袋取了一把伞搁在洞口,动念施法,外面骤降的泼瓢大雨和狂吹的大风便影响不到树洞内的他们。 明蔚看小羊眉心微微起结,坐到一旁用指腹替人轻轻抹平,喃喃低语:「睡不好是另有其他原因吧。」他知道小羊不是因为被他督促修炼才没睡好,而是不时想躲避蓝晏清,无形中为难了自己。 小羊睡到半梦半醒觉得有人碰自己的脸,瞇起眼覷着那隻手的主人,对方侧脸望着外头若有所思的模样简直能颠倒眾生,他好像没见过这样俊丽超凡的人,一时懵住了。 明蔚察觉小羊醒来,转头望着他说:「是我扰醒你了?」 小羊不自觉嚥了下口水回应:「没,没关係。哥哥你是谁啊?」真好看。 明蔚微微挑眉,有些哭笑不得睞他一眼,然后摇头轻轻叹气。小羊觉得他这态度似曾相识,再想这地方除了他以外还有谁来?答案呼之欲出。 明蔚看这小孩表情变化如此精彩,失笑说:「这会儿清楚了?」 小羊点点头,尷尬道:「刚才我睡迷糊了。我只是没想过你一下子变这么大隻。」 「什么叫变这么大隻,我不是熊。」 「哈哈哈。」小羊以大笑掩饰莫名急跳的心。他早就知道明蔚生得好看,可小小隻的看来格外精緻可爱,现在恢復原貌,感觉竟会如此不同啊。 「醒了就接着练功好了。」明蔚板起脸要求道。 「嘖。」小羊垮下脸,心想似乎也没多大的不同,还是这么严格。不过他还是乖乖坐在树洞里打坐,还记得他第一次到这里是被明蔚附身操控过来的,一醒来就是黑夜,想往外走又被佈满树根的野地绊倒,吓得他哭出来。 明蔚当时也不急着哄他,而是等他哭够了才出声解释,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背着灵素宫的人找秘密场所练功,习惯明蔚借他身躯吸收月华,习惯明蔚冷淡的态度里偶尔有的一丝丝温暖关怀。 比起蓝晏清,小羊知道自己更依赖明蔚,因为他们立了契约,因为他们之间心神感应更强烈,也没有理由互相隐瞒或背叛,而且明蔚只管他修炼上的事,其他事上多是随意间聊,还能忍受他老是开玩笑和逗弄,这么想来明蔚这妖魔的脾气也算不坏的了? 「又胡思乱想什么?」明蔚察觉小羊有些心不在焉,轻轻捏了下小羊的脸颊,小羊皱了下眉重新端坐调息,勉强沉静心思。因为要他完全静下心来太难了,越让自己不要乱想,就越是满脑子的天马行空,而且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捏自己脸颊的傢伙。 修炼很苦,打坐冥想很难坐得住,锻鍊体魄又时常搞得一身伤,还得设法隐藏伤势不被别人发现,真是动不动都在受罪,可是远不及诅咒发作时的头疼。那种痛就像有枝箭射中脑子,猝不及防就开始了各种凌虐,恨不得把脑子从头壳里挖出来,或割断颈子试图解决一切。 此念方起,小羊驀地睁眼深吸一口气,嗓音微颤唤道:「明蔚。」 他没见到那男人身影,头忽然开始剧痛。他张嘴却疼到快喊不出声,逼出了泪珠和一头冷汗,两手成爪又手足无措的在周围胡乱刨抓。这样的痛是极强的漩涡,捲走他所有感识,让他所有的一切都趋于绝望。 「啊……疼死了……」小羊开始出拳捶打地面,表情越来越扭曲。很快的他眼前发黑,感觉快昏过去,此时彷彿有股力量将那些痛楚丝丝缕缕的抽离他身上,柔和浓厚的灵气往他涌来,剧烈的痛苦很快缓解下来,感觉就像被温柔月色笼罩。 当他再度能听到附近鸟囀虫鸣,以及再度放晴后的林间微风,代表他又熬过再一次的诅咒煎熬。明蔚不见身影,也没有再出声,小羊却晓得是明蔚救了他、帮他撑过去,只是耗了些法力而暂时静静待着。 两者默默无语,却都已经知悉彼此的想法和习惯。小羊闭目养神片刻后,朝虚空处道了声谢,接着又疑问:「但明明不该是诅咒发作的时候,怎么会这样?该不会是我修炼无用?」 明蔚猜测道:「也可能是因你修炼有成,咒力也跟着增强。有些咒会因施咒者或被咒者变化。」 「这么难缠啊。」小羊心情低落,想到这岂不是如附骨之蛆,当即作呕,把一早没吃多少的东西全吐出来。 *** 积雪逐渐消融,初春时灵素宫会举行试墨仪式,让同门以及招待来的道友们看到灵墨的优劣如何。由灵素宫派出的代表以灵墨施术,之后再以灵墨和其他道友交流。灵素宫的灵墨是用潢山神木所製,灵气不凡,因此每年这时候都会有不少符修或阵修前来。 寻常弟子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遑论小羊这种修为没多少长进的,不过他是盛如玄之子,所以能得空间到邻近观星楼上看仪式过程。过去他也只是远远观望,周谅觉得这些事没什么意思,只是哥哥到哪里她都想跟着,说是要保护哥哥。 灵素宫的建物多是倚峭壁筑起,山间盘径迥旋,两人走入观星楼,小羊跟周谅说:「你修炼这么辛苦,何不回去多睡一会儿。」 周谅扁嘴回话:「不用,我不累,况且你到人这么多的地方,我担心你受欺负嘛。」 「哈哈哈,哪会有人欺负我,你多心了。再说那仪式也没什么,想看的人应该不多,我只是答应蓝师兄要来这里看他施法而已。」 周谅听到哥哥提蓝晏清又更加不耐烦了,念道:「蓝师兄真是的,私下表演给你看不就好了。不,还是算了,我不喜欢你们独处,那还是我陪你来看吧。」 小羊疑问:「你不喜欢我跟他独处?为什么?」 周谅有些结巴:「我、就、就是不喜欢嘛。觉得小羊哥哥好像要被抢走似的,蓝师兄也不喜欢我和你独处啊,每次我们难得相聚,他就老是要找理由把我们分开,讨厌。」 「啊?」小羊没料到周谅会有这些想法,停下脚步愣愣看她。 这时小羊还听见了别人都无法察觉的几声男子轻笑,是明蔚在取笑他。 周谅说:「什么啊?哥哥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觉得蓝晏清好奇怪,根本把你当成他的东西了。什么都要管,好讨厌啊。」 小羊歪头忖道:「是么……我是觉得他比我爹还像爹一样。」他忽然想到明蔚提过蓝晏清偷亲自己的事,心情开始变得复杂。 「你们要不要往前走?」后面又来了几位同门师姐、师妹,略微焦急和埋怨的盯住他们兄妹俩。 小羊和周谅匆匆上楼,他们听到阶梯间的脚步声越来越多,有些弟子好像是下了课赶来的,小羊他们到最高楼时,露台已经挤满了人,他们都在讨论蓝晏清的事,而且满口夸讚。修为较高的人就施法将远方的情景投映至半空,让大家都能瞧个清楚,小羊他们也就乾脆站在后头看人家法术映照出来的景象。 小羊有些不可思议的说:「没想到蓝师兄这么受欢迎。」 周谅用平冷的语气讲:「虽然他和哥哥都是十四、五岁,但他是宫主的首徒,又极有天赋,还修炼很难的雷火术,再过几年说不定会想找个道侣,在修真界可是个抢手的苗子。」 小羊拿眼角睞了睞周谅几眼,周谅问:「怎么这样看我?」 「喔,没有,我是想,你也很厉害,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是不是也很多人盯着,我担心你而已。不过,嘴上说担心,我能为你做的也实在不多,但是我炼的符很好用,往后我多炼些符让你带着防身吧。」 周谅一脸感动望着他说:「还是小羊哥哥对我最好了。你给我什么我都带着,看,这是你先前给我做的短笛,我也带着。」 「嗯。」小羊笑了笑说:「不过没想到你现在说话像个大人了。唉,岁月迫人老啊。」 周谅笑着打他手臂道:「胡说,我是长大,不是老。唉,不过呢,原以为宫主会很关怀哥哥,可我觉得他也没什么,最终还是我们兄妹相依为命。」 小羊尷尬扯了一抹微笑说:「其实他也对我很好了,丹药任我取用,典籍几乎随我查阅,衣食无缺,日子也是很愜意。」 「可是他不常陪着你啊,不像姥姥陪着我一样陪着哥哥,也不问你冷暖或悲喜,偶尔想起你才找你聊几句,问的也是些修炼上的事。」周谅看小羊神情无奈才住嘴,但已经来不及了,忙着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想讲这些害你难受。」 小羊摇头:「我没难受,我喜欢静,面对宫主也不知该讲什么,所以这样反而好。你别为我担心这些啦。那头仪式好像要开始了,看吧。」 周谅偷覷小羊的侧脸,无心去看那仪式,她心想哥哥八成都是为了自己才留在这里,因为她想修炼、她渴望变强,恰好他们能留在灵素宫这样的地方,但她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小羊想起一事,聊道:「听蓝师兄说以前灵素宫没有在製作灵墨,这其实是宋叔叔来了以后才开始的。宋叔叔的故乡宿月镇,过去就是靠着製灵墨和其他修真者交流,后来为了不让这些东西失传,才将製灵墨的工艺传给灵素宫,只不过器具、材料都是后来想法子请器修做的,材料是潢山灵脉所经之处的神木。这样也算是报恩吧。」 周谅叹道:「但偏偏这样的场合,宋叔从来都不出现。」 「大概是怕会勾起伤心的往事。」 个方修真者表面看似和平,但争夺修炼地的事也常有耳闻,宿月镇狼族为了不受他族欺压也得不断精进修为,壮大族群,为了能获得更多资源,于是将诉月镇一带灵脉上所產的古树烧製成松烟,又狩猎那一带的妖兽製作特有的牛皮或鹿胶,他们做的灵墨是炼符、画阵时绝佳的好东西。过去据说还有同为神裔的白狐族与狼族交好,白狐族正是擅于炼符佈阵的族群。 这些都是宋繁樺有次酒喝多了,和小羊聊到的,小羊想起这些就在心里问明蔚说:「你是白狐族,虽说世间白狐眾多,但是你应该也知道宿月镇的事,你和那里有没有什么关係?」 明蔚迟迟没有回应小羊,小羊有些纳闷,但这沉默也更让他确信明蔚跟宿月镇或许有什么渊源也不一定。小羊在内心默默念道:「对了,说来我一直都没能问清楚你是为了什么被封印在忆梦谷的。我的事你几乎都晓得,可是你的事我却知之甚少。有空你也和我讲一讲吧?说不定我也能想到一些法子帮你。」 明蔚终于应他话,却说道:「你勤加修炼就是帮我了。」 小羊:「呿。」他出了这声引来周谅不解注视,他假装还在观望蓝晏清那里的状况说:「我觉得提议要和蓝师兄比试的那傢伙没什么了不起,赢了也只是以大欺小,也不看他都几岁了。」 周谅点头:「那倒是,都那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喔。」 话说蓝晏清那里的情况,灵墨是有分品级的,和其他法器、兵器一样大致分作上中下阶,有些会再细分,灵素宫能与同道交易的上阶灵墨数量有限,有两位修士为了争取上阶灵墨而提议斗法。长久以来看蓝晏清不顺眼的林东虎恰好也在席间,他提议让蓝晏清当裁判。 那二位修士资歷和年岁都远大于蓝晏清,无论谁输谁赢都不服气蓝晏清的判决,所以又要找蓝晏清再比试一回,蓝晏清向盛如玄请示,盛如玄应允了,所以要同时和稍早败下阵来的修士比试幻术。 那蓄着一撮长鬚的修士掷出百来张符,符纸发光变化成树苗,再迅速生长为丛林,枝条暴长并且往蓝晏清袭击。蓝晏清只用中阶灵墨的墨宝在纸上挥洒出一笔,那张纸立即被树枝刺穿并生出一阵烟雾,修士得意笑出声,不料转眼就见乌云罩顶,滂沱大雨倾洩而下,强大的雨瀑将丛林冲毁。 幻术很快就散去,被幻术震慑的修士跌坐在地上神情恍惚,蓝晏清遣人带那修士下去休息,然后亲手将上阶墨宝交给方才赢了斗法的修士,闹剧算是告一段落。席间也有几人受那幻术影响而神情呆滞,过了一会儿才回神。盛如玄令蓝晏清奉上薄礼向宾客们赔罪,说是薄礼,却也是能应付幻术、稳定心神的上好丹药,没有半个客人再有什么不满。 小羊听见那些弟子兴奋夸讚蓝晏清,仰慕蓝晏清的弟子们不分男女皆有,足见平日蓝晏清和其他人也应对得很好,人缘好又不怎么招人妒嫉,仅有少数如林东虎那样的会看蓝师兄不顺眼了。 小羊也替蓝晏清高兴,这种场面蓝晏清总是会伴着盛如玄一起出现,虽说佔尽了风头,但是蓝晏清态度谦和有礼,平日刻苦修炼,这些名声也都是蓝师兄自个儿踏实努力来的。 交流灵墨只花一个上午就结束,盛如玄和其他长老要回大殿议事,小羊转头和周谅说:「走吧,去吃点东西。你怎么已经在吃啦?哪儿来的包子?」 周谅嘴里塞了一粒包子,她递上另一粒答:「方才遇上相熟的师姐带来的,给小羊哥哥拿了一份。」 小羊发现不少人都带了吃食上观星楼,他蹙眉失笑说:「怪不得我从刚才就一直闻到一股好吃的香味。给我吧。」 兄妹吃着包子慢悠悠走下来,周谅又瞅了瞅小羊说:「哥哥,你脸色不大好,快回去休息吧。」 「是么?」小羊点头和周谅道别,逕自走回藏风阁。他的确是因为诅咒的事而身心俱疲,前天在树洞还吐了,这两天也都没睡好,害怕自己哪次熬不过就活生生疼死了。想到那诅咒彷彿是随着自己的抵抗而变得更激烈,他就打从心底感到不舒服,可是明蔚告诉他不能就此屈服,因为这表示他们修炼是有用的,所以诅咒的反弹才会这样大,想解脱的唯一办法就是强大到可以解除它。 小羊不明白是谁会对他下咒,而且对年幼的他下得了这样的毒手,那时他不可能与谁结怨,所以八成是有谁怨恨他亲近的人,像是他的爹娘。说不定是盛如玄的风流债招来这恶业,这让他有些担心袁霏缨是否和他一样受拖累,才在怀着他的时候离开灵素宫。 小羊回房就坐在桌边发呆,杯子旁走出一个小人劝说:「别想了,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是你啊。明蔚,你当初是怎么被封印?为何被封印?要是都不解封的话会如何?」 明蔚盘坐在桌面冷笑了声说:「相识这么久,你现在才问我这些。」 「一开始就问你太多,你也不会想理我不是?还会觉得我冒犯吧。现在我们也相熟啦,你就说嘛。」 明蔚抬眼睨人,他的确是懒得理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儿,不过现在小羊长大又懂事不少,这些事对他而言也没什么不可告人,于是回答道:「我曾告诉过你,我是神裔白狐族。」 「嗯、嗯,这我知道。灵素宫的一些书里也有记载过,很久以前世间住着许多仙神,也有不少妖魔,经歷漫长争战与正邪消长以后,仙神飞升到上界,妖魔也开闢了自己的魔域,还人间平静。不过还是有他们的后裔留了下来,为了避免互相侵扰再起波澜,所以都会找地方隐居。宋叔也是神裔的狼族。」 明蔚点头说:「这些神裔不会永远躲藏起来,终究还是会嚮往外面的天地,与异族有接触。到了人世间沾染七情六欲,最后沉沦的也不在少数。血脉与异族交融,逐渐消逝,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免了一堆麻烦。」 小羊歪头疑问:「什么意思?」 「世间仍有人对神裔的血脉相当执着。」明蔚说着,脸色越发沉冷。「白狐不是很稀罕,但若被发现是神裔就不同了。白狐族很早就混居人间,有些又堕落得早,血脉早已不纯,或被有心者猎捕任凭宰割。不像宿月镇的狼族总能齐心团结,维持了一段长久又平稳的日子,但他们也难逃被覬覦血脉和灵墨这些东西的命运,惨遭灭族。」 「这么说来,明蔚是被谁盯上了?」 「嗯。」明蔚垂眼回想道:「我猜测这封印是一个叫习錚的修士做的。我的母亲生下了我和我妹妹以后就衰竭而亡,她临死前耗尽所有心力把我俩藏在一处深山洞窟内,洞内有许多充满灵气的晶矿,母亲将其所知的一切都留在那里,并留了足以让我们生存好一阵子的食物,洞内还有灵泉能饮用。 我们一出生就靠这些活下来,并看着母亲施法显现出的幻影学会白狐族的事。直到没了粮食才离开那洞窟,然后被宿月镇的狼族逮到,狼族的族长看我们没有什么威胁,于是任由我们在郊外自生自灭。我还是潜到镇里偷食物,因而结识宋繁樺。」 「啊?」小羊讶异叫出声:「你们认识?」 明蔚淡淡回应:「我没讲过这事?」 小羊用力摇头:「从来没提过,这几年你一次都没提过!」 「不提也罢。」明蔚涩然一笑,说:「我和他算是不打不相识,不过狼族还是不喜欢我和明斐,我和明斐都是偷偷到镇里去找他,宋繁樺的姥姥对我们也很好。有天宋繁樺的爹在外面遇难,被一位修士所救,他爹也是狼族的族长。族长感激那修士,就邀修士到宿月镇做客,没想到意外被那修士察觉我和明斐可能是仅存的白狐族裔。」 明蔚讲到这里就陷入一阵沉默,小羊好奇得不得了,放轻声音问:「然后呢?」 明蔚闔眼轻轻哼笑一声,说:「然后就是灾劫的开始。那修士名叫习錚,出身自天蘅教。」 「是那个流氓教派啊!」讲到天蘅教就让小羊满肚子气。 「当时天蘅教可不是现在这样,千年前的天蘅教就像如今的灵素宫,是个正道大门派,天蘅教的创教者,就叫天蘅,据说是为了让许多人都有机会入道修炼,所以入教门槛极低,也不建立任何宫庙,只让徒弟自行收弟子传道,顶多是开店铺做些买卖供弟子过日子和助人办事。天蘅教出了不少人才,有的还替当时一些国主安家定邦,或替人伏魔降妖,消弥灾厄,所以曾被某些国家立为国教。和天蘅可相提并论者,就是寰寂散人、灵素仙子两位,寰寂散人行踪縹緲,只有几则传说,灵素仙子就是建立这灵素宫的人,他们三个脾气大不相同,但都是朋友,而且也都飞升了。」 小羊双手撑颊听明蔚讲古,这些事他在一些典籍也有看过零星记载,或是从其他人那里听过一点,可是他还是喜欢听明蔚讲这些。「所以说,天蘅教是因为收的弟子太多,总有些败类混在里面囉?可是那习錚救的狼族族长不也是神裔?习錚做了什么?」 明蔚抬头欲言,却改口说:「下回再继续讲吧。姓蓝的小子来了。」 同饮杯中月、肆 听见蓝晏清的敲门声,小羊心想师兄来的真不是时候,他还想听明蔚讲古呢。蓝晏清等师弟一开门就往人怀里塞了一个深红色小布包,笑看师弟傻愣的样子说:「送你的。」 小羊打开布包问:「谢谢师兄,不过这是什么东西?」 「看就知道了。」 是一块灵墨,而且是上好的灵墨,就算是小羊也分得出来这是个好东西,他亮了双眼向师兄确认道:「这个、我真的能收下?」 「嗯,就是给你的。你对符阵有兴趣,这东西应该用得上。」 「但是这东西太好了,师兄你还是留着吧。」 「不许退还给我,我让你收下就收下。」蓝晏清板起脸坚持道。「再说我是剑修,留这个也用不上。」 「虽然是剑修,但是今天师兄的表现还是很出色。」 蓝晏清轻笑道:「唉,真会说话啊。你都看到了吧?」 小羊点头:「观星楼有师姐施法术,看得很清楚。」 蓝晏清微笑望着师弟半晌,伸手摸上师弟面颊关心道:「你气色看来不好,我带你找医修。」 小羊不着痕跡往后退了些又拨开蓝晏清的手,婉拒说:「不必麻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两晚没睡好罢了。」 「那你到我房里睡吧。」蓝晏清讲完看师弟直盯着自己,他赧顏道:「我是说,我房里格局更好,你也会睡得好一些,况且离浴室也近。师父跟我都担心你身子弱、禁不住这深山的气候,才特地让你住我这里,所以我有责任照顾好你。」 小羊想起确有此事,当初盛如玄也是这样安排的,藏风阁不是所有弟子起居环境都相同,天赋好、辈份高的自然能佔到好地方,像蓝晏清这种天之骄子就算是住藏风阁也有独立的院落,连浴室都不必与人共用,小羊住他隔壁也才不必和其他弟子睡通铺、泡大澡堂。小羊并不讨厌泡澡堂,但那样一来他也得打扫澡堂,讨厌他的其他师兄就会趁机让他去打杂,他白天应付完上课的一堆作业,晚上还得跟着明蔚修炼,所以其他事情上能偷懒就偷懒。 「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我和师兄的房间这么近,睡自己房里也一样。」小羊客气拒绝,看到蓝晏清失落扯出一抹微笑也只是有些无奈,他知道蓝师兄是好心,可他也不想妥协。 「这样啊。那我守着你睡吧。」蓝晏清仍不死心。 「也不用!」小羊有点吓着,赶紧再次拒绝。 蓝晏清叹气:「最近你老躲着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就不能告诉我?那我只好去问周谅了。」 「没有、没有心事。师兄特地过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小羊用问话回应并绕开话题。 蓝晏清不再逼他,跟他说:「再过不久就是春季的试炼,本来想帮你恶补法术。师父虽然说今后你不必参加武考,但这一年的试炼都还是将你算在内。不过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多谢师兄为我操心,我会尽力不拖累你。」 蓝晏清皱眉念他说:「这是什么话,你我之间何须见外。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你又是我最看重的小师弟,我自然要护着你。」 小羊实在难以忘记蓝晏清对自己可能有的那点心思,难以如常应对,只好低着头敷衍应声。小羊看师兄特地来送礼,也不好意思马上送客,于是请人进来喝杯水聊几句,可蓝晏清一脸欢喜的直盯着他瞧,他又有些后悔,担心蓝师兄误会了什么。 小羊心情烦乱,脱口问蓝晏清说:「蓝师兄想过以后找个道侣么?」 蓝晏清闻言被口水呛了下,轻咳几声反问:「怎么突然问这个?我还没想过。」 「喔,没什么,我就随口一问。师父、宫主、呃,爹和我娘原先也是师兄妹的关係,后来也是成了道侣。不少长老师父也都有道侣,好像就杜长老没有吧,听说修炼之路漫长,我还以为灵素宫的修士都会找个道侣。看来是我见识少了。」 蓝晏清的确没想过这事,被问得脸都红了,一时接不上话,只能默默盯着师弟执杯的手,他发觉师弟的手虽然小小的,但也是莹白可爱得很,察觉自己这些杂念,顿时又心如擂鼓。 小羊思绪飘远又担心道:「唉,那周谅是不是以后也可能找个道侣?不晓得她会中意怎样的对象。」 蓝晏清嚥了嚥口水,平稳心绪后问:「那你呢?盛雪想寻个道侣么?」 「啊?」小羊失笑:「怎么可能,我志不在修仙,先等解了我这身诅咒再说吧。」 蓝晏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心还乱得很,只好牵起师弟的手说:「既然你没睡好就补眠吧,我不扰你了。我在隔壁房里,有事就喊我。」 终于将蓝晏清打发走,小羊走到桌边倒茶水喝,心道:「师兄是故意留在隔壁房里?这样我要溜出去练功也难啊。」 明蔚以神识回应道:「那就在房里冥想,锻鍊心神。不过你还是快到床上躺好,你师兄肯定知道你如今是坐着还是躺着。」 「什么?」 明蔚说:「他现在可是释出神识在探你的情况。虽然我在房里佈下虚影,但主要是隐匿我的存在,你的动静还是能被窥探。」 「怎不早讲啊。」小羊有些心烦,喝完茶水就跑去卧在床铺上,用明蔚教授的方式冥想修炼。再晚些时候,蓝晏清又来找他,说是想和他一起吃饭,然后去牵灵鹿蹓一蹓。以往小羊也常陪蓝晏清四处跑,自从意识到蓝师兄对他有别的心思就无法再那么自在应对,甚至还觉得有些麻烦。 饭后蓝晏清让小羊一起骑到灵鹿背上,绕着几处景致好的宫楼间晃,因山里风寒水冷,蓝晏清还特地准备了羽氅给小羊穿着,小羊被蓝晏清护在前方,心不在焉望着前方渺渺云霞,心中暗想:「以前怎么不觉得蓝师兄这么常出现?」 小羊听到明蔚冷笑回说:「因为你迟钝。」 蓝晏清一有空就要找小羊,明蔚从前就很厌烦蓝晏清这样,不过小羊刚到灵素宫那会儿还需要这里人的照料和关怀,因此他才没多讲什么,现在知道姓蓝的小子果真对小羊别有居心,儘管这与他无关,仍是令他相当不悦。 小羊无奈在心中敷衍:「是、是,都怪我。」他知道蓝晏清还是为自己着想的,只是心思和他所以为的不同罢了,这也没什么对错,因此他感到很无奈。再说,他认为蓝师兄和自己一样年少懵懂,说不定只是一时迷糊罢了,待时日一久、见识更多了,应该就不会错把他当作这样……的对象吧? 由于小羊不希望蓝晏清对他想得太多,开始有意无意避开彼此独处的机会,有空就往深山里跑,边玩边修炼,明蔚倒是乐见这种发展。天气逐渐变温暖,桃树悄然发出花苞,小羊为了搜集佈阵和炼符的材料也常往桃树林跑,累了就直接睡在桃木林里,这是潢山上他非常喜欢的一片树林,桃花盛开时,美到不适合有任何人走进来破坏景色,哪怕是他最疼爱的周谅也不适合。 某日他画符画累了,又在树下小憩,半梦半醒间听到一些动静,轻细的风声彷彿有谁在耳畔絮语,桃木林间的阳个好像特别绚烂耀眼,他瞇眼适应了会儿,先前他太专注于画符,现在才发现桃花都绽放了。花色有的雪白,有的则是白瓣里染上一点嫣红,裹着金粉似的霞光,树影花姿美得醉人,令人一度怀疑是置身梦境。 他一脸茫然左右张望,循着那有些反常的风声源头信步走在桃花林间。 淡丽霞彩所笼罩的桃花林美得如梦似幻,其间有一道清俊殊绝的身影在舞动,那是个身形高大劲瘦的男子,那人正在练武,动作优雅流畅得像一场舞。男子眉睫和长发皆雪白如霜,还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眸,那张脸英气俊美,不似世间之人。 他在小羊走近后就收招站定,飞扬的花叶还在风中飘绕,景色如诗如画。 小羊觉得整座树林都因为有他出现而更添生气与风韵,就像映照这处的霞光或明月,反而他自己才是胡乱闯入的那个人。小羊忘了要对陌生人有所防备,不自觉就朝那男人走去,那人步伐看似轻缓的迈开,转眼就到他眼前,他恍惚望着对方半晌,又觉得似曾相识。 男人驀地失笑对小羊说:「发什么愣?不认得我了?」 小羊闻声就确定眼前这傢伙的的确确是明蔚,他习惯明蔚变成巴掌大小的姿态,还没看惯对方这样。巴掌大小的明蔚精緻漂亮,恢復原来大小不仅显得高大英武,又生的俊逸出尘,还隐隐有着天生的威压,害他感到陌生和不知所措。 明蔚看小孩仍失神无语的傻样,好看的唇扬起一抹淡柔的笑弧说:「没睡醒?还要继续练一会儿么?我看再不久天就要黑了,晒一晒月光正好。」 「嗯……」小羊揉着怔忪双眼低头打呵欠,心跳得有点快,他觉得明蔚真好看啊,虽然他俩时常间聊瞎扯,不过,他平常都是跟这样好看的妖魔斗嘴么? 明蔚说:「那再继续练一会儿,白日里画符画够了,接下来──」 「你要累死我啊?」小羊终于回神抗议:「这几天我都没休息,饭也只吃两餐而已。」他抗议的气势很弱,都不敢抬头正视明蔚,他觉得明蔚生得太好看,站在那里实在眩目,看久了会他心神失常。 明蔚只当他还没睡醒在闹孩子脾气,念他说:「本来一天就是两餐饭,是你嘴馋常多吃几餐。往后也不许贪吃,对修行没有益处,至少在解了诅咒前别这样了。」 提到诅咒小羊就没輒,他怕痛怕死了,这会儿不敢再有异议。 明蔚本想取笑他这般勤劳修炼还不是为了躲人,但又不愿提起姓蓝的小子,所以只是把嘴抿成一线不再多言,扬起下巴示意小羊接着修炼。 「再过不久,山中另一处的白桃花也要开了。」明蔚忽然提这么一句,小羊皱眉却更加专注修行了。潢山之上的确还有一处据说景色绝美的白桃花林,却是生长在险峻峭壁和陡坡上,能眺望底下壮丽峡谷,桃花开时亦是潢山的汛期,那片白桃花林整在更接近灵源的地方,结出的白桃堪称极佳的灵果,而这些白桃花林里栖息一群自古就生长在此的白猿。 白猿专吃这里的白桃,是灵智颇高的灵兽,但是性情慓悍,因为有白猿守着的缘故,即使是修士也无法轻易接近那片树林,所以小羊也从来没去见识过。 灵素宫的人更是不想随意招惹白猿,毕竟和白桃有相近功效的东西还是有的,没必要冒险。可是听说今年灵素宫秋季的例行试炼却要他们设法获取白桃,难度大增。 每年灵素宫都会在春、秋两季举行试炼,有时只有文试,也有几年仅进行武考,每次试炼内容都不同,依各楼长老抽籤选定。连二次未通过者意味着不适合修道,所以就要离开灵素宫下山,这下场还算好的,有些弟子甚至会在试炼中丧命。 就算小羊是盛如玄的孩子也没有因此被放水,若没有蓝晏清、周谅和要好的同门看照,小羊大概也很难在试炼中保命。他和周谅曾亲眼看到相识的其他同门丢了性命,还因此做了好一阵子的噩梦。他记得杜长老说过修仙是逆天而行,本就是与天斗,想要超凡入圣就得付出代价。小羊对修仙并没有什么执着,试炼对他就变得格外艰苦难受,可是一想到周谅想在这里修炼,他就硬着头皮留下来,另一个原因是他还需要找到解除自身诅咒的办法。 灵素宫的书能看的他几乎都看了,看不懂的也叫明蔚帮忙看,不过灵素宫这里并不专精解咒之术,又多是修习武道的典籍,于是他认为解咒之法恐怕只能靠明蔚和自己另谋他策。但在这之前他还得先为自己打好基础,无论身心皆是。 是夜小羊回藏风阁就寝,睡前他又向明蔚提问:「上回你讲封印的事都还没讲完,不如接着讲吧?」 他等了良久也没回应,本以为明蔚又不想聊这些了,透着月辉的窗子驀地现出一道人影,脑海同时传来明蔚平淡沉稳的语调回忆往事。 「我猜想,宿月镇应该早就被盯上,只不过习錚又意外发现我和明斐,继而瞒骗狼族,宋繁樺他们也不打算听我的劝暂时离开宿月镇。后来狼族与外面一些修士发生几次争斗,局势越来越混乱。在一场大战里,宿月镇遭到波及,狼族被灭,而我和明斐本来已经离开,因为察觉宿月镇有危险才又赶回去,但却掉入陷阱触发了封印的阵法。我察觉那阵法极其危险,在最后一刻把明斐推出阵外,至少要让她逃开。」 「危险的封印阵法?」 「不错,是打算将我炼化成器灵或剑灵一类的东西,又或者是直接炼成药吸收了。」 小羊盯着窗边人影皱眉道:「那不就惨了,你怎么还能一直这么悠哉?」 明蔚安抚他说:「白狐族擅长佈阵,也懂得一些应变之法。在那当下我还有馀力,就佈下了阵中阵,将封印中的一部分化作混沌之地,在那里另闢秘境沉睡,温养元神等候时机。阵中阵吸收原先的封印之阵所运转,此消彼长,有朝一日封印或许会就此消失,不过也得要我这个施术者能耗得够久。为了长久与之对抗,我开始诱捕附近的妖魔和修士。」 小羊沉默半晌,狐疑提问:「诱捕的意思是?」 「你说呢?」 「呃,你……」小羊不敢深想,却不由自主头皮发麻。 「嗯,我吸乾他们的元神。但都是一些邪祟杂妖,或旁门外道,我不吃他们,他们也会跑出去害人。活着本就是杀生,换作是你,也许会做一样的事。」 小羊接不上话,他难以想像自己沦为到那种境地会怎么做,这么想来他也是幸运的,至少他生来是有爹娘,虽然有和没有差不多,可是明蔚的娘很早就没有了,只见过幻影,而且他一路走来都有贵人相助,明蔚似乎只能靠自己求生。 「不必同情我。」明蔚感应到小少年的心情,不以为然道:「对多数妖魔来说这也没什么,在世间修炼,非生即死。过不去的劫就是会有不好的下场。」 「你是神裔,怎么老讲自己是妖魔啊。」 「在你们人族看来,不是人族的傢伙都一样。」 「我、我没这么想啊。」 「无所谓了。」 小羊叹了口气,又想起了什么而好奇问:「这么说,我真的是和你有缘囉?不然怎么能到你那里,喝你的那杯酒?对啦,那杯酒到底是怎么来的?你在秘境里还无聊到酿酒?」 「那杯酒有我的血气,本来不想轻易与谁立下契约。当初只因为你是个孩子,我想应该很好操控才让你喝的。」 「喂喂,你居然就讲得这么直白……」 「可是日子一久,好像有些反了。」 「啊?」 「小孩心性单纯,也容易束缚妖魔。」 小羊似懂非懂笑了笑,他道:「所以我们是朋友嘛。」只要他稍微卖乖撒娇,明蔚还是会帮他,过去的试炼也是,儘管一部分原因是他们俩被契约绑在一起,明蔚不帮他也不行。 明蔚说:「别太得意。和妖魔长久为伍绝非好事。你也不要太过信赖妖魔了。」 小羊躺回床上闔眼道:「可是我觉得你很好。对我来说,你不是妖魔,你是明蔚。认识你这么久了,我就是觉得你不同。」 「对妖魔来说,这几年不过一眨眼。」 「可是那是对你,不是对我啊。」小羊勾起嘴角微笑,他就爱和明蔚抬槓,不过这阵子太累,他沾上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明蔚来到床边望着小羊摇头喃喃:「都说不要相信妖魔了。一开始你也做得很好,现在……就是这点不听话。算了,本来你也不是真的听话的孩子。」 *** 明蔚曾说过,几年光阴于那些非人族而言不过是转瞬间的事,小羊每次听他讲这种话总是有些慌。他想,自己在明蔚眼里是不是跟一隻蝴蝶、蜉蝣差不多,再努力活着也无法在明蔚心里留下半点痕跡。 起初他也怕被妖魔惦记,担心妖魔纠缠不休,明蔚跟他其他人话话时,他也怀疑这是不是跟某些警世故事一样,有些邪祟想操控依附者,就开始设法影响其思绪,使之孤立无援。 但他最要好的就是周谅了,除此之外也算是孤身一人吧? 娘亲拋下他,爹也不是很在意他,他也不是值得被图谋什么的修士。明蔚可能顶多将他当成一个摆脱封印的媒介?随着他和明蔚相处的时日一久,心中的不安早已消失,现在他很依赖明蔚,无关乎明蔚是不是人族,他感受得到明蔚一点也不坏,至少对他从来都不坏,甚至在那些冷淡言语里藏着一些连明蔚自己可能都没发现的温柔。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明蔚为他停留,等他们缔结的契约期满,明蔚离开时会不会有一点捨不得? 他喜欢听明蔚念他时语气里的一些无奈,现在能偶尔看见明蔚现身,果然明蔚念他的时候,近似淡然无波的脸上会有一点情绪,那种无奈里有许多包容。也是他不曾体会过的感受,所以不知不觉转而向明蔚索求,这叫什么呢……关怀和宠护吧? 这也许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他想展现自己更好的一面让明蔚愿意留下,或离开时有些不捨。明蔚说别轻信妖魔,人和妖魔其实很容易互相吸引,所以危险么? 「该起来了。」天亮前明蔚喊醒小羊,小羊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翻身又躺了半晌才下床更衣。今年春季的试炼是文试重于武考,文试依照不同院楼所修习的内容而有所不同,有些重视炼丹、有的鑽研符籙,但基本的各类符咒与道具应用是所有弟子都要受试,有些试炼内容也会提前公佈,方便大家早作准备。 小羊更衣梳洗之后就把前一晚备好的材料再次清点好带上,开门时蓝晏清恰好站在房门口要敲门,他一如往常的微笑打招呼:「蓝师兄,你也这么早起,赶着先去试炼场地?」 蓝晏清靦腆一笑,他问:「今日试炼你都准备好了吧,有几成把握?」 「文试有蓝师兄帮忙,所以我不担心。」小羊说的是实话,蓝晏清很照顾他,过去常陪他一起翻阅各种典籍、抄课堂上教的内容给他,而明蔚则教了其他地方的事,所以他对潢山之外的事物也略知一二,别的弟子只当他是因为没有灵根才鑽研典籍而已。 「那武考──」 「这我也能应付,师兄不必担心。走啦。」 春季的试炼就如小羊所料想的顺利通过,明蔚告诉他武考的对手有被特意安排过,对手不算太好对付,但也没有很棘手,在暗地安排这些的似乎就是蓝晏清。小羊对此毫不意外,他知道蓝晏清自有办法操弄这些事,但他也只能佯装不知情。 虽然他并不打算攀附谁来让自己更好过、获取更多方便,但也清楚有些事一旦讲开了,不仅彼此尷尬,可能还会衍生更多麻烦。再说他仍是凭实力通过试炼,没耍什么手段。 春季试炼结束,接下来只能默默祈求秋季时,蓝晏清不要再为他做更多这样的事了。 「不可能的。」明蔚感应到小羊心里的想法,直接泼他冷水。 坐在神木上吹风的小羊突然打了个大喷嚏,皱眉嘟嚷:「你怎么讲这种话,我相信蓝师兄有分寸,顶多就这样吧。他其实也是很重视规矩的人,灵素宫的宫规他从来都没犯过半条。」 「表面没犯忌而已。」 「你为什么老针对蓝师兄啊?他惹你了?」 「嗯。」 小羊讶问:「他怎么惹你的?他压根就不晓得你存在啊。」 明蔚语气平冷说:「就是看他不顺眼。」 「你……」小羊噗哧笑出声,他说:「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脾气。」 明蔚轻哼一声就不肯再应话,小羊坐在树上,渺渺云气从眼前飘过,周围云雾渐浓,也越来越冷,过了良久明蔚才又提醒说:「天色有些晚了。」 「喔。」 「不回去就去修炼。」 「今天刚结束试炼,你让我休息一天啦。」 「你在这里吹风会着凉。病了就不能好好修炼。」 小羊叹气敷衍:「好啦、好啦。我就是想吹点冷风让自己冷静冷静的。」 「还在为姓蓝的小子烦心?既然你烦成这样,乾脆弄死他好了。」 小羊吓一跳,但随即知道明蔚是故意吓唬他的,窘迫道:「你别讲这种话啦。我不喜欢听。再说你也没必要因此犯杀戒,蓝师兄对我真的很好,如果你要伤他,我绝对会护着他。只不过他的心意我实在无法回应,所以才有点心烦。」 明蔚对那姓蓝的小子也相当厌烦,又不想见到小羊因那傢伙伤神的模样,他凌空现身在小羊面前,轻捏小羊下巴说:「有什么好烦的?我们契约到期之前肯定能解了那诅咒,到时候你就能离开这里下山去不是?」 小羊仰视明蔚背着霞光的模样,心口猛然悸动,整个人后仰差点往后摔下树,明蔚出手把他捞进怀里缓缓送到树下说:「到现在还会怕我?我并不吃人,何况你这没几两肉的身子,又无什么道行……」 「我这么差,怎么来得及在那之前化解诅咒、帮你摆脱封印。」 「你当真了?我只是逗你的。」 小羊苦笑说:「可是也是实话。」他怕被明蔚窥知内心深处,挣开明蔚的怀抱。他们之间因为缔结契约而能感应到彼此的喜怒哀乐,还有一些浅显或自愿表露的想法,可是藏在心底的东西还是不会随意窥探,正因为离得很近,他们才更小心翼翼相处,能像今时这样自在也是花了不少时日积累来的信赖。 只不过自己内心对明蔚是什么样的想法,小羊其实还没能琢磨透彻,也因此他不敢贸然表露出半点异样。 「你有心事。」明蔚盯住那小少年说完顿了会儿,接着道:「关于我的。」 小羊听他言词篤定而非疑问,心虚点头承认,「对,是有些想法,可我没能理清楚。等有朝一日我想明白了,可能会告诉你。」 明蔚深深注视他片刻说:「你自己能想明白的事也未必得告诉我。我说了,少与妖魔有太多牵扯,彼此涉入过深不见得是好事。至今我和你所做的,都是为了各自的目的罢了。」 小羊抬头望着明蔚,夕阳在其身后沉落,明蔚的表情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他鼓起一些勇气问:「明蔚,以后要是分开了,你会记得我多久?」 明蔚身影如同霞彩般隐入黑暗,他选择沉默,因为他现在答不上来,过去活了千年之久,也遇过许多人事物,多数他都有印象,也只是徒留印象罢了,心里剩下来最记掛的还是失散的胞妹明斐。 小羊有点失落,服了一颗攀云丹飞回灵素宫,途中才听到那沉稳的嗓音用淡柔语气说:「记好了,被妖魔惦记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是明蔚。」小羊倔强应了这么一句,平常他在别人面前绝对没有这些情绪和脾气,为了尽量不给自己树敌,他处事待人从不张扬高调,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平凡的乖孩子。 小羊不希望对明蔚闹脾气,不想这么任性,可他就是克制不了自己。 「你怎么不说了?」小羊在心底喊明蔚,明蔚说:「你拗起来就什么也听不进去,我多说何用?」 「是你老跟我讲什么妖魔怎样的不好,可我就是不这么想。」 「随便你。」 「哼。」 他们俩就这么闹了彆扭,小羊发现比起蓝晏清,明蔚更让他心烦意乱啊!因为之后的几个月里,明蔚都故意不先搭理他,起初他也想忽视明蔚不去呼唤,可是他做不到这点,他已经习惯明蔚从早到晚随时都伴着他,哪怕是在梦里也一样。 初秋的潢山已经到处可见白霜,萧瑟秋意让小羊耐不住寂寞先低头。刚忙完杂务回藏风阁的小羊倒了茶水喝,喝完坐在房里望着窗外飘零秋叶,有些委屈在心里喊:「明蔚,你是不是还在气我?」 「气你什么?」 「不知道啊。你对我变得好冷淡。」小羊讲完听到明蔚轻笑一声回说:「你以为我对你有不冷淡过?」 「先前你对我都好好的啊。还时常提蓝师兄呢。」 「我是提醒你这缺心眼的当心他乱来。」 「那最近怎么不提啦?」 「我讲过了,你已有定见,也不听我劝,多说无益。」 「喔。可是我有听啊,我有回避蓝师兄了。」但是蓝晏清总能找到机会亲近,他没輒啊! 小羊迟迟等不到明蔚回应,只好继续讲:「你讲的我都懂,反正诅咒解开之时,你也能恢復大半的功力,到时我就向宫主提出下山的决定,找个灵气一样旺的地方接着修炼,直到你摆脱封印。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找明斐呢,你不是想找妹妹?」 「你捨得周谅?」 「不捨也得捨啊,周谅那么厉害,跟我不一样,我跟她再要好也很难一直都在一块儿生活,再说我们不是亲兄妹,走得太近要被讲间话。近来我都听到有人开始乱讲我跟周谅的谣言,还有宫主要让蓝师兄娶周谅的谣言。」 明蔚问:「他们两人配一起不是正好?」 「千万不可!」小羊激动道:「我绝对不能让蓝师兄娶周谅!」 「哦?」 小羊听那声调里的质疑,紧张解释:「你别误会,我反对的原因是为他们好。蓝师兄不爱周谅,周谅对蓝师兄也没那意思,他们两个在一起不好。」 「有些夫妻或道侣一开始也不是为了感情才在一块儿的。你何必为他们穷担心?」 「不行不行,还是不行。」小羊拼命摇头,他说:「我知道周谅她一心想修炼,他是真的没有喜欢蓝师兄。唉,反正等我走了,八成就轮不到我瞎操心。」 明蔚哼笑:「你也晓得自己这毛病。自己都大难临头还要关心别人。」 小羊合掌朝虚空拜谢道:「还要多谢你一直帮我,要不这几个月我就痛死了。」 「嗯。」 「明蔚,你不气我啦?」 「我没气你,别自己胡乱猜想。」 小羊开心的咧嘴灿笑,他仰首张望半空暗暗唤道:「明蔚,你再现身一下让我瞧一眼吧?好久没见你了。」 「以前没见过不也是照样过。」 「小气。」小羊刚讲完就被捏了脸颊,他惊喜瞅着眼前捏自己脸颊肉的男人,难以自持的扑抱上去。 明蔚忽然被小少年抱住而愣了下,他不是来不及闪躲,而是讶异于自己竟不打算避开。小少年的环抱很温暖热情,这感觉令他感到陌生,他就连明斐也没抱过呢,一时竟有些贪恋,他轻抚小羊的头发念说:「都多大了,跟一个妖魔撒娇也不害臊?」 「我、我哪有、哪有撒娇。」小羊结巴反驳,耳朵却红透了,但依然不想松手。能再次见到明蔚让他满心欢喜,这也才明白他不仅是寂寞,还非常想念明蔚,而且他好像喜欢上了,这心情让他有点恐慌。 不能被明蔚察觉到啊。小羊也不晓得自己害怕什么,只知道得将这心意藏好,谁都不能讲,这是他的秘密。 同饮杯中月、伍 潢山白猿所栖息的桃花林一向很早开花,入秋不久就已结实纍纍,深谷间瀰漫微甜香气,在深夜彷彿更浓郁了些。有两人藏身在离树林稍远的山岩后方,其中一个少年是小羊,另一个则是周谅。小羊嚥着口水小声聊道:「听说须久峰有个很会酿灵酒的门派,那些白桃要是能交给他们肯定能酿出好酒。」 周谅疑惑道:「哥哥你喝过酒啊?」 小羊有些心虚:「在厨房帮忙的时候尝过几回而已,算不上是喝。」 周谅皱眉睨他:「你身子弱不能饮酒,再犯的话我就去跟蓝师兄讲。」 「别别别别,我不敢啦,你别告状。可是我并不虚弱,只是因为诅咒的缘故才──」 「对啦,怎么不见蓝师兄一起?」周谅打断他的话,她只是有些纳闷哥哥和蓝晏清寝房相邻,蓝晏清怎会不知道哥哥出门了? 小羊挠颊回答:「蓝师兄一早就不在,我就先传符找你过来啦。」 「喔,可能是宫主临时有事找他吧。」周谅说完从储物戒里变出一套浅縹色女装,她发现小羊愣愣盯着这套衣裳瞧,一脸兴味跟他解释:「我打听到白猿似乎对女子比较没那么凶,不会一下子就出手,所以想让哥哥换上这身女装。这是常师姐送我的,我还没穿过,换上吧。」 小羊摸那衣料感觉柔滑舒服,浅淡似幻的青色让他想起明蔚的眼眸,嘴角不觉牵起一抹淡柔笑意说:「这顏色真好看。」 周谅开心应和:「是吧。我也觉得这衣裳很适合你。」 「嗯……啊?」小羊傻眼。 「要是你喜欢,就送你啊。」 「不、不用了,常师姐给你的东西,你转赠也不好,再说我平常又不穿女装。又不是小时候那样。」 周谅讲完自己也轻笑起来,眨着晶亮的双眼期待看哥哥换上这套新衣裳,小羊表情尷尬跟她讲:「能不要一直盯着看么?你先去旁边。」 「那我帮你把风。」 把什么风啊?小羊被周谅逗笑,匆匆更衣,衣裳款式是灵素宫常见的轻简劲装,其实修炼者无论男女皆衣着朴素,乍看和男装也没有相差太多,小羊这么说服自己。等他换好以后周谅不吝讚美:「哥哥真好看,清雅脱俗的小美人。」 小羊瞇眼睨她说:「哪里学来这样讲话的,真是。」 「是真的,我还没见过哪个师姐比你好看。当然,哥哥也很英俊的。」 「加上后面那句简直欲盖弥彰。」小羊咋舌,天色越来越亮,他望向远处白桃林说:「我看林子周边的桃果也差不多熟了,只摘几个好像也不难,但是一会儿还是先带上我炼的隐身符再过去吧。这隐身符是特地针对精怪妖魔的,据说白猿大概是凝脉期的兽类,这符能瞒过金丹初期,除非碰上修为更高的,不然一般看不见我们。」 「明白啦。」 试炼是寅时一过就开始,弟子们皆能各自行动,也可选择结伙完成。这次试炼只要取得一颗白桃就算通过,即使是捡来的也行,只不过白桃必须完好无损。 小羊递给周谅一叠符纸并说明其用途,这些符不尽然都是为此次试炼所准备,而是想给周谅平常带着防身的,所以他趁前些日子炼好一堆符以备不时之需。 周谅收下符纸向小羊露出微笑,她心里很感动,虽然已经在灵素宫结识一些对她很好的师姐、师妹们,但她明白若非小羊愿意留在这里,可能她连最初测出灵根的机会也没有就被送去山下了。小羊是真心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她也同样将小羊当成亲哥哥,是唯一的亲人。 周谅学哥哥那样把符纸往额前一拍,符纸化作一蓬白雾笼罩自己,雾散后好像没起变化可是寻常精怪跟妖魔应该是看不到她了。她说:「小羊哥哥,等下要是有什么危险你就只管自己先溜吧,我能应付一阵子的。」 「呸呸、不要遇上任何危险最好。不过白猿据说相当聪明敏锐,该不会闻也能闻出我是男的?」 「咦,是这样么?那隐身符不也就没用啦?」 「……我这符也能暂时隐去气息,应该有效。」小羊汗顏道。他选择相信自己炼的符,他可是明蔚教出来的,但不知为何他好像听到明蔚的笑声。 他们隐去气息和身影接近白桃林,桃树林一带地势险峻,地上一颗落果也无,而且多数桃子似乎都被白猿先採走,只剩悬崖峭壁上的几颗白桃。他们谨慎移至崖边,此时云嵐正浓,小羊吞了颗攀云丹隐遁在云气里,挑中一颗完好的白桃摘下存进储物袋,朔风骤起,吹散了四周云雾,一隻身形巨大的白猿猛然落到他面前,整棵桃树剧烈晃动,害他险些被震落深谷。 小羊所在的桃树牢牢扎根于崖壁上,他连忙抱紧树枝稳住自己,高壮的白猿没有把桃树弄断,好像还跟他对上眼。小羊僵住不敢妄动,他看白猿烦躁不已的昂首嗅气味,应该不是真的瞧见他,白猿听见谷底的骚动又变得面目狰狞,愤怒往谷底赶过去。 那头白猿离开前还深深看了眼小羊所在的地方,小羊等牠离远了才敢喘气,同样藉符隐身的周谅赶到小羊附近小声喊:「哥哥没事吧?」 「没事。」小羊语调也还算平静。 「吓死我了。」周谅年纪尚浅,阅歷不足,虽然不是没碰过灵兽,却没见过像白猿这么危险的,要她说哪一点危险,大概是因为白猿太像人,太聪明敏锐。方才那隻白猿起码有八尺高,一掌拍来只怕不死也残。 小羊想起方才那白猿的样子,若有所思道:「白猿似乎能隐约察觉有侵入者,明明牠随意挥打也能伤了我们,却丢着不管跑掉了,谷底可能有事发生。」 「啊!」周谅压着嗓子怪叫,匆匆警告说:「又来了又来了。」 话还没讲完就有许多白猿从桃树林的一方飞驰而来,与上一头白猿移动方向一致,都在小羊附近的桃树林开始往下跳,全都赶往深谷某处。小羊和周谅赶紧找角落躲避,等兽群过去片刻,周谅开心道:「这里的桃子都没事,我们赶紧採完了回去啦。」 「我觉得有些古怪。」小羊伸手摘白桃,嘴上随口说了这句。 「嗯,我也觉得。那我们跟去看吧。」周谅总是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性子急得很。 小羊讶问:「你不怕?」 周谅挥舞两手手指,亮出她指间那些储物戒说:「怕什么?白桃已经採到手了,去看个戏再走也不会怎样,万一出事我跟哥哥都能飞走。哥哥还有攀云丹吧?」 小羊抿了抿嘴有些无奈,颇后悔自己多嘴,但也敌不过好奇心,于是和周谅往谷底飞。途中他看不少同门已经摘了白桃要返回,但他们一回崖上不久就被人用法术打落,伴着一声声惊恐惨叫坠谷。 「看来上头也不安全,恐怕也出事了。」小羊不安道:「还是先去察看谷底是什么情形,白猿全都往底下跑也很古怪。」说话时他和周谅顺便出手搭救其他人,掉下来的人伤势都不轻,开口就是惨叫或晕过去的,他们能救一个是一个,帮伤者贴了隐身符后找个岩壁凹洞或小角落藏着。他救到一个伤势较轻的同门询问上面情形,那年轻修士脸色发白说:「我也不清楚,还没看清来者是谁就被打中脑袋扔下来,八成是白猿出手的,牠们虽然凶悍,可也没听过会突然群体发狂啊。」 周谅一脸纳闷:「就是啊,我们一人偷一颗桃子也不算多,值得牠们气成这样?算了,先跟牠们去看看就知道啦。」 小羊还没来得及喊住周谅,周谅已经搁下受伤的弟子往下飞,小羊只好匆忙跟上,离开前还听见那名被救下的修士虚弱道谢:「多谢二位仙子救命。」 仙子?二位仙子?小羊这才想起自己换上周谅给的女装,尷尬扯了下嘴角。他和周谅尾随兽群往谷底移动,也不敢贸然跟得太近,谷底有好几道温热的风吹上来,小羊喊了声周谅,周谅急忙返回拉他躲进繁密林荫里观望。 谷底聚集一大群躁动的白猿,牠们对着一片火海愤怒咆哮,像是有什么被困于高张烈燄中,其间不时有雷电闪光落下,白猿对烈火有所忌惮,只能在火海之外又跳又叫,或击碎附近岩石发洩怒气。 小羊暗暗猜想:「雷火术,那不是灵素宫的阵法?可是怎么回事,何必招惹那一堆白猿?」 周谅说:「哥哥你看,白猿採集好多白桃,都堆成一座小山啦。牠们这么气是为什么?那些白桃是拿来砸火里的谁不成?」 「不晓得,会不会是有谁惹恼白猿而被攻击,为了自保的修士设下阵法防御?」 「我记得宫主他们提醒过,最好别挑衅白猿,也提醒我们千万避免直接和白猿斗起来。」 小羊不想无端被牵扯进麻烦里,于是提议道:「我们去告诉宫主和长老他们。」 周谅疑问:「等救兵来会不会太迟啦?要不要先过去救人?」 「砰!」 「砰砰!」 「砰!」 一连数名着灵素宫道服的修士坠崖,在小羊他们眼前摔得尸首扭曲破烂,周谅害怕得嚥了下口水说:「上面也很不妙啊。」 小羊思量道:「看那边的雷炎术或许还能稍微挡一会儿,我们先回崖上救人。走。」他想明蔚还能暗地护着他,应该不要紧,白桃树林这里出了不小的动静,相信灵素宫的人很快会察觉并派人过来,他们撑到那时就行了。 白猿们在悬崖峭壁间跑跳起来就跟飞没两样,本来牠们在峡谷山林间自在生活,哪知灵素宫以他们粮食之一的白桃作为试炼内容,他们闻到复杂的人族气息就有些紧张烦躁,稍微起了衝突就陷入混乱。激怒白猿的修士被白猿捉住后不是扭断手脚就是砸到山壁受重伤,其他人看得惊怒不已,双方也斗得越来越厉害。 凡事总有意外吧,小羊是这么想的。本以为灵素宫事先有所防范,此时却连一位出来镇住场面的长老也没有,小羊跟周谅只能尽量藏好救下的同门。其中一位被救的师弟说崖上来了天蘅教的人,天蘅教徒施法让白猿先注意到灵素宫弟子们,趁白猿和灵素宫混战时抢摘白桃。 周谅一听骂道:「真是卑鄙,摘白桃应该各凭本事,原先也不必见血的。天蘅教的人难道都是这样!」 小羊拍拍她肩膀没说什么,心中却惶然不安。 那名受伤的师弟认出周谅,连忙喊:「周师姐救救上面那些人,他们、他们被天蘅教的人欺负得惨了。再这样下去会死很多人。」 周谅答应了,兄妹俩回到崖上果真见到天蘅教徒正为了掠夺白桃而杀害灵素宫的人,周谅本欲提剑衝上去,小羊将她拉到阴影处躲起来说:「你修为比我高,对天蘅教眾施展幻术,我施符助你。」 「可行么?」周谅心想她出去未必会打输,不过对付天蘅教这些卑鄙的傢伙,耍些手段也无妨,于是依兄长所讲朝那些人施幻术,让这一带的人都以为白猿摘了白桃跑远,灵素宫的人也四散。 天蘅教的人受幻术影响而放松警戒,其中一人说:「愣着做什么?再乘胜追击。」 那伙人之中有位模样特别白净俊俏的少年否决道:「不要追了。还有,不要去摘剩下的白桃。桃树上有母猿及幼崽栖藏,最好别自己过去。」 其馀人扫视周围桃树,嗤笑道:「哪有,半点白猿的气息都感觉不到。你一个医修就闭嘴别在这里发号施令啦。」 其他天蘅教徒附和:「就是说。不过是个妖修。」 俊俏少年面无表情警告说:「你们看不见是因为中了人家的术。目的达到就先撤走,别再节外生枝。」 「还不够,能抢多少是多少,早就看灵素宫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臭傢伙们不爽了。而且你说我们中幻术,那你呢?」 这伙人一个个都不听劝,跳上树想摘下堪比人头大的白桃子,树上母猿为了护幼而扑向他们攻击要害,有的被一口咬断颈子气绝,有的是拧断脖子,还没上树的人全部惊恐退回原来的阵法内。俊俏少年冷漠的脸上浮现淡淡笑意说:「我就说吧,安静撤走才是上上策,是不?」 小羊听那少年说完语尾的当下,也和其四目相接,有别于稍早白猿仅是感觉到有侵入者在附近,少年是真的看见他了,这少年不是妖修?那怎么能看得到施了隐身符的他?他当即惊愕朝周谅喊:「被发现了,快走!」 周谅心想既然曝露行跡,不如一战,她抽剑跃出去喝道:「来不及啦,哥哥先走!」 周谅一挥剑就喷出一道惊人烈燄,短暂吓阻天蘅教正杀来的修士们,那些修士逃得快的只烧了头发眉毛,逃得慢的已是满身燃火在地上打滚。这火并非凡火,是周谅苦练很久的灵素宫雷火术,配合剑术更是杀伤力惊人。 相貌俊俏而妖异的少年却看也没看周谅一眼,抬手随意朝受伤的同伙修士撒药粉,一双美眸直盯周谅身后的小羊看。 小羊迎视那少年一双冰蓝瞳眸,加上那一头银白头发,诧异暗叫:「明蔚,他和你好像、他──」念头未明之际,一道冷光掠过眼前,他只听到周谅惊慌叫他哥哥,有隻微凉的手已经掐在他脖子上,那隻手乍看细瘦脆弱,可暗蕴的指劲能轻易掐断他颈脖,他因而不敢妄动。 周谅在另一处酣战,来不及阻止这事发生,只能愤怒瞪视挟持小羊的少年说:「你最好别动他,不然我剥了你的皮!」 少年嗓音清冷命令道:「那得看你听不听话了。退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否则他可要受罪。」少年的手指冒出锐利爪子,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人族,指爪在小羊白嫩的颈肤稍微按压就画破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周谅看不得哥哥受伤吃苦,都快气哭了,狠狠瞪了少年一眼以后转身退进树林里。她实在恨透天蘅教了,当初就是天蘅教的人挟持姥姥威胁小羊的娘亲,害小羊的娘亲误杀姥姥,而且天蘅教也处处和灵素宫作对,现在还敢上潢山抢白桃,新仇旧恨真是结得越来越深。 周谅悄悄释出神识查探,感觉那少年并无杀意,却又觉得崖边的情势有异,此刻小羊已经被少年抓着跳崖,周谅再赶去已经来不及,只瞥见一抹宛若云影的縹色逝去,她惊恐衝上前,却连哥哥一片衣角也没能碰到。 「哥!」 往深渊俯瞰,底下林深如海,早就不见他们的踪影,只剩深谷间的白桃香气,周谅只能拼命说服自己小羊会没事,那少年总不会寻死吧?所以肯定是捉了她哥哥躲进谷中了。周谅勉强定了定神要飞下去找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句沉冷质问:「盛雪人呢?」 周谅吓一跳,回头望着蓝晏清,接着眼泛泪光怒吼:「还说呢,要是你早些来,说不定哥哥就不会被天蘅教的人抓了跳崖!」可她最气的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哥哥。 蓝晏清一脸难以置信瞪她:「跳崖?你在说什么?」 周谅揉了揉眼回答:「天蘅教的傢伙抓了哥哥往下跳,我要去找他。」她讲完发现蓝晏清已经跃下悬崖,有些后悔告诉蓝晏清这事,她实在不喜欢蓝晏清对哥哥的态度,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于是也提了道真气跟着飞去找人。 *** 强风颳得小羊眼角出泪,但下坠时并没被枝叶刮伤,抓他的少年身法灵妙,不仅避开危险还能同时顾及他,他被带到谷底某处水畔,地点算不上隐密,但是离骚乱的地方也有好一段距离,暂时恐怕没人能找来。 异常俊俏的少年当着小羊的面开始宽解衣带,稍微回头说:「转身不准看,看到不该看的就挖了你双眼下酒。」 小羊撇了撇嘴,转身背对那傢伙问:「你不绑着我,就不担心我偷跑?」 少年说:「你跟虫子一样弱,没那必要。」 小羊听到少年下水的声音,皱眉疑问:「现在不是洗澡的时候吧?」 少年没应声,小羊在心底跟明蔚说:「明蔚你在不在?帮我看那傢伙在搞什么把戏,我得想办法溜回去,免得周谅担心。」 明蔚说:「他在洗澡。还有他不是男子。」 「噫?」 「你问他是哪里来的妖修。」 小羊感觉明蔚心情有些浮动,似乎急着想弄清楚什么事,于是按要求问那傢伙说:「你是哪里来的妖修?天蘅派有很多妖修么?」 在河川里洗净身躯的妖修冷哼道:「比起灵素宫来说,妖修是多了些。怎么?都快死的人了还好奇我的事?」 明蔚暗中指示小羊说:「你问他是不是白狐族。」 小羊照着问了:「你是白狐族的?」 那少年神色微变,盯住小羊背影半晌才挑眉微笑说:「你凭哪一点判断我是白狐族?」 「我、我有白狐族的朋友。」 「那我肯定不认识了。」少年语调冷漠低喃:「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没有族人也没有朋友。」 小羊想起对方早先的威胁话语而有些紧张,接着问:「你抓我有什么目的?」 少年拧乾长发走上岸,施了祛水咒批上衣服应道:「你是盛如玄之子,抓了你才有机会在潢山全身而退。」 「那你可错了,我对灵素宫而言可有可无,宫主对我或其他弟子都是一视同仁,要是我有个万一,会伤心的怕是只有我妹妹了。」 少年大笑,走上前一手搭在小羊右肩说:「哈哈哈,你何必妄自菲薄。盛宫主近几年转了性子似的不近女色,其他人都找不到破绽,听说宫主的首徒蓝晏清对你格外关爱,而宫主又十分重视自己的爱徒,再怎样说你还是挺重要的。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的话我就不会杀你,或是要杀的时候尽量让你好死,我不仅是个妖,也是个医修。」 小羊内心一面喊明蔚救命,同时又问对方说:「你想抓我回天蘅教?还是有别的目的?」 少年瞇起眼低道:「我只是想要离开。」 「离开?」 少年自言自语似的低头喃喃:「好不容易等到这次机会能走。」 「走去哪里?」小羊顺势问话,对方抬头用一双灿亮的蓝眸看他,紧接着他感到浑身乏力往一旁瘫软,倒下之前被那少年接住安置到隐密树荫里,少年好像给他下了药。 小羊能动的只剩一双眼,那少年说:「你讲得对,还是不能放着你随意走动,免得坏我好事。」 此时的小羊不停在心里喊明蔚救命,明蔚只回他一句:「没事的。」小羊在内心骂:「去你的没事!你当然没事,我有事啊。」 少年看小羊拼命转着眼珠的样子有些逗趣,失笑跟他讲:「吓成这样啊?放心,我也不是非要弄死你,只要你安静一会儿就好。对啦,给你下个蛊。」 听到要被下蛊,小羊立刻瞪着少年,少年摸了下腰带后指尖像是多了层若有似无的细白粉末,眼看就要触及他嘴边就停手了,少年迟疑后又收手嘟噥:「还是算了,这蛊也不好炼,用在比虫子弱的傢伙身上是浪费了。你就躺这儿睡一下吧。」 小羊心怀恐惧根本睡不着,那少年也没有要继续理他的意思就逕自走去河畔汲了一小袋水回来,接着从一个小绣袋里倒出五颗比人头还大的白桃,每颗都是又香又漂亮。少年不顾小羊诧异的反应,独自吃起白桃,他吃得很急,但就算嘴脸、双手、襟领都沾上了果汁也并不显得狼狈,反而还有种诡异的美。 小羊回过神来问明蔚:「你在么?」 「嗯。」 「他不快点逃还在那里干什么?」 明蔚观察说:「应该是在解咒或解毒。」 小羊心想那么大的白桃,他连半颗都吃不完,那少年身板纤瘦单薄又怎么吃得了五颗白桃,但他错了,少年就那样吃光了五颗白桃,吃的同时衣袖里好像透出奇怪的灰黑光亮。 「唔嗯、哈呃。」少年皱起脸有些难受的样子,好像浑身痒开始胡乱抓挠手脚,又把手伸到衣里,这样还搔不到痒处,乾脆脱掉上衣,上身皮肤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突起,就像皮肉里有很多虫兽想鑽出来。 也因少年此举,小羊惊见其微隆的胸脯,默默在心中叫喊:「啊啊明蔚!他是女的?」 明蔚否定道:「他不是。」 「怎么不是?你没见他、他──」 明蔚:「他下面也有。」 「有有、有什么?」 「男子那话儿。」 「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明蔚像是淡淡的叹了口气说:「我和你提过,我有个妹妹叫明斐。明斐生来就和他一样,既是男子,亦是女子。这种情形只会出现在神裔的白狐族,所以我怀疑他是明斐,因为那支狐族应该只剩我们兄妹,但是不是还有其他倖存者,我也无法断言。这都是我母亲遗言里提过的。」 明蔚解释的时候,那少年身上的皮肤显现出许多墨黑色符纹,符纹浮到半空中变成无数蛇虫,再凝为一股化为一隻浊黑有单角的蛇,怪蛇欲逃往水中,少年迅速用短刀将蛇尾钉在地上,再出手掐住熟蛇首。少年面无表情说:「也是个好材料,别浪费了。」 说罢就拔起短刀削下蛇首,再剖了蛇腹,直接将之大卸数块扔到储酒水的皮囊中。 明蔚说:「他把自己身上的咒缚除去了。大概是天蘅教给他弄的。你问问他是哪里来的白狐族。」 「可是他都还没承认自己是白狐族。」小羊感受到明蔚急切想找到胞妹的心情,心里嘀咕时也开口问了:「你是哪里的白狐族?」 少年握着滴黑血的短刀走近小羊,本来还在思量要怎么处置小羊,一听这句话就愣了下,然后哼笑道:「是哪里的不都一样么?你觉得我像哪儿的?」 小羊看不出少年心里在想什么,有些怯怯的问:「是……神裔么?」 少年眼底掠过一丝厌恶的情绪,快到可能连他自己也没察觉,他摇头说:「神裔早就不存在,就算有也是假的。世间有一些白狐族也因此受牵连而灭族。好啦,我已经解咒,看你还算合我眼缘,就不杀你,你在这里看是被野兽吃掉,还是被救走。要是活下来了也别怨我,我可是放你一条生路的。」 少年边说边挽起一头微微汗湿的长发,重新包好头巾,再拿出一套新衣裳换穿,最后好像吃了一颗药把自己容貌甚至身形都变了,俊美的脸变得很不起眼,身材微胖。打理好仪容后他转头盯着小羊打量,笑说:「不过你这兴趣还真特别,这裙子蛮美的,很适合你。走啦。」 少年一溜烟就跑不见,留下满脸尷尬错愕的小羊。小羊自言自语说:「啊,对了,我穿着周谅给的这身衣服。唉。」 树荫里出现一个比方才那少年还好看的男人,小羊认出是明蔚。明蔚轻松将他捞到怀里,不知从哪里摘了片草叶让他含着,半晌药力被化解了,但他还是手脚发软,尤其是馀光瞥见明蔚那张脸,浑身彷彿都要使不上力,而他清楚知道这不单单是药力所致。 「好点了?」明蔚语气浅淡,不过眼神温和得有些溺人。 「嗯。」小羊感觉自己呼吸不畅、心跳变快,脸皮也越来越烫,他不想表露出任何异样,急得想起身,明蔚却收紧双臂稍微拥紧他说:「你刚恢復,别急着起来,在这里歇会儿」 「喔。」小羊叹气,低头藏起脸。 「对不起,很害怕吧。如果那个人真的想出手杀你,我一定会出面,并不是真的想丢着你不管。」 小羊心里的确有些闷,但也知道明蔚是很想找到妹妹的,于是应道:「我知道。反正他也没弄伤我,我没什么。」 话虽如此,小羊还真有点羡慕明蔚的妹妹,一直以来他习惯明蔚的陪伴和照顾,彷彿明蔚就是为了他才出现,所以成天都在他身边,他第一次真实感受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人能让明蔚这样在乎,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他也知道自己有这种心情不太妙,可他就是克制不住这些想法,真希望明蔚是自己的。 明蔚感应到小羊心情一团乱,轻轻摸他脑袋安慰道:「别多想了。这次也是有惊无险,等周谅找到你,你们就能带着白桃去交差了。至于那妖修的事,一律回答不知道就好。」 他迟迟没等到小羊回答,于是又问:「听见我讲什么了?」 「听到了啦!」小羊语气明显不耐烦,他讨厌自己这样闹脾气,讨厌自己变得这么惹人厌,也不想面对明蔚困惑看着自己的眼神,硬是挣脱了明蔚的怀抱。 明蔚认为小羊还在怪罪自己,又放轻了语气想哄他说:「何必勉强?那药力还没完全──」 「不要管我。」小羊说完回头嗔视他说:「反正我都没事了,你刚才没出手,现在也不用多此一举。我知道你想找明斐,我没怪你。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可是你一直在这里,我、我……」 不管开心还是难过,明蔚都是在的,自从缔结契约后的十年,彼此都是不离不弃,这还是头一次小羊希望能和明蔚分开一会儿。并不是他讨厌明蔚,而是害怕被讨厌。他觉得自己这种有些扭曲的心情,真是丑陋,他甚至都不想被明蔚看见。 小羊抹了把脸,再抬头发现明蔚已经不见踪影,当然这只是表象,明蔚没有离开过,不过最起码他们可以假装互相都没碰到面。他并不想乖乖在原处等人来救,天蘅教叛逃的少年也没搜括他身上的东西,他吃了几颗药以后立刻化了张符给周谅报平安,两人会合后再飞往先前白猿群聚骚动的地方,同时也传了道符回宫搬救兵。 周谅一见到小羊就仔细打量他有无受伤的地方,小羊摊手说:「我没事啦。不过那里乱成一团,灵素宫的人怎么都没来?」 周谅说:「恐怕是有人设局拦下那些传信符,想跑去讨救兵的人恐怕也遇上麻烦。试炼在明日午时以前结束,不过我想灵素宫会有人发现异样派人过来的。这次天蘅教真是好大的胆子敢来这里作乱。」 小羊把身上带的伤药交给周谅说:「看来只能躲起来等,或是在这里做点什么。我这里还有药,你带着以防万一。」 「你留着吧。」 小羊坚持道:「打架都是你出面,你比我用得到,何况这些本来就是为你做的。」 「哥哥……嗯,我收好了。接着怎么办?」 小羊指着谷底已经消失的白桃山堆说:「先去看那里的情形,白猿们安静得不寻常。」 原先群聚的白猿们是愤怒激昂的对雷火阵咆哮,现在却都静下来,越接近牠们越感受得到场面肃杀可怕,而那圈雷火依旧将白猿们隔在阵外,小羊他们悄然攀至山壁高处才瞧清阵内的术士是谁。 周谅低声怪叫道:「怎么是林东虎他们?」除了林东虎之外,还有谭飞,那两人向来都是同进同出,结伙做各种讨人厌的事情,只有在杜明尧面前才装乖。 「他们抓了白猿的幼崽,看来是威胁白猿把白桃交出去,早先的白桃大概已经被他们收了。」 周谅一知道是那两个讨厌鬼就对此事变得漠不关心,她说:「既然是他们找死就是活该,我们先回去交代试炼结果,提前结束吧。」 小羊斜睞她一眼,皱眉笑说:「我知道你讨厌他们师兄弟,不过小白猿是无辜的,我也不希望白猿将来怨恨人族。」 「说得也是,凭什么他们乱来却要所有人族都被白猿恨上。可是该怎么做?他们两个已经把所有白桃都收啦,怎么还不出来?」 小羊观望了会儿说:「他们抓的幼崽只有一隻,可是撤了阵法要离开的话,没有带着幼崽的肯定会被白猿攻击。」 周谅笑嘻嘻说:「原来是这样,再这么下去恐怕要内鬨啦,哈。」 小羊拿隐身符看向周谅,兄妹俩会心一笑,他们约定好一人解除雷火阵,另一人则潜入阵内救小白猿。周谅说:「我去救小白猿。」 小羊想了想点头答应:「也好,你救下白猿再把隐身符贴到他们两人身上。」 周谅不情不愿接过隐身符嘟嚷:「知道啦。唉,浪费哥哥的两张符。」 小羊拍拍周谅肩膀苦笑了下,说:「好啦。」 施好隐身符术后,小羊避开白猿们设法移动至阵眼的方位,也就是原本堆置白桃的地方,那里地势有些隆起,周围绿草茵茵,唯独那块地方一根草也没长。小羊向明蔚确认道:「就是这里了吧。」 明蔚说:「你就相信自己吧。」他知道小羊有些自卑,不过在找寻穴眼、阵眼,感应地气变化这方面,小羊其实很有天赋,从前他也提过一、两回,可小羊就是不怎么相信。 听到明蔚的声音让小羊安心下来,他从发簪一端摸出一根黑亮的针,这根针是明蔚教他炼的,可借乾坤法力引来雷击破解许多阵术。他瞅好下针之处就出手,被真气裹住的黑针一入土半寸,平地就发出沉然神秘的低鸣,小羊跃开数尺后,晴日忽降一道雷电破了林东虎他们的阵法。 白猿一见雷火消失也有些愣住,好像担心有诈而不敢贸然进攻,直到牠们看清楚林东虎、谭飞脸上的恐惧才疯了似的杀过去。 谭飞抓着的小白猿被抢走,他惊恐瞪向林东虎发现那人手上也是空的,茫然惊喊:「师兄?」 林东虎怒吼:「蠢货,那隻畜牲?你放跑了?」 「啊啊──」谭飞扭头就要逃,看到周谅站在他们身后抱着小白猿。 周谅缓缓放下小白猿说:「帮你们隐身了,牠们看不到我们,最好别乱动。」她放了幼崽后悄悄退远。 林东虎不信周谅,却看到谭飞背上的确贴了张符,伸手撕下师弟背后的符说道:「是不是隐身符,接下来才知道。」 一群白猿看那两个可恶的修士忽然消失,其中之一又莫名现身,气得一拥而上,谭飞的惨叫很快被猿群亢奋的吼叫声盖过,而逃过一劫的林东虎发现兽群后方正在善后的傢伙。 小羊收好黑针躲着白猿走远,他左顾右盼在找周谅,听到一句:「原来是你。」甫回头就被人张口喷了一蓬灰烟,同时他也听到明蔚紧张喊了他,但他不小心吸了一口毒烟,当即晕厥。 同饮杯中月、陆 盛如玄的寝室内,素雅无饰的床里躺着一名小少年,他找来潢山一带最好的医修为其诊治,那医修看完小孩的情况告诉他说:「幸好令公子福大命大,虽是受到毒符衝击晕过去,不过蓝小友及时救治,毒性没有扩散,只是醒来会有一点心神不寧,在下开几帖安神和袪毒的药喝完就无碍了。」 盛如玄望了眼床上熟睡的孩子,回头向医修道谢:「那就有劳吴道友了。」 那医修又提醒道:「还有一事,虽然令公子年纪尚轻,太早祓除恶咒难免有损身心,可是再这么拖下去也不好,宫主还是要早做决断。那诅咒一直在消耗生机。」 这话让守在床边的蓝晏清也一脸担忧,盛如玄却是冷静回应:「此事我自有分寸,多谢吴道友提醒。」 「那好吧,我去开药方。」 盛如玄目送对方说:「晏清,去带路。」 蓝晏清有些不捨的看了眼床上昏睡的小师弟,听令跟随吴医修去取药方和抓药。那两人一走,盛如玄走到床边伸手,掌心浮出一面发出白光的东西,那是他的法宝昭明宝镜,他用宝镜隔空对准小羊缓缓移动,像在搜寻什么,片刻后毫无所获才收手低喃:「看来还算乾净。」 盛如玄走出房外,过了好一会儿明蔚才在床边现身握住小羊微凉的手幽幽低语:「要是我再晚一些,只怕你要被那毒符弄瞎双眼、毁了这张脸。小傻子,也不当心一点。」他守在床边良久,指尖一点微光虚指着小羊眉心,用真气护其元神。 一柱香后小羊终于逐渐转醒,他皱眉发出模糊而微弱的呻吟,坐起来望着陌生的床帐发愣,这时蓝晏清推门入内,端了碗药过来搁在床边几案上。 蓝晏清关心道:「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小羊微微摇头,嗓音乾哑的问:「这是哪里?」 「这是师父房里,我找到你以后,师父就亲自抱你回来,方才请吴医修来给你开药。天蘅教的人用毒火符暗算你,还好我及时赶到,但还是让他们跑了,可能是害怕白猿报復吧。」 小羊一脸困惑:「我听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师兄能再讲明白些么?」 蓝晏清端起药碗,舀起一匙吹了两口哄道:「先喝药,边喝我边讲给你听。」 据蓝晏清所叙,天蘅教的人上潢山捣乱试炼,企图抢摘白桃,又挑起白猿与灵素宫起衝突,小羊跟周谅去救小白猿那会儿,蓝晏清和其他的同门师兄弟在另一处与天蘅教的人打起来。白桃树林和峡谷范围太大,蓝晏清一时遇不上小羊他们也是正常的。蓝晏清赶去救小羊的时候,早就没看到周谅的踪影,只看到了天蘅教扔的一些阵旗和符术的气息,疑是天蘅教人作祟。 听到这里小羊揪住蓝晏清的袖子紧张追问:「周谅她没事吧?」 蓝晏清垂眼一看,小师弟修长玉白的手指抓在深蓝衣料上,不知为何觉得情状曖昧,令他心神微荡,他压下异样情绪回答:「她没事,听说她救了白猿幼崽时被兽潮冲散了,但没受什么伤,只是有点受了惊吓,徐长老已经接她回去休养。周谅缴了你和她的白桃各一颗,其他还给白猿,长老他们才有办法去平息兽潮。受伤弟子们也都救回了。不过……还是出了些意外。」 「意外?」 蓝晏清犹豫半晌还是告诉他说:「谭飞跟林东虎抓了白猿幼崽引起兽潮,林东虎说是迫于无奈,大概也是天蘅教令白猿攻击他们,迫于情势而为,不过林东虎还是暂时被关起来等候师父他们发落。至于谭飞就没这么好运,他被兽潮淹没,至今无法找到人,请其他长老帮忙寻人也无下落,只怕凶多吉少。你和周谅也真是的,应该等我们过去,怎么自己以身涉险,不怕死么?」 小羊听到这儿心里仍有不少疑问,也没将蓝晏清的叨念放心上,这事越想越古怪,他忽然岔开话题问:「蓝师兄,天蘅教的人给我下了毒符就跑了,可他们也没抢白桃?」 其实蓝晏清也感觉这事有些怪,但他毕竟当时不在那里,没有证据的事,谁也不好断言什么对错是非。他迟疑答道:「对,毒火符是天蘅教才有的符术。只会是他们干的好事。」 那就怪了,小羊记得他先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接着好像就看到林东虎的样子。在他满心疑惑时,明蔚暗地告诉他说:「不必猜了,就是林东虎给你施了毒火符又撒谎骗其他人。至于那毒火符怎样来的就不得而知了。周谅那时给谭飞他们贴了隐身符,林东虎却将谭飞的符给卸了,周谅亲眼看谭飞惨死才受到惊吓,不过她没什么大碍,你不用太担心。」 小羊从明蔚那里得知真相才稍微安心了些,他和周谅并没有大错,不怕其他人来查,只是不免有些埋怨为何这次试炼的内容。 「在发愣?来,再喝一口药。」蓝晏清把烫口的药稍微吹凉餵过来,小羊想接手那碗药自己喝,蓝晏清避开来劝说:「你别忙,我餵你吧。都怪我一开始没顾好你,害你受这种罪。」 小羊微微蹙眉:「这不关师兄的事啊,是我自己不够谨慎和学艺不精。」他就不懂蓝晏清怎么老是把责任往自个儿身上揽,说到底他的作为和蓝晏清也没什么关係吧? 「别这样想,你是师父的独子,又是我最看重的师弟,要不是一早天蘅教分散我们的注意,我能更快找到你和周谅。」蓝晏清看师弟脸色不好,换了话题说:「师父有些忙,原是想留你在他这里休养几日,不过我请求师父让我带你回藏风阁,毕竟你和我住习惯了,由我就近照顾比较好,师父也能专心去忙。」 小羊点头答应,但仍坚持自己喝药,不过汤药实在烫口,蓝晏清看他被烫舌头的样子笑了声又接手过去。小羊终于喝完那碗苦药,接着问:「查清楚天蘅教的人有什么目的了?」 蓝晏清搁下药碗跟他说:「不查也能猜到,无非是想抢白桃,再过不久有个很大的秘境会开啟,要是带上某些东西比较好进到秘境里,就像是拿了钥匙或通关文牒一样。白桃的灵波与那秘境出入交界的灵波相近,所以才被天蘅教盯上。我想天蘅教不只是派了人到这里摘白桃,大概也会去抢其他类似的东西,他们和流氓简直没两样。」 小羊头一回听说秘境的事,勾起他的好奇心,不过他感觉到明蔚不希望他开口多问,所以安静躺回床上小睡。他还没睡着又听蓝晏清走近,立刻又坐起身问:「师兄还有话想讲?」 蓝晏清坐到床边忽然抱住小羊说:「盛雪,还好你没事。那时我看到你倒在那里,真是……吓得我快要魂不附体了。」 小羊忽然被紧拥也不知所措,只是僵硬呆坐着,他轻轻拍了拍蓝晏清的后背说:「嗯,我没事,就是有些累而已。蓝师兄别担心。」他试着推开对方,谁知蓝晏清又将他抱得更紧,他又安静了会儿才尷尬道:「师兄放开我吧,好热啊。」 蓝晏清低语:「再让我抱一会儿。」他当时真以为师弟死在试炼里,难过得无法接受,虽然小师弟如今平安无事,但他觉得心中情意已经快压抑不住了。 「不好吧?」小羊说完有点后悔,这话彷彿在告诉对方自己发现了什么,他可是一点都不想知道师兄心里对自己有没有别的念头。 蓝晏清听出一些异样,退开了些直盯着小师弟看,眼神有些狐疑:「盛雪你……」 「什么?」小羊装傻浅笑:「师兄你不也很忙,我既无碍就不劳烦你照顾啦,快去忙吧。」 蓝晏清瞧不出小师弟有何异样,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点鬱闷,他认为盛雪是有些迷糊的,但还是试探道:「往后你有什么打算?我是说,将来师父可能会希望你找个道侣,你怎么想?」 「啊?我想都没想过啊。你别说笑了,就我这样的……凡人,找什么道侣啊。」 「是么?可你和周谅这般亲近,说不定师父会想让你和她在一起。」 小羊感到荒唐,叹道:「怎么可能。我只当她是妹妹,她也不可能是这样看我的,你想太多了,师父不会这样。」 「那可说不定,周谅是难得一见的天灵根,你们这么要好,师父肯定想过这些事。再说,修真界里,师兄妹最后成为道侣的也并不少见,师父和师娘就是这样,师父是师娘的师兄啊。」 小羊听到这番话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摆手抗拒:「拜託师兄不要再讲了,好可怕啊。我绝对不要娶周谅,我是很爱护她,可是仅此而已。你再说下去我要吐了。」 蓝晏清见师弟这反应不仅安心许多,还有点高兴,他握住师弟的手说:「我晓得了,有机会我会提醒师父的。我知道你这性子也喜欢自由自在,不擅于男女相处,没有道侣也无所谓,我会永远陪着你,还有师父。」 小羊浅浅抿笑把手抽回来,訕訕然笑说:「我又不是毫无长进的孩子,已经很能照顾自己了,总不能老是靠你们。总之多谢师兄这样关照我,不过我不想拖累你,所以只要师兄像师父那样一视同仁就好啦。」 蓝晏清又捉住小羊的手握牢,深深看着他道:「对我而言你和别人都不一样,你当真一点都不晓得?」 小羊暗暗叫苦,他没想到蓝晏清的态度陡变,他想装傻到底,又不想直接伤了师兄的心。他感应到明蔚一声冷笑,还揶揄他说:「你如此优柔寡断,将来只会更伤他的心。难道你想为了一时逃避和自欺欺人就把自己卖了?还是说,你有点喜欢姓蓝的小子?」 「没有!」小羊脱口叫道。 蓝晏清有些错愕:「你说什么?」 「呃。」小羊情急之下胡诌:「我是说没这回事,正因为我明白师兄对我特别特别好,所以受宠若惊啊,我感激师兄,但还是不习惯这样。」 蓝晏清笑了笑:「你啊,就是这么老实。我就喜欢你这点。」 小羊和明蔚同时在心中否定:「不,我不是。」 「姓蓝的小子对你误会很深啊。」 盛如玄回来了,蓝晏清立刻松开小师弟的手。小羊想下床行礼,盛如玄进来就说:「不必起来。晏清,今天你先回去,盛雪在我这里歇一晚吧,要是他真的没事了,我再让他回藏风阁。」 蓝晏清瞄了师弟一眼,行礼答应后就退出去了。盛如玄踱至床边俯视床上的孩子,沉默良久,看得小羊有些莫名心虚,后者怯生生喊了声师父。 盛如玄似笑非笑的轻叹道:「几年过去了,从没听你喊我一声爹。」 小羊垂眼不敢再多看对方,盛如玄逕自说道:「罢了,叫师父也是一样。身子好些了?」 「托您的福,都还好。」小羊也不想和父亲这样生疏,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是自幼对这个父亲就没印象,而盛如玄给他的感觉也不好亲近,反而住隔壁峰的宋叔虽然也是寡言冷面的傢伙,却还让他觉得自在些。 盛如玄浅笑对他说:「林东虎说你身上带了邪祟,想来他是惊吓过度才胡言乱语吧。潢山的灵气旺盛,寻常妖邪根本无法接近,灵素宫又是在灵源之上,你怎么可能带着邪祟之物生活那么久?」 一瞬间小羊以为自己和明蔚的事被盛如玄看穿了,可是盛如玄的目光不断打量他,看来只是在试探而已,他强行稳住心神否认道:「师父所言甚是,这里灵气极盛,不会有什么妖邪,何况我这样的普通人,妖邪图什么呢?」 「那也未必,邪祟之物都喜爱啖噬人的心与肝。若是鑽蚀入心,或许也有法子躲藏得好。」 「喔……」 「吓着你了?」盛如玄浅笑,端起小少年的脸审视,须臾后说:「还记得你从前去过的忆梦谷?」 「嗯、有印象。」 「为师知道那段记忆会伤你的心,不过有些事还是想跟你问个明白。那时你在忆梦谷可有遇到什么怪事?无论多细琐的事,要是有点古怪的都能讲给我听么?」 小羊紧张得嚥了嚥口水,梦里与明蔚缔约之事绝对不能提,他只好讲了脑海浮现的另一件事:「姥姥的肉汤、那汤里……」 盛如玄蹙眉:「姥姥?」他想起这是在指周谅的姥姥,追问:「汤里怎样?」 「肉的味道有些怪。」 盛如玄沉吟了声,翻掌变出一面精緻的圆镜,圆镜凌空翻转数圈后照向小羊,他语气温柔低语:「盛雪,你对着这面镜子不用害怕,稍微试着回想一下在忆梦谷经歷了什么。」 小羊不安又疑惑的望着盛如玄问:「这面镜子能做什么?」 盛如玄轻拍他肩膀安抚道:「不用怕,这是我的昭明宝镜,它能帮你找出过往存在的一些线索。」 「线索?」 「对。现在的问题,不就是源于过去?长久以来困扰你的诅咒也许也能找得出来,过了这么久,你可能记不起来,但沉静下来的记忆还在,就像尘埃落定后更能看清楚一些事物。你也长进不少,或许能找到机会帮你解除诅咒。」 小羊点头,儘管不太安心,但还是答应道:「那我再试试好了。」他相信明蔚会有办法不被发现,也刻意想些和明蔚无关的事,但除了和明蔚、周谅的邂逅,其他的事都剩下悲哀的结果,像是被母亲拋下、母亲误杀了姥姥这些事。 镜面变得像水面那样泛起灵波涟漪,小羊看到袁霏缨一脸狰狞拿刀刃刺杀一名老妇,并且一脸冷漠将老人家推开。他看得有些发怵,袁霏缨那样子看不出是误杀姥姥,手里沾了血也没有半点情绪,他觉得镜中的女人很陌生。 镜中光影瞬变,小羊看到更年幼的自己用十分依赖且亲暱的态度趴在一名少妇腿上哼歌,他们头顶的枝条开满了粉色的花,儘管看不清少妇的模样,可是少妇温柔抚摸他的头发,场景再变,在他更幼小的时候,被袁霏缨关进一间小屋里,屋内画满咒文,墙上掛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脑袋,应该都是些妖兽遗骸。 「不要、不要,放我出去!」小羊被勾起内心深处的阴影,惊恐尖叫着想跳下床,盛如玄将他拽回床上压制住,另一手併起剑指朝他眉心一点,他当即晕厥,不过另一重意识还清醒,是明蔚暗中护住他心神,并且让他在梦里清醒着。 「盛如玄走了。」 逃到梦境里,小羊看明蔚支起单膝坐在一棵古树下,喝的不知是茶还是酒,看那杯盏应该是酒吧。他走近明蔚问:「这是哪里?」 明蔚答:「你心神意识的浅层,不过我筑起一重幻境,那傢伙的昭明宝镜照不到我。」 「就像你在封印里又另闢一个秘境那样?」 「有点像,可是不一样。这是你的神识,我不能到更深的地方,也不能另闢我的境界,那样会让混沌吞噬你,你会发疯或变成傻子。」 小羊听了并不感到恐怖,只是好奇问:「所以你能做到那种事?」 「因为我和你之间有缔结契约,能让我长久依附着你,所以能办得到。少了这层关係也不是完全办不到,但会比较费力。要对弱者做这种事不难,但也没这必要,若是应敌的话,直接打倒就好。」明蔚回答小羊总是毫无保留,并不担心小羊会对他疑神疑鬼。他知道小羊对自己十分信赖,简直到了缺心眼的地步,反而让他时常担心,他带着笑意反问:「还想知道什么?」 明蔚轻轻拉着小羊的手坐下,递了杯酒给他,他望着杯中映出自己面貌的酒水问:「刚才我在镜子里看到很奇怪的事,小时候我在对一个女人撒娇,那女人不是娘亲,而娘亲在我更小的时候,很生气的将我关到一个可怕的房间里。那女人该不会是和我爹有过什么曖昧,而我又被哄了过去,娘亲才那么生气?」 「不知道。」明蔚轻轻和他碰杯劝酒:「不喝么?」 小羊嘟嘴说:「只是幻境,喝这个有什么意思?」 「在你眼里,我也是幻影?」 小羊瞅了眼明蔚,心口微热,他尝了一口杯中物,原来那不是酒,是果汁,非常香甜的果汁,他神色诧异:「这、这是白桃汁?」 「嗯。你太小,还不能喝酒,喝果汁就好。」 「你偷来的?」 「是你们灵素宫的人去偷来的,我取了一点而已。」 那果汁越喝越顺口,小羊喝完又要了一些,明蔚跟他说:「好在姓盛的那傢伙及时收手,没害你犯头疼。一旦我出手阻止就会曝露你我之间的事,那样到头来还是会害你落入险地,但若我不出手又担心你心神受创。他那面宝镜要是照到你心里太深处,所造成的伤害不亚于我召来混沌把你搞成傻子。也不晓得是他功力不足,还是他顾虑到这点才收手。总之,你要当心那个姓盛的。」 小羊愣愣听完,语气轻弱的迟疑道:「但他是我爹,应该不至于这么狠心的。」「袁霏缨是你娘亲,她有不捨得你么?再说盛如玄把蓝晏清当儿子般看重,对你却不冷不热,要不是你这次捲入这场风波,说不定他也不会特地来看你。」明蔚讲完喝乾一杯酒,幻境里由晴转阴,彷彿也在反映他的心情。 明蔚又转头看小羊垂着小脑袋,落寞可怜的样子让他有些心烦,更是心尖发软,于是又缓和语气说:「你想的也没错,一般为人父母总不会那么狠心,袁霏缨虽然没带你走,但也帮你向灵素宫求援,姓盛的应该也是不希望你因身份招来妒忌才这样对你。」 小羊斜睞他一眼,听他这么说心情好多了,但仍有些嘴硬回说:「算了啦,你讲这些也没安慰到我。先不说这些,想脱离天蘅教的那人可能就是你妹妹明斐?要不要去找她?」 「不了。在潢山找到她也不妙,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很清楚。希望她已经离开潢山了。」 小羊觉得可惜,叹道:「就只能这样错过了,当时也没能问出他叫什么……」 明蔚轻笑:「你何必这样。此事本就与你无关,不必放心上。」 「你怎么这样讲话,现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平常我的事情你不也没少插手?我当然会关心你的事啊。」 「哦?」明蔚挑眉睞向小羊,小羊侧首抿着杯缘避开他注视,然而杯中早就喝乾了,瞧那模样显然是在害臊。明蔚垂眸淡笑,神色柔和跟他讲:「我依附你,自然是以你为主。至于我的事并不急,我活了那么久,和明斐分开也很久,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而已,没别的念想了。」 「可是早日找到她就能早点团圆,了却心愿啊。」 「只要她过得好,团不团圆也不重要。我的心愿是她过得好而已。」 小羊歪头覷他说:「我不懂。你都暂时离开封印了,多点追求不好么?」 「想求的越多就越会让自己难受。」明蔚浅笑摸他头发说:「不懂就不懂吧。不过我现在倒是有些明白自己为何想让你喝那杯契约酒了。」 小羊歪着脑袋躲开对方的大掌,被那样碰触害他心跳得很快,生怕洩露了心事。幻境也不知不觉又由阴转晴,草地被晒得油亮亮的,他因为有些心虚而暂时沉默。 明蔚逕自说道:「其实我不是非要跟你缔结契约才能离开,另外开闢的秘境就是用来吸收那阵法的力量,等有朝一日瓦解封印就能出来。那时你刚好出现,我又碰巧待得闷了,乾脆就随波逐流,觉得遇上你就出去看看也好。可能是我有点寂寞,所以想找明斐。不过,和你相处时,我很自在。有人依赖我、需要我,似乎也挺好的,不仅是被需要,也想被找到,但又并非谁都可以。」 小羊听得似懂非懂,这话好像绕了一大圈,他困惑皱眉问:「你究竟想讲什么?」 明蔚轻戳他眉心,噙笑道:「就是遇见你,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如今我没有太多想求的事。」一开始以为谁都行,但相处久了才有些明白,如果不是小羊的话,他大概不会离开,依然待在阵中阵里,无所谓的耗尽时光和生命。 这话讲得太好听了,小羊有些赧然不信,回嘴道:「先前你说选择我,是因为小孩子好控制。」 「呵,是啊。那只是原因之一。你不是为我而来,却找到我,对我无所求,没有执念,所以我和你走。」 这话让小羊心虚得很,他现在的心境早就不是当初那样,要是明蔚知道了会怎么想? 明蔚拍小羊肩膀说:「正所谓无欲则刚,所以有时你还是能胜过许多人,比如这回你就比林东虎他们下场好些,因为你不贪。可是这个无欲有时不是指毫无欲念,而是不外求,毕竟世间有太多求而不得。一旦清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旁的任何人事物也不过是虚影。但要如何能找出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又是急不得的难事。也许只能顺其自然吧。 明斐的事还是不用你操心了,至于团圆就算了,分开得太久,恐怕她已经不需要我去找她,想找她也只是我这个哥哥自己一厢情愿。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对妖魔如此掏心掏肺,是不智之举。」 「就说了对我而言,你和别的妖魔不一样!」 明蔚少见他这样激动,噙着一抹无奈浅笑继续讲:「你知道么?妖魔即使有心也不轻易留情。正因如此,妖魔容易被人心吸引,如果那人珍惜缘份或许也有善果,但人心易变,往往互相利用、诱骗,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曾经的白狐一族就是如此,为了修炼和生存而与人族往来甚密,沾染了不好的习气,导致自灭。」 人族多如虫蚁,小羊难以想像灭族是怎样一回事,只是听了很心疼明蔚,他瞅着明蔚认真问:「那我有不珍惜你么?」 明蔚迎视少年澄澈明亮的柔灰色双眸,明镜般的心像是荡开涟漪,他歛眸低喃:「这问你自己的心最清楚吧。」 小羊想了会儿,他知道自己贪心,总想要明蔚能一直陪伴他,因为有明蔚在,他不再怕黑、怕独自面对将来的一切,而他唯一能回报的似乎只有勤加修炼,好帮助明蔚摆脱封印。或许明蔚根本不稀罕他的亲近友好、依赖跟喜欢,可是总不至于讨厌他吧。这么一想他有些靦腆的微笑说:「反正你都习惯我烦着你了,我对你也不差吧。将来要是没有我,你肯定不习惯,肯定会寂寞。等契约期满以后,我们结伴去找人,你找妹妹,我找娘亲啊,怎么样啊?」 明蔚听到他有些无赖的语气,轻蹙眉心说:「你对别人态度规矩又正经,怎么对我就老是这样轻浮。」 明蔚听他语气有些无赖,轻蹙眉心说:「你对别人态度规矩又正经,怎么对我就老是这样轻浮?」 小羊挑眉歪头:「是么?」 「嗯。」 「我也会跟周谅开玩笑啊。」 「感觉不一样。」 小羊试着解释:「你我相识得久还不晓得我么?就算我爹是宫主、也正因这些缘故,加上我没什么修炼天赋,所以更不好得罪人,言行自然不能那么招摇啦。」 「也对。懂事的孩子,是因为没有任性的馀地。」 这话让小羊有点尷尬,明蔚微笑望着他没再讲什么,只是浅尝一口酒后跟他说:「该醒了。记得换套衣裳。」 小羊这才惊觉自己身上还穿着周谅给的女装,一直都没换下来啊! *** 小羊知道自己身上的诅咒迟迟无法解除,还有这几年遇到的许多麻烦,归根究底还是他太弱的缘故,所以他一有空就去听课、练功,间暇时则独自跑到山中罕有人烟的地方练习明蔚教他的术法。虽雸小羊不像其他人能凭自身灵根修炼,却有明蔚教他向天地借法,只要寻觅好的风水之地设阵炼符,就能将自己融入山水天地间化为一体,藉以吸纳灵气,有点类似妖修或灵兽那样吸收天地精华。 明蔚教的修炼之法,其成效远优于在灵素宫修炼,久而久之小羊就更常往深山里跑,有时独自带上行囊进山里好几天没回来,只会一天传一张符给蓝晏清和周谅报平安。 但蓝晏清并不知内情,只以为小师弟成天进山里玩耍,纵使他再疼爱小师弟也有些看不过去,某次盛如玄指点他剑术后,他向师父发牢骚说:「小师弟也真是的,成天往山里跑,不晓得去哪里玩了。连周师妹都比他勤奋上进。」 盛如玄既不担心也不生气,只淡然回应:「由他去吧,他自知修炼徒劳也不想让人为他费心,能那样自得其乐度日也很好。不要对他太强求。」 蓝晏清已有数日不见小师弟,心里惦记得狠了,又藉口道:「师父太宠师弟了,也不肯念他几句,他平日也不怎么常来问候师父您啊。就算拿丹药养着也绝非长久之计,师父捨得让他和凡人一样?」他可不希望小师弟如凡人那般短寿,只盼能和小师弟长长久久的在一块儿才好。 盛如玄不知徒弟心思,好笑道:「为师不是还有你么?可别令为师失望了。」 蓝晏清愣了下,没想到师父如此看重他,这下他竟然有点庆幸师弟的不成材。看来师父对盛雪并无太多期许,他也不再纠结此事,想起先前的试练向其请示道:「师父,天蘅教三番两次挑衅,这次还上潢山来闹,而且他们还一度捉走小师弟,可能是想拿小师弟威胁师父什么。」 盛如玄沉吟了声,道:「他们的确是越来越胆大妄为,只是眼下还是不宜与他们起衝突。此事过阵子就会传出去,我们先静观其变。盛雪就由你看照了,你与他同居一处,他相当信赖你,平辈相处总是自在些,总好过让他面对我。」 「师父别这么说,只要多相处的话,小师弟也会更亲近你的。」 「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盛如玄说这话不带什么情绪,彷彿七情六欲皆淡然无求,倒真像个仙人似的,蓝晏清看惯他这样也不觉得有什么。 几日后深山天气转凉,枫红、银杏皆覆上薄霜,盛如玄在大殿召集所有的长老和弟子,小羊也跟着蓝晏清来到殿里,大殿阶下有座囚笼,笼身佈满符纸和打了许多结的红绳,里面关的不是什么妖兽,而是个白发蓝眸、浑身染血的少年。 小羊认清笼里的傢伙,呼吸微滞,同时听盛如玄在座上说:「这是前些时候试炼里捉到的外来者。」 这当下,小羊分不清心里震荡的心绪是自己的,还是明蔚的。 同饮杯中月、柒 灵素宫的人几乎都集合到大殿里,阶下佈有多重咒封的笼里关着一名重伤的妖修少年,眾人静候宫主发话。 盛如玄居于高位俯视他们,他说道:「这妖修是天蘅教的,其馀教眾没有活口离开潢山,唯独剩他一个。寻常妖魔接近不了潢山,也许是妖魔与人族混血所生,又或者是……传说中的神裔。嗯,就像宋修士那样的。」他们都晓得宋繁樺是妖魔,同时亦是神裔,所以就算在这个灵气浓郁的潢山也能修炼。 盛如玄接着讲:「难得出现这样一个妖魔,在交给刑堂的杜长老处置前,就让你们都来瞧瞧。天蘅教网罗了各式各样的修士,其中也不乏这样特别的妖修,可惜走了歪路来潢山寻衅,既是在灵素宫的地盘上闹,那就由这里的规矩处置。这是你自己选的,无论如何怨不得谁。」 笼里少年因负伤而气息微弱,他喘息时好像发出一声笑,沙哑念出一个名字:「谭飞。」 离宫主不远的杜明尧听见自己徒儿的名字就皱眉质疑:「你说什么?」 少年妖修说:「谭飞跟我们教徒要了好些符纸和道具。」 此时的林东虎双手上銬跪在师父杜明尧的脚边,他闻言怒斥:「你胡扯,谭师弟已经没了,死无对证,你还要胡说毁他名声!」 白发少年抬头,染血的瀏海覆在眼前,黑红一片看不清楚,但他仍凭神识感应到林东虎所在的方向,转头说:「哦,还有你啊,林东虎。你们师兄弟不是很满意天蘅教卖的毒火符?利用完我们就不认帐了?」 由于蓝晏清的关係,小羊得以站在前列,他看林东虎眼神掠过一丝慌乱,却又随即镇定下来反驳道:「妖魔就是妖魔,被打得半死也要耍尽手段扰乱眾人。大家别听他胡说。」 杜尧明也狐疑打量林东虎,林东虎跪在他面前低头藏起表情,有些激动喊话:「师父莫信妖邪之言,天蘅教徒多是狡猾阴险之辈,别听他信口雌黄。」 杜明尧不悦冷哼一声,斥道:「你退一旁去,一会儿再算你这笔帐。」 盛如玄问那白发妖修说:「你说林东虎、谭飞和天蘅教有往来,可有证据?」 少年妖修只懒懒的丢出一句:「信不信随你。」 盛如玄面无表情看那囚笼半晌,对杜尧明说:「杜师兄,这妖孽就交给你了。」 小羊看不清笼里少年的样子,但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见血腥味就知道伤得不轻,他眼睁睁看笼子被推出去,这样的场合明蔚又毫无反应,他也是无能为力。蓝晏清拍他肩膀害他吓得抖了下,蓝晏清微讶问说:「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走?」 小羊摇头,留下之后又有点后悔,因为接下来的事与他没什么关係,是杜明尧指责林东虎不该和谭飞去劫白猿幼崽,致使场面陷入混乱并害其他弟子也遭遇不必要的危险。不仅林东虎被斥责,其他人也跟着听杜长老的训斥,压力不小。 盛如玄又派了一些弟子继续潜至白桃树林寻找谭飞下落,谭飞肯定是凶多吉少,只是没人敢说出来,因为那毕竟也是杜明尧从小带大的徒弟之一。 「好无聊。」小羊心想。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林东虎或谭飞的死活,先前让周谅给他们上隐身符也只是不想让周谅跟自己弄脏手罢了。现在也一样,他并不在乎那一、两个讨厌鬼下场如何,只想远离他们去找明蔚。 半个时辰后终于能离开大殿,小羊却被蓝晏清叫住,蓝晏清拉着他去找盛如玄,就算他一再婉拒也没用,蓝晏清非常担心他受诅咒影响,好在盛如玄看了他一眼只说没有大碍,也没有多做挽留就放他走了。 若是初来灵素宫那会儿,小羊他还会有些难过父子之间无话可讲,而今早已习惯了,对盛如玄的态度倒是没什么怨懟,反而觉得疏远些更自在。 「盛雪,你要去哪里?」蓝晏清不放心小师弟独自乱跑,追上前拉住小羊的手叨念:「又要往外跑了是么?」 「去找些草药而已,不是乱跑。」 「灵素宫那么多药材都能让你随意取用,你还缺什么就告诉我,我帮你张罗。」 小羊暗暗叹气,解释道:「我想自己找,也能多瞭解药材特性,就不麻烦你了。我不会跑太远,况且这一带的山域我都熟,不危险的。而且灵素宫那么多重结界,根本不会有事。上次白猿之乱后也加强过结界跟护山大阵啊。从前也不是没人想抓我,有哪次得逞?」 蓝晏清脸色微沉,拉着师弟往藏风阁走,他不悦道:「你就不能听话不跑出去?」 「师兄啊。」小羊无奈大叹,他望了眼远处矇矓山景,有些不耐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又不像你是修真的好苗子,你就别管我了。」 蓝晏清脾气忽然有些执拗,握牢师弟的手就是不放,他说:「师兄知道你无欲无求,修炼方面也没什么上进心,可我还是希望你活得长长久久,才想尽量督促你。你乖乖待在藏风阁打坐,静个两三天,等我忙完再陪你到处走走。」 小羊一听有些不对劲,蓝晏清已经把他带回房并关好门,门外虽然无法栓上,却不知蓝晏清施了什么法术让门窗紧闭,害他怎么都打不开。他急忙敲门喊:「师兄你放我出去吧,我不去山里了,别关着我啊!师兄、蓝师兄?还在么?」 蓝晏清还站在门外,听小师弟声调慌乱的喊着他,内心深处隐然生出丝丝痒意,他是真心关爱小师弟,但同时也渴望藉着这份关爱欺负人,如此一来彷彿已经能将盛雪佔为己有。 「等我回来。」蓝晏清轻声喃喃。 小羊踱到桌边咬了咬下唇,猛然踢翻椅子怒道:「再怎样这也太过份了,关着我做什么!」 半空中显现出一隻修长玉白的手将那张椅子摆正,那手明显是属于男子的,正是明蔚,他的手再度隐形,出声劝道:「别气坏身子,反正出去也无作为,在房里睡觉养足精神也好。」 小羊在心中反问:「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明斐?她可是你妹妹!」 明蔚语气淡定答道:「还没确认那傢伙是不是明斐。」 「说得也是。」小羊也想起了哪里不对劲,自言自语道:「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你看起来都比他大,也不像是你的双生妹妹。不过先前你也怀疑过她是明斐啊。」 明蔚解释说:「不同族类的精怪妖魔化人都有其特性,只是你并非白狐族,不容易分辨。千百年过去了,样子有所变化也有可能。」 「受伤、吃药、被施咒?」 「此事与你无关,你别再管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小羊在房里烦躁得转来转去,明蔚突然现身握住他肩膀将他定住,他抬头望了一眼,明蔚虽然面无表情,但他感受得到明蔚心中也很烦乱。他抱住明蔚,抬头说:「我们一起想办法救他出来吧。」 明蔚眉心微结,话音低沉:「都说与你无关了,怎么就是不听话。」 「你一直都在帮我,也让我帮帮你啊。信我一回吧,先前打杂时我去过几回刑堂,还算认得路,也晓得那里的格局。我想关他的那种囚笼多半会安置在最里面,杜长老以前带我们去瞧过。就算我不幸被逮到也不会供出你的,到时就说我是好奇想看那妖魔,总之理由随我诌,他们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总能瞒混过去。」 明蔚心里有些烦乱,他不愿小羊冒险,却又想不出比小羊适合的帮手,只好答应:「那你就去吧,但是得先把你想到的都跟我讲,还有你得答应我一旦失败,或我要你撤走时,你得听我的,绝对听我的。」 「好啦。」小羊一口答应,跟明蔚交代自己的打算。那白发少年一身伤,救出来也逃不了多远,所以他先准备好能迅速恢復伤势的丹药,再等时机隐身潜入刑堂。虽然他没有笼子的钥匙,不过黑针能破解多数的阵法和封印,万一破不了就先撤退另想对策。 明蔚听完就问:「你有几成把握?」 「六、七成吧。」小羊说得心虚,也清楚明蔚都有所察觉,于是又赶忙道:「不过你得信我,在这里我是唯一能帮你的,虽然我第一次做这种事,为了我自己,我也会竭尽全力。」 小羊看明蔚还再深思,但已经没刚才那么反对,于是从发髻里摸出藏着的黑针,那是先前炼来破阵的好东西,用他解除蓝晏清在房间佈下的法术也不困难。他检查好随身携带的道具就要去筹备救人的事,忽然被明蔚拉住手问:「我不明白。」 小羊低头看了眼被捉紧的手腕,心跳怦怦,被明蔚碰到的皮肤越来越温热,他强作镇定说:「还不明白什么?快问吧,我赶着偷药救人。」 「虽然你说是回报我,但这些不是真正的理由吧?是什么原因让你做到这地步?」 小羊故作不耐烦的吐了口长气、翻白眼说:「这不是眼下最要紧的,往后再告诉你。对了,万一我运气差被逮着,要被惩罚,你千万不要出面知道么?你出面可能会害惨我。」 明蔚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讲的,他知道这孩子一直都很温柔,于是点头答应:「嗯,我绝对不会害你。」永远不会。 丹药库有数重阵法守护,所以仅在最外面派弟子轮值,小羊常往这里跑,所以也没人特地拦他。不过进出内部都得摸一块圆滑深灰的灵石留下纪录,小羊为了之后不被怀疑,所以还是隐身潜入丹药房。这回他取的药不是平常自己吃着玩儿的,而是廊道深处那几间房里的上乘丹药。进到丹房里还有许多路径和房间,他悄悄走过大厅,四面八方皆有一道光束,踏进西南方光束就被传送至一个明亮空旷的大山洞里,洞内被天光照耀的一座石牀上飘浮许多金色光点。 小羊盯紧光点深吸气,心道:「太好了,这里都没变。以前跟蓝师兄到过这里取药给一位长老疗伤……」那是约莫两年前的事,有位长老在外执行要务,受了重伤回来,都奄奄一息了,吃了这种丹药却很快就好起来,只是脸色还有点苍白而已。大厅那些光束有时会调换传送的地方,不过这种救治急症、重伤的丹药为免延误救人,所以不太常更换路径。 明蔚自然也随小羊来过此处,他提醒道:「这里的药需要用特殊的药袋取,若不照那法子来就会被发现,你想怎么做?」 小羊从储物戒拿出一个普通的大布袋说:「只取走一颗的话,其他都会发出灵波震盪,所以我全都收走好了。」袋内已经画上吸纳灵物的符咒,这也是以前明蔚教过他的,现在他拿来应用在这种事情上,三两下把那些浮在半空的金色光点全都吸入袋里。 明蔚忧心说:「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快走吧。」 洞窟果然自深处发出鬼吼般的风声,小羊吓一跳,他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可是药都偷了也不可能再放回去当证据,只能赶紧溜。丹药库还有一些防御的法阵是他所不清楚的,就算跑出丹药库外,路也都长得不一样,他慌乱道:「怎么这里多了一堆树林啊?」 明蔚说:「是幻影。」他显现出一隻手拉着小羊往外走,小羊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撞树,却都能穿透树身找到新的路。 丹药库有药失窃引起一阵骚动,负责巡逻的弟子迅速赶了过去,小羊躲在山壁与树丛间的暗处往上窥看了眼,越看越心慌。这时明蔚又问:「你现在还有退路,真要去刑堂救人?也许那根本不是明斐。」 「先救了再说吧。任何妖怪在刑堂都会被折磨得很惨,不是被武修抓去练习时打得死伤,就是被医修捉去试药、被符修弄去试符。虽然他们说刑堂关的多是在人间作祟的妖孽,但这次被关的说不定就是你妹妹。」 刑堂外面无人看守,周围没什么草木,只有几棵细瘦的松柏,就算是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刑堂看来也还是有些阴森,令人不想接近。小羊拿黑针一路破解阵法潜入刑堂,其中也少不了明蔚指点,到后来黑针耗弱失效,也是明蔚帮忙化解关卡。 小羊知道平时刑堂都不会有什么人,只不过他们瓦解这里的防卫,佈阵者很快就能发现并召集更多人过来,所以救人的事刻不容缓。 经过充斥妖鬼哀号怪叫的长廊时,明蔚感应到小羊害怕的心情就跟他说:「不要细听就没事,多是些残存的魂识,非常微弱,影响不大。」 「是那些死掉的妖怪?」 「嗯。很快就会消失了,所以别多想,不然那些杂念会帮他们凝聚力量,生成新的麻烦。」 「噫、喔。」 明蔚知道这孩子总忍不住胡思乱想,转而聊道:「灵素宫仗着自己是名门大派,又在潢山之上,少有人敢上来滋事,所以连刑堂也和丹药库差不多,搁着没什么人管。」 「应该是吧。平常也的确没人来。」 「在那里。」明蔚忽然出声提醒。 「我看到了。」小羊赶到长廊尽头拐弯,狭路末端是一间幽暗牢房,贴满符咒的大笼子被直接放进牢房里。他望着牢笼紧张得手心发汗,颤声说:「钥匙。」他全然忘了事先调查怎么开牢房的锁,牢房外连刑具都没有,空荡荡的,甚至有些闷,他越来越不舒服,开始脑袋发昏。 外面关着的妖怪叫得更厉害了,很多不顾被符纸伤害开始衝撞关他们的牢房或器物,堆在壁架上的葫芦或陶罐震个不停,叫嚣声非常刺耳,但一股强大的威压降临,所有骚乱顿时平息不少,小羊觉得那些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也意识到是明蔚在压制那些吵闹的妖怪们。不过看来这里的确不是适合久待的地方,怪不得平常也没派人看守。 「别慌。退到墙边。」此时明蔚简短安抚小羊,小羊依他的话站到一旁,牢门外怪风骤起,像是有东西猛然衝撞出不小的火花,牢门的锁应声断毁。 小羊立刻进去把笼上的符纸全都撕下,明蔚提醒他这里还有一道障眼法,他给自己用了张清明符才发现笼子的锁匙是被那法术藏在天井旁,他们顺利解开笼子,白发少年却待在笼子里面动也不动。 外面天色也有些暗下来,这里就更加幽暗无光,小羊烧了张符点亮四周,温和的光晕笼罩着他们,他看到那白发少年浑身衣物破烂并染了不少血污,露出的手脚都有深浅不一的伤痕,皱眉询问:「你还能动么?先把这药吃了,是救急的伤药。」 那少年睞了眼小羊,小羊说:「时间不多了,你现在也只能信我,吃吧。」小羊抖着手把丹药餵给少年吃,少年虽然往一旁躲开了些,但还是吃了那颗丹药。这药一入口就能作用,白发少年的神智立刻变得清明,血也不怎么流了,他嗓音低哑道:「药不错。」 「那再吃一颗吧。」小羊摸着药袋思忖:「还是再吃两颗?」 白发少年说:「不必,我如今的身子承受不住,吃多了会死。这药是救急用的,身心能恢復五成,足够我活动一阵子。」 小羊愣愣望着他讶道:「你很懂这药的药性啊?」 「各大派的药都略有研究,天蘅教也有卖这类的药谱,只是炼不炼得出来而已。」 小羊点头收起药袋说:「也是,有些药材不好弄到。那你能走了?」 白发少年往前趴靠到小羊身上,小羊明显浑身僵了下,他话音沙哑道:「还没好,先背我。」 小羊尷尬不已,但嗅到很浓的血气有些不忍,于是背着少年逃出刑堂。他先带少年躲到自己先前找来练功的深山秘境,吞了两颗攀云丹快速转移阵地。山岩下丛生的灌木上堆积霜雪,看来不久前这里下着雪,小羊他们躲到树丛里隐密的岩穴,他拿了一袋药和符纸给白发少年说:「先收着。我不能出来太久,晚点再来看你。这袋里除了伤药还有其他应急的药,饿的话先吃一颗褐色的药丸吧。」 白发少年忽然扯住小羊袖子,小羊跌坐回他面前,他问:「为何救我?目的?我已叛出天蘅教,眼下没什么值得你图谋的。」 「没、我就是想起以前白狐族的朋友,于心不忍。而且我觉得你应该心地不坏。」小羊心虚垂眼,胡乱讲个理由。 「心地不坏,但是杀了好多你的同门师兄弟。」 啊,讲太多了搞砸了。小羊暗自咋舌,他道:「反正我都救你出来了,你信不信我都随便啦。这里有我佈下的结界,你别乱跑应该都安全的,晚点我再来。」 小羊匆忙拨开树丛往外走,那少年又喊住他,他不耐烦回头喊:「还要问什么?」 「我叫柳青禕。」 「啊?」 「盛雪,谢谢。」 「我……」小羊微微啟唇,迟疑了会儿跟他讲:「叫我小羊就好。」 柳青禕缓缓眨了下蓝眸:「小羊?好,我记住了。」 *** 夜已黑,整个下午灵素宫都在找擅闯丹药库跟救走刑堂妖魔的人,小羊匆匆回来就混入了巡逻的某支队伍里四处跑,到了傍晚要回报时被蓝晏清发现,单独被叫到别处去。 小羊暗叫大事不好,但明蔚没应他,他心一沉知道这关只能靠自己,反正敌不动我不动,他只要不露出什么破绽就好。 蓝晏清领着小师弟走在迂回盘山的长廊上,停在一座小亭子里,白日由此往外能眺望远山云嵐,不过此时一片夜色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蓝晏清质问:「怎么溜出来的?」 「什么?」小羊装傻,蓝晏清板着脸看他,他心虚低头回答:「我看得书多,花点工夫就把你那法术破解啦。」蓝晏清看过他试练里破解阵法的情形,他想好才撒这种谎的。 「去过丹药库么?」 「蓝师兄你怀疑我?」 蓝晏清抿嘴摇头:「随口问问而已。那你去过刑堂没有?」 小羊继续装傻:「刚才和他们重新巡逻时一起去过,什么也没发现。而且那里好阴森,真是让人一点也不想靠近。」 蓝晏清也不疑有他接着问:「丹药库没去,刑堂也没你的事,那么,是偷溜去山里玩了?」 「我没去山里啊。」小羊讲得理直气壮,却眼睁睁看蓝晏清从他肩上拈起一颗带了细微倒刺的黑色小果实,他诧异摸了摸身上衣服,发现袖摆也沾上好几颗,但这种果实细小如碎屑,倒刺很软并不刺人,所以他一时也没察觉。 蓝晏清扔开果实再次追问:「去山里摸鱼了?」 「只出去一下就回来了,我没摸鱼,是採药练功。」小羊讲完肚子咕嚕嚕狂鸣,他也一下午没吃东西了。 蓝晏清蹙眉轻叹:「跟我来。」 「师兄你别再关着我啦。我不喜欢这样。要去哪里啊?」 「食堂。」 师兄弟俩到了本该已经空荡荡的食堂发现周谅在那里吃麵,小羊总觉得蓝晏清脸色又更沉了些,周谅抬头就喊:「小羊哥哥,蓝师兄,怎么来啦?不是去捉侵入者?」 「还不确定是内贼还是外来的。」蓝晏清走过去不冷不热的问:「你呢?不也该是在忙?」 周谅拨了下瀏海,一派瀟洒咧嘴笑道:「我说肚子太饿了,师姐她们就让我来吃点东西。今天没什么人来食堂,里面还剩不少材料,你们坐,我去给你们下两碗麵。」 蓝晏清点头入座,小羊起身说:「行了,你坐着赶紧吃,我自己去弄。」 小羊匆匆跑进厨房煮麵,这食堂他跟周谅常来,像蓝晏清那种正在练辟穀的就不怎么来了,不过他还是给师兄煮了一碗汤麵,端出去时吓一跳,人一下子变多了,杜长老跟林东虎还有几个更年幼的师弟都来了。 他把麵端到蓝晏清面前再向杜长老行了一礼说:「杜长老,林师兄,都来啦?吃麵么?」 杜明尧看也不看小羊,一贯板着张脸拒绝:「不必了。」 「师父,我去弄些吃的来。」林东虎的手銬已经解了,腕上有瘀痕,他跟杜明尧讲完就朝食堂后方走,同样没瞧一眼小羊。 小羊习惯他们这种态度,自顾自的坐回去吃麵,周谅清楚哥哥不喜欢惹事,也就安静装作没事,反正他们不是多重要的人。蓝晏清却有些不乐意了,小羊抢在蓝师兄发作前按住他搁桌上的手轻轻摇头,并安抚性的对他微笑了下。 蓝晏清当即缓了脸色,他也不爱惹麻烦,就是看不惯林东虎他们无视盛雪,他反握小师弟的手捨不得放开,小师弟有点尷尬的抽手,他尷尬抿笑,低头品尝小师弟煮的麵食并暗自苦恼,近来小师弟老躲着他,难道是他不经意洩露心思? 食堂眾人各怀心事,周谅看似最无心眼却也是分神留意小羊哥哥,等哥哥他们吃饱喝足就一块儿离开食堂,毕竟有杜长老在那里她也没胃口了。周谅和小羊跟在蓝晏清身后,她和哥哥差不多高,蓝晏清足足高他们一颗脑袋,走了一小段路后蓝晏清转身打发她说:「周谅,你去忙吧。」 周谅挽住小羊的手臂说:「师姐她们没找我,我想在这里保护哥哥。」 小羊心里一暖,微笑劝她说:「不必啦,你快回去。我能顾好自己,对啦,这里还有些符给你防身,这条是最近编好的辟邪手鍊,戴好了。」 周谅伸手让小羊给她系手鍊,心想有哥哥疼的感觉真好,而且小羊哥哥做的这些东西的确非常有用,尤其是手鍊这些小饰物戴着也好看,可惜她不擅长做这些。 「谢谢小羊哥哥。」周谅欣赏腕上浅紫色的编织鍊,有些得意瞄了眼蓝晏清。 蓝晏清面无表情看他们兄妹俩互相关心,多少被周谅那炫耀的表情给刺激到了,牵过师弟的手说:「我还有事找盛雪,你就先回去吧。这两天山里不安全,快去找你那些师姐们。」 周谅不乐意了,抱紧小羊的手说:「不要,我就想跟哥哥待在一起。」 小羊失笑:「都多大了还撒娇。听话,先回吧。」 「唉,好──啦。」周谅不情不愿被打发走了,回头和小羊挥别时又换上一脸笑容:「你保重啊。」 小羊看到周谅就忘了忧烦,目送周谅时面上也掛着浅笑,然后继续跟着蓝晏清走在山间狭路上。这一路他问了蓝晏清两遍有何事要说,蓝晏清都没应话,他抿了抿嘴觉得无趣,忽然一头撞上蓝晏清的后背。 蓝晏清现在是醋海翻涌,他拉住小师弟让其站稳,沉着脸色问:「你对周谅是怎么想的?」 「啊?什么怎么想的?」 「你对她特别好。」 小羊蹙眉失笑:「她是我妹妹啊,自然要爱护的。」 「你们毫无血缘,年幼时互相依靠也就罢了,长大还是得避嫌,免得被人说间话。就算你不怕,可她一个女孩子家,要是……师父说不定会想让你们──」 「蓝师兄!」小羊眉心皱得更紧,他正色道:「我真心当她是亲妹妹,绝不会有任何曖昧,她对我也是一样的。你老是往那里想,我怪难受的。我们自幼就是兄妹之情,别人我是不知道,可我和周谅绝不会变的。至于避嫌,我也时常跟她讲,不过她到底还是有些不懂事,又贪玩,喜欢捉弄我,我会再慢慢教她。以后你别这么说我们了行么?」 蓝晏清听他严词否认,暗暗松了口气,点头答应:「是我多虑了。记得你讲过她初次见你,就是看你穿得像女孩,她则是常被她姥姥扮成男孩子,想来她应该是没有那些念头的。」 「啊?什么意思啊?」小羊歪头,蓝师兄好像在说周谅没把他当成男子,他有些不高兴,但也懒得再辩解了。 「没事了。」 「师兄你找我到底要讲什么?」 「已经讲完了。」 小羊默然不语,心情有点闷,真有点受不了近来蓝师兄阴阳怪气的态度,他想回藏风阁歇一会儿,晚点再偷偷去找柳青禕。那个柳青禕挺聪明的,应该听懂他说最好别乱跑的意思吧?而且他在药袋里画了追踪咒,万一跑了还能找到他,就怕他跑出去送死而已。 「师弟你将来会想找个伴一起修炼么?」回房之前蓝晏清忽然这么问。 小羊已经进到房里,就差没关门,他很厌烦这些事,思索该如何打发蓝晏清,于是敷衍反问:「那师兄有想过没有?」 蓝晏清目光飘了飘,略微垂眸回应:「过去从未想过这些,直到后来心里越来越惦记着一个人,所以不是没想过。只不过现在还不好说,也不知那人是怎么看待我的。」 小羊尷尬得很,硬着头皮接话:「师兄无论什么都是一等一的好,莫说在潢山,就是整个东北方的修真界也是难得的奇才,师父也不时夸你,肯定能和喜欢的姑娘好好相处。」 「我惦记的那人并非女子。」 小羊嘴角微抽:「哦,那也、也无妨,师父肯定不会介意。不过这都是将来的事了,师兄是修炼之人,路还长远,不必急着操心这个。像我就不同啦,等我解了诅咒呢,寻思下山做点小本生意,也不打算成家,一个人逍遥自在比较好。到时师兄要是有喜事,我──」 「别讲了。」蓝晏清忽然沉声打断他的话,他发现小师弟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顿时不想再聊下去。他看盛雪错愕噤声又有些不忍,压下杂乱的心绪黯然解释:「我只是捨不得你,不想你提下山的事,所以你别说了。我得去看巡山的情况,不能陪你,你在屋里别乱跑,我走了。」 「嗯。」 小羊看蓝师兄转身飞走,身影眨眼没入夜色中,他关起房门长叹。明蔚出声问:「你何时再去找柳青禕?」 小羊倒茶喝,吐气道:「先让我缓一下,刚才师兄差点就讲出来了。」 明蔚轻哼:「你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他心里的人是谁。」 「我还没能接受呢。」 「你会有接受的一天?」 小羊摇头:「不会。我一直当他是哥哥,就像我当周谅是妹妹一样。」 「所以他这样看你、想你,你觉得噁心?」 「呃……别讲了,真有些诡异,怎么会这样……我到底做错什么?」 明蔚语带笑意调侃说:「可能是你以前常穿女装戏弄他。」 「那都几年前的事了!」而且还有几回是周谅出的主意,当初就是小孩子觉得好玩罢了。 「可见他一直记到现在呢。」呵呵。 「怎么你好像在幸灾乐祸啊?你刚是不是笑了?」小羊垮下脸,又倒一杯茶水喝。 明蔚否认:「没有,你听错了。」 小羊咋舌,忽然灵光一闪问明蔚说:「有没有什么法术还是药可以使人忘情的?」 「应该有,不过我不清楚,所以你别想了。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盛如玄他们是不可能让蓝晏清和一个没有前途的修士在一起,何况你连修士都不想当,只想做个逍遥自在的平凡人,那自然更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怎么这样讲啊。」小羊苦笑:「好歹师父也是我爹,虽然是事实,至少他没有明讲。不过师兄早晚会想通的,他年纪还很轻,应该是一时糊涂吧。」 明蔚没应他话,他逕自碎念几句就躺到榻上说:「我歇一会儿,丑时末再叫醒我。」 「嗯,睡吧。」 「啊。」 「怎么?」 「柳青禕说她叫柳青禕。」 「然后?」 「她不叫明斐啊。不过也可能是改了名字?但是换了样子也改掉名字的白狐,真有可能是你妹妹明斐?因为她既是女子,也是男子,而这样的妖族只会是神裔白狐?」 「嗯。远古时候,像她这样的存在就是神体,会成为族里最崇高的存在,只可惜……我们族裔终究是要覆灭消失的。」 「怎么讲得好像是註定好的一样……」 「有些事是必然的,世间一切生灭都早已註定好了。看开了这些无常,也就能平常看待。」 小羊张大嘴巴打呵欠,声音带着睏意央求道:「明蔚,你能现身让我看一眼么?他们都走了,你出来一下吧?」 「没必要。」 「偷了药又去劫刑堂的妖魔,做完这些我心里慌得很,你让我看一眼嘛。」 「小羊,往后最好还是少见我,只要知道我在你身边就行了,和从前那样就好。」 小羊一听颇受打击,不觉语气委屈追问:「为什么要这样?你讨厌我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一族之所以覆灭,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有着近似于诅咒的特性,修为越高的白狐越容易让人觉得好看,能轻易摄人心魂。不见得是容貌有多好,而是能迷惑他人心神,哪怕我们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唯独同族不易受此影响,所以……有些白狐对此乐在其中,享受这种事,但也有些白狐渴求真爱,只与同族在一起,因为他们不相信异族能真心相待。」 小羊闔眼倾听明蔚讲叙此事,忽然听出一些暗示,眼鼻有些酸涩,明蔚这么敏锐,果然察觉什么了吧。他心里难受,却仍不想承认心意,他问:「你认为我也会受你迷惑?」明蔚听他声调轻轻软软的,莫名有些心疼,沉默半晌答:「不知道,现在没有,将来也未必不会有。你是好孩子,我不想害了你。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能答应你将来结伴同行去寻亲的缘故。」 室里一片寂静,小羊带着叹息轻喃:「原来你还不信我啊。」 明蔚没有回应,小羊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令对方改变心意。不久前他认为蓝晏清是年纪轻才错付感情,现在他自己遭了报应?他也是年纪轻、见识浅,很轻易把心交出去,然后碰出一堆伤。 明蔚轻声道:「对不起。」 小羊听了更不高兴:「你为什么要道歉?」 「你帮我救柳青禕,但我说了这些事惹你不快。」 小羊睁开眼,房内灯火已被明蔚熄灭,他望进一片黑暗中,心情沉淀下来,终于平和道:「不用道歉,是我自己想这么做,因为你现在是需要我帮忙的。而我需要你这样,就像我其实很依赖周谅,她没有了姥姥,但需要一个亲人,我刚好能给她这些。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 明蔚迟疑问道:「蓝晏清也需要你。」 「不行啊。因为我这里没有他要的东西,我……算了。」小羊不知不觉已经把心交给明蔚,但想到这点又让他难受,现在他不愿再多聊了。 明蔚施术让小羊睡熟,天还没亮就喊醒小羊,小羊俐落收拾好道具悄悄溜出灵素宫,还特意让明蔚帮忙避开蓝晏清暗地佈下的结界。只不过当他赶过去时,惊见柳青禕与人施法相斗,山岩树丛间频频迸出金石相击的火光。与之斗法者是蓝晏清。 同饮杯中月、捌 夜幕镶满繁星,小羊却无暇欣赏,因为柳青禕被蓝晏清发现了,正斗得厉害,他有些惊慌,明蔚感应到他的念头就劝道:「你就别过去了。」 小羊焦急道:「难道眼睁睁他们两败俱伤?」他没听劝,衝过去大喊:「师兄当心!」他故意喊蓝晏清,却盯着柳青禕,刻意佯装身手失灵的样子,往柳青禕那儿偏过去,柳青禕当即掐住他颈子要胁蓝晏清住手。 蓝晏清万万没想到小师弟会冒出来,紧张斥喝:「不准你伤他!」 柳青禕一听就有些乐了,唇附在小羊耳边悄悄说:「他真是紧张你啊。你还故意送上来,要是他知道会伤心吧。」 小羊被掐得难受,没理她那玩笑话,垮下脸小声催促:「还不快走。」 柳青禕扬声命令蓝晏清说:「扔下兵器退到十里外,待我脱身自会放了他。我也不想无端牵扯太多杀业和因果,你要想他没事就只能信我。快,我没耐心。」她伸长利爪在小羊颈上轻勒,薄嫩的皮肉立刻多一道细长血痕。 蓝晏清瞇眼思忖,虽有短暂犹豫,但深吸一口气后依然答应对方要求:「好,我退。盛雪,你别怕,师兄一定会来救你。」 柳青禕等蓝晏清退远就立刻抓人跑走,他身形看似瘦弱却能一把将小羊扛在肩上飞驰林间。小羊被这样带着跑实在不舒服,落地时差点吐出来,柳青禕还在那里整理头发并好笑道:「蓝晏清跟上回那小ㄚ头都很要紧你啊。没想到我就当他们的面抓了你两回,他们绝对想不到是你想救我的。」 「我也没想到会被你弄伤两回。」他摸上颈间渗血的伤口咋舌:「你赶紧走,这里也差不多够远了,吃了那袋伤药你应该恢復四、五成道行了。」 「还不够远,他们很快会追来,而且蓝晏清亲自找到我,刚才一定也传符召来帮手,我逃不了多远。就没有更好藏身的地方了?不然我要是被抓也只能拖你下水啦。」 小羊睨她一眼,趁机问:「林东虎跟谭飞真的跟天蘅教有往来?你为什么出卖他?也是想拖他下水?说不定他为了自保也想过要救你的。」 柳青禕冷哼:「他们那种人为了自保只会把我灭口,我得趁那之前先喊出他的名字,哪怕无人相信也能多少让他被怀疑。要是我立刻就死了,就证明他们心里有鬼。谁像你这么傻来淌这浑水。」 小羊抿嘴,无言以对,但他再傻也晓得不能让柳青禕被逮,不然他肯定遭殃。 柳青禕轻笑劝诱道:「我可以冒险召来一些妖兽应付一下,然后带着你一起跑,你乾脆跟我走?」 「我不能丢下妹妹一走了之。」小羊果断拒绝。 柳青禕:「妹妹?哦,上回那个ㄚ头啊。」 小羊没回话,在心里问明蔚要是带柳青禕去找宋繁樺如何,明蔚回答:「可以试试,别抱期望。」 眼前大概只有这条路了,小羊向柳青禕提议说:「你该知道潢山这里还住着一位狼族吧?」 柳青禕反应平淡:「是指宋繁樺?」 「对。我们去找他。」 柳青禕其实信不过他,盛如玄的孩子究竟有何目的才要救自己?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们逃到宋繁樺那儿,落地前就见宋繁樺立着一把大长刀在等他们。 柳青禕动作稍嫌粗暴,松手时害小羊踉蹌几步,还好扑倒在地前及时稳住,他訕訕然对宋繁樺说:「宋叔,你早知道我们要来?」 宋繁樺一把将小羊拽到身后,紧盯那白发蓝瞳的少年,问小羊说:「那是什么东西?」 「呃,事态紧急,希望宋叔能收留我这朋友。」 宋繁樺狐疑:「朋友?方才你脸都要摔破皮了他也没拉你一把,何时交这种朋友?」 「就前两天吧。」小羊心虚敷衍,拉了拉宋繁樺的衣袖解释:「宋叔你听我讲,他是白狐族的。」 宋繁樺稍微回头,立刻又紧盯柳青禕冷声道:「是又如何?」白狐族不稀奇吧。 「听说宋叔从前和白狐族也有些渊源,我只能求你啦。不瞒你说,他就是叛逃天蘅教又被捉去灵素宫刑堂的那位,你知道旦凡是妖魔被捉去那里下场都是怎样的。我、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宋繁樺眉头皱得更紧:「你受狐族迷惑?」 小羊急忙辩解:「不是的!」 柳青禕也有些嫌弃的否认:「我不至于要对一个孩子出手。」 小羊继续央求:「宋叔我求你了,万一他又被抓回去,我跟他都会很惨的。」 宋繁樺才没空管他人死活,但他多少是在乎小羊这个晚辈的,他瞪着柳青禕说:「我可以帮这一回,只不过她在离开这山头以前都得听我的,要是接受不了就滚。」 柳青禕为了活命早有觉悟,乾脆答应:「好,都依你。」 宋繁樺沉闷叹气,轻轻推开小羊说:「好了。你快走吧。」 小羊还有些迟疑:「宋叔,他的伤──」 「还不快走,又要给我添麻烦?」宋繁樺轻踹他,驱赶道:「他死不了,再不走死的是我们。」 小羊相信宋繁樺,转身吞了颗攀云丹就朝另一方向飞远。他并不回灵素宫所在的潢山主峰,而是刻意落在另一座山的山腰上,再拿护身短刀画了一道圆作结界,静静待在圆圈中。 明蔚问:「你待这里做什么?」 「我也不晓得。」小羊摸了摸颈上有些湿黏的伤口,那只是很浅的皮肉伤,血很快就止住了,他不是很在意,就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他大概是有点羡慕柳青禕吧,她有许多理由能逃离天蘅教,逃开灵素宫,到想去的地方,可是他没什么理由离开,也不晓得要去哪里。他在灵素宫有家人,有周谅跟蓝师兄,还有一些平常能聊上几句的朋友,即使那些朋友在修士们看来不过是普通的厨子、僕役,是一些为了避世隐居才上到潢山的平凡人,他也不认为自己孤单,却还是偶尔感到寂寞。 今夜天上无云,小羊抬头发现繁星闪烁,山中的风更加严寒刺骨,寂寞空虚的滋味令人更难受了。他轻声唤:「明蔚,我想见你,你能不能现身?」 「见到又如何?」 小羊抿了抿乾涩的唇,寒夜中一想起明蔚,心尖微微发暖,他在纷乱的思绪里拼凑字句,话音低弱的央求:「我现在很需要见你一面,这样我才能肯定你是真的,不是我胡思乱想的幻影。」他有时真担心是因为太寂寞了,幻想出明蔚这样一个有意思的傢伙来安慰自己。 明蔚轻笑:「可我一直都在,你是最清楚的。怎会现在才怀疑我是假的?」 小羊抱腿坐在一块粗壮的树头上,忆起从前说:「有时难免会怀疑的。刚开始我答应要保密不跟任何人透露你的事,和你就算不意开口也能互通心思,后来你现身我也是很惊喜,可是最近你又不肯让我看见,也越来越少跟我说话,很少感觉到你的心情,所以怀疑你是幻影也很合理不是? 我们是在忆梦谷相遇的,虽然不知道那里为何叫忆梦谷,但说不定你就只是一场梦。」小羊讲到这里扯着嘴角苦笑。他说:「我以为娘亲离开后,没什么能再让我觉得寂寞难过了。如果没有你,我说不定连诅咒发作一次都熬不过,现在你又避着我,就像、就像我避着蓝师兄,我觉得更难过了。」 话都讲到这儿了,小羊叹了口气接着喃喃自语:「是不是真的或许也无所谓,就算你不是真的,或不是真心帮我,我也相信你。如今我能做的都做了,柳青禕也暂时解危,我总能再找个理由待在灵素宫,看周谅长大,等她不需要我陪了,我再下山过日子。可能那样我心里会踏实一点吧?到时候也……也不纠缠你了。」 他思忖差不多该回灵素宫了,反正蓝师兄他们也许不会来寻他,忽然夜色里显现出一隻玉白好看又宽大的手托起他下巴,那碰触令他贪恋,是明蔚的手。他望着明蔚那双冰蓝色的瞳眸,在寒夜里比任何星辰都璀璨,美丽又好像有些危险,儘管如此不安,他依然深受其吸引。 明蔚收手,直起身俯视小羊,语调有些慵懒冷淡的问:「你看都看了,还不信我是真的?这几年难道都是假的?」 明蔚光是站在那儿就彷彿能夺走世间所有事物的光采,对小羊来说他就如修篁覆雪,清雅高冷,小羊张了张嘴也忘了方才要讲什么,只觉得明蔚不像什么妖魔,更像神仙。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被狐族天生的特性所迷惑,可他也觉得无所谓,反正他一颗心都交出去了啊。但他还是无法久久望着明蔚,太眩目了,他垂眼说:「我信你,也是真心喜欢你,当你是朋友的。是我自己想做这些,不光是为了讨好你。朋友间仗义相助不是?」 「朋友?」明蔚看小羊两手揪着身侧衣料,小心翼翼又慎重其事的讲这话,虽然好像有点口不对心,但也看得他心里不痛快,他没想过这么欺负小羊,只是此刻也有些不明白自己究竟想怎样了。他忽然觉得,即使是迷惑住这孩子留在身边,或许也并非坏事,反正他早就提醒过小羊太多次不要轻信妖魔,是这孩子不听劝的。 但他还是并不想重蹈先祖们覆辙,不想利用狐族特性迷惑人,不想拖累这孩子,暗自矛盾纠结了会儿,这才压下私欲劝说:「异族总是殊途,你不必太执着。我也不想记掛短寿的凡人,所以你不要再这样做,对我或你都不算好事。」 小羊感觉明蔚是猜出他的心意了,这话算是拒绝吧?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耍赖:「相遇以后早晚有天要分开,何必想什么长命、短命的事。不要这么疏远我,再像先前那样不行么?」 明蔚眉心轻蹙:「闹什么孩子脾气?」 「我就是孩子啊!」小羊厚着脸皮呛他:「难道不是?你活这么久了还不肯让一让我,小气!」耍赖这种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的。 明蔚有些无语,小羊在人前装的乖巧安份,但本性可不是这样,只是最常在他面前露出真面目。他不是治不了耍赖的孩子,但对着小羊却狠不下心。他沉思半晌道:「妖魔活得总是比人长久,要我将你记上心,等你百年归去之后……留我一个独自怀念你,你这样不也很自私?」 小羊眨了眨眼回嘴:「可是我愿意跟你当一辈子的朋友,也是交出全部诚意了,这也叫自私?你只是怕自己也寂寞吧,其实你也不是不喜欢我啊,所以才故意躲我对吧?你就是怕。」 明蔚盯着小羊澄亮莹润的灰眸,轻抿着唇,一时不知该怎样回应才好。 小羊忽然扑抱明蔚,后者分明能轻松躲开,却只是站在原处任其撒娇。小羊看出明蔚还是在意他的,稍微恢復一些精神对明蔚笑说:「嘿,你既然关心我就不会丢下我,否则也不会心软现身不是?」 「我是担心你乱来,到时我俩一起遭殃。」其实是被小羊说中了,他的确心软,过往被封印太久而几乎死寂的心,在遇上小羊以后逐渐有了点生机,也渐渐被牵扯出不少情绪,好的坏的、喜怒哀乐,都归这孩子…… 他对是否能找到明斐的念想并不那么深了,只要知道明斐活得好就够了,现在他更希望小羊能平安。他以为自己是为了找明斐才离开阵中阵,不知不觉已经起了变化,因为小羊的缘故,心境早已不同。 「不过……」明蔚瞇眼看他:「你是在盛如玄那里得不到父爱,转而向我撒娇?」 小羊压根没这样想过,但还是莫名心虚:「没有啦,我、我当你是哥哥啊。」 「活了上千岁的哥?」 「照宋叔的讲法,你跟他这样的换成凡人来算,那也才二十出头吧?」 「你不是已经有个蓝晏清?」 小羊当即垮下脸,撇嘴说:「他又没当我是弟弟。」 明蔚一针见血道:「是你不把他当哥哥吧,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你知道自己不像周谅、蓝晏清或其他弟子那样修炼,只能靠我,你和他们不是同一类的,而我儘管是妖魔,却和你一样孤寡,又都有想找的亲人,所以才这么依赖我。」 有些被说破心思的小羊咬了咬唇,退开来委屈道:「是又如何?你明明都清楚却对我忽冷忽热,不也是利用我这点心思,让我顺你的意思做。」 明蔚目光微黯,坦言道:「嗯。明白就好。所以别再胡思乱想,别把心交给任何妖魔。小羊,最终你还是得要靠自己才行。」 小羊嘟噥:「还没到那个最终,在那之前陪陪我也不成?」 明蔚的手指动了动,他想让小羊死心,但其实小羊讲得也没错,偶尔做场美梦也好,他有所动摇,迟疑半晌摸着小羊的头发说:「别被妖魔迷惑,常保本心。」 小羊若有似无应了声,没再抱上前去撒娇。他十四岁了,不算是年幼无知的孩子,虽说本来他就没少出糗给明蔚看,但越长大害怕的事就越多,他脸皮再厚也是有底限的,心里也明白许多东西硬是去讨也没有,越讨就让自己越悲哀。 想到这里他有点后悔刚才那样耍赖撒娇,却也开心,因为即使自己这么不堪,明蔚也没有对他不理不睬。 明蔚又说:「你还很小,对许多事还懵懵懂懂,凡事多留些馀地,给自己留退路才是。与妖魔为伍绝无好事。何况,我远远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好,要是偏要跟着我,将来怕是要后悔失望。」 「别再说了。」小羊又退远了些,那番说词表面是为他好,其实还是不想跟他有太多牵扯吧。不管明蔚是怎么想的,结果都是不要他,他心里也明白这点,所以不敢再听下去。 「盛雪!」蓝晏清骑着一头白鹿自夜空飞落,小羊再抬头已不见明蔚身影。蓝晏清一来就拉着他关心道:「没事吧?」 小羊避开蓝晏清的碰触,随意指了个方向誆他说:「我没事。妖魔往那里跑了。」 没想到蓝晏清并不在意柳青禕的下落,只让随后跟来的几名弟子去追捕妖魔,自己则拿随身应急的伤药念他说:「还敢说没事,颈子怎么受的伤?先把药吃了,是妖魔伤的?也不知那妖邪的秽气有没有沾上来。」 小羊乖乖服了药,随蓝晏清骑着鹿回藏风阁。他和蓝师兄虽然年纪相同,不过蓝晏清还是高他一头,双手轻松就将他圈住,虽然蓝师兄的怀抱也温柔安稳,却不是他贪恋的,他一路上都很安静。 「吓坏了?」蓝晏清只当他是吓着才这么安静。 小羊摇头:「没事,反正我不是头一回被抓,每次都有惊无险,习惯了。而且我知道你们会来救我。」修真界也不如表面那么平静,正因为他是个废物,父亲又是灵素宫的宫主,难免会被有心者盯上。 这话听得蓝晏清颇心虚,盛如玄得知刑堂出事以后就命令他务必先抓回妖魔,因为天蘅教封锁其教内的消息,他们无从得知这妖魔根柢,刑堂也还没审出个结果来。那时他发现小师弟也失踪了,立刻告诉师父,师父却对盛雪的安危隻字未提。 蓝晏清想起过往也有类似的事,总觉得师父对小师弟的事并不上心,难道真是因为小师弟没有灵根的缘故? 不过蓝晏清心虚的同时,又觉得小师弟这话也是在依赖他,心中有些欢喜,他环紧小师弟的腰身说:「坐稳了。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喔。谢谢蓝师兄。」小羊僵了下,但也没挣扎,毕竟白鹿还载着他们飞在空中,但他也不想令蓝晏清误会。他其实还是珍惜师兄弟间的情谊,只是在想清楚该怎么办以前,也只能暂时装傻了。 蓝晏清送小羊回藏风阁,自己先去找盛如玄稟告妖魔逃逸之事,小羊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之际听蓝晏清敲门轻喊:「盛雪,你睡了?」 小羊本想静一静,又好奇外头的情况,犹豫了下就去开门。 蓝晏清在人前一向沉稳,但也终究是和小羊年纪相当,他对着小羊靦腆笑说:「原来你还醒着,我能进去聊几句么?」 小羊点头,走去倒茶水,蓝晏清说不必麻烦了,师兄弟俩并肩坐在窗边矮榻说话。窗子没开,小羊拢了拢身上衣氅听蓝晏清问:「你会冷?」 「不会啊。师兄想说什么?妖魔呢?」 「还没抓到,师父说要请杜长老他们分派几组人马去巡山,另外再派人盯着天蘅教。不过这些事我看不会这么快有结果,你也别放心上,交给别人去操心吧。」 「好。」反正轮不到他这个修为低浅的傢伙操心,小羊也不打算说什么。蓝晏清还不打算离开,为了避免无声尷尬,他又倒了杯水递过去:「辛苦了。」 蓝晏清一口喝乾,他握住小羊摆在茶几上的手说:「盛雪,我一定设法帮你解除诅咒。」 「啊?喔、嗯,多谢师兄。」小羊愣了下,觉得自己的回应太敷衍,却又不知道该讲些什么。自从知道对方的心意,他就多了顾虑,像这样相处也不太自在。 蓝晏清握着小师弟的小手,忍不住细细摩挲,荡漾的心情有些难以克制,他说:「我知道你在灵素宫过得也辛苦,不过人与人相处难免都有矛盾和争执了,这里的人境界再高也不是真仙,但比起人间还是好些。倘若你去凡尘生活肯定会更辛苦,但你在这里有师父、我、周谅,还有很多人会对你好。到时你若解了诅咒,我也会帮你找师娘,你别离开我好么?」 「蓝师兄……」小羊望着蓝晏清那殷切渴求的神情,彷彿见到另一个自己,不久前他也是这么望着明蔚么?蓝晏清让他有些为难,那明蔚也是如此?他暗叹,果然没有的东西,怎么求也是求不来的,只是梦一场吧。 蓝晏清不知小师弟心中转折,有些紧张握牢他的手:「你相信我吧。」 小羊有些心疼蓝晏清,他慢慢抽手回说:「我很感谢师兄这番心意。不过,我自己会努力。至于将来我会在哪里,往后再说吧。师兄总是这样关怀照顾,将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蓝晏清皱眉:「你怎么说得这样见外?」 「不是见外,我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师兄有这份心意就已经够了。你平日刻苦修炼,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还能一直受你照顾,想来也有些惭愧。」 蓝晏清不喜欢他这样疏离的态度,语气略重:「惭愧什么?我是你师兄,理应照顾你。虽然一开始是因为你是师父的孩子,不过现在你对我来说很重要。人间纷乱无常,你留在潢山好过去人间受苦不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找师娘。」 「我又还没有要走,担心太早啦。」小羊笑了笑,撑颊打呵欠说:「我也捨不得你们,也怕自己一个人。师父、爹他都不找娘亲了,我却还是想找到她,问她为什么丢下我,不回来这里。可能爹的境界高,不想强留娘亲吧,那我这么想是不是傻?」 蓝晏清摇头,也撑颊凑近师弟间聊道:「我不觉得你傻,但是我是孤儿,所以也不明白这种感觉。不过要是哪天你丢下我走了,我肯定很难受。」 「师兄啊。」小羊苦笑。 「我被师父带回来时还是个婴儿,可以说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师父教我修仙路是最孤独的,要我找到自己的道。我小时候也跟其他孩子玩在一起,可是很快的我就不想再玩乐,也想像师父那样厉害,现在和我最亲近的人除了师父就是你了。所以你千万不能出事。」 小羊有些感动:「我尽量啦。」 蓝晏清浅笑,忽地想起了什么聊道:「可惜师父旧伤未癒,宝镜也尘封已久,不然像刑堂的妖魔逃走、白猿的风波,只要他用昭明宝镜都能解决吧。」 小羊问:「师父受伤了?」 「喔,你不晓得啊?大约是几十年前的事,师父当时度劫失败,好险有宝镜挡下一劫,从此元气大伤,昭明宝镜自那以后就再也没使用过了。这也是我以前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那时师父和师娘还是对恩爱夫妻,虽然师父那时好像很风流,不过或许那些緋闻也不见得是真的。要不是后来有位天人降临,天人对师父有意,师娘说不定是担心什么才在怀着你的时候跑了。」 「天人?」 蓝晏清笑说:「是啊,就是天人。传说有个叫天人屿的地方,那里也是天界,在那里出生的就是天人,他们比起凡间的人还容易取得各种宝物,生长在充满灵气之处,更能修炼成真仙。不过他们不会随便降临尘世,我们也很难去到那里,要去冥界可能还容易一些。」 小羊又闷闷打了一个呵欠,暗暗的问明蔚知不知道这些,明蔚不给他回应,他又听师兄说了些修真界緋闻和传说。蓝晏清看他频频打呵欠,这才打算离开:「再聊下去天就要亮了。你睡吧,我回房。」 「好。」小羊揉着眼送蓝晏清到门口,关门前蓝晏清转身抱住他,他轻推了下问:「师兄怎么了?」 「没什么。」蓝晏清按捺不住情思,蜻蜓点水的亲了下师弟耳尖。 「唔!」小羊抖了下,蓝晏清若无其事帮他关门。他瞪着门板时听到明蔚冷笑,踱回床边恼羞问道:「明蔚,你笑什么?」 「没什么。」 「有话就讲,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你以为姓蓝的是个君子,却时不时往你身上揩油。」 小羊心软又拉不下脸,试图解释:「他情不自禁吧,喜欢一个人难免这样。」就像他对明蔚一样,也是忍不住就想扑上去抱一抱啊。 明蔚说:「那你们两情相悦了?」 「呃,没有啊。」小羊心烦意乱敷衍道:「下次我再好好说他,让他不要这样。」 「刚才你就没机会讲他,以后他也不会给你机会说的。他远比你想的狡猾。」 「你凭什么说我师兄狡猾?他从来不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和别派的人往来也都被称讚,是磊落君子。」 「凭他刚刚偷亲你耳朵。」明蔚又补上一句:「凭我千年来的阅歷,不至于看不穿一个十几岁小子揣了什么心眼。」 小羊一时语塞,许多念头交错变换,他躺下来拉起棉被盖好,狐疑问:「那你早就看穿我了?」 「以前可以,现在不太行。」 「哦?」 明蔚坦白跟他说:「就算我们缔结契约,更容易互晓心意,那也是一开始而已。我不是会反噬结契者的那种下流妖魔,那样做反而会使魔性更强,所以神裔若不愿堕落,缔结的契约反而会以守护结契者为先。无论是身躯,还是心神魂识。 你年幼时对谁都缺乏防备,我才能感知到你心中所思所想。后来你有所成长,也慢慢有了一些修为,我也不能恣意窥探你内心。」 小羊眨眼望着床帐里的黑暗,确认道:「就算你可以,但也不会那样做?」 「除非你自愿想和我聊,不然你平常想什么我并不会完全知晓。」 「真的?可是你为什么常叫我别胡思乱想?你真的没窥探什么?」 「那是因为你平常就爱胡思乱想,是你的习性。这种事就算不窥探也能观察出来。」 小羊抿嘴,这话太一针见血了,他居然无法反驳。 就寝前,小羊回想这两天的经歷,忽然发现一件怪事,一时心里有起伏,明蔚有所感应而关心道:「你又在想什么?」 「蓝师兄方才说,师父他旧伤一直没能痊癒,所以也用不了昭明宝镜。」那先前盛如玄是怎样用昭明宝镜窥看他内心记忆的? 「我以为你没发现,本想明天再跟你提起此事。不过现在你还是先睡饱吧。」 小羊实在心烦,刚才又被蓝晏清狂吃豆腐,他两手乱揉着脸发牢骚:「刚才我吓都吓醒了。」 「我帮你。」 「怎么帮?」小羊揉脸的手被明蔚拿开,一道微凉舒服的风吹拂过来,有清晨林木间的气息,他知道明蔚给他施法了,他闔上眼很快就坠到静謐安稳的黑暗中。 同饮杯中月、玖 深縹色的夜空有十数道光点如流星般画过,那是驭剑飞行的修士们。他们来到宋繁樺居处,见他早就负手而立等在那儿,纷纷客气朝他行了一礼,为首的修士说: 「宋前辈,今日刑堂那儿有妖怪逃走,特地来告知前辈一声。前辈能洞察这一带山域的许多事,要是有什么不寻常的风吹草动,还望前辈能尽快通知我们。」 宋繁樺一贯的面无表情,冷淡回应:「知道了。」 那修士訕訕然一笑,又往前一步要求道:「以防万一,不知能否进前辈屋里瞧一眼?」 「你怀疑我?」宋繁樺生得英俊挺拔,但他不笑时那气势实在慑人,青年修士眼底有些慌怕,赶紧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晚辈哪敢怀疑宋前辈,只是怕妖怪潜伏在附近会惊扰前辈,不想劳烦前辈收拾这烂摊,绝无冒犯之意。」 宋繁樺依旧绷着脸回绝:「不过一间陋室能藏什么?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的,就只是稍微看一看而已,前辈……」青年道士见宋繁樺依旧纹风不动,丝毫没有要让路请他们进屋的意思,退怯道:「啊,深夜到来也是打扰到前辈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除了小羊、周谅之外,宋繁樺和灵素宫的人也无话可讲,那些修士很快就自讨没趣离开了。那些傢伙飞走后,宋繁樺仍独自站在屋外守了一会儿,确认附近没有潜伏着谁,也没被留下什么奇怪的东西,这才转身回屋。屋里没点灯,开门时他察觉柳青禕正用神识打量他,他关好门也没开灯,而是到一旁拉了张椅子坐下。 柳青禕仔细掌握着屋外情况,她向来防心较重,也还戒备着宋繁樺,她知道宋繁樺是为了报答灵素宫收留他才待潢山,活得像是盛如玄的一条狗,她忍不住调侃说:「你不关着我,还放任我就这么待在屋里,不怕被他们发现?哦,对了,他们不像你鼻子这样灵。」 宋繁樺听出他在嘲讽,却平静回应:「我跟他们的确不同。」 「看来你的确不是盛如玄养的看门狗,不过你寄居在别人的地盘这么久,也难怪外面的人会这样看你。为何不惜坏了名声也要留在这里?乾脆趁这机会和我一起离开?」 宋繁樺有些不耐烦:「看来你伤得不轻,满口胡说八道,我为何要跟你走,难道跟着一个天蘅教的妖奴名声就会好了,不必再被追杀?」 「算了,我也是随口说说。」柳青禕轻哼,吞了一颗小羊给的药倒头躺下,他太睏了,也没心思再逗弄对方。 宋繁樺说:「这几天他们还会继续巡山,避过这风头你再走。」 「好。」柳青禕答应后就睡了,但仍留着几分神识警戒周围。 也不知为何宋繁樺想起从前在故乡的一些往事,但又不想陷入回忆中,他也曾有过无处可归的时候,多少能同理这少年的处境,他刻意离对方远一些,毕竟他们互相都陌生,比起帮对方盖棉被,还不如让对方能好好休息。 今晚的风有点大,湿气略重,还能嗅到一股血腥气,别人难以察觉,可是对妖修而言那气味很明显。宋繁樺闭目养神,儘管不愿再回顾宿月镇狼族倾灭的夜晚,但还是被勾起了一些情绪,血气漫延开来,他有些恍惚,但还不至于走火入魔。 不是谁的血气都能令他动摇,他觉得这个柳青禕身上的气味似曾相识。他长吐出一口气,将椅子挪到门边坐着守夜。 曙色初现时,宋繁樺脑海浮现了一抹清丽出尘的身影,虽然这联想连他自己都认为不可思议,因为那个人早就失踪太久了,久到他怀疑已经不在这世间。 他觉得这个叫柳青禕的傢伙,有点像明斐。 *** 灵素宫还是没能抓回从刑堂逃走的妖魔。 有人怀疑灵素宫有内鬼,毕竟修真门派眾多,几个大门派之间暗中也有势力倾轧,即使明着能派遣弟子到别派修习,暗地里也要再安排些暗棋进去。 就算民间道观也有修行者会互相拜师,在修真界就更常如此,都是为了修习更上乘的功法并提升境界,而这之中也难免有些居心不良的傢伙。能道窃上乘丹药的弟子肯定不是普通的记名弟子,各楼的长老怕惹麻烦,也都严加看管自己收的徒弟。 盛如玄和长老们都不准弟子们将此事外传,除了担心有妖邪趁机来找碴,另一方面也是怕脸。他们调动人手清点各处库房有无失窃物或异样,巡逻各处阵法、结界有无疏漏损毁,继而设法修补。 事情又沉淀了几日,盛如玄再次召眾人到大殿。此时杜明尧的脸色非常不好,其他人稟报完这些天额外加派的事务进度就匆匆离开,其实他们都晓得杜长老不是会随意迁怒的人,可是光看到那脸色都感觉压力倍增,没人想在大殿逗留太久。 只有盛如玄始终平静如常,甚至是和顏悦色的劝杜明尧说:「杜师兄别气坏自己,眼下能做的也都做了,虽然只是亡羊补牢,不过总比什么也没做好。你这些日子太劳累,我让晏清给你送些药和薰香去。灵素宫只丢了一些药,损失不大,至于那天蘅教的杂妖,跑了就跑了,也别太在意。」 杜明尧阴沉着脸,恨恨道:「可她是从刑堂溜的,也就是从我眼皮底下溜走的。都怪我疏忽大意,宫主不仅不罚,还要赐药予我,恐怕别人会说间话,我看赏赐就不必了。倒是我那徒儿惹出一堆麻烦,还关在刑堂等宫主发落。要如何处置,你就给句话吧。」 「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年轻人偶尔行差踏错,在所难免,杜师兄已罚过林东虎,这事就算了吧。只可惜你的二徒弟谭飞出了那样的憾事……」 杜明尧摆手,沉声叹道:「修仙本就是条逆天险路,也是他命不好吧。」 盛如玄跟着轻叹:「若当初不让他们去摘白桃就好了,本意是希望他们多接触各类灵兽,也能获取白桃做为修炼材料,岂料天蘅教会来惹事。」 杜明尧自然是恨天蘅教来生事,不过他多看了眼盛如玄,忽然觉得这师弟有些陌生,只不过那种异样感一闪而逝,而且自从袁霏缨离开后,他这师弟的确性情变化很大,看来是当初受到的打击不轻。他或许也是有所感触,此事也不便再多谈,许多事心里想想就好,说出来就尷尬了。既然盛如玄不打算再追究林东虎的错,他这个当师父的也稍微松了口气,找了个事由说要忙,就逕自退出殿外了。 辰时初,天空依然灰濛濛的,似乎再过不久会降下雨雪。灵素宫的弟子们,除了新进的记名弟子尚未入门,其他的多少都有真气护体,理应不惧寒暑。 不过像潢山这样的灵山,寒气却还是相当厉害的,莫说修炼有小成的弟子受不了,小羊这种没多少功底的也在屋里烧了三个暖炉,然后缩在被窝里不想离开。他心不在焉的翻着书看,喃喃自语:「柳青禕也不晓得走了没有,至今都没能去打听消息。不过没消息也是好事,表示她没被抓到吧?」 他也不管明蔚有没有在听,逕自嘀咕:「大门派还是有不少麻烦跟危险的地方,人多事杂,其实也不算是多清净。说不定还比不上那种只有几个弟子的小门派。噯,明蔚,你知道有哪些门派适合周谅?乾脆我带周谅去别处,她天赋绝佳,不担心人家不收。」 明蔚泼他冷水说:「灵素宫都待不下的人,其他门派敢收?」 「呃,要不你来教?反正修仙法门万千,最后还不是殊途同归?」 「说得容易,走错路便是万劫不復。再说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小羊尷尬嘟噥:「没忘,绝不向任何人透露你的存在嘛。那你可以教我,我再教她啊。唉,但这样她也会起疑,总不能每次都说我看书看来的,算了。」 小羊躺回去继续赖床,外头天气不好,明蔚也不打算督促他练功。近午时分蓝晏清把他摇醒,语气有些紧张:「盛雪,师父来看你了。」 「唔、咦?看我?」小羊吓醒,他连忙坐起来,连衣衫都还没整理,盛如玄已经站在床外盯着他,他尷尬得脸微红。 「你怕冷就那样吧,不必下床了。反正你身子虚。」 小羊正要下床就被他一句话拦住,其实小羊身子不虚,但在盛如玄这种修真者眼里,大概潢山寒风就能把他颳死吧。 「师父。」小羊点头胡乱行了一礼,有失礼仪的跪坐在床铺上,蓝晏清站在一旁看他,他被这师徒两看得心慌,感觉没好事啊。 盛如玄还是一派清冷的脸色问:「那日你为何在刑堂?」 小羊暗暗一惊,眨眼装傻:「师父?」 蓝晏清知道师父在怀疑小师弟,忍不住替其澄清:「师父,盛雪那日是路过附近,被脱逃的妖孽抓去当人质,并没有进刑堂里。」 盛如玄没理蓝晏清,语气淡漠道:「刑堂除了关妖怪也关着一些犯错的弟子,其中也有尚未辟穀者,所以还需要平日有人进出送饭菜,或打扫整理,因此结界所防范的都是有威胁的傢伙,道行越高越容易留下痕跡,那些平日进出的僕役则不会令结界起反应。」 言下之意,小羊修为不高,事发时却恰好在刑堂附近出现,很难令人不起疑。蓝晏清听到这里也有些怀疑,不过他一看小师弟委屈的脸就否定这些疑点,他说:「师父,小师弟他没那胆子,再说他和那妖孽毫无瓜葛,根本没理由去刑堂。」 小羊顺着蓝晏清的话解释:「蓝师兄说的是,我就是当时有些好奇,可是没进刑堂捣乱,再说我也没那能耐啊。」 盛如玄挑眉,神色稍缓说道:「为师只是来问个明白,万一将来有人提出此事也好帮你们说话。瞧你们紧张的,难道我会吃人?」 蓝晏清跟小羊互瞄一眼,皆松了口气。盛如玄对小羊说:「周谅在藏风阁外,大概是找你的,不过你被妖魔所伤不便外出,晏清,你去让周谅改日再来吧。」 「呃。」小羊摸着颈间早已结痂的伤口说:「可是师父,我的伤快好啦。」 盛如玄说:「伤口上或许还残存邪气,为师特地过来帮你看一看。晏清,还不快去?」 蓝晏清看师父坐到小师弟床边,态度自然的揭开小师弟衣襟,不由得浅抿唇、偷瞅了眼小师弟,仅仅是露出一小片肩颈和锁骨的皮肤,就足以令他心神微荡。 「是,师父。我这就去。」蓝晏清回过神来,暗恼周谅偏要这时跑来。 蓝晏清一走,盛如玄就重新拢好小羊的衣襟说:「伤是好得差不多了。那么,再用昭明宝镜替你照一照有无邪气吧。」 昭明宝镜?小羊心生疑惑,见盛如玄合掌后又打开来,一面圆光在掌间显现,其光辉明亮但不刺眼,他微蹙眉心不禁有些戒备。 盛如玄让镜芒扩散直到笼罩小羊周身,然后貌似不经意的说:「看来是无碍。对了,我查到一些你娘亲的线索,说不定过些时日就能掌握她的下落。」 「娘亲?」小羊这才发现袁霏缨在他记忆里有些模糊,被这话一刺激,脑海闪过纷乱破碎的光影和声音。他又看见年幼的自己趴在少妇腿上撒娇,少妇哼着温柔的曲调哄他睡,少妇的手微微拱成一道浅弧轻拍他后背,一下又一下的拿捏力道拍着,逐渐和他脉搏一致,静謐的时光忽然被连声尖厉咆哮摧毁,少妇哭喊叫着一个名字,她哭得撕心裂肺。不过他依然看不清她的模样,却直觉她并不是袁霏缨。 娘亲,娘亲…… 在那道圆光之中,隐约有一道凄楚的暗影,不断在找寻什么,看得他心很痛。 「小羊!」明蔚沉稳有力的叫喊令小羊回神,那声音明显有些紧张,小羊涣散的目光和神智一下子就恢復清明,他错愕看着盛如玄,尷尬沉默了会儿问:「我刚才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搜魂,很不舒服,晕眩又头疼,想吐又吐不出。 盛如玄笑意依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但他眼神中有一丝疑惑和冷然,他应付小羊说:「没事,就是用宝镜照看看你有没有被邪祟气息侵扰了,虽然无大碍,不过有些心神不寧,你多休息几日就没事。这阵子不去上课练功也无妨,我会让晏清多看顾你。」 小羊担心多说多错,当下只点头答应。 盛如玄没停留太久,他离开时碰上赶回来的蓝晏清。蓝晏清问:「师父这就要走了?」 「嗯。你照顾他。」盛如玄态度不若方才那样和善殷切,只淡淡的交代一句。 蓝晏清正欲开门进来,小羊忙出声喊:「师兄,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盛雪……好,我晚点再过来。」 打发走蓝晏清后,小羊并没有接着睡,他难掩兴奋喊了两声明蔚,明蔚慵懒回应:「何事让你这样高兴?怕不是被那面昭明宝镜照坏了脑子?」 「不是这样的,谢谢你刚才喊醒我啦,要不然我又要被偷窥内心了。还有,我看到小时候的记忆,想起娘亲给我起的名字了。」 「哦?」 「而且我还发现一件事,就是昭明宝镜有裂痕。看来师兄说的没错,宝镜曾替师父挡了灾劫,所以有损坏,不过也不知为何师父不让人知道他能用宝镜,大概也是遇上什么修炼的难关,不想声张吧。」 明蔚不太关心那面破镜的事,他问:「你真想起来自己原本的名字了?」 「嗯,肯定没错的。我听见娘亲喊我了,她喊我杨慕珂,那个就是还很小的我,还跟她撒娇哩。」 「这就怪了。」 「哪里怪?」 明蔚静默半晌,声调略沉:「你自己没发现哪里怪?」 小羊觉得这名字很好听,一点都不奇怪,他还很高兴知道自己叫杨慕珂啊。不过明蔚不会无端这样讲,他再细想一下笑意就凝结了。娘亲姓袁,父亲姓盛,那他怎么会叫杨慕珂?他慢慢张大嘴,愕然问道:「呃……我,我怎么姓杨?」 这问题就算是问千岁白狐也不会知道,小羊肚子又饿得厉害,暂时拋下难题去觅食,饱餐后找了个幽静的角落眺望远山发呆。这件事或许问盛如玄是最快的,可他有种直觉,就是不能让盛如玄发现他的本名。不过连盛如玄都不晓得的事,又有谁知道真相呢? 他咬着从食堂带出来的包子,边嚼边问:「会不会是当初为了避开危险,故意给我改姓换名?可我又觉得那就该是我的本名,恢復的记忆里就是这样的。」 明蔚说:「既然无法全都记得,现在你想再多也无解,不如别想了,先做好眼前能做的事。」 「你是说吃包子啊?」 「当我没说。」 「唉,逗你的嘛。」小羊笑出来,虽然蓝晏清对他很好,周谅也是,但他还是最喜欢和明蔚相处,因为就算不小心玩笑开过头了,明蔚也离不开他的。 小羊吃饱后,天上开始飘雪,他信步走回住处,明蔚告诉他蓝晏清不在隔壁,他走到架上拣了本书坐到床榻上看,不知不觉睡着了。夜半时他驀然惊醒,一种熟悉的压迫和痛楚狂暴袭捲过来,他颤喘着唤了声明蔚,如月辉般的微光洒落下来,可他依然躲不过诅咒侵害。 「我的头、呃啊──」小羊简直痛不欲生,这诅咒如明蔚所料,会随他的成长而增强,不断夺走他的生机。还好有明蔚守着他,为他减缓咒力,虽然还是痛得掉泪,起码没晕过去。这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咒力就平息了,但对小羊来说还是很漫长,他浑身是冷汗,湿透的额发黏在皮肤上,喘了一会儿就瘫在原处,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拿拧乾的帕子给他擦脸和颈脖,他闭着眼都晓得那是明蔚,因为几乎每一回都是明蔚陪着他,仅有几次他是在蓝晏清和盛如玄面前发作的,但那也是幼年的事了。当初还没这么严重,他也不想被谁看到自己狼狈脆弱的一面,所以常在诅咒发作前就找地方躲,只不过现在发作得时机越来越不一定了。 小羊感慨低语:「像这样被你保护的日子就剩不到五年,契约期满后就要分道扬镖,要是那时我身上诅咒未解……」 明蔚语气篤定说:「我一定会帮你解除诅咒。」 小羊扯了一抹微笑,却有些自卑道:「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不信我自己。我不够强大到能帮你摆脱封印,又怎么能让你发挥原有的力量?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明蔚安慰他说:「近日你这般受罪,或许也是时运所致,但是只要再过一阵子就会有转机的。」 「哦?听你讲得这么肯定,是会发生什么事不成?难道你会算命?快说来听听啊。」 「即使我不讲,很快你也会从别处听说,因为这应该是整个修真界的大事。再过不久将有一个三千年才开啟一次的大秘境,相对其他秘境来说不仅不那么危险,还有不少好东西。不过由于它三千年才开啟一次,许多事物就算有很多记载,也不能保证一切和从前一样。不过只要能去那秘境里,应该还是能有所收获。灵素宫肯定会派人去,我们也可以早做准备。」 小羊亮着双眼说:「那这几日我多准备一些药和符。」 重新振作的小羊在夜里又失眠,乾脆开窗晒月光,房里还烧着暖炉,细碎雪花还没飘进室里就消融,更晚的时候夜空放晴,他仰望寒星发呆。 明蔚问:「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你呢?想什么?」 明蔚答:「想你的事。」 「我?」小羊轻笑:「想着该怎么摆脱我的纠缠?」 「不是。虽然相处了几年,但我还是常常不懂你。」 小羊又笑了声:「哪有,我很好懂啊。你有哪里不懂?」 「比如说,你最害怕什么?本来我是想这样问,但是这是一个人的弱点,由我这样的妖魔来问也不好,我也只是有些好奇罢了,知不知道都没关係。你不必理我。」 「喔。」 小羊单手撑颊靠在窗台上继续消磨光阴,片刻后他说:「我最怕痛,还有脏。」 「……」 「还有饿肚子。」小羊想了想继续讲:「可是也怕吃太撑。怕的东西挺多的。」 「嗯。」 「那你怕什么?不想说也没关係啦,我也是好奇而已。」小羊轻笑。 「以前没有。现在,也还没有。」 「哦,好狂傲啊。」小羊笑着羡慕道:「你肯定是很厉害的大妖怪,真好啊。想早点看到你自由自在的样子,一定很好。」 「只是说实话罢了。」 小羊点头认同:「也是啦,就算被封印这么久也不害怕,的确是很厉害。不过你想过报仇没有?也不知道那个叫习錚的傢伙去哪儿了。」 「不知道。可能早就死了。有些咒术跟阵法,就算术士死了也不会消失。不过你小小年纪别提什么报不报仇的,这与你无关。」明蔚语气冷淡,倒不是讨厌小羊,而是不希望小羊心中有仇恨。他怕小羊又自卑得胡乱想,于是又道:「不让你管这个,是因为你不适合。仇恨是毒,你不要沾染上。」 小羊原以为自己被明蔚排除在外有些闷,听到这番话又释怀了,还有点高兴,明蔚果然是在乎他的。他不提出来,自己偷偷的乐着,免得明蔚又否认。 室里的暖炉已经熄了,小羊却一点都不冷,因为明蔚用真气护着他,在他们彼此独处时明蔚都是这样守护他的,除非有其他修士在,明蔚才会隐蔽气息。所以小羊更喜欢独来独往,反正他在灵素宫的朋友也不多,更没有太深的交情。 天快亮的时候,他看见楼下庭园里有个人影走动,那人走进花厅前的长廊,他瞧不清楚,明蔚说是周谅,于是小羊把先前试炼借的女装包裹好拿下去还。 藏风阁的厅堂平常是谁都能来的,不过大清早谁都不会特别停留,要练功的早已经贪黑出门去,爱偷懒的也不可能这么早起来,所以周谅看到小羊出现有些惊讶。 「哥哥你还真早起啊?那包东西是什么?」 小羊把布包交给她说:「上回你借我的衣裳啊,我已经洗过了,还你吧。」 周谅想把布包塞还给小羊,小羊却不收,她坚持塞给他说:「这可是上好的法衣,我想给你的。虽然是女装,不过你穿起来很好看,要是不好意思穿,再加件外袍也好。」 「哈哈哈。」小羊笑出来,摇头说:「不了不了,我已经长大,不必穿女装啦。哪有人像你一样把男扮女装讲得这么理所当然的。」 「可是这法衣质地很好的!」 小羊笑弯了眼睇她说:「我知道,所以你留着,比起我,你会更需要。真是傻,我平日也不怎么需要耍弄刀剑、不需要与人斗法,所以不需要什么法衣。要是我真的需要,蓝师兄也会帮我弄来的。」 周谅皱了下鼻子有些吃醋:「喔,好吧。」她歪着脑袋,仔细打量兄长关心道:「怎么你脸色这样差?是不是伤口沾了妖孽馀毒?伤了元气?受了惊吓?我去拜託碧云楼的医修来给你看看,我们楼里的风师叔医术可厉害了。」 小羊婉拒说:「不用不用,这没什么啦,昨晚没睡好而已。」 「哥哥你给我弄了好多药草跟香包,一会儿是助眠的、一会儿又是醒脑的,怎么却不懂得照顾好自己呢?睡不好是因为做噩梦?」 小羊看她这样关怀自己,觉得十分温馨,他说:「没有噩梦,睡前吃太多吧。」 「啊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周谅大笑,用力拍拍兄长的肩臂。 小羊吃痛的揉手臂轻斥:「你小力一点啊,真是的。」 周谅心虚笑说:「唉呀,我也没有很大力,是你太虚弱啦。本来一听你被妖怪抓了就想去救你的,可他们非要规定女修得守在宫里,讨厌死了,一群老古板。蓝师兄还找好多理由不让我探望你,说是宫主的意思,我看分明是他自己的主意吧。他老是妒嫉我们兄妹情深。」 小羊倒茶给她,安抚道:「蓝师兄一向谨慎,他应该是想让我好好静养。反正我们这不是也见面啦?」 周谅喝着茶,抬眼睨着小羊,小羊问她怎么这样看人,她憋不住心里话,搁下杯子说:「哥哥老实跟我说,你待在灵素宫快乐么?」 「什么快不快乐的?」小羊掛着微笑回她。 周谅紧抿唇,纠结了会儿跟他说:「这些话我其实也想了很久,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讲、该怎么讲才好。你知道我真的很想修仙,想变得厉害,再也不必害怕妖邪作祟,还能保护你,可我也晓得你是为了我才留在这里的。我知道自己很有天赋,待在大门派自然有不少好处,却捨不得委屈你。 虽然你身为宫主的独子,但也老是被外面妖道邪祟盯上,而且灵素宫弟子眾多、规矩也多,人事繁杂,稍有不慎就有麻烦,为了求得正果,我自然不怕,但没必要把你一起拖下水。 宫主也不可能时常看顾你,蓝师兄再关心你也有限,我虽然恨不得天天守着你,但他们都说男女有别,我住得又有些远,唉。怎么说呢,我不是非得在这里修炼,就算去人间过普通日子,或是找个山野隐居都好吧。哥哥你快乐么?这里要是待不习惯就别勉强了。」」 小羊听她说了一大串话,微笑摸她脑袋讲:「你多虑了。有你在我都高兴,而且我在这里才能应付身上的诅咒,师父师兄他们对我也好,还有你时常关心我,再远一点也有宋叔在,这里很好。 我们都还小,许多事想不透,往后慢慢就能想通了吧。很多烦恼也不是换个地方就没有的,既来之则安之吧。再说啦,灵素宫是修真界有名的门派,我们兄妹不可能说走就走,况且我爹还是盛如玄。」 周谅反而被他的话劝住了,点点头自言自语般的附和:「也对,是我想得太浅了,你身上的诅咒还没解除。虽然我常讲自己厉害,但是对炼丹製药却是一窍不通,根本帮不上你。」 「为了尝试炼药给我补身体,你不也听蓝师兄的话去找了很多材料来?这也是在帮我,你有这份心我就很开心了。」 周谅跟着笑了下说:「因为你也最疼我啦。虽然宋叔也很照顾我们,不过他实在离得太远,懒得去找他。」 「哪有远,隔壁山头而已。这几日你再替我去看看他吧,嗯?」 「噫,好吧、好吧。」周谅敷衍两句,好笑说:「正好带上我跟师姐们醃的果脯和小菜给他,还有酒。嘻。」 兄妹俩又聊了一会儿,周谅因为和师姐约好去练功,不得不先走一步,小羊打了个呵欠说要回楼上补眠。周谅出了厅外又走了一段路,在廊道上遇见蓝晏清,她没什么表情点头打了声招呼,彼此错身而过时蓝晏清喊住她问说:「见到你哥了?」 「见到啦。」 「都聊了什么?」 周谅笑得略带挑衅:「蓝师兄可以去问我哥哥啊。他记性比我好,交代得会更清楚。」 蓝晏清盯着她,语气肯定道:「你问他快不快乐,要不要离开灵素宫。」 周谅神色微变,神情不悦:「蓝师兄对哥哥施什么法术了?你这样掌控他是为何?」 蓝晏清否认:「我只是为了防范弟子之间为了较劲伤了和气,多留意了些。这些厅堂设有阵法,我的职责是看管藏风阁,自然会知晓这里的所有动静。劝你不要再对盛雪胡说些有的没的,不然有的是宫规治你。」 周谅听他把话挑明也懒得再偽装表面和气,嗤声回嘴:「多谢提醒,我只是关心哥哥罢了。」 蓝晏清提醒道:「你们半点血缘都没有。」 「你也是啊。」 「你再好也只是个女修。」 周谅立刻回嘴:「创建灵素宫的灵素仙子也是女修呢。女修怎么了?」 蓝晏清眼神更冷了些:「他不会跟你走的。」 「哥哥是因为我才留在这里的。」周谅讲得十分自信:「我也只要他开心就好。不过要是有人让他为难,我也不会给那人好脸色。蓝师兄也是吧?」 「……」 周谅还没讲过癮,却又明白太刺激蓝晏清对谁都不好,她只是看不惯蓝晏清总是想掌控小羊哥哥,她和蓝晏清互看不顺眼,再说下去也没意思,乾脆不说了。 「那我先告辞了。」 「不送。」蓝晏清瞇眼看周谅飞走的身影,幽幽低语:「说小羊是为了你留下么……」罢了,周谅也就这点价值了,他也不想和女修计较太多。 蓝晏清没回寝居,而是先到隔壁找小师弟,但还没敲门就看到小师弟整装好准备要出去的样子,他皱眉问:「去哪里?」 小羊被蓝晏清吓一跳,随即恢復过来笑说:「啊,师兄你回来啦?我看天气放晴,想去找些药材。」 蓝晏清走来握住小羊的手说:「手怎么这样冰,外面寒冷,别出去了。你把想要的药草列出来,我去替你找。」 小羊想去巡几处自己找来炼符、炼阵法的地点,更是为了之后去秘境做准备,他可不想漏馅,但看来蓝晏清不会轻易放他出门,只好先敷衍道:「好,那就有劳蓝师兄了。」他回房胡乱写了一些东西交出去,佯装会乖乖待在藏风阁的样子,等蓝晏清离开后就偷溜出去。却没想到蓝晏清把事情交代其他人去办,然后找来一本厚如枕头的书过来他房里研读。 小羊内心喊苦,疲于应付,乾脆趴到书案上装睡。蓝晏清轻轻念了他一句:「真是的。」少顷,小羊感觉唇上被触摸,暗自惊诧,蓝晏清又把指腹按在他唇间轻压慢辗,弄得他发痒想躲,但他硬是忍住了,还刻意微张嘴流口水想把蓝师兄噁心走。 蓝晏清果然叹了口气,拿帕子替小师弟擦嘴,擦着擦着却把指尖探到小师弟的口中微微搅弄。 「什──」小羊内心再次震惊,忍不住蹙眉低吟,蓝晏清也怕将人扰醒才撤了手指悄声离开。 小羊又静静的趴了好一会儿,确定蓝晏清没再回来才坐起来对着门口发愣。 明蔚没像以往那样戏謔调侃他,只是平静问了句:「怎么了?」 「吓死我了……」小羊衝去倒茶水漱口,脸色不太好:「他为什么要那样?师兄为什么要这样?他上完茅厕洗手没有?」 明蔚看他还能胡思乱想,应该是无碍,于是故意噁心他说:「天这么冷,应该不会洗手。」 「呃啊啊!」 同饮杯中月、拾 降了一夜的雪,天亮初霽,万千道曙光照亮横亙西北大陆的潢山山域,好像过往今来的千万年都一直这样平静。不过潢山主峰上却有些不平静,一早在灵素宫里外巡逻的弟子在雪地发现一具冻尸,认出了那是谭飞。 乾瘦的尸身上,除了几处大穴被刺入了树枝外并无其他伤损处,致命的也是这几处,它被挪到暂存杂物的库房外一座简陋棚子下,几个医修给它检查,谭飞的师父、师兄很快赶过来看。 一名医修向杜明尧等人说明情况:「白猿特意这样折磨他应该是为了报復先前他对小白猿做的事。林东虎也别再接近牠们的栖地,牠们必然认得你,一旦你被他们逮着,可不会像以往那样将误闯者简单驱逐了事。」 谭飞的尸体还算完整,但在这种气候下皮肤还是覆了层薄霜,林东虎盯着师弟的死相不发一语,杜明尧瞥他一眼就跟那医修说:「好好将他火化了吧。」 「好,这事就交给我们。」 杜明尧转头跟林东虎说:「走,给你师弟找个清静的地方。」他带林东虎出去挑谭飞安息的地方,选中一处山坡。他说:「这里乾净,没什么精怪和秽气,之后就把他骨灰撒在这里好了。」 林东虎站在杜明尧身旁点了下脑袋,悄然斜睞师父一眼,师父鬓发有些泛白,但因修为高深,容貌维持在结丹时青年的模样,就算唇上和下巴蓄鬚也不显老,但此刻整个人看来都有点颓然疲倦,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岁。他问:「师父你伤心么?」 杜明尧哼了声,说:「他是我带回来教养大的,怎会不伤心。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只怪我顾着闭关修炼,也没能时刻紧盯着、没教好你们。不过,修炼之人也早该看透生死,或许他这一关註定难逃劫数吧。」 林东虎安慰说:「不是师父的错,是我们不好。不过白猿的确棘手,要是当初不在那里试炼就好了。」 杜明尧睨他一眼,训道:「不该这么想,外头有更多未知的危险,连白猿都应付不来,要怎么去别处歷练,又遑论是去秘境?」 林东虎有些不服气,质疑道:「师父真的一点也不怨宫主?他怎么说都是你师弟,却因为娶了袁霏缨而接下宫主大位,现在又连累我师弟死了,师父都不怨?」 杜明尧轻拂一掌把林东虎打飞数尺外,林东虎趴在地上狼狈爬起来,拍掉一身草屑和碎雪,他对徒弟严肃低斥:「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别再讲了。身为灵素宫的主人要应付的杂事太多,为师也不欲被那些细琐之事绊住,有盛师弟在,我也其他长老也能更专注于修炼和培养后进。这次谭飞之死你也有责,还不回去反省!晚些时候我去收骨灰,你就不必出来了。」 「师父!」 林东虎平常和谭飞最懂得讨师父高兴,杜明尧是执掌刑堂的长老,刚冷严酷的模样谁见了都想躲,他和谭师弟却知道师父从不会胡乱打骂人,还相当护短,只要不犯大错都能哄一哄,对徒弟是很好的,虽说严厉管教时挺吓人,可也不至于事事都拘束着。 如今林东虎平白挨了师父一掌,心中满腔怨气,师父打完他就走了,他咳了几声,缓过来以后赶紧追上去。他不信师父没有怨气,只是竟然迁怒在他身上,就算师父真的无怨,可是他仍怀有怨恨。谭师弟就这么死了,师父一句公道也不讨,他无法理解。 难道修真界就只是强者说话才算数?林东虎本就不是多直敦厚的人,看谭师弟的下场也只警悌自己要再更小心一点,倒也不是难过死了一个谭师弟,毕竟师弟那隐身符就是他撕的。要是盛雪跟周谅当初没多管间事就好了,都是那对该死的兄妹害了他和谭飞。 *** 百来名灵素宫弟子正在演武场上课,这天不必与同门互相比画招式,而是在剑指上发出一簇火,在这飘雪的天气里常保不灭,练的是真气和心性的安定平稳,小羊盘坐后拈指施法,併起剑指召出一小簇火光,天上飘下的细雪被他周身真气隔开,授课的穆长老走过他面前瞥了一眼,抚鬚点头就晃过去了。 与小羊相邻的周谅也不知是贪图表现还是好玩,指尖上的火一下子变得气燄高张,烧了长老几根外翘的鬍鬚,穆长老板起脸拿手里精铁所铸的褶扇敲在她肩上低斥:「心性不定!」 周谅急忙收歛火势,等穆长老走远后继续跟小羊聊一早的事,就是白猿把谭飞的尸体送回灵素宫挑衅或警告。 小羊听完不可思议道:「没想到白猿还能做那样的事。」 周谅咋舌:「可不是嘛。幸好我们没有被盯上,牠们好像很记仇。以前修士和牠们互不相犯,和平相处,当牠们是灵兽,不过要是因为这些事而互斗,恐怕将来要变魔兽啦。师姐说,宫主就是为了避免这些纷争发生才不准弟子们为了找谭飞去打扰白猿,也不可去寻仇。本来就是我们理亏在先,所以要是谭飞的死能稍微平息牠们的怒气,我们灵素宫好像也不能怎样。而且要是白猿从灵兽变魔兽,那灵素宫岂不也成了笑话?」 小羊忖道:「白猿习性如此,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说牠们有魔性,使坏的终究是人族。」 「我也这么想的,不过别人可不会这样想吧?虽然我不是很在意这些,因为与我无关。对了,难得这样早的课你会来啊?」周谅笑了下,瞅着小羊指尖上那簇火苗,看它既不随风乱飘也一直维持原来的火势,有点讶异:「原来哥哥的修为精进不少呢。都跑哪儿偷练功啊?」 小羊听了有些得意:「我一直很用功啊,可不全是靠吃丹药吃来的。近来蓝师兄盯我盯得紧,明明我以前也常往山里跑的,他却拿这当理由管起我来,与其被他叨念,我不如来这儿上课了。」 周谅一听哥哥提蓝晏清就撇嘴,对蓝晏清所为颇不以为然的说:「虽然我也担心哥哥老往山里去,一个人碰上危险怎么办,但也不喜欢蓝师兄老是把你当成他的东西一样,好像别人多瞧一眼都不行。他平常也不像多管间事的,一遇上哥哥的事就变成这样,古古怪怪的。」 小羊却知道蓝晏清这些古怪是怎么回事,但又耻于跟周谅讲,心虚得转了转眼珠,决定装做没这回事。 「哥哥不喜欢被蓝师兄管这么多,怎么不跟宫主讲?」 小羊指尖上的火平稳依旧:「师父他很忙,还是不要拿这种琐事烦他。」 周谅指上的火又变得有些炽烈:「亲生儿子的事怎么算是琐事?还是就是他让自己的弟子管着儿子?」 「没有,蓝师兄也是太关心我而已。」 周谅嗤之以鼻:「我也非常非常、非常关心哥哥你,可我就不会不准你做这做那、禁止你跑东跑西的啊。我还觉得,蓝师兄不喜欢我找你。」 「毕竟男女有别,唉,我们自己明白倒是没什么,可是蓝师兄他顾虑得多,担心别人间话吧。」 「修炼之人怎么还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都照别人的话来过,乾脆不要活好了。而且又不只我,别人想接近你也得看蓝师兄的脸色。」 「这么讲就夸张了吧,我没这么讨人喜欢的。」小羊觉得侧脸有些温热,斜睞周谅一眼赶紧提醒道:「你快静心,要烧到头发啦!」 周谅深吸一口气才降了火燄,紧接着就见到穆长老出现在面前,她尷尬微笑,又要被派许多功课了。穆长老念她几句又走远了,周谅压着嗓音跟小羊聊:「不过哥哥还是要稍微提防蓝师兄,我觉得他对你的关心有些不寻常。我好几次找你,的确都被蓝师兄给挡下了。」 「是么?」 小羊当然不是怀疑周谅的话,但也并不想怀疑蓝晏清,也许是他无意间做了什么,才让蓝师兄对他有所误解,所以担心他惹麻烦吧? 课后他答应蓝晏清早点回藏风阁,和周谅道别后就直接回去,藏风阁一楼厅里聚了一伙人,都是平日里会见到的同门,他以为他们在聊谭飞的事,没想到他一跨进厅里,他们都起身围过来打招呼。 「盛道友你回来啦。」 「盛师弟你去练功?」 「最近在学怎样料理灵植,特地带了些来给你尝尝。」 他们不是喊他师弟就是喊道友,态度亲切又不过份热情,但小羊记得自己平常也没和他们有特别往来,一头雾水问说:「你们是一块儿来找我的?」 其中一人咧嘴笑说:「唉,好像是吓到你啦。是这样的,你可能没特别记着,不过前些时候,你和周谅不是救了我们?我们最近聊起这事,就打算一块儿来跟你道谢,也托了其他碧云楼的道友代我们向周谅道谢。」 另一人跟着附和:「我们一起过来找你,你一次应付,就不用一个接一个的,也是怕打扰了你。」 小羊微笑:「怎么会打扰呢,我就是个间人,你们来找我玩,我还求之不得呢。」 他们几个互看了眼,都笑得有些含蓄而尷尬,一位师兄说:「蓝晏清把你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我们也是不想再让他拦着。」 小羊疑问:「有什么好拦着的?蓝师兄他……」 最先说话的那位师兄怕场面尷尬,扯开话题说:「我们各自带了点东西,算不上什么谢礼,就是一点心意,师弟你收下吧。」 小羊大方收了他们的东西,一一道谢,和师兄他们坐回厅里聊天。 某同门道:「以前没特别留意师弟你,不晓得师弟还有这样的一面,能冒险出手救人,我们先前都对你有些误会了。」 其他人应和道:「是啊是啊,以前我还以为师弟仗着自己是宫主的独子,不屑和我们往来,可是那会儿不仅出手救了我,还塞了好些符跟药给我,看来是我对你认识得太少。」 小羊蹙眉赧笑:「我从来没有不屑和谁往来啊,只是我修为平平,担心扯人后腿才……」 一位师兄搭着小羊的肩大笑:「那太好啦!看来我们误会太大啦,其实盛师弟非常好相处嘛。」 小羊被那师兄的举动吓一跳,随即笑出声:「嗯,都误会了。看来你们也不是讨厌我才不太搭理我的?我还以为……」 搭他肩的师兄立刻解释:「怎么可能,我们也不可能因为你是宫主的孩子就另眼相看或是特别讨厌啦。不过,蓝师弟常担心你被打扰,我们也不是有事非得找师弟你,所以久而久之就和你更陌生,想来是这样才造成误会渐深的啦。」 最初开口的那位师兄拍了拍手说:「好啦,今天人多,我们乾脆去喝一杯,我收藏了一些灵酒,到我那里尝尝。盛师弟也来吧?」 小羊有些为难:「可是我、我…‥」 搭肩的师兄想起了什么,拍额道:「都忘了师弟年纪还小,不宜饮酒。」 「不要紧,那酒可以兑水喝啦,不会怎样。」 小羊见气氛好也不想扫兴,微笑点头:「那我喝个一、两杯,尝尝师兄那些酒的滋味吧。」他和那些师兄们一下子打成一片,跟着他们去隔壁楼里饮酒畅谈。 这些师兄们住的地方不像蓝晏清那样有独立的院落,虽然他们有各自的房间,但四人居住的房外才有一间小厅,可是胜在热闹、方便交流,小羊也挺喜欢这样自在的吃喝间聊,混熟后笑闹在一起。 小羊觉得灵酒兑水没什么酒气,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听见明蔚劝他几回,可他装没听见继续喝,师兄们藉一点醉意轮流起身表演,有个师兄跳的舞太滑稽,大家笑得东倒西歪,小羊也起身模仿把其他人逗乐。 兴头上的师兄们鼓掌叫喝:「盛雪!盛雪!盛雪!」 小羊和一个师兄扮起鬼脸比画招式,是在模仿平常授课的长老们,他玩得很起劲,小厅的门突然打开来,蓝晏清负手站在外面廊道上,一瞬间所有人噤声僵住。 小羊被蓝师兄看得莫名心虚:「蓝、蓝师兄?」 蓝晏清一个一个扫视他们眾人的脸,外面下起大雪,而他身上半点湿气都没有,却彷彿有阵刺骨寒风往他们身上吹。他表面客气朝师兄们行了一礼,压平嗓音叫唤:「盛雪,不是说一下课就回来?」 小羊喝到有点酒意,稍微大胆的回嘴:「我是立刻回来藏风阁啦,一步都没出去,不信问师兄他们。」 其他同们纷纷愣愣点头:「啊、喔,对啊。」 「嗯、对对对,他很乖都没出去。」 蓝晏清说:「让诸位师兄们费心了。盛雪,我们走吧。」 小羊意犹未尽的看了看桌上的酒和其他人,有些不乐意离开,可是他看蓝晏清一人站在门外,又觉得蓝晏清好像很孤单。自从他来到灵素宫以后,就是蓝晏清最常来关心他,他忽然想到蓝晏清好像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很少跟其他同门玩在一块儿,就算大家都认同蓝晏清的天赋和努力,但蓝晏清好像一个朋友也没有? 小羊想了下,拉着蓝晏清的袖摆问:「你要不要一起玩?胡师兄酿的酒味道很不错的。」 「不必了,我还不宜饮酒。盛雪你也是,偷喝酒了吧?不过我不会告诉师父的,安心吧。」蓝晏清没什么情绪的提醒他,顺便扫了眼胡师兄等人,像在暗示他们别再给小师弟劝酒。 小羊也瞧见蓝晏清的眼神了,担心连累他人,于是转身微笑道别:「那今天就先这样啦,师兄们送的东西我会好好收着,谢谢你们。」 这时小羊听见明蔚很轻的冷哼一声说:「姓蓝的小子是不屑与他人为伍,你还当他是被孤立一样同情,真是一厢情愿。」 小羊暗地回嘴:「是啦是啦,蓝师兄跟我不一样,可是原来其他人也不是真的孤立我啊。蓝师兄才不像你说的,他是为了给其他弟子当好榜样,才严以律己的。」 小羊走在蓝晏清斜后方,因为分心应付明蔚,又想起刚才和其他人玩的游戏,他一下子挤眉弄眼,一下子又抿嘴含笑,蓝晏清回头多看了他几眼,他连忙回神应付道:「其实胡师兄他们挺有趣的,以前还误会他们是嫌我年纪轻、没有灵根,不喜欢我,早知道我不该胡思乱想,多找他们聊聊也好。」 蓝晏清安慰他说:「来日方长。这也是我不好,一直想替师父照顾你,管得太严了。但是人一多就难免失序,你方才也喝了不少酒吧?」 「呃,嗯。嗝。」小羊摀嘴,但已经来不及阻止自己打酒嗝。 「这就是我担心的。我弄些醒酒药给你。」 「不、我没醉啊。嗝。」他吓到酒都醒了却还在打酒嗝。 蓝晏清觉得小师弟惊慌的模样实在可爱,莞尔道:「好啦,那你快回房休息。」 蓝晏清看师弟打嗝后又惊慌的模样实在可爱,不禁翘起嘴角说:「好啦,那你回房休息。」 难得蓝晏清没再叨念,小羊赶紧溜回房间倒水喝,长吁一口气后坐到窗边发呆,等打嗝自己停止。他又想起方才蓝晏清一人站在走廊的身影,看起来很孤单啊,儘管和其他同门关係不错,但也没见过谁和蓝晏清私下有交情的样子。 有些脾气好的长老师父,会和弟子们说笑斗嘴,蓝晏清却连一个能开玩笑的对象都没有,怪可怜的啊。不过,他和其他同门之间有那么多误会,多少也是因为蓝晏清的缘故,他也不是埋怨,就是挺无奈和可惜的。难道真如周谅所言,蓝晏清是有意为之? 他摇头反省:「是我有所不足又诸多顾虑才没什么朋友,不能都怪蓝师兄。」 明蔚忽然出声道:「真是听不下去了。」 「怎样啊?」小羊撑颊望着窗外,不去期待明蔚是否现身,多少也是有点赌气。 「你明知蓝晏清有问题,却一直在帮他找藉口。」 「因为你不喜欢蓝师兄才这么讲的。」 「可我讲的也是事实。是你自己在逃避。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喜欢啊。」小羊解释说:「我把他当哥哥一样喜欢。」 「罢了。你不愿醒,别人讲什么都无用。」明蔚叹息,听起来很不高兴。 小羊望着窗外,有几隻白鹤飞过去,是他们灵素宫养的,他觉得白鹤虽美,但叫声不好听。他打了一个呵欠,发现已经不打嗝了,这时蓝晏清来敲门,他去开门看对方带了一篮新鲜果子说:「这是师父那座园子里特别栽植的果树,都是好东西,你别让人知道,自己留着慢慢吃吧。」 小羊把果篮搁桌上说:「也是,分给其他人恐怕不够。谢谢师兄、师父。」他拿布盖好果篮,蓝晏清过份专注的目光,看得他颇不自在。 「蓝师兄还有事?」 蓝晏清垂眼轻叹:「刚才只分开了一会儿,却已经觉得很想念你。要是能时时刻刻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小羊低头訕訕然道:「是你太耗费心力关心我了,不过我真的也没什么特别要被关照的,我又不是适合修炼的料。师兄要是和其他人交流切磋会更有益处的。」 蓝晏清绕过桌子,握住小师弟的手温和低叹:「可我只想和你相处,有师父和你就够了,我不想分神去管别人间事。」 这时小羊又惊又窘,他怕蓝晏清再讲下去就要表白什么的,同时听到明蔚冷冷哼笑令他犯窘,原来蓝晏清还真是不屑理会别人才没朋友啊? 蓝晏清握牢小师弟的手,抬眼望着那双灰眸子说:「盛雪,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光是这样看着你,我就一点都不觉得寂寞。」 小羊吓得尷尬抽手,低头吞了下口水,额上、手心开始冒冷汗。 蓝晏清目光有些深沉,他猜盛雪多少察觉到他的心意,轻声问:「吓着你了?」 小羊的手在抖,他两手交握在身后,低着脑袋不敢看蓝晏清的表情,沉默半晌才说:「没、不知道。」 蓝晏清倒是松了口气,小师弟没有拒绝,也不是讨厌他这样吧?他含蓄微笑说:「我没想过要一直瞒着你,只是不晓得该怎么让你明白我的心意。现在你发现了也好。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你也不必急着回应我,只是我每回见着你总是情不自禁……想多跟你亲近,只求你别推开我好么?」 小羊吓傻了,他恨不得此刻立刻变成一块石头,石头就不用回应啦。他不希望蓝晏清伤心,但又不晓得该怎么拒绝,只好暗地向明蔚求助:「怎么办啊?他这太、太突然了啊,我该怎么办?」 明蔚声调微冷:「若是对他无意就拒绝。」 小羊连在心里喊话都结巴:「疵、怎怎、怎么拒绝才好?」 「别怕他难过,直接说吧。长痛不如短痛,你无法回应他,那他肯定还是会伤心,拖越久越不好。你要是真心为他好就别耽误他,他顾念你是姓盛的独子也不会一掌拍死你的,安心拒绝吧。顶多就是再也不理你,也好过他继续纠缠你。」明蔚也是真心希望小羊摆脱姓蓝的小子,但是想起小羊还替这小子找藉口就心情不悦,忍不住加油添醋的吓唬他。 蓝晏清看小师弟愣在原地,好像是吓傻了,那温顺乖巧的模样可爱至极,诱得他缓缓凑近,搂过小师弟轻笑道:「你这样子太教人心怜了,盛雪。」 「唔、啊!」小羊惊见蓝晏清偏过脸要亲上来,惊慌推开人,他的力气对蓝晏清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但蓝晏清还是往后退了步,有些错愕看他一眼后恢復笑容说:「是我唐突了,对不起。慢慢习惯我吧,我等你。」 「呃、不不不,蓝师兄,我没有那意思!你别等我!」小羊慌忙摆手凑上去,试图解释。 蓝晏清看他是吓坏了才这样语无伦次,点头安抚道:「我知道你是无心的,不怪你。」 「不是不是,蓝师兄,我的意思是──」 蓝晏清竖起食指压在小师弟唇上说:「好了,看你吓成这样我也于心不忍。让你独自静一静吧。我们,来日方长。」 蓝晏清翩然自若的离开,还不忘替小羊关门。小羊瞪着那扇门不敢置信,他分明是清楚拒绝了啊,但是蓝晏清丝毫没有要理解他的意思!去你的来日方长! 小羊更窘迫了,在心里向明蔚哀号:「你看,我讲都讲了,他怎么这样?」 「看来你师兄有着铜墙铁壁的心。呵。」明蔚有些幸灾乐祸的看戏,一方面却也高兴小羊并没有打算接受姓蓝的心意,儘管拒绝后效果不彰。 *** 过了两天周谅带了些东西去拜访宋繁樺,宋繁樺独居修炼,那屋子只是个暂时睡觉的地方,周谅看宋叔不在也是习以为常,不过这回她来却发现门被栓好了,心里觉得古怪。她念了解锁咒进屋,把带来的粮食放进厨房和柜子里,再把一包衣物搁桌上,然后稍微帮忙打扫屋里。她跟小羊哥哥是宋繁樺救回灵素宫的,虽然当初宋繁樺只是为了报恩,替盛如玄去忆梦谷救人,她跟哥哥发现宋叔生活的地方简陋,后来就时常像这样过来帮宋叔打理一下屋内环境。忙完这些她又绕着小屋打量,嘀咕道:「怪了,一直都是家徒四壁的,栓什么门呢?」 宋繁樺向来是任由周谅和小羊进出这儿的,一来是他们彼此相熟,二来是屋子里外其实仍有结界,一般外人也进不来。周谅没想太多,留了张字条就离开了。 周谅哪儿都看了,就是没进宋繁樺的寝室,大叔的睡房空空如也,她是没兴趣多瞧一眼的。又过了会儿,宋繁樺才带着山里抓的野味回来料理,他自己早就辟穀,外屋张罗食物是为了躲藏在他寝室里的白狐,柳青禕。 宋繁樺借了柳青禕一套乾净衣衫,柳青禕的身量轻瘦,个子也没他高大,素白的劲装穿上身也显得过份宽大。原先那套染血的衣袍早已烧了乾净,免得将来被当作窝藏妖孽的铁证。 柳青禕察觉宋繁樺归来,走出房外伸手讨食材:「我自己来。」 宋繁樺交出野兔、河鱼,看了眼桌上的字条跟包裹说:「那包里面的衣服是给你的。」那是前两天他向小羊讨来给柳青禕换穿的。 「多谢。」柳青禕点头,先把食材拿进厨房料理,再回来收桌上的东西。她刚来的那会儿见识过宋繁樺的厨艺,其实那根本不能说是厨艺,而是杀人的技艺,为了不吃坏身子,他坚持只吃自己料理的食物。 宋繁樺在厨房入口看柳青禕忙活,告诉她说:「白猿把灵素宫一名弟子的尸体送还警告,他们担心白猿报復,暂时没间工夫管你了,你想走随时都能走。」 柳青禕应了声,感觉宋繁樺还在后头盯着她就问:「还有事?」 宋繁樺也不绕圈子,开门见身的问:「你的本名就是柳青禕?你不是一般的白狐族吧。」他顿了下又问:「你是不是明斐?」 柳青禕听到明斐这名字一点特别的反应也没有,她俐落片着鱼肉、剔除鱼刺,漠然回应:「没听过什么明斐,那谁?你朋友?」 「算是吧。」宋繁樺越来越觉得这傢伙和明斐小时候几乎一样,虽然那段记忆久远而模糊。 「那你要失望了。我就叫柳青禕,不认识什么明斐。不过,各种族皆有各自化形的特性,狐族化形为人也多半会有些相像,你是认错了吧。」 宋繁樺仍不死心:「但是你是神裔。」 柳青禕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戒备,不过随后又缓和下来,她回头对宋繁樺笑了下,要求说:「你不也是?不过世间神裔越来越罕见了,你也是狼族仅存的血脉,给我一点你的血吧。」 宋繁樺不接受其挑衅,当即释出强大妖力和威压。 柳青禕耸肩:「开个玩笑而已,就算我拿了你的血也不会做坏事的。不过,你不信我也是对的。你那朋友是男是女?」 「女子。」 「这就对啦,那么我就不可能是你朋友。我既非男子,亦非女子。」 宋繁樺微愣,听柳青禕回头继续片着鱼片告诉他说:「看在你收留我的份上,又是那小子信赖的朋友,告诉你也无妨。男人有的,我有,女人有的,我也不缺。信不信由你,总之我不是你说的那白狐族朋友。」 宋繁樺歛眸,紧抿唇往外走,一副难掩失望的表情。柳青禕缓下手边的事,朝帘子外瞥了一眼,只看见宋繁樺坐在外面的背影,挑眉心想:「没想到这头狼对异族也这么重情重义。大概是太寂寞吧?毕竟是仅存的神裔狼族。算了,与我无关。」 周谅回碧云楼,小羊刚好在厅里等她,她欣喜走向哥哥说:「你怎么特地过来啦?东西我都拿到宋叔那里,可他人不在,所以就搁屋里了。」 小羊点头:「无妨,他那里平时也没别人。」 「不过,他这回外出还记得上门栓,哈,真是反常。」 小羊微笑未答话,摊开小帕子将里面的手鍊递给她说:「这是赶工做的护身符,虽然你可能用不上,还是带着吧。」 那手鍊精緻漂亮,周鍊开心戴到腕上:「谢谢哥哥,它真好看。」 「你喜欢就好。虽然是我去拣工匠用剩的材料,但好歹也是用潢山灵脉的矿石,希望它能帮你化险为夷。」 周谅笑容更灿烂了,她说:「唉呀,你真是多虑。我呢,运气一直都不错,就算真有什么意外也能逢凶化吉啦。」 小羊皱眉,颇不以为然的反驳:「还敢讲呢,谁像你这么会招来麻烦?随便进个山洞都能碰上熊精。 周谅辩解:「可是我一下子就打倒牠啦,而且熊妖的毛皮和肝胆还是很好的炼丹材料,能卖好价钱,这不是好运是什么?」 小羊又说:「那上个月的事怎么说?一样是去照顾灵植的,偏偏你负责的那片田里长出一堆毒草。」 「那些毒草也是百年难得一见冒出头来的,经过炮製也能变成很好的药草啦。师姐们可开心啦,那个能炼成驻顏的药水哩!」 「但是长得和原先灵草太像,误食太多会发疯,也幸好你师姐及早发现有异。别忘了徐长老曾经找人给你算过命,说你打从出生以来就多灾多难,少年时还会有个生死大劫。你说逢凶化吉,前提也是逢凶啊,我只盼你平平安安就好啦。」 周谅嘟嘴说:「我才不相信算命,这么会算怎么不说我是几年几月何时何地遇上生死劫?我知道宫主还想让蓝师兄跟我当道侣,所以让徐长老找人来帮我算命,不过我讨厌蓝师兄。还好宫主听到算命结果是这样就打消念头了,哼,我这还不叫幸运?」 小羊闻言尷尬笑了下,摸她脑袋说:「原来你都知道啦。罢了,我也庆幸结果如此。你这性子就爱逍遥自在的,蓝师兄那么严谨的人,肯定天天要管着你,你俩硬是凑在一起只会痛苦而已,还好没有。好啦,我也该回去了。」 「这么快就要走啦?」周谅一脸不捨,起身挽住哥哥手臂撒娇。 小羊笑看她说:「是啊。算命的说在你应劫以前和我相处最容易惹麻烦,我还是快点走好了。」 周谅嗤声:「哥哥你别信江湖术士胡言乱语啦!」 「哈哈哈,人家可是少有的命修,哪是民间那种人。」小羊笑着挥别她,吃了攀云丹飞走。 他其实也不真的深信算命术数,可是事关他在乎的亲人,以防万一还是不敢太常去找周谅。再说,最近他还得为了前往秘境的事做准备。 春天渐深,冰雪慢慢消融,灵素宫开始挑选要前往秘境的弟子。这次蓝晏清、周谅和林东虎都被选中,小羊也毫无意外的落选了。他们决定在春分以前啟程,临行前,周谅跑来找小羊饯别,小羊又拿了一叠炼好的符咒和道具塞给她。周谅皱着小脸快哭出来,又挤着笑容说:「哥哥我捨不得你。第一次要跟你分开这么久,你不要太想我,我会留意安全,不要担心。要是我不在的时候,谁欺负你了,你把名字记下,我回来就替你教训他们!」 小羊失笑:「我一向与人为善,又没有人欺负我,你多虑啦。」 蓝晏清过来揽住小羊的肩膀安抚道:「我会帮你顾好周谅的,你安心留守。还有你怎么只担心她,不担心我?」他说着,有些炫耀的看了眼周谅那ㄚ头。 小羊尷尬扯了下嘴角说:「蓝师兄很厉害,做事又谨慎,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周谅就拜託你了。」为了周谅,他认为现在似乎不宜和蓝师兄多说什么。 蓝晏清笑应:「这是当然。你妹妹,也是我妹妹啊。」 周谅瞠目结舌看他俩互动,一脸难以置信,听到这儿就回嘴:「谁是你妹啊、我只认小羊哥哥一个!」 蓝晏清只用眼尾睞了眼周谅,他乾脆抱住小羊,周谅一看也不乐意了,用力想把蓝晏清从哥哥身上剥开,并在一旁嚷嚷:「走开啦、我也要抱哥哥!」 蓝晏清退开来,泼她冷水说:「男女有别你不懂?」 周谅压根不理蓝晏清,不但抱住小羊,还拿脸颊蹭了蹭,再朝蓝晏清吐舌示威。蓝晏清气归气,也不想公然跟这个臭ㄚ头置气,他深吸一口气说:「时辰差不多了,得赶去和师父他们会合啦。」他强硬把周谅从小羊身上拉开。 小羊拢好衣衫,顺好鬓发,长叹一口气望着远去的师兄妹俩,就看他们两个互瞪着走远,蓝晏清骑上灵鹿气势高张,周谅还没资格有座骑,但还是敢衝着蓝晏清哈气,像个毛躁的小男孩,看得他不禁失笑,也担心得很。 「周谅她这一趟,会平安无事吧?」 稍早下过一场细雨,放晴后天上的云雾疏淡,像是沾上许多羽絮,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银芒画过天际,那都是出发前往秘境的灵素宫弟子们。小羊和其他同门目送他们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些光点,眾人才各自散了。 小羊忧心思忖:「林东虎也在那群人之中,我还是担心。」 明蔚安慰他说:「你能做的都做了,况且蓝晏清答应过你顾好周谅,也只能相信他们了。」 「也对。那……」小羊取出一个核桃仁大小的木刻小船说:「我们也该啟程吧。」 同饮杯中月、拾壹 小羊和其他人来到灵素宫山门处送行,潢山有护山大阵,和其他门派一样,平时也不怎么担心妖邪伺机侵扰,况且现在就算是妖邪也都急着去秘境寻机遇,所以盛如玄没交代什么就率眾前往秘境。 小羊来到山溪旁,拋出事先备好的小船,馀光瞥见一抹云白袖影飘动,是明蔚现身了。明蔚一施法就将小船变成一艘星艖,他不仅高大挺拔,又仙姿灵秀,许是太久没这样相见,小羊这一瞥就看得出神,他笑睞小羊说:「愣着做什么,上船吧。」 小羊以为自己习惯明蔚避而不见了,可这一眼又把他定在原地,他望着明蔚伸出的手发愣,心怦怦的跳得厉害,等回过神时也忘了自己是怎么上船的,好像是被牵上船的?这也算是顺手牵羊?想到这儿,小羊低头赧笑了下,虽然认为明蔚对他百般回避,大概也只当他是个孩子,不会有那样的情意,而他也想断念不再纠缠,但是再次见到明蔚,又管不住自己的心。 明蔚开了扇窗,将帘子捲上系好,回头倒茶给小羊安抚说:「不用太紧张。」 「我看起来很紧张?」 明蔚浅笑看着他说:「心跳得这样快,呼吸也乱,是因为头一回乘坐法器吧。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外出难免有些麻烦,但我定然护你周全。」 明蔚那璀璨如星的蓝眸令小羊难以直视,只看一眼都觉得漂亮眩目,他格外安份的低头应话:「嗯,那就有劳你了。」 明蔚发现小少年的耳尖若有似无的泛粉,挑眉说:「竟这样见外。难道你是有什么心事?」 小羊为了掩饰心情,抬眼睨他一下,回嘴说:「哪有什么心事,你别闹我了。我难得远行有些不安,也没什么啊。你不就爱看我出糗、爱调侃我嘛。」 明蔚语气戏謔:「这不是你的专长?」 「哼,你从来都没出糗过吧。」 明蔚浅笑哄他说:「好了,难得出来一趟就别纠结这些细琐的事了。你看外面风景很不错,你不是准备不少点心?拿出来尝尝。」 小羊汗顏:「我们是要去那个大秘境,不是一般出游玩乐的。」 明蔚理所当然道:「在去秘境之前得先养足精神,吃饱喝足不是?」 话一讲完,小羊的肚子抢在他反驳之前发出腹鸣响应,小羊尷尬拿出食物,他的确也有点饿了。 他们在船舱里喝热茶吃点心,暂时没有交谈。 小羊不时偷瞅明蔚,再低头啜茶,茶汤渐凉,但他只觉得越喝越热。久不见明蔚,心中情意不减反增,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转头望向帘外轻叹。他发现外面不是山涧溪谷,而是一望无际的云海,原来船已不在溪上漂流,而是飞驰云海之上。 虽然他偶尔也会吞丹飞行在山中,但从来不曾来到高空,此时俯瞰底下山湖海河已非他常见景色,引得他好奇探头看,外面冰寒刺骨的大风狠狠颳他的脸,他立刻被吹出泪来,缩回船舱里擦泪。 明蔚轻笑,递上白软的丝帕提醒道:「待在法器里还是比较安全,别探头探脑的,一个不注意被妖兽咬断了脑袋怎么办?」 「又吓唬我了。」小羊使劲揉眼,手忽然被明蔚拿开,微凉的手指轻捏他下頷,他仰望着眼前的男人,那过份俊丽的面容只要再往下一些就要碰上他的脸了。 「别揉眼。」明蔚拿丝帕轻压小羊的眼角,动作很轻柔,就像在擦拭一件宝物。 小羊恍惚了,如果不是明蔚老是拿一堆理由拒绝他,他真的有种错觉,以为明蔚其实很疼惜他…… 也许是有疼惜吧,以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态度,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也奢想不来。 明蔚察觉小羊屏息望着自己,意识到他又不自觉恢復了原来的态度,无奈淡笑。不知不觉他已经把这孩子搁在心尖上疼着,有些东西似乎给了就再也讨不回了,他就是无法真的伤害小羊,冷淡应对。虽然以前也有闹过脾气,但那是以前。 他轻点了下小羊的鼻尖,眉眼含笑逗弄说:「你吓得不敢喘气?」 小羊窘赧退开,回桌边拿起放凉的茶小口轻啜,有点恼羞。 明蔚装作若无其事,随意聊道:「你就这么溜出灵素宫不要紧么?」 「有什么办法?他们都不让我去,只好偷偷自己去。这不只是因为你,也为了早点解决我身上的诅咒。你不是说那秘境里有不少好东西嘛,像是能增进我修为的金苓蔘,只要採到它,我说不定就能快点突破境界,你也能早日摆脱封印,帮我解开诅咒。」 「不错,但这秘境还有不少要留意的地方。」 「留意什么?」 「那里的日子过得特别快。」 「喔?」 明蔚替他斟茶,接着讲:「在那里一天相当于我们这里一个月。要是待了十二天,在这儿就满一年。不过好在那秘境里的活物虽有灵性,却难以开啟灵智,也许是那边有什么宝物所导致,或是那里天道如此。总之,成精修炼的活物似乎不多,不少修炼者去那里也是想寻宝,未知的事物太多,总能吸引不少人探索。 不过我们此行只要专注找到金苓蔘,顺利挖採就好。它生在朝天坡,那里有一处灵源,金苓蔘因而长久吸收灵气,它长得像山药,不算难找,就是挖掘时要稍微费点心力,伤了根鬚也会减损功效,到时我再教你一些应用的法术。」 小羊乖巧温顺的点点头,撑颊问他说:「那秘境三千年才开啟一次,这意味着有谁能每隔三千年就去那里么?难道这消息是靠口耳相传的?你是怎么晓得大秘境里的情况?听你描述好像挺清楚里面有什么。」 明蔚说:「许多歷史悠久的门派都有记载,知道也没什么。至于我,是从我母亲遗留的传承里知道的。」 小羊好像是第一次听他提起母亲,神情跟着温柔许多,他说:「那你娘亲给的传承真不少,你好像什么都懂。那些传承你全记得住?」 明蔚微微昂首,有些高傲的回应:「这是自然的。」他馀光看着小羊的眼神,灰柔的眸子特别灿亮,让少年的小脸也格外明亮可爱,他感受到内心明显动摇了。 「真好,我也算聪明的了,但总得花时间才能记起来,不懂的也得请教你。」 「因为我是妖魔啊。」 「知道啦、知道啦。我是凡人。」 「所以……」 「所以?」 明蔚深深看着小羊,话音沉柔:「所以,我会一直记得你。」 「唔。」小羊觉得那句话像一颗宝石掉到心湖里,荡开涟漪,又觉得心口落下飞溅的星火,轻浅的烫着、烙着,他躲不开,只能勉强收回目光,靦腆微笑着回应:「嗯,那我也会记得你。你的眼睛又蓝又漂亮,很好看,我永远都会记着。」 「你的也好看。」明蔚直勾勾注视小少年说。 「呿,我的眼睛哪有好看。」小羊很害羞,撩着耳边发丝低头笑。 「看着心里寧静,就是好看。以前也有人讲我这双眼是妖精的邪眼,会夺人心神,我也不喜欢。不过现在我知道你喜欢,我也就不这么讨厌自己的眼睛了。」 小羊闻言这才看向明蔚说:「是啊,不要自卑,我是真心觉得很好看的。对你讲那种话的人是自己心术不正才乱说啦。心思是歪的,看什么都歪。」他看明蔚的脸上浮现淡柔笑意,他觉得自己蠢动的心也歪斜得厉害,暗叫不妙,赶紧聊其他事情说:「喔,对啦,我跟宋叔打听过,那柳青禕好像去了西盛国。」 「嗯。」明蔚的反应很平静,但他向来如此,小羊也不是太意外。 「契约期满我们就得各奔东西了吧。」小羊的笑容有些落寞:「希望你顺利找到明斐。」 「谢谢。」 「对啦,我想问你……」 「问吧。」 小羊忽然正色道:「假使我们在秘境待了十二天,那契约不就是过了一年?这样也算么?」 「算。」 「喔。」小羊心情有些沉闷。相处久了会有感情,何况他那么喜欢明蔚。他只能祈求此行能顺利的早点採到药材,尽快离开秘境。 明蔚知道他担忧什么,安抚他说:「只要找到金苓蔘,接下来就没什么困难的。但为了锻鍊你,到时候你也一起採药。虽然我教的多是些皮毛,可是基本功是最重要的,只要你能举一反三就能衍生出无限变化。」 「我明白了。」这一路上小羊向明蔚讨教法术,也问了许多关于那秘境的事。小羊肯学,明蔚当然知无不言。到了午后,小羊晃着脑袋打盹儿,快流口水到先前抄写的纸页上,明蔚把他摇醒,再将桌子撤到壁边,拍拍自己腿上说:「来这里睡一会儿。」 小羊立刻耳根发烫,指着附近空处说:「我去一旁躺着就行啦。」 明蔚又吓唬他说:「滚出船舱就不好了,快过来。」 「不必、啊。」小羊像雏鸡一样被明蔚轻松拎到怀里,他再次体会到彼此身形和力量差距太大,好在明蔚的动作温柔又自然,他不是太难受和尷尬,只是有些害羞。 「还不睡是不是要我哄你?」 小羊立刻闭紧双眼,本来有点睏也已经毫无睡意,只好默背学过的东西。明蔚的手在他肩背上轻轻拍着,实在很像长辈在哄骗孩子,他无奈又有点好笑,忽然想起一事问说:「对了,你不是元神出窍而已?怎么还能碰得到我?」 「这是阳神分身,也等同于是另一个我。还要多亏你勤奋修炼的缘故,现在我能发挥的力量就更大了。」 「是么?」小羊不觉得自己有多勤奋,也许听明蔚的话多晒月光也很有效,加上他在几个风水宝地都埋了符阵,藉此吸纳天地灵气的缘故。正因为他变强了,所以那诅咒才更凶狠的折磨他?想到诅咒,他心情忽然有点阴鬱,真怕有天他就这么输给诅咒,万劫不復,毕竟被咒杀的下场似乎都很惨。 小羊闔眼叹道:「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怨恨,咒我的那人一定很不希望我被生下来吧。」他知道很多时候,有的人就是能毫无道理的恨上另一人,他也曾埋怨过盛如玄那些风流债拖累他,但也无从证实这是不是诅咒的源头。也许只是有人不希望他被生下来罢了。 小羊躺了会儿还是没睡意,正想起身,忽然听见明蔚在哼曲,嗓音沉柔,他安静听了一会儿问:「听起来有点耳熟?」 「你忘了?从前你哄周谅睡觉时哼过,你还跟她说这是娘亲哄你睡觉都会唱的。」 小羊皱了下眉:「经你一提,我好像也记不清她的模样了。真奇怪……好像每次头疼发作都会忘记些什么,忘得越来越多。」 明蔚说:「再过不久也许就能解除诅咒了。之后就去找你娘亲,等见到面自然会再想起来,有些东西即使一时忘了,身心却还会记得。」 「但愿如此。」小羊微微睁眼覷着明蔚,小声含糊道:「我想,就算有朝一日我们分开,我也不会忘记你。不然你又要说我自私了不是?」 明蔚只是安静凝视小羊,平和无波的脸让人读不出心思,指尖却拈着小羊一綹发丝细细抚摸。小羊也不奢望得到回应,这次再闔上眼不久就睡着了,他并不知道在睡着后,明蔚的食指指背轻缓的蹭过他面颊。 「还是忘了我也好。」确认小羊睡熟了,明蔚淡淡的说了句,像在讲给自己听的。他知道凡人多半记不清幼年的事,即使小羊常说要寻亲,这才不过五年就把娘亲的模样都忘了,凡人的记忆并不可靠,也不晓得感情是否也这样? 但是如今在思索这些的他又算什么呢?如果不当一回事,也根本不必想这些。他本来是想利用小孩当作媒介摆脱咒阵封印,十年对他来说不过一眨眼,很短暂,再说小孩心性再复杂也比不过成人,所以十年内听令小羊也无妨,反正这孩子又单纯又好哄骗。 然而相处后才渐渐发现并不是这孩子好哄骗,小羊再单纯天真也有其心思敏锐的时候,若无半点真心,小羊也会立刻察觉,所以从前想諂媚讨好小羊,只因小羊是宫主独子的人,小羊也都只是敷衍应付。所以他也花了些心思应付小羊,但这才几年的光阴,他好像不知不觉连自己都给哄了,或许不是他陪伴小羊,而是小羊在陪伴他。他太习惯与之相伴,不想再独尝寂寞的滋味。 现在也越来越见不得这孩子吃苦受罪,虽然传授一些修炼要诀时,他还能故作严厉冷酷,但只要小羊疲惫受伤,他这点偽装也会即刻瓦解。 「该拿你如何是好。」明蔚眉心微结,像是困惑,但眼里又有点愉悦。 他拎起小羊搂紧了些,摸摸小羊的头发,看这少年毫无防备在自己怀中入眠,心底彷彿有些许火光在深渊处闪烁,他并不想放任自己有过多杂念,但即使收束心神,不久之后又忍不住去看、去想。倒不如专注的凝视,一心一意的想念? 他不经意的想起柳青禕,那人应该就是明斐,他是不会认错的。但是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明斐经歷了多少苦难,他都不得而知,只知道明斐好像没有长大似的,模样几乎与分别时差不多,看起来和小羊、周谅他们年纪相仿。 *** 星艖飞驰千里来到极寒之地,天空灰蓝昏暗,明蔚想让小羊睡饱,于是又等了半个时辰才叫醒人。小羊醒来摸摸嘴角,傻笑了下心想:「还好没流口水。」 「睡得好么?」 「嗯。到了么?」 「入口尚未开啟,还得再等等。外面冰天雪地,我们先不出去。」 「好。」小羊这才发现他还被明蔚抱在怀中,脸皮又开始发烫了,却又无比贪恋此刻的温暖,他故意赖着不起身,半瞇眼坐靠在明蔚身上聊:「天还没黑?我怎么觉得还是有点睏呢?」明蔚说:「这地方要几个月后才会天黑,这次秘境的入口是在海市蜃楼之中,不急。多数修真者会选在沙漠找入口,不过我们的目的是朝天坡,我稍微推算过,由此去秘境应该能更接近朝天坡。而且应该没什么人想特地绕远路从这里过去,你也就不用顾虑会和灵素宫那些人碰面。」 「你真是心细如发,凡事思虑得这么周全。」小羊知道明蔚也怕麻烦,却还是设想了这么多,好像真的将他惦记在心上,他感觉心里也暖了不少。 小羊带着睡意央求:「再让我躺一会儿好么?」 明蔚轻拍小少年后背,算是默许了。 小羊这会儿躺在明蔚腿上,闔上眼继续聊:「虽说我们是因契约的缘故才相处这么久,有时你对我也挺坏,偶尔说话也不太中听,可我还是很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 「这一时我也讲不清楚,大概是因为你知道我全部的样子,可是除了教我修炼和念书以外,不会要求我什么。反正就算你讨厌我,因为契约还在,你也离不开我,仗着这点,我不必太讨好你,让你总瞧见我的真面目。」 「呵。」明蔚轻笑:「的确如此。你不需要讨好我或任何人,哪怕没有契约在。」 「可是,我还是会不由自主想讨人喜欢,讨爹娘喜欢,但是这么做,不管后来有没有真的被他们放在心上,心里好像还是寂寞。不过有你在就没关係了。」 「因为我让你忙着修炼,没空胡思乱想?」 小羊笑了笑,睁开眼看他:「这也是个原因啦。明明知道你随时都在身旁,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着你。你喜欢我么?真的不能喜欢我么?像我一样的……」 小羊的心跳得很急,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他刻意不言明这喜欢是哪样的心思,稍作试探,故作坦然,不过耳尖微粉的顏色还是出卖了他。 明蔚见识匪浅,又怎看不穿小羊的心思,他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回应:「我不讨厌你。」 小羊垂眼抿笑,彷彿这就足够了。只是他心里仍有一点希冀,于是又问:「将来真的不跟我结伴去寻亲?」 「人族和妖魔走在一起,总是不方便的。」 小羊大叹了一口气,挣开明蔚的怀抱回头看他说:「我不介意你是妖魔,再说你根本不像妖魔,怎么老是这样讲自己?还是你嫌弃我是凡人?」 明蔚态度始终平和,他说:「就算你我都不介意,总有人会介意,迟早招来麻烦。而且你太依赖我,又长久在灵素宫生活,鲜少到外面见识,等你尝尽世间人情冷暖,看透世人的各色眼光,未必肯再和我这样的妖魔为伍。」 小羊咬了咬下唇里的肉,争辩说:「我偶尔也跟师兄们下山帮忙村镇里的凡人,也不算完全没见过世面。对我来说你跟我只是族类不同,没有谁好或不好。」 「你还小,这些事将来再想吧,急什么?」 小羊看明蔚一直平静应对,他反而有些恼:「你教我修炼、看着我吃苦的时候可没当我是孩子。再说我就算将来活到了百来岁也还是比你小,你永远可以这个当藉口,太狡猾了吧!」 明蔚语气有点戏謔的说:「现在就知道我狡猾了,怎么还老是想和我走在一块儿?不过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非要这样耍性子么?」 小羊脸颊微红,回嘴说:「你偶尔也会闹脾气,我就不行?」 「也是,说到底你还是个小孩。太懂事的孩子,平时太会察言观色……」明蔚本想说懂事的孩子,都是因为没有撒娇的本钱,因为没人宠着,可是当他看到小羊一双灰眸泛着水光时,话就讲不出口了。这话太伤人了,他不忍心,他并不是容易心软的,也不需要有什么人性和良知,他是妖魔啊,唯独小羊这孩子不一样,在他心里的份量已经不同了。 「是我不好,别苦着脸了。」明蔚倒了杯茶水给小羊。 小羊喝了一口,说:「我也没想勉强你什么。算了,不聊这些。」 两者陷入沉默,小羊先忍耐不了这安静尷尬的场面,反省了会儿说:「也许人就是容易变得贪心,贪心都没好下场吧。」可他也是忍不住想再试一试,也许真能贪求到更多明蔚的关怀跟真心,还有陪伴。 明蔚闻言也有些感慨:「或许多数是这样吧。从前任何妖精想修炼成神佛或仙人,都得跟人族学习,因为人族最容易得道飞升。不过学着人那样生活,欲望也变得复杂、深重。多数的人贪婪成性,还没得道成仙就已误入歧途进了妖魔道,又遑论是那些容易受影响的精怪。所以歷来修炼者,能成仙的少之又少。贪心的确是不容易有好下场,但你并不贪,只是偶尔有些孩子气。」 最后那句孩子气又惹得小羊不快,他不想再接话,转身默默整理仪容。明蔚看出小羊不高兴,而他也想再静一静,舱里又变得安静。明蔚瞄了眼窗帘,帘子自己捲起来,小羊循着光亮望向窗口,外面繁华城镇的景色映如眼中。 那是一座陌生的城市,街市里到处都很热闹,人们的穿着打扮都是他没见过的,就连长相都和他们不太一样,街边有人演奏乐器,摊贩店铺陈列着各式各样有趣的货物和食材。 「哇……」小羊感到新奇而发出讚叹,但也发现那景色有些浮荡。 「海市蜃楼。」明蔚凑近跟他说。 小羊只在书里读过,据说是严热或酷寒之地才会出现的景象,会随机映照出世间某一处地方的情形。他从没在高空看见这样鲜明的虚影。他眨着灰亮的眸子说:「不晓得那是哪儿啊?」 「可能是某个西方的遥远国度吧。」 「真有意思。」小羊欣赏奇景,早就忘了方才的愉快。 明蔚跟他说:「大秘境的入口就在海市蜃楼之中。」 明蔚让星艖停下来,小羊再次清点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船,明蔚看少年迫不及待往外跑,及时拉了他一下。小羊踉蹌往后跌,摔回男人怀里,不疼,可是尷尬,他想连忙站稳了,明蔚却搂住他说:「先这么待一会儿。」 「这、这是在做什么?」小羊又有点恼羞,搞不懂这傢伙究竟想怎样。 明蔚解释:「外面酷寒,船里相对温暖,你贸然跑出去会冻伤,我只是让星艖稍歇片刻,一会儿就乘着它直接前往秘境,我们不出去。到时会很颠簸,你乖乖待着别乱动。」 小羊低头看着环在腰间的雪白衣袖,他知道明蔚百般护着他是契约使然,可是内心仍受触动,只要他下令的话明蔚也只能松手,但他并不想和明蔚用主僕的关係相处,否则早就恣意使唤对方了。 他内心纠结片刻,痛恨自己脸皮不够厚,挣开明蔚的手说:「我自己能稳住。」 这时船又忽然动了,小羊晃了下又被明蔚捞回怀里,他挣扎了下,明蔚丝毫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反而将他放倒在软毯上,欺身压着,一手还抓住他肩臂。 明蔚看小羊怯怯的眨眼瞪他,这才解释说:「船要进秘境了,等会儿船身会很颠簸,躺着是最稳的,这样你也不至于乱滚乱撞。」 小羊觉得船也没有非常晃,刚才是他没留神,但明蔚像块大石头压着他,他也不敢乱动,怕自己更失态。他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修炼,太容易胡思乱想。 而此刻的明蔚也好不到哪儿去,杂念亦如野草藤蔓那样疯长,勒得他心疼,这几年的压抑和顾虑已经不尽然是为了自己,也是因为小羊。现在他内心都被蓬生的杂念充斥,既然这样,顺心而为有何不可? 小羊忍不住瞄了眼身上的男子,以前就觉得明蔚如修竹覆雪般清雅俊丽,这么近的瞥一眼又更是震撼,雪色的眉睫和长发,还有宝石般璀璨的眸子,反而让他像沐浴春色一样暖融无比,同时也羞耻得想给自己贴满隐身符。 小羊别开脸问:「现在外面有多冷?」 明蔚答:「一锅沸水泼出去立刻能化作冰霜。」 「这船也不是太颠晃,要不你还是、呃。」话没说完,小羊就被抱紧,星艖剧烈震盪,舱里东西虽然不多,但也全被摇落乱滚,明蔚稍微抬了根手指就将它们全收进纳物的法器里。 有一道淡蓝光晕笼罩他们,是明蔚释出真气罩着彼此,整艘船发出咿呀嘎吱的怪响,彷彿下一刻船体就要瓦解。小羊有点怵,不自觉揪着明蔚的衣襟,就算这船毁成碎片,只要有明蔚在他也不怕了。 同饮杯中月、拾贰 星艖安然突破进入秘境时的混沌状态,平稳航行于高空重云里,明蔚感觉到小羊恢復了平静,撑起身察看。明蔚有点意外,小羊脸色发白,眨着湿润的灰眸,像一隻被逮住的可怜幼兽,他心尖微颤,用指背轻轻抚过小羊的面颊,柔声问:「把你闷坏了?」 小羊愣愣摇头,有点尷尬的替明蔚抚平、拉整被他抓皱的衣襟,强作镇定说:「我们到了?」 「对。」明蔚拉他起身,他们下船就把法器变回核仁大小收入袖中,改以步行。 明蔚提醒说:「还记得先前讲过的?这片天空是不少猛禽的地盘,在天上会飞有麻烦,朝天坡应该离这里不远,附近没什么凶兽,我们就走过去好了。」 「好。」小羊脑袋还晕呼呼的,不晓得是船晃了太久,还是因为先前那过于曖昧的心思,总之他紧紧跟着明蔚就是了。难得远行,明蔚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一点不同?但也可能是他多心了吧。 探索秘境对他这久居深山的孩子来说还是刺激新鲜的,尤其是和明蔚同行,他只希望能出来久一点,别太早回去,不过这秘境还是不能久留的。 小羊渐渐发现自己跑得有点喘,他不像明蔚那么高大,身形頎长,过一会儿就跟得有点吃力,明蔚察觉后才刻意缓下来跟他说:「再一会儿就到了,累不累?」 小羊摇头,他不想在这秘境耗得太久,也真的不是很累,逕自加紧脚步赶路。这期间天上不时有黑影掠过,那些黑影偶尔会在上方盘旋一会儿才消失,应该就是这一带的猛禽。 那些飞鸟在高空的影子看来不大,不过后来有两隻鸟因打架而相继坠地,牠们身形各个都比他们搭乘的船型法器还大,落地了也仍在互相狠啄,羽毛鲜血乱飞,吓得小羊拉了明蔚躲到树丛里,等牠们远离了,又跑去看地上巨大的羽毛。一根巨鸟的翎羽都能当被子盖了,虽然明蔚说那没什么价值,但小羊还是忍不住挑拣了一些羽毛收藏。 看着小羊紧张盯着天空跑的逗趣模样,明蔚忍着笑意说:「牠们讨厌琉璃木的气味,就算掉下来也不会待太久。」 小羊抹着额头冷汗,喘气道:「还是很危险,要不是方才跑得快就被波及啦。你说的琉璃木,是指这片树丛?好像真的有股香味,不难闻啊。」 明蔚莞尔:「是。除非我们的肉比这些树的味道强,不然牠们不会对我们感兴趣。」 「我们的肉也不够牠们塞牙缝吧。再说你比我高大,肉也比我好吃的样子,肯定先吃你囉。」 小羊想藉开玩笑缓和心情,但身后又传来大鸟互斗的怪叫,明蔚看他吓成那样,乾脆随意聊点什么分散其注意:「这些琉璃木都有香气,较矮的树丛会生出银蕊金花,方才那些通体翠色的大鸟只有开花时会飞来摘花去求偶,因为那时气味会有所变化,能使生物醺醉,刺激欲望。其他禽兽也都会藉这种树的花果求偶或是觅食。」 「原来如此,在船上怎么没听你提起这种树丛?」 「我忘了。反正现在不是花期,没什么危险。花期是这一带最混乱的时期。」 小羊回头瞥了眼还在死斗的大鸟们,心想这还不够乱啊?他不想在此虚耗光阴,只想快点挖到药材离开秘境。 明蔚接着聊:「由于琉璃木生机盎然,也是这附近常见的树木,即使只摘一小段枝叶回去,它也能自行生长数个月,栽植容易。不过因为实在太会繁衍,也变得没什么价值,修真者是不会浪费心力留意跟栽种它们的。」 「唔,嗯。」小羊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拿粗枝拨开前方树丛,没多久看到前方一望无际的斜坡,高处因笼罩在云嵐之中看不清楚,越往高处越陡,坡上都是低矮杂草野花,瞧不出哪里特别。 小羊问:「那里就是朝天坡?」 「对。金苓蔘吸尽了灵气,地上长不出什么树林,勉强只有野草能活。」 小羊已经捲起袖子,明蔚指着高处陡坡告诉他说:「灵源在高处,这里的金苓蔘还差了些,我们得再上去。」 「好吧。」 小羊答话后又被搂住腰,再次像幼崽般被明蔚拎着登高。四周朔风猎猎,他两眼泛泪看不清楚,只好把脸藏到明蔚衣怀里。这片山坡广阔无边,越往高处,地势就越陡峭险峻,徒步攀登恐怕要耗上一、两天,但明蔚施展缩行之术,没过多久已经带着他来到云雾繚绕的高地。 双脚一落地,小羊忍不住回过头眺望,这一看他就有点晕,朝天坡不愧其名,比他想像得还要高耸可怕,他在潢山也是见惯大山大水的,这里地形不复杂却奇特而壮观,他总觉得不好站稳,又没任何树木倚靠,也不像底下缓坡有不少稜角突出的岩石,这要是滚下去肯定摔跌成一滩碎肉泥。 「别往下看了。」明蔚拿了袋水给小羊喝,跟他讲:「再往上的金苓蔘太老,这里的刚好。」 小羊接水喝,抹着嘴巴笑说:「我以为你刚才是要拿铲子给我。」 「都教过你法术了,谁还用铲子。」 「知道啦,金土之术对吧。」这是小羊先前栽植药草,用来开闢菜圃的法术。他担心这样粗糙简单的法术会把金苓蔘挖坏,以前他练这法术的时候,还常常把土里一堆蚯蚓虫子炸出来,吓得自己怪叫,还被周谅取笑过。不过几经变化应用,加上如今他自身积累了一点修为,挖个金苓蔘应该不是难事。 「你观此境风水,先练一练感觉。」明蔚给他指了个方位,小羊不像周谅那样有单灵根的天赋,但在明蔚教导下也能迅速感应地气,向天地借法,引此境地气施法,而不必非要藉施术者自身灵气,这样即使受伤失了法力也能靠一点手段搏得生机,是很适合他的修炼方式。 小羊静下心来感应,面朝东北方掐诀念咒,剑指朝前方比画,前方一座牛犊大小的岩丘立时崩裂成许多石砾碎块。他欢喜看向明蔚,明蔚点头讚许:「做得好。」 「嘿嘿。」小羊得意笑了笑,问:「要是神仙施展这法术,不晓得效果怎样?」 「起码能平山填海不成问题。」明蔚指着另一侧岩石多的地方说:「你先去那里练一练。练熟了我会再叫你过来。」 小羊不情不愿去一旁练习,他知道自己还不成气候,採药就交给明蔚了。半个时辰后明蔚喊他,跟他解说怎样挖採药材,他目光落到明蔚唇上就出神了。 明蔚的下唇比上唇略微丰润,长睫和鬓边碎发都在风里闪着银亮光泽,更换的深紫衣袍很衬肤色,看着风流多情,但神态又冷傲似仙。 「听懂了么?」明蔚语气稍重,他发现小羊心不在焉的。 小羊摸摸鼻子说:「这里风太大,可能听漏了,你能不能再讲一遍?」 明蔚瞟了眼心虚的小羊,弯下身来,两手定住少年的小脑袋,额头相抵,将意念和一道纯净的真气注入。小羊感觉头皮有点发麻,但也立刻就知道明蔚的意思,还有更细腻操控法术的方法。 以前明蔚也会直接传达意念给小羊,以此传授法术,不过以前明蔚是依附在他身上的,现在明蔚这分身是摸得到、看得到的,他这么一学完,脸也红透了。 明蔚摸上小羊脸颊关心说:「脸都冻红了。」 「不是、没有、没什么。」小羊拨开明蔚的手慌张跑开:「我去那边採药了。」 其实这样的传授法并不太舒服,但他们之间有契约连系,所以也没什么伤害。况且比起不舒服,小羊更不想在明蔚面前失态。不过这种速成教法的确有风险,也怪不得传说中的一些传承都得冒着莫大的危险了。 金苓森没想像中那么容易挖坏,它们似乎还会闪躲,只是躲避时容易扯断蔘鬚而影响药效,所以尽小心挖採。小羊施术后,土里像是有东西在底下快速鑽动,土壤隆起一道道宽细不一的土垄,紧接着有东西自土垄里被推挤出来。土壤变成无数小手爪将金苓蔘的根鬚揪出,连同其本体一併被拱出地表,它形似人蔘,但是像裹着一层薄薄金粉,一端还能扯出藏在杂草丛间的小白花。 明蔚摘了小花交给小羊说:「这个泡茶不错。」 这东西要全株利用彻底,半点都不浪费,也不枉他们跑这么远了。小羊採蔘时彷彿听到惨叫,那叫声可怜得令人心慌,不过明蔚告诉他说这东西有灵气却无魂魄,为了自保才產生幻觉,扰乱挖採它们的人,因此不必心软。 他们赶在天亮前採了一堆漂亮药材装进储物法器里,准备再找地方过夜。小羊轻扯明蔚袖子,指着朝天坡上方问:「更高的地方好像还在发亮,那里有什么?」 高处的浓雾里有点点金波闪烁,神秘而诱人,但明蔚只淡漠瞥了眼,回头跟小羊说:「是方才那类禽鸟的巢穴。人族或许闻不出来,不过上面飘着一股腥臭味。上头的确也有不错的金苓蔘,却要冒更大的风险,不少修士自詡修为不凡而攀登上去,最终被那些鸟兽啃得尸骨无存。修真者残碎的灵波则散在此境云雾里,成了你偶尔看到的那些微弱金光。」 听到这里,小羊完全打消往上探险的念头了。明蔚带他走了约半个时辰,天色彻底暗下来,他们找到一座小瀑布旁的山洞夜宿,这山洞很浅,没住什么活物,只能稍微遮挡风雨,凑和过一晚也够了。 小羊在篝火旁添木材,他问:「我们已经挖够了药材,何不就此离开?」 「难得来一趟,你真捨得走?金苓蔘在这里吃是最有效的,这里跟我们所处的并非相同世界,天道法则和许多东西都不同,也许是哪个星宿上的一隅也不一定。这才第一天,你不必太紧张。」 「喔。」明蔚让他拿个小锅煮水,再从储物袋里挑了支金苓蔘削下根鬚煮汤,然后片了些蔘片给他含嘴里。蔘片入口顿觉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舒服和清明,彷彿连周围叶片上的露珠、瀑布飞溅的水气、夜里花叶跟土壤的气味如何飘散都能清楚感受,不久之后又逐渐觉得一切事物矇矓似幻,放松心神后,只觉得自己已经融入在这天地自然中。 「觉得如何?」明蔚噙笑问。 「有些苦,后味有点甘,不过累了一天,只含一片蔘药就觉得都恢復了。其他的,有点说不上来怎么回事。」 明蔚微笑看他,说:「还想尝的话,可以自己削来吃。剩下的留着炼药,你饿不饿?我再去摘些果子回来。」 小羊一听就去揪住明蔚的袖摆说:「我不饿,你别走,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这锅东西够吃的了。」他说完赧顏低头,觉得自己太糟了,怎么会这样过份的依赖明蔚? 「没事。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明蔚知道小羊对幼年被拋弃的事有阴影,他面上沉静无波,心里却软陷得厉害,想到那阴影还在伤害小羊就心疼。他摸了摸小羊的头发,让少年靠在自己身旁休息。 小羊打呵欠,小声喃喃:「在这里一天,外面就过去一个月,这样一想就觉得只是在这里休息片刻都奢侈。」 「能解开诅咒的话就值得。」 小羊轻笑:「我是说,和你多相处一会儿也好像很奢侈……只有我们,我跟你……」 明蔚斜睞倚在身侧的少年,细细打量,不知何时开始他看小羊好像多了许多异样的感受,如今连看着少年的发旋都觉得可爱,还有那俏挺的鼻子、唇珠,什么都惹人怜爱。少年的声音也如同火星一样飞扬、扑落在他心上,那片光亮下的阴影藏了他还不想面对的浮念,还有更多晦暗深沉的想法。 连他自身都感到有些沉重,自然也担心会压垮小羊,他不曾奢想小羊能彻底接受他,无论是他千百年的寂寞冰冷,或更陌生的过往,他都还没准备好,只能先掩藏。 「闻起来好香。」小羊盯着眼前煮的那锅汤发出讚叹:「能喝了么?」 明蔚浅笑,舀了一碗煮好的蔘汤给他,汤里还有路过琉璃丛时顺手摘的蕈子。加了蕈子的蔘汤不仅尝起来不会苦,反而香气浓郁,一点也不输好喝的肉汤。 明蔚主动说要守夜,小羊并不逞强,把带来的旧被毯铺好就寝。不过夜越深,风好像就颳得越强劲,虽然洞口有结界护着,外面风沙落叶不停扑在结界上也扰得人心烦。这里天气也古怪,忽冷忽热,不久前还降下暴雨,搞得小羊半夜醒来后睡意全消,抓着乱掉的发髻呆坐着望向洞外。 明蔚看他很介意外面的情况,于是说:「外面好像有什么,我去看看。」 小羊脸色忽变,又抱住明蔚的袖子央求:「不要出去。」 「只是去附近巡一巡罢了,这里有结界,没事。」 「别走!」 小羊自觉有些丢脸,但就是不想松手,他知道以契约效力,但凡他有什么事都能随时召回明蔚,可他还是很难放手。 「那一起去吧。」明蔚反过来握住小羊的手说:「留你一个在这我也不放心。」 小羊抿嘴窃喜,明蔚也没让他吞攀云丹,直接搂着他飞出洞外,一出去就是悬崖峭壁,他们往下飞近低矮树丛藏身,一面朝骚乱的来源移动。 他感觉明蔚的修为早已恢復了大半,带他飞行时好像有团温和的气流笼罩四周,护着他们不必吹着寒风,大风就算吹断枝叶也没影响他们。他揉眼想瞧清前方夜色里的情形,远处高空有一道龙捲风,风里迸发火光,那绝对是有谁在斗法。明蔚不想他凑热闹,故意说:「可能是附近飞禽走兽在打斗。」 小羊还是催促明蔚飞过去,越接近那座湖,越多水雾飘洒下来,湖上炸出一波眩目的法术火光,伴随一声男音斥喝,灿烂的万千银芒投射进湖水,剎时如银菊盛放。法术的光亮太晃眼,明蔚一手遮掩在小羊双眼上,须臾后光芒消退,他们看到一个着白道袍的男人手执长剑凌空悬立在湖面上,神情肃杀戒备着。 湖心大漩涡平息不久又开始往下陷出一道大圆弧,紧接着暴衝出一隻黑色庞大的东西朝那人张口,那巨物身形庞大,可轻松压垮十多间屋舍,白袍男子挥剑刺向巨怪,整个人当即没入黑暗中。 小羊从没见过那种巨兽,这秘境里许多生物似乎都身形庞大,他紧盯前方战况,山丘般大小的黑色巨怪跃到空中又往下落,坠回湖水前身躯浮现许多光亮纹路,瞬间爆体而亡,尸骸汁水碎肉一起喷飞,其中又拋射出一道灿亮光线,那正是前一刻被吞下的白袍男子,那人身上没沾上丝毫脏污,周身透着光晕,应是护身真气。 「吒!」那人念咒袪走要沾染上来的邪气,小羊瞇眼细瞧,那是个相貌清秀,长得有些书卷气的男人,男人沉定环顾四周,气息丝毫未乱,他半点停顿也没有就转身驭剑,长剑成了一道银光在夜色里流转,俐落剜取怪物体内的东西,剔除了血肉后浮出一颗发光的珠子。 就在此时湖岸边窜出至少十多个修士将白袍男人围住,白袍男人对那些衣着相同的修士们笑了下说:「围观许久,现在才现身,应当不是要来助阵,而是来打劫的吧。你们可知我是谁?」 「管你是谁。」人多势眾的那方有人喊完就带头丢出法器,其他人也拋出飞剑、飞刀等武器围攻。 小羊咋舌,不齿道:「多打一,卑鄙。我们要不要帮一帮那人?」 明蔚传音回应:「与我们无关,也不知其善恶,少管间事好了。再说他未必居于下风。」 小羊迟疑低吟,又说:「可我认得那伙抢劫的,他们穿的是天蘅教的衣服。不该让他们得逞啊。」 明蔚想劝退小羊,但天蘅教的人又出阴招,掷出一连串的符去炸白衣修士,很快就轰出团团烟雾,小羊着急得想衝过去阻止,明蔚暗地抱牢了小羊安抚:「先别急,他没中招。」 毒雾被白袍修士的护体真气冲开,他反手一剑就隔空削下那施符者的手臂,再将另一侧欲偷袭的两人串透了心窝,其他人闪躲到下方或高处,他抽剑挽了朵剑花,释出的剑气破空流窜将那些人身上剐得遍体鳞伤。 小羊知道那肯定是个身经百战的人,出手果断没有丝毫犹豫,看得他目不转睛,觉得危险刺激。明蔚瞧小羊紧盯他人的样子有些不是滋味,捏了下小羊的鼻尖提醒他喘口气。 他们双双回望,原来白袍男人以为打赢了那些人,有些轻敌了,上岸后好像中了陷阱难以动弹,树丛里又跳出好些援手朝他丢符砸法器,小羊又喊了声糟糕,明蔚已经朝他们出了一掌,掌风竟然将湖水掀起一波巨浪。 「哇啊!」「先撤!」天蘅教的人乱成一团,其中有人拿法器把巨浪吸走,眾人虚惊一场,赶紧又围住白袍修士,只不过这会儿白袍修士身旁多了两人,一个是眉发如霜、眸色冰蓝的高大男子,一个则是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少年郎。 白袍修士知道方才是他们出的手,也不清楚是敌是友,疑问:「你们二位是?」 明蔚:「路过的。」 小羊:「打抱不平的。」 *** 月亮被重云掩翳,湖岸波光消褪,黑夜中仍闻得到方才湖中巨怪的血肉腥气,明蔚因与小羊的契约关係而能互相牵引五感六识,小羊藉其感应到白袍修士的脚上被不少细竹刺穿,光想都疼得要命。 天蘅教眾没料到有人敢来截他们的猎物,语气不善呛道:「两个不知死活的,少管间事。」 另一个天蘅教徒提议:「送上来的蠢货,我看乾脆一併拿下。」 围观和参战是不同的,小羊也有点不安,他瞅了眼明蔚,明蔚双眼冒出精光,微啟的唇吐出一缕淡白烟气,这一瞬间他和其他人都中了幻术。 那烟雾在夜色里漫延,所有峰峦都像在震动,彷彿只要明蔚愿意的话,连天上明月都能吞了。小羊一阵晕眩,接着感觉明蔚的气息包围住他,一团雪白蓬松的东西将他整个人都捲住,只露了一双眼,不过他不害怕,反而是那白衣修士紧张得要命,不知道该挥剑朝哪里下手。 小羊听到天蘅教的人开始怪吼、惨叫,那毛绒绒的东西松开他,一眨眼他们已经回山洞里了,白衣修士也察觉自己是被救了,忍着痛楚拱手道谢:「多谢二位相救。」 篝火还在烧,小羊摆手微笑,亲切的过去将白衣修士扶到铺好被毯的地方,他刚回头就被明蔚拉过去关心:「有没有伤着?」 小羊失笑:「有你在,我能有什么事?看看前辈的伤势吧。」 白袍修士莫名尷尬茫然,明蔚走来拿药瓶倒出两粒伤药递过去,再拿了一小盒药膏说:「这两颗内服,这药膏外用。」 明蔚话语简短俐落,说完就拉小羊去另一处坐下。 白袍修士料想人家都出手相救了,也不像天蘅教那些阴险之辈会再耍手段,他又朝那两位道谢,把刺穿皮肉的细竹折断抽走,他疼得满头是汗,抖着手给自己上药。 小羊瞄一眼白袍修士的伤都觉得疼死了,明蔚挪身挡住他的目光劝说:「夜深了,快睡吧。」 明蔚并在乎那白袍修士的死活,也不喜欢小羊的心思投到他人身上,以往在灵素宫老是看那姓蓝的小子纠缠小羊,他忍也都忍了,就因为不想给小羊添麻烦,偏偏这孩子就爱管他人间事。 小羊仍不放心:「可是那位道友伤得不轻,要不要再帮他看看?」他知道明蔚不喜欢与人交流,也不奇怪明蔚这态度,所以想自己过去,但明蔚拉着他的手不想他靠近那人,应该是担心他被骗吧。他只好歪着脑袋喊话:「那位前辈,这里有结界,不容易被发现,你安心处理伤口,若需要帮忙就喊我,我叫小羊。」 白袍修士已经瞧出救人是那少年的意思,但那白发男子应该是护着少年的,看来也不是人族,他挤出笑容道谢说:「多谢道友。方才与天蘅教有衝突,他们阴损的手段特别多,你们也尽量避开他们吧。我就是一时不慎中招了。」他本以为天蘅教都是乌合之眾,靠着人多罢了,搞成现在这样也实在丢脸。 小羊也不只一次吃过天蘅教的亏,愤慨道:「他们的确行事卑劣,就算修习法术,本质还是一群流氓,不过生气也伤神,前辈先静心养伤吧。」 白袍修士看少年比他还气,自己反而有点想笑,他问:「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小羊摇头:「恕晚辈孤陋寡闻,前辈是?」 明蔚握着少年的手坐在一旁守着,始终没有出声。白袍修士吞药后敷了药膏,告诉他们说:「敝姓姚,姚昱凡就是我,师承英鞠山的寰寂散人。」 小羊听着耳熟,转头和明蔚对上眼,他想起寂散人是谁,不就是一千多年前飞升的大前辈?但是并未听过那位大仙收过弟子啊? 姚昱凡接着解释:「其实我是几百年前在英鞠山得了机缘,得到了寰寂散人的传承,因而奉他为师。后来在东海一些小国降伏一些妖魔,也助凡人避祸消灾,所以在人间或修真界也算小有名声。」 小羊訕訕然道:「晚辈久居深山,所以并不晓得这些,请前辈见谅。」 姚昱凡摆手:「别这么讲,贫道就是交代一下来歷,让你们不要紧张罢了。」他讲完接着处理伤口,山洞里一时变得特别安静,只有他偶尔太痛时的抽气声。等他包扎好脚伤,抬起头客气询问:「还没请教二位怎么称呼?」 小羊说:「我叫盛雪,妹妹和明蔚都喊我小羊,前辈就随意喊吧。这是明蔚。」 姚昱凡点点头:「原来是小羊道友,明道友。」 「噗。」小羊哈哈笑说:「我不姓羊,别这么喊我,直接喊我小羊吧。」 姚昱凡看那个叫明蔚的一直将少年护得紧紧的,好奇问:「冒昧请教二位的关係是?」 「痾。」小羊愣住,他没想过怎么应付这问题,朝明蔚看去,明蔚回答:「我带弟弟来这里採药。」 姚昱凡忍着伤痛挤出一抹笑,他也不是想探人隐私,只是想问明白,免得无意间冒犯了人。他说:「原来是这样,贫道对这里也不算熟,不过这秘境的确有许多好药。」 小羊好奇打量姚昱凡,这人生的温文儒雅,左眼下有颗小痣,长眸细目,相貌端正,现在受伤有些脸色发白,更像是话本里最受妖鬼们喜爱的书生了。没想到方才能执剑收拾巨怪,不过要是等姚前辈恢復了气色,看来应该也是个仙风道骨的人物吧。不愧是有大仙传承的人? 姚昱凡疼得没有睡意,不经意与那小少年四目相接,他客气微笑说:「方才收了湖里巨鲶的内丹和肝胆,打算入药。份量不少,二位若不嫌弃,要不要取一些去?也当作是贫道一点微薄谢意。」 小羊也不懂那东西能干嘛,但这是头一回救了人还被道谢,他难掩兴奋:「真的可以收下?太感谢前辈啦!」 明蔚看小羊拿出普通的芥子袋去姚昱凡那儿,装了一堆血淋淋的鱼内脏,唇抿得更紧了。倒不是不高兴,只是他对气味特别敏锐,有些不喜,但小羊开心就算了。 小羊装着鱼内脏也不嫌脏臭,不停道谢,谢得姚昱凡都不好意思了。小羊说:「方才前辈出手我都没瞧清楚就结束了,真厉害。」 姚昱凡谦虚说:「还好,你哥哥才厉害,眼前一亮,我就被摄至此处,应该是幻术和挪移大法吧。」 「对。」明蔚只应了单字,像座大冰山坐在那儿,让人难以接话。小羊和姚昱凡都知道明蔚还顺便教训了那些人,而且那幻术也没有讲起来这么简单。 姚昱凡和这少年颇投缘,想多聊几句,可是又莫名顾虑不远处的白发男子,最后还是选择闭目养神,互不相扰。 小羊回到明蔚那儿,好奇瞅着明蔚小声问:「那是幻术?你教我嘛。」 那似在撒娇的语调像幼兽的小爪子挠在明蔚心上,明蔚心头微热,握着少年指尖带人到洞外,此时外面已经放晴,夜幕满是繁星,他对小羊说:「我只给你看。」 小羊咧嘴灿笑,明蔚隻手朝天,少顷云层彷彿有大手拨弄一般迅速散开,月辉凝成一束被明蔚抓拢在手中,小羊惊奇不已的低声抽气:「这是幻术?」 明蔚瞧见小羊的表情,跟着微微一笑,都说月色如水,他将朦胧月辉铺展开来,犹如轻纱披在小羊的头发和肩上,流光四溢的月华如梦似幻。小羊感受到那重薄光蕴含了温柔沉厚的力量,徐缓的渗入他身心,这和吸收金苓蔘的药力有点像,但蔘药的效力有限,而这月华却彷彿有无限生机在运转,牵引他继续吸纳周围的天地精华。 小羊惊异:「这不只是幻术吧?」 明蔚頷首说明:「你的体质适合吸收月魄,所以会觉得格外舒服。刚才只是藉太阴之力施展幻术,再把你们挪回这里,幻术或挪移之法本身都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操控太阴之力,也就是控制月魄,需要特殊的血脉,所以你学不来,不是我不愿意教。」 小羊一下子听明白了,也知道为什么明蔚要避着姚前辈,他了然微笑,不再吵嚷。不过即使他学不来,也有明蔚在啊,能把月光当薄纱一样拢在身上披掛,真是不可思议又有意思。 「这么喜欢?」明蔚看他玩得开心,拢着月光轻舞,他的心情也很好,随手又将月光拈成一朵小花递道小羊胸前,半头明发出微光的花一下子就没入小羊体内。 小羊感觉被餵了精纯饱满的月魄,居然像饮酒那样微醺,飘飘然的微笑:「嗯,喜欢啊。」明蔚又弄了一朵同样的月光花别在他耳上,他笑了起来,也不觉得自己女气,只是觉得好像明蔚更适合这朵花吧? 明蔚凝视着小羊,灰眸漾着莹润的光采,让他的心情随之荡漾。他嗓音微哑,温柔喃喃:「要是喜欢,往后时常做给你。」 「嘿,你又拿我当小孩哄了。不过,我是真的很喜欢啦。谢谢你。」 「我没有在哄小孩,是……在哄你。」这话说得明蔚也有些害臊,歛眸看向了别处。 「唔?」小羊歪头多看了眼明蔚,又认为是自己眼花了。 明蔚说:「修炼本就要设法吸纳天地精华,像这样直接摄取月魄是神裔白狐族的能力,就算你不会,但若是你愿意,我也能将月魄精华度给你。」 「可以么?」小羊知道那就像平常注入真气差不多,但是明蔚的说法和眼神怎么有些微妙,含蓄中又透着一些曖昧?但是听明蔚这么说,他还是开心:「早知道能这样偷懒,我就不必辛苦那么久啦。」 「这样修炼的成效有限,还是踏实点好。」 小羊吐舌:「我知道。不过今天实在累了,先回洞里休息吧。」 明蔚说:「你进去歇着,我守夜。」 明蔚不想和陌生人独处,小羊也不勉强,于是答应:「好,有劳你了。」 小羊看姚昱凡正在打坐,受了伤都还不忘精进修为,他也跟着盘腿打坐。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羊睁眼发现姚前辈在盯着他看,还朝他招手,他凑了过去:「前辈何事找我?」 姚昱凡小心翼翼瞄了眼洞口,施了不让声音外传的禁制才问说:「你可知自己认的兄长是妖?」 小羊笑脸微僵,想起明蔚以前提起过的,总有人看不惯异族间往来,一时也不知该回什么话。 姚昱凡一看少年知情就问:「你怎会跟着他?」 小羊说:「我很小就被娘亲拋下,多亏有他陪伴,他不会害我的。」 「但是,人与妖终究是殊途啊。不过看你也不像被妖魔摄走心神,为其迷惑,罢了,既然你们相处得来,贫道就不多管间事了。」 小羊松了口气:「多谢前辈关心。明蔚真的对我很好,还教我很多东西,要不然像我这样的人,待在灵素宫也不好混日子。」 姚昱凡诧异:「灵素宫只破格收留过一隻狼妖,因为是神裔的缘故,可我听到的传言是狼妖生得魁梧健硕,毛色苍灰,并不是满身白的毛皮啊。」 小羊心虚:「那个……」 姚昱凡多少猜到了什么,跟他说:「羊小友莫慌,贫道独来独往,没必要声张此事,会替你们保密的。」 小羊一脸感激,握拳道谢:「多谢姚前辈!」 小羊退回原处休息,心情突然莫名的沉闷不悦,他很快就知道这不是他的心情,只是感受到明蔚的情绪。不过那异样感稍纵即逝,也许是明蔚想起了明斐吧?明蔚自愿守夜应该也想独自静一静,小羊打了个呵欠不去外面打扰,倒头就睡了。 明蔚和小羊有契约相系,姚昱凡设了禁制找小羊交谈又怎瞒得过他。他看得出姚昱凡还算是行事磊落,只是顾虑到小羊跟他的关係才避着他说话,不过当他听姚昱凡说出人妖殊途时,仍不免暗自动了杀意。那一刻他竟是想杀人,只因为那人的言语有可能让小羊动摇。 其实他认同姚昱凡所言,但同样的话,由别人讲给小羊听,意义还是不同,他心里也有诸多矛盾,但他和小羊之间的事,轮不到他人多言。还好姚昱凡点到为止。 小羊彻夜酣眠,中途没再醒来。梦里他感觉有微风吹拂,温柔月色笼罩着他,他就像融进月光里,成了水面上淡淡的金光漂荡。 晨光穿透洞外藤叶间隙洒入洞内,落在小羊眼皮上翩翩轻跃,小羊蹙眉,伸着懒腰低吟:「明……咿嗯……」 明蔚知道小羊连梦里都在唤他,心头也像被旭阳照暖一样温煦,脸上浮现淡淡愉悦的笑意。被自己也在意的人惦记着,原来感受是这么的美好。 心中的满足和欣喜是真实的,他藏得再深也骗不了自己。其实他从未将小羊当作孩子哄,朝夕相处了几年,他很意外自己有耐心陪着一个孩子,后来才发觉小羊一直都不像个孩子,过份早熟了,他看在眼里,渐渐搁上心头,后来也不想放手了。 当小羊对他诉说那句喜欢时,他内心深处藏着欢喜,不管那是哪一种喜欢他都欣然接受,即使小羊什么也没说、什么都没做,仅仅是望着他,或想着他,他也能由衷感到快乐。这陌生的感觉让他不安,却也忍不住沉溺其中。 同饮杯中月、拾参 小羊没有被清晨寒气冷醒,反而温暖得想继续睡,但他也差不多睡饱了,舒服得伸着懒腰、张大嘴巴打呵欠,忽然对上一双宝石般的蓝眸,他才发觉自己是睡在明蔚怀里的。 小羊尷尬得闭上嘴,僵住了。明蔚浅笑了下,执起小羊一手看了看,小羊看到自己指甲长长,想起在这秘境的日子过得比较快,心头一凛赶紧起身整理衣衫仪容说:「怎么不早点叫醒我?我昨晚自己缠上来的?你把我搁一旁也行啊。」 明蔚眼眸含笑望着小羊说:「夜里寒气渗人,我想让你睡得好些,顺便度气给你,就抱着你了。睡得不好么?」 「睡得很好,不、不是这个问题吧。你怎么度气给我的?」小羊一头雾水,听到了附近一声轻咳,想起洞里的姚前辈。明蔚居然当着姚前辈的面抱他睡,还给他度气?他朝姚前辈尷尬笑了下,打招呼说:「前辈您早,伤势好些没有?我一会儿和明蔚找些吃的回来。」 明蔚说:「我去就好。你在这里照过往那样冥想炼气,今日要处理药材,所以先养足精神。」 「那好吧。」小羊摆手,脸皮有点热。他收拾好夜宿时铺开的被毯,找个平坦的地方坐,看了下姚前辈气色不错就放心的逕自打坐修炼了。 少顷,姚昱凡缓缓睁眼,若有所思盯着小羊,想起了前一晚的情形。那时已是深夜时分,唤作明蔚的男子回洞里就把少年抱进怀里,他看明蔚微张口吐出透着银白淡辉的光气,当下他有点替少年紧张,不过看出是在度气就没有插手管了。 明蔚度气给少年时,几乎口对口,光气掩去他们大半的脸,姚昱凡也没瞧清楚,不过那情形还是相当曖昧,怎么看也不像是单纯的兄弟情。后来姚昱凡被明蔚拿眼尾扫了一眼就尷尬收回注视,他也不是想管,只是有点好奇,但男子将少年护得很紧,彷彿他再多瞧一眼就要被挖眼珠子似的。 姚昱凡也再度闭目养神,前一晚那眼神他光回想都有些心有馀悸,直觉那妖魔绝对不好招惹。 小羊收功后看明蔚还没回来,就说要去洞外看一看,姚昱凡没拦他,片刻后他打湿了一块帕子递给姚昱凡说:「前辈,这是用附近山壁上的瀑布水打湿的,擦个脸吧。」 姚昱凡客气道谢,擦着脸看少年亲切的笑容,又想起前一晚瞄到的曖昧情景,忍不住关心一句:「小羊道友昨晚睡得可好?」 「嗯,睡得很好。我别的专长没有,但是睡觉是不输人的,也不太认床。」 「那就好。」 小羊经他一问也想起度气的事,就问:「前辈看到明蔚给我度真气了?」 姚昱凡笑容含蓄:「算是有瞄到一眼吧。」 小羊心头一暖,又向前辈强调说:「我就说他对我好吧。虽然他看着冷若冰霜,不太好亲近,但是他不会害我的。」 姚昱凡和他们都不熟,客气抿着笑意点头,有些试探的问:「不过,他为何挑你睡着才度真气?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 小羊说:「这点我也好奇,姚前辈看见的情形都是怎样的?」 姚昱凡不经意又想起前一晚那妖魔示警的目光,他还是不要管太多,于是客气敷衍道:「我离得远,正在休息,那时也看不清楚,你要不要自个儿问他?」 「好吧。」小羊接过前辈递还的帕子,又去洞外蹓躂。 姚昱凡望着少年消失在洞口的背影,心想那对兄弟的关係可能有些复杂,但怎样都与他无关,反正那妖魔不会害那孩子就好,他还是养好伤赶紧走吧。那少年看来是有些天真,但吉人自有天相,他也不打算牵扯太多他人的因果。 明蔚抓了一条大鱼回来,还摘回一串不知名的野果。小羊帮忙处理野果,明蔚生火料理鱼,野果剥除较厚的浅黄果皮单吃味道不重,酸中带甜,他们取出果肉塞鱼腹烤熟,微焦的鱼皮下露出雪白鱼肉,冉冉飘升的蒸气都透着可口的香气。 明蔚不需饮食,坐在一旁看他们吃喝。饱餐后姚昱凡说:「贫道伤势已经好转,再歇一会儿就走,就不再打扰了。」 小羊有些担心:「姚前辈不必见外,受了伤应当好好休息。我们还要去别处,这里就留给你养伤吧。明蔚你说呢?」 「小羊说得没错,我们不会在这里太久,你不必勉强。」 姚昱凡点点头,一手摸了摸膝盖叹气,他坐在原地提议道:「要是你们不急着走,要不要让贫道为你们算命?」 「算命?前辈会算命啊?」正在收拾东西的小羊一脸好奇看了眼明蔚,后者兴致缺缺说:「我就不必了。」 姚昱凡笑了笑说:「这种事不仅讲机缘,也得看意愿,不勉强。」 小羊想了下嘟噥:「我是好奇,可也没用啊,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姚昱凡说:「贫道算命不问这些,只观察气色和手面相,虽然听起来和江湖术士差不多,但再怎么说也是来自寰寂散人的传承。贫道摸索许久也算是掌握了一些诀窍,通晓箇中奥秘。怎样?要不要试试?」 小羊兴奋点头叫了声:「好!」他伸手过去,姚昱凡双手环胸,身子往前倾,瞧了他的手一眼,再观看他的面相,并没有放出神识试探什么,接着又瞥了一眼明蔚,一瞬间好像眼神有些复杂。 小羊不懂姚前辈为何要看明蔚,他好奇问:「怎么样?」 明蔚这时唇角微扬,说:「修真是逆天而为,本就难算得出结果,变数太多。就算小羊初入道门不久也不例外,算不出也无须勉强。」他语调平和的在泼冷水。 姚昱凡不以为意,挑着半边眉奇怪道:「真是有些怪,你……」他盯着小羊说:「你好像不应该在这儿。贫道的意思是,眾生皆有前生今世,不管怎样都有根源可溯,而你却好像是凭空出现的,贫道还真看不清你的过去。」 小羊看明蔚也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些失望的笑说:「前辈怎么语无伦次,说天书么?」 姚昱凡摇头,却篤定的说:「你的出世不太寻常,你的娘亲也非此世之人。」 小羊讶问:「前、前辈此言是说我娘亲不在人世了?」 「非也,她还活着,但再多的我却不能再说了。」 小羊皱眉:「难道是什么天机不可洩露?唉,真教人心乱。」 姚昱凡歉然一笑,解释道:「抱歉,没想到会是这样。贫道所修习的命术和观察天气海候是差不多的,将对方看作是一个新的天地的话,便会分成了能够看清与不能一眼明瞭的部分。有的人命如清溪,能看清水中游鱼,也有的人彷彿天高海深,虽然也能窥出一二,却很难看透。 以贫道的能耐,即便能看到水深处,也还不能一眼望尽全局。水中一景一物又各自有无穷变化,贫道所能预料的也有限。就像看到了草木、砖瓦,一般人能知道那是何物,来自何处,如何形成,再多摸索就能预料对方可能有的境遇。不过湖中不会有海鱼,海里也不会出现能飞越高岭的鸟,万物皆有来由,亦有所属的命数跟轨跡。」 姚昱凡长篇大论了自身所修习的命术概念,听得小羊一愣一愣的,明蔚这时语气淡然接了句话:「意思就是算不到。」 「……」姚昱凡和小羊尷尬互视,予彼此有礼客气的微笑。 姚昱凡摸摸鼻子说:「你的事我还看不明,但也还是能讲一些。比如你亲缘淡薄,幼年就和双亲分开,而且没有父亲。」 小羊疑惑:「噫?可是……」 明蔚说:「那样的父亲,有和没有也是一样。」 姚昱凡听出端倪,附和道:「对,若无感情,有也是没有。不过你既已生来此世,也就自然要寻一处扎根。而这扎根之地也不太寻常,假使你是棵树苗,那么这树苗已经被移植他处,雕成了盆景。」 姚昱凡说这话时瞄了眼明蔚,小羊也发现了。小羊猜想这是否跟他和明蔚之间的契约有关?这话题也稍微引来明蔚注意,本来漫不经心的妖魔虽然没看着姚昱凡,但姚昱凡却知道妖魔在注意自己,让人有点紧张。 姚昱凡清了清嗓说:「现在的你,就像是被云翳的星月,看不明。」 明蔚又平淡的说:「还是算不出。」 小羊本来也没抱什么期望,因而不觉得失望,他笑了笑对姚昱凡说:「姚前辈对命术的看法和比喻都挺有意思,值得晚辈再三琢磨,也不是全无收获,多谢前辈。」 姚昱凡微笑:「不必言谢,贫道也有收获,看过你这样的妙人,多了些经验。」 姚昱凡清了清嗓说:「现在的你,就像是被云翳的星月,看不明。」 明蔚又平淡的说:「还是算不出。」 小羊本来也没抱什么期望,因而不觉得失望,他笑了笑对姚昱凡说:「姚前辈对命术的看法和比喻都挺有意思,值得晚辈再三琢磨,也不是全无收获,多谢前辈。」 姚昱凡微笑:「不必言谢,贫道也有收获,看过你这样的妙人,多了些经验。」 「世间事本来就难预料,铁口直断未必对彼此就好。不过机会难得,姚前辈要不要看一看他的?」小羊转头望向明蔚,后者反应冷淡,小羊拉明蔚的袖摆。 姚昱凡看妖魔对命术没兴趣,但也不是排斥的态度,于是凝神观之,他斯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专注观看良久说:「……贫道……看不到。」不是看不明而已,是彻底看不到,他内心苦笑,这两个傢伙怎么回事?生来砸他招牌的? 小羊错愕:「啊?他的也看不到?呃前辈,你说我是被遮蔽的月亮,那他是?」 姚昱凡抽了抽嘴角说:「应该是这位的道行远高于贫道,除非另有法宝相辅,否则贫道无法轻易窥叹。这样也好,有些事反正未必会发生,发生过的也无法改变。儘管过去藏有玄机,但还是当下才有无穷机变。」 明蔚只当这个姓姚的和那些江湖术士差不多,小羊笑得一脸客气大概也颇有同感,看来寰寂散人的传承之中,命术是最没用的吧? 姚昱凡真是苦闷得不得了,其实命术修炼哪有这么容易,不仅要有相应的天赋,而且替人相命还会有不少风险在。不过那些对命术没兴趣也没研究的人,是不会懂的。 明蔚用间聊的语气问:「阁下既懂得趋吉避凶之术,何以会遭天蘅教徒暗算?」 姚昱凡闻言,泰然自若的笑应:「这其实已经是趋吉避凶后的结果了。朝天坡一带有不错的灵源,这里的飞禽走兽灵智虽说不高,却庞大凶悍不好对付,能获取的材料也不是最好的,一般修真者不会优先来这里,而是往更好的地方抢材料。若我先到那些地方可能要遇上更大的麻烦,在这里也只是遇到天蘅教那群乌合之眾,而且不是还遇上了二位吉星?」 小羊爽朗大笑:「头一回被说是吉星了。」 明蔚看少年笑得开心,也懒得再挑剔姓姚的命术。小羊收好东西准备和明蔚离开山洞,他们给姚昱凡留了些食物,姚昱凡谢过他们又说:「其实也不必这样麻烦,我也差不多要辟穀了。」 小羊很高兴出来一趟能认识其他人,热情道:「前辈不用客气,就收着吧。」 姚昱凡喊住小羊说:「虽然没能算出什么来,不过我还是给个提醒,前路虽有坎坷,但终究会遇上你想要的。还有,我不是完全没看到东西,你的将来和外面那位应该会一直相系着,我看他的时候只看见一杯酒水,杯中映着云影,把月色掩住了。我直觉杯中映着的东西与你有关。」 小羊还是听不明白,但并不影响他心情,他扯开一抹笑说:「多谢姚前辈,那我们告辞了。」 到洞外后,小羊问接下来的去处,明蔚拿出帕子擦他的手,一面答道:「往东南方应该有座前人留下的药炉可以用。」 「喔。那走吧。」小羊看他仔细给自己擦手,不解道:「我手没脏啊。」 「不脏,但是我不习惯别人的气味沾上。」 「有了分身之后更敏感了?」小羊想到动物都对气味很敏锐,明蔚毕竟是隻狐嘛,想到这儿他就轻笑说:「你还真有意思。」 明蔚回以浅笑,他不讨厌姚昱凡,只是不怎么喜欢少年身上沾了别人的气味。这又令他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习惯小羊的陪伴,更是已经将小羊视为自己的,这对他们来说不知是好是坏,不管怎样,他此刻就是想独佔小羊身边最近的位置。 他们乘星艖飞往东南方的荧狱之地,荧狱之地除了较大的岩石外没什么高山,地势低洼而炎热,寸草不生,仅有的几座湖泊散发硫磺臭气,水边岩石沙砾皆为黄白色,不少飞鸟走兽喝下湖水就死在不远处,水畔每走几步就可见白骨。 他们乘星艖飞往东南方的荧狱之地,荧狱之地除了较大的岩石外没什么高山,地势低洼而炎热,寸草不生,仅有的几座湖泊散发硫磺臭气,水边岩石沙砾皆为黄白色,不少飞鸟走兽喝下湖水就死在不远处,水畔每走几步就可见白骨。 小羊掀起帘子俯瞰此景有些不安,飞了半天后,地面出现一座至少百丈宽的巨大深坑,深坑中央不时喷出火燄,底下有融岩流动。 明蔚说:「别担心,药炉不在那火山坑里。」 「可是在附近?」 「对。那里面的确有座药炉,不少修真者前扑后继来取却都失败,那里面的火燄是某种异火,能轻易把金丹期的修士烧到尸骨无存。不过没什么人晓得,火坑里的是影子,在某些日子和时辰里,凑齐条件的时刻,与地底药炉对应,在这一带的云端会出现另一座药炉,那才是它的本体。 秘境开啟的时候就可能碰上药炉本体,但它出现的时间有限,每六个时辰出现一次,然后再消失六个时辰。不过在它出现期间炼药,就不在此限,等炼完了药它才会再消失,六个时辰后出现,直到秘境关闭。」 「原来是这样,好神秘啊。」离开潢山遇到的事物都很新鲜有意思,小羊也知道明蔚不会对他卖关子,能解释的总会对他讲清楚,不会让他枯等或瞎猜,这让他很快就安心下来。 明蔚说:「从前我在宿月镇阅读的古籍也有记载,和白狐族的记载能互相验证,应该不会有错。」 小羊问:「你娘亲留下的传承真是内容丰富啊?」 明蔚忆道:「是啊。那是藏在山体里的洞窟,设了许多阵法,入口也隐密,连宋繁樺都没去过。」 「令堂的本事真厉害。」儘管明蔚有问必答,小羊对他还是好奇得不得了。 「白狐族擅长找出隐密的东西。」明蔚瞇眼微笑,嗓音沉柔而醉人:「有时候甚至到了执着的地步,也许是因为这样才容易执迷不悟。不过,要是能找到需要和想要的就够了,其他都是多馀的。」 小羊一脸懵懂,也不晓得明蔚是否意有所指,他的心思全在如何尽快完事离开秘境,于是确认道:「那我们炼好了金苓蔘就走了?」 「对。别节外生枝。」 言毕,明蔚驾驭星艖飞入云雾中,小羊看到被阳光晒出白金色的云里有个小影子,明蔚伸手到窗外将那影子捞进船舱,黑影原来是一隻赤鳞小蛇。小羊睁大眼仔细打量,看见牠脑袋生得古怪,而且头顶有一对犄角,迟疑的问:「这是──龙?」 *** 赤鳞如幼蛇的小龙攀掛在明蔚前臂,看样子会主动亲近道行高的人。明蔚说:「这就是这里真正的地主,也是药炉的真身。」 小羊兴味盎然打量牠说:「那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啊,嘻嘻。」 明蔚举臂令小龙腾飞至半空,取了一支金苓蔘投过去,小蛇衔尾圈成一道圆后化成一座赤金色的药炉,那炉子还没有人头那么大。药炉变化时发出金红光亮,自行将药材吸入炉中,船外好像传来远雷声响,船里也有馀音回荡,那是龙鸣。 明蔚递了支金苓蔘给小羊,示意他照做,药炉自动吸纳药材让小羊感到惊喜,不过这可不是在玩,明蔚给他一张纸笺,上面写了丹方,教他如何用神识观察炉火和炉子的变化,他俩轮流守着药炉。 明蔚说:「这药炉有灵性,也有其特性,它的特性就是不要勉强炼化它,妄想将它佔为己有,它天性就喜欢炼药,即使不引导它,只丢东西进去,它也会努力把吃进炉里的东西炼出来,不过不能保证是药还是毒。所以我们得再一旁加以引导,要是勉强它,后果往往难以善了。 以防万一我现在得把船开走,找一处有灵泉的地方,以免药炉出了问题,到时还能以灵泉救急。这次炼的药,材料单纯,以它的能耐一天应该能炼出一颗药。你一日服食一颗,到时我为你护法。」 小羊服食丹药后,明显感觉到体内经脉有所拓展,四周灵气能毫无阻碍被他吸纳,修为增进不少。前三日都还很顺利,但第三天夜里小羊自梦里醒来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和反胃,他匆忙扑到窗边把脑袋往外探,虽然明蔚把船藏在云里,但他仍不顾外面寒气逼人,把一整天吃的东西全吐了。明蔚担心他摔出去还抓住他的手,等他吐得差不多了再拉他回来擦嘴。 明蔚看小羊的眼睫沾着细微水气,模样可怜无比,让他心疼。 小羊自觉失态,躲着明蔚说:「先、别管我。我没事。我吐得脏,气味重,你离我远些。」 「我不介意。」 「我不介意。」明蔚把闪躲的少年拉近身前,少年吐得虚软无力,他替少年擦嘴时说:「这是药性在发作,这药会让所有秽浊不净都排出,你暂时也吃不了什么东西了。」 「连药也吞不下?」 「那倒不至于。那药炉虽然只是上乘下品的法宝,却很有灵性,只差一点就能开啟灵智。它炼的药容易成功,即使是炼下乘丹药也会是品质绝佳的,何况用金苓蔘炼的药是上乘丹药,能直接助人摄入庞大的灵气,而且也没有丹毒的问题。顶多是吃多了这药,发挥有限吧。」 小羊苦笑:「那我吃这药是有些浪费了。如果是周谅的话肯定会有更好的效果。」 「但有这机缘的是你。」明蔚浅笑安慰他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话令小羊心里温暖而且感动,明蔚很自然将他搂在怀里休息,一安静下来他忽然就有些尷尬,但很快就发生更令他难堪的事,他急忙挣开明蔚臂怀起身喊:「快、快快、快让我下去!」 明蔚听见小羊的腹鸣大概猜到这波药力发作得更厉害了,赶紧让船飞落地面,找了一处安全的树丛放人。小羊带着随身物品急忙衝进树丛,边跑边叮嘱:「千万,千万不要靠过来!绝对别靠过来!」 入夜后到处黑黢黢的,小羊终于解决此生以来最大的危机之一,他畅快的长吁气,拉起裤子系好,挥摆双手想将气味弄散,再拿出偶尔擦嘴唇乾裂的口脂抹一抹,整理好仪容再走出树丛来,笑着朝明蔚走去。 「都解决了?」明蔚语气淡柔。 「嗯、嗯,没事了。」小羊爽朗微笑,心想他还特地蹲了很久,肚里平静得很,应该不会再闹了。 「回船上吧。」 「好,走。」 回船舱后小羊有点疲睏,一下子就睡熟了,到了隔天要轮他守药炉也没醒,明蔚也不打算扰醒他,醒来后他啜了两口水差点没再吐出来,有点错愕嘟噥:「水、怎么连水都变难喝了?」 明蔚给他换了一壶新的水解释道:「你现在就喝灵泉吧,等过阵子没这样敏感就能喝普通的水了。」 小羊喝了灵泉,果然味道清甜,味道也不那么怪了,解渴后他忧心问:「我这样不吃不喝要熬多久?」 明蔚摸少年额发哄道:「不会很久,这几天我度气给你,能撑过去的。」 「唉。」 这些后果小羊早就听明蔚讲过,但亲身经歷才感到有点难熬,前三天有多舒服,接下来他就有多不舒服。还好灵泉的水源源不绝,他乾脆喝水喝个饱,明蔚劝他适可而止,果然没隔多久他又喊着要下船方便了。 这会儿小羊连水也不敢喝多,他实在不愿意屡屡在明蔚面前出糗,但肚子又饿。明蔚铺好床,眉眼俱笑看着他说:「过来睡吧,睡着就不饿,我也能顺便度气给你。」 小羊叹气走去躺平,明蔚坐在附近地毯上顾药炉,小药炉在半空中悠悠的转呀转。他馀光看明蔚随意搁在膝腿边的手,暗暗欣赏讚叹,平凡的他大概连对方一片指甲也比不上。他任由思绪飘荡,忽然又问:「其实度气这种事不必等我睡着才做吧?现在也可以不是?」 明蔚望向小羊,缓缓眨了下眼:「的确可以。」 「那就现在?」 小羊只是因为睡不着,又饿得不得了,反正没事干,何不现在就把能做的事都做了?他话刚说完,明蔚已经到他床边,一手撑到他颈侧俯首挨近,一手将他额发撩到一旁,他有些紧张问:「做什么?」 「不是要度气?」明蔚一脸平静无波。 反观小羊睁大双眼盯着快压下来的俊美男子,心怦怦狂跳,明蔚银霜如瀑的长发散落下来,笼着银辉将他罩住,他还来不及羞涩做点反应就感觉到强烈睡意,眼皮沉得不得了,脑袋一歪就睡熟了。 等他再醒来,明蔚支起单膝坐床边蓆子上,而他也不饿了。他问:「我睡很久?」 「不是很久,一盏茶的工夫。」 「我觉得睡很饱啊,像睡了一晚上。」小羊有些不可思议,坐起来摸摸身体,又摸了嘴唇,偷瞅一眼明蔚问:「度气的方法这么多,你为什么要那样?」 「只是选了效果最好的其中一种。」 「其中一种?那最好的……」 明蔚微微蹙眉:「最好的那种,我们不行,你也不会想试的。」 小羊脑海浮现双修这词,当即红了脸皮脖子,扯了下嘴角说:「那的确没办法。」他是喜欢明蔚,不过明蔚是怎么想的,他无从得知,就算有点好奇也不敢探求,他还不想从自己幻想的美梦里醒来。 陷在烦恼中的小羊抱膝发呆,片刻后回过神来,一双灰眸不由自主就要去找明蔚的身影,恰好对上明蔚似笑非笑的表情。也许是他想得多了,產生幻觉,他怎么觉得明蔚眼神好像特别温柔,甚至有着他不确定的情绪,那眼神像在看喜欢的什么…… 被那种温柔的目光注视反而令小羊感到寂寞,因为他认为自己和明蔚是不可能的,但他们的契约却有期限,不可能永远这样相伴。既然如此,何不藉着层关係窃取一些温暖的回忆? 「明蔚。」 「嗯,我在。」 小羊有些不安的瞥了明蔚几眼,问:「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明蔚没应声,不过他身形微动,瞬间又出现在小羊身旁将人轻轻揽入怀中。小羊有些诧异问:「我说抱你就抱啊?」 「是啊。本来依契约来说,这十年我就该听你号令。只是你至今都不曾真正的命令过我做什么。」 小羊咋舌,心里有点失望,好在他期望也不高,很快重整心情半开玩笑说:「那是因为我不习惯下命令啦。反而还老是被你使唤,想想也很亏。」 「呵。」明蔚笑出声,稍微收紧双臂跟他说:「也不亏,你还有接下来的几年。在契约期满之前,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为你去做。当然,得是我能力所及的事。」 「那就先解了我的诅咒。」 「这是一定的。」 「还有……离开秘境以后我们先别回灵素宫,到人间去走一走吧。」 「好。」 小羊开心笑了笑,转头凝望明蔚良久,他一点也不愿意勉强明蔚付出感情,他清楚感情是勉强不来的,不管是他的爹娘,或是他和蓝晏清。只不过他的心跟他的本性一样野,常常不受控制,只要明蔚在这里,那么他的心就一定在对方身上了。 「还有什么想吩咐的?」明蔚的嗓音沉润温和,语调轻柔慵懒,儘管平常他就是这么说话的,但这时又有些刻意为之,而且附在小羊耳畔低喃,听得人整副骨头都酥得化了。 小羊不禁颤慄,摀着耳朵避开了些:「没有了、没了,先这样。你不要在我耳边这么说话,好痒啊。」 明蔚本不打算逗弄小羊,他知道稍微疏远才好,免得小羊过于依赖他,前途尽毁。但每次他都会不知不觉就想做点什么,想多亲近一些。他也纳闷,是何时开始,一遇上小羊就变得心思浮荡,平日的冷静沉着不復存在? 看着小羊对他的戏弄有各种反应,才会稍稍的平息内心深处的躁动和骚乱。 「对了。」小羊转头睨他,问:「该不会先前你帮我度气也是这样偷偷的来?」 明蔚挑眉:「你说的是先前在山洞里那一晚?你不是睡熟了?」 「姚前辈告诉我的,他说你帮我、那个。」 「他真是多嘴。」明蔚却没有厌烦的样子。「知道你脸皮薄,所以才等你睡了。」 「可是你这样偷偷来,跟蓝师兄有什么不一样?」 这话出乎意料的有些惹恼明蔚,他脸色微沉,语调也冷了几分跟他说:「我跟你的蓝师兄可不一样。」 小羊愣了下,的确如此,蓝师兄对他有那种心思,但明蔚没有,否则也不会大方亲近他吧?他低头道歉:「对不起,我话说得太快了。」 明蔚不知他怎么想的,补了句:「你不会主动让姓蓝的小子抱你,可是会对我这样撒娇不是?」 「唔。嗯?」小羊偏头覷他,怎么听起来好像跟他想的意思不太一样? 明蔚接着讲:「跟那小子相比还是我可靠,当初并不是只有我选了你,而是你也选了我,我们之间才能缔结契约。怎么能说我和他一样?」 「是是是、是我失言。你那是为我度气,师兄是轻薄我,不一样的。」小羊乾笑,原来这傢伙是为此生气啊,他太少看到明蔚这样不高兴,着实是有些慌乱。 明蔚看他那样怯怕自己,叹道:「不过,太过依赖的确会混淆许多事,你还是快些长大吧。」他很想知道小羊对自己的喜欢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只是把他当长辈那样依靠,还是和别人有些不一样?不过想弄明白这点的自己,或许也有些动摇吧。 「什么嘛,又拿我当孩子。嘖。我说啊,人跟人相处是凭着真心诚意,尤其是感情的事,徒增辈份和年纪有什么用?像我爹那样活这么久,也是惹一堆风流债收拾不完,可是也有年轻的师兄早早就寻到良缘结了道侣,一起去外面游歷的。」 「你说人和人相处,可我是妖魔。」 「一样啦!」 见少年气恼得红了脸,明蔚莞尔不语,他知道小羊为了在潢山生存,不得不学着察言观色,变得机敏懂事,宫主之子的身份不仅没能成为这孩子的庇护,反而添了不少麻烦,但这样的少年唯有在他面前会流露本性变得孩子气,这让他很喜欢,觉得自己死寂已久的那些喜怒哀乐又恢復了,连同那些七情六欲也都牵扯在一起。 他想尽快理清自己这些心情,并不想为了私心困住小羊,但要是小羊真的心甘情愿的话,他有多少能耐可以护住这少年?他要的并不只是短暂的相伴,他清楚自己的贪欲…… 同饮杯中月、拾肆 大秘境尚有许多未知事物,它的入口就在海市蜃楼之中,而且并不会因为进出的生灵多寡而轻易消失,所以修真界许多门派都派了人前往探索,通常会由几位长老带上自家弟子去。灵素宫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所有谁也没料到这次宫主会亲自率弟子前往。 他们由沙漠的海市蜃楼找到入口顺利进入大秘境,女修皆由碧云楼的徐长老分配任务,其馀人则由蓝晏清负责。盛如玄在驻扎之地坐镇了一日就留了道符令给蓝晏清,让他有事传信联络,然后独自离开了。 蓝晏清和几个修为有成的弟子带领其他同门分头行事,周谅和其他女修跟着一位师姐到河谷勘查,她们和附近兽类有过几场打斗,半天时间内意外发现有处可疑的洞窟,继而发现里面都是灵矿,收获颇丰。 挖採灵矿有一定的风险,师姐们也不敢贸然行事,周谅掐碎一张传信符找帮手来,没想到赶来的几个人之中就有林东虎。那洞窟还没被彻底探查过,他们分成几批人到洞里四处查探情况,等摸清环境再做打算。 这样就耗了一天,碰上几件意外,但都有惊无险,与周谅同行的女修扰醒了某条通道里的妖兽,还是林东虎他们赶来救援的,几个人将打倒的妖兽挖了内丹、毛皮,卸了皮毛、骨肉,有的收着等哪天能拿去卖或是炼器,留不久的就晚点烹煮。 忙活了大半天,他们回到河谷的营地休息。岸上靠近树林的地方有个数丈宽高的茶棕色球体,那球体有许多面,每一面都由许多六角形的坑洞拼成,每个六角洞口都有简单的禁制,那是盛如玄的一件法宝,原形是一小块蜂巢,能作为暂时的栖住场所,还能抵御金丹期的法术攻击。陆续有修士飞回来休息,每个弟子都有自己待的房间,周谅也飞进了其中一面六角洞内,穿越灰黑的光膜后就是宽敞的房间,房间能随居住者的心意变化,她的房里只有一张简单的床和小桌,行囊随意就搁桌上,换了套衣服后就出去和师姐妹一起准备晚上伙食。 由于周谅厌恶林东虎,此行她一直暗中提防,傍晚汲水时她察觉有人跟来,皱眉举起一手作出施术的手势,转身喝斥:「是谁鬼鬼祟祟的,还不出来?」 林东虎从一片树荫下走出来,脸上掛着客气友善的笑容说:「是师姐让我来帮你,你别怕。」 周谅挑眉轻嗤:「我会怕你?」 林东虎浅笑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过去有不少误会才会相处得不好,我也被师父训诫过了,都是同门手足,何苦要这样针锋相对。自从谭师弟遭遇不幸后,我也深刻反省过,无论习武、学文或是修炼,首要皆是修心。所以我没打算再和你们斗。可能你不会信,凡事起头难,但总要有人先改变的。」 周谅当然不会轻信,冷笑敷衍:「是啊,我不会信。随你吧,别妨碍我就好。」 回程时林东虎也没有刻意交谈或亲近的意思,双方离得有些远,但又互相有些在意。密林突然衝出一头妖兽扑咬周谅,周谅本就因为提防林东虎而分心,疏于防备而被挠伤了手臂。 「师妹当心!」林东虎立刻出剑掷符把那妖兽赶跑,回头道:「你受伤了。」 周谅痛得皱眉,没好气的回:「这一点皮肉伤而且,大惊小怪什么。」她摀着伤口站起来,林东虎靠近一步她就退一步,她看林东虎尷尬笑了下不再往前。 「也不知那野兽有没有毒性,赶紧去河边清伤口吧。」 「应该没有毒。」周谅默默走在林东虎身后,暗暗戒备着。 周谅觉得林东虎的表现和以前截然不同,不过她并未因此就对他改观,都说本性难移,林东虎那么阴险狡诈的人,她是不会轻信的。要说林东虎性情大变是因为谭飞的事,她也有些怀疑,小时候姥姥念故事给她听就教过她人心险恶,小羊哥哥虽然也常说人心善变,没有绝对的好人恶人,但她认为有的人天性就是恶。 虽然他们都在灵素宫修仙,可是毕竟又还不是仙人,不能代表修仙的人心术就有多正。她初来秘境不久,身心紧绷,实在有些疲倦,方才又受了伤,料想林东虎也不会蠢到在此时此地找她麻烦,所以她没想最初那么防备林东虎。 林东虎到河边指着附近一棵大树说:「我到那里等你。」 周谅点头没应声,盯着林东虎身影消失在树林里才吁了口气,蹲在水畔把破掉染血的袖子掀开,还好伤口不深,清洗了伤处,再拿小羊哥哥给的药粉敷上。她并不是吃不了苦的孩子,但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灵素宫这么久,也听说了在这秘境一日相当于外面已经过了一个月,害她很思念小羊哥哥,担心哥哥在灵素宫会不会被谁欺负了。 周谅处理好伤口,重整心情就走近树林喊林东虎,林东虎从树上跃下跟她解释说:「我在高处戒备,防范危险。」 周谅抿了抿嘴没说什么,心中却道:「这里最危险的不就是你?」 林东虎微笑道:「我也带了药,不过我想你是不会吃吧。赶紧回去找师姐她们,她们也有药。」 「嗯。」算你有点自知之明,周谅面无表情点头。她对林东虎的厌恶是长久以来积累的,即使林东虎态度一时转好,她也不可能立刻改观。不过方才林东虎是想也不想就挡在她面前打退妖兽,她也稍微反省自己是否太小心眼了。她真不想欠林东虎人情,其实她一个人也能击退妖兽的!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谨慎一点总不会错的。 之后几日周谅都和师姐们一起在河谷间活动,虽然林东虎被分配的地方也在附近,不过只有每日回巢清点收获跟休息时可能会碰上面。她仍会暗中观察林东虎,发现那傢伙其实也没有多在意她,反倒是她自己太紧张了些。 这期间周谅也发现林东虎待人处事的确改变很多,过去他仗着入门比别人早就爱使唤其他师弟、师妹,又因为师父是杜长老、是灵素仙子的弟子,而他相当于是灵素仙子的徒孙,因而很是嚣张。之前林东虎跟谭飞两人在她眼里就是耀武扬威的一对混蛋师兄弟,如今却判若两人,对晚辈和善亲切,对长辈也没那么阳奉阴违了。不是只有她发现林东虎的转变,其他人也在聊这个。 某天吃晚饭时,周谅就听一位师姐猜测说:「林东虎在宫主和长老的眼皮子底下修炼,总不可能是被夺舍吧。大概是谭师弟的死真的让他有所醒悟啦。修炼者也需要一些机缘,心境也是很重要,可能谭师弟的事对林师弟而言是个重要的契机也说不定?」 真是如此么?周谅深感怀疑,但她观察了几天,不知不觉也有所松懈。比起林东虎的事,她更在意小羊哥哥,她起初觉得来这秘境探险刺激有趣,可是才待了几天她就开始觉得无聊,想快点回潢山找哥哥了。反正林东虎变好变坏也不关她的事。正这么想,次日清晨盛如玄就回来驻扎的地方跟他们说:「此行收获颇丰,但不可贪多,大秘境关闭时容易发生灾变,未免意外发生,再过三日就啟程回潢山。」 「太好了。」周谅暗自高兴。 是夜,周谅烤着方才宋师姐交给她的河鲜,林东虎用很大的叶子捧着一堆山菜、野果走来询问:「这些是我找来的,能跟你们一块儿分着吃么?」 周谅别开脸道:「那得问宋师姐他们。」 不远处一位师姐喊话:「周师妹,我都答应他啦,不要紧。」 「好。」周谅回喊,拿树枝戳了戳旁边位置催促:「快烤好了,坐。」 周谅将烤好的食物分成几份,师姐他们还在议事,她跑去催师姐们用饭,师姐们叫她先吃,她立刻飞也似的赶回篝火旁,林东虎瞧她小心紧张的样子笑说:「你这么来去如风,该不会是担心我下毒?」 周谅几乎要点头,但仍维持表面和气说:「怎么会呢,林师兄又不傻,才不可能干这种蠢事。」 林东虎客气微笑,两人默默进食没有交谈,吃得差不多了才等到师姐他们回来。周谅在这期间一直留意林东虎的动静,她看林东虎皱了下眉跟师姐们说:「我吃饱了,你们慢用,我先走一步。」 有个师姐看他脸色不对,关心道:「怎么走得这样急,该不会是吃坏肚子了?」 其他人附和:「说不定就是。这里的东西和外面很不一样,可能吃不习惯,昨天我也闹肚子了。」 林东虎没解释,随意点头歉然一笑:「那我先告辞。」 周谅才不管他是真的闹肚疼还是想耍什么把戏,反正都不关她的事。只不过天色暗下来后,又听见有人间聊时提及林东虎,说是进了树林后一直没回来,蓝晏清已经带人去找了,还没有回音。 周谅睡不着,跑出来晃,发现有几位师姐也在外面煮茶间聊,师姐邀她一块儿坐,她坐下就听她们讲:「林东虎会不会坠崖啦?这附近地势挺古怪的。」 有人打呵欠回应:「哪可能啊,林师弟会飞。别瞎操心,我看他八成是贪心的想去多挖些好材料私藏。宫主也说方圆百里没有什么威胁,我们也在这一带走动数日,都没事啊。」 「要不我们也去帮忙找人?」 「要去你自己去吧,我想睡。」 周谅灵光一现,这不是个还讨厌鬼人情的好机会么?她编了个藉口离开,独自潜进树林里找林东虎。她不想惹出动静招来麻烦,所以并不到处叫唤,只放出神识搜罗四周。今晚无月光照耀,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神识避开障碍。她听着陌生鸟兽叫声独行在密林间,过了一柱香之久开始不耐烦,她有点后悔浪费心力找讨厌鬼,正欲原路折返,就听到附近有奇怪声响,立刻飞过去查看。 声音越来越近,她拋出一道符照亮前方树林,短暂看清周围景物,林东虎整个人悬在树林半空,不知哪里来的山魅将其缠住,那东西像是无数杂灵混成一滩难以摆脱的泥沼,林东虎浑身笼罩在一团浓黑雾气里动弹不得。 周谅见状立即抽剑出招,剑气和她灵气所化成的烈燄驱退林东虎身上一些杂灵,林东虎脸色惨白朝她大喊,周围风大到她听不清,原以为会听他喊救命,熟不知她靠近后听到林东虎喊:「师妹快逃,这东西看来很弱却不好应付,快逃!」 周谅心中冷笑,看着弱小却难应付,岂不是像她?她向来讨厌认输,继续挥剑进击,其剑气扫荡如深宵绽放的一轮曇花,耀眼夺目的光华吞蚀着山魅杂灵,然而那团黑压压的东西却源源不绝出现,不仅反过来吸收她的剑气,还以更加压迫人的气势翻涌而来。 林东虎急忙又喊:「快走!这是灵沼,只能引走,灭不完的!」 周谅皱了下眉,这就是从前课堂上听过的灵沼?这东西多是在杂灵聚集处,发生地多是古战场或兽类等死的墓地,由无数杂灵日积月累而来,除非法力高深到能移山填海,否则寻常修士无法将其处置,甚至老远察觉了也要赶紧回避,因为它们总是不知不觉就能缠住修士将其淹没。 周谅眼看林东虎又要被灵沼淹没进黑暗中,瞇起眼发狠了,她不停挥剑连击,这并非胡乱进攻,每一招都带有所算计,一边试探破绽一边要将林东虎从中救出。 林东虎如溺水般发不出声,脸色已经泛着死气,周谅这回只驱走缠裹住林东虎左臂的灵沼,趁她自己还未被盯上以前捉住林东虎左臂猛地往外拽,林东虎的嘴脸几乎扭曲变形,周谅使劲大吼将其拖拽出来,林东虎坠地后被她拖了几尺后才带上他一起飞逃。 周谅不敢松懈,她飞得很急,林东虎一路上被树枝抽得浑身疼,终于落地后周谅才丢了条手帕过去说:「擦一擦,脏死了。」 林东虎吃了一堆风沙,脸和身上多处被树枝画破皮,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拿手帕随意抹脸再往一旁啐口水,狼狈咳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双方沉默片刻,林东虎沙哑的说:「多谢相救。」 周谅冷淡问:「能走么?」 林东虎摇头提议:「只能有劳师妹去找人过来。」 周谅用剑在林东虎四周画了辟魔圈,转身要走,林东虎又喊住她说:「慢着。你还是先别走,万一又遇上危险,我腿伤了跑不了。」 林东虎看她眼神冷漠,又道:「而且我在灵沼已经耗尽灵气,莫说飞行,走都走不远。在这里等到天亮一定会有人来,师妹若还有馀力就传张符去招人过来。」 周谅思忖这也是个折衷的法子,于是转身传信符出去,然后执剑立在圈外站着。她果然还是很讨厌林东虎,一点也不想接近这人。 「周师妹,你今年多大了?」林东虎一张嘴间着就开始聊起来。 周谅看也不看他敷衍道:「修炼之人不会在意年岁几何。」 「怎会不在意?修炼也是要算日子的,有时还得算时辰。」 周谅斜眼睞人,倏然抽剑刺去,林东虎只倒抽一口气并未挪动,她刺中林东虎斜后方一隻比巴掌还大的粗尾黑蝎,都道螯大细尾不算毒,但这种粗尾的肯定是颇毒的了,所以林东虎吓出一身冷汗。周谅一剑挑飞毒蝎再以剑气碎之,语调轻浅说:「辟魔圈辟得了一般杂灵精怪,却挡不住寻常毒物。不过难得你没躲,你要是稍微动一下,可能我也会不小心削下你的皮肉。」 林东虎的鬓角和眉峰都匯了汗珠,暗忖:「这ㄚ头若非在灵素宫长大,往后说不定是个女魔头。」他暗自腹诽却不曾想起自己过往作为更加霸道无理。 林东虎嗅着血气有些浓,但他本身并没什么皮肉的外伤,他问:「你手臂的伤又裂了?」 周谅不想回应,那是先前被野兽挠伤的,要不是为了救林东虎也不会令伤口绽开,她想了想说:「这次救你就不欠你了。」 「算得真清楚啊,都是同门何必见外。你的伤不要紧吧?」 周谅忽然有些不安,她心想万一林东虎是装的,万一林东虎还有馀力,又知道她伤了,这里也没有别人,思及此她默默往辟魔圈外退开一些,手摸上剑柄说:「我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可是我闻到血腥气了。」 听见林东虎这话,周谅一瞬间背脊发凉,她看林东虎意味不明的浅笑,感觉自己像被野兽盯上的一块肉,好在这时灵素宫的人赶到,林东虎先挪开眼望着来者说话,周谅暗暗松了口气。 蓝晏清带人找来,他们看林东虎盘坐在一道透出淡白光辉的辟魔圈里,周谅则执剑守在一旁,纷纷感到意外,他们一向合不来的。蓝晏清出言关切:「这是怎么回事?」 林东虎道:「我被灵沼缠上难以脱身,好在周师妹出手救我,但我连累她受伤,你们先帮她看伤势如何。」 周谅斜瞥一眼林东虎,那人话讲得诚恳无比,但她却相当不安,也心存怀疑,难道林东虎真的是转了性子?不,不可能,她不会信的,但也许是她一直把林东虎想得太坏了?林东虎虽然比她年长几岁,可是也还年轻,勉强也还有些孩子气,听说林东虎是杜长老带回来养大的孤儿,既是杜长老教养大的,再坏也不至于坏到残害同门吧? 她逕自沉思,没听清他们交谈,忽然被蓝晏清一句话问醒:「周谅,你怎么会找过来?」 周谅敷衍说是凑巧遇上,最后又补充道:「我不是担心林师兄,只是想万一他遇麻烦的话,我能顺便还他人情。上回他救过我一次。」 蓝晏清瞇眼,他听说过周谅被林东虎救的事,心想周谅这么做也是其性情使然,他找了随身的药瓶递过去说:「这瓶药先吃了,回去再说。」 一旁有位宋师姐不安嘀咕:「没想到这片林子有灵沼啊,那还真危险,先前怎么都没发现,偏叫林师弟给遇上啦?对啦,林师弟怎么会去树林深处的?」 林东虎被问到这事,苦笑说:「我只是觉得这片树林灵气很旺,想找个幽静的地点吸收月华,没想到碰到灵沼。」他的解释还算合理,没人深究。林东虎又央求道:「这事能不能别告诉我师父?」 宋师姐皱眉:「那怎么成?万一又有人误闯灵沼所在岂不危险。」 蓝晏清忖道:「杜长老管教弟子一向严明无私,要是知道林师兄擅自跑远还让周谅受伤肯定要挨罚,不如就只提发现灵沼的事吧。周谅你说呢?」 周谅冷淡回应:「就听师兄的吧。」她讨厌林东虎是一回事,但也没想过要害林东虎挨骂受罚。 回驻扎地,方才那宋师姐端了碗药汤来给周谅,她说:「我催促朱医修煎的,你还没睡就先喝了吧,我瞧你气色不好,应该是受到惊吓,今晚我陪你睡。」 周谅感激笑应:「多谢宋师姐了。」 宋师姐看她乖乖喝了那碗药,苦得小脸皱到像酸梅,笑说:「周师妹真能忍,这药我光闻都觉得喝不了。不过你去找林东虎就只是为了还他人情?」 周谅一听林东虎名字就不嫌弃药汤苦,她觉得林东虎更讨厌,垮着脸说:「难道师姐以为我担心他?大家都知道我跟哥哥和他们处不来,我也不关心他死活,只是讨厌欠他人情。多少也是想看他耍什么花样才找过去,谁知他是真的遇上麻烦。」 宋师姐笑了笑说:「你真是嘴硬心软。」 「才不是。」 「唉,「冤家宜解不宜结,修炼者最怕结下冤孽恶业。我想林东虎好歹是杜师父的弟子,总不会坏到骨子里,只是杜师父管教太严厉,男孩子嘛,多少会有脾气而无处发,而且年纪还轻,不慎迁怒了旁人。自从谭师弟那样以后,我瞧他也改变不少,懂事很多。」 周谅敷衍道:「嗯,要是他能改就好了。」她心中不以为然,尤其是其他人对林东虎逐渐改观这事让她感到有些怪,只要林东虎常来示好就被当作是双方和解?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她接受不了。 可是同时她又想到林东虎稍早受困濒死时还一直要她逃,那情景怎么也不像是偽装的,她又开始反省自己太小心眼,可是她都讨厌林东虎那伙人这么久,一时真习惯这些变化。不过同样的,林东虎也看她和哥哥不顺眼这么久了,真改得了? 周谅有些心烦,她只信小羊哥哥,他们虽说是修仙,但还不是仙,自然是有许多私心跟欲望,所以她不信林东虎会忽然转性成了好人。不过林东虎似乎也不需要她相信,即使她始终冷淡以对,林东虎还是不时来示好,虽然都是挑许多人都在的场子,一起吃饭、找药草、灵矿,她感觉他挺刻意的,越想越烦乱。 终于到了离开秘境的前一晚,林东虎又带着他採来的药草来到女修这儿,周谅正在水边练剑,宋师姐给他指了方向说:「周师妹在那儿。」 林东虎谢过师姐走近水畔喊人,周谅收剑归鞘,翻跃落地恰好立在林东虎面前冷着脸问:「找我何事?」 周谅只是个十多岁女娃,身型轻盈娇小,相较之下林东虎就像头熊似的,只是现在嘴脸和善许多,别人见到也不会觉得他们要斗起来。 林东虎亲切笑说:「我拿药草来,搁师姐那儿了,你收着。」 「我的伤不严重,差不多都好了,不劳师兄费心。」周谅语气平淡无波。 「女孩子家多吃些滋补的总不会错。」 周谅还想婉拒,就听蓝晏清在稍远处喊他们,说饭都炊好了,师姐让他们去吃饭。周谅趁机溜掉,蓝晏清带着一惯有礼和善的样子走向林东虎说:「近来你好像特别关心周师妹?」 林东虎耸肩:「我连累她受伤,心里过意不去。盛雪拿她当亲妹妹,现在我对他们也没什么偏见或心结,越看也越觉得她可爱,态度当然就好很多,不好么?」 蓝晏清像听了什么笑话轻哼了声:「周师妹好像有些吓着,毕竟师兄你转变有些大。」 林东虎不以为意说:「我就是忽然想通了吧。」 蓝晏清递给他一瓶药说:「宫主听说你受困灵沼,元气大耗,让你吃这药养一养身子,保重。」 「有劳师弟代我谢谢宫主。」林东虎看蓝晏清转身欲离,出声喊:「没别的话要说?」 蓝晏清稍微回头反问:「林师兄想听我说什么?」 林东虎目光有些深沉:「没什么。」 蓝晏清回盛如玄那里伺候,盛如玄早已辟穀,所以他其实不必做什么。他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只吞了颗丹药,他如今离辟穀的境界也不远了。 一些发黄的叶子飘零,蓝晏清望着眼前景色若有所思,他之所以护着周谅都是因为盛雪的缘故,因为师弟真心把周谅当亲妹妹看待,所以他也不希望周谅时常令师弟掛心。 夜色渐深,周谅刚躺平要睡就宋师姐来邀她说:「师妹,我们在东边林里发现温泉,很近的,你一块儿来啊?」 周谅有些睏,婉拒道:「你们去就好,我想睡。」 「难得来一回秘境,往后就没机会啦。我们都等你啊,快来吧,顺便取些灵泉水泡一泡脚也好,也不麻烦。」 周谅迟疑答应:「那好吧,一会儿我过去找你们。」 「嗯,往正东方走,很快会看到。」 周谅躺了半晌就起身披好衣服去找师姐们,树林深处有微光,应该是有人在挖好的温泉池畔用法术佈置灯火。她走近后并没见到人,温泉池不大,就临着山壁挖的一个小水池,另一侧就是悬崖。她掩嘴打呵欠,心想这地方也不是特别有灵气,又没见半个人,忽觉有异,她有所警觉想转身就走,看到林东虎正站在她来时的路上,登时一惊。 林东虎看周谅表情露怯就笑出声,一派轻松的问:「在找师姐她们?」 「你怎么在这里?」周谅这些天耗了不少元气,成天提防林东虎也实在厌倦,心中充满矛盾,不晓得是自己太小心眼还是要继续疏远这傢伙。 林东虎一脸无辜说:「你防备心真重啊。我也尽力了,你还是这样防着我。」 周谅后退一步,想到刚才帐外宋师姐说话的语气和平常有些不同,要是林东虎施法术偽装也不无可能,这么仔细猜想后,她脸色更难看了。 「既然师姐她们不在,那我要回去了。」周谅刚转身就感觉背后一道劲风压迫过来,她警觉扭身翻跃,躲开林东虎的掌风却不及留意脚下,土里窜出许多根鬚缠上她两脚,那是咒术生出的东西,她动作稍有延迟就挨了林东虎两拳,拳头扎实撞在她脸上。 周谅极度惊惧也没忘了求生欲,挨打的同时召出佩剑削了缠住她的东西往后撤,她颧骨立时红肿,嘴角也破皮,疼得眼泪直流。「呸!」她啐掉口中血沫吼叫:「你做什么──」 林东虎并不想浪费口舌解释,继续进攻,周谅失了先机被打掉兵刃,三两下就被压制在地,脸颊贴上一个冰凉之物,是一把锋利的刀,轻轻一压就在她脸庞留下一道浅浅血痕。林东虎看她眼神佈满惊恐,和刚才一样轻松笑了声说:「防心重也无用,虽然你天赋好,但我还是比你多修炼了几年。」 周谅不禁抖着嗓音问:「你要、做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脆弱可怜,这感觉很陌生,过去在试炼时即使遇上险境也有蓝师兄、小羊哥哥护她,加上她一直都认为自己学得很快,别人要练十多天才稍有成果的法术,她有时只要半天就能练熟,演练武术时也一直都是被讚赏的那个。 此刻周谅感觉到绝望,她清楚这是林东虎设计的陷阱,不会有人来救她的。但她依然颤着话音说:「要是我不见,他们会发现。会查出是你。」 「放心,我用符做了替身,大伙都以为我睡着了。」林东虎说话间在她脸上画一刀。 周谅抽气惨叫,取代惊吓的是愤怒,她做错什么了?为何要这么对她?林东虎开始撕扯她的衣物,她拼命挣扎,刀子好像往她身上刺,她痛得哭喊,心神好像分裂成两个她,一个恐慌挣扎,另一个愤怒而又抽离自我,她勉强避开往头脸刺来的刀尖,耳朵好像也被割伤了,林东虎下手不留馀地,一副要弄死她的狠劲。 周谅嚥了口血沫,尖叫并开始念咒,她要招来附近所有能招来的东西扰乱林东虎,为自己求一线生机,可是林东虎似乎有备而来,杂灵或杂妖一隻也没有出现,她嘴里立刻被塞布团无法再施展法术,而她道行又还没高深到能凭意志施术。这下真的无计可施,她被林东虎掐着颈子开始喘不过气,很快有些晕眩,她恍惚里听到林东虎说:「灵沼也是假的,用来试你,顺便耗掉你法力的局。蠢货,早看你不顺眼很久了,仗着……的赏识跟……贱人,就该……操,弄死你!生得是不错,但性子太悍,本来也……哈哈,自讨苦吃。」 周谅觉得有隻大蛇压在身上,湿黏的东西蹭过她的脸、颈的皮肤,她噁心得想吐,连话也没听清楚,只断断续续听到了那傢伙提到哥哥。 「下个就是盛雪那臭小子。」 小羊哥哥……周谅眼神陡变,不知哪里来的劲,猛然推开压着她的林东虎,并且两手呈爪挠过去,林东虎差点被挖出眼珠,情急下又往她身上推出一掌,她本就娇小单薄的身躯也来不及提真气护着,宛如秋叶飘零一般飞出悬崖那无边的黑暗中。 林东虎伸手要去捞,却连半片衣角都没触到,他看周谅身影迅速被浓厚的夜色吞噬,连坠崖声都没有,他愣愣站在原处听了好一会儿,只听到深谷里隐约的水流声,驀地笑了下自言自语说:「罢了,这样倒也省事。」 次日清晨帐外一阵骚动,林东虎睡饱走出来伸懒腰,宋师姐和其他人一见他醒来就凑过来询:「林师弟,周师妹一夜都没回,你知不知道她可能去了哪里?她前一晚──」 林东虎打断她问话说:「我不知道,昨晚我很早就睡了。我与她也不是形影不离的关係,猜不到她会去哪里。她是不是贪玩在林子里晃?」 宋师姐摇头说:「周师妹就算贪玩也不会这样不声不响的跑开。今天就要走了,她会不会遇上麻烦。唉,林师弟你也一块儿来找她吧。」 「这是当然的。」 灵素宫一行人为了找寻周谅又多待了两日,然而全无所获。 *** 话又说回到前一晚,寒凉的黑夜里,姚昱凡躺在挑选过的大石上准备就寝,星光稀微,却无损他拾到上乘灵矿的好心情。这趟多亏遇了两位贵人相助,才令他摆脱流氓般的天蘅教算计与纠缠,还能有馀裕养好脚伤并且继续寻觅修炼材料。 姚昱凡服下丹药后已能到处走动,前些日他发现一条川中有罕见的灵矿,循水流找到这一带的矿脉,因此打算好好歇一晚再上山深入矿脉挖採。他晓得这秘境有诸多限制和奥秘,也无法久留,在啟程前还为自己算命,算出此行是有惊无险,且大有收获,不由得有些期待。 有惊无险大概是指他头几日的遭遇,接下来的大有收获也许就是指灵矿了吧?姚昱凡思及此又摇摇头,提醒自己不可妄自揣想过多,这不是他道行不够,而是机变难定。 有时他会想,自己越是鑽研命数,就越觉得凡事莫要强求,若是执着于一种结果,那么能做的就有限,但无形的影响有时却是无限的,愿与怨有时都是一种超乎常理的力量。 察觉到思绪又越来越浮乱发散,姚昱凡暗自好笑:「还是睡吧,睡醒再讲。」本以为心思不寧是因为找到好东西而受影响,所以这一晚他早早就寝,但睡得却很浅,也因此敏锐察觉悬崖峭壁上有东西坠落。 那动静离得稍远,风里隐约还有些血腥气,那不是一般土石崩落。他犹豫再三,决定去瞧一瞧是什么情形,他飞跃川水落到彼岸,看似间散走了几步,转眼已至数丈外。 绝壁之下有一堆崩落的土石压毁部分茂盛的花木丛,四周并无鸟兽藏伏,姚昱凡感觉到树丛里有个极其微弱的气息,他担心是邪派陷阱,扔了几张符照亮四周,小心翼翼施法将树丛闢出一条狭径,走到里面扫视了一遍,看到一个瘦小女童奄奄一息瘫在那儿,好像随时都要断气。 「这……」姚昱凡皱眉,浮上一道念头:「莫非这也算是种收获?轮到在下救人一命?」 同饮杯中月、拾伍 锦囊里收了好几粒透出雾金色泽的丹药,星艖内浮在半空的药炉变回龙蛇之姿,它张口打嗝,吐了些细碎火星和几缕白烟,用一双金中带黑的竖瞳俯视底下烹茗的两人。 「差不多了。」明蔚抬头看了眼小龙,将收来的丹药取出一颗拋还,火龙张口摄走药,接着化成一束银芒飞射出船舱外,消失在云海中。 小羊望着小龙飞逝的方向疑问:「这就结束啦?不过最后给牠的那颗药是怎么回事?」 明蔚收好丹药解释:「结束了,方才那是报酬。虽然那药炉不必炼化为己有,谁都能藉它的力量炼出好药,但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不管炼製什么东西,最后至少都要还他一份。」 「那要是只炼出一颗药,该怎么办?」 「找些上乘的灵石打发它吧。龙都喜欢好东西,它能帮你炼出极好的药,还不用承受丹劫,再怎么讲都该回馈些什么。」 小羊认同的点点头,又问:「但也不是谁都这么厚道的,如果不这么做会怎样?」 「嗯……」 小羊看明蔚笑得别有深意,嚥了下口水猜测道:「会没命?」 「大概吧。不表示一点心意也实在是很失礼不是?」 小羊笑了下,催促说:「既然药都炼好了,还留在秘境?你说过,这秘境关闭的时间很不一定。」 「我们随时能走。不过你对这里一点都不好奇?还有许多天材地宝,没想过搜罗几样再走?」 小羊摇头:「怕节外生枝,我们快走吧。」 明蔚对秘境的东西也不贪求,两人即刻啟程离开秘境,不过他们并没有立刻回潢山,而是在某处山野找了暂时的栖所,等小羊服完药并化解诅咒再走。明蔚将星艖变成一间木屋,小羊依然无法进食,所以也不需要开伙。 小羊坐在屋抱着身子,搓搓手臂苦笑说:「在秘境待了快十日,出发那会儿是入冬的时候,现在也差不多又要变冷了。好像一直在过冬天。」 「我去烧火炉。」 「那我去捡些柴火回来。」 「小羊,你忘了可以命令我做这些事?」明蔚提醒说:「你也能命令我帮你取暖的。」就像从前那样。 小羊听了心虚莫名,他喜欢明蔚,也因此不喜欢利用明蔚的感觉。他笑说:「你也忘了我不习惯下命令?罢了,你收拾出一个能舒服休息的地方,我看外面都是杉木林,是很好生火的材料。我就去随便捡些回来。我也不那么爱用法术。」从前他就不特别爱依赖法术,对他这种没有天赋的人而言,施法反而很耗神,所以更习惯凡事动手张罗。明蔚不放心他一个人,所以也坚持跟着他进树林。 小羊捡了些薪柴回屋取暖,关窗时看到天边霞云是很淡的雾粉色,心情跟着放松不少,他坐回炉边搓手,明蔚挨近他坐下,用一双大掌将他两手包覆住轻轻搓暖,他就安静盯着明蔚的手发愣,那双手白得好像会发亮,连淡青色的浮筋都美,再缓缓抬眼偷瞄一眼明蔚的侧顏,心里甜得酸软。 「怎么了?」明蔚拿眼尾睞他。 「没。」小羊歛回目光,没瞧见明蔚勾起嘴角、眼眸微弯,他自顾自的聊:「不晓得周谅离开秘境了没有。要是比我们早回去又发现我不在,不晓得会怎样。我没给她留线索,连宋叔那里也没讲。」 「到时候再说吧。」明蔚对那些事不怎么在意,反而盯着小羊的手指看,小羊赧顏抽手说:「没想到只去几天,头发指甲都长长了。」 「手边没工具,过几日就带你下山整理。」 「嗯。」小羊和明蔚四目相对,一安静又听见腹鸣,他垮下脸摸着肚子,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 明蔚没笑他,若无其事踱到床榻那里,拍拍身旁空位轻唤:「过来吧。」 「欸。」小羊声音古怪的应了声,一脸尷尬走过去。现在就寝前,明蔚都会度气给他,毕竟他现在什么也无法吃喝,只能吸收精纯的真气。突然觉得自己和话本里吸人精气的妖精差不多啊? 明蔚哄他说:「不必慌,随意弄个舒服的姿势就好。」 小羊怎么可能听了话就不紧张,可能是他的肢体太过僵硬了,坐上床榻后明蔚很轻的哼笑了声,但还是温柔把他按倒躺好。 「身子都僵了,是屋里不够暖,还是怕我害你?」明蔚说笑,他看小羊无辜眨眼,却丝毫没有要闪躲他,那么温顺的躺着,不由得心尖发软,语调更轻的说:「要是这么不习惯,那等你睡了再继续?」 小羊揪着明蔚的袖子作势挽留,闭起双眼说:「没事,我好了。」 明蔚将他过长的额发撩到耳后,安慰道:「等这几日解了诅咒,你想吃什么都能吃了。忍一忍吧。」 「我知道。」小羊是信赖明蔚的,从来没怀疑过。明蔚抚上他的颈子,再轻掐他下巴,将精纯的月魄餵给他。他微微啟唇就感觉到有些不同,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脑海浮现明蔚在月下的姿态,好像自己也在吸收月光。周身都是他所熟悉的气息,这让小羊安心下来,没多久就陷入睡梦中。 小羊喜欢明蔚身上的味道,像山林里的风,望着他也像看着天上明月,相处多久也不会腻。 金苓蔘炼出来的药真是个好东西,一觉醒来他觉得精神抖擞,当然还多亏了明蔚的帮忙和陪伴,让他能藉药力修炼。白日他还是得花些时间练功,空间时明蔚就由着他随意在山野里跑,累了就找个风水佳的地方冥想,几天后就能感觉到修为大增,对四周的感应也更敏锐了。 那是他从前所没体会过的感受,他能神识外放到更远,看得也更仔细,只要静下心来,就连雪花飘落、尘埃扬起的情形都能清楚知道。 天地间的事物变得更加鲜明活泼,所以他在外面跑了一整天也不腻。虽然这座山不像潢山有那么多奇观美景,但陌生之地都值得探索。他还试着佈置陷阱,等之后能进食了就要抓点野味来吃。 药吃完的那天,小羊玩到天黑才回来,明蔚打来一盆水,他盯着盆里的倒影发呆,没多久他的倒影旁边多了个俊美的傢伙。 明蔚问:「一盆水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啊。」小羊靦腆抿笑,他看的是水里那个好看的男子。明蔚拧乾软布帮他擦脸,他问:「一会儿就要帮我袪除诅咒?」 「是啊。」明蔚语气很平常,好像在说一会儿要不要吃点什么。虽然他原本就这样,好像从来都不会被什么吓到或变得紧张。明蔚永远都这么从容,让他羡慕又讨厌。 明蔚替少年擦完脸跟手,牵他去床榻躺好,少年只着一件单衣,屋里烧着暖炉,不会让人冷着,但他看得出小羊很不安,一双灰眸无辜又可怜的紧盯着他。他一如往常的平静,因为他不担心,他相信小羊,也有自信。他伸手轻轻罩住少年的脸。这几日他多少会跟小羊提到解咒的事,这道诅咒不尽然是针对小羊,所以并非无法可解,通常解咒有两种方法,一是除掉施咒者,一是找道行更高深的人将诅咒打回去,强行解咒。 由于他们之间有契约联系彼此,由他帮小羊解咒会更有效,小羊对此也并无怀疑。不过就算怀疑也别无他法,小羊此时只能依靠他了。 他没指示小羊做什么,一隻手覆在小羊的脸上,这一刻他才开始有点紧张。 小羊安静的闭上眼,那一刻好像在黑暗中看到谁的形影,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同时他听到明蔚沉声喃喃,他不禁好奇睁开眼偷瞧,恰好与明蔚对视,明蔚垂眼看他,眼神好像除了怜悯之外,似乎还有着别的情绪? 小羊再度闔眼,凝神静候良久无事发生,就在他刚放松的当下,熟悉的压迫感袭捲而来,好像滔天巨浪打击、吞噬着他,这比过去任何一次诅咒发作都要凶狠,他连自己的叫声都听不清楚,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挨不住,之前因服了丹药而变清明的神智和感官都彷彿被夺走,意识逐渐模糊。 「小羊,小羊!」 小羊听到明蔚在喊他,然而他好像整个人沉到深水里,一切动静都很模糊,包括他自己的哭喊求饶。他很快也吐不出清楚的话语,痛哭失声,再后来他没力气哭了,但隐约觉得明蔚还在喊他,不只喊他小羊,也喊他的本名,那个他意外在昭明宝镜里窥知的名字,杨慕珂。 他还没有彻底晕死过去,但是他看不到明蔚,恍惚间只能想像有一轮明月照着他,月光洒落在海上,照出一条光辉的道路,他一直想往那里去,往明蔚在的地方去。 他很努力了,以前内心总仗着有明蔚在,凡事都有明蔚应付,但明蔚也不是神仙,也有无能为力的事吧?他要是就这么死了……不要啊,他明明那么努力坚持着,他明明没犯过什么大错,也不是坏到骨子里的,为何要受这种罪呢? 可他实在太难受、太疲惫了,再不结束的话……他真的无法再继续了。真不甘心,他才刚明白自己有多喜欢明蔚,但又觉得也好,不表露出来的话,就不会影响任何人了,就不会束缚明蔚了,是么? 「杨慕珂,小羊,你怎样了?睁开眼,你睁开眼睛看我。」 「明……」整个口鼻里都是血腥味,浓到他想吐,好噁心。 「我在这里。你醒着就好,先别说话。」 「嗯。」小羊想应一声,可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喘了口气。不过他好像听到明蔚说话的声音在抖,那真的是明蔚吗?为什么那声音听起来好像在害怕?是担心他就这么死了?如果他死了,明蔚也会没事不是?那么,是在害怕什么? 小羊太累了,闭眼瘫着不动,他有点冷,就剩疼过的脑子异常清醒了。他想,要是明蔚有一点点捨不得他的话,那他就捨不得死了,不想死了,他不想死,不想被咒杀,他会开心得要命! 明蔚紧盯着床榻上模样有点凄惨狼狈的少年,确认他呵护的少年还在喘息后才终于松了口气去倒水回来:「水来了,我餵你。第一口都和了血沫先别喝,要吐掉。」 「唔。」小羊想看一眼明蔚是怎样的表情,但他累得睁不开眼,只能任由对方餵自己喝水。嘴里的血腥气还是很浓,他受不了,忍不住抽搐几下就又开始吐,也咳了好一会儿。要不是明蔚在一旁捞住他,他已经摔下床,真不敢相信他会虚弱到这种地步。 明蔚讲过,这诅咒是一直都在销蚀生机,小羊猜自己是被诅咒侵蚀太久了,再拖下去,将来还有没有命解咒,他不敢深想。现在的他和初到灵素宫的幼孩已经不同,他知道解除诅咒不是全无办法,这不是那种永远无解的咒,可是既然这样,灵素宫还是没有人想试着帮他,又或者说,像他这种与仙途无缘者就该自生自灭? 「怎么哭了?」明蔚换了乾净的帕子给小羊擦汗,压眼角的泪珠:「还很疼?」 小羊答不上话,发不出声音,但他觉得明蔚一定是在乎他吧,这样就够了。他想到这点也不怨了,甚至还很高兴,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哭,明蔚一直说他在哭,问他疼不疼,他没感觉啊。是冷汗吧?他从来都很少哭的,以前哭就会被娘亲骂的,所以他到灵素宫以后,一次也没哭过吧? *** 天上月亮逐渐被云掩蔽,外面飘起无声的雨雪。深夜的山屋里传出一声声凄惨哭喊,过没多久那哭声变得虚弱无力,床榻上的少年正受到恶毒诅咒的摧残。 他周身浮现矇矓灰黑的烟气,它先是悄然流动,几息后倏然拢聚变成一隻黑蛇张口扑向明蔚。剎那间,明蔚身上的微光也化作一隻野兽张口啖食黑蛇,屋内再度恢復安静。 明蔚沉稳冷静的收功,垂眸凝视榻上少年,少年发白的脸全是泪与汗水,全身也都湿透了,衣衫被濡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少年虚弱喘息,闭眼发出细微呻吟,儘管虚弱,但也逐渐恢復应有的生机。 明蔚替小羊擦脸,小羊又吐又咳,还浑身抽搐,他连忙抓牢小羊,等情况稍缓以后,看到小羊在掉泪,他问小羊疼不疼,小羊没应声,应该是难受得意识不清了。又过了会儿他喊小羊本名:「杨慕珂。」又用更轻的语气喃念:「小羊,先别睡着。」 小羊听明蔚喊他,但他很难保持清醒,不过明蔚要他别睡,所以他艰难的撑开眼皮,看着幽微光晕里男人,累到不想开口就在心里问:「结束了?」 明蔚点头:「已经没事了。还想反扑的咒力被我击溃,应该也会反噬回去,只是还不晓得是谁对你施咒,这个往后有机会再查吧。现在要紧的是你。」明蔚让他漱口,再拿出事先准备的药餵他,让他恢復一些体力。 漱口后嘴里的铁锈味淡了不少,小羊又累得快闔眼,明蔚把他捞起来抱着,将一粒糖珠似的药推进他唇里,那药没什么味道,不过舌头辗压就把外面那层壳弄破,浓稠如蜜的药浆带来些微灼热感,他吓一跳想吐掉,恰好明蔚又餵他喝水,他就着那些水把药服下。水很甘润顺口,他喝了好些天了,尝出这是秘境取的某处灵泉。 「觉得怎样?」 明蔚嗓音听来比平常要低哑了些,但小羊觉得挺好听,小羊缓了几口气回说:「这也算是,劫后馀生吧?」小羊好像听明蔚叹息,此时疲倦虚弱的他也不想再逞强,怀抱那些无谓的矜持,他是贪恋明蔚的一切,能求多少是多少,自己那点羞耻心也变得不算什么了。 于是他趁机央求道:「你抱一抱我。」 「我正抱着,不过还得帮你换身乾净的衣衫,先起来,将身子抹乾净。」 「那等会儿清完了再抱我?」 明蔚失笑:「你就这样撒娇?」 「嗯。」小羊闭眼承认,明蔚把他放回床榻上,任由他找个舒服的姿势休息。他趴在榻上不动,很快就要睡着,不过明蔚似乎早就备好乾净的水了,他听到一些水声,明蔚用拧好的软布给他擦脸。 「把这身都换了。」明蔚语调温和,动作也轻柔。擦身时,小羊驀地睁眼抢过软布说要自己来,匆匆擦抹了一会儿就要穿衣,他拦下小羊说:「背后都没擦,头发也湿了。」 「我好累,我要睡觉。」 明蔚轻叹:「好吧,我帮你擦背,穿好衣服后睡一觉,醒了再好好清洗。」 「唔嗯。」小羊睏得不得了,敷衍应和,他像个老头儿似的坐着让明蔚擦背,再换穿乾净衣裳,然后就被明蔚抱到怀里。这么好的待遇像做梦一样,他不禁疑惑偷瞅一眼,但也只瞄到那些好看的白色发丝笼在脸旁。 明蔚将人打横抱起,说道:「你让我抱着的。」 「我没要你这样抱,你这是……」 「床榻脏了,换房间。」 「喔。」 另一个房间更小,不过也已经置了炉子烧暖了,小羊没被放下来,明蔚抱他坐到榻上,他又忍不住睁眼和明蔚对视,明蔚微笑说:「不睡了?」 小羊想说他大可不必如此,但后来还是没说出口,打了个呵欠靠在他怀中假寐。睡着前他喃喃问道:「你能吞掉我的诅咒?也能吞掉压制你的封印么?」问完他暗自否定,要是可以的话,明蔚早就脱离封印了吧,也不用另外闢个小秘境跟那封印耗,再督促他当个时时会精进修为的契约主。 明蔚沉默良久才答:「没试过,或许……也不无可能。」他话未说完就听到少年在怀里发出轻酣,大概是没听见吧。 小羊睡梦里还在想的是,假使明蔚能吞掉封印,那意味着一开始明蔚就不需要他努力吧?如果明蔚根本不需要他,这样一想还真是让他有些寂寞,不过也有点替明蔚高兴,不必担心从此消失在封印里了。 明蔚终于替小羊彻底解除诅咒,少年已经睡熟了。 稍早前的景象还歷歷在目,他看小羊从一个白净秀气的少年变得像炼狱饿鬼,狼狈惨烈的哭号、尖叫,他塞了布团到小羊嘴里,怕小羊咬了舌头,然后继续压制着小羊解咒。 若有不知内情者进屋看,就会以为这小少年正被一个高大男子戕害,其实他心里越来越慌,倒不是怕解咒不成被反噬,对于此事他有十成十成功的把握。他怕的是小羊受罪,明知道是避免不了的,但他就是不忍心。 几年前他还能将此事当作消遣,用来消磨他漫长的光阴,为此他能耐心引导小羊锻鍊身心,使其成长茁壮到足以承受此刻的一切,可是到了这关键的时刻,他心境早就截然不同。 明知道这样不会真正伤了小羊的根骨体质,但那每一声哀号尖叫都让他心颤。小羊一直都是个令人心疼的孩子,他知道小羊很少有真正放松的时候,即使是在灵素宫和同门说笑间聊也都拿捏分寸,没有修炼资质的他待在那儿就是件尷尬的事,不过为了周谅才什么都忍着。 明蔚觉得已经够了,再要这孩子忍耐就太残酷了,所以他连一句「撑着点」的话都不忍心讲,这样的话太残忍,他只是喊着小羊,一声又一声的喊,除此之外他能做的就是尽快将诅咒解除。看小羊受苦的样子,明蔚无法原谅施咒的傢伙。 小羊甦醒后还是觉得有些疲倦,是身体上的累和虚弱,但精神已经好了不少,四周一片漆黑,却依然能感到温暖,这就让他发现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还被明蔚抱着。他尷尬得动了下,明蔚立刻收紧双臂将他箍牢,低声说:「怎么了?做噩梦了?」 小羊有些难为情:「不是的,我、我想解手。」 明蔚闻言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而是直接把人横抱起来往外走。小羊不知所措,不过明蔚步伐很稳,一点都没晃到他或是让他碰撞到屋里的东西,即使在黑暗里也能准确无误来到屋后。 小羊被轻放下来,脚是落地了,但腰还被身后男子的手揽着。天上的云很厚,此时不见星月,到处都暗,但他知道明蔚肯定是能感知周遭一切动静的,这让他怎么尿得出来? 明蔚说:「我怕你摔了。」 「我一个人站这里没关係,你站远些,好了我再喊你。」 「你还很虚弱。」 小羊尷尬:「又不是连站也站不起来,你去远一点的地方等。」 「这里很暗。」 「再暗你都看得到啊。」小羊终于忍不住大喊:「是命令,我命令你站远。」 明蔚终于默默走开,小羊听脚步声渐远才脱裤子解放。其实他不是怕明蔚看,他知道明蔚才不屑看一个小孩,是他自己害臊,何况他不想让明蔚嗅到那气味,就算他知道明蔚离远了也还是能嗅到,起码他可以自欺欺人。 「我好了,你别过来,我自己过去。」小羊说完试着施法照亮周围,可他解完诅咒以后元气耗太多,法术不灵。半晌他看眼前浮出一小团幽蓝光晕,紧接着又往前冒出同样一小簇的火光,他会意过来,是明蔚帮他照路。他顺着那些光亮回屋,明蔚已经倒了一杯水让他润一润乾哑的嗓子。 「多谢。」屋里点了灯,小羊衝着明蔚微笑,有点不敢置信的确认:「我的诅咒真的解了?」 明蔚点头,他看小羊掀着眼皮想让他检查,好笑道:「中符、中蛊了才看眼睛,你中的这种诅咒光看眼睛不够。不过,的确是解除了,只是你身子有些虚,得再调回来。明天我们在山里找一处温泉先泡一会儿,再带你去人间找个地方沐浴。」 小羊听了高兴,彷彿重获新生,他忍不住扑抱住明蔚道谢:「多亏有你,谢谢你,谢谢你救我。」 明蔚愣了下,悬在半空的双手搭到小羊肩背上轻拍。他说:「不必谢我。」 小羊嘻嘻笑,抬头看他:「你该不会是害羞啦?」 「……」明蔚无语,看来这小子骨子里的顽皮爱开玩笑是没变,尤其对他更是这样。 小羊看明蔚微微蹙眉有些困扰,他笑得越发高兴,果然只要自己不尷尬,那么尷尬的就是别人吧? 「也不知这座山有没有温泉。」小羊打了一个大呵欠就朝房里走,打算继续睡到天亮。 明蔚尾随少年进房,随口接话:「会有的,来这里的时候我大致观察过。」 「那我得先睡饱,明天才能好好享受。」小羊咧嘴笑,逕自躺平就寝,也没等明蔚。 床榻并不大,像小羊这样的少年躺两个还行,不过明蔚身形高大,所以根本没有容下他的馀地。明蔚丝毫不在意,他低头看了眼少年,随意坐在一旁地上,单手支颊靠在床榻边缘凝眸注视少年睡顏。 *** 午时太阳高照,看似晒暖了整座山头,但在冬日里却是假象,日头照不到的地方依旧阴寒,所以姚昱凡驱使一些精怪替他把一张长椅榻从屋里搬出来,精怪们小心翼翼将椅榻搬到草地上,因为椅榻上还躺了个女童。 女童脸上有刀伤,左眼受了伤,半颗脑袋都被布包扎起来,身上也有许多伤,颈子、手脚也裹了纱布固定敷好的伤药。等小精怪们忙完了,姚昱凡就给他们报酬,有些给了药材,有些贪吃的则是拿了秘境採的果子或他自己栽的灵植。 精怪们开心跳了跳,但也没尽数散去,几个鼠兔类的小精怪藏到树丛里围观姚昱凡在做什么,结果姚昱凡只是一语不发的在外面煎药,看久也无趣,精怪们才慢慢都走光了。 空中的飞鸟唳鸣,女童变浅的梦被扰散,伤痛取而代之将她扯回现世,她难受得低吟一声,姚昱凡听见了也没什么反应,继续专注于煎药、顾火侯。 女童不仅难受,还很虚弱,她口鼻都乾涩,喘了两口气还喊不出声。这时姚昱凡已经把药煎得差不多了,挥了下手里蒲扇把火熄灭,再转身看榻上女童的情况,他走到榻边问:「你醒啦?能说话么?」 女童皱了皱眉,少顷才慢慢睁眼看到背光的男子,是张陌生的脸,生得温文尔雅,表情淡淡的,但眼神透露着对她的关注和担心,应该不是歹人,她张口缓了缓哑声说:「想,喝水。」 姚昱凡点头走开,没多久端了杯水回来,扶起女童餵水喝,顺便问她说:「应该是能说话的,你是哪里人?伤得不轻,我想有人会担心,你告诉我要送你回哪儿,等你伤势好一些我就送你回去,或是让你认识的人来接你。」 女童还没彻底清醒,恍惚瞅着男子良久才一脸茫然出声说:「我……好像记不得了。」 姚昱凡默默吸了一口气,心道:「不会吧?」 「叔叔是谁?」 「我像叔叔?」 女童没想到他忽然有些大声说话,怯怯仰视他,迟疑改口:「伯伯?」 「……还是喊我叔叔吧。」 女童颈子也有伤,她有些艰难的转身看了看四周环境,这是在山野间,不远处有间二重木造楼房,许多树都在发出新芽,但天气还是冷得很,不时有云雾飘过,从这里也能看见稍远的山谷间不停有白云升腾。 她问:「叔叔,我们家是在深山里?我在山里摔了?全身都好疼啊。」 姚昱凡微微皱眉叹息:「看来你是真的都记不起来了。我不是你亲叔叔,只是路过一处山脚下发现受伤的你,就把你捡回来而已。你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不记得?」 女童听他说完有些不安,她慢慢低头垂眸,脑海似乎有残破的印象,但越想就越不舒服,她止不住的打颤冒冷汗,脸色变得很难看。 姚昱凡见状连忙喊她说:「若想不起来就先别勉强,安心在这里养好伤,早晚会想起来的。」 周谅听到那男子温和平稳的话音也逐渐回过神来,稍微恢復冷静点点头:「多谢恩人。」 「听着挺不习惯,叫我叔叔就好了。」 「恩人叔叔。」 姚昱凡蹙眉苦笑,捡起树枝在地上写下自身姓名:「贫道独居深山修炼,要不是机缘巧合去了趟秘境捡回你,平常也不怎么出去和人往来。你可以叫我姚叔叔。」 女童看着地上的字,仔细念出来:「姚,昱,凡。嗯,知道了,姚叔叔。」 姚昱凡跟她说:「你身上的衣服我是让兔精帮忙换的,衣服也是兔精找来的,明日还要再换药,我也会让精怪来帮忙,不必担心。这药得赶紧喝,凉了就不好。」 女童接过药碗,深棕的药汤上飘着细发般的东西和一层浮油,看起来诡异,她咬唇瞪着碗里看。姚昱凡解释说:「那是这座山盛產的药草,里面的根鬚和汁液都有很好的药效,不用害怕,没放什么奇怪的东西,就是那苦味有些古怪。」 女童深吸一口气憋着,捧起药碗努力喝光它,喝完后她两手抚着喉咙张口怪嚎:「啊啊呕──」 姚昱凡被女童夸张的反应吓了跳,走近轻抚她后背关心道:「呛着了?」 女童紧闭双眼,一脸难受的压着嗓子抱怨:「好噁心的味道。」 「没办法啊。」 「我得吃些糖。」 姚昱凡没哄过孩子,但仍尽力安抚说:「抱歉,我这里没甜的东西,明日我帮你找些来。我给你倒水喝。」 「谢谢叔叔。」女童被那药噁心得双眼泛泪。姚昱凡进屋倒水的时候,她摸到自己身上带了些东西,一个小纱囊里装了支短笛和几个褶成五角形的纸,还有串玉石串成的手鍊,她倒出东西仔细看了看,发现笛子一端刻了小小的两个字,周谅。 好像一些火星落在她幽黑的意识里,她眼睛亮了下,对着从屋里出来的男子激动道:「姚叔叔,我记起来了,我叫周谅!」 姚昱凡没想到她会这么快记起名字,跟着问:「还有呢?你是哪里人?我是在某个秘境发现你的,不过秘境已经快要关闭的样子,当下风云变色,我不敢在那里逗留太久,所以赶紧带你出来。会去那里的除了我这样的散修,也有不少门派。只不过修真门派眾多,我长久没有与外界往来,一时也不晓得该怎么打听。」 周谅听他描述当时情形,也有些苦恼道:「除了名字,别的我都不记得。而且我是看了这笛子才想起来自己叫什么的。」 姚昱凡看她倒在榻上的几样东西,了然点头:「原来如此。不过这种事也急不来,你就先把伤养好再说吧。」 周谅收好笛子,下榻要向对方拜谢救命之恩,姚昱凡连忙拦下她要她别乱动,免得伤口又裂开。她轻轻摸上被包扎的半边脸问:「我的眼睛,左眼是不是……」 姚昱凡叹道:「对不起,我尽力了。」他看女童若有所思,猜测女童还在试图找回记忆,于是劝了几句,无非是要她不要忧思过深而影响伤势。 同饮杯中月、拾陆 蓝晏清将製墨坊的一些成品送到盛如玄住处的厅堂里,后者挑了几件出来说要送到其他友好的宗门,又交代了一些宫中事务后有些感叹对他说:「可惜宋繁樺不再製灵墨,不然肯定比这些都还好。他们一族更能精妙掌握将灵气和材料融合的要诀,与生俱来的天赋,我们人族学也学不来。算了,其他门派有得用就好,把这些送去吧。」 「是。」 盛如玄看蓝晏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有话想讲就讲吧。」 「派了不少弟子去找,可是在潢山一带还是没找到盛雪。师父不担心?」 盛如玄闔眼靠在椅背上说:「他在修真界并没有强到被盯上,他要是去人间也不算太弱小,不用太担心。阵法也没有妖邪侵入的痕跡,应该是他自己贪玩偷跑出去了。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得知盛雪不在,不是还松了口气?」 蓝晏清垂眼低语:「弟子只是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周师妹的事。」 「照实说吧,他再伤心还是得接受这些事实。过去也不乏有跟他要好的弟子在修炼中遇劫而逝,有生就有死,他总要学着长大。」 「但小师弟把周师妹当亲妹妹看待,我担心他接受不了……」 「晏清。」盛如玄轻叹:「这也是你的修行,为师知道你特别爱护盛雪,但就因为这样,有些时候反而要狠下心。一味的呵护并非好事,总是心软的话也绝对得不到想要的。」 蓝晏清知道师父这么讲也没错,师父平时对他虽然温和,但该严厉的时候也不心软,总是如父亲一样关爱、教养他,只是师父对小师弟还是太狠心了些,但他反省自己或许是关心则乱,于是回应说:「弟子明白了,我会好好和盛雪说,多谢师父开导。」 盛如玄欣慰一笑:「你明白就好,去吧。」 蓝晏清一离开,盛如玄就起身去了书房,角落的黑釉花瓶中有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散发幽香,收拾乾净的书案上只摆了一本翻到一半的书籍,另一侧摆设两张椅子和一张茶几,后面有张屏风,屏风上描绘的景色是潢山的一部分。 其实它是灵素仙子的墨宝,天清屏风。画里的景物会随四时流转而变化,如今屏风画里是逐渐回暖迎春的景象,冰雪消融,不少地方恢復绿意。 这天清屏风暗藏玄机,杜明尧曾向盛如玄借此屏风,把某次捉到的眾多杂妖投进画屏里,那些杂妖修为不高,一接近画屏就被烧得灰飞湮灭,是能藉着持有者意念降妖除魔的法宝,也能收进各种活物。继承灵素宫的人自然也传承了这件宝物,盛如玄指尖擦过山嵐、飞瀑时也沾了些水气,他的手最后没入画里的山域之中,接着整个人进到画里,像是被屏风吸入一样。 盛如玄缓缓眨了下眼,他还站在书房里,摆设相同,不过这却是在屏风里头,他走出书房外,从露台和廊道上能看见一样的潢山美景,此时在书房隔壁的寝室传出砸东西的声响。他走回寝室,一个女人将他房里砸得乱七八糟,但他不以为意,对那女子背影喊:「霏缨,生气伤身。罢了,爱砸便砸吧,能消气就好。」反正画里的事物,过了一天就会恢復了。 袁霏缨转身怒瞪来者,情绪起伏很大,她脸上都是泪痕,发髻也有些乱了,也不知砸东西发洩了多久。她被关在天清屏风里,虽然能感知到四时变化,可是法宝内的时间流逝能被操控,她不相信盛如玄,所以也不确定自己被关了多久。 房内桌、椅不仅都被摔烂,各种器皿摆饰也都砸碎或被法术轰过,袁霏缨还是气不过,飞去拿掛在墙上的剑指向盛如玄,可是手里长剑立刻变成一段梅枝。盛如玄捏着梅枝一端轻轻一抽,隐含的力道就令袁霏缨踉蹌,他顺势搂她入怀道:「你想不想念孩子?我让他来看你?他现在什么都好,有我看着,会越来越好的。」 袁霏缨听他提孩子就悚然倒抽一口气,盛如玄温柔体贴的问话像是威胁,而且眼下她自身难保,又哪里顾得上孩子。她曾经熟悉的师兄、夫君,现在令她感到陌生和可怕,她对他曾有过的爱恋早就被恐惧和怨愤所取代。 她带着哭腔央求:「我不看孩子了,我什么都不要,师兄你放了我吧?我都把界玨交给你了,只要、只要找到特殊血脉就能用它去天人屿了。我现在这样,对你也没有任何威胁啊。我不会再去欺负你喜欢的那些女子,如今我连修为都几乎没了,念在我娘亲是你师父……的情份上……放、放我走吧?」 「不。」盛如玄微笑拒绝,轻轻咋舌,抓她肩臂让她面对自己,用指背替她抚去眼角泪水,他态度平和道:「说得好像我有多可怕,会吃了你似的。霏缨,我将你留在画屏中是要保护你。所以知道界玨存在的人都晓得是你拿走它,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你。你看你藏在人间这些年,过得有多辛苦?还差点被别人逮着了,若非我及时发现并救下你,你恐怕连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那些为了早日飞升仙界的傢伙有多疯狂你不是不晓得。」 因为内心畏惧,袁霏缨无法直视他太久,她话音止不住的颤抖,咬牙低语:「你不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你才和那天人曖昧,想从她那儿取走界玨。」 盛如玄搂着她的腰浅笑说:「你又错了。我是为了我们,只要有界玨,你跟我都能去更好的地方。还有我们的孩子。」 盛如玄的语气特别轻柔,袁霏缨没察觉自己中了迷幻术,陷入短暂的恍惚。她忽然很怀念以前和盛师兄恩爱的日子,儘管短暂,她却很珍惜那段回忆。她知道盛师兄性情风流,常与其他女子曖昧,常令她妒嫉,但她还是爱着盛如玄,包括他的风流,即使心生怨恨,也无可救药的追逐、爱慕,渴望独佔盛如玄的心。她认为盛师兄与他人都不过是逢场作戏,所以她就算吃醋也只当作是夫妻间的情趣。 直到那个天人女子出现才让她感到威胁,她也说不上原因,只觉得一切都变了。她感觉这次真的要失去盛师兄,她不能接受,所以不顾自己已身怀六甲也要去找那天人女子算帐。其实她当初没多想,把师兄已经拿到手的界玨偷了过来,万一有天她失去了夫君和孩子,她起码还能靠这东西远离苦海。 「所以了。」盛如玄摸上袁霏缨的脸,温声哄道:「乖乖待在这里,我有空会来看你。这是你娘亲留下的宝物,它绝对能护着你,谁也找不到你。」 袁霏缨恐慌得抓紧他的手,激动摇头:「师兄、师兄你、你放了我吧,这里什么都没有,都是假的,我不要在这里!我出去也不会闹的,师兄你先放我出去,我求你了,我受不了一个人在这里,我要疯了!」 面对袁霏缨可怜哀求,盛如玄只带着笑意凝视她,像是满意她的脆弱与狂躁,彷彿离开他就活不了一样,他心情愉悦的说:「那我今天就多陪一陪你吧。」 袁霏缨察觉盛如玄的眼神微变,他眼里有很纯粹的欲望,吓得她缩手退开,扭头就想跑,但立刻就被法术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她被盛如玄抱起来,越过满地破烂的家具被轻放到还乾净整齐的床里,她惊恐瞪着盛如玄,心中有个强烈的直觉。 盛如玄好笑道:「怎么?我们原本就是夫妻,久违的温存也不好?」 「你不是……」袁霏缨疯了似的尖叫:「你不是师兄,师兄不会关着我的,师兄不会这样对我,你不是我认识的师兄!」 盛如玄轻笑两声,慢条斯理解开她衣带回应:「爱说傻话呢,看来你离开得太久,都不认我了。霏缨,我不是你师兄还会是谁呢?」 「师兄他,他……」袁霏缨有些错乱,她也不晓得自己在喊什么,也许是盛如玄这样关着她太伤她的心了,所以她并不想承认这个人是盛如玄。真是太伤心了,十几年过去,她逃了好久,可是几乎没有一天开心,只能藉着回忆当初她和师兄恩爱的回忆安慰自己,她觉得好悲哀。 身上衣物没有被脱光,只是稍微解松了些,袁霏缨无助望着那人把她私密的衣物脱下,她没想过他还会对自己这样温柔,甚至对她露出贪婪的神态,近乎粗暴的抚摸、亲吻,她不禁有些动情,但更多的是茫然。 是她对师兄还不够瞭解?还是师兄变得太多,或她变得太多?她的确变了,从前她也是很单纯的心性,没有太多心机,只是看着师兄那些风流债才慢慢多了心眼,学会暂时粉饰太平、装聋作哑,学会暗地争斗,只要是对师兄好的东西她都想替师兄弄来,想变成师兄需要的伴侣。 「呃,不要、不要了。」袁霏缨觉得腹里有些酸胀,虽无法力束缚着,但她开推不开盛如玄,这些无力的抵抗都成了盛如玄眼中的情趣。盛如玄始终掛着笑意,令她羞耻而愤怒,她不是玩物,也不是废物! 盛如玄又笑了:「躲什么?」 「如果不放了我,就、就杀我,否则我一定,一定也要,还你的、啊呃,嗯。」 「该是恩爱的时候,怎么老讲这样的话?」盛如玄用力顶了她几下,亲吻她,哪怕她扭头闪躲,他也无妨,好像舔到哪里都能享受。 这场情事有些失控,越来越粗暴,可是袁霏缨的身体却沉溺其中,她开始哭,盛如玄更加兴奋了,怎样都不放过她,笑着对她说:「再给我生孩子吧?」 「不、饶了我啊啊、不能那么──」袁霏缨被环在臂膀里,身子断断续续抽搐,揪着被子呜咽。她明明很爱盛如玄,但这人给的东西却都不是她要的。 「我恨你。」她虚弱的吐露,口齿模糊咒骂着,盛如玄吻住她的嘴,她连反咬的力气都没有,床里一片狼藉。 盛如玄也是难得纵情,这回他一整晚都没休息,黎明前才抱着袁霏缨歇下。天亮后,房间恢復到原来没遭破坏的样子,床里也是,连被子都是叠得方整,只有床里的两人还衣衫不整。 袁霏缨醒来时,盛如玄已经收拾好仪容,她身上衣物也被换过,她现在没什么力气发火或是求饶,像傀儡木偶似的呆坐在床上。 盛如玄踱近床边,弯身摸她脸庞愉悦道:「过两天我再来。别做傻事,在这里你是死不了的,我下了禁制,别做无谓的事。」 「你不是师兄。」 盛如玄轻哼:「又讲傻话。」 「师兄很风流的。因为他心里,其实只有自己,身边是谁都可以。可你昨晚看着我的时候,眼里好像……」 「失去过才懂得珍惜,自从你跑了以后,我一直都在找你,也不风流了。我变得专情于你,你却不满意了?难道我要再去拈花惹草,你才觉得好?」 袁霏缨皱了下眉,师兄的确会讲这种话哄她,她心里很矛盾,难不成她喜欢的是风流的师兄?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得有些严重了。 盛如玄说:「我会尽快来见你,你的确是有些走火入魔,情形不算严重,我拿药来给你,慢慢调养会好起来的。为了我,你要快点好起来,最好再替我生些孩子。」 「修仙者难有子嗣。你别想了。」 袁霏缨说完想到了一些事,盛如玄每次说要让她看孩子,来的都是两个小孩,一个是蓝晏清,一个是小羊。她就在屏风里望着书房那两个孩子,她惊觉自己做的事早就被盛如玄看穿,陡然瞪大眼看盛如玄。 盛如玄挑眉笑问:「怎么了?」 「我们、我们唯一的孩子,你……早就发现了?」 盛如玄脸上的笑意不及眼底,他说:「我一直都盯着你,总不会连你那点心思都没发现。」 话音方落,袁霏缨喉间发出闷声,随即呕出一口血,她的眼眶也流下血泪,头发开始变得苍白,眼尾、嘴角也出现细纹,整个人都在衰老。 盛如玄看她样子不对劲,应是咒力或某些法术所致,急忙召出一张发出金光的符打到她体内,护其心脉和大穴,守住元神,他有些焦急问:「这是怎么回事?」 袁霏缨推开人,趴床上猛咳了一会儿才稍微缓过来,她用衰老许多的嗓音喃喃自语:「不可能啊,他还是孩子,不可能化解的……」 盛如玄听出端倪,质问她说:「你给谁下诅咒了?」 袁霏缨侧首睨他,发出诡异的笑:「是你的孩子啊,你的孩子,呵。心痛吧?」 「我和你只有一个孩子。」 「不,是你另一个孩子啊。你和那天人女子生的。我都知道,你还要、呵、咳,还想要继续骗我。」 盛如玄默然盯着她半晌,忽地轻声嗤笑。「就说你傻。」 *** 小羊被虫鸣鸟叫扰醒,但身体还很累,所以闭眼赖床,好像怎么睡都不够,但他知道该醒了。他馀光看到明蔚撑颊靠在床缘,那清俊的脸上一如往常的慵懒平静,好像一切停留在他入睡前,也不晓得明蔚在这儿多久了。 「我睡多久?现在什么时辰?」小羊坐起来,茫然四顾。 明蔚听他话音乾涩沙哑,又去倒水给他,随口回答:「睡了一晚上,都还没午时,不过也快了,巳时末。」 「谢谢。」小羊喝了水有点精神,眼睛也亮了些。 「想不想吃点什么?」 小羊摇头,他刚睡醒没食欲,而且好几日没有饮食,只靠明蔚渡气、餵药养着他,他现在喝的还是灵泉,暂时没想过要吃东西。 明蔚坐到床边问:「有没有想做什么?」 「不是说有温泉?现在天色还早就去泡一泡?」 「好。」明蔚说:「我们再待两天就下山吧。」 小羊欣然同意,等明蔚给他准备更替的衣物就要出发。明蔚跟他说前夜已事先驱使山精野怪帮忙凿个浅池出来,一到那儿就能泡温泉。 由于小羊还没恢復体力,明蔚转身背对他蹲低,一副要背他的样子,他有些害羞问:「要背我啊?」 明蔚说:「你想自己慢慢走也行,走到那儿天也黑了。」才刚说完小羊就靠上来,少年细瘦的双臂环上他颈项。 「麻烦你了。」小羊轻声嘟噥。明蔚宽厚的掌心将他往上托了托,带他在林间穿梭,明蔚的雪白发丝不时在他眼前飞扬,他有些贪恋的侧首靠向明蔚后颈,分不清闻到的是树林间初春的花木气味还是明蔚身上的气息,有股淡雅微凉的草木香。 「到了。」明蔚出声,他知道小羊打盹儿了。 小羊立刻醒来摸嘴角,幸好没流口水。温泉池畔还搁了置物架和一张小几,上面摆着两隻杯子,他望着明蔚发愣,明蔚把带来的东西搁下对他浅笑说:「光看我做什么?我是温泉?」 小羊歛眸挠颊,心想他的丑态明蔚全看过了,没什么的。他脱到剩一件单衣,蹲到池边捞些水泼身上,水温恰好,他要继续脱光,明蔚拦住他说:「外面冷,你就这样泡着吧,我还带了新的给你换。」 「喔。」小羊转身背对他翘唇,偷偷嘟嘴扮了个鬼脸。他想放下发髻,明蔚再次阻止他说:「别在温泉里洗头,下了山再洗。」 「真囉嗦。」小羊慢慢泡进池中,水池深浅刚好淹到他锁骨下,底下都是圆滑的石子,热气蒸得他又有点昏昏欲睡,周围事物都看不清了。他闭目养神,接着听到一旁的水声,心知明蔚也下来了。 「小羊,手给我。」明蔚执起少年的手开始按揉穴道。 「呵呃。」小羊疼得直抽气,压抑闷哼,但他还能分心想明蔚是脱光了下来泡的还是怎样?他犹豫了会儿,稍微睁眼偷瞄,明蔚扎了半头的长发只有下面浸在水里,衣着还是完好的,而且温泉这么热,这傢伙好像没流汗。 「你就这样泡温泉?」小羊声调有些高,穿这么整齐下水干嘛? 「陪你而已,再说我并非本尊,泡不泡也没什么意思。」他不需要泡这温泉,也不懂少年为何反应有些激烈。 「穿太多了。」 「所以?」 小羊垮下脸嫌弃:「好蠢。」 明蔚眼神有些冷,他这辈子还没被谁说过蠢。 「啊、噢,轻点啦,好痛。」 「痛才有效。」明蔚冷笑,其实他也喜欢欺负少年,当然不是存着坏心那种,而是莫可奈何的接受他作为,看到小羊困扰却又还是向着他,那模样很可爱。 小羊放弃求饶,明蔚也不折腾他了,他仰首张大嘴巴打呵欠,明蔚的手慢慢按到他肩颈,他顺势转身露出后背,明蔚那双好看的手就在他背上使劲的按,但是没有想像中那么痛,反而被推揉得很舒服,舒服到吐息间哼出细吟。过了会儿,小羊也受不了自己的呻吟,抿唇压抑。 背后传来轻笑:「不要憋着,憋着不好。」 「我没有。」小羊说话声也很压抑。 「明明很舒服,大方享受就好。」 「还好。」小羊继续逞强,单衣有些松垮,露出半边肩膀和后背,他不晓得自己身体都潮红了,晒不黑的玉白身躯染上浅緋色,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躯有着曖昧的美。 「我知道你喜欢。」明蔚含笑低语。 这话像是不经意说的,却击中小羊内心,让他有点心虚和迷惘,这是说他喜欢被伺候还是看穿他的心了?小羊琢磨半晌也没勇气问明白,明蔚停手了,让他转身面对自己,关心他说:「精神好些了?」 小羊垂首应声,下巴被明蔚轻捏、端起脸,他蹙眉睨人,明蔚依然慵懒轻闲的态度念他说:「怎么闹起彆扭了?最近常这样喜怒无常,我也没狠狠欺负你啊。」 「不要这样。」小羊拨开他的手退开一些,这一动就敞露胸口,他慌忙拢好衣襟侧过身说:「我只是想到一些事心情不好。不是有意针对你,别在意。」 「说来听听?」 小羊没想过要聊什么,但他的确有心事:「也没什么,只是想到灵素宫待了这么久,最后还是由你来帮我解咒。」 「你不喜欢由我来做这件事?」 「无关喜欢不喜欢。」小羊斜睞他一眼,面露愧色说:「我知道这得耗损不少道行,我不希望你付出这么多,也不希望有谁被我拖累。但是,我不想死,那就一定会有人因为我而──」 明蔚截断他的话说:「我这么做只是各取所需,从一开始就约定好了,你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至于灵素宫的事也不必我多说什么,你心里都看得透澈。」因为知道小羊会有多难受,所以他并不想讲得太明白,哪怕一开始他们就清楚灵素宫没有谁肯耗上百年道行救一个毫无修炼天赋的孩子。 即使耗损的道行只要再练就能练回来,但修行路太艰辛,谁都不想冒险。小羊也是知道的,想到这里他对明蔚愧疚浅笑说:「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也不必这样。」 明蔚皱眉,眼神有些冷了,他不喜欢小羊太见外。 「不必这样想。缔结契约是你情我愿,我都接受了,你何必给自己找罪受。坦白告诉你,不管我有没有被封印着,对这世间都没有太多留恋,在封印里消亡或是随波逐流都是一样的,那时邀你饮酒也是一时兴起,图个消遣。 照顾你,就像照顾一株幼苗,也不难。哪怕后来发现你这棵幼苗是病了的也无妨。如果你活得好我就高兴,要是救不活也无法强求。但要是半死不活的,那我看了也不快活。所以你别再讲这些了,我不喜欢听。」 小羊被那番话惹笑,忍着笑意噘唇嘀咕:「又在倚老卖老。」 「……别泡太久,头会晕。起来吧。」 「啊。」小羊随意应了声,衣服湿饱了水气变得有些重,衣料紧密裹住身子,他离开池子后看到自己身形若隐若现有些尷尬,慌忙走去拿衣服换。 明蔚仗着修为高又擅长法术,上岸后身上乾爽如初,他看小羊慌乱的样子就想笑,故意说:「别慌,你蓝师兄又不在这里。」 小羊被那番话惹笑,忍着笑意噘唇嘀咕:「又在倚老卖老。」 「……别泡太久,头会晕。起来吧。」 「啊。」小羊敷衍应声,衣服湿饱水气变重了,衣料紧裹着身躯,他看到自己这样有点尷尬,赶紧跑去换穿衣服,连袪水咒都忘了用。 明蔚上岸后仍是一身乾爽如初,悠然欣赏小羊慌乱的样子,逗那少年说:「别慌,你蓝师兄又不在这里。」 小羊闻言就冷下脸。是啦,就只有蓝师兄会多看他几眼,明蔚是见多识广的妖魔,对他这样毫无看头的孩子是不屑一顾的吧。再说,明蔚搞不好是喜欢女子的。想通了这点,他自觉可笑可叹,也怪他自作多情,其实打从一开始因为暗生情愫而困扰的只有他自己吧。 「你不要扯蓝师兄了。都是因为我没有早点察觉,然后好好跟他讲清楚。下回我一定跟他说清楚,师兄是正人君子,肯定不会勉强我。」 明蔚轻嗤一声:「正人君子会趁你睡着做些有的没的?」 「那也是因为一时情难自禁吧。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偶尔难免会把持不住。这我也能理解。」 「你理解?你喜欢过人么?」 小羊哑然半晌才道:「总之我都不怪他了,你不要老是说他。」 明蔚听他言词里都在护着姓蓝的小子,心中不快,冷声道:「本来就没我的事,就当我鸡婆多嘴、倚老卖老了。」 小羊换好一身窄袖的水色常服,回头看着明蔚提醒说:「这次是你先开始的,不是我先提的,别衝着我发脾气啊。」 「呵,我怎么敢。」 小羊被他阴阳怪气的样子惹得哭笑不得,过去拍他手臂说:「好啦,够了,别这样讲话。我是不想你为这些事操心,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 明蔚轻拍小羊脸颊说:「是你为我做的够多了。你帮明斐逃走,光这点就够了。」 「因为我喜欢你啊。」小羊说完轻笑,歛眸转身说:「喜欢你陪着我,我想帮自己喜欢的朋友。」 明蔚望着少年的发旋,挑眉疑问:「朋友?」 「你不想当我朋友?」 「不想。」 「什么啊,又是我一厢情愿?」小羊语气戏謔,先是用玩笑掩饰真心,现在则是真的成了玩笑,所以他此刻的笑也是发自内心的释然。「反正我不管,我就一厢情愿了。」 「随便你。」 小羊看明蔚冷下脸转身就走,不晓得是哪句话惹对方不快,他追上去问:「你在不高兴?」 明蔚冷淡回应:「没有。我一直是这样。」 「噯,背我回去吧。」小羊打定主意赖上明蔚。 「你要活动活动筋骨才好得快,自己跑回去。」 「我刚泡完澡又得流汗?不要啦!」 明蔚始终没丢下小羊一人,但还是让小羊自己走回小屋。小羊喝完水肚子开始叫,明蔚跟他说:「你现在多少可以试着吃些东西,我去弄些吃的回来。你待屋里别出去,这山里有不少精怪。」 「牠们都很皮?」 明蔚已经踱到门边,闻言转身提醒:「和潢山的不一样,这儿的会吃人。」 「呃。」 「你带的符不多了,又没力气,斗不赢的。乖乖待着。」 等明蔚回来已是夕阳西斜,小羊瘫在床上,他睡得很浅,饿得厉害,所以一听门口动静就从床上蹦起来,跑去门口迎接。明蔚带回一大篓的山菜野蕈,还摘了些玉兰花。 「没有肉?」小羊翻了翻男子卸下的竹篓有点失望。 「下了山再吃肉,你现在吃的话会吐出来,或是闹肚疼。」 「唉,那我寧可饮月魄。」 「此话当真?我也不介意,其实就这样辟穀也好。」 「不不,辟穀有什么好的,我喜欢吃东西啊。」他看过一些辟穀很久、道行颇高的前辈面对美食美酒都是嗅一嗅就完了,好像那样已经把饮食的精华吸走,但对他而言饮食的精华绝对还是要把它们放到嘴里细细品尝。 明蔚一脸「我就知道你」的眼神,宠溺的笑了下,拿食材去料理了。小羊跟进厨房帮忙,用蕈子跟野菜做小菜和粥,摘来的那些花洗净了就包些菜料一起吃。 小羊被粥烫了舌尖,皱脸哈气,改挟小菜吃,一边可惜道:「这些要是用炸的一定更好吃。」 「你现在不能吃炸的。」 「哼。」 明蔚眉眼含笑望着小羊,他不是真想惹小羊不痛快,而是爱看小羊有精神的样子,就连生气都那么鲜活可爱,让他总忍不住想逗弄、欺负。 小羊朝明蔚扮鬼脸,又恢復笑脸聊说:「其实这样过日子也不错,你真不考虑往后我们结伴同行,互相照应?」 「我想的,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们早晚要分开。」 「别老是想着怎么分开啦。那你想怎样?」 「先说说你吧,除了找娘亲,你还想做什么?」 小羊把挟进嘴里的菜嚼烂嚥下,思忖说:「我想啊,反正修炼也徒劳,就下山学点东西、混口饭吃,要不就当个普通道士。要是这一处不好混就换个地方,到处走走看看,先前在潢山待久也看腻了大山大河,我想看看人间繁华。下了山就没人管我了,逍遥自在的多好啊。」 对于将来的想像,都是越想越美,小羊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双眸弯狭,长睫阴影里彷彿藏着璀璨的星子。 小羊是那样的活泼又充满生气,明蔚只是这么静静望着也觉得心怜不捨,好像连自己多碰一下都要心疼,他知道自己投入太多心思,这份心情难以收拾了。不过好在他也不是对此有什么执念,收不回就收不回吧。他暗暗叹息,听小羊反问:「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 「不是找到明斐,跟她相认,然后兄妹好好的过?」 「我只要知道她还活着就够了。」 小羊不解:「咦?我不懂。既然有线索,怎么不把人找到,然后团聚?」 「那是你们人族惯有的想法。对我来说,她活得好好的,就算不在我身边也没关係。再说她也未必记得我。」 小羊实在无法理解,但明蔚看来并不纠结,也不是在隐忍什么,而是早就看开了似的。他问:「若是在意对方,怎样都会想多相处、多瞭解啊。你跟明斐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回首的过去?」 「算是有吧。」明蔚饮茶的动作微顿,却也不打算再多讲。 小羊也不好探人隐私,低头挟菜吃,少顷又听明蔚说:「不过你说的也没错,要是有了在意的人,的确会想再相处得久一些。」 「是吧。」 「怪不得你老是想跟我说契约期满以后的事,看来是真的很喜欢我了。」 「唔。」 「黏人的孩子。」 「喂。」 明蔚被瞪了,却神色愉快的端起酒杯,优雅浅抿一口,喃喃自语般说着:「我也是因为喜欢才刻意放手,紧抓着的未必就能有好结果,不如留点念想。凡事不要做尽。但是,也不是没有想过对自己好一点,放纵自己把想要的都留住,捏碎了也不放走。你说哪一种好?」 小羊皱眉,认真相劝:「能不能好好捧着别捏碎?那是你妹啊,捏碎谁赔你?」 明蔚没应话,而是意味深远望着少年微笑。他不是在说明斐啊…… *** 从大秘境回来得知盛雪失踪后,蓝晏清就一直无法静心修炼。他相信师父会找到盛雪,他也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和法子,可是师父并不喜欢他自作主张,尤其是不喜欢他太过在意盛雪,所以他一直在忍耐和等待消息。 他每日都会到师父居处底下的一座亭子里待一会儿,看有没有谁给师父通报小师弟的下落。这里平日云雾繚绕,天晴时能看清楚沿山壁而筑的阶梯、廊道,还有一重又一重的簷角和楼阁,也能瞧见有谁进出师父那儿。 他感觉得出师父虽然在意小师弟,但却不是出于关爱,起初他以为是父子间疏离太久缺乏相处,但这其中又好像有什么矛盾。他甚至猜想师父是把小师弟当诱饵,希望让长年逃离在外的师母能回来。可是师母都离开这么久,会回来么? 他同情小师弟,觉得小师弟的遭遇和他这个孤儿也没两样,于是处处留心照顾,不知不觉间就将人搁上心头。他不敢让师父知道,却不怕小师弟察觉他的心意,也许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就算小师弟到处讲也不会被相信吧。但他的小师弟是那么温和善良的人,又坚强,也不会四处道人是非,他知道小师弟依赖并喜欢自己,倘若有天小师弟会喜欢上谁,那个人只会是他吧。 儘管他这样自信,还是有些妒嫉周师妹,哪怕他清楚他们之间是手足之情。知道周谅在大秘境可能遇劫回不来了,他担心小师弟伤心,却又有点隐密的高兴。小师弟再怎样伤心难过总得接受事实,最后也只能依赖他了不是? 不过小师弟究竟是为何离开灵素宫?是去找师母了? 蓝晏清在亭子里默默梳理思绪,想得倦乏而叹息,接着感知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掠过山亭外,对方是去见师父的,他忍不住来到亭外佇足等候。 宋繁樺知道有人在留意他,他绕过一丛金黄花木后看到那个叫蓝晏清的少年修士,和小羊年纪相同,不过个子高一些,生得也出眾,又是盛如玄的首徒,所以他有印象。他沉默迎视,那少年主动过来攀谈:「宋前辈难得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你好奇?」 蓝晏清记得小师弟偶尔会聊提起这狼族,印象宋繁樺的性情直率,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他也心急如焚,所以直接就问:「前辈知道盛雪失踪的事吧。先前我们在大秘境无法和外界联系,后来才听说他失踪数月,我很担心,又不想一直打扰师父,只能四处打听看看。不知前辈可有我小师弟的任何消息?」 宋繁樺和蓝晏清毫无交集,小羊也不常提起,反倒是周谅提过几次,都在抱怨这小子管太多小羊的事。他对蓝晏清没有好恶,也不打算结交或回应太多,因此平淡回答:「没有。我来,是跟宫主道别。」 蓝晏清有些意外:「你要走了?」他知道宋繁樺的来歷,不禁好奇问:「你可知道出了潢山一带可能会遇上不少麻烦?」这傢伙毕竟是妖魔啊。 宋繁樺这时才有点表情,哼笑道:「又不是没离开过,小羊跟周谅不就是我去忆梦谷救回来的。」 「小师弟和你也是有交情的,你走了,要是师弟回来知道的话,会难过吧。」 宋繁樺看蓝晏清似乎是真的担心小羊,于是告诉他说:「我跟宫主道别,他让我帮他做最后一件事,就是找到小羊,从此就两不相欠。我会找他回来,所以这些你不用担心了。」 蓝晏清不清楚那狼族妖魔有何能耐,但也知道师父不只一次让宋繁樺去办棘手的事,肯定是本事不小。他闻言就欣喜行了一礼谢道:「那就先谢过宋前辈了。」一抬头,宋繁樺已经不见踪影。 同饮杯中月、拾柒 屋前有个小灶,每日午后姚昱凡都在那里煎药,被他救回来的小ㄚ头既懂事到令人心疼,就算浑身都是伤也不喊痛、不掉泪,而且会乖乖将难喝的药喝完。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孩,怎么会这样能吃苦? 姚昱凡很心疼这女娃,虽然他隐居修炼已久,还是特地为了周谅下山买糖。他不熟那些零嘴儿点心,只买了些甘草糖回来,好在周谅没嫌弃,喝完药含着一块糖还会对他微笑,多懂事可爱的孩子,道心彷彿都要被那笑容给融化了。他忽然就觉得,为人父母也大概是如此吧? 姚昱凡坐在榻边陪女童喝药,女童含着糖随意哼唱,小手褶着裹糖的米纸片,他抚着下巴乌亮的鬍鬚说:「要是我没进山里得了机缘修炼,而是在人间平凡度过,如今大概也子孙满堂吧,说不定都当曾祖或曾曾祖了。」 周谅用稚气未脱的声音问:「恩公多大年纪啦?看着最多不过是而立吧?」 「而立之前也该有好几个孩子了。」姚昱凡笑了笑,聊道:「自从专心修炼后我也不常细数日子过了多久。不过也差不多有两、三百年,道行也是不上不下的,呵呵,倒是还行吧。」 他讲完,看周谅用完好的右眼盯着他,那隻眼睛充满光亮,他和善问:「怎么啦?」 周谅问:「修炼到你这样就能长生不老啊?」 「那倒不尽然,样貌通常会从结丹期那时变化缓慢,也可以用丹药跟法宝驻顏。修为越高自然也就老得越慢,若是想长生不老,可能得一直精进修为吧。」 「恩公!」 「都说别喊我恩公,叫我姚叔就好。」姚昱凡尷尬困扰的微笑。 「姚叔,先前你说我应该也是什么门派的弟子吧?可是打听了那些有遣人去秘境的门派,好像没听说过哪里有女弟子失踪的?我想可能我在原来的门派也过得不好,说不定有什么隐情,我再回去也是危险的。」 「事情没查清楚,这我也无法断言,都是胡乱猜想吧。」 「姚叔,调查修真界的事也不容易吧,你不是说为了买消息,已经花了好些灵石,我也不想你再把材料浪费在这些事。不如姚叔你就收我为徒,等我修炼有成再自己去查个清楚。」 姚昱凡心想这孩子真不是普通的意志坚强,心态也非比寻常,他有些为难道:「其实我是不收徒的,何况是要我收一个女弟子,将来别人知道了要怎么讲……」 周谅笑出声,牵扯到伤口闷闷哼了哼,又忍不住好笑道:「姚叔多虑啦。姚叔为人正经和善,我就是相信姚叔才会有此提议,至于外人怎么想,姚叔何必去管?修炼之人不是应该超然物外,也不要理会那些尘俗纷扰?清者自清嘛,何况姚叔都是曾曾祖的年纪,而我又是个小孩,你就把我当成曾曾孙教养嘛。再说了,姚叔一身本事若无传承岂不可惜?」 「……好像……有些道理?」 「姚叔你考虑考虑吧。我觉得我会是个好徒弟的,说不定就是太优秀了才招人妒嫉,在秘境里遇害的。」 姚昱凡没想过有天会想收徒,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小女娃自荐,他问:「为何想拜我为师?」 周谅把含到细小的糖咬碎吃光,竖起手指答道:「一,我相信姚叔的为人,二,我相信姚叔的本领,三,我相信自己。」她知道姚叔这么问就是动摇了,兴奋得连呼吸都有点急。 「那你为何想修炼?想学什么?」 周谅眨着灿亮的双眼,直率回答:「当然是想长生不老啊,也想飞到天上追星逐月,游歷人间时救助弱小、辟邪驱魔。说不定有天能变神仙呢。」 年纪越小就越天真,梦也越大,凡事想得都美,但这也未必不好。何况周谅这女娃挺有意思,姚昱凡面无表情盯着她一会儿故意说:「真贪心。」 周谅有点打击,紧张问:「这算贪么?」 「贪。不过,也不是坏事,执着和觉悟常在一念之间,生而为人本就不可能只走直路不拐弯,若有人时时导正就好。」 周谅重燃希望:「那、姚叔的意思?」 「你慢慢养伤,这事我得再考虑考虑。我教你一些养生的功法,康復前不要乱走动了。」 周谅乖顺点头称是,目送姚昱凡离开,看那扇门关好以后又吐了下舌头,猜测是这几天她悄悄出房门蹓躂被发现了。其实她也无法走多远,只是想出去散心而已,不然成天在屋里也闷到不行,还好姚叔的心思周到,这回过来给她带了好几本间书,还没忘记准备书架让她方便阅览。 周谅气色虽然好转很多,姚昱凡仍有些不放心,所以用纸人做了几个僕役去伺候。以周谅的伤势,要痊癒还得慢慢调养,不过周谅的精神振作得未免太快,也许失忆也是一个原因。 又过了几日,姚昱凡找周谅聊修炼的事,他不希望周谅怀抱过大的期望,将来失望,于是小心翼翼的说:「我还没决定收你为徒,修炼不是努力就能有所成的事。就算有机缘走上修仙之路,世间仍有太多事是仙术难以成就跟改变的。 纵然有些法术能活死人、肉白骨,但也存在许多障眼法和邪术,道心需要不断磨练,或许反而比在人间生活更艰苦,无时无刻都有考验,说不定到最后你会迷失,或是发现这些都不是你要的,而且有可能是进退两难。这样凶险的道途,你真的还想选?」 周谅摊手微笑:「我都这样了,可是我还是想继续。我不想放弃。」 「嗯。」姚昱凡点头轻叹:「不过法术还有许多事是办不到的。」 周谅眨了眨眼问说:「姚叔想讲什么就直言吧,我现在精神不算好,也不擅长琢磨字句。」 「那我就明说了,但你听了不要太难过。」 周谅紧张皱眉:「你决定不收我为徒?」 「不是这事,这个我都说还没考虑好了。」 「那是什么事?」 「你的伤我都尽力了,我自认医术也算很好的了。虽然皮肉伤都能好,筋骨好好养着也能恢復如初,可是你伤了的那隻眼睛……」 周谅一手覆上被包裹住的左眼。姚昱凡垂眼道:「抱歉。」 「姚叔不必道歉,不是你欠我的。你救了我,而我什么都还没报答你,你根本不必向我道歉。」 「我担心你心绪起伏过大,才迟迟没说这些。这几日观察下来觉得你有些异于常人,失忆加上一身的伤,每天都很难受,可你非但不哭闹,在我面前也常有笑容,我实在……有些担心。」 周谅莞尔道:「可能是因为我不觉得自己可怜,在我遇难时,能被姚叔救治,我定是有很好的福报。我既然不自怜自艾,还哭什么?虽然失忆了,但有朝一日也许能想起来重要的人与事,不急于一时。如果有那样的人,他们也一定会等我的,所以我不慌。送我短笛的人,也许是我的亲人、挚友,我会好好养伤,将来去找他,所以现在我没空失落伤心啊。」 姚昱凡听她讲出这番话,多少才有些安心,点点头安慰道:「是啊,你不必慌张着急,我会帮你的。」 周谅笑容抿得更深,一隻眼睛还痛着,另一隻微弯的眼里则有感激的水光。 「谢谢你,姚前辈。」她说。 *** 天气晴朗,空中只有一些云絮,晨曦照亮了小羊所在的杉木林,他搬椅子到屋外,打了盆水给自己修面。刚好是他在长个子的年纪,虽然不是容易生鬍子的体质,但也会冒些鬍渣,自己摸着有些不习惯。 小羊对此事还不熟练,没一会儿脸颊、下巴就各多了一道细小的伤口,他盯着沾到手上的血皱眉叹气,再抬头就看到明蔚拎着猎物站在前方,一手是山鸡,一手是野兔。 小羊顶着狼狈的门面尷尬笑问:「不是才刚出门,这么快回来啊?」 明蔚神色不悦的盯着少年脸上的伤:「你别动,等我。」 「喔。」小羊知道明蔚不高兴,从以前他只要练功失手时受伤,明蔚就会这样,其实这点伤根本没什么,但他就是有些心虚,怕明蔚嫌弃他连这个都做不好。 明蔚把早就断气的猎物先搁着,洗净了手回来,身影笼罩着在原处打呵欠的少年,他捏起小羊下巴问:「怎么不喊我帮忙?」 小羊扯了下嘴角回:「我想趁你去找吃的时候做点事,没想到这小刀太锋利,稍微一压就害我破皮。」 「是你没喊我帮忙。」 明蔚弄来乾净的帕子给他擦伤口,擦完以后似笑非笑的说:「其实有个法子可以好得更快,要不要试一试?」 「当然试啊。什么法子?」小羊问完见明蔚的眼神微变,晨光中那双冰蓝色眼眸有惑人的光采闪动,他看得有点失神。明蔚弯身靠过来,近到他们的气息都混在一起,他心跳得又急又猛,但并没因此躲开,明蔚像是哼出轻笑,厚薄适宜的唇触到他颊上的伤口。 小羊呆住了,怎么想这都是个亲吻,明蔚退开了些看他一眼,他猜自己看来大概是傻得可以,明蔚低喃道:「看看。」小羊心慌意乱,看啊,看伤口而已,那你亲什么?可是明蔚又亲他下巴时,他还是没闪躲,心里混乱又欢喜,他觉得一个长辈对晚辈干不出这种事的,那明蔚对他是? 「噗。」小羊噗哧笑出声。 「笑什么?」 小羊故作镇定反问:「这样伤口就会好?」 「不信你再摸摸。这种小伤不难应付。」 小羊摸了伤口,的确恢復到原来平滑的触感,没破皮流血,让他想再画两刀让明蔚再来亲两口。他收起荡漾的心思,对上明蔚盈着笑意的眼,浑身都有些热了,稍微冷静后觉得害臊得不得了。 明蔚指尖轻轻端起小羊的下巴,俯首凑近,原本想在少年唇上盖个印,但想了想还是偏了些,只往唇角浅浅嘬了一口。 小羊的呼吸都乱了,手足无措摸着嘴角问:「这又是怎样?我嘴巴可没破皮啊。」 「太乾了。」明蔚一脸正经回答,然后若无其事走回屋,背对着少年喊话:「该回屋了,吃饭。」 方才的亲吻对小羊而言是意外惊喜,情竇初开的少年这会儿开心得什么事都想不了、做不了,而且整个人都像泡在温泉里一样,暖热舒服,又飘飘然的。他坐在桌边傻笑好一会儿,听到厨房里的声音就过去看,明蔚正在料理猎物,头也没回跟他说:「这里我来就好。」 「那怎么好意思。」话虽如此,小羊也没有要动手帮忙的意思。一来是他还在傻笑,二来是明蔚的手法太俐落,剥皮、断筋、抽骨什么的都没有半点犹豫,根本不必谁来帮忙。 小羊不禁神情恋慕望着明蔚,连明蔚手上浮出的青筋、血管都觉得好看极了,他表情痴醉说着傻话:「我要是那野兔,死在你手里也不会太痛吧。」 明蔚动作顿了下,指甲尖上的血珠飞溅出去,手里依然乾净,他笑问:「想试试?」 「改日吧,现在我要活着看个够。」 「嗯,好好活着吧。」 意味不明的交谈,此刻也像调情一般。 小羊帮忙取酒和碗来,把肉浸在酒液里,接着把秘境里採的其他植物剁碎一併醃起来,他帮忙把肉块串好,两人坐在屋外生好的火堆旁一起烤肉。盯着火侯和肉串的熟度,两者一时无话,但气氛依旧自在。 肉的香气吸引了小羊的注意力,他嚥着口水等它熟透,肚子越来越饿,再想起稍早的事又觉得可能是一场梦? 明蔚忽然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是我杀了你的话,或我们有一方死去,契约就会失效?」 「提这个做什么?刚才的笑话我也没当真,你没必要杀我,我也没有想这样。而且毁约的话也有伤害吧?」 「嗯。」 「而且你喜欢我,捨不得杀我。」 「我喜欢你?」明蔚眉眼俱笑。 小羊斜睨着他:「不是么?」都亲嘴了可不许他不认帐! 明蔚噙着笑意回看一眼,把肉块片成恰好的大小,一整盘递到小羊面前接着说:「是喜欢,所以捨不得看你受伤。但这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 小羊茫然,明蔚看他发愣,就餵了片肉进他嘴里继续讲:「你小时候也看了不少书,也有人族与异族往来的记载,虽然偶有大好的发展,但更多都是没好下场的。凡人最初都是多情,但最后都很无情。我也不晓得自己会变得怎样。」 小羊嚥下食物抿了抿嘴,不甚同意那说法,他道:「这种事谁都说不准啦。难道妖魔跟凡人不同,一开始无情,后来却有情么?不是每个人都一样,也不是每个妖魔都如此吧。」「你清楚自己的怎样的人?」 「我?」 明蔚歛眸,莞尔道:「眾生出世时对世间一无所知,也什么都不是,但都以为活得久了能认清自己是谁。自以为活得明白也可能是另一种迷失,就算不想只活成别人以为或期许的那样,但是到头来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也不容易。」 「想太多了吧,我只要知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就够了。」 明蔚望着他半晌,微笑摸他脑袋说:「这样也好。」 小羊偏头闪开他的手:「不要老当我是小孩子。我跟你一开始就坦坦荡荡、明明白白,我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我是谁,我们之间没有欺骗,可以长久的。」 「长久……」 「唔。」聊到这里,小羊又红了脸:「长久在一起啊。你不愿意?虽然人族寿元短暂,但我会努力修炼的。何况谁先走还说不准,我也不是要咒你命短啦,只是将来有什么万一,只要我们现在处得好,将来谁想起对方也会笑吧?」 「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所以就该把握当下。」小羊说完又被捏着下巴扳过脸,明蔚拿帕子擦他油亮的嘴,他正想抗议自己还没吃饱,就被明蔚又嘬了下嘴角,他结巴道:「你你、你这是怎样?」 明蔚一副理所当然又冷静的样子回答:「把握当下。」 「这、这样、是这样的么,那也得等我先吃完这些才、才那个,而且你忘了我还小么?」 「方才你叫我别当你是个孩子。」 「……你好狡猾,明知道这是两回事。」 明蔚略微低头笑了声,转身坐好,接着给自己斟酒说:「好啦,不逗你了。」 小羊斜睨他,吃肉时又不禁甜蜜微笑,自己的感情总算不必再压抑、掩藏了。可是他想起之后还要回灵素宫,还要面对蓝师兄,心情忽然又有些低落和不安,真希望可以不回去,但他放心不下周谅。 「等回去以后,我想和周谅谈一谈。我想下山了。」小羊提议道:「就我跟你下山,偶尔上山看周谅,或是她下山来看我,你觉得怎样?」 明蔚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应道:「你都想好了,就依你的意思吧。只不过,姓蓝的小子恐怕不想你走。」 「唉。那能怎么办,感情之事勉强不来,师兄他是明理的人,只要我说开了,他应该能懂的。」 「感情之事是无道理可循的。」明蔚看少年一脸愁容低头不吃了,心一软又改口安慰:「不过无论怎样,我都会保护你,不必害怕。」 小羊听了有些担心,殷殷望着对方提醒:「那是灵素宫,你可别被发现啦。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有事,你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了。」 「别担心。」明蔚想告诉他自己已恢復了不少修为,根本不怕灵素宫那些傢伙,但又喜欢看少年紧张自己的模样,他没明说,只是暗示道:「先前你问我能否将压制自己的封印吞了,我认为可以一试,所以又化出一道分身与本尊一同应付那封印,加上内部有我所设的法术同时消耗它的力量,里外夹击。这几日来,封印的力量被削弱很多,施术者似乎还没察觉到什么,再过不久我就能摆脱它了。」 「那太好了!」 明蔚接住开心扑过来的小羊,欣然注视这少年真心为他忧喜交替的所有表情,这都是他的,是他所想要的。只不过他的心沉寂太久,不时会担心这是场梦,和小羊一同悲喜的日子,时常也像梦一般,有层雾笼住,风一来就会被吹散,不安的人不仅仅是小羊,他也一样。 明蔚没拦住小羊的手,小羊偷喝了他的酒,还笑着对他打了一个酒嗝,他拍着小羊的背无奈念道:「喝得太急了。不过要是你真的和我长久在一起,往后也无法像个凡人那么过日子吧。」 小羊眨着灿亮灰眸覷他,笑说:「我不怕那些,只要不痛不脏就好。」 「你只怕这两样?可你以前也没少疼过。」 「所以我以后都不想再受这种罪啦,不管是身体的,还是心里的,我只怕痛还有脏。但是只要有你在,你会像月亮一样照着我,哪儿都不脏了。」 明蔚默默思忖了会儿,没忍住问他说:「为何说我是月,不是太阳?」 「太阳没办法睁着眼睛看啊。」小羊又偷喝他一口酒说:「月亮的话,想看多久都行,也看不腻。自古多少人爱赏月,我也想赏你千年万年,万万年。」 「你这话真是……」明蔚从不曾脸红,体质如此,但小羊还是瞧出他有些害羞,衝着他微笑,他拿开了酒杯无奈笑说:「不能再喝,你醉了。」 小羊的身体才刚康復不久,喝酒易醉,但也没有醉得迷糊,只是比平常更容易说出心里话。明蔚知道小羊很想早点下山玩,隔天一早就收好东西,将木屋变回原来的小船收着,准备啟程。 他们快到山脚就开始改以步行,参天寒林的景色被凋叶林取代,上午天气还算晴朗,下山后就开始飘雪,好在他们到一处叫滕煌的城镇找到旅店入住。滕煌这座城镇不算大,却因为有个大港湾,往来商船及渔船都会在这里停泊,是东北方百惠国很富庶的地方。 明蔚把轻简的包裹搁在一旁,多数东西是收在小羊的储物袋里,小羊倒水给他喝,很快的店里人就把刚才叫的饭菜端上来。小羊把身上仅有的零钱赏给对方,关好门走回桌边说:「没钱了,还好带了些灵矿,这里应该也有能用灵矿兑钱的铺子,吃完东西我出去一趟。」 「我去就好。」 「还是我去吧,我也想逛一逛。」 「那一起去看看。」 小羊笑应:「好啊。」 旅店里的吃食简单,他们草草吃过东西就出门,滕煌镇是不少富商发源处,也有很多钱铺、当铺,他们很快就兑好了一些钱,漫无目的在街上逛。此时雨雪停歇,只是路面有点滑,街道上恢復原有的热闹,小羊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好奇,很自然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走,随行的明蔚施障眼法让人看不出他异于凡人的外表,但他那张脸还是招惹不少人注目。 小羊也察觉这点,笑说:「我怎么觉得路越来越挤了。」 明蔚没开口,心识传了意念问他:「乾脆我先撤了分身,像从前那样依附在你身上好了。」 「不要啦,我难得和你一起出来散心。」小羊拉着明蔚进一家店铺暂避人潮,店里卖许多漆器和陶瓷艺品,也有茶碗和各种酒具。他认真逛了起来,最后什么也没买又走出去。 明蔚说:「我以为你会送我酒具。」 「哈哈哈,那些不好随身带着。」小羊不是不想送,但那店里卖的都是一些易碎物,他觉得明蔚也没地方摆着欣赏,带了又怕损毁,所以还是不送那些东西了。 「我钱也不多啊。」小羊半开玩笑的说:「将来下山后我得努力攒钱了,虽然你不像凡人那样需要吃东西,穿的用的也要有。」 明蔚嘴角微勾,听少年勾勒他们将来可能有的生活。他不曾想过要依赖谁,但是小羊想照顾他的心意让他很高兴。动心就是这种滋味吧,如履云端的感觉很不错,飘飘然的,回神时他已经被小羊拉进一间绣坊里,不少女子在围观他们。 「你要买布?」明蔚轻声问他。 小羊摇头:「我想订做些东西。你跟我一起挑绣样吧。」 绣坊主人看明蔚相貌不凡,亲自出来接待,给他们介绍了不少时兴的绣样,不过小羊身上实在没那么多钱,最后两人只买了帕子就离开。逛累的两人去茶馆歇脚,叫了些果子吃,小羊嚼着果子忽然发笑:「你有没有看到刚才绣坊主人的脸色?」 「嗯。」 「可能误会你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子弟。哈哈哈。」 「是他们自己要乱猜。」 小羊笑了会儿,跟他说:「不过我现在只能买条帕子给你,你别嫌弃我。」 明蔚浅笑:「我要的又不是那些身外之物。」 「那你是不稀罕囉?」 「你给的我都稀罕。」 小羊把买来的手帕摊开,他将绣有梅花的帕子赠给明蔚,后者拿在手上打量,他笑说:「绿萼青枝,冷蝶宿梅,清雅高洁的感觉很适合你。」帕子上的淡色梅花宛如层叠冰綃,小羊一看就觉得像明蔚高雅又美好的样子。 明蔚看着少年拿到手里的另一条帕子说:「还以为那是给我的,梅花是你自己留用的,原来不是?」 「梅花是给你的,你把它当成我收好。这个竹雪寒月是我的,我把这个当成你收着,这个绣的感觉也像你。」 「又像我?」明蔚微笑。 「是啊。怎么这样奇怪,我现在看什么都想到你?」 「呵。」 小羊喝了口香片,把嘴边吃点心沾上的碎屑抹净,靦腆瞅着明蔚说:「我可以做你先前作的那种事么?」 明蔚微笑迎视他,明知故问:「哪种事?」 「刮鬍子那会儿的事。」小羊话讲得十分含糊不清,低着脑袋蕴酿了会儿,他看明蔚的神情应该不是拒绝,所以鼓起勇气绕过桌子,捧起明蔚的脸扑上去吻。可是他太紧张了,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攻击,嘴巴撞上对方的唇,怎么说都有些疼,他听到明蔚好像笑出声,但他已经没敢再试一遍了,赶紧摀嘴缩回原位端杯喝茶。 明蔚摸了下自己被碰撞的嘴巴失笑:「真是衝动,你不疼?」 小羊红着耳根摇头,虽然不疼,但脑袋很晕,都不晓得自己刚才有多蠢,浪费一个大好机会! 他们休息够了又回街上,小羊幼年就住进深山,成天面对的除了山就是山,偶尔和同门下山也是到比较偏僻的村镇,还没见识过像滕煌这样繁华的地方,所以瞧什么都觉得有意思。这天碰巧有庙宇举行祭典,庙外搭了戏台,周围除了原有的店铺之外还来了不少摊贩,比平常还喧闹,小羊被戏台上的表演吸引过去,穿梭在人群中,回头望却没见着明蔚身影。 他心想明蔚大概不爱这样拥挤的场面,那么大的人了也不可能走丢,至少元神还在不远处,因为彼此间总有契约相系,故而他没有多担心,继续贪看眼前热闹。 只不过这里的戏曲他不是很懂得欣赏,站了会儿就打了三个呵欠,分心和经过的摊贩买点心酥边走边吃,退到戏台边的人群外围,舔了舔嘴边酥饼屑忖道:「这是去哪儿了?是不是去安静的地方?」 小羊没在心里唤明蔚,偶尔让彼此稍微离得远些也好,说不定明蔚也有想独处的时候,于是他又逕自在街上蹓躂。逛街逛到一半,他站在喧嚣的街道中央发愣,彷彿在他很小的时候也经歷过这些热闹的景象,只是记不清了。 俗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新鲜有趣,他对这些并非全然无知,只是那段记忆过于遥远,现在就连娘亲的样子也很模糊,这让他迷惘不安,他不觉得自己很无情,可是为何才几年的岁月就记不清母亲的模样? 难道是他逃避了太久,只想沉溺在快乐的事物里,不愿意去回想被娘亲拋下的事? 他在大桥上发愣,吃完点心就走到桥下,随意绕进了相较幽静的巷子里散步,默默算着他和明蔚在秘境过了几日,人间又是什么日子。此时正逢春节,所有人忙也忙得欢喜,可是他和明蔚却无法与亲友团聚。 他很想念周谅,也不是不想念爹跟蓝师兄,只不过后者带来的压力让他不想面对。就在这时他听狭窄巷弄隐约有些压抑的喘息与交谈,没有多想就跃上附近一棵老树寻找声音来源,无意间撞见某户宅子的庭园里有男女在凉亭里偷情。 至于为何知道是偷情,因为小羊不小心听到那对男女的交谈,他们趁家里人在前堂热闹,跑来屋后偷情寻个刺激。小羊面无表情,实则内心颇受衝击,亭中男的压着女的行淫还说了好些荤话,女子叫声越来越软,小羊不觉红了脸,但仍好奇继续偷窥。 眼前忽然一黑,一隻大掌矇住他双眼,要不是立刻认出是明蔚的气息就差点出手反击了。明蔚在他耳边说:「别看了。」 小羊起了心思想逗明蔚,故意说:「正精彩呢,不如一起看?」 「你不害臊?」 「他们不害臊,我为什么要害臊?你会害臊?」 明蔚拿开手,改将少年抱下树,两人翩然落到墙外,他对小羊说:「我不想要你看别人。」 小羊轻轻哼笑:「行吧,以后只看你。」 「正经点。」 「我很正经啊。」小羊追上转身走开的明蔚,拉他袖子哄道:「生气啦?难道笑就是不正经了?我就是好奇才多瞧两眼罢了,以后不看啦。你别气了。」他一路哄着明蔚回旅店,还买了糖水、鲜花送明蔚,明蔚早就心软,把糖水递给小羊喝,再把花插瓶整理好。 小羊小心翼翼的问:「你还气么?」 「我没气你,只是不喜欢你看那些污了眼睛的东西。」 「唔,可书里都说吃和那件事是人的天性,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不关我的事。还是说你特别讨厌那些事?」 明蔚看着他像在思量该怎么讲,半晌才说:「你太小了,不宜接触。」 小羊嘴抿成一线,又提他年纪轻,但是只能认了。 明蔚说:「今后我还是会忍不住这样管你,而且我也没有你所以为的那么好。你真的甘愿就这样和我在一起?」 小羊微笑说:「说得好像我们不该这样?是你屈就还是我屈就了?我也没有要你改变什么,而且你管我也是关心我嘛,但要是牵扯到本性的话,我也未必改得了,你不会因此勉强我不是?所以没有什么甘愿不甘愿,是你情我愿的事。」 「嗯。是这样没错。」明蔚对小羊温煦浅笑,提醒道:「你才刚摆脱诅咒,身子虚乏,该早点歇下。」 「啊?太早了吧,天都还没黑啊。何况我今天才吃一餐。」撇开额外的点心不论的话。小羊不情不愿被带到床上就寝,明蔚继续说:「你在潢山那样的灵地修炼许久,吃的也是灵气滋养的饮食,俗世之物吃多反而容易令你疲累,一餐也够了,含着滋养补体的丹药睡吧。」 小羊躺下就被餵了一颗细小药粒,光是含着它就感到清凉舒服,他问:「怎么有这个?」 「方才离开一会儿拿灵矿去交易的,稍有道行的方士都会炼这种普通丹药,没什么好奇怪。」 「哦,原来人间也有啊。」小羊闔眼休息,解除诅咒以后他特别容易疲倦,明蔚说他就如同大病初癒一样,得养好一段时日才能真正恢復健康,现在心神较为耗弱是自然的。也因此他睡着的时候比醒着还久,和常人作息有些不同。 小羊睏了,瞇起眼去捞明蔚的手,明蔚坐在床缘看他入眠,他翘起嘴角小声说:「我想亲你。」 明蔚面上还是那样平静,眼底泛着柔情笑意俯首凑近,让小羊抬头就能轻易碰触他的脸,小羊的指腹小心翼翼擦过他的鼻樑和面颊,指尖若有似无由唇角描画至耳朵,像羽毛挠在他心尖上,他呼吸略沉,难得有些耐不住性子往少年颊上轻嘬。 小羊微微蹙眉,赧顏说:「是我要亲你。」 「嗯。」 小羊轻快在明蔚嘴上碰了下,嘴上什么都没尝出来,却已是满腔蜜糖般的甜,俊俏小脸全然掩不住笑,得意又欢喜。 明蔚就守在床边望着小羊的睡顏,眼神温柔,他知道小羊是情竇初开,丝毫不会任何调情花招,纯粹得令人想珍惜,但不代表小羊什么也不懂。 他也曾以为小羊的单纯好懂是因为所处的地方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都是那些人,修炼法门虽多,但过程枯燥,所以这孩子心思不多,但后来相熟就瞭解小羊展现给他看的这一面貌是因为信赖。 灵素宫的生活儘管单纯,可是人多就少不了要察言观色,小羊并非全然天真毫无心眼,只是懒得去计较跟在意旁人的眼光和心思。 看着单纯自然的事物,也有其复杂的一面,就像一棵树是怎样长成的,又是如何开花结果的,其实都不尽然是那么顺利简单的过程,明蔚知道小羊只是把那些复杂的事看淡而已。越是这样,就令他越在意,渐渐也变得心疼这少年。 想起小羊说过看着他就像赏月,他无声扬起浅淡笑痕,神情柔煦低喃:「千年万年么……小孩子,做的梦也特别大。」 旅店外颳起一阵又一阵大风,窗子被吹得发出响声,有一道凌厉妖气迅速瀰漫,这股妖气让明蔚感到有些似曾相识。他起身在床边施了一道结界,转身化作一团冷白如霜的光点透窗飞到外面追查妖气来源。 城关外有一大片竹林坡地,寒风凛冽吹落枝叶上覆砌的霜雪,明蔚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就不必用障眼法偽装自身的白发蓝眸,在他面前数丈外现身的高大男人正是宋繁樺。 宋繁樺曾经魁梧厚实的体魄在长年不懈的锻鍊下变得更精悍,更像一头在风霜中傲然孤立的狼,而族人尽灭的他也的确是头孤狼了。 明蔚和这位旧识在寒风里相望良久,不用问他也知道宋繁樺是来找小羊的,但宋繁樺肯定没想到他也在这里,所以他不意外的从对方眼中捕捉到错愕、诧异的情绪。 久逢旧识,宋繁樺看对面那狐族还是老样子没变,疏离又难亲近,即使是他释出的妖气也被远远排除在外。世人常说白眼狼养不熟,不过他觉得明蔚比自己更适合这些讲法,相识再久还是有些捉摸不透对方,但这种感觉如今却也熟悉到令他想笑,他问:「你怎会在此地?」他说完顿了下,猜测道:「难道你和灵素宫那孩子有什么关係?」 明蔚态度闲适的眨了下眼,避重就轻说:「该说是你的鼻子灵,还是盛如玄的消息灵通,或是他那面宝镜发挥了作用?」 宋繁樺咧嘴,露出尖牙笑了下,同时也张开利爪显现出妖异姿态,竹林里颳着非比寻常的风暴,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讲,他长久以来的矛盾和情绪都需要先与之斗一场来发洩才行。 明蔚挑眉:「想讨打?」 「谁讨打,难说。」 同饮杯中月、拾捌 滕煌城中飘起轻细的雨雪,城外竹林里则颳起妖风,为免波及无辜和引起骚乱,明蔚对竹林施了结界。竹林没有被他们两个妖魔夷平,风雪里有杀气却无杀意,谁也没有召出兵刃,斗的是妖力和法术,还有拳脚。 宋繁樺招招精准击向对方要害,但明蔚身法诡奇又变幻莫测,屡屡躲过攻击,起初他还觉得自己佔上风,却渐渐发现他似乎连明蔚的衣袂一角都没碰到,反而是在不知不觉间中了对方的招。 一察觉这点,宋繁樺就停下不斗了,他抹掉颈侧渗出的血珠说:「你使什么诈?」 「我没诈你。不过我的确不是本尊,这是我的分身。」 宋繁樺脸色难看瞪着明蔚,明蔚面无表情跟他说:「是盛如玄要你带小羊走的。」 「你果然跟那孩子有关係,你是怎么缠上那孩子的?」 「你说我,缠上他……」明蔚被他的说法惹笑,也算是吧。 「那孩子总不会无端招惹你啊!」宋繁樺一直不想太主动去关注小羊和周谅的事,一方面是不希望那两个孩子因为和妖魔走得太近而惹麻烦,但这不代表他丝毫不关心他们。 「关于此事还是说来话长,我也没必要对你交代什么,不过我不会害他。」 宋繁樺脸色一沉,质疑道:「你不会害他?」 明蔚没什么耐心去向宋繁樺解释,只简短暗示:「若没有我暗中护着,你以为他和那姓周的女娃真的能平安顺利度过在潢山的这几年?」 宋繁樺听出端倪,瞪大眼说:「你这几年一直跟着小羊?疯了不成,他可是盛如玄的孩子,你就不怕万一被发现──」 「你又如何?在潢山的日子,不好受吧。」明蔚忽然反问。 「什么?」 「还是说,你在潢山待得很自在,不想走了?」 宋繁樺眼神阴鬱,默默握紧双拳低声说:「你没资格过问这些。」 「我以为你会想知道一点当年的事。」明蔚的话引起宋繁樺的关注,但他还是稍微卖了关子说:「不过我得先回去找小羊,他可能在找我了。」 「喂!」 明蔚没管宋繁樺,逕自回到城里投宿的那间旅店,进房门以前他顿住脚步对紧追至中庭的宋繁樺说:「看来盛如玄也没那么相信你,外面跟来了一堆杂灵。」 宋繁樺目光阴暗下来,飞去解决那些跟踪他来的东西。 房里的小羊正穿好衣服要跑出去找明蔚,开门时一头撞进明蔚怀里,明蔚顺势捞着他返回室里说:「宋繁樺找来了,是盛如玄要他来带你回去的。」 小羊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有些错愕,抬头就问:「那宋叔他在哪儿?」 「去忙些事,一会儿过来。」明蔚看少年发髻扎得随便而凌乱,似乎是睡醒发现找不着他而胡乱弄的,看着有些好笑和心疼,他对小羊的执念又深了些。 小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吁气道:「怪不得,还想说你怎么不见了,喊也喊不来,所以有些担心你是不是被城镇还是哪儿的厉害道士给收了,还是碰上别的什么麻烦。」 「我没有那么弱,区区人族道士还应付不来?麻烦倒是真的麻烦,我不是很想你回去。」 小羊害羞挠颊说:「唉,你这么说让我怪害臊的,哈哈。不过回去了才有办法做些交代,也好跟宫主、师兄他们讲清楚,然后再下山啊。」 明蔚没反驳他天真的想法,只是垂眼牵着他一手轻喃:「我也说不上原因,就是有些不安。」 「真不像你。」小羊歪头打量明蔚的表情,笑问:「你也会不安?」 「当然会。」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我。」 明蔚牵动唇角,扬起好看的笑弧:「是啊。」 从窗子透进来的浓灰雾气凝成一道人形,宋繁樺打断了他们俩的好气氛严肃道:「你们不能在一起!」 小羊有些吓到,扯着嘴角尷尬笑喊:「啊、是宋叔啊。你来得真快。对了,你跟明蔚不是旧识么?先别瞪他,有话好说嘛。」 宋繁樺难掩激动斥责明蔚说:「小羊一个孩子不懂事就罢了,你都活那么久了也不知轻重?他才没几岁,你别再祸害他,况且你跟他有牵扯,绝对没好事。」 小羊觉得这话讲得太重,忍不住替明蔚缓颊:「宋叔误会了,他没祸害我,是我先喜──」 宋繁樺打断少年的话继续斥道:「我以为你一向活得明白,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么却与这妖魔纠缠?你可知他过去是个怎样的傢伙?先不提你们俩都是男子,这傢伙他……」 宋繁樺瞥见明蔚的目光倏然噤声,儘管明蔚天生似乎就性情冷淡不易亲近,但也没见过明蔚露出那种深沉冷峻的眼神,他竟然发自内心的感到慌怕,可能说多了就会招来不好的后果,比稍早在竹林相斗还危险。 小羊有点好奇宋叔的未竟之语,但是看明蔚不愿多提也就没有要继续打探的意思,他跟宋叔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明蔚的确一直在帮我,你不必太担心。至于他的过去,等他想说的时候我再听,要是他不想提,那我也不会问。」 明蔚听见这话有些意外的瞄了眼小羊,只看到少年的发旋,少年护在他身前接着讲:「求宋叔不要告诉别人明蔚的事,若是他有个万一,我也不会有好下场。」 宋繁樺脸色难看的哼声道:「你也晓得自己会有多危险。我是可以不透露他的事,但灵素宫那里的人要是发现,你怎么办?」 小羊天真笑答:「没事的,从前他们也没发现,现在就更难察觉啦,因为明蔚跟我都藏得很好。」 「凡事都有个万一。」宋繁樺仍不放心,却也想不出别的说法劝小羊。 明蔚对宋繁樺说:「该不会你在潢山待久了,也信了那些自詡正道的傢伙?」 宋繁樺冷声回应:「我谁也不信,包括你。但是今日即使不是我来带小羊,他们还是会派其他人来,他再怎么说都是灵素宫宫主的孩子。」 小羊怕他们打起来,故作轻松的样子说:「知道啦,我会回去的,只是难得出来一趟,忍不住想多玩几天。我也想买点礼物给周谅。对啦,周谅她还好吧?」 宋繁樺老实回答:「不知道,虽然他们已经从秘境回来,可是她没来找我。」 小羊知道宋繁樺不太可能主动接近灵素宫,一般都是宫主有事找才会召宋叔去主峰那里,他没多想,点头嘀咕:「有些怪啊,不过她要是知道我在外面也会担心,传张符回去报信好了。」 小羊拿出一张符纸浅抿唇间注入意念,再施法令符纸烧化,那团火光变作一道虚影前去找周谅传递施术者欲言之事。小羊做完这些就转身对明蔚说:「我看还是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了,总觉得放心不下周谅,还是明天我们就回灵素宫吧。」 明蔚答应:「也好,早做个交代。」 小羊又朝宋繁樺投以疑问的目光:「宋叔?」 宋繁樺仍一脸严肃盯着他们俩,他沉闷叹道:「那就明天回去。我待不惯这么吵的地方,明日天亮我再过来。」 看宋繁樺离开后,小羊松了口气,回头眨着灿亮的灰眸跟明蔚说:「回去以前,我们再去吃顿好的吧?」 「但是你的身子……」 「我知道吃多了不好,但回去后就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再来,滕煌这里的菜我都挺喜欢,甜咸滋味调得恰恰好,走啦。」 明蔚微微皱眉睨他,脸上笑容却极其宠溺,算是答应了。两人整理好仪容就去打听附近有名的餐馆,上馆子花光所有钱要了间厢房,叫满整桌饭菜。房里有一面大窗,菜上齐以后天色也暗了,小羊每道菜都挟一口品尝,然后问明蔚说:「你不吃么?虽说分身不必进食,但一点东西都吃不得?」 明蔚举箸回答:「没这回事,可以不吃,但想吃也行。」他替小羊佈菜,自己也尝了一口说好吃,接着自斟自饮。 小羊停下来喝茶休息,他问:「宋叔见了你很激动,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要找个机会谈一谈?」 明蔚噙笑说:「他激动是因为我们俩在一起。」 小羊赧顏微笑:「除了这点,我看他好像对你有什么误会?」 明蔚搁下酒杯轻叹:「无论过了多久,他都还在找一个能怪罪或报仇的对象。宿月镇遭大战波及而覆灭的事,他一直无法接受,偏偏那时他只见到我一个活口。不过要是他见到的是明斐,大概就不会这样也说不定。我和他是认识很久的旧识,不过真正和他交情不错的是明斐。」 小羊心想明蔚也不是那种会想和谁混熟、交好的性情,理解的点点头又问:「听你今日跟他讲的那些话,让他别信正道,难不成当年的事,其中有什么阴谋?」 「有没有阴谋不好说,不过世间纷扰多是出自利益之争,无关正邪。至于那番话,与其说不要相信正道宗派,不如说不要信人族。」 明蔚看到小羊蹙眉不解,莞尔解释:「无关熟是熟非,或正邪两立,就只是各自族类的特性不见得能合得来罢了。这世间多数的禽鸟和野兽都不会无端信赖跟亲近人族,将那些鸟兽看成精怪妖魔也是一样的,人族善变,少往来风险会少一点。」 「我、我会一直对你好的。」小羊一边腮颊鼓着食物来不及嚥下,听到这番话就让他有些紧张激动:「你相信我。」 明蔚失笑:「好。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小羊吞下食物说:「虽然我道行不高、会的东西不多,但是我能给的都会给,我知道你喜欢花草、喜欢看书、作画,所以也常教我那些东西,我认的字还有很多都是你教的,你喜欢的我也恰好都喜欢,我,唉,我在讲什么……」 明蔚轻笑,起身坐到他一旁替其斟酒说:「不必说我也懂。」 「嗯。」小羊望着明蔚傻笑,端杯浅啜,被杯中的酒辣了舌头,皱起脸说:「这是你的酒啊。」 「初入口有点辛辣,但喉韵温润舒服,习惯了就好。」 「你不是老要我别喝酒?」 「今晚破例,我瞧你老是偷瞄我的酒,难道不是想尝一尝?」 小羊抿着唇间酒液,点头说:「想啊。不过如你所言,好像馀味挺不错,我再尝尝。」他自己拿酒壶斟满,喝了两杯觉得有点热,就去把帘子拉开,夜晚冷风轻缓吹拂,他舒服得长吁气。 「明蔚。」小羊一时兴起提议道:「你不是能操控月光?把那个凝在这酒里如何?」 明蔚挑眉,拿酒杯踱到小羊身旁。 外面庭子里栽植不少梅花,夜色中暗香浮动,雨雪停歇后的云还未散尽,稀微月光照不进这院里,明蔚抬手对空画了一道弧,半晌流云彷彿被拨散,月色洒落。 小羊目不转睛盯着明蔚的手瞧,一时也忘了欣赏月色,直到明蔚把酒杯递到他面前说:「这月亮给你。」 小羊看酒液的确映着一轮月亮,望着明蔚笑得双眸微弯,他捧杯啜饮,酒杯又被明蔚拿走,一饮而尽。他注视明蔚仰首时的漂亮颈子,默默嚥口水,忍不住去抱明蔚。明蔚温柔摸他头顶,他正想说别把他当孩子,那隻手就往下挪到他耳朵,曖昧的拈揉,他敏感得缩肩、倒抽一口气。 「这么敏感?」明蔚语带笑意说:「真可爱。」 小羊摀耳躲开,睨他一眼:「怎么这样啊?」 明蔚歛眸浅笑,眸底藏着的不只柔情,也有欲望,他说:「因为你还很小,不然就能做点别的。」 不晓得是听懂那话里的意思,还是看出了那眼里的情和欲,小羊耳尖微红,有些答不上话,只好低头继续喝酒。杯子空了,明蔚再替他斟满,他发现从刚才开始他们就喝着同一隻杯里的酒,他笑说:「我们这样算是一同在喝杯里的月色吧。」 「滋味如何?」 「嗯……很淡,有点香,再多尝几口好像会上癮。」小羊笑得有些鬼灵精怪,没有了在潢山度日时应付人的那些小心谨慎,在明蔚面前只剩下自在纯真的样子。 明蔚望着小羊,心念忽动,低头在那温软的唇上蜻蜓点水碰了下。他看小羊眨眼,目光有些迷濛,他语带笑意告诉小羊说:「过去那杯契约酒是以我的血气所化,现在的这杯酒,看来是由你所下的心咒。」 小羊歪头:「我没有施咒啊?」 「高深而自然的咒术和道行无关,也最是悠远缠绵吧。」明蔚笑得曖昧,跟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天上飘的云有时降雨,有时飘雪,有时又散得无影无踪?」 小羊笑了笑,继续倒酒喝:「我又不是老天爷,怎么知道啊?」 明蔚指了指天说:「就是如此,一切唯有天知,这也是都依天道而运行。心咒或许也是相似的东西。」 小羊微微偏头看他,蹙眉笑问:「你究竟想讲什么?」 明蔚唇角笑意更深:「我和你相遇,还有当初那杯契约酒,以及之后所有事,包括此刻共饮的这杯月酒,大概都在成就一道咒。」 「你想说这是命运?」 「呵,但也可以只是一杯酒。」 「到底是咒还是酒?说得我都糊涂了。先说啊,我没有施任何法术。」小羊打了一个小声的酒嗝,歪头往明蔚身上靠,对方温柔搂住他,让他越来越不想靠自己站好。 小羊酒量不太好,没喝几杯就醉了,这酒明明也不怎么烈。离开餐馆已是深宵时分,滕煌城没有宵禁,街上偶尔还会见到有人车往来,明蔚背着少年走回旅店,伺候小羊脱鞋袜就寝,再帮人掖好被子,站在床边轻喃:「你就是我的心咒。我选中你,你也应了我,然后你也做了一样的事。」 明蔚就在床边守了小羊一晚,小羊曾说看他看不腻,其实他看这孩子亦然,无数个夜里,他只是望着小羊这安静无波的睡顏,却从不觉得无聊。 天一亮,宋繁樺就无声无息出现在房间里,他看明蔚望着床上少年的侧影再次疑问:「你当真喜欢他?」 明蔚冷淡瞥了一眼宋繁樺,再看向小羊时,眼神又变得截然不同,并不打算再回答什么。宋繁樺也已经从中知晓答案,默默抿嘴不再多言。 宋繁樺还没见过明蔚对明斐以外的人露出温柔的眼神,忍不住又说:「还以为你是个无情的。」 「原本是的。」明蔚没有反驳,不过无情的傢伙一旦动情才是最要命吧。 宋繁樺想起了什么,问他说:「你是不是有明斐的下落?」 「没有。」明蔚看也没看宋繁樺就说:「知道也不想讲。她是特别的,若真是为她好,最好这世间再没有人知道她。」 「这是何意?你讲清楚。」 明蔚有些不耐烦的瞥他一眼,说:「还是方才那句话,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多说她的事。为了她好,你最好也别再提。」 宋繁樺压下心里的无名火,闭眼深呼吸后改口问:「那你总能告诉我,那时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后来又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蔚垂眼若有所思的样子,宋繁樺正欲追问就听小羊在床里伸懒腰发出的呻吟。小羊咿呀啊啊怪喊着,再打了个大呵欠坐起来,看到房里两个大男人在对峙,方才半梦半醒间还听到他们的交谈,为免尷尬他决定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听见。 「二位早啊。宋叔来得这么早,一块儿吃个早饭吧,吃饱再上路?」 「不必了。」宋繁樺给了明蔚一记白眼。 小羊说要吃早饭,明蔚绝对是依小羊的意思,他们俩上街觅食,宋繁樺只好等小孩吃饱再出发。因为滕煌有海港,一早街边店铺就有在卖鲜蚵粥,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辛香配料,小羊被那香气诱进店用餐,一桌三个客人只点一碗粥,小羊也怪不好意思,就叫明蔚一块儿吃。 小羊舀了一匙海鲜粥吹了吹,又说:「宋叔你真的不吃?山里可都没有这些,只有临海的地方才有,要不要试试?很鲜甜的。」 宋繁樺板着脸看他,他笑了笑招手请店家再盛一碗粥来,之后看宋繁樺默默把粥都吃光。 这是宋繁樺除了修炼和锻鍊武艺时,难得能静心不去多想什么的时刻,虽然情景根本不同,脑海却短暂浮现他在宿月镇生活的片段记忆。 宋繁樺在潢山沉潜多时,过着身心近乎苦修的日子,从前在宿月镇生长的他魁梧高大,在潢山则将自己锻鍊得更精悍,样子也成熟不少。小时候他也想像过身为狼族族长之子要怎样传承灵墨手艺,以及延续狼族血脉这些事,可如今狼族仅剩下他,一切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就连报仇一事,他都不知从何开始,将谁当作目标。那时他回到宿月镇只看到尸山血海,唯一的活口就是明蔚,他当时只问了对方一句:「为何你还活着?」 宿月镇的狼族也算不上收留白狐族兄妹,只是没有驱逐他们,宋繁樺渐渐和那对兄妹交集变多了,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他怎样都没想到狼族会被灭,而白狐还能存活,可是只剩明蔚,明斐却失踪了。他记不得明蔚当初回他什么,或到底有没有开口回应他,那之后明蔚也找不着了,而他则被灵素宫救下。 坐在宋繁樺对面的明蔚忽然说:「小羊想下山,你也离开潢山吧。」 宋繁樺擦抹嘴巴,无言盯着明蔚看,明蔚又跟他说:「你自己也很清楚再查下去没有结果,你不只是被『救』回灵素宫,他们美其名是收留你这特殊的神裔妖族,实际上只是在监视你。就算要回报当初帮过你的盛如玄也该够了,这些年你帮他干了多少有违本心之事,抓了多少,或杀了多少妖?」 小羊看宋叔紧抿唇没回应,但他知道宋叔可能也一直受过往阴影煎熬,就像明蔚可能也有难言的过去,他不免心疼,却无从安慰。只有同样经歷过灭族之痛的明蔚能和宋叔聊这些了吧? 宋繁樺忽然问明蔚说:「你的真身呢?」 这会儿轮到明蔚默然不答,小羊斜瞄他一眼,以心识安抚半晌,见他并不抗拒就替他说:「真身被封印了,他不得已才和我订下契约,以此为媒介脱身,可我实在太弱了,所以他只能元神出窍,真身还在封印地。」 宋繁樺皱眉追问:「被谁封印?」 小羊耸肩:「不知道,发生得太突然,明蔚说是中了陷阱,还没查出是谁。不过现在好很多,已经能化出阳神分身,一开始连分身都没有的。也许再过不久就能摆脱那道封印,那时应该能查出是谁设的陷阱。」 宋繁樺接着问:「是怎样的封印?」 明蔚垂眼盯着眼前还剩半碗的粥食,声调平静回答道:「万神狱。」 一字一句都那么平静,是小羊没听过的封印术,但他看到宋繁樺满脸惊愕,不禁搭着明蔚的手想问个明白:「那是什么?你从来没跟我提过,万神狱是?」 明蔚反过来握着小羊的手对他微笑,却没有打算要解释什么,反而是宋繁樺接腔道:「那是一种上古秘术,据说连神仙都难逃脱,一旦中招会受尽煎熬,直到形神俱灭,但也有一说是用来将中此术者炼成仙药或法器,捕获的对象道行越高深就得耗时越久才能炼成。我也是听族里老人提过,可能还有衍生出不少的变化,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很棘手。」 「宋叔说的是真的?」 明蔚看小羊眉心纠结,忍不住拿指腹轻抹其眉心,安抚说:「也没这么严重,我中的那种恰好是不厉害的,没什么折腾,就是关在一个地方很无聊,太无聊了,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想方设法将有机缘者引进阵内,最后挑中了你。」 小羊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觉得明蔚太会利用温柔的态度哄他。 这点宋繁樺在一旁看也有点受不了了,插嘴说:「你怎么确知那是万神狱?」 明蔚说:「起初也吃了点苦头,所以才知道的。知道这种秘术的傢伙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有些门派搜罗特别多这方面的东西或典籍,灵素宫是其中之一,但小羊时常去书库也没见过。之后得再去别的地方找线索。」 小羊表情一亮说:「那是不是就能查出宋叔族人遇害的事了?设那封印的人,说不定也是将战事引至宿月镇的。也许有关联呢?」 明蔚和宋繁樺对视一眼,都认为小羊说得没错,但这话题还是无疾而终。小羊认为事情并非毫无进展,起码他们把话说开了些,宋繁樺对明蔚的情绪不再那样复杂、激动和带着敌意,而他也多瞭解明蔚一些事。 吃完东西,他们不像凡人那样跋山涉水回潢山,千里之遥只要一展法术就能抵达,不过小羊不是很喜欢用那种方式赶路,因为很不舒服。明蔚收了分身,照从前那般依附在小羊身上,宋繁樺拉着小羊的手肘施术缩行千里,一到灵素宫山门外小羊就踉蹌往前扑,宋繁樺伸手抓他肩膀稳住,但他还是一阵晕眩想吐。 「太难受了,以后不要再这么赶路啦。」小羊抱怨。其实就算是跟附近门派借传送阵也好不到哪里去,况且他们都穷,没多馀灵石能借传送阵,而且宋叔的身份特殊,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宋繁樺念他说:「是你粥喝得太多,又吃了一堆胀气的东西。」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真的想吐。」小羊给自己按了几处穴位减缓不适,就看十多名灵素宫弟子跑出来,其中有个比他年长许多的师兄说是宫主让他自己去大殿,他挺胸站直说:「好,我这就去。不过你们怎么这么大阵仗?」 那位师兄表情有些怪:「你擅自离开这么久是去做什么了?还不知反省。罢了,一会儿由宫主定夺。宋前辈请留步,宫主说你这一趟辛苦了,请你先回去休息。」 「不必,人我带回来了,再多留一会儿也无妨。」宋繁樺偏要跟着小羊去大殿。 那些来「迎接」他们的弟子都佩了剑或带上法器,不只宋繁樺觉得这态势古怪,小羊也有着不好的预感,但他们仍在许多人注视下进了大殿。当年他被带回灵素宫都没受过眾人这般瞩目,虽然颇不自在,他还是急着在人群中找寻周谅的身影。 碧云楼的女修几乎都来了,但是唯独没看见周谅,小羊不由得有些忐忑,会不会周谅去秘境出了意外受伤,所以来不了?不知道他因私自离宫受罚后还有没有机会去探望那ㄚ头,顺便把带回来的礼物交给她。 大殿太宽敞,不过是一条直路也要走好一会儿才到阶下拜见宫主和其他长老,小羊朝他们行礼,蓝晏清来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 小羊没等蓝晏清开口就跪下请罪:「弟子知错,不该擅自下山在外逗留那么久,自当领罚。」他越想越觉得诡异,他就算私自下山也不是出了什么大错,犯得着让那么多人都聚集到大殿看戏?未免太大惊小怪了。 大殿静得有些弔诡,小羊嚥了嚥口水抬头看盛如玄,再望向斜前方的蓝师兄问:「师兄,怎么不见周谅?」他看蓝晏清眼神游移,不禁猜测道:「她是不是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这时在那上千名弟子中有人嗤笑出声,小羊一眼就见到站在阵列前方的林东虎,林东虎说:「他早晚要面对真相,还是告诉他吧,怪可怜的。」 宋繁樺按住小羊的肩膀低声提醒:「稳住心神。」 然而事关周谅,小羊无法不多想,越想就越慌怕,他拉着蓝晏清的衣摆又瞥了眼面无表情的盛如玄,急切追问:「难道她伤得很重?」 「她没有了。」盛如玄直接了当的回答。 「什么叫没有了?什么意思?」小羊跪在阶下一脸茫然,一手还揪着蓝晏清的衣服问:「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蓝晏清无法正视小羊的双眼,稍微别过脸回答:「她在秘境失踪,我们所有人都去找,找了两、三天也没找着,不过也没发现尸首,或许还活在秘境某一处。只不过如今秘境已关闭,恐怕她得另有机缘才回得来,我们是无法再过去了。」不是所有秘境关闭时都会将外来者排除,那个大秘境就是个例外。 坐在盛如玄一旁的杜明尧说:「比起担心别人,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小羊像是没听到他们说话,脑袋嗡嗡响,连明蔚的声音都听不见,他们说周谅在秘境里没有了,他不能接受。周谅那么机伶聪明,又有那些师姐们看顾,是怎么没有的? 盛如玄接了杜长老的话说:「盛雪,你身上的诅咒是何情况?近日我让徐长老为你卜算,说是你有一大劫将至,而且长久以来有妖邪缠身,我们都很担心。不如我用昭明宝镜帮你照一照,要是什么事也没有自然最好,大家都安心。若有什么麻烦,也好及时帮你。」 小羊猛然警醒,扭头看了眼宋繁樺,后者也一脸意外朝座上的盛如玄喊:「你没说要拿宝镜对付他!」 盛如玄语调平缓道:「这怎么能说是对付?我也是为他好,任何麻烦都要趁早处理才行。」 小羊感到背脊发冷,这是过去经歷试炼时也不曾有的悚惧,这种感觉就像是有谁早就察觉他和明蔚的事却隐而不发,就为了等一个时机逮住他们俩。 「我没事,这次出远门遇上一位高人帮我化解诅咒,只是这样而已。」这当然是小羊临时胡诌,但他绝不能将明蔚抖出来。 宋繁樺想起先前和明蔚聊过的寥寥数语,选择替小羊说话:「我去接他时,的确没什么异样。」 林东虎和身旁一个要好的修士互看一眼,那修士抢白道:「你是妖魔,说不定也不会察觉盛师弟有什么异状。还是让宫主用宝镜照看看再说,一照就真相分明。」 林东虎接着讲:「如果真的有那位高人,怎么不请他来做客啊?我们灵素宫都还没能帮盛师弟化解诅咒,就被一个高人解决了,该请来让我们好好道谢跟款待才是。」 盛如玄发话了:「盛雪,上前来。」 杜长老有些不耐烦催促道:「那是宝镜又不是邪物,就是照一照也没什么可怕,你在心虚什么?」 小羊还没从周谅的事缓过来,又被逼到这一步,他难受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其他弟子过来要将他架上前,他的手在抖,因为满腔的情绪无处宣洩,贸然出手只怕会招来更糟的后果,就在此时宋繁樺站到他身前,一堵高大的背影罩着他,他愣愣仰望宋繁樺的身影。 宋繁樺话音沉缓,隐含警告道:「他都说了没事,不要再逼他。」 「逼他?」杜长老感到荒谬失笑:「我们是想帮他,怎么搞得像是在害他?你一个妖魔在我们灵素宫里大放厥词算什么?」 宋繁樺问身后少年:「小羊,你想怎么做?」 小羊短暂恍惚,勉强稳住心神,明蔚说凡事有他在,他随时愿意现身守护,可是他已经失去周谅,不想再失去谁了。他微啟的唇颤了颤,半晌出声道:「……周谅她,不在了。那我,我想……下山。」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站在不远处的蓝晏清始终一语不发望着小羊,听到小羊低喃回应宋繁樺,袖里的手紧握得浮出青筋。 盛如玄食指在椅臂上点了点,用不带什么情绪的话音发令:「若查清你无碍,也没有妖邪缠身,受罚后再做打算。晏清。」他朝蓝晏清使了一个眼色,蓝晏清拱手领旨要抓人,宋繁樺释出一波妖气将周围人弹开。 杜尧明怒斥:「你这是做什么?」 宋繁樺昂首狂傲道:「他都说不想在这里,那我就带他下山。」 蓝晏清沉下脸警示他说:「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 「他好歹喊我一声叔,我总不能丢着不管。」宋繁樺笑了两声,轻松拎起小羊说:「叔叔带你下山。」 同饮杯中月、拾玖 「叔叔带你下山。」宋繁樺拎起身形相对单薄的小羊,朝围上来的修士们隔空出掌,强劲的罡风把那些傢伙掀飞。 小羊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同时听到许多人惨叫,宋叔把他拋上空,他俯视着宋叔变成一头苍灰色的巨狼,一排狼牙看得他悚然惊呼,但宋叔只是松松的衔住他往外跑。他知道宋叔擅长千里挪移的法术,但他们才刚用那法术回来,宋叔可能无法连续施展那法术,好在宋叔跑得也快,他被宋叔带着飞出殿外,回首一看殿内的人都东倒西歪的,倒是没看到鲜血四溅的场面,可见宋叔出手都是留馀地的。 反观殿里追出来的修士皆亮出刀剑、法器,掷出足以致命的符咒和法术,将殿外轰得烟尘四起,其中不乏和他平日往来的同门师兄弟,虽然他们没有特别要好,但时常也会笑着聊上几句,如今只因宫主和长老一个命令就追着他和宋叔打杀,这令他对灵素宫的一切忽然感到陌生。 宋繁樺把少年拋到自己背上,声音比平常更低沉,他说:「一会儿你只管往山下跑,我拖住他们。」 小羊牢牢抓在狼背上喊:「我怎么可以丢下你!」 「你留着反而让我有所顾虑。」宋繁樺甩尾打偏飞来的两柄刀剑,将一个不知死活的修士踩在脚下,那修士当即吐血晕过去。宋繁樺催促道:「一会儿看准时机就走,别留下来添乱!」 小羊揪着狼背上的毛皮惊吼:「不行,不能扔下你,我们一起走!」这场面无意间触动了他的阴影,他不想再被扔下,也不愿意再失去谁。 宋繁樺没理小羊,长尾竖起狼毛宛如长刀横扫殿外广场,道行低的哪怕只是被狼尾带起的风扫到也直接被打晕,强一点的仍是被扫飞落到远处去。宋繁樺大叫:「就是现在!」巨狼原地一跃,脚下浮现一轮发光的阵法,迅速展开的光纹像是某种花草。 扬起的烟尘里,小羊见到蓝晏清飞来捉住他外袍衣领,此时宋繁樺大喊:「走!」小羊差点从巨狼身上被拽下,他一时挣脱不开蓝晏清,忽然他与蓝晏清之间骤然生出一道凛寒至极的罡风,逼得蓝晏清收手,利刃般的风势仍削落了蓝晏清一綹发丝和一截衣袖。 这时小羊发现身体不受控制的出手,他和蓝晏清斗了几招,一掌拍中蓝晏清的肩。 「盛雪!」蓝晏清大叫着被打退,手握谨封剑刺入地面稳住自己,地砖宛如嫩豆腐般被剑刃画出俐落裂缝,身后则堆着被他撞出的碎砖石砾,他错愕瞪着小师弟,眼睁睁看小师弟骑着巨狼逃进那道传送阵,他想再扑过去阻挠,但是漫天飞尘捲起一道龙捲风,再睁开眼那二者早已逃逸无踪。 蓝晏清冒着断臂的危险也没能带回小师弟,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但他肯定小师弟不会对他那么狠心,方才一掌击中他的当下,他看到小师弟眼神也是惊慌错愕的,肯定是妖魔操控了小师弟。而且那掌力也绝非小师弟能施展的,蓝晏清感到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转头吐了一口血,其他人赶忙围过来关心,他抬手道:「我无碍。」 他回想稍早情形,宋繁樺忙于应付其他人围剿,没有馀裕顾及背上的盛雪,而盛雪对他也不至于出手这样凶残,莫非除了宋繁樺以外,盛雪还招惹了其他妖邪?他焦虑得无法细细探久,只能匆匆回大殿请示师父,一面懊悔自己没能及时留住人。 「师父,小师弟他跑了。」蓝晏清顺势将一旁的同门扶起来,殿里一片混乱。 杜明尧跟盛如玄说起风凉话:「就说你当初何必收留狼妖,成了隐患。说不定就是他给你儿子下咒,再暗地教他修炼邪道,哪有什么高人帮忙解咒?嗤。」 盛如玄眼神微暗,态度依然谦和道:「师兄教训得是,本想那宋繁樺是神裔,留他在潢山这样的的灵地总不至于太堕落,看来是当初的灭族之祸导致他心性失常,才有今日劣跡。也是我没能好好看管盛雪,令他趁虚而入。」 林东虎回到大殿恰好听他们交谈,随口胡说:「也许狼妖平日就那么诱骗周师妹,还好她也已经不在了,要是加上她一块儿闹起来可不好收拾。」 碧云楼的徐卿河长老一向喜欢周谅这弟子,对她也是照顾有加,听林东虎那轻佻、恶意的说法,立刻站出来道:「周谅已经遇难,却还有人要妄加罪名、落井下石,不觉得过份了?」 杜明尧本就不认同林东虎那番话,被徐长老当场提出来,脸色变得更难看,他虽然十分护短,却还不至于是非不分,当即斥责林东虎说:「臭小子你住口!枉为师平日教你宽厚,此时你还讲这样苛薄无情的话来,一会儿就去刑堂领罚!」 「是。」林东虎不像一般弟子听到刑堂就怕得直冒冷汗,他安静退到一旁欣赏蓝晏清痛苦的神色,觉得这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杜明尧骂完徒弟,不经意瞥见盛如玄阴鷙的侧脸,好像还带了几分冷然笑意,只不过他定睛一瞧又似乎只是眼花。其实他并不全然认为是自己看错了,有时候他会觉得盛师弟跟从前不同,不过一个人经歷妻子怀孕还出走那种事,心境难免也会有所改变?他和师弟也不是会聊这些事的关係,还是先应付眼下的麻烦。他对盛如玄说:「我让东虎带些刑堂的弟子去追他们,刑堂有一些不错的追踪法器和法宝,也许能顺利擒住狼妖。」 此时蓝晏清脑海都是盛雪离开的身影,其他人都在商讨如何对付宋繁樺,却无人在意要怎么救小师弟回来,师父更是隻字未提小师弟。他握紧双手,稳了稳心绪后站出来说:「师父,让我去接小师弟回来吧。他是无辜的,这其中肯定有误会,只要把他带回来也许就能查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一向温顺安份,乖巧懂事,怎么可能无端跑下山这么久,一定有其他隐情。」 盛如玄淡扫他一眼说:「都不必再议,此事就由我亲自出马。昭明宝镜一照就什么都清楚了,倘若狼妖作祟,或灵素宫出了逆徒,也能就地正法。」 蓝晏清暗暗心惊:「就地正法……」他内心强烈不安,有很糟的预感,他必须跟随师父前去,也好找机会保住小师弟。 *** 冬日近午时分的日光暖煦,但河谷间仍十分寒凉,草地间开着各色小花,一些灌木的叶尖转为艳红,稍远处有几间屋宅,有的已经冒出炊烟,看来是个小村落。 「这里是……」小羊觉得这里似曾相识,迟疑吐出三字:「忆梦谷?」 宋繁樺说:「不是,只是有点像而已。」 树丛间冒出一双粉白的兔耳,那是个正在摘野菜的女童,她抖了抖长耳,老远听到熟悉的声音就提着竹篮跳出树丛,朝来者又跑又跳的兴奋喊着:「宋叔叔来啦,宋叔叔来啦!」 小羊望着那黄衫白裙的雀跃女童,彷彿看到从前围在娘亲身旁唱歌的自己,不过女童头上的兔耳很显眼,穿戴打扮也有些陌生,似乎是远地的装束,身上还戴了许多漂亮编织品,或是系着金属和玉石做成的饰物。那应该就是隻白兔精吧。 「过得好么?」宋繁樺顺势把小兔精抱起、举高,沉厚嗓音并没吓着白兔精,后者笑着踢了踢腿说:「很好啊,哥哥姐姐他们在准备午饭呢。咦?这个哥哥是新来的?是什么妖精啊?」 女童好奇不已盯着小羊看,她看小羊人模人样的,一面摸着自己的耳朵、尾巴对照起来,最后搓搓自己圆润下巴故作深沉的说:「照我看,这位哥哥已经擅于变化成人了,而且还能把修为隐藏起来,我都瞧不出是什么精怪了。」 小羊失笑:「我本来就是人。修为很低微的,你瞧不出来也是自然的。」 「人?那你也是神裔么?」 小羊瞄了眼宋叔,心里有所猜想。宋繁樺放下女童跟小羊说:「这里住的都是神裔,我佈下许多迷阵和结界,灵素宫那儿那里暂时无法追过来,就先在此歇脚吧。」 「好。多谢宋叔。」刚回话就被女童小手牵着,女童微笑邀他说:「哥哥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啦。我姐姐做的菜可好吃了!材料都是小光哥哥找的。唔,还有谁在什么?」 女童刚说完,明蔚就在小羊身后现身。宋繁樺对小羊说:「春蓼这孩子能看见一般人或修士都看不见的东西。」 「原来如此。幸好灵素宫没这样的人。」小羊说完苦笑了下,现在这种发展也无所谓了。 小兔精指着自己跟小羊说:「我叫春蓼。哥哥叫什么呢?」 「小羊。」 春蓼哈哈笑,露出几颗乳牙说:「哪有这样的,哥哥别开玩笑,讲正经的。」 「我没……」小羊顿住,明蔚代他答道:「杨慕珂。他是杨慕珂。」 女童点点头再问:「哦,那叔叔你呢?」 「明蔚。」被喊叔叔的男子面无表情,唯有小羊瞧得出他好像有点闷。 村民们盖了一间食堂,用餐时大伙都会聚在一块儿。宋繁樺一路无言,带小羊跟明蔚进食堂里才开始解释这村子的由来。 「过去盛如玄要求我前往不少地方找寻神裔,据他所说,是想保护他们。只不过我带回来的三个神裔都没好下场。 第一个带回来的神裔是个年幼的婴孩,他说我带回来时,那孩子已身染疾患,没多久就死了,但是我连尸体也没见到,说是已经火化。第二个找回来的神裔是被某个邪派搞到半死不活的女孩,我救下她时她也已经昏迷不醒,因为是个女子,当初由碧云楼收留照料,听说有甦醒的跡象,可后来盛如玄又跟我说那女孩也没挨过去,被邪教摧残得太惨,也猝逝了。为了防止有人盗窃神裔的尸骸利用或可能尸变,女孩遗体也烧没了。第三名神裔就是个健康的少年,他隐居人间,我也不清楚盛如玄是如何得知神裔下落的,我看少年在人间过得安稳就劝盛如玄算了,可盛如玄说那少年已经被邪教盯上,我也的确察觉有几个妖道想对那少年出手,所以救了少年后问他想不想去潢山安居。少年信了我,我就带他去盛如玄那儿,但是不到三年,少年也没了,他死于一场试炼的意外。 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却隐隐感觉到那应该不是意外、巧合。我也不敢再轻信盛如玄,不过我还是会照他的话去找神裔,再谎称没救回来,暗地把找到的神裔都送到这里来藏着。他每次给我消息都是准确无误的,我总能发现神裔,不觉得此事相当蹊蹺?」 小羊忆起往事,问他说:「当初你救我回灵素宫,就是因为我不是神裔,不用担心出意外?」 「对,而且你很平凡,我想谁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图谋。再说了,你们人族有句话叫虎毒不食子,盛如玄应该不至于害自己的孩子,不过今天才发现我又想错了。他不是恶毒猛虎,但或许比那更阴险。」宋繁樺可没忘记他带小羊离开灵素宫那会儿,那么多人朝他们轰法术,盛如玄居然就那样冷眼看着。 盛如玄大概没当自己有个孩子吧,小羊暗自苦笑。 宋繁樺说:「因为那些原因,我不再带神裔去潢山,而是将他们藏在这里,也多亏我习得缩行千里的法术,能在不惊动谁的情形做到这件事。」 一位下巴蓄了短鬚的老人端了锅汤出来,听宋繁樺讲的事情就亲切招呼道:「我们能在这村子安生,都多亏繁樺。来,大家先喝些热汤暖胃吧。繁樺是为了我们这些凋零的神裔才留在潢山。 老朽是羊族的神裔,妻子与我也是同族,虽然一直努力隐藏身份,但还是时常遭到有心者骚扰,妻子受不了颠沛流离之苦,已早我一步去了黄泉路。而我本来也已经被一个叫九真教的门派逮住,幸好他出现救了我,也没将我带去灵素宫,而是让我到这里照顾其他孩子。喔,对了,我叫屈易宽,这里孩子都喊我屈爷爷。」 小羊点头喊了声屈爷爷好,春蓼拉着爷爷袖子说:「这个哥哥说自己是小羊,也是羊呢。」老人家听了很高兴的样子。 外面这时又冒出两个少年少女,少女长得无异于凡人,少年则是发间夹杂不少羽毛,两人齐声讶道:「咦,来客人啦?啊,是宋叔叔!」 精怪们陆续来食堂报到,他们看来都很喜欢宋繁樺,虽然宋繁樺的话不多,可是光是有他在就能让人安心。屈易宽抚鬚笑说:「厨房里还有几个菜,我再去端出来。你们先吃。」 小羊问:「听起来除了这里,还有其他地方也住着神裔?」 宋繁樺回他说:「不错。全都住在一起风险太大,从前我们狼族的人会定期到外地找製墨的材料,发现过几处秘境,我就记把那些秘境当作据点,一旦其中一处快被发现的话,就能让带头的的村长带大家通过传送阵法转移。这个蓝花村的村长就是屈爷。」 小羊:「蓝花村?」 春蓼坐在一旁椅子上踢着小腿解释:「外面那种蓝色小花呀,这里很多,所以我们叫这里蓝花村。」 「盛如玄找那么多神裔究竟想做什么?」明蔚的问题一针见血。 宋繁樺说:「这我还没能查出来,不过这趟出来遇见你,又听你提起万神狱,不晓得两者是不是有关联?不过算了,我暂时没心思再管这些,往后也不可能再回潢山,我拐走盛如玄儿子的事要是传开来,之后大概也不方便在外行走。」 明蔚帮小羊舀了一碗汤,小羊闻言就愧疚道:「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你为了神裔的事奔波,以前我什么都不晓得,所以也帮不上忙。往后要是有什么我能帮的就告诉我吧。」 宋繁樺扯出一抹浅笑,摇头说:「我离开潢山是迟早的事,你不必道歉,本来那就不是我的归宿。倒是你,虽然想留你在此住两天,可是吃饱之后可能得再另寻他处。盛如玄有一面昭明宝镜,我担心他有办法找来,这里的孩子多,我不太想曝露这地方。我也怀疑他就是用那面宝镜在找神裔的。」 明蔚看小羊心情低落,乾脆端起汤碗一口一口餵到少年嘴里,也不管旁人眼光。 小羊被餵了几口汤,赧顏抹着嘴巴,回宋叔的话说:「没关係,我明白。谢谢宋叔带我下山,你对我也是仁至义尽了,要是没有你,我下场也不知会如何。」小羊把汤碗接过来喝光它,再吃几口菜就饱了,这时他的确没什么食欲,不想让明蔚担心才吃的。他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说完就独自到外面找块草地站着发愣。 宋繁樺和明蔚互看一眼,前者皱眉说:「你不去看他?」 「他想一个人。」 「你不是人啊。」宋繁樺还是挺介意这头老狐狸居然诱拐小羊这么小的孩子。 「……」明蔚觉得对方是故意骂他,不过看在小羊的面子上他不想吵架。 小羊站在草地里什么也不想,其实是什么都想不了,许多意外接连发生,他现在只能像棵木头一样呆站着,望着脚边长满的小蓝花发愣。圆瓣蓝花往花芯透着渐层的白,有细小繁多的黄蕊,小羊摘下一朵嗅了嗅,意外的没什么特殊香气,只有一股草味。 安静待了会儿,他馀光见到一抹淡淡的人影自斜后方接近,不知是出于直觉还是某种感应,让他不必猜都知道那是明蔚。明蔚在他身后站了很久才问他说:「你是不是怪我藉你之手打退姓蓝的小子?」 小羊深呼吸,想了下回说:「没怪你,当下也是迫不得已。可是蓝师兄不晓得你的存在,定然会误以为是我出手伤他吧。」他扔了蓝色小花,揉眼有些委屈说:「我不想伤他的,可万一他躲不开,就算非我本意,我也还是会伤了他。」 明蔚绕到小羊面前,双手搭在他肩上说:「别自责,你只管怪罪我吧。就算再遇上一样的情况,我还是会不择手段带你走。今日的事你也该明白那不是你能长久待的地方,不管他们各自有什么目的,你都是随时能被牺牲的棋子。」 那些话太残酷,小羊抖了下,低头喃喃:「再怎么说宫主还是我爹,蓝师兄也像我兄长那样,他们对我或许是有误会,如果我一开始好好解释的话……」他停顿下来,忽然明白他和明蔚之间的事早就不容于正道,能解释的话一早就能说开了。他都知道,却还在自欺欺人,再这么下去他只会拖累更多人吧。 明蔚在小羊面前跪下单膝与之平视,恳切道:「你跟我走吧。只要你相信周谅还活着,我就陪你找,用尽所有办法,找多久都行。你最疼惜的妹妹既然已不在灵素宫了,你也没必要留恋那里,你的父兄对你这样,你为他们伤心根本不值得。」 小羊揪着身侧的衣摆,话音有些哽咽:「是你觉得不值得吧。」 「小羊,我知道你付出过,所以放不下,可是牵扯久了,最受伤的还是你自己。」 小羊的手被明蔚温柔捧握着,他很想躲到明蔚怀里寻求温暖安慰,想一直逃避下去,但就如明蔚所说,他是付出了真心的,哪怕盛如玄对他并没有特别好,偶尔一点关怀也能让他很高兴,蓝师兄对他的心意虽说他回应不了,但他也是真心把对方当兄长在敬爱,何况蓝师兄也是真心关怀他。这要他怎么捨得下?要怎么一下子就斩断关係,让彼此形同陌路? 小羊徬徨迷惘,问明蔚说:「若是你妹妹也像蓝师兄他们那样,说翻脸就翻脸,或是为了某些原因对付你,你也能说放下就放下,一走了之,毫不心痛难捨?」 明蔚想了下,坦言道:「我不知道,可是离开总是办得到。难道你还要给他们机会伤害你?」 小羊有些恍惚低喃:「离开……」 「你不是一直想着要离开,如今又捨不得?」明蔚起身,唇角的笑意看来有些苦涩:「看来你心里有很多割捨不下的东西,不是只有我。我本来已经什么都没有,也没想过要再去在意谁,现在也只是想着你和明斐而已。我并没有要比较,只是看你这么迷惘烦恼,感觉到自己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明蔚。」小羊低软无力的轻唤。 明蔚知道他不是有意撒娇,只是本能依赖自己而已。他说:「虽然我并不想逼你,但要是你迟迟无法想明白,那么我也有我的选择,就像我决定出手对付姓蓝的小子,将来也可能对付姓盛的。」 「对付?你没想过要杀他?」 明蔚沉默半晌,淡然道:「他配么?」 「对不起。」小羊后悔自己失言,他不该那样想明蔚,明蔚心性高傲,又怎么会把蓝师兄看在眼里,顶多是出手无情,所以也没什么顾虑。 小羊又说了一遍道歉的话,抬臂掩面哭出来。明蔚看少年迟迟没有要向他寻求安慰,乾脆把人搂到怀里拍了拍背。 春蓼趴在窗櫺上遥望明蔚和小羊,一旁的哥哥姐姐好奇问她:「小蓼听到什么了?他们怎么聊一聊就哭啦?」 「没听清楚,好像是那个明蔚下了禁制吧?」春蓼抖了抖兔耳,回头问正在喝酒的宋繁樺说:「明蔚在欺负哥哥么?叔叔要不要去看看?」 宋繁樺喝着酒,一贯的板着脸说:「不要打扰他们。话也别乱讲,言语都是无名种子,会长成怎样是难以预料的,慎言。」 春蓼忽然摀嘴惊叫:「啊!明蔚在咬哥哥额头?」她这么一喊,旁边哥哥姐姐连忙遮小春蓼的双眼,宋繁樺嘴角抽了下,默默过来把窗子关紧了,免得孩童看见什么不合宜的场面。 *** 房外的露台积了一层薄雪,等太阳出来很快会消融,屋里独处的女子赤着一双脚走出来,她神情恍惚眺望远方山景,原先覆盖冰雪的山林逐渐染了其他顏色,有些花木想赶在春天来之前绽放。 儘管这里也有四时轮替,但她却感受不到冷热,不是因为她修为高深而无畏,是因为这里有一道很强的禁制,这是天清屏风里的世界,这里的一切皆是衍生自法宝持有者所处的世界,所有事物都栩栩如生,却又并非完全真实。 她是盛如玄的正妻、道侣,也是传说中飞升成仙的灵素仙子之女,袁霏缨。这件天清屏风是她娘亲遗留的一件法宝,如今却成了她的牢狱,她最远只能来到这露台观景,或在身后书房和寝室里待着,其他哪里也去不了。 盛如玄将她困于此处,日子算着算着也逐渐没意义,她濒临绝望,但还没有彻底死心,她不是没想过自戕,但是凭什么?无论修炼还是感情她都苦心经营许久,凭什么要她现在放弃,凭什么?就算是死她也绝对不能一个人,绝不! 可是在这里虚无的日子要何时才有尽头,她也不知道,清醒的虚耗岁月,远比失去意识长眠还要难受,而且盛如玄炼了道符咒施在她一段脊樑骨上,纵然这法宝里是个能匯聚灵气的绝佳修炼场,她也无力留住这些灵气累积修为,就像个破孔的器皿,更惨的是她还是必须天天修炼,弥补不断流失的修为和气力。 那种恶毒的符咒叫什么?在她被压制在地上求饶哭喊时,好像听盛如玄提起过,是叫噬魂咒吧?她还算有修为底子的,换作凡人中了此咒,就当真只能一日日消损魂魄,直到最后神形俱灭了吧。 想到那日被种下此咒,她仍止不住发抖,盛如玄一爪掐住她的腰,另一手按在她后背施咒,令她生不如死。 她感觉屋里的气好像荡开一道涟漪,是盛如玄过来了,她僵立在原处不动。过了会儿盛如玄的手摸上她的颈子,语调温柔说:「这里风大,怎么不进屋里?」 袁霏缨压抑内心恐惧而答不上话,盛如玄将她转身,她已经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人,盛如玄总有办法继续折磨她。 盛如玄轻哼:「还好我记得过来,要是不好好养着,你会死的。」 袁霏缨被他牵进屋里,她看他脱去衣袍就心生惧意,忍着噁心拒绝道:「我不要你、你走。」 「不要我?再这么下去你会变成凡人,然后衰亡消逝,到时儿子知道可会伤心啊。」 袁霏缨遭到自身诅咒反噬的当下,一度衰竭老去,那时是盛如玄发疯似的将她救回来,她还记得盛如玄那宛如疯狂的模样,好像有极深的执念,不亚于她曾经对他的贪恋和执迷。但盛如玄现在变得很喜怒无常,做的事也充满矛盾,她实在不解,想到这里她鼓起勇气问:「既然你说你爱我,为何还要找寻那个天人?」 盛如玄解着腰带,闻言笑了声:「不是说过了么,我想知道更多天人屿的事。界玨本就是那天人之物,你从我这里拿走界玨不就是想去天人屿?我们可以一起去,可是去之前要多方瞭解才好。为此你还是快告诉我那天人在何处。」 「就算有了界玨,没有神裔相助也无用。」 「这你不必担心。」盛如玄拉过袁霏缨说:「我知道神裔在哪里,都知道。对你下咒是我不好,可是唯有这样你才不会逃走,我希望你永远依赖我、需要我。」 袁霏缨心里充满矛盾,复杂得无从理清,她爱盛如玄,但也怨恨不已。盛如玄温柔解开她的衣裳,继续诱哄:「要是我不爱你,就不会只是这样关着你,而是拿刑堂那些东西逼你供出一切不是?你也很清楚刑堂里有什么。霏缨,你信我,我为你改变很多,也为你疯狂。只要你告诉我那天人何在,那我就放你出来,我们和儿子一起──」 「她死了。」 「什么?」 袁霏缨唇角微扬,怀揣恶意的欣赏他错愕的样子,又缓缓说了一遍:「你要找的天人啊。我杀了她,然后抢了她的孩子。」 盛如玄垂眼若有所思,袁霏缨并不掩饰恶意并继续试探:「你爱我?那总不会为此动怒才是?」 「嗯,不怪你。是我不好,你那么怨懟我,皆因我风流,会那么做也是……情有可原。」盛如玄轻喃,握着衣带的手悄然紧握、因压抑激动的情绪而微颤,他失算了,不过他还是想把眼前的事做完。他将袁霏缨抱上床铺,恢復了悠然的态度聊道:「对了,那孩子,你抢来的那个孩子,他已经和妖魔跑了。」 「跑了?」 盛如玄不是不晓得袁霏缨刚才故意讲那些话刺激他,他就让她试探,反正这些事都是互相的,彼此彼此。他道:「我会带晏清去找他们,你也很想念那两个孩子吧,有机会再让你们相见好了。」 袁霏缨不知他打什么主意,但望着他脸上的笑意就觉得毛骨悚然,直觉抗拒:「不、不要,我不要见他们!」 「别这么害怕。」盛如玄愉快轻笑:「你这样可怜,我会捨不得走。就算你杀死我一遍、两遍,我也会想尽办法回来寻你,为了你,身在幽冥也要爬回来。」 袁霏缨不晓得盛师兄怎会如此疯魔,又是什么逼疯他的?她话音颤抖:「师兄你究竟怎么了?是走火入魔了?我与你本无深仇大恨,你为何要这样折腾我、又为什么要、呜,你为什么会这样?」 「凡事皆有前因。」盛如玄笑眼微弯对她细声说:「我是一言难尽,你还是问自己那前因为何吧。」 同饮杯中月、贰拾 小羊在蓝花村吃了点东西,春蓼拉他的手说:「哥哥可以跟我们一起睡,屋里的通铺很温暖的。」 宋繁樺和明蔚却同时说道:「恐怕你们现在就得走了。」「我们该告辞了。」 他们说完互看一眼,宋繁樺说:「虽然想收留小羊,但我不能让村民跟着冒险。」 「我明白。」小羊点头,他也不希望拖累谁,宋叔这样反而让他松一口气。 明蔚说:「盛如玄可能很快会找来,他那么容易就让我们逃走,恐怕有些古怪。我们还是尽早走吧。」 小羊喝完手里那杯茶水就起身对春蓼他们微笑,再向宋繁樺道别:「宋叔,你们多保重,小心安全。后会有期。」 宋繁樺送他们到屋外,看了看昏暗的天色说:「那我就不送了,天要黑了,但是天黑可能还安全一点。。」 小羊挥别宋繁樺他们,明蔚牵着他走了段路之后附到他身上,他顿时觉得身轻如燕,一下就飞入树林中。虽然他还有些迷惘,但只要有明蔚相伴,似乎就不会那么害怕。这时离开蓝花村就註定是要夜宿荒野了,明蔚拿出一个透着珠玉光泽的东西给他说:「还记得我教过你怎么用这个开闢暂时的小秘境?」 小羊认出那是极乐天,一种少见的螺壳类法器,虽然明蔚说这算不上什么稀罕的东西,但至少他从没看过这样的螺,像宝石雕琢一样会发亮,壳里面却是乌黑的,也不透光,但细看的话会觉得越深处越黑暗的地方彷彿有神秘的光泽,好像收纳了星夜一隅。他接过极乐天点点头,施术念咒:「画里有山水,螺中藏乾坤。」 小羊点头,到手的是个少见的螺壳,叫作极乐天,虽然明蔚说这算不上什么稀罕的宝物,但至少他是从没看过这样的螺。他拿了极乐天施术念道:「画里有山水,螺中藏乾坤。」 宝螺开口飘出一蓬白烟并迅速瀰漫,明蔚握牢了小羊的手,等烟雾散去之后,荒野间多了一间小木屋,大小格局和宝船变化的屋子差不多,道行高的人能变得更好,但他们在野地不宜招摇,有个能挡风遮雨的小屋就够了。 小屋是表里如一的简朴,明蔚催促小羊上床就寝,小羊躺到床里眨着一双眼向明蔚招招手,两人面对面侧卧。小羊就近望着明蔚,细细打量对方雪白的眉发和睫毛,冰蓝色的瞳眸,这俊美出尘的模样像个神仙,和小屋格格不入。 明蔚摸了下小羊的面颊说:「快睡。想看的话,往后多的是机会。」 明蔚说:「快睡。想看的话,往后多的是机会。」 小羊靦腆微笑:「你真好看,对我又好,但我好像没什么能为你做的。」 「你好好活着这件事,对我来说就已经很好了,不必特别做什么。」 「就像你对明斐那样么?你怎么能这样温柔……」 「睡吧。」 小羊挨近明蔚,两手小力揪着对方的衣袖小声喃喃:「我好怕。」他虽然不安害怕,心里却也高兴能这样跟明蔚撒娇。 「别怕,我都在。」 「虽然我老是要你别把我当孩子,不过像这样被哄着也不错……」能有个没有顾虑撒娇的对象,实在很难得,小羊心想自己是不是把好运都用在这上头了,不过非常值得。 明蔚搂住少年,轻轻拍他的背说:「我只是想哄你,和你年纪无关。」 小羊漾着甜蜜的滋味,耳根发烫。 明蔚又说:「我也不至于对小孩子生出什么情愫,是你老是提醒我自己是个孩子。」 「喔。」 「不过真想做些什么的时候,才会想到你毕竟还小,而我也不差等个几年。」 「别、别说啦。」小羊整张脸烫红,乾脆把脑袋藏到对方怀里,可是越想越害臊,他翻身背对明蔚,明蔚一臂环住他的腰搂着。 两者一时无话,又过了良久小羊说:「我睡不着。」 「你不习惯我在身旁?那我撤了分身?」 「不是,我好像怕睡着以后……」 「怕睡了做噩梦?」明蔚顾及少年心绪不寧,所以屋内留了盏灯火,有些晃动的光影让小羊的样子看起来更可怜脆弱,他觉得小羊好像那簇火光一样,很容易会熄灭。 「嗯。」小羊听了明蔚那些话,心里欢喜甜蜜,只是这样的快乐非常短暂,他忘不了那些会令他悲伤掉泪的人与事。总觉得再回去灵素宫的话,好像还能再看到周谅,师父继续对他冷淡也无妨,一切会和从前那样。 虽然明蔚与他同寝一床,但看不见脸就又开始想念,他又翻身望着明蔚发愣,明蔚用姆指轻压他下唇,指腹反覆辗揉,他觉得唇瓣被碰得微热,明明不是亲吻,但这曖昧的碰触让他身子都有些酥软无力,舒服得想沉溺。 「不如我施法弄晕你?」明蔚话音极轻,他也是不安的,知道小羊心中除了他以外仍有其他牵掛,他不禁兴起一个念头想把人弄晕,带到遥远而隐密的地方藏起来。 「不了。乾脆继续上路吧?」小羊任由明蔚抚摸自己脸庞,他依恋的偏头倚靠在其掌心上。 明蔚问:「想去哪里?」 「还没想好,想去找娘亲,还有你妹妹。到热闹的城里应该比较能打听消息?只不过我们还是得躲着灵素宫的眼线。」 「那么……」明蔚坐起来,小羊跟着起身拉住他欲施术的手说:「等下。外面有闪电。」 明蔚挑眉浅笑:「你又不是度劫者,怎对闪电雷鸣有这样的反应?」 「不觉得有些熟悉么?那好像是灵素宫的雷炎术,轰得那么频繁,不太自然。我担心宋叔他们,传张符给他们报个平安?」 明蔚歛起笑容注视少年,沉默的和自己的私欲对抗,他又开始犹豫要不要把小羊弄晕了、带走藏起来,但他明白这会伤了小羊,他尽可能的想让小羊对自己放心,并不希望自己丑恶贪婪又自私的那一面吓坏少年,即使小羊可能也不会嫌弃。 小羊不知明蔚内心那些念头,但他害怕自己连累了宋叔他们,这份不安强烈到难以忽略,他从储物戒找了张传信符,符咒理应在燃烧或被掐碎后变成某种活物的样子去传信,但这次符纸燃烧后只剩灰烬,点点星火和烟尘消散在夜色之中。 小羊忧心道:「传不出去的传信符,要不是对方没有了,就是对方在收不到这法术的地方。宋叔他们可能有危险,我们回去看看?」 明蔚提醒道:「万一盛如玄真的找到蓝花村,我们折返岂不是自投罗网?你救得了谁?」 小羊哑口无言,他的确救不了任何人,而且也不能连累明蔚。可是万一拖累了宋叔和蓝花村,他也绝不会安心。 明蔚知道要是蓝花村那里出事,他们就算回去也很难脱身,只怕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他想带小羊一走了之,但如此一来这事会在小羊心里落下一些阴影,那会像有毒的种籽,往人心里扎根茁壮。 「怎么办?」小羊越想越焦虑难耐:「也许回去看会发现大家都没事。就算我们不回去看,如果蓝花村真的出事的话,那灵素宫的人也会追上我们不是?早晚都要面对,不如就去看看?」 明蔚看他心意已决,心想凡事还有他和宋繁樺挡着,于是答应道:「那走吧。」 说到底小羊也只是个年纪很轻的少年,他揪着明蔚袖摆问:「你不拦我?说不定我是错的,也可能害了你。」最后那句话也是他最犹豫不决的原因,他不是没有私心。 明蔚听到这话,忽然明白自己和小羊之间的羈绊仍是比别人还深刻的,释然微笑:「你真傻,这有什么好问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从前一直是如此,我可曾拦你?今后也会是如此,是我想和你走在一起的,你不必害怕。」 *** 蓝花村这儿的天空乌云密佈,厚重云层间雷电交加,彷彿有谁要度劫,实则为灵素宫的修士们佈阵施展大范围的雷炎术。然而那些厉害的法术只在村子上空轰炸出一朵朵淡蓝光纹,那抵御的法阵与宋繁樺带小羊逃走时用的相似,看起来都像村里遍地绽放的蓝花。 宋繁樺让屈爷带其他人躲进屋里避难,自己则在外面应付灵素宫那伙人。 屈爷摸摸春蓼的脑袋,又一道雷电打下来,春蓼吓得跑去抱一旁哥哥大腿,猫耳的姐姐说:「多亏有事先佈下了防御法阵,可是接下来怎么办?」 屈易宽搓着下巴短鬚思考道:「虽然挡得了一时,但还得想办法逃出去。这里施展那防御法阵已经有些勉强,也无法一次用传送阵把所有村民送走,都躲去食堂地道里吧。」 「可是屈爷爷,地道还没挖通啊。」 「先躲吧。」屈易宽拍拍猫族的少女说 :「你照顾他们,我去外面看情况。」 屈易宽回到食堂看窗外不时闪着雷光,他一走出食堂,羽族的少年就担心喊:「宋叔你看,屈爷爷他……」 宋繁樺和几个稍有修为的少年少女在外准备应敌,这个蓝花村是住了最多神裔的地方,但也是战力最弱的,几乎只有老人或孩子,宋繁樺看屈易宽出来也只是互相点个头,没有多讲什么。 宋繁樺清楚单凭自己是护不住整个蓝花村,只能设法多带些村民逃走。他跟屈易宽说:「我怀疑自己是被灵素宫下咒追踪,他们来得太快,原以为最少也得两、三天才会找来,盛如玄那面宝镜似乎还能破解这里的迷阵。这样的话我不适合带神裔逃走,得设法分散。」 屈易宽说:「我只能施展一次传送阵,送走三个。」 宋繁樺皱了下眉思忖道:「我可以施法阵送走十人。尽力而为吧,屈爷跟我去食堂里先送走一些人,小光进我传阵带九个孩子离开。」 唤作小光的是羽族少年,小光忧心问:「那宋叔你呢?而且光是送我们走就得耗你元气,你该不会是要留下来?」 宋繁樺揉了揉少年头发说:「我自有办法,你们先逃,看要自己躲着还是逃去其他可能有神裔的地方。」 小光和其他人并不傻,知道宋繁樺说的有办法只是在安抚他们,希望劝他们安心离开,但他们谁也没有说出挽留或否决的话来,一是知道此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二是他们都怕死,或是比死更恐怖的事。关于精怪被修真者逮到可能会有的凄惨下场,他们多少都有见闻,甚至自己就曾经歷过,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自然也有阴影。 宋繁樺、屈易宽和那些少年少女回食堂里,打算在食堂施法送村民走,此时蓝花村上空的修士们还在不停施术攻击,领头者之一即是林东虎。林东虎对一帮师弟们喊话道:「继续砸法术,别停,你们盛师弟被妖魔拐了,要是放任下去会害了灵素宫名声,我们要把师弟救回来,铲除妖邪。」 不远处的蓝晏清听了有些不以为然,他并不认为是宋繁樺拐走盛雪,虽然和宋繁樺没什么往来,但他知道宋繁樺并非那些下流妖魔,否则盛雪和周谅也不会常常往宋繁樺待的山头跑。蓝晏清认为这次的事有不少疑点,盛雪一个人跑下山做什么?盛雪不可能跟他们一同去秘境,倘若是溜出去玩的话又怎么一去就是数月之久?还有师父的态度也有些奇怪,当初是师父让宋繁樺救回盛雪,如今也是师父说他们两个有问题,师弟身上的诅咒又是怎么消失的? 「盛雪……」蓝晏清认为师弟身上的诅咒解除是好事,其他谜团都可以慢慢查问清楚,而不是像贸然扣个罪名。不过他一直都听从师父的意思,从来也没出什么错,唯独这次他无法理解师父是怎么想的,也担心盛雪的安危。 当时盛雪推开他并施展罡风的神情让他感到很陌生,像严冬的冰霜,他甚至有些毛骨悚然。他真的很想知道过去几个月里,盛雪身上发生了何事。 「他们的阵法开始溃散了!」有修士大喊,其他人跟着兴奋大叫,他们彷彿在参与一场灭妖大战似的,无视村里出现的村民非老即幼。 逐渐被击溃的防御阵法出现许多空隙,雷炎法术穿透逐渐瓦解的护阵,将地面花田菜圃都轰成焦土,其他屋舍也无倖免,很快村子成了一片火海。 「快走。」宋繁樺和屈易宽合力施展传阵,让地道躲着的村民先走,那阵法能送走将近二十位村民。宋繁樺出声催促,小光看食堂外好像更危险了,赶紧拉着屈爷爷一起进传阵。 还剩下不少村民,他们没能进到传阵离开,全都不安的聚成一团,宋繁樺望着他们承诺道:「我倒下以前会保护你们。」 有个村民拿了农具站出来说:「我、我会保护自己,宋叔你不必担心我。」 「是啊,我们也有点道行的,打不赢就逃,我很会逃跑。」 精怪们越说越有信心能逃出生天,宋繁樺却对他们十分愧疚:「都怪我将你们聚到一起,没想到自己也是早就被利用了。」 一团带着雷电的火球炸烂了食堂门口,宋繁樺挥掌将火球带来的炽热大风煽开,食堂一大面墙就此倾毁。村民们惊呼并抱成一团,但是看到宋繁樺挺身护着他们的背影又逼自己鼓起勇气往前,有的见宋繁樺双臂都受了伤就施展疗伤的法术,有些则是朝空中修士们放出一蓬又一蓬的飞针反击,被宋繁樺打落的修士们开始和那些精怪缠斗。 林东虎飞到蓝晏清身旁怂恿道:「蓝师弟不是很着急盛师弟的安危?快去问那头狼啊。」 蓝晏清瞥他一眼,没应他半句话,但仍飞到了宋繁樺那里抽出佩剑。宋繁樺看向蓝晏清说:「你师弟不在这里。」 蓝晏清神情肃冷低声应:「我知道。」 看来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宋繁樺馀光见到村民们陆续受伤,他的反击不再留馀地,一掌一拳都得死一个修士。那些灵素宫较为年轻的弟子们起初还觉得这和平常试炼差不多,就是解决一些闹事精怪,他们不曾见识过这个宿月镇神裔狼族的能耐,忽然看到宋繁樺杀气毕露都吓得懵住。宋繁樺显现出部分野兽姿态,身形持续变化得更高大,让灵素宫那些年轻人看了都变得怯战不前。 蓝晏清出剑不及宋繁樺的身手快,眼睁睁看几个认识的师弟、师妹死在狼爪之下,然后像破布似的被扔开,顿时也起了杀意,咬牙怒道:「我杀了你!」 宋繁樺知道蓝晏清是小羊一直以来敬爱的师兄,但这与他无关,他不在乎。蓝晏清俯衝而下,欲一剑刺向狼妖的天灵盖,狼妖陡然变招一爪要朝他心口抓,但他衝得太快,只能勉强闪过要害,胸口被狼爪挠出深浅不一的血口,同时他的剑也在宋繁樺的肩颈留下不小的伤口。 宋繁樺痛得发出狼号,又听到其他村民的哭喊惨叫,他像是忘了身上的伤口继续奔向蓝晏清。蓝晏清踉蹌几步拿剑拄地,林东虎喊了声:「师弟当心!」 宋繁樺早就预料附近那些修士会偷袭,看似蓬松的狼尾倏地坚硬如钢横扫一周,林东虎仅是被尾端轻扫就如尘埃般飞出去,拨开衣衫一看胸口有些塌陷,肋骨不知断了多少。 蓝花村的村民从前只知逃跑,但也不是对战争毫无所知,他们开始懂得聚在一起各施所长应付那些修士,加上宋繁樺大开杀戒,天上的修士都被打落到地上,落地的修士也没几个能再和宋繁樺那样的傢伙斗。 偏偏这时候灵素宫又来了一波人,云层间隙落下一束束灿亮的白光,光芒缓和后就看到满地伤患间站着一个宛若天人的男子,蓝晏清望着那白衣胜雪的男子才缓下情绪低喊了声师父。盛如玄似有所感的偏头看了眼徒儿说:「都退下吧,你们不是宋繁樺的对手。」 盛如玄心里有些牢骚,都说他要亲自来了,杜明尧却还让这些后辈过来,说是顺便给他们试炼,早知道他就不透露宋繁樺所在,这会儿死了不少好苗子。 宋繁樺一看到盛如玄就知大事不妙,传音叫身后的村民们伺机逃跑,但那些神裔全都静止不动,连声音也发不出似的,宋繁樺感觉到周围气场不对劲,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所有神裔都面无表情定在原地。 盛如玄指着天上说:「有昭明宝镜在,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宋繁樺抬眼望天,一些黑云散开了些,云间闪烁着格外锐利的光芒,他喉咙深处艰涩辗出低吟:「那是,灵素仙子的那面宝镜。」 「现在是我的了。」盛如玄纠正道。 是谁的都无所谓,宋繁樺不在乎那些,但是此刻情景勾起他深埋已久的阴影,他的故乡宿月镇当初是不是也经歷过这些屠杀,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 盛如玄看穿宋繁樺内心的弱点说:「看来你一直认为宿月镇被灭是很无辜的一件事,也觉得神裔都是受害的那方,有没有想过神裔之间也会互相残害?」 宋繁樺闻言有些茫然,他直觉不该听信盛如玄接下来要说的话,但盛如玄没有给他选择,天上宝镜的光芒照落,宋繁樺抬手挡也挡不尽无孔不入的光,他的神识也在这束充满灵圣之气的光耀里动摇。 某个时空中发生过的事也随昭明宝镜的光渗入宋繁樺的脑海,他看到了从前的宿月镇,自己的姥姥坐在中庭摇椅上,族长,也就是他的父亲走过来和姥姥说话。 狼族的族长问:「放任那对白狐兄妹在附近不要紧?会不会招来其他的麻烦?母亲,你是不是用预知的能力看到了什么?」 姥姥一如平日那样和蔼微笑说:「不必多虑,就留着吧。同是神裔,稍微关照一些也无不妥,我们狼族兴盛,还没有谁敢乱来。只不过确实如你所言,将来宿月镇将有大难,虽然我看得并不清楚,有些天机难以窥探,但是肯定和神裔血脉被盯上有关。我们狼族从来不轻易离开宿月镇亦是防范被外人盯上。留着那对白狐兄妹,说不定到时候……」 族长皱眉:「母亲的意思是,可能要牺牲他们?」 「让他们在此安生,时候到了,他们也该回报不是?」 族长陷入沉思,片刻后问:「可行么?」 「也许吧。反正外人只求神裔纯粹的血脉,是哪一族的也不计较。所以,这期间让族人不要苛刻,尽量善待他们好了。但也不必太亲近,一旦养出感情就有些麻烦了。」 「知道了,母亲。」 情景忽然扭曲,又迅速变成另一幕景象,是少年时的宋繁樺摘了许多蓝花送给明斐,明斐穿着一袭淡粉如樱的衣裙站在树下,小女孩很开心的收下那些花,然后转头隔着茂密树丛看到了稍远处的兄长明蔚。女孩喊了声哥哥,接着挥别宋繁樺化成一团淡丽的蓝烟,转瞬就回到兄长身边。 宋繁樺听到明蔚低声和妹妹说:「少和那镇里的人往来吧。」 明斐不解歪头:「可是繁樺哥哥很好啊。」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好,日子久了会变麻烦。」 场景再度瞬变,明蔚和明斐似乎同时中了陷阱阵,宋繁樺从没看过明蔚衣衫染血一身狼狈的样子,明斐身上也有血,看不出是否有伤。明蔚在那道透出暗红光芒的陷阱阵里拿刀割破掌心,滴落的血突然停在半空并绕成一个发出白光的圆。 明斐瘫在那儿,她哭得满脸是泪,拼命摇头抓着明蔚的衣摆喊:「哥哥我不要自己走,不要你死掉,我不要你死,不要丢下我。繁樺哥哥、我们去找繁樺哥哥求他救我们──」 「他不会来了。」明蔚面色沉冷揪住明斐的衣领,此刻他没了平日的冷静,神情阴沉的告诉她说:「我们是仅存的白狐神裔,比其他神裔还要容易引来麻烦,一旦我们两个都被抓住,那些人说不定为了增加这种血脉会逼我们……难道你想和我生下更不幸的子嗣?」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明斐显然吓坏了,微张的嘴唇都在颤抖。其实她很清楚这种事绝对有可能。 明蔚松手放了她又道:「走吧。你必须走,如果你逃不了,我寧可现在杀死你。」 那些事彷彿歷歷在目,令宋繁樺心神震荡,几乎要走火入魔,明斐从兄长传阵逃走时回顾的神情,被许多飞扬的火星扑散,取而代之的是小羊担忧的样子。他没想过小羊竟又折回村里,这无疑是自投罗网啊! 「宋叔!」小羊手握一物展开了护法阵将宋繁樺和村民们护住,村民们回过神来又露出恐惧的样子。 小羊拿的是褶成五角的符纸,仅能短暂挡下宝镜的光照。他和明蔚已约好了,由明蔚救出宋叔跟村民,而他则负责留下断后,纵使他逃不掉,灵素宫也不会杀他,毕竟他是盛如玄之子,而且他应该还会被带去刑堂,总之死不了就有机会逃出生天。 明蔚设下一重禁制,让灵素宫的人看不清他和村民,禁制中都是雾茫茫的,他拿极乐螺来到宋繁樺面前说:「你不进来的话,那些村民不敢进来。我们先逃,小羊挡不久。」 宋繁樺惊愕并质疑道:「你要丢下小羊?」 明蔚说:「我和他约好了,先救走你们,再去救他。灵素宫不会像杀你们一样这么快对他下杀手的。快点,他撑不久了。」 宋繁樺转头望向角落伤痕累累的可怜村民们,他心乱如麻,也知道此刻也只能相信明蔚了。他朝村民喊话,带头进去极乐螺里,明蔚又收了其他村民,以心识传念给小羊:「等我。」 符纸渐成灰烬,宝镜的光正在灼烧小羊掌心,符印烙在掌中,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收手,否则功亏一簣,只好忍着痛楚回首对那阵妖雾微笑,同样传念回应:「好。快走吧。」 明蔚迟疑了一瞬,拿着极乐天化作一阵淡雪消失在原处。 在此同时小羊的符纸也彻底烧没了,手心被灼伤,盛如玄走近他隔空拂袖,他飞出去摔在地上滚了几圈,难受得咳了起来。 「孽徒。」盛如玄冷淡低骂:「方才那妖魔也是与你有关吧,吃里扒外的东西。」 蓝晏清看到盛雪咳得说不出话来,心疼得赶上前说道:「师父,先带师弟回去吧。只要师弟在,说不定他们还会再出现。」 盛如玄闔眼思量片刻,再厉了一眼盛雪说:「带他回去。」 小羊勉强爬起来想站稳,他压根没想过自己能逃得掉,只是希望明蔚和宋叔他们都能逃脱,至于自己在哪里都无所谓,而且他也想再查一查周谅是怎么没了的,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隐情。只不过他没料到盛如玄对他出手这么重,看似轻松的举止却令他像落叶般飘飞,再重重摔落,疼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似的,他瞪着盛如玄有些不理解和不甘心,蓝晏清走来遮挡了他的目光。 「师弟,我们回去吧。」 小羊听见这句就没能再保持清醒,翻了眼白晕过去。再醒来时也不是在刑堂,他趴在一块还算柔软的地毯上。这里他认得,是蓝师兄房里一隅。 「噗咳、咳呃、咳咳。」他忽然又开始咳嗽,试图撑坐起来,很快就想起他是被盛如玄所伤的,这时蓝晏清恰好开门进来,一见他就满脸紧张过来搀扶。 兰晏清着急搁下汤药说:「你怎么自己下床了,还跑到这里,快进里面的床上躺好。」 小羊坐到床边盯着蓝晏清看,蓝晏清要他喝伤药,他摇头拒绝,开口就问:「周谅是怎么没有的?那天有谁和她一起行动?你们做了什么?」 「你喝了药我就说。」 小羊觉得胸腔都发疼,呼吸也难受,他依然摇头:「那就算了。」 「你不信我?」 「宋叔他们呢?」 蓝晏清犹豫了会儿才告诉他说:「师父追去了,还没回来。所以我先将你带回灵素宫,等他回来,你先认个错,师父也不会忍心将你送去刑堂。」 小羊皱眉看着他问:「我擅自离开几个月是有不对,除此之外我不晓得还有什么错要让我和宋叔被你们这般追杀。」 蓝晏清替师父辩解道:「师父不是无端冤枉你,实在是疑点太多。你身上的诅咒是怎样来的,又是如何解的,修为也比从前高出不少,还有……那个一头白发的妖魔是谁?」 小羊自然不可能回答这些问题,蓝晏清他们不会相信,更无法理解和接受,所以多说无益。他选择沉默,听蓝晏清也转身掩嘴咳了几声,不禁关心了句:「你也受伤了?」 蓝晏清苦笑,回首笑睨他说:「多亏你的宋叔。要不是林东虎及时推开我,恐怕我不会在这里,不过林东虎也伤得不轻。」 「林东虎?不像他的作为。」 蓝晏清点头忆道:「的确不是他过往作风,但是自从那回白猿事件后,他改变很多,去秘境的时候也屡次找周谅示好。」讲到这里蓝晏清话语停顿,看了看小羊果然露出漠然和怀疑的表情。 「我不信林东虎。」小羊有些阴阳怪气的冷笑了下:「该不会就是他害的,周谅并不傻,却容易心软,说不定就是林东虎……」 「师弟,先别说这些,你听话把药喝了,你伤得不轻。」 蓝晏清伸手想碰小羊的脸,小羊往后退了些,他改而握住小羊的手,小羊惊怕得抽手看他,他无奈道:「因为周谅的事,你就要和我变得生疏?你怪我?」 「我想知道真相,可你们不愿意告诉我。」 「盛雪,不是不愿意,而是无人知道真相,我们察觉周谅失踪以后就再也没找到她了。」 小羊冷笑:「她人都不在了,话也随便你们说。」 「我从来不会随便敷衍你,你是知道的。你不懂我的心意?」 听了蓝晏清这话,小羊表情有些为难,他微微摇头说:「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不希望师兄你再对我白费心力。我没办法接受。」 蓝晏清遭到师弟这么直接的拒绝,身心皆伤,脸色像是又更苍白了些。他问:「因为我们都是男的?」 小羊还是摇头:「与此无关,我一直把你当成哥哥一样看待。现在也一样。所以你要是对我有别的感情,我回应不了,也接受不了,更不希望你再为我受伤难过。」 蓝晏清低头沉默良久,又一次端起药碗问:「真的不肯喝?取药材、煎药都是我亲自来的,我不会害你,喝一点吧?喝了,不只内伤,手上的伤也会好些。」 小羊馀光看了眼已经被包扎好的手,掌心还是非常痛,这伤应该是蓝师兄帮他处理的,他点头接了药汤喝,药还很烫口,他只喝了一点,又听蓝晏清问:「那白发妖魔是你在外面认识的?」 小羊没回答,蓝晏清接着问:「你们怎样认识的?是什么关係?不能透露半点给我?如果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师父。」 小羊说:「师父会拿宝镜照你的心,那样即使你不老实交代,他也会知道。」 「师父从来没有拿宝镜对付过自己人。」 「是么?」小羊扯了下嘴角,有些嘲讽的浅笑:「可他拿昭明宝镜照过我,看来我不是他所谓的自己人。」 蓝晏清颇为意外的问:「怎么会……何时的事?」 这时一隻飞鸟扑上窗子,蓝晏清开窗后,那隻纯白的雀鸟嘴巴开合,在小羊听来只是普通的鸟鸣,但蓝晏清却听到盛如玄在说话,鸟飞走消失在山嵐里,蓝晏清说:「师父回来了,要我带你过去见他。」 小羊没把药喝完,他跟着蓝晏清走在蜿蜒廊道上,周围都是浓雾,伸手难见五指,在这高山上也不知是怎么筑起这些楼阁长廊的,他习惯的想些无所谓的事,也刻意不去想明蔚他们,试图将他们藏在心里不被盛如玄的宝镜照出来。 蓝晏清走在前头说:「你担心那些妖魔被抓?」 「他们没有被抓到。」 「你如何这样肯定?」 「我相信他们。」他相信明蔚,而且他和明蔚之间仍是有所连系与感应的。 小羊被带到一间从没来过的书房,好奇环视格局时发现有一面山水屏风,多瞧一眼就觉得好像有些玄机。盛如玄从屏风后走出来,蓝晏清恭敬行礼,小羊一脸木然站在那儿直视盛如玄。 盛如玄瞧出盛雪的态度和过去截然不同,再也不是温顺懂事的孩子,眼神之中有愤怒和怨气,充满叛逆,其实他也猜得出盛雪的本性是叛逆的,只是擅于察言观色,那些温和的偽装只是方便在灵素宫茍活罢了,但如今瞧见盛雪这气势仍是有点意外,那双因怒火而炯亮的眸子竟那么像杨雿熙。他定了定神,不再忆往事,告诉盛雪说:「找到袁霏缨了。」 小羊表情明显有变化,但也仅是诧异,他以为自己会急着询问关于娘亲的一切,可是他只是在原地等盛如玄的下文。盛如玄不在意他的反应,逕自说道:「她很想念自己的孩子,所以我让你们过来。」 说到这里,盛如玄转头对那面屏风讲:「我已替你解了禁制,还不出来?」 屏风里云雾徐徐流动,一阵冷凉的山风自画里吹出来,有团淡墨逐渐变浓形成一道人影,浓墨化作一位形容殊艳的女子,穿着和碧云楼女修相似的服饰,梳了简单的发髻。 小羊茫然望着那女子现身,他记起那张脸了,是娘亲,然而此刻他又陌生,是因为分开太久的缘故?现在的袁霏缨不是那个扮成村妇带他到处躲藏的模样,他也没见过她这种打扮,原来真的会像仙女一样啊。 「娘……」小羊低弱含糊的话音被盛如玄扬声打断:「晏清,过来拜见你娘亲。」 蓝晏清和小羊同时互看,两者皆茫然错愕。 同饮杯中月、贰壹 星夜飞驰数千里,明蔚他们好不容易摆脱盛如玄和那面昭明宝镜,那宝镜可藉日月光辉之法捕杀敌人,甚至映照着日月的水面也都能成为持镜者的眼目或是穿梭不同地域的管道。 知悉那宝镜的特性,明蔚才拿极乐天跑到未闇渊,这是妖魔之地,远古地裂造成的深谷中生长着不须要光照的生灵,传说许多妖魔精怪也潜居在此。未闇渊的深处有座地下城,只不过外界鲜少有谁找得到入口,而未闇渊本身几乎终年都不见日月之光,所以就算盛如玄拿着宝镜也找不到他们。 深渊中的植物有黑、紫、红、墨绿,也有透出金石光泽的蓝,草木间也不乏自行发出微光的蕈菇和虫兽,山壁缝隙间或溪流底下也蕴藏了些会发出光采的晶矿,环境静謐如一般山林,但谁也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因为不晓得会招来什么麻烦。 「到这里应该就没事了。」明蔚拿栗子般大小的极乐天在岩壁敲了两下,宋繁樺和蓝花村其他村民自螺里飞出来,大伙看来都伤痕累累又疲惫,他说:「这里是未闇渊,即使是精怪来这里也不算安全无虞。我还得去接小羊,剩下的靠你们自己了。」 宋繁樺看他转身要走急忙喊住:「明蔚!」 明蔚没转身回头,背对宋繁樺浅浅吁气,有些无奈道:「有话快说。」 宋繁樺迟疑的向他确认:「盛如玄拿那面破镜照得我心神大乱,我看到了一些过往的事。就是、就是宿月镇从前发生过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姥姥想拿你们兄妹当牺牲品,所以才刻意要明斐疏远我们,免得感情深了她跟我都会难过?」 明蔚眸色闪烁了下:「是你想太多了。单纯是我不喜欢她跟你亲近。」 宋繁樺闻言皱眉,他仍坚持道:「我知道依你的性子是不会承认的。其实我一直把你当朋友,不打不相识那种,你不希望我知道自己族人那些事而伤心,就算我迁怒你,你也不讲。你这样就算是为了我也很自以为是,我不需要你独自承担。」 时隔久远,明蔚本来也不打算再对往事多说什么,更以为那些过去他都不在乎了,他并不温柔,只是有些自暴自弃。但现在听宋繁樺再度提起来,忽然又觉得心里轻松了些。如果是还被万神狱封印在忆梦谷的那个他,就算听到宋繁樺这么讲,心情也不会有所起伏,现在他却是比较释然了,可能他的心变柔软了,会有这些转变,都是因为邂逅了小羊,不知不觉间稍微敞开心扉了吧,无论对自己或是对外界…… 「随便你怎么想吧。」明蔚稍微回头说:「我得尽快去找小羊了。」 宋繁樺上前一步喊:「我跟你一起去。」 「你救他一次已经够了,你还有蓝花村那些村民。」 「但是你一个人恐怕很难进到灵素宫吧。」 明蔚说:「我和他之间缔结契约,可以藉这层联系很快到他身边。你才有困难吧。」 宋繁樺拿出一根三吋长的黑针说:「有小羊炼製给我的这个就能突破灵素宫护阵,我知道一处阵法最弱的地方。」 明蔚眉心微结,他都忘了小羊每次从他这里学了什么,就巴不得再为身边亲友多做一些,所以那种东西不只周谅有,宋繁樺也有一份。明蔚心系小羊安危,不再和宋繁樺多说什么,丢了句「随便你。」就身形消散在黑暗之中。 宋繁樺转身看蓝花村的村民们,把身上储物用的道具都拿给他们说:「里面有些可用的东西和伤药,你们拿去,看要在这里躲一阵子还是去其他神裔聚落。不过经歷这次的事,也许不要太多神裔聚居一处比较好。我要去帮明蔚救人了,你们保重。」 一隻眼流着血的少女拉住宋繁樺的袖子挽留:「宋叔,那个灵素宫的人都很可怕,你不要去。」其他精怪也捨不得他去冒险,围过来不希望宋繁樺离开,当然也有很依赖强者的村民单纯是不希望最强的依靠没有了。 宋繁樺为难看了看他们,轮流摸他们脑袋和肩膀说:「明蔚是我朋友,小羊也是我朋友,我的族人曾亏待过我朋友,我不能再那样对他。」 *** 漫漫长夜,小羊有种错觉,好像这一夜会不断延续,而他盼不到天亮。书房角落虽然亮着几盏灯火,但寒风仍吹着它们,好像随时能令火光熄灭,此时的他惊愕于事实真相而有些站不稳。 「晏清,过来拜见你娘亲。」盛如玄喊蓝晏清,袁霏缨睁大双眼和一脸茫然的蓝晏清互望。 蓝晏清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师父总不会拿他的身世开玩笑,但他娘亲怎么会是袁霏缨?可是那个叫袁霏缨的女人似乎不是多意外的样子,看他的目光说得上是相当热切的,而且双眼盈泪,却瞧都没瞧一眼他身旁的盛雪师弟。 思及此,蓝晏清拿馀光看向小师弟。小师弟愣愣望着前方,像是被法术炼出来的傀儡似的,表情了无生气。 「师父你、你是不是搞错了?」蓝晏清是孤儿,是一头灵鹿将强褓中的他送到灵素宫来,那灵鹿后来就成了他的座骑,而他有幸被师父收为弟子。关于这些他一直没想过要去探究,因为他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直到小师弟出现,他起初会羡慕盛雪是师父真正的孩子,但后来发现自己和师父之间没有因为盛雪出现而改变,所以就更不会去在意了。就连盛雪都曾说过,他和师父更像亲父子,他也这样认为,因此没有不满到想去找寻自身根柢。 盛如玄直视蓝晏清的双眼说:「没有错,你是她的孩子,也是我的。」 蓝晏清错愕不已,本该欢喜的,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如果他才是师父和师娘的亲生孩子,那盛雪算什么?他又忍不住瞥了眼小师弟,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蹙眉追问盛如玄说:「你为何不认我?又为什么要让盛雪充当是你的孩子?」 盛如玄斜眼睞向袁霏缨,嗓音微冷道:「霏缨,你自己跟孩子解释。」 袁霏缨像是被那话音给刺了下,有些发抖往一旁退缩两步,哽咽对蓝晏清说:「我恨你爹那些风流债,所以愤而离开这里,躲起来生子。你生来就天资不凡,我不想耽误你仙途,所以把你交给一位道友扶养,但谁想得到最后你还是到了灵素宫。」 蓝晏清听完望向师父,盛如玄接着讲:「我一直都在找你娘亲的下落,自然不会漏了所有她认识的人,偶然得知一位隐居仙山的女修蓝氏度劫失败,而且也是你娘亲的旧识,所以寻了过去,这才把你带回来。虽然和当年说词有些出入,不过灵鹿也的确是一路守着你,索性留着当你的座骑。」 「呵呵……」 亲子三人皆被笑声吸引看向小羊,小羊脸上掛着淡淡的笑意鼓掌说:「好啊,真是好啊,终于一家团聚啦。你们很好啊,终于能一家团聚了。」 蓝晏清心疼他之馀也有些愧疚不安,他轻抓着盛雪的肩膀说:「师弟,你别这样。」 小羊慵懒挥开蓝晏清的手看他一眼,再逐一扫视盛如玄、袁霏缨,弯起嘴角沉思注视半晌,接着表情陡变,他狰狞吼道:「你们是团聚了,那我算什么?」 袁霏缨看着小羊倒没有丝毫愧歉的样子,直到蓝晏清朝她投以疑惑的眼神,她才勉为其难的应付说:「小羊,你是我从战乱里捡来的孤儿,若非我带着你,只怕你不是死于饥荒就是被人烹食了。」 蓝晏清不解:「娘亲为何不带上我,而是将我交给别人抚养,却要……」他话语忽然停顿,隐约猜到了母亲的别有用心,若讲出来恐怕会刺激小师弟。然而盛如玄却把他所猜想之事接着讲出来:「因为你娘亲担心你被仇敌盯上,刻意养了一个你的替身。你看盛雪这几年的遭遇便知,在你羽翼丰实前,替身还是要的,所以我就替你娘亲继续养着盛雪了。修仙者,随着修为越高也越逆天,因而难有子嗣,灵素宫长久以来都是邪门外道与妖魔的眼中钉,我的孩子自然也容易被他们盯上。如今盛雪一度被妖魔拐骗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更别提过去发生过的数次意外,虽然是个替身,养起来也不容易,还好都有惊无险的把你救回来了,你也不必这么怨天尤人吧?盛雪。」 小羊不想示弱,可是心里太过愤恨,眼泪不由自主的滴落。 蓝晏清知道此刻不管自己做什么对小师弟而言都是伤害,想安慰也无从做起,只敢用馀光偷望盛雪。袁霏缨把蓝晏清拉到身前抱着,喃喃低语:「孩子、孩子,都是为娘不好,是为娘的错,你莫怪……」 盛如玄踱到小羊面前,用无异于往常的平和语气道:「让你们过来不单是为了什么亲子团聚的,霏缨,你这孩子真是随便捡来的?」 抱着蓝晏清的女人低头藏起眼神说:「你不信大可用昭明宝镜自己查。」 盛如玄眉心微结,很快又舒展开来,想了会儿又故意试探道:「这么说来他和那天人没有关係了,盛雪,你身上诅咒是怎么解的?」 小羊没应话,只是冷冷看着袁霏缨和背对自己的蓝晏清。盛如玄跟他谈条件说:「若你告诉我是怎么解的诅咒,我就告诉你是谁对你下咒。」 蓝晏清感觉到袁霏缨的身体僵了下,又继续抱着他轻咳,他关心道:「你身体不好?」 「娘没事。」 小羊这才抬头看了眼盛如玄说:「我怎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看来还是只能拿宝镜照你了。」 小羊看盛如玄袖中的手伸向自己,慌忙怯步退开,心有阴影的抗拒着:「不、不要。」 「那你说吧,老实交代就好,只要你说了,我就放你走,或是你想继续留在这里过着跟从前一样的生活也可以。」 小羊现在才知道对他们而言自己可有可无,什么都不是,既然这样他的死活与他们有何关係?他看盛如玄一副施恩的态度就失笑说:「都无所谓了吧。我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那么,还是告诉你好了。对你下毒咒的人是她。」盛如玄指了指袁霏缨,后者只是稍微低头并没否认,蓝晏清则是因此吓得挣开母亲怀抱。 小羊抱头尖叫:「我不要你告诉我!我不信你!」 盛如玄拉开小羊一手继续讲:「我也是最近才发现,霏缨被打回来的咒术反噬,之后你回到灵素宫时,身上诅咒已解。此事未免太过巧合了,你说得对,你就是一个替身而已,为何她还要对你下这样毒的诅咒?你会是和我们都毫无关联的孩子?我怎么想都觉得事出有因,你说是吧霏缨?」 袁霏缨只看着蓝晏清哄道:「你别怕为娘,为娘那时是太偏激了,也是做得过火了,为娘绝对不会害你的。都是他们不好,是他们不好。」她有些精神失常,蹲下来掩面低泣,看得蓝晏清有些不知所措。 盛如玄留意他们的神情变化推测道:「盛雪若非你所生,也不是随便捡来的孩子,最有可能还是与那天人有关吧。要不然我的宝镜为何照着他会是矇矓虚无,什么也照不出来……宝镜从前有伤损也都已修復了,应该不是这缘故。」 盛如玄对盛雪步步近逼,蓝晏清拉住他袖子跪下央求道:「师父,求你别再逼师弟了,他受伤不轻,现在又这么难过,再这样下去他会受不了。」 小羊已经退至角落,背贴着樑柱止不住的发抖,意识到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再想起周谅又更加痛苦,曾经有过的亲情也没了,好像他根本就不该被生下来,不配拥有那些美好的东西。 他脑海浮现明蔚温柔的样子,却只是感觉到心酸和悲哀,他不想让明蔚看见这样狼狈的自己,现在的他实在太不堪又脆弱,大概连明蔚的目光都承受不了,只想躲起来,想让自己消失。 如果他从来没出现过就好了,这一刻他忍不住这么想。 盛如玄被蓝晏清拦阻有些不高兴,蓝晏清因此下跪让他有些慍恼,他拉起蓝晏清指着盛雪说:「你看清楚这就是个凡人,你不该喜欢他。」 「师父!」蓝晏清没想到自己那点心思原来早就被盛如玄看穿。 袁霏缨听了也激动衝来抓着蓝晏清问:「是真的么?你喜欢小羊?你怎么可以看上他!谁都好,就是不许你在意那孩子,晏清,你是将来要继承灵素宫的人,你有最好的一切,怎么可以看那孩子!」 盛如玄由着那对母子在一旁闹,回头冷笑对着小羊说:「盛雪啊,还是该喊你小羊?我想霏缨是不会老实告诉我关于你的来歷,不过我多少也能猜到,你还不愿意跟我说自己是怎么解咒的,那我只能略施手段了。」 小羊看他抬手就害怕得扭头想逃,但身后有股力量把他吸住,盛如玄的手触到他后颈再慢慢捏住,那触感就像蛇蜥一般冰冷,很不舒服。他被盛如玄用法术定住,那人的手指顺着他脊樑往下瞄,停在某一节脊骨,半晌他觉得好像被毒辣的液体灼蚀入体内,烧融他的脊髓。 「啊──」小羊痛呼,紧接着猛然倒抽一大口气,他疼得发不出更多声音,很快就连喘气都不敢用力,每动分毫都会带来剧痛,但紧接着他眼前一黑,什么也感觉不到就这么闔眼倒下了。浑身力量好像瞬间被抽空,可他还不想死呢,他想找周谅,还想找他可能有的其他亲人,还想见明蔚啊。 「嗯?」盛如玄皱了下眉:「看来是年纪太小,禁不起这噬魂咒?」 只点了几盏灯的书房本就有些幽暗,小羊甫瘫软落地,房里就变得更暗,地面升起寒冷雾气,盛如玄抬眼即见一道霜雪般冷白的身影佇立在小羊身后,是那隻气息特殊的妖魔。 小羊闔眼前看到明蔚出现,心神震荡,开口欲言却「噗呕」咳出一口血,接着又抽搐并呕出更多血来。 「盛雪!」蓝晏清跑向小师弟,但是被那雪白的妖魔瞪了一眼,遭对方妖力弹开,若非盛如玄及时展开灵气罩护住他,他下场可能和方才脚下的砖石一样被震得粉碎,他完全不是那妖魔的对手。 这一刻,明蔚感觉他和小羊之间失去了契约的连系,这只有一种可能,但他不信,也不接受。他哑声唤道:「小羊,我来接你了。」 「他死了。」盛如玄若无其事的道出事实,眼里的是笑意也是恶意。 小羊睁不开眼,心中疑惑想着:「我死了?可是我还听得到啊,他们打起来了,我都听得到啊。不过好像越来越模糊,的确是越来越听不清……明蔚啊,快走吧,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明蔚,你自由了,不要再来这里了。再也不会有封印或契约束缚你了,你自由自在的活着就好了。然后,忘了我吧,我无所谓的,是我不好,不该那样纠缠你,不该放任私心说喜欢你,要是我从来不曾被生下来比较好吧?」 同饮杯中月、贰贰 红砖老屋旁有些空地闢了块菜圃,与菜圃相邻的是丛生的杂草,这些杂草对住这儿的杨氏母子而言却都是药材或食材。这一小块地里,随着时节流转也会开出各种花,结不同的果实。 这老屋在镇上是有名的鬼屋,儘管如今破落不堪,仍瞧得出原先的格局甚大,古时候住这儿的屋主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可惜家道中落,又因屋里闹鬼,几经转卖后也越来越不值钱。如今几进的屋院缺乏打理,屋主也不想费心力整修,平日也根本没人敢靠近,没想到前几年居然租出去了。租住这里的母子也仅是整理出一座院落方便生活,房东认为除了这对可怜母子也没人敢住,也就从来不涨租金。 这对母子姓杨,子随母姓。杨母似乎是得了失心疯,镇日都在院里玩些小孩的玩意儿,说话也天真如稚儿,她的儿子杨慕珂是个年轻人,长相身形都很一般,就是在路上看了也不会留下什么印象。杨慕珂除了在院里种菜和几样药草,也会到附近山里採药,和镇里的药材行也有往来,母子俩靠微薄收入和自家栽种的菜维生。 某个微冷的春日傍晚,杨慕珂收拾完农具就去草丛里摘拣一些能用的药草,他蹲在墙边忙活,墙外有脚步声,有人在外面喊:「杨哥哥在不在?」 杨慕珂正在忙没起身,随口回应:「在这里,是巫鈺么?有什么事进来讲。」 绕过门墙进来的是个模样漂亮的少年巫鈺,他是个孤儿,家人似乎都死在战乱里,年幼就被镇上古寺里的僧人收养。虽说他身世坎坷,但在这个战乱频仍的地方谁又没经歷些苦难呢,不过他总是笑脸迎人,生的又好看,在这一带人缘也很好。 巫鈺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肤白如玉,站在夕照里就像镀了层金粉。他走近那堆杂草丛说:「我就是顺路经过,来看一看杨哥哥和伯母。伯母人呢?听说她前些天染了风寒,在屋里休息?」 杨慕珂把割下的花草扔到脚边的篮子里,平淡回应:「嗯,只是小病,无大碍。一会儿天要黑了,寺庙离这里还有段路,还是早点回吧。」 巫鈺像是没听到劝告,逕自凑近说:「你身边那些是兰花吧,我对这种草也略知一二的。呵,真是小巧玲瓏,好可爱,仔细闻还有香味。」 杨慕珂终于转头瞥了巫鈺一眼,那少年说的是他身边开小白花的綬草,精緻玲瓏的花旋绕生长,宛如青龙盘柱,所以有人喊它盘龙蔘,或龙抱柱。难得有人跟他聊花草,他点头说:「是兰花不错,这也是一种药草,每过一日它就会往上开一朵花,整株开满要十多天。」 「我以前看的都是粉花,杨哥哥你这里开的是白花。」 「这是从以前住的地方带来的。」 巫鈺点点头问:「对了,我和你是差不多时候搬来这镇上的吧?」 杨慕珂没回答他,抬头看了眼天空说:「这就起风了,再晚一点会下雨。你早点回吧,淋雨就不好了。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留得太久你会无聊。」 巫鈺说:「怎么会,我觉得杨哥哥很有意思,好像很神秘,你以前住哪儿?听其他人说,你好像是从很多战事的地方来的,一路舟车劳顿很辛苦吧?」 「嗯。」 「在这鬼屋住,你不害怕?」 杨慕珂低头拨弄药草,清点採收的量,有些慵懒的聊道:「鬼也是人变的,有什么可怕?人死为鬼,凭的是执念、风水地气,聚成的一股阴气,可是总有一天会消散的,但若匯聚起来成为灵沼那样混浊之物,又会变得什么都不是了。」 「灵沼?那是什么?是修士们会应付的那类东西啊?杨哥哥真厉害,连这都知道。哥哥是不是在什么门派待过?气质和别人都不同。我觉得你和其他人都不同。」 杨慕珂本来没有想和人多聊,加上最后那句话让他莫名警醒了些,于是敷衍说:「偶尔去药堂买卖时听人讲的。」 「杨哥哥,再过一阵子就是清明了,你这清明草能不能分我一点?我觉得这些开白花的很可爱,想养在寺里,我会做好吃的斋食,是师父教我的,我用斋食和你换?」 杨慕珂也想让娘亲吃顿好的,于是答应道:「好吧。不过现在天气多变,你别到处乱跑。听说城南和城北有不少人猝死,也不清楚是生病还是怎么了。万一你四处跑染了瘟疫可不好了。」他只是不解为何死的那些人都是男子,或许只是巧合? 巫鈺眸光闪动,怯怕得拉住杨慕珂的手说:「别说了,怪可怕的。」 杨慕珂眉心微结:「怕就快回寺里,没事别乱跑。」 巫鈺一听劝告又靠在杨慕珂臂上微笑说:「唉呀,杨哥哥真坏,故意讲这种事吓人,我们寺在城东,没事啦。我帮你整理药草吧?」 「天色晚了,快回吧。」杨慕珂把篮子拿回来,站起身看着巫鈺,巫鈺比他稍矮一截,看着漂亮纤弱,总是笑得甜美讨喜,但气势却并不弱,有时相当缠人。 不过巫鈺也是会看脸色的,晓得人家不耐烦了就撢了撢袖子说:「那好吧,杨哥哥这么担心我,要是天黑我还来不及走,只怕哥哥得送我回去,那我还是快走了。师父应该也在等我了,我有空再来探望伯母。」 「去吧。」 杨慕珂目送巫鈺离开,巫鈺也不好好走路,哼着歌儿一蹦一跳的离开,少年身影被夕阳拉得斜长,直到和路边树影相连。杨慕珂的目光从那道晃动斜影里收回,他想了想,拾起附近枯枝拿小刀削了削,在墙角和住处的出入都插了几根,再拨杂草掩盖,这是简单又很有效的一种结界,勉强能防鬼,但这更是专门防妖邪精怪的。 做完这些事,他就去处理药草,然后看药煎好了没有,他听房里传出咳嗽声,赶紧搁下手边的活去看房里生病的妇人。妇人有张秀逸好看的脸,即使病中的她披头散发仍无损半分美貌,她看杨慕珂进来就可怜兮兮的喊:「我渴,我渴了。慕珂,我要喝水,要喝水。」 杨慕珂点头应好,把手里的小碗搁桌上,先倒水递上,妇人喝完看见小药碗就抗拒道:「不吃药,药苦,苦死了!」 妇人整张脸发皱,那模样把杨慕珂惹笑,后者拿出一个竹製小盒打开,用盒里的小糖飴耐心哄道:「娘亲要是乖乖喝药,就可以吃这些糖。你看它们漂不漂亮?你昨日也尝过,很好吃的。」 「糖,要糖!」妇人伸手要拿糖吃,杨慕珂立刻盖上盒盖收着,她恼道:「不孝子,不给娘吃糖!」 杨慕珂笑着说:「我特地弄这些糖来就是给你吃的,可是娘亲要先吃药才有糖啊。」 几番诱哄,妇人终于把苦药喝到见底,杨慕珂看妇人拿到了那盒糖飴开心享用的模样一如天真无邪的稚子,平和的心情又搀了些感慨。当年他落难,就是这个自称杨雿熙的妇人救了他,还自称是他的娘亲,他本是不相信,可是杨雿熙却喊出了他曾听过的名字,杨慕珂。 之后他就用杨慕珂这名字和这女人一起生活,如今也差不多又过去十年了。这个女人丝毫不见老态,他怀疑杨雿熙并非凡人,儘管这样他也没有特地调查,只想和她一起平凡的生活。 十年了啊,那些往事彷彿昨日才发生过,但是杨慕珂不敢回想太多,害怕太沉溺在过去,那么他会无法再往前迈出半步,这样杨雿熙该怎么办?虽说杨雿熙已经疯癲失常活了那么久,但他想像得到过去她肯定过得很不好,因为他遇到杨雿熙那会儿,她是衣衫襤褸、蓬头垢面的像个野人,却也是多亏这一点才只是被当成山野乞丐、流民对待。若是让人看清杨雿熙的模样,又发现她这般痴傻,那么她的下场肯定会非常的悲惨。 杨慕珂心想,像野人那样活着,起码是自由自在,无人管束,怎样都好过他现在这样,活着,但也不算真正的活着。 天边远雷鸣响,窗子因风震动,看来是要下一场不小的雨吧,过不久可能迎来春汛,镇上又有许多事要忙了,杨慕珂望着窗外发愣,听到杨雿熙喊他,他转头望去,杨雿熙递上一颗糖对他灿烂微笑:「宝贝儿啊,吃糖啊。为娘买来的,很好吃的糖。你不要难过啊。」 杨慕珂接过糖又摸了下脸颊,自己没有掉泪也没什么表情,他笑问:「我没难过啊,娘亲看错了。」 「为娘才不可能看错,你是娘的宝贝孩子,天天守着护着哄着的,你还不会讲话我就陪着了,皱个眉想要喝奶还是拉撒,为娘都能知道,所以不会看错啦。」 「呵,好好好,娘亲都对。」杨慕珂在妇人热切注视下把糖含到嘴里,它是甜的,能很快压过药味的甜,但他心里很平静,活过来以后不曾再为了这些苦或甜的滋味而有什么起伏。 现在能和娘亲重逢,并且好好的生活在一块儿,他该知足了。该知足了,他很珍惜这些,希望日子能继续平静的过下去,儘管是这样一个心愿,也得无时无刻小心翼翼的守着,因为他和娘亲都不算是真正的凡人。 他又花了些工夫把杨雿熙哄睡,然后走出房外,低头摊掌看了眼,指尖失了血色,指甲也泛白,再找出镜子照脸,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和巫鈺那种元气饱满的白亮气色不同,他的脸苍白得像个鬼,唇色虽然还没泛紫,但也是很浅淡的血色。 「看起来像病入膏肓,哼。」他无奈哼叹,走去后头无人居住的废院里,进了破落祠堂把一个小瓮取出来,撕开封口的白符低头深吸一口气,雾白的光气被他吸入了眼耳口鼻等孔窍,吸尽光气之后他松手任由小瓮滚落,神情有些恍惚的坐在地上。 须臾后杨慕珂回神,脸上恢復了血色,他垂眼低喃:「存粮都没有了。」 那光气是所谓的生气,任何活物皆有的东西,可以直接掠夺,但他对无辜生灵做不来那种事,这都是他在发生过战事的地方搜集来的,除此之外就是在山林里捉捕作祟的杂妖、山怪,或刚好有哪里尸变了,他就去接收那尸骸未散的一口生气。 他的脊骨曾遭到创伤,还能正常行走跑跳已是万幸,但也因此他像个半死不活的人,人吃的饮食他就算吃了也没多少用处,得靠其他活物的精气血续命。 数日后到了清明,杨雿熙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成天关在屋里也闷得慌,杨慕珂就带她一起去把家里的药材卖去药堂,再到附近街市逛。杨雿熙的模样还是太醒目,所以每次出门前,杨慕珂都会拿一种香木磨成的粉沾了水涂到她脸上,把她画得满脸蜡黄,还好杨雿熙并不讨厌这么做,还觉得有趣好玩,加上那树粉有木香,所以后来她也会自己磨树粉涂脸。 许久没逛街市的杨雿熙兴奋得不得了,拉着杨慕珂四处看,她的反应和小孩儿没两样,一见到新奇喜欢的东西都要转头问杨慕珂说:「儿子,我想要这个。」 杨慕珂不厌其烦告诉她银两没带够、不需要那些东西,他不由得暗叹持家不易啊,自己赚得实在不算多,也好在他不必每日饮食,所以还算过得去。 杨雿熙被拒绝多次后开始扁嘴,双眼泛着水光,一脸不悦瞪着儿子。杨慕珂苦笑了下哄她说:「娘亲,你刚才喜欢的那个香包我回去就做一个给你,用买的要花钱,我们的钱不够。」 「那我帮忙攒钱,你教我拔草。」 「好、好,回去就教你,我还教你怎么边草环跟花环。之后会开更多漂亮又香的花草,你就能拣自己喜欢的花草编来戴。」 「哇啊,好好好,我儿子最孝顺了!」杨雿熙开心得拍手踏步,挽住儿子的手晃了晃,一脸傻气。她又喊:「儿子啊,娘饿了。」 杨慕珂跟她说:「等会儿回去还经过这里,再买点零嘴。我们现在要去寺里,师父他们那里有斋菜吃,娘亲再忍忍。」 「喔。」杨雿熙点头,看前方上百级的石阶皱了下眉,随即又握拳告诉自己要忍耐,因为答应儿子了,她拉着儿子的手催促:「那我们赶紧、赶紧过去,斋菜要凉了。」 杨慕珂闻言失笑,和她一起爬上百来阶进了古寺,问了广场上一位僧人要到哪里找巫鈺,那僧人说自己是云游僧,还不太清楚这寺里的事,给他指了方向让他去食堂看看。巫鈺碰巧从食堂出来,一脸欢喜迎上来说:「杨哥哥你来啦,伯母也来了,伯母康復了,气色看起来很好啊。」 杨雿熙得意拍着儿子的胸口道:「那当然,慕珂都餵我吃糖呢!」 「噗。」杨慕珂被娘亲大力拍了下,忍不住轻咳,巫鈺关心道:「没事吧?倒是杨哥哥看起来怎么好像有些虚弱,可别太过劳累才好。」 杨慕珂把提来的小包裹给他说:「这是白花綬草。」 巫鈺欣喜接过花草说:「太好了,你真的给我送这个来啊。我可是天天都帮忙做斋菜,盼着哪天你们会来的。」 杨慕珂淡然回应:「没什么,只是买卖而已。用这个换一顿斋菜给我娘亲就够了。」 巫鈺笑说:「杨哥哥真是老实,快进来用饭吧。我煮了不少,肯定够的。」 巫鈺热情招呼他们,他看杨慕珂盯着面前的斋菜并不动筷,有些戏謔道:「杨哥哥老实固然是好的,可是也不能浪费粮食,许多地方被战火波及又饥荒,都吃不上哩。何况这是我的一份心意啊。您说是不是啊,伯母?」 杨雿熙吃得又快又急,但举止却不粗鲁,她忙着细嚼慢嚥,闻言用力点头,把嘴里食物嚥下后说:「是不是吃不下?那为娘给你带回去?不吃真的是好可惜啊。」 杨慕珂笑睨她一眼,拿起筷子说:「那我就谢过你了。」 巫鈺很高兴的样子,他说:「我先去把綬草种好,晚点再过来找你们。」 外面走进一位老师父笑呵呵看巫鈺念了句佛号跑掉,他进食堂也和用斋菜的施主们打过招呼,那老师父说:「是巫施主邀来的客人吧,今日为了过节备了不少菜,吃不够的话厨房那儿都还有的。」 杨慕珂点头致谢,老师父回礼后被一旁用斋菜的客人喊过去,那些客人之中有位妇人说:「巫鈺他孩子心性,人见人爱,不过也差不多是该有个归宿的年纪了。我刚好知道有位不错的良家子,要不要找我姐姐帮他说亲?我姐姐是有名的媒人,师父你也知道吧?」 老师父笑呵呵应道:「知道的,只是这事还得问巫鈺自己的意思。」 那位女客看到杨慕珂又问他说:「杨兄弟也年纪不小了吧?要不要也找一门好亲事,这样也能有个人帮你照顾母亲,你也有更多馀裕闯事业啊。」 杨慕珂回以浅笑,那女客驀地有些红了脸,她并不认为杨慕珂生得有多出色,所以只认为方才一瞬的惊艳是错觉。杨慕珂婉拒说:「我想是没人想和我们母子一块儿住的,就不劳烦你们费心了。」 「那、那好吧,也不能勉强嘛,呵。」女客给自己搧了搧风,直觉那对母子是有什么鬼魅依附着,要不她方才怎么会觉得杨兄弟生得其实很不错?可平常看又觉得死气沉沉的。 饭后杨慕珂带母亲在寺里散步,古寺里有不少老树,也栽植一些好看的花草,杨慕珂走到花间深呼吸,春光自枝叶间洒落,他闔眼感受这里的地气,还有这片土地蕴含的生气,多少缓和了一点缺粮的不适。 然而他回神后发觉杨雿熙的人影成了远处一个小点,娘亲往寺庙后方跑了,再过去就是连着山坡地,那里都是树林,地势也崎嶇不平,平日没人会过去,杨雿熙却追着蝴蝶往那儿跑。杨慕珂担心喊道:「娘亲等我,那里都是山坡,别跑远了,摔伤就不好了。娘亲!」 杨雿熙似乎听到儿子呼唤而停下,但她没回头,而是原地蹲下来,等杨慕珂赶到时她指着地上问:「儿啊,这是什么?树根?能吃么?虫子们都吃得好起劲啊。咿呃,看久了好恐怖喔。」 杨慕珂弯身查看她指的是什么,大树下盘根错结,在那些树根空隙的土里冒出一小段沾了泥土的手指,指甲灰黑而且快要脱落的样子,皮肉也软烂得可以,关节已经有些露出,周围都是蛆虫,他赶紧拉娘亲退后,冷静叮嘱她说:「娘亲不要告诉任何人在这里看到什么,把刚才的东西忘了吧。」 杨雿熙不解,歪头问他说:「我觉得那个好像是人,我们不救他么?」 「那是已经死了的,没有救了。」 杨雿熙满脸疑惑拉他手臂晃了晃,追问:「可是、可是可是啊,我也是那样救了你的,你也是死了,我又救活了啊。不过你身上没有虫子就是了,指甲跟皮肉也没掉。」 杨慕珂微皱眉心,轻叹道:「就是说啊,我还没死透,但那人是死透了的,所以没救了。让他尘归尘,安息吧。」 「喔。那怎么不埋好呢?」 杨慕珂脸色有些沉,若有所思回头看了眼那埋尸处,耐心的哄杨雿熙说:「晓得了,我有空会来帮他的,娘亲我们先回去吧,这里要回去还得走一段路,你不是还想买零嘴?不抓紧时间逛,回去就天黑了。」 杨雿熙听到有零嘴吃连声应好,已经把那死人的事拋一边忘光了。 这古剎清净之地埋了死人,怎么想都不寻常,杨慕珂本来并不想多管间事,但他答应了母亲要去把那尸体埋好,多少也还是有点在意,所以等宵禁后还是悄悄跑去古寺。宵禁后街市上就没什么人车,凭着过往练就的身手避开巡逻武官不是难事,连隐身符都用不上。 进了古寺仅藉着月光就能找到白日里发现尸体的地方,然而他却找不到那死尸,也不晓得是这些老树的根鬚太过繁多杂乱在扰乱他耳目,还是有别的原因。 「都死了总不至于还能自个儿往地底鑽吧。」杨慕珂嘀咕,拿出搜罗术的符纸,指尖凝气写下找寻之物,那张符化成一个微红光点飞进树林里,他跟着光点发现一座入口低矮被灌木掩蔽的山洞,迟疑了会儿拿短刀砍掉刺人的枝叶往洞内走,没多久就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月光自上方空洞照下,沐浴在月色里的是个已经被雷劈断烧毁的巨大树头,已经几乎焦黑的树头在一个角落生出绿意,那点绿意不知积累多久的日月精华生长、茁壮,又成了一棵小树。 他望着那株小树苗愣了许久,一般人会为眼前美好的景象、为那份生气而讚叹或感到高兴,可他却只是感觉到饥饿得脑袋有些发昏,又不知所措。 如果是明蔚的话,也能像那样直接吸收月色吧,也许神裔就是那样能连系天地事物的存在,或一种媒介?杨慕珂抬手抹了把脸,转身往外走,心想找不到尸体就算了,他不是无心要帮忙,但就是找不到。 到洞外以后思绪好像又更清明了些,他皱眉忖道:「可是那符化出的光分明是飞到洞里……」 他回首望着漆黑的洞内,微风拂面,不是阴风,他怀疑是自己多想了,毕竟那种符也不是每次都很有效的。杨慕珂打了个呵欠要回家睡觉,稍早可能下过一场雨,土地还有些软,走到铺石的地面就好多了,寺里僧人八成也都睡下了才是。他脚步轻快走着,踢到碎石,再往前差点被绊倒,有块石砖破裂翘起一角。 「嘶。」杨慕珂低头看鞋有没有坏,再看石砖裂损的原因似乎是被树根鑽破,不只他脚边的石砖,附近好些地砖也都有些起伏或破损,就像有东西在地底浅层活动过。他觉得这寺里藏有古怪,这一点疑惑像涟漪般扩大,他没走寺旁的山坡小径回去,而是打算绕进寺里逛一逛看有什么发现,然后就被看到的景象吓一跳。 一些禪房前有些人形的物体立在那儿仰望夜空,广场那儿有更多相同的东西,杨慕珂能看到月光宛如流水般流淌下来,浇灌在它们身上。他再定睛一瞧,发现那些都是人形的树,从头到脚都是树的枝干和根鬚。 杨慕珂暗暗心惊,接下来的事让他有些后悔夜里跑来古寺,那些人形树在月色照耀下逐渐变成人的模样,许多是白日里打过照面的僧人,里面还有不少市井百姓。他们全部都朝他看过来,有人从背后一手拍在他肩上,他方才早有察觉谁在靠近,一转身就见巫鈺站在那儿,他瞇眼质问:「你是人?还是妖?」 巫鈺无奈的皱眉浅笑,答道:「都是吧。曾经是人,如今是妖。」 「怎么回事?」 巫鈺惨淡笑了下,随即恢復平日明媚讨喜的笑容跟他说:「这事一言难尽,不过说来也像是随处可见的事。像我这样的流民孤儿,一般不是病死就是被卖掉,而我则是被僧人带回这寺里养,能在这儿吃上一顿饱饭对我来说是难得的好事,所以就算被僧人们任意对待也只是害怕和忍耐,久了以后就渐渐没有感觉了。我真的很乖很听话,他们只除了洩欲以外,平常都待我很好。 可是有一回我犯错被罚抄经,不知是谁把门锁了,屋里走水,我就这么烧死了。死后为鬼,但我生前并无什么执念,意识逐渐就淡了,原以为能就这样重新轮回,或就这样消失也好,谁知道我的魂魄又开始凝聚,还变得更强大。 也许是僧人们都捨不得我走,或他们感到愧疚,心中有鬼,不管怎样,我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牵绊住了。虽然我觉得困惑,但也不是太难受,再次能像活着那样感受到世间的色彩、光亮和景物变化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从前睡的床上,一切经歷好像都是场噩梦。但我也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我已经不是人了。杨哥哥你猜,如今的我是什么?」 杨慕珂想起不久前在洞穴里看到的东西,以及那些诡异的树人,心里已有联想,但他并不打算讲出口。有些精怪在化人后会特地跑去找凡人寻求证明,问凡人自己像什么,若回答像人,那精怪就能顺利化人。 就算巫鈺似乎已经能化人,也不需要靠这种事而有作为,杨慕珂也不想回应太多,和精怪妖魔接触总有不少潜藏的规则,所以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他是这么想的,但巫鈺显然不想放过他,巫鈺咧嘴笑说:「很好猜吧,刚才你不也看到了,我如今是树妖。」 杨慕珂叹气,对方自己都讲了,也不差他再问些什么:「你把寺里的人都杀了?」 巫鈺摇头:「不算杀吧,他们的魂魄元神都在,不然白日里也不会那么正常活动。我只是怕寂寞,所以想让他们能长长久久陪伴我。方才是让他们晒一晒月色。」 「僧人也就罢了,其他那些百姓又怎么说?」杨慕珂皱了下眉,他无法尽信巫鈺所言。 巫鈺目光变冷,没了笑意,他说:「那些人和师兄他们一样喜欢我,我就让他们也加入了。」 杨慕珂微微转头扫视了会儿问:「老住持呢?」 「呵。」巫鈺轻笑了声:「住持他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他,就让别人替代他。」 「树林下的尸体,还有城里猝死的那些人……」杨慕珂有时挺不喜欢自己的灵光一现,那些联想多半都会成真。 巫鈺挑眉讶道:「原来杨哥哥发现啦,怪不得这么晚还跑过来。既然你发现了,那也成为我们的同伴吧。我真的很喜欢你啊,和我在一起吧──」 话音未落,杨慕珂倏然执刀出手,巫鈺人头落地。他好歹也修炼过一阵子,常人无法就这样削断巫鈺的脑袋,对他而言却也不算什么,只是得蕴酿一会儿。 地上断头滚了滚,巫鈺那张漂亮脸盘已经沾了些沙尘,他惊愕道:「你问我这么多都是在等这一刻杀我?你在找我的破绽?」而他竟没感受到半点的杀气跟杀意? 巫鈺痛苦而愤怒的尖叫,所有树人都动了,飞窜出许多枝干要攻击杨慕珂,杨慕珂往山洞的方向狂奔,他的衣衫有不少处被挑勾刺破,但他们都没能刺中他要害,他返回洞内发现有许多根鬚正在盘绕编织成网,想要将出入口挡下。 「中!」杨慕珂掷符叱了声,用火术逼退它们,翻跃窜入洞里找到那不知几千岁的树头和一旁衍生的树苗,树头内的凹陷处已经盛满鲜血,他砍了树苗也没能阻止外面疯狂涌入的树人,再瞥了眼血池,忽觉那里像是隐藏了什么,于是握牢了刀刃深深插到池里刺凿。 「啊!」空中彷彿听到巫鈺惨叫一声,那叫声开始变得低沉而扭曲,听得人脑袋昏沉泛疼,杨慕珂也发出吼叫,使劲开凿血池底部,有一处不停冒出大小不一的血泡,他的手在那里摸索到一块有些冰凉的东西。 树人已经突破燃烧的火网衝进来,朝人甩出长鞭似的树枝欲刺死杨慕珂。 「住手,住手,住手!该死的,杨慕珂你这该死的啊──」 杨慕珂拼命刮凿池底,紧要关头终于抠出那块冰凉之物,枝椏尖端也已经抵在他额面,血水迅速消退、乾涸,惨叫声没了,在他额上刺出一个红点的树枝和那树苗、树人们都迅速枯萎。 他摊开掌心看挖到的东西,是一块有些稜角的晶石,上面血水好像被吸进石里,它半透明,有着云雾般的莹白光泽,内部好像含了一些清水般的液体,摇一摇也会晃动。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杨慕珂深呼吸,收好晶石踩着枯萎的树枝们爬出洞外。这事把他累得不行,他乾脆一屁股坐在洞穴外休息。天上的月亮被浮云所翳,周围陷入漆黑,但是在他身边开始有许多微尘般的光点浮现。 是生气,大概是巫鈺掠夺来的,这可不能浪费,杨慕珂手忙脚乱摸出随身带着的法器袋子捕捉,袋内画了符阵能摄住他所需的生气。大半夜,一个男人拿着小袋子像在扑萤火虫,而且看起来虚弱得很,边扑边喘。 生气收得差不多了,杨慕珂把袋子开个小口埋首猛吸,吸饱了,像吃撑了肚子一样随意躺在地上继续喘。 他笑了出来,一会儿以后发出像在哭的声音,但只号了几声就安静下来。他着实是太累了,不小心躺久一点就睡着,醒来时已经天亮,他起身拍拍尘土要赶回去照顾母亲,偶然瞥见洞外有一些开了白花的綬草。 之前他根本没发现这些花草,这可能是他送巫鈺的,也可能是野生的,不管怎样他都没有太多想法,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和谁深交,因为不想再把心交出去,他认为明蔚从前说得对,有些生灵活得越久越胆小,凡事都变得小心翼翼,所以越年轻的傢伙越是意气风发、敢爱敢恨,但是像他这样心已经苍老的就算了吧。 杨慕珂算了算自己也不是太老,但他已经很胆小,不想再轻易交出真心了。如果是从前的他,会为巫鈺伤心悲叹的,现在的他却没太多感触,认为自己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他得活着,他想活着,哪怕混成这种模样了也不想死,一来是不甘心,二来是他捨不下…… 同饮杯中月、贰参 初春乍暖还寒,老屋一隅的菜园里也长了不少杂草野花,杨慕珂已经将能採收的作物都採了,吃不完的也分送给邻里,这天他没空去整理菜园,一早和母亲吃过早饭就带她去市集採买东西。他替她挑了几套成衣和鞋履,又买了些外出用的物品。杨雿熙跟孩子一样,对什么都好奇,她发现这趟买的东西和平常不太相同就猜道:「我们是不是要去外面玩啊?」 杨慕珂说:「我打算搬家,还在申请文牒公引那些,趁等待的这几日做点准备。」 「为什么要搬?」 「娘亲不是嫌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太大了,常听到怪声音?那我们就再找个适合的。」 杨慕珂哄她几句,附近摊贩有人在间聊近日城里的怪事,说的是某古寺的僧人们全都一夜间暴毙,把香客们吓得半死,前去查办的衙差还从寺庙后的山坡那儿发现许多死尸,那些亡者彷彿被树林吞掉一般,尸身被树根抓缚在地底。杨慕珂分神偷听了会儿,没有谁聊到巫鈺,就好像巫鈺这个人从来不曾来到这世间。 无论是死是活都无人记掛,杨慕珂忽然有些感慨,他转头对杨雿熙说:「娘亲,一会儿回去以前再陪我去个地方好么?」 「好啊。」 他们母子来到古寺后方那座隐密的山洞前,杨慕珂原本打算为巫鈺立个墓碑,但是对巫鈺而言大概也只是多此一举,立了墓碑反倒显得更凄凉吧,想想又作罢了。许多事他真的无能为力,巫鈺好不容易在山洞里因为那一点光亮而重生为妖,却又被他夺走生机,但他一点也不后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还有母亲要看顾,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只不过回想起过去相处的那点交情,心里仍有些悵然。 巫鈺的人生是一连串的错误和悲剧,岂不是和他相像?只不过他死了一次以后还能有机会挽回一点点亲情,因为他幸运和娘亲重逢了,可巫鈺就是什么也没有了。他不想和任何人深交就是这缘故,不知哪天要夺走谁的生机,要狠得下心,为了不要日后伤心,乾脆一开始就不要与谁交好。 杨雿熙没瞧见被树丛掩藏的山洞,只是疑惑看了看杨慕珂,又四处张望,她问:「儿啊,你在看什么呢?」 「有个认识的人在这里走了,我想离开以前和他道别。」 「可是没看到人影啊?」 「他已经先走了吧。不过,要是真的有来生,希望他那时能一路顺遂,不再寂寞孤独,不再吃苦受罪,不再一无所有。」 杨雿熙没仔细听,她已经分心跑去旁边玩綬草和其他春天花草了。 杨慕珂说完又想着,一无所有也未必真的不好,至少没有罣碍?想到这里,他心上骤然浮现了一抹如梦似幻的身影,很久以前他也邂逅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妖魔,那妖魔告诉过他,人心最能吸引妖魔,谁是谁的牵绊或执念,他还没能明白,只盼自己不会成为那妖魔的束缚。心头浮掠而过的念想太刺痛人了,他脸色不太好,有点喘不过气来,只能压下不该再有的思慕,逼自己不要再想起。 几日后杨慕珂带杨雿熙啟程,一路上桃李盛开,还有樱花、木兰,湛蓝晴空和明媚春光让母子俩心情愉快,精神也不错。 杨慕珂顾虑到杨雿熙的病才刚好,而且也不想天天让她往脸上涂抹东西,特地买了顶纱帽给她戴,走累了就坐在树下吃点东西。不久前他摄走树妖生气,所以能撑好一段时日,不过也不能太过松懈,为了能活下去跟照顾娘亲,他得尽量把所有事都想得更周全。 「天气真好。」杨慕珂愜意望着娘亲微笑。 「我的宝贝儿子笑起来真可爱,真好看。」杨雿熙手拿着饼就扑抱过去,然后嘻嘻哈哈坐回原位。 杨慕珂知道娘亲还常常把他当作是幼年的自己,他也不晓得为什么娘亲能认出自己,他已经长大很多了,但是娘亲一眼就认得他,还把他救活了。一切都很不可思议,但他却不知道娘亲为何会傻了,找过不少医生,连游医也请来看过,都说没得治,治不好。 杨慕珂内心挣扎过,杨雿熙的心神失常有可能是受伤所致,也有可能是心神受到重大的打击,万一原因是后者,那么治好娘亲的病是否对她好?他无从得知后果如何,但只要有机会他都不想放弃。 吃饱喝足,他收拾好了就牵起娘亲说:「继续赶路吧,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个村落。」 「好吧。我们走好久喔,要到哪儿啊?」 「我们去更大的城镇,或许能找到医术高明的人治娘亲的病。」 「我没病啦。」杨雿熙皱起脸说:「我不喝药了。」 杨慕珂浅笑哄她,牵牢了她的手上路。现在他们是平凡的母子,每日的烦恼就是该怎么解决一日两餐,怎么攒钱,和其他凡人无异,偶尔为了混口饭吃他会替人解决一些疑难,卖些符籙,但是已经和什么修真界无缘,即使看到那些自称半仙、活佛也都是神棍而已,十年来没再碰过任何一个修真者,连天蘅教的人也没遇过。 他和杨雿熙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过上了这样的日子,他曾设法打听灵素宫的事,想知道明蔚他有没有全身而退,也试过卜卦算命求问明蔚的生死安危,然而这些努力全都一无所获,凡人地域很难打听到修真界的事,他也不敢乱找人打听,不敢拿传信符联络明蔚,怕灵素宫的人发现他没死。其实他不怕死,但他害怕连累杨雿熙。 忆梦谷在遥远的异国,他很难带着杨雿熙长途跋涉去那里查看情形,再也没有攀云丹或其他丹药可以吃,他的修为又退回到没有服用金苓蔘以前,甚至更糟一些。盛如玄所下的噬魂咒是个相当狠毒的咒术,让他整个人像一个破了洞的器皿,道行、生命都在不停流失,只能想尽办法填补。杨雿熙救他那会儿也是恰好在一座灵泉附近,他摄走了那灵泉的所有灵气才得以保命。 说来他能被杨雿熙发现,还得多亏了盛如玄和袁霏缨太讨厌他,尤其厌恶他们的独子蓝晏清心系于他,所以看他刚断气就赶紧将他尸身扔远了。好在他们没有把他尸身火化了,或许也只是嫌麻烦,扔了了事。 「儿子你看。」杨雿熙的手抚过路旁树上一枝未开的花苞,小花忽然逐一绽放,她又合握双手像在祈求什么一样,在她脚边就生出许多花草来,应该是原先就落在土里的种籽,她使它们迅速茁壮生长,再开花凋零。她觉得很好玩,望着儿子咯咯发笑。 杨慕珂留意过周围没人,提醒她说:「好啦,娘亲别玩这些,被人见到就不妙了,记得我跟你讲过什么了?」 「什么?哦,你说被发现会被卖掉。但是有次、上次,我也让石头开小花,你跟他们说那是变戏法,他们还给我们钱哩。」 杨慕珂苦笑说:「不是谁都那么好骗的。娘亲就听我的吧,好么?你也不想被歹人抓去卖了吧。」 「不想。」杨雿熙摇头,自己把帽子上的轻纱放下来。「我不变戏法了。儿子关心为娘,为娘晓得,你孝顺,晚上为娘唱歌哄你睡啊,乖。」 杨慕珂对她微笑,路上随口问:「对了娘亲,你能不能告诉我关于我爹的事?」他问完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应,转头看杨雿熙一脸呆然往前走,他又问:「娘亲不记得我爹的事了?」 杨雿熙眨了眨眼回答:「为娘不知道你在讲什么啦。你没有爹啊。」 杨慕珂挑了下眉,该不会他亲生爹娘也是段孽缘?算了,有时知道太多也不见得好,顺其自然吧。 天黑前他们到了一个小村庄借宿,村民看他们母子没什么可疑的,母亲还是个傻子,也有些同情他们,给他们一间空房借住一宿。杨慕珂有些不放心,还是帮杨雿熙在脸上涂了香木的树粉,花钱要了一些东西吃,再要了一床被子。 床只有一张,杨雿熙坚持要让小孩子睡床,杨慕珂只好先躺床上假装让她哄睡,再等她坐着睡着后把人抱去床上。他替杨雿熙盖好被子,自己睡桌子上,他有些失眠,莫名想起被救活以后的事。 那时不是没有人想试探他的死活,有人日以继夜的用传信符和各种方式联络、找寻他,就像他想对明蔚做的那样,但那个人不是明蔚,而是蓝晏清。 所以他给自己堆了个坟塚,埋了已然破烂的旧衣进去,也埋着一小块刻着盛雪这名字的木牌。他从来都不习惯那名字,终于能割捨掉了,盛雪这个人彻底死了。当时他身体尚未康復,无法远走,但还是带着杨雿熙尽量躲远,不再去看那座坟塚。 每天都有青蓝色的雀鸟飞到刻着盛雪之名的墓塚那儿,有时是许多亮蓝色的蝴蝶,那全都是蓝晏清所施的咒术,不过杨慕珂再也不会去看那座坟,也不在意了。 杨慕珂他们花了几日来到一座小镇,搭了趟顺风车进到大城里,带母亲找到地方租住时先付了一笔钱,剩下的钱并不多,母子俩就近找了个路边摊解决一餐。大城就是不同,偶尔能看到一些修真门派的弟子走在路上,城里也有专门给修士们买卖材料、交易情报的店铺。 杨慕珂有些紧张,但也想过要不要去那类的店铺看看有没有一些关于灵素宫的消息,如果能打听到明蔚的事就更好,当然他不可能直接去问,如果能从一些蛛丝马跡自行推敲就好。但眼下他只是想想而已,一切以母亲的事优先,他得先设法赚钱给母亲找医术高明的大夫,或是医修。 饭后杨慕珂抓紧时间打扫租下的地方,整理出一间房给母亲休息,他把买来的棉被放到铺好的床上说:「娘亲你累了吧,我去烧些水给你泡脚,泡完就睡吧。」 杨雿熙还在玩手里的纸风车,她点头应好,过了会儿发现儿子不在房里就非常慌张,急忙跑出房外喊:「慕珂,慕珂!你在哪里?我怕。」 杨慕珂在烧水,听母亲叫喊立刻跑回来哄,他看母亲还不适应这陌生的环境,乾脆带人一起去烧水。杨雿熙睏了,站着也开始点头,杨慕珂失笑,兑好一盆温热的水伺候她回房泡脚。 「娘亲泡脚吧。」杨慕珂搁好水盆就蹲在床边伺候,亲手帮她洗脚,听到杨雿熙忽然讲起往事说:「这个水盆,好怀念啊。」 「怀念?」 杨雿熙用两手圈出一个小圈说:「你还这么小的时候,我们一起帮你洗澡,用这样的小水盆绰绰有馀。刚生下来时,你真的好小好小,好可爱。」 「我们?」 「是啊。我们啊,那时候好开心,天天都笑着,我都不想回天上了。」 杨慕珂倾听她讲话,心想娘亲八成就是盛如玄他们想找的天人吧,至于她口中说的「我们」应该是指她和父亲。「你说的我们,是指你和爹?」 杨雿熙笑了笑:「你又没有爹,真是小傻瓜。」 「是么?」他一头雾水,难以明白为何她总是这种回应。「如果我没有爹,那我是哪里来的?」 「当然是我生的啊。」杨雿熙指自己肚子说:「从这里。」 杨慕珂莫名松了口气,幸亏不是捡来的,也不是石头蹦出来的。他看杨雿熙连连呵欠就让她先睡,自己去把水倒了,再睡到桌子上,等隔天有空再继续打扫屋内。次日一早他买了现成的蒸饃回来和母亲一起吃,吃饱再一起去寂明馆。 寂明馆不是传统由修真门派开设的问事、交易处,而是由凡人、精怪和修士一起经营的店铺,和一般只开放修真者出入的地方不同,对各种族类都相对友善,而且听说许多国家的都城都有开设寂明馆,这城里也有一间分馆,这也是杨慕珂搬来这里的原因之一。 寂明馆外部和一般茶楼差不多,都有人跑堂帮客人点菜叫卖点心,想交易的会再叫人来,或另外到厢房去谈,不定期会有修炼材料的买卖活动。 杨慕珂到寂明馆要了个屏风隔间的座席,叫了两盘点心和一壶茶,然后向店里人问有没有什么差事,来接待的年轻女子打量他几眼客气询问:「不知这位郎君有什么擅长的技能?」 「我会替人看些风水,还有简单的辟邪驱鬼,炼些符咒、摆佈阵法,不过杀人害命的事我不干,一般的护法、养生、求财、招福、和合都略通一二。」 女子拿出一本小簿子翻阅道:「若有现成符咒可以带来这里买卖,经由敝馆的修士认可、鑑定后会先付你一笔本地可用的银两,若要换成丝绸布帛或其他修炼的材料也行,敝馆都有标明价码,不清楚的都能询问。 至于其他的嘛,你可以等会儿到掌柜那里要张单子写明自己能做的事,之后会掛上名牌。要是有人提出委託就可能派到你那儿,要是顺利完成一件委託就会继续将你的名牌掛在馆内,若犯了寂明馆的规矩就要拿下牌子,永不採用。详细的你可以拿单子再问个明白。」 杨慕珂谢过那女子,他让杨雿熙先坐一会儿,把身上带的符咒都拿去卖,换到一笔钱够他们母子过上半个月,收获意外的多,也让他暂时松口气。他立刻用这笔收入给母亲找医修,母亲那病恐怕不是一般医者能治好的,寂明馆的人说这城里恰好就有位不错的医修,下午应该会来看馆里进的药材。 杨慕珂决定先带母亲去附近逛一逛,午后再过来这里等候。他们散步熟悉环境,饿了又回寂明馆歇脚,午后的寂明馆有艺人抚琴奏乐,有些人直接在座位上打盹儿,也有人拿起书看,和外面路上车马喧嚣相比,馆里气氛很和谐。 上午接待过杨慕珂的女子过来跟他们讲:「先前和你们提的那位医修来了,她正好有空,现在就要去找她么?」 杨慕珂连连应好,牵起母亲跟上去,他们上了二楼进去长廊上某间厢房,鏤刻的圆窗开了道宛如弯月的缝,窗前椅榻坐着一位正在喝茶的女童,那女童抖了抖脑袋上的兔耳,眨着乌亮的双眸看向来者说:「初次见面,我是春蓼。如你们所见,我不仅是医修,也是个妖修,若是介意的话可以现在就离开,不要紧的。」 杨慕珂看到那女童愣了下,那医修他是认得的,是蓝花村里的小女娃,不同族类的精怪有各自的生长情形,女娃长大了一些,但依旧是个孩子。看来春蓼没认出他来,但他内心越来越激动,因为说不定能从她这里问出其他人的事。 不,眼下还是先看母亲的病吧。杨慕珂赶紧稳了稳心神牵杨雿熙过去说:「只要能医好我娘亲的病,不管是谁都好,我什么都愿意做。」 「别说得这样夸张啦。」春蓼笑了笑,丢了颗不知是药还是糖飴的黑色圆粒进嘴里。「这位夫人要看病对吧,请坐到我对面来。」 杨雿熙疑惑盯着春蓼看,回望一眼儿子,然后又拼命打量春蓼,她坐到兔精对面时讚叹说:「小妹妹生得好可爱,还有兔耳朵呢。可以摸么?」 「娘亲。」杨慕珂为难笑着想劝母亲,却听春蓼说没关係,女童还把脖子伸长,让杨雿熙碰了下兔耳尖端。 杨雿熙害羞收手,惊艳道:「好软。温温的。儿子你也摸看看!」 「我就不必了。」杨慕珂尷尬得不得了,又对春蓼说了句抱歉。 春蓼竖起两根食指,指尖相触后画了一个发出淡金光亮的圆圈,金圈翻转成一轮光球朝杨雿熙飘去,光晕慢慢笼罩住杨雿熙的脑袋,继而罩住整个人。杨雿熙一脸好玩的发出轻笑,又小声的随兴哼唱:「小兔儿,小兔儿,画着一个小金月。」 春蓼收功后金光散去,她对杨慕珂说:「你娘亲的身子很健康,但是她可能以前经歷过很大的打击,导致元神震荡失了些记忆,虽然魂魄俱在,但为了逃避不想面对的事,所以性情多半会像个孩子一样。一般民间的医术和材料恐怕不容易治这个,我先用自己的办法试着让她探索过往记忆吧,明日这个时候你们再过来一趟。」 杨慕珂躬身感激道:「谢谢你愿意替我娘亲医治,那么诊金……」 春蓼摆手说:「不收诊金,但是听说你也会炼符,我就委託你帮我炼几种符可以吧?」 「没问题。」 杨慕珂拉着母亲要离开厢房前,春蓼忽然又喊住他们,她迟疑的抿了抿唇,谨慎客气的询问:「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儿见过?我好像见过你。」 杨慕珂想也没想就应付道:「肯定是在下这脸生得平凡,让你有这样的错觉吧。」 春蓼仰首思考,表情有些困惑:「是这样么?小光哥哥老是取笑我乱认人。那是我失礼了,对不起啊。」 「没事的,不用放心上。」 离开寂明馆时,杨雿熙抽手在裙边擦了擦掌心说:「儿子,你流好多手汗,要不要请兔儿妹妹给你看病?她那个月亮好漂亮好舒服,像站在云雾里那样,有点凉,轻飘飘的。」 「我没事,娘亲我们先回去吧,饿不饿?」杨慕珂哄她回家,心还跳得有些快,他还无法预料春蓼要是认出他会怎样,迷茫混乱的思绪仍需要缓一缓。 是夜他果然失眠了,过去几年他其实很少再想起灵素宫或明蔚的事,除了日子过得忙碌之外,也是因为他不敢多想,但今日白天的事让他心乱如麻,脑海全是明蔚。从小就习惯有明蔚陪伴的他,捡回一命后反而不去想,不是因为无情,而是因为他不敢再想,而且想了也没什么用,如今他连活命都有困难,又要照顾母亲,只能将明蔚当成过往的一场梦。 虚掩的窗吹进来一些凉风,身体有些疲累,但他神智却清醒得很,馀光看外面深沉的蓝紫色夜幕,觉得那顏色也有些神秘和哀伤。 他想问春蓼有没有明蔚的消息,却又不敢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他也害怕听到自己接受不了的结果。他想知道明蔚可还安好,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疑问,此刻百般煎熬他,其实这疑问也压在他心底许多年,他害怕得不敢去想。当年他气绝之前,瞥见明蔚的身影,听见明蔚的声音,但那之后究竟如何发展却无从知晓。 从前他以为修真界那么多緋闻谣传,好像什么消息都不太难打听,可是生活在人间几年才发觉修真界其实和凡人生活的世界离得很远。 「明蔚……」杨慕珂在心里默念那名字,自他一死彼此就失了感应和所有联系,不管他呼唤多少遍也不可能再有回应。心里不仅空了一大块,而且随着岁月流逝,内心也不断被寂寞侵蚀蛀空。剩下遥远前的回忆,嵌在某一处发出光亮,他很害怕自己有朝一日连那些都遗忘、失去。 这几日天没亮杨慕珂就准备出门,为了给春蓼炼符,他得先找块风水适宜的地方。好的风水人人抢,若遇上江湖术士还能靠实力交流一番,就怕对方是结丹期以上的修为,那样一来就有些棘手,他最想避免的就是遇到修真界的人。 儘管这十年来他一次都没遇过什么修士,那些傢伙高高在上也不屑往人间跑,除非是像天蘅教那样有入世特性的,多数宗派还是喜欢远离尘俗喧嚣。不过这些天他老是心神不寧,前一日他已经拜託邻居帮忙看顾母亲,自己去城郊寻地炼符,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他在认穴眼准备定穴时,出现几个身着灵素宫道袍的傢伙。 杨慕珂没把包袱里的吃饭傢伙拿出来,他安静迎视来者,他们其中一人打量他几眼就问:「这位道友可是看上了这块地?」 杨慕珂按着挎在肩上的布袋退开来,果断放弃了原先看中的地点,他摇头否认:「没有,我只是路过而已,不是什么修道者,几位道长请。」 杨慕珂转身就走,为了避免他们起疑还不敢走得太急,幸好那几个应该都是灵素宫新进的弟子,因为全是生面孔,穿的也是初阶修士的衣袍。不过不可掉以轻心,他绝不想再见面任何灵素宫的熟面孔了。 「慢着。」灵素宫的人喊住杨慕珂,后者停下脚步顿了会儿才回看他们。 「这一带有些山精野怪出没,虽然还没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但是前两个山头的镇上发生一件怪事,古寺僧人一夜全死,还有城里也有些人莫名就死了,说不定是什么妖邪作祟,也可能跑到这里来,以防万一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吧。等我们忙完了送你回城,一起活动也比较安全。」 那修士倒是考虑得周到,可是杨慕珂并不担心这些,他客气婉拒道:「多谢道长善心,不过我还有事要急着赶回去,来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一带我还算熟,应该不会有事。那么恕在下先告辞了。」 出言挽留的修士觉得这青年气质不像凡俗之人,忍不住又上前一步追问:「你真的只是路过这里?」 杨慕珂背对着他们,不耐烦的撇了撇嘴,但转身后又立刻恢復平静淡然的样子,他撢了下布袋上没有的尘埃说:「的确只是路过而已,家里长辈的身子不好,我出来找些药材回去。不信的话你们看。」他从袋里拿几株先前看到就顺手摘的蕈子和野草,他所言也是实话并不算骗人。 那修士点头浅笑:「祝你家人早日康復。快走吧,这里等会儿可能要下雨。」 杨慕珂不再多言,转身就走,一远离那伙人就飞快回城。他回程时会路过一条大河,此时正值春汛期间,许多老百姓喜欢在大桥上看热闹,也有些贩夫走卒会来做生意,这天人潮特别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不习惯人多嘈杂的地方,加上刚才遇上灵素宫的人,心情还没缓过来,他渡桥时有些头晕,避又避不开,这座桥是他回住处或出城的必经之路,只能硬着头皮赶紧穿越大桥。 「真要命。」杨慕珂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这时天气还有些寒凉,他却已经一头冷汗,身子又算不上好,怕冷也怕热,忍不住掩嘴咳了两下,不巧前面传来一阵骚动,变得更拥挤了。 「有人落水了,好像是个孩子。」 「噯呀怎么办呢?水流那么湍急,谁敢下去。」 「恐怕只能去下游捞了。」 「救救我儿啊、拜託谁来救命啊──呜啊啊!」 杨慕珂听路人交谈知道有人被挤得掉进河里,他碰巧就在桥面一侧,转头一看那水流湍急,常人的确无法下水,河面上有个小孩载浮载沉,情况危急。他不擅水性,只能匆匆摸索袋里想找有没有符咒可用,前头又传来一阵惊呼声,有道人影自河面掠过,把落难的孩子救回岸上。 「看来是没事了,也不用我想办法了。」杨慕珂心里这样想,暗自松了口气。桥面上的人逐渐移动,似乎都赶过去桥的彼岸围观那小孩的情形,他没兴趣凑热闹,下了桥就赶紧往前走。 他走了一小段路,不经意想起方才瞥见的人影,那人着深蓝衣袍,凌空飞行的姿态与记忆里某人相像,内心顿时有了警觉,加紧脚步想到前方闹市巷子里躲着。过往种种不堪的记忆,此刻犹如雨刀往他身上落下,恐惧、厌恶等情绪狂暴涌上来,令他浑身难受,头也越来越晕眩,他开始有点想吐,步伐踉蹌的躲进巷里靠着一面墙喘气。他仰首闭眼,叫自己什么都别再想了,一旦去想的话,心中也只是恨而已,会越想越怨恨,然后变成自己最不想要的样子。 那段日子他所以为的全是虚假,失去了所有珍视的东西,他还不够可笑么? 有一隻手驀然搭到杨慕珂的肩上,令他惊悚一颤,僵在原地。他睁大眼瞪着前方斑驳的墙面,不想转身去看对方是谁,可是那人还是将他扳过身去面对,要他看个清楚,认清现实。 蓝晏清倒抽了一口气,惊喜不已,语气轻哑道:「真的是你,盛雪。」他难以置信看着躲进巷里的青年,忍不住将对方掩着半边脸的瀏海拨到一旁,目不转睛看着,生怕是自己在做梦或是认错了人。 另一方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杨慕珂如堕冰窖,身心发寒,他头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他们发现杨雿熙,他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但此刻他却出奇的冷静,拨掉蓝晏清一直按在他肩上的手说:「你认错了。」 「不,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蓝晏清的声音在颤抖,他改而握牢那青年的手腕说:「你还活着,还活着啊,太好了,你还活着,手有些冷,可是不是冰冷的尸体,我一直都不信你死了。」 杨慕珂的手腕被抓得有些疼,又挣脱不开,他不禁皱眉低斥:「手要断了。」 蓝晏清吓得松手,又捧起青年的手仔细看了看,小心的抚摸他手腕喃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杨慕珂腕上留了红痕,不过很快会退去,他才没空在意这个,粗暴的抽手否认:「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蓝晏清皱紧眉心,双手撑在墙面将人困住:「你是不是伤得太重了,连师兄都不认得了?对,定是如此,我会医好你的,你先跟我走吧。」 杨慕珂不耐烦的白他一眼,吁了口气推开蓝晏清呛道:「你这人怎么回事?都说我不认识你,我天生就长得这样,容易被人错认,你再纠缠不休我就要喊官兵来──」 杨慕珂转身时警觉要躲开蓝晏清的碰触,蓝晏清果然从身后出手偷袭,想打晕他,最初虽然躲过了这击,可是当他溜到巷口时,看似平常的土地忽然像泥沼那样软陷下去,他惊觉巷口这里设了陷阱。 蓝晏清也变狡猾了?杨慕珂万分恼火,想骂却发不出声,去你娘的蓝晏清! 同饮杯中月、贰肆 杨慕珂在一间精緻非凡的房间里醒来,他对珍奇古董并不算瞭解,却感觉得出这里的摆设和陈烈的用具都是特意挑选过的,那些东西蕴含了不凡的力量,然而这里的「气」却并不混乱,每件事物所在的位置都恰到好处,所以待在这里让人感到和谐而舒服,这房间是精心佈置的阵法,也是极适合修炼的地方,仅仅是待在此处就能吸纳灵气,并和那些蕴含灵气的器物共鸣,使修炼成效倍增。 他跟着明蔚学过阵法,习惯先找出关键的阵眼,概略瀏览四周后发现这房间中央摆了一张螺鈿桌,桌上置了深蓝圆形的浅盆,盆里用清水养了些浮叶,叶子边缘开着细小如碎雪的白花。 杨慕珂站到镜前检视自己,他身上无伤,原本带着的东西都没落下,但他还无法安心,无论这里有多好都不是他想待的地方,他心系母亲安危,只想立刻离开。只不过当他推开房门往外走,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原来的房间,他当即了然这个阵法把出入口给藏起来了,果然试着跳窗也会回到原处,不管他从哪里离开,只会返回同一间房里。 杨慕珂气笑了,抚额吐气,他总算明白过来这是蓝晏清用来困他的局,也不晓得这是怎样炼成的,不过他没放弃,只要没死总有机会能逃脱,过去他不也都这样熬过来了?所以他告诉自己不能也不应慌乱,他稳住心神后就乾脆坐到方才那张螺鈿圆桌旁静思对策,一面等着佈阵者出现。都这么大费周章将他困住了,那人绝对会出现的。 果然在他醒来不久,蓝晏清就推开门进到这间房里,后者的神情克制却难掩欣喜激动。蓝晏清看小师弟还算镇定就苦笑说:「瞧你这样子,分明也是记得我啊。我从河里救出小孩的时候,心中就有种奇异的感觉,于是在人群里一直找,果然就让我发现你了。我们师兄弟好不容易重逢,你却不肯认我,真教我难受。」 杨慕珂一语不发,神色漠然,若不是想找出逃脱的办法,他甚至也不想多看蓝晏清一眼。 「盛雪。」蓝晏清温柔低唤,朝他苦苦找寻的人走近了些。 杨慕珂冷冷回应:「盛雪早就死了。」 蓝晏清神情微变,窘迫解释说:「我不知道爹、师父他会对你下那样的狠手,而且他本来没有要杀你,只是没想过那咒术会害死你。他只是想让你吃点苦头交代出天人的线索,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从今往后再没有盛雪这个人。」杨慕珂说完冷笑了下:「其实一开始也没有过,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蓝晏清心慌意乱,又走近几步劝哄青年说:「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怪他,他的确是太狠心了,你心中有怨是理所当然。但,但是你连我都不认了?我们当了那么多年师兄弟,我对你一直都是真心相待,不曾有过轻视、欺瞒或恶意伤害啊……」 杨慕珂歛回目光不再看他,表情木然直视前方,他心中的怨太多也太深,偏偏他心眼也小,所以全都卡死了,现在他一句话都懒得多讲,因为蓝晏清是不能体会的,不然怎么就只会替姓盛的讲话?何况他从来都不是盛雪,盛雪或灵素宫的一切,全都是虚假,是他活着所经歷过最大的污点,是奇耻大辱,而他憎恶那一切,就连过去替盛雪做的坟塚,现在回想都嫌太多馀了,那个叫盛雪的根本不存在,他只想将过去都埋在土里任其腐朽消逝。 可是蓝晏清的出现再次提醒他,遗憾都还在,伤痛仍延续至今,虚假中衍生的心障更从没饶过他。他已经不想浪费半点心力去恨,但这都是他们逼的,要是其中一方不存在就好了啊…… 蓝晏清想过无数次,要是再见到盛雪该说些什么,其实他也晓得自己讲什么都没用,错误与伤害已经铸成,难以弥补,可他还是捨不下小师弟。他自知说什么都是错,但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可是望着小师弟那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他还是很难受,涩声问:「不可能原谅我们了,是么?」 「原谅你们?」杨慕珂轻扯嘴角,笑意却不及眼底。此刻他所顾虑到的只有他的母亲杨雿熙,灵素宫对他们母子就是个威胁,也可以说整个修真界对他们皆是威胁,那些人追求成仙,而他的母亲是天人,对他们而言是个捷径。一旦母亲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思及此他神色沉鬱,不想多言,他不想冒险。 「你真的这样恨我们?」蓝晏清抓着杨慕珂的肩头,语气有些激动。 「不行么?」杨慕珂蹙眉反问。「但也无所谓,反正你们不在意我是怎么想的。」 「盛雪,我一直都很在乎你,你明明知道──」 「真的在意的话,会不顾我的感受将人关在这里?」 蓝晏清语塞,退开了一步又回头辩解说:「我是担心你被人发现,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只有我不信,一直都在找你。这屋里的东西是我特地为了你搜罗来的,每一件都是,我想等找到你以后先把你藏起来,找个新的身份给你,这样你也不会再被人盯上吧。」 「蓝晏清,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最先伤害我的不就是你爹?他肯定还在盯着你,要是被他发现你找到我……这不也是你搞出这地方来的原因之一?因为你在这里佈下的阵法,有办法避过他的那面昭明宝镜?」 蓝晏清一听他提盛如玄,就紧张得抓牢他肩臂,垂首像在喃喃自语的说:「对,你别怕,他不会知道的,这地方很隐密,这些法器都是精心挑过的,足以形成障壁不让宝镜发现。」 相对于蓝晏清的小心翼翼和紧张,杨慕珂始终冷漠淡定,两者沉默片刻,蓝晏清率先挪开眼说:「看来你还没准备好见到我,但我是真心想对你好,我……明日会再来,你先歇着吧。这里有你可能会用到的所有东西,我先走了。」 蓝晏清一转身就忍不住叹气,他以为找到小师弟后一切都会好转,但依然感到无力和沉重,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因为害怕盛雪用那么冷漠生疏的态度对他,这样的小师弟太陌生了。即使知道盛雪变成这样的原因,但他仍接受不了。 蓝晏清一转身,杨慕珂就紧盯住对方的背影,等那人一离开,他立刻衝过去尝试推开同一扇门,却依然出不去。虽然进退皆是同一处,他也没打算放弃。 「娘亲……」他担心杨雿熙,害怕蓝晏清会让更多灵素宫的人在他们刚落脚的地方找寻天人的踪跡。他抽出挽发的木簪,取出嵌藏其中的破阵黑针,凝神找寻这里可能有的破绽,但试了几次都无果,只好收针再另谋他法。 又琢磨了好一会儿,杨慕珂轻笑出声,表情嘲讽,现在的他被灵素宫和蓝晏清搞得心神俱疲,实在想不了太多事,儘管心系母亲也不该无端耗费心力,乾脆先睡一觉再说吧。 当他再醒来后被蓝晏清吓一跳,蓝晏清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看他,眼神盈满了痴迷和露骨的欲望,这早已不是他曾熟悉的蓝师兄。虽然他在这十年间也变了不少,很多事都变得陌生了,可是他没想到蓝师兄对他的执念似乎并没有随着岁月流逝而减少,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曖昧,所以这不仅让他匪夷所思,也令他感到沉重与害怕。 蓝晏清俊眸优雅眨了下,柔声细语的问:「睡得可还好?」这几年他在外还是那个备受敬仰的少年才俊,不因为是千百年难得的修炼奇才而心高气傲,待人总是谦和有礼,但他所有的温柔都只给了小师弟,只有这个人是他想要的。 只不过那都与杨慕珂无关,也不是他关心的,他坐起身稍微伸了个懒腰,对蓝晏清不予理睬。 蓝晏清逕自说道:「我带了些你以前喜欢吃的点心。要不要吃一些?还有一些你可能会需要的丹药,你过去经脉受损,灵气难再匯聚,一会儿我替你看内丹如何?」 「你想关我到几时?」杨慕珂实在受不了对方这么絮絮叨叨的。 终于盼到小师弟回应了,蓝晏清一脸欣喜,却答非所问:「你肯理我了。盛雪,你再喊我一声蓝师兄可好?」 「你究竟想做什么?」 蓝晏清深情款款望着杨慕珂说:「我只是想像从前那样,你也早就察觉了不是?我对你的心意……」 杨慕珂冷然回说:「那终究只是一时求而不得的迷障,又或是别的缘故造成的,你对我未必是真的有这样的感情。」他知道这么说对蓝晏清不公平,但世间事从来都少有公平,他只想将心力放在母亲身上,不想再对灵素宫的任何人交出真心了。况且他对蓝晏清既然没有那样的感情跟念头,就不该有任何回应,连一点温和友善的施捨都不行,那对他们彼此都不好。 蓝晏清皱了下眉,改坐到床沿跟他讲:「你怀疑我不是真心?」 杨慕珂反问:「要是由我压着你做那房幃之事,你可乐意?」他以为这就能逼退蓝晏清,他知道蓝晏清虽然对人表现得谦和,其实骨子里是很高傲的。 没想到蓝晏清垂眼思忖半晌,跟他说:「既然是两情相愿有何不可?不过你修为仍浅,由我带领此事也能有助于你。盛雪,我日夜都思慕你,真是想得很苦,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杨慕珂没预料蓝晏清是这种反应,暗道糟糕,他弄巧成拙,提了不该提的事。他还没来得及转移话题就被蓝晏清推倒在床铺上。蓝晏清压着他,埋首在他颈间又嗅又蹭,接着就往他嘴上亲,事发突然,他虽然想躲却还是被扳住了脸咬住唇肉吸吮,他吓得浑身僵住,似乎是惊吓过头了,脑子反而异常清醒冷静,他刻意逼自己放松下来不再反抗。 感受到身下人温顺配合,蓝晏清内心欢喜不已,撑起身抚摸师弟的脸庞说:「你能懂我的,是么?我对你一往情深,绝不会加害于你。我会护着你,就算是我爹娘也不可能再伤你分毫……」 蓝晏清话音倏然止住,小师弟在他身影笼罩下虽然已非那少年模样,但一双灰眸仍清澈动人,他不知想像了多少次,像这样亲近盛雪,让彼此皮肉骨血都相连、神魂也像是要融在一处似的,这样好看的双眼以往也曾映着他,此刻稍微覆上一层水气,灰眸中的光亮就像燃烧着一簇火燄,看来那么炯亮迷人。他珍惜万分,温柔哄着:「你别怕,久别重逢,我只是有些激动。」 杨慕珂紧闭双眼,强行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和羞耻,再睁眼时已经抽离了自我,现在躺在这儿的彷彿已经不是他自己,极度气愤后反而变得冷静,他只是在纳闷,灵素宫为何就是不肯放过他?蓝晏清他们一家子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和母亲? 杨慕珂冷眼看着蓝晏清再次俯首欺近,轻吻他的嘴角、唇瓣,他默默握紧双拳忍耐,止不住的颤抖。蓝晏清误会他害怕,握住他的手安慰说:「别怕。盛雪,你一点也没变啊,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是不是怕得不敢再接近灵素宫了?没关係,我会一直找你,我这不就找到你了?从今往后我都会这么呵护你的……」 蓝晏清扯开小师弟外袍的系绳,隔着未褪的衣裳抚摸其身躯,由胸至腰,一手轻按住其胯骨低叹:「真的是清瘦了许多。」 他说完看向盛雪,发现盛雪目光放空的看着床顶,那模样让他无由的心中一痛,深吸一口气才能缓过来,他摸着盛雪的脸庞,犹豫半晌想关心他几句,却在这时候腰侧陡然传来一阵剧痛。 「哼呃!」蓝晏清不由得提足真气稳住骤乱的气脉,鼓荡的灵气瞬间震坏了整个床架,身下压着的小师弟闷咳出声,他身心皆痛之际仍急于关切小师弟:「盛雪、你没事吧?」 杨慕珂是等蓝晏清几乎放松下来才出手的,他斗不赢蓝晏清,只能在这种情形下偷袭才有可能顺利逃脱。蓝晏清当下还没能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话说完才惊觉是小师弟下的狠手,那一刺险些就要毁他元丹,他惊愕不已,身心皆痛的吼叫:「盛雪!」 杨慕珂被蓝晏清的真气震得吐血,伤了筋脉,但他尚有馀力一拼,床架倒塌当下他已避过最猛烈的衝击,推开了蓝晏清并趁乱往外躲。 蓝晏清是佈下这房间阵法的人,只要他受创不青,阵法势必动摇,所以杨慕珂下手不能心软。杨慕珂翻滚到外围,急忙扫视这房内有何变化,此刻那张螺鈿桌上正发出一团矇矓淡白的光晕,看来桌上那盆花叶即是阵眼所在。他毫不犹豫取出了破阵的黑针飞射过去,同一时刻,蓝晏清在他身后疯了似的咆哮出他的旧名。 「盛雪!」蓝晏清的呼喊充满执念和不甘心,或许还带着莫名的愤怒。 只不过杨慕珂根本无暇在意那些,他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无知跟好欺负,就连那名字都只是虚假的咒术,魘住他前半生的诡祟,他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不枉他一直以来都维护着黑针的效力,此刻也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四周景物在变换,好像鱼鳞被刮离那样,所有景物轮廓在闪烁矇矓微光后逝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亦是阵法所在。原来这房间是藏在草比人高的草原中? 那些蓝晏清搜罗来的好东西也随阵法被破而开始遭到损毁,因为它们的气被相连在一起,要佈下这样的阵法肯定是极耗心力和法力的,而且绝非短时间就能办到。 一想到这点,杨慕珂就不由得背脊发寒,那意味着蓝晏清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为此阵筹谋,说不定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早,那人打从一开始就想关着他了? 「咳、咳。」杨慕珂的头发昏,胸口剧疼,每咳一下都像有谁掐他心脏,却又止不了咳。他方才是蓄足了一身气力刺杀蓝晏清,虽然没有一击成功,但也勉强破阵逃出来,他必须尽快找到藏身之处,不能再被捉住。为防蓝晏清立刻追来,他咬破手指以血设阵,血滴并未落地,而是在半空蔓延出一道符纹,他单手指着符眼处凝神施法,手诀一变即成阵,自他所指的虚空处生出许多细白花穗的藤蔓植物,它们迅速蔓延生长,筑起一面屏障。 蓝晏清发狂吼叫,又带了些许脆弱的语气喊道:「我真的需要你,你不在的时候我总是被噩梦惊醒,梦到父亲要我咒杀你,梦见你神魂散去不再归来,换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你回来啊!盛雪,你不能走,不能离开我!」」 风大到什么声音都听不清楚了,杨慕珂也只听他吼了几句,心中却不兴波澜。因为发生过的事不可能再改变,也不会有什么如果,他就是他,哪怕在修真界是个废物也是无人能取代的,所以也没有人能懂他的遭遇和悲哀。这几年没有灵素宫,他活得更自在。 以前他会对蓝师兄心软,会念旧情,现在他只剩下母亲还有自己了。所以要是有谁要他妥协,他会拼死反抗! 杨慕珂不晓得自己那阵法能挡多久,凭蓝晏清的资质和修为,恐怕也只能撑一会儿,他要是现在跑回城里找母亲,有可能会害了母亲,因此他必须先藏身在野外。他来到一条河边,拿出随身都带着的一小颗浅灰紫的螺贝念咒:「画里有山水,螺中藏乾坤。」 咒法随心运转,他身形被凭空生出的白烟笼罩后窜入螺中,小小的螺掉在河边和其他的贝壳、砂砾混在一起,原有的特殊光泽和顏色也变得和周围贝类一样,任谁都不会发现。 这贝壳是从前他从明蔚那里拿到的一件小宝物,极乐天,这法术也是跟明蔚学的,那时是施法变出能住人的屋舍,现在则是施术者躲进螺贝里。明蔚教过他的东西他都很熟练,自然也能随心应用。其实无论符籙、阵法或其他法术都是如此,练熟了就能应用,但更有天赋的人还能创造出新的来。 「累死了……累……」杨慕珂逃进极乐天内,那儿也有一座屋楼,周围花木繁茂,但是半点人气也没有。他就地躺在草地喘气,一放松下来就觉得双脚疼痛无比,方才逃跑顾不上穿鞋,肯定两脚都是伤口,但他累到不想再动,只想瘫睡一会儿。 儘管累,却又神思清明,他以为自己快忘记明蔚了,但紧要关头还是那么自然的就用着明蔚所教的法术,积累已久的思慕早就渗入肤髓,如影随形。 他因为逃脱顺利而庆幸的哼笑两声,随即就又因为寂寞而无声哭着。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该不会註定一生都在逃,也一生都寂寞吧?想要的求之不得,不想要的又如附骨之蛆。可是他永远不想妥协,哪怕一世独尝寂寞滋味,他不想要的,谁都不能逼他接受。 *** 寂明馆内,春蓼坐在虚掩的圆窗边小口啜饮新茶,馆内负责接待客人的女子进到她所在的厢房行了一礼说:「小春娘子,今日事先约好的患者都看完了,只剩杨氏母子没出现。请问娘子还要等么?」 春蓼翻着手上书籍点头说:「就再等一会儿吧,反正左右无事。」 春蓼又看了半个时辰的书也没等来那对母子,于是打算离开寂明馆出城去,为了方便採药和修炼,她并不住城里,而是选择在近郊,与她同住的还有一位唤作光的羽族青年,虽然他们并无血缘,却以兄妹相称。光是符修,亦是剑修,住屋周围都有他设下的无形符阵,为的是保障小妹和自身安危,因为他们不仅是妖族,也是神裔,这身份偶尔会招来一些麻烦。 春蓼看似信步走在城中街道上,但迈开一步身影就挪移数丈,这是她们兔族天生擅长的法术,只不过神裔的兔族如今也只剩她一个了。快出城时她听到有女子带着哭腔焦急说话,转头就见有位少妇到处拦人追问自己儿子在哪里,她轻讶一声,那少妇的长相清丽脱俗,令人难忘,不就是昨天来过寂明馆的杨氏? 杨雿熙像无头苍蝇般逢人就问她儿子去哪里,往来过客皆摇头敷衍一句不知道,或乾脆闪过她不理睬,她急得快哭出来,这时终于有两个男人停下来关心她说:「我们知道你儿子在哪里啊,这就带你去找他。」 杨雿熙揉了揉带水气的双眼,看来楚楚可怜,她一听那些话就焦急拉着其中一人的衣袖催促:「那你快带我去找他吧,我好担心他,快点啊。」 春蓼瞧出那两个男人猥琐邪气,根本不是真心想帮忙,于是悄悄跟了上去。果然那两人把杨雿熙带进巷弄深处就露出真面目,他们抓着杨雿熙的手想扯她衣裙。 「啊、这是干什么啦?」杨雿熙惊慌大叫的同时,一颗带刺的小黑果实击中两男胡来的手,两男疼得怪叫,春蓼现身将杨雿熙护到身后。 「哟,一个小女娃也敢管间事啊。」其中一个男子扭头啐了下口水,搓了搓手走向春蓼他们。他的伙伴连忙拉住他说:「喂,你看她头上是什么。」 春蓼微微挑眉,把原本贴在脑袋上的兔耳竖起,面无表情威吓道:「不想受罪就滚,不然将你们炼成傀儡。」话虽如此,她也不想轻易放过这两个歹人,方才扔的果实迅速长成紫色细藤悄然缠上了两男的手脚。 春蓼无视他们求救的叫喊,只提示说:「想平安离开就别动,它们只缠着想逃的猎物。」她只是用自身法力催生果实,那些紫色藤蔓维持不了多久,单纯是想吓唬他们罢了。恐吓完两男,她就带杨雿熙离开巷子。 杨雿熙再傻都晓得是春蓼救了她,也认出这是寂明馆的小兔儿,她看小兔儿本事不小,绕到春蓼面前跪下拜求,窘迫哭喊:「多谢小兔儿仙子救了我,求求小兔儿再帮帮我,我宝贝儿子不见了,他不见了,一整晚都没回来,我、我问好多人,他们都不晓得,邻居大婶也只说儿子晚点可能就回来,可我觉得他有危险,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慕珂,宝贝儿子,呜……」 春蓼扶起杨雿熙说:「我不擅长找人,寂明馆那里就算提出委託也不见得立刻有人能接,不过我哥哥或许有办法,你要不要先跟我回去呢?」 「好、好,我们快回去。」 春蓼看杨雿熙心绪起伏有些大,给她服了一颗安神的药,牵着她回城郊的住处。 杨雿熙跟着女孩出城走了一段路,路越来越狭窄,下了一个开满淡黄小花的坡道后又开始爬坡,终于见到一间木造小屋,有个青年正在屋外晾晒洗完的布料。 春蓼朝那青年喊:「光哥哥。」 那名羽族青年有着一头淡青色长发,肤色晒得黝黑,长发用一条织带简单系在脑后,他闻声就对春蓼微笑:「回来啦,今天带了朋友?」 春蓼牵杨雿熙走到兄长面前说:「是寂明馆的一位客人,本来约好今日要再回诊,可是没出现,我在回来途中发现她是遇上歹人了,顺手帮了她,她说她儿子不见了,我寻思哥哥比较有本事,想请哥哥替这位杨夫人找她儿子。」 光听完打量起杨雿熙,点头答应:「既然是你要求的,能帮的我自然会帮。」 他对杨雿熙友善微笑,问说:「那么,杨夫人你形容一下令郎的模样,如果能有名字是最好的,还有他大约是几时不见的。」 杨雿熙满脸困惑,咬了咬唇又拍拍脑袋,春蓼在一旁安抚她,她才又稍微静下心回忆道:「我儿子叫杨慕珂,昨天睡觉前他还问我今天早饭想吃什么,我说都可以,他就说要去买附近好吃的馅饼回来给我。喔、对了,我儿子他很英俊又很可爱,高高瘦瘦的,可是一点都不单薄,力气不小,他比我高这么一颗脑袋,皮肤像玉一样白,头发很黑,笑起来很可爱,嘴边有小梨窝。」 听完这番描述,光和春蓼互看一眼,彼此尷尬微笑,这内容就是一个母亲拼命夸讚自家孩子多好多好,对外人而言却没什么特别的。于是光又接着问:「令郎有没有一些比较少见的特徵?就是和别人都不同的,比如脸上或身上有痣或是胎记啦,多了根手指还是有伤疤什么的,或是头发有少年白、长短脚?」 杨雿熙摇摇头,扁嘴表示:「我儿子很英俊很好看的。他笑的时候,特别好看,对啦,他的眼睛灰灰的,可是不丑,像珍珠一样,有时望着天空是灰蓝灰蓝的,好像星空落到他眼里,特别好看。」 羽族青年歪头确认:「令郎的瞳眸是灰色的?」 「是啊。」 春蓼闻言也回忆道:「这么一提我倒是有印象,先前没留意,但似乎真的是灰色眸子。」 光搓着下巴思忖道:「灰眸不是特别稀罕,但也不算常见的。好,我请伙伴们去找看看。」他吹了声口哨,须臾后附近树林的鸟雀们全都飞来,他让那些鸟儿们去找寻有灰眼眸的男子,等雀鸟们都飞走后他又再吹了声口哨,第二批飞来的是猛禽,一样是让目光锐利的猛禽们去找方才描述的对象。 光转身对杨雿熙说:「还有一些伙伴是晚上才出来的,所以入夜我再请牠们帮忙。现在我要继续晾布,然后得再去生火煮饭了。小蓼,带客人去休息,等着开饭。」 「好,谢谢哥哥。杨夫人跟我来吧。」 杨雿熙摇头,她主动留下来帮忙晾染布当作报答。晾完染布她才跟春蓼先回屋等消息。 由于杨雿熙还在担心儿子的事,一静下来就快哭的样子,春蓼乾脆又让她吃了一颗药,请她到自己房里小憩。 光炒了两个菜,煮了锅汤,再把炊好的饭端上桌,他左右张望,春蓼才跟他讲:「我让杨夫人先去我房里睡了,她醒着想到儿子就要哭,我看了实在不忍心。」 「嗯,也好。我们先吃吧,一会儿再叫醒她,等她吃饭时我们说话令她分心。」 「哥哥今天不嫌我多管间事啦?」 光哼了声,笑说:「反正我念归念,你还是老样子。算啦。况且这也是做好事,积德行善。」 兄妹俩围着小方桌坐下吃饭,春蓼说:「今天寂明馆没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杨夫人的儿子,我虽然只见过一面,却觉得好像似曾相识。」 光把嘴里的东西嚥下后跟她讲:「你记不记得好几年前,我们也遇过一个灰色眼睛的人?」 春蓼咬着筷子尾端闭眼回想,有个矇矓的形象逐渐和杨夫人的儿子重合在一起,她一脸讶异的压着嗓音问:「我想到了从前在蓝花村的事,那时宋叔叔带回来明蔚和一位哥哥,那哥哥就是灰眼睛的是么?」 「我想的也是同一人。那时要是没有他,恐怕我们都已经不在了。你还记得那哥哥的模样,跟杨夫人的儿子像不像?」 春蓼想了下,迟疑道:「不敢肯定是同一人,可是的确很像。也许就是他呢,可我记得那时的哥哥叫小羊。」 光猜测道:「那很可能是同一人。不过此事先不要和宋叔叔他们说,万一到头来不是同一个人,我怕他们要失望。」 春蓼苦笑了下,同意道:「我明白了。那么先设法帮杨夫人找到儿子吧。」 *** 杨慕珂是被痛醒的,除了先前床塌时被真气震伤,一路逃跑也受了不少皮肉伤,脚上伤口看来尤其惨,他到水边把伤口清洗过,从乾坤戒里找了条发带草草包扎脚伤,包扎的布料很快被水和伤口微裂的血渗染,但这也没办法,他逃跑时就已经衣衫不整,乾坤戒也没带多少东西,还能有个极乐天藏身已是万幸。 他猜蓝晏清不会这么轻易离开这一带,但老躲着也不是办法,于是他拿外袍施法弄了个替身,收好了极乐天,再将施咒的外袍朝日落处拋出,那件衣袍并未飘落地,而是悬浮在半空慢慢显现出另一个杨慕珂的形貌出来。 「去!」杨慕珂一下令,作为他替身的影子就往西方跑开。那替身不仅长相、衣着和他一模一样,而且也有他的气息,他再藉着极乐天把自身气息藏好,这样就算蓝晏清施法搜寻他,找到的也只会是那个替身,并且无法追溯回他身上。 「接下来得安抚娘亲,她很担心害怕吧,我不在身边,不知道她会怎样。」杨慕珂掩嘴咳了起来,胸口还是挺疼的,气力所剩不多,也快要没什么精神施法,但他不能松懈。遣走替身后他找了片树叶凑近唇边呵气,将之变为传信的雀鸟,绿叶转眼就成了体形圆润的小山雀停在他指上,他抬手将鸟儿放飞,那隻小鸟会随他意念移动,所以牠立刻飞往他在城中租住的地方。 然而租屋处遍寻不到杨雿熙,他藉雀鸟之眼没找到人,就令鸟儿飞往寂明馆询问。他找到曾接待过他们母子的女子,飞到她那儿绕了一圈停到窗台上喊人:「请留步,我是杨慕珂。」 寂明馆的人多是见过世面的,一隻鸟儿口吐人言也不会吓到他们。那女子仅是微讶,她走近窗台问:「原来是杨道友,今日小春娘子等了你们许久,没见到你们就走了。你们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的确有些麻烦,不过眼下要紧的是寻到我娘亲。能不能拜託你们帮忙找我娘亲?她可能出去找我了,我受了伤在城外,一时没办法赶回去,城中又无相熟的朋友,只能拜託你们了,报酬的话,只要我办得到都会尽力去做的。」 那女子安慰他说:「找人要紧,报酬的事再说吧,我会请寂明馆的人去找,需要去接你么?你的伤势要不要紧?」 「我……咳、咳……」窗台上的雀鸟咳了两声后变回一片叶子飘落,女子担心道:「看来伤势不太妙啊?我还是给小春娘子传个信,请她留意吧。」 杨慕珂瘫坐在树荫下,他是真的没气力再做些什么了,被蓝晏清关住时也没吃什么东西,只在河边汲水喝,喝完后拖着一身伤,疲惫找寻出路,他现在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哪里,不过寂明馆的人挺热心,看来是会替他留意母亲的事。他现在得先找个有人烟的聚落吃些东西,否则没力气再想其他事,还得要分神避开蓝晏清才行。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很能忍耐的人,当初经歷了诅咒,时常令他痛不欲生,还有后来盛如玄几乎要毁他整副根骨的手段,那些他都忍下来了,这种程度的皮肉伤也应该算不上什么才对。但他就是觉得好累,为了娘亲的话,应该可以再坚持下去不是? 「娘亲啊,我,真的好累。」他呻吟了会儿,勉强又挪到附近灌木丛里休息,以前能够不断忍受各种折磨和痛苦,都是因为明蔚会陪着他,还有周谅会心疼他。他都清楚的,从前他是为了什么而坚强,此刻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而脆弱,虽然找到娘亲了,但他还是好寂寞。想着想着他又难以自抑的掉眼泪,倒不是真的自怜自艾,只是眼泪自己就这样掉下来,他阻止不了。 「明蔚……」 日上中天,杨慕珂知道自己走没多远的路,可是他动不了,连迈出一步都觉得痛苦,脚上的伤痛似乎也往他心里头扎,他明白一个人再会忍耐、再坚强,也有许多无能为力的时候,最后他坐在荒野里哭了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也不知为何这天的日头特别晒人,他哭了一会儿脑子开始发昏,泪眼矇矓的瞥见前方出现一道人影,来者一袭淡縹色衣着,身形高瘦,瞧不清生得什么模样,他担心是蓝晏清找来了,恐慌得往树丛里躲,也不管周围树丛都生了细刺。 那人一见杨慕珂疯了似的要往带刺的树丛里鑽,立刻施法赶过去,心念一转人就来到杨慕珂身后。 察觉到身后有人,杨慕珂崩溃嘶吼:「拜託你放了我!」他一吼完就彻底晕了过去。 同饮杯中月、贰伍 杨慕珂不知自己是怎样昏睡过去的,有人把他从山野草地移到了一个幽静舒服的地方,他睁眼一看觉得这里像是座洞窟,放眼所及皆是冰蓝色的,他躺的地方是一张水蓝色石牀,材质和这洞里的岩壁应该是相同的。这里的岩壁像许多张屏风那样层层叠叠,铺排出许多深浅不一的隔间与通道,一眼望不尽全局。 他稍微留心察看四周,发现几处岩壁上闪着水光,那上头竟然有逆流的水,水本身是无色无形也无味的,脚边到处都有氤氳水雾裊绕。他的头还有些微晕眩,不过并不难受,而是整个人飘飘然的,彷彿沐浴在最纯粹的灵气中。 这时他恍然大悟,这个地方本身就是灵矿形成的,逆流的水或是瀰漫的雾气全是灵气所凝化而成的,他曾在书中看过,也听明蔚讲过,当灵气浓郁至极就会形成云雾,所以仙山的灵气多寡就看那山中的云雾如何,要是灵气再更多,就会化作水,长期被水与云雾浸染的地方就会形成灵源,继而生出灵脉、灵矿。只不过这每一个过程少说也要经歷千万年。因此灵源、灵脉那些都是各个修真门派最想争抢的资源。 那些流水宛如帘幕,水声并不扰人,方才他睡梦里也觉得悦耳,他摸索身上发现伤口都被简单清理和包扎过,破烂的衣物换成一套月白色衣袍,不过脚依然是光着的,脚上的伤好了大半,剩下浅浅的痂,他的储物法器都还在,只是乾粮已经耗尽,不过符纸和一些道具却都补上,唯独极乐螺不在。他以为自己把螺搞丢了,但转头就看到极乐螺摆在石牀角落,螺的开口飘出淡白轻烟。 该不会这地方也是极乐天变出来的?又或者是它通往了某处秘境?他一时对自身处境摸不着头绪,就没有贸然碰那颗浅紫小螺。 这里乍看像在冰窟,实则是在难得的灵脉之中,所以并不寒冷,他深吸气时还能感受到舒服的凉意沁入心脾,若有似无的风在吹拂,他在石牀边呆坐一会儿,放空心思冥想。这地方比蓝晏清特意佈置的阵法还要自然且厉害,不仅有助于修炼,哪怕他什么都不做,灵气也会不停的匯流进他体内,而且温和自在,他就像沐浴在温风暖水里,恍惚中还以为早就损毁的根骨都好了。 他凝神聚气,尝试了会儿,勉强留了些灵气沾染在身上,但依旧无法像修真者一样聚气于元丹,他连元丹都没有,只能像尘俗间的普通道士那样藉符纸、法器向天地借法而已,自身是无力的,连妖兽都不如。 「罢了。」杨慕珂本就没什么期望,所以也不怎么失望,他还是赶紧回去找娘亲吧。他正想该先往哪个方向探路,重重水幕和雾气间就有个人影显现,他习惯的摸身上的黑针或短刀,发现那些东西不知被收去哪儿了。 那身影越来越近,他也越发不安,不过蓝晏清总不会弄出两个那么耗心力的地方都是要关他的,何况这里还是藉他那颗螺变出来的吧?一想到这点,他的心忽然怦怦急跳。除了他,又有谁懂得用极乐天施法? 雾气往两旁飘散,像是让出一条路,来者越过了重重水幕和石柱,杨慕珂看到那张殊丽清俊的脸,那人银冠束着雪白如霜的长发,着一身浅縹色装束,冰蓝长眸美的摄人心魄,这相貌和那出尘的风姿还能是谁?可是他真的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形下与之相逢。 「你……」杨慕珂愣愣发出单音,随即收回目光不敢多看,他怕这是梦、是幻觉、是谁用幻术骗他的,他不敢置信,但如果是真的,他会很高兴,高兴对方真的平安无事。 明蔚优雅坐到石牀一侧,将杨慕珂的情绪全看在眼里,心疼又怜惜不已,语气温和道:「不敢相信我是真的?以为这一切是梦?」他懂杨慕珂的心情,因为他也一样,在找到人的当下还在怀疑自己,也害怕他只是做了一场梦,然后再像过去无数次梦醒那样失望,接着又逼自己振作。 杨慕珂抬头望着明蔚,想看仔细又不敢一直盯着,他迟疑问:「真的是你?」是明蔚,眼前这人真的是明蔚! 「嗯,我是真的。就和你一样。我和你一样,找到你的当下我怕是自己认错、找错了,害怕只是碰到一个气息和你相像的人,或是谁又用药和法术来骗我。但,你拿着极乐天,你的身子也……」明蔚怕提起那一身根骨尽毁的伤,令杨慕珂难过,话语微顿接着讲:「不管怎样我都知道是你,虽然我们失去契约联系,但你我相处多年的羈绊,你的气息,我是不可能忘的。哪怕你长大了,变得面目全非我也能认出来。你相信我是真的么?」 杨慕珂点点头,扯了下嘴角又低头皱眉,想笑却又不敢开怀的笑,想哭也哭不出来,心情和表情都一团乱,但他压下这些情绪,也没忘了其他重要的事。他说:「谢谢你救了我,现在我得赶回去找娘亲,她一定担心死我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 「你我之间何须见外。」明蔚留意到方才杨慕珂急得想握他手,却又临时退缩的样子,心中不免有很多猜想,但自己胡乱猜想总是最愚昧的作法,于是他开口问:「你在怕我?」 杨慕珂两手的掌心不自觉往身侧衣料蹭了蹭,垂眼否认:「没啊。怎么这样问?」 「牵我的手。」 杨慕珂迟疑了了会儿,他一向都信赖明蔚,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还是没什么长进,紧要关头只会靠对方。不过他的确也只能求明蔚帮忙,心里也只愿意这样彻底的依赖明蔚,于是伸手搭到明蔚的指尖。 明蔚立刻握牢了杨慕珂的手,心想这人长大不少了,不过还是愿意把手交给他,这感觉很好。 杨慕珂一脸不解望着明蔚,又低头盯着被握牢的手,他的手不算短小,但明蔚的手更为修长宽大,轻易就把他的手包住,他尷尬又害羞,这感觉有些陌生。他看明蔚的表情淡定无波,反而害他更窘赧了些,他挪眼看向别处问:「然后呢?」 「我带你去找娘亲。走吧,你想到哪里找她?」 「月湖城的寂明馆。」 明蔚答应:「好。」 杨慕珂莫名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悵惘。他看明蔚拿起极乐天撤回法术,烟雾一下子膨胀、腾开来。雾散之际,明蔚也把极乐天交还给他,他与明蔚两人站在一间古雅的房间里,周围的桌椅、书柜没有什么华美雕饰,而是用木材天然的顏色和模样打造,也保留了特殊的树瘤和纹路,屏风那儿摆了张休息的卧榻,墙上掛了墨色浅淡的花鸟画,和煦阳光照亮房内事物,半开的窗外还能看见蜂蝶在花叶间飞舞。 这里乍看像寻常人家都会有的书房,但又好像有些特别,待在这儿很放松自在,教人自然就忘了尘俗絮烦。 短暂沉溺在静謐的美好之中,杨慕珂有些恍惚问:「这里是?」 「算是间行馆吧。这里是楼上,我们这就走吧。」明蔚说完就招来座骑,窗外骤然颳起大风,一辆车凌空停在露台外,杨慕珂走到露台看到一头银白色的龙拉着那辆车,暗暗诧异,这样稀罕的灵兽居然听从明蔚的驱使。 明蔚以为杨慕珂稍早的反应是对他变得生疏,但现在又像是对他毫无防备,因为他轻易就将人抱进车厢内。车里椅榻软硬适中,无论坐卧都是舒服的,但他还是拿了一块软枕垫在杨慕珂身后,又取来轻软的毯子盖在其腿脚上。 杨慕珂手足无措:「你不必这么费事啦。我脚伤都结痂,也不疼了。」 明蔚在青年膝腿上隔着软毯轻轻拍抚几下跟他说:「那是表面上看来,但你的脚伤未癒,也别穿鞋袜闷着,我替你上过药,也许明后天就能好起来。在彻底康復前就先这样吧,那药不是凡间的伤药,这期间你或许会有点不舒服,也稍微忍着。」 杨慕珂点头:「谢谢。」 明蔚眉心微结:「又这么见外做什么?」 杨慕珂尷尬抿嘴,仍维持端坐,过一会儿才渐渐觉得脚发痠,他偷睞身旁的明蔚,对方正慵懒靠在椅榻另一侧,目光相接之际就来牵住他一手,他想抽手却被握得更牢。 明蔚说:「别放开,就这样一会儿好么?」 杨慕珂没答应也没拒绝,任由明蔚握着手,心口温热的同时也有些痠软泛疼,他现在还是不敢多问。过去他想知道明蔚是否平安、想得知明蔚所有消息,但这一刻他什么都说不出口,甚至觉得就算是一场梦也不错,当成一场梦也好。他有什么资格跟能耐去管明蔚的事? 「杨慕珂。」 「嗯?」 明蔚起身挨近青年,盯着青年垂歛的眼眸问:「你说不怕我,但是为什么在发抖?」 「我不怕,跟我抖不抖无关吧。」 明蔚看他半晌,驀地浅笑:「还是很爱辩解。」 「可以放手了?」 「再一会儿。」 杨慕珂蹙眉睨他一眼,却发现明蔚那眼神像在哀求,他怎么忍心拒绝。这情况很诡异,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好像他不分昼夜都在追寻嚮往的人,在终于见到了以后才发现是海市蜃楼。世上的确有这么一个人,他愿意付出一切,只求一场邂逅,只不过他们似乎不会有什么可能走到一起。 在杨慕珂胡思乱想的时候,明蔚先开口了。他说:「我一直都在找你。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你不可能活着,但我接受不了。」 杨慕珂闻言,眼神不自觉流露淡柔的笑意,他说:「当时是娘亲救了我。」他的母亲也接受不了吧,所以也一直在找他,哪怕她自己都疯癲了也还在找。 明蔚望着杨慕珂,听他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是她找到我,还救了我。只不过她好像受了某些打击,以前的事都记不清了,个性也像个孩子,不过好在她记得我,她喊出了我的名字,而我也想起她的模样。我想帮她,却不晓得该怎么做,也不晓得让她再想起过去是不是对的,要是她其实并不想变得清醒……」 明蔚转身握紧他双手安慰道:「不用担心,不管怎样你已经尽力了,她会晓得你的心意。」 「但愿如此。」杨慕珂涩然一笑,表情藏着面对明蔚时的羞赧与茫然,他忍不住多看了明蔚一眼,明蔚依然耀眼美好,和他是不同的,他是尘埃,只会是尘埃。 明蔚觉得他又走神了,而且还胡思乱想,像是在思索怎么躲避他,于是跟他说:「杨慕珂,你看着我。」 「嗯?」 「你连眼神都在躲我。」 「我没有……」 明蔚不想吓着人,他总觉得杨慕珂在怕些什么,但现在还不能弄明白,于是换了话题问:「身上的伤是怎么了?你和你娘亲在南方晋国的月湖城,怎么会来到千里之外的西盛国?」 杨慕珂浑身顿时变得有些僵硬,他望着前方虚空处在想该怎么解释,或是逃避,因为他不希望再害明蔚捲入麻烦,但这些细微的反应都落到明蔚眼中。 明蔚语气温和而肯定的说:「是因为姓蓝的那小子。」 杨慕珂又想抽手闪躲,明蔚却将他搂入怀中,小心翼翼收紧双臂拥住,然后轻拍他的后背。他不敢多想,明蔚只是同情他,如果还有更多的东西,他怕现在的自己也承受不起。 「你是……怎么知道的?」杨慕珂还是疑惑。 「因为这世上除了我,也就是他会相信你活着。假使他找到你肯定会想将你藏起来,为了避免被盛如玄发觉,那么就得找适合的地方。西盛国和灵素宫相隔遥远,灵素宫的势力不在这里,这里多是妖修和各方异族混杂的地方,也相当于是一个人族和妖魔界之间的壁垒,那些自詡清高又怕事的修真者一般不会在此停留太久。」 「我记起来了,未闇渊也在附近。」 「对。」 杨慕珂在明蔚怀里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清雅微凉的草木香,很怀念,但他害怕自己一厢情愿的沉溺,于是小力推开明蔚说:「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这样。」 明蔚退开来,望着眼前试图疏离他的青年,心痛难捨,他仍捞住对方一手握着,细细摩挲那手上因为平日干活时养出的茧子,温声关心道:「你,这些年过得怎样?都和令堂在一起?」 提起杨雿熙,杨慕珂立刻放松下来,并带着柔和笑意回应:「这几年我们过得很好。虽然娘亲她像个孩子,但她自己不觉得,其实她很照顾我,就算我长大了也认得出我,或许就是人家说的母子连心吧。说不定,我和她失散了多久,她就找我多久,想到这点我觉得很心疼。不知她现在情况如何。」 明蔚安抚他说:「我已传信符去月湖城的寂明馆,那儿的人会想办法的。」 这话让杨慕珂愣了下:「你刚才说寂明馆?」 明蔚不懂他为何这样讶异:「是啊。为了找你,我动用所有人脉和势力到处设立寂明馆,我想要是你还活着,大概会在人间找寻母亲,也不会想和修真界再有更多牵扯。寂明馆的人,多是宋繁樺救助过的神裔和精怪,也有一些修士和凡人,他们态度和立场中庸,并不会特别偏颇哪一族或国家、境域的人,在许多地方同时做修士和各族的生意,也能藉此搜罗各方的消息。」 杨慕珂抿起浅笑与之相视,果然明蔚是最熟悉他的,凭着这一点就猜到他会有的那些顾虑和心思。他说:「我原先住的小镇没有寂明馆,为了给娘亲治她的病,所以搬到月湖城,也见到了春蓼,不过她好像没认出我。」 明蔚微讶:「你这么好认,她竟然没认出是你?我明明都交代过了,仔细交代过了,你有双灰眸子,嘴边有梨窝,或许身旁还会带着一位少妇啊。这ㄚ头……」 杨慕珂失笑:「你以为别人都像你这样敏锐?再说我样貌平凡,就算有对灰眼睛,若不近看也瞧不出来,哪有什么让人立刻就能联想的特徵啊。」 明蔚默默握紧杨慕珂的手,歛眸低喃:「是,不怪他们,他们不像我这么将你搁在心上。」 杨慕珂歛起笑意,惶惶然避开明蔚的目光。明蔚再迟钝也猜到些什么,何况他并不迟钝,他偏头追上杨慕珂慌乱的眼神问:「你果然在怕我?你不喜欢我了?」 杨慕珂闭眼深吸一口气,用微颤的嗓音回答:「不,可是我如今要靠吞噬他人生机的办法才能茍活,为此,我得一直迁徙到有杂妖或混沌的地方,因为不想波及无辜的人。偶尔我也假扮普通道士捉鬼捉妖,摄走他们的生机。 现在的我既不能像个凡人,也不可能再修炼,要死不活的赖在人世间,已经没有什么馀力喜欢谁,或承担谁的心意。你愿意找我,还像这样帮我,我真的很感激,可我不想再麻烦你了,我……我欠你太多,无以为报。对不起。」 「你不欠我什么。若你真这样想,改不了,那你欠我一辈子好了。一辈子都别走。」明蔚听得有些激动,话也忍不住说得重了些,他又怕吓坏杨慕珂,稍微平抚心绪后说:「不管怎样都有我在,我会找到办法的。况且我从来没认为你是麻烦,你遇上任何麻烦也儘管来找我,我会让它们都不再困扰你。你……」 明蔚话音忽止,低头看着紧握着的手,杨慕珂抖得厉害,他已猜到杨慕珂之前是被蓝晏清捉去,还受了不小的刺激,他也不该再这样逼迫,于是心软哄道:「等你平静下来再说吧,我都会等你的。」 杨慕珂终于能抽手,手腕被握得微微泛红,不过他自己掐着的手心更红,还都是手汗。他不敢看明蔚是什么表情,逕自朝窗口那儿靠着假寐,明蔚替他盖了软毯,但他毫无睡意。他知道明蔚的真心和情意没有变过,心里感动也欣喜,因为他还是很喜欢明蔚,喜欢到一想起来心口都好痛,他也是真的害怕再失去,所以不敢大方坦率的接受,现在他只要知道明蔚还活得好好的就够了。至于他自己,没想到内心会脆弱到连心仪对象的表白都几乎能压垮他。 *** 明蔚收到月湖城寂明馆传来的消息,得知杨雿熙在春蓼那儿,于是直接带杨慕珂去找人。 春蓼和光煮了一桌菜,正要叫醒杨雿熙来吃,杨雿熙一清醒就开始哭,拉着春蓼说:「帮帮我、拜託帮帮我找儿子。」 春蓼连忙哄她说:「你别哭,我们已经有他的消息了。寂明馆的主人正要带他过来,你睡了一晚也没吃,肯定饿了吧?来,吃饱了等你儿子找来吧。」 光站在一旁附和:「是啊,寂明馆的主人很厉害,他讲的肯定没错。」 一顿饭后,屋外颳起大风,听起来就像有人在外面怪叫,杨雿熙皱眉跑到春蓼身旁揪着她袖子说:「我怕。」 春蓼拍拍她手背安抚:「没事,定是他们到了。光哥哥,你能去看看么?」 光起身答应:「当然。」 门外的情形令光有点讶异,寂明馆的主人抱着一个俊雅青年,那抱法就像在抱孩子,青年趴在明蔚身上,双手环其颈项,下身被托住,身上披了件绣了银白流水纹的外袍。 光微微点头喊:「东家。」 明蔚点头回应说:「小光,杨雿熙在你们这里?他是杨慕珂,来寻他母亲的。」 「她在啊。」光才应完话,杨雿熙就跑出来喊着:「是我儿子来啦?儿子你怎么啦?你怎么、怎么给人抱着?」尾随而来的春蓼见状也一脸惊讶。 杨慕珂耳根烫红,在明蔚耳边小声发牢骚:「都说不必这样了,你还是放我下来啦。」 明蔚唇角噙着笑意并不打算放人,他问杨雿熙说:「你是慕珂的娘亲?」 杨雿熙打量明蔚,点了下脑袋就喊儿子说:「噯,你怎么给人家抱着,不是已经学会走路了?我们昨天还煮很多好吃的庆祝你会走路,你还乱找人撒娇,这样给人添麻烦,为娘不高兴了啊。这位、这位郎君对不住啊,我家小孩就平常不会这样乱撒娇的,你放他下来,我抱着吧。」 「娘亲,不是这样的。」杨慕珂苦笑对明蔚说:「她平常都是这样的,认得我是一回事,但会把从前的事当成现在的讲。娘亲,我是脚受伤了,所以劳烦朋友带我回来,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杨雿熙看他脚的确包扎着,了然点头:「原来是这样啊。唉,真是的,都叫你不要乱施法术捉弄人,反而被人捉弄了吧。没事没事,下回娘亲教你更好的法术。来,娘亲抱。」 杨雿熙朝明蔚双臂讨人,明蔚平静看着她,她摆了摆双掌催促:「来啊,儿子。」 明蔚这才终于肯将杨慕珂放落地,从旁搀扶道:「你走慢一点。」 杨慕珂敷衍了声,对母亲尷尬微笑:「娘亲你没事吧?」 「没事啊。你不是脚断了?」杨雿熙仍有些茫然混乱。 杨慕珂对春蓼和光点头行了一礼:「谢谢你们照顾我娘亲。」 光摆手说:「不用客气,东家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当初要不是你们,我们只怕也都不在了。」 春蓼上前一步对杨慕珂讲:「就是说啊,小羊哥哥、啊,如今是杨慕珂了。我一时没能认出你,你怎么也不肯认我哩?你现在这有些心虚的样子,分明也是记得我们吧?」 明蔚看杨慕珂只是笑得一脸无奈,于是替他说话:「好了,他也有他的顾虑,你没能认出救命恩人还说得很有理了?」 春蓼躲到兄长身旁吐舌,明蔚接着替杨慕珂问:「他母亲的情况能治得好么?」 春蓼摇头,坦言道:「我修为不足,只能助她安心寧神而已。她其实没有什么病,身子好得很,甚至修为还在我之上,远高于我,所以我也无法瞧出令她心神错乱的原因,多半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吧。可能是受过伤,倒不像是被下过咒。」 杨慕珂牵着母亲的手,听了这番话就紧张追问:「真的是因为受了伤才这样?」 「唉。我也不敢肯定。」春蓼叹气,光拍她的肩安慰,她提议道:「东家不是常驻于西盛国么?说不定能请那里的国师帮忙?」 明蔚答应道:「那好,明日我就带他们去西盛国。今日都先休息吧。」 光有些为难的微笑说:「那个,我们这儿没有什么多馀的房间了,你们可能要另觅他处。」 杨慕珂客气道:「这是自然的,怎么好意思一直叨扰你们。我在城里租好地方了,这就带娘亲回去。明蔚你呢?」 「自然是和你们一起回去。寂明馆都没有空的厢房了不是?」明蔚说着瞥向春蓼和光他们,那俩兄妹看懂他的眼神都点头称是。 明蔚再次抱起杨慕珂对杨雿熙说:「夫人,请随我来吧。」 杨雿熙跟在他们后方觉得挺有趣的,朝儿子挥手傻笑:「唉呀你被抱高高了,抱高高,嘻嘻。」 送走客人后,光就把门关上,靠着门板吐了一大口气。春蓼笑他说:「你那样子也太夸张了些。」 光走去倒水喝,跟她讲:「你刚才不也是如临大敌的模样。神裔之间的感应特别敏锐,虽然东家平日都收歛许多了,我现在还是不习惯那么强大的威压。」 春蓼也在喝水,听完轻叹道:「即使是同为神裔,白狐族也是异类呢。不过现在他终于找到朝思暮想的人,那就好了吧?宋叔叔那里要是收到消息肯定也会高兴的。」 光拍额叫道:「啊,对了,我忘了给宋叔叔送信去。」 *** 银白色的龙一接近城西就化成一匹白驹拉车,城关的人见到那辆车的深紫车帘和月轮图纹,连问也没问就放他们入城了。杨慕珂也是进了城才想起没被盘查,好奇看向明蔚。 仅仅一个眼神,明蔚就知道杨慕珂在想什么,跟他解释道:「寂明馆的图样是月轮,深紫是代表的顏色,他们认出了这顏色和图样就知道这是寂明馆的人,所以不会多问。想真正进寂明馆做事的人,身份来歷会经过许多查证,寂明馆也不是什么人或妖都收的。由那些信得过的人作为骨干,再去经营其他地方的分馆,无论人间或修真界的消息或修炼材料也有很多是靠我们的管道流通,代理的事务也不少,所以逐渐在许多国家传出名声,解决了一些无必要的纷争,因此在一些地方会受到礼遇。其实,从前我也来过晋国,只是那时候没能找到你。」话尾,明蔚眼神有些黯然,若是能早点找到人,也不至于再让姓蓝的小子伤害杨慕珂。 杨慕珂扯了下嘴角,尷尬道:「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搬来啊。」 「不过也是在晋国吧,还好我现在找到你了。」 杨雿熙坐在他们两人之间,一会儿看左一会儿望右,努力想找话和他们聊,趁着这两人凝眸相望的安静时刻,她举手喊:「听我说!」 「你怎么了?」杨慕珂关心道:「是不是在小春家没吃饱?」 杨雿熙摇头:「我吃太饱啦。我想上茅厕。」 「那、你再忍一会儿就好。」杨慕珂哄着她,明蔚拿出一颗糖递过去,杨雿熙含着那颗半透明的糖飴开心微笑。 「大好人。」杨雿熙指着明蔚跟儿子讲:「你这朋友非常好,让他常来我们家吧。」 明蔚浅笑:「今晚我和小白就要在你们那里打扰了。」 「小白?」杨雿熙歪头。杨慕珂跟她解释:「应该是那头白龙的名字啦。」 杨雿熙掀起车帘往外瞧:「没有白龙,是白马啦。儿子你看错了,这也差太多了呀,呵,真可爱,傻儿子。」 「是是是,您说得对。」杨慕珂微笑,不和她争辩。 杨慕珂将母亲带回她寝室哄睡,杨雿熙一沾床就睡熟了。他来到小厅前看明蔚背对自己坐在那儿,好奇询问:「小白呢?」 明蔚说:「他会自个儿找地方歇着。」 「我娘亲也睡了,多亏你的糖。不过你怎么随身带着那些糖?」 「本来是想给你的。」 杨慕珂睁大眼,失笑:「给我的?」 「嗯。你小时候成天被我督促要修炼,也尝了许多苦口的药草,我好像一颗糖也没给过你,以后只想让你有甜头吃。」 杨慕珂听完这话心中有所触动,眼眶不由自主泛起水光,又慌忙用笑容掩饰道:「噯,讲这什么,我如今也不是孩子了。那个,其实我这儿和小春家一样没客房的,你恐怕得和我将就一晚了。」 明蔚望着害羞转身的青年微笑应声:「好。」 明蔚跟着青年回寝室,房间不大,也就是个能睡觉休息的地方,除了张简单的床和一个矮柜就没别的傢俱。杨慕珂说:「床不大,你睡吧。我躺外面桌上就行了。」 明蔚站在房门口说:「挤一下还可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要睡桌上。」 杨慕珂也懒得和他客气,缓慢踱到床边要拆下包扎伤口的纱布,明蔚早他一步蹲到面前帮他拆布,他索性两手撑在床铺上,安静的垂眼凝视着。 杨慕珂的脚搁在明蔚大腿上,他能感受到那双腿是强健有力的,明蔚乍看高瘦,其实很强大,从以前就是如此,不管是被封印住了,还是碰上什么麻烦,明蔚从来都没露出挫败和低落的样子。但这一刻帮他拆纱布的明蔚,眼里的情绪,让他感觉有些不忍心,明明这些伤都不在明蔚身上,明蔚是在心疼他? 他犹豫了下,问:「你那时真的赶到灵素宫找我了?有没有受伤?盛如玄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吧。」 明蔚知道他担心什么,浅笑回答:「当时宋繁樺也在,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都没事,算是全身而退了。其实我有好消息还没告诉你。」 杨慕珂双足裸露出来,上面的伤口正在癒合,不过现在看来皮肤上还佈满伤口,都是他顾着逃跑时在野地里弄伤的,但他已经不在意了,好奇追问明蔚说:「什么样的好消息?」 「周谅没有死。」 「你、说的是真的?」杨慕珂激动往前靠,双手搭在明蔚肩上,明蔚唇角含笑应了声便凑上来,彼此间的气息若有似无缠绕在一块儿。 明蔚望着杨慕珂欣喜的模样,手里握着青年的裸足,心想这双脚好小,不像是这高瘦青年的脚,但偏偏又那么细白,这人是怎么凭这双脚站得那样笔挺的?他有些分神的冒出些许綺念,他对杨慕珂有深情,自然也有着浓烈暗涌的欲。只是他藏得很好,杨慕珂又心系周谅,只顾着问他周谅的事而没察觉。 「真的么?她在哪里?怎么也不、不曾回来找我?」杨慕珂有很多疑惑,但明蔚一句话却让他明白周谅为何没有再回灵素宫。 明蔚说:「她失忆了。当初她受重伤后被姚昱凡救了。姚昱凡虽然认出她的衣饰可能是某宗门弟子,但也猜想过那不是单纯遇上意外,再说同门相斗的事并不罕见,贸然将人送回去也未必是好的。所以姚昱凡就收留周谅,后来周谅拜他为师,如今他们已是师徒,而且都还在西盛国。」 听到这儿杨慕珂才松了口气:「遇上了贵人啊,人还平安活着就好。」 「你累了,该就寝了。」 杨慕珂望着催促自己休息的明蔚,由衷感激的微笑道:「谢谢你。」 「我才应该谢你。」 「谢我什么?」杨慕珂慢慢挪到床里,让出位置给明蔚。 「谢谢你活着。」 杨慕珂低头将鬓发撩到耳后,有些靦腆的浅笑说:「那你还得谢我娘亲,是她救了我。唉,真的该睡了,好累。」 杨慕珂有些害羞的往床里躲,背对明蔚侧卧,他闭起眼睛说:「抱歉了,这里就只有一张被子,还好天气也不那么冷了。」 「和你初次相遇时,好像也是在春季吧。」 「好像是……」 明蔚也面向床里侧卧,没有丝毫的迟疑从后方搂住杨慕珂的腰际,他感受到青年的身子僵了下,但过一会儿又逐渐放松下来。 杨慕珂颇意外明蔚会这样搂着他,更没想到自己其实很渴望这样亲近明蔚,这让他想起了以前在滕煌城短暂却快乐的时光,那时他很幸福,和明蔚是互相喜欢着的。现在他还喜欢明蔚,也知道明蔚的心意,但他还是很不安,说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些什么。 「慕珂。」 「嗯?我快睡了,你想讲什么就快讲吧?」 「没什么,有我在,你安心的睡。」 「好。」杨慕珂带着睏意应了声,感觉后颈好像有个温软的触碰,伴随着微热的气息又一次的落在他后颈,还好只是碰了这两下就没了,否则他可能会因此失眠。 不过对明蔚而言,几天几夜不睡都不算什么,但是浅浅的两个轻吻实在无法平抚他思之如狂的心情,故而彻夜未眠,只想这样搂着杨慕珂,感受这人确实在他怀里,温暖鲜活的被他拥住。 这一晚杨慕珂睡得不太安稳,身上的伤藉药性迅速恢復也给他带来一些负担,加上不久前才被蓝晏清捉去,虽然没做什么噩梦,却也睡得有些累。 一觉醒来他大口吁气,反而像是解脱了。他出了一身薄汗,明蔚随他起身,他问明蔚说:「你一整晚都在输真气给我?」 明蔚目光飘向一旁没应声,算是默认了。杨慕珂笑叹:「我就知道。」如果不是明蔚一直守着他,昨晚他或许要睡熟都有问题,藉药力恢復伤势,也得要他的体质受得了,明蔚打从一开始就想度气帮他养伤吧。 明蔚下床回头说:「我去买些吃的回来,你和令堂就在这里等我。」 「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一起去吧。」 明蔚想了想,还是不想和杨慕珂分开太久,于是点头答应。他带杨慕珂去附近巷子口买咸豆腐和豆浆,回程顺便再买几个包子,杨慕珂问:「你怎么知道那几家店好吃?」 「我以前就来到这里,听其他人提过。」 回去后杨慕珂打水伺候杨雿熙洗脸,等她出来吃早点,明蔚就坐在一旁看他们母子,杨雿熙问明蔚说:「你怎么不吃?很好吃的。」 明蔚淡笑回应:「我不饿,也不需要日日进食。你们吃吧。」 杨雿熙喝了一大口豆浆,满足的对儿子和儿子的朋友灿笑,她说:「我知道了啦,你是神仙。儿子你真厉害,交到一个神仙朋友,还把他找来家里当家神啊。」 杨慕珂瞥了眼明蔚,莞尔道:「他不是神仙,是一位修真者,有道行的,所以不像我们得天天找东西吃。」 杨雿熙昂起巴掌大小的脸,莫名骄傲道:「我也不用天天吃东西啊。那我也好厉害。」 「咦,娘亲你是说,你……」杨慕珂懵懵望着她,转头问明蔚说:「难道天人就不必吃东西?」 明蔚有些疑惑重覆了关键词:「天人?」 杨慕珂这才想起自己从没跟人透露过此事,却对这明蔚毫无防备的讲出口了。他赧顏道:「我还没告诉过你吧,我娘亲应该是位天人,从天人屿来的,她当初可能就是被眾多修真者盯上了,遇上什么劫难才变成这样。不过,我不晓得我爹是谁,娘亲也从来不讲。那时,袁霏缨可能是妒恨我娘亲而将我拐走,让我当了蓝晏清的替身,而盛如玄则是想透过我找到天人的下落……」 明蔚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握住杨慕珂的肩膀,对后者而言这样安静的陪伴和安慰也已经足够。 杨雿熙笑嘻嘻抢话说:「是啊是啊,饭不用天天吃,可是东西好吃就吃嘛。」她的心思还在食物上头,压根没细听儿子又讲了什么。 明蔚思忖道:「一般修炼辟穀后就不宜再吃人间饮食,避免沾染浊气,仅摄取灵气和药食。不过的确有些修炼法门和族类并不受此限制。我想,也许你也是因为有天人血脉才得以度过那些劫数。」 杨慕珂苦笑了下:「或许吧。」过去那些诅咒或折磨,换作一般道行浅的或是真正的凡人还不晓得挨不挨得住。能像这样活着和明蔚坐在一块儿说话,他真的很感激了。 杨雿熙吃完了豆腐,也差不多喝完了豆浆,捧着碗半掩住脸左右瞄来瞄去,看儿子和那个神仙似的白发男人互望良久,忽然担心喊他们:「神仙朋友要变回石像是不是?还是木像?儿子你不能跟着也变成那样不跟为娘玩啦!」 杨慕珂被喊回神,尷尬哄她说:「不是的,只是和朋友太久不见,忍不住多瞧几眼。我没有要变成石头木头,你别乱讲。对了,娘亲,我们今日还得再出趟远门了。」 「又要去玩?好啊!」杨雿熙开心拍手。 吃完东西,杨慕珂又去收拾母子俩的行囊准备上路,白马拉着那辆车在街口等候,明蔚替杨雿熙拿包袱,杨雿熙拿了儿子送的风车吹着玩,催促儿子快点。杨慕珂回头看了眼还没住熟的地方说:「才刚来又要走了。算了,人都在就好,一会儿麻烦绕去寂明馆,请他们代我付那租金吧。」 明蔚说:「我一早已经让小白把这件事办妥,你不用担心。」 「咦,那我把钱给你、还是给小白?」 「你我之间何须计较这点事?」 杨慕珂轻蹙眉心笑说:「这点事对我这样的庶民来讲也不是小事。」 明蔚带他们去搭车,路上问:「你喜欢在人间过日子?」 「不讨厌,挺好的啊。虽然也有很多麻烦,一旦被这里的府衙登记入了户口就得归他们管,除了缴税还要忙许多杂务,与邻里往来,不过我有时也当惯了黑户。」讲到这里,杨慕珂狡黠笑了下说:「嗯,各有各的好吧。」 「以后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过?」 杨慕珂太错愕了,以至于看向明蔚时表情茫然:「什么?」 「今后和我一起过。」明蔚莫名有些担心,他相信杨慕珂心中还是喜欢自己的,但有时杨慕珂会做些出人意料的事,他忽然害怕杨慕珂不愿意。 杨慕珂迟疑的低声喃喃:「可以的话我也想。只是……」他不知道拖着这副残破的身躯能撑多久,他不忍心拖累明蔚。 明蔚没再追问,眸色黯淡。 同饮杯中月、贰陆 白马一到郊外就变回龙,晋国和西盛国相距甚远,但乘着龙族移动就像宋繁樺能缩地移行那样,不过小白还是隻幼龙,做不到像那些资歷老的龙族还能跨越时空限制,能一念千里就很不错了。明蔚一行人连车厢里的坐椅都还没坐热,就已经抵达西盛国的国都,祇里城。 入城以前小白又从龙变成马的姿态,拉车进城,没多久就行驶在大道上,周围声音也逐渐嘈杂。西盛国已进入春季,但天气比晋国还冷凉,杨慕珂找了件衣氅给母亲披上,一面偷瞄闭目养神的明蔚。虽然明蔚本来话就不多,但他觉得这一路上明蔚太安静了些,应该是他先前有所保留的回应让明蔚不安吧。他无法坦率答应明蔚一同生活的邀请,明蔚就乾脆闭眼不理他了。不过,久违看到明蔚对他闹脾气,他心里竟是有些高兴,觉得明蔚这样也很可爱。 进城不久,明蔚就慵懒的睁开眼,杨慕珂试着找话跟他聊:「小白飞得好快,清晨啟程,都还没午时就已经到了西盛国。这里是春蓼提过的,你常待的地方?」 「嗯,这里是祇里城。」明蔚心情已经平静许多,马车刚好停下来,他先牵杨雿熙下车,再伸手牵杨慕珂,随口跟他们解释:「小白是银龙族的孩子,传说中银龙能穿梭时空。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修炼得好,也能不靠传送阵就随心前往想去的地方。」 「这么厉害啊。」杨慕珂忍不住多瞧了白马几眼,眼神充满敬佩和羡慕,白马回头撒娇,他笑着摸了摸小白的脸。 「不过现在他还是个连化形也不会的小孩,所以先带在身边养着,之后再给他找适合的师父。」明蔚看白马对青年撒娇,默默有些吃醋。 杨雿熙拉了拉儿子的衣袖说:「我饿了,吃饭吧。」 「好,我先看这里的钱通不通用,要不要找个地方兑钱。」杨慕珂还在想这里的东西是不是比较贵,明蔚已经走到前头让一间餐馆的人将马车拉走,他看这餐馆装潢雅致,可能吃一顿饭需要花不少钱,就走近明蔚身边问:「你要进这间馆子?」 明蔚理所当然道:「是我带你们来的,你们的花用一律交给我就好。一会儿吃饱了看缺些什么就路上买,之后想到要再买也可以。小白去休息了,我们先上楼点菜。」 杨慕珂想说这怎么好意思,但他看明蔚的眼神就知道这话讲出来会令对方不快,心情复杂的浅笑,默默牵好母亲跟着明蔚进餐馆。 他们要了间厢房,点了一桌饭菜,等菜上好了明蔚先挟菜给杨雿熙,亲切的介绍道:「这里的菜口味比较重,已经避开太辣太咸的菜没叫,要是还不习惯,可以先喝点清汤。等吃得差不多了,再让他们上甜品。」 杨雿熙两眼发光看着眼前的饭菜,转身对明蔚合掌道谢:「谢谢神仙朋友。」她看「神仙」也给儿子挟菜就催促道:「快拜谢神仙啊。」 「娘亲,他叫明蔚,不是神仙啦。」杨慕珂揪着眉心尷尬失笑,一路上解释了几遍,杨雿熙却非要说明蔚是神仙。 明蔚轻笑,略微悵然的喃喃低语:「要是能当神仙也不错吧,至少那样一来,慕珂或许会安心和我在一起,不会再有别的顾虑。」 这话令杨慕珂脸皮发烫,端着饭碗有些不知所措:「明蔚,我……」 「你别慌,是我说要等你慢慢来的,之前怪我太心急,都是我不好。」 杨慕珂摇头:「是我不好才对。我不该用这种优柔寡断的态度对你。只是我、我……」他发现杨雿熙不埋头吃东西了,而是一直好奇盯着他和明蔚看,他本来想讲的话这会儿也不好意思讲出口了。 杨雿熙眨着一双漂亮大眼来回瞅他们,心想这两人怎么又来啦?每次话也不讲明白,说的都是她不太懂的事,她咂了咂嘴念他们说:「吃饭。吃饭就不要讲话,言不寝食不语!我小时候教过你了啊,还有你也是,神仙也不懂这个?」 杨慕珂笑着纠正她说:「是食不言,寝不语。」 明蔚点头笑应:「好,先吃吧。晚点再说。」 杨雿熙似乎挺喜欢这里的料理,虽然得一边喝茶水解腻。杨慕珂也吃得津津有味,瞧不出是缺乏生机的人。饭后明蔚带他们乘着马车要回自己的住所,途中杨慕珂和母亲掀起小窗的帘子看这城中景象,感觉相当的繁华富庶,而且街上不只有人族,还有从外貌瞧得出明显是异族的,怪不得其他人见到明蔚这一头白发的样子也不惊讶。 明蔚说:「西盛国的国都是祇里城,处在人界和妖魔域之间的灰色地带,虽然有不少纷扰的事情,不过多数人们对异族是见怪不怪,特别是这座城里,不过小白还是变成马行动会方便些。过了前面的般若桥不久就能到我住的地方,今夜我会请国师来帮你们看诊。」 杨慕珂点了点头,又疑道:「帮我们看诊?」 明蔚解释:「虽然我度了真气给你,但也不能肯定你内伤都好了,何况当年你伤得这么重,还是让国师看看有无大碍。国师是位不错的医修。」 杨慕珂并未推辞,点头道谢,他看明蔚无奈苦笑就赶紧解释说:「明蔚,我不是要跟你客气什么,只是心里真的感激你,觉得说出口才好。」 明蔚稍微释然:「好,我知道了。这屋宅里没有僕人,不过格局下了点工夫,所以不容易脏,我先带你们去房间。」 绕过厅堂后的走廊就是中庭,庭中央有座圆形浅池,池里养了些小鱼虾,左右都是书房,往后是更清幽的厢房,明蔚说:「空房多的是,不过为了方便看照令堂,就让她住你隔壁吧。你想住哪里?」 杨慕珂态度随意说:「我住哪里都行,就听你安排吧。」 「那就这间吧。」明蔚指的那间房也是他自己的,不过杨慕珂似乎没有察觉。他先替人将所有行囊都拿进房里,让杨慕珂先去看顾杨雿熙。 杨慕珂把杨雿熙安顿好,杨雿熙吃饱了又拉着他要听故事、唱歌,他哼着歌把母亲哄睡就回到明蔚指给他的房间。他看明蔚还坐在这间房里喝茶,再看这房内摆设有些眼熟,心想这不是很像极乐天撤走时他们所在的地方? 「这里跟你说的行馆好像啊?」 明蔚说:「那日的行馆是这里寂明馆的一部分,我瞧你挺喜欢的,就把这里也佈置得差不多。」 杨慕珂好笑的问他说:「那么,这里该不会是你的寝室?」 明蔚大方承认:「我就这么安排了。不愿意?」 杨慕珂笑容淡了些,嘴抿成一线,关上门思忖了会儿告诉明蔚说:「你这么为我,我很高兴,可我不想你再伤心失望了。」 明蔚搁下茶杯反问:「为何我会伤心失望?」 「我随时都可能死。」杨慕珂低头盯着自己掌心喃喃低语:「而且我变了很多,也许不再是你以为的那个我。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怎么变化,但是我变太多了。」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变?」明蔚带着笑意的眼眸有些沧桑,他走去牵杨慕珂到桌边入座,倒了杯茶递过去说:「从前我就讲过无论怎么都会保护你,可我终究没做到。虽然这样,我还是希望你能再信我一回。你以前也讲过,不管谁长寿还是短命都只求当下,这一点我的确没有变过。当然,我还是会想让你长寿,好好活着。」 「明蔚……」杨慕珂握住明蔚一手,望着那双冰蓝色的眸子,语气轻缓而慎重道:「谢谢你找到我。」 「我才要谢你。」明蔚低声轻喃,反握杨慕珂的手将人带进怀里抱住。杨慕珂不知所措喊他一声,他收紧双臂说:「别动,再让我抱一会儿。只要再一会儿就好,这样我内心就能稍微安定下来。」 明蔚有时觉得自己大概和蓝晏清也没什么不同,他也想把这人藏起来、关在谁都找不着的地方,只有自己能碰得到,所以他才那么讨厌蓝晏清吧。但是他不能真的这么做,因为他喜欢杨慕珂自由自在的样子。 「慕珂。」 「什么事?」杨慕珂侧坐在明蔚腿上,明蔚的大掌将他脑袋轻压至胸前靠着,他被抱得有点紧,不晓得明蔚是什么神情。 明蔚嗓音略微沉哑道:「我喜欢你自在的样子,所以不会真的束缚你。你永远不要怕我,好么?」 杨慕珂浅笑:「我好像没真的怕过你吧?」他也轻轻的回拥明蔚,小心翼翼的回应对方给的温暖。 「好像是。」明蔚跟着露出笑容。 两人在房里安静待了会儿,杨慕珂不放心娘亲一个人在房间里,明蔚也要去这里的寂明馆办事,所以之后短暂分开了一下午。入夜后明蔚带了些吃的回来,还说国师今晚就会过来,杨慕珂有些讶异的问:「这么快?国师不忙?」 明蔚笑得别有深意:「这个留着你自己问她,其实那人你也见过。至于周谅,他们还在外地,我施法传信给姚昱凡,不过他们赶来也得几天的时间。」 「只要知道他们都平安就好。至于国师,我见的人也不多,到底是谁啊?你别卖关子了。」不管杨慕珂怎么问,明蔚就是不肯透露。 饭后他们三个来到院子里休息,明蔚拿了几件木製、竹製的小玩意儿给杨雿熙玩,后者边玩边哼儿歌,明蔚还准备了一些酒和杨慕珂一起品尝,是花果所酿的薄酒。明蔚说:「原本酒稍微烈了些,但这酒也酿得够久,现在是甘醇多过浓烈。」 杨慕珂端着薄透如纸的酒盏浅啜一口,刚尝有些微的辛辣,但随后的甜味的确讨喜,后韵的花果香也是舒服的,他很喜欢,不觉亮着一双眼眸望向明蔚微笑,把杯里剩下的酒都乾了。 明蔚看着身旁青年愉快的模样,那抹笑比酒更醉人,他眼里的思慕和糅了七情六欲的所有念想将笑意压淡了些,但神情还是温煦带笑的,他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就这么望着杨慕珂。 杨慕珂把酒盏递过去说:「再帮我倒一些吧。」 「好。」明蔚斟酒时,一轮明月恰好映在上头,随着酒液波荡逐渐平静而显现,他抬眸对明蔚扬起笑容,再次喝光它,然后拿了酒壶帮明蔚倒酒催促道:「你也喝吧。把月亮也喝下去。」 明蔚嘴角微扬:「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情形,还有你说你们族人能吸收月魄,但那些能力只有你们族人办得到,虽然也能将吸收的月魄转给他人,可是……嗝。」杨慕珂掩嘴,酒喝得太快,他打了一个嗝。 明蔚伸手帮青年拍背顺气,暗度真气。杨慕珂觉得脸和耳根有些热,四周都太安静了,杨雿熙已经没在哼歌,而且凑过来拉了拉他的袖子指着院里角落暗处说:「有东西。」 有个金色光点在黑暗的院子里闪烁,杨慕珂感觉不到危险,但还是去看明蔚的反应,明蔚喝着他倒的酒,嘴角若有似无的勾起,他再看向金光时,那光点骤然窜变成一隻惊人的巨大金蟒。 金蟒的脑袋比杨慕珂都还大,身躯更是粗壮,但多半隐藏在暗影中了,看不见全貌。而且金蟒的头上有双裸足,随着金蟒优雅无声的低头,裸足的主人也现出真面目,一头霜白的长发往脑后高高的扎成一束,穿着一身似火的红衣裳,虽是男装,但来者的面貌异常俊俏漂亮,是超越男女的美貌。 「哟,别来无恙。」红衣人张扬的咧嘴笑,眨着一双和明蔚相同的蓝色眼眸。 杨慕珂瞠目结舌,立刻看向明蔚。明蔚没特别跟他说什么,转而睞向柳青禕说:「就是有恙才找你过来的。这位你应该还认得,不过他如今不是灵素宫的人,而是受他们迫害的杨慕珂。这一位则是他的母亲,春蓼说他母亲的病或许你有办法。慕珂,还记得她么?当初你救过的那位,柳青禕。」 杨慕珂呆望着来者,小声喃喃:「记得是记得。没想到成了西盛国的国师。」 柳青禕笑了笑,回说:「我也没想过后来会有这般际遇。」 金蟒挪动脑袋凑近走廊,杨雿熙非但不害怕,还想伸手摸,蟒蛇彷彿在配合似的稍微偏着脑袋,柳青禕顺势伸出手指轻触杨雿熙的额面,杨雿熙轻轻「噫」了声就昏睡过去,被儿子接个正着。 柳青禕用肯定又有些意外的语气对杨慕珂说:「你娘亲是天人啊。」 杨慕珂点头:「她变得像个孩子,许多事记不清,很混乱,不过她认出了我,似乎是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那些事情。可是她不记得爹了。」他随即苦笑猜测说:「该不会我爹是负心汉,害她伤心过度乾脆把人忘了?」 柳青禕不可置否挑眉说:「不是没这种可能,要是这样的话就麻烦了。既非内伤也非外伤,恐怕不是一般的药能医治。只能让其他的天人来帮她了。」 杨慕珂说:「可是传说中天人们是不会离开天人屿的。」 柳青禕笑了下:「你娘亲不就离开了?」 明蔚接话道:「天人不轻易来到尘世,天道或许也不允,若滞留太久可能会招来灾厄。看来你的母亲是对人间有所留恋才没回去。」 「结果变成了这样。」柳青禕告诉杨慕珂说:「我会设法召唤其他天人来救你的母亲,你别担心。还是让我看一看你的身体怎样吧。」 杨慕珂的额头也被柳青禕轻碰了下,后者疑惑低喃:「奇怪,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问完还瞄了眼明蔚。 「我……狩猎那些在人间作乱的妖魔鬼怪。」杨慕珂把过去如何获取生机的事情如实告知。 柳青禕也晓得杨慕珂原本要活着已经不容易,想要和那些妖鬼相斗就得凭藉其他本事。她看向明蔚,明蔚替杨慕珂解释说:「从前他在灵素宫为了解决身上诅咒而博览群书,大概是融会应用了。」 「还有明蔚也教我许多东西。」杨慕珂感激的望了眼明蔚。 「就算是这样,也很不得了啊。你很聪明。」柳青禕看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的,暗自好笑,她说:「现在小羊、啊,该改口喊你杨慕珂了。 你要稳住生机就得再造元丹,虽然是件难事,但办法也是有的。最快的办法是让明蔚或我天天餵你月魄,再寻觅风水宝地设下阵法助你吸收天地灵气,慢慢温和蕴养,你这躯壳先前接收过太多杂乱的气,还得有修为高的人帮你调理。这几件事要同时进行才好,其实明蔚也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想找我确认而已。因为他自己就是做这些事的不二人选。」 说到这儿,柳青禕噙笑问明蔚说:「想必你早有安排了?」 明蔚点头:「我已经找好地方设阵法,也让寂明馆帮我搜罗需要的材料。」 柳青禕一脸「你看吧」的笑容对杨慕珂讲:「我就说吧,他这傢伙习惯先将事情做足准备才开口,性子闷得很,也不懂你怎么受得了他啊?」 杨慕珂垂眼回想了下,认真回答:「我觉得他这样很好啊。细心又思虑周全,可靠又让人安心。」 「嗯……」柳青禕盯着杨慕珂沉吟半晌问:「你们现在很亲近了?」 「这、这个……」杨慕珂被问懵了,稍微转头想看明蔚,却又立刻低头不敢面对,什么话都答不上来。还好娘亲昏睡过去,不然要是跟着追问他,他会尷尬死。 明蔚看了眼杨慕珂羞赧的样子,微微一笑回说:「我们很亲近。」」 柳青禕提议:「那就更好办啦,比起一般摄取月魄的办法,你们直接双修更快。」 杨慕珂吓得先看了眼杨雿熙,确认她是睡熟的,其实就算她没睡着,也听不懂何谓双修,但这样更惨,因为杨雿熙会一直问个不停。 明蔚顾虑到杨慕珂的心情,淡然回应:「再说吧,还得看他的意思。不过我一定会让他好起来,无论要我做什么都行。」 柳青禕挑眉轻叹,话是对着明蔚讲的,却转眼看向杨慕珂说:「唉,白狐族啊,最是冷情,不过一旦交出真心就完了。既然只是叫我来看你炫耀,那我也看够了,我要走啦。对啦,召唤天人的事,我会想办法,有什么消息再联络,不过未必能成,你们先别抱太多期待。」 杨慕珂站起来朝金蟒和柳国师行了一礼:「多谢国师帮忙!」 柳青禕笑了笑:「客气什么,当初若非你救我,我哪有今日?走啦。」话音方落,金蟒又带着主人缩回一点金芒消失在夜幕中。 明蔚安慰杨慕珂说:「他在这里也结交不少朋友,相信他会有办法的,你不必太担心,先照顾好自己,免得将来令堂恢復以后要担心你。」 「你说得对,我会振作的。其实我也能到寂明馆做事,也不担误我再造元丹吧?」 「有我在,凡事都不必着急,再说你还得看顾令堂。」 「也对。」杨慕珂把杨雿熙抱起来:「我先抱她回她房里去。」 「去吧。」 杨慕珂伺候母亲就寝,仔细替人掖好被子,听见杨雿熙在咂嘴的声音不禁莞尔笑了下,把她瀏海撩到一旁去,轻轻哼着小时候母亲哄他的曲子。杨雿熙睡熟后,杨慕珂帮她熄灯回到隔壁房间,明蔚的寝室点了不只一盏灯,亮煌煌的,明蔚坐在窗台边手执酒盏,他走过去笑说:「你还在喝啊?」 明蔚睞向他,答非所问:「你终于肯看我一眼了。」 「什么?」 「方才你听了国师提双修就一直没瞧我,是害怕还是害羞?或是两者皆有?」 「……坦白说,都有吧。」杨慕珂垂眼叹笑,他解释道:「你为我做得太多,我不想再拖累你。」 「双修对彼此都有助益,也不是我单方面的付出。慕珂,世间虽然无常,许多人事物都会变化,可是我是知道你的,知道你的好跟不好,清楚你的底限、瞭解你的好恶跟在乎的事,就算你变了又变,我也是喜欢你。你不用担心什么。」 杨慕珂看着明蔚良久,勉强将心里的感受凑成句子说出口:「要是我已经死了,你这样该怎么办?」 「还是会找下去的。」明蔚并不意外他会这样想,语气还算平静的说:「只不过跨界找人是比较难一些。」 「到那时候你找到的可能也已经不是我了,我说不定什么也不记得,变成了其他的样子,你,你……没想过死心么?」对比明蔚的坚定冷静,杨慕珂自己都说得有些激动了。他不是不感动,可是他心疼明蔚。 「想像过,可是想像不到。所以我还是会继续的找,忘了我也不要紧,你还是你,本质是不变的。变了模样就更不用说,谁的皮相不变?」 「你啊。」杨慕珂反驳:「你就没变过,你一直都这样。就算你变了也差不了多远吧。」 「鑽牛角尖了啊。」明蔚浅笑,语气温柔跟他讲:「不必担心我会有负担,我们现在这样在一块儿说话就很好了不是?」 杨慕珂抿了下唇,抢过明蔚手里的酒喝乾,有点好笑又好气的斜睨明蔚。他之所以在意,是因为他瞭解明蔚,方才说即使跨界也要找到他,那种话听着像调情的玩笑,他却清楚明蔚绝非随口说说,所以他真的很心疼,也恨自己这样没用。 「给我。」杨慕珂把对方酒壶也抢走,自己倒酒喝,这酒不单纯是明蔚为他准备的那种果酒,好像混了别的,酒依然香醇,却更辣口,也更醉人了。不过他没醉,趁酒劲上来以前,他揪住明蔚的衣襟偏头凑过去,往明蔚唇上碰了下。 很轻浅的吻触,却让杨慕珂留恋不捨得退开了些,明蔚反过来握他的手,轻抚他手背说:「喝这么急,会醉的。」 「没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杨慕珂说完又上前拥住明蔚,深吸一口气轻喃:「我想你,喜欢你,因为太在乎了,我怕自己承受不了再和你分开的痛苦。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平安离开灵素宫,后来更不敢到处打听你的消息,我怕听到的是坏消息。我好没用……你怎么还能喜欢这样的我?」 明蔚倾听他说这些心事,一面抚摸杨慕珂的后背,带着笑意回话:「那也无妨。结果是好的就够了。而且你心中或许也在期待我找到你不是?谁找谁都一样,最后只要我们好好的在一起就够了。」 被看穿心事的杨慕珂退开了些,扯出一抹苦笑:「你不讨厌我这样?」 「有什么好讨厌?你在等我,被一个人期盼着、等待着,我觉得很好。再说了,你绝对不是没用的,光是经歷那些种种还能活下来,回到我身边,你已经证明自己是最好的,你是我心里最好的。」 杨慕珂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明蔚居然还能这样讚美他,把他的不好都看成好的,他心疼明蔚,有点无奈的笑叹一声,指腹温柔摸过明蔚的眉峰,垂眼收手后被明蔚搂坐到腿上。他耳尖微红,低头嘟噥:「柳青禕说过,白狐族皆冷情,但是一旦交付真心就没救了。」 「嗯。无药可救。」 「……」 「也不算没有药能救。」 「真有药能救?」杨慕珂微微回头,被明蔚轻啄了下面颊,他的脸和耳根立刻发烫泛红。 明蔚莞尔轻语:「就是你。是毒药,也是解药,都是你。」 杨慕珂闻言失笑:「毒药你敢吃?」 「是你都好。再毒我也乐意吃。」 杨慕珂轻笑着,忽地感到一阵晕眩和心悸,魂魄彷彿快要抽离,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在蔓延,明蔚立刻察觉他不对劲,握牢他的手注入真气,片刻后他缓了过来并长吁一口气,接着又咳了几声,难掩虚弱的样子。 「谢谢你。」杨慕珂觉得没事了,虽然脑袋还很昏沉。他刚站起来就被明蔚拉着手带去床边,看到早就铺好的床让他不禁有些杂念,耳根更红了。 「往后你只能和我同床。」明蔚担心杨慕珂去睡别处有可能就一觉不醒了。 杨慕珂神色诧异,但很快就会意过来明蔚是什么意思,赧顏答应:「我、我知道了。」 「过来。」明蔚让杨慕珂到床里头,杨慕珂脱掉鞋袜爬过来就被他握住脚踝,以男人的脚踝来说,杨慕珂的再怎样讲都太细瘦了。杨慕珂茫然看着他,他浅笑说:「我只是看你的伤好了没有。」其实他以神识探看即可,但就是想出手。 「都好了啊。」杨慕珂也没仔细留意,不过已经都不疼了,他的裤管被掀开,皮肤上还有极淡的疤,过不久就会好到瞧不出痕跡了。 明蔚松手,满意道:「看来国师的药挺不错。我和宋繁樺随都带着国师所做的药,他的药现在也是千金难求,得拿上乘灵石才能换到。」 杨慕珂听他说话,展开被子盖上脚,稍微转头瞄了眼明蔚说:「那睡吧?」反正也没事,他跟娘亲一样吃饱就有些睏了。 明蔚在杨慕珂身旁侧卧,单手撑着脑袋看他,笑问:「这就要睡了?」 「我已经无碍了,也不必急着度气给我。」杨慕珂一直提醒自己不要乱想。 「度气虽然也重要,不过我其实是想亲你。」 杨慕珂笑容温和的望着他:「刚不是就亲过了?」 「是你亲我的。不一样。」明蔚噙着温煦笑意挨近,先是在杨慕珂的额头落下轻吻,接着又往眼皮很轻的碰了下,再来是鼻樑、唇珠,还有杨慕珂唇角泛着笑意时会有的小梨窝。吻触越来越曖昧温热,他含着杨慕珂的上唇温柔抿吮,杨慕珂半闔眼,一手搭在他肩上,他小力按着杨慕珂的肩臂加深这一吻,彼此气息、心跳都有些乱了。 唇分之际杨慕珂有些喘,明蔚也深吸一口气,凝眸望着他。杨慕珂的心还跳得很急,虽然明蔚既温柔又克制,但他仍感觉魂魄要被吸走似的,一度喘不过气,居然还因此冒了些冷汗,但是能被明蔚这样温柔对待,他感到温暖幸福,美好得令他贪恋。 杨慕珂默默用手背掩唇,瞄到明蔚望着他的眼神,他很快就看懂了那深藏的欲望和执念,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他对明蔚也是渴求的,只是不知该怎样表露,明蔚却能引导他,几近呵护的温柔对待他,那极力自抑的神情看得他心软又怜惜,他用微微低哑的气音问:「还要继续么?我其实也不是非常睏。」 明蔚握住杨慕珂掩唇的手,深深看着他说:「可以继续?但是再继续就不只是这样了,你明白么?」 杨慕珂紧盯着明蔚,他知道此刻多少是情迷意乱,酒劲好像上来了,不过他也无力自持,如果是明蔚的话,他也不会后悔的。他凑上去轻吻明蔚,当作是回应。 明蔚却露出惋惜的笑容叹道:「不过我没做什么准备,还是不了。我并不想你难受,等之后你我都准备好了,那时,我会独佔你的全部。」 杨慕珂羞赧歛起眸光,又瞄了下明蔚轻喃:「不管有无准备,我也只任由你想做什么都好,这样还不算独佔么?」 「不够的。我希望你用不着再担忧令堂的事,或操心其他的人与事,只想着我。我想做的事和姓蓝的差不多,你不噁心或害怕?」 「但我喜欢你啊。」即使做的事情相像,但是他心里全是明蔚,再也容不下别人。「只要是你对我做的、想的这些事,我都喜欢。你跟他不一样,以前是我说错了。你,你跟我才是一样的,我也想独佔你,明蔚,我懂你的心情。就像你也懂我不是么?」若非如此,明蔚又怎么会这样温柔,不就是因为彼此心意相通了嘛。 明蔚因这番话而一脸欣喜,他俯首浅抿住杨慕珂的唇瓣,一手伸到被子里抚摸对方下身,他温声安抚道:「别慌,我不会放进去,不做到那一步,也能彼此稍微抚慰一下。」 杨慕珂也算混过一阵子市井,又早就成年了,自然听懂明蔚的意思,正因为听懂了才面红耳赤的傻傻躺着,直到明蔚掀开棉被拉下他的衣裤,握住他腿间的肉物曖昧抚摸,手法像捧着一块宝玉似的细细摩挲,陌生而刺激的感受令他频频颤慄。 明蔚微勾唇角问:「还好么?喜欢?」 「嗯。」杨慕珂的呼吸略沉,也更乱了,瞇起双眼轻哼。明蔚一肘撑在他身侧,他转头靠近那劲瘦而高大的身躯,忍不住揪着明蔚的衣物,小口咬着唇肉闷哼。 明蔚手里的动作加快,对他做着过去自己都没试过的事。因为他缺乏生机,自瀆对他而言根本就是奢侈的耗损精气,现在却不一样了,明蔚源源不绝的供他真气和月魄,他的唇断断续续被舔湿、吮咬得殷红微肿,他只是微啟唇接受这些,仰望着明蔚。他觉得明蔚也是动情了,那眉目尽显风流,是平时无法想像的模样,极为好看迷人。 「明……嗬嗯、嗯……」 「都交给我就好。舒服吧?」明蔚很愉快,因为他珍惜的人此刻正沉浸在他带来的快乐里,不仅是珍惜,也渴望着。 杨慕珂还很年轻,儘管在人间也走闯了几年,许多方面仍是有些生涩,这种事更是不曾亲身体会,身心互相影响堆叠的快乐多到他有点招架不住,他不想太失态,但什么都来不及了,很快他就发洩在明蔚手里,然后就只听得见自己有点狼狈的喘气声。 明蔚稍微坐起来,将杨慕珂拉入怀里亲吻,丝毫不在意青年脸上冒出一层细汗,他忍不住深入那还在喘气的嘴里,贪婪而恣意的索求,就算听到杨慕珂发出有些慌乱难受的轻促哼吟也难以停止,他想要更多,希望这一吻能再更久一些,于是度气过去。 杨慕珂被吻得双眼像要出泪,眸中水光微闪,但他也不打算挣开明蔚,和明蔚亲近到晕眩的感觉他挺喜欢,也享受并沉溺着。 停下这难分难捨的一吻,明蔚拿手背轻蹭杨慕珂脸庞说:「真希望你全都是我的。一直都会是。」 杨慕珂馀光看到自己近乎赤裸的下身,匆匆拉过周围布料掩住,低着头害羞得回不出话来,额面又被爱怜的轻嘬一口,明蔚碰他的耳鬓也令他敏感得微颤,他看见明蔚裤襠微鼓,就生出一个有些害羞的念头,伸手碰触明蔚胯部说:「我也帮你?」 明蔚沉缓吸气,执起杨慕珂的手握着,又亲了下对方的脸颊低语:「留着下回吧,你做得多了,我会变得疯狂。眼下还是不适合,令堂还在隔壁。」 杨慕珂没想到明蔚居然提起母亲,所有旖旎曖昧瞬间消退,他轻轻咋舌推了下明蔚,越过人下床换衣裤,笑骂一句:「你真是狡猾。」 同饮杯中月、贰柒 柳青禕为了治好杨雿熙,打算直接设阵召唤天人。 将天人召来这人间的方法不只一种,不过多是古籍残篇的记载,内容多有缺失,而且要准备的东西也可能早就没有了。但她得过白狐族传承,知道西盛国就有件可以当作阵眼的宝物,龙莲灯。 龙莲灯是在一座神泉里开出的宝石花,传说神泉曾有龙飞升成神,不过神泉在万年前的天地剧变后就不復存,也就是说那朵龙莲灯已有万年歷史,经过漫长星霜岁月后成了一件宝物。仅存的龙莲灯就被收藏在西盛国的秘密国库中,只有国主才能得知国库的所有机关和路线。 西盛国原本是姬氏一族的天下,但如今的国主却出身沉氏,叫作沉孟珂。当初柳青禕从灵素宫逃走后就一路直奔西盛国,这个国家对精怪并不那么排斥,也有不少非人族的修士,她认为自己总能在这儿找到一条出路。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对的,她遇上陷于皇权争斗之中的沉孟珂,成了沉孟珂的助力,一路追随直到沉孟珂登上帝位。 沉孟珂十分礼遇她,常说彼此地位是平等的,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平日还是得做些表面工夫给人看。柳青禕知道沉孟珂所言非虚,但也不想仗着自己有功就轻率提出请求,她打算带杨慕珂母子去求见女皇。 打定主意后,柳青禕等天刚亮就跑去明蔚的住处,她敲了敲门,应门的人是明蔚,他一看到对方的打扮就笑出来:「这真的是你啊?」 明蔚两隻袖子捲起来,头上缠布巾,身上飘着可口的食物气味,他面无表情回答:「我正在炊饭,怎么了?」妹妹难得上门来访他是很开心,不过这样子被撞见还是有点尷尬。 「你跟那天人不用天天饮食啊,哦,我晓得了,是做给小杨吃的吧?」柳青禕嘴角勾上颊,笑得有些欠揍,她说:「先让我进屋里再聊吧。我想找小杨说一说话。」 明蔚侧身让她进门,听她说:「其实我想请他们母子随我一同入宫,向女皇借龙莲灯。」 「龙莲灯……」 柳青禕回头对明蔚微笑道:「你也是得过白狐族传承者,知道我的用意吧?」 「嗯。」明蔚了然道:「不过这事等吃饱再说。你也一起来吃吧。」 柳青禕摆手:「喔,我就不用了。我辟穀啦。」 明蔚说:「前阵子寂明馆收到一批天姬岩那里產的稻穀。」 柳青禕觉得天姬岩听起来颇耳熟:「你是说曾有一群真仙降临的那个天姬岩?」 「不然还有哪处叫这名?」 柳青禕立刻改口:「灵气饱满的食物,当然要吃啊。」柳青禕开心跟着他进屋吃早饭。 此时杨慕珂正牵着杨雿熙进厅里用饭,见到柳青禕过来有些意外,他点头致意,靦腆微笑说:「你来啦。」 柳青禕也回以微笑说:「是啊,来找你的,顺便尝一尝寂明馆主人的手艺。」她曾听明蔚提过杨慕珂遭遇的事,在灵素宫也过得不好,屡遭假父母戕害,但眼前那青年却还能像这样温和亲切的待人,依然率真,就算说是本性如此,但也实在难得。而她也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好像跟这人相处过就能获得一些温暖,哪怕是简单一句问候,她好像能理解明蔚为何会追逐这人、心心念念无法忘却,不单是因白狐族的天性,而是小杨的确很好。 「娘亲,坐。」杨慕珂带母亲入座,又招呼客人说:「你先坐,我去帮明蔚端菜过来。」 柳青禕点头:「你们忙,不必顾虑我。」她说着就坐到杨雿熙身旁,杨雿熙在玩自己的手指,不时偷瞅她,她微笑问:「你在偷看我啊?」 杨雿熙害羞抿笑道:「我没有偷看啦,只是稍微瞄几眼。因为你生得很好看嘛。」 「谢谢。」柳青禕笑意更深,不管是谁被这样单纯的人讚美都是开心的。 杨雿熙歪头盯着柳青禕,认真问:「不过,你比较喜欢当男的,还是当女的?」 柳青禕微瞇起眼,笑得更意味深远了,看来这女人傻归傻,直觉或灵感还是非常强,他单手撑着脑袋反问:「就不可以都是么?」 杨雿熙仰首忖道:「唔,当然可以啊。以前都是这样的,神体就是这样的。」 「哦,你知道神体的事?」柳青禕有些讶异了。 「怎么不知道。神裔族群中,最具资质成神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不过,也最有可能堕魔。因为太危险了,在一些地方是会被赶尽杀绝的,尤其是……凡人的地界……」杨雿熙说这些话的样子看来一点也不痴傻,但讲到后来她目光有些涣散,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忽然开始掉泪。 柳青禕吓了跳,拿出丝帕给她擦泪,歉然道:「抱歉,我没想到你对这类的事会如此敏感。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杨雿熙仰首让柳青禕擦脸,她盯着美人笑嘻嘻的说:「姐姐好好看啊,又俊俏又美丽。以前我也认识一个又俊俏又美丽的人,我很喜欢,很喜欢……她也,喜欢我的……」 柳青禕看她又逐渐出神,愉快的表情好像又要变得哀伤,于是出声打断她思绪道:「嘿,你别再想以前的事了,想多又头疼。先想想现在吧。要吃早饭,开心不?」 「开心啊。儿子做的饭菜,还是那隻白狐做的饭菜,我都喜欢。不过我还是最爱儿子做的,因为他是为我做的,白狐是为我儿子做的,所以我也都喜欢。可是我不能吃太多,变胖了会飞不起来吧?昨天我飞得很好,前天也飞得很好。」 白狐国师和傻天人间聊之际,厨房这里的两个男人也边忙边聊。 明蔚摘了些可食的花叶放到甜汤里,他看杨慕珂过来帮忙就让他先尝一口,彼此相视微笑。杨慕珂想起了什么,问他说:「对了,我听柳青禕直呼你的名字,而不是喊你哥哥,你也喊她国师,你们兄妹、还是该说兄弟感情不是很好的么?」 明蔚把饭菜搁到食盒里方便提过去,闻言淡笑说:「是挺好的,不过我没和她相认,她只以为我是和她同族的,并不知道我是她兄长。」 杨慕珂颇感意外:「为什么不相认?」 明蔚神色平静的望着前方,那一刻像是忆起了往事,他说:「我以前想过要杀死她。」 明蔚讲完又不希望杨慕珂太操心,于是解释说:「因为见过不少沦落到很不堪的神裔,那时我还不够强大,害怕自己跟她都变成那样,所以想过那种事。但那已经过去了,你不必担心。等你的事都安定了,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吧。只要你想知道的,我全都会告诉你。」 杨慕珂听得心疼,自己也没什么立场追问,他抿着一抹浅笑挽住明蔚的手臂说:「要是你聊起过往会勾起不好的回忆,也可以不必告诉我。不管怎样我都信你。」 明蔚摸他额发,轻快的亲了下:「走吧,你娘亲等得肚子饿了吧,要不是柳青禕陪她说话,她可能要跑来找你了。」 杨雿熙果然像个孩子一样,喜欢分享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只要有人聆听就会很高兴。柳青禕好奇问:「以前令郎到外头做事时,你一个人看家么?」 杨雿熙点头:「有时是我一个人,在家里打扫,有时我还帮邻居看家。」 柳青禕笑了笑,猜想应该是杨慕珂请邻居帮忙看顾杨雿熙吧,不过好在杨雿熙很好哄。明蔚和杨慕珂端了饭菜上桌,杨雿熙还是话最多的那个,只有杨慕珂餵她吃饭时会安静一些,但也因为有她在,屋里显得热闹。 饭后明蔚收拾善后,让柳青禕跟杨慕珂他们母子聊。柳青禕和杨慕珂提出要向女皇借龙莲灯的事,顺势聊到了关于女皇这个人。 柳青禕:「你应该也听说过,从前西盛国是姬氏一族的天下,但这几年的国主却是出自沉氏。」 杨慕珂点头:「听过。不过只知道国主换成了女人,其他就不晓得了。」 讲起西盛国的国主沉孟珂,民间流传不少关于她的故事,多是些穿凿附会的传言,但也不尽然都是凭空捏造的,比如传闻中说到,沉孟珂生来就是个煞星,亲人朋友无一倖免都会被她所剋,越和她亲近的就越容易受影响。这点在她刚出生时就渐渐被验证,其生母难產早逝,奶娘也因大小意外频仍换了几个,她身边的人往往非死即伤,最后连她的亲生父亲与手足都不敢与之亲近。 能和沉孟珂往来的只有佛门或道门中人,又或是对方命格特殊,不然就是得身怀一些能挡灾厄的灵器、法宝才能和她相处。沉家人曾重金请来有些道行的修炼者照顾沉孟珂,后来实在太害怕因她招来大祸,就将她送到佛寺长住。 沉家人对此事并非毫无准备,沉家先祖曾救过一人,那人名字叫吴寂,正是寰寂散人在俗世用的名字。寰寂散人擅于卜算和预言,当初为了报恩,就为恩人预言此后百年的沉家运途,沉家人将之编写成册,隐密收藏于本家,只有家主能看。那书册中就预言沉孟珂出生那年的事,写着沉家将会出现一个不得了的人,足以撼动西盛国的国运,只是此人命途坎坷,桃花不绝却註定一世孤独。 沉家人篤信寰寂散人的预言,事关国运,家主担心惹祸,不敢透露预言内容,只找人替沉孟珂相了一次命,算出她是个煞星,之后就将沉孟珂送去佛寺。 沉孟珂自幼在佛门中受教养,只有师父疼爱她,她幼年不明白父亲和继母为何生了两个弟弟就厌弃她了,连她的兄长都和她生疏,但长大才隐约明白自己是个煞星。相较她的手足们在西盛国慢慢成为受人讚誉的少年人物,她的童年和少年都在山中的佛寺度过,师父圆寂后她本想削发入空门,却在机缘巧合下救了西盛国的皇子。 由于沉孟珂生得清丽脱俗,又英气颯爽气质不凡,令那皇子念念不忘,追求她的同时也将她捲入一连串皇族纷争之中。她不想殃及无辜,想方设法逃离了西盛国。 听到这儿,杨慕珂不禁好奇:「她既然离开了,那又是怎么回来这儿,还当了一国之主?」他听得认真,但杨雿熙早已没耐心听国师讲古,跑去外面庭里拔草玩了。 柳青禕说得起劲,喝了口茶水润喉说:「你听我接着说吧。」 谁都没想到几年后,沉孟珂重返西盛国,没人知道她在外的几年都经歷什么,虽然看来依旧清丽动人,风韵却多了几分沧桑。当初对她求而不得的皇子早就成了一国之君,国君苦苦追求,终于盼到她回应,但即使对方是帝王,依然挡不住煞星发威。先帝命危,时局再度混乱,沉孟珂也并不傻,早就为自己留后路,加上她命格带煞,争权夺位之路反而顺遂,没多久她就登基成为西盛国的新主。 由于西盛国位在人间和妖魔域之间,权谋斗争之中少不了那些诡祟玄奇之术,各贵族世家的背后往往都有其他修真门派的势力,而柳青禕也就是在此时成为沉孟珂的左右手,继而在沉孟珂登帝后被封为国师。 说到这里,柳青禕又喝了口茶,叹道:「其实说穿了,女皇自己就是最强桃花煞吧。」 杨慕珂问:「那你怎么没事呢?」 「我可是神裔呢。而且我自己就够祸害的了。」柳青禕自嘲说笑,随后又解释道:「其实,她的命也不是不会改变,预言是一回事,命怎么成就的,端看自己怎么活。在她觉悟后成为女皇,主宰西盛国的一切,她就不再只是个煞星。不凡的人,身旁会有不凡的伙伴,那就是我囉。」 「……嗯。」从以前杨慕珂就隐隐觉得,明蔚的妹妹是个极为有自信的傢伙。他微笑点头没应话,让她接着继续。 柳青禕撑颊轻哼一声笑,直白的说:「她造就自己的命途,除此之外,只要不和她谈情说爱就没事啦。至于从前那些说被她剋了的人,十之八九是自己运途不济,胡乱怪罪她的。不过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安心,女皇不是谣传里那种祸国妖女,也不是暴君,她也只是个平凡人。」 杨慕珂冷静提出她话里的矛盾:「可你刚才还说她不凡呢?」 柳青禕嘴角抽了下:「她的出身经歷的确不凡啦,但也有凡人的人性,唉,你懂我意思的。」 「嗯、嗯。」杨慕珂忍着笑意点头,逗她也挺有意思。他问:「我娘亲也要入宫,不要紧么?」 「没事,有我在,何况女皇又不是坏人。」 杨慕珂知道自己有求于国师,自然听其安排,他起身行礼谢道:「那就拜託你了,这份恩情我会一直记着。」 柳青禕蹙眉笑说:「你说这什么话?我也是为了报答你当初的救命恩情,再说我们算是朋友了,你根本不必如此见万。」 「因为我很感激。」杨慕珂抬手蹭了蹭鼻子,赧笑说:「世事无常,我怕当下不说往后就没机会说,所以尽量得讲出来,特别是心里在意的、感激的。」 明蔚凑巧忙完回来厅里听见那些话,心中有些触动,目光柔和望向杨慕珂说:「你们都谈好了?我让小白在外面等着,国师是走路来的?不如一起入宫求见吧。」 柳青禕想到寂明馆的车驾能进宫里外城,于是同意了。明蔚的马车很宽敞,四人共乘也不拥挤,这辆马车不需要车夫,因为拉车的是小白。 杨雿熙不时会掀起车帘瞧外面的样子,对着儿子说说笑笑,相较于她无忧无虑的样子,杨慕珂看起来就安静许多,也是因为他有点紧张。 明蔚不怎么说话哄人,但他还是温柔望着对面的青年。杨慕珂与明蔚目光相接的当下,回以安心的笑容,两者默默相望,气氛温馨。 柳青禕又不经意看他们俩以眼神互递情意,看得她起鸡皮疙瘩,有点后悔刚才没自荐当车伕,只好找杨雿熙玩,变些小把戏逗着傻天人。 马车终于过了一重又一重的关卡进入西盛国的皇城外城,到了宙合门前要上缴所有的武器、法器、符籙等物品,改以步行。宙合门设有阵法,一切带着邪秽之气的法器、灵器等物皆会被排除在外。他们一行人顺利通过宙合门,柳青禕一路出示入宫的牌子,其馀时候都在聊女皇的事。 终于来到殿外等到了传召,柳青禕领着明蔚和杨氏母子入殿,柳青禕这才想起先前虽然有告诉他们不要直视女皇,却忘了教他们该怎么行礼,但她已经做好手势跪了单膝,明蔚和那对母子仍杵在一旁不动,好在她转头时看到杨慕珂有样学样的照做了。 一旁内侍厉声斥喝:「见到女皇还不行礼?」 明蔚只稍微躬身一礼,和平常在民间与人打招呼差不多,只是再更慎重一些。杨雿熙也学明蔚那样,因为对她来说那么做简单一些,做完她就缩到儿子身旁,揪着儿子的袖子小声嘀咕:「那个人好凶喔。我怕。」 杨慕珂苦笑,轻拍母亲的袖子细声安抚:「没事,我们都在。」 高高在上的女皇异常安静,连一旁内侍都有些奇怪,内侍凑近了些,轻声提醒女皇说:「陛下,国师他们已经来了。」 沉孟珂看见底下某人的那一刻,她几乎忘了要呼吸,神魂一瞬间都被摄走似的。她回过神来,手心跟额际微微冒汗,摆手说:「都免礼吧。国师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与你同行的就是寂明馆的主人,以及杨氏母子?」她逐一扫视底下求见的几人,叫明蔚的傢伙应该就是着浅蓝衣袍的白发男子,旁边月白衣衫的青年与浅黄裙裳的女子则是那母子俩。 柳青禕点头回答:「正是。」 杨慕珂看柳青禕使了个眼色,于是再次报上姓名道:「在下杨慕珂,这是家母杨雿熙。」 沉孟珂平稳心绪后,冷静的问:「龙莲灯可以借,但是对朕,对西盛国来说有什么好处?」 「呃……」杨慕珂尷尬了,答不上话。 这时明蔚开口了:「只要陛下愿意借宝物一用,往后寂明馆也愿竭尽所能为陛下完成一件事。」 此话一出,旁边内侍及外围的卫兵都默默倒抽一口气,这傢伙就算不是人族,可是怎么敢对女皇用这种张狂无礼的态度说话! 不过明蔚态度从容自然,他生来就不需要对谁跪拜、向谁妥协,如果对方非要坚持他行那些虚礼,他也无所谓,只要是为了杨慕珂,那就不是妥协迁就,而是他心甘情愿。但现在女皇没要求,所以他一切礼数都以自己自在为优先。 杨慕珂原先还有点紧张,看到明蔚那态度反而有点想笑,跟着也自在了不少,他知道明蔚最讨厌被束缚,能以寂明馆的名义做出承诺,让他很意外,也自觉又欠了明蔚不少。 沉孟珂面无表情的起身看着他们,雍容优雅的迈开步伐,内侍有些惶恐慌乱的随侍在侧,她徐徐踱至阶下和明蔚平视,再看了眼杨慕珂、柳青禕,目光最后落在杨雿熙那儿问说:「你,还记得我么?」 杨雿熙正低头揪着儿子衣摆玩,她察觉有人跟自己讲话,抬头望着走近的沉孟珂。她觉得眼前的女子真好看,又俊俏又英气,眉宇间的神韵跟耳朵都和儿子有点相像啊,这么一想她的脑海闪过一些破碎的记忆,她皱眉打量对方,双眸微亮,之后表情又变得有些复杂,既欣喜又恐慌,混乱的心情让她怯生生退到儿子身后回话:「我们见过是么?可能有点认识吧?我好像认识你,可是你不是变成鬼了?你怪我都不去找你是不是?」 沉孟珂在柳青禕的信中得知天人受创痴傻的事,她不敢确信那个天人就是自己所找的人,现在能再与之重逢应该要欢喜的,可是她没想到对方已经变得痴傻,即使傻了也没忘了她。她紧抿唇望着杨雿熙,压抑着内心所有激荡的情绪,连发声都艰难。 杨雿熙揪着儿子背后衣服低声哭泣,挥着一手想将幻影赶走,她语无伦次喊着:「不是,不是你,我真的找很久了,只差没下幽冥去找了,是你不肯回来,你不要我了,啊啊啊──」她弯下身发出悽然哭喊,像是正在承受无尽的痛楚那样晕厥了。 杨慕珂及时转身抱住母亲,神色狐疑的看向沉孟珂。 内侍见状又斥责道:「大胆,怎可直视女皇!」 沉孟珂抬手说:「没关係。」她朝杨氏母子走近一步,问:「你真是她的儿子?」 杨慕珂点头反问:「陛下与家母相识?」 沉孟珂微啟唇,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回头令内侍安排地方和他们再商议要事。 柳青禕看得一头雾水,传音问明蔚说:「你不纳闷他们怎么回事?」 明蔚一脸波澜不兴的回应:「只要他没事,我就没事。」言下之意,杨慕珂平安无事就好,其他的事他都不在乎。 他们从大殿挪到较小却隐密的议事厅,这里摆设不多,格局简单,不容易藏人偷听,四周都有禁军守卫。沉孟珂还是下朝后的打扮,素雅的一袭深蓝常服,头发也是挽了简单的发髻,她到主位入座,食指在案上点了几下,内侍上前稟报说:「陛下,人都到了。杨夫人也醒了。」 「嗯。你先下去吧。」沉孟珂让内侍出去,内侍刚想讲点什么就看到她微微蹙眉,立刻称是退出厅外。 内侍一走,沉孟珂就绕过书案走向杨雿熙轻唤:「小熙,你不记得我了?」 「不要。」杨雿熙吓得躲到儿子身后。 沉孟珂无奈看向柳青禕说:「她就是我曾和你提过的,不管试了什么法子也找不出来的人。」 柳青禕恍然大悟:「原来陛下要找的天人,就是这一位啊。怪不得,寻常法术跟法器在人间是无法追寻天人踪跡的。」 明蔚问:「陛下和杨雿熙是怎样关係的旧识?」 杨慕珂同样疑惑:「是啊,陛下与家母是什么关係?」 沉孟珂嘴角轻扯,表情沉鬱苦闷得笑不太出来。她说:「私下里,你们也不必这样叫我,把我当普通妇人,喊我沉二娘就好。 这事说来话长,不过简单来说,我和小熙曾经相识相恋,互许终生,她为了我也决定不回天人屿,我也不再和从前那些孽缘纠缠,我和她打算躲在人间过寧和平静的日子。」 柳青禕插话说:「那么小杨不该喊你沉姨,而是喊你娘亲吧。」 杨慕珂茫然、错愕,没想到自己会有两个娘亲?他问:「可家母说我是她亲生的,难道是她搞混了?还是说,我是你们捡来的?」 沉孟珂摇头,杨雿熙从后方抱紧杨慕珂说:「不是不是,你是我辛苦怀胎生的啊。我的宝贝儿子,我的命。」 沉孟珂继续讲:「不错,你的确是小熙生的,是她藉秘术和我俩的精气血所怀上的孩子。那时我们还以为会生下女娃,不过这名字也适合你,所以就没改了。那段日子真的很幸福,我和她轮流照顾、陪伴你,总以为这种日子可以天长地久。 可是后来我到外地採买时出了意外,几经波折回来后却发现小熙跟你都不见了,那个家再也盼不到家人回来,我连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晓得。 我害怕她和你回到天人屿,或出了其他意外,没找到你们又无法死心,可是漫无目的要找到几时也不晓得,我试过不少法子都没用,天天以泪洗面。」 沉孟珂叙述过往时,温柔而平静的望着杨慕珂和他身后的女人,讲到这里她停下来缓了缓,接着道:「我这样的煞星,离开小熙就无法和谁长久相处,我也怀疑是自己又剋死了小熙和孩子,越想越悲慟,就有了轻生的念头。我是在西盛国遇见小熙的,所以想着要回到从前和她邂逅的地方,结束在祇里城郊的山林里也好。但那时却碰上一群盗匪,差点遇害之际被先帝救下。之后的事,你们也许听说过不少流传的说法吧,我后来嫁给先帝。 我想,西盛国的国力鼎盛,又处在特殊地域,总会有更多办法能找出你们母子。」 杨慕珂注意到她说话时指尖颤了颤,接着慢慢握住双手,或许是努力压抑情绪讲出这些事,所以也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里,而且她说话时慢慢转身侧对着他们,应该是不想让母亲感到不安害怕,但偶尔仍会用眼尾偷偷睞一眼他身后的母亲。虽然他一时还接受不了自己真的是没有父亲,而是两个母亲的事实,但看到沉孟珂如此小心翼翼对待杨雿熙的态度也有些不忍。 沉孟珂简略的交代往事,柳青禕再次提出来意:「既然这样,你愿意借龙莲灯么?虽然不晓得召来天人是否就能令杨夫人好起来,可是任由她这样痴傻下去也不好吧?」 沉孟珂苦笑说:「我苦寻不得的人终于回来了,我当然要帮你们。不过就没别的办法了?我只是有些担心……」她怕杨雿熙被带回天人屿。 柳青禕为难的浅笑说:「这样对杨夫人比较好,虽然她是天人,但我也不晓得她在人间还能像这样活多久,她现在只是凭藉天人的体质撑着,在这人间也无法修炼。 除此之外,下界要前往上界都是极为困难的,我们没人能带她去天人屿求医。上界往下界的限制却相较的少一些,就好比人间的生灵死了自然就能去到幽冥,可是幽冥的人要上来这儿却相当不容易,除非有通鬼之术。而我们凡间生灵要前往上界也很难,除非修炼成仙。 天人屿的人能用界玨前往其他境界,界玨在那里不算稀罕的东西,但它毕竟是天人之物,许多年前有过传闻,说有天人遗落的界玨现世,我猜那该不会也是杨夫人掉的?」 「只是不知今在何处。」杨慕珂思忖道:「要是有那个,也能让母亲回天人屿吧?」 「八成是在灵素宫,宫主那里。」明蔚忽然语出惊人,所有人都看向他,他冷静说道:「要不然他那么执着寻找天人是何故?大概是想知道怎样驱使那块界玨,好令自己一步登天。」 既然取得界玨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沉孟珂认为也没必要捨近求远,但她仍有所顾虑:「召来的天人万一是小熙的仇敌怎么办?」 柳青禕还未开口就听明蔚接话说:「相传天人屿是个与世无争的美好地方,所以不必太担心传阵召来的天人会对谁不利。再说,天人是比凡间生灵更接近仙神的存在,生来就有惊人的力量,即使担心也没用,眼下只能选择要不要赌一回。」 杨慕珂朝沉孟珂拱手拜道:「求陛下帮帮我母亲。」 沉孟珂接住杨慕珂的手,涩然允诺:「我自会竭尽所能帮她,她是你亲人,也是我最在乎的人。你不必这样求我,毕竟我……也是你的母亲啊。」她抬手想碰杨慕珂的脸,不过彼此终归是没怎么相处过的陌生人,她心中满是愧疚,最后只是轻拍杨慕珂的肩膀。 杨慕珂感觉出沉孟珂在克制心情,但他心里多少也有些顾虑和徬徨,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是又一次向她道谢。那句母亲,他现在还喊不出来,心里有些尷尬。 「我会亲自去取龙莲灯。」沉孟珂心意已定,她对柳青禕和明蔚说:「方才你们提到了灵素宫的那位,虽然西盛国与潢山那里素无交集,但盛如玄的作为近年来实在有些古怪,为了避免那位会因界玨来寻天人,在佈阵期间我希望国师做好准备。」 柳青禕自信满满的昂首道:「陛下不必担心,我已经找了帮手,他们很快会来到祇里城会合。」 沉孟珂又指示道:「不只是他们,也得防着天蘅教。」 柳青禕想起从前吃过的亏,眼神阴冷,唇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领命。虽然西盛国并未在表面上严禁天蘅教,但也透过不少方式防范其势力拓展及渗透,毕竟天蘅教早已不是最初那样正派,却仍打着正道名义做尽齷齪勾当,西盛国也与邻国私下结盟,扶持其他门派势力暗中排挤天蘅教,除此之外也训练不少人潜入天蘅教,试图从中改变或瓦解。 谈完正事,沉孟珂又对杨慕珂关心道:「如今你和小熙住在哪里?过得怎样?」 杨慕珂望向明蔚,明蔚代他回答:「他们母子如今住我那儿,屋宅里外都有结界,不必担心邪祟侵扰或寻常咒术偷袭。」 沉孟珂感慨说:「如此甚好。我虽然也想接你们母子进宫,就近照顾,不过我登上帝位不久,前朝后宫的情况也难以明朗,若贸然接你们过来只怕会害了你们。」 杨慕珂反过来安慰她说:「我们明白,你不用太操心我们。我会照顾好娘亲,明蔚那儿很安全。」 沉孟珂对明蔚说:「就拜託你照顾他们了。有任何需要都向国师说吧。」 杨慕珂想起了什么,取下掛在身上的护身符递给沉孟珂说:「要是你不嫌弃的话就收下这个,这是娘亲后来帮我作的。娘亲,可以么?」 杨雿熙怯怯探头看他手里的东西,又看向沉孟珂,向她囁嚅道:「你跟孩子抢什么呢?你想要的话,我再做一个给你就是了啊。」 柳青禕伸手向杨慕珂借了护身符看,眼睛一亮:「哦,这护身符可是好东西,就算内容和一般人做的差不多,不过出自天人之手嘛,效力可不一样的。」 沉孟珂并没收下护身符,她从杨雿熙那儿收回目光说:「我会再和国师看好日子和时辰行事。」 柳青禕应和:「到时再由我联系诸位。今日就先这样吧?」 柳青禕原路送明蔚他们一行出宫,离开时杨雿熙又好奇回望了沉孟珂一眼,杨慕珂牵着母亲的手轻声问:「还有话想和她说的么?」 杨雿熙摇头,沉默了会儿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这里有点难受。」她拍了拍心口低喃:「有点难受,看到那个人我觉得难受。可是看不到了也难受。」 「娘亲?」杨慕珂发现她在掉眼泪,赶忙拿出手帕给她擦拭,没想到杨雿熙突然像个孩子般皱起脸大声哭出来,柳青禕也被吓了一跳,明蔚出手点了下她的眉心令她昏睡过去。 明蔚是他们之中最冷静的,他道:「我们先回去吧。等国师消息。」 *** 盛如玄的居处在璜山之巔,云雾终年繚绕,寻常人想像不出要怎样在嶮峻山岭上筑起这些楼阁亭台,但对修真者而言并不费什么工夫,难的是要躲避修炼途中的各种灾劫。 前两日蓝晏清还带领一批灵素宫弟子到稍远的小国帮忙凡人解决邪祟引起的祸患,那是给新进弟子的一个小歷练,那些新来的早早就回来灵素宫,蓝晏清却是昨晚才归来。盛如玄召他过来,看他脸色苍白得有些难看,还没开口问个明白,就听他自己坦白道:「师父,我见到盛雪了。」 蓝晏清负伤,他不敢曝露太多,但是再次失去小师弟让他陷入莫大的恐慌,他认为师父总不会又一次误杀小师弟,他现在只能求师父帮忙,才能尽速寻回小师弟。 盛如玄略微迟疑,但他没有怀疑蓝晏清,而是接着问:「那么,他身边可还有别人?」 蓝晏清摇头:「我和师弟们办完事以后,相约在晋国的月湖城会合,那时我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接着心有所感,就在人群里发现小师弟。他一个人在街巷里窜,我想带他回来,被他逃了。」 盛如玄听到这里有些起疑:「他就算没死也应该毫无修为,还能从你手中溜了?」 蓝晏清落寞道:「正因如此,我对他太过疏忽大意,一时不慎才被他跑了。」 盛如玄叹气,走到外面宽敞露台上,云雾不时漫过他们的衣袂,足见此地灵气浓重,他抬手一挥,半空闪现出一道光弧,空中出现一面巨大镜子,镜中显现出世间某处景象,宛如海市蜃楼。 那景象是在一座城里,看似一望无际的铺砖大道上有几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 蓝晏清望着空中出现的几人,暗自惊诧:「他们……」他一眼就认出镜中的小师弟,盛雪和一位少妇牵手走在一块儿,有个红衣少女走在前头,那少女白发蓝眸,那样貌并非世间罕有,但他记得那是从灵素宫逃跑的白狐妖魔,十多年过去了,她没什么改变,而最后方也有个白发蓝眼的男子,正是以前为了小师弟而潜入灵素宫大乱的傢伙! 盛如玄挑眉:「原来还真的活着啊。」他当初令人弃尸,后来也曾试着再用昭明宝镜找寻过盛雪,但什么也没照出来,所以他才以为盛雪死透了。 蓝晏清看师父若有似无的瞇眼,像看中猎物的神情,却是紧盯住小师弟身旁的少妇,于是故意问:「师父,那女子就是你要找的天人?」 「你知道?」 蓝晏清有些不安,垂眼低头回应:「过去的事我也不太明白,不过我只是想把小师弟找回来。」 「然后呢?你也瞧见他与一伙妖魔为伍,早已不当自己是灵素宫的人,你还想他做什么?你娘亲肯定不乐意看到你这样。」 蓝晏清心中一痛,小心翼翼探问:「娘亲她还好么?」 盛如玄温雅浅笑:「她很好。有空的话,我也能让你去见一见她。」 蓝晏清的头又垂得更低了,他知道那是一句虚言,以前盛如玄也常这么讲,但从没实现过,当年和母亲相认后就再也没相见了,他没想到那竟是唯一一次母子相见,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藏着恐惧,不敢要求见袁緋缨,总觉得一旦见了面说不定又要发生什么令他难以接受的事。 「你看,你的小师弟气色不错啊。」盛如玄的声音将蓝晏清的思绪打断。 「盛雪?」蓝晏清再次望向空中映照出的景象,那四人来到一辆马车旁,小师弟先让少妇上车,接着白发男子对他的小师弟微微一笑,小师弟也回以浅笑上了车,白狐少女站在大道上目送他们三个乘车离开,不久后景象忽然变矇矓。 盛如玄一手朝天虚拢拳头,把昭明宝镜收回袖里说:「看来他们附近有灵兽或带了什么东西,宝镜没办法再继续照出盛雪的情形。不过看来他的确活着,而且有安定落脚的地方。」 蓝晏清问:「爹知道他在哪里?」 盛如玄轻嗤一声,笑道:「这时才肯喊我一声爹。 虽然无法再照出什么,不过宝镜能带我们找到方才那地方。」盛如玄一弹指,光点射出长弧拋向天际,指向遥远某处。他说:「我的一缕魂识随宝镜光芒找去了,你去准备准备。」 蓝晏清看他势在必得的表情,也跟着信心大振,虽然有点不安,但他一心只想把小师弟带回身边,别的都不愿再去想了。 盛如玄斜睞他一眼,有些阴冷的牵动嘴角笑说:「安心吧,我不会再伤你的小师弟,他是你的。我,只要他身旁那个女子。」 同饮杯中月、贰捌 西南某国的一座河谷间繁花似锦,这里的春天和其他地方一样生气蓬勃,岸上和林间有数以万计的蓝紫色蝴蝶栖身在这里觅食、繁衍,谷中长年匯聚一股灵气。近来有一则关于这里的言传,说是此地将有一件宝贝诞生,风声迅速传开来,因此看似静謐的河谷间早已潜伏许多修真者。 大门派往往不缺这一两件宝贝,但还是会当做任务发佈给弟子们,其他势力不大的门派或无什么背景的散修也会想来赌看看自己的运气如何。但这种事必然会有天蘅教参与其中,近年来天蘅教的作风越来越不入流,到处抢佔好处,有时也会传出其教徒公然夺宝的丑闻,不仅如此,各处分部的教眾间也有纷争,教内风气败坏,但教主依旧不曾露面,真正掌管天蘅教的是红罗护法,教主到底在哪里闭关也无人知晓,已经神秘到无人讨论,渐渐被遗忘。 开满山吹花的草丛后方躲着两个吞了易形丹的人,两人都有双小眼睛,两眼分得略开,眉毛淡而短,穿着素色平民布衣。其中看来较年幼的小青年摸出一面小手镜照了下脸,嫌弃道:「师父,变成这样好丑啊。你看,跟鱼没两样。」他的嗓音偏轻细,听来像个女子。 被喊作师父的青年竖起食指说:「你小声点,当心被天蘅教的那帮匪类发现。」 小青年敷衍应了声,张口打呵欠道:「下次直接变成周围的蝴蝶或松鼠还比较好呢。我们都洒了隐匿粉,声音身影都藏得很好啦。」 话刚讲完就看到有一团光疾速飞至河谷半空,那团光即使在白昼也异常炽亮耀眼,它荡开灵波,光晕瞬间笼罩整个河谷,无数蝴蝶受到惊扰而纷飞,那光芒能令所有事物显现出原形,因此藉法术、丹药隐身或变成飞禽走兽藏于山林河谷间的修真者,这会儿都被照得现形。他们其中不尽然是正道人士,有些没交情的谨慎打了招呼就佯装退场,其他即使同样自詡正道的,彼此间也有仇怨,这会儿当场就斗起来了。 躲在花丛间的师徒眼看那团光扫过来,青年立刻把小青年的脑袋往下压,自己也跟着趴下,藉法宝释出护身的灵气罩,并未被那团光照回原形。 等光团消失,小青年抬头抱怨:「师父你干嘛?呸、呸呸,害我好像吃到土。」小青年拿出手帕擦抹嘴脸,低声说:「天蘅教也不是头一天四处抢宝物了,我们平常也都在坏他们好事,不差这一回吧?柳姐姐催促我们回祇里城,听说寂明馆的那位找到我兄长了,我想早点见他,说不定能快点恢復记忆。」 青年含笑睨了眼徒儿,神情有些宠溺说:「谁让我半路收到风声说天蘅教要在这里滋事,就算撇开我跟他们之间的过节,他们已不算正派,不能再让他们为所欲为,也要阻止他们拓展势力。能绊住他们一时是一时,反正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柳青禕也在那儿吃过亏,我们也不会耽搁太久,她不会介意的。」 小青年讨厌迂回行事,嘀咕道:「真麻烦,还埋伏什么,直接打一架不是更乾脆?」 「我不喜欢正面衝突,尤其是对着天蘅教,他们太阴损了。到时不让天蘅教拿到宝物就好。我们目的在阻止他们,不是要打赢谁。打架这事交给别人吧。」 「打架交给我啊,师父,我很会打的。我不是最厉害的单灵根么,你也说啦,那些大门派里最厉害的弟子也未必能赢我。」 青年皱眉念叨:「记住要谦逊,谦逊!」 「师父!」这回轮到小青年一巴掌把师父的脑袋往草丛里按,青年没来得及闪也吃了一把草叶。小青年连忙撒手,訕訕然笑着辩解:「我刚才以为又有光照过来啦,原来没照这儿啊。」 青年默然瞪着徒儿,想想骂也无用,还是把气话吞回去。 河边有些修真者打起来,高空上的圆亮光盘转了一圈,光晕稍微消退后,一个白衣胜雪的男人和较年轻的蓝衣青年一同现身,白衣男扫视河谷和身旁青年说话,接着从树林里飞出一位红衣女修与之交谈。 小青年拉了拉师父的袖子问:「他们是谁啊?我听那衣着花俏的女人喊白衣那个盛宫主,那就是灵素宫的啦,旁边那个该不会就是蓝晏清?」 青年含糊应了声:「对,那就是盛如玄的首徒,也是他真正的儿子。」 小青年听师父跟柳青禕他们讲过盛如玄对杨慕珂做过的事,当即垮下脸嗤声说:「他们就是欺负我兄长的傢伙啊。那么,那女的?」 青年说:「她是天蘅教的护法,红罗。这下有些麻烦了,没想到她会亲自跑来。」 红罗是天蘅教此时的掌权者,她声称教主需要长久闭关,天蘅教已有数十年之久是由她主持大局,她道行高深又有许多手段控制教眾,教眾们几乎对她唯命是从。 红罗看起来就像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不仅是因为她年轻就结丹,更靠着丹药维持自己的青春美貌。她自己找上盛如玄邀他一起看宝物降世,却绝口不提自己多次让教徒去潢山找麻烦的事,似乎也不担心盛如玄找她麻烦。 盛如玄以有事要忙为由婉拒了,似乎是急着要去找谁,带着蓝晏清急匆匆飞走,对这里即将现世的宝物也毫无兴趣。 红罗瞇眼盯着那对师徒远离的方向,有些好奇跟怀疑:「是什么东西比宝物现世还吸引他们?」 「师父师父,他们飞走了。」小青年又扯了扯师父衣袖。 「我看见啦。」师父忙着拉好衣服,心想他一直教徒弟要静心,切莫烦躁,怎么这ㄚ头还是像个毛毛躁躁的小伙子,是他教得不好? 盛如玄他们一走,河谷间忽然开始天摇地动,万里晴空忽然飘来许多云,并且落下无数雷电。其中一道雷电险些劈中空中的红罗,还有一道劈在小青年面前,草丛当即冒出火光,小青年隔空拢手一握,暗施法术扑灭火星。 「宝物要降世了。」小青年的师父沉声提醒。 小青年兴奋得上身往前倾,一点也不怕事。高空还不停落下雷电,多数都打到水里、河边,红罗给自己展开一道护阵就停在空中观望,听她指挥的天蘅教眾此时已经将其馀修真者驱赶到外围,并且续扔出兵器扫荡附近能藏身的树林,要把其他可能抢宝物的人都赶走,丝毫不顾虑是否会伤及无辜,林子里有许多虫蛇鸟兽皆无端丧命。 小青年儘管看不过去,但仍握紧双拳忍耐,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机。小青年的师父也于心不忍,摊掌召出一件法宝,一颗拳头大的水球透出柔和微光。淡辉似水波悄然荡开,将扫到树林间的杀招和杀气都化解掉。 小青年看师父默默救了不少生灵,心中佩服不已,衝着师父竖大姆指,他的师父浅浅抿笑,好像也有点得意。 「师父把鸿溟无量修炼得越来越厉害啦。」 「还行。」 天蘅教眾开始发现不管往树林丢了多少毒符兵器,好像也没能驱尽碍事者,红罗似乎察觉有些不对劲,不过那些生灵的死活并不重要,她认为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即将现世的宝物抢到手。 忽然间,整条河水彷沸腾般不停冒泡,须臾后有许多道水柱衝天而上,所有人都听到一个尖锐又古怪的叫声。 「嗶──」 「呃。」小青年纳闷疑问:「什么声音?」 青年迟疑猜测:「宝物的声音?」 水柱变成雨幕降落,天空隐约有团紫气形成,红罗令教眾们佈阵,他们早就找好佈阵的方位,各持法器守着不同地点,天蘅教对此宝物势在必得。 那团紫气似乎感受到被包围了,开始在成形的阵法内衝撞,红罗笑着喊说:「乖宝贝,你就在这里成形,然后为我所用吧。你的机缘就是我,红罗。」 「嗶──嗶嗶!」紫气范围越缩越小,雾气也更浓,似乎隐约能看到有个形影了,但因衝撞得又急又快,寻常人的肉眼难以看到有东西在河谷上方移动。 青年此时挺身而出,对天蘅教的阵法一处丢出名为鸿溟无量的法宝球,大喊:「无!」 晶莹如琉璃般的球体一下子变了顏色,如烧红的火球飞撞过去,持法器守住阵脚的其中一名教徒立刻出掌,却感觉到掌力毫无发挥,火球轰然笼罩下来,教徒一阵头晕目眩,当即昏过去。 青年带徒弟破阵,他们只是想破坏天蘅教的好事,那团紫气立刻逮住破绽逃逸,眨眼就不见任何踪影。红罗立刻放出神识也无法在百里内感应到宝物,气得指向河边的大小青年下令:「把他们抓了,死的也行!」 「豁、快溜。」青年怪叫一声,催促徒弟开溜,嘴里还喊着:「我只是路过的,我爱好和平,不要打了。」 「师父你乱喊什么啊?」小青年都被师父给气笑了,师父那番喊话太自欺欺人了。她紧跟师父在密林里飞窜了会儿,疑似是踩到了覆满湿滑青苔的枝干,整个人往后滑了一跤,馀光瞅见后方有人放了一记狠招,眼看躲不过去,她可不甘心就这么身死道消啊! 「谅儿!」青年及时发现徒弟的危机,旋身拽开徒弟,徒儿顺势撞进他怀里,他低头掐起徒儿的小脸左右打量:「没事吧?」 「噫、嗯,无碍。快走。」小青年催促师父快跑,师徒俩跑了老远还是没能甩开天蘅教和某些想要渔翁得利的傢伙,她被追得恼火,吼道:「烦死啦,我不跑了!」 青年听徒儿闹脾气只好又折返回去劝说:「跑吧,他们人多势眾。」 「皆是乌合之眾,我可是很厉害的,怕他们不成?」小青年刚喊完就听到一串好听却惹她厌恶的笑声接近,是那个叫红罗的女人。 破阵逃逸的师徒在密林里逃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河流其中一道分支,红罗追来后发现是两个其貌不扬的傢伙,听那小青年说话声就猜测是变换了形貌,于是扬声问:「不知是何方道友,既然敢捣乱,又为何不敢现出真身?难道并非正道人士,而是哪里的邪派,所以缩头藏尾的?」 小青年指着红罗呛道:「你才邪派,就是怕被你们失衡教迫害才要如此。谁不晓得你们臭名昭彰,我们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你们还好意思自称正道,呸呸呸。」 「小姑娘牙口真利。」红罗撩着肩肘上披掛的半透明衣料,艳红轻软的丝织品像一阵红雾铺展开来,但她看中的猎物却是小青年身后的傢伙,那人能化解别人的法术和法器招式,不可小覷,得优先对付。 「师父我来!」小青年抢着护到师父身前,迅捷如雷打出数招拳掌,半空中轰然迸发出炽烈火团,火团像一朵金红色的花朵怒放,一朵又一朵的朝红罗炸开,但红罗撩动披肩,居然轻易收拢那些灼人骨血的火气。 周围景物皆因热气而有些扭曲,红罗的披肩没烧坏,还将小青年的攻势化解。这令小青年暗暗心惊,果然是天外有天,但她短暂的走神却令红罗逮到机会。 红罗凌空转身轻舞,披肩收走的火术尽数奉还,火燄花被她弄成一道粗壮骇人的大火龙衝向小青年,灼热耀眼的金红光亮扑天盖地压向小青年。 「谅儿!」青年将徒弟拽到身后护着,翻掌拋出那件琉璃水球般的法宝,鸿溟无量一运转就引来附近所有水气凝成屏障。屏障虽然很快被火龙蒸发,但师徒俩也都平安无事。 红罗仔细盯着那件法宝,惊疑不定的说:「那是寰寂散人的法宝之一,鸿溟无量?你是散修姚昱凡?」 青年并未否认,无奈道:「贫道并不喜欢争斗,若你执意要斗也只好奉陪。」 「师父!」爬起身的小青年正是周谅,她背对师父,一同面对赶过来围困他们的天蘅教眾。她不怕打架斗法,最讨厌逃跑,不过现在她觉得身上好像有哪儿怪怪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但此刻她无暇弄个明白。 红罗瞇眼露出杀意,正欲出手却觉得天旋地转,她听见底下教徒们惊呼和抽气声,自己的声音也几乎变成气音:「怎么、回……事……」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意念一动那身体就抬手接住了她自己的脑袋。 姚昱凡也有些愣怔,他还没出手啊,而且头身分离太凶残了,不是他的作风。 「师父!」周谅有些紧张的捉住姚昱凡前臂。 「来者应该不是敌人。」没人瞧清楚前一刻发生何事,不过姚昱凡却见到一抹刀光削断了红罗的颈子,下个瞬间那执刀斩首的傢伙就现身在红罗面前,来者再次挥刀砍下,红罗拎着脑袋侧身闪躲并痛苦尖叫着。 「咦,有些眼熟啊。」周谅睁大眼望着空中的战况:「是柳姐姐身边的人?」 斩首红罗的傢伙是个体格魁梧的男子,苍发金眸,周谅认出了他:「就是那个叫宋繁樺的吧。」 宋繁樺以刀格开红罗的踢击,对底下那对师徒说:「你们先走,这里有我。」 「多谢宋道友!」姚昱凡朝天上的金眸男子拱手一谢,果断拉着徒儿跑了。 *** 杨慕珂他们从皇宫回来就先将睡熟的杨雿熙安置好,接着杨慕珂就坐在院子里望着母亲的房门口发呆。明蔚轻抚他肩膀安慰道:「会好起来的。我去弄些吃的,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杨慕珂抬头对他浅笑说:「也不必特地这样,其实我这半死不活的,吃不吃都无所谓。」他主要还是得摄取生气活命,现在有明蔚养他,他也不怎么担心。 明蔚又拿指背轻蹭杨慕珂脸颊,语气宠溺道:「附近有条街的街口有间口碑很好的饼铺,我去买些点心回来,晚些时候令堂醒了也能吃,有没有顺便要我带的东西?」 知道明蔚为他们设想这么多,杨慕珂心里温暖,微笑回说:「我不缺什么,你这里什么都有。母亲她用的吃的应该也还够,你快去快回,我等你。」 「好。你们别出这间宅子,这里有我设下的结界,出去了就不那么安全了。」 「明白。你快回来。」 杨慕珂回头目送明蔚出门,明蔚的身影消失在簷廊不久,他就起身跑去走廊望着,才一下子就不见明蔚的身影。他踱回院里自嘲低语:「他前脚刚走呢,我就开始惦记了。以前那几年不知道自己都怎么熬过来的。」说完的一声轻叹听来幸福而满足。 他在院里赏花,这里的花草比前院还多,主要栽植在院子中央,没有树栏围着,周边仅以白亮小颗的圆石铺绕,铺砌的灰白地砖间隙满是苔绿,花木里生长最高的树正开满细白如雪的花。他仰首凑近嗅了嗅,白花有淡香,印象这树叫流苏。院内也种了其他较低矮的药草,像是连翘、猫子眼那些就开了黄花,间置的石椅堆放了金银花、梅桩等盆栽。其他花树即使春天不开花也都生气盎然的展着绿叶、发出新枝芽,粉蝶、蜜蜂欢快的飞舞,牠们忙得没空理人。 杨慕珂欣赏片刻,站在流苏树下闭目养神,感受这里的绝佳风水,驀地转身就不经意扑进身后人的怀里,感受到微凉清雅的气息和浅色衣裳,他不看也能猜道是谁,他讶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明蔚面带笑意说:「那家店铺离得不远,去的时候碰巧没客人在等候,买到就回来了。点心我搁在厅里,你们想吃随时过去取。」 「好。」杨慕珂刚才有点踉蹌,被明蔚扶稳了,但明蔚没有松手放开他,就这样慢慢的收紧双臂环拥住他,他有些害羞低下头,额面落下一个温软的吻,他往明蔚怀里靠着,感受到令他恋慕的气息和碰触,他像一片雪花要融在这无声的温柔里。 「在想什么?」明蔚轻拥着人,温声关心道。 「没想什么啊。在宫里听了那些事,心中茫茫然的,还想不了太多事。」 「嗯。」 杨慕珂默默苦笑了下,明蔚一掌将他脑袋轻按到心口,他侧首靠在那胸膛上说:「但我会好好想明白的,总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 「慕珂。」 「怎样?」杨慕珂稍微抬头,只要再挪动一下就能轻易碰到明蔚的下巴,即使看不见脸,他也知道明蔚神情是柔和的,他瞅着明蔚的喉结,很轻的用唇碰了下。 「我不是别人。」明蔚被亲得呼吸微沉,顿了下继续说:「我是你的。」 杨慕珂懵住,这表白来得有些意外,虽然他是知道明蔚心意的。 「也是有我这样的妖魔。」明蔚彷彿自嘲的低笑一声,稍微退开一些,让青年能看清他,他一手端起对方好看的下巴说:「你招惹了我,不想要也不行。」 杨慕珂抿嘴压下笑意,拨开明蔚的手挣开来说:「我没说不要,可是你看一下这是哪儿,要是娘亲忽然开门瞧见,你不害臊?」 「那回房里去。」明蔚勾着一抹笑追跟上去,牵起杨慕珂的手带人回寝室,关好门又去挽留想走开的青年。 「噯。」杨慕珂没躲成,明蔚捞到他一手轻扯过去,他背后靠着桌缘被对方双臂扣住。他刚才是茫然不知该从何想起,现在是乱得无法想,意乱情迷。 他觉得明蔚生得太好了,明蔚只是唇角微勾,带着一点笑意都像是锦上添花,他被明蔚凝视着,也望进那双冰蓝眼眸中,深邃如海的深情款款快将他淹没,他也无法不沉溺其中,有点呼吸不畅了,只好慢慢垂眼缓一缓。 明蔚偏过头在他嘴角轻快嘬了下,他愣愣杵着不动,脸皮却立刻发烫,激动的不是只有他,他听到了明蔚兴奋的吐息,有点潮热的气息轻轻吹在他脸上,接着他的唇又被轻吻了几下,好像蜂採蜜那样。 啊,快疯了,杨慕珂不讨厌这样,但他实在很慌,不能只有他失了冷静,于是他也回敬一吻,不小心撞上明蔚的唇齿,明蔚优雅的摀唇对他轻笑,他赧顏微喘,伸手抵在明蔚胸口推挡,可是丝毫无法抵抗那样温柔又有些强硬的亲近。 明蔚仍执意搂紧他,这次彼此的唇一沾上就没完没了,他茫乱的脑子里浮现了四个字,如胶似漆,想到这里心口也热得厉害,身子也有些发软。 「唔、唔明……」杨慕珂两手揪着明蔚的衣襟推抵,推不动后又扯了会儿,慢慢变得像在挽留,他没察觉自己的衣服也有些乱了。明蔚不仅挑着他的舌齿逗弄,以为松口要放过他却又继续往下吻,舔着他的面颊、下巴、喉结,他的手搭在明蔚肩上,不时因受了刺激而使劲掐住,上胸被啃着,他忍不住哼出声低哑道:「慢点,你、你先别……」 明蔚哄他说:「别怕,我不会真的做到那样,只是实在忍不住,想亲一亲你。」 杨慕珂心想这哪是亲?好像要被拆吃入腹了。 「忍得很难受?」明蔚抓着杨慕珂的腰将人抱到桌上坐着,然后一手摸到其裤襠上诱惑道:「我帮你。」 「噫。」杨慕珂赶紧拿手挡着,却只来得及碰到明蔚的手背,他抓着对方前臂微喘道:「不要、不,除非你也让我弄。」 明蔚稍微歪着脑袋睞他,露出温煦浅笑答应,大方的撩开云白色外袍说:「那你弄吧。」 杨慕珂望着他那双明媚灿然的俊眸,嚥了下口水往下瞄,他的裤襠明显隆起,襠里那物泌出的东西将布料渗得顏色深了一小块。他试着碰了下,明蔚凑近诱惑道:「要伸进来么?」 他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把手探到明蔚的衣裤里摸索,明蔚的下腹紧实光滑,再往下就摸到一些柔软稀松的毛发,这些毛发顺服在那潮湿温热的肉物根部。 他觉得掌心发烫,印象中的明蔚对他的态度总是一致的,不过于冷漠,也不太热情,却感受得出恰到好处的温柔,就像过去每次的拥抱那样,温暖又舒服得令他沉溺。因此碰到明蔚下体时令他有些意外,又烫又硬的东西在他手里传来清楚的脉动,而且握在手中变得越来越湿润。 「怕不怕?」明蔚靠近杨慕珂耳边温声低喃,替青年将一綹过长而散落的鬓发撩到耳后。杨慕珂抬眼看他,抿唇摇头,他握着那肉物好奇的摩挲、试探,明蔚也将手探到他腿间隔着裤子揉弄。他敏感得颤慄,蹙着眉心将下巴枕到明蔚肩窝,哑声喃喃:「明蔚,我,我喜欢你。我也是你的。」 「我明白。」明蔚温柔的语气带着笑意,他揽着杨慕珂的后背,引青年和自己亲嘴,杨慕珂被他扰得无法再专注碰他胯间阳物,仰首呻吟,那声音压抑而诱人,杨慕珂一手搭他的肩,一肘撑于桌面,露出这毫无防备的姿态令他眸光闪动,蠢动的欲念驱使他将其两腿分开,却又在瞥见杨慕珂怯生生的眼神时犹豫了。 明蔚深深吐吶,他答应这次不做到那样,他知道杨慕珂还没准备好,即使他随时都能满足自己,也知道杨慕珂肯定会任由他,但他还是希望等待对方彻底安心的时候。他希望杨慕珂不会再受伤、不必再有任何怀疑和徬徨,愿意并快乐的和他在一起,尝试所有生活和修炼要面对的事。 只不过已经被燃烧的欲火也很凶残,他凝眸注视杨慕珂半晌,将其双腿併拢,架在一侧的肩臂上,也来不及去脱对方裤子,掏出自身阳具挤到杨慕珂夹起的腿根里蹭动。 「唔嗯。」杨慕珂闭眼闷吟,又稍微睁眼偷瞄明蔚,明蔚低头看不清表情,不过身心都相当激昂亢奋的样子。他本以为明蔚反悔了,默默有挨疼的觉悟,但仍有些害怕,可现在他也算看懂明蔚在做什么,他不想明蔚忍得难受,所以侧卧在桌面上承受。单纯的夹紧双腿也没什么,但他不时能看见明蔚那阳具从密合的腿间贯穿出来,那傢伙大到将他大腿撑开一道间隙,柱端热情泌出汁液,他瞅了几眼想到那是明蔚的,馀光又见明蔚已然动情的模样,顿时也变得相当煎熬。 明蔚的阳具蹭得他腿根烫热微疼,也把他同样的器物蹭得勃发肿大,他伸手抓着自身的肉物想抚慰、发洩,又压抑住衝动躺回桌面。 他也是男人啊……先前凭微薄生机存活而不敢奢想这些事,现在这样他还是习惯了压抑,只是他敏感的地方被蹭撞得越来越失控,脑子里全是一度压下去的綺想浮念。 「哼呃、唔。」杨慕珂摀嘴,怕听到自己的声音,明蔚抱着他双腿压上前来,厚实的木桌被撞得发出怪声,甚至有些挪动,即使隔着裤子也感到那灼烫的温度,他的男根也早被明蔚碰得洩出精水。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的侧脸好像被溅了几滴精水,他瘫着轻喘,又过了会儿冷静下来的明蔚弄了湿帕替他擦脸。 等他们都双双冷静下来,各自去屏风后面更衣,明蔚换好衣服先走出来对着屏风另一头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要现在听么?」 杨慕珂探头覷他,挑眉回应:「好啊。」 同饮杯中月、贰玖 双双更衣后,明蔚牵着杨慕珂坐回桌边。虽然方才明蔚已经收拾善后,但杨慕珂多少还是能嗅到那一点曖昧的气味,又或许是他自己多想了,总有点心不在焉。 「慕珂。」 「嗯,我在听。」 明蔚瞧他耳根还有些红,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喝些水。」 「好。」杨慕珂喝乾一杯水抹嘴问:「你要跟我讲什么?」 明蔚的指尖在桌面轻点着,像在斟酌该从何讲起,他说:「我还没有告诉过你,当初是谁封印我,想将我炼化的事吧。」 杨慕珂缓缓摇头:「没讲过,你查出来了?」 「其实那个人你也不算陌生,我只是不想让你听了心情差,也不希望你担心。不过,现在我心境又有些不相同了,依你的性子是寧可事先听我说,也好过从别人那里得知吧。」 杨慕珂点头:「不错。」 「封印我的傢伙是……」 「盛如玄?」 明蔚罕见的一脸讶异:「你知道?」 杨慕珂抿嘴苦笑:「我猜的。你都说是我知道的人了,我所识得的人之中,也没几个能将你封印在忆梦谷吧。而且我知道的人里面,多半也不认识你,若非为了恩怨封印你,那就是为了私利。有这种野心和目的,又要道行高深的,这么一想就只能是他啦。」 他俩相视半晌,一时无话,却都看懂了彼此眼里的情意,还有心疼不捨。明蔚先安慰他说:「不过现在我已经没事了。当初我和宋繁樺去灵素宫救你,晚了一步,那时盛如玄就认出是我,想藉着昭明宝镜和那封印重新将我压制。」 「那你没事吧?」杨慕珂紧张捉住他的手追问,随即又笑叹说:「唉,你瞧我蠢的,有事也不会再这儿了。你接着讲吧。」 明蔚莞尔反握他的手说:「我那时和你断了契约联系,那道咒誓被破坏后反噬的力量被我引回封印处,加上我原本就几乎能自行破除咒封,又有宋繁樺助我,虽然免不了一场恶斗,不过危机最终还是被我们顺利化解。我当时不仅摆脱封印,还让他那面昭明宝镜又添新伤。」 杨慕珂松开他的手,扯了扯嘴角面带愧色说:「没有因为我而害了你,太好了。其实我也想过要问的,可是不知怎么开口。谢谢你跟我讲这些。」 明蔚摸了下他的面庞,温和微笑道:「哪有什么你害了我这种事,分明是你救了蓝花村跟我,而且你我之间难道还要计较这种事?傻瓜。要是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只管问我,我知无不答。」 杨慕珂沉默片刻只是有些红了耳根、颈子,最后赧笑说:「我也不晓得还要问什么,不如你想讲的都跟我讲吧,我什么都想听你说。」 「嗯……」 「我知道你话不多,可你声音好听。」杨慕珂顿了下,低头小声说:「我特别爱听。」 杨慕珂说完抿了抿嘴,连靦腆的笑意都瞧得出在压抑心情,他再抬眼时看到了明蔚直盯着他看,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他有些不安问:「我是不是说错什么,冒犯你啦?」 「我在想……」 「想?」 明蔚默默握牢杨慕珂的手,目光深沉如渊,嗓音有些沉哑道:「等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我想找个幽静的地方把你藏起来。就算一阵子也好,只有你和我。我天天都和你说话,也听你的声音,感受你的气息和所有。 你知不知道,你没在我眼前的日子有多奇怪,不管我见了什么,眼里好像都只见得到你,听了什么也只想听见你,互相依附的那几年,积累的全部记忆,竟是比我在封印里待的孤独岁月还要多。只不过是处了几年,可我天天都能想起你一些琐碎事情来。」 「是么?」杨慕珂露出微笑,既高兴又心疼,他清楚思慕是刮骨的钢刀,那种煎熬太疼了,所以他茍活的那些年根本不敢去想念明蔚,可是明蔚却好像一刻也没忘了他。 「是啊,你什么都学得快,但也有迷糊的时候,你也怕黑暗,怕鬼怪,但为了周谅和别人才强撑着,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能习惯。 其实你现在也是怕的,怕鬼怪,也怕人。你的遭遇,当初我和宋繁樺也从那些人的言行里料中了,你受了袁霏缨的虐待,变得什么都怕,但偏偏又得逼自己坚强振作。」 杨慕珂没想到明蔚会讲出这么多心里话,灿然笑道:「已经没那么怕了。只要你在,我就什么也不怕。不过,这样我就变成只怕一样了。」 「哪一样?」 「只怕你不在啊。」杨慕珂笑了笑,说:「我这样平凡也没什么好值得藏的,我才想将你藏起来。不过你刚才讲的尘埃落定是指哪些事?我娘亲的事,还有你妹妹的事?」 明蔚说:「不只这样,还有宋繁樺他们一族的事,及我们白狐族的,我们都是几乎被灭族的神裔,这其中还有些事得查个明白,要确认仇敌是谁。佛家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有野心的人永远不会消停,若不处理他们,将来我们也难以安生。」 言及此,杨慕珂想起自身经歷,眼神也沉冷了些,他有些严肃的接话道:「也对,过去我什么也不敢奢想,只求能茍活着以便照料娘亲。现在我有你,若真的还能再造生机,恢復元丹继续修炼,不管要再修炼多久我都愿意,我想报仇。」 明蔚握住他单肩揉了揉,又摸上他面庞,语气柔煦的关心道:「还恨得不得了?」 「我也不晓得算不算是恨,但,我没办法原谅他们。我要让他们眼里再也没有光亮,感觉不到温暖或寒冷,既然无心向善,就令他们也无力使坏。或许是恨的吧,哼,无所谓,我不会再因他们虚假的谎言难受。他们,不配高高在上。」杨慕珂说完别开脸,自厌得皱眉嘀咕:「我这样的嘴脸不好看吧,你会不会嫌弃?」 明蔚浅笑,双手温柔轻夹他两颊说:「嫌弃你太过率真可爱么?错不在你,有怨气是自然的,不必这样讲自己。要是你说不记恨他们了,扯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些话,我和宋繁樺才要伤脑筋。」 杨慕珂赧笑,又问:「对了,宋叔呢?」 「他听柳青禕的话去刺杀红罗了。」明蔚看青年有些茫然,解释道:「红罗是天蘅教真正执掌教务的人,也是他们教里权势最大的护法,他们教主从很久以前闭关后就全权交由她代理教主应付大局。」 「这事我还有印象。不过天蘅教的教主是不是闭关很久了?」 「嗯,很久了,久到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杨慕珂有些担心:「只有宋叔去刺杀,不要紧么?」 「他和我还有柳青禕谈过,我们虽然劝过,但他说刺杀一事越少人越有利,最后他说服了我们。不过我们谁也没指望能一次就成,虽然他们教主闭关太久,几乎被遗忘,但那个护法红罗也是个很神秘的傢伙。宋繁樺答应过,万一刺杀不成就立刻撤走。」 「希望宋叔平安无事。我生来没多久就被剥夺记忆,后来那些多是虚假谎言,不曾经歷过你和宋叔那些事,也不明白灭族之慟,不知还能做点什么。」 「你在我身边就够了。至于他……」明蔚难得轻叹一口气说:「还好还有柳青禕和其他神裔,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记掛的人,所以会回来的。你不必太担心。」 「嗯。」杨慕珂听到明蔚刚才开头那句话,心情有些飘飘然的,眼眸隐有光亮闪烁。他忍不住小声确认:「你真的只要有我陪着就好?我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明蔚柔声笑叹,小力捏着杨慕珂的下巴说:「你不知道?」 杨慕珂望着明蔚温柔带笑的模样,情不自禁往对方唇上轻吻,然后展臂环抱。 「怎么了?」明蔚被越拥越紧,拍了拍杨慕珂的后背。 杨慕珂抬头对他微微一笑,侧首枕在他肩上倾诉:「从前我就常觉得自己怎么老在受伤,皮肉伤之外,心里也受伤。我又怕疼,为了不受伤,我心里好像长了厚茧,不把它刨除、割开就见不到里面。可这层茧再厚也是裹着血肉,不管怎样也只是越来越丑陋,后来又发生了许多我几乎快承受不来的事,我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好了。所以我一直很害怕,心里明明喜欢你,那么要紧你,可我居然这些年来都躲在人间,远离修真界,不敢打听你的事。 一来是怕打听到我又承受不住的消息,可一方面也是我相信你会没事,有点自欺欺人的这样想着。我也怕再和你相遇,你发现我变了很多,那么你看我的眼神可能也会有所变化。即使你能接受,但我可能也已经脆弱到什么都承受不了,连你温柔的看着都能成为压迫。要不是在那种情形下你先发现我……」 「要不是我在你不省人事的时候找到你,你打算一直躲着我?」明蔚回拥青年,同样不自觉的收紧双臂。 杨慕珂苦涩了抹浅笑:「不知道。但我的确想过要这么算了,乾脆就不活了。可是娘亲把我救回来,最终我也还是想要活下去,哪怕今后再也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那也没关係,因为我还是不想遗忘以前那些美好的回忆,那回忆里都有你。我不想忘记自己和你。」 「我也一样。所以我一直在找你。」明蔚双手捧起杨慕珂的脸,话音沉柔低语:「就算你记不得,我也会连你的份都找回来,你招惹了我这样的妖魔,註定永远甩不开了。」 杨慕珂懵懵望着他半晌,莞尔回应:「要真是这样就好了。」他笑容淡了些,放松的长吁一口气。还好明蔚找到了他,在此以前,他其实已经快撑不下去,内心那一点光明几乎消失,时不时觉得要坠入深渊,即使娘亲站在他眼前,他也有些无法自抑的憎恨这世间的一切。 「明蔚,你恨过么?」杨慕珂的语气不带什么情绪。 明蔚想了下:「可能有吧,遥远的以前。」 「那你是怎么让自己静下心的?」杨慕珂好奇的神情像个单纯天真的孩子。 「没想过要静下来,心死的时候,什么都是一样的,自然也就,波澜不兴吧?」说穿了那不叫静心,而是死心啊。 「死心?可我当初遇见你,你看来不像是死心啊?」 「没死透吧。」明蔚半开玩笑的说。「而且见到一个古怪的孩子从混沌梦境掉进我在封印中另闢的阵中阵,实在太令我意外,你连个修士都不是啊。可我看到你,却无由的感到心中稍暖,所谓的枯木逢春就是如此吧。」如今想来他还是觉得杨慕珂不可思议,这个人即使是在痛苦中挣扎、无助徬徨的样子,也都让他感受到心中某处被触动,跟着感染了一些生机和力量。 杨慕珂闻言露出微笑,明蔚执起他一手细细的摩挲低语:「你就算还恨着也不要紧,我陪你。」 杨慕珂望着他那双冷色的眼眸,毫不怀疑这份真心,因为若是明蔚也陷在仇恨之中,他同样不会离弃明蔚。他的笑意淡去,看来面无表情,却显得很放松,他冷静的说:「我当然还恨着,可以的话,希望他们从来不曾在我人生里出现过。即使不刻意去想,我对他们还是感到噁心。凭什么……」 「嗯。」明蔚双手包覆杨慕珂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 「我觉得,也许我入魔了还不自知。你会怕么?」 明蔚微微摇头:「道魔相生相剋,有时也不是绝对的,没什么可怕。」 气氛正温馨,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杨慕珂起身去开门,看到杨雿熙站在庭院里高举双手不动,他失笑问:「娘亲,你在做什么?」 「我怕吓到牠们啦。」杨雿熙压低嗓音说:「你讲话小声点。嘘。」 「牠们?」杨慕珂回头朝明蔚笑了下,接着放轻脚步走近母亲,看到她的衣裙上停了几隻蓝紫色的蝴蝶,仔细看会发现蝴蝶翅膀多少都有些破损,不过还是很好看,惹人怜爱。 杨雿熙说:「就牠们啊。牠们想休息一下,等风小一些再飞。」 「这顏色的蝴蝶好像不常见。不过,娘亲你真的能听懂牠们讲什么?」 「啊?怎么可能啦。」杨雿熙掩嘴嘻笑,说:「牠们又没讲话,不过牠们想这样啊。」 杨慕珂猜想她应该是能感受到一些生灵的情绪或念头吧?他有时也不是很明白母亲一些话,不晓得等母亲恢復后讲话是不是也这样神秘,但他是真心希望母亲能好起来。 明蔚也走到院子里,站在杨慕珂身旁提醒道:「好像有客人来了。」 话说完不久,天空掠过一道闪电,杨雿熙抬头瞇眼观看,杨慕珂也跟着望去,大晴天忽然飘来几朵云,云间闪烁的雷电颇不寻常。云影里有两个黑点在变大,是两个人正在迅速下坠,明蔚立刻将杨慕珂和杨雿熙都护到身后。 坠落的其中一人尖叫喊着师父,另一者振臂拋出一团光球,光球瞬间将他们俩裹住,两者才缓缓降落至明蔚的庭院中。裹住来者的水流化成云气在他们周身流,穿着文士袍的斯文男人拉整衣袖时,云气也一下子被摄入他的袖中,其前臂内侧浮现一道云纹浅疤,是传承某件法宝后才有的印记。 杨慕珂转头小声问明蔚说:「你这儿不是设了结界?」 「只防来者不善者。」明蔚下巴微昂,提醒他说:「你瞧清楚来者。」 杨慕珂刚才就好奇那团像水球的东西是什么法宝,驱使宝物的男人看着有些似曾相识,但男人身旁的少女他立刻就认出来了。就算经过好几年,周谅的模样也没变化太多,就是五官长开了,也没那么稚气了。不过更让他诧异的是周谅蒙着单眼,他无法不在意。 明蔚晓得身旁青年有多惊喜跟意外,轻拍他后背说:「去吧,去找你妹妹。」 杨慕珂上前一步,有些担心是梦,回头看了眼明蔚,后者挑眉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朝院子里还在整理衣裙的少女喊:「周谅?」 周谅闻声立刻抬头,见到一个相貌俊秀的青年,穿着淡青色的衣衫有点紧张的看着她,她没多想就问:「小羊哥哥?」 杨慕珂愣愣点头:「听说你失忆了,现在如何?」 周谅歉然笑说:「抱歉,还没记起来,不过我直觉你就是哥哥,跟师父还有柳姐姐信里描述的感觉很像。啊,这是我师父。」她笑容明艳爽朗,一如从前。 杨慕珂盯着她左眼的眼罩,忍不住问:「你的眼睛……」 「师父救我那会儿就已经是这样了。不过早就不疼了,别放心上。」周谅只是淡然勾了下嘴角,耸耸肩没有交代太多。 姚昱凡把微乱的鬓发抚顺,客气上前跟他们说:「恕我们失礼又失态了,没来得及知会一声就贸然闯入,希望没打扰你们。途中遇到一些事,所以我们师徒有些狼狈。过去我们曾在那个大秘境里遇见过,贫道姚昱凡。」 「啊。」杨慕珂恍然大悟,想起来了。 明蔚比了个手势邀他们去前面厅堂里谈:「进屋说吧。刚好买了些点心。」 杨慕珂说:「那我去沏茶。娘亲还要在这儿和蝴蝶玩么?」 杨雿熙摇头,瞅着周谅说:「我想看她身上的毛虫。」 周谅脸皮抽了下,尷尬笑道:「你说的是这隻虫子?」她摸了袖子和腰间系的小兜,皱眉嘀咕:「奇怪,又跑哪里去了。」最后她在自己发间摸出了一隻姆指大小的胖虫子,那虫子浑身长了浅紫色蓬松细毛,乍看就是一团小毛球。 正踏上阶梯进走廊的明蔚也倏然回头问:「那灵物是怎么来的?」 周谅一掌捧着乖乖不动的毛球,耸肩看向姚昱凡,她师父代为解释说:「我们来的途中收到风声,说天蘅教的人盯上附近一处风水宝地将要现世的宝物,我们师徒一向看不惯天蘅教,就决定去捣乱。我们破了天蘅教的阵法后被他们追杀,原以为宝物没能成功降世,没想到是变成虫子跟在我徒儿身上。」 「就是牠。」周谅把紫色毛球捧高了些,杨雿熙伸手想碰,她又拿开来提醒说:「你别乱摸呀,这虫子带电的,师父就被牠电了一下。」 杨雿熙皱眉嘟嘴:「那你怎么没事?」 「可能牠想跟着我,所以没电我。」 杨雿熙跑回院里摘了一小枝草叶来哄毛球:「虫虫乖,来姨姨手里玩,这里有叶子给你吃。来,吃啊,很好吃的。」 滋,滋滋,毛球身上的毛隐隐有火光窜动,杨慕珂赶紧把母亲拉开说:「你别再这么逗牠,太危险了。」 周谅将毛虫轻拢在手里念道:「喂,你不要乱吓人,要是伤了无辜,我就把你丢了!」说完她将毛球拋开,毛球如棉絮在空中飘了会儿又沾回周谅的头发上。 「嗶──」 那疑似是宝贝的虫子好像发出什么滑稽的声音,眾人一时静默,周谅清了清嗓说:「牠好像都是这么叫的。」 「先进屋再谈吧。」明蔚见识多,倒没有特别在意虫子的事。 几人围着厅里圆桌坐,周谅用食指指腹给掌心的毛球顺毛,逗得杨雿熙咯咯笑。杨慕珂帮他们沏茶,然后坐在娘亲身旁,和周谅目光相接时互相点了下头,再起身对姚昱凡说:「没想到那时是姚前辈救了周谅,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请受我一拜。」 「呃、不必这样!」「哥哥你快起来啦!」姚昱凡和周谅师徒慌忙阻止杨慕珂,前者拼命朝明蔚使眼色,明蔚把杨慕珂带回身旁座位说:「都是自己人就不要这么见外了,是吧,姚道友。」 「对。」姚昱凡松了口气,他隐居太久,一向不习惯和人往来,虽然救回周谅这ㄚ头也多少习惯了一点,但许多人情世故他还是感到很麻烦,他忍不住发牢骚说:「我就是不喜欢这些才隐居的,救人也是应当的事,不必这么谢我。」 周谅笑嘻嘻道:「师父最厌烦那些俗世规矩和礼教了,所以哥哥你也轻松随意就好啦。我也喜欢师父这样,有什么讲什么。」 姚昱凡斜瞟她一眼,轻笑说:「你们兄妹才刚重逢,但是你也还没记起来,一口一个哥哥喊得真顺啊。」 周谅昂首哼声,回嘴说:「我跟他一见如故嘛。就算还没想起来,我也知道从前他肯定是待我很好很好的,不然我怎么见到他就觉得很欢喜很自在哩?」 杨雿熙听这小姑娘一直讲自家儿子好话,虽然不太明白这两人是来干嘛的,但也心生好感,拍拍手说:「对啊,我儿子对谁都很好的,以前有个叫巫鈺的男孩儿也好喜欢他的,三天两头就跑来找他玩,很漂亮的男孩儿。还有隔壁张太的女儿也喜欢我儿子,每次都要鑽到他怀里听故事,我儿子做什么都最好。」 周谅睁大眼惊叹道:「哇,哥哥这么多桃花?」 杨慕珂一脸尷尬无奈:「是三、四岁的小娃儿爱听故事、想找人陪罢了。哪是桃花。娘亲,你别再说了,吃这点心吧,明蔚买的,应该也合你的口胃。你们也尝尝?」 姚昱凡微笑婉拒:「贫道辟穀了,还是多谢招待。」 周谅嘴馋得嚥口水,姚昱凡瞟了眼不争气的徒儿,默默拣了块粉白漂亮的糕点挟到她碟子里说:「谅儿你快吃吧。别辜负主人家的热情好意。为师那份也给你。」 「师父最好啦!」 明蔚默默品茗,彷彿身在局外。杨慕珂没察觉明蔚过于沉默,继续问周谅他们和天蘅教衝突的经过,周谅绘声绘影的描述,讲到宋繁樺现身刺杀红罗时说:「他说有人在等我们,就叫我们走了。我想他那么厉害,应该会没事吧?」 谁也不能保证宋繁樺没事,大家又安静了片刻,杨慕珂只好接话说:「应该没事吧。不过宋叔为何在这时去刺杀天蘅教护法?」 明蔚这才开口说:「有传闻天蘅教的教主要出关了,他们四处搜罗宝物、灵兽,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献上去。当年宿月镇狼族被灭,是因为仙魔交战被波及,但背后的主因是一些自詡正道的门派想趁乱掠夺宿月镇,包括神裔狼族的血脉,还有神裔白狐族。」 提及宝物,周谅抢话道:「这我知道,听说那时出现一件宝物,是天人屿才有的东西,叫作界玨,有了那东西就能来去诸界。不过要驱使那宝物还得先炼化为己用,那宝物只认有特殊血脉的人为主,或是藉特殊的血脉认主。所以能用的人除了天人屿的天人们,就是其他更高远世界的仙神吧。很多人不仅覬覦界玨,还想抢神裔血脉,因为天人几乎不可能下界,修士们也不可能轻易打得赢天人或仙神,不过神裔还存在于这世间,于是就有人把念头打到神裔身上。至于神裔白狐族原先听说灭绝了,可是当年宿月镇却传出收留了他们的风声。」 姚昱凡挑着一边眉毛纳闷问徒儿说:「你几时听说了这么多?」 「嘿嘿,我无聊就四处打听啦,既然要下山闯荡,自然要多知道一些事情。不过有很多我都是听柳姐姐讲的。」 姚昱凡咋舌:「嘖、嘖,你就是爱听这类緋闻。」 「师父,这才不叫緋闻,这是调查消息,搜罗情报,知己知彼啊师父。」 「好、好。」 杨慕珂没想到周谅会这样和年长者讲话,虽然没大没小,但又觉得他们师徒这样也挺好的,姚昱凡的确是不太讲究世俗规矩,所以也并不在意周谅的无礼吧。 周谅跟杨慕珂讲:「师父这趟带我下山,就是因为他算命说是我有机缘。然后我们就遇到了柳姐姐,她认出了我当初是灵素宫的弟子,跟我说了以前的事。不过我们离开祇里城到外地去,是为了找炼药的材料,柳姐姐说我的失忆和内伤是医得好,就是得花些工夫。这都是多亏当初哥哥你积了阴德吧。」 杨慕珂微笑道:「是你福大命大。」 「这也是啦。还有这个呢。」周谅拿出一支短笛,咧嘴笑说:「我失忆时身上带着这个,上面刻了我的名字,哥哥你认得么?」 杨慕珂一脸怀念,也有些感伤的说:「是我从前做给你的,没想到你留着……要是我多做些有用的东西,可能你就不会出事了。」 周谅安慰他说:「别这样想,祸福相依,虽然我出意外,可我现在有个好师父啊。而且我还是和哥哥你重逢了,没事的。听柳姐姐说灵素宫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我本来是那儿的弟子,但我也不想回去,反正当初我掉在秘境里,他们也没找到我。」 讲到这儿,姚昱凡摸摸鼻子,喝了口茶,表情有些复杂。周谅瞧见了就笑说:「师父怕别人说他抢人家徒弟,就说没这回事了,很爱瞎操心。」 姚昱凡又抿了口茶,板起脸否认:「我才不担心。」 周谅饶富兴味的笑睇师父问:「要是灵素宫的人真的这样指责你抢人呢?毕竟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炼奇才啊。」 姚昱凡闻言搁下茶杯,昂首挺胸道:「奇才都留不住算什么名门大派,简直糟蹋。我一点都不担心。」他讲完这些话后,脸微微泛红。 杨雿熙轻轻推了下周谅的手臂问:「这毛球不饿么?牠吃什么呀?」 「嗶。」浅紫色毛球叫了声,听起来有点可怜。周谅看了牠一眼耸肩说:「不知道,牠自己黏上来的,我也不晓得牠吃什么。」 杨慕珂提议:「要不带牠去问国师看看?」 周谅立刻讚同:「好,感觉柳姐姐什么都知道。」 姚昱凡起身道:「那我们这就去找她吧,她的住处离这里也不远。」 明蔚说:「二位要是晚些时候找地方住,可以再回来这里,我这里有空房。」 姚昱凡和周谅道谢后就告辞了,杨慕珂陪母亲在这宅子里散步,或是在屋里变些小戏法哄母亲开心,明蔚始终都陪在一旁。 等杨雿熙玩累睡着后,杨慕珂再把母亲抱回她寝室休息。他觉得明蔚好像一直在等自己,于是走到明蔚那儿说:「要是没事的话,我们也回去歇着?」 明蔚轻点头,回寝室后他们俩坐在床边脱鞋,语气听似平淡而随意的问:「巫鈺是个怎样的男孩儿?」杨慕珂愣了下,没想到明蔚忽然问起之前聊天提到的名字,他表情复杂的解释说:「那是以前认识的,他是在寺里长大的孤儿,后来我发现他是个会害人的妖怪,所以我……夺了他的生机让自己茍活。」 明蔚看他说完后深吸气,又不忍心的轻拍他肩膀安慰。 杨慕珂抿笑问:「你是不是吃醋啦?」 「有一点。」 杨慕珂面向他,两手搭到明蔚肩上认真道:「我心里只有你。」 明蔚神色温柔,好看的唇扬起浅浅笑弧说:「我知道。不过还是有些吃醋,我不喜欢别人碰你、覬覦你。但是也不讨厌这样的心情,所以你也不必太在意。」 杨慕珂歪头看他,蹙眉浅笑:「你真怪。」 「可你就爱。 杨慕珂被这话惹得失笑,靦腆别开脸。明蔚靠过来圈住他,将他压到身下,他躺在床上仰望明蔚,忍不住害羞得闭眼,过了会儿又好奇瞇眼偷瞧。 明蔚眉眼俱笑的俯首吻他,他的唇被舔了好几下,明蔚诱他啟唇,被这样挑逗之后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但也不必再多讲什么了。 他留意到方才明蔚什么都没吃,只喝了一口他沏的茶,他自己尝了一块带了花香的酥饼,咸咸甜甜的,现在舌尖已经忘了点心的滋味,只觉得明蔚的舌软韧灵巧的逗着他。漫长的吻却没有令他难受得喘不过气,明蔚一直默默度气过来,他彷彿沐浴在月光里,舒服得昏昏欲睡。 「就这么睡吧。」明蔚停下深吻,又在杨慕珂颊面轻啄了一口说:「我看着你睡,你先睡。」 杨慕珂挪到床里,让出位置给明蔚,他问:「不一起么?」 「我想这样守着一会儿才安心。虽然这屋宅设了结界,但我还是怕你会忽然就不见。」 「这样啊。」杨慕珂望着他半晌,浅浅抿笑就转过身去,闔眼睡了。其实他同样怕闭上眼就看不到明蔚,怕这始终是场梦,可是怕也没用,他必须相信那些能让自己振作和安定的人事物,所以他相信明蔚是真的,这些好转的事态都是真的,而且也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得相信自己才能相信明蔚。 「明蔚。」 「嗯?」 「你别怕,我一直都在。以前没有我,你都挺过来了,现在有我陪你,没什么的。」 明蔚安静了会儿,沉柔微哑的应了声:「嗯。」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杨慕珂在安慰自己,而是近似承诺的话语,让他感到安心和温暖,并且涌现出无形的力量。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刚遇上杨慕珂那会儿,他要开始教这孩子修炼法术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任何的话语和文字都有力量,不管它们用什么样子展现和消散,都会变成施术者的轨跡,所以一个人如何修炼,所成就的是歷史。 那个聪明的孩子一听就懂,眨着灿亮的眸子说:「我知道了,那法力有时像水,像冰,像雾,也像草木石头、山川河海,什么都能变的是吧?」 「不错,修炼有成者有各自的道,也就是凡人所说的信念,坚定信念,万事可成。不过,也不能执着,因为那一切也像梦。」 「我们不就是在梦里相遇的嘛,梦也可以成真啊。」 明蔚兴味反问:「你是这么认为的?」 「梦有很多种嘛。有的可以,有的不行,而且都说三千世界无奇不有,可能我们这里是谁的梦,而我们梦里去的也可能是谁的世界。」 在明蔚记忆中,男孩聪慧天真的表情还很鲜明,那样朝气蓬勃的样子。他望着床里进了梦乡的男子,轻轻替人将被子掖好,温柔低喃:「有些梦会成真,比如你。」 同饮杯中月、参拾 西盛国的国都祇里城是咒阵之城,自古以来匯集诸多天时地利滋养这块土地,但同时也需要防范来自各方可能衝击而来的灾厄与战祸,其皇城里外更有许多道阵法守护,除非是西盛国的国主和国师放行,否则一般妖魔精怪无法随意出入。 国师柳青禕居于皇城东北方,明蔚的住处也在同一区街坊里,东北为鬼方,是皇城阵法最弱的地方,因而由柳青禕自己来守着。 盛如玄和蓝晏清并非妖魔,反而修习道法仙术,因此毫无阻碍的来到祇里城,不过这座城里也有不少修士,为了不引来过多麻烦,他们在城外就收起宝镜装作一般散修入城。 此时已是午后时分,柳青禕正在他府里餵食这几年收养的宠物们,多是被一些妖道邪派饲养来作恶的生物,有些则是要被捉去炼药或遭虐待逃跑的,牠们不见得都是灵物,但在她佈置的屋宅院落里,无论灵物或妖物都能平衡共存。 她提了一个竹篮在庭园里漫步,经过树下有个和他差不多高矮的木造平台,在那上头撒些穀物豆子餵食禽鸟,接着再到小石桥上,桥下波光粼鳞,水面宛如铺满宝石玉片,细看是水中的鱼全挤在一块,牠们等不及要吃东西,她把鱼饲料也撒开,鱼群激动得溅出水花,她轻斥说:「都慢慢来别挤,再像那些普通蠢鱼我就不餵你们好吃的了!」她骂完,鱼群全都听话得排成了几列,因牠们身上各式各样花色的鳞片,水面这会儿更像铺了玉石的地板。她逐一把收养在府里的宠物们餵完,关心牠们的情况,同时也享受牠们跑来撒娇。 她走进花树成林的青苔园地里,靠近一座浅灰岩块,太阳将石头晒暖了,一隻浅色小蛇盘在岩石上休息,蛇身鳞片乍看是白的,但再盯着久一些会看见鳞片透着金芒。 「吃饭啦,今天帮你把鸡毛都除乾净,小骨头也剔乾净了。」柳青禕把竹篮里一盘用布盖着的东西端出来,掀开黑布就看到盘里是新鲜无骨的鸡肉。 小蛇吐着深色的蛇信昂首打量,慢慢爬行接近柳青禕,柳青禕用食指的指腹摸小蛇的头顶,带着宠溺语气说:「乖,多吃些,快快长大啊。你没有母亲了,但你有我,还有其他手足,偶尔也和其他孩子一块儿玩吧。」 一隻黑白羽色的小雀鸟飞近,柳青禕安抚牠说:「没事,小金不会吃你。有客人来了?」 雀鸟啁啾几声,柳青禕摆手说:「知道了,请他们进门去花厅里等我,我把这些收拾一下就来。」 柳府的大门自己敞开,姚昱凡他们听见国师那难分雌雄的嗓音说:「二位请进。」 一个穿着黑白衣裙的小姑娘站在门内恭候客人,小姑娘左右扎着两个发髻,上面是蓝白色相间的簪花,她两手朝屋里比了比,似乎不太会开口讲话,但还是来带路,姚昱凡和周谅跟着她走过前庭,坐在厅里等国师出现。 小姑娘退出厅堂时还被门槛绊了下,忍不住挥着双袖飘起来,一离开客人们的视线就变回雀鸟飞走了。须臾后柳青禕穿着深红色常服出现,端了盘东西过来说:「我这儿平常也没什么客人,现在只有这个能招待了,你们尝尝。」那是这一带產的一种瓜类,生吃就很爽脆可口。 「好啊。」周谅拿了一根又绿又长的瓜,学柳青禕那样生啃,惊喜得拍打姚昱凡手臂说:「师父你吃看看,好过癮啊,不但脆口,这瓜还很清凉呢。」 柳青禕啃着脆瓜说:「因为放井里一会儿了。」 姚昱凡合掌点头,浅笑婉拒:「谢谢好意,但我不太爱这类的东西,再说也辟穀很久了……」他看周谅啃那长瓜的样子,忍不住说:「我这徒儿真的是很喜欢柳国师啊,国师讲什么都好好好。」 周谅害羞的笑了笑,回嘴道:「哪有啊,我也很听师父的话啊。不过我的确很喜欢柳姐姐,又好看又厉害,什么都懂,谁不喜欢?」 柳青禕还是和从前初遇杨慕珂一样,是个小少女的样子,至今也没变化,而周谅又已经长大了好几岁,看起来周谅更像是姐姐,不过周谅佩服柳青禕的本事,也就一直称她柳姐姐,况且实际上柳青禕的岁数和宋繁樺、明蔚他们可是差不多的。 柳青禕浅笑:「那是你没见过我陪着女皇一路登帝的情形。」一般西盛国百姓或修士对她虽说是敬畏,不过都是害怕多过敬意。想到这里她接着聊:「西盛国虽说不是什么大国,却恰好在一个特殊的位置,不时得和各路妖魔、正派打交道,明处的敌人好防范,却少不了有心者潜入,前些日里才抓了一伙被邪道操控的官员呢。」 姚昱凡感慨:「还真是难为你了,应付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还要忙着修炼,不容易啊。」 周谅跟着附和:「是不容易,我师父最厌烦这种事,所以才躲去山里隐居的。」 柳青禕不以为意笑说:「这也没什么,从前西盛国也被天蘅教势力渗透得很深,多亏女皇英明,又果断睿智,加上我从旁辅佐,才有办法在这几年让他们几乎失势退出,也无法影响那几大世家。哼,总算也是让他们成了纸老虎。 不过在这儿修炼的风险是比较大,有太多心魔考验,但是也不乏有更多机缘能参悟天机。姚道友不也是为了能追求突破境界才下山么?」 姚昱凡温雅而客气的微笑应道:「这倒是没错,凡事总有多面相。不过贫道还是习惯在山里慢悠悠的过,这回下山主要还是为了我徒儿。对了,我与徒儿早些时候去阻碍天蘅教获取宝物的机缘,没想到机缘似乎就落到我徒儿身上,降世的宝贝是个长得像虫的灵物,想请你帮忙看要怎么照顾才好?谅儿,把牠召出来吧。」 周谅摸了下腰间的小布袋,小声嘟噥:「噫,又乱跑不见了。」她东摸西摸,最后在头发间摸出一团浅紫色毛球。 「嗶。」毛球发出一声怪叫,周谅掌心捧着毛球哄说:「你乖乖啊,别乱放雷电知道么?」 柳青禕瞧见那团毛球就露出微笑,觉得真是新奇有趣,她问:「这就是那降世的宝贝?」不仅会放雷电,还会叫,要是忽然扔到她园子里可能会吓坏大家吧。 周谅点头:「是啊。柳姐姐,我想给牠取名叫阿贵,因为紫色是贵气的顏色,你说好不好?」 「你认为好,那自然没问题,牠觉得呢?」 周谅问小毛球说:「以后就叫你阿贵了好不好?」 浅紫毛球动了动又发出叫声,然后在周谅掌心爬了一圈,周谅说:「你这是开心的意思?开心的话就让我看个小火花?」 毛球身上立刻窜了些小火光出来,又爬了一圈,看得一旁柳青禕也轻笑说:「真有意思的小东西,会放雷电的灵物不是没有,可是像这样的却少见。而且一般食量都不小,弄清楚牠吃什么了?」 周谅说:「就是不知道才想来请教你的。姐姐有头绪么?一般这种会放雷电的灵物吃什么?」 柳青禕思忖道:「通常也吃雷电,比如雷兽就是。施放雷电,也追着雷电觅食。也会吃些带灵气的晶矿、玉石,那些东西在人界不多,所以寻常人养不起。再不然就是吃……」 柳青禕露出意味深远的笑容,周谅当即猜到其未竟之语,讶异转头和师父互看。姚昱凡也会意过来,确认道:「吃同类?像是其他法宝或修炼有成的修士?」 柳青禕不可置否的说:「饿过头了可能会吃吧,但是一旦吃了,有可能会立刻变成魔物。那样风险太大,所以你们还是尽量餵饱牠吧。」 周谅顿觉困扰,晃了晃掌上的毛球说:「你很饿了是不是?唉,刚出生就饿肚子,好可怜啊,但是我该上哪儿找你的食物才好。」 柳柳青禕食指在桌面敲了敲,若有所思道:「我记得妖魔域有不少產灵矿的地方,还有个秘境传说有颗混元霹靂珠,吃了那个应该能撑很长一段时间不必进食。但是牠现在就饿了,要不你们先去一趟雷炎峡湾吧,从祇里城往南出发,顺着丰酩大江经过三个县郡再问路,那地方终年都容易有落雷闪电,很有名的。也没多远,百里路程以姚道友的修为,能赶得上一天来回。」 姚昱凡听说过那地方,得知解决办法顿时松了口气,他起身道谢:「多谢你,那我和徒儿这就先告辞了,我们去……餵阿贵。」 「太好了阿贵,我们带你去吃顿饱餐。谢谢柳姐姐!」 柳青禕优雅挥别,姚昱凡带周谅乘着法宝化成的云团飞走了。她嘴角微弯,轻笑喃喃:「真是对可爱的师徒俩,你说是吧?宋繁樺。」 树荫下出现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苍发金眸的男人从树下走来,正是宋繁樺。其实他早就回来了,不过柳青禕有客人在,他也不想打扰,所以并没露面,只在远处观望。毕竟周谅也不记得他了,见了面多少有些尷尬,明蔚的话不多是不屑或懒得多讲,他的话不多通常是不晓得该讲些什么。不过他看到周谅虽然一隻眼睛失去光明,但仍和小时候那样开朗活泼,心里还是替她高兴,也好在那ㄚ头的师父是个挺好的人,所以他就更无话可说了。听到柳青禕问他话,他也只淡淡应了声:「嗯。」 柳青禕踱回桌边倒茶水,听宋繁樺跟进屋的脚步声,心情愉快聊道:「那师徒俩像在耍宝,姚真人对周谅也很包容,他们那样挺招人喜欢的。」 「喜欢?」宋繁樺像是忽然惊醒,脱口就问:「你喜欢哪个?」 柳青禕把茶水朝宋繁樺那里推了下,笑说:「都喜欢啊。我是指他们师徒都可爱,你想到哪儿去了?」 失言的宋繁樺有些窘迫,乾脆沉默喝茶。柳青禕盯着他坐下,稍微正色问他说:「红罗没有死?」 「嗯,那是她的分身,斩了头也没死。不过定然耗了不少元气,要不要乘胜追击?」 柳青禕笑了下,调侃说:「追什么追啊,你不是都被打回来了?」 「我没有败,只是懒得应付底下杂鱼。」 「不要小看任何一人。天蘅教最麻烦的就是杂鱼,只要活着就会有烦恼,他们最擅长让人把那些平常的烦恼看作是灾厄、不幸,然后逮住那些生灵们心中的空洞加以蛀蚀,再灌注那些古怪弔诡的想法,进而操控。唉,数量眾多的确也不好应付。」 宋繁樺想的很简单:「只要把领头的那个宰了就好。」 「问题就在于他们教主一直藏着。这次先吓吓红罗,我看他们越来越着急了,还四处找寻盟友。」 「下次我一定杀了红罗。」 柳青禕起身走到宋繁樺那儿,撩起他一綹发丝玩,跟他说:「杀了一个红罗,也很快会有其他的红罗补上空缺。不如先盯紧些。他们察觉你的来歷了?」 「应该还没有。」 「好,让他们忙一阵子,你暂时不要回寂明馆,就住我这儿吧。」 宋繁樺盯着比周谅还娇小许多的柳青禕问:「你有事?」 柳青禕单手插腰反问:「没事不能就留你么?」 「留我做什么?」 柳青禕坐到他一旁说:「反正你回寂明馆也不忙吧。其实是明蔚和我提到过,说那个姓蓝的从前就特别执着杨慕珂,之前还把人捉去藏起来了。杨慕珂虽然现在被我们藏在这城里,但盛如玄那儿不是有面灵素仙子从前用的宝镜?那面镜子就算稍有毁损,仍是相当棘手,有可能会曝露杨慕珂的行踪,继而让姓盛的盯上我们。 我也没想到杨慕珂的母亲会是天人,万一盛如玄他们发现了什么,寂明馆在城西离得稍远,所以你乾脆就在这里住下,免得我们到时候来不及找帮手。房间我都给你收拾好了,就在我对面。」 宋繁樺微啟唇,但又想不到能讲什么,于是沉默应下了。柳青禕带他去看房间,他无所谓的说:「有个能休息的地方都行,也不必特地参观。」 柳青禕逕自打开房门说:「格局摆设和我那间差不多,我房间就在你对面,有事喊我就好。」 「谢了。」 「我才要谢你愿意留下。」柳青禕走到宋繁樺面前,带着笑意打量了会儿,伸手摸对方深色衣袖说:「受伤了怎不讲?」 宋繁樺稍微后退避开:「只是一点皮肉伤,不足一提。」 「许久未见,态度还这么生疏。当初在潢山,你救我不就是因为觉得我可能是你在故乡认识的白狐,现在确定是了,结果也没有变得多亲近啊。你是怎么看我的?可怜我?还是只是想弥补什么缺憾?」 宋繁樺垂眼想了下,说:「只是想知道你平安就好了。」 「那明蔚呢?他也和我是同族的吧。」 「嗯。」 柳青禕转了转眼珠,微瞇起眼问他说:「我跟他同族,我们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亲近的关係?每次见到他我都觉得有些亲切,也觉得我和他挺相像的。我跟他是不是亲戚?」 宋繁樺知道明蔚定然不喜他透露这些事,所以摇头说:「那时我只和你相处得多,跟他也并不熟稔。」这话倒是贴近事实,虽然是明蔚较为疏离,不想和他们狼族太亲近。 「罢了,都是神裔,都是……曾经支撑下界的柱子,也都是可怜虫。一样的吧。」柳青禕拍了下宋繁樺另一隻手臂,宋繁樺身子僵了下,他皱眉问:「另一手也伤了?嘖,跟我来。」 「做什么?」 柳青禕忽然呛他说:「当然是给你上药啊,不然是餵你喝奶么?」 被呛的宋繁樺并不气恼,反而心里有点温暖。他的确伤得不重,而且这么轻的伤也不需要一个时辰就能好,但柳青禕还是坚持替他诊视伤处,确定没伤了筋骨后又一边拿出上好的外用药膏给他搽抹,一面提醒道:「天蘅教就算是杂鱼也很会用毒符、毒粉,或是下些阴险毒咒、蛊术,切不可因为是小伤就轻忽。我离开天蘅教也有好些年,说不定他们变得比从前更阴狠。」 宋繁樺摸着被包扎好的地方不知该说什么,从前他独来独往惯了,后来和明蔚一起筹办了各地寂明馆,多半也是由明蔚应付交际的事,自己过去在灵素宫最常往来的对象就是杨慕珂和周谅那两个小孩,他也只是负责听小孩子们吱吱喳喳的,就算他不应声,周谅他们也能说个没完。他小时候和明斐相处,自己也总是话少的那方,但无论是明斐还是柳青禕都对他好,这就够了。 「好啦,没事了。这宅子你随意走动也没关係,带着这个就不用担心误闯一些比较不妙的地方。」 宋繁樺从柳青禕那里收到一个五角形的刺绣香囊,下面缀着深红色流苏。柳青禕看他面露疑惑就解释说:「上面有我的气息,在这里走动就不会被那些飞禽走兽攻击了。」 「谢谢。」 柳青禕说:「你真是老实,以前在宿月镇我是不是常捉弄你啊?」 宋繁樺摇头:「以前你很好,对我很好。和现在也一样,会照顾落难的生灵。」 「呵,那我一定是看你这匹孤狼太孤单了,所以常常陪着你。你呢,于是就对我念念不忘了是吧?」 「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只是我的族人对你们白狐族并不是很好。」 柳青禕挥手打断他的话说:「以前那些恩怨就过去吧,我也没兴趣听那些,你想起来也不开心,我听了也不高兴,何必再提。算啦。往后……」 宋繁樺看着柳青禕,他比柳青禕还高大许多,但现在温和注视对方的样子就像是头温顺随和的大狗,眼里有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一点希冀,金色眼眸好像更加亮了。 柳青禕俏皮一笑,戳了下宋繁樺的手臂说:「往后好好相处吧。繁樺。我以前是不是这么喊你的?你就喊我青禕了。」 「以前……嗯。」宋繁樺应声,从前的明斐其实和现在的柳青禕并不是很像,明斐更天真单纯,更需要被保护,对凡事都好奇却也有点怕生,现在的柳青禕不仅不怕生,而且能应付很多复杂的事,能陪着那位西盛国的女皇处理朝政,即使面对云波诡譎的局势也没有露怯。不过无论是从前的明斐或现在的柳青禕,骨子里还是很善良,而且笑起来都那么温柔好看,望着他的眼神似乎并没有改变太多。 「你笑起来和以前一样。」宋繁樺忽然说道:「眼神也一样。我觉得很好。」 柳青禕挺意外他会讲这些,微微愣住,而后又扬起浅淡的笑痕。 *** 鸿溟无量是寰寂散人的惯用法宝,也是本命法宝,得其传承的姚昱凡将它变成像透明琉璃船的样子,和周谅同乘此船前往雷炎峡湾,若非修真大能无法追踪他们的身影和去向。周谅坐在船头拿出一个纸包,拿出一颗肉包大口咬,嘴里食物还没嚥下就转头问站在一旁的师父说:「师父要不要吃肉包?」这是刚才他们在前一座城里问路时顺便买的,还有些烫手。 姚昱凡望着前方,淡淡睨她一眼说:「为师早已辟穀,你是故意的么?。」 「唉呀,我也懂得尊师重道,吃东西时都要记得问师父,做什么事以前也都记得问师父啊。我这是跟您问候呢。」周谅笑嘻嘻的,她只是觉得很多食物可口,因为辟穀就不吃会很可惜,所以忍不住拿出来诱惑师父。 「唉。」姚昱凡开始反省道:「为师是不是太失败,一个徒弟都教不好。老是这样没大没小的。」 周谅皱了下鼻子说:「哼,你哪有不好,你本来就讨厌墨守成规,我也没有不好,我是像你啊,讨厌破烂规矩的,所以我们都没失败。」 姚昱凡被她逗笑,嘴抿成一线故意瞪她说:「你吃就吃别那么多废话,当心别噎着。唉,自从出来以后天天都在奔波,一刻不得间啊。」 周谅听他小声发牢骚,眼里微有愧色,但也感受到师父对他是真的很好,她抱着姚昱凡的一脚撒娇说:「师父都是为了我啊,师父待我真好,我都不知该怎样报答了。不过我受了伤还能遇上这么好的师父,也是福气啦!」 姚昱凡只记得一开始这ㄚ头可不是这样的,还挺懂规矩也很有礼貌,他抖脚想甩开周谅,轻斥道:「你放手,男女授受不亲,这般拉扯成何体统!」 几个零碎记忆如流星般掠过周谅脑海,周谅忽然松手呆望着前方说:「师父,我好像有些想起来了。」 姚昱凡立刻蹲下问:「想起什么?」 「我想起小时候跟哥哥撒娇的事,他常这样念我,语气跟你好像啊,老爱提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啦、没规矩的,叫我长大别再像个小伙子一样。」她忽然记起了很多幼年和哥哥相处的事,哥哥很常念她、骂她,语气都不凶,无奈之中是宠溺和包容。她心里激昂又感动,对姚昱凡咧嘴笑说:「我想起好多啊,都是哥哥照顾陪伴我的事,师父也跟我哥哥一样宠我。嘻嘻,看来是我太讨人喜欢了吧?」 姚昱凡被她驀然凑近的笑靨吓了跳,往后跌坐,周谅笑了起来,跟他说:「但是我哥哥不像师父你老是这么慌乱,哈哈。」 姚昱凡脸色微沉,恼羞轻斥:「你从小就不听劝,现在也没改。」 周谅吐了下舌尖,两、三口吃完包子,扶起师父说:「我只和喜欢的人亲近嘛,不喜欢的人多瞧我一眼我都讨厌。师父你分明也挺喜欢我的,怎么一害羞就发脾气。」 姚昱凡那斯文俊秀的脸更垮了,嗓音也不觉低了些:「你又再胡说八道什么,就算你我之间清白,别人要是见了定然要误会。难道你听到别人乱传緋闻能够忍受?我可受不了自己的徒儿被那样看待。」 「师父……」周谅收歛起开玩笑的态度,颇为感动望着他说:「原来还是为了保护我啊,徒儿实在感动。可是无关紧要的人讲什么我也不在意啦,师父在意的话,我们忙完这些事再回山里吧。」 「我……唉,算了,先餵饱你这的虫子。」 「是阿贵,牠有名字了。阿贵,你只会嗶嗶叫,能不能发出别的叫声?」 浅紫毛球从周谅扎在脑后的长发间冒出来,跳到她肩上抖了下:「喵。」 周谅以为自己听错:「再叫一遍?」 「喵呜──」 姚昱凡面无表情道:「原来不是毛虫,是猫虫?」 周谅笑起来,捧起阿贵说牠可爱,阿贵在她手上爬来爬去的,偶尔还会吊着一根细丝晃。姚昱凡起身继续赶路,馀光看周谅在逗小虫玩,觉得自己真像个对贪玩女儿不离不弃的老父亲,有点心累,但也是甘之如飴。 周谅又把小毛虫拢在两手里,抬头问:「师父,将来你会找个道侣么?」 姚昱凡淡然瞥她一眼,无奈又好笑的回说:「找什么道侣,我自己一个人都能修炼这么久了。再说,现在有你一个还不够我操心?没头没脑的问这个做什么?」 周谅嘻嘻笑了笑:「我就是想像了下,将来要是我有师母了,那你会不会还对我这么好这么关心。」 「不管将来如何,你永远都是我徒儿,除非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万一我犯了天理不容的错呢?」 「那为师会亲自收拾你。」姚昱凡顿了下,说:「把你关回山里,让你哪儿都去不了,无法再惹祸。不过你也不必想这些,有为师在,你也没那个机会惹祸,再说你是活泼顽皮了些,却不可能为恶,这点为师是清楚的。」 「你真的不会找个师母?」 姚昱凡被问得有些烦了,面向她篤定道:「我一心求道,没有这些杂念。你也别乱想这些有的没的,你这样就像是个害怕老父找个继母回来虐待自己的孩子。」 周谅乾笑了声,坦言道:「唉,是有点担心。」 「傻孩子,这次到西盛国遇见这么多人与事,你该明白很多人都是关心你的,不只是那柳国师,你也和兄长重逢了,他也一样关心你。听国师说当初杨慕珂会离开灵素宫,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你。」 周谅垂眼摸摸阿贵的紫毛,浅浅微笑应说:「这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好,不过,我觉得哥哥身边有那个叫明蔚的傢伙了,而且还有他娘亲的事要操心,我不希望哥哥再为我操心。唉,要是能一直不长大就好了,但是现在也不错,我还有师父。师父我会好好孝顺你的。」 姚昱凡就像个不求女儿回报的老父亲,所以他也真的不敢相信周谅那番哄他开心的话。他馀光看周谅把眼罩摘了,露出失明的左眼,眼睛周围的皮肤都治癒到看不出当年狰狞的伤痕,但眼眶里有颗浅灰色晶石,那是他特地找了适合的灵矿,再打磨成义眼给她安上的。 「你怎么摘了眼罩?」 周谅仰视他说:「当初也不知为何,我跟师父说想要一颗这样色泽的义眼。和哥哥重逢后我就明白了,虽然很多事还记不起来,可我心里都有他的。还有,也记起了姥姥的事。姥姥是被哥哥的假娘亲杀死的,我修炼却不是为了报仇,只是因为贪生怕死,我想长生不老,想变得厉害,生死不再由他人拿捏。但现在慢慢体会到,即便有时生死不由人,但我的心是由着我的。我想,哥哥一直护着我,也不是因为对我有愧疚,以为自己娘亲害死我的姥姥,而是他希望我自由自在活着,他真心当我是妹妹一样爱着我,我也敬爱着他。将来就算我有机会向曾伤害我的人讨公道,我也不会沦落到只是为了仇恨活着。何况现在,我还有师父你。」 姚昱凡拿了周谅手里的眼罩,跪了单膝替她重新系好,他说:「往后我再找更好材料帮你做义眼,这个就先这样吧。」他表面淡定,心却跳得老快,这傻徒儿忽然说这些做什么,害他心慌意乱的。 「师父。」 「什么?」 「你看到我这隻眼睛,会心疼?」 姚昱凡望着她另一隻完好的眼睛说:「要是被我知道是谁下的毒手,我要那个人付出代价。」 周谅像是扯了嘴角笑了下:「不用师父脏了手,我会亲自己讨回来这笔帐的,等我一切都记起来。佛家虽然有句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我却觉得有些事不能就随便算了。」再说她也不修佛。 姚昱凡起身道:「你做什么都好,有为师在,没人能再欺负你。有人欺负你,你就叫阿贵电他,电到皮焦肉脆,分一分餵妖兽。」 周谅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师父对我最好,不过没想到你也能说得这么狠啊。」 姚昱凡轻哼一声,望着前方继续赶路,心想能有这么一个活宝似的徒儿也很好。当初他并没有要收周谅为徒的意思,周谅想拜他为师,求了他好一阵子,那时周谅真是什么方法都试了,还不惜在他面前露出可怜的样子说:「我知道我瞎了一隻眼又受内伤,也不晓得将来会怎样,但还是一心修炼,求你不要嫌弃我。如果因为我是女子的缘故,那没关係,你把我当男子吧,我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女的就该如何,以后我天天扮男子也可以。」 那时候周谅为了拜师说了不少荒谬的话,姚昱凡当初觉得这小姑娘真是天真可爱,也有些可怜,他怎么会嫌弃呢?不过是担心将来周谅遇到从前师门的人会有麻烦,他也并不介意世俗间讲的男女有别,其实只是皮囊不同罢了,在他眼里是男是女也差不多。他要是真的担心,一开始就不会收周谅为徒了。 他只是不忍心看这孩子再受伤害,周谅真的掉眼泪时,他慌忙答应收她为徒,也是见不得她哭。他细心照顾、教养的徒儿,岂能让别人再欺负? 姚昱凡轻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爱瞎操心的老父亲。不知道杨慕珂以前和周谅相处时,是不是也这样? 「师父,我们是不是快到啦?」周谅站起来指着前方阴暗多云的天空问,云间闪烁雷电光亮,她手里的毛球似乎是有些兴奋而发出「喵呜」的叫声。 「那里就是雷炎峡谷吧,凡人难以居住,一般活物也无法长久栖息的地方。」 「不过水里总有鱼虾?」 「我觉得那里或许有什么东西,一会儿你要小心为上。」 「徒儿明白。」周谅随口敷衍,低头就衝着掌上的毛球说:「太好啦阿贵,你等下就能吃个过癮了。」 「喵!」 同饮杯中月、参壹 天刚亮不久,明蔚就说要去一趟寂明馆,要处理例行的事务,他本来想带上杨慕珂,但也不能落下杨雿熙一个人,只是这里的寂明馆比月湖城还要更复杂些,担心对杨雿熙会疏忽照顾,因此杨慕珂决定留下来陪母亲。 杨慕珂送明蔚出门,明蔚望着他一会儿,用姆指指腹轻轻蹭过他唇瓣说:「疼么?」 「没、不会啊。」杨慕珂慌忙躲了下,两人出房门前,明蔚都还在餵他月魄,给他度气,但后来本意就不在此了,他的唇现在还很红润,想起来都害羞。「你早去早回吧,我会守在这儿。」 明蔚搂着杨慕珂的腰,另一手互相牵着,温声叮嘱道:「记着,不论谁来了,或是发生何事,你们都不要离开这屋宅半步。」 「我知道,在这屋里的话,就算是昭明宝镜也照不到。」杨慕珂清楚明蔚的顾虑,这同时也是他的阴影,于是他又一次承诺说:「淹水起火了我跟娘亲也不出去的,外面就算有人落难,附近也会有人去帮忙,你不必担心。」 他们难得才重逢,明蔚还是很不想和杨慕珂分开,他的手几乎没离开过杨慕珂,目光也是,不过该做的事还是得去做,就像杨慕珂讲的那样早去早回吧,还好寂明馆里帮手多,也不必他来坐镇一整天。 明蔚出门了,杨慕珂知道杨雿熙通常睡得久,所以会晚起,巳时起床都算早的,那他还能帮明蔚打理一下屋里环境,简单洒扫过后就去厨房准备他们母子俩的饭菜。忙完炊事,杨慕珂流了一身汗,他走到后院井边提了些水,拧了条毛巾擦抹头脸颈子,围墙上跳上来一隻绿瞳白猫,猫儿瞄他一眼叫了声,他也好玩的回应:「喵?」 白猫居高临下盯着杨慕珂看了会儿,优雅走到树荫下又跳去墙外不见了。杨慕珂心情不错,回房换了身乾净衣裳,开门看见依然盛开着的流苏树,就去摘了些嫩叶,他嗅了下有点清香的味道,拿去泡在煮沸的水里,当作今天解渴的茶水来喝。 那隻绿瞳白猫一落地就变成一束闪烁光点的飞尘,并迅速被飘在半空的圆镜吸收,绿荫下站着两人方才正是透过镜子和白猫的眼看见了那屋宅里的情形。 操控圆镜的白衣人是盛如玄,站在他身旁的蓝衣青年则是蓝晏清。盛如玄收了宝镜说:「看来,你小师弟就在这屋里,怪不得早先去国师那里看不到人影。」 蓝晏清默默握紧袖里双拳,前一刻他和师弟仅一墙之隔,可是小师弟根本察觉不出他到来,而他也无法立刻碰触到师弟,当真是咫尺天涯。 盛如玄接着说:「可是这屋子下了强大的结界,硬要闯入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跟麻烦。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再想个办法让他们自己出来。他们母子俩总不会一年到头都关在这屋里躲着。」 蓝晏清朝盛如玄低头,眼尾忍不住瞄着那面墙,好像隐约能听到他小师弟用鼻音哼歌的声音,那声调若有似无,却像无数细小锐利的弯勾落在心上,扎得他心里刺痒痠麻,无比的不舒服,每一刻的等待都是煎熬,明知道人就在那里,还和那个妖魔处在一块儿,可他却不能立刻将人抢回来。 盛如玄带蓝晏清来到城里某间酒楼,蓝晏清没多问,大白天酒楼还没这么早开门,不过他们穿墙而入,进去看到的却不是原先的酒楼内部,而是一间非常宽敞的道场,那里有许多穿黄衣的修士围着一座祭台,好像正在唱经念咒。 蓝晏清一看到那些黄衣人就警觉道:「师父,这里是天蘅教的地盘。」 「别慌张,天蘅教早已大不如前。」 蓝晏清跟随他走近那些修士,长形祭台像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红衣女子,她头身断离,但是断掉的地方也没有坏死,而是慢慢的接连在一起。蓝晏清凝神细察,发现女子被斩断的皮肉好像生出许多小手互相沾黏,那些突出来正在蠕动的地方像虫,他不禁压着嗓音问:「师父,他们在施行邪术?那女人不是之前才见过面的红罗护法?」 盛如玄带着看戏的态度微笑观望,应他说:「看来我们走后她遇上了点麻烦。这大概是以他们教中的法术结合了某种蛊术,传言红罗有不死身,大概也是靠这种邪术或邪蛊来的。」 一名天蘅教徒察觉有人入侵,立刻摸出怀里毒符戒备:「有人擅闯!」 盛如玄看也不看那些围着祭台旁的杂鱼们,拂袖间射出数道耀眼光束,被照到的修士全都像丢了魂魄一般发懵定住,蓝晏清自觉没有他出手的机会,所以也立在原地等师父应付这场面。 不过转瞬间就让在场修士们都失去应敌之力,红罗稍微睁开眼,馀光瞥见盛如玄正迈步走近,她眼里难掩惊慌,不过盛如玄一手轻摀她颈子,啟唇无声道:「我回来了。」 红罗眼里的惊恐转为茫然,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几乎要再度闔起的眼里盈满喜悦。盛如玄面无表情退开来,转身跟蓝晏清说:「没事了,我们暂时就在这里歇一会儿。这里的人不会洩露我们的行踪。」 蓝晏清完全看不明白方才事态是如何转变的,他好像看见红罗护法对师父露出奇怪的眼神,那目光近似爱慕?但他确定师父和红罗护法过去几乎没有交集,至少在他有记忆以来是没有的,难不成师父从前风流史里,也有和红罗护法有过曖昧? 蓝晏清越想越远,他知道比起自己胡乱猜想,直接询问或许是最快得知真相的办法,但当他对上师父冷漠的双眼后又不打算问了。他觉得师父,或者该说是他爹身上还有些谜团,而那些他最好暂时别知道太多? 「愣着做什么?」盛如玄有些不耐烦,严肃的说:「现在你只要想着怎样达到目的就成了,其他的都是多馀。你这么执着那孩子是为什么?」 蓝晏清又看向盛如玄,迟疑了下答道:「娘亲无法接受我和盛雪要好,她似乎很厌恶小师弟,我觉得师父对小师弟也并不那么上心。可是我,我喜欢他,我想要他。」 盛如玄的确心中不屑大徒弟这番说法,但又认为这也可利用,于是问:「你可有办法留住他,让他永远离不开你?」 蓝晏清想起盛雪拼了命想逃离他的样子,不惜往他身上刺了一刀,虽然那点伤一下子能好,也不会留下后患,但是当下的错愕、悲伤、不甘心全成了阴影。 蓝晏清低哑回应:「弟子不知,求师父指点。」 「人心是最难留住的,为师……为父晓得你不只是想要他,更想得到他的心,但有时候越去追逐就越是要不到。既然能预料到结局不会是自己所想要的,那就只能竭尽所能去创造。你学了这么多,总能自己想出一些法子来不是?我想你心里不是没有过那些想法,不用害怕,你该怕的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那些话语像雨雾一样渗入蓝晏清心里,他的确有过一些不妥的念头,只是长久以来的自律、自持都不允许他再深想,毕竟他们行的是正道。可是他没想到师父会对他说这番话,提醒他心中最害怕的事,是什么也没有。 「师父的意思是,用尽办法留住师弟就成了?哪怕是,哪怕是将他炼成炉鼎?」 盛如玄挑眉:「你说呢?」 双修是心灵相通的两者一同修炼,心神躯体自然契合,最终不分彼此宛若一体。然而炉鼎则是心神受控,任由主人採捕,虽然修为也会随主人一起有所进境,却还要另外藉丹药弥补被採捕时所缺损的元气,甚至以此延寿,长久下来终将使元神亏损,难以復原。 豢养炉鼎,多是邪教所为,正道往往不屑为之,而且就算是将抓来的妖魔当炉鼎,所摄取的真气也未必能契合并相融。 蓝晏清不敢置信,却又听盛如玄劝诱道:「这法子虽然并不圆满,但其实你这么做也是帮了他,他元丹尽毁,连像凡人一样修炼也难,可是若能作为你的炉鼎,他就有机会再获新生,也能延长寿元,日后你再找些上阶灵药为他滋补养生,也不失为一个长久安生的好法子。」 「可是这么做的话,小师弟他的元神,他……」 「即使他元神会有点伤损,但他终归是他自己,还是说你会因此嫌弃他?」 蓝晏清当即否认:「我怎么可能嫌弃他?可我并不想真的伤了他啊。」 「哼。」盛如玄冷笑:「让他待在那妖魔身边就不会受伤?你就能安心?」 蓝晏清想起盛雪和那妖魔并肩而行的样子,他好像不曾见过小师弟露出那样靦腆又幸福的表情,心神全被那妖魔给勾走似的。 「不……」蓝晏清眼中的微光变得深沉黯然,他无法容忍盛雪在那妖魔身边。「我明白了,师父。」 「那就好,先去休息会儿吧。我在这里等红罗恢復,要和她说些话。」 蓝晏清又瞄了眼红罗,看起来身躯已经恢復,只是在闭目养神,他心里仍有疑问,可是眼下他顾不得别人了,只想着要怎么找回盛雪,将人彻底留住。 *** 明蔚的居处由外看来不像是个能修炼的好地点,顶多环境清幽适合修身养性,但宅内格局却能隐隐将城中灵气匯聚过来,而明蔚本身就是最能吸收天地灵气的存在,所以杨慕珂和明蔚相处时,即使不特别运行任何功法也都能有修炼的效果。 在这屋里的杨雿熙同样获益不少,儘管才住了几日,但她的元神得到蕴养,整个人安定不少,不会浮躁得跑跳、一直讲话,杨慕珂在院里打坐时也能安静待在一旁。不过对杨慕珂而言,儿子一直坐着「打瞌睡」还是很无聊,她摘了一些花草,搭配成一小束,拿儿子给的丝线綑起来,小心翼翼来到儿子身旁把小花束插在其耳间,欣赏了会儿觉得自己手艺非常好,于是又去摘了浅色的牡丹,轻轻的簪到儿子发间。 杨慕珂现在元丹慢慢成形,因为有明蔚帮忙,他并不急躁,五感六识都先前敏锐,就算未能外放神识也晓得母亲在做什么,不过在屋里玩也没什么,因此他完全放任杨雿熙做的事,继续专心修炼。 杨雿熙停下来绕到前方欣赏儿子的新打扮,她儿子和那隻白狐都喜欢穿着淡青色系的衣裳,在家时偶尔不会挽发髻,现在儿子就只是随意抓了半头长发束起,她把那些花草都点缀上去,看起来比任何一家的少女都还清丽脱俗,也比任何一户的少年还温雅俊俏,她得意的轻轻拍手,隔空点了点儿子坐椅周围的地面,附近的青苔都旺盛的长过来,而且冒出了不少春夏之交才有的花草。 杨慕珂安静端坐着,周围瀰漫花草和苔蘚的气味,感受到母亲玩得很愉快,他也觉得很愜意,灵气温和的在经脉内流动,精纯的部分匯聚于元丹处,识海好像有一团耀眼的光在运转着,曾经伤损的部分已经恢復,他知道自己不必再去掠夺谁的生机,不用担心哪天忽然耗尽气力倒下。 他睁开眼就见到杨雿熙蹲在他脚前仰首瞅来,两手还撑着脸颊露出好奇的表情,他难掩欣喜道:「娘亲,我成功了。修復了元丹以后也能和常人那样活着,甚至还能继续修炼。」 杨雿熙似懂非懂的眨眼点头,看见儿子开心她也高兴,拍拍手灿笑道:「我的好孩子一直都这么努力,不管做什么都能成功的。」 「娘亲,我也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好起来的。」 「我现在这样也很好啊。」杨雿熙嘻嘻笑着,微瞇的眼睛都笑弯了。 杨慕珂看她开心莫名,也有些顾虑,喃喃低语:「看到你这么无忧无虑的样子,我也很高兴,不过你能够自己选择的话,是想一直这样下去,还是想起所有的事,包括西盛国女皇的事?」 杨雿熙听他提女皇,想起那天见沉孟珂的事,一脸认真告诉他说:「我跟你讲,那天看到的女皇,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好像喔。真的,好像同一个人,太不可思议啦!」 杨慕珂微微苦笑,那本就是同一人吧,可是母亲如今也分不清楚了。 杨慕珂说:「如果她们是同一人,你有什么想法么?」 杨雿熙懵住,拿着正在乱编的花草直接盘腿坐地上,她咬了咬下唇苦思,可是脑袋一片混沌。「不知道,我不知道啊。那时她对我特别好,我好开心啊,好像从来没这么开心过。想永远都和那个人在一起的。可是有天她出门就没有再回来了,我抱着你到处找也找不到,然后,就好像一辈子从来没这么伤心过,我哭得好累,你也哭得好累,我怕你死掉,才勉强去找东西吃。后来……」 杨雿熙目光有些涣散,愣愣抬头看着杨慕珂,又稍微回过神来微笑说:「后来我就找到你啦!昨天你还这么小,今天就长这么大啦,太不可思议啦!嘻嘻嘻。」 杨慕珂回以微笑,不敢贸然勉强她去回想往事,他怕见到她悲伤的样子,而那是他无能为力的事。那时他被袁霏缨从母亲那儿抢走,姓袁的或许还打伤了母亲吧,失去伴侣和孩子,也难怪母亲变成这样。 柳青禕和明蔚都为他诊治过,幼年被诅咒导致他记忆破碎,才会认贼人为父母,而且他既然是天人所生,应该也有着修炼的天赋,但在诅咒残害他的数年之间,他只能像平凡人那样修道,本身吸收不了什么灵气,就只好靠阵法及符籙。 只不过阵符二者皆讲究传承,一般都会特地拜师学习,虽然灵素宫的书库都随他看,若无人指点,他一个人也难以参透,还好明蔚一直陪着他,教他参悟其箇中奥秘,所以在他捡回一条命以后,还能勉强藉着阵符茍活至今。 「白狐回来啦。」杨雿熙指着前院大门的方向说。 杨慕珂知道母亲是天人后,对于有时她优于他人的感识也就不那么意外,他们一起去迎接明蔚,开门后明蔚难得露出有些懵傻的表情,灿亮的蓝眸眨也不眨,痴痴望了半晌,他失笑:「怎么了?一脸傻。」 明蔚说:「你今天有些不同,但是也很好看。」 杨慕珂从对方含笑的神情会意过来,赧顏道:「这不是我、是娘亲她一时好玩才弄的。」 杨雿熙一看儿子要将头上花草拿下来就急着喊:「不要拿走,很好看啊!我特地放成那样,摆得很好看的。」 明蔚忍着笑意附和:「是很好看没错。杨夫人好手艺。」 「嘿嘿。」杨雿熙抓住儿子双手正色道:「对吧?好看的。」 「娘亲……」 杨慕珂拗不过母亲,只好顶着一头花草赶紧关门躲回房间,明蔚拿了些图画多的间书给杨雿熙打发时间,跟着回房里找他。他坐在镜前把头上花草弄下来,看娘亲摘的植物哭笑不得。明蔚接过他刚取下的牡丹花闻,柔白的花瓣根处是若有似无的粉色,他弯下身隔着花瓣在杨慕珂转头时落下轻吻。 虽然不是头一回被亲吻,但杨慕珂还是愣了下,他托起明蔚的手也有样学样亲回去,有些害羞的别开脸笑出声。明蔚牵他站起来,两人搂在一起什么话也没说,他拥紧明蔚深吸气,贪婪感受明蔚的气息,直到稍微满足了才松开环抱说:「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明蔚说:「你说。」 杨慕珂靦腆抿笑:「虽然我好像不必开口说你也能晓得,我元丹恢復了。有你的帮忙加上国师给的药,没想到这么快能好起来。」 「也算是否极泰来,之后会越来越好。寂明馆最近收了些好药材,还有不少上好的灵矿、宝石,我打算去找药神鼎炼药。」 「炼什么药啊?」 「主要是筑基的丹药。虽然现在你还用不上,先收起来也好。」 杨慕珂知道不管再怎么道谢也无法传达他的心情,只能抱住明蔚,慢慢收紧双臂,虽然没有掉泪,身躯却有些颤抖。自从遇上明蔚以后,前半生所有残破、断毁的地方都被连接起来,如果没有明蔚的话,也许他的人生走不到这里,更不敢奢侈的想像一下将来。 明蔚嘴角微扬,温柔回拥,听见杨慕珂用有些低哑温和的嗓音说:「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你想过离开?」 杨慕珂想了下:「以前说好契约一到就分道扬鑣啊。可后来还不到十年就出了意外,你找到我那会儿也想过,不要再拖累你的。」 「你没拖累我。若非相信你还在世间,我也许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吧。」 「不可挽回的事?」 明蔚轻哼一声,带着笑意一面抚摸杨慕珂的长发说:「像是,让灵素宫给你陪葬。」 「这不行啊!」 「嗯,我知道你不愿意,那里还是有不少弟子对你好的。所以我忍下来了。但,有些人还是得付出代价。」 杨慕珂不希望明蔚想起那些不高兴的事,所以岔开话题说:「对了,我还没去过这里的寂明馆,要是有空也想去看看。」 「好。明后天,春蓼他们兄妹也差不多要进城来,我想收的一些药材就是他们找来的,春蓼的哥哥小光是羽族,能在一些修士都很难去的地方发现少见的灵草,他们俩在月湖城待腻了,就趁着护送药草来顺便来玩。」 「日子过得真快,以前我记得春蓼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女娃。」 「等他们到了,我带你去寂明馆,顺便去逛集市,採买些东西。」 杨慕珂灿笑点头:「娘亲一定也会很高兴。」 他们彼此有默契的不再谈灵素宫的人与事,眼下还是先把杨雿熙的问题解决了再说,报仇的事不急于一时。 两天后春蓼跟哥哥小光进祇里城,近午时分杨慕珂跟母亲随明蔚前往寂明馆,几人就在寂明馆楼上的厢房里一起吃饭叙旧。杨雿熙开心喊着兔兔、兔兔,春蓼脸颊微红说:「人家叫春蓼啦。」 杨慕珂替小光倒酒致谢:「多亏你们特地送药材来。」 小光有些害羞得挠颊,见他提起酒壶连忙拿起杯子回应:「不用客气,我和小蓼早就想来这里玩一阵子,再说你以前还救过我们哩,这点事连报恩都算不上。」 在场都是自己人,也不必应酬,明蔚在这样的情况总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也不怎么在意其他人,他的神识几乎都笼罩着杨慕珂。关于这点不仅其他人留意到了,杨慕珂自己也清楚,虽然会觉得害臊,但只要不太留意他和明蔚的人就不会察觉,所以他也继续装傻。 午饭过后,他们多少都喝了些酒,心情放松不少,明蔚请春蓼他们暂时陪着杨雿熙,再对一脸茫然的杨慕珂说:「这些日子你都在宅子里看顾母亲,今日就稍微偷间,跟我去逛集市。令堂和春蓼、小光相处过,暂时请他们看顾一下午,没事的。」 杨慕珂回头望,母亲正拉着春蓼的手讲起这些天她觉得有趣的事,像个爱分享故事的孩子,也许母亲成天对着他也腻了吧?他莞尔应道:「那好,就麻烦小光兄弟你们了。」 小光点头:「这没什么,寂明馆这里很安全,你们就放心去逛吧。」 杨慕珂牵起母亲的手哄道:「娘亲,你暂时和兔兔他们在这里玩,我跟明蔚去买好吃的回来,你等我好么?」 杨雿熙一听要和儿子分开就露出犹豫的表情,但她想和春蓼他们玩,也想等孩子买好吃的回来,于是用力点头答应:「好,我在这里等。我要吃上回那种有松子和糖蜜的那种,还有炸得酥甜的那种糖糕,还有……」她不客气的开始点菜了。 杨慕珂笑出声,有些气味他喜欢的母亲也喜欢,只是他并不嗜甜,母亲却很爱吃甜的,所以他早就把她爱吃的都记牢了。 他和明蔚走出寂明馆,明蔚提议道:「吃的东西回程再买吧,有几样放久了不好吃。」 「好啊。」杨慕珂愉快微笑,手被明蔚捞住牵着,他默默回握,虽然不嗜甜,但心中此刻正漾着蜜糖,稍早喝那薄酒的酒劲彷彿还没消退,整个人都飘飘然的。 祇里城常能见到各种修士,修道之路漫长,有同性道侣也不奇怪,所以城里的人看见他们两名男子手牵手逛街一点也不奇怪,不仅习以为常,有些商家还热情招呼他们,态度无异于对待其他客人。 这城里弥勒坊里有许多修士开的铺子,自然也成了修士们会逛的集市,来自四面八方的灵石、天材地宝都有可能在这里出现,不少修为较低的修士也爱来挖宝。明蔚先带杨慕珂去专卖灵植的店里,杨慕珂也有想炼的丹药,明蔚让他自己挑,结帐时再一併算,杨慕珂想炼的是一些能救急的药品,伤药或解毒丹之类,毕竟他常遇倒楣事,这类的药得常备才安心。 杨慕珂挑好灵植就去看明蔚选了什么,店家正把那些灵植都包好,明蔚再将它们都收进纳物的乾坤戒指里,他扫视了下疑问:「这些材料是要炼什么?功效配方看来和金苓蔘的效果相似?」 明蔚说:「想炼些药给你温养元丹、滋补元气的,这样也能早有进境,你的心志坚强,可惜道行还有些跟不上。」 「呵呵。」杨慕珂汗顏,这话讲得真委婉啊,他现在都要重来,可能比他十几岁那会儿还不如呢,不过阵符之流倒是难不倒他,还有实战经验也算不错,至于心境,经歷那些事还没疯,也算是很强悍吧? 「确实,我就只有修为跟不上而已。哈哈哈。」杨慕珂想到这儿就逕自笑开来,明蔚也扬起明显笑弧,他们俩对面的老闆也陪笑,内心却是一头雾水,这两位客人是怎么回事啊?练功练到走火入魔不成? 杨慕珂笑完又问:「可是你怎么不买自己要用的?你现在不必靠丹药辅助?」其实他一直好奇,却又还没搞清楚明蔚究竟是怎样的境界了。在当年他们被迫分离时,明蔚就已经能使出阳神分身,那道行肯定不浅,起码是合体期了,就不清楚这几年变得如何。 明蔚笑容有些收歛,意味深远的轻吟一声笑睞杨慕珂说:「一会儿告诉你。我自己的丹药还有,所以暂时不必买。对了,要再找些属性不同的灵石来,这一带有间铺子很不错,我带你去混个脸熟。」 「喔、当然好啊。」听到灵石,杨慕珂眼睛都亮了,虽然他靠一般寻常的东西也能佈阵、炼符,可是效果依然比不上用精纯上好的材料。 他们走了一小段路,这一带家家户户门前都有川水流经,水畔生长的结香花也正是花期,杨慕珂还没赏够美景,就被明蔚拐了个弯带进小巷里,他一点都不担心明蔚做任何令他难堪或害他之事,只是有些茫然。 「不是想知道我境界如何?」明蔚说。 「嗯,想知道。」 明蔚偏头凑到杨慕珂耳边讲悄悄话,杨慕珂面色诧异确认道:「当真啊?」 「骗你做什么?」 「可你这样不像啊。」杨慕珂没想到这傢伙居然说自己离大乘期也不远了。「你这样、这样、那威压还不把整座城的生灵都压垮么?」如此威能者不应在这里,否则其他生灵承受不了,不死也疯或残。 明蔚拍他肩安抚说:「所以我有吃药压制着,别担心。」 「这、万一没药……」 「没药也有没药的办法。」明蔚自信一笑,他怎么可能让自己伤害到杨慕珂。 不过杨姓青年又陷入其他困惑中:「就算你能压制境界待着,可是,我不可能这么快追得上你的,所谓的成为道侣再双修之事……」 「不怕的。」明蔚握住他的手微笑,温声哄了句:「都交给我,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杨慕珂是相信明蔚的,这会儿他也总算想通许多事的前因后果,包括为什么盛如玄要封印明蔚,那样的明蔚若不设陷阱封印也抓不住,遑论要将其炼成药或别的什么东西,但明蔚这么强大,所以才能在被封印后另闢秘境给自己创造生路吧。 杨慕珂想通后抿笑望着他说:「我不担心。因为是你啊。」 感受到被全心信赖着,明蔚眼神更加温柔深情了。他又和杨慕珂解释道:「这里虽然什么样的修士都可能出现,但相较其他地方来说还算安全,因为入城时就有一道无凡阵,这法阵能令渡劫期以下的修士自然的收歛威压,对修士并无威胁或影响,一般炼气期以上的修士经过都会有感觉。这座坊市的各个出入口也都设有此阵,而且也有不少厉害的修士暗中巡逻此处,毕竟是国都,也要确保有什么万一不会波及皇城和文武百官们。」 杨慕珂了然道:「我有印象,从前在灵素宫的书库里看过,不过这法阵无关攻守也无助于修炼,所以被写在其他间杂的小分类里了,想不到用处挺大的啊。可是渡劫期修士要是出现怎么办?」 明蔚轻笑说:「你忘啦?一般那些大能很难在这些凡人境域出现的,从我们这里往上界虽然困难,可上界那些领域要往下更不容易。这也是为什么柳青禕得设法弄个传阵,还不是普通的传阵。」 杨慕珂尷尬扯了扯嘴角说:「唉,瞧我糊涂的,凡人的日子过久了,许多修真界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现在的他既感受不到无凡阵,也把许多修真界很寻常的东西都忘了,看来要重新来过还真得费一番工夫了。 明蔚安慰他说:「你心境超凡,之后修炼也会很快有所成。」 「呵。」杨慕珂微笑点头,眼前这位大能都这样讲,他当然也要有点信心。 他们在弥勒坊买好材料就往专门卖灵食的餐馆走,虽然凡人也能料理部分带着灵气的食材,但也无法发挥食材的效用,甚至会使材料变成普通食物,所以灵食都是由懂得处理材料的修士所料理。 明蔚说:「先前我就是在这里订的饭菜,你们吃过几回,都是这家做的。」 「那就这家吧。」 这家馆子也做各种甜品,他们坐着等候,杨慕珂看到外面街上走过一个叫卖的卖货郎,起身道:「我想去跟那卖货郎买些东西给娘亲,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就好。」 「去吧。」明蔚总会分出一缕神识在杨慕珂身上,即使他闭上眼都能感受到杨慕珂在附近,所以他也不怎么担心。 杨慕珂买了些小玩意儿想给杨雿熙打发时间,还有几件饰品,虽然不贵重,但做工也是精巧好看,杨雿熙应该会喜欢的。有时他觉得自己虽然喊杨雿熙娘亲,但偶尔也像在陪伴女儿似的,关于幼年和娘亲生活的记忆实在破碎而模糊,真有些好奇杨雿熙清醒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嵌了醒灵珠的花簪,不但能让人精神好,也能带来些桃花运、贵人运的。」小贩看这青年出手大方,热情介绍自己箱里的好货。 「醒灵珠啊……」 「虽然不是上阶灵珠,可也是中上阶的,带水属性,虽说称不上是什么防具,不过晒久了太阳也不会受伤变黑,能避轻微火属伤害。」 杨慕珂用神识看了看自己戒里的灵石还够,问了价钱后就决定买了。「那这个也给我吧。来,灵石在这儿,你点一下是不是这个数。」 「是、好,没错了。谢啦客人。」 杨慕珂想像杨雿熙一会儿开心的样子,心情不错,正要走回馆子里找明蔚,馀光见到春蓼从不远处的屋簷上跳着赶来,转眼间就落到眼前跟他说:「不好了,杨哥哥,你娘亲她不见了!」 同饮杯中月、参贰 听到母亲不见的事,杨慕珂懵住了,但眼前春蓼看起来比他还慌乱可怜,他反而异常冷静的安抚她说:「你先喘口气,缓一缓再讲。」 春蓼大口喘气,红着双颊,眼泛水光跟他说:「我念书给她听,本来杨夫人都还好好的,但她好像在窗外见到什么东西,忽然就着魔似的往外衝,居然从楼上往下跳。我没来得及拦她,怕她受伤也跟着往下跳,可是等我落地她已经不见踪影了。」 杨慕珂看似镇定,实则心乱如麻,他只想得到一种可能,那就是灵素宫的人已经潜进祇里城,绝对是盛如玄把娘亲抓走,而且还避开了寂明馆、国师他们事先佈下的眼线。 春蓼急着拉走杨慕珂说:「快、我们先回寂明馆那儿,说不定已经有消息了。」 杨慕珂被带着跑了一小段路,稍一回神就觉得此事古怪,倏然止步唤:「明蔚?」 他一回首,所有街景人车全都不见,四周雾茫茫一片,顿时心中一凛,这是中招了。他立刻弄出一张符纸捏在手中,回头质疑「春蓼」说:「你究竟是谁?弥勒坊有无凡咒,要是明蔚找来,有你好受的。」 冒牌春蓼笑了笑,她声音略微低沉,以绝非春蓼那轻软的嗓音说:「无凡咒只能收歛威压,将元婴以上的攻击吸收作为阵法之力,元婴修士以下并无特殊限制,这你不晓得?对付你也用不上什么法力啊。」 杨慕珂没等她讲完就拋出符咒,冒牌春蓼早有预料似的展开灵气罩挡下符术,不过并没有冒牌货预料中的攻击,而是大片烟雾瀰漫开来。他是施符者,能看清雾里的人是什么样,那个假春蓼身形变高了些,是个陌生人。 杨慕珂质问她说:「你是灵素宫的人?我娘亲被抓走是骗人的。」 偽装成春蓼的女人笑了笑说:「你不信啊,那你看这是什么?」她抓起披在肩上的红斗篷转了圈,那些烟雾被斗篷摄走了,她指间转着一支细长银簪,正是杨慕珂今早帮母亲插在发髻上的。 杨慕珂仍是不信:「你能偽装成别人,东西自然也能是假的。」 「真是多疑,好吧,那我还是只能来硬的了,有人吩咐我不可伤你,真麻烦。」女修不以为然冷笑一声,五指呈爪抓向杨慕珂。 杨慕珂又取出一柄小纸伞,一展开就飞射出无数细针和银钉,这是近来明蔚送他防身用的梨花殤,那女修果然脸色骤变,提足真气鼓起那身红斗篷迅速转身回避,乍看像鲜红的陀螺被打了出去。 好在细针和银钉即使被弹开也不会波及持伞者,那柄梨花殤不仅有金丹以上的攻击力,也是不错的防具,即使是没有道行的人拿着也能抵御金丹前期修为的全力一击。 陌生女修挥开有些破损的斗篷,这是她惯用并喜爱的法器,如今竟有破损,她阴狠盯住杨慕珂说:「真是小瞧你了。也对,你身旁那位是寂明馆的……」她话没讲完也甩出双袖,掷出多张暗红符咒。 杨慕珂一眼认出是天蘅教毒符之一,惊诧道:「你是天蘅教的?怎么会?」 女修冷笑,毒符化作一场红雨降下,杨慕珂展开梨花殤挡住毒雨侵蚀,鞋底仅沾了一点毒雨就冒出灰黑的烟气,白茫茫的世界里看不到其他花草和活体,否则活物应该也会立刻被这场雨给融蚀消失。 杨慕珂心慌了,他知道能结合幻术创造出这样的禁制场域,修为肯定不弱,无凡阵原来不限制这种秘术?这禁制虽然应该不是长久的,但他一时也无法摆脱,拿破阵的黑针也无用,这不是他所熟悉的阵法,找不到阵眼和弱点,而他又杀不死施阵者。再说有些幻术阵法即使杀死佈阵者也未必有效,他不敢轻易冒险。 女修实力强大,毒雨丝毫无法沾上她半点,她吁了口气垮下脸,看着那青年嫌恶的自言自语:「我怎么为了这样一隻螻蚁浪费工夫呢,要不是想抓这玩意儿回去给那人的孩子当消遣,嘖,算了。」 杨慕珂握紧梨花殤,女修步步近逼,他忽然蹲下,一掌按在脚边地面上,为了避免之前被蓝晏清抓进某个境域里面,他也研究了一些如何逃脱的符阵,他并不打算和那女修再斗下去,先逃跑才是正确的选择。自他手下蔓生出的符纹发出光束,形成一面透薄如纸的屏障。 女修没见过这种法术,只当作是螻蚁耍些小技俩在做垂死挣扎,方才的攻防也全靠法宝,她根本不把杨慕珂当一回事,随意出手将那层薄透的屏障打破,并且嗤笑道:「你以为这面破纸墙能挡住我红罗么?太污辱人了。」 杨慕珂盯紧女修,她一出手打破屏障他就往前衝,看着像是正面朝女修而来。 红罗咋舌斥骂:「不知死活!」 这是杨慕珂新学的逃脱秘术,还是多亏明蔚帮他从寂明馆那儿搜罗出的法术,敌方对此一无所知,出掌要轰他门面,似乎不想留活口了,而他压下被杀的恐惧直奔破碎屏障大喊:「逃出生天!」 红罗没想到杨慕珂会突然消失身影,居然藉这种名不见经传的法术突破她的禁制离开?她错愕无语,赶紧撤了禁制,周围也不在原先的餐馆外,而是在祇里城外某处郊野。 杨慕珂额际都是冷汗,那秘术需要由禁制场域的施术者亲手打破屏障,藉此產生破口,他方能逃走,如果知道这秘术的修士自然不会上当,但是自大的修士往往会不屑一顾,亲手製造破口。当初他还觉得逃出生天这法术很像在开玩笑,毕竟哪个术者会帮敌人逃生,不过在这种无法找出阵眼的时候,偽装成防御术製造阵眼破解,也算是玩得巧妙,此术尚有诸多应用策略,看来他之后可以好好研究一下。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得先确保自己已经逃脱成功,他漫无目的在野地跑了会儿,回想方才的情形想着:「方才那女修自称红罗,红罗不就是天蘅教的护法?她究竟为何这么做,难不成也是从哪里得知母亲的来歷?」他看了眼天空,不知何时遍佈乌云,雷光闪动,好像随时会降下倾盆大雨。他担心娘亲安危,猜想自己离祇里城应该不远,得设法找路回去才行。 乾坤戒要比乾坤袋好用一些,只要心里想着什么东西就自然会出现,乾坤袋还得用神识搜寻物品,可眼下他有些茫乱,仍分神在乾坤袋里找东西,儘管也已经留意四周有没有威胁,但他毕竟无法察觉那些道行比他高深太多的人有什么动作,忽然之间感觉脑袋发昏,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晕厥的杨慕珂软倒在蓝晏清臂怀里,他冷淡瞥了一眼匆匆追来的红罗说:「还好我跟来了,没想到分神期的护法连一个炼气初阶的也捉不住。」 「你……」红罗沉下脸色,想起这小子的父亲又压下脾气敷衍:「少主说得是,是红罗大意了。」 「我不是什么少主,我与你们天蘅教无关。」蓝晏清难掩厌恶之色。 红罗的红唇弯起一道浅弧说:「是么?原来有些事您不晓得啊,很久很久以前,敝教的教主可是非常心仪令堂啊,不过令堂的心中只有盛如玄。他们之间也有过不少有意思的风流韵事呢。」 「你这是何意?」蓝晏清睨视她,心疑她怎么忽然提及往事,而且还直呼父亲名讳,这些天红罗对父亲不是一直很恭敬的态度? 红罗刻意卖关子:「唉,不说了,教主不喜欢我提这些。」 蓝晏清面色不悦,但在看到怀中人时,紧皱的眉眼顿时又舒展开来,虽然他认为父亲身上有不少谜团,可是眼下他只想快点带回小师弟,其他的事都不急于一时。所以他也懒得再和红罗废话,他非常不喜天蘅教,对红罗更是不屑一顾。 不管怎样,现在盛雪又回到他身边了。蓝晏清看也没看红罗,逕自带着人返回近日暂居的酒楼里,同时也是天蘅教的分堂之一。 近年西盛国明里暗里都在打压天蘅教的势力,祇里城的人对天蘅教印象并不好,分堂也是藏在暗处,而红罗会出现在这城里的分部,都是为了前阵子要在西盛国某山域找降世的宝贝,可是据说那机缘被人抢先佔去了,红罗还被刺杀受创,所以才暂且躲在这分堂疗伤。 蓝晏清一抵达酒楼就感受到莫大的威压,虽然只是一下子,让他感觉整颗心被掐了下似的,但那种无力感仍是令他毛骨悚然。他习惯当个强者了,方才那瞬间却觉得自己像隻虫子一样被谁拿捏住性命。 他直觉是迷惑盛雪的那隻妖魔在找人了,不能再待在祇里城。那些本来要迎上来的天蘅教眾也莫名被那阵威压逼得下跪或摔倒,蓝晏清沉下脸跟他们说:「告诉我师父,我要先带小师弟回灵素宫。他若有事,我会再用传阵过来。」 一名教徒应了,蓝晏清立刻带人离开。 *** 修为较高者多半能看清低阶者的化形或偽装,以明蔚的境界,所看到的世界与他人多少有些不同。他送了杨慕珂一些护身的法器和法宝,教了些防身术,而且弥勒坊这里有无凡咒、巡逻的修士,他的一缕神识也总是在杨慕珂身上,原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人却还是从他眼前不见了。 当时他坐在餐馆内望着杨慕珂往外走,跟卖货郎买东西,他总是信赖杨慕珂,想将所有他认为好的东西都献上,包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活着这件事,然而他还是疏忽了。他见到一个像春蓼的影子飘落到杨慕珂面前,影子罩着一个红衣女人,透着令人不喜的邪气。 那女人能无声无息、不被他所察觉的接近杨慕珂,并在眨眼间将人勾走,即使他立刻有所警觉也来不及阻止,周围往来的人车对那一瞬间消失的人也毫无所觉。 明蔚追了出去,杨慕珂的身影没有了。此时春蓼刚好从附近屋顶上跃下来,跑到他面前说:「东家,大事不好了,杨哥哥的娘亲不见了。」 明蔚瞇眼瞪视春蓼,春蓼被那无形的压力吓得缩起肩膀跳开一大步求绕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和小光哥哥真的一直看着她的,可她好像忽然见到窗外什么东西就往下跳,我们吓一大跳,我也跳下去要追她,却没想到她一下子就不见了。光哥哥让他的鸟雀朋友们去找了,寂明馆的人也都去找了,东家你先别气。」 明蔚收歛威压,压制得像个凝脉期修士,冷静问她说:「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不对劲的人事物?」 春蓼摇头:「没留意啊。咦,怎么没看到杨哥哥?」 「他也被抓走了。有人扮成你的样子骗走他,只是一眨眼就不见,可能是谁在附近闢了处禁制的境界,要找出来有些困难。你先在这里守着,一有异状就通知寂明馆,或是传符给我。我去找柳青禕他们帮忙。」 春蓼听了脸色跟着凝重:「知道了。」 明蔚忍不住自责,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杨慕珂从他眼前不见…… *** 柳青禕睡在书房地毯上,被她翻找过的书籍都成了被子盖在身上,脸上也盖着一本书册。宋繁樺在外面院子里冥想,现在的他就像柳青禕这宅子里的护卫,附近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神识感应,也晓得屋里看似小少女的柳国师埋在书堆里。 宋繁樺知道柳青禕在忙的事情他几乎帮不上忙,但之后也许会有用得上他的时刻,这里不像寂明馆总有一堆事情做,他也能打坐修炼,何况他也想待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此时他察觉一个熟悉的不速之客,朝院子里某处盯着,没一会儿明蔚就出现在那角落,他看明蔚难得神色仓皇就问:「发生何事了?」 明蔚说:「我要入宫。杨慕珂和杨雿熙都不见了,应该是盛如玄他们做的,我要把整座城都找一遍。」 宋繁樺闻言看向不远处的书房,柳青禕打开书房房门说:「我都听见了,跟我来吧,带你们走捷径入宫。」国师府这里有捷径入宫,虽然同样设有数道防护阵法,可是不必经过宫里人一道道关卡通报等候传召,也比平常入宫要快很多。 柳青禕拿出随身的脂粉盒,那瓷盒不仅小巧玲瓏,莹白釉色如冰似玉,上面缀了一朵梅花。宋繁樺纳闷道:「这样紧迫的时刻去找女皇,你见她还要上妆?」 柳青禕瞟他一眼说:「这是芬云,可以收活物的法宝,那捷径大概只有我能走,一会儿你们两个先进来这里,不要抵抗。」 话说完就打开梅花瓷盖,盒里装了些淡緋色的脂粉,柳青禕将开口对着他们把人吸纳进法宝,将之收在身上就变成一隻白狐跑进院里,穿越假山流水后鑽到开满鲜花的树丛里,鑽着树丛间的小空隙,没多久就到里面狭长幽暗的隧道。这样幽秘的狭窄路径的确只有身形较小的兽类能畅行。 所谓入宫捷径说是兽径也不为过,但这条隧道里除了防范外邪入侵的阵法还有一道柳青禕才知道如何啟用的传阵,他跑到尽头时催动真气踩在地面某处,周身就泛起一层微光,随即被传入皇宫内御苑一隅。 柳青禕变回人形拿出芬云把两个同行者倒出来,明蔚和宋繁樺一现身就左右张望,她跟他们说:「这是花园里,这时候女皇可能在书房,我们走。」 宫里内侍和宫人赫然见到国师都愣住,他们不记得国师今天有入宫,但是国师向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所以他们很快又淡定如常,一位内侍上前询问:「国师可是来找女皇的?」 柳青禕点头:「女皇在何处?有急事稟报。」 内侍一听立刻转身说:「那快随我来,女皇正准备去取龙莲灯,这一去就不好联系上了。」 沉孟珂这些日子都在准备去取龙莲灯,出入秘密国库取宝物需要一些时日,要先将国务安排妥当才行,而且这一趟她只会带上一支精兵和随身护卫,精兵守在外围,护卫也不可能随她进国库。 她整装好就到校场点兵,已经准备要啟程,这时看到一位中年内侍跑得脸红气喘带了三人赶来,都是她认识的熟面孔,她在马背上看着这一幕有种不好的预感。 「国师急着赶来是要为我送行?还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沉孟珂虽然看似沉着,其实内心一直急着想取龙莲灯让国师设阵召来天人,给她朝思慕想的人治好失忆,万分不想再耽搁下去。 柳青禕匆匆行了一礼说:「杨氏母子被抓走了,明蔚打算用神识搜查全城,但这么一来可能会引起不少后续的麻烦,所以特来恳请陛下同意。」 沉孟珂面无表情盯着他们三个,心一沉,但仍强作镇定的问:「可知是谁做的?」 柳青禕答:「虽无证据,但极可能是灵素宫,其中缘由想必陛下是清楚的。」 「知道了。」沉孟珂对上明蔚的那双蓝眸,她看得出明蔚很在乎杨慕珂,也听国师提过,若非明蔚的陪伴和帮助,恐怕她儿子杨慕珂活不到今日。她对异族没有什么排斥或厌恶,现在也只能仰赖寂明馆的主人帮忙了,她微微点头答应:「请你们务必将他们母子找回来,其他的不必多虑。」 明蔚朝黑驹上的女人行大礼跪拜:「谢女皇。」 柳青禕讶异睁大眼,没想到明蔚会这样,宋繁樺表情更是精彩,他认识明蔚这么久从来没看这傢伙跪过谁,但想起明蔚和小杨的关係可能就当作是在跪亲家了? 既已得了女皇的应允,明蔚也不再有所顾忌,恣意释出大乘期的神识。即使祇里城平常就是各界修士往来的地方,也不乏有金丹、元婴以上的修士出现,但越是这类的大能,通常就越低调,并且多少会压抑自身威压。 明蔚这等境界者根本不该出现在此,他这么做就像伸手拢住整座城,只要他愿意就能轻易摧毁这里,也难怪城中所有修士立刻都拿出最好的法器甚至法宝抵御不知从何而来的威压。城中原有的防卫也全都被触发,一般人畜皆感到晕眩、心悸等种种不适,更别提敏锐的灵兽们有多恐慌混乱,就连女皇的那匹马也躁动不安的踏步嘶鸣。 「女皇当心。」随身护卫牵好沉孟珂的马,忌惮着不远处的蓝眼男子。 明蔚神色沉冷,不断外放神识,这座城每个角落都不想放过,甚至一些修为低微的修士持有的储物法器都被他侵入扫视了一遍,城里所有动静尽在其掌握中,他立刻察觉某座酒楼有盛如玄和蓝晏清的气息,但那酒楼里藏的是天蘅教眾,还有那个偽装成春蓼的女修也在,女修立刻用了法器跟法术隐去自身存在。 没有,无论哪里都没有,也没找到盛如玄和蓝晏清,用神识扫过一遍又一遍都没有。 离明蔚很近的柳青禕和宋繁樺率先受不了,柳青禕晕眩得往后踉蹌,宋繁樺立刻出手扶稳她肩膀,她顺势靠在宋繁樺身上不动,开口喊:「找到没有?」 宋繁樺看明蔚眼神越来越冷,喊道:「停止吧,要是他们已经出城,你在这里找再久也没用。」 明蔚这才收回神识,那些精兵们不禁松了口气,盔甲下的衣物都被冷汗濡湿。沉孟珂有国师的灵气罩护着也不免感受到压迫,这会儿放松了些,她问:「不在城中了?」 明蔚摇头:「应该不在。我得亲自去灵素宫。」 柳青禕说:「我会和繁樺继续在这城里留意,请陛下也尽早取回龙莲灯,我们一定能将他们救回来。」 沉孟珂别无他法,也只能这样了。她果断下达命令,调动一匹人马听国师号令,然后驾着黑驹扬声令道:「啟程!」 *** 杨慕珂睁开眼发现在自己在清透的水中,极为浓重的灵气包裹着他,这水体是充满灵气的,而且他也没有被呛着,就算在水中他依然能自在吐吶不受影响,他开始胡乱朝某个方向游动,很快就触到了一面硬墙,墙是透明的,他立刻转向游动,没多久就发现他是被困住了,四面和上下都是同样透明的墙体,包裹住这些灵气凝成的水。 杨慕珂静止不动,慢慢放出神识探查,墙外是个很大的房间,格局有些似曾相识,窗外天色昏黄,他也明白了自己是被关进一块晶矿里,在这里被叫作天涵,是灵源处才可能生成的晶矿,内部有灵气凝成的水,带着它修炼犹如随时处在灵源能毫无阻碍的吸收浓厚精纯的灵气。 能精纯到凝成水,晶矿里的灵气少说也需要数千年的积累,是非常稀罕的宝物,只不过杨慕珂没想到这还能拿来关着他。他只在书里读过这类稀有的晶矿或歷史悠远的器物,有些能当作收纳法宝,或是拿来收妖。 灵素宫常捕捉一些妖兽或妖魔让门内弟子试炼,自然不乏捉妖法器跟法宝,可是像这种事杨慕珂是头一回见识。他的神识继续往外探,小心翼翼的摸索,但始终不敢触及太远,这房间旁有座浴池,还有后面的石室及一些特殊的格局,全都似曾相识,他心里发寒,因为认出了这是哪里。 这里是蓝晏清的房间,他曾与之为邻多年,不会认错的。天涵被放在桌上,周围有其他灵气规律的流动,应该是设下禁制防止它被拿走。 「兜来绕去还是回来这儿了。」杨慕珂继续探查四周情形,神情很是落寞。他身上的乾坤袋和戒指都被收走,就连发簪也没了,发髻大概也是在后来就打散了,如今披头散发被关进天涵中,不晓得蓝晏清是怎么办到的,他根本无法逃出来。 这时有隻飞鸟落在窗边,那是隻鹰,体形不小,牠好奇盯着天涵看,能在潢峰之巔来去的生物都相当敏锐,应该是被天涵这宝物吸引了,牠看了会儿飞跃到桌上,一歛起翅膀和爪子,刚碰触桌面就引发雷电将牠烧得通体焦黑,应声落地。 禁制引发的意外让杨慕珂愣了下,又过没多久一隻小粉蝶飞进来,可能是蓝晏清院里那些灵植引来的,粉蝶这次连桌子也没碰到,只稍微接近桌缘就冒出一簇火光,当即烧成灰烬。 杨慕珂蹙眉,垂眼叹息,这禁制太残忍了,不是将异物或侵入者弹开,而是杀机重重。他的神识温柔扫过地上焦尸们,既感慨又悲哀。 人间的弱肉强食很残酷,但是逆天而为的修真界更是如此。杨慕珂清楚明白很多时候,力量代表一切,就算他认为自己的心志自由不受拘束,可是一旦遇上修为比他高的人,就算持有法宝也无可奈何,甚至那些宝物会成为催命符。 不过,身外之物都无所谓,只要他还是自己,只要他记着最想珍惜的人与事就好。心念微动,杨慕珂感受到自身境界又提升不少,也更稳了,然而对比他厉害的修士而言也不足为提。 世上不乏一些秘术能够操控他人心神,甚至影响、破坏一个人的元神,抹去记忆。袁霏缨就做过这种事,让他记忆混乱、错认生母,而这对修炼有成的修士也不是太难的事,倘若蓝晏清也强行这么做,他恐怕无力抵抗…… 受困天涵晶矿里的杨慕珂束手无策,夕阳西落不久,蓝晏清就来了,拿起桌上不过姆指长短的小块晶柱把玩,恣意探入神识包围住他心心念念的小师弟。 杨慕珂在灵气太浓重的地方待久了,意识有些昏沉,像醉了一样,突然被蓝晏清这么对待,就像有隻大手把他整个抓住,虽然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心里却相当不舒服。 「盛雪,我回来了。」蓝晏清的语气很轻柔,像是怕惊扰了天涵里的人。他说:「你不能在这里头待太久,我这就放你出来。」以杨慕珂的修为的确不能直接在天涵里久待,那些灵气不受限制的渗入其经脉,早晚会撑坏,轻则永远废了灵根不能修炼,重则爆体而亡。 杨慕珂也清楚这点,所以离开天涵时松了口气,短暂晕眩后他落在房内的地毯上,蓝晏清二话不说将他打横抱起,往床上轻放,他身心对蓝晏清过往所为都有阴影,立刻退缩到角落一脸防备盯紧蓝晏清。 蓝晏清从来没看过小师弟那么抗拒和害怕的提防自己,心里相当难受,他苦笑说:「你别这样,我又不会害你。我去弄了些灵茶回来,你喝完会好一些。」 杨慕珂并不领情,直言道:「对你们而言我只是螻蚁罢了。为何你要对我执着不放?」 蓝晏清看着杨慕珂一会儿,气息逐渐有些乱,他深深吐吶调息后说:「你是我的小师弟,就永远都是。我不过是希望一切和从前一样。 我喜欢你对着我笑的模样,喜欢你稍微挑着眉毛听我讲话,还有一声声喊我大师兄,喜欢你的全部。」 「盛雪死了。」杨慕珂表情木然:「过去我觉得是我亲手杀的,现在发现,是你们逼死的,世上,从来就不该有盛雪。我是杨慕珂,一直都是。」他知道不该刺激蓝晏清,可又认为不管他怎样都会刺激对方,还不如早点把事情摊开讲清了,至少无悔也无愧。 「你……」 杨慕珂不免被勾起一些在灵素宫的回忆,他并非无情,也因此心里并不好受,可是他还是选择冷言冷语的拒绝,他所有的真心和温柔只给他想珍惜和保护的人们,而非眼前这个一再枉顾他意愿的故人。 「我会对你更好的。」蓝晏清默默握紧双手,话音轻颤,压抑内心激动的情绪承诺道:「不管是谁都不能再伤你,就算是师父也不行,我会拼了命保护你的,你回我身边吧,就算要我现在就离开灵素宫也好,我们、我们可以找个地方隐居,我带着你修炼,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弄来。」 杨慕珂低下头,厌烦而无奈的叹息,等心情稍微缓了些才又继续劝说:「我对你并没有那样的感情,我们之间不可能,过去就不曾有过任何曖昧,现在和未来更不会有。蓝晏清,你清醒点,念在过往情谊,我只能劝你趁早离开灵素宫,远离盛如玄,他心术不正。」 「小雪、你听我说──」 「你才该听一下我说的,感情无法勉强,骗来、磨来的都不会是真心,有什么意思?你,你明不明白?」杨慕珂不抱期望,却还是尽可能讲开来。他看蓝晏清表情有些错愕,接着是茫然,然后双眼恢復清明。 蓝晏清出乎他意料的冷静下来,稍微垂首低语:「我……明白了。其实,我也想过离开这里,却又感到徬徨,可能是因为这样,将你视作浮木吧。」 杨慕珂有些狐疑,蓝晏清似乎又变得跟从前一样,冷静、明事理又不失温柔,只不过他还不敢太松懈防备,执念那么容易放下就不叫执念了。 蓝晏清自己往外退开一步,歉然微笑说:「你要是害怕,我不会靠近你,你休息吧。桌上那壶是灵茶,用千年泉水泡的,喝了以后能紓缓你经脉充盈过重灵气的不适。我先出去好了。茶记得喝,搁得越久,效力会渐渐没有的,是我……费了心力弄来的。」 杨慕珂连忙喊住他:「等下。」 蓝晏清没有露出任何被挽留的欣喜,只是不解回看他。 「我娘亲是不是被你们抓了?你们、灵素宫现在和天蘅教有往来?」 蓝晏清想了下说:「是有些往来,师父可能有他的打算。至于令堂,我会帮你留意,到现在师父也还没联系我。」 杨慕珂疑惑问:「你现在还喊他师父?」 蓝晏清面色微哂:「嗯,习惯了。你歇着,我先出去。」 杨慕珂看蓝晏清离开房间才下床走近桌边,他离开天涵时身上没被水弄湿,不过两脚仍是没穿鞋,只套了双白袜套,他提起茶壶嗅了嗅壶嘴,再打开壶盖仔细闻,只有灵茶的清香,并无其他异味。 这样检视还不够,他倒一杯茶观看,杯底没有异物或细碎未融的粉末。儘管他现在还很不舒服,可是也不打算喝这灵茶,他无法相信蓝晏清。就算蓝晏清露出苦楚的样子,也不是他该心软的理由,这茶再贵重还是只能搁着了。 蓝晏清离开藏风阁的居处就往盛如玄的书斋那里跑,他向盛如玄照实描述带走小师弟的经过,隐隐感觉到盛如玄座椅后方的房间有人,一定就是小师弟的母亲,也就是那位天人吧。但他不打算干涉这事,方才也只是为了安抚小师弟才那样说的。他稟告完就趁师父心情不错,低头央求道:「师父,徒儿许久不见母亲了,能否让我见她一面?」 盛如玄刚才都听得心不在焉,他丝毫不关心蓝晏清喜欢的那个废物怎样了,即使是天人之后,也不是纯正血脉,再说他如今找到了杨雿熙,盛雪那小子也毫无用处,随便蓝晏清怎么折腾都无妨。蓝晏清从刚才一句都没提起天人的事,更不问他和天蘅教有何关係,只求他见母亲一面,看来也还算识相,他斜睞一眼低声下气的蓝袍青年,答应道:「也好,你们母子很久没聚一聚了,她在那里也会思念你吧。去吧,我撤了外围禁制,拿着这木简,一个时辰内你可随意出入。」 蓝晏清恭谨接握盛如玄手里飘来的一块黑色小木简,谢过以后就往屏风里走,身形隐没其间。此时的屏风是看似寻常的山水画,但有很多留白的地方,蓝晏清一进那里也是先被一团白雾包围,母亲应该待着的居室里都是白雾。 蓝晏清拂袖挥开那些云雾,看见袁霏缨呆坐在梳妆台前,后者从镜子里看见一道男子身影,回头望了眼,发现不是盛如玄后又继续盯着镜子发愣。 蓝晏清看她眼神有些涣散,不太有精神,走近想看得更仔细,他来到母亲身旁关心道:「你在这里清修,过得好么?」 袁霏缨面无表情点头:「好。」 「师父他、爹他对你好不好?」 她点头应:「好。」 「你是自愿待在这里的?」 袁霏缨继续点头应了单字:「是。」 蓝晏清感觉她很古怪,闷闷的吸了口气接着唤:「娘亲。」 「嗯。」 「你……」他看到袁霏缨腕上有伤疤,问:「手上的伤怎么来的?」 袁霏缨没应话,望着镜子不动,蓝晏清抓她手查看也没挣扎,她的手腕和前臂都是割痕,有许多深浅不一的伤疤,都已经癒合结痂了。蓝晏清不信她会自残,抓牢了她的手追问:「谁做的?怎么一回事?」 袁霏缨瞥了眼自己的手说:「没事。不会死。没事。不会死。没事。不会死。」 「够了,娘亲,你醒醒,你被下什么迷魂术了不成?为什么恍恍惚惚的?你的修为再服些药也不可能留下这些伤痕,这伤是什么法器弄出来的?」蓝晏清牵起袁霏缨说:「我们去见师父,我要他给我一个交代。」 袁霏缨像是听懂了蓝袍青年的意思,突然很抗拒的挣脱往回跑,拼命摇头拒绝:「不要,我不要出去,在这里就好,这里才能和他一起,才能一起修炼啊。」 蓝晏清总算验证了自己的猜想,顿时痛心疾首,盛如玄竟是将袁霏缨当作炉鼎了。至于手上的伤,他还没能弄明白原因。 同饮杯中月、参参 夜晚的灵素宫不会处处点灯,但在修真者眼中,笼罩在云雾间的潢山之巔总是透着淡淡金光,那是灵气旺盛的现象。 在杨慕珂眼里也是如此,他站在窗边平稳心绪,桌上的茶一口也没碰,由于长发使行动不便,他就在房里随意找了条丝带把长发束在脑后,半长不短的瀏海及鬓发就任它们凌乱了。 蓝晏清急匆匆赶回来,见到杨慕珂彷彿刚睡醒还未梳理的模样,一想到日后要是能时常与之朝夕相处,就能常见到这样好看的风景,不免心动,只不过眼下他有更要紧的事想讲,他上前确认道:「小雪,那些茶你喝了?」 杨慕珂摇头,古怪的看他一眼,他松了口气召来被炼成僕役的傀儡或精怪,让他们端走那壶茶和茶具,并把茶都倒了。 蓝晏清脑海都是袁霏缨恍惚失神的样子,他对母亲被炼成炉鼎的事心有馀悸,不能让小师弟也变成那样。他关好房门走向小师弟说:「跟我过来一下。」 杨慕珂一脸平静道:「那茶不单单是灵茶而已吧。」这话几乎是肯定的,他见到蓝晏清脸色微变,眼神有些心虚。 蓝晏清耻于承认此事,避重就轻说:「这里的一切都逃不过师父的掌控,我担心就算是我这里的饮食也会有问题,所以没敢让你喝。」 杨慕珂眼里有着嘲讽的笑意,倘若真是如此,蓝晏清一开始就不会把那壶茶弄来给他喝,就算现在把茶撤走也来不及了,而他也再次证实自己必须防备潢山的一切人事物。 蓝晏清和他相处多年,就算不曾看过对方露出那眼神也猜得到师弟并不信他,他有些难堪的挤出浅笑说:「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可我是真心为你的。」 杨慕珂仅是冷漠且防备的盯着他,他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释出威压逼得杨慕珂无法站稳。 「你……」杨慕珂痛恨自己的弱小无力,面对蓝晏清他是心怀恐惧的。 蓝晏清再次将使不上力的杨慕珂抱起来,往设有禁制的寝室里走,他道:「对不起,我并不是想害你,可是这里还是不安全,我得确保你安然无恙,而且,不会寻死。」 杨慕珂黯然歛眸不想再看到他,也不想再回应,连害怕的情绪也不想表露出来。 蓝晏清将人轻放回床里,将其额面和鬓边微乱的发丝撩顺到一旁,温柔低语:「我一直都喜欢你,以前以为这心情是因为羡慕,羡慕你人缘好,还有师父那样好的亲爹,后来知道你只是被当作了我的替身,我也很内疚,是我害得你什么都没有了,过去我也曾克制不住私心,希望所有人都远离你,那样你就不得不只望着我。 后来的你什么都没有,我更清楚自己并不是羡慕你,是真的爱着你,不管你变成怎样我都想找到你。除了修为之外,其实,我们很像,都有割捨不了的东西。」 蓝晏清的指尖在杨慕珂面上轻描着眉峰、眼尾,再碰着嘴角。他连呼吸都压抑着,满目爱意喃喃:「我对你早已一往情深啊,小雪。」 杨慕珂被蓝晏清的灵力压制着,勉强别开脸挪动身子,难掩厌恶的低声说:「我不需要你这些一往情深。」 蓝晏清目光微冷,他被刺激到了,气息微微沉乱:「比起我的真心,你更喜欢那个妖魔的蛊惑?那妖魔是危险的,他不是寻常的东西,和他在一起,你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他只是在利用你。」 杨慕珂冷笑:「只要是真心我就得接受?你爹娘也是真心想让我们母子吃尽苦头死去的。至于他的事,你什么都不瞭解,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听见这番话,蓝晏清幽怨的注视床里一直试图远离他的青年,青年很脆弱,就像双翼残破的蝶,他甚至得小心翼翼拿捏释出的威压,免得伤了对方。他阴暗的内心回荡着一个念头,若是求而不得,何不乾脆像父亲对母亲那样? 杨慕珂额上都是冷汗,被关在天涵里的影响尚未恢復,现在又被这般欺负,要不是心心念念着娘亲和明蔚,还有周谅,他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瞥见蓝晏清的样子有点发怵,紧张微喘道:「你这么关着我,难不成是想……将我炼成炉鼎……」 蓝晏清脸上浮现一瞬的茫然,而后回忆道:「方才我去了师父的书斋,他允我见娘亲。」他感觉到师弟身体僵了下,他知道自己父母带给小师弟的伤害,顿了会儿,看小师弟还算冷静才又继续讲:「其实我已经很久没能看到她,这次相见才发现她被师父当成炉鼎了。我以为师父、以为爹他再怎样薄情也还是真心喜欢娘亲,又或者他认为那样才能一直留住娘亲。不过我不想让你也变成那样,所以……」 杨慕珂看蓝晏清逼近,将他的衣襟剥开,他胸口一片冷凉,皮肤起了一片疙瘩,蓝晏清表情沉痛,委屈而苦涩的看着他说:「不管怎样你都要活下去,无论怎样都不能死。」 「做什、赫呃、啊──」杨慕珂的腹部被蓝晏清用力按着,蓝晏清的真气霸道侵入他体内,探他识海内丹,他无力反抗,内视自身识海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真气缠绕着他元丹,彷彿一头苍龙盘踞在那里。 「活下去!」蓝晏清已经能凝出剑气,也早就领悟了自身剑意,他徒手往自己腕上一抹,画破的皮肤渗出血珠,紧接着流出更多的血,他藉此立下血咒,结合真气侵入师弟体内,苍龙于其识海盘绕了会儿形成一道咒纹,杨慕珂的腹部浮现深红光亮,并往四周和上方蔓延出一道又一道的印记。 杨慕珂感觉很不好,虽然不至于痛苦难忍,可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黏附上来,似乎无法轻易摆脱,而且又是蓝晏清干的好事,他噁心得开始乾呕、咳嗽,眼角被逼出了泪珠。 蓝晏清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耗了不少修为在此咒之上,短期间内虽然可以服丹药补回来,可是境界也越发不稳,隐隐有走火入魔的跡象。他的手掌还没挪开,贪恋不捨的在杨慕珂身上游移,毫不迟疑的碰触到其胸上两个淡色的小点。 被下咒的杨慕珂并不麻木,反而相当敏感,鼻端和唇间无法自抑的哼出细软呻吟。他惊恐哀求道:「不要、不要了。」蓝晏清固然心怜他,但他却不知自己这般情状会更加勾起蓝晏清的兽性。 蓝晏清的眼睫颤了颤,努力了几回都没能收回目光,只想反覆的用指腹蹭过那两点微小的肉粒,直到它们发硬突起。他按住小师弟的身子低语:「我对你立了血誓,此生绝不杀害你,你也在这咒誓庇护下不得寻死。倘若有人杀你,那伤害会先落在我身上,要是有谁对你下毒咒,也会先应在我身,以后你会很安全,不用担心。」 「不、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杨慕珂哀泣,恨不能蜷缩起来,消失在蓝晏清眼前,可是蓝晏清并没放过他,他被拉进怀里,唇瓣被啃着,陌生的气味令他悚惧和厌恶,就算他被逼哭了,那人也只是更狂乱的啃吻他。 蓝晏清不顾杨慕珂的拒绝吻了上去,他受够被拒绝了,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他可能会就此疯掉。他只是想窃取一点温暖,稍微安抚自身妄念,以前他觉得只要一点点就能满足很久,可现在他发现那是假象,他怎样都要不够,这情和欲都是贪婪的。既然都做了,何不全都佔有?就算把人吞了也不能让小师弟被妖兽带走。 「我、我恨嗯。」杨慕珂咒骂的话被吞噬,儘管劲全力抵抗,却犹如蚍蜉撼树。 蓝晏清的呼吸越来越粗沉,他扯下杨慕珂的衣衫,伸手去拉扯其腰带和裤子,就在此时飞来一道传信符,他认出是盛如玄,只得强行压下衝动接下符旨。他回首深深望着床里拼命捞衣物掩蔽身躯的青年,重新露出温和如昔的面孔哄道:「师父有事找我,我去去就回。你要是累了先睡吧。」这语气轻浅得不像方才有做出任何暴行。 杨慕珂止不住颤抖,倚着床柱又开始乾呕和咳嗽,不过他并未进食或喝什么,所以吐不出东西来。虽然他此刻满脸是泪,看起来狼狈可怜,但他目光炯亮异常,瞳眸中燃烧的光亮是因为恨。 他恨,最恨的是自己弱小,所以只能倚靠强者,只能任人欺凌。有些人贪婪恶毒,从来不曾想过要放了他,他颤抖是因为害怕,更是因为强烈的恨意。 「我恨你们。」 蓝晏清离开前听见小师弟咬牙这般说道,脚步微顿,但随即又诡异的松了口气,他已经无所谓了,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放了小师弟,就算被怨恨也一样。 *** 流经祇里城的宝川,其支流和由东而来的奉霖溪交匯处,即是雷炎峡谷,这座谷每隔五百年就会有一次较大的地动,耸立的巨岩和陡坡峭壁皆是由此而来,两方交匯的水流经年累月的侵蚀出壮丽的景色。 此时正是由春入夏,覆盖峡谷各处的茵茵绿意被更浓绿的草木取代,本该是适合踏青游览的地方,但是凡人若无事绝对不会接近这里,熟悉这一带情形的修士也不会想经过。 姚昱凡为了带徒儿去雷炎峡谷餵灵宠,从祇里城就乘着本命法宝一路飞行,过去他也曾到过一些秘境,去到陌生的地方最好还是先在附近调查一遍,于是他找到了离那峡谷最近的村庄休息,顺便和当地人询问峡谷的事。 村民看他们从天而降就知道修士,村长亲自出来招呼,并告诉他们说:「修士往往也不会去那里的,听说啊,修为高的怕时运不巧引来雷劫,修为低的更不会过去,因为那里的雷电会追着活物跑,所以那地方也没有什么飞禽走兽,好像也没什么宝物在那里,最重要的是那地方的风水不好,有修士说那边地气混乱,飞都飞不起来,符阵时常失灵。祖辈的有传说过曾经有修士摔死在那里,劝二位仙家还是别去啦。」 姚昱凡心想,好险有多方打听,不然他们搞不好也会遇难。周谅就有点急了,急忙问:「飞不起来,那岂不是得用走的过去?那得走几天啊?」 村长摸着灰白鬍鬚,晃了晃脑袋忖道:「脚程快的话,可能两三天不眠不休就能走去那一带了。」 姚昱凡客气道:「谢村长提醒。那我们这就啟程。这几块灵石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不过我和徒儿身上也没有多少人间用的钱,还是请你把这当作问路费收下吧。」 「这可是宝石哩,太、太贵重了啊。」 「请收下吧。」姚昱凡劝村长收了灵石,那其实只是修士们交易时用的普通灵石,对修士来说多少能补些灵气,但在凡人眼里就是美玉或宝石,不过凡人带着也多少有些益处。 离开村庄后,周谅一直嘀咕:「真的要走路啊?那我们用跑的吧,我们体力比凡人好,不眠不休跑个一、两天或许能赶到,然后再跑到能飞的地方,我想快点回去找哥哥。」 姚昱凡笑她说:「你这ㄚ头,还没恢復记忆就成天哥哥、哥哥的,我怕杨道友总有一天被你给烦死。」 「才不会。」 「喵。」阿贵也帮主人出了声。 姚昱凡带她走到溪水边说:「谁说不能飞就得用走的,我们搭船还不成?」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周谅拍拍手,开心雀跃的蹦到师父那儿:「师父你真聪明,果然薑是老的辣、老人就是宝、吃过的亏比我受过的伤还多。」 这ㄚ头居然用褒扬的语气说出贬低的话语,听得姚昱凡脸皮抽动,后者拋出法宝变成一艘船催促道:「好了你,别再胡说八道的。快上船去。」 村民们许久都没见过修真者,几乎全村都好奇跑出来观望那对师徒,看到那师父变出一艘船嘖嘖称奇,师徒都上船后没人撑蒿,船隻像隻脱出渔网的大鱼般往前衝,还掀起一波水花,令村民哗然惊叹。 船隻在河道疾驰不到一个时辰,姚昱凡他们就来到雷炎峡谷,周谅率先跳上岸,一道落雷立刻在她脚尖前轰然炸开,泥土石砾四处飞射,她及时跳开并用灵气罩住自己。姚昱凡收回法宝的同时,也抬手将一道落雷打偏说:「此地果然凶险非凡。」 周谅脑子里还有点嗡嗡响,他心有馀悸道:「原来雷电会追着活物打是真的啊。阿贵,你真的吃那东西么?」 姚昱凡走到徒儿身旁戒备着,看周谅的马尾掛着一团紫毛球在晃荡,捧起那团毛球递给她说:「去吧,让牠去吃,不过别离得太近或太远。」 周谅接过阿贵,轻轻抚摸那团紫毛温柔道:「阿贵好乖,饿很久了吧,快去吃。」 阿贵拱起身子抖了下,「喵」的叫一声就自己弹飞出去,立刻又一道雷击劈到牠身上。周谅不免为那小傢伙紧张,见状就喊出口:「阿贵当心!」 雷击处冒出灰白的烟,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烟气很快被吸收走,草地上的毛虫在蠕动,紫绒的毛之间有细小火光不时迸发。阿贵原地蹦跳了下,很有精神的往前爬行,一道又一道的雷电针对牠攻击,牠所经之处炸出了一条焦黑小路,但一身的紫毛也越发的鲜艳漂亮。 周谅看得怵目惊心,她转头看师父淡定旁观就问:「师父你不担心又被雷劈?我们拿防御法器出来吧?」 「阿贵在附近,没事的。不过以防万一,你把这药吃了吧。」 「这是?」周谅接过师父给的红木小盒,盒里有颗乌亮像毒药的丹丸,只比枸杞大一点,嗅了下没什么药味。 姚昱凡说:「前些日在弥勒坊弄来的丹药,你已是凝脉初期,吃了这个能更稳固些。不过心境磨练还得靠自己。」 周谅一脸感动,眸光闪烁的望着他说:「谢师父厚爱。我这就吃了它。」 「你……」姚昱凡话还没讲完,那ㄚ头就把药吞了,而且露出噁心的扭曲表情。 「药好苦哦。师父你刚要讲什么呢?」她觉得那药难吃得像有毒,不过是师父一片心意,她努力的嚥下了。 「本想让你先回船里再吃,算了。」姚昱凡淡淡看她一眼,过去这ㄚ头吃再苦的药都不吭声,刚把她救回来那时,药也是苦得不得了,她都能没有表情的喝光,现在懂得喊苦了,他也稍微能安心了。虽说他们修炼也讲求磨练心性,却不是要令自己失了常性,所以看到周谅现在这些反应,他觉得都是好的。 不远处的雷电越来越多,一束束雷光轰鸣闪烁,草丛、灌木都被烧成灰,浅紫毛球的顏色更深了些,周谅暂时顾不得阿贵的情形,内视自己识海及元丹变化,那丹药实在难吃,以前她多少是爱逞强,但这回忍不住跟师父撒娇了。近来她的乐趣之一,就是试探师父各方面的反应,明明已经相处好几年,而且姚昱凡看来就是个普通散修,但她对姚昱凡还是充满好奇,越观察越觉得有意思。 那丹药的药力并不霸道,若她还只是筑基后期的话,吃了这丹药就会成为筑基大圆满,甚或进入凝脉期吧。如今她已是凝脉期,但要再迈入金丹期还得耗费不少努力,藉这颗药稳住现在修为还是更好的,修炼切忌躁进。 行了几个周天,待片刻凝神吸收药性后,周谅睁开眼又朝身旁男子行礼谢道:「谢师父给的凝脉丹,那丹药所费不貲吧?」 「还好。」姚昱凡轻轻执起周谅的手腕注入一道温和的真气探查,半晌点头说:「不错,以你的年纪能有这样的修为,也是难得了。」 「呵,因为我资质很好,又屡有奇遇啊。」 姚昱凡的唇抿成一线,调侃得意过头的徒儿说:「的确,自从收你为徒以后,我这十年间的『机缘』也比过去几十年都多。」虽然是因为周谅的缘故,他们师徒明明就在原本隐居的山里待着,却老是阴错阳差踏进某些远古修士的洞府或古代妖修的开闢的秘境,但也是祸福相依,收获了不少好东西,而且师徒俩的修为也升得飞快。这么一想,他是周谅的贵人,周谅也未必不是他的福缘。 周谅假装没听懂师父的话,嘻笑两声找寻阿贵的身影,方才一片绿地,此时放眼所及尽是焦土,那团紫毛球还在蹦跳,她疑道:「师父,阿贵的毛色好像变深了,还有牠是不是长大啦?」 姚昱凡沉吟道:「是这样没错。但我也从来没有驭兽或豢养这类灵兽的经验,所以不是很清楚牠吃饱没有。」 周谅歪了下头思忖,决定唤回灵宠,一手拱在嘴边喊:「阿贵,你吃饱就回来吧。别吃太撑啦,会闹肚疼的──阿贵。」 阿贵闻声就停下来不吃雷电,不过雷电依然劈着牠,但牠并没有受任何伤害,雷电窜过牠的紫毛就消失了。牠仰起前半身喵喵两声,接着往回奔跳。待牠接近周谅时,后者才发现牠已经长得像幼猫一般大小。 周谅非但不害怕,更蹲下来接起阿贵,笑着拿脸颊蹭牠,开心笑说:「阿贵你吃得开不开心?这里的雷电好不好吃?」 阿贵扭了扭,喵喵叫的回应,周谅却听不懂半句,只知道阿贵似乎很兴奋,姚昱凡这才提醒她说:「若你想长久养着牠,就和牠结下血契吧,这样牠就成了你的本命灵兽,随着日后修炼跟相处,会越来越能心灵相通,即使不开口也能让牠明白你的意思。」 周谅没有犹豫,把阿贵抓到眼前问:「阿贵,你要不要一直跟着我啊?我会好好养你的。我很厉害,是火属天灵根的天才,将来我修炼成仙也带着你。」 姚昱凡闻言不禁浅笑,小ㄚ头语气狂妄,可他偏偏讨厌不起来,反而挺喜欢她的狂与傲,这和刚救下她的样子几乎判若两人。 周谅割破手指,和阿贵立了血契,捧着阿贵喊:「师父你瞧,乍看还真像隻小猫呢。」 阿贵的紫毛顏色变深,但又有些透明,大小和刚断奶的小猫差不多,也不晓得这隻虫会长到多大。姚昱凡看了眼,皱眉道:「哪有猫是紫的。」 「我是说大小,又没说顏色。对吧,阿贵?」 阿贵晃了晃身体,周谅觉得牠很可爱,忍不住又拿来蹭脸颊。姚昱凡提醒说:「你就不担心牠有毒?」 周谅盯着手上的灵兽问:「你有毒?没有吧,你跟了我这些天,我也都没事啊。」 「喵呜。」 缔结契约后,周谅虽然还无法很清楚知道阿贵所有的意念,不过简单的意思还是能懂,她对师父笑说:「阿贵说牠没毒,师父放心吧。你是不是也想摸看看?」 姚昱凡对这隻虫没什么感觉,不讨厌也没特别喜欢,只要周谅喜欢跟开心就好。他说:「不用了。你问牠吃饱了没有。」 周谅还没开口就听阿贵喵喵几声,她转达道:「牠说暂时吃饱了,不过牠刚出生容易饿,一个时辰后还得再吃。」 阿贵:「喵喵喵,喵喵嗶嗶,嗶,喵喵呜。」 周谅:「喔,阿贵还说牠得再吃几餐才能长大的,不过牠要我们别担心,照这样再吃个十天半个月牠就差不多能长大了。唉呀,那还得好几日呢……」 姚昱凡无奈摇头说:「总不能扔着牠在这里,虽然这峡谷一般没有谁会来,但是万一遇上危险就不妙了。牠还跟你有血契,你得照顾牠。我们就先在这峡谷待上几日好了。」 周谅急着想回去找杨慕珂,但眼下也只能如此,谁让她的灵宠是隻刚出生的宝贝。 此时,在祇里城的柳青禕正使唤宋繁樺收拾一些上品的灵药,主要是恢復元气、疗癒伤势及稳定元神用的,他自己则将佈阵所需的几件上阶法器检查后收进如意环里。如意环其实不是玉环,而是他左腕上用不同宝珠串成的鍊子,每颗宝珠都比乾坤戒或其他储物法器能收更多东西,不仅不必耗神识搜物,想到就能取用,而且能妥当的收纳法宝并隐藏其气息,就算修为高过持有者的人也无法窥探如意环里的东西,除非将持有者杀死并强行抹去印记,重新使其认主。 柳青禕带的几件法器跟宝物几乎是从天蘅教那里抢来或是在别处拍卖场、集市与之竞争来的,和他一起做这事的伙伴就是宋繁樺,还有后来相识的姚昱凡师徒,以及寂明馆的鼎力襄助。 他们都吃过天蘅教不少亏,现在的天蘅教与古时候真正的正派作风已经截然不同了,其教派势力更渗透不少国家、部落引发战乱。虽然修真界表面对凡尘诸多纷扰并不关心,也不应太过干涉,说是为了避免牵扯出太多因果,但是暗地却又用各种方式留意凡间诸国各域的动静。 越小的门派越摆脱不开这其中的利益纠葛,大门派又影响着比自己小的门派,就算是灵素宫这样数一数二的大门派也不可能完全不理会尘俗之事,不过像天蘅教做到这么明目张胆的,委实是少有。 数年前,柳青禕帮过被天蘅教暗算的宋繁樺,彼此因而相遇,柳青禕也算是报答了宋繁樺曾在潢山的恩义,他们俩自那以后就时常往来。宋繁樺离开潢山以后就独来独往,顶多是和明蔚有联系,那时柳青禕有意拉拢他们,就以对抗天蘅教为主要的共同目标说服他们结伙。 柳青禕不常提及自己在天蘅教中的经歷,时常数落的都是天蘅教其他恶行,有次宋繁樺听完他的抱怨给了简短的结论:「他们就是流氓。」 柳青禕大为讚同:「对,没错。不能跟流氓讲道理。」 宋繁樺语气带了些笑意说:「那我们就当强盗,专抢他们。」 于是他们这伙修道的妖魔开始与天蘅教处处作对,更藉着西盛国的朝野力量,明里暗里的打压,偶尔视情况策反天蘅教里面的教徒。 「青禕,你带这些东西不是佈阵用的吧。」宋繁樺将丹药和防御的法器收好,屏榻上的那一堆东西看起来却只是柳青禕日常惯用的物品,而且那堆衣物里有男装也有女装,帮忙收拾男装他是无所谓,但女装的话总是不免尷尬。 柳青禕站在窗边,刚吩咐完窗台上那些有灵性的禽鸟及院里的走兽们看家的事,回头随意道:「也不晓得佈阵能不能成,那阵法我也没用过,说不定得多待几天,所以我就把我们俩的东西都带上啦。」 「你现在也不常穿女装,非要带着?」宋繁樺试图劝对方少带一些。 柳青禕狡黠笑睞他说:「我就想带不行么?只是几块布,你也不必担心什么。」 「那你自己收拾。」 「有什么关係,不就是衣服而已。我就想让你帮我收拾。」 宋繁樺扫了眼榻上叠好的女装,不知道他要是帮明斐收这些衣裳,明蔚知道了会如何,算了,那傢伙也不会知道。但他这态度似乎引来柳青禕的玩心,对方一脸兴味走来他面前仰首相望,他也无言以对,彼此就这么默默迎视良久。 柳青禕个子比宋繁樺娇小许多,她也知道自己长相宜男宜女,要是模样能再长大一些,肯定称得上是俊俏风流。平常也有不少人会欣赏她的样子,只是她向来都觉得别人怎么想不关她的事,也没兴趣理会。不过她却喜欢逗宋繁樺,她问:「你在害羞什么?宋繁樺,你心里认为我是男是女?我自己都不在意,你在意那几块布?」 宋繁樺身形魁梧,面对柳青禕却没有半点高大威武的气势,更不像头狼,而是像隻温驯大狗,他有些尷尬无措的皱眉说:「这无关乎你是男是女,那些总有几件内衣裤,若我就那样碰了似乎有些冒犯。」 柳青禕笑出声:「你、呵呵,没想到你这样古板啊,不过我还是好奇你究竟是怎样想我的。还是说,你觉得我既非男,也非女?毕竟我这身秘密,你也早就知道了不是?」 宋繁樺眉心皱得更紧,认真跟她说:「我没那样想过,无论是男是女,柳青禕就是柳青禕。」 「是么?」柳青禕伸手去碰宋繁樺心口,还没碰触就被宋繁樺捉住手腕,她反过来捉着宋繁樺的手往自己身上带。 宋繁樺立时僵住:「你做什么?」 「以心传心?」柳青禕微笑说:「光用嘴巴讲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害怕碰我,觉得我就算在妖修之中也属异类?」 宋繁樺摇头,盯着柳青禕的双眼答道:「我并不想冒犯你,我敬重你。」 屡遭推拒,柳青禕反而有些没趣了,不觉微翘上唇道:「看来是我不够自重囉。算了,你快收拾好,我们要赶去佈阵的地方了。」 宋繁樺看柳青禕拂袖走到户外去,抱起一隻灵兽抓揉搓毛,像在寻求安慰,那有些闹脾气的模样挺像小时候他惹明斐生气后,明斐都会去找林子里的兽类说他坏话。宋繁樺莞尔看了几眼,还是替国师把所有衣物都打包好带上。 召唤天人的阵法在许多国家是禁术,西盛国虽然并没有明订为禁术,但是在这里往来的修真者也都有共识,不应在凡间施行此术,因为天人屿的天人虽然修为高低不一,可是再怎样也都可能是分神期以上的境界,突然降临凡间会引起不小的骚乱。 至于西盛国或一些地方之所以没有禁止,是因为佈下此阵有其难度,还得耗费不少材料,而且即使禁止了,修真界多的是霸道的修士,真有那能耐可以设阵法召天人的话,凡人国家的律法也不可能约束他们。 好在西盛国位在一个相当曖昧的位置,部分与凡人诸国相邻,还有大半边则接近修真界、妖魔界的各个境域。此阵对凡间衝击较大,要找个不会有凡人出现的地方还是比较容易的。 柳青禕跟明蔚借了小白龙,和宋繁樺驾着飞天马车啟程,途中宋繁樺说:「我带你过去的话会更快,为什么还要让小白载?」 柳青禕单手撑颊靠在车窗边答:「佈阵时需要几个可靠的帮手跟护法。」小白也会是个好的护法,当然要带上了。「至于为什么搭马车,因为我想养精蓄锐。」佈下那阵法会很累,他自己也没多少把握能成功。 宋繁樺听懂了这两点,又冒出新的疑问:「杨夫人失踪,我们不去帮忙找?」 「交给明蔚吧,他很厉害的。我们赶紧设好阵法,要是能早点召来天人,说不定直接请天人帮忙更快。」 「那,召来的天人真的会愿意帮我们?」 柳青禕睨他一眼:「宋繁樺,一直觉得你话少,没想到问题也能这么多啊?我问你,我上过天人屿么?」 宋繁樺嘴抿成一线,无辜摇头。 「那我怎么会知道啊?莫名其妙。你安静,我要养好精神。」语毕,柳青禕咋舌把宋繁樺端坐时搁在腿上的手拨开,逕自枕着对方的大腿躺下休息。 宋繁樺来不及反应,低头盯着闭目养神的柳青禕,自己也仰头闭眼默念清心安神的法术口诀,他不知为何心有些乱,可是乱而不烦,就是有些不知所措。唉,柳青禕常令他不知所措,就像小时候他和明斐相处那样,不过为了柳青禕好,他也知道有些事不可勉强,比如柳青禕并不打算令自己恢復记忆,那么他只能尊重柳青禕的决定。 没想起过去记忆的柳青禕算不算是明斐,宋繁樺还没想通,但柳青禕很重要,是他现在重要的伙伴。 同饮杯中月、参肆 山中无岁月,修炼之人更是如此。 盛如玄的书斋和以前一样,偶尔有点变化的无非就是那面囚着袁霏缨的屏风了,那上面的景色不时会改变。能收容活物的宝物甚少,除了这座屏风能藏活物,盛如玄还有面昭明宝镜办得到,而且此镜还能施展幻术将杨雿熙从寂明馆诱出来,他将其摄入镜中带回了灵素宫,不在西盛国逗留。 自从他得知天人带着界玨降临,就有了一步登天的野心。当初他拿到了界玨,却让杨雿熙跑了,所以才想利用神裔的血脉驱使界玨开啟通往上界的道路,但界玨仅是有所感应,并不能真正助他前往天人屿,而那些被抓来的神裔与在他诸多试验手段里被折腾死了。 因此他认为界玨还是得由天人来使用,所以他一直在找杨雿熙,可是昭明宝镜无法追踪天人下落。他也怀疑袁霏缨养在身边当蓝晏清替身的孩子有问题,无奈多年前失手杀了那孩子,断了线索。 没想到靠着蓝晏清对盛雪的执念,还能再有机会抓到杨雿熙。他把杨雿熙从镜中释放,杨雿熙仍昏睡着,这女人如今痴傻得像个孩童,但这样也好,方便他操控。 「杨雿熙。」盛如玄站在床边盯着她的睡顏看,不愧是天人屿出身的,长久都在灵气旺盛的地方生长,她整个人像一块宝石,仅仅是凝望着都能感受到心神受到吸引,心中感到欣喜和平静,在他内心有种难以言明的情愫幽微的漫开,这感觉很诡异,好像他本该死透的一部分復甦了。 盛如玄不自觉面露痴迷情态,指尖碰了下杨雿熙的脸颊,又感觉自己褻瀆了她,即使她已痴傻也如真正的仙子那样美好,他想把她藏好,等他们能一同前往天人屿那时…… 「不过,天人屿的事也没什么人知晓,在去以前还得多做准备。这些年你都躲去哪里?做些什么?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头开始感到刺疼,温柔的神情立刻变得阴冷危险,他转过身对着自己摊开的双掌喃喃自语:「这下只要再让你用界玨打开通道就行了,为免后顾之忧,得先将那些碍事的虫子都捏死。」 「不、不能伤她……」盛如玄又痛苦得皱眉,跪在床边地上冒冷汗,他感觉魂魄要撕裂一般,喉间辗出更沉的嗓音,语气狠厉的继续讲:「她不会爱你的,你去看镜子给她看了什么幻境,去看啊,看她是追着什么才跑出了寂明馆!」 盛如玄抱头挣扎:「不、不,我不想看,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打击我。」 「你不是想知道她这些年来怎样过的?快看镜子里的幻像啊,看啊。」 片刻后他恢復平静,结束了自言自语,将杨雿熙暂时留在床上,设了禁制后召出昭明宝镜。当初施展幻境时他没留意杨雿熙看了什么,现在却在意得不得了,是什么东西令她不顾一切往窗外跳,追赶上去,她追赶的是什么? 偏巧这时蓝晏清找来了,盛如玄有所察觉,走到前面厅里坐着。蓝晏清说自己将盛雪带回来,将人关在藏风阁,那里虽然也有其他弟子住着,但各房间内皆有禁制,倒是不担心引起什么骚动。 盛如玄认为那个盛雪已经没什么用处,对其死活漠不关心,可是他不希望蓝晏清执着那小子,不过既然人都抓到了,蓝晏清也能更专注在修炼吧,这样未必不好。这么一想盛如玄心情好了些,将自身灵气凝成一块黑木简递给蓝晏清,应允他去天清屏风里见袁霏缨。 天清屏风里的时间和外面有些不同,若主人的修为更高,甚至能左右屏风里的岁月流逝,盛如玄就让屏风里的日子过得快一些,因此蓝晏清离开屏风时,在外面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蓝晏清年纪轻轻却已是金丹修士,这不只是因为灵素宫这样的大门派有丰厚资源能供他修炼,也得他有相应的天赋才消受得起。不过,饶是他修为在灵素宫同辈弟子里是最好的,还是远远不及分神期的盛如玄。 也因此蓝晏清的心绪、表情变化逃不过盛如玄的感知,盛如玄知道蓝晏清看到袁霏缨之后会有所衝击,只是没想到蓝晏清能冷静得这么快,离开书斋时也没什么明显的不同。 盛如玄满意的扬起一抹浅笑想道:「他也算是沉得住气吧。」他欣赏蓝晏清的性情,和他颇有相似之处,所以他并不担心,而且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面对。 他回到书斋后方的寝室,昭明宝镜在室里变成一面与他等高的大圆镜,透着白亮的光,光芒淡去后镜里出两名女子,一位自然是杨雿熙,而另一名女子生得不仅漂亮,且英气颯然,她们两人一起在婴儿床边哄着床里的孩子,镜中画面瞬变,这次是那英气女子着一身男装准备出门的样子,杨雿熙抱着婴孩送行。 看着一幕幕景象变化的盛如玄不知不觉握紧双拳,镜里杨雿熙朝那女人喊:「我等你回来。你要早去早回。」 外出的女人回眸一笑,挥别道:「知道啦,孩子交给你了,你也要顾好自己,别太累。」 盛如玄觉得那女人颇眼熟,随即想起了她是谁,咬牙念道:「西盛国女皇,沉孟珂。」他万万没想到杨雿熙会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两个女人又是怎么有孩子的? 算了,孩子不重要,也许是捡来的,那孩子根本就没有修炼的资质,盛如玄不怎么在意,他急于想知道杨雿熙和沉孟珂之间的关係,踱回床边点了下杨雿熙的眉心,注入一道精纯的灵气唤醒她。 杨雿熙转醒后一脸茫然,看到一个斯文的白衣男人站在床边就问:「你是谁啊?这是哪里?我儿子呢?还有她呢?」她口中的她是指沉孟珂,就算她连名字都记不得,内心深处还是想找到那人。 盛如玄压下心中不满,故作亲切的问:「你不记得我是谁?」 杨雿熙想都没想就摇头回答:「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这里是灵素宫,以前你在这儿待过一阵子的,我们那时候很要好。」初到人间的杨雿熙的确在灵素宫待过,也正因为盛如玄和天人走得近,才引起袁霏缨吃醋不满,心生妒嫉。 「我不认识你,我要找儿子,要找她。儿子、儿子──啊!放手。」杨雿熙想下床走开,盛如玄捉住她手腕,脸上笑意却不及眼底,他说:「你先冷静听我说,我在外面看你晕了才将你救回,我有面宝镜能帮你,你来看看。」 杨雿熙还想挣扎,却被昭明宝镜里映出的景象吸引,自己走到镜前发出讚叹:「哇,好大的镜子啊。」 镜中的两人是沉孟珂和杨慕珂,杨雿熙欣喜的凑到镜前想碰他们俩,神情依恋:「儿子,你快跟她回来啊,你们过来这边啊。」 盛如玄目光阴冷的看她一脸欢喜,语气温和询问道:「那青年是你儿子?」 「对。」 「那么,那女人是?」 「是我的,我的伴侣。我们一起才有了儿子啊。」 「那孩子是你们两人捡来的?」 杨雿熙斜睨盛如玄反驳道:「才不是呢,怎么乱讲啊,当然是我亲生的啊。你看他长得像我,也像她,英气的地方像她,漂亮的地方像我,还有那双眼灰灰的,这么可爱的眼睛,是我跟她一起有的孩子啊。」 盛如玄又握紧了拳,压着情绪问:「两个女的怎么生子?莫不是向谁借种?」 杨雿熙盯着镜里两人说:「才不需要,这是秘术,用我们的精血施行的。你们凡人不懂吧。」 「对,我这样的凡人的确没见识过。你带我去见识吧?」 杨雿熙转头看了眼,瞧清盛如玄掌心有块几乎透明的玉石,折射出幽微的淡蓝光辉,像一块极北的万年冰,她几欲脱口喊出界玨两字,但又及时住口。她瞅了瞅拿着界玨的男人,这才看清对方生得眉目如画,言行举止也还算温和,但她就是不想再接近对方,总觉得那笑意背后有着怨毒的东西会窜出来。 杨雿熙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盛如玄面不改色微笑说:「兴许是你刚醒来还没恢復,我看你应该也饿了,我去备些吃食来,你且在此休息等候,不要乱跑。这外面很危险的。」 杨雿熙没应话,本能觉得该远离刚才那个人,而且最好也什么都别再讲,等那人一出去她就想跑,但她发现自己竟走不出这房间,好像有无形的墙堵住了出入口。她摸索许久都没有其他门窗可走,心里又非常思念儿子和伴侣,急得想哭。 「儿子、儿子,孟……呜……」杨雿熙憋着眼泪走到窗边,方才她想爬窗也出不去,她走到一面墙边收歛情绪,嘴里念念有词:「我要振作,为了儿子跟她,我、我要振作,振作起来。我……我可以的……」 杨雿熙恍惚的念了一阵,双眼重现精芒,好像神思在这一刻恢復清明,她两手在胸腹前徐缓而优雅的比画着,调出了一股真气,凝神蓄气,双掌朝内再併起剑指交叠,双剑往下反转向外摊掌推出,口中叱出一声:「破!」 房间整面墙像脆弱薄纸一般炸出一道大开口,周围禁制也被霸道破除,灵素宫虽然有护山阵法,不过高山的寒风依然把房里颳得乱七八糟。杨雿熙也不管那些,神情变回傻气天真的样子,她感到好玩得拍拍手嘻笑几声就往外溜了。 刚走不远的盛如玄察觉禁制被破,急忙调头回来,好在书斋还算完好,关着袁霏缨的屏风也不受影响,可书斋后的房间可以说是全毁了。这里平时也有几重的禁制在,所以盛如玄不曾担心过,何况多年前因为被宋繁樺和另一隻妖魔闯入过,他还特意再加上更重的禁制,没想到竟被那个傻子给毁了,看来天人即使是傻了也不能轻忽! 周围立刻有其他弟子赶来关切,盛如玄敷衍那些弟子们说:「并无什么要紧事,只是稍早在外头救回一个心神受创的女修,想找人医治她,没想到她刚才发作,趁本座不在就逃了。」 一名弟子提问:「宫主,方才我们是听见了很大的动静过来的,那名女修的一击发出不小的灵气震荡,不知她修为如何,万一我们应付不来……」 「那女修受伤后变得痴傻单纯,你们若是遇上也不可伤她,只需将她当幼孩一般哄回来就好。都去找人吧,免得她跑远了,遇上什么危险的妖兽。」盛如玄打发他们去找人,看到远处有不少闪烁雷光的云缓缓聚来,暗暗咋舌:「师兄啊师兄,你怎么偏挑这时候出关。」 此时沉孟珂正从一座山洞里走出来,她看起来并没有携带任何东西,和进去山洞里一样两手空空,不过她却接收了洞外一张悬浮半空的传符,感应完后和随行的僕从、精兵说:「拿到了,国师也去佈阵的地方了,我们赶紧过去。」 祇里城北方山峦叠嶂,是个有许多高山的区域,西盛国的国库就藏在其中一座深山里,城外有处草原藏着隐密的传阵,只有歷代西盛国国主才能使用那传阵,这次也是由沉孟珂率着那些兵马出来直达某深山之中。 那片山域有许多妖兽和其他威胁,不管从何方接近国库都危险,但是国库内却相对安全,沉孟珂也的确取得了龙莲灯。这样的万年法宝一旦出世,应该会引来许多异象或麻烦,沉孟珂也的确在率着兵马前往山中传阵的途中,碰上了一阵妖雾,藏在雾里的邪祟很快近逼。 沉孟珂高声道:「吾有法宝在身,追随吾者也百邪难侵,你们都不必害怕。」 精兵立刻稳住心神不再动摇,马儿是敏感的生物,本来有些受到这些人的情绪影响而不安,但在感觉到他们放松后也跟着安心下来,任凭那些散发诡异红光的雾拢聚过来。就在那些妖雾快笼罩他们之前,雾里传来劈啪声,好像有东西断裂,也有火光自雾里迸发、闪烁,由于雾浓到看不清里面发生何事,他们只能静观其变。 所幸不到盏茶的工夫那团雾又很快散去了,不过在他们四周曾被雾气掩盖的草地上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骸骨,有些骸骨上仍附着油脂皮肉正在燃烧。沉孟珂驾着马往前徐行,见草丛间的骨头都不像凡间的野兽,也许是什么妖魔的吧,底下也有不少类似白砂的东西,那是被烧了的骨粉。 沉孟珂说:「这都是龙莲灯烧过的,也算是杀鸡儆猴,之后应当不会再有危险了。走。」 *** 山间某处花木繁盛,景致优美,一座看来古朴的三重木楼正是灵素宫的刑罚堂,从前这附近只有几棵松树,后来才种了许多花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哪位隐居高士所住的屋楼,不过走近看就能看到大门处上的匾额用古文刻写了反璞归真,也不知是哪位前辈所刻写的,字上头都还留着深刻的剑意,较为敏锐的修士接近就会感受到那剑意带来的压迫。 两名内门弟子遣了两头驼兽拉了车大木箱回来,箱里是刑堂常用的一些刑具或法器,前些日子将他们送去给器修检查跟修护,算是例行的事务。一般人没事也不会往刑堂跑,这里又有好些阵法和禁制守着,所以平日都是无人的。 不过每个月总有特定的几日会热闹些,地下关了不少妖兽或妖魔,他们的下场往往是被提出去试药,或当作试剑的靶,总之非死即伤,最终陨歿,死成了唯一解脱。可是自从刑堂长老杜明尧去闭关,将事务交由亲传弟子林东虎代理以后,这里的气氛就有些不同了。 回刑堂的其中一名弟子陶冉榆拿起一本册子,翻开来里面有不少同门弟子的名字,他说:「好一阵子没有举行那斗兽了,可真无聊。」 另一名正在把法器归位的弟子冯护冷哼道:「你是贪图师兄们赏的灵石,还有妖兽们落下的材料吧。」 陶冉榆笑回:「难道你就不喜欢在场边捡漏么?你不也是缺修炼材料才挤破头来这儿的,毕竟这刑堂的事也不繁重,替林师兄做事也能拿不少好处。」 「我是缺材料,但凡事还是适可而止,不要太过贪心。虽然地下那些多是在人间闯祸杀生被捉回来的,但偶尔也有误闯人间的生物,从前杜长老都会让我们将那些生灵护送回牠们生长的地域,可林师兄将牠们全都丢去斗兽场,这要是将来杜长老出关以后知道了……」 「嘘。」陶冉榆竖食指要他别再讲下去,跑过去压低嗓音叮嘱说:「先前徐长老他们也对此颇有微词,还想教训林师兄,可我们宫主却护着林师兄,也不知是为何,总之这种话你最好别再说了,被踢出刑堂是小事,哪天歷练途中死了就只能自认倒楣。」 冯护斜瞥同门师兄弟一眼,试探问:「我最近听说,地下关的不少妖兽都是林师兄从天蘅教那里弄来的。林师兄勾结天蘅教徒,这风声你听说过吗?」 陶冉榆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古怪笑容说:「何时连刑堂都这么多緋闻流言哩?还真没听说过啊。」他知道林东虎确实将妖兽和妖魔从天蘅教那儿弄回来,可他绝不会承认自己也是帮手之一,只要运一趟就能获得许多上品灵石,足够他用两、三年,这些好机会他可不想错过,更不想就此断绝。 冯护又说:「是么?我还听说一个更猛的,说是我们宫主到处在找神裔,为的是想藉神裔的血脉弄什么能一步登天的法宝,也有一说是想说神裔当炉鼎。」 陶冉榆皱眉瞟他,疑问:「哪里听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谣言?这里可是刑堂,胡说八道被林师兄他们听见了可不得了啊。」 冯护耸肩:「很多人都这么传的,这两年下山歷练的弟子多少都会听说,我下山时也听说过。你不爱往山下跑我也知道,可总该听谁讲过吧?就一点都不好奇?」 陶冉榆装作不感兴趣的摇摇头:「都是假的,肯定是那些天蘅教的人乱传,我们灵素宫和他们一向都合不来的。」 「那倒是。」冯护故作惋惜的试探道:「不过还真可惜,要真的有神裔能驱使什么登天的法宝,真想见识看看。你说宫主怎么好像挺维护林师兄的?又不是他的亲传弟子啊。」 陶冉榆脸皮抽了下,笑容僵硬,心想这傢伙近来是怎么回事,老爱跟他聊这些,他还想默默的给林东虎跑腿,然后多赚些好处啊。他敷衍道:「杜长老和宫主是师兄弟,互相照顾彼此的弟子也没什么。」 冯护点点头又聊道:「以前听一位师姐说,杜长老对师祖念念不忘,所以境界一直停滞,这次闭关十多年不晓得能否有突破?」 「你怎么这么爱听谣言啊?」陶冉榆听得头皮发麻,快受不了了。 冯护耸肩:「那不聊啦。」他暗自好笑,并不是他爱听或聊这些,平日都是陶冉榆在聊緋闻的,他并不爱聊这些是非,要怎么让陶冉榆闭嘴让他着实困扰许久,这次反其道而行,抢先说个不停,陶冉榆总算不想再聊了。 远方云雾里,林东虎穿着一身皂色窄袖的衣袍驭剑飞来刑堂,陶冉榆第一个感应到迎出去讨好人,巴结几句,冯护也跟着出来跟在陶冉榆一旁附和。林东虎被捧得面色愉悦,也没找他们麻烦,点头说:「就是想到过来看看,没事,你们去忙吧。」 陶冉榆见林东虎心情好,斟茶奉上时笑得一脸諂媚,询问道:「师兄,近来好久都没有举行斗兽了,地下还关着几隻妖兽哩。」 林东虎挑眉想了下:「那几隻妖兽没什么特别的,先拉去给低阶弟子磨练一下,被宰了就送去把妖丹、皮肉那些材料给取了。」 斗兽阵还是林东虎特意去让阵修佈置的,登记名字后参与的弟子分为二组以上,各自操控阵中的妖兽在局中相斗,胜者能获得不少修炼用的灵石、丹药等材料,就像民间斗兽搏弈一般。也因此每次场面都很热闹,无论外门或内门弟子都有沉迷者。 不过厌恶斗兽的修士也很多,像是碧云楼那儿的女修几乎都不喜欢这种事,徐卿荷长老还劝了宫主几次,可是宫主却总是替林东虎说话。 灵素宫的长老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解的恩怨私仇,也还算团结,宫主的一意孤行令不少长老们心寒,而藏风阁大致分成三派,一派是追捧宫主和林东虎的,一派以那些长老们的亲传弟子为首和林东虎他们抗衡的,还有少数份子是中立派,只管自己默默修炼,其他事并不想多管。 把无辜误闯人间的灵兽当妖兽般杀生,甚至当玩物凌辱欺负,怎样都非正道修士作为,奈何灵素宫还是盛如玄说了算,他多年来找寻神裔的事也没有被找出证据,正是因为分辨神裔的方法困难,而且从前他将神裔藏于天清屏风里,后来都转移至林东虎所带管的刑堂,最终尸骨难存,又能留什么线索? 林东虎在刑堂随意看了看,忽闻雷声大作,就和厅里两个师弟到外面察看,不远处的天空飘来大片雷云,云里紫雷宛如龙蛇飞快的窜动,一道又一道劈在山中某处,彷彿针对着谁一样。林东虎是凝脉后期的修士,他们在场三者皆未经歷过金丹以上的劫雷洗礼,却很清楚那是有人在渡劫,陶冉榆不禁问:「师兄,那渡劫者该不会是我们灵素宫的……」 林东虎肯定的说:「是我师父。」看来师父渡劫后就要出关了吧,他心里颇慌乱,虽然有些担心师父渡劫失败,可是好像更担心师父出关。 「杜长老么?」冯护倒是很期盼杜明尧归来,杜明尧虽然律人律己皆严,可至少是近乎公平的,也没其他长老们多少有些护短,所以他一向很敬重。要不是和他相依为命的灵兽受了伤,需要不少灵石、药材,他也不会想方设法来这里赚取需要的材料,就因为他既无背景人脉也无强大的实力,谁也不会理睬他。 林东虎和师弟们都来到外头远远观望杜明尧渡劫的情况,那些劫云打下的落雷忽远忽近,要是修为不足的人在此,雷声足以震撼其心神。陶冉榆跟冯护都看得有些心惊,林东虎也紧抿着唇,心想要是有朝一日他也要被那雷电劈打,不知自己能扛得了多久。 劫云未散,雷电宛如长龙在黑云间游动,久久才劈下一道,有时又会忽然连击下两道雷电,但虚空之中他们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有劫云所带来的,也有杜明尧出关后的威压。 不知过了多久,林东虎驀地转身朝花木林间看去,是盛如玄带着蓝晏清走了过来,他和两位师弟朝宫主行礼,盛如玄随意摆手道:「林东虎,你师父要出关了,你们都随我一同去迎接杜师兄吧。」 此时的杜明尧正经歷心魔考验,这考验有时来得很突然,可能一眨眼他就回到某个时空,听到自己教养大的徒弟身死的消息,悲痛而又自责,又或者一下子他突破一次又一次的境界,离成仙仅一步之遥,而他的道心在此刻是否坚定? 如灵素宫一些较为隐密的谣传所说,他也的确是恋慕着自己的师父灵素仙子,打从被仙子收为徒弟时就种下情根,此后他为师父守护着潢山,无怨无悔,就算他师父已经飞升成仙了。 在某个繁花盛开的春季,他曾有过难以自抑的衝动想表露心意,可是他始终还是谨守着师徒间的分际。灵素仙子在一棵绚丽的淡粉花木下跟他说:「当有一天这些规矩再也限制不了你,就代表你的境界又更高一层了。」 当时杜明尧尚不明瞭,他问:「是要弟子打破规矩,不再墨守成规?可是这样又如果能管得住眾多弟子?」 灵素仙子只是微笑说:「这要看你怎么想了,有人将规矩视为牢笼,有人却能拿来当作后盾。」 「师父……我……还是不明白。」 「没关係。这也是你啊。」灵素仙子浅笑:「如果有朝一日你明白了,也许我们能再相见。」 无数雷电轰炸中,杜明尧被劈得通体黑如焦炭,神识里彷彿真听见灵素仙子的话语,他倏然睁眸,那些惊动此方天地的雷光皆被他收束后纳入体内,庞大的力量将他的气脉撑到极限,他紧闭双目尚未摆脱心魔影响,脑海中全是和师父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知道此劫若是熬不过就将爆体而亡,若是结果如此,倒不如当日就和师父表白算了。 雷劫还在持续,盛如玄他们都不敢离得太近,一般灵兽也不想过去,所以他们只飞了一小段路就改以步行,到了一处沿山壁架起的栈道,窄道上已有几位长老在那儿观望,他们朝盛如玄行礼后就各自静候。 那些雷电激发出的光亮耀眼夺目,就算是修为较高的盛如玄或其他长老也暂时看不清杜明尧那里发生何事。 不久前从盛如玄那儿逃开的杨雿熙往灵素宫外跑,她漫无目的的跑在山野里,碰上了外出蹓躂的灵兽,就是潢山特有的巨大白猿,几隻大白猿带着三隻小白猿出来玩,对于忽然蹦出来的杨雿熙一瞬间提高了警觉,不过其中一隻小白猿指着她原地跳了跳,叫了好一阵。 杨雿熙听不懂牠们的话,却能感应到灵兽的意念,往前站一步问:「你们见过我儿?」 小白猿做了许多动作解释,杨雿熙顺着牠的意念确认道:「你是说,你被我儿和一个女孩救过,虽然没瞧清楚长相,但我和他气息相近?那真是巧啊。」 小白猿轻扯杨雿熙的裙摆,杨雿熙很快跟牠们打成一片,大白猿递了一颗白桃果给她,看她吃得汁水淋漓也仰首高呼,好像玩得很开心。杨雿熙吸收了白桃的灵气和香甜的汁水,满足道:「好好吃啊,你们都吃这个果子?真好,不用不用,我饱了。」 杨雿熙感应到远处雷电引发的灵气波荡,站起来望着方处说:「我想去那边看看。可能有路离开,我先走啦,谢谢你们的桃子,我精神好多了。」 大白猿伸出长臂拦了她去路,杨雿熙歪头不解的回望,那大白猿轻声呜呜哼了几声,指着自己长臂,杨雿熙了然灿笑:「你要带我过去啊?真的啊?谢谢你!」 杨雿熙开心爬到大白猿身上,几隻大白猿兴奋的高声叫喊,身上掛着三隻小的和一个女子,由晴朗的山野朝雷云密佈的方向赶过去。 白猿们也不轻易近入劫云落雷的范围,牠们放下杨雿熙以后就自行回去,此时雷电已不再继续击落,地面被浓重的雾气笼罩,这场雾并不寻常,若是修士就晓得这种雾里能诱发心魔產生,渡劫者在其中亦是九死一生的险象。不过杨雿熙也不是修真者,她一脸懵懂看了会儿,独自跑进那团矇矓的雾光里,这场雾似乎不影响她行动,也可能是她本就痴傻的缘故,脑子里除了寻儿寻伴侣以外什么也没想,杂念几乎没有。 「咦?有人啊。」杨雿熙看见一个人影立在雾里,本想再溜走,但她感觉出那傢伙不是先前给她看镜子的男人,而且那个人好像有危险,闭着眼睛忍受莫大的痛苦似的,整个人都在冒烟。她有些担心,绕到那人面前举起食指戳了下其眉心,小心翼翼问:「喂,你没事吧?」 深陷心魔劫的杜明尧顿觉清泉沁心一般,脱离思念的煎熬,他还是很想念师父,但杂念尽散,意志变得清楚而坚定,他忽然悟了师父说的那些话,一直以来他都被所谓的规则束缚,是他画地自限。 「师父,吾心慕于你啊。」杜明尧的思慕深远,却并无邪念,他的道并非天火所铸,而是这情丝牵引,他所求是极为纯粹的,只求再见师父一面。 杜明尧免了爆体而亡的危机,睁开眼见到似曾相识的女子,立刻想起了她的来歷而诧异问:「你是那天人,怎会在此?」 杨雿熙纳闷笑了笑,歪头指着自己说:「咦,你也认得我?」 「你是杨雿熙。」 她拍拍手:「对对对。你刚才快死了,还好我戳你这里。」 杜明尧皱眉疑道:「是你助我……可你怎会在此?」 「有个也说他认得我的男人,把我抓来的。我觉得他有点可怕,跑出来了。」 「是谁带你来的?要是你被雷劈死,我可没办法救你。」 杨雿熙嘻嘻笑,跟他说:「我帮你了,你也帮我吧,帮我找儿子。我儿子会担心我的,他一定在找我,还有阿珂,我好想她喔。」 杜明尧见她言行举止像孩童,猜想她可能受过伤,周围的雾迅速的散开,杨雿熙在他旁边跳来跳去吵着要他帮忙找儿子,他答应下来才令其消停。 渡劫成功后,紫雷随云杳,霽光浮尘霄,经此劫洗礼的山头崩碎如天柱,其顶峰皆是焦土荒地,杜明尧的模样和往昔相差不大,仍是青年模样,不过斑白的鬓发和沧桑的神态已不復在,取而代之的是乌亮的发丝,眼光奕奕。他心情平和无波,正思忖该如何帮助这个已经痴傻的贵人,远处就飞来灵素宫各部的长老们和盛如玄。 杨雿熙看到天上飞来的修士,吓得想找地方躲,杜明尧指了附近有有植物遮掩的山洞给她躲。 盛如玄一来就率先祝贺:「恭喜师兄。」 其他人也连声道贺,杜明尧反应平淡的回应,不过他本来就性情孤僻,谁也没觉得他失礼。杜明尧看了眼林东虎,林东虎目光闪躲了下,随即又迎上他的眼微笑道:「师父总算出关了,真是太好了。」 杜明尧没答话,转而跟盛如玄说:「有劳师弟看顾东虎了。」 盛如玄不知何故被看得有些心虚,师兄的境界虽然已臻出窍期,但他的修为仍不逊于师兄,也不应被震慑住,他仍维持着平和的样子浅笑应道:「应该的。」 杜明尧虽不及盛如玄那分神期修为,可他却觉得自己感识通明且敏锐无比,周围人的心绪起伏皆逃不过他感应,包括盛如玄境界不稳这件事亦然。他感觉出盛如玄的气有些古怪,加上他过去时常觉得盛如玄的性情变化得有些蹊蹺,不像单纯因境界提升而转变。林东虎的心虚就更不过他的眼了,只是他无意在当下点破而已。 同门长老送了杜明尧一些丹药或滋养真元的灵物、灵植,杜明尧皆收到自己的储物法宝里,并不像从前还交给林东虎保管,他出关理所当然是回到刑堂。他打发林东虎去跑腿,林东虎走后,陶冉榆一个劲儿的奉承杜长老,不过杜长老的威严压得他慢慢闭上嘴,另一个弟子忙着将维护好的刑具和文案归类,杜明尧出声问那较为寡言的弟子说:「你叫冯护是吧。」 冯护暗讶,有点紧张回话道:「是,弟子冯护,不知杜长老有何吩咐?」 杜明尧说:「过来。」 「是。」冯护心里七上八下的,馀光见到陶冉榆幸灾乐祸的笑着,暗自咋舌,他尾随杜明尧走到地下的一间小厅里,杜明尧扔了一个小袋子过来,他接住后发现这是个很不错的储物袋。 杜明尧把刚刚收来的法宝连同储物法器都丢给冯护说:「给你的。往后勤加修炼,里面的东西若是用不上的就随你高兴送给其他人吧。袋子也给你了。」 冯护谢过长老后就退出小厅,上楼前他忍不住用神识扫视一遍,没想到里面全是极好的东西,害他忍不住又跑回厅里给杜明尧下跪:「这这这么多好的丹药和材料,弟子受不起。」 杜明尧低低笑了笑说:「受得起的,你好好修炼,莫要走上歪路,别和你林师兄、谭师兄一个样就成。过去是老夫识人不清,当真是养虎为患了……罢了,现在补救也为时不晚。」以前他就知道谭飞和林东虎有些心术不正,不过他们是自幼被他带回来教养的,他也以为在自己教养下能导正他们,可是长久相处也免不了有些感情误事,他对自己徒儿多少还是有些偏心,而他们也擅于阳奉阴违。这次渡劫后,回顾过往就将许多事都看得明白,是他一开始就错了,生来是毒草,那怎样养也只是它本来的模样吧。 一个人就算能易筋伐髓,脱胎换骨,可本质是不会轻易变的,生来该是什么,就会是什么。 杨雿熙在山洞里躲着躲着就睡着了,醒来后看到杜明尧站在洞外等她,她揉着怔忪双眼走出来,听杜明尧说:「我可以现在送你下山,不过我在这里还有事,不能带你找令郎。可有令郎的长相、名字或什么特徵,我再想办法替你找。」 杨雿熙有些迟疑,她总是太快就对人说了一堆,儿子总提醒她当心陌生人,不要什么都讲,她犹豫道:「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讲。」 杜明尧又告诉她说:「方才我来的时候碰上一伙在巡山的弟子,他们说我师弟,也就是这灵素宫的主人要他们找一个受伤的女修,据说那女修伤得傻了,恐怕就是在讲你。我想那些弟子们并不知道你真正的来歷,我师弟也不知有何居心,你最好还是别在这里逗留。」 杨雿熙揪着裙子,表情茫然无助,杜明尧认为她一时还做不了决定,叹了口气跟她说:「你于我有恩,我会帮你到底。在你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以前,就先躲在我那儿吧。」 杜明尧将杨雿熙带回刑堂,安置在刑堂楼上一处幽静的房间,那里居高临下能瞻望远近景物,同时有阵法保护,外面看不见室里情形,能让杨雿熙静心休息。 杨雿熙躺在床上想念儿子和伴侣,哭着入睡了,并不晓得不久后将有风波再次因她而起。 同饮杯中月、参伍 一隻亮蓝色的雀鸟跳进蓝晏清房间的窗里,再跳到桌上,杨慕珂本就没能睡熟,他怕蓝晏清随时会回来,一听到鸟囀声立刻清醒的坐起身。 杨慕珂看清那隻雀鸟后忧心道:「不要再进来了,出去。」 雀鸟歪头像是没看懂,往青年的方向展翅飞去,碰撞上一道无形障壁,被那道禁制给烧得什么也不剩,那一剎那间杨慕珂好像捕捉到了些微的灵气波荡,蓝色雀鸟并不是真的鸟儿,而是一道意念。 「等我。」是明蔚的意念。「我会找到你。」 杨慕珂黯然的神情慢慢恢復一点精神,重燃了希望,他凑到窗边望向外面的远山林海,还有白茫茫的烟嵐,一心相信明蔚会来,只不过他却弱小到什么都做不了。 过不久天色忽然变暗,在这潢山之巔应是鸟兽绝跡,仅有灵兽能来去自如,现在却有数不清的各色飞鸟出现,牠们佈满天空,一批又一批的落到灵素宫各处,大多聚集在藏风阁外,几乎所有弟子都跑出来观看,有人察觉那些禽鸟透着妖魔气息而下令弟子们击杀,可是鸟儿依然源源不绝的从云里飞来。 「等我,杨慕珂,等我去找你。」 杨慕珂又听到明蔚的声音了,像是在风里,在天上,在身旁,甚至直接贯入脑海。他有些慌,明蔚若隻身前来,肯定会像那些虚幻的飞鸟遭到灵素宫所有修士击杀,可他却只能等待和相信。不过,也许对明蔚来说这样就够了?他知道那些飞鸟幻像皆是明蔚的探子,承载其意念而来,就算他做不了什么,但也不会失去意志就此放弃的。 外面天空飘来一朵炽亮白云,云里降下暴雨,将所有虚幻的鸟兽击散,杨慕珂听见外面有人说:「不愧是蓝师兄,我们打这么久也没用,你一招就解决了。」 「不过是妖魔使的普通幻术罢了。」蓝晏清的声音和脚步声由远渐近的传入房里,杨慕珂本想跑去躲起来,但房间就这么大,他也厌烦闪躲了,因此还是站在窗边盯住门口。 蓝晏清和尾随而来的其他同门弟子说:「日前我和师父在外救回了失踪的盛雪,只不过他被妖魔所惑,变得神智不清,现在只能将他关在我那儿。方才的幻术就是盯上他的妖魔所使,那妖魔难缠得很,师父让我看紧小师弟,你们也快回各自的岗位做准备,或许很快会与那妖魔一战。」 其他弟子乍然听闻此事都充满疑惑:「原来、盛雪不是死了啊?」 「我怎么记得当初宫主说盛雪被妖魔害死了?」 「而且还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怪不得蓝师兄这些年一直在找他,原来盛师弟是被妖魔给藏起来了?」 杨慕珂气得发抖,房门一打开他就怒道:「他说的都不是真的!蓝晏清,你这个虚偽小人,放我出去,我根本不是盛如玄的孩子,他、蓝晏清才是。你们不要被他们父子矇骗,我不过是被养来当蓝晏清替身的。若没有他口中讲的妖魔救我离开,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其他人面面相覷:「他这是?」 杨慕珂还认得那几位同门,焦急喊他们名字并解释道:「我知道自己口说无凭,你们不可能这样就怀疑盛如玄和蓝晏清,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几名弟子为难苦笑,蓝晏清上前一步望着杨慕珂说:「好了,你别激动,气大伤身。妖魔蛊惑你是事实,若非如此,你怎会离开这里,如今又继续说些混淆虚实的胡话?你们也见到了,我小师弟他这几年饱受妖魔摧残,都神智不清了,竟将我与师父当作恶人。」 「不是的……不是这样,蓝晏清你、太卑鄙了。你们听我说,方才蓝晏清还对我下了咒,他对我、对我……」 杨慕珂对上蓝晏清沉冷的目光,忽然说不出话来,蓝晏清转身将那几位同门打发走,关上门走回他面前浅笑说:「傻得真是可爱,那些话你说多少遍都不会有人信的。况且,你说得出口么?说我覬覦你,一直都想将你纳为己有,这种事你说出口不会羞耻?我已是金丹期的修士,他们又怎会认为我对你有那些心思?不过,你跟着我,我总能护你周全。你也是见识过的,除了灵素宫,那么多门派的人都希望与我交好,可我从未真心将他们看在眼里,我心里都是你,可你对我这样拒之千里,究竟我哪一点不好?」 蓝晏清态度变得咄咄逼人,杨慕珂被逼退了好几步,踉蹌着背贴到墙面上。 「你不要过来!」杨慕珂双手挡在身前想推开蓝晏清,却又害怕碰到对方,总觉得一旦沾上就会被擒住,被慢慢扼死。 蓝晏清最看不下的就是杨慕珂这般抗拒他的样子,当即怒火中烧,掐住杨慕珂的颈子轻松把人压制,他说:「你就是死也只能是我的,盛雪,早知道就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是啊,本来我也想这么做,把你悄悄藏起来,要不是师父他……」 杨慕珂扳不开蓝晏清掐颈的手指,艰难挤出细碎的呻吟声:「放、嗯……」 蓝晏清被他脸色发白的样子吓了跳,赶紧松手,忽然又态度温柔拥住人关心:「没事吧?伤着没?那护命的咒誓也是在防我,你放心,我死了你也会没事的。」 「不要。」杨慕珂挣脱不开蓝晏清的怀抱,无力又噁心,有人来敲蓝晏清的房门,不过来者不善,蓝晏清暂时放开他去应门,外面来的是林东虎,端着一碗药来。 林东虎对蓝晏清稍微点头致意,瞄了眼房里脸色极差的青年,他勾起嘴角说:「我给师父跑腿完,遇上了宫主,他要我送药过来给盛师弟喝。盛师弟脸色不好啊,喝了这个药很快就会好了。」 蓝晏清闻到那汤药的气味说:「闻起来有些陌生。」 林东虎脸上笑意更深,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说:「这叫月下醉,本来我们这样的名门正道是不会有这样东西的,一般双修的外道也会喝来调理和助兴,不过这里面添了一味材料,风拂雨,连吃三幅就会改变饮用者的气脉,养出炉鼎体质。」 蓝晏清沉下脸拒绝道:「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林东虎稍微耸肩笑应:「我想也是,不过宫主吩咐了,叫我一定要让盛师弟喝完。你是正人君子,不想这样对盛师弟,但我猜想以盛师弟的相貌,也会有别人乐意接收的。就算炼不出个好炉鼎,摆在身旁也是赏心悦目不是?何况宫主有令,若不确保盛师弟只听从于你,那就只能送他去幽冥了。」 蓝晏清瞪着他质问:「你知道多少了?」林东虎肯定知道盛雪不是盛如玄的儿子才敢如此,他一直知道林东虎常往师父那儿跑,他心中既然不屑林东虎,也就没太在意,现在却体认到林东虎原来都在替师父做这样见不得光的事。 林东虎挑眉敷衍:「没什么,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宫主他老人家也不想我晓得,我也不想探究,知道太多命不长啊。蓝师弟,我是领了宫主的令来的,你别让我为难。你是要自己餵他呢,还是我将盛师弟领回去餵完药再送来?」 蓝晏清负在身后的一手紧握拳头,勉强压下怨愤的情绪,另一手比了手势让林东虎入内。 杨慕珂没想到蓝晏清竟会对林东虎那种人妥协,他不敢置信瞪着蓝晏清的侧脸,然而他修为低微,就算拼了命也难以抵抗,只能任由林东虎噙笑走来强灌他汤药。 「没用的,盛师弟。」林东虎打断了杨慕珂的手脚,对其惨叫和蓝晏清的怒斥恍若未闻,他又卸了杨慕珂的下巴把药灌进其口中,同时出声吓止蓝晏清说:「由我来餵就是这样,盛师弟也绝不是个安份的,这你也清楚。要是你不希望我伤他,下次你自己餵吧。这点伤又没什么,你那儿的丹药给他吃了就会好,何必大惊小怪。」 杨慕珂被灌了那碗月下醉,嘴边因为咬伤唇舌也都是血,手脚瘫软垂在身侧和地上,因为疼痛的缘故,脸上都是泪痕,又没办法抬手擦拭,看什么都有些模糊。等林东虎一走,蓝晏清立刻过来餵他吃了一颗上乘丹药治伤,但他恢復得不像修炼有成的修士那么好,还得再躺上半天以上。 「我知道你恨我。」蓝晏清抱着杨慕珂低喃:「不要紧的,就恨吧。那药一旦吃了三次以上就难以挽回,可我……还不能离开,我想带娘亲走,我也不会让你留在这里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喝到第三碗药。」 杨慕珂实在气坏了,口腔里都是铁锈味和药味,令人作呕的还有蓝晏清这自詡情深的态度,他也看不清蓝晏清是怎样的表情,不过这样也好,他不想再看见这人。他感到一阵悲哀,哑声低语:「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疯了。」 蓝晏清就像没听到似的,轻轻将人安置回床上,把杨慕珂的脸和手脚仔细擦乾净,他轻声问:「我帮你换件乾净衣裳吧?」 「别再碰我!」 「盛雪,骂我吧,如果这样你会好受一些。」蓝晏清凑近杨慕珂想亲他一口,只是犹豫后轻轻碰了下嘴角,杨慕珂没能躲开他,似乎又气得要掉泪。他其实也不愿如此,他是希望杨慕珂开心的,开心对他微笑,喊他蓝师兄或唤他的名字,但一切早就来不及了。 「这全是那妖魔害的。如果不是妖魔把你的心都夺走,你还会是我原来的小师弟。」 杨慕珂漠然不应,他知道跟这疯子说什么都没用了。 *** 高原上一望无际的茵绿春草,本该生机勃勃的景象,现在却笼罩沉重的肃杀之气。 红罗率教眾拦阻明蔚的去路,那些教眾没有上千亦有数百,他们修为不高,实属乌合之眾,除了修为已臻分神初期的红罗之外,还有几个金丹初期的修士,其馀人至多就是凝脉大圆满,连元婴境界都不到。 那些修士们列阵等候多时,红罗的长发随风飞扬,她笑得风情万种,对眾教徒放话道:「今日谁能拦住他,就赏一粒元婴丹,三棵明悟草,还有教内中上阶宝库里可随意挑十件东西。不择手段,杀了他也行。」 明蔚一头霜白长发也在大风中飘飞,彷彿是对这里眾多修士聚集有所感应,本来的晴空在顷刻后也阴云密佈,他漠然扫视对面的人墙,啟唇道:「吾不愿有无谓的杀生。不想死的,现在走。」 红罗继续煽动教眾:「这妖魔盯上了天人之子,这些年都是灵素宫的盛宫主在护着那孩子,过去我们两方多有误会,今日务必灭此妖孽以正本教名声。」 明蔚不再多言,却也无心造杀业,此境于他的压制不大,仅是释出威压就已经让修为较低的修士当即跪倒或趴地,无法再振作向前衝,剩馀的修士为了想要上乘丹药和更多好处,因而拼命抄着法器、兵刃朝他杀来。 往前衝的修士也并非不怕死,他们边砸法术边喊话:「听护法的,他才一个,我们这么多人,杀死他!」 「围起来,佈阵!」 「管他什么修为都好,就不信他一个能杀光我们,还有红罗护法坐镇的。」 明蔚厉目而视,已拋至半空的法器和施展出来的杀招皆被他无形之气镇住,虚空中开始飘降霜雪,所有人莫名悚然,连吸进体内的气都瞬间变得凛冽刺骨,修士们夺回法器想再施展攻击,但他们的东西好像被封住了,就连自身灵气也难以施放,加上他们还得靠自身灵气抵御这波诡譎的寒气,千百名修士围勦妖魔的阵仗显得雷声大雨点小。 红罗咋舌,自斗蓬里飞出许多透出金光的符咒,金符在荒野连成一道大阵驱散寒气,须臾间又像春回大地。 修士们又一次振奋进攻,朝明蔚炸出五顏六色的毒符、法术,只不过那些东西在触到空中的雪花就立即自爆,无法伤及明蔚,而衝进飘雪的方寸之地后,修士们纷纷皮开肉绽,有的甚至当场被无形刀刃卸成数块而死,修为较高者惊恐喊道:「是剑意,那是剑意,碰不得!」 红罗笑脸没了,皱眉观望。 霜雪寒气能封阻敌人的真气运行,将剑意凝于风雪之中形成杀阵,的确棘手。红罗看不少人已落荒而逃,脱了轻软的斗蓬一甩,深红衣料转瞬间化作一柄长枪,枪尖朝后方一指,地面崩裂出的坑隙里窜出火燄高墙,她撂话威胁:「擅逃者唯有死路一条,能伤妖魔者赐元婴丹一颗。」她那件斗蓬也是法宝,喷出的火也是异火,没有任何一个教眾敢再后退。 他们一听到收获元婴丹的门槛降低不少,再次燃起战意,其中也有不少剑修坚持和那片霜雪相抗,毕竟剑修都是越战越勇,不应畏战的。 「这什么?」 「是草?」 「什么妖术!」 有些修士顾着施法,被地面生出的细长草叶、细藤给缠住了,那些植物悄悄吸收他们的灵气,那是这高原没有的植物,也是明蔚一开始就投落的草籽,以法力催生它们,和这杀阵合而为一,目的是延缓及扰乱敌人。 红罗也杀了过来,舞着长枪把所有花草都烧光,而不及闪躲的人被她斩了腿脚也没人管,他们各自只为了利益向前衝,她盯着明蔚冷笑:「哼,什么剑意。」 她单枪闯入明蔚那看似无形的阵法里,乍看就像雪中舞着长枪,飞雪中锋芒闪烁,她先前才在峡谷夺宝失利,又受了不少蓝晏清那小子的气,这下把气都出在了明蔚这儿,可她却惊觉自己斗了半天还无法接近那妖魔,而妖魔始终没挪动过半步! 红罗不仅恼火,也有点慌,她跳出风雪阵外再次号召其他人杀过去,怯战者都被她一枪杀死,被她那法宝杀伤会受异火灼烧,最后烧到尸骨无存,元神较弱者也可能神形俱灭,所以剩下的修士像疯了一样扑进雪地里拼命。 明蔚一掌朝天,浓密的乌云彷彿被他轰开一处间隙,落下一道炽亮光束,所有仰首看向那束光的人顿时被摄走心神,表情恍惚杵在原地。 红罗也瞄了眼光束,感觉一阵强烈晕眩,猛地扭头避开那道光,转眼就见其他人痴傻失去战力的样子,儼然是中了幻术。她愕然问:「你做了什么?这是……幻术?这,你难不成是、是传说能吸收月魄精华的白狐,这是幻月?」幻月是神裔白狐所擅长的幻术,即使白昼也能施展,迷惑效力极强。 红罗猜中了真相,她以为仅有的白狐是西盛国的国师,另一个则被盛如玄封印炼化了,没想到眼前这傢伙也是神裔白狐,这些认知令她陷入混乱。明蔚并未回答她,可她心中确信如此。见到幻月之术的人,心神堕入梦域,症状轻重皆由受施术者操控,症状轻者几日后便可恢復清醒,重者从此无法醒来,唯有肉身死亡方能解脱,若在梦域被异域妖兽吞噬或遇劫而亡,肉身也会在不久后暴毙。 施展幻月极耗修为,而且施术时若被侵扰也有被此术反噬之险,红罗顿时明白了什么,喃喃自语:「刚才那些阵法并不是为了杀光我们,而是在防止有人扰乱你施术……」 「别以为我会中招。」红罗笑脸变得有些狰狞,她闭上眼握紧长枪杀向明蔚,心里却动摇了,她其实不晓得这妖魔有多深的道行,但从方才看来也能说是深不可测了。不过她还不能退败,教主许诺她了,到时会带她同往天人屿,只要她能将这妖魔截杀在半途,可是现在她不敢肯定的事太多,教主为何要让她应付这样的麻烦? 錚!空中回荡灵波,红罗脑海嗡嗡响着,她长枪刺向明蔚左眼,没想到枪尖居然被妖魔轻松的用双指掐住,仅二指之距就能刺入眼窝,可她再使劲也无法再往前刺击。 「唔、可恶!」红罗气急败坏,那妖魔又释出莫大的威压,她全身像浸在严冬的冰水里,止不住的发抖,牙关打颤,这一刻她竟有生死存亡的危机感,而那妖魔什么也没多做就令她毛骨悚然,她克制不住这股恐惧感想抽身撤开,妖魔也松开手指放开她的枪尖。 「啊!」红罗凌空翻腾几圈落地,有点狼狈瞪着那妖魔,思忖要再如何进攻,她振臂拋出不少符术轰炸,尽数都被看似轻薄细弱的雪花阵给挡下,而已炸开的法术威力也小了许多,那些散逸的力量在雪花间折射后被阵法吸纳。 她察觉自己喘得有些厉害,再也无法平静,惊愕道:「你、你这狡猾的妖魔!」那阵法不仅藏了多重杀机,而且无时无刻都在吸走他人的灵气,就算是相隔远一些施法也会中招。 明蔚收了幻月之术,既要施展这么耗道行的法术,当然得用其他法子补足,他并非全用上自己的力量去施展幻月,而是以自身为媒,窃在场所有修士的灵气去支撑幻月之术,不过若非那些人刻意寻衅、阻拦,也不会中招。 因此明蔚仍是冷淡回嘴:「我提醒过了,不做无谓杀生,这是你们自找的。」 「呀啊啊──」红罗像是气疯了,再次杀了过去,但她只是装腔作势罢了,摆出玉石俱焚的样子,打算趁机逃走,还好她随身都备着一道传送符,虽然仅能传至百里外,但也能让她喘口气了。 明蔚侧首躲开她刺杀,握住枪身将她提起拋开,红罗紧握长枪被甩出几丈外再次衝来,奔至半途丢出那道传送阵,地上显现出一道圆光,然而红罗却僵住脚步无法进去阵中。 「这怎么回……」红罗手脚不听使唤了,她瞪着那远方的妖魔移行而来,妖魔看似迈开了一步,下一刻却现身在她面前。她朝妖魔吼叫:「你做了什么?」 明蔚看了眼地面,传送阵的光芒消失,绝了红罗的去路,他抬手让她看指尖一颗带了细微倒勾的绒毛种籽,种籽被他催生发芽长出许多根鬚和细软枝藤,就是刚才爬到其他修士身上的那些植物。他说:「留你一命,或许有用。」 红罗再开口已无法讲出想说的话,而是咳吐了一些细小的桃红花瓣和种籽出来,又过了会儿她感觉舌根痠麻不已,流着泪水讲着言不由衷的话:「我是罪人,都是我害的。」 明蔚藉着那植物操控她的言行,看她这样便满意的轻点头,取出极乐天来,这螺虽不像天清屏风和昭明宝镜能长久收纳活物,不过要收活体数日、半个月也没问题,他把红罗收进螺里,继续赶往灵素宫。 他赶起路来迅如飞星,也许连宋繁樺都难以追上,落日时分已到潢山的山域,却碰上更多的修士聚集在山脚下。那些修士们有不少同乘法器飞行或遁地而来,又或是驾着灵兽座骑,深林里聚着一大群修为高深的傢伙,因他们灵气极盛而透着淡辉,想忽视也难。 明蔚用神识大略扫过即知这其中大致有五批人马来自不同门派,因为他们大多穿着各自宗门的服饰,而且都是所谓的正道人士,并不难辨认。他若是直接飞到山巔之上也不是不行,但要是一个妖魔骤然攻顶,那么那些正道之士自然会协助灵素宫诛灭他,他未必会输,但他的目的在于救人,并没有要和他们拼个输赢。 稍微思量后,明蔚落到地面走近他们。一位满头白发的年长女修看向他,女修并没开口,半空却回荡着她温和而有力的声音问话:「来者是何方仙家?怎的一身凝重煞气?」 明蔚闻言收歛了周身肃杀之气,看了眼那说话的女修,那位女修的弟子似乎也都是女子,她们各个看起来都庄严清高的姿态,而且不茍言笑,反而是年长女修看来还更亲切些。他啟唇欲答,却让另一个门派的长者给抢话去了,那长者浓眉墨发,生得高大魁梧,嗓音相当宏亮的说:「智垣真人,跟一个妖魔你客气什么?」 被唤作智垣的女修仍平和道:「妖魔亦可有道心,我看他似有急事,一个妖魔也不会无端闯入灵素宫所辖境域,先问个明白,或许能避开不必要的纷乱误会。」 那魁梧道长不以为然哼了声,其他三家也静观其变不吭声,智垣真人再度看向明蔚说:「可是受了盛宫主之邀来的?」 明蔚摇头,他猜这伙人是盛如玄找来当帮手的,也许是被利用了,他表面沉着,可一想到杨慕珂的事也着实心急如焚,更不想再被盛如玄那些手段所影响,于是直言道:「我的道侣和他的生母都被抓来灵素宫了,我是来接他们走的,除此之外不想做无谓的杀生。」 另一个门派的长者笑了声,是个脸很长的修士,他拿着拂尘说:「笑话,灵素宫的人为何抓你的道侣,连娘亲都一块儿给抓了?你跟你的道侣究竟是何来歷?怕不是四方作祟的妖孽?」 明蔚道:「我是寂明馆的主人,同时也是神裔白狐族。」 此话一出眾人譁然,明蔚接着讲:「我的道侣是天人之子,他母亲是一位天人,许多年前曾在这里待过一阵子,我想你们都知道她是谁。天人所持有的界玨,已在盛如玄手中,他们母子二者被关在灵素宫里,这些年遭迫害的神裔各族有不少已被寂明馆所救下,诸位应该多少也有所耳闻。 这种时候,盛如玄找你们这些平素里与他们灵素宫交好的门派过来,用的理由我猜是要你们帮忙诛灭盯上天人母子的妖魔吧。我与他所言,诸位一时难分虚实也是自然,那位天人神智有损,也可能遭受操控,现在西盛国的国师已经在佈阵召唤天人屿其他的人来,到时也许能真相大白。」 智垣真人微讶:「哦,召唤天人的阵法么?」其他人也忍不住小声议论。 有其他人疑问道:「我们凭什么信你的话,又要等多久才召得出天人?那种阵法近千百年来也没听说有谁成功过吧?」 明蔚拿出极乐螺把红罗放出来,红罗仓皇爬离明蔚大喊:「智垣真人、余掌门、成慧大师救我!救我,那妖魔他啊啊──」 明蔚瞥了眼红罗,细软的藤蔓爬满她全身慢慢锁住她的动作,也扯住了她的长发,那些看不过眼的修士纷纷出声阻止,他恍若未闻,平音道:「你们就不奇怪,我急着救人,天蘅教的护法却率眾截杀我,因斗败了才被我拘在这里,何时天蘅教跟灵素宫变得这般要好了?」 那些修士顿时无言,面面相覷,智垣和其他门派的长老都不傻,他们各自思忖又互递眼色,智垣真人这回开口说话了:「灵素宫与天蘅教一向不合,和我们几个门派虽无什么重大过节,但他们在一些地方的名声也的确有些……看来其中确有什么误会或蹊蹺,我们正要上灵素宫,原先也是要商讨如何安置天人,没想到那天人已有孩子,事情颇为复杂。不如请你也一起上山对质,将真相辩个明白吧。至于西盛国国师欲召来天人,可以请盛宫主以昭明宝镜观之。」 那身形魁梧的余掌门忽然蹦出一句疑问来:「据说昭明宝镜能使出像海市蜃楼般的虚景,我们怎知他到时照出来的是真是假?」 智垣浅笑答道:「那么就用敝派的千江映月之术吧。虽不及宝镜那样万能,但也不会无中生有。至于红罗护法,她……」 余掌门说:「好歹是天蘅教的大护法,被一个妖魔搞成这样也实在难堪,乾脆交由我们带上山。」 明蔚坚持道:「不可,她性情奸险狡诈,手段狠厉,又有分神期的修为,一旦有所松懈就会招来丧命之险。」 余掌门垮下脸,觉得那妖魔简直不识抬举,其他门派长老却也不想接收红罗护法这烫手山芋,好言相劝几句,才打消了余掌门和那妖魔较劲的念头。 红罗怨毒瞪着妖魔,心想论阴险狠辣我可不及你!无奈她连说话都被限制,根本无法恣意畅言,又一次被收进了那诡异的螺里,陷在虚无黑暗的空间中,心神遭无形剑意和威压凌迟。她开始有些后悔了,后悔不尽快逃开,后悔为了一个虚无的承诺牺牲原来享有的好日子,可她还有一点希望,等他们见了盛如玄,盛如玄会救她的吧?因为一直以来她都那样全心全意的支持着他,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才是真正谁也拆散不了的,她知道他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真面目…… 同饮杯中月、参陆 蓝晏清端着一碗汤药在床边,杨慕珂瑟缩在床里角落瞪他,他也没想到这才不过两、三个时辰,林东虎又送药来了。 林东虎站在屏风那头催促道:「蓝师弟还是快让他喝了药吧,宫主交代了,若他不能尽快喝完这三碗药,你就得放弃他。」 蓝晏清盯着床里的青年无奈劝说:「这只是第二碗,喝吧,没事的。」 杨慕珂紧盯着蓝晏清的动作,虽然他早就知道蓝晏清已经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样,但蓝晏清说这种话他还是难以接受。这时他听到屏风外的动静,是林东虎站起来了,虽然他并不想害怕,身体却记得先前被施暴的经过,儘管不愿示弱,却忍不住发抖,蓝晏清端着那碗药坐到床缘劝说:「小雪,没事的,你喝完了药我也会好好照顾你啊。」 杨慕珂无法隐藏内心的恐惧,蓝晏清似乎也担心林东虎又过来搅和,以肉眼难察的速度点了他肩颈上一处穴位,他半身立刻发麻难以动弹,想出手也被轻易的挡开,蓝晏清强行将他拽到臂怀里灌药,他再也受不了了,崩溃嘶吼:「你混帐──我不咳、咳呃、啊呃……」 蓝晏清动作无比霸道,虽然药汤洒了许多,但怀中的青年依然被灌进不少药,他将碗随意摔碎,捧着小师弟的脸拿袖子擦拭,小心翼翼哄着:「对不起,呛得难受了吧?你别哭,弄疼你了?」 杨慕珂身子都麻得动不了,闭眼不想再看见他们,在他心里,蓝晏清已经死了,那个时常哄他、念书给他听,对他很好又温柔有礼的师兄,死在他回忆中了。 林东虎绕过屏风确认他们忙完了,也觉得自己看了齣有意思的戏,笑呵呵说:「没想到蓝师弟你这么要紧他啊。别瞪我啊,又不是我逼他喝,是宫主的意思。那么,你们慢慢来,我回去覆命啦。」 蓝晏清只瞪了眼林东虎就不再理会,回头替小师弟收拾仪容、更换衣裳,他看杨慕珂任由自己摆佈的模样,也晓得自己的欲望和执念有多丑陋,可他偏偏无法自抑,若不是林东虎提醒过,若非林东虎提醒过没喝满三碗药就交合会坏了药性,他是绝不可能忍耐下来的。 杨慕珂也晓得那药性的事,不经意瞥见蓝晏清隐忍的样子,内心作呕,他不相信蓝晏清的话,如果蓝晏清没打算餵他第三碗药,也不必忍成那样了不是?现在的他依然担心母亲的安危,可他也同样自身难保…… 「你说要打听我娘亲的事。」杨慕珂还是艰涩的挤出几个字来,或许是自身经歷的事太难以忍受,他忽然抽离了自我,觉得世间还是弱肉强食,这身子被欺凌也莫可奈何,还是先打听母亲的消息吧。 蓝晏清闻言沉默了会儿,他的确忘了杨慕珂想打听娘亲的事,每次一见到杨慕珂他就无法再惦记别人了。他安抚道:「我还在查,她应该是真的被师父捉来,不过好像跑了。方才我听说师父他下令让一些弟子搜山找一个神智有损的女修,我想那可能是你娘亲。」 跑了么?杨慕珂有些意外,若那女修是杨雿熙,她是怎么从盛如玄手中溜掉的?不管怎样,他都希望母亲能逃离盛如玄,却也担心她逃了虎穴又入狼窟。 有其他弟子在外头喊:「蓝师兄,宫主请你去大殿,再过不久客人们都要来了。」 「知道了。」蓝晏清应付了句,回头盯着杨慕珂说:「你在这里我还是不放心,和我一起吧。」说罢他又取出天涵将之收在其中藏在身上,这才去大殿。 *** 潢山的护山大阵对外来者有不少禁制,虽然外来者能飞行,却会特别耗灵力,而且灵素宫外有些灵兽会攻击飞行者,若不熟悉此山域的外来者,一般多是选择陆路。 来访的这几个门派有三个大门派,其他亦是中阶门派,平时在各自的地域安生,互不相属,只是为了一同防御附近的妖魔邪道,偶尔会有往来。智垣真人的禪琳院和成慧大师的罗天寺都是大门派,余奉明掌门的镇海宗也是中阶门派里声望不错的,他们有些虽然骑着坐骑,但并不是要跑上山,而是等人都到齐了一同开啟山脚的传阵。 灵素宫负责此事的一位柳长老亲自来迎接他们,见到他们后方还站着一个白发如霜的高大男人,瞧那相貌极应该是妖魔,警觉的当下也纳闷看向为首的几位前辈,提出疑问:「诸位前辈久候了,我是来开啟传阵的柳松仁,敢问那后方的男人是?他、他脚边缚住的女子可不是天蘅教那位护法么?这究竟怎么回事?」 智垣和其他掌门互看了眼,由她出面解惑:「那位道友方才现身,说他的道侣被捉来这儿了,想要当面与你们宫主对质。似乎也与你们宫主邀我们前来的事有关,至于红罗护法,据说是听从唆使去截杀他而被擒。」 柳松仁脸色有些难看:「这、这种事怎么可能,太荒谬了啊。那位并未受邀,我不能让他进传阵里。」 余奉明附和道:「不错,一个来歷未明的妖魔,怎样都不能听他片面之词。」 智垣真人轻轻点头:「我只是说了方才发生的经过,并没有要为其担保的打算。那么我们先走了。」 柳松仁当着明蔚的面开啟了传送阵外的禁制,防止不相关的擅闯者来扰。明蔚也没有要进传阵的意思,等那些人都离开后,明蔚把红罗又扔进螺里,逕自飞上潢山之巔,那速度竟比传送阵还快,领路的柳松仁看到他更快出现在山上时,吓得脸都歪了,后方的智垣等人虽然也是微讶,但他们好歹是见识广的,很快就恢復平静神色。 柳松仁悚然道:「不可能啊,妖魔是闯不进我们防御阵法里的啊!」 明蔚曾藉着杨慕珂潜伏在此山多年,对灵素宫的阵法瞭若指掌,要破解并非难事,何况他本就擅于破解各类阵法,这根本不算什么,而他也懒得为那人解惑,逕自走向灵素宫大殿。 余奉明瞧那妖魔傲然孤冷的姿态,嗤声笑说:「还如入无人之境了他。」 智垣和其他人都隐隐觉得这事或许会闹大,不过盛如玄提及了天人之事,他们也不敢轻忽,于是应道:「既来之,则安之。进大殿吧。」 柳松仁勉强缓过来领路道:「这里请。」他指路后赶紧去找其他同门过来戒备,一个妖魔擅入灵素宫竟无人察觉,要是那妖魔连招呼都不打就摸进宫里作祟不是更糟,他越想越怕。 盛如玄早已从昭明宝镜看到明蔚出现,他先开口欢迎那些特地赶来的正道之士,接着看向明蔚说:「当初放你一条生路,你和那恩将仇报的狼妖逃去未闇渊,如今又捲土重来了么?」 余奉明站出来问:「这妖魔说盛宫主你抓了他的道侣,还有他道侣的娘亲,这是怎么回事?」 「道侣。」盛如玄不以为然浅笑了下,说:「诸位莫听那妖魔颠倒是非黑白。这也是我急着邀你们前来商讨的事,多年前神裔狼族的唯一倖存者,替我救回了一个故人的孩子,那孩子名叫盛雪,是天人所生。」 其他门派的掌门出声质疑:「咦,可宫主的道侣不是那位……」 盛如玄面有愧色的苦笑说:「不错,我与袁霏缨是道侣,只是后来和天人也有一段情,其中纠葛难以向他人说明,都是我不好,霏缨和杨女也因伤心而离去。霏缨与我所生之子流落在外,也被我找回来了,他正是我的徒儿蓝晏清。而是盛雪是杨女离开后与他人所生,她遇人不淑,我怜惜她和她的孩子,也把她的孩子当亲生之子一般照看。 熟料盛雪受了妖魔蛊惑,而当我寻到了杨女时,发现她也神智昏昧,本已将她寻回,她却又再次跑了,现在已令弟子们去找寻。」 智垣真人看向明蔚问:「宫主是这么说的,你还想说什么?」 明蔚把红罗从极乐螺释出,他冷然盯着座上的男人说:「他才是颠倒是非黑白的人。他与天蘅教有关联,红罗就是听他唆使来杀我。」此话一出又引来那些修士和殿里灵素宫弟子们议论纷纷。 有人提议:「不是说西盛国的国师要佈阵召唤天人来对质?请智垣真人施法术照映看看?」 智垣真人也不是真的想淌浑水,她似笑非笑望着盛如玄,盛如玄抬手轻拂旁边与成人等高的圆镜,镜里先是照到了虚空云雾,景象迅速变换来到了一处陡峻山崖上,身着一身金甲的沉孟珂和她的精锐骑兵待在高处,景色顺着他们眺望的地方移到了远方草原上,那里的草都比人还高,在草丛间只看到一个殊艳非凡的白发少女手里拿了一件东西在念念有词,那东西发出了耀眼的光亮,女子的模样几乎被光笼罩而越来越矇矓,在稍远处有个高大魁梧的男子在守着少女。 那少女似有所感的回头看,彷彿能透过镜子看见殿里的人似的,盛如玄才将那法术撤了,挑眉道:「召唤天人,虽然传说有此阵术,但没听过谁能成功。一个妖魔,竟然也敢独自上灵素宫来放肆,到底有何图谋?他们母子因你受的罪还不够?」 明蔚刚要开口,杜明尧的声音就从殿外传来:「大胆妖魔出言诬蔑我师弟,你可有证据?」 杜明尧身后还跟着碧云楼的徐卿荷长老,其他阁的长老们也都陆续出现,他们虽然戒备着明蔚这妖魔,却也同时对盛如玄心存疑惑,毕竟这些年盛如玄的确行事过于神秘和诡异。 蓝晏清此时也忍不住站出来斥喝:「你这样的妖魔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信口雌黄?」 明蔚解开了对红罗的部分咒缚让她能说话,她急忙喊道:「这妖魔杀我教眾千馀人,你们自詡正道却漠视我被妖魔欺辱,这算什么!」 「红罗与盛如玄勾结。」明蔚还是那句话,他走到红罗斜前方看着她说:「如果你要反驳就立下心魔誓。」 对修道者而言立心魔誓可不是说笑的,违背誓约者,轻则修为难再有寸进,重则走火入魔,或将来渡劫时殞落,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红罗一听明蔚这么说就看向了坐在高处的盛如玄,盛如玄淡定迎视她道:「天蘅教与我们素来有些误会,处得并不是那么好,我和红罗护法也从未有往来,她又怎会听我的话去杀你?再说,你这样来歷不明的妖魔,我纵是要对付你,自己上阵就好,何必迂回的让他人去做?」 明蔚盯着趴在地上的红罗,忽然讲起了乍听不相关的事情来。 「久远前有个叫习錚的修士,他藉受伤为由潜入宿月镇和狼族混熟,打听不少神裔的消息,在后来的一场大战里,习錚趁乱想将倚附狼族的神裔白狐封印,炼化成傀儡法宝。那修士没想到白狐并不好炼化,而他自身也遭受重创,恰好那会儿灵素宫的宫主盛如玄渡劫,他就在自己道侣,或者说是情人的帮助下,向盛如玄夺舍。此举虽险,却还是成功了。 习錚就是天蘅教的教主,帮他夺舍盛如玄的,就是她,红罗。」他和宋繁樺这些年一同经营寂明馆,除了找寻杨慕珂之外也不是没有其他收获,往事虽然不堪回首,但拼凑其中线索,加上这几年间的调查,也能推敲出不少真相来。 蓝晏清从没听过这种事,他面上镇定,内心却越想越混乱惊疑,忍不住微微的回首想瞧一眼师父,可又不敢贸然去看那一眼,浑身僵在那儿难以动弹。 在一旁听的碧云楼长老徐卿荷恍然大悟说:「噯呀,我记得当时天蘅教的确故意找灵素宫的麻烦,双方闹得很不愉快,害我们宫主险些殞落,彼此结下了仇怨。难道……」 另一位穆长老也不禁疑道:「似乎是从那时候起,宫主性情变得有些不同啊。」没那么风流了? 杜明尧感觉得出这些年来他和盛师弟显得较为疏远,方才替师弟喊话也只是想稳住灵素宫的场子,没想到会听到那妖魔讲这些事,他内心暗暗惊诧,表面却仍沉定无波盯住妖魔和盛如玄。他想了想,出声说:「为了证明我师弟与红罗护法的清白,还请护法许下心魔誓否认你与我师弟勾结。」 红罗仍嘴硬道:「我只是想铲除妖魔,没有和你们宫主勾结,你们怎么能如此咄咄逼人!」 明蔚看向高位的男人说:「要不,盛如玄发誓也可以,你也可以否认自己并非习錚。」 跟在杜明尧身旁的几个弟子也都错愕不已,陶冉榆转头跟冯护对上眼,气音问:「宫主他被夺舍?」 冯护没应话,他还算冷静,反正他跟着杜明尧,师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站在杜明尧另一侧的林东虎也没想过会有这种事,他只以为是盛如玄天性风流,连一向处不来的天蘅教都能把人家护法给睡了而已,但他本就爱幸灾乐祸,此时他眼里难掩兴奋,而这点情绪都落在杜明尧眼中。 「我愿发心魔誓。」明蔚此言令殿内一瞬间安静下来,他道:「方才所言皆属实。还有,我与杨慕珂是道侣,是习錚和蓝晏清为了私利而将他与天人抓住。」 盛如玄看眾人已经对他身份起疑,内心怒不可遏,他站起来辩驳道:「够了,不必再听他妖言惑眾,都是毫无根据事实的假话,他的目的还是想趁机将天人母子带走。在场诸位前辈都晓得,神裔是支撑天地的隐柱,本就该在自己的归属地安生,他们註定无法飞升天界,所以才将主意打到了天人身上。」 明蔚说:「很久以前确实如此,远古时候,被留下的神族后裔传承着先祖遗志,要让这世间平稳安定,不致于遭各种灾祸所灭。但是现在天地安定清和,已然稳定下来,不再需要隐柱,否则你捉了那么多的神裔凌虐至死,也没见天塌下来。」 盛如玄难掩怒气瞪着明蔚说:「全是诬蔑。杜师兄,你要眼看这妖魔在此放肆不成?」 杜明尧神色微冷的看着盛如玄说:「我是刑堂长老,容不了任何人在灵素宫放肆,不过,宫主既然无辜,那也请您发心魔誓自证清白。我想如此一来没有人不信你。」 盛如玄心道,他正是为了彻底诛灭那妖魔,永绝后患,再名正言顺的留下天人母子,怎能让那妖魔如意,违反心魔誓固然凶险,但是等他去了天人屿或更好的地方,未尝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当下,明蔚在红罗的后颈刺了一根短针,红罗的哀叫引来大家注意,他暗自松了口气,对啊,这不是还有红罗在么? 红罗惨叫:「你做了什么?」 明蔚说:「在你身上一处大穴种下十世草,它的种籽像鱼刺或缝衣针,而且不畏水火,却对活体内的气极为敏感,其特性之一是,会寄生在活物身上,许多草木上都有,不过若长在人或精怪身上,过些时日就会自行脱落,可一旦被寄生者说了有违誓约的话,或做了口不对心的事,种籽会立刻催生疯长,吸尽其生机孕育下一批子代。若因此催生种籽,便会伤及元神,即使投胎转世也将成为天残或无法修炼的天残之体,至少十世皆如此,故称十世草。是幽冥的杂草,阳世间罕见,便宜你了。」 余奉明立即懂了:「就是说被种了那种针状种籽,不管它几日后也没事,可一旦撒谎了就会被吸乾死掉?」 「不错。」明蔚对红罗问话,目光却紧盯盛如玄说:「我再问你一遍,那个男人是不是习錚?」 红罗暗自运行体内真气,怎样都逼不出后颈的针种,她害怕不已,隐隐觉得那根针似乎已经在吸她的精气和灵力,她望着立于高处的男人投以求助的目光,可那人始终目光冷漠,她渐渐心寒、绝望,颤着轻音回应:「是……」 明蔚再问:「他的话,都是假的?」 红罗动了动乾涩泛白的唇,刚要出声就感觉头痛欲裂,紧接着七窍出血,她尖声惨叫:「好痛、救我,教主、救我啊啊啊──」 「不好!」「危险!」周围的人看她样子不对,慌忙闪避,红罗周围的人全都退开来让出一个大圈,唯有明蔚站在原处不动,红罗本来貌美的脸开始胀大变形,她喊不出声音,眨眼间爆体而亡,而她又是分神期修士,这么炸开来莫说是这座大殿,恐怕潢山都要夷为平地,她的皮囊被红霞般的光撑破、爆炸,那团惊人的灵波不断往外扩大,就连盛如玄都已经打算要藉昭明宝镜遁走,没想到那光团居然开始往回缩。 「什……」 「怎么可能?」 「跑是不跑啊?跑慢了得死啊。」 较胆小的修士已经不敢回大殿,可是杜明姚、徐卿荷和一些胆大的掌门、大师还留在殿里观望,那团骇异的光团被收成小光球,顏色变得极为鲜红,最终被明蔚手里飘绕的雾气所笼罩,他们看明蔚轻松的拢握五指,再摊掌时那团光已经消失不见,红罗本来所在的地上只残馀一道焦黑模糊的人影。 冯护也是硬着头皮跟紧了杜明尧没有跑出殿外,他不禁出声问:「师父,那红罗护法怎样了?」 杜明尧答:「神形俱灭。」他没想到那妖魔竟能将红罗爆体时的衝击给吸收了,而且还瞧不出有什么勉强的样子,看来那妖魔若不是有什么上乘法宝,就是本身境界惊人,又或者是两者皆俱,不管怎样都足够令他忌惮的了。 林东虎也没跑,咋舌摇头没多言,想的也和他师父差不多,其他脑子不差的人也都想到了同一处去,看着明蔚的眼光多了几分审视和敬畏。 盛如玄指责明蔚说:「你迫她撒谎不够,竟还杀她灭口?」 明蔚说:「是你让她自爆的,应该是你早在她身上埋了什么毒咒。」 「事到如今你还要含血喷人!」 明蔚已经没耐心了,他早就暗中释出神识在灵素宫找人,除了感知到杨雿熙暂时无事待在刑堂,却没找到杨慕珂,只隐约觉得那人就在这儿,只是被藏住了。他沉了脸色对盛如玄说:「你让杨慕珂和杨雿熙出面,听他们母子说就是了。」 盛如玄脸色也不好看,当即拒绝:「我不会让你这妖魔有机会再伤害他们,再说,杨女她现在不知所……」 「她在刑堂里。」杜明尧忽然发话道:「杨雿熙,她在刑堂,不久前我偶然遇到她在山里晃,就先将她安置在我那儿。」 「杜师兄!」 杜明尧已经越来越相信那个盛如玄其实是习錚,他倒想看杨雿熙来了以后会如何,不顾盛如玄以眼神示意,逕自道:「我亲自去带她过来,请诸君稍候。」 刑堂离大殿有段距离,常人得走上大半天才能到,但修士就不同了,杜明尧来回只花了不到盏茶的工夫就将人带来,杨雿熙随他乘着巨剑来到殿外,两者落地后巨剑恢復了原来的尺寸被杜明尧收于袖中。 杨雿熙只听说有人来找她就傻傻跟着过来了,没想过会见到这么多人,大殿里挤满了人,几个门派加上灵素宫的弟子少说也有近千百人吧?她怯步往后退,杜明尧稍微站到她斜前方,为她遮掩过多他人炽热的注视,语气和态度都温和道:「你不用怕,一切都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出事。殿里有个白狐族的傢伙说是找你的,你且去认一认是不是你相识的,其他的,想说什么随意说说吧,其他人都是来凑热闹的,不必放心上。」 智垣真人等人全都听见杜明尧所言,仔细一想他们也真像是来凑热闹的,虽然那番话听了刺耳,但也晓得杜长老是这种性情,大家都当作没听见。 杨雿熙紧跟在杜明尧身后入殿,其他人都识相让道,他们的表情充满怀疑。杨雿熙生得好看,但也不是红罗那样抢眼的皮相,这天人乍看也不是很特别,不过也有像智垣真人心里有所明悟的,晓得天人是得天独厚的存在,如杨雿熙那模样才是让人越看越顺眼,难以心生厌恶的天人之姿,和其他女修靠修为及丹药维持的美貌无法相提并论。 明蔚回头看到杨雿熙平安无伤,暗自松了口气。他多瞧了眼杜明尧,从前这姓杜的就对杨慕珂严格,但也算不上有刁难过那孩子,算是对这儿的弟子一视同仁,儘管是个脾气不算好的傢伙,倒也还是个正直之辈,所以他看向杜明尧时,眼里多了分感激。 杜明尧只觉得明蔚那眼里的善意来得莫名其妙,厌烦皱了下眉,转头跟杨雿熙说:「你认一认那是不是你见过的白狐。」 杨雿熙看到明蔚就露出傻笑,还朝明蔚挥了挥手说:「白狐,你来啦。我家小珂呢?我找他好久,他没事吧?」 明蔚眸光微黯,哄她道:「他也来找你了,不过可能被谁藏了起来不让见,一会儿我会把他找出来的,你别怕。」 杨雿熙一听就激动不已:「谁藏他了?他是我的宝贝儿子,谁敢藏他,我跟谁拼命!你说,是谁把他藏起来了!」 杜明尧担心杨雿熙太激动,弄伤了自己,可是男女有别,他也不好拉着她,只好转而朝同门的徐卿荷看了眼,徐卿荷为了不惊动天人,在杨雿熙馀光可见的地方凑过来安抚道:「这事还未明朗,仙子你先冷静。」 「我、我怎么冷静?我不能把他又弄丢了,我已经不小心把他弄丢过一回了,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啊!」杨雿熙有些失控的哭喊,推开徐卿荷跑向明蔚,拉着明蔚的袖子追问:「谁藏他了?白狐你说啊,我自己去救他,我、娘亲来救你了,儿子,娘亲来了,你在哪里?白狐你说,是谁把他藏起来的?」 杨雿熙顺着明蔚幽冷的目光看向居于高位的男人,顿时哑然,半晌指着那人说:「就是他抓我的!」 盛如玄微瞇起眼,暗中放出剑意,同一时刻明蔚将一块巴掌大小的圆盘交到杨雿熙手中,剑意还没伤到人就在虚空中擦出一道眩目的橘红火光。 杨雿熙毫发无损却被那动静吓呆,明蔚叮嘱她说:「这是护身阵,你拿好此阵盘就无人能轻易伤你了。」 杜明尧看到盛如玄居然想杀杨雿熙,一时间感到荒唐而失笑,他说:「你果真不是我师弟,而是习錚吧。当年我师弟就是因为爱慕杨雿熙,将我师妹袁霏缨气得不轻。不过,师妹她就算再怨也还是想挽回你,你渡劫以后似乎忘却了天人之事,待我师妹极好,简直判若两人。 看来也只有夺舍能解释你性情大变,师妹她可能有所察觉,害怕你对她不利才离开灵素宫,要是昭明宝镜能追查天人和界玨的下落,我想你也早就得手了吧,你想藉着天人和界玨去天人屿。」 盛如玄默然不应,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其馀人不由得暗中戒备,免得又被那无形剑气杀伤。 事已至此,蓝晏清算是认清了事实,眼前这教养自己长大的师父不是真正的盛如玄,而是传闻里那个爱慕他娘亲的习錚,他感觉到噁心无比,当下也有些无所适从。是这个人把他带回来,几乎毫无保留的传授适合他的功法,教会他一切,可也是这个人曾杀了他所爱之人,逼他让盛雪喝那种药,一次又一次的压榨盛雪,甚至将他母亲当作了炉鼎。 「你。」蓝晏清艰涩的发出疑问:「你真的是习錚?我的爹亲是何人?」 「我就是我啊,我是你亲爹。」盛如玄打好的如意算盘全被推翻,盛怒至极反而异常冷静,讲完这句他低低的笑了几声,对蓝晏清解释道:「当初习錚的确是对盛如玄夺舍,不过那会儿他也伤得不轻,所以夺舍得并不完全,可以说盛如玄的神识和他一直在争斗,时日一久慢慢有走火入魔的跡象。许是这身体为了避免死亡,强行将二者慢慢融合,某天当我从入定中醒来后,发现自己像重生了一样,神识和身体非常契合,如今的我既是习錚,亦是盛如玄。不管怎样,我依然是盛如玄,也永远是你父亲。」 「可我不信你。」蓝晏清想到了被囚困的母亲,手往身侧一握,召出了他的宝剑瑾封。 此时灵素宫的眾人也都召出各自兵刃或法器备战,只不过显露战意的一伙人是以杜明尧为首的,剩下的人还在犹豫不决,情势註定越来越混乱。 智垣真人和成慧大师互望一眼,也观望了其他掌门的神色,她说:「这些是灵素宫门内之事,我们恐怕也不便插手。」 杜明尧态度从容的喊道:「智垣真人这么讲就不对了,夺舍是天道难容的事,何况这傢伙不仅害了我师弟,还想侵害天人母子,怎能说是我们自个儿的事?」 余奉明倒是想留下来,看看能不能捡漏,说不定能趁乱佔些便宜,或是让谁欠他们人情,所以他帮腔道:「是啊,若我们就这么走了,未免有些不讲道义。那傢伙都承认他是习錚了,怪不得刚才迟迟不敢发心魔誓。」 谎言像泡沫般一个个被戳破,盛如玄已经没什么耐心再偽装下去,趁那姓余的还在说话的当下,手一拢召回昭明宝镜要将殿里眾人一举拿下。 不过明蔚和杜明尧他们一直分神紧盯盛如玄,所以后者一有动作,他们也各施法术应对,大殿里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光照,周围的天空生出了许多金色裂纹,强烈的灵力震荡令附近的防御阵法都快支撑不住。 潢山大震,那座恢宏的大殿在顷刻间倾覆,飞散出了多道五顏六色的流光,全都是被弹出或飞逃的修士们。 同饮杯中月、参柒 灵素宫的大殿转眼被摧毁,地面陷落了一个庞大的圆坑,捲起粉尘碎片的几道狂暴旋风又转了会儿才倏然消散,所有修士也是老的护小的躲开来,他们还没有真正跑远,而是落在附近观望情形。 明蔚及时护住了杨雿熙,后者短暂昏厥了半晌,醒来看到他半身浴血吓得尖叫:「白狐!」 杨雿熙摸到明蔚染血的左袖,那袖子被法术轰得破烂,她摸到剩下的那截也空荡荡的,这才会意过来,泪眼哭喊:「你、你的手臂、手臂……」 明蔚呕了一口血,用右手背随意抹了下嘴说:「无碍,我不是凡人,这点伤会好的。」 杨雿熙却像是没听见他最后那句,咬牙瞪视那个驭风凌空的盛如玄,那人还穿着一身白色衣袍,用宛如仙圣般的姿态睥睨眾人,在她心里清楚白狐是儿子很重要的朋友,或许是比朋友更重要的存在,白狐要是死了,儿子肯定会伤心得不得了,而她似乎能想像那种伤心绝望,也因此她此刻满腔愤怒,蓄力于掌,奔如迅电般攻向盛如玄。 「不要──」明蔚没能及时留住杨雿熙,他没想到杨雿熙有那样惊人之举,他看到她掌中透出的浅金光晕有些扩展开来,远看像一朵花绽放的样子,实际上凝聚着不小的力量,那一掌若打中盛如玄,对方肯定也是吃不消,前提是对方没有防备,也没有防身的法宝。 盛如玄看向最先朝他发难的杨雿熙,瞬间起了杀意,但他仍须藉着她开啟界玨,而且内心有另一个声音疯狂叫嚣阻止,他犹豫了一瞬就瞇眼召出昭明宝镜,彼此间浮现一道近乎透明的涟漪,杨雿熙那一掌彻底被宝镜化解,而且她来不及收势,整个人又摔进了镜中,身影和声音皆凭空消失。 变故发生得太快,明蔚暗恼不已。盛如玄勾起嘴角轻笑说:「劝你们别乱来,谁将那妖魔杀了,我就饶谁……一具全尸吧。」 这话说得相当自信,一时间无人再进攻,毕竟修为能和盛如玄这样分神期修士匹敌的,也只有智垣真人和成慧大师,不过分神期亦有分别,没人晓得盛如玄究竟修炼至何种地步,或手里还藏有什么法宝跟阴招,倘若那傢伙是被习錚夺舍,那么天蘅教的手段大家也都熟悉,有多阴损就多阴损,沾上了绝对没好事。 杜明尧此时出声试探:「若是我们所有人一块儿上,你那破镜子扛得住?」 盛如玄冷笑:「你们大可一试。」 多数人都听说过盛如玄所传承的那面昭明宝镜,其实有过损伤,否则当初盛如玄在分神期渡劫时也不会那么凶险。许多年来盛如玄都很少再使用这面宝镜,因为炼器的高手难寻,要将宝镜彻底修復好是件难事,不过那法宝却也有着修復自己的力量,所以盛如玄才避免太常使用它。过去盛如玄施术误杀杨慕珂时,明蔚也曾使宝镜损伤,盛如玄就更少使用那法宝了。 大家还以为那宝镜在往后百年间都只能充当一面普通镜子,作用不大了,没想到如今盛如玄竟想用它杀光大殿里所有人。 此时的蓝晏清有些恍然大悟,那宝镜曾是灵素仙子之物,若有灵素仙子的血脉之力,或许能提早令法宝自癒,而他的娘亲袁霏缨正是灵素仙子的孩子。 这也是为什么他先前好不容易见了袁霏缨一面,却发现她臂上都是新旧交错的伤疤,盛如玄不仅将他娘亲当成炉鼎,更将其当成了修復法宝的材料。想到这里,蓝晏清感到长久以来的信赖和感情都遭到背叛,握紧他手中的瑾封剑疯了似的刺向盛如玄。 然而,蓝晏清就算再怎么天纵奇才,年纪轻轻就已有金丹修为,还是远不及分神期的对手,盛如玄一个眼神就施加他庞大的压迫,他的宝剑连盛如玄一块衣角都没碰着就当即跪地,膝下本就破碎的地砖裂得更彻底。他目眥尽裂硬生生扛着分神期修士的威压,满脸胀红。 一些平日就仰慕蓝晏清或与之交好的修士都一脸担心,可谁都不敢贸然上前,因为他们都感受到盛如玄那种境界的修为有多可怕,连蓝晏清都被压制得这般狼狈,他们就更不可能帮上什么忙了。 盛如玄到底是在乎儿子的,他打断蓝晏清进攻后又警告道:「你想弒父?别忘了你今日的一切是谁给的,包括你最想留住的人。」 蓝晏清用宝剑拄地而起,踉蹌向前一步,恨恨瞪视他说:「你放了我母亲,放了她!」 盛如玄摇头:「她可是将你遗弃的女人,还想着她做什么?」 蓝晏清再次举剑指着凌空的白衣男人斥道:「她是为了我才走的,她没有遗弃我,是你,都是你逼的!」 盛如玄冷眼看着蓝晏清,低骂了句:「逆子。」他又朝蓝晏清隔空出掌,想教训那孩子,但这一掌却被一道无形罡风撞散。成慧大师朝他们的方向走近了些,念了句佛号后劝道:「虎毒不食子,盛檀越何必下这样的毒手。」 盛如玄浅笑揶揄说:「大师怎么也要插手他人的家务?」 智垣真人看成慧大师出面,眉心微结,她也看不下盛如玄、又或者说是习錚所为,本来此行她想见一见天人,期待着也许能遇上什么机缘,谁知道有妖魔上灵素宫来要人,那妖魔还不是泛泛之辈,所以她乾脆静观其变。随着事态逐渐混乱,她又想着若有机会帮上一帮,让灵素宫欠他们禪琳院人情也不坏,其他人心里想的大概也都是这样。可是现在局势已然失去控制,她想带着自家弟子走了。 余奉明和其他掌门、长老也体会到自己没有插手的馀地,恐怕还要折损在这里,抢在成慧大师说话后出声:「罢了罢了,又是家务事又是将我辈当作外人,我们镇海宗也不想再涉入了,这就走吧。」 话音方落,所有修士都出现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些心悸,镇海宗的余奉明率弟子们要飞下山,却发现他们没有一个人能飞得起来,连飞行的法器也失效,天边闪烁着微微的七彩光亮,也想告辞的智垣真人讶道:「这是障壁……」整个潢山的山头都已经被下了禁制。 这道禁制的源头就是盛如玄,他面上含笑,眼神却阴冷狠毒,如往常那样平和无波的说:「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余奉明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他话还没讲完,盛如玄周身浮现许多光丝,光丝如同细剑朝他射来,好在他随时都有所防备,立刻扔出一件法器防御,碗形的法器展开灵气罩住了他和身后弟子们,那好歹也是罕有的上乘中品法器,不料抵挡了几息后竟爆成漫天齎粉,余奉明又打出数拳才与那杀招抵销,只是练了铜皮铁骨的他,拳臂上也都留下血痕,皮开肉绽。 他吞了粒丹药疗伤,其他门派看了也惊疑不已。智垣真人有些悚然,对盛如玄喊话:「我们与你并无仇怨,你却要对我们赶尽杀绝,难道你以为自己不会有事?若我们倾力对抗,纵然你有分神期修为也讨不了好。」 其他人帮腔怒斥:「就是,仗着你那片破镜子能做什么?」 盛如玄瞟她一眼道:「这宝镜再怎样都是飞升成仙的灵素仙子传承给我的,大罗真仙来了我也未必会输。」 明蔚趁着这期间又恢復了断臂,他扫了眼蓝晏清,猜想那傢伙应该知道杨慕珂的下落,但眼下还是得先解决最麻烦的人。他慢慢释放自身洞虚期的威压,对上盛如玄有些忌惮的目光说:「那你就试试,虽然我不是什么真仙──」 「师父!」几乎要趴地的冯护吐了一口血,杜明尧已经像余奉明那样以法器和自身灵气护着弟子们,可他也有点自身难保,天上两名大能相斗,苦了他们这种修为不高不低的,其他前辈和各峰长老也都有些艰难的支撑着,饶是智垣真人那样的前辈,额际也已经满是冷汗。 林东虎同样脸色发白靠在邻殿的柱墩瘫着,心里暗骂正在斗法的那两个傢伙:「都是老不死的怪物,该死的、我可不想就这样没了命。」实际上他早就发觉情势不对想溜了,但是和余奉明一样察觉自己跑不远,现在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好像有千斤万斤的东西死死压着他。他不敢妄动,又远离了杜明尧的保护,只能瘫在原处用尽灵力护好真元,不过现在他汗如雨下、浑身抖个不停,要是更接近那战圈的话,说不定他已经震坏了筋脉、失禁昏厥、丑态毕露。 潢山上本来终年都云雾繚绕,现在却因明蔚和盛如玄互斗,看起来万里无云,天空比往常更炽亮,甚至无法抬头看一眼,不是那太阳耀眼夺目,而是相杀的那两者施展法术的缘故。 灵素宫的一切彷彿静止,周围山林也陷入诡譎的死寂。 护着女修们的徐卿荷长老止不住的掉泪,她并不想哭的,可身体克制不住,她哽咽哀语:「这究竟……还得……多久才能……」 杜明尧察觉她濒临崩溃,颤着手朝她扔出一个小瓷瓶,徐卿荷看出那是补药,也抖着手接过来服食,虽然缓了些,但还不知道得受多久的煎熬。 地面上动弹不得的眾修士,此刻彷彿比螻蚁还不如。 *** 草原上有十二个柳青禕,其中一个是本尊,其他则为分身,她们各据一方念着咒语,然后拿起短匕画破掌心,让血滴落,带着她灵力的血渗入阵法里,催动了召唤阵。 阵外护法的宋繁樺看见柳青禕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禁面露担忧,只是他依然守在原处,没有柳青禕的吩咐,他不可移动半步,否则当天人降临时他或许会有危险,还会拖累柳青禕。 柳青禕正在消耗自身的气力让阵法完全运转起来,草原的风变弱了,她开始闻不到花草香,天上浮云也不飘动了,慢慢的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好像自己正沉落到深水之中,一切慢下来,最后静止不动。 儘管如此,但柳青禕并未觉得难受,她看见了半空中悬浮的无数细微光点,它们慢慢扩散,有些连结成缕缕光丝,旋绕成了一道漩涡,附近的草木和尘埃都像在发亮,直到所有景物的轮廓都被耀眼白光所笼罩,连她自己都彷彿融入其中,忘却自我。 不知过了多久,柳青禕驀地闭紧双眼,蹙眉抽了口气,吸到一股淡雅温和的清香,像某种花的气味,睁开眼时,她的分身都已经不见了,剩下站在阵眼上的本尊,而她的面前出现一位端丽出尘的高瘦女子。 那女子皮肤白皙,穿着有些单薄的白色衣裙,颈上掛着一块碧绿的圆玉,头发仅以银簪挽了一个素雅的发髻,那些比人还高的草丛全都以女子为中心往外倒去,但花草皆无伤损,彷彿原先就是那样斜着生长。 女子对柳青禕露出很淡的笑意,目光和煦友善,她说:「原来如此,佈阵召唤者是神体。」 柳青禕此时心系明蔚和杨慕珂他们,情况紧急,她转头朝稍远的宋繁樺看去,使了个眼色点头示意她没事,让他先待在原处,接着向那女子行了一礼说:「我是神裔白狐。」 「我知道。」 「你就是天人?」 女子却微微一笑,摇头否认:「我不是,不过恰好在天人屿感应到这里的召唤,就过来一趟,我是……」 *** 潢山上一会儿晴朗无云,一会儿又乌云密佈,风雨雷电齐下,无论是风或雨之中都带着令在场修士难以忍受的强劲灵压,若非几位修为已臻出窍或分神期的前辈丢出法宝罩着,所有人都会直接被万千道罡风剐去半条命。 盛如玄所持的昭明宝镜既可攻亦能守,还能吞掉大乘期修为的法术,甚至阵法或幻术的施展及破解都难不了他,照理说他应该能很快的拿下那妖魔,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妖魔不仅是妖修,同时亦是道修、魔修,同样也有办法将他的所有攻击化解、吞灭。 「你一个神裔,为何自甘堕落为魔?」这话由盛如玄问出口实在奇怪,不过他还是无法理解。他虽然总说对方是妖魔,却明白那傢伙是血统纯正的神裔,出身是妖的神族后裔,并非天生魔人,可是使出魔修的手段竟那么熟稔。他的昭明宝镜虽已修復得差不多了,但他还不能肯定毫无瑕疵,为免宝镜受过多衝击,仍是先拿出其他法器应付,也因此爆了三件上乘中品的法器。 明蔚一向就懒得和讨厌的傢伙多说什么,尤其他此刻心情恶劣至极,即使开口也只想着如何气死对方。所以他刻意笑了下,拿话刺激盛如玄说:「这些不都是拜你所赐?」 他和宋繁樺都曾到过未闇渊,那是个很神秘的地方,他们俩隐约觉得那里有什么在吸引他们,所以之后又曾回去探索,果然找到了一处上古魔君遗留的秘境传承。虽然是个不错的机缘,但那会儿他们进去歷练也是九死一生,那里实际上也是魔君残魂所设的陷阱,他和宋繁樺差点就被那残魂给夺舍了。 盛如玄还是探不出妖魔修为有多深,而他最大的底牌还是昭明宝镜,此时也有些被逼急了,于是抢在那妖魔再次出招前撂话:「你就不担心被我封在镜中的杨雿熙?只要我动了念头就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有你在意的那孩子也将性命难保。」 明蔚起初有所踟躕,但听到后来却冷回一句:「他不在镜子里,要不然蓝晏清也不会想杀你。」 盛如玄倒是忘了这点,失笑说:「不错,他不在我镜中,可杨雿熙却是在的,你亲眼所见。」 「我先杀你,抹去宝镜上的印记再放她出来就好。」 「恐怕不容易,我已将此宝镜炼化得差不多了,一旦我重伤死亡,这镜子也就是面破镜子罢了。」 「你想藉她登天,你不会伤她。」 「哈。」盛如玄冷笑一声再次出招,他的法术和拳掌都能藉着宝镜不分远近的打在相中的地方,但这次他想杀的不是对面那妖魔,而是地上苦苦支撑的蓝晏清。他的确不想伤杨雿熙,可盛雪那孩子的死活他丝毫不在意。 明蔚当即察觉出不对,盛如玄的掌力让漫天云雾都旋绕在一起,地面草木早已因为他们斗法而摧折,蓝晏清被逼得吐血跑不开,明蔚堪堪在蓝晏清被打中前挡下杀招,上身法衣被震得碎裂,裸露的后背皮肉被那一掌灼蚀得焦毁见骨。 「呃啊啊!」明蔚面向蓝晏清沉浑吼叫了声,向来清冷如冰的神情,此时因痛楚而有明显起伏。他瞪大眼紧盯蓝晏清,并非是想救这姓蓝的小子,而是他确信杨慕珂被对方藏着,或对方知道杨慕珂被藏起来的线索,所以这小子还不能死。 蓝晏清无法自抑的颤抖着,他体会到自己的弱小无力,不仅连母亲都救不了,恐怕也保不住小师弟。可他仍不想交出杨慕珂,如果小师弟不能只属于他,那么谁也不能碰到他的小师弟! 「他在、咳,哪里?」明蔚目光牢牢锁住蓝晏清,不顾对方修为如何,反正只要留一口气交代杨慕珂的下落就好。 蓝晏清想起盛雪曾对着这妖魔笑的样子,妒恨得失心疯魔,他颤着嗓音回:「我就是死,也不会将他交予你这样的妖魔。」 杨慕珂在天涵之中,依然能感知外界。正因如此他就算看不清楚,也能猜到出了什么事,可是他的声音和气息全然被封在天涵里,无法被明蔚察觉,当真是咫尺天涯。 盛如玄没打算让明蔚缓过来,也不愿让蓝晏清再带着杨雿熙生的孽种,他一掌又一掌拍向明蔚,明蔚反手挡了下,这次来得及运气护身,不过方才受伤还是让他受了些震荡和不轻的伤害。 蓝晏清木然看着明蔚有些吃力的应付盛如玄,心想这妖魔恐怕比师父更棘手,要除掉他只有趁现在。此念一起他就执瑾封剑刺向其妖丹所在,没想到明蔚身躯锻鍊得极为强悍,他的宝剑仅仅刺入两寸,他再发狠倾注全力要震毁其体内筋脉,居然被明蔚震出一波灵气给反弹了。 「赫呃!」蓝晏清被震飞至数尺外,落地后又拖出了一道血痕,短暂昏迷。 明蔚不是毫无防备,但是蓝晏清那一剑后又再次蓄势而攻的确令他意外,他俊美无儔的脸上浮现一抹略微狰狞的狠笑。可盛如玄依然没停手,他不得不躲开。他想救下杨雿熙,正思忖该怎样耗尽盛如玄的法力,四周的尘埃、碎片、风和水都静止了。 盛如玄正轰出的法术就像一滴水落到汪洋里,激出细微的水花,但没能掀出更多波澜。明蔚则感觉到身上的痛楚缓和了些,浑身有一瞬的麻痺。其馀修士像溺水者及时被捞上岸,重获生机,灵素宫被罩下的重重禁制也都忽然就消失了。 「怎么回事?」冯护感到浑身一轻松,发现他能出声了,这句话也是其他人此刻共同的疑问。 明蔚率先起身看向颓圮大殿,在那里站着一名白衣银簪的女子,盛如玄和其他人也陆续注意到这位不速之客。来者不仅是那女子,她两侧各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是曾在此久居的宿月镇狼族宋繁樺,女的是过去险些死在这儿的白狐族柳青禕,而他们三者周围绕着一道银白灿亮的长躯,是一隻白龙站在他们身后,直起前身歪着脑袋在柳青禕身旁探头看。 盛如玄警觉拿昭明宝镜一照,显出那白衣女子的样貌,惊诧低语:「是她,这怎么可能?」 另一个错愕的人是杜明尧,杜明尧恰好能看到那白衣女子的侧脸,他目光彷彿紧黏在了对方身上,用很轻很轻的语气吐出二字:「师父……」 白衣银簪的女子似有所感,越过一些修士看向杜明尧,眼眸里有着温煦柔和的笑意。她稍微仰首看盛如玄,轻叹道:「真不该留那面镜子在此。」那昭明宝镜原就是她的宝物,她是最熟悉该怎么发挥它,也最懂得怎样完全炼化它的,她只竖起了一根食指隔空指着盛如玄,以食指轻轻画圆。 盛如玄胸口浮出一团白光来,光晕淡去就见到一面素雅的铜镜,镜框和背面都出现金亮的符纹,而且不受其控制的改变了符纹的内容。他感受到自己和昭明宝镜正被斩断了连结,愤然斥喝:「住手,这东西是我的!」 白衣女子并不理睬盛如玄的抗议,她食指圈完几圈后翻手一握,虚拢的手里出现了一柄精緻古雅的手镜。盛如玄正朝她打来,她拿宝镜照向对方,映出一道金灿的光束。 「你!」盛如玄不得不抬臂掩目,整个人烧成一团火球坠落在女子几丈外的地面,火燄很快就熄了,可他依然满地打滚哀叫:「师父、师父救命!」 柳青禕和宋繁樺这时赶到了明蔚那儿,明蔚身上的伤有些惨不忍睹,柳青禕赶紧塞给他几颗丹药吃,白龙也飞过来护主,他们几个和其他修士都好奇观望白衣女子在做什么。柳青禕小声告诉明蔚说:「她不是天人屿来的天人,而是──」 「是灵素仙子。」明蔚已经从盛如玄的叫喊及其杜长老的反应猜出来了,只是有些不解:「她怎么在天人屿?」 「许是巧合吧。」柳青禕耸肩。「不只我们,灵素仙子连女皇都带来了。」 话讲到这儿,灵素仙子出声质问盛如玄说:「霏缨在何处?」 「天、天清屏风。」盛如玄闭着双眼痛苦回答,灵素仙子隔空朝他轻拍了一掌,仅这一掌就将他元丹拍碎,他发出惨叫,嘶哑呻吟着挤出破碎字句:「为何、为何这样对,对我……师父!」 灵素仙子说:「事由我都从柳道友那儿知晓了。你也不算是我的弟子,故废了你的修为。」她讲完转身拿镜子照向地面,释出杨雿熙,同时也将藏于袖中的沉孟珂放出来。 沉孟珂看到躺在地上的杨雿熙,立刻紧张得上前抱起她,却发现杨雿熙不仅是昏迷,而是没了气息,身体也渐渐发冷,她难以接受的喊了两声杨雿熙,不知所措的哀痛哭出声。 灵素仙子说:「方才夺回宝镜时,恐怕让习錚有了玉石俱焚的念头,这才波及了她。」 沉孟珂望着灵素仙子恳求道:「求仙人救救她,她是无辜的啊。要我用命来换也成!」 灵素仙子朝她们走近了些,给了沉孟珂两个选择:「你们召唤我,不就是想治好她,让她恢復如常?我在这里不能待太久,能做的也不多。她曾经歷大悲大喜,生离死别,却没能顺利跨过那道坎,若坚持回復她的记忆,她也没几天好活,也不知清醒后会如何。要是想救活她,让她像原来那样长寿健康,虽然记忆还在,却会忘情,过去种种彷彿发生在他人身上,她不会再对你们有感情。」 沉孟珂懵了半晌算是听懂了:「要么她记得在人间经歷的一切和感情,却没几日可活,要么是她回去当她的天人,就算还记得凡尘的经歷,也没有什么感情了?」 灵素仙子微微点头:「是的。你是她曾经挚爱,你来选择。还有她的孩子。」讲到这里,灵素仙子看向拄剑单膝跪地的蓝晏清,蓝晏清有所防备的想护住藏在身上的天涵,可是天涵却被她隔空取物给拿走了。 当蓝晏清看到灵素仙子将天涵里的杨慕珂释放出来时,神情恐慌得不得了,那个人是他的,是他的唯一啊!然而有灵素仙子在,他根本无法动弹。 杨慕珂踉蹌奔向两位母亲,仙子的话他也听见了,他哽咽的喊了她们娘和母亲,沉孟珂转头看他一眼,用似哭似笑的表情告诉他说:「儿啊,我实在不忍她再受苦了。」 杨慕珂并不希望被娘亲遗忘,但他更害怕娘亲就这么死去,他闭紧眼掉泪,克制不住的抽泣,然后听见沉孟珂对仙子说:「拜託仙人救活她,就算她不记得我们了,也……也行,只要她活着。」 灵素仙子说:「一旦这么救活了她,她会随我回天人屿。你们母子真捨得?」 沉孟珂又与杨慕珂互看一眼,他们朝仙子跪拜恳求,灵素仙子朝杨雿熙吹了口气,沉孟珂怀里的女子恢復了呼吸,却飘出了沉的怀抱,被灵素仙子收到天涵里。灵素仙子说:「那么,我就带她回天人屿。是我女儿走上歧途害了她,如今霏缨也有报应,我去瞧她一眼,这就走了。」 沉孟珂难过得讲不出话,目送灵素仙子离开后趴在地上颤抖,杨慕珂有些不知所措,沉孟珂起身抱住儿子,并放任自己崩溃大哭,杨慕珂僵了下身子后回拥母亲,拍了拍她的背表示安慰。 明蔚吞服丹药后,断肢很快再生出来,其他修士也不敢妄动,各自找了理由匆匆逃离潢山了。场面仍是一片混乱,明蔚的耳目和所有神识都在杨慕珂身上,杨慕珂下巴靠在母亲肩上,也对上了他的注视,彼此深深凝望。 这一幕刺激了蓝晏清,蓝晏清比方才弒父时更癲狂,握起长剑杀来,不过半路就被宋繁樺一击打晕了。 同饮杯中月、参捌 楼里有一美人独坐,她拿着一把黄杨木梳在梳长发,但每次梳理都有一些断发掉落,她无视断发继续同样的事,美眸望着露台外,那是盛如玄每次出现的地方。 她只记得自己深爱着一个叫盛如玄的男子,不过有许多事她都记不得了,她现在只知道每隔一段时日盛如玄会过来和她欢爱,与她双修,也会用她的血肉去修復一件宝物,她认为那宝物会守护他们两人,直到永远,其他的事她想不起来,大概也不重要吧。因为重要的话,不是不应该会遗忘么? 她梳了很久的头发,觉得厌腻了,拉开床边柜子的小抽屉取了一些药吃,那药的外层裹了糖蜜,吃起来清甜,是盛如玄为了让她把伤养好才做的。吃过药以后她拉起袖子看着那一道道伤痕发呆,这些伤口早就结痂,都是旧伤了,感觉那个人很久没过来了,上一回好像来了一个人,但也不是她盼望的郎君啊。上回来的人是谁呢?只印象是名男子,一个年轻人,可她记不得了,算了,不重要吧? 「郎君啊,还不来么,已经过好久了。」 外面微光闪烁,她亮了双眼紧盯着,可进来的却是个白衣女子,白衣女子高高瘦瘦的,生得很清丽脱俗,不知何故她觉得这女子看着有些似曾相识,而且亲切,忍不住会心生依赖,她望着那女子走来,张口就问:「盛如玄呢?他怎么还不来?」 这里是天清屏风内的境域,来者是灵素仙子,她看到女儿被囚困在这样的幻境里,微微蹙眉叹息,感慨道:「情劫难度。」 灵素仙子抿唇不再说什么,拿了一个比小姆指还小的玉葫芦将袁霏缨摄入,那玉葫芦能温养元神,更能安定魂魄使之回归清明。袁霏缨早已身死,如今困在天清屏风里的是其魂魄,因为生前还有点修为的缘故,所以暂时没有消散,也还没被幽冥使者勾魂。 这是灵素仙子降世前就多少料中的事,在她还未飞升以前就隐约窥知了孩子的命数,几番引导试探也无法改变什么,袁霏缨终究是走完了自己此生的路,完成这样的命运,但也怨不了谁。 灵素仙子打算先将袁霏缨的魂魄养好了,再助其轮回,她出了屏风后就在书斋里看见杜明尧。 杜明尧有些狼狈,他匆匆处理了灵素宫的事,急忙抽身追过来,刚进书斋时却一个人影也没有,还以为把师父追丢了,难掩失落,没想到待了半晌会看到师父又现身,立刻露出欣喜的神色来。 灵素仙子看他这样,啟唇念他说:「心绪起伏这么大,枉费你苦修这么久。」 「师父。」一向不茍言笑的杜明尧,此时衝着仙子傻笑了下,要是让其他弟子们看到肯定会吓歪了脸。他对灵素仙子说:「我……我好想你。」 灵素仙子眼里有温柔清浅的笑意,她稍微偏头睇去,甚感欣慰的说:「过了这么久,彷彿只有你一直未变。」 「师父,我变得更强了,我一直在精进修为。」 灵素仙子伸出手,食指轻触在杜明尧的心口说:「这里始终未变,极为难得。」 「师父。」 「嗯。」 「师父,我一直都想着你,一直以来都是,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等我,有朝一日我会去见你。」 灵素仙子收歛笑容,定定望着他良久,终于回应道:「好,别让我等得太久。」 他们都明白,以灵素仙子如今的境界不可能在这世间逗留太久,话一说完她的形影开始变淡。 灵素仙子离开前将一块白润的小玉石交给他说:「宝镜会引来风波,我就带走了。这个界玨你就留着吧,它早已失效,如今不过是块普通玉石。」 「界玨早已失效?」 灵素仙子浅笑,为他解惑道:「杨雿熙为了和爱侣有子嗣,施行了上乘秘术,此术耗尽了界玨的力量。」 杜明尧这才想通了什么,盛师弟跟其他修真者一直以来争抢的东西,根本早就没用了,却又因此波及不少无辜,终是徒劳。他看着手里玉石笑叹,再看去已不见灵素仙子的身影了。 灵素宫的宫主盛如玄已被灵素仙子亲手废了修为,变成凡人,在所有长老一致的推举下,杜明尧成了新一任的宫主。至于盛如玄和蓝晏清,在那天之后就不知所踪。 *** 西盛国不可一日无主,明蔚就让白龙带着他们一行人赶回去。白龙拉着化作车輦的法器飞驰千万里,明蔚也在前头驾驭法器,车里柳青禕坐在宋繁樺对面,她身旁就是沉孟珂,宋繁樺身旁则是杨慕珂。 杨慕珂不时偷瞅闭目养神的沉孟珂,过了一会儿沉孟珂睁开眼看他,温柔浅笑跟他说:「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倒是你,怪不怪我这样的决定?」 杨慕珂摇头:「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活着,我又怎么会怪你们?」 沉孟珂扯出一抹微笑,儘管那笑容难掩苦涩,但她神情依然温柔,此刻的她并不是女皇,而是一个普通女子,更是杨慕珂失散多年的母亲,她往前挪了下位置,握住杨慕珂双手说:「都是为娘没有用,这么久以来不仅没找到你们母子,还让你们受这么多苦。你以前,以前过得……」 「母亲,我没事的。」杨慕珂怕她担心,连忙跟她讲:「真的,虽然也经歷过一些波折,可是我遇到很多贵人,像这位、这位宋繁樺宋叔他,他就曾经救过我,还有国师也帮过我的。还有外面驾车的明蔚,他一直陪着我,教会我许多事,我还认了个妹妹叫周谅,她可聪明厉害了,是火属天灵根,学什么都快,个性像个男孩儿,活泼得很,现在周谅妹妹她跟着师父在修炼,以后有机会让你们认识。」 沉孟珂听得百感交集,眼鼻发痠,抿了抿笑点头应:「好,好,知道你有这么多朋友,我也就稍微安心了。」 「娘亲你……你这些年也不容易吧?」杨慕珂对皇族贵冑间的事只能凭想像,想到那权谋斗争中有太多危险就不免心疼,垂眼低喃:「你一个人找了我们这么久也没放弃,谢谢你。」 沉孟珂轻拍儿子手背说:「傻孩子,我不是一个人。青禕也帮了我很多,我也有我信得过的朋友,别难过。我们不也算是重逢了?虽然也不晓得这样算不算曾经团聚过……今后,我也会设法弥补你的。」 杨慕珂摇头:「别说什么弥补,你没有欠我什么,那只是造化弄人罢了。虽然小时候我也怨过,可现在我懂事了,遇上了很多好事,还有想珍惜的人,我很感激母亲你们将我生下来。」他说着,不经意往车帘瞄了眼,彷彿能穿透它看到驾车的明蔚。 柳青禕说:「母子能重逢就好啦。这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沉孟珂提醒她说:「还没完,你还得护送我将龙莲灯送回去。还有许多事得发落,这些天希望朝里没什么风波。」 「能有什么事?别担心。」柳青禕看宋繁樺心不在焉的样子,问他说:「在想什么?」 「盛如玄和蓝晏清,就那样丢着不管,也不晓得还会不会再翻出什么风浪。」 柳青禕劝他说:「别再想他们的事了,你与他们的因果已经了结。也还好你忍得住,没杀了习錚给族人报仇,不值得因为那样的人再添杀业。至于姓蓝的小子始终是灵素宫的人,他们自己会看着办吧。」 宋繁樺望着柳青禕,神色柔和不少,他道:「杀了他,族人也不会活过来。就是怕那个蓝晏清还会找小杨麻烦。」 听到这儿,沉孟珂也担心的问儿子说:「那个叫蓝晏清的修士会再来害你么?」 杨慕珂想也没想就安抚她说:「不会的、不会的,他已经被打退了,应该不敢再来了。」 柳青禕睨了眼宋繁樺,让他别再多嘴害女皇操心,跟着附和杨慕珂说:「有明蔚在,区区一个小修士玩不出别的花样。明蔚这不就把人给救回来了么?」 杨慕珂跟国师一块儿安抚沉孟珂,不消半天的工夫他们已经回到祇里城。沉孟珂的眼神看起来很沧桑,她说自己要再歇一会儿,也晓得杨慕珂不要入宫才是安全的,因此同意让儿子继续住明蔚那儿。白龙护送沉孟珂回宫就会自己找地方待着,不必明蔚费心。 柳青禕为了佈阵也耗了许多元气,宋繁樺随她回宅休息。柳青禕离开前喊住杨慕珂说:「让我看看你的情况。」 杨慕珂看她伸手过来,他是信赖她的,所以也伸出手让她探腕脉。柳青禕搭上他手腕半晌说:「你喝了月下醉?」 杨慕珂不想他们担心,但又不想隐瞒,所以迟疑了会儿才点头。「是。」 「只是月下醉?」柳青禕挑眉。 「加了风拂雨。」杨慕珂不敢看明蔚是什么表情,但也感觉得到明蔚大概是很担心的看着自己。 柳青禕也不高兴的吁气,但问话的语气还算平和:「喝了几帖?」 「他们强迫我喝了两碗药,不过我、我其实没什么感觉。」 「没感觉,呵。」柳青禕冷笑了下,调侃杨慕珂说:「你这傻小子,怎不一开始就说?算了,一开始就讲我也未必来得及准备解药,再说熬煮解药还很费工夫,只怕也来不及。你现在当然没感觉啦,等星月出来时就知道了,不然怎么还叫月下醉!」 宋繁樺听了也替青年紧张,这好歹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关心道:「他会怎样?现在煮解药吧,你那儿不是有许多材料?明蔚的寂明馆也会有的。」 柳青禕抬头瞟他一眼说:「急什么,你别瞎操心了。」她转头对明蔚讲:「你也清楚这月下醉加了风拂雨是怎么回事的,解药是一定得喝的,不过还有个更快的法子能缓解药性,你懂的。快带他回去解药性吧,我跟繁樺也要回去歇一会儿,就不耽误你们啦。」 柳青禕拉着宋繁樺离开,走一小段路回头看,发现那两人还杵在原地,回过身催促道:「愣着做什么?你们不是道侣?快回去!」 杨慕珂手足无措愣在那儿,耳尖泛粉,他多少猜到要怎样解药性了,可是明蔚会愿意么?因为他惹了这种麻烦,明蔚身上不是还带着伤? 明蔚一想到杨慕珂差点被迫做了炉鼎就气得要发疯,但他还是硬生生压下了满腔的狂怒与暴躁,至少杨慕珂回到他身边了,他馀光看了看那青年,几乎失控的心很快就被安抚,迅速恢復了他应有的冷静。 不过恢復得再快也还是被柳青禕催促,他牵起杨慕珂的手说:「我们回去。」 「好。」杨慕珂觉得明蔚的手很温暖,依恋的回握,偷瞅了明蔚冷峻如霜的侧脸,心情其实很激动,他很想紧紧抱住明蔚,但是现在天还亮着,他光是想想都红了脸,心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里是皇城外的大街上,黄昏时分,往来的人车也不少,但这儿的人看惯了修士、妖兽什么的,所以明蔚一行人忽然从天而降也没人感到太惊奇,就是对那头白龙多看几眼而已。 明蔚的住处离这里有段路,但是他懂得施法术走捷径,杨慕珂随他拐了几个巷口,很快回到他们同住的屋宅里。 短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杨慕珂还觉得很不真实,明蔚拿来了一个六角形的鏍鈿小盒,打开来有不少粒浅棕色丹药,明蔚说:「这是辟穀丹,你先吃了吧。」 杨慕珂的确很饿了,但他没想到明蔚不是要让他吃饭,而是吃这个。他拿起一粒丹药吞下,听明蔚跟他说:「这是最好的辟穀丹。」 「是为了……等会儿帮我解药性?要很久么?」 明蔚看着杨慕珂那双无辜的灰眸眨了眨,露出紧张又惹人怜惜的表情,他感觉自己心口也疼得厉害,气息微乱,好像眼前这青年就是他心头上最重要的一块血肉,得好好的护着,搁在最柔软的地方,还要仔细的藏好了。 「明蔚?」 「可能会有点久。」 杨慕珂低头道歉:「对不起,我总是给你惹麻烦,你身上的伤……」 「无碍,我的伤没什么,好得差不多了。」明蔚捧起杨慕珂的脸,微笑哄他说:「不信的话,一会儿都让你检查仔细。」 杨慕珂忽然掉泪,惦起脚尖抱住明蔚,他再也无法忍受和明蔚分开。他哽咽低语:「我一直都在等你,我想变强,这样我就不必再让你这样……自你遇上我就一直没有好事。」 明蔚亲了下他的发旋说:「不是这样的,遇上你就已经是一件好事,更别提后来还因为你,我找到了明斐,还能看着她过得越来越好,而且也和宋繁樺化解过去那些恩怨。以前那些连想也不敢多想的事,遇上你以后都好了,不是么?不管谁说什么,你都是我的福缘。」 「明蔚……」杨慕珂松手退开了些,他细细看着明蔚的模样,冰蓝色的眼眸像宝石一样,白发也比他摸过的任何织物都柔滑,他小心翼翼摸上明蔚的脸庞问:「如果我不是你的福缘,要是有天我真的只是一直给你带来灾厄……」 「不管变成怎样,我都只认定你。即使反过来说,我也不会放手的。这一点说不定我和姓蓝的那小子是一样的,你怕不怕?」 杨慕珂听到他提起那人,不禁浑身僵了下,但是听完明蔚这番话却是安心的,他莞尔回应:「求之不得,能和你一直在一起,我求之不得。无论你变成怎样都是明蔚,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杨慕珂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他低头摀脸,也不晓得为何变得这样容易掉泪,明蔚牵他的手带他去庭院里,搬来一张椅榻坐着。那里依然是鸟语花香,花间有粉蝶飞舞,霞光自天边洒落,将雪白的流苏花染上淡淡的粉紫色,乍瞧还有点像苦楝花,都是那样细碎如粉雪的团团簇簇。 哭得累了,杨慕珂缓下来,歪头靠在明蔚肩臂上有些昏昏欲睡,睡着前他感受到明蔚温柔的拥抱,贪恋的把自己往其怀里拱,明蔚的轻吻落在他发间。不过他并没有睡太久,入夜后在月辉下的他渐渐感到体内燃起许多诡异的小火苗,燥热不已,明蔚扶他坐好,去倒来一些灵泉餵他喝,他喝完一杯水后把杯盏搁在一旁木几上,抓着明蔚的肩臂微微喘道:「我、我感觉自己有点奇怪。之前喝药后也没这样啊。」难道是喝了第二碗就有所不同?太可怕了。 明蔚看青年一脸慌张惊疑,温柔哄他说:「不用怕,我在这里。你只是药性发作了,要趁这时解了药性。」 说话间,杨慕珂已经被明蔚横抱起来,他们回到寝室里,明蔚看着他的目光柔情似水,碰他的时候也特别温柔,像在碰一件易碎物。他心里一直都有明蔚,又被这样细心照顾,很快就交出所有的信赖,任由明蔚作为。 明蔚将人轻放到床里,拿来早已备好的脂膏,用花草精露调製过,不仅有花草香,也有淡淡的灵气,他沾了些抹在杨慕珂白嫩的前臂内侧,脂膏在其体温下逐渐化开,滋润了皮肤,他温声安抚说:「这东西会让你好受一些,但一会儿还是会有些疼吧,你忍不住的话,咬我打我都无妨,只要相信一件事,就是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伤。」 「好。」杨慕珂的回应已有些颤抖,却不是因害怕,他现在只是被明蔚轻轻抚摸都会觉得一阵酥痒的感觉往皮肉里鑽,渗入骨子里变成痠软难耐的滋味,又再度转变为痒麻感扩散开来。 明蔚慢条斯理脱去自身衣物,须臾后裸露出精实的身躯来。 杨慕珂自己也是宽肩窄腰的好体魄,可他自觉是不及明蔚的,明蔚浑身的肌肉并不虯结夸张,反而很优美,同时是充满力量的,而且也比他高大许多,儘管他自己也锻鍊得很满意,看着明蔚那样多少有点自惭形秽,想往床的角落里缩。 明蔚看青年努力想往床边挪,但又因药力而使不上劲的窘样,觉得可怜又可爱,失笑道:「别怕啊。躲什么?就趁着这机会,完成道侣间的事也好,将我的魂魄和你的一部分相糅在一起,从此不再分离。」 分出一点魂识做点什么,对有一定修为的人而言不是太难,杨慕珂晓得有道侣会这么做,只是他不知道明蔚会做到什么程度,可他并不担忧,反而是期待的,所以闻言就静下来望着对方靠近。 明蔚拿着那盒脂膏到床里,将重重床帷放下,开始帮杨慕珂脱衣服,揭开铅白色的衣料,底下是健康红润的肤色,青年的胸肌微隆,两侧淡緋色的乳尖还有点凹陷,彷彿是承受不住他沉默而又炽热的注视,青年的身子开始泛起潮红。 他觉得杨慕珂这样很好看,美好得令他短暂忘了呼吸,看得杨慕珂的耳朵都红透了,像朵小珊瑚那样漂亮,他伸手摸了下杨慕珂的耳尖,听到青年低软闷吟,他嘴角微勾,又伸手抚摸青年胸口,指腹在那娇小的乳晕反覆磨蹭,乳晕起了细小疙瘩,乳尖敏感得逐渐突出、发硬。 「啊、啊嗯,你……呵嗯,明蔚,好痒。」杨慕珂有点惊讶于自己胸口会这样敏感,或许是药力所致,加上碰他的人是明蔚吧,但他并不讨厌这样,只是很害羞而已。 「呵,很痒?」明蔚轻笑,但没有停手,动作轻巧的捏住青年有些突起的乳尖,两指夹着它们曖昧的辗磨,不让它们再缩回去。 「唔、唔哼嗯,明蔚啊、嗯,噯嗯。」杨慕珂实在不习惯听自己哼出那种声音,他只是想喊对方而已,现在只好紧抿唇不乱哼了。 明蔚饶富兴致的搓弄青年的乳尖,看对方憋得可怜,俯身轻吻那张抿到发白的嘴,又温柔舔了舔哄道:「松口,别这样忍着,有什么关係?你的声音这么好听。」 「可是你、你嗯……」杨慕珂怕羞,明蔚也晓得他脸皮薄,当下就含住他的唇吻住,将那些羞人的呻吟先吞了些。他闔眼接受明蔚这一吻,觉得唇瓣软得不可思议,舌头也湿润灵活得很,彼此一来一往的试探,渐渐得了趣。他的舌有时被辗压、勾绕,有时推抵回对方口中,嘴角被濡湿,明蔚忽然松口噙住他下唇吮啃,他听见自己喘得有些厉害,脸皮更烫了。 但这样还没完,只是开始,明蔚又深深吻住他,这次舌头巴不得往他喉里鑽挠,他被吻得喘不过气,唇也被吮囓得有些肿热,这一吻蔓延开来。明蔚同样急切的舔咬他的下頷、喉结,他都来不及回应就被叼住了一边的乳头,有隻手将他身下最后那块布剥开,一块硬烫如铁的东西压下来,和他越来越硬的肉根抵在一块儿。 「明蔚、明蔚……」杨慕珂轻促的唤了两声,尾音往上飘。 听见男子用这样温软带气音的嗓子叫唤自己,明蔚的情欲彻底烈火燎原,失控了。彷彿饮了月下醉那碗药的是他,尝到风拂雨的也是他,清醒而又疯狂的想与身下的青年结合,他吮着含到嘴里的渺小乳粒,它实在小得可怜,轻易就被囓成了殷红的顏色,色泽浅淡的乳晕也被他捏得越来越红,他空出一手摸到杨慕珂的大腿侧,慢慢揉着那滑腻的皮肉往臀肉游移。 「慕珂,杨慕珂,你身上有股香甜的气味。」明蔚撑起身,埋首到青年颈间嗅蹭,舔啃着那颈侧皮肉,含到了耳垂戏弄的舔着,青年痒得缩肩,再转头索吻,他们的唇舌又兜在了一块儿。 「啊、啊。」杨慕珂不住的哼叫,他只要有空都在锻鍊身体,但对于自身臀部的丰润挺翘毫无自觉,也不懂明蔚为何那样爱不释手的抓揉那里,但只要用力得掐着臀瓣,他就会痒得发出尖声的喘叫。 身前的肉物也紧贴着明蔚那处,明蔚已浑身赤裸,方才他只是害羞才没敢去看,但仍感觉得到明蔚那处生得有些骇人,至少不会是他一手能掌握的尺寸。他紧张却也很亢奋,被明蔚压着抵蹭的肉物流了许多清透的液体,也许也有明蔚流出来的,那种滑腻古怪的感受很色情,却也好像更能令彼此亲近。 「唔嗯、哼嗯嗯,好热。」杨慕珂被吻了很久,明蔚终于捨得放过他一会儿,他低哑嘟噥,主动把双腿张开了些,他明白自己一会儿可能要承受什么,不希望明蔚太辛苦,却没想到这对明蔚而言也是极大的诱惑。 明蔚顺势将杨慕珂的腿拉得更开,直起上半身来欣赏着杨慕珂动情的模样,他取了脂膏在手中抓了抓,指掌上都是油腻芬芳的稠状物,再用那手探到青年腿间,虚拢着青年的性具安抚了会儿,然后抚摸其会阴处。他感受到杨慕珂的会阴敏感得微微颤动,愉悦疼惜的轻拍那处,指尖不时触及下方紧闭的穴口来回戳抹,或绕着圈画圆。 杨慕珂馀光看得到自己屈立起来的双膝,还有明蔚趴在他身上舔着他的胸腹,虽然看不到自己后穴的情形,但他清楚明蔚正在对自己做什么,只是当对方手指插入穴眼时,他还是惊讶倒抽一口气。他一直觉得迷蔚的手指看起来那么修长漂亮,没想到也这么粗,穴肉受刺激开始紧咬,但是已进到穴里的手指往周围鑽挠,摸索着内里脆弱柔软的地方,带起一波波陌生到令他害怕的快感。 「不、吓嗯、不要那么……太奇怪了、啊。」杨慕珂抖了抖身子,是紧张不安,也是因为被难以形容的快感所刺激的。 「没事,你会习惯的。不舒服么?」明蔚正把杨慕珂的腹部都舔湿了,然后又回到他眼前关心道。 「那你慢一些,我还不习惯。」杨慕珂觉得脸皮和颈子、耳朵都烫得不得了,胸前却有些空虚,他和明蔚彷彿心有灵犀,明蔚往他唇间、脸庞亲啄几口后又含住了乳尖。 空虚被抚慰的杨慕珂呵出一口长气,旋即又哼出轻软的高音,明蔚的手指还在他后穴里搅弄、进出,待他稍微适应后又入了第二指,这次明蔚搂抱着他深吻,彼此那两根硬挺的阳具也蹭个不停,等明蔚插入三指往穴径深处抠挠时,杨慕珂皱眉闭眼低喊着洩了。 杨慕珂自己还不晓得发生何事,觉得脑子有些晕,整个人飘飘然的很舒服,可身上的感觉也变得相当清楚,仅仅是明蔚靠过来瞅着他微笑,那温缓的吐息也令他臊得身子更烫热。 「我怎么……」杨慕珂稍微撑起身,看到他和明蔚身上沾上的浊白体液,这才回过神来。 明蔚轻笑了声,拥住青年,用脸颊蹭了蹭对方的鬓颊,愉悦低喃:「你这模样真惹人怜爱,真好。慕珂,让我进去吧?」 杨慕珂赧顏低应了声,神情温柔和顺的躺回去,明蔚撤出了手指握着他双膝把脚往两旁压开,他有些软下的阳物往一旁瘫着,但他无暇顾及自己,因为明蔚那硕大的龟头抵在他穴眼上,不容拒绝的往内顶入,紧缩的肉褶毫无底抗之力被撑平,深红的肉茎霸道辗压而过,将穴口和肉径撑得更开并填满。 「嗬呃!」杨慕珂瞳孔一缩,紧迫得哼了个轻音,就只能仰首喘气,被刺激得一时叫不出来,眉心也惨然蹙紧。 明蔚已经极力压抑衝动,徐徐挺进了,可是再慢也只是另一种微妙的煎熬,杨慕珂的小穴虽然已被他爱抚调弄了许久,变得湿润柔软,却还是有些禁不起他身下那物亲近。 「呃、呵呃,嗯。」杨慕珂带着鼻音喘吟,闔眼皱眉,又怕明蔚离去,他甫伸手就被明蔚捞住了。明蔚语气很轻的哄他,他只听了几句就试着放松。他知道明蔚也很难受,颤着嗓音反过来安慰道:「我没关係,明蔚,不要紧的,你可以稍微动一动。」 明蔚垂眼瞥了下,他可还有一大截没能进那靡软诱人的穴里,所以顺着杨慕珂的意思浅浅的摆动腰腿。 「啊、啊嗯……」杨慕珂忍不住短促哀叫,仅是这样浅浅抽送就好像要把他五脏六腑都给顶开,他慌乱得摀嘴闷吟,一手摸着自己肚腹,像是在担心那里被弄坏。 明蔚温柔的神情里有着几分深沉,看似冷峻如霜的面容又藏着深浓情意,既想将人拆吃入腹,又捨不得用力碰触,怕把杨慕珂弄坏了,那样他也只能一同消殞了。 这是明蔚少有的混乱,意乱情迷就是这样吧,但他又无比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他和蓝晏清的所思所为都很像,可最大的不同是,他绝对不会伤了杨慕珂,无论是身心都想尽可能捧着呵护,不忍有半点勉强,还有,杨慕珂的心是他的。 仅是这样,明蔚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世间最大的美好。 「嗬啊、不,轻,啊、慢些呜嗯……明蔚、明蔚啊、啊嗯……」杨慕珂的身子被撞得不停往床上方挪,又被明蔚抓牢了腰肢带回身前。 「我有些……忍不住了。慕珂,我还想更进去,想要更多……」明蔚再也克制不了衝动,粗长的肉刃往穴里楔入,随着每次抽送又顶得更深了些,他看杨慕珂歪着脑袋,因呻吟不休而流出口涎,本来摀嘴的手也被含着手指,指尖压在红软的舌面,那情状狠狠勾起他本能欲望的凶性。 「都是我的。」明蔚沉哑低喃,双手紧扣着青年的腰急凑顶撞,这样尚嫌不足,他停歇下来,架起对方温暖的两腿膝窝,把那双脚掛到自己肩肘上。 「嗬啊啊!」杨慕珂蹙眉哀吟,无助望着明蔚,灰眸里有着满溢的恋慕,明蔚静静凝视他,他咬了咬下唇后,抿了抹浅笑轻点头,伸手去碰彼此相连的皮肉低噥:「你怎么做都可以,我都是你的。」 明蔚喉头滚动,深吸一口气,缓慢的将阳具彻底没入其股间,听着杨慕珂鼻端曖昧的哼声和闷吟,嘴角若有似无牵起一抹殊艳无比的浅笑:「杨慕珂,从今往后,无论三千世界你我都不再分离。」 杨慕珂感觉身子要被贯穿了,但同时一道微凉而舒服的灵气笼罩下来,像深山间的雨雾,无声无息,丝丝缕缕的渗到他再造的元丹里,他的元神被滋润着,也有一部份像匯流成溪的回馈到明蔚那儿。 元丹里出现一个很小的光点,有道气息若有似无环绕包覆其上,就像一朵花散发着花香那样,看不见花香,但确实存在着。杨慕珂知道那是明蔚和自己的魂魄在交流,他们将自身的一部分交予了对方。 这过程只是开始,而接下来肉身的动作过于剧烈,杨慕珂被扯进情欲的风暴里,暂时忘我而放纵的享受那陌生恐怖的欢愉。 室里充斥了许久的肉体碰撞声,屋外不知何时也飘起细雨,明亮的月色短暂被掩翳,药力应该缓解不少,可是寝室里的动静仍旧激烈。明蔚即使在苦战时也没有这样失控,他的喘息浓浊而低沉,高大的身影将杨慕珂罩在下方。 杨慕珂两手往上揪扯床被,他的腰臀被抬高,能看见自己的阳物再次胀硬,殷红挺秀的模样滴着透明体液,随着明蔚的碰撞而甩晃。比起他自身的阳物,明蔚那根粗壮的肉柱更让他挪不开眼,竟是那样粗大的事物往他体内搅弄,而他也被弄出了前所未有的爽快。 「全都放进去了。」明蔚此时话音因情欲而有些粗礪,即使不刻意凑近杨慕珂鬓边低语,也能将其磨得骨头酥软。 「呜嗯、嗯、啊啊,嗬嗯。」杨慕珂不由自主的扭摆腰身,明蔚那紧实的肉囊在穴外磨着,跟着再次的抽插急促往他股间甩打,胯间皮肤已经被撞得湿润緋红,混在一起的体液也搅打出了不少细沫。他仰望明蔚,馀光看着明蔚用那肉棒不断往他深处夯击,心里生出甜蜜的滋味来,无限的幸福。 明蔚看着杨慕珂灰眸泛起更多水光,对他露出痴醉的笑意,腔中亦是浓情澎湃,他欺身压着杨慕珂,几乎将人折起,牢牢的拥住,疯狂抽送了一会儿后紧紧抵住下身交合处,半晌那股穴里似乎兜不住那么多的东西,紧连着的皮肉间溢出了稠白浓浆,随着明蔚慢慢抽身时又带出了一汩汩的浆液。 似是觉得可惜,明蔚就着还硬挺的阳具再次堵回肉穴里,杨慕珂蹙眉呻吟着,用微哑的嗓音求饶:「先歇一会儿啦。」声音带着哭腔,像一道情咒,那驰骋许久的肉物竟又大了一圈。 杨慕珂不知被明蔚翻来覆去弄了多久,又洩了几回,后来他实在太睏,哭哑着嗓音和明蔚交代了句话就昏睡过去。 同饮杯中月、参玖 梦境太过矇矓,可是杨慕珂太睏了,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太久没见到明蔚,他心里着急,这么一想就醒了过来。 寝室的窗子开着,庭院里的花木佔了窗子一侧,灿亮的日光穿透花叶和枝椏间隙照进来,把坐在床外侧的男人一头白发照得更耀眼,那人的冰蓝色眼眸就像嵌了许多宝石碎片,璀璨幻丽,那里面映着杨慕珂自己的模样。 杨慕珂觉得即使是醒了,也彷彿置身梦境,眼前的男子太美好,好到让他不知所措,所以望着对方发懵。 明蔚看到杨慕珂盯着自己发呆的样子也不禁失笑,抚摸青年的后脑杓说:「怎么这样看我?我这模样你不是早就看习惯了?」 「我喜欢看,看不腻。」杨慕珂话说得直白,也回以浅笑,他看明蔚换上另一套襟上有银丝绣云纹的锦白衣袍,长发用鏤空的白玉扣随意挽了半头,自己也穿着相似料子、款式的衣服,一切都已经收拾过,他赧顏说:「谢谢你善后。」 「没什么,用法术的话也很快。」明蔚轻轻执起青年的手腕关心道:「觉得身子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觉得奇怪?」 杨慕珂只感觉通体舒畅,体内灵气充沛,就回了个爽朗的笑容说:「我很好啊。」 「接下来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暂时还没想到,不过我有些担心母亲。」他指的是沉孟珂。「但是我也不晓得还能做点什么,也许再去见她一面吧,但她那样的身份,我在这里久留恐怕会给她添不少麻烦,我想和你去修炼,你愿意么?」 「这还用问?」明蔚食指在杨慕珂下巴轻轻刮了下,暗暗松了口气,他也不愿意杨慕珂待在这城里太久,西盛国毕竟还是凡人为主的国家,可朝政却又牵扯了许多门派,他不希望杨慕珂再捲入那些复杂危险的风波中。至于沉孟珂他们,是早就习惯那种生活了,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你呢?」杨慕珂握住明蔚挠他下巴的手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督促你修炼。我想和你天长地久的在一起。」 杨慕珂闻言赧笑,他想下床出去走走,不过一起身就突然感觉浑身痠软,差点摔下床,虽然他这样也摔不死,但明蔚仍及时把他捞住,就这样抱到腿上坐着。 「躺太久了,筋骨还没舒展吧。」杨慕珂尷尬笑了两声就想起身,明蔚收紧双臂将他箍在怀中,他稍微回头疑惑轻唤:「明蔚?」 「我想再抱你一会儿。」明蔚埋首在青年颈窝和发间,贪婪的嗅着对方的气息,还留着前一夜那场情事里的曖昧花草香,他隐隐有些兴奋,捨不得就这样松手。 杨慕珂同样想起前一晚的事,其实他记得很清楚,至少前半夜都是清楚的,后来太累太混乱了,可也记着自己和明蔚是怎样解药性的,而且解了药性以后也还沉溺在难以言喻的快乐里,无法自拔。不过现在想起来实在太害羞,他刻意不去想,偏偏屁股下好像感觉到有个渐渐发硬温热的东西往臀间抵,难以忽略明蔚跟自身的变化,所以他的耳尖越来越红。 明蔚轻轻嘬吻杨慕珂的颈侧,大掌按在其腹间抚摸,半闔眼喃喃道:「真想把你藏起来,那时候明明你就在我眼前,可我却还是弄丢你了。我太没用了。」 「不是的,你帮我很多,要是没有你,我活不到今日。你别这么想啊。」 「我很怕你又不见。」 「怎么会,现在娘亲已经回天人屿了,其他人瞧不上我这样血统不纯又没什么道行的傢伙啦。再说,蓝晏清他也不见了。」杨慕珂回头笑着想安抚几句,没想到明蔚又将他放到床里,欺身压下来吻住他的嘴,他试着推了几下也推不开人,没一会儿就被吻得晕呼呼的,手脚发软躺平了。 这一吻越来越湿热深入,明蔚一边将腰带裤头扯松、解开,杨慕珂慌忙拍他肩膀、胸口,扭头喊道:「你先别这样,我这身子还没能炼到承受你这么──」 啵,明蔚重重在杨慕珂颊上啄吻一口,略带愧色的对他说:「我不进去,就在你腿间蹭蹭就好了。」 「昨晚还、还不够么?」杨慕珂话音渐弱,他也有些被明蔚挑起欲念,明蔚一手正隔着衣料轻抚他胯间的肉物,热流匯聚在那儿,下腹也越发紧硬,明蔚好像说了句永远都不够,他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换上的衣物又被解开,杨慕珂又见到明蔚那硕长到异于常人的男根,大白天的看得格外清楚,根部毛发不算少,但因发色也是白的,又细软,感觉挺漂亮,他偷偷多瞧了几眼,身子隐约还残留昨晚腹里被那肉物填满的感觉,有点古怪痠胀,但更多的是幸福快乐,因为对方是他心尖上的男子。 明蔚摸上杨慕珂的脸颊,话音低柔哄着:「别怕,一会儿它不进去,不疼的。」 杨慕珂羞得低头不敢再多看明蔚的脸,明蔚轻笑了声,温暖的手也始终没离开过他身子,无声示意他转身趴跪着,他只被褪去裤子,衣襟也松开了些,侧首枕在盘起的前臂上,接着就感觉臀瓣被分开,顿时有些慌张问:「你做什么?」 「再看看你有没有伤了,天亮前给你上过药,已经没那么肿了。」明蔚解释完还是拿了昨夜用的那种脂膏来,帮杨慕珂下体都涂了些,又恋慕的欣赏着杨慕珂劲瘦的身子。他将杨慕珂的衣衫掀起来,青年的后背锻鍊得很好,肌肉优美好看,但是和他相较仍是单薄了些,他轻抚过青年的蝴蝶骨和脊骨并俯身嘬吻。 细密的轻吻落在背上,杨慕珂痒得忍不住扭动,明蔚开始小口啃咬他皮肤,吮嘬出让人羞红脸的水声,他轻喊了声明蔚,很快感觉到明蔚那阳物抵在臀间,硬烫的傢伙往他腿间挤,他稍微张开腿就被轻撞了下。 「唔哼。」杨慕珂伸手抵住床上方,搭着床围撑起上身,明蔚的男根高高翘着和他会阴贴合,前面更是与他的囊袋和男物亲密碰触,它们都很烫,又硬又湿润,他回头望了眼,温柔赧笑。 明蔚回以浅笑,同样那么柔煦深情,他扶握着青年的腰开始抽送,蹭着青年滑嫩柔软的腿根和会阴,用柱顶的肉冠去亲吻对方可爱的囊袋,兴奋的淫液将那附近稀疏乌黑的毛发打湿,再往前一些,两根肉物就会有一部分交叠在一起,舒服又愉快。 「慕珂……」 杨慕珂听见明蔚语调很轻的念着他听不懂的话,前一晚好像也念过,听起来很温柔。他垂首轻喘,看到明蔚的龟头在腿根那儿进出,和他的阳物蹭在一块儿。明蔚生得仙资玉质,比他更像是天人,男根却长得那般惊人,但仍是好看的,就是顏色比他深。 「真是大。」杨慕珂瞅了眼明蔚突出他腿间的龟首发出讚叹,用手碰了下,然后将彼此的男物握在一起抚慰,明蔚一手也伸到前面包住他的手一起弄,并用胯部、下腹撞着他的臀。 他们都在回味前一晚酣畅淋漓的情事,碰撞和喘息声逐渐紧凑、沉重,也更加湿腻。杨慕珂的腰还有些痠软,片刻后就不再撑着床围,上身趴回了床铺上,两手随意抓着床被侧首呻吟,明蔚大掌覆在他胸口开始揉捏,他的乳晕因之前被吮咬得狠了,有着细小的红点,内陷的乳尖敏感得往外突起,一下子就被明蔚拈在指间玩弄。 「呃哼、嗯、嗯唔,轻些,啊啊、啊。」杨慕珂的乳尖被小力拉扯,痒得身子频频颤慄,明蔚很喜欢他这些反应,不厌其烦的逗他,他下身也渴望更多刺激,手劲加大,抓捋着两根阳具。 明蔚被抓得舒服快活,沉哑喘吟,也陶醉啃吻着青年的背脊、肩头,蝴蝶骨也被啃出了一小片緋色。杨慕珂的身子开始猛然拱动,喘得有些急,浊乱得呻吟着,少顷就洩出一波精水。 「快些、明蔚,你快些出来吧。」杨慕珂催促道,他发洩后还很敏感,明蔚牢牢抓紧他的腰衝撞着,他被撞得尾椎痠麻,会阴和腿根也不知有没有破皮,只感觉欲火不但没浇熄,还一直窜上来,他半软的阳根被戳撞得晃来晃去,过了会儿便听见明蔚也开始急喘,紧接着将他抱紧。 明蔚的欲液溅上杨慕珂的胸腹,两人就这样歇了会儿,他将杨慕珂翻身仰躺,欺上前亲嘴,手还在逗弄那对可爱的乳尖。 杨慕珂隐隐又有些动情,他怕纵欲过度,有些不安,好在明蔚被他轻推了下也理解道:「别怕,我不会再继续。我也不想真的弄坏你啊。」 「我没这么脆弱,但你这也有些太、太过了啊。」杨慕珂仍是有点逞强跟嘴硬,瞟了眼明蔚胯间软下后仍伟岸的东西,轻哼一声。 明蔚被念也只是浅笑,没有回嘴,他摸了摸杨慕珂的手指,执到嘴边轻吻了下,杨慕珂便什么脾气也没了。 「你啊。」杨慕珂轻叹,想起一事跟他讲:「我有事跟你说。」 明蔚微微挑眉,等着道侣的下文。杨慕珂迟疑抿了抿嘴说:「蓝晏清在我身上下了咒。」 「我知道。」 「你知道?」 「嗯,是当你遭受性命危险时,以他的命替代你的护身咒。」 「我不想要,你有办法帮我么?」杨慕珂有些激动的抓他手臂询问。 明蔚微笑答应:「当然可以,因为不是危及你的东西才没有擅自作主帮你抹去,不过既然你要求了,我也很高兴帮你解除它。」他希望杨慕珂身上没有别人留下的气息,尤其是那个姓蓝的小子。 「那就快点,怎么做?」杨慕珂不晓得明蔚内心强烈的佔有欲,不过即使知晓了也没什么影响,现在他只想彻底摆脱蓝晏清,包括那道咒术。 明蔚轻轻挠了挠杨慕珂的下頷,惹得青年发笑闪躲,他也轻笑着说:「这不难的,虽是他豁出性命给的东西,但他的修为远不及我。你过来亲我,我帮你解除。」 「喔。」杨慕珂对他是全心信赖的,立刻就照着他的话做,蜻蜓点水往他嘴角轻快碰了下。 明蔚抿笑摇头:「太轻了,不够。」 杨慕珂闻言有些害羞,抿舔着唇,仰首凑近明蔚那俊美出尘的脸。明蔚微微瞇起的眼很漂亮,灿然若星,他看得失神,唇瓣与之胶合在一处,温柔轻缓的辗磨着。他感觉好像尝到了花蜜,床里好像有清凉的微风在旋绕,明蔚整个人彷彿在发光,不,明蔚就是在发光,明亮却不刺眼,像月亮一样吸引人,柔煦的灵气在这一吻渗入他体内,他像喝了微甜的果酒那样微醺、陶醉,他感觉到蓝晏清那道咒被袪除,就像用月光沐浴,把咒术净化那样,出乎意外没感到多难受。 良久后杨慕珂回过神来,睁开眼望着明蔚的下巴,不知何时他倚偎在对方怀里,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他察觉失态想起身,又被明蔚搂紧了。 「再让我抱一会儿。」明蔚说完,低头吻住人。 虽然没再更深入的做些什么,不过他们仍是逗留在床里嬉闹了一上午,搂抱着亲嘴,把对方都当成香甜的糖蜜那样对待,到了午后才终于重新打理好仪容走出房门。 杨慕珂一推开门就看到庭院里飘着好几道传信符,都是周谅的信,要他去国师那儿聚一聚,也没说有什么要紧事,所以他们俩徒步走到柳青禕的宅第。 刚踏上石阶门就自己开了,跑来开门的是周谅,她一看见杨慕珂就开心喊他哥哥,那表情与先前有些不同,眼里像是有些水光。 没等杨慕珂反应过来,周谅整个人扑上来抱住他,他被勒得难受,拍拍她的后背说:「太紧了,松手吧。」 「啊,对不起,我太开心了。」周谅退开来,赧顏笑了笑,也看了下明蔚说:「我听柳姐姐说了,是你一直陪着哥哥的,谢谢你救他回来。」 明蔚轻点头,也不晓得他那个妹妹都说了什么,不过看来周谅和明斐处得不错。 杨慕珂瞧出端倪问:「你都记起来了?」 周谅笑容收歛了些,表情有些复杂:「对,记起来了。柳姐姐跟灵素仙子请教过,恰好她会针术,就帮我医治好了。」 杨慕珂握住周谅的手有些话想问,可是顾虑到她的心情,所以又犹豫得问不出口,最后只是微笑跟她说:「那就好了。」 周谅拍了拍哥哥的手背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们请先进屋吧,还有些事要和你们讲。」 周谅告诉他们当初在那个大秘境里的事,还有林东虎对她做的事,虽然描述得云淡风轻,不过杨慕珂听得满腔怒火。她没想到哥哥如今还气成这样,赶忙劝说:「哥哥你别为我这样气坏身子,我告诉你这些也是不想你思虑太多伤了身心。我已经和师父谈过了,我不会主动去找林东虎报仇,但要是被我碰到他有天落难,我也不介意落井下石,只不过他那种人不值得我再浪费心思对付。我现在有了师父跟阿贵,我会变得越来越强,将来去到一个没有林东虎的地方,说不定根本不会再记得他。哥哥你说我这样好不好?」 杨慕珂对周谅能这样豁达感到欣慰,同时又心疼得很,想对她微笑却又很想哭,周谅看了笑出来跟他说:「哥哥你的脸好古怪啊。有点丑。」 「臭ㄚ头。」杨慕珂笑睨她,又感慨说:「不过,你不愧是天生来修炼的命,能这样看待那些事,心境也着实和常人不同。这样也很好。」毕竟修炼不仅是靠天赋,更多时候还要看一个人的信念、意志禁不禁得起诸劫砥礪。 周谅带他们来到花园里,柳青禕他们都坐在小亭子里说话,柳青禕见他们过来就去一旁煮茶,宋繁樺默默跟过去帮忙辗茶饼。 亭中有隻猫儿大小的深紫色毛球,在姚昱凡脚边滚来滚去,周谅喊毛球一声:「阿贵,又找师父撒娇啦?」 姚昱凡笑着替阿贵解释:「牠很喜欢这里,刚才柳道友他们也轮流逗着牠玩,现在才放牠下来跑。」 「喵。」阿贵跑的时候,松软的紫毛跟着飘逸飞扬,牠扑到周谅怀里,周谅揉了揉牠的毛,献宝似的跟杨慕珂说:「哥哥你看我的灵宠阿贵,牠很厉害,吃了不少雷炎峡谷的雷电,还发现了那里一条特殊的矿脉,就是那矿脉会招雷电,我跟师父挖了一些,想请寂明馆找炼器师做饰品给阿贵戴着,这样牠饿的时候就不怕招不来雷电吃了。」 正在煮水的柳青禕跟他们聊道:「是啊,寂明馆那儿不是有一些修士名册,就帮帮那隻小傢伙吧。晚些我也要入宫去向女皇稟报那矿脉的事,矿脉影响了那里的地气,又不好察觉,也难怪这么久以来居然都没人发现,但那也是炼器的好材料。」 明蔚说:「这不难,一会儿再去寂明馆交代就好。邀我们来这儿不是只为了喝茶吧?」 杨慕珂从周谅那儿接过灵宠阿贵,好奇的拨着阿贵的毛发看,阿贵乖乖的待在他腿上,拨开的毛发里有三隻黑溜溜、圆滚滚像豆子似的眼睛,但他还有些疑惑,看向周谅问:「这是眼睛?」 周谅笑答:「对,可爱吧?」 杨慕珂问:「牠不是猫?」 周谅耸肩:「一开始好像是毛虫,吃了雷电就变大,不清楚是什么。阿贵就是阿贵嘛,对吧?」 阿贵认同的喵了声,杨慕珂也觉得这灵宠可爱,温柔的摸了摸牠的紫毛。 姚昱凡在桌子另一头和明蔚一面看着徒儿、道侣,一面聊道:「是这样的,近日有个秘境将要开啟,我想带谅儿去,杨道友是谅儿的兄长,所以想让她亲自跟你们说一声,或是你们也有兴趣一同前往?」 明蔚思忖道:「你说的可是万兽秘境?我记得那是一个上古天神开闢的世界,它的入口不太好找,是在未闇渊。」 「不错。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凡人存在,任何人去了那里也会暂时化作兽类,有修为者能彻底化人。我传承了寰寂散人的命术,却缺少机缘,而周谅的修练也会需要不少东西,那个秘境虽说不太安全,不过许多材料也只有那里才有。」 明蔚和杨慕珂互望,后者浅浅抿笑,明蔚点头说:「请容我们在考虑几日。」 姚昱凡说:「好,要是你们也能来就好了。」他说着拿出一本册子,翻开来上头列了许多材料,他苦笑道:「这样就能一起帮国师搜罗材料了。」 明蔚哼出一声轻笑,杨慕珂问:「国师你不去秘境?」 「叫我青禕就好啦。我不放心这里的事,万兽秘境开啟后,要再十年才会再开啟,我要是离开这么久,只怕这里的事会乱七八糟的。」 杨慕珂了然点头,又问:「那宋叔呢?」 周谅抢白替宋繁樺回答:「他要陪柳姐姐,所以也不去啊。」 宋繁樺无奈看了眼周谅,摸摸鼻子盯着柳青禕注入水的动作,替她把茶端给客人们。柳青禕对宋繁樺并没有颐指气使,只要一个眼神宋繁樺似乎就知道要怎么配合她,看得姚昱凡忍不住说:「你们二位做着同一件事也是合作无间,简直像是二体一心,真是难得。」 宋繁樺脸上浮现一个古怪的小表情,柳青禕瞥见他这样噙着笑回说:「那是因为我们相识已久啦。」 姚昱凡摇头:「这和认识得久不久没有关係,有些事情是天生註定的。你们很合得来啊。」 「喔,是么?」柳青禕态度敷衍,鼻音轻轻哼笑,似乎不以为意,她不晓得宋繁樺转身整理茶具时偷偷弯起了嘴角。 杨慕珂和周谅还在逗着阿贵玩,阿贵能照着周谅的意思把自己缩小,最小能像青葱的花球那样,兄妹俩捧着阿贵一口一句可爱的夸着,阿贵也雀跃得在周身半空迸出小火花,就像在放小烟火一样。 「茶好了,快喝吧。」明蔚递了茶碗给杨慕珂,其他人也安静的品茗,亭中都是春茶的香气。 柳青禕让他们稍候,进屋里好一阵子后,拿了一个漆盒出来,里面有许多玉简,她将玉简分成两份交给明蔚和姚昱凡说:「吶,这是昨天从天蘅教那儿弄来的丹方、药谱和炼阵的秘笈,应该有不少可用的,所以多弄了一份。天蘅教群龙无首,不过他们有太多分堂散佈四处,一时大概也还垮不了,我打算有空就去找他们麻烦当消谴。先从他们的总坛下手,毕竟是好东西,失传也可惜。」她说着还开心得意的挑眉笑了下。 明蔚和姚昱凡他们道谢后也不客气的收了那些东西,他们知道柳青禕曾在天蘅教活活受罪了许多年,这点报復还不算什么,只有陪着她一起去扫荡天蘅教的宋繁樺清楚那跟洗劫一空没两样。不过也是天蘅教自找的。 明蔚收好那些玉简后,把一个深蓝色的乾坤袋交给柳青禕说:「这是我们白狐族的所有传承,我所知的都已经收在这里面。」 柳青禕瞅着明蔚问:「给我的?就因为我和你同族?你不担心我又把它交给谁?」 「给了你的,就随你处置。」明蔚语气平淡无波,交出那袋子后他把最后一口茶喝光,和姚昱凡说:「那份清单就有劳你再多抄一份,不过不能保证都找齐。」 姚昱凡笑应:「这是自然的,一切随缘。」 等客人都离开后,柳青禕拿手肘撞了下宋繁樺问说:「那个明蔚看起来冷冰冰的,怎么对我这样好啊?他应该也不是对谁都好的那种性子。你跟他不是挺熟的?他该不会看上我了?」 「怎么可能。」 柳青禕看他一脸古怪,活像是吃到好几隻苍蝇的表情,咯咯笑起来,拍打他手臂说:「认真什么啊,这当然是说笑的,瞧你一脸的、哈哈哈,再说他满心满眼都只有杨慕珂,又有谁能再入得了他的眼、进得去他的心?方才也是,就算眼睛没盯着,可他巴不得用自己的神识跟气息把杨慕珂整个人都罩住。」 柳青禕关好门,摇头咋舌:「那真是爱到骨子里去了吧。」 宋繁樺看她笑着聊这些事,眼里泛着光亮,犹豫了下问:「你羡慕他们?」 「是啊。有点羡慕,不过那也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了的,如果杨慕珂心志不够坚韧,或许也走不到今日。到底是他够坚强才能熬到这儿,还是因为熬到了这儿变得够坚持呢?」 「两者皆是。」宋繁樺心里也是替他们高兴,同样有些羡慕。他问柳青禕说:「要是有人那样喜欢你?」 柳青禕两手交握撑着后脑杓,信步走在前庭的铺石路上,闻言他回过身对宋繁樺笑了下:「那得看我心里是不是也有对方啊。这种事一厢情愿也没用,蓝晏清那么执着小杨,最后还不是……」 柳青禕话还没讲完,看到小路旁多了一些春夏之际开花的植物,他停下来问:「这些是你种的?」 宋繁樺摸摸鼻子默认,解释说:「我想你可能喜欢。」那些都是小时候明斐喜欢的花草,他并不是要逼柳青禕回忆过去、变回明斐,只是认为现在的柳青禕也会喜欢这些事物,所以想做些令她开心的事。 柳青禕蹲下来嗅了嗅那些花草,浅笑道:「谢谢你,我的确是很喜欢,不过这些花草不是哪儿都有的,是在你家乡的花草吧?曾有白狐族倚附着宿月镇狼族,被天蘅教抓走以前的事我都记不得了,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认识?」 宋繁樺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当下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柳青禕看他垂眼答不上话就又浅笑说:「算了,反正我都不记得了。不过,谢谢你,那时候在潢山救我一命,一直到现在也对我这样好。」 「都是神裔,这没什么。」 柳青禕踱回宋繁樺面前,歪头笑睇他问:「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宋繁樺微啟唇,却挤不出半个字,晒黑的脸皮瞧不出红了没有,但表情却明显是在害臊、尷尬,对敌时能果断杀伐的狼妖,此刻窘赧无语。 柳青禕却没打算放过他,用肯定的语气说:「你、喜、欢、我。」 宋繁樺皱了下眉,无奈回望她,看她嘻嘻笑着要走掉,他压抑不住内心衝动的追上去捉住她的手问:「你心里有没有我?」 「你说呢?」柳青禕反问,看宋繁樺还愣在那儿思考,咋舌骂了句:「笨狼。慢慢想吧你,我要去忙了。」 同饮杯中月、肆拾 这次的万兽秘境将在仲夏开啟,还有一些时日做准备。 月渐圆的某个夜晚,柳青禕又带杨慕珂走了一遍通往皇宫的捷径,将人送到御花园就说:「女皇就在书房等你,你自己过去吧。这附近的禁军护卫都暂时撤到外围了。」 杨慕珂谢过她,来到御书房外站了会儿,心情还是有点紧张,正屈起指节要敲门,就听沉孟珂唤他进去,他推门入内看到沉孟珂穿着一套浅紫常服坐在屏榻那儿喝东西。沉孟珂对他微笑招手,递上一个精緻华美的杯盏说:「天气越来越热,这甜汤能消暑气,我不晓得你的口味喜好,你尝尝看。」 「谢谢……母亲。」杨慕珂试着喊她一声母亲,对方没反驳,馀光还能看到沉孟珂愣了下又微笑的样子,他才真的安心下来。甜汤用的是坊间也容易买到的食材,里面加了点碎冰,是很不错的饮品。 沉孟珂也在品尝甜汤,母子俩一时无话,等喝得差不多了,杨慕珂才将自己打算和明蔚、周谅他们前往秘境的事说出来。沉孟珂一手优雅撑着下巴聆听,听完后点头跟他说:「虽然我是你的母亲,却没尽到任何为人母的责任,也不曾给过你关怀,可是你却愿意来告诉我这些,谢谢你。即使我会担心,但我想,自己也不应该阻止你去做心里想做的事,更何况同行的那些都是你喜欢并信赖的伙伴。」 沉孟珂说到这儿笑得有些无奈和苦涩,这些事她多少都听柳青禕提过,那时她还和柳青禕争论了一番,其实她很想将儿子留下来,留在西盛国哪里都好,这样她总有办法能照顾他,可柳青禕是这么回她的:「他需要照顾的时候你们没一个人在,现在他都能照顾自己了,就算要找人陪伴,他自己也拿得定主意,难道你当他现在还只是三、五岁的孩子?」 那番争论后,沉孟珂想了一晚上,也哭了一晚上,断断续续的掉泪,大半辈子都在找的母子,仅能团聚一时,却无法长久,这要她怎么接受得了?可是她也明白柳青禕讲的是实话,也许她也是个疯狂的母亲吧,可再怎样她还是想小心的珍惜那得来不易的感情与缘份,所以她选择相信自己的儿子。强留在身旁未必是真正拥有了,有时给予信赖而放手,反而能细水长流,她也不年轻了,儿女情长或朝堂争斗,甚至是江湖纷乱她都经歷过,这点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我知道你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对么?」 杨慕珂没想到母亲会如此开明又信赖他,他感动欣喜的点头:「我一定会小心的,母亲,你相信我。」 沉孟珂淡笑,从一旁匣子里拿出一块小巧的玉环佩饰给他,通体玉白的环上刻着木兰花,系在上面的淡红丝绳应该是褪了顏色,原先或许更红。她说:「这是当初小雿她送给我的订情物,本来我也想送她一件信物,但她说不需要,不管有没有信物她都能在人海里认出我、找到我。如今……如今也的确是不必了。作为你母亲,我却什么也没能为你做,只能将它留给你了。慕珂,你要记着,你是我和小雿都期盼的孩子,虽然我和她都没能陪伴你长大,可是,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好。」 杨慕珂收好那块玉饰,又互相关心起彼此的生活,间聊了许久,直到夜色渐深,沉孟珂才跟他说:「时候不早了,还有人等着你,你回去吧。」 「母亲,你想我的时候就看着这个吧。」杨慕珂从乾坤袋拿出一个木盒,里面有三尊小小的木雕偶,他赧笑说:「这是我刻的,这两尊是你和娘亲,这个是我。虽然刻得不是很好……」 「不,很好了,神韵都像。」沉孟珂欣慰的拿起木偶们仔细端详,拿起杨雿熙那木偶时,指腹很轻的在其面上摩挲,她紧闭上眼半晌,似乎在平抚心情。 杨慕珂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不过或许是该让她独处才好,他想了想,轻声道:「娘亲,我要走了,你保重。等我回来,一定再来见你。」 沉孟珂对他温柔微笑,目送他走出书房。 柳青禕一直在外面等候,见到杨慕珂也没多问什么,爽快的把人变小,再变成白狐带杨慕珂离开皇宫。甫回到国师府,他们就看到明蔚和宋繁樺坐在院子里下棋,周围用法术照亮,两人都沉默寡言的执子对奕。 明蔚一见杨慕珂回来就起身走过去,宋繁樺喊住他说:「不继续啦?」 「算你赢吧。」明蔚无所谓的弃局不玩,宋繁樺无趣咋舌。柳青禕走到明蔚方才的位置坐下来说:「我陪你。」 柳青禕看了看棋局,开心说:「看来我胜算不大啊。真是意外。」她斜睞了眼明蔚,有意调侃,明蔚牵着杨慕珂的手简短告别,这就化作一缕流光藉月色离开了。 宋繁樺哼哼笑了两声说:「那傢伙的确如你所说,心思全在小杨身上,下棋一点都不专心,没意思。」 「嗯,就你专心,继续吧。」柳青禕趁他说话间落下一子,脸上不仅自信,笑意更是有点张狂,彷彿极有信心能扭转局势。 *** 杨慕珂被明蔚轻搂着,眨眼就回到他们住所的中庭里,春季花草已有些谢落,有的还努力在花期尾声冒出花苞,但更多是入夏的花草萌发新枝叶。月夜下的庭院暗香浮动,不过无论是明蔚或是杨慕珂,谁也分不出心思去欣赏,眼里、心中满满都是彼此。 杨慕珂回拥明蔚,含笑问:「你是担心我又不见?有柳青禕跟着,没什么好担心啊。」 「我想跟着你而已。」明蔚的确是害怕,他坦言道:「那回你就是在我眼前不见的,我怕自己又弄丢了你。」 杨慕珂看到了明蔚眼神里的恐惧,他见过明蔚骄傲孤高的模样、口不对心的样子,却从没想过明蔚也有这么害怕的时候。不过仔细一想,谁没有弱点呢?总有一两个无论怎样都很难跨越的坎吧?再说,他的两位母亲也曾经过着平静幸福的日子,可是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一别离就是这么久,再团聚也还是太短暂,世事就是这么无常。想到这里,他自己都有些不安了。 明蔚瞧出杨慕珂也被自己影响,因而微笑安抚说:「所以我尽量跟紧一些,不会让你有机会再离开我的。」 杨慕珂赧笑,摸上明蔚的脸庞凝眸注视,这脸天生就显得冷傲孤高,但眼中映着他的时候,他感受得到温暖情意,无疑是他此生最想珍惜的宝物。 明蔚任由杨慕珂碰触,眉眼里都是溺人而不自觉的柔情蜜意,饶是明斐恐怕都没见过他这模样。当青年的指尖描到他嘴角时,他偏过头去嘬吻,握住那手用舌尖细细舔舐,惹得对方发痒笑着躲开。他又将杨慕珂拉回怀里拥住,坐到了花树下的长椅上。 「要就寝了?还是再修炼一会儿?」杨慕珂以前也常被明蔚抱着,那时候他还小,明蔚也只当他是个缺乏人关爱的孩子。可如今羈绊深了,感情也有些不同,他们还成了道侣,光是这么坐着就自然衍生出许多杂念,他反而有些害羞和不知所措。 「就寝前就别想那么多了。」明蔚在杨慕珂颊上轻吻,抬手朝虚空中拢起五指,彷彿从月光里幻化出一朵花,整株透着明亮光辉的小花被他送到杨慕珂面前,再慢慢按到心口,以前他在大秘境也这么哄过人。 杨慕珂歪头枕在明蔚肩上说:「真舒服。」 「你是我的道侣了,也能做到一样的事。」 「是指能操控月魄?」 「嗯。我把方法教给你。」明蔚捧起杨慕珂的脸,与之额面相抵,就像在用神识扫阅玉简内的功法那样,如此传授道侣修炼功法更是事半功倍。 两者神识相触,杨慕珂有些颤慄,他知道明蔚已经尽量温柔了,不过彼此的修为境界还是差距甚大,他显得格外敏感。习得白狐族操控月魄的秘术,他摊开手掌晾在月光下,掌心浮现一个白色小光点,光点晕开后绽放成一朵曇花,他有样学样的推到明蔚心口说:「送你的。」 明蔚微讶后轻笑,夸讚他说:「做得不错,看来你很有天赋。明天去一趟寂明馆,确认你是什么属性好了。」 「也好。」 杨慕珂没瞧见明蔚方才讶异的表情,只以为明蔚打算确认他的灵根属性后找些适合他的功法,他以前从明蔚那儿学来的都是些皮毛,为了讨生活也无暇鑽研得更深,顶多是偶尔有些灵感自创一些小法术,也不值一提吧。 「唔。」杨慕珂又抖了下,这次不是神识相触,而是明蔚的手在他身上敏感的地方游移。他慌乱按住下腹那隻手瞅向明蔚,明蔚微笑说:「不想要么?我想让你早日习惯我。」」 明蔚的手掌贴在青年腹部暗暗抚摸揉动,充满暗示,杨慕珂胯间的男根很快就胀硬了,后者赧顏低语:「我、我不习惯在外面。」 「没事,这院里下了几道禁制,无人能靠近。在这里沐浴月色对我们都很好。」 杨慕珂羞得耳根红透,半推半就答应了。 前一晚他们也没少双修,明蔚也是第一次尝试这种修炼之法,用的是白狐族传承的老法子,不过不仅是彼此体内经脉都感受到灵气充盈,而且也拓展得更好,识海内更是灵气浓郁而精纯,比平常修炼还要快而稳定。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身心都获得满足,明蔚觉得和杨慕珂做这样的事无比快活,恨不得彼此能一直这样相连着,寻常修士本不该如此重欲、执着,但他们所修之道却非如此,反而是藉两者间的羈绊加深能更为精进。 杨慕珂站起来,回头看明蔚已经拿了一盒脂膏,顿时失笑:「你随时带着它?」 「有备无患。」明蔚答得理所当然,他拉着杨慕珂的手晃了晃,让杨慕珂给自己解开腰带和裤头,杨慕珂瞟他一眼,但还是蹲到他腿间。 把解松的裤头拉下,杨慕珂差点被弹出的阳物抽到脸,头一次这么近盯着那傢伙看,他一时也懵了,惊叹低喃:「好大……」 明蔚温柔抚摸杨慕珂的头发,嗓音沉哑说:「想怎么碰它都随你。」 杨慕珂看了下明蔚还算平静的神色,伸手贴在面前的茎柱上抚摸,再握住它,明蔚深吸气,随着他的抚摸、抓握,明蔚的呼吸变得更沉浊,他觉得明蔚的反应挺有意思,变换手法刺激那阳具,从肉冠到底下囊袋和白毛都摸索遍了。 阳具根部那堆细软的白毛没多久就被体液弄湿,明蔚有些压抑不住衝动了,捉着杨慕珂手腕把人往身前带,让人面对面坐回他腿上。 杨慕珂的衫裤都还穿得好好的,不过明蔚搂住他用胯部蹭着,隔几层衣料辗磨片刻,他被明蔚蹭得有些动情,轻喘着小口亲了亲明蔚的额头和脸、嘴,明蔚抓着他的腰让他稍微起身,他的裤子被轻易剥下,明蔚大掌抓住他臀瓣开始掐揉,他腰腿发软坐回明蔚腿上。 「呃哼。」杨慕珂挺起胸膛哼吟,明蔚埋首在他胸前又咬又蹭,他双手随意环抱对方的颈项,后穴被一根手指侵入,那感觉着实古怪,初时他不安份的扭动,很快又被明蔚的亲吻和怜爱的碰触给安抚了。 「前一晚才弄了几回,这里仍是紧得不得了。」明蔚低喃的同时,取了许多脂膏抹在青年臀股间,两人搂抱着调情良久,直到杨慕珂的后穴已经湿软放松了不少才问说:「要试着自己坐下来么?」 杨慕珂点头,一手握住明蔚那粗长深色的肉柱对准自身股间,微屈双膝慢慢坐下,起初试了几次都失败,湿滑的龟首屡屡蹭过他的会阴,弄得他有些腿软,后来明蔚扶好他的腰引导他,当穴肉被龟首撑开时,他不自觉皱眉、咬唇闷吟,那模样惹人怜惜又充满诱惑,明蔚紧盯着他也抿舔了唇瓣。 「再来。」明蔚嗓音更低哑了,抓着杨慕珂的腰往下沉,渴望道侣体内温热的一切,温软湿润的肉径亲密包裹住他,那是真正沉浸于极乐销魂的温柔乡。 「这样实在是……太、太过了啊……」杨慕珂听见自己声音微微颤抖,他的脚好像也在抖,他不敢彻底吃下那整根阳具,生怕弄坏了身子,明蔚轻笑哄他,并稍微往后倾,让他能趴靠在自己身上。 「几乎都吃下了。」明蔚轻拍杨慕珂的臀,噙笑道:「你慢慢习惯就好。」 「嗯……」杨慕珂垂眼应了声,被填满的地方渐渐有种诡异的酥麻感扩散开来,他不禁想要更多刺激,默默的撅臀再往下吞裹明蔚那物腰腹前后款摆。低头摇了半晌,他才羞涩抬眼迎视明蔚。 明蔚回以微笑鼓励他继续,自己也配合着往上浅顶,他看杨慕珂微啟唇喘吟,似乎越来越陶醉其中了,于是空出一手将其衣襟揭开,青年淡緋色的两点乳珠在几层浅縹色衣料下若隐若现,他拈住其中一边的乳晕揉弄,轮流将它们玩到突起,并不时以舌齿撩拨逗弄,使其覆上一重水光,如细雨中娇小可怜的小花芽。 「你、唔嗯,啊、噯嗯……」杨慕珂抿唇睨着明蔚,也伸手去脱明蔚的衣衫,胡乱摸起对方的胸口回敬一番。明蔚那两点也突起了,不过他碰着明蔚胸口时,夯在他体内的长物也会更激动的样子,试了几回就不敢再胡乱碰了,他有些睏,乾脆整个人趴到明蔚身前瘫着不动。 「累了?」 杨慕珂闭起眼轻喘道:「我懒。随便你怎么弄都行,就是别太欺负人了。」 「这哪是欺负?不舒服?」 「不是……是、是太舒服了,不知该如何是好,觉得像被欺负了,都是你硬塞了那么多……那、啊啊嗯。」 立夏已过,但在这庭院里仍春光无限,一个身形頎长的青年趴靠在高大男人身上,两者衣衫不整、沉吟低喘不绝,衣衫逐渐汗湿,若就近察看就会发现高大男人的粗长阳物正没入青年臀穴中,疯狂的抽送着,捣弄到青年喘吟间带着哭音,颤声浪吟,男人也不时温柔轻唤青年的名字,两者黑白发丝相间,唇舌缠绵相抵,彷彿即将融为一体。 *** 春蓼和小光还待在祇里城的寂明馆,小光擅于寻找药材,而春蓼则精于诊治丹毒,所以来找他们看诊求药的修士皆是闻名而来。 这天明蔚和杨慕珂也到寂明馆找他们兄妹求药,春蓼拿了一柄绣着荷花的团扇掩面笑说:「东家和小杨哥哥实在太客气啦,这种事即使你们不讲,我和小光哥哥也都准备好啦。万兽秘境的事,柳国师也提过,我们早早就做足准备啦。」 唤作小光的年轻人拿来一个和姆指差不多长宽的小木匣搁桌上,木匣上有金漆所剔就的寂明馆符号,一轮明月,小光说:「这是新来的炼器师做的多宝盒,在上面留下印记就能认主了。我们也给姚前辈他们辈了一份同样的。」 明蔚看向杨慕珂,示意他留下自己的印记说:「去吧,给你的。」 杨慕珂拿起那黑色木盒端详,握着它注入灵气留下印记,指腹往匣盖上轻抹,正想问春蓼他们这里头放了什么,多宝盒就开始往周围展开,直到木格子几乎盖满桌面,大大小小的格子里摆了各式各样的药瓶和小东西,有比手指还小的旗子,什么顏色都有,旗子一拿出来就恢復成原来的大小。 小光介绍道:「那是我们寂明馆最好的阵修炼的阵旗,带着以备不时之需。需要拿什么也可以在开啟匣子前冥想一下,这样打开来就能直接取得。」 杨慕珂因为没特别想拿什么,多宝盒才会这样全都展开来给他看,而且它还能将东西缩小了收纳进去,的确称得上是件好东西。 小光接着讲:「不过活物依然是无法放入的,灵植倒是可以。还有切勿放入沾染邪气的东西,有可能会弄坏它或是收纳的东西。这件法器毕竟叫多宝盒,它是能越养越好的,放越多好东西,它也会越有灵气,能吸引一些不错的机缘也不一定。」 杨慕珂对那位炼器师很佩服,多问了一些对方的事,小光挠颊可惜道:「那位道友做完这两件器物就卸下我们馆内的名牌,自己云游去了。」 春蓼指着多宝盒里一个很小的药瓶说:「这是专门解丹毒的药,虽然有东家在也许用不上,还是带着以防万一吧。这是以我的血为药引炼製的。」 「你的血?」杨慕珂睁大眼盯着她看,随即好像猜到了什么。 事实也不出他所料,春蓼说:「我们一族的血肉都是绝佳的药材,世间绝大多数的丹毒,只要凭我的血都能化解。不过,要是直接饮用我的血液,喝多了也会形成另一种剧毒就是了。」她说到这里涩然笑了下:「所以我们族人也几乎都被屠戮殆尽,知道这事的人不多。」 「那你还告诉我。」杨慕珂蹙眉,很替她担忧。 春蓼微笑道:「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的。」 杨慕珂看向小光,握起他双手慎重道:「请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小光被吓一跳,乾笑回应:「我、我会的。」 明蔚看杨慕珂依然这么容易关心别人的事,内心仍然温柔,这样的心性实在难能可贵,也让他心疼不捨,多少也有些不安。 「对了,让他拿看看天方石吧。」明蔚提到的天方石,是寂明馆用来替人测灵根的石头,这石头有各种顏色和纹路,小光拿来的就是一块黑白两色旋绕的石头,不透光,它不算很稀有,也不具灵气,但是有能够阻隔灵气并反弹的效用,有些门派会专门找天方石筑城墙防御,或是盖牢房。 杨慕珂也因为在书里读过而知道天方石,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光把那块椭圆的石头交到他手上说:「你只要注入一点灵气就好了。火属的话,石头会变热或冒出火星,属性更强更纯粹的会发出火燄,其他属性也有相应的变化,你试试。」 杨慕珂点头答应一声,握着鸡蛋大小的石头施出灵力,石头似乎没起什么变化,他的心情从有点紧张变得有些失望,朝明蔚苦笑说:「看来我还是没什么灵根……」 小光和春蓼也都投以同情的目光,不知该讲什么,明蔚却摇头说:「你们仔细看看头顶和脚下。」 春蓼轻声讶叫:「唉呀,地上都是云雾。」 小光挪动一步,雾气散开来看到地板上都是水,水还淹到了脚踝,有些冰凉,水中长了许多漂亮的珊瑚,许多小鱼在其间游动,头顶则是倒着生长的荷花,天井也都是流动的水,水中则有许多鱼虾。 窗外忽然飞来一群紫红色的雀鸟,花叶从窗墙边蔓延开来,这房间里冒出越来越多奇怪的景物,直到杨慕珂把天方石搁回桌面,一切又恢復如初。 小光也没看过这种情形,和妹妹春蓼都张大眼看向明蔚:「东家,这是怎么回事?」 杨慕珂一脸不安:「我这是出了问题?」 「是混沌灵根。」明蔚对他浅笑,握起他的手拍了拍:「无论修炼哪种法术都事半功倍的,混沌灵根。」 杨慕珂惊喜:「噫?」 测完灵根之后,明蔚驾着寂明馆的马车带杨慕珂到近郊散心,两人来到湖畔漫步,他也没想过杨慕珂是那罕有的灵根,他倒不担心杨慕珂嫌弃自己,但这要是被谁知道了,恐怕又要引来什么有心者覬覦。他越想越不安,忽然告诉杨慕珂说:「其实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不过就算将来你后悔,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杨慕珂瞅他一眼,好笑道:「怎么啦?忽然讲这种话。不管你何时何地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可你一直以来对我都很好,就算将来你对我不好了,那我变强以后也能应付吧。我可不怕你。」 明蔚看他挑眉昂首故意做出挑衅的表情,也被逗笑了。他说:「我知道了。」 「不过宋叔以前讲过你一些坏话。」 「哦?他讲我什么?」 杨慕珂笑嘻嘻的说:「讲你爱装模作样吧,还有不在意的事就怎样也无所谓,偏偏很多人误以为这样的你很大方、有风度,实际上也有许多爱计较的事。」 「他真这么讲?」 杨慕珂点点头,认同道:「我觉得宋叔也没讲错啊,你有时候真的特别爱计较,吃的穿的和休息的地方绝对要一尘不染,还特别挑气味,小时候我洗澡不就常被你嫌弃么?老是说我是脏孩子、脏孩子的,你没见过周谅那随便的态度,她还比我不讲究哩。」 「你跟一个小姑娘比什么,看来你心眼也没多大。」 「我承认我心眼是不大啊。」杨慕珂冷哼一声,沉下来有点阴沉的说:「所以对我不好的人,我都记着。对我好的,我也不会忘。我也不是什么心胸宽厚的好人,只是没能耐作威作福罢了,可是你喜欢我,将来要是你后悔,我也不会后悔的。」 明蔚停下步伐拉住杨慕珂的手,后者回望他,他驀地浅笑说:「彼此彼此。」谁都不是完美无缺,没有真正的白璧无瑕,但彼此心中已认定了对方是唯一最契合的伴侣,这就够了。 杨慕珂感受得到明蔚那幽微的不安,他自己心里也有些杂乱的烦恼,像是他常觉得自己和明蔚差距极远,不过他就是爱上了,也只能豁出去追到底了,不然能怎样呢? *** 天气变得暖热,祇里城的仲夏不是太过炎热难熬,明蔚和姚昱凡他们约在寂明馆会合,再乘白龙前往未闇渊。未闇渊这个地方终年阴冷潮湿,而且除了一些会自行发光的草木、晶矿,就没有其他亮光了。 这个地方也说得上真正的与世隔绝,就连灵气都被阻绝在外,深渊多处都有棘手的瘴气、邪气,还有许多类似灵沼的危险之地,除了长久以来潜居于此的妖魔精怪的部族,谁也不会刻意跑进这里冒险。 传说中这里有座地下城,城主原来是上古魔神,魔神在久远歷史中的大战殞落了,后来在这里潜居的精怪妖魔应该也多是其残留部属的后代。 魔神虽说殞落了,但城中依然留有不少相关的遗物和气息,那些残部后代也靠着魔神的气息庇护安生于此。 明蔚和宋繁樺曾几度来到未闇渊的地下城探索,他们皆为神裔,又同是妖魔,因此并没有遭到太多排斥,深渊里的精怪妖魔也都崇尚强者,因此不会傻到去挑战能以力量绝对压制他们的外来者。 白龙化作白驹拉着马车到悬崖上,明蔚餵了白马一颗上乘丹药后就让其自行归去,他搂着杨慕珂和姚昱凡、周谅他们一同跃下深渊。杨慕珂被明蔚的真气护着,深渊中暗藏的罡风并没有伤到他分毫,不过周围迅速变得漆黑一片。他们四个在黑闇中安然落地,脚边有淡淡的绿光,是一些会发光的苔蘚、蕈子,但那些光亮非常微弱,要走近了才能察觉,也无法照亮其他东西。 明蔚他们四者都拿出一块小巧的晶柱,那是取自某灵矿的材料,银白的晶矿发出来的光就像明月一样柔和,也能照亮附近景物,这一照就看到许多深色的植物,多是紫、红色,也有深蓝到发黑的花叶,就连黑色的花朵也生了一大丛。 明蔚提醒他们说:「到处都可能有毒物,最好不要碰到。」他们拿的晶矿多少能辟邪趋走毒物,也是防身的好东西。 明蔚走在最前头带路,杨慕珂及周谅尾随,姚昱凡垫后。走在中央的兄妹俩由于有些紧张,一路上都没怎么讲话,就这样走了一个半时辰,周谅终于有些不耐烦的嘀咕:「还有多久能到啊?不能用飞的?」 杨慕珂正欲回话,姚昱凡就念周谅说:「你有点耐心,快到了。这里不能随意的飞,免得引来什么妖兽就麻烦了。」 说到妖兽,杨慕珂想起先前明蔚和他聊到未闇渊的事,那时明蔚和宋繁樺在这里也是到处飞,没多久就看到后头有隻长得像蜈蚣的大虫追着他们,那隻妖兽有好几栋屋子相连那么大,好在妖兽的眼力似乎不好,只要用法术隐匿气息再躲起来就能甩开。 像那样的大妖兽不知道有多少,平常可能藏在山体里不太出来吧。杨慕珂起初是紧张,但走了这么久也开始习惯了,再说前面有明蔚,后方还有姚前辈,他也不是太担心有危险,所以悄悄的张大嘴巴打呵欠。 「轰隆!」 忽然地动山摇,明蔚回头喊:「跟紧了。」明蔚拉着杨慕珂的手跑起来,跑得不算太快,周谅他们也能轻易追上,黑暗里有土石崩落和不知名的吼声,他们跑了一会儿就到底了,前方是一面绝壁。 周谅有些着急:「没有路啦?怎么办?是怪物们打起来了?」与其说她是怕,倒不如说她有点兴奋,这点不仅杨慕珂瞧出来了,后方的姚昱凡也听得出来。 明蔚说:「大概是怪物出来觅食了。那些巨大的妖兽不常出没,每次出来吃一顿就能再回巢里睡个半年一年的。」 「哦?牠们都吃什么啊?」周谅说完,发现自己好像问了个蠢问题。「也是吃妖兽?」 「对。我听明蔚提起过。」杨慕珂馀光看到山壁有动静,明蔚的手掌心隔空对着山壁念了什么,接着山壁浮现一道透着白色淡辉的门,明蔚推开门朝杨慕珂伸手说:「我们走吧。」 那扇门就是地下城的入口,地底宛如迷宫,明蔚早已摸清了一部分,万兽秘境就在这座迷宫城中。明蔚当初并不打算对这深渊里的部族涉入太深,那些妖魔也不想招惹外来者,所以感受到明蔚等人的气息早就远远回避了,因此这一路都很安静。 城里有不少阶梯,杨慕珂他们跟着明蔚一会儿往上爬,一会儿向下走,不到片刻都有些记不清路线了,最后在某一层走了片刻后来到非常空旷的地方,这里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就有回音,不过除了一些天然石柱以外就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周谅说:「这里特别冷啊。底下好像有水声?」 明蔚答道:「对,这底下是一座池子。根据以前和这里居民谈过的线索推敲,水底应该有万兽秘境的入口,它开啟的时候会有异象,我们暂且在此等着。」 周谅沉吟了声:「那好吧,边等边休息。」她从戒里摸出一块软毯铺开,拍拍身旁两处说:「师父、哥哥,坐吧,明、明……」 「喊他明哥哥好了。」杨慕珂笑了声。 周谅不知怎的就有点尷尬害羞,她说:「我喊你明前辈吧。」 明蔚:「无妨。知道是喊谁就好。」 姚昱凡拿出一个粉色小布包,里面是周谅爱吃的酥饼,他递给周谅以后还倒了茶水说:「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杨慕珂看他们师徒相处笑了下:「你们挺像父女。」 姚昱凡浅笑说:「其他人也这么说,看来我挺会带孩子的。」 周谅反驳:「师父,我不是孩子啦!」 「好,好。我们谅儿长大了。」姚昱凡笑着递上茶水让她喝。 水里冒出一线光束,水面有雾气漫开来,那些雾气是肉眼可见的灵气,因为灵气极为浓郁才化作雾气。那光束扩大开来,成了一人那么宽,他们几人都明白秘境已经开啟了。 姚昱凡问:「这水里有什么危险么?」 明蔚:「应该没有,不过以防万一……」他扔了一颗白色小药下去,解释说:「这药能让活物都沉睡一个时辰,无论飞禽走兽、游鱼花草皆然,只要用袪水咒不碰到水就不会中了药性。还有,这秘境仅有金丹以下的修为能进入。」 周谅笑说:「那我还差一点,恰好能过去。」 姚昱凡已有元婴大圆满的修为,闻言就开始压制自身修为。明蔚本就为了杨慕珂而将修为压制在金丹期,杨慕珂感受得到明蔚的修为还在继续变化,明蔚给了他一个安心的浅笑,让他不用担心。 说完这些,明蔚就带杨慕珂下水,姚昱凡看周谅盯着水面有些忐忑的样子,温煦微笑,心想她到底是个小姑娘,伸手说:「过来,为师带你。」 周谅望着姚昱凡的笑脸,有点害羞却逞强道:「不必如此,袪水咒很简单。」 姚昱凡继续劝她说:「可是进了秘境一切难料,要是走散就不妙了。」 也有道理!周谅立刻接受这讲法,坦然握牢了师父的手说:「好,快走吧,快快、跟上哥哥和明前辈他们。」 同饮杯中月、肆壹 水深处黑暗无光,但杨慕珂一点也不害怕,明蔚箍着他的腰带他往水底游,先前看到的光束一下水就没见到了,但他感觉得出周围的气彷彿形成漩涡,明蔚传念告诉他不必惊慌挣扎,接着就拥紧他,两者一同被漩涡捲入未知的地方。 杨慕珂多少还是有点紧张,他回拥明蔚,水中漩涡越来越剧烈,明蔚护着他,几息之后骤见光明,他被刺激得闭起双眼,紧跟着摔在了有点软的草地上。 草地有些湿气,可能刚下过一场雨,杨慕珂瞇眼适应光亮,他开口想喊明蔚,却听见自己发出怪声:「咩?」 杨慕珂吓呆了,低头看到自己两手变形,这好像是蹄子吧?牠好像变成了黑毛的动物,毛发不长不短,滑顺服贴着身躯,一时也不晓得自己变成什么兽类,直到他又试着喊了两声。 「咩嘿嘿。咩嘿。」好吧,杨慕珂知道他应该是成了一隻黑羊。 杨慕珂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虽然还是有点吓一跳,但他很快就将这些拋诸脑后,急着找明蔚。他们前一刻分明还相拥着的,这会儿莫名分开让他急得要命。他掉在树林里,旁边树丛窸窸窣窣窜出来一道小影子,他定睛一看是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小男孩。 男孩眉睫头发都是雪白的,眨着一双宝石般的蓝眸,肤白如玉,唇色粉润,身上披掛着一套过大的衣裳。那衣裳杨慕珂认得,是明蔚穿的。不仅如此,男孩头上有一对白绒绒的兽耳,身后还晃着一条蓬松长尾,应该就是明蔚了吧。 「咩咩?」杨慕珂想告诉明蔚他是谁,可他不能口吐人言,心情鬱闷。 男孩浅笑,摸了摸小黑羊的头顶说:「不要紧,我知道是你。刚过来这儿还不习惯,一会儿找法子帮你化形就好了。」 杨慕珂一听他的话就安心了,开心得咩咩叫,明蔚摸上他头顶微突的小犄角,他微微颤了下,居然觉得痒痒麻麻的。 明蔚见状有点意外,他眼里盈满笑意看着面前的小黑羊,灰眸里有一道横长的黑瞳,模样温顺可爱,忍不住就抱住黑羊的颈子用脸蹭了蹭。 杨慕珂害臊得不得了,还好现在满脸毛,看不出他有没有脸红。不过明蔚变成这样岂不是更可爱?他还没见过明蔚小时候的模样呢,现在的明蔚当真像个粉雕玉琢的小仙童,他越瞧越欢喜,也歪着脑袋回蹭几下。 明蔚笑起来也是童音,但说话语调又像个成年人,杨慕珂觉得很有意思。他们互相打量了会儿,明蔚施法将身上衣着缩小合身,接着教了杨慕珂一套适合妖修的运气功法。妖修除了也能用元丹修炼之外,大多经脉行气的方式都与人族有异,而且人族天生对天地自然的敏锐感受就逊于妖修和灵兽,妖修更容易吸收天地灵气,但也更容易受其牵制和影响,甚至不容易摆脱常性,而人族却能在极端的情况下克服难关,可以说各有优劣。 杨慕珂照着明蔚教的跪卧在地,内视识海情况,元丹周围瀰漫着一股白色雾气,他试着驱开浓雾看到内丹像一块圆玉球缓缓转动,隐约透着光晕,跟原来差别不大。明蔚教他将周围雾气分化为两股各自运行,辅助元丹凝气修炼,那些雾气有的像云一样,另一股则如海,体内像个小天地,行了一个大小周天后,他感觉通体舒畅,想用力伸懒腰。 「唔哼。」杨慕珂舒展手脚,舒服得呻吟出声,他睁开眼看到双手又恢復五指,臂上无毛,也不再咩咩叫,开心得摸着身上喊:「啊,我变回来啦?真好。」 明蔚清了清嗓,拿了一套衣服递过去说:「穿上吧。你也不是完全化形,有些东西还在。」说着就往杨慕珂的臀上的羊尾摸了下。 「唔呃!」杨慕珂感觉尾椎酥痒,微微发麻,再摸了下脑袋,原来他耳朵、犄角跟尾巴都还在,只是身体其他部位恢復了人样。 明蔚说:「原先修为不到金丹期的在这里修炼反而会有奇效,将来离开秘境也不会境界倒退。你现在试试……」杨慕珂一脸新奇兴奋的走来摸他脑袋,还摸他一双狐耳,他有点痒,轻轻拨开对方的手念道:「话还没讲完就不能正经点儿?」 杨慕珂恢復了原来的身长,但明蔚的个子还不到他胸口,看着那么娇小漂亮的明蔚「弟弟」,他实在忍不住想摸一把。明蔚的兽耳比想像中的还柔软可爱,教人爱不释手,杨慕珂也不是真要惹明蔚不悦,笑容靦腆的收手了。 「你这样真可爱。」杨慕珂忍着笑意说。 明蔚觉得自己被调戏了,有些无奈又好笑的说:「彼此彼此。我在这里无法发挥原有的力量,顶多也只是金丹期的修为,你可要快点修炼,你在这里能超越金丹期。」 「再怎样厉害也不可能十年金丹,不过要是有所长进我就很高兴啦。」杨慕珂摸着掛在颈子上的玉坠找东西,刻花的玉坠也是件储物法器,他将传信符和另一张更小的红色符纸捲在一起烧掉,符咒化作一道光飞逝。他说:「我先打探看看周谅跟姚前辈在哪儿,顺便让他们追踪到这儿。」 明蔚环顾四周,耳尖抖了下说:「那我们先找个能歇息的地方待着,不过也未必能联络得上他们。」 杨慕珂蹙眉笑叹:「要是联系不上,那就各自歷练吧。有姚前辈在,我不是太担心周谅。再说她也长大了。」 *** 「啊啊啊啊──嘎吼哦──」空中女子的尖叫声转为兽吼声,最后伴随落水声无疾而终。 有个活物从天而降掉入山川里,少顷一头大老虎浮上水面,两隻前爪开始滑水,老虎上岸后甩了甩身上的水,仰天发出一声虎啸,接着开始左顾右盼像在找什么东西,很快的就发现水畔一道灿然长弧随着川水的波浪拍上岸,那是一条淡金色的蛇。 虽然金蛇细长,身形不大,老虎还是怯怯的往后退一步,那隻金蛇直起上身吐出深紫蛇信,传念给那头大老虎说:「莫怕,是为师。」 老虎歪头发出低弱的怪叫,满头疑问,金蛇形影逐渐朦胧,眨眼变成了一名少年郎,看起来大约十六、七岁,老虎更是一头雾水了。金蛇少年这会儿带着笑意开口解释:「任何人族来了万兽秘境都会兽化,我是你师父啊,因为境界压制后被这秘境影响了,所以修为无法超越金丹期,连模样都变了。虽然和原来的年纪差了好几岁,你认得出是为师吧?」 老虎歪了歪脑袋打量那少年郎,对方容貌是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虽然五官还未完全长开,但也年轻许多,其脸上有些皮肤覆着金鳞,双眼变成深红带黑的竖瞳,但神韵的确是姚昱凡没错。老虎认出了师父就开心得跳了跳,这一跳就落下一团拳头大小的紫色绒球,紫球喵了声赶紧跳回老虎背上。 姚昱凡笑了下:「阿贵也没事。谅儿莫慌,我教你怎么化形。」 那老虎即是周谅,周谅按照姚昱凡教的法子顺利化形,恢復了本来的样子,只不过她的衣裳都掉了,但姚昱凡早已转身背对她,还反手递了一套乾净衣裳过去说:「吶,你快穿上吧。」 「师父你的衣服怎么没落下啊?」周谅边穿边问。 「我穿了以前订製的法衣,能随修士的情况变化,大概是因为这样才没掉了。」 「这么好啊,找谁做的?以前我也有不错的法衣,可是都留在灵素宫了……算了。」 姚昱凡眨着一双深红的蛇瞳望着川水和周围景色,负手而立,听徒弟这么讲就有点心疼,他说:「不要紧,以后师父再给你订製更多好的。」 「我穿好啦。」 姚昱凡转身看,周谅稍微提起浅粉的长裙,上身是嫩黄的半臂,其他衣饰皆是素雅的白或米白色,头顶着一双橘亮可爱的虎耳,耳窝里有白绒的兽毛,鬓颊边有些黑白相间的短毛纹路,身后晃着一条黑黄相间的长尾,半人半兽的模样看得他有点懵,他觉得自己唯一收的这弟子怎样都活泼可爱,但这也……太可爱了点。 周谅跑到水边看自己的模样,新鲜有趣的大笑起来。她摸了摸自己腮颊的短毛,问肩上的紫毛球阿贵说:「我这样好看不?」 阿贵喵了声,周谅抓起阿贵打量道:「咦,阿贵怎么都没变化?阿贵也不到金丹期么?」 毛球在主人掌心滚了滚,似乎自己也不明白,毕竟牠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傢伙。 周谅转头对着少年师父灿笑,兴奋跳到师父面前仔细端视:「师父变得好小啊。」 「是……」 「脸上也有鳞片呢,好漂亮。」周谅伸手想摸,姚昱凡微微退后躲开,她笑意更深了,故意戏弄师父说:「害羞什么?让我摸看看嘛。」 「放肆。」姚昱凡嘴上嗔骂,但他宠徒弟宠惯了,半点气势也没有,周谅还真不怕他。 周谅指尖碰着少年鬓颊上的细小金鳞,她的双眼也闪着光亮说:「原来你是小金蛇啊,我要是抠下一块鳞片你疼不疼啊?」不仅皮肤上的鳞片美,她觉得师父这双蛇眼也很好看,乍看是有些吓人,可是多瞧几眼觉得挺吸引人,像什么宝石、玉髓的。 姚昱凡冷眼睨她:「你试试?」 周谅虽然时常没大没小的,不过师徒间还是有个底限在,她知道姚昱凡很宠自己,却也不是毫无脾气的,方才那句放肆没斥退她,现在这句念得更轻的试试反而让她怯赧了,訕訕然收手退开来。 馀光看到一隻艳红的大蝴蝶飞舞,周谅认出那是符咒变化的,有些激动就变回一双虎掌去扑,扑到后虎掌又变回人手,红蝶被拍散成许多小光点,光点晃了晃又凝成一隻蝴蝶,牠在两人面前飞来飞去,她和师父都感应到了那传信咒里的意念,知道杨慕珂他们无碍,并且弄了这个追踪的符咒,将来要是两方的人在十里以内,这隻红蝶会再出现引路,要是离得太远就各自修炼,等之后秘境将他们排除出去。 周谅也回了一道传信符报平安,飞去的是一隻灰黑色燕子,燕子飞到杨慕珂他们头顶盘旋数圈才消失。 符术承载着施术者的意念,一来一往如电光飞逝,杨慕珂他们很快也收到了周谅的回音,知道双方相隔得有些远,但也不急着相聚,旅途才刚要开始。 这时杨慕珂他们还在丛林里移动,暂时也不清楚丛林有多大,明蔚拿出叫作极乐天的螺贝把杨慕珂收进螺里,爬到高处树冠里找了个隐蔽的树洞藏起,佈好禁制后也跟着进到螺里的小秘境休息。 极乐天里的景色似曾相识,到处都是冰蓝色的晶矿,看起来像在冰窟里,四处都瀰漫雾气,但这里并不冷,壁上的水在逆流,附近似乎有许多通道,杨慕珂走到一张玉白的石床边,看向刚进来的明蔚说:「这里是极乐天的幻镜?」 明蔚勾了下嘴角解释道:「不是幻镜。极乐天可以收容修士製造的秘境,但也能作为连接的通道,先前捉红罗的时候就关在封闭的幻境里,现在这里是我娘亲留下来的白狐族传承之境。」 杨慕珂想了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你和明斐长大的地方?」 「不错。」明蔚走过来牵着杨慕珂的手说:「我带你去到处看看好了。」 「好啊。」杨慕珂好奇又兴奋,反应像个没长大的男孩子,不过他这样牵着小男孩明蔚,也真像是一对兄弟。他垂眼看明蔚小小的个子拉他的手往前走,过一会儿他歛回目光深吸气,暗暗讚叹:「这个白狐弟弟真是可爱。再多看几眼我的心都要化了。」 明蔚是杨慕珂的道侣,多少感受得到对方的心情起伏,他知道道侣此刻兴奋激动不仅是因为参观这里,更多是因为他的缘故,可他明明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有些奇怪的回头望了眼,意识到杨慕珂此时个子比他高许多,不自觉靦腆一笑。 「咳。」杨慕珂清了下嗓,明蔚那回眸重击他的心,他的脸微微泛红。 明蔚带人到更深处,有座大水池,池子各处深浅不一,但非常清澈,所以映出了不同的水色,他说:「这是灵气凝聚的池子,这里的灵气很浓郁又纯粹,待久了也不要紧,不像有些地方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但是没有受伤时也不要下水,容易睡着,也许会溺死。」 他又带人往上坡走,绕过池子之后来到一处草木繁盛的空旷地,一束天光自高处照落,但那不是洞天,他告诉杨慕珂说:「高处发亮的东西是原本收在我娘亲识海里的宝物,叫作宙月,那是白狐族的族老代代传承的,我娘亲当初已是白狐族的最后倖存者,拼死生下了我和明斐。宙月分成两半,我和明斐各自都有,留在这里的是个虚影罢了。不过灵气还是很足够,这里也因此有不少灵植生长,你缺什么也只管往这里拿就是。你的那颗极乐天我也做了通往这儿的通道。」 杨慕珂握紧明蔚的小手微笑说:「那我可要收好我自己的螺。谢谢你啊。」他看明蔚微微低头,脸颊白里透粉,真想轻轻捏一下,但他忍住了,还没逛完白狐传承地啊。之后又看了几处起居和修炼的地方,这里应有尽有,不过作为幼崽生长的地方,东西仍是有限,怪不得明蔚最后还是带着明斐去接近宿月镇。 他们又回到了宙月照耀的地方,那里长了许多漂亮花草,杨慕珂很喜欢,他躺在草地上滚了几圈哈哈笑,滚到了明蔚脚边仰视着男孩说:「你有剪子么?你尾巴这么蓬,把衣裤都撑起了,我帮你剪个洞。」 明蔚有些尷尬的轻蹙眉,拒绝说:「不必,你剪你自己的裤子就好。」 「我的羊尾又不显眼,收在裤子里也无碍啊。」 「我把狐尾收起来就好。」明蔚往后退,两手护着尾巴。 杨慕珂坐起身笑睞那男孩,良久后他勾起嘴角问:「你的尾巴还不收起来?」 明蔚的粉唇抿成一线,脸色略沉,用童音道:「我修为受压制,如今法力不足……收不起来。」 杨慕珂找出一把剪子对男孩笑了笑:「脱裤子吧。」 明蔚仍拒绝,找出一颗药吞服后,尾巴就消失了。 杨慕珂问:「你吃了什么?」 「普通的易形丹,虽然只能维持两、三天,不过以防万一我带了不少。」明蔚有点得意的浅抿笑。 「哦,哼,没意思。」杨慕珂撇嘴,拿了临行前春蓼他们准备的灵食和明蔚一起吃,稍微补足体力,收拾完之后又问:「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明蔚说:「不急,在这里歇一晚,外面天色不早,也走不了多远。」 「嗯。」 杨慕珂答应一声就躺回草地上,明蔚跪坐到他身旁说:「回石床那儿睡吧。你睡在这里,就算我能抱起你,你这身长也会被我拖在地上。」 「睡这儿也无妨啊,这里很舒服。」杨慕珂两手放后脑枕着,邀他说:「你也过来躺吧。要是你不喜欢沾到草屑什么的,那你趴我身上。」 明蔚也不是嫌弃这里,只是觉得石床那儿更好,不过杨慕珂喜欢他也没话说,何况他还有藉口趴到对方身上亲近。 杨慕珂闭目养神,明蔚还真的趴上来,他有点意外的睁眼笑睇:「舒服么?」 小男孩的眸光微微闪烁,他一臂撑在杨慕珂腋下,一手摸到杨慕珂的衣里,后者诧异按住他的手提醒道:「你现在可是小孩儿。」 明蔚扬起笑痕轻哼:「你知道我不是就好,皮囊变化不过是表相。」他很快就摸到杨慕珂的乳尖,隔着一层单衣轻拈皮肉,用食指腹在捏起的地方揉压画圆。 杨慕珂瞇眼、吸气,他握住明蔚变小巧的肩膀有些推拒:「等、等下,可这样还是有点奇怪,我还没习惯。」 「不舒服?」明蔚稍微偏头问了句,那模样就像天真的男童在提出疑问,无邪又可爱,但做的事却完全不符外貌。 杨慕珂羞窘尷尬,小力推抵明蔚说:「不是这样、我觉得好像被一个孩子给……」 「呵,这也是情趣。」明蔚诱哄他说:「是不是小孩儿,一会儿你便知晓。」 「你真是……」杨慕珂窘赧瞪他,这傢伙原来也会耍流氓啊? 明蔚低头亲着杨慕珂的嘴角,语带笑意说:「不是老嫌我那里太大,我现在变小了,也许正好合你的意。」 「你、你、你怎么……这样讲,你、臭流氓!」 明蔚轻笑几声,边笑边嘬吻青年的脸说:「好啦,不欺负你了。我不放进去,你让我抱着亲一会儿就好。」 杨慕珂气笑了:「是我抱着你才对吧,你这么小。」 被这么呛话,明蔚倒是面无慍色,甚至愉悦回应:「也行。」 杨慕珂坐起来抱着明蔚,又气又好笑的睨了眼,但他也确实喜欢明蔚喜欢得紧,将男孩搂近,把细软雪白的瀏海撩到一旁,轻吻对方光洁的额面。只碰一下远远不够,他歪着脑袋继续亲,还带着稚气的脸几乎要被他亲舔了遍,明蔚不时发出轻笑,也是很愉快的回亲他,不知何时还将他上衫剥开了些,露出半边的肩膀。 「太好看了。」明蔚用小孩儿的手指描着杨慕珂的锁骨,摸到尾端抚着光裸的肩头,然后凑上去小口嘬舔。 杨慕珂抿嘴压抑呻吟,但吐息仍渐渐浊乱。他只是被明蔚舔啃着肩头,隔着衣衫揉胸,腿间的阳根就越来越胀硬,下腹紧硬得不得了,那反应无从遮掩。明蔚笑着摸他胯部,他低头看了眼提醒说:「讲好不弄进去的。」 「好。」明蔚语调满是宠溺。「可你这里很难受,我看着心疼,你别慌,我帮你。」 杨慕珂垂眼未应话,就看明蔚退开来也把衣衫扯松了些,一头雪白长发都收拢到颈侧,还抬头对他笑了下,这一笑他就什么脾气也没了,任由明蔚把自己腰带裤子都解开来,拉开双腿曝露出肉欲满溢的阳物。 明蔚的小手倒是勉强能握着杨慕珂胀大的男根,两手轮流捋了会儿,接着张口含住红润裹着水光的蕈头。 「呃呵嗯。」杨慕珂啟唇低吟,两手稍微向后撑着上身,馀光看到自己的肉物轻易把明蔚的口腔撑满,男孩的脸颊有一边明显突起,内心竟有种诡异的满足和亢奋,但同时又生出强烈的矛盾和罪恶感。他对欺负孩子可没兴趣,偏偏明蔚此时的模样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童,这让他内心非常煎熬,多瞧一眼都自责不已,可内心也清楚那不是真正的男童,而是明蔚,所以身心也受了刺激而兴奋、欢愉。 明蔚吞吐着青年的男根,一双蓝眸盈着柔情和笑意去看对方反应,他知道杨慕珂内心既混乱又快乐,不管变得怎样,全是因他而起,心情也跟着愉悦。 「唔咕、嗯、嗤溜嗯。」明蔚两手捧握、抓捋的取悦青年下身,嘴巴更因吸啜而发出淫靡水声,没过多久杨慕珂就闷声低吟并抖了抖腿根、腰身,仰首发出长叹,将一波浓精喷洒在明蔚头脸和身上。 「呼嗯……」杨慕珂蹙眉,喘息声微有哭腔,好像还很轻的咩了一声,稍微回神后他抓起身上松垮的衣衫给明蔚擦拭头脸:「对不起,你没呛着吧?」 明蔚微笑摇头,神情温柔的将青年推倒,小手抓到了青年身后的羊尾,惹得对方颤声惊呼并抖了下身子,果然这小尾巴非常敏感,手感也极好,他有点用力的抓牢搓揉,看着杨慕珂稍软的阳物又吐出更多清透的汁液。 「你不是已──」杨慕珂这才想到自己是过癮了,但明蔚还没享受到,因此他不再挣扎,温顺的躺着。明蔚再次趴上来亲他嘴,他也试着伸舌回应,两人相拥深吻片刻,明蔚摸他脸轻笑了声,往下舔他下巴、喉结,再次含住他乳尖吮咬,把两边都弄得乳珠殷红发硬才改用手掐揉。 这么一来,杨慕珂的身子又潮红得更明显,他再次动情,只是男根还没那么快反应过来,但也流了不少汁水,身后竟生出丝丝痒意,想念明蔚进到后穴里,但他看着趴靠在身前的男孩,立刻打消了念头。 明蔚察觉到杨慕珂身心的细微变化,环住其颈项,跨坐在对方身上莞尔问道:「真的不能接受我这模样?若是哪天我变得苍老、丑陋,你就不要我了?」 杨慕珂连连摇头抱紧明蔚说:「不会的,不管你变成怎样我都、都是心里有你,只有你啊。我都是你的。」 「都是我的?」明蔚捧起爱侣的脸凝视。 杨慕珂望着明蔚柔煦微笑,虽是男童的模样,神态却还是原来的明蔚,看得他赧顏回应:「嗯。我的全部都是你的啊。你不要不高兴,我就是还不太习惯这样而已。」 「没有不高兴,我也是担心你错乱才这样问的。慕珂,你这样我也喜欢,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你。」 杨慕珂低头害羞笑了下,然后又抬头抓着男孩的肩膀说:「那、那我也帮你弄,我也想让你舒服快乐的。」 明蔚没有拒绝,为了方便杨慕珂,他乾脆站起来脱了一身衣物,双脚微开,蓬松的白狐尾在身后轻晃,垂眼注视杨慕珂爬到身前来,捧起他有点缩小的阳具亲了亲。 杨慕珂羞得耳朵都红了,明蔚的阳物儘管缩小了些,但以这外貌而论也是大得有些不合理了,他朝肉柱顶端亲了几下,探出舌尖舔舐,明蔚呼吸略沉,他抬头微笑,接着将那胀大的男根含到口中,用舌头变着花样取悦,模仿明蔚做的那样。 明蔚深吸气,有点短促的喘吟着,含笑道:「舌头挺灵活啊。真不错……好舒服,慕珂的嘴好暖……再来……」 「唔呃、哼嗯嗯……」杨慕珂尽量张口把那长物含住,口腔几乎被塞满了,舌头不好挪动,明蔚两手摸上他的脸,一手往下頷轻捧,一手往发旋抚摸后按着,带动他的脑袋吞吐,他被戳插着喉咙深处,有些呜咽的哭哼了会儿。明蔚不忍心又松手放开他,他松口退开流了不少口涎和清透的淫水,随即又偏头去舔吻明蔚胯间那团小巧的肉囊。 明蔚紧盯住杨慕珂,倒有些意外青年会露出这样渴求、殷切的神态,杨慕珂是真心想让他快乐的,不顾一切矜持、做什么都好,他看懂了杨慕珂的痴,但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他是疯狂的,只是擅于隐藏和忍耐,怕将杨慕珂吓坏而已。 「这样很好。」明蔚抚摸爱侣的脸,微微喘道。 杨慕珂嘴巴跟脖子都痠了,停下来喘口气,明蔚也没催促他,他赧笑瞅着明蔚,再次凑过去,这次先亲着明蔚的腹部,和原来硬实的腹肌不同,男孩的腹部柔软嫩滑,他的舌鑽到肚脐舔了会儿,再慢慢往下亲嘬,这次明蔚又禁不住衝动把肉物塞到他口中,抱着他的脑袋挺动腰肢。 从未想过会这样被弄,杨慕珂羞涩却不慍恼,半闔眼承受明蔚的东西,不过整张脸和脖子都逐渐涨红,彷彿再弄下去就要窒息死去,就在意识昏沉时,明蔚抽身退开,也洒了他一脸,他皱起脸低吟,精水掛在他眼睫、瀏海上,虽然明蔚也很快就帮他擦掉,他还是害羞得说不出话。 一大一小重新搂抱在一起亲来亲去,笑闹了会儿才抱着躺卧在草地上睡着。 同饮杯中月、肆贰 刚睁开眼就看见春兰草的紫色细茎和小花可爱的轻晃,杨慕珂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草地上,不过身上都被清理过了,还换上一身云白色的窄袖常服,明蔚盘腿坐在他一旁对他微笑,也换上了一套乾净的同款白衣。 杨慕珂揉眼坐起来,个子变小的明蔚得抬头仰望他,他回以微笑,明蔚坐到他怀中,搂住他颈脖用脑袋轻蹭,细软的白发蹭得他有点痒,他轻笑说:「你这是在撒娇?」 明蔚只是出于本能想和伴侣亲近,他喜爱杨慕珂身上的气味,想彼此沾染气息,他大概也没想过这就是撒娇,所以闻言愣了下。 杨慕珂笑起来,看男孩脸颊微红,忍不住摸上男孩脸颊调戏道:「真是可爱。」手感果然很滑嫩,教他爱不释手。 明蔚拍开他的手说:「这里虽然灵气很浓,什么也不缺,不过修炼者还是要多多歷练、琢磨道心,也不该安逸的长留在此。」 杨慕珂听明白他的意思,同意道:「那我们出去吧。」 一离开极乐天就觉得湿气很重,好像刚下过大雨,他们站在树林高处俯瞰,没有一处不是淹在水里的,这座丛林放眼所及都淹水了。 杨慕珂问:「极乐天里度过一天,这儿也是过了一天?」 「是啊。看来前一晚的雨下得很大。」 水中游的鱼比他们身形还要大,有些大鱼成群游动,稍远处有绿蚺潜入水中觅食,有时鱼群会将更小的鱼或兽类围起来扑咬,对凡人来说这里危机四伏,不过好在牠们都是没什么灵性的动物,对明蔚他们没有威胁。明蔚将神识外放百里说:「看来附近都淹水了,我们乘船吧。」 杨慕珂拿了船型法器出来,变出以前乘过的那艘星艖,他牵明蔚进舱里,小船凭着明蔚的意念朝远处漂流。杨慕珂拿出储备的食物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明蔚被道侣餵了一颗红色莓果,嚼嚥后回答:「先往东吧,我对这秘境所知的也不多,先离开这丛林再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天河,万兽秘境里最大的河域,虽然附近都是灵智未开的活物,再往东可能有聚落。」 「天河啊。」杨慕珂挑了下眉,他记得明蔚提起过这河域,平时这条河至少有十几丈深,几千丈宽,分为雨季跟旱季,可是所谓的旱季也只是相对的少一些雨水而已,这流域是终年多雨的。无论水里还是岸边、林间都有不少危险,虽然明蔚说这里多是灵智未开的生物,但是在这么陌生又复杂的环境里,小心点总是比较好。 这儿的天气并不热,但杨慕珂老觉得体内有些燥热,特别是在明蔚身旁,他的心思全系在对方身上,体内好像有簇邪火蠢蠢欲动。也不知何故就想和明蔚亲近,渴求肌肤相亲,明明前一晚也不是没有一块儿嬉闹、亲热,现在又开始綺念横生。 馀光看着明蔚偶尔抖一下的兽耳,他简直就要克制不住衝动。好想摸、好想抱,想亲几口,也想拼命嗅明蔚身上的气味,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什么毛病了,靠在窗边叹了口气。 明蔚挨近杨慕珂盘腿坐着,听见头顶的叹息声就关心说:「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不是,我好像有点奇怪。」杨慕珂羞于啟齿,但思绪逐渐被浓烈的情和欲佔据,这种感觉实在不寻常,比起温馨的相拥,他此刻更想要肉体上的欢爱,肉欲过于强烈,臊得他都不敢看明蔚,只敢望向窗外含蓄表示:「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我们这么近,可我还是老在想你,脑子里都是……而且我、我不只是想,还、还……」 明蔚也感觉自己臀下抵着一样硬烫的东西,他察觉杨慕珂动情了,但并未趁机取笑,而是转身摸对方的脸和额面,思忖说:「你的脸有些热,可能是发情了。」 杨慕珂窘赧低噥:「你怎么这样讲我?」 「不是笑你,你初来兽界,身体变化成这样,也难免受这里的天道影响。现在应该是春季,所以发情也是很自然的事。」 杨慕珂一听就比较释怀了:「原来是这样,那你昨晚……」 明蔚微笑否认:「昨晚我可不是因为春天了才这样。兽界只压制我能施展的力量,并不是真的令我境界倒退,我还不至于被兽族本性影响。」 「可是你、你明明就……」 明蔚笑容柔煦跟他讲:「我对你不限于春季,与兽性无关。」 「我也不是只有兽性啊。」杨慕珂又尷尬得红了脸。「那我现在怎么办?」 「我先帮你缓一缓。」明蔚微笑安抚,将人带到舱里铺着软毯的地方按倒,拿了小盒脂膏出来。 杨慕珂会意过来,狐疑问说:「你这么做有用么?」 「先试试。」明蔚曖昧一笑。 「可你那么小。」杨慕珂还是感觉彆扭,明蔚现在的个子实在太纤细娇小,他能一臂将之托抱在怀中,又怎能对明蔚做那些事? 明蔚虽然知道杨慕珂提自己个子小没别的意思,但这话实在太不中听,让他有点鬱闷,他轻哼一声说:「也许你一会儿就不这么想了。」 杨慕珂晓得他这话惹明蔚不高兴,抿嘴不再多说,任由那白狐男孩趴上来乱摸。不过明蔚也不是真的乱摸,碰的全是他很敏感的地方。那双小手隔着衣物对他又摸又挠,又探到衣里弄,惹得他频频发笑,忍不住挣扎闪躲:「不要了,好痒、哈哈哈……」不知情的看了会以为他们在享天伦之乐,但他只觉得那双手即使变小了,手法还是那么色,明蔚还是很瞭解他的身子啊。 明蔚看他不那么紧张了,抿着浅笑去脱他裤子,手沾了脂膏摸到他挺翘的臀肉,顺利滑至股壑间。杨慕珂一紧张,臀肉夹住那隻小手,但臀瓣的皮肉细滑,加上抹了脂膏,明蔚的手轻易陷到臀缝里戳弄幽径入口。 杨慕珂连连吸气,侧卧着让明蔚调弄穴眼,片刻后明蔚收手欲行下一步,他迟疑的问明蔚说:「你的手变得这么小,这样弄一会儿就够应付么?」 明蔚想想也有道理,再度揩取许多脂膏到杨慕珂手上说:「那你自己再弄一会儿。」 「呃……」何等羞耻的事,他不懂明蔚怎么讲得如此轻松。但他也认为这样比较稳妥,趁着脂膏在手里还没化开,顶着男孩的注视摸上自己臀间,手里油腻腻的,不过后穴已经能纳入他一、两根手指,他插入二指在自己臀穴里搅动,再试着反覆分开二指将穴口撑开些,期间不住的轻喘低吟。 明蔚坐在杨慕珂身后观望,看着那小穴被手指扯出一道狭缝,细嫩红润的肉褶里隐约可见更湿软的密径,不仅如此,尾椎上的一小束灰黑色羊尾也调皮的摇个不停,这景色加深了他的欲念,喉头滚动,再看杨慕珂自己插搅着后穴并轻喘呻吟的样子,他也快憋不住了,默默掏出裤襠里的肉物。 他的外貌在万兽秘境变化得像个孩子,不过也仅是看起来像孩子,施展的法力有限,但无碍于和道侣欢爱。他垂眼看了下自己的阳物,小是小了不少,模样还是差不多,顏色也浅了许多,它湿漉漉的有些可怜,也硬得难受。 杨慕珂羞于去看明蔚,但又好奇难耐的回望一眼,见到明蔚一手捧着胯间肉物对准他后庭,他回头半趴着,思量明蔚现在身形或许不便,于是伸手往后将一边臀瓣掰开了些。 明蔚知道杨慕珂想些什么,饱含柔情的望着人凑上前去,湿滑的龟首顺利挤入杨慕珂那湿暖小穴里,他阳物小了些,感受到的排斥并不大,浅浅插了几下再深入,就感觉到内里的嫩肉依旧热情包裹上来,寸寸缠绵。 「啊、哈……」杨慕珂低喘了声,明蔚则深吸了一口气从后方抱住他,挺着腰胯深入。 「可有哪里疼?」明蔚的语气如常,说话也不含糊,乍听也没觉得是个孩子。 「没、哼嗯,没疼,你就随意吧。」杨慕珂脸皮、耳根都烫热,轻咬着拳背忍住呻吟,他知道是因为春季发情的缘故,这会儿动情得厉害,明蔚只是放进来就让他又舒服又酥痒,他也忍不住撅臀稍微扭摆,蹭着明蔚的下身。 明蔚被夹得太酥爽,深吸口气,立即抓住杨慕珂的腰臀噙笑轻斥:「先别发浪。」 杨慕珂无辜低哼:「我没有。我只是有些、痒。」 明蔚看青年脖子也红了,衣服下的身子大概也都潮红了,他嚥着唾沫,勉强镇定说:「挪一下身子,我坐着,你自个儿骑上来吧。」 「什么?」 「我得专注引导你。」明蔚又撤出来,随兴伸直两腿坐着,拉杨慕珂的手催促。 若是平常,杨慕珂会因为羞耻而有些放不开,但现在他满脑子只想和明蔚结合,于是没犹豫太久就把勾到脚的裤子、外袍都脱了,上身剩一件素白衫襦和里衣,那些衣料虽然薄透,但也瞧不出他胸前顏色更淡的那两点。他张开双腿跪立,明蔚勾过他颈子亲嘴,他的唇被吻咬得殷红泛水光,忽地闷哼一声,明蔚的手指插入他后穴搅弄,他眉心微结,带着哼吟声说:「别、别催,我这就来啊。」 明蔚莞尔凝视杨慕珂,杨慕珂上身前倾轻搂住他,一手握住他胀挺的男根,用臀穴吞纳,这会儿也顺利吃进他大半根肉物,彼此都舒服得发出长吟、喘息声越发浓浊。 杨慕珂舔了舔唇,羊尾巴不自觉摇得更厉害了,明蔚一手摸到他的尾巴,握在手里摩挲玩弄。 「啊啊嗯。」杨慕珂多了那根尾巴好像多了个弱点似的,尾巴根部被拿捏住就痠麻得浑身发软,忍不住哼出细软的呻吟。腰腿一软就直接往下坐,他张大嘴无声哀叫,明蔚整根阳具都楔入,虽然没有原来那般健硕粗长,但仍不容小覷。 明蔚上前搂抱,感觉杨慕珂有些发抖,哄说:「我有这么粗暴么?你怕什么?」 杨慕珂不自觉摸着肚皮,的确是没有先前那么可怕,比较没有那种要被顶坏脏腑的衝击,这才稍微安心的靦腆微笑说:「我没怕啊,就是要习惯一会儿。你舒服么?」 「嗯。」明蔚微笑頷首,表情纯真无邪,嘴上却道:「舒服得想一直放着不再抽出来了。」 这话让青年穴口和淫径收紧并一颤一颤的狂热绞住男根。杨慕珂羞窘说:「你又这样讲话。」 「说的都是真心话,你不爱听?」 「我……」杨慕珂别开脸答不出话,红透的耳朵看得明蔚心念忽动,勾过他颈项叼住耳垂吮咬了会儿,他细细呻吟,声音越来越浪。他被挑逗得忍不住发浪,又羞耻推开明蔚露出一副快哭的模样,其实他也不是想哭,不过化形后模样更可怜了。 明蔚嗓音低哑道:「喜欢的话就动一动,好么?」 杨慕珂点头,一手搭在男孩肩上,一手撑着自己膝腿,缓缓的上下蹲坐。他的腰被明蔚搂着抚摸,有时挠到痒处也忍不住哼哼哈哈笑出声。他馀光瞅着明蔚的兽耳,红着脸去嘬吻其耳尖,听明蔚也喘了声好听的,瞇眼晃着脑袋去舔吻那对兽耳和额发。 明蔚被抱着又亲又舔,觉得杨慕珂比自己还像犬类,轻笑几声再去索吻,这一吻绵长而深刻,不仅是调情,也在度气。不出他所料,杨慕珂体内真气微乱,还好也没什么大的问题,他分出一缕神识温柔包裹住道侣的内丹,像小小的日月周围多了一重光晕,气晕徐徐扩散充盈,微光如繁星般闪烁,宛如浩瀚星海。他们本就是道侣,能像这样细腻的感受彼此变化,也能随着双修使身心变得更契合。 杨慕珂感觉体内骚动的兽性不再那么煎熬他,不过欲火未灭,他仍款摆腰肢去吃明蔚阳物,只是分神运功的同时,如此反覆蹲坐也有些乏,腹里开始痠麻,不禁向明蔚央求道:「明蔚,我有点累。要不你来弄吧?你、你想怎么样都好。」 明蔚目光炯然望着因动情而红了脸的青年,低沉应了声。 「嗯。」 「啊哼、啊!」杨慕珂驀地被推倒,双腿大张仰躺,明蔚立刻欺身压上来,身躯嵌在他胯间,本就埋在体内的阳物也入得更深,紧接着他只听见清脆的啪啪声响回荡在船舱里。他惊慌得呻吟尖叫,明蔚彷彿被激出了兽欲,使劲握牢他的腰压制,他没想到明蔚依然能这样这般威猛。他的惊叫声很快就被撞得破碎轻柔,带着绵绵春意荡漾开来。 「好了、好、我不、嗯……」杨慕珂咬着指背,语句含糊的哼吟,他觉得兽性早就被明蔚化解得差不多,不过明蔚还没过癮,非要将他顶到欲浪高潮,他绷紧身子有点抽搐,明蔚含咬他一侧乳尖咂吻出水声,他发出尖细的羊叫声丢出一波精水,嘴边都是来不及嚥下的口涎,一直匯流至颈子,和着汗水,锁骨不知何时也积了一小汪混浊的体液,分不清是谁的东西。 明蔚终于饜足,只是阳物还埋在青年体内慢慢释放,他目不转睛看着瘫在身下的青年,浓烈的情欲又要蠢动,只好错开目光平抚心绪。 杨慕珂稍微回神,有点诧异的发现明蔚那物不知何故胀得更大,而且整个卡在穴里,似乎要栓死了拔不出来,这诡异的情况令他有些慌:「你怎么、怎么还不拿出来?」 明蔚有些歉意的赧笑说:「我方才试着用化形后的样子,那里并非人样,而是兽化的姿态,所以一时之间也无法……」 「什么?」杨慕珂歪头看他,懵懂疑问:「狐狸的那话儿?那、那样的东西又是怎么……」 「和狗差不多吧,会胀大栓在穴里,直到精水都洩完了。」 杨慕珂咬了咬下唇,低头摸肚子嘟噥:「怪不得越来越觉得痠胀。那得多久啊?」 明蔚靠在他身上,看他完全信赖自己、单纯又认真提问的样子,真是令人怜爱得心尖发颤。他亲了亲杨慕珂的脸、唇角回答:「就一会儿吧,你忍忍。难受么?」 杨慕珂摇头,赧顏低语:「就是挺害臊的。」 明蔚莞尔,又欺近抱着他,往他胸腹各处小口亲嘬。漂流的船有些晃荡,杨慕珂闔眼回拥,嘴角是甜蜜满足的笑意。不过明蔚说的一会儿其实有点久,他们就这样抱了快半个时辰,等明蔚缓缓抽身后,又替他揉了揉肚腹说:「如何?是不是好些了?」 杨慕珂抿嘴哼吟,股间又流出乳白浓浆,那东西实在多得无法消受,他睨了眼明蔚说:「腰痠腹胀。」 「那再揉揉。」 「不用啦,也没有很不舒服。我想擦乾净。」他尽量表现得平静如常,心里其实羞耻得要命,明蔚灌了太多,他稍微一动就流出一滩精水,彷彿要令他受孕似的,好在明蔚也没再藉机戏弄他。不过这种事虽然超出他平常的理解,但因为是和明蔚欢好,他心里还是温暖甜蜜的。 明蔚让杨慕珂歇着,用法术收拾善后,不过清理身子时却拿拧过的软布帮杨慕珂擦。杨慕珂现在已经清心寡欲了,放任明蔚吃他豆腐,看得也有些好笑,他伸手轻捏了下明蔚脸颊,明蔚没生气,只是转头小口咬了他指尖,两人一来一往的嬉闹,心中都像盈满糖蜜。 杨慕珂整理好仪容,坐在镜台前看明蔚帮自己束发,打趣道:「你这样好像伺候我的小廝。」 明蔚含笑睞着镜中青年配合道:「少爷用这支银簪好么?」 杨慕珂稍微昂首挑拣盒里的簪子,选了一件交给男孩说:「银簪太抢眼,用黑檀的吧。」 明蔚拿黄杨梳仔细梳拢杨慕珂的长发,挽好发髻后插好木簪,故作淘气模样歪头讚道:「少爷玉色风流,打扮得这样好看,是去见心上人的?」 「是啊。他就在这船上。」 「哦?」 杨慕珂转了转眼珠,斜瞅身旁人说:「以前我和他也同乘此船,那时我悄悄爱慕他,心里的念头百转千回,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蔚闻言浅笑,有些感慨道:「那时候要是早点互通心意就好了。不过,他的心中也是有少爷的,只是思虑太深,也太患得患失了。」 明蔚说着,摸上杨慕珂额角微突的小犄角,后者转头往他手掌心轻吻了下,对他笑得很温柔。 「不管当时如何,现在这样也无遗憾了吧。」杨慕珂问他说:「不过你那时候,是不是真的嫌弃我太小啊?」 明蔚被问得有点尷尬,他说:「那时你的确只是个孩子啊。」 「可我也不是太小吧。要是那时候我们互通心意了,那你对我也做刚才那种事么?」 明蔚摇头,老实说:「不会。你承受不了的。」 「……也是。」杨慕珂訕訕然扯了下嘴角。 「呵。」 「不过原来你也有这么样……的一面啊。」 「怎么样?」男孩歪头疑问。 杨慕珂斜瞅他一眼说:「荤话一句接一句的,让人都招架不来。」 「我讲的那都是真心话。」 「那么、那么样的……还不算荤话,那你说怎样才算……」 明蔚微瞇起眼,露出有点媚的笑跟他讲:「小哥哥的肚子都被我餵饱了吧?没办法,谁让哥哥下面的嘴衔着弟弟我那话儿啜个不停,小哥哥爱吃也不打紧,弟弟天天都把小哥哥餵饱,下回就别这么急性子了,也别咬得这样紧,免得又给吃撑了。」 「……」杨慕珂瞠目结舌。 明蔚收歛那惑人的邪媚表情,稍微正经的说:「差不多这样的才叫荤话吧?」 杨慕珂深吸了一口气,由衷惊叹:「你真可怕。」 「过奖。」明蔚轻轻頷首含蓄一笑,顶着男孩模样装出温顺有礼又无害无邪的样子,杨慕珂心想这傢伙真能偽装啊! 杨慕珂摀着心口深吸气,再长叹低喃:「实在小瞧你了。」刚讲完明蔚又过来捧起他的脸,往他唇上亲了一口跟他说:「你现在怕我、躲我都来不及了,因为我会永远抓牢你的,你大可以跑,我总能追上。就是去了别的境域,我也会找到你。」 「呵。」杨慕珂从明蔚篤定的眼神里看到了些许害怕,他大掌覆到面颊上的小手说:「我不是真的怕你,以前没怕过,以后也不会,我也想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明蔚眼底微微闪烁着光采,他试探道:「真不怕?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坏,其实我想过将你关起来,永远守着你。」 「像盛如玄关袁霏缨那样?」 「不,他没有守着她。我就想一直守着你,长长久久的,一刻也不分离。」明蔚环住杨慕珂颈项,靠在对方身上说:「我怕你一下子又要不见了。要是能再找到是最好不过的,可我怕你像一场梦。」 明蔚见识过灵素仙子是怎么一指定乾坤的,饶是盛如玄有那么多法宝也被她轻易解决了,那时他还担心她会不会不允许天人血脉在这世间存在,还好她收拾完被夺舍的孽徒就走了。但是难保将来还有更强大的人出现,他可不想自己和杨慕珂的性命被谁拿捏住。 「我想变强,正因为不够强,才生出了将你藏起来的歪念头。」明蔚苦笑。 杨慕珂拍拍明蔚的背说:「你已经够强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你啊。」他语气宠溺,莞尔道:「从前我也担心过一样的事,怕你像一场梦,醒来就找不着了。」 这话讲完,两人相视而笑。 星艖突然剧烈颠晃,外面翻起大浪,明蔚被杨慕珂抱着护住,前者放出神识一观,有数十名兽人在丛林间穿梭,分成了几伙人在围捕猎物。其中一批兽人驾着狭长轻舟在追捕水里的巨蟒。那巨蟒黑鳞赤尾,粗大的身躯比人都还宽几倍,身长起码有三丈,怪不得能掀起大浪。 那条巨蟒并无灵性,本来已经绞死了一隻鱷鱼准备吞下,刚吞到脑袋而已就被打扰,牠一入水就能游得很快,不过眼睛被兽人射伤,痛得牠在水中横衝直撞,不少老树虯结的粗壮根系也被牠撞伤,扬起底下泥尘,又不晓得那帮兽人倒了什么药到水里,疼得牠想浮上水面。 明蔚的星艖就成了巨蟒的浮木,牠开始缠上船身,小船发出被挤压的怪声,明蔚却还没有半点作为,他认为自己不能总护着杨慕珂,那样对其修炼没有半点好处,所以刻意什么也不做,甚至缩到男子怀里摆出无辜的模样。 此时杨慕珂又急又惧,他看了眼明蔚,瞧见男孩脸上好像有些怯怕,顿时振作起来:「别怕,只是一条大了点的蛇。」他得保护明蔚才行,一心只有这念头,就想出了曾学过的法术,凝神聚气于指掌上,现在的他已不是毫无灵根的凡人了。 巨蟒仰首吐出毒雾,赶过来的兽人们虽然戴上皮製面罩,却也不敢贸然接近,毒雾很快瀰漫船隻四周,但下一刻那些毒雾全部都被吸进船舱里,缠绕着星艖的巨蟒身体开始膨胀并浮现网状光纹。 其中一名兽人警觉大叫,其馀兽人驾舟急忙散开,下一刻巨蟒就爆体而亡,血肉横飞。不过星艖却仍是原来古雅朴素又乾净的样子,只是底下的水有血色漫延,附近林叶间掛着大大小小的碎肉块。 这时发出警告的兽人执长枪指向水中,水里还漂着大半截蟒蛇尸体,爆掉的只是一部分而已,他们欢呼了一阵就射出带鉤的绳枪刺中尸体,把剩馀的部分拖上他们后方载运猎物的船上。 早先示警的兽人有一头深金色微捲的毛发,高鼻深目,穿着一袭墨绿合身的衣裤,杨慕珂稍微揭开帘子偷瞧,觉得那傢伙大概是领头的,身后还甩着一道细长却有力的尾巴,但光这样也瞧不出是什么兽类。 那名兽人察觉他们打量的目光,驾驭他所乘的小舟朝他们漂来,那兽人似乎也能用意念操控船隻的动向。杨慕珂有些不安的放下帘子,抱明蔚往后挪,少顷帘子被兽人掀开,兽人青年的表情有些诧异,说了一串他听不懂的话,他尷尬嘀咕:「对不起,我听不懂你说的。是我打扰你们狩猎了?」 明蔚环着杨慕珂的颈子,凑到他耳边说:「他问我们是什么人,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先跟他们回去。」 杨慕珂恍然大悟:「哦,是这意思啊,咦,你听得懂?」 「不算很懂,不过兽族多少有些意思是相通的。他的意念是这样说的,你待习惯也能明白。」明蔚解释完,转头跟那兽人回应了几句,那兽人爽朗微笑,点头呼喊其他伙伴,放下帘子退开。 杨慕珂急着问:「你跟他说什么?」 明蔚长眸含笑的看他一眼,答道:「我说,我的小哥哥为了保护我杀掉了巨蟒,所以非常饿,能不能在他们那里吃点东西,可以的话也想借住几日。他就爽快答应了,说我们是英雄,很欢迎我们。」 「那太好啦。等下,你又喊我小哥哥,真奇怪。」 「别人看我们就像兄弟吧?」 杨慕珂皱眉怪笑道:「但你明明是千年妖魔啊,被你喊哥哥怪好笑的。」 明蔚白他一眼,驾船跟上那些兽人们去他们的地盘。杨慕珂还以为路程要很久,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他撩开帘子探头望,从没见过这样的建筑景象,一脸新奇的发出讚叹:「哇──都在水上呢!」 同饮杯中月、肆参 水上有一座壮观的城寨,由五座主楼连结而成,那五座大楼各自有十多层楼,格局不一,周边也有许多相对低矮但仍架高的屋楼。这里就是云琭部落,以金狮族为首,与山猫、灵猴、毒蛙等其他兽族一起居住的地方,是天河河域东北方最大的部落。 金狮族的王子叫作珞旭,刚成年的他和丛林西边的渊虹部落公主有婚约。这次他带亲信前往丛林深处狩猎,试图抓到传说中不只一次犯下灭村恶行的巨蟒,巨蟒曾在西边肆虐,近来有风声说牠逃到了他们这一带来。 珞旭打算将巨蟒当作聘礼以表真心,渊虹部落的公主叫作采爵,算是他的青梅竹马,只是他没想到追踪数日的巨蟒会被一艘小船里的兄弟给灭了。 更令珞旭意想不到的是,船里以兄弟相称的他们,一个是黑羊青年,一个是白狐男童,都是和神话有关的两个种族。 黑羊青年和白狐男童正是杨慕珂和明蔚,他们已是道侣,为了让杨慕珂早点适应并且明白兽人的语意,明蔚强化了道侣间的感应。 杨慕珂他们被珞旭热情招待到部落,将他们视为贵宾,趁着珞旭暂时离开去更衣的时候,山猫族的侍女们带他们到贵宾的房间等候。 备受礼遇的杨慕珂有些不安:「我们把王子本来的猎物宰了,他还这样热情,这样真的没事?」 明蔚拍拍他的手背安抚:「既来之,则安之。我感受不到他们有敌意。」 「喔,这样啊,那我就安心了。」 明蔚觉得他太好哄了,笑问:「你真的信我?」 「嗯,我相信你嘛。你一个千年妖魔,眼光毒辣,有什么看不穿的?」 「……」 「逗你的。嘻嘻嘻。」杨慕珂捏着小男孩下巴,快乐的笑起来。 几位山猫族侍女们端来许多瓜果、酒水,几乎摆满桌面,她们介绍说:「这些都是我们丛林东北方当季的特產,请贵宾慢慢享用。王子一会儿就过来,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再喊我们。」 杨慕珂试着道谢,身体很自然的用兽人的语言传达,好像自己本来也是这世界的一份子,生来就是兽人一样。这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他觉得能和明蔚成为道侣真是幸运,不费工夫就融入这里了,但同时也有些担心周谅他们,不晓得他们会不会因为交流困难而碰上麻烦。 明蔚轻轻拉着杨慕珂的袖子,指着桌上不知明的深红色水果,抬头要求:「餵我。」 「你自己没手?」杨慕珂失笑,这傢伙怎么回事,突然这样撒娇了? 「刚才那位侍女姐姐听你道谢就红着脸出去了,要不是兽耳都是毛,我看她耳朵也已经红透了吧。」明蔚有点吃醋,但脸上并无慍色。 杨慕珂挑眉:「是因为我?不是吧。」他虽然否认,但还是将切好的水果餵到明蔚嘴里,好奇问:「滋味如何?」 「很甜。你尝尝?」明蔚作势要以口哺到对方嘴里,杨慕珂以为他想讲悄悄话,被他堵了嘴。杨慕珂愣住,被餵得满口香甜,而这一幕刚好被进厅里的珞旭和他的随从看见。 杨慕珂呆住,明蔚则理所当然嚥下他嘴里剩的果肉,还故意凑去舔净「兄长」嘴上的果汁。杨慕珂慌乱将「小弟」抓回身边坐好,装傻乾笑说:「见笑了,我这个弟弟特别爱撒娇,连吃东西都要闹。」 珞旭只愣了下就和随从互看一眼,笑着走来:「这没什么,小孩子嘛。」 杨慕珂起身行礼,道歉说:「对不起,不晓得那蟒蛇是王子看中的猎物,被我毁了大半截身躯,不过我们兄弟真的不知情,求王子恕罪。」 珞旭看黑羊青年的姿态这么低,愣了下,接着大笑说:「你们别这样,我本来就不生气,不会怪罪,反而还想邀请你们来参加我和渊虹部落公主的婚礼。采爵要是见到你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杨慕珂听到这番话又开始胡乱猜想,难道他跟明蔚要在婚礼上被宰来吃掉了?明蔚瞧出「兄长」的神色有些慌,于是出声问珞旭说:「王子会把我们宰来吃掉么?」 「啊?」珞旭睁大眼看那白狐男童,又爆出一阵大笑,摇头说:「二位真是有意思啊,我们部落是不可能对黑羊和白狐下手的。你们是贵宾,请放心吧。」 「贵宾?」杨慕珂看向明蔚,明蔚偏了下脑袋,耸着右肩表示他也不晓得。 珞旭逕自坐到主位上,比了个手势也让他们坐下,他解释道:「你们是从远方来的旅人?你们那里都没听过树神的传说吗?」 「树神?」杨慕珂看向明蔚,明蔚故作幼童姿态问:「树神是很厉害的神明么?」 珞旭说:「当然是了。虽然神明有那么多,但树神是其中最厉害的,不过这样的树神也曾经被其他恶神诅咒,那时追随树神的眾多生灵之中,黑羊挺身而出,决定为了救神而牺牲,因此黑羊是受树神眷顾的,而白狐是树神的使者,所以白狐是高贵而有智慧的。在远古传说里,树神和其他神灵合作才开闢了天地,让生灵得以繁衍,并且带来无限的生机。但是来自水中的神灵却不满树神他们的作为,他们认为不需要有生活在天空和陆地的生物,觉得世界被瓜分了,所以才对树神下诅咒。」 杨慕珂尷尬微笑:「就算传说是这样,我也不是为树神牺牲的那隻黑羊啊,我小弟也不是那隻白狐,王子不用这样客气。」不过还是客气点好了,他不晓得要是没有传说加持的话,黑羊跟白狐在这里安不安全。 珞旭笑着摇头解释:「看来你们真的没听过这则神话。为神牺牲的黑羊不是一隻,而是一整个族群,也由于这样,黑羊一族承受诅咒几乎灭绝,必须到遥远的神的国度才能被庇护,而实际上也已经有四、五百年都没人再见过什么黑羊族了。 白狐族也是,神使也跟着黑羊一起到远方,所以几百年同样没再出现过白狐。因此我想冒昧请问你们是从何方来的?可还有其他同族?」 明蔚又吃了一块水果,他抬头佯装无知的望向杨慕珂,宛如一个顺从又听话的小弟弟。杨慕珂看他这不打算应付的态度,乾脆就信口胡诌:「我和小弟是从一个叫蓝花村的地方来的,那村子已经荒废很久,我和弟弟就离开废村一直流浪,也没遇过别的同族。」 珞旭歪头低念这陌生的地名:「蓝花村啊,没听过,是很远的地方?」 杨慕珂说谎都不脸红,点头继续撒谎:「应该离这里很远,我和小弟流浪好多年了。只是一直都往深山野岭跑,最近才又下山来。」 「原来如此。我感觉得到二位的兽魂似乎很特殊,怪不得能把那巨蟒给收拾了。」 杨慕珂客气微笑,却在心中和明蔚讲:「我这样胡说,王子竟然也不怀疑?」 明蔚靠在杨慕珂身旁,暗地里回应:「可能王子个性太老实,你随机应变吧。」 珞旭走了过来,热情爽朗的握住杨慕珂双手问:「既然你们还在流浪,乾脆就在我们云琭部落定居?我们部落是这一带最强盛的,要是你们愿意,我一定会好好安排,不会亏待你们。」 杨慕珂含蓄微笑,犹豫该如何婉拒,因为他们不会在这世界停留太久。明蔚见状就把杨慕珂的手臂拉过来抱住,揉眼撒娇道:「哥哥我睏了。」 杨慕珂摸摸小弟的脑袋安抚:「好啦,你乖啊。」他对珞旭尷尬笑说:「恐怕要辜负王子的一片好心与热情了,我和弟弟习惯到处旅行,无法在同一处停留太久。」他感觉王子的个性很直率,应该也不喜欢别人迂回敷衍。 珞旭欣赏杨慕珂的直来直往,笑着拍杨慕珂的肩膀说:「好,不要紧,那么请以朋友的身份在我们部落多留一阵子吧。我很喜欢你!」 杨慕珂松了口气:「是、那就多谢王子了。」 「叫我珞旭就好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杨慕珂亲切微笑:「是。我叫杨慕珂。我小弟弟叫明蔚。」 珞旭让侍女拿纸笔过来,互相写下名字,他拿起写着杨慕珂名字的纸欣赏道:「嗯,这是你们蓝花村那里的文字吧?虽然看不懂,不过你们的名字念起来都好听。」 杨慕珂心想,他看得懂珞旭写的字,可是对方看不懂他写的文字啊?这里的天道真神秘。 「哥哥,睏。」明蔚继续撒娇催促。 珞旭看着白狐男童笑说:「小弟弟真爱撒娇啊,这么黏着兄长。」 明蔚收紧细瘦的手臂,紧拥杨慕珂说:「哥哥太好了,怕哥哥被拐跑。」 珞旭大笑,杨慕珂乾笑两声说:「唉、见笑了。小弟就是这样,没我不行,就连去解手都离不开我。」 珞旭听了有些复杂的瞄了眼男童说:「年纪轻还能随意撒娇,不过老是这样可不行,将来娶不到妻子的。」 明蔚仗着自己男童的模样,也不想理珞旭,小脑袋枕在兄长肩上故意打了一个呵欠,狐尾更是环在兄长身上。杨慕珂朝王子连连赔礼,珞旭也不好一直取笑这过份黏腻的兄弟情,憋着笑意对他们说:「好了,那我不打扰你们休息,快让白狐小弟睡饱吧。」 珞旭说晚上将设宴款待他们兄弟,到时他的父王也会来,告知此事后就先离开了。侍女们鱼贯退出去,只留了一位还在厅里等候客人随时吩咐,侍卫则从外面关上大门,杨慕珂抱起明蔚「小弟弟」去房间休息,关房门时不忘朝那侍女客气点头微笑。 房门一关上,明蔚就不悦的瞇起眼,掐着杨慕珂双颊说:「你对侍女笑什么?」 杨慕珂看他嘟嘴摆臭脸,反而轻轻笑起来,一臂抱着「小孩儿」走到床边说:「我是礼貌啊。你醋劲真大啊?」 明蔚松手,垂眼嘟噥:「哪有的事。我是担心你在这儿招惹太多桃花。」 「唉。」杨慕珂抱他坐上床说:「今天要是你以原来的模样出现,桃花氾滥的就是你了,哪轮得到我啊?」 「不,你不懂。像你这样的……更容易招桃花。」 「我怎样?」杨慕珂歪头疑问,一双兽耳微微翘起,微突的小犄角也裹着灰绒的雾光,即使化人后是个青年,却看得出原形是隻小黑羊,这落差反而可爱。 「你太可爱无害了,容易让人生出不切实际的綺想。」明蔚瞅了瞅小黑羊,忍不住伸手摸杨慕珂头上刚冒出的小犄角。 杨慕珂被碰得有点痒,他没躲开明蔚的碰触,闻言失笑:「怎么会啊,我并不是无害,也没什么特别,是因为你喜欢我才多想了吧。刚才王子对我也不是有什么曖昧的想法,你也不必这样啊。」 明蔚已经拿出帕子在擦杨慕珂的手了,他说:「我不习惯你身上有太多别人的气味。感情都是无中生有的,现在是没有,将来可不好说。」 「好吧。」杨慕珂忽然抱住明蔚,埋首在其颈间和脸颊蹭了好几下,笑道:「如此一来就都是你的味儿了,行不行?」 明蔚身子有些僵,他拿着帕子,童音变得低哑许多,呼吸微乱警告他说:「你别乱蹭,我虽不会被兽欲控制,但我对你……」他对杨慕珂的情和欲是深刻而浓烈的,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还多。 杨慕珂瞧出对方眼神露骨盯着自己,顿时背脊和头皮一阵酥麻,收歛戏謔的态度害羞道:「你不是才弄过而已嘛。」 「信不信我可以将你关在宙月里弄上半年一年的都不放你出来?」 「信、信、信,拜託先不要,我消受不来的。」杨慕珂苦笑求饶,赶紧换个话题聊:「没想到我们来到这里的样子和神话里的角色刚好符合,真是巧。我去找外面侍女再问一问神话的事吧,打听清楚也比较好应对。」 「这事交给我,你就先休息吧。」 杨慕珂捧起明蔚的小脸笑说:「怎么行?我现在是哥哥啊。」 「……要继续玩是吧?」 「不敢,你去吧。」杨慕珂立刻改变态度,拍着「小弟」肩膀说:「这事交给你了,小孩儿的身份也比较好办这些事。」 「哼。」明蔚哼笑。「不过他们以为你在哄我睡觉,晚一点再出去吧。」 「也好。」 杨慕珂脱鞋滚到床中央闭目养神,他感觉明蔚靠了过来,有点潮湿温热的气息轻吐在他脸颊上,小巧温软的唇在他脸上到处轻浅的嘬印着,他无声微笑,搂住身形变小的明蔚舒服低吟。 明蔚的手往他衣服里探,他蹙眉提醒说:「我现在可不想在别人地盘做那种事。」 「放心,没有要做,我只是想亲你。」明蔚安抚他,亲吻开始往下蔓延,颈子、锁骨和上胸。 杨慕珂有些动情了,他压抑欲望说:「舔够没有?」 「还没有。不过你也忍得辛苦,交给我吧。」明蔚耐心哄着杨慕珂,将青年的裤头解开来,用小嘴努力把对方胯间胀大的肉物含住,他现在的嘴自然是无法全都照顾到,只好含着柱端红润的肉冠吸吮、舔舐。 杨慕珂知道应该不会有谁闯入客人的房间打扰,但他还是不安心,身体反而更敏感了,明蔚那排小牙齿轻轻刮过他软嫩脆弱的皮肉,他猝然惊呼,摀嘴压抑接下来的呻吟。 舒适的木造大床上,模样貌美的男童正捧握着青年的阳具吞吐,神情陶醉,青年努力摀嘴藏住浪吟。那份欢愉太过激烈,前端的阳具将男童口腔都填满,男童喉咙深处卯足了劲对着青年那物压榨,青年面颊开始泛着薄薄的红晕,不知不觉张开双腿,不久前经歷过一场性事的后庭轻易纳入男童的几根手指。 「你、你说不弄的……啊嗯……」杨慕珂咬着手指闷吟,一手想抓捋自身阳具,明蔚捉住他的手亲了亲掌心,粗喘着淫弄他下体。好在这次双方都没有持续太久,须臾后他在明蔚口中交代了,明蔚竟将他吐出的精水都嚥下,又低头将溅出来的也舔乾净,他脸红粗喘着和明蔚相视,低声骂:「狡猾的狐狸。」 明蔚勾起殷红的唇角,即使外貌是个男童,也能瞧出成年后的样子将有多俊丽殊绝。 杨慕珂被明蔚哄睡了,明蔚在床周围设了禁制后跑出来查探情况,除了树神的神话,也要瞭解这部落,甚至是天河河域的事。 傍晚时分,杨慕珂醒来没见到明蔚,他一点也不担心,道侣之间有感应,他现在安定得很,所以明蔚一定没事。他走出房间问侍女:「我小弟去哪里了?」 侍女回答:「他说想参观这里,所以请另一位侍女带他去逛了,应该快回来了。」 话刚讲完,明蔚就跟着侍女回来了。侍女们说要伺候他们准备出席晚宴,趁着她们去忙,明蔚将打听来的事都说给杨慕珂听。 在大部分的地方,黑羊和白狐因为救了树神,有可能会受到特别看待,可是在天河河域通往大海的区域,或是多数的海岛上,黑羊和白狐则会被视作罪人,因为对那些兽人来说他们是树神瓜分世界的帮凶。 传说树神为首的神明们佔据了这世上最宝贵的地方,他们令海中一块宝地升起成为陆地,水族再也难以到那片乐园,陆地和天空的族群越来越壮大,光是在自己生活的地方狩猎还不够,也会捕捉水族食用或作各类用途。 不过无论是陆地、空中或水下,不同区域的兽人也各自会因为利益而互相争战,因此水族也并不绝对和其他兽人族对立。位于天河东北的云琭部落和西边的渊虹部落在久远前也曾是敌人,不过后来和平相处至今也有近两百年之久。 听到这里,杨慕珂只有一个粗略的感想:「乐园啊,像圣地一样的地方被佔走,也难怪水族会生气。」 明蔚浅笑说:「这只是神话的叙述,不同地域好像也有不同的版本。有的是说水族自己玷污了圣地,所以才被世界剥夺了继续拥有那块区域的资格。不过水族也能够上陆地生活,其中也有像不少族群能同时在水下和陆地生活的,这秘境比我们想的都还要复杂。 这世界的兽人都和拥有灵智的妖兽相像,但他们的修炼和我们那里有些不同。我们那里分作人族、妖族、魔族等等,其他还有妖兽、灵兽、不同属性的精灵、器灵,往上的境域有天人、真仙、真神,往下则有幽冥,除了幽冥界以外,修炼几乎都以吸收天地灵气或是邪煞魔气为主。这里则以粹炼兽魂的方式增进自身的躯体和兽魂之力,兽魂之力可以做到我们那里类似法术的事。 他们异族之间能够通婚、繁衍,不过生出来的孩子不一定和父母相同,只要是祖先传承过的血脉,都有可能出现。比如猫跟狗结合,可能生下猫或狗,但两者的父母或更久远的祖先如果是羽族、水族、其他陆行的兽族,那就也有可能生出那些族裔,只是机会不大,如果是相隔久远的血脉,通常生下的孩子容易夭折,所以都会设法安胎,并请来巫师祈福。也有少数特例是孩子过于强大,拥有返祖的模样和能力,但这是极为罕见的,听说远方国度的皇族就有这种例子,拥有返祖兽魂者,也几乎拥有兽皇的能力,绝大多数的兽人都是崇拜强者的,到那种强大的程度就相当于君临天下了。」 「返祖兽魂啊……」 明蔚被杨慕珂抱腿上坐着,他往后靠在对方怀里说:「近似于我们说的紫府识海,元丹那些的吧。」 「那他们也发情么?」这是杨慕珂目前最好奇的事。 「也有,不过每个兽族的情况都不一定,通常在他们发育成熟,能繁衍后代时会较明显。但一般都是能靠饮食或吃药减缓症状,有些族群则会顺势择偶,成年礼和婚礼一块儿办了。兽族发情多少会影响聚落安危,通常巫师或巫医都会配好药,以防不时之需,但方才那侍女说,现在兽人发情症状也很不明显,有不少都还得靠药来催情的,看来多半兽人不是那么容易受季节变化引起明显的发情反应。 返祖化的兽人发情期会比较明显,兽魂也属于极端,不是最强大的兽人,就是最弱小的,但再弱小者繁衍力也很强,因此发情症状明显的兽人也常受到追求。」说到这里,明蔚心情复杂的望着杨慕珂微笑。 杨慕珂正想说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几位侍女就送来让他们替换的礼服,准备伺候他们沐浴梳洗和更衣。明蔚仗着自己是孩童的样子,任性打发她们说:「我来伺候哥哥就好,哥哥跟我都很害羞,我们不习惯人家看着。」 侍女们一点也不生气或困扰,她们亲切笑说:「好,如果有什么吩咐请再喊我们过来,我们就在门外等候。」 「知道了。」明蔚把门关好了,回头看杨慕珂抿着一抹微妙的笑容问:「怎么那表情?」 「没什么。」杨慕珂只是有些感慨,小孩子够可爱的话,稍微任性无礼也都会被原谅吧?但是不管怎样,他小时候也不像明蔚这么可爱,好在疼爱他的人还是有的,就在眼前。 *** 云琭部落的服饰有不少花草和星月、云纹的织纹,顏色也鲜艷繽纷,对杨慕珂他们来说有些陌生,但是穿戴在身上意外的好看。杨慕珂换了一身浅米白的礼服,领子、袖摆都有花草纹,袖子和裤子尾端也以这里特殊的顏料绘上吉祥的图腾,明蔚穿着的衣饰款式和他差不多,不过织料是墨黑色的,织纹还缝了些小珍珠及银质饰片。 侍女们看到这对「兄弟」的打扮都一脸惊艳,她们说:「真是太好看了,非常适合二位贵宾。」 「王子他们见到会很高兴的,非常好看。」 「不愧是王子挑选的,这是王子送贵宾们的礼物。」 侍女们好兴奋,她们多是山猫族的,也有灵猴族的,她们亮着双眼央求:「请让我们替贵宾们梳整头发吧?」 杨慕珂同意了,为免明蔚吃醋,他还小声跟明蔚说:「入境随俗嘛。嗯?」 明蔚表情淡淡的低噥:「我又没说什么。」过不了多久,他的一头白发被侍女们拿鲜丽的织带一块儿缠成几束小辫子,再给他戴上一顶黑色布帽,帽缘缀着许多珍珠和银片,相当花俏。他看见杨慕珂忍笑忍到嘴角抽动,早知道还是说点什么好了…… 「小孩子就是该打扮得活泼朝气。」杨慕珂欲盖弥彰的安抚明蔚,明蔚只回他一记白眼,默默坐去一旁等着看他被怎么打扮。好在这里的成年兽人打扮似乎不夸张,侍女只替他梳了半头的发髻,最后拿了一串草叶编织的头冠请他戴上。 侍女说:「您是我们的贵宾,这腾腾叶是会招来幸福的草叶,而且终年不凋,我们用它来欢迎贵宾。」 那草叶头冠也算不上花俏,气味也让他觉得舒服,他从善如流戴到头上,转头对明蔚笑问:「好看么?」 明蔚从方才就一直注视杨慕珂,那人只是简单的束好长发戴了个头冠,却展现和以往有些不同的风采,他看得两眼发直,点了下脑袋应:「好看。哥哥怎样都好看。」 杨慕珂安心微笑,肚子这时也有些饿,还好其他人告诉他晚宴快开始了,一个年轻官员过来给他们兄弟带路。 一路上有不少兽人好奇的围观贵宾,其中也不乏一些水族居民,但水族居民对黑羊、白狐也只是单纯的好奇。珞旭站在高台上主持今晚的宴会,会场在主楼的大殿里,殿内两侧桌席都坐满了王族及其他贵族,最主要的宝座则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老年人,应该就是这里的王了。 珞旭亲切友善的迎接杨慕珂他们,带着他们来到王座底下介绍道:「父王,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黑羊族、白狐族后裔。我的婚期将至,他们的出现就像是天神给予的祝福一样不是吗?」 王座上的男人满脸沧桑,眼下青黑,气色看起来相当不好,听完王子的话也只是很含糊的应了几声,听着像是因为虚弱在喘气,本该金亮的毛发也变得枯黄没有光泽,他面无血色,惨白的脸堪比杨慕珂从前对付过的妖鬼、殭尸。 珞旭多瞧了父王一眼也忍不住露出心疼的眼神,但随即又维持爽朗的笑容招呼宾客们。杨慕珂理所当然的备受瞩目,有贵族提问:「听说你杀死巨蟒?虽然这请求有些失礼,但还是很想见识看看黑羊族的兽魂啊。」 「这个……」杨慕珂乾笑:「我掌握得还不是很好,就不让你们见笑了。」 「杨兄弟的厉害我是亲眼见识过的,不过现在不适合,此刻就应该大口吃喝享受啊。其他的有机会再说吧。」珞旭替杨慕珂挡掉了一些奇怪的质疑和要求,杨慕珂和明蔚在这里还是很受欢迎,除了看起来衰老到不行的王,还有一位叫作岁青波的巫师。 巫师的眼周和鬓颊有着灰绿的鳞片,杨慕珂猜测她也是水族出身,在宴会尾声时,她走到珞旭王子面前说:「有件事,身为这个部落最受王倚重的巫师,我不得不向王子提出来,这可能关乎着部落的兴衰。」 珞旭彷彿看出巫师要讲什么扫兴的事,有些抗拒道:「今晚应该大家同乐,太严肃的事情我希望能等到明日部落议事再讲。请你也去享乐吧。」 岁青波却不顾王子的反应,目光阴冷的看向杨慕珂他们说:「那两位虽然是王子的贵客和朋友,却也会为我们部落带来不祥,希望王子能更慎重看待此事。」 珞旭一掌把面前厚实的木桌拍烂:「请你尊重我的朋友!」 岁青波垂眼:「我说的都是事实。」 同饮杯中月、肆肆 「都住口。」云琭的王出声喝斥,虽然他是个虚弱的金狮族老人,但仍有一定的威严。他朝巫师招了招手,岁青波垂首靠过去王座旁边,将墨绿近黑的额发撩到耳后倾听王的低语,她眨着浅黄色眼眸代王传话:「王说,宴会太嘈杂,他要这一切结束了。」 岁青波向王说:「那么,那两位不祥的客人该怎么处置呢?」 王厌烦的摆手说:「让他们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许前往迎亲,否则你就不要去渊虹部落娶妻了。」 珞旭当然无法接受父王草率的听信巫师决定,他上前解释:「父王,黑羊和白狐都是受树神眷顾跟祝福的,他们出现在这里对我们也会是好预兆,您怎么听了岁青波的话就相信了,她说我的客人们不祥,可是却什么证据也没有。」 岁青波靠着王座的椅臂,看来和王很亲近的样子,她闻言睞向王子说:「证据当然有,原先在西方肆虐的巨蟒不是就跟着他们来到这里了?」 珞旭气笑了:「那是凑巧,而且巨蟒刚来就被我的客人们解决了。」 岁青波挑眉:「哦?是这样么?」 杨慕珂看王子和巫师针锋相对的场面,好像快打起来,内心苦笑。他其实挺怕麻烦,他跟明蔚就是路过被邀来做客,要是主人家长不高兴了,要他们离开也是无所谓的,因此他犹豫着要不要劝一劝王子,但也担心自己多说多错,令事态更混乱。 其他贵族都在看戏,贵族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和面子,是绝对不会贸然替任何一方说话的,除非情势很明显的往其中一方倾倒。不过现在看来情势好像偏向王与巫师,这样王子不就太可怜了? 「哥哥,这好吃,你尝尝。」明蔚递了块半透明果肉和野菜做成的小点心。 杨慕珂小声念他说:「你这时还顾着吃啊?」 此时从外面跑来一名武官稟报说:「王、王子,大事不好了,夜钓的鱼船被巨蟒缠上了,虽然已经加派两队人手过去,可是巨蟒、巨蟒不只一隻……」 「什么?」珞旭当下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周围贵族们也议论纷纷。 岁青波对着王说:「这就是那两位外来者不祥的证据,说不定巨蟒就是被他们引来的,别忘了那两族虽然在神话里受树神眷顾,可是天河这里形势复杂,他们不是在任何地方都能招来幸运啊。」 杨慕珂吞下被明蔚投餵的食物,小声咋舌,他并不介意为了王子一家和谐而离开,可是巫师频频朝他们泼脏水,说他和明蔚不祥,这口气他不想忍。以他在这秘境里的能耐,要应付几隻巨蟒还算绰绰有馀,于是他抢在王子开口前出声说:「巫师这番话我并不认同,我和弟弟只是途经此处,王子也是基于这部落的热情友善才邀我们做客,现在为了回报王子的好意,并且证明我和弟弟与巨蟒无关,就由我去收拾这次的意外吧。」 刚才衝进来求援的武官有些结巴的描述道:「可、可是这次的巨蟒数量有些多,夜钓的船有八艘,每条船上都缠了至少一、两隻巨蟒,绝对不比今天杀死的小隻。」 珞旭走到杨慕珂面前严肃的问他说:「你真的愿意来帮忙?这里的夜晚是很危险的,千万不能掉进水里。」 杨慕珂和身旁「小弟」互看一眼,点头答应:「当然,事情紧急,先救他们再说。」 珞旭回头朝王座上年迈的老者喊话:「父王,要是他们能赶走巨蟒救回我们的人,请您不要再听巫师的话赶走我的朋友们,并答应让他们随我去迎娶采爵公主。」 王侧首抹了把脸,疲倦敷衍:「再说吧。」 「父王!」 岁青波高声道:「王要休息了,诸位请回吧。」她扶着王离席,转身离开前朝珞旭和杨慕珂他们笑得不怀好意。 珞旭没多瞧巫师一眼,他表情肃杀的走到杨慕珂那儿说:「我们也赶紧出发。」 「是。」杨慕珂一臂抱起明蔚跟了上去,他以心识传念和明蔚聊道:「那巫师很明显有问题,王好像对巫师百依百顺,王子势单力薄常受欺负吧?」 明蔚回说:「你这么关心小狮王做什么?」 「你吃醋?」杨慕珂好笑道:「人家当我是朋友,我们就是朋友。看到朋友被欺负,当然会想帮忙出气啊。小狮王也是你朋友啊。」 明蔚其实也没有特别吃醋,只是想稍微调侃杨慕珂,谁让这人老是多管间事?他想想小狮王的确也算朋友了,于是应他说:「好,一会儿杀光蟒蛇替王子争回一口气。至于巫师,我觉得她才可能和巨蟒有关。」 「你察觉出什么了?」杨慕珂问。 「那倒没有,不过一般这种情节里不都这样?反派拿来栽赃人的东西,最有可能就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麻烦。岁青波口口声声说我们不祥,招来蛇患,说不定她自己才和蛇患有关,才是最不祥的。」 杨慕珂一听挑了挑眉,心里附和道:「经你一讲真有可能是这样啊,我看那个王好苍老衰弱,搞不好就是被她吸光了精气的。」 「呵,你话本看太多了,万兽秘境的兽人们粹炼兽魂之力靠的是饮食和肉体锻鍊,哪需要像妖怪那样。」明蔚说的饮食类似修士们服食丹药,或吃下灵植、灵兽肉所做的饮食。在这世界也有相似的方式,生物栖息在受神力加持越强的地方,获得的力量自然会更强大,因此要是佔据了越好的地方,整个族群就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这也是为什么神话之中,水族会为了圣地、乐园被佔据而引发争战的原因。 杨慕珂和明蔚搭上珞旭所在的船,在他们周围还有其他相同或相似的船隻同行,珞旭告诉他们说,最初他们以为白日里被杀的蟒蛇就是西边作恶的那隻,没想到还会出现其他巨蟒,有些恐怕还比白天那隻都还大,而他们原本的打算是先遣一组船队为诱饵,船上也会放着能吸引蟒蛇的腥臭肉类,等猎物出现后再由其他船隻从外围剿牠。 杨慕珂听到这里不禁疑问:「可是现在出现的巨蟒数量太多了,王子有何打算?」 珞旭皱紧眉头,坦言说:「不知道,只能先赶过去再看看。我们有毒蛙族的士兵,他们吹箭和弓术都很厉害,但是夜晚作战不利于他们,而且蛇一向是蛙族的天敌,虽然我们都不像返祖兽人那样深受天性影响,但这方面多少还是……」 杨慕珂问:「毒蛙族用的毒很强?」 珞旭朝身旁一位兽人使眼色,那兽人的唇是紫黑色,戴着一张涂绘花俏的半脸面具,那兽人女子点头接话道:「在下就是毒蛙族,我们用天茄果製的毒是最强的,只要箭矢稍微沾一下毒液就能杀死十多头成年大象,巨蟒体型庞大,可是本身也不耐我族毒药。不过牠们能潜入水深处,一旦逃到水里或许就能稀释毒性。」 珞旭说:「我曾经试过他们的毒,碰了一滴以后得花上十几天才能恢復。」 杨慕珂瞪大眼看着王子:「你、你亲身试毒?」 「这也没什么,他们都配有解药,不会出事。何况我很强。」 毒蛙族女子认同并崇敬的附和说:「不错,王子是我们部落最强大的人了,兽魂也是天河东北方这一带最强的,区区一滴毒液是不可能伤害他的。」 杨慕珂面无表情,心中却暗自想着:「喂、喂,话不是这样讲的,王子也被毒倒了十几天才恢復好吗?」 珞旭继续说:「之前计划是先将巨蟒围住,用毒箭弱化牠的攻击,然后拖牠上岸,令牠无处可逃。不过现在……」 杨慕珂搓着下巴思忖:「现在不被巨蟒围困就不错了,数量差太多。不过,没有灵智的蛇或许还算好应付。请王子允许我到前线去吧,我想试试看。」 「试什么?」 杨慕珂认真回答:「试看看我一次能解决多少巨蟒。」 珞旭有些替他担心,抓着他肩膀劝退:「你想清楚这不是儿戏,那些巨蟒能轻易勒死任何生物,有的还会喷毒烟,你虽然也挺精悍结实的……」珞旭说着忍不住揉了下他的臂膀,这青年的身形看起来并不健硕,但这么一抓就感觉得到每寸肌肉似乎都深藏力量,而且手感挺好的。 「哥哥!」明蔚大喊一声就抱住杨慕珂大腿,抬头要求:「我也要去!」他不能让杨慕珂独自行动,过去经歷太多次生离死别都让他有阴影了。 珞旭低头对男童说:「你怎么也这样呢?唉,杨弟你劝一劝小孩,那样太危险了。」 杨慕珂看出明蔚在吃醋,他不着痕跡的拨开王子的手微笑道:「不要紧,别看他这样,其实他也很厉害,而且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王子不是也见识过我解决巨蟒?请先相信我们兄弟这一次,如果不行的话我会立刻撤退,也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要是我被蛇咬走也不必出动军力救援。」 毒蛙族女子对这两个外人没什么想法,但她也听说了这对兄弟把巨蟒轰死的事,所以劝王子说:「王子不妨让他们兄弟试试吧,于我们部落没有损失。要是顺利的话,也能让巫师闭嘴呢。」 珞旭深呼吸,点头答应了。「这……好吧,请你们千万要小心。如果应付不来就立刻撤回。」刚讲完,他们就来到了夜钓船队被袭击的地点。为了不引起敌方注意,他们船隻一律不点灯,被袭击的船隻上也仅有零星灯火,那八艘船似乎都没有明显被损毁的痕跡,可是船上也看不到兽人们的身影。 雨林里安静得弔诡。 *** 苏罕,金狮族的首领,云琭部落的王,七十年前在天河河域带领金狮族统领东北各族,一同建立最强盛的部落,几十族的兽人都听从他的号令,周边的其他部落族群也不时来交流,表达友好之意,更将他们的子女送养或嫁到这里来,希望维持长久的和平,并获得庇护。 这样的荣景维持至今,苏罕也已经无法掩饰衰老的样子。 苏罕有过十几位妻妾和无数的情人,她们为苏罕生下不少后代,那些子女们都往外开枝散叶,因为金狮族的首领只会留下继承者予以培养、磨练。苏罕只爱过珞旭的母亲,同为金狮族的女子,可惜她死得早,此后没有谁能长久待在他身边,有些随着子女去了远方发展,有的只是带着苏罕的赏赐离开部落展开新生活,苏罕也从不勉强谁留下。 兽人崇拜强者,苏罕一直是被仰望的存在,他不仅强大,也善待无法打仗的老弱残者,认为他们并非无用武之地,无论是哪一族的兽人都能在这部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所以不时也会有外来者想移籍投靠。 这么一来部落就有细作出没的隐忧,不过苏罕也有一套应对的办法,并自信的认为他们强大到不会被区区几个细作所影响。 珞旭从小就看着父王的身影成长,他非常崇拜和敬仰父王,哪怕父王有时会做出近乎严苛的要求,他也清楚那是父王对他的磨练,而每次当他熬过种种关卡后都有所成长,也更坚信父王是对的。 然而,自从父王收留了岁青波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古怪,他没想到有天自己会顶撞父王,这都是岁青波带来的问题。 苏罕也没想到自己会渐渐失去自我意志,沉迷酒色,他不由自主被岁青波所吸引,那个他一开始只是同情怜悯的少女,从海边救回的水族。似乎从他们相遇就是个错误,即使当緋闻来聊也是最了无新意的情节,他与巫师的关係本来宛如父女,就在某天他喝多睡着,醒来后身边却躺着岁青波,情况就变了。他并不是负不起责任,但岁青波却坦承是她自己爬上王的床。儘管苏罕很生气,却无法狠心的处置岁青波。 「因为我爱慕您啊。」岁青波当时是这样说的:「但是我并不想被当作是你的情人,也不想以这层关係被其他族人特别对待。如果您能接受我,请让我像这样陪伴您就好,我不需要其他特殊的待遇和身份。」岁青波表现得那么卑微可怜,苏罕不仅狠不下心,他心里也好像滋生别样的情愫。 苏罕同意她留下并且像那一晚一样陪伴他,他欣赏她有时展现的强势,在性事上岁青波并不全然如她的样子看来那么纤细柔弱。苏罕渐渐的对她着迷,那类似幽会一般的亲密往来也充满情趣和刺激,可是他有时发觉自己并不如过去那么威猛了,于是岁青波替他调配了能驻顏回春的药水。 他让部落的医师检查过药水,没有什么不好的药材,也的确都是有益身体的,但他不晓得问题出在岁青波的身上,岁青波的吻、她的碰触和体液都藏了药,会令人上癮、渐失神智的药,而且那也不是普通的药,和她给苏罕喝的药水配合以后就会產生魔力。 岁青波对苏罕下了咒,藉着交欢窃取苏罕的兽魂之力,并操控苏罕。珞旭和朋友前往讨伐巨蟒群的时候,岁青波再次爬上苏罕的床进行掠夺,她让苏罕喝完药水,用涂上另一种药的唇亲吻他。 苏罕感觉自己又恢復了十多岁,甚至更年轻,他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变好了,脸上的皱纹、细斑和缺乏血色的黑眼圈都消失,毛发也金亮而有光泽。当他站直以后,体形比珞旭都要魁梧许多,他粗壮的手臂和腿脚好像比岁青波的腰都还粗,模样纤柔的女人被摘了斗蓬、发饰,扯掉了一身保守的装束,他厚实的爪子掐住她丰满的乳房揉捏,同时挺身将已经怒挺的狮鞭捅入她体内。 岁青波还来不及爬上床就被苏罕按在地毯上,她双脚环到苏罕腰背上,被撞得尖叫,她闭上眼想像身上的兽人是珞旭,疯狂抱着苏罕又吻又咬:「求你、求你给我,你好狠心,你别再啊啊──啊不要,我要死了、啊、啊啊!」 现在的苏罕已经不如从前那样睿智而冷静,他像一般的野兽那样只想恣情放纵,一连发洩数遍以后,他再度感到疲累,又逐渐显现出衰老的模样。这时岁青波却开心的笑着,她更妖艳美丽了,拥紧苏罕的她正贪婪掠夺对方的兽魂之力。 岁青波的脸、颈和手脚的细鳞都微微透着玉石般的光泽,美得非比寻常,连发尾都好像蕴着微光,她畅快的长叹,充满力量的感觉太美妙了,她用脚跟抵着苏罕的腰臀,巴不得这头雄兽精尽人亡被她吸乾,即使不是今日,也是不久以后的某一天,到那时候她也不怕这部落的任何兽人,她可以为所欲为。 苏罕迅速变得虚弱,他喘个不停,试图撑起身离开巫师,可是身下的女人反过来压着他,跨骑在他身上再次扭摆那纤柔曼妙的身躯。他很想再继续享乐,但他太累了,这样下去他恐怕会死,他神情茫然,不知所措的哀号、呻吟:「你快停下来,停止……你是谁?我……我又是谁……」 *** 八艘夜钓的船隻没有什么毁损,只留下了一些打斗痕跡,物品也凌乱四散,上那些船查探情报的兽人回稟,提到有些船上有一点血跡,但是那些血跡并不是他们部落任何一族的,应该是属于巨蟒的。 杨慕珂和明蔚在王子身旁听他们回报情况,杨慕珂听见明蔚传音入识海问他说:「你怎么想的?真要一个人去应付?」 杨慕珂也同样在识海应他说:「如果那些巨蟒和我们一开始遇见的相同,那应该都是水蚺了,在水中活动会比上陆地还快。失踪的兽人如果被吞食,那些蟒蛇需要找温暖的地方消化猎物,动作也会迟钝许多,我猜牠们应该还躲在水里,这儿的夜里也还算温暖。我或许能下水找──」 明蔚有些担心:「你别下水,太危险了。」 「又当我是孩子么?别忘了我到了这秘境以后,也并不弱的,何况从前跟你分开的那几年,我也应付过几次蛇妖,对这种水蚺虽是听说过,但也不是全无瞭解。」 明蔚仍是犹豫,杨慕珂又跟他讲:「再说了,我身边总有你在,你还不放心?」 这话明显就是杨慕珂在哄他,可是他也不想因自己的关係限制对方太多,于是同意道:「你多加小心。」 珞旭听完部下们描述的情形,脸色也不好,他看黑羊青年在一旁沉思就问:「如何?你想怎么做?还认为你一个人就能解决?那种巨蟒一咬上猎物就会将其绞死,船上的族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杨慕珂点头说:「交给我吧。这些纸你们分别在船头和船尾烧了,这样那些东西万一急了也不会盯上这船。」法器和符术在这里都是能应用的,他让王子把符纸在特定地方烧了,施术保护船隻不被巨蟒侵害,接着用神识搜罗乾坤戒里的东西,取了一长串半枯的树藤。 由于他事先就听说要到万兽秘境,他担心碰上不好应付的毒蛇猛兽什么的,所以把能想到的道具都带上了,这种树藤对凡人无毒,吃多了顶多稍微闹肚子,但是能迷晕蛇蜥、水族,量多了还能致之于死地,以前他和娘亲在山野讨生活时也常找这类树藤捉鱼吃,只要砍下一截浸到池塘或溪水里搅和就行了。 珞旭看黑羊青年拿了一串树藤就问:「你这是要给那些傢伙下毒?」 杨慕珂眼神有点惊喜:「王子猜到啦?对,不过这些量应该不会致死,但能令牠们晕厥或难以动弹。试试吧,我从家乡带来的。」 杨慕珂跟王子要了艘小船,独自深入巨蟒可能潜伏的水域,不过他自然不会只准备这些,否则明蔚也不放心让他自己应付,他临时摘了些叶子剪成数个半人半鱼的形状,周围暗无光亮,但他将叶子小人拋出后掐了手诀一指:「起!」 站在船头的珞旭已经令人将符纸烧化,他夜能视物,但也只是看得到杨慕珂在那儿,黑暗里杨慕珂发出脆亮的声音,好像在他周身出现了几道浮在半空的微光。 杨慕珂正在号令叶子小人:「找出巨蟒将牠们拖上来,去。」叶子小人领旨就跃入水中,入水剎那间变成了无数个杨慕珂的样子,只不过他们的下半身都有着大大的鱼尾,潜到水下游速迅疾。 珞旭船上一些守卫不明状况,听到一些落水声就赶紧通传说有大鱼在附近,他们担心是这里雨季时会出没的几种凶悍水族,珞旭却瞧出那是杨慕珂所使的手段,下令让他们稍安勿躁,打算等一柱香以后再见机行事。 珞旭看杨慕珂把树藤浸到水里搅动,还抬一手朝他们微笑,大概是那青年太沉着轻松的态度,让他也莫名安心了些,他低头对身旁的男童安抚说:「你不用担心,要是你哥哥有危险,我会亲自去救他的。」 明蔚浅浅微笑,双眼也一直都盯着前方那艘小船上的青年,他客气回应:「多谢王子。我不担心。」 杨慕珂不久前再造元丹,又与明蔚结为道侣,并得知自己是混沌灵根,学什么都事半功倍,虽然几经波折后他的修为还很浅,不过以前学过的东西也没那么轻易就忘光,只是当时他的修炼资质受诅咒压制,趁这机会他也想试一试自己能将一般的法术发挥到什么地步。 他想着从以前就很想试的冰系法术,以他的修为只能令周围水域变冷一些,无法凝结成冰,但这也足够了。他取了一支阵旗拋出,淡青色的阵旗悬浮在空中,佈阵辅助此法,周围草叶上开始凝出冰霜,附近船上的兽人都忍不住有些发抖,他自己则因为是施术者而未受寒气影响。 在他神识探寻之下,水中那些人鱼陆续逮到了潜伏的巨蟒,并拖着牠们的尾巴要将牠们拽出水面,那些巨蟒身形都和先前他所杀的那隻差不多,有的甚至更大,即使想将牠们掛上树,树枝也会断裂,他施法化出的人鱼们又努力试了几回也无法将牠们掛上树。 「没办法了。」杨慕珂无奈苦笑,将船驶回王子那儿喊道:「蟒蛇都找出来了,一共三十六隻,不过太大太重了,我暂时迷晕牠们,接下来端看王子如何处置。」 叶子变成的人鱼们都抓着巨蟒尾巴在水里拖行,珞旭看到那些人鱼都和杨慕珂生得相像,感觉相当奇异,忍不住问:「你也是巫师?」 杨慕珂摇头:「我不是,只是学过一点道法。可能和你们所想的巫术有些类似吧。」 珞旭俯瞰底下诡异的景象,想了下就说:「既然能活捉,那就全带回部落,我要替罹难者收尸。还有,将这些蟒蛇都分给大家吃,吃了牠们也能增强兽魂。」 「没问题。」杨慕珂爽快答应,下令人鱼继续把晕厥的蟒蛇拖回部落,以防万一,又让其他懂水性的兽人下水先把蟒蛇的头都砍了。 明蔚看杨慕珂负手而立的模样很瀟洒好看,就直接从王子的船上跳到他的小舟上。此举令王子他们吓一跳,小舟在夜色里晃荡,不过他如愿被杨慕珂接到怀里,刻意撒娇的拿脸颊去蹭:「哥哥。」 杨慕珂也被吓一跳,抱着明蔚失笑说:「别这样冒冒失失的啊。」 「我想你了。」明蔚环抱杨慕珂的颈子,他觉得「哥哥」方才威风的样子太迷人,害他心里有些矛盾,他想让人都晓得杨慕珂有多好,可是又怕大家知道太多。 珞旭早就见识过那个男童有多爱黏着兄长撒娇,所以他很快回过神来,爽朗笑着说:「明蔚小弟真是的,想跟哥哥在一块儿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你要是跳下去受伤了,我该怎么赔你哥啊?」 其他兽人们也笑起来,杨慕珂一脸温柔的摸了摸明蔚的脑袋,倒真像是个好兄长的样子,只有他知道自己心里有多甜蜜,明蔚居然会做这样衝动的事。 「呵。」杨慕珂窃笑,小声跟明蔚说:「你是在跟哥哥我撒娇?」 明蔚直起身瞅着杨慕珂说:「不行么?」 「行,行,是你都行啊。」 云琭部落留守的兽人们看到王子的船队和夜钓的船队都回来了,他们早先就收到消息,得知夜钓船遇难的事,也听说王子活捉巨蟒,可是他们没想到活捉的数量有三十多隻,回城的河道根本快被巨蟒挤满了,船上的兽人们忙着把砍下的蛇首卸下船,其他兽人也忙着将水里的巨蟒拖上岸。 城里的兽人看到许多长得像黑羊青年的人鱼又是一阵惊吓,珞旭很快稳住场面,井然有序指挥他们做事,杨慕珂也把法术收回。 三十六隻巨蟒的尸身陈列在城楼里最大的广场上,珞旭高举一把刀咆哮后大喊:「多亏杨慕珂替我们收拾这些傢伙,但是事情还没结束,还得替我们的伙伴收尸。」 除了王子以外还有其他士兵们一同举刀将巨蟒身体剖开,蟒蛇的胃液相当危险,因此剖开蛇腹的兽人必须有强大的兽魂。他们赶在胃液消化伙伴的尸体前将其救出,场边已经围了些罹难者的家属们,那些家眷有的默默含泪注视这一切,有的已经哭晕过去。 杨慕珂看了这种场面心情也不好受,虽然不是没经歷过生离死别,但正因为他遭遇过这些,所以更不想再为此伤心。他想变得更强大,为了自己和明蔚,还有其他在乎的朋友们,他想活得更久,过得更好。 明蔚的手被杨慕珂握得更紧,他抬头看了眼青年的侧脸,那灰眸的光亮无声的烫着他心尖,他轻轻抚摸杨慕珂的手背表示安慰,希望心软的青年不要太难过。 珞旭他们终于忙完,他看向随从问:「父王呢?」随从一脸为难看向负责苏罕起居的一位小官,那小官结结巴巴的说:「王还没忙完,王他、他、他还很忙。」 「父王在忙些什么?」 「他、他跟巫师在议事,在他的、他的议事厅里……」 珞旭没耐心再听小官结巴,对身旁随从说:「我换件衣服去见父王。杨慕珂,我的朋友,请你一会儿跟我一同去见父王。」 「好。」杨慕珂今晚对自己恢復了一点信心,他感觉这秘境对自己挺友善的,限制了明蔚那种大能,可是对他这样的弱者却彷彿在说:「尽情的玩吧。」他好像能轻易掌握道法在这秘境运转的法则,施法的时候会涌现灵感,稍微修改一下内容使之威力大增,当然这一部分还得多亏他的道侣是明蔚的缘故。 珞旭更衣后就去找杨慕珂他们兄弟,三者一同找到苏罕那儿。议事厅的门上了锁,门外没有守卫,他们开锁进去就闻到一股腥骚味,再看到不远处的地毯上落着几件可疑的布料,就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杨慕珂尷尬得清了下嗓子询问王子说:「我要不要先在外等候?毕竟王没有召我进来。」 珞旭沉下脸:「不必。父王应该在后面的房间休息,我们过去。」 「那王子先过去吧,我在这里等候。」杨慕珂微笑坚持,他可不想过去撞见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惹出一身麻烦,一旁的明蔚自然也不会跟上。 珞旭动了动嘴,想了下还是放弃劝说,他也觉得家丑不可外扬,虽然猜到父王可能跟巫师有什么曖昧情事,毕竟父王从年轻就一直是很受欢迎的,可是今晚部落牺牲那么多人,父王居然还在找巫师寻欢,这还是让他很生气。 他进房里果然就看到父王几乎赤裸的身躯趴在床中央,儘管苏罕已经衰老许多,身形仍然魁梧高大,底下有深色的长发在床铺间铺散开来,他喊了声父王,听着父王喘气声踱近床边看,岁青波几乎整个被苏罕的身形罩住,仅露出一张含泪的小脸。 「啊、是王子来了。」岁青波推了推苏罕,苏罕沉喘低吼着,她涨红着脸压抑的尖叫。 珞旭实在看不下这种丑态了,但他不好太忤逆父王,只好把气出在岁青波身上,他充满杀意瞪着岁青波,向苏罕稟报说:「父王,我的朋友杨慕珂已经将巨蟒都解决了,一共有三十六隻,我们已将那些蟒蛇剖开救出伙伴的遗体,剩下的蛇尸还有很多,部落应该每个人都分得上一份吧。」 苏罕撑起身坐在床上,目光涣散的望着儿子恍惚喃喃:「什么蛇?」 岁青波拉过被子掩住身子,她颇为意外的问:「三十六隻……都杀死了?」 珞旭看也没看她一眼,语气冰冷:「对。巫师也能分到一份蛇肉吧。」 岁青波眼神有一瞬间变得阴狠怨毒,但她看到珞旭那健硕的体魄又忍不住嚥着口水,强压下源自身体原始的渴望,她低头缩到苏罕身后用可怜的语气说:「我就不必了。但是,即使这样也证明不了那两位不是不祥者,那么多族人都遇害了啊,始终没能来得及救下他们……」 珞旭不理她,继续对苏罕说:「父王能否恩准我带上那两位朋友去渊虹部落娶亲?」 苏罕微张嘴却只是疲累的呵气,迟迟没有答应,岁青波靠在他臂上小声劝说:「既然王子执意如此,就同意他吧,只不过到时要是发生不祥之事,王子可要负起全责啊。」 珞旭一听就要发怒,但又听苏罕吐出同意的话说:「好,就去吧。」他又勉强压下怒火及杀意,谢过父王就走了。 珞旭一离开,岁青波就变了脸色,朝苏罕肩臂咬了一口,恣意啖其血肉,抹着唇边的血跡吁气低语:「可恨的黑羊,居然能把我那些孩子们全杀了。该死。」 同饮杯中月、肆伍 深宵时分,云琭部落依然灯火煌煌,小兽人们都睡了,醒着的兽人还在处理罹难族人们的后事。珞旭让侍者去伺候客人休息,于是杨慕珂又和明蔚回到房间待着。 侍者们将房门关上,杨慕珂就直奔大床倒下,吐气道:「啊,累。」 明蔚看他毫无防备的背对自己趴着,微笑走过去坐在床边说:「那就睡吧,虽然天也快亮了,但我想王子暂时没空来找你。」 「有事再叫我吧,我要睡了。」杨慕珂没更衣,只把参加晚宴的衣袍脱下,几乎半裸的鑽进被窝里,这床是陌生的,可是旁边有明蔚的气息,所以他也能睡得安心。他放松后不自觉露出更多兽化的特徵,手脚也变回羊蹄,以小羊跪乳的姿势睡着了。 明蔚看了想笑,杨慕珂这样一点都瞧不出是能解决巨蟒的傢伙,更像是被一口吞掉的可怜幼兽,连体形都一下子变小很多,他忍不住凑过去轻吻小黑羊的犄角,睡着的小黑羊咂了咂嘴含糊轻吟,哼得他心痒。 明蔚被这秘境压制修为,但他依然不需要天天睡眠和饮食,所以他躺在杨慕珂身旁守着,闭目养神。他的神识掌握了房内和外面小厅,以及方圆百里以内的所有动静,当然越近的越清楚,所以也知道这整座城寨的情况。 这部落的王是苏罕,苏罕的肩膀受了伤正在被人包扎,珞旭发现苏罕的伤正在追问,可是没有谁能回答,苏罕自己都讲不清楚。珞旭猜想是巫师岁青波干的好事,气得摔碎了议事厅的一些陈设,苏罕嫌珞旭太吵就赶儿子走。珞旭仍简短报告了安葬族人的事才走,在长廊间又气得把墙壁揍出一个大坑。 有个侍从战战兢兢跑来安抚珞旭,珞旭拉着那侍从到自己的寝殿去发洩,侍从看起来像山猫族的男子,被大猫王子压在身下哭叫着,但是看起来并不难受,反而很沉溺其中的样子,彷彿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许多次。 观察到这儿,明蔚稍微收回一些神识,心想:「兽人,既像兽,也像人啊。」他对王子的情事如何没兴趣,稍微搜索了岁青波的动静,岁青波正在沐浴,他有些好奇那女人是什么样的兽人,就多瞧了会儿。 岁青波脱光衣物,身上有许多细小鳞片,背上和肘上薄透的鰭正在消失,她的身体随着踏入浴池的动作在改变,原先看着像鱼类的特徵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泡在池子里的修长身躯,而且那不是鱼尾,身形还一直在变长,最后甚至伸展到池子外面。 彷彿安睡在兄长身侧的男童稍微勾起嘴角,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好像知道了岁青波的秘密。 *** 房间被霞光照成了粉紫色,杨慕珂这一觉睡到午后才醒,他睁眼时,明蔚也躺在面前望着他,他瞇眼微笑凑过去亲了下明蔚的额头,揽过男童温柔搂住,彼此额面相抵,亲腻的蹭了蹭。 杨慕珂睡得好,心情也不错,能像这样对明蔚自然的撒娇也让他很愉快。前一晚的风波他也没怎么放心上,他们双双坐起身,他执起明蔚双手,低头亲了下对方的手背,又伸手摸明蔚蓬松的长尾巴轻笑说:「你这样真可爱。」 明蔚想起杨慕珂变成小黑羊的睡姿,也微笑道:「彼此彼此。」 「都没有人找过来啊?」 「有,他们说傍晚要将那些蟒蛇肉分食给部落所有兽人吃,让我们也去享用。你去么?」 杨慕珂摊手:「我是黑羊啊,吃素的,不去了吧。你想去?」 明蔚摇头:「我不需要吃那些。你不喜欢的我也不吃。」 「可是你不必迁就我,要是你想吃就吃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明蔚顿了下,低声嘟噥:「要是吃了你不喜欢的,你不让我亲嘴了,岂不是亏大了。」 杨慕珂听他这么认真的讲出这种话,反而更害臊了,以拳抵唇赧笑道:「讲什么啊你……」 明蔚看他害臊就笑着凑上去,捧起他的脸往唇上轻啄几口。 「真是。」杨慕珂浅笑和明蔚相拥,两人又倒回床铺上。 明蔚说:「我料想你是不吃那些蛇肉就婉拒他们的好意邀请了。现在我们能再躺一会儿。」 「嗯。」 「我还发现了岁青波的真实身份。」明蔚的唇几乎贴在杨慕珂鬓颊上,他将窥探到的事都说了。 杨慕珂听得表情微变,睁大眼用气音确认:「原来巫师自己就是隻巨蟒?而且还比我们遇过的都还大隻……还有王子把随从睡了也真是、真是令我意外啊,他看起来很在意那个什么采爵公主的,怎么还这样?」 明蔚说:「金狮族都是一夫多妻,有些兽人也是这样,没什么好奇怪的。苏罕不就是多妻多子,虽然也没多少福气就是了,我看他快被岁青波给榨乾精气了。」 「你不是说兽人不像妖精那样吸精气的?」 「岁青波好像懂得一些妖怪修炼之术,而且她恐怕也没少吃兽人的血肉。苏罕的伤就是被她咬的,不过她能变幻外貌,改变自己的兽化特徵,所以咬出来的伤口让人查不出是她。王子他们都以为部落有刺客,暗中派了卫兵搜查。好在目前王子是相信我们的,因此并没有对我们產生怀疑。」 杨慕珂无奈轻叹:「唉,还真像是我们那儿,人一多就难免会牵扯出一些纷争。不过我们来这儿也只是想寻找机缘修炼而已。」 明蔚安慰他说:「遇上了就当是磨练心境吧,任何际遇都是磨练的机会。」 「说得也是。」杨慕珂问:「既然我知道岁青波就是巨蟒,要怎么提醒王子留意才好?他们部落这么多人被咬死,处理完这事还得筹备迎娶公主的事,他的父王又那样,他可真是忙啊。」 明蔚抓起杨慕珂的手,往手背、指背轻轻咬了两口,语气淡淡的抱怨道:「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什么老毛病?」杨慕珂被念得一头雾水。 「就算是刚见面说没几句话的人,你都要替人家设想这么多。」 杨慕珂心虚反驳:「我哪有。」 「以前你对蓝花村的村民也是这样。更久以前,你对明斐也如此。」 「我不是没来由的掏心掏肺,我也是因为想着你……」 明蔚一双小手摸上杨慕珂的脸说:「我知道了,别不高兴,我只是怕你捲进麻烦里,虽然现在也有些麻烦。」 杨慕珂微笑握住他一双手说:「我不觉得有什么,他当我是朋友,我不能眼看朋友有难不管,就像宋繁樺对你也很讲义气,你对他其实也一样不是?」 明蔚很想反驳,他跟宋繁樺之间可不会有什么曖昧之情,但他有种预感,要是再待下去,杨慕珂又要不自觉的招来桃花了。不过他想了想,以前他老是提醒杨慕珂,说姓蓝的小子怀有另一副心思,杨慕珂偏要自欺欺人,那他现在若是讲珞旭哪里有问题,对方大概也不信,转眼间思绪已绕了百转千回,于是他衡量后说道:「罢了,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凡事都有我在,我都会陪着你的。」 杨慕珂扯开嘴角,笑容灿烂望着明蔚说:「你真好。」 明蔚闷在心里高兴,俊丽小脸要笑不笑的样子,他昂首看向别处,随口提议说:「其实也不一定要直接提醒珞旭,我们暗地把岁青波宰了也可以。反正岁青波的靠山是苏罕,但是苏罕八成只是被她当作傀儡,一旦岁青波死了,苏罕再昏昧也不至于让珞旭应付不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去暗杀岁青波?」杨慕珂颇为意外,明蔚一向不管别人间事。 「你要是觉得这么做太见不得光……」明蔚担心他接受不了这种事,正想改口,杨慕珂就认同道:「说不定可行啊,反正我在这里也算得上是高手了吧?」 「唔。算吧。」 不过明蔚又劝住他说:「但是我们还不清楚她的底细,此事还是不宜涉入过深。你都答应要陪珞旭迎娶公主了,暂且观望到那时再做打算。」 杨慕珂认同点头:「你说得对,我还是太衝动了些。」 「没这回事,杀她是我提的,观望也是我说的,你并不衝动啊。」 「你一提我就想去做,是很衝动啊。」 明蔚无奈浅笑,不再争辩,他知道杨慕珂无论如何都把他看得太好了。他或许也是,但这是改不掉的,这样也好,彼此都是心中最好的伴侣,容不下其他的了。 傍晚珞旭又让人来请杨慕珂他们兄弟一起享用晚餐,杨慕珂被带到一间大厅里,有侍从带他们入座,在场只有珞旭和他们兄弟。他们替杨慕珂准备的食物是一大盘新鲜的蔬菜瓜果,明蔚面前摆的有蔬果和一些荤食,肉类经过炙烤的香气很诱人。 明蔚拿起一串烤肉问杨慕珂说:「觉得香?要吃么?」 杨慕珂苦笑摇头:「再香我现在也吃不得。你吃吧。」 珞旭让舞姬表演了一首歌舞,结束后就让她们都退下,厅里只剩他们三人,杨慕珂捧场的鼓掌夸那些歌舞,珞旭开心笑着说:「我们部落的歌舞很不错,但渊虹部落的歌舞也别具特色,到时候你们就能欣赏到了。后天就要出发去采爵那里,但是云琭这里始终有个最大的隐患,不除不行。」 杨慕珂听王子讲到这里就停下来,犹豫半晌接话道:「王子是指岁青波巫师?」 珞旭点头:「我打算刺杀她。虽然不愿意这么想,但我认为她操控了我父王,刺杀的事八成也是她搞出来的,可是在杀她之前,我担心她对父王下药或施以毒术,因为见识过你对付巨蟒的本事,所以我想请你帮忙看看父王身上有没有被巫师下咒,或是下药的跡象。」 杨慕珂转头看向明蔚,明蔚挑眉迎视,他们又听王子说:「抱歉,想好好款待你们,结果却一直在麻烦你们这种事。当然,刺杀我会自己动手,绝对不会让你们再碰上危险的。」 杨慕珂看明蔚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于是答应下来:「好,王子愿意相信我,把我们当朋友,我们也会竭尽所能帮忙,回报这份友谊的。」 珞旭有点激动的深吸气,明显为了杨慕珂的回应而感动,他自己倒满酒杯走到他们席前敬酒,杨慕珂也起身回敬一杯酒。明蔚则仗着自己是小孩的身份逕自端起杯子喝果汁,也没跟着「兄长」站起来回礼。 珞旭彷彿没看到一旁的男童,目光灼灼看着杨慕珂问:「你要不要乾脆就留在这里,当我们部落的巫师?」 杨慕珂笑得有点为难,婉拒道:「恐怕不行,我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的。为了修炼,还得到其他地方。」 「这样啊……」珞旭显然很失落,但很快又重展笑顏说:「不管怎样,我永远都会记住你这个朋友的,以及你为我们部落所付出的恩情。」 「太夸张了,这又没什么。」杨慕珂觉得王子太过热情,有些招架不来。 「那么等下就去见我父王吧,他这时候多半在睡觉,毕竟他岁数也不小了,早早吃过东西都会睡下,一天也多半都躺着,只有……」珞旭难掩厌恶的抿了下嘴说:「只有岁青波见他时,他会比较有精神。但是岁青波这时候会在自己的住处,所以不会和她碰面。」 珞旭把苏罕及岁青波的起居作息都讲给他们听,显然是观察了很长一段时日。之后珞旭亲自带他们到苏罕的寝室,并且遣走了侍女、护卫。 杨慕珂他们跟随王子来到王的床边,苏罕不时发出梦囈与鼾声,似乎睡得不太好,但又醒不来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都很虚弱,赤裸的上身有半边因伤口而包扎起来,枯黄的长发在枕上铺开,唇有点乾裂、脱皮,明明该是尊贵英勇的部落王者,瘫在床上呈现苍老衰败的样子,任谁看了都有些感慨。 珞旭自幼仰望的父王变成这样,其实也不过是几年间的事,而且是从岁青波来了不久就开始每况愈下。他轻抚过苏罕的发尾,侧身让开来对杨慕珂说:「请你帮我看父王的情况如何,我信不过部落其他医生跟巫师,尤其是岁青波。」 杨慕珂点头,上前一步执起苏罕压在棉被上的手,注入一丝灵气追踪其体内情况,只感觉到苏罕的确相当的虚弱,相对于修士的识海之处,兽人体内则有着兽魂之核,苏罕体内的兽魂之核黯淡无光,是隻枯瘦的老狮子,在狮足和狮身上都有深色的大小蟒蛇缠绕并噬咬,老狮子仍凭藉本能抵抗,但始终挣脱不开,而且伤痕累累,生机渐失。 杨慕珂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明蔚看了牵着他的手给予无声的支援,希望他不要陷得太深,他回神朝明蔚抿起浅笑,回头告诉珞旭说:「我见到王的兽魂之核被蟒蛇缠住,应该是巫师长久以来都在掠夺他的兽魂之力,残留了气息跟意志也持续在啃蚀王的身心。」 珞旭面色一沉,压下一瞬间的疑惑,叹气追问:「你可有办法帮他?」 杨慕珂回答:「我感觉不到岁青波有特意下咒或下药,这种情形应该只要把那道意念跟气息的来源解决就行了。」 珞旭目光森冷低语:「看来只能杀死岁青波了。」 杨慕珂垂眼没接话,只是一手将明蔚的小手握得很紧。 珞旭说:「我想再这里陪一陪父王,你们可以先回去休息了,接下来只要请你们和我去渊虹部落迎娶采爵就好,谢谢你们。」 「请王子不用这样客气。」杨慕珂摇头淡笑,交给珞旭一个浅蓝色的香包说:「这里面是驱虫蛇的药粉,从我家乡弄来的,带着它能避免被岁青波的魂力缠上,万一受伤也不会被吃掉吧。就当作是护身符,请王子带着它。」 珞旭没看过这种缝成小布囊的护身符,上面还系了挺别致的流苏,当即欢喜答应:「我一定带着它,多谢你,杨慕珂。」 杨慕珂行了一礼后就牵着明蔚走回外面长廊上。 明蔚看杨慕珂一路心情都不太好,关心道:「你很看不惯岁青波做的事?」 「她做的事,跟我以前简直没两样,都是掠夺生机……」 「不一样。你是你,她是她。何况你并不是滥杀。」明蔚绕到他面前说:「你别乱想了,那根本不同。」 杨慕珂訕訕然道:「嗯,我明白,让你担心了吧。以后我不会这样乱想了。」他方才的确有被苏罕的兽魂之核惨况吓一跳,从而有些动摇,但他也清楚自己不能再这样软弱下去,免得将来哪天心魔反噬,拖累了明蔚就不好了。也多亏有明蔚在,只要想着明蔚,他的心总能很快就安定下来。 他们经过了一处花园,园中有许多他们没见过的植物,杨慕珂不禁驻足欣赏:「这里真美,好多陌生的花草。等王子迎亲结束,我们也搜集一些种子或种苗吧。说不定炼丹能派上用场,青禕她要是收到这里的花草也会开心吧?」 「嗯,当然好。」 「不晓得周谅他们是否平安。不过至今也没传什么信息来,应该是平安的吧。」 明蔚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问:「你是不是忘记怎么回去,迷路了?」所以才站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 「我是看这花园很美,有感而发啦。」杨慕珂说完拨了下瀏海,语气平常的问他说:「那你记得路怎么走的么?」 「嗯……」明蔚看杨慕珂的双耳已经红透,不忍再调侃,也故作淡然的回应:「记得啊。往这边走。」他牵着杨慕珂领路,眉眼间的笑意尽是宠溺,道侣的脸皮太薄,真可爱。不过,他只想藏起来自己欣赏。 *** 次日正午。 珞旭把蛇肉分送给部落的每个人,他特地准备了一份亲自送到岁青波那里,岁青波见了他似乎非常高兴,津津有味的享用蛇肉料理。 岁青波不时抬眼看着王子,露出魅惑的笑容,珞旭则感觉自己在餵食猎物,等对方吃饱了再下手。 「真没想到王子会亲自送来这些料理,我还以为您讨厌我呢。」岁青波拿起手帕擦嘴,心满意足的吁气。 珞旭坦言:「我并不讨厌你,但我讨厌你缠着我父王并且伤害他。他是云琭部落的英雄,不是你的傀儡。」 岁青波轻笑数声说:「我啊,很喜欢王子你呢。」 珞旭淡漠的看她一眼,又低头拿着杨慕珂给的香包把玩,没有要回应她的意思。 「也喜欢王,他那么强悍,即使是很虚弱的时候,也依然惦记着王子您的将来,始终不肯下命令让你娶我。」 听到这话,珞旭冷哼一声把香包收好,起身盯住她说:「我原本还想过,只要你离开,或许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的。现在我改变心意了,你还是──去死吧!」 珞旭陡然变化成一头威猛的金狮朝岁青波扑咬过去,岁青波的身形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延伸并扭曲,闪躲金狮王子的攻击,同时她的头脸也覆上更多鳞片、张大嘴巴扭身回头咬向珞旭。 珞旭迅速跳开,衝着岁青波发出狮吼,兽魂之力在这房间震荡开来,所有易碎物在一瞬间破碎。 岁青波也抖了下,出于她本能的恐惧,以及因为欲望而亢奋。不过她可是长久的吸收着苏罕的兽魂之力,她才不必害怕珞旭,立刻也显现出兽化的姿态威吓,她的衣裙被迅速巨大化的身躯撑坏,腰腹以上还维持着人身,以下则是越来越粗壮的巨蟒身躯,蛇尾一甩就碎了整面墙。 岁青波的住处离苏罕不算太远,不过许多贵族和王族都不太喜欢她,所以与她为邻的多是一些稍有地位的官员和战士,这会儿引起不小的动静,武官和战士们很快就警觉的跑过来,看到化作蟒蛇的巫师都吓住。 半毁的屋墙外晃着一大截蛇尾,岁青波撑起上身盯住屋内,赶过来的兽人们看见一头身形威猛庞大的金狮以震山之势跃向巫师,一口咬住她腰腹下的蛇身。 「赫啊啊!」岁青波惊声尖叫,上身攀在蓬松金毛上彷彿垂死,倏地又咯咯怪笑着揪住金狮毛发,原来她的蛇鳞本就坚硬得像上好的盾牌,吸收苏罕的兽魂之力又更加强悍,珞旭这一咬只是稍微在她鳞片刮出痕跡,并没有真正咬伤她。 珞旭也暗自惊诧,击杀未成的当下他赶紧跳开来,方才他瞄准的是岁青波的脑袋,被她躲过要害,岁青波用蛇身当掩护把脑袋保护起来。 「王子,我们来了!」几名卫兵跑来,岁青波上半身一下子变成蛇首,顺势将那几名兽人咬死,但并没有吞下,只是甩了脑袋将死尸拋开,那点程度的力量她还不屑吸收。 「都别过来!」珞旭下令其他人不准靠近,他知道岁青波不吃那些兽人是因为蟒蛇一旦吞食东西就会影响行动,他也不希望有谁无辜丧生。再说,他可不怕岁青波,他是苏罕之子,而且是被留下来培养继承王位,最优秀的儿子。 「哼呵呵。」岁青波笑出声:「好凶的小猫啊。」 珞旭仰首吼叫,馀光看见杨慕珂送他的香包落在地上破开了,里面的药粉撒了出来,他没多想就扑过去一掌按着它,彷彿怕它被谁抢走似的,此时岁青波趁他分神也张口咬来,他抬起前脚拍出一掌,直接把岁青波打懵了。 啪滋,岁青波那蛇首被狮掌拍中的地方冒出烧灼时產生的焦烟,飞扬的药粉落在她身上產生细微火光,她感觉非常刺痒,难受得连连怪叫:「怎么回事啊这些、你那是什么毒药?」 珞旭没回答她,他没想到这药粉不仅如杨慕珂所说能驱逐虫蛇,还能伤到岁青波,他赶紧四隻狮掌都踩过药粉,还在上面打滚了圈,紧接着跳到蟒蛇身上又踩又咬,喉间滚着闷雷般的沉吼声。 岁青波的蛇鳞依然坚硬如盾,但药粉渗进鳞片里让她无比难受,加上她太小看珞旭,珞旭第一击只是尝试攻击,接下来的咬杀都是卯足全力,任她鳞片再坚硬也无法长久抵挡珞旭的尖牙利爪。虽然她也全力缠住珞旭,想尽快将之绞杀,但她却感到无力,为什么珞旭的身体会硬如铁石?而且她身上也开始见血,一旦身躯出现伤口就被盯紧猛攻,何况她不慎被咬伤在颈部,失血过多的她意识有些涣散,她明明吸收很多苏罕的力量了啊,怎么还──珞旭藉着一次次攻击在抢夺她的力量!那是不自觉而为之,这令她骇然。 珞旭的攻势疯狂而凶残,他知道不能让岁青波有半点喘息机会,否则自己就危险了,而在他来杀岁青波以前,穿了他们金狮族一代代传下来的金水冑甲,传说也是先祖从异界神人那里取得的宝物,能随穿着者的身形改变尺寸,保护穿着者水火不侵、兵刃难伤。 他也是有备而来,多亏这件宝物才没被岁青波的蛇身辗死,还能放手进攻。岁青波缠着珞旭却无法绞杀他,伤势也加深,她萌生退意,卸除力气想逃跑,金狮立即追上来压制、啃咬她,她鳞片渗血在楼城间疯狂扭动,一大截蛇身往外坠。 无法助攻的兽人们也在附近出声助阵。 「杀死她!」 「杀了她、怪物!」 兽人们对巫师的叫骂也像在鼓舞王子,珞旭咬得满口鲜血,粗喘笑说:「你休想逃走。」 岁青波感受到强烈的杀意,她绝不想死,奋力朝珞旭身上咬,她们一族的蛇牙杀伤力有限,但为了逃脱她只能疯狂回击,她做了那么多努力,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她应该在珞旭还不成气候时就把他吃了才对,她要吃尽所有的强者!此时她嘶叫并喷出一阵毒烟,离太近的兽人们吓得跳水或被毒晕。 珞旭没料到岁青波还能使出这么大的劲挣扎,而且甩晃着蛇首不停乱咬他,他稍微恢復兽人姿态一拳拳挡下,拳头上的药粉仍在两者互击时迸出火星。他相信自己能顺利杀死岁青波,不过看到空中飞扬的粉尘,脑海不经意冒出杨慕珂总是含蓄微笑的模样,呼吸一乱,被蛇牙扎在左侧的肩臂。 「呀啊!」珞旭号叫,右拳迅猛落在岁青波的侧脸,岁青波很快松口往楼外坠落,掉进水里,黑影在水波里晃了晃,一下就消失身影。 「嘖,让她逃了。」 围观的兽人们都安静看着战况,珞旭粗沉的换气,他抬头挺胸大声吼叫着,其他兽人看见王子打跑蟒蛇也跟着亢奋叫喊。 珞旭发洩的吼叫完就冷静许多,护卫和侍从都簇拥过来替他擦汗、包扎,他抬臂挥开他们说:「我要去见父王。」 于是一大群兽人尾随珞旭来到苏罕的寝殿外,那扇华美的大门紧闭着,他有点忐忑不安的深吸气,推门进去见苏罕,苏罕依然躺在床上,他越走近床边脚步就越轻,彷彿怕扰醒苏罕。 其他兽人没有获得准许而在走廊上等候,珞旭慢慢撩开床帐,意外惊喜的发现苏罕的脸色好了一点,稍微恢復一点好气色,他很轻的叫唤:「父王?」 苏罕睁开眼看他,不再是先前陌生又疏离的神情,而是流露出慈爱的眼神回应:「你来啦?」 「是。」珞旭本想告诉父王,他把岁青波赶跑的事,但又担心刺激到父王,最后并没有开口。倒是苏罕自己提起了这件事,跟他说:「我感觉到她离开了。」 「父王是指?」 苏罕重新闔眼,混着叹息低吟:「岁青波。」 「她不是一般的水族,真面目是蟒蛇。」 「嗯。」苏罕又轻叹一声:「对不起,我不够强大。」 「不是的,父王。」 「你受了伤,快去治疗吧。」苏罕催促他去医治伤口。「我想再躺一会儿。」 珞旭看父王应该无碍,好像不再受岁青波的迷惑,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恭敬行礼退出苏罕的寝殿,一旁侍从要找医师来,他脸上带着莫名的雀跃和热情说:「不必他们,我要去找杨慕珂。」 兽人们听王子说完这话,拨了下金亮的长发,晃着漂亮有力的长尾朝贵客住的方向走去。他们都挺纳闷,王子的伤虽然不严重,但也不是轻伤啊,怎么还一副情绪激昂的样子,就像打赢胜仗后急着跑去找谁炫耀似的。他们其实也见过王子这一面,以前王子打赢敌人或是对兽人战士挑战成功后,都会那样跑去找采爵公主。 「杨慕珂,杨慕珂!」珞旭越走越快,后来乾脆用跑的、跳的,他跑去杨慕珂住的地方发现人不在,问了侍女说他们在主楼的大花园里,他立刻又赶过去。 花园里架着一张藤编的摇椅,杨慕珂正坐在摇椅上,脚尖拄地轻轻晃着,明蔚则是枕着他大腿在睡觉。春季午后的阳光有点暖热,不过花树的枝叶为他们遮荫,杨慕珂轻哼曲子哄明蔚休息,一切静謐美好,丝毫没有因稍早王子和巫师的战斗影响。 珞旭到了花园很快就嗅到了杨慕珂他们的气息,不觉放轻脚步找过去,看到的就是黑羊青年在哄白狐男童睡,这一幕美如诗画。他捨不得打扰那青年,就在树林间望着他们。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加快,犹豫该不该靠近,手心开始冒汗,多瞧那青年几眼就越发的口乾舌燥。 杨慕珂早就察觉珞旭找来,却有些奇怪对方怎么不过来,他抬头望向前方树林,对林间高大的身影微笑唤:「是王子吧?」 「是……」珞旭开始驼背,摆出负伤难行的样子,拖着步伐缓缓靠近杨慕珂,还刻意挤出苦笑说:「我终于赶走她了,可惜没能杀死她。」 「啊,你受伤了。」杨慕珂并不意外王子的本事,但他没想到王子会伤得这么重? 此时,枕着杨慕珂大腿的明蔚无声睁开眼,目光冷淡看着那头蠢金狮。 同饮杯中月、肆陆 「好像伤得不轻啊。」杨慕珂一脸担心看着珞旭说:「请快去医治吧。」 珞旭扯出一抹笑,虚弱的说:「好,我只是想赶紧告诉你这件事,多亏有你,我才能尽早察觉她的真面目。」 杨慕珂最怕痛,珞旭半身染血让他看不下去,他轻轻挪开明蔚的脑袋,起身走上前,有点手足无措的想搀扶珞旭,珞旭顺势抬臂掛到他肩上,他朝外面等候的卫兵与侍从喊:「快、快来帮忙啊。」 珞旭稍微站直了些,喊住其他兽人说:「你们不必过来,我有杨慕珂就够了。」 「啊?」杨慕珂瞧出王子还能撒娇,顿时安心了些,失笑摇头:「但是我弟弟他……」 明蔚从头到尾根本没睡,他走到他们两个面前提醒说:「哥哥不是有很好的伤药?」 杨慕珂记起来他把不少东西交给明蔚保管:「噢,对了,但那些药……」那些药都是他想给明蔚带着以防不时之需的啊。 明蔚拿出一颗上乘丹药塞到珞旭手里,催促说:「快吃吧,这种药虽然不能让断掉的手脚跟坏掉的脑子重新长回来,不过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能救活。」 珞旭看了眼手里珠红色隐有金纹的药丸,总觉得那句话意有所指,但他看白狐男童一脸纯真无害的对他微笑,又怀疑是自己多心了。这白狐是神使一族,又是黑羊青年的弟弟,总不会耍坏心眼?他有些迟疑看向身旁杨慕珂,杨慕珂也点点头让他吞药,他直接就把药丸吞了。果真如男童所言,药效很强,他感觉得到身上的血止住了,伤势明显好转,这种药是他们部落的药都比不上的。他甚至感觉到自身的兽魂之核被一层耀眼金光包裹住,撇开尚在修復的伤处不提,他竟感觉自己比之前更强大威猛! 这不是药而是神蹟吧?珞旭惊讶看向杨慕珂,内心有股衝动想不择手段把这黑羊青年留在部落,但他也有自身的尊严和矜持,他应该尊重对方的选择才行,因此当下有点失落。 杨慕珂瞧珞旭一脸惊喜看来,却又立刻浮现落寞的表情,连兽耳都有些蔫软垂下,让他有些一头雾水,立刻又关心道:「怎样?觉得身体好点了?」 「啊、呃,嗯,我恢復很多,谢谢你和小弟的药,这种药简直是神效,不可思议,你们真厉害。」 杨慕珂松了口气笑应:「过奖。」 明蔚伸手往他们两者之间鑽了空隙,抱住杨慕珂的腰腿撒娇:「哥哥,哥哥抱。」他心想着蠢狮子伤好了就滚远点。 杨慕珂一看明蔚撒娇就猜这傢伙可能吃醋了,连忙将男童抱起来,又对珞旭说:「虽然吃了药,不过还是请你再去找医生仔细看看吧。」 珞旭爽朗笑了笑,瞄了眼白狐男童说:「小弟实在是太会撒娇了啊。」 明蔚没反驳,带着客气的浅笑朝王子挥别,打发王子的意图相当明显。珞旭也被他搞得聊不下去,又衝着杨慕珂傻笑了会儿才说:「那么,出发迎亲时就麻烦你们同行了。我会再派人为你们做准备。」 杨慕珂回说:「让你费心了,我和弟弟只是陪客,你才是主角啊。」 珞旭离开后,杨慕珂颈侧被明蔚轻啃了下,他故意喊疼,明蔚立刻停下来对着啃咬的地方吹气。杨慕珂笑问:「果然是吃醋啦?」 明蔚摸着他的脸问:「真的咬疼你了?」 「你说呢?」 「我没有很用力咬。」明蔚自己都有些好笑的说:「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我很会吃醋,不过我不会为难你,吃醋是我自己的事。」 杨慕珂抱着偽男童轻哼:「我怎么捨得你吃醋啊,不过也难怪你吃醋,珞旭即使没有王子这个身份,论模样、武力和脾气都是很好的,我们才来部落一会儿就听到许多人都很仰慕他的事。」 明蔚嗤声:「我才不是因为他多优秀才吃醋的。是你对他太好了。」 「我?」杨慕珂不解,回想了下又说:「你不也对他很好?还把自己的药都给他了。」 「你真以为我是为他好?」 杨慕珂再稍微细想,猜到明蔚是希望王子快点离开才给药的,好笑道:「那你真是用心良苦了。不过就算你什么也不做,我也不可能跟着别人跑,我这一辈子就赖定你啦。」 明蔚望着他带笑的眉眼半晌,认真道:「我是怕你被缠上。」 「好,我会留意的。方才我也被王子吓了一跳,他的确有时候热情太过了,我真是招架不来,还好有你扮作我的小弟弟,时刻用撒娇的方式帮我。」杨慕珂忍不住逗他。 明蔚偏着脑袋继续撒娇:「哥哥亲我一口。」 「哈哈哈哈。」杨慕珂大笑,把怀里的男孩放下来,没想到明蔚拉着他袖摆轻扯,认真央求道:「哥哥亲我。」 「你啊。」杨慕珂拿他没輒,都几岁了竟然还用这模样撒娇,他左右环顾,确定四下无人才赶紧在明蔚的颊上香了一口。 明蔚还不过癮,指腹在自己粉润的唇间点了两下继续说:「还要哥哥亲,亲这里。」 「你……」别太得寸进尺了啊。杨慕珂想念他,可是他盯着眼前过份可爱的男孩就凶不了,又轻快的往男孩嘴上啄了下。「这样,满意了么?」 明蔚微微伸出舌尖舔过上唇,略微邪气的轻笑说:「很香甜的味道,这里的花果都没你滋味好。」 「肉麻。」杨慕珂牵他手要回去,不想再外面多待了,免得又遇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回房后明蔚说:「我还是想些办法恢復成大人的样子吧。」 「为什么?不习惯?」 明蔚眼尾睞人,笑容曖昧:「我想好好的抱你啊。」 杨慕珂和他想到了同一处,顿时羞赧抿笑,随即也认同道:「要是能让你恢復也好,我也不习惯你这样子。平常倒还好,可是……有时我觉得自己居然在对孩子做那些事,实在是很、很要不得。」心里清楚明蔚是千百岁老妖了,明蔚也说不必纠结一副皮囊,可是有时皮囊还是很重要、很有影响啊! 明蔚理解杨慕珂内心各种彆扭、煎熬,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真心的喜爱这个人,无论是疼爱或欺负也都喜欢,杨慕珂的一切他都爱。 话说另一头,珞旭虽然没能解决岁青波,但他令人将没有分送完的巨蟒作成蛇粉,再将粗厚的蛇皮製成其他器物,打算带到渊虹部落去。 岁青波一走,苏罕也恢復了不少元气,他重新召见杨慕珂和明蔚,珞旭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重新介绍朋友们。苏罕听完这两日发生的事,忽然从王位上起身,珞旭有点担心想上前搀扶,苏罕抬手让他让开,逕自走到杨慕珂面前说:「照我儿子的说法,你就是我和这部落的救星了。」 杨慕珂低着头谨慎回应:「不敢当,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负责把巨蟒迷晕,巨蟒群都是贵部落的战士们解决的,之后也只是提醒王子留意巫师的真面目,巫师是王子亲自赶跑的。」 苏罕拍了拍杨慕珂的肩膀,讚许道:「好孩子。听珞旭说你还想四处游歷,要是有天你们累了,随时都能把这云琭部落当作你的家,回来休息,知道么?受到树神眷顾的孩子们,是本王该感谢你们,你们就不必再对本王客套说什么道谢、不敢当的表面话了。」 杨慕珂感受到王的友善和亲切,抬眼迎视并微笑答应:「我知道了。」 苏罕又牵起杨慕珂的手说:「明日你就要陪我儿子去娶亲,接着听说会直接离开渊虹部落踏上旅途?可惜,先前我被恶毒的蛇族迷惑,没能好好的款待你。」 杨慕珂摇头,温和笑说:「你们已经很热情的款待我们兄弟了。」 苏罕朝一旁侍从勾了勾手指,那侍从端着一个方形木盒过来,他打开木盒,里面还有层金属内层,他从衣里掏出一条鍊子,上面的宝石坠子打开有个小金钥,金钥打开木盒后,里面只放了一张古旧的浅棕兽皮纸,他把兽皮纸交到杨慕珂手上说:「这个是前往树神所在地的地图,大约只佔了一小部分,剩下的我也不知在哪里,不过我留着它也无用,还是交给你吧。就当作是无能老人勉强想得到的谢礼了。其他你还缺什么,只管告诉珞旭,他会为你安排好的,希望你之后的旅程能平顺。」 「这实在有些……太贵重了吧。」杨慕珂看着兽皮地图,他也不晓得自己拿这个能做什么,不过他看得出苏罕很用心保存这东西,却选择把它交给他这样的外来者。 「没什么,别在意。」苏罕笑呵呵的摸了摸杨慕珂的额发,觉得这黑羊青年是个可爱的晚辈。 「虽然您说不必再讲什么道谢的话语,可是,谢谢你。」杨慕珂有点感动,苏罕对他这么友好亲切,感觉是个器量不凡的王。 珞旭在一旁看父王很欣赏他的新朋友,自己也很高兴。 苏罕又对明蔚歉然一笑说:「不过我这个无能的老人似乎没有什么好拿来哄孩子的,要是你喜欢吃什么也告诉珞旭吧,明蔚小弟弟。」 明蔚微微昂首迎视苏罕,默然抱住杨慕珂的大腿和腰说:「不用麻烦了。我想要的,只有哥哥能给。」 杨慕珂怎么觉得这话讲得很曖昧?他乾笑解释:「我平常很宠他,所以他很黏着我。」 面见完苏罕之后,杨慕珂和明蔚回客居之所研究那张兽皮地图,兽皮太老旧了,纹路什么全都磨平,而且用药水浸製过,所以也没有残留任何兽族的气味或力量,暂时看不出是用什么兽类做的,不过地图倒是画得不错,标记的方式和他以前看过的书相差不多,有些没见过的符号也能多少猜出是什么。 杨慕珂坐在桌前看地图时,明蔚请侍女打来清水帮他擦脸、洗手,等他回神后才问:「你觉得我很脏臭么?怎么洗得这样仔细?」 明蔚张大眼睛望着他说:「我怎么会嫌你脏臭?只是不习惯你身上有猫的气味。」 「哈哈哈哈。」杨慕珂笑了起来,他一直晓得明蔚对气味很敏锐,以前他们和姚前辈初遇那会儿,明蔚好像也做过类似的事,他越想越觉得明蔚可爱,笑倒在椅子上。 明蔚被笑得有些尷尬,只好假装若无其事的拧毛巾,小声喃喃:「我就是希望你身上除了你自己的气味,只能有我的,很可笑么?你爱笑就笑吧。」 杨慕珂坐起来,轻捏明蔚的脸颊笑嘻嘻道:「我不是取笑你啦,是觉得你太可爱了。」 明蔚昂首说:「那你亲我。」 「又亲啊?」 明蔚幽怨看他:「因为你抗拒我用这姿态抱你。」 杨慕珂又压抑的低笑几声,把明蔚抱到腿上搂住,他说:「我抗拒是正常的,因为我不可能欺负孩子嘛。要是你再大一点……不过只是亲嘴,也行啊。你这么可爱,唉。你小时候吃不少苦吧?」 明蔚打断他的话说:「我没兴趣聊以前吃过什么苦。」他现在只想吃了眼前这头黑羊。 假兄弟俩在房里亲暱的说笑、斗嘴,这相处和从前似乎没两样,但又有些不同,多了甜蜜的情意。 很快就到了珞旭啟程到渊虹部落的日子,珞旭穿着他们部落最正式的礼服,带上符合规矩和编制的队伍和迎娶的礼物。杨慕珂他们也换了正式的衣着随行,跟在迎亲队伍里,这座雨林依然到处都是淹水的状态,数百名兽人都在船队上。 这些天伺候杨慕珂他们的侍女也在船上,那侍女叫阿宓,杨慕珂吃着切好的多汁水果和阿宓间聊道:「我记得从前在书里读过,狮族通常都是在草原,为什么你们部落有些兽族不像是会在这雨林里生活的族群?」 阿宓是山猫族女子,她知道黑羊青年是远方来的旅人,不晓得这些很正常,她解释说:「这个地方在一万年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这里也是大草原。后来才慢慢成了这样的。」 阿宓为了解释草原怎样变成雨林,又与神话、歷史的发展有何关係,开始滔滔不绝。杨慕珂向来好奇心强,也很好学,所以他听得很专注,可是稍早出发前他吃了太多东西,阿宓又说了太久,半个时辰后他忍不住开始打瞌睡。 阿宓热衷那些神话和歷史,一讲起这个就没完没了,等她说完才发现杨慕珂靠着窗口睡着了,她挠颊问还醒着的白狐男童说:「明蔚小少爷,我说得很无趣?怎么杨慕珂少爷睡得这样熟……」 明蔚替杨慕珂盖好毯子,安慰她说:「不会无趣,哥哥因为听了你的故事,兴许正在梦中游歷。」 「真的啊?」阿宓也晓得是这孩子在安慰她,但仍开心道:「谢谢你啊,明蔚小少爷。那我不扰二位休息啦,我去外面,有事再吩咐阿宓吧。」 「嗯。」 杨慕珂睡得很熟,但没有睡太久,他听着有点热闹的乐音醒来,揉着怔忪的眼问明蔚说:「外面怎么在奏乐啊?」 明蔚带着笑意回答:「迎亲不都是这样?」 「可是阿宓说这雨林里危机四伏不是?」 「能一路化解危机才有办法娶到新娘子。」 「说得好像也对?」杨慕珂一脸有趣的微笑着,靠在窗台上吹风。领航的那艘船上有许多名乐手在演奏,用的多半是他没见过的乐器,不过乐曲听起来很欢乐喜气。前头偶尔会掀起比较大的浪花,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雨林自然的现象,直到看见水里的血才有了猜想,回头问:「前面在杀生啊?」 明蔚浅笑,握住杨慕珂一手一起放出神识去看,他们见到珞旭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迎风而立,前方出现凶猛的大鱼鱼群,那些大鱼都是被迎亲乐曲吸引来的,牠们嘴里有好几排牙齿,圆钝的鱼嘴及下巴拥有惊人的力量能咬掉兽人的脑袋,而且每隻鱼都有七、八岁孩子那么大,但珞旭一拳就能打晕甚至打死一隻大鱼,后方的兽人们替他把打晕的大鱼处理好,也列入了迎亲礼物之中。 从云琭部落到渊虹部落,最快至少也得航行半个月以上,他们算好日子出发,并不急着赶路,所以大约会在二十天左右抵达。这期间珞旭除了进食和睡眠,多数时候都得随时应付一路上出现的各种意外或冒出来的危险,将它们都变成迎亲礼物。 关于这种令新郎无比劳累的婚俗,也是明蔚听阿宓说完再转叙给杨慕珂听的,杨慕珂得知这些习俗,忽然好笑道:「看来在这流域的部落,要有个伴侣也不容易啊?」 「是啊。」 杨慕珂想到之前明蔚对他的种种付出,心中涌现感动的握住明蔚两手说:「那我真是太幸运了。」 「嗯?」明蔚被杨慕珂这样笑容灿烂的望着,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所乘的船突然晃荡,又出现其他鱼群在撞他们的船身,杨慕珂感觉被打扰了,喊来阿宓询问:「那乐曲是每艘船的人都轮流演奏,不会停啊?」 阿宓看出他们有些不习惯这风俗,解释道:「会休息的,一天演奏一段时间就休息,不可能一路都这样,不然我们王子再威猛也得累坏啊。那还怎么跟公主过新婚之月呢?」 杨慕珂以为自己听错,重覆着阿宓的语尾:「新、新婚之月?不是新婚之夜?」 阿宓笑容更曖昧了,她笑得有些鬼灵精怪,莫名压低嗓音说:「唉呀,那么快乐的事怎么只限夜晚呢?当然是一整个月啦。王子和公主先在渊虹部落举行迎娶仪式,之后公主会跟着我们船队走,途中会送他们到事先佈置好的小岛上,船队在外围护卫,王子和公主他们就一整个月在岛上恩恩爱爱的度过。一个月以后才会回到云琭部落。王子没告诉你们啊?」 杨慕珂摸摸鼻子回想了一下,心虚道:「好像是有说回程途中要去一座岛,不过我和弟弟在抵达渊虹部落观礼后就要离开啦,之后的事就没多注意。」 阿宓说:「繁衍后代是非常重要的事,尤其是王族,像你们这样稀有的兽族,也请多生一些后代吧?」 杨慕珂尷尬微笑,不知该回什么话才好,明蔚却回应阿宓说:「嗯,我跟哥哥都会努力的。」 阿宓走后,杨慕珂笑叹道:「你也不必那样应付她吧,万一她当真了怎么办。」 明蔚坐回他身旁端茶喝了一口,曖昧斜睞一旁青年说:「我只说努力,也没说要生啊。只在你身上努力,至于生不生得出,是另一回事。」 杨慕珂轻拍明蔚手臂,小声嘟噥:「胡说什么。」 *** 迎亲船队航行期间,每到傍晚,珞旭都会邀杨慕珂他们兄弟一起吃饭,杨慕珂和明蔚会移动到王子的船上,有时是珞旭直接过来他们船上。珞旭曾经想邀杨慕珂喝酒,杨慕珂自称酒量差而婉拒,珞旭笑着提醒说:「那你最好趁这些天练一练酒量,渊虹部落的人都非常会喝酒,你观礼的时候也一定会被劝酒的。他们那儿的酒比我们云琭的还甜一些,但是后劲更强。」 「呵呵,到时再说吧。」杨慕珂微笑听完忠告,还是坚持滴酒不沾。 珞旭也不勉强朋友喝酒,自顾自的喝起来,边喝边聊他和采爵是怎样相识、相处以及相恋的,神情充满了期待,他甚至说:「虽然金狮族或她们一族都是可以拥有许多伴侣的,不过我已经认定是她了,所以,往后不管有多少优秀的对象出现,我、珞旭都,最爱采爵!」 杨慕珂维持着客气有礼的笑容,不着痕跡凑近一旁明蔚,小小声说:「我以为他要说一生只娶采爵一个呢。」 明蔚轻哼:「怎么可能。」 「……呵呵。」 连续几天下来,明蔚已经不想再听那头蠢猫讲醉话,何况他也不需要餐餐进食,他看蠢猫只要喝多了就会开始反覆聊自己跟采爵的情史,讲也讲不腻,大概也就那样了,于是某一天他让杨慕珂独自去应付王子。 杨慕珂其实也有点听腻了别人的情史,他没想到珞旭一喝醉会是这样的,比平常还要有些孩子气,当珞旭讲到自己替采爵进危险的深林搜集了什么特殊的猎物,采爵公主又为了他做了哪些事,杨慕珂忍不住掩嘴偷打呵欠,回神后,被倏然凑近面前的珞旭吓一跳。珞旭弯身握住他双手傻笑了一会儿,他尷尬不解,稍微后退问说:「你是不是该回去休息了?」 珞旭神情有些落寞的说:「等我和她完成仪式后,你就要离开了。虽然才相处几天,但我很喜欢你啊,能不能别走?」 「这恐怕不太行,我无法答应你。」 「只要你肯留下,我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就像对采爵那么好。但、但是我最爱她,不能不娶她,这也是为了我们两边的部落。不然,你也嫁给我好了?」 「……吭?什么?」杨慕珂冷脸睨视眼前的兽人,耐心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我、我对黑羊族不熟悉,不过我会对你很好,就像对采爵那样的。」 「王子,你跟我是朋友。」哪怕对方醉了,杨慕珂认为还是该清楚讲明白,他收歛原本有点敷衍而放松的笑容,语气也是正经却不失温和的说:「王子你还记得么?我跟你,是朋友,是兄弟,我希望你和公主百年好合,即使我们分隔两地也不会轻易忘记这份友谊。 如果今天我不是受神眷顾的兽族,只是四处漂泊的旅行者,你也不会受影响而动摇吧?再说,我有心仪的对象了,我无法接受自己的对象除了我以外还喜欢别人。那么,金狮族就绝对不是我会考虑的伴。希望你明白。」 珞旭望着杨慕珂的脸,听见他说的话,他的反应因醉意而迟缓,但字字句句都在他脑海中回荡,他知道眼前的黑羊不可能喜欢金狮,可是却能一直当朋友,虽然心里失落,但至少不会失去眼前这黑羊的所有情谊。他也感觉到自己太贪心了,愣了许久才缓缓点头应声:「好,明白。」他其实还不算清楚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是越接近渊虹部落,越不希望和杨慕珂分别。 「到了渊虹部落你会非常忙碌,要应付非常多的人与事吧。」杨慕珂温柔微笑,拍拍王子的手臂说:「所以我先祝福你……」 珞旭听黑羊青年说了好些祝福和叮嚀的话,其实他最想听的还是黑羊能说自己不离开了,但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他边听边点头,当对方起身要离席时,他展开双臂想讨一个拥抱,对方露出无奈好笑的表情抱他,他像小孩撒娇那样要哭不哭的哼了几声,不过这感觉挺好的,自从母亲死后他就再也没对谁这么撒娇了,连对着父王也没有。说来奇怪,不过他从这黑羊身上感受到的温暖并不像亲人朋友,而是像天与地、风和水火般,大自然的温暖,是一种令人依恋的强大,那可以很残酷,只是在杨慕珂身上并不轻易展现出来。 杨慕珂又拍拍王子的手臂催促:「快回去睡吧,让侍卫送你,你喝太醉了,当心掉水里。」他送走王子,也回舱里休息,已经躺下的明蔚睁眼看过来,跟他说:「你又心软了。」 「才没有。」杨慕珂知道明蔚都用神识瞭解经过了,不自觉带了些撒娇的语气反驳道:「我只对你心软啦。」 「……」 「不过真是吓我一跳啊,没想到他这么会撒娇,真是不得了。而且居然醉到说要娶我,这真是……」杨慕珂哭笑不得。 「你不晓得自己很招人喜欢?过来,更衣吧。」明蔚坐起来朝黑羊招手说:「我帮你。」 杨慕珂有些羞赧低噥:「不用吧?」他对明蔚总是拒绝不了,虽然没什么好拒绝的,但正因为心里喜欢得要命,反而不想表露太明显。他以为明蔚只是不喜王子的气息沾上身,所以换了衣裳就没事,结果明蔚把他脱个精光,接着他经歷了一场漫长又煎熬的舌浴,明蔚几乎把他浑身都舔遍了,可能就只剩眼珠子没舔了。 之后珞旭彷彿不记得自己醉酒乱表白的事,还是一样会找杨慕珂他们一起吃饭,但饮酒时克制很多,喝至微醺就会马上离开。 抵达渊虹部落是天刚亮的时候,所有兽人都很兴奋,渊虹部落也派了一伙兽人来帮忙他们将东西卸下船,光这件事就忙到了午后。 杨慕珂和明蔚是观礼的宾客,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位一同从云琭来的王族,他们先被请到准备好的住所去。 为杨慕珂他们领路的是一位兔族女子,他们到了安排好的房间,内部摆设、陈列和云琭那里相似,多是木造、藤编的家具,空气里有自然的草木气味,让人觉得舒适平和。兔族侍女把一手展开,微微欠身行礼:「请稍候一会儿,晚膳备好就会送过来,二位先好好休息吧。」 杨慕珂点头谢过对方,关门后有些兴奋的和明蔚说:「兔族果然都很可爱啊!要是春蓼她也能来肯定会很开心吧,那么多像她的兽人。而且这部落也有挺多羽族。」 「你这么喜欢兔族?」 杨慕珂拿出行李稍微清点一下,边笑说:「因为兔子很可爱嘛。小小的,毛绒绒的,以前我和娘亲住的时候,养过鸡、鸭,就是不养兔子,养了捨不得吃,就不晓得该拿牠们怎么办。唉,世间怎么有这么可爱的生物。」 「……」 「你好安静啊?」杨慕珂回头发现明蔚坐在一张藤製长椅上,抱着自己的小包裹不吭声,还稍微低着头,脸色不是很好。他有点紧张的坐到明蔚身旁关心道:「你不是晕船了吧?还是水土不服?」 明蔚被捧起脸打量气色,他看着杨慕珂紧张自己的样子,心情总算好了,慵懒回说:「我没晕船,没有水土不服。不过你最喜欢兔子是么?」 「啊?痾……」杨慕珂好像知道明蔚为什么看起来心情低落了,难道是认真在吃醋? 「不过养兔子的确是没什么用,毕竟养了还是要吃吧。」 「你……呵。」杨慕珂忍不住失笑,抱住明蔚说:「我最喜欢白狐啦。」 珞旭忙完之后,晚膳还没吃就过来找杨慕珂,还带了采爵一块来。一路上他和采爵聊的都是黑羊青年的事,采爵很难得看到他这样起劲的讲别人的事,半开玩笑说:「你刚到就只问候了我几句,还没关心完呢,却一直在聊你的黑羊朋友,都不怕我吃醋?」 珞旭牵起她的手,亲暱的亲了下手背哄说:「难得遇见黑羊族,所以急着想介绍给你认识啊,你就算吃醋我也高兴,哈哈。他们还没吃过东西应该不会这么早休息的,之后他们就要远行了,虽然往后也许很难再相见,但我还是想让你见一见他们兄弟。」 「行啦、行啦,除了你父王和我以外,没想到还有人能让你成天掛在嘴边说的,我也好奇是怎样的傢伙。」 杨慕珂没锁房门,他正和明蔚抱在一块儿,彼此虽然暂无交谈,却是在享受安静的时光。珞旭也忘了敲门,一进来就看到杨慕珂抱着小弟像在哄什么,这一路上也不时会见到这种场面,不过他越来越觉得这对兄弟相处的气氛颇曖昧,忍不住就过来调侃说:「明蔚小弟又再跟哥哥撒娇啦?你这样子黏着哥哥,将来你哥怎么好再找大嫂给你?」 杨慕珂慌乱松手,挤出尷尬微笑,向珞旭身边的俊俏女子点头致意,心想这位就是公主了吧? 明蔚没空理睬公主,而是回珞旭的话说:「我哥哥的大嫂?如果有的话,那也只会是我。」 「什么?」珞旭笑容僵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蔚捉住杨慕珂的手,往他手背亲了下再向珞旭说:「我说,哥哥的嫂嫂就只会是我。」 「噗。」采爵睁大眼看那对样貌、年岁都有点悬殊的兄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一来就看到这样精彩的场面,好有意思的兄弟啊。 「呃,你这孩子,说些什么啊?哈哈哈。唉,杨慕珂你平常把他宠过头了,你看他说这什么话。」珞旭笑着看向杨慕珂,发现那青年的脸越来越红,脖子更是红透了。 「唉。」杨慕珂叹气,不晓得该从何解释。 珞旭脸色难看,激动抓起杨慕珂另一手问:「他说的是真的?你也是这么想的?他不是你小弟?他还这么小、你们、你们……」 杨慕珂蹙眉,挣开珞旭的手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他原本也不是这么年幼的孩子,是因为一些缘故才变成这样,为了方便,所以我们才以兄弟相称。」 采爵算是听懂了些:「这么说来你们本来是一对,为了让你的伴侣恢復,所以才踏上旅途的?」 「痾……唔,也可以这么说啦。」杨慕珂脸更红了,这旅途的终点是大约十年后,他和明蔚也会恢復原样,所以不能算公主说错。而且万兽秘境里的居民似乎不晓得还有其他的境域,他也不想轻率的曝露太多事而引起更多麻烦。 采爵点点头表示瞭解,她自然的握住身旁珞旭的手,想跟他说些话,却看珞旭用相当复杂的眼神望向杨慕珂,好像很受伤、失落的样子,当即察觉未婚夫对黑羊青年有超乎友谊的心情,隐隐觉得自己又发现了更多事。 「嗯……真有意思。」采爵浅笑,晃了晃珞旭的手说:「人家『兄弟』要再相处一会儿,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们吧。先走了,明天见啦。对了,虽然我身边没带侍女,你们知道我是谁吧?」 杨慕珂牵着明蔚执礼恭送她说:「知道,是采爵公主,渊虹部落的女战士。」 「呵。」采爵挽住珞旭的手问他们说:「我和珞旭很相配吧。」 杨慕珂发自内心的微笑认同道:「对,非常相配。」 采爵一脸开心拉着珞旭离开了。门一关上,杨慕珂明显松了口气坐回长椅上,明蔚站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二话不说就吻住他,他有点茫然慌乱的伸手推抵,但明蔚的吻格外霸道,他当即被按倒在长椅上。 「等、等一下……」杨慕珂抵住明蔚的肩膀问:「你都已经跟他们说开了,还要吃醋么?」 「我……」 「我不要在别人的地盘上这样。兽人对气味都很敏锐,我、我不想要。」杨慕珂又轻轻推了下明蔚小声说:「你有点吓着我了。」 「对不起。」明蔚拉他起身,摸着他的脸安抚道:「是我不好,太衝动了。刚才我也不是有意令你难堪,不管怎样还是我不好,我不会勉强你的,你别怕。」 杨慕珂点头,又去牵明蔚的手说:「我想让你安心信赖我,只要我能做的,我都会去做。不过要是那种事,你得等只有我跟你……在没有其他兽人的地方独处时好么?我、我不喜欢在别人的地方上。」 明蔚目光温柔和煦的望着他,答应说:「好。」 用晚膳时,珞旭的话变少了,采爵坐在他对面冷笑了下,揶揄道:「你魂都被勾走了呢。」 「你说什么?」珞旭茫然。 「我们部落最好的厨子手艺也无法勾起你的食欲?」 「不是,很好吃啊。」 「桌上都是你爱吃的东西,但你吃得好少,难道要我餵你?」 「采爵,我想跟你去那座岛上,疯狂的欢爱。」 「嗤。」采爵嗤声还对着王子翻白眼,她说:「等仪式顺利结束吧。从此刻开始,你连碰都不准碰我,也不要来找我,仪式的时候再见。我吃饱了,晚安。」 采爵刻意朝珞旭行礼告辞,不理珞旭的错愕和抗议,坏心笑着走开了。她心想:「花心的金狮族,哼,不过算啦,珞旭你就是个笨蛋。」 同饮杯中月、肆柒 杨慕珂把兽皮地图收回多宝盒里,靠在藤椅的椅背上吁气:「唉,瞧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地图上线索还不够。苏罕恐怕也不晓得其他地图在哪儿,不然就会告诉我们了吧。」 明蔚晒着窗边月光,回首看了眼杨慕珂浅笑道:「就当作是个纪念吧,就算找到树神之境也未必有什么好东西。」 「说得也对,本来就是留个纪念而已。」杨慕珂也踱到窗边陪明蔚沐浴月色,过没多久他从后方抱起明蔚回长椅那儿,搂着他说:「你易形丹还够么?」 明蔚微微睁大眼,诧异盯着杨慕珂看,他没想到这傢伙会曖昧的摸他大腿外侧和臀部,他失笑说:「还够,怎么了?」 「想摸狐狸尾巴。」杨慕珂坦言:「很好摸,很喜欢。」 「那也不急于一时,我本就是白狐,即使离开这秘境了,也能随时变出尾巴让你玩儿。你再摸下去我就在这里上你。」 杨慕珂缓缓抬起双手,像投降的样子乾笑:「好,我不敢了。」 初到渊虹部落的第一个晚上,他们都睡得很好,翌朝杨慕珂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搂着明蔚一晚上。明蔚看起来还在睡,他悄悄摸着对方雪白狐耳玩,狐耳抖了抖也赶不走他顽皮的手,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清晨有侍女来敲门,一名犬族青年带其他兽人送来梳洗的用具和清水,等他们打理好仪容又送来早膳。这里的饮食和云琭部落相似,只是口味似乎又更重了些,也有几样相对清淡的河鲜料理。肉类多半都被明蔚吃下肚,兽人们为杨慕珂准备的是花果、叶菜,还好品种多样,杨慕珂也吃不腻。 杨慕珂拿起一朵粉紫色大花,摘下花瓣裹着炸到酥脆的块茎植物或凉拌料理吃,他边嚼边怀念道:「偶尔也想吃肉啊。」他倒是有尝试要吃肉,不过他现在这个身体无法接受肉食,一尝到荤腥就作呕。 渊虹部落为前来观礼的宾客们准备佳餚美酒和舒适的休息住所,有各族兽人为客人带路欣赏这里的几处美景,要是懒得在外走动,也能在驛站的大厅里欣赏歌舞,云琭部落来的一些贵族就有一伙人在那厅里听着乐曲,一边找当地兽人下棋较劲。 杨慕珂和明蔚跟着一位犬族青年逛了一小区渊虹部落的集市,之后就回厅里围观人家斗棋,头一天接待他们的兔族少女过来找杨慕珂说公主有请。明蔚想跟上时,兔族少女却拦下他说:「抱歉了,公主只说了请杨先生过去。」 杨慕珂摸了下明蔚的狐耳和肩膀安抚说:「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明蔚目光沉冷,一脸不情愿,但还是点头答应,反正他的神识随时都留意着杨慕珂的情形,只是不想和对方分开太远而已。 兔族少女带杨慕珂到一处花园,这花园的走道和围墙似乎都以砖石砌成,隔开数条交错的水道,有些走道低于水面,而且往下通到大小不一的广场,广场中央除了各代部落王者及英雄战士的雕像,就是特别古老的大树,而水道里也有许多水草,那些水草有不少正值花期,开着各种大大小小顏色繽纷的花朵,从这花园每个地方所观赏的景致都不相同。 采爵坐靠某处广场上的藤製吊椅,吊椅掛在树下轻晃,她愜意享受微风轻拂,嗅到了陌生的气味就认出是黑羊青年来了,她朝兔族少女使眼色,兔族少女点头退下。 杨慕珂站在广场中央,这一路都在欣赏这座花园,心想之后得好好採集这里的花草,还要帮柳青禕也带上一份。他不知道采爵为何只找自己过来,采爵跳下吊椅走到他面前,两人差不多高,采爵稍微昂首嗅了嗅,有趣道:「听说羊族身上的味道都有些重,你身上却是挺香的。」 杨慕珂稍微退后了些,感到有些不自在。 采爵浅笑:「对不起,冒犯到你了?」 「没有,只是您将要成婚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还是要避嫌才好……」 采爵抿嘴蹙眉,一脸有趣的哼哼笑起来,她说:「你还真是从非常远的地方来的啊?似乎是真的都不懂我们这里的事,呵。」 「什么?」 「有些族群的确会比较敏感,不过,我们豹族和金狮族可以拥有许多位的伴。就算珞旭知道你我独处,他也不会怎样的。只要我不是和你有孩子就好啦。」 「……原来如此。」杨慕珂不失礼的敷衍了句,虽然公主的说辞和表现都特别开明,但他有预感接下来的事还是和珞旭有关,毕竟他和公主之间唯一能有交集的也就是王子了吧。 采爵态度轻松的拿了一个纸卷交给杨慕珂说:「我听珞旭讲了非常多关于你的事,听说你从云琭的王那里拿到一部分的地图,恰好我手里也有其他部分的地图,留着也无用,就给你吧。」 「我真的能收下?谢谢公主!」杨慕珂意外惊喜的打开地图看,的确是兽皮地图的其他部分。 「另外,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是怎么看待珞旭的?」 杨慕珂听到公主的问题,毫无犹豫回答道:「他是我到这里以后第一个交到的朋友,我很感谢他对我一直都这么友善热情。」 采爵又问:「那么,你有可能会改变这份友情,变得想和他成为情侣么?」 「啊?怎么可能,公主不是知道我和我弟弟其实是一对的么……」 「那也没什么,金狮族可以有很多伴侣,我也不是很介意将来珞旭再拥有其他对象啊。不过为了方便我瞭解情况,我想趁早问个明白,你确定自己对他只是朋友的情谊?」 杨慕珂篤定回答:「是的。我不清楚其他族是怎样,可是我只会和明蔚在一起,我和王子也只会是永远的朋友。」 采爵理解后微笑说:「那好,等我们成婚以后,你带上所需的东西以及这地图,从此再也不要回来这里了。因为王子对你已经不是友情,只是他自己还没搞明白,但我不希望他为此失落或伤神太久,因此只能对你们兄弟俩抱歉了。」 杨慕珂愣住,他没想到采爵会这么开门见山提出此事,不过就此说开来也好,相对采爵的态度,他自己的确是太消极应对了,也难怪明蔚会感受到不安吧。他垂眼轻叹:「我明白了。我也希望彼此间的友谊不变,所以也只能这么做了。」 其实他心里并不全然认同采爵或是其他人背着珞旭这么做,但也能理解采爵的作法。要是哪天明蔚背着他去做类似的事,干涉他和谁往来,他发现了或许也会不高兴,却并不会怪罪明蔚,因为对他来说最在乎的还是明蔚。 至于采爵和珞旭是怎样相处的,就不是他所能关心及涉入的事了。 采爵也有点意外黑羊青年答应得如此乾脆,她又再次确认道:「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要是你再出现在云琭部落,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到时不是让你消失,就是让你永远留在珞旭身边。」 「嗯,我明白,你不必担心,之后我就要和弟弟去别处旅行,再也不会出现。」 采爵眨了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她看杨慕珂这么温顺懂事的模样,忽然就明白珞旭为何心动,而她居然也有些动摇了。她其实也挺喜欢这样的男孩子,于是又试探道:「你真的从来没考虑过珞旭?」 杨慕珂耳朵上停了两隻蝴蝶,他抖了抖耳朵回答:「没有啊。他是朋友,就永远只是朋友。」 采爵俏皮的稍微侧首睞他,笑问:「那你要不要考虑我?」 「噫?」杨慕珂吓傻。 「开玩笑的,我这么可怕?」 「不是,公主你非常好,可是这玩笑对我来说实在太可怕了。」 「好吧。」采爵有点惋惜的微笑说:「虽然不希望你再回云琭,但是,若你真的有危难的时候,可以到渊虹部落,我部落的子民都会帮你的。」 杨慕珂客气的微笑行礼说:「多谢公主。如果没别的事,我想回去找弟弟了。」 采爵摆摆手,有些无趣道:「好啦,去吧、去吧。」 *** 杨慕珂在花园里绕了一会儿,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好像在花园里迷路了。其实他放出神识或是召明蔚过来都行,不过为此向明蔚求助也有些难为情,于是佯装漫步花园一面找出路回去驛站大厅。 不巧这时候开始飘雨了,雨势渐大,他暗自咋舌,瞧见有个小少年背对自己蹲在某处花圃旁,应该是这儿的居民。那小少年的头上有一对浅棕兔耳,穿着嫩绿衣裳,感觉无害。他走近向那兔族的孩子问路:「抱歉,打扰你,我是来参加公主婚宴的外地客,请问从这里要怎么走回驛站?」 那孩子回头看了眼陌生人,手里抓着一把花草说:「您是客人啊?我快好了,请稍等我一会儿,这就带您去驛站。」 「谢谢你。」杨慕珂话音平静,却暗自诧异,这孩子的长相和巫鈺简直一模一样,如果巫鈺兽化大概就是长这样吧?只不过这孩子看来更年幼,个子很娇小,比起明蔚也大不了多少,这小孩忙着摘採花草的侧顏也带着笑意,看来很讨人喜欢。他看清那孩子手里的花草,其中有一些是白花綬草,好奇询问:「要不要我帮忙?」 那孩子微笑摇头:「不必麻烦您啦。我只是想摘些綬草送给叔叔,这些就够了。我们走吧。来,跟我来,这里就是往驛站的方向。客人您是哪一族的呀?」 兔族少年声音和语调都软软的,兔耳放松的垂在脑袋边,带路的步伐轻盈,有时会蹦跳。杨慕珂很喜欢兔子,表情也不自觉感染了笑意说:「我是黑羊。」 「噫,那就是传闻里受到树神眷顾的那对兄弟啦?哇,我真是幸运,回头我要跟叔叔讲。嘻嘻。」 兔族少年带杨慕珂回驛站时,眨着圆亮水润的双眼询问:「那个,我、我能不能和你握手呀?说不定也多少能获得树神的祝福,然后用这双手替叔叔按脚,让我叔叔的脚能早点好起来。」 「可以啊。不过我没有任何神力,就只是从遥远外地来的普通黑羊,要是你不嫌弃的话……」 「太谢谢你啦!」兔族小少年开心握着杨慕珂双手,还欣喜得晃了晃,他又小声的说:「那、能不能再拜託您一件事?」 杨慕珂挑眉:「请你说看看是何事,我再考虑。」 小少年声音更小了:「方才我摘採花草的事,请您帮我保密,拜託了。」 杨慕珂想到刚才那花园应该是王族的御花园,那么这孩子做的事大概不会被允许,可是採花草也不是太严重的事,也与他没多大关係,他点头小声答应:「好的。」 兔族少年总是含笑的小嘴连声道谢,开心的蹦蹦跳跳跑远了。 杨慕珂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长得跟巫鈺相同的小兽人,他心跳得有些快,脑海有各种猜想。回驛站大厅后,明蔚立刻迎上来拿丝帕帮他擦手,他好笑道:「你真是敏感。」 「你迷路了。」明蔚擦着他的手说:「怎么不让我去接你就好?」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随意走走也不错,方才碰上了一个兔族的孩子,长得和我相识的故人一模一样。」杨慕珂没打算瞒他什么,牵他回房后交代了经过。 明蔚听完就问:「你认为那孩子是巫鈺的转生?」 「我也不确定,可是很有可能吧?」 「那你想怎么做?」 杨慕珂耸肩:「我没想要做什么,只是跟你聊聊而已。不管那是不是巫鈺,也都与我无关了,擅自打扰他们也不好。」再说他也不希望明蔚吃醋或不安,比起隐瞒,还是有话直说比较好吧。 明蔚这回倒没有吃醋,就如杨慕珂所言,不管那是不是巫鈺转生到这里来,或有什么巧合,那对他们而言也无关紧要。不过他看杨慕珂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的样子,还是多关心了句:「还在想那兔族的孩子?」 杨慕珂浅笑:「是啊,现在有点空间就忍不住多想了下,从他说的话里,他叔叔好像腿脚不太好,也不知道那孩子在这部落过得怎样。他好像真的把我们俩当作特殊的兽族,而且他又帮我带路,相遇总是有缘,我想……我们不是刚好有些药么?」 明蔚知道他想讲什么,了然笑说:「好啦,反正有多带的药,况且打听他们应该也不麻烦。」 明蔚曾听杨慕珂提过一些巫鈺的事,杨慕珂说过巫鈺像是另一个自己,他料想杨慕珂是因此对巫鈺投射了一些感情,藉这机缘巧合能了结一个因果也是好事。他们向其他渊虹部落的兽人打听兔族小少年的事,找到了那少年住的小树屋。 渊虹部落的屋宅和云琭一样都架得很高,不过渊虹这里的屋子不像云琭分为五座大的城楼,而是一层层铺排散落在密林水上。王族在最安稳的地带,外围是贵族、官员,最外临海的是平民。兔族小少年和他的叔叔就住最外围,离驛站稍远。 反正这天无事,杨慕珂他们也没有和其他宾客交际往来的需要,所以问了那少年的住处就一路找过去。兔族小少年叫秋瞱,和熊族的叔叔辰鸣相依为命,他出生那年,父亲因战争歿了,母亲则是体虚加悲伤过度也走了,还是小婴孩的他沦为孤儿,乏人照顾,差点也死了。 辰鸣是秋曄的亲叔叔,他为了照顾秋瞱,不仅兼了几份差,还亲自去採一种少见的兰花,那兰花据说是树神喜爱的,天生就有着树神的祝福和丰富的养分,患病或天生体虚者食用一阵子就能令身体好转,但是那种兰花依附生长在一种高耸的杉木上,辰鸣有次採花时摔伤了,从此就瘸了一条腿。好在秋瞱从小就早熟懂事,加入了部落里最有名的伎艺团,学习歌舞才艺,平时除了能在各种宗教或王族举办的盛会上表演,节日和外地宾客来访也都会找他们献艺。 杨慕珂他们听兽人们都说了不少秋瞱的好话,也有不少人替辰鸣惋惜,辰鸣是王室侍卫,原本有很好的前途,也有一些家世不错的女子心仪辰鸣,但瘸腿后就一直单身至今,仕途也不保,只能接一些手工回去做,多少赚些家用。 秋瞱住的树屋前有座吊桥,杨慕珂他们在桥头站了会儿,秋曄刚好开门走出来,看到黑羊先生有点惊喜的喊:「咦?不是吧,黑羊哥哥难道是来找我的?」 杨慕珂靦腆点头:「是。」 秋曄一脸微笑跑到他们面前问:「这位就是白狐哥哥啦?」 「你好。」明蔚简短打了声招呼,把一个小药罐交给秋曄说:「多谢你给我哥哥带路,这是我们的谢礼,这儿有九颗药,每两天吃一粒,吃完后你叔叔的腿或许能好一些。你拿去试试。」其实他语带保留,这药的药效很好,但他们也不确定兽人吃了效用是否会一样,所以也不敢给这孩子太多希望。 杨慕珂附和说:「就是这样啦,我们观礼以后就要去四处旅行,往后应该不会再相见了。祝福你们。」 秋曄两手拿好小药罐,激动的道谢,接着转身朝屋里喊:「叔叔、叔叔,黑羊哥哥他们送药来──」 明蔚轻扯杨慕珂的袖摆问:「走了?」 杨慕珂回神答应:「嗯。」 路上明蔚忽然问他说:「你从小到大都有我陪着,会不会有天对我厌倦了?」 「不会啊,你会么?我不算是什么有趣的人。」 「不会,你很有意思。怎样也不会厌烦的。」 「那不就好了。我对你也是一样的。」在杨慕珂心里,明蔚比月亮还要顺眼耐看,永远都不会腻,许多时候有什么疑惑的事,只要望着明蔚就好像能想明白,但这些心里话要是讲出口就太肉麻了,他想了会儿只是抿着一抹笑暗自甜蜜。 次日就是珞旭和采爵的大喜之日,杨慕珂他们也不晓得这儿的婚礼习俗,跟着其他人围观一整天觉得挺有意思,原来新人从深夜开始就要去祭拜天地和诸神,所以杨慕珂睡到半夜隐隐约约听到有乐音和祝祷吟唱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完成祭神仪式后,新人休息不到两个时辰就天亮了,天亮后开始先从渊虹部落的女王开始拜,并接受祝福和赐礼,接着再去公主族中的长老家听训,这些仪式等将来采爵去到云琭部落也得再进行一遍。 所有过程宾客都是能围观的,也有零星几位客人从深夜就开始看祭神仪式,这些繁琐的事都写在喜帖背后,杨慕珂问明蔚说:「他们说喜帖有写,我怎么不知道?」 明蔚说:「喜帖我收了,没多看,不过你睡饱一点才有精神留到今天不是?」 「我也好奇晚上的仪式啊。」杨慕珂一脸可惜,小声嘀咕:「况且我又不是新郎,精神好有什么用啦。」 正午时分开始宴席,珞旭和采爵坐在女王宝座下方的座席,接受各方客人祝福,杨慕珂也拉着明蔚前去敬酒,但他不习惯参与这种场合,结结巴巴说了句祝他们百年好合、多子多福的话就回座了。 明蔚看杨慕珂的脖子有点泛红,调侃他说:「你这么兴奋紧张啊?」 「唉呀,这是我头一回吃朋友喜酒嘛。」杨慕珂端起酒杯乐呵呵的傻笑,喝了一口酒定定神后,开始帮明蔚挟菜。 明蔚的碗碟里都是食物,他按住杨慕珂的手说:「好了,你也快吃吧,你弄这么多,我都来不及吃完。」 杨慕珂赧笑道:「我怕你饿着,不是,我是怕你不方便挟远一点的菜。」他们坐的是大圆桌,同桌的虽然也是云琭部落的人,但都是陌生的兽人们,彼此间会客套的微笑点头,却也不怎么间聊,他就怕明蔚变成小孩模样后,手短了挟不到想吃的菜。 明蔚愣了下,倒是没想这么多,他本来就不需要饮食,但杨慕珂却是真心在照顾他,方方面面都为他思虑周全,他觉得被照顾的感觉挺好的,乾脆轻轻揪了下杨慕珂的袖子喊:「哥哥,这块肉我不吃皮,你帮我剔了皮跟骨头吧。」 「啊?」杨慕珂不懂这傢伙忽然撒什么娇,好笑的看他一眼,点头答应:「好啊。」 同桌其他兽人并不知道他们实是一对爱侣,只以为是兄弟间相亲相爱,纷纷夸他们感情好。杨慕珂被说得脸微微晕红,将剔好的肉弄好催促:「好了,快吃吧。」 「哥哥餵。」 「唉。」杨慕珂宠溺笑了下,拿着筷子、调羹仔细餵他:「张嘴,啊。」 「啊。」明蔚细嚼慢嚥,笑意深深的望着杨慕珂。 稍远处的珞旭本来和采爵一块儿接受宾客祝贺,但是在杨慕珂道贺完他就忍不住偷偷留意那对假兄弟的情况,凑巧看到杨慕珂在餵那白狐男童,顿时有些心中不快,他脸色微变,摆在桌下的手背突然被采爵掐了下。 「嗯?」珞旭一头雾水看向妻子。 采爵微笑望着他,咬牙低语:「今天一整天你只准关注我不是么?」 珞旭愣愣点头:「我是关注着你啊,一辈子都是。」 「呵,那就好。」 明蔚用神识捕捉到新婚夫妻这一幕,暗自感叹「哥哥」的桃花还真不是普通的多,只不过「哥哥」不太有自知之明,不过这样也不坏。 宴会是一连数日进行的,中午比较正式的段落结束后,珞旭和采爵就能和其他人一同在场上跳舞、饮酒作乐。珞旭几次想接近杨慕珂他们,都被采爵和其他亲友们巧妙的挡住或拦下,等到午后他才看到杨慕珂牵着明蔚走来他面前,准备和他道别。 「那个。」杨慕珂含蓄微笑说:「我和弟弟准备要啟程了,临行前想和王子及王妃道别,谢谢你们热情的款待,这段日子里我和弟弟都受到你们太多照顾,希望你们今后……」 杨慕珂把能想到的祝福都说了一遍,珞旭很捨不得他走的样子,不过这样的场合之下,珞旭只是点头报以微笑,目送他们「兄弟俩」离开。 杨慕珂离开时忽然又下起大雨,明蔚丢出宝船到水上,两人乘船离开渊虹部落,他在舱里听雨声,煮着一壶水等着泡茶,忽然问明蔚说:「你会想念自己的娘亲么?」 明蔚摇头:「不特别想。」 「我想我娘亲了。两个都想。」 明蔚看他神色有些落寞,不忍心见他如此,故意岔开了话聊道:「说来你从前就喜欢给周谅做些小玩意儿,刻些小木偶送她,连你娘亲也送过,改天你也刻一个木偶送我吧?」 杨慕珂睞向他想了会儿,拒绝道:「我不想。」 明蔚有些意外:「为何?」 「若是有情能相守,哪需要什么木偶啊。若是难相守,送什么都是多馀的。你有我还不够?」 明蔚听完会意一笑,坐过去靠在他怀里。 「不过……」 「不过什么?」明蔚问。 「可以的话我还真想把所有好的都给你,虽然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的。」 「胡说,你是最好的。」 杨慕珂开心微笑,拿出多宝盒取出那两张兽皮地图试着拼凑,但始终拼不起来,不过材质和绘製它的墨是一致的,他看着地图思量道:「公主给的地图是原先那块的好几倍大,不过两块地图上都没标示圣地所在处,只大略指了个方向,看来得往西行?」 明蔚也凑上来研究,他看了会儿指着地图说:「公主给的这部分恰好有天河河域,从这处往西航行应该会碰上一些海岛,到了岛上再看情况吧。反正还得在这里待十年,我们也粹练兽魂之核,之后离开秘境应该也会有点收获。至于找寻圣地、树神什么的,随缘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修炼要紧,还得设法帮你妹找清单上的材料。」 「呵,是啊。」 这场雨入夜后才停,他们的船仍往西航行,有明蔚在,加上先前补充了许多粮食,杨慕珂一点也不担心挨饿。他们即使在船上也在修炼,杨慕珂知道修炼这种事急不得,而他现在就犹如久旱逢霖的荒地,终于得了机缘能吸收所有的灵气并修习道法,所获得的力量又在他身上衍生出无限的可能,就算入定时亦能感受到所处的世界隐隐运转的力量,感应天道,既知晓自己的渺小,又能体会到自己亦是身在其中的一份子。 明蔚算是杨慕珂的前辈了,总能适时提点其要诀,也不忘了让杨慕珂休息。他们在海上过了十三日,杨慕珂从入定中回神发现天又暗了,他走到舱外看月亮越来越圆,叹了口气说:「不晓得周谅他们情况如何。」 明蔚安慰他说:「有姚昱凡跟着,你安心吧。何况他们还带了隻能释放雷电的灵宠。」 「嗯。」杨慕珂看了看快要变圆的月亮,又看向明蔚,一时兴起搬出桌椅和酒具。 明蔚劝他说:「喝酒可以,但你酒量不怎样,不能喝太多。我喊停你就不能再喝了。」 「好啦、好啦。」 他们俩坐在外头小酌,杨慕珂看了眼杯中,酒液映着月色,喝的是明蔚先前自己酿的花果酒,他愉悦道:「今晚月色也很美。」 「再过两晚,月色应该会更圆。」 「不管它盈缺如何,都好看。」杨慕珂说这话时,满目爱意望着明蔚,他低头傻笑两声说:「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奇怪了。」 明蔚抿了一口酒,眉眼带着笑意凝视对面的青年。 「明蔚,我们喝完这杯就回船舱里吧。我想抱你。」 明蔚想起一事,说:「你是不是又发情了?离开天河时走得有些匆忙,忘了多带一些药。」 「不要紧,我是有点发情,但也有些……其实就像平常那样,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症状更强烈的。」 明蔚微微点头浅笑:「我明白。你先进去躺着,这里我来收拾。」 「我没关係……」 「进去吧,一会儿要是你掉海里我还得捞。」 「哈哈哈哈。」杨慕珂大笑,打了个酒嗝,踉蹌坐在之前打坐铺好的毡毯上。船身晃荡,他有些昏昏欲睡,接着听到明蔚进来的动静。明蔚坐到他身旁拿来一块软枕将他脑袋垫好,低头亲他嘴,他张口迎合,湿腻的吻断断续续的持续很久,除了海潮声就是他们亲嘴时咂吮的细微水声。 「嗯、哼嗯唔。」杨慕珂彷彿饿得狠了,张口含住明蔚的唇吮啃得更狠些,这么小的唇舌尝起来都跟以前不同,但气息是熟悉的,他退开来看着明蔚无奈笑叹:「唉,你快些长大吧。」 明蔚轻笑,用哄人的语气说调情的话:「好,我一直都在想法子长大,到时候把你干得离不开我。」 「……唔。」杨慕珂害羞笑了下,小声嘟噥:「本来就离不开啦。」 明蔚跟着笑了声,拿来芬芳的脂膏搁在枕边,先将杨慕珂的腰带解开,他的手被杨慕珂按住,听对方催促:「不脱了,就这么来吧?」 「也行。」明蔚心里好笑,但他其实也是急的,襠里早就撑起一团布包,若有灯能照明就会看到他襠布都湿了一大片。 杨慕珂也是同样情形,他随意扯开自己衣襟,又去扯明蔚的衣衫,搂住对方啃了一会儿颈脖,明蔚低头吮咬他锁骨,他仰首轻喘半晌,胯间被一隻小手按着揉弄。「哼嗯……嗯,很舒服,明蔚,我也帮你。」 人相拥相倚,替彼此抓捋着裤里的阳物,片刻后再各自掏出来凑到一块儿辗蹭。杨慕珂觉得新鲜有趣,他的男根现在看来比明蔚的还大,他握住彼此的肉棒玩弄,垂眼喘吟:「你这个,瞧起来挺秀气可爱。」 明蔚也摸了摸他把玩男根的手说:「嗯,它怎样变也都是哥哥喜欢吃的吧。」 杨慕珂容易害臊,不过船舱里只在入口点了小灯,幽暗里他也稍微放得开一些,听那句话就笑出声说:「那你还不快来餵我?」 「怕哥哥撑着,得慢慢来。」 「没事,你就快些来吧。」杨慕珂难得如此性急,不过他也实在是喜欢明蔚,只是平日的矜持和羞耻让他习惯压抑着罢了。 明蔚轻轻咋舌,好笑的弄了些脂膏给自身的男物上油,三两下涂抹过又去分开杨慕珂两腿,油滑的手不客气的抓住青年那副性器揉了几下,听对方咿嗯哼啊的小声呻吟也心痒不已,手指往其会阴处按揉并往下挪,戳进穴眼里,那张小嘴立刻嘬咬他手指。 「哈嗯。」杨慕珂闭眼抽气,他尽量张腿躺好,让明蔚能轻松的弄,明蔚一手拓软他后庭,一手捏起他胸口健美而微隆的皮肉掐捏。 「明蔚,快些。」杨慕珂抱住明蔚,彼此结合时都没有感到太难受,他的手伸到明蔚裤里抓着男孩的臀肉玩,明蔚深吸气后用力顶弄他,他张口喘气,那假小孩吻不到他嘴就在胸前又囓又吮。 似乎还不到一柱香之久,明蔚紧拥着杨慕珂粗喘低吟,率先交代在对方体内。明蔚越来越不满意自己这男孩的姿态,总觉得和杨慕珂相处时不方便,欢爱时也难以尽兴,虽然发洩了欲望,心情却有点闷。 杨慕珂看明蔚的唇紧抿成一线,多少感应到对方的心情,好笑又心怜的坐起来搂住他亲了亲嘴,跟明蔚说:「觉得不够痛快?」 明蔚将疲软的阳物缓缓撤出,偏头嘬了下杨慕珂的唇角回应:「还好,平常我会做得更好,你也不够畅快不是?这根东西还翘得高高的。」假男孩说话时又拨了两下杨慕珂的男根。 杨慕珂尷尬笑了下,听明蔚提议道:「要不换你来干我吧。」 「啊……」 明蔚瞧他一脸呆愣,勾起唇角说:「难道你就没想过要上我?」 杨慕珂竟是真的没想过,他只单纯想和明蔚在一起,欢爱时也很自然顺着明蔚的意思来,反正他也都很快乐舒服。经明蔚这么一提,倒是觉得很新鲜刺激。他吞了下口水,坦言道:「先前没特别想过,不过好像可以试试。可是我没做过,而且也不是现在啊,你这模样太幼小了,我恐怕……」 明蔚也不勉强他,只是哼笑出声后跪到他面前说:「好吧,我帮你,你坐着就行。」 杨慕珂也不好意思都让明蔚照顾,等明蔚吃过他男根后,他也替明蔚弄了一回,最后两人抱着休息,默默运功修炼,躺到了天濛濛亮的时候,杨慕珂感觉到自己境界又提升了不少,就算不刻意照镜子或内视识海,也感受得到自己的转变。 明蔚同样有所感应,替杨慕珂感到高兴,他抬头亲杨慕珂的下巴说:「恭喜你。凝脉后期了。」 「我进步得这么快,真的没问题么?」 明蔚说:「你是天人之后,本来就有修炼天赋,都是早期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诅咒和伤害给耽误了。有我相伴,还有寂明馆的同道相助,加上你自身的气运,这都不算太快的。就算有问题也不要紧,我们一起面对。」 「嗯。」杨慕珂闔眼,眉眼俱笑的将明蔚紧拥在怀。他喜欢听明蔚说话,不仅声音好听,还透着寧静悠远的感觉,宛如天籟,只要听过一回,之后再想起来都觉得心能随之安定。哪怕明蔚只是随便哄他也好,他都喜欢听,何况明蔚也不会乱哄他。 他们又睡了好一会儿,近午时分才起来整理仪容,收拾善后。杨慕珂再度拿出兽皮地图研究,他站到舱外看四周仍是一望无际的海,完全看不到任何陆地,身旁的明蔚也有些奇怪道:「按公主这图上所示,我们的方向也不会错,那么现在应该已经到图上的这些群岛了。」 杨慕珂看地图附和:「就是说啊,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岛,就算我们航道再偏也会看见一、两座岛吧?更何况你负责航行的,路线不会偏啊。一路上这海象也算是风平浪静……」 话刚说完,他们就觉得星艖的动向有些诡异,即使不特地放出神识探看也能瞧见前方海面出现一道很大的漩涡。 「这……」杨慕珂震惊。然而还有更令他惊吓的事,他方才提升了境界,但此刻却有点使不上力,灵气或所谓的兽魂之力都难以外放,就连神识可探寻的范围也仅限于这艘星艖。 明蔚也察觉这异状,蹙眉道:「这海里有玄机。神识探不出去,法力也失效,星艖失控了。」 「怎怎、怎么办?看有没有法宝用!」杨慕珂慌忙拿出多宝盒。 明蔚却说:「你把东西收好,一会儿我们把星艖也收了,既然来个大漩涡,乾脆就下去看看好了。」 「我们都不是水族,恐怕会死的。我、我出事就罢了,我不想你也有事。」 明蔚面色沉定跟他讲:「慕珂,这就是修炼。你要有所觉悟。」 「觉悟……」 明蔚又对他淡柔微笑说:「嗯,觉悟。不过你信我吧,我不会有事,你也会没事的。一会儿我把船收了,你抓紧我的手,万一有什么意外,就先躲极乐天里头。」 杨慕珂注视明蔚那无畏而又温柔的双眼,点头答应:「好。」 同饮杯中月、肆捌 任何追求多半都是有代价的,修仙更是如此,许多时候更要赌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些道理杨慕珂都明白,正因他自小就经歷过生离死别,所以内心阴影更深,恐惧更大。所谓的运多是可遇不可求的,好在他的气运再差也总有转机,更遇见不少命中的贵人相助,尤其是明蔚相伴,令他屡屡跨过难关,心志也磨练得更坚韧。现在他明白了,真正的无畏并非是指毫无弱点,而是看清自己与自身所恐惧的东西,勇于面对。况且他还有明蔚,而明蔚也有他。 震盪的小船上,他望着明蔚温柔而坚定的目光,握牢对方的手,内心不再动摇。明蔚收回船型法器,他们俩一起释出灵气罩住周身,被海中大漩涡捲入,就像一颗珍珠落入深蓝近墨色的漏斗里,其身影和发出的光亮迅速消失其中。 杨慕珂他们不晓得那大漩涡还有大半天才会消失,由于神识无法外放,也无法施展什么法力,杨慕珂担心与明蔚失散,落水前就立刻抱紧明蔚。庞大的水流将他们带到海洋深处,那不是寻常人所能消受的压力和衝击,若非杨慕珂他们修炼有成,只怕早已身死。 就是真的死,杨慕珂也不想和明蔚分开,因此他紧紧抱牢了明蔚,忍耐浑身不适,尽可能想将衝击都挡在外围。他虽非体修,但一有空也会锻鍊体魄,他暗忖自己还能坚持得久一些,默默忍耐着。 明蔚感受到杨慕珂的意念,他同样不愿和杨慕珂失散,化出一条大狐尾由外将他们彼此绕住,四周是堪比未闇渊的无尽黑闇,但这漩涡之中也没有,灵气、邪气那些尽归于无,而他们彷彿坠崖般疾速往下落。 也好在深海不像岸边有太多礁岩和复杂地貌,藏不了太多危险。明蔚神识仍能感知到杨慕珂的情形,他看杨慕珂憋气憋得辛苦,但他自身被死死的箍牢也难以移动半分,正要试试能否再召出分身应付,就察觉底下好像有个光点。 那光点非常亮,杨慕珂也瞧见了,但他以为是自己昏迷前的幻影,身心只凭最强烈的那道意志在支撑,他想若是挨不过这次,要怎么设法为明蔚求得生机,思绪混乱翻飞之际,他们已经很接近那团光,明蔚传音入他识海说:「杨慕珂,撑住!」 「好。」杨慕珂感觉到暗流比之前还汹涌,他全力将明蔚护在怀中,并尝试蹬脚往那光点游,水流好像也都朝那里去,因此他不费多少力就进入那团光里。 一瞬间他们都觉得似乎突破了一道膜,就像穿过结界或阵法的感觉,却又有些微妙不同,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灵力及神识逐渐能外放了。杨慕珂一察觉这点就提足真气带明蔚往更亮的方向游,那应该是海面吧?不过当他把明蔚整个往海面托,再自己爬上岸时,发现事情跟他想的截然不同。 明蔚拉杨慕珂上岸,手指轻点他的鼻尖提醒:「这里可以喘气了。」 杨慕珂的口鼻冒出一串大大小小的泡泡,即使上了「岸」却还是在水中,这才是令他最不解的,他疑惑问:「怎么这里还是在海中?这儿的水不呛人?」 明蔚替杨慕珂把身上的水草、藻类跟一些乱七八糟的细屑撢掉,回答说:「应该是到了特殊的地方,这里都是水,但不会淹死我们。不仅如此,还能吐息如常。」 「难、难道说这里就是地图上的群岛?」杨慕珂望着远方一座又一座高低不同、大小不一的浮岛,赶紧又取出兽皮地图对照。 「应该八九不离十吧。总之先到处看看,查清楚这里是哪座岛。」明蔚在这里受到的境界压制似乎小了一些,他的狐尾能收放自如,除此之外,他的外貌好像也能稍微变化。 杨慕珂惊喜发现此事,开心喊道:「你长高了啊!」明蔚站着已经有他胸口那么高,再差一些就到他的肩膀,看起来就像十五、六岁的小少年。 「嗯。」 「不过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儿,嘻嘻。」杨慕珂摸明蔚依旧俊秀的少年脸庞调戏道。明蔚目光魅惑的睞他,害他心口酥麻软痒,他挪开眼清嗓说:「先、先到处查探看看有什么好了,说不定有危险呢,要当心。」 「是啊。」明蔚说着,手往杨慕珂的臀抓了下。 「唔!」杨慕珂抖了下,睁大眼瞪他。 明蔚一脸无辜说:「我是想牵你的手,一时不习惯这身高,抓错了。」 杨慕珂看他那笑容分明是故意的,嗤声骂道:「色胚、臭流氓。」 「抓疼你了?骂成这样,过来我揉揉就好了。」 「不要啦。」杨慕珂拍开那少年的手,嗔笑一声跑开。 这座岛绿意盎然,许多没见过的花草都长得很好,也带了点灵气,杨慕珂收集一些到极乐天用海水养着,因为不熟那些植物特性,以防万一又设了阵法围起来。他们找了个「树荫」研究自己所在的岛,地图上只註解海象极乱,现在才又发现有个极浅的痕跡将群岛整个圈起来,并以同样淡的笔跡写着「若海」二字。 杨慕珂猜想:「若海是指这里?」 「是吧。」 「这里好像是月岛,离其他岛都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而且地图上这岛的註解写着,月辉成径,入夜开道,至黎明闭。是指漩涡会持续到天亮前?」杨慕珂看懂了一些描述,不过兽人文里还有许多符号他看不懂,明蔚以前也不曾来过,当然也只能摇头。 明蔚问:「你累不累?」 「还好啊。」 明蔚再问:「饿不饿?」 杨慕珂摸摸肚子:「不饿。你呢?」 「我也无碍,那就先在这座岛上走走,看有什么发现好了。确认是月岛以后,可以再看看去哪座浮岛。」 「好,就依你说的。」杨慕珂答应后,看明蔚雪白长发在水里漂动,觉得漂亮又好看,伸手去拨着玩,明蔚捞过他的手在靠近虎口处轻吻了下,温声道:「别玩了。」 明蔚连嗓音也有些变化,像少年要进入成年时期的变声状态,有点沉哑,杨慕珂觉得也好听,对明蔚靦腆微笑。 明蔚觉得杨慕珂任何细微表情都像某种带了软刺倒鉤的种籽,落在他心尖上,扎根发芽,将之吹拂开来又会令他情迷意乱。他心念忽动,将杨慕珂拉近身前,假装要替对方把鬓发撩顺到耳后,啟唇凑近其耳畔说:「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让小哥哥你疼一疼我好了?」 杨慕珂听懂这曖昧的邀约,微微低头应声:「也、也好的。」他不晓得自己耳根、颈子都红了,裤里的羊尾摇摆得甚是欢快。 他们在草原上走了一小段路就试着离地游动,除了感受到岛上灵气充盈、风水不错之外,这座月岛似乎就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倒是有不少看起来像湖子的洼地,不时会冒出一串串的气泡,空中也有一些鱼群游过,牠们背光摆鰭的影子也像飞鸟。 杨慕珂走近一株小树,好奇抚摸那粉色的枝干,仰望它对称生长的枝椏,觉得它像一根巨大的羽毛。他欣赏道:「这也是海里长的树?生得挺漂亮,不过要是採走了也不晓得怎么养。」 「它好像不是树。」明蔚走过去搂住杨慕珂的腰际,将人往一旁带开,那株宛如巨大粉色羽毛的东西忽然抖了抖,上面枝条间被震出一堆小虾、海马等小生物,明蔚放出了灵气罩替他们挡开扬起的尘泥。 那粉色假树突然拔地而起,弯着「枝干」往外弹,搧着羽状的部分游开,可是游没多远就被快速游来的大鱼给一口吞掉。 「……」杨慕珂哑然观望这一幕,再次惊叹世间无奇不有。 他们走走停停,一路收集可能会用到的材料,在水中行动还是不比在陆地上,虽然岛上有灵气,可是他们消耗得也快,不到两个时辰就决定要就地休息。杨慕珂拋出极乐天搭了一座简单的营帐,外观看是有些简陋,里面却是桌椅、床榻、高架、矮柜、梳妆镜台应有尽有。 「先进来歇会儿。」杨慕珂吁了口气,勾着明蔚的手指将他牵到桌边关心道:「你累不累?饿不饿?来,先喝些灵泉吧。」 明蔚看他这样就有些好笑,喝完一杯灵泉也替他倒满一杯递过去:「你也喝。」 「好。」杨慕珂喝完就松松的握住少年一手问:「我们去床榻那儿?」 明蔚含笑点头,跟着「哥哥」上床里休息,他拿出储物法器挑挑拣拣,选了一盒脂膏递上去说:「就用这个,你喜欢桂花香的。」 杨慕珂脸皮烫热,把脂膏先摆在床头边,坐上床揽住明蔚的肩膀亲了下嘴说:「先抱一会儿,不急。我觉得在这儿好像不太受什么季节影响,没有那种因兽性发情的感觉了。」 明蔚挑眉,一手摸到杨慕珂鼓胀的裤襠笑问:「那这是怎么了?」 杨慕珂也努力让自己厚着脸皮调戏回去:「这是我平常喜爱你,想你、念你就会这样的症状。」 「哦,这样啊。哥哥好辛苦,小弟我不忍心。」明蔚的手隔着布料轻揉杨慕珂的胯部,偏头去亲舔杨慕珂的脸颊、唇角,他腿间那物也被杨慕珂的手抚摸,彼此随意搂着亲来亲去,互相抚摸、安慰。 衣衫很快就凌乱宽松的披掛在肘间或滑落至腰际,杨慕珂还是头一回见到明蔚少年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明蔚比自己更像天人,俊美清雅的模样让他心神荡漾,目眩神迷。 明蔚小力捏了下杨慕珂的鼻头笑说:「又不是头一回见,怎么还能看傻了?」 杨慕珂倾慕他,由衷表白道:「每一回见你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样好的男子怎么会和我相恋,我何其有幸。」 明蔚愉悦浅笑,凑过去嘬了下杨慕珂的唇角说:「甜言蜜语的。」 「是真心话啦!」 「好,我都听见了,记在心上了。哥哥还忍得了么?」明蔚的手伸进对方衣裤里,五指拢住男子胀硬的肉物摩挲。这举动由他来做也并不让人感到下流,只令人羞红了脸。 「唔哼嗯。」杨慕珂舒服低吟,仰首闔眼,边享受边回想过去明蔚是怎么做的,然后睁开眼将少年推倒在床榻间说:「你就躺着好好享受吧。」 明蔚轻笑一声,食指捲着自己一綹发丝,眼尾瞧着杨慕珂欺在身上作为。杨慕珂脱他衣裳的手有些发抖,那谨慎过头的模样真是傻得令人怜爱,他和杨慕珂目光相对时,杨慕珂就会温柔微笑并凑过来亲他嘴,有时彼此伸出舌头舔弄挑逗。 「你要是疼了就告诉我。」杨慕珂额际已经出了些薄汗。 明蔚好笑说:「都还没进来呢。」 杨慕珂跟着笑了下,脱下明蔚的裤子和里裤,握住那艳红如宝玉的男根捋了会儿,明蔚只是呼吸略微浊乱,他另一手抚摸明蔚少年的身躯,精实但还不到成年后那样健硕强悍,但只要是明蔚的他都喜爱,何况这身姿也着实是矫健漂亮的。 「唔呵,慕珂,你可真有耐心。」明蔚的胸腹被杨慕珂爱抚,他也去碰对方的手,像牵引更像诱惑的带着那手到敏感而舒服的地方。没多久杨慕珂脱离他的引导,双手都摆到他下体,刺激着他的阳具和后穴。 「舒服么?」杨慕珂温柔问他。 「嗯。啊……」明蔚胸前两点发硬,被杨慕珂舔得湿润殷红,下腹更是紧热难耐,他屈起一脚稍微蹭着杨慕珂的臂膀暗示、催促。 杨慕珂了然轻笑,揩取不少脂膏涂到少年下体,由会阴往臀穴戳揉按弄,听到明蔚挺起上身并发出沉哑喘息,小心翼翼问:「疼么? 明蔚初次被碰那地方,他试着放松下来,穴口已经含着杨慕珂的手指缠咬,他瞇眼低吟:「无碍,你随意的来吧,我都受得了。」 「真狂傲的语气。」杨慕珂失笑,好像被瞧不起,又或是他顾虑太多了。他手指插搅着明蔚后穴,欺身压着少年由胸口轻轻嘬吻、舔啃着,慢慢吻到少年的嘴,两者相视轻笑出声,都觉得新鲜有趣。 杨慕珂兴奋微喘道:「一会儿你、变出狐尾来吧?」 明蔚笑睨他:「你还真是执着啊。好啦。」 杨慕珂光想就兴奋了,他直起身长吁一口气,温柔抚摸明蔚的大腿,明蔚自己屈立双膝把两腿分开了些,在他眼前一派慵懒的摸着自身阳物。他嚥着口水低下头,握起自己硬到不行的男根,将湿润的龟首抵在明蔚臀穴上,插入的那一刻紧张得不自觉屏息,敏感的顶端被那圈肉褶紧密的套住,酥爽得他连连深吸气。 「这、真是……」杨慕珂舒服得想再更深入些,但听到明蔚闷吟又勉强忍住衝动,轻声问:「会疼么?」 明蔚面颊若有似无的晕红,微瞇双眼看他,那神态清丽而不妖媚,低哑回应:「还好,再来吧。」 「明蔚。」杨慕珂徐徐挺进,一面留意明蔚的反应,不时扳过明蔚的膝头轻吻着,想令明蔚也能好受一些。 明蔚朝杨慕珂伸出一手,将人带进身前时,那根肉棒也埋得更深,他啟唇低喘道:「你的傢伙真不小,还很翘,挺舒服的。」 杨慕珂被夸得傻笑,明蔚看他这样好笑说:「杵着干嘛?动一动啊。」 「那你不舒服了就、就喊我,咬我也行。」杨慕珂是第一次这么做,尽可能想让明蔚享受到快乐,明蔚不时说点荤话又露骨的催促他,都令他身心亢奋,他抱住身下的少年不由自主抽送得更快,力道也更大。 「呃嗯、唔,嗯……」明蔚的轻喘有些鼻音,慢的时候像叹息,但听起来特别勾人。杨慕珂听得满脸通红,也眨着一双湿润的双眸望着他,他一看杨慕珂这模样也更为动情,便抱紧杨慕珂索吻,一脚更是环到对方腰臀上用脚跟轻抵。此时明蔚又变出狐尾来,有时挠着杨慕珂的腰身,有时蹭着或捲住杨慕珂的手。 杨慕珂被无声的诱惑、引导,腰腿摆荡得更是卖力,越发湿腻的吻不时溢出彼此的呻吟。他被明蔚拥住,身下阳具也被热切挽留,和先前欢爱是不太一样的感受,光想到他让明蔚发出这些好听的喘气、呻吟声,胸中情绪澎湃,欲望更是高涨,有一、两回那深处紧绞他男根,令他险些要丢在少年体内,又堪堪忍住了。 明蔚感觉到杨慕珂身心激昂时的颤慄,带着笑意沉哑低语:「不必忍啊,都丢在我里面就好,别浪费了。顺便双修。」 「唔、唔嗯。」杨慕珂頷首,歪头亲了亲明蔚的唇和脸颊、耳根,亲暱凑在其耳鬓喃喃:「真的好舒服,明蔚,你,嗯、呼嗯……你里面好暖。」 「那你懂了吧?我不尽然都是在逗你,欢爱时我所说的也是真心话。」 「哈哈哈。」杨慕珂有些害羞的笑起来,明蔚也在笑,两人相拥又快活的弄了好一会儿,前者才留恋不捨射出精水。 明蔚从未被谁这般呵护照顾,杨慕珂射完之后又一脸在乎的摸他面庞、看他情况,就连那男根撤出的动作也都小心翼翼,像是担心碰坏他似的,极乐馀韵里他还以为见的是另一个自己,他对杨慕珂也是这般珍惜爱护的。他所知的双修功法在此时也仍在运转,他与杨慕珂这会儿也像是异体同心,恍如神魂交融了吧。 杨慕珂亲了亲明蔚的颧骨,轻声问:「你还好么?我有没有弄疼你?」 「没有,我觉得很好。」明蔚温柔浅笑,与杨慕珂相望半晌又亲在了一块儿,好像彼此的嘴里有极诱人的蜜糖,怎么尝也尝不过癮。 杨慕珂拉明蔚起身,明蔚收了狐尾坐起来,股间慢慢合拢的穴里又流出一滩阳精,杨慕珂羞赧笑了下,明蔚姿态大方张着腿看那滩东西失笑道:「你真是积了不少啊,嗯?」 「还好吧。你的才多呢。」 「都和在一起也分不清了。」明蔚沾了腹上的精水往杨慕珂脸颊抹了下,后者错愕。 「你怎么这样、真是……」杨慕珂抓起明蔚的衣袖擦脸,看明蔚想起身就按住他肩膀说:「你再歇会儿,我去准备沐浴。」 极乐天里什么都不缺,不过他们也只是像平常那样坐在能容两人的浴桶里帮彼此擦洗。杨慕珂觉得少年模样的明蔚实在太惹人怜,沐浴时又忍不住吃豆腐,明蔚也由着他搂抱、抚摸,到处又亲又舔的。 杨慕珂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听得明蔚心情也好,伸手摸杨慕珂的脸和头发问:「就这么高兴?」 「嗯,跟你在一块儿就觉得什么都好。」 明蔚看杨慕珂笑得像糖吃多了的孩子,凑过去亲他的梨窝,小口小口嘬舔着,修长双臂环住他颈项,戏謔道:「等将来我长大了,定要让哥哥享福,日日夜夜将哥哥疼爱得欲仙欲死,纵是平常也总觉得我那物还在穴里陪着你,你说好不好?」 杨慕珂拍他肩臂轻骂:「又说荤话戏弄我。」 「呵,到时你就体会得到是荤话还是真心话了。」 杨慕珂看他用少年模样讲这种事,噗哧笑了出来,似乎也没当一回事儿。 沐浴后他们回月岛继续探索,月岛很大,不过似乎没什么危险,景物都有些单调,他们找了一处礁岩下的阴影处小憩片刻。 杨慕珂抬头望着发亮的地方问:「那个应该不是太阳,也不晓得是什么。」 「我用神识查看过,是类似宙月的东西,料想也是支撑着若海的宝物。不过无主宝物能长久待在那儿,多半周围伴随了不少危险。你想要?」 那光亮太耀眼,无法久视,杨慕珂收回目光思忖说:「先在若海熟悉一下环境再说吧。也不是什么宝物都适合自己的,所谓宝物大概也会自己选主人,不见得抢到就是自己的,不然红罗也不会抢宝失败,让阿贵跟着周谅跑了。」 「呵,是这道理。」明蔚讚许点头,杨慕珂一直都令他感到有意思,也时常能令他惊艳,哪怕朝夕相处,他还是会发现这个人有趣的地方。 *** 万兽秘境之中有一座被称为金釧的沙漠,传说是神仙一件宝物毁损掉落在这里变成的,它广袤无边,却不像汪洋或一般陆地孕育、滋养生灵,反而吞噬了许多生命,危机四伏。 但是姚昱凡算出的方位却引导他们进到金釧沙漠,他们离开丛林,经过沼泽、草原来到这儿,靠姚昱凡的飞行法器也花不到两天,由于带了不少辟穀的丹药,师徒俩都没停下来觅食,可是来到这片沙漠后,他们发现灵识和法力都越来越受限制。 进沙漠的第一个夜晚,姚昱凡就不得不把飞行用的扇形法器给收了。他说:「灵气不足,限制太大,看来是越深入沙漠就越施展不了法力,得用走的了。」 周谅抖了抖头上圆圆的虎耳,耸肩说:「好,那就走吧。」 姚昱凡本就不显老,但到了万兽秘境后模样又明显年轻许多,不仅鬍子没了,看起来更像是个未满二十的少年郎,他一路照顾徒弟,和周谅并肩走在一块儿看来不像父女、师徒,倒更像是兄妹。 他们师徒都有一定的道行支撑精神和体力,入夜后并没有休息太久,许多时候都在观察风向、星象及沙丘的走势,方辨方位。他们之所以想到万兽秘境有两个主要目的,其一是为了修行歷练,其二是为了给阿贵找到混元霹靂珠。 柳青禕曾经提过,万兽秘境有混元霹靂珠这么一件东西,而她的依据是来自白狐族的传承。白狐族先祖和白龙族有渊源,他们皆掌握穿梭时空的能力和秘术,也因而流传着一部记载诸多秘境、三千世界大小域的典籍。她除了所得传承之外,还曾在天蘅教待过,天蘅教搜括不少典籍和宝物,其中也有关于一些万兽秘境的纪录,所以这则消息和实际情形应当不会有太大出入。 只不过对姚昱凡他们师徒来说,这线索仍是不够,万兽秘境太大了,好在姚昱凡所学的道法之中也有寻人搜物的秘法,方算出了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金釧沙漠。 姚昱凡走在最前头,周谅跟着他,阿贵则是缩小窝在周谅的长发里,他们在沙漠里走了三天,起初还觉得没什么,就是景色单调得不得了,有些无趣,但后来他们都开始有点疲累,觉得这沙漠不太寻常。 日正当中,姚昱凡停下来说:「我们歇息一会儿吧。」 周谅疑问:「现在?」 「对,日头太大,而且为师感觉到这沙漠会无形中消耗太多你我的修为,再这么久下去,会不知不觉被晒成人乾吧。歇一会儿。」 「喔,知道啦。」天气实在太乾热,周谅也有些蔫。 姚昱凡施法术架起帐篷和徒儿一起进去躲避烈日、热风,他倒了先前储备的灵泉给周谅喝,也弄了一小盏问:「你的阿贵也喝些水吧。」 「喵。」阿贵发出尖细但不刺耳的叫声,嗖的一下子挪到姚昱凡手边,用紫绒的毛蹭了蹭他的手,接着再整团毛球跳进灵泉里泡着。 「……」姚昱凡哑然失笑,自己也喝了些灵泉后说:「你这灵宠不晓得究竟是什么,但相处下来是挺有意思的,好像我们说的他都能明白。」 周谅喝光碗里的灵泉,笑答:「阿贵就是阿贵啊。我就是我,师父就师父。」 「嗯,是啊。」听来像废话,不过的确也是如此,人们最常忽略的往往就是那些废话。 周谅大吐一口气问:「师父啊,我们还得走多久?这沙漠太大了,也没有其他珠子的线索,从何找起呢?你来这儿就变成一隻金蛇,我变成了一头虎,都不像是能在沙漠久居的兽族,感觉不太有利啊。」 「修炼本就是逆境求生,我们就且走且看吧,说不定会遇上什么转机。」 「这里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周谅横躺下来,一手撑着脑袋,支起单膝,卧姿像个小流氓。 姚昱凡蹙眉念她说:「坐没坐相,睡没睡相,你瞧你这样像个地痞似的,只差没抖脚了。」 「只有师父你见得到而已啦,别介意嘛,我啊,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师父不也是讨厌拘束?你试着像我这样躺,很不错的。那个西方教不是有什么卧佛么?我躺这样也不算什么啊。」 姚昱凡睨她:「狡辩。我就是太宠你了,你越来越没大没小的。」 片刻后,姚昱凡也支手撑颊横卧在周谅对面,看周谅拿手帕给阿贵擦抹湿掉的紫毛。他心想,自己越来越堕落了,居然被徒弟给带坏,不过好歹周谅还喊他一声师父。 周谅笑嘻嘻的望着师父说:「我也对师父很好的,要是没有我陪着你,你在山里会变成一棵树,一块大石头,一个人无聊死了。有我陪着师父呢,将来还要修炼百年、千年,你就不怕无聊啦。」 姚昱凡调侃:「是啦,你就是吱吱喳喳的小鸟,山林要热闹都靠你啦。」 他闭目养神,轻嗤一声,脸上却带着温柔笑意。他想,自己当初捡到周谅是件麻烦事,但现在回首又似乎是个不错的机缘,就像周谅遇上了阿贵那样,儘管麻烦,可也有很好的时候,正是因为不同的生命在某时某地交错了,将来的事变得更加不确定,却也更有意思了吧。 「不晓得哥哥跟明前辈怎样了。」周谅稍微松懈下来就忍不住记掛兄长。 姚昱凡说:「你别担心,明蔚可是比我要厉害得多了,有他在,杨道友绝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们还是先烦恼自己吧,为师只算出了方位,却是凶险难测,这里看起来什么也没有,不过应该藏了不少危险,得随时留意脚下和头顶。」 「师父你太紧张了啦。有什么妖物出来,我就放火烧,阿贵就用雷电劈,师父你再用你的法宝冲走,事情不就完啦。」 「说得倒简单。你忘了我们在这儿法力跟灵识都难以外放?还想放什么招式啊。」 师徒歇了两个时辰,该喝的喝,该吃的也吃得差不多,重新收拾上路,他们刚跨越一座高耸沙丘,就发现前方低缓处有许多几乎要被沙子掩埋的白色石块,如星辰般散落各处,在太阳光下微微发亮。 他们走近细看,发觉那些小块的白色物体并非石头,周谅表情古怪的打量它们说:「怎么没一块是完整的?瞧不出是什么骨头。」 姚昱凡倏地横臂拦下周谅去路,更拉着她往后退开,边退边说:「底下有东西。」 「什么东西?」周谅话音未落就看到底下沙坑忽然陷落出一个黑洞,从洞里飞出无数细小白色的虫子朝他们飞来,她看得头皮发麻,不必师父警示就赶紧扯着师父逃跑:「师父救命!」她最讨厌虫子了,尤其是那种数以千万计出没的,蚂蚁、蜜蜂、蝗虫全都讨厌! 姚昱凡习惯性的要以鸿溟无量驱虫,却想起了他在这里使不上什么法力,周谅用力抓紧他的手腕大叫:「师父别发愣啊!跑!」 姚昱凡被她拽得踉蹌,及时稳住后撒腿就跑,周谅在他眼前变成老虎,但即使这样也跑不快,眼看要被虫子们追上,他立即变回金蛇,只不过这次体型大了许多,虽然灵气尚无法外放,但在体内施展仍是无碍,他变大身躯就衝向前,以蛇尾把落后的老虎捲起来带着跑。 「吼──」周谅虎吼一声,虫子没吓跑,她只能像小猫那样被金蛇师父捲着开溜。她不敢胡乱挣动,怕拖慢了师父的行动,逃跑途中看到空中飞得较低的鸟儿被虫群啃得连骨头都没了。 这会儿周谅总算明白早先那些骨头为何都不完整,抖着嗓音喊:「师师、师父快跑,快点,那些虫子连骨头都啃的,快──」 在烫热沙地疾行的巨大金蛇彷彿都快腾空飞起,金蛇尾巴牢牢捲着一头老虎,他们后方有一大片黑压压的阴影在追赶。姚昱凡暗自叫苦,若以他平常那样倒不怕这些虫,但金釧沙漠对他的限制太大,越是催动真气就越觉吃力,像这样带着周谅跑已经有些勉强,恐怕一时甩不开虫群。 不管怎样,至少要护周谅周全,姚昱凡觉得蛇鳞烫到好像要把他蛇肉给烫熟了,还再想哪样的对策才能救周谅,就感觉到前面的风有些不同,带着湿气,当他看到远方一个绿色小点时,虫群居然都退离了。 金蛇不敢有半分松懈,依旧维持疾行朝那绿点移动,不久之后他们发现那是一座绿洲。 周谅变回兽人模样,落到地面疑问:「得救了?」 姚昱凡也从金蛇变回兽之姿,他眨了下深红带黑的竖瞳,蹙眉沉吟:「还不一定。」 同饮杯中月、肆玖 姚昱凡和周谅走进绿洲,这绿洲不是前两天他们所见的海市蜃楼,而是真实存在着,不过它并不大,也许只要花一天就能绕完整座绿洲,但这里有好几座大小不一的池子、水潭,而且水看起来都清澈见底,水里还有一些看来无害的小鱼小虾。 周谅看到这片好风景就开心的跑到水边,捡起石子扔着玩,扔了几颗石子后回头喊姚昱凡说:「师父,这池子乾净又安全,我们都跑了几天,灰头土脸的,来洗澡吧!」 姚昱凡走近水边看了会儿,确定安全无虞后就说:「进帐篷里也能洗,何必要在这种地方,你要洗就自己去洗,我站那儿给你守着,洗好了再喊我。」 「喔。」周谅一脸可惜,小声嘀咕:「师父都多大的人了,还会害臊呢。」 姚昱凡走开时骂道:「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嘻嘻嘻。」 姚昱凡背对水池站在稍远处守着,听周谅洗澡时跟阿贵说话的声音,心想周谅的性子实在活泼,杨道友曾前就很宠着她吧?不过要是他们兄妹俩的性情调换的话,他还真不晓得该怎么相处,所以活泼也好吧。 周谅不仅洗澡,还和阿贵在玩水,她把阿贵当石子一样打水漂,紫毛球在水面弹了十多下扑到对岸,再发出一道小小的电流自个儿飞回来,阿贵凌空「嗡」的炸出轻响,紫毛乾爽了,又被周谅拋掷出去,似乎也觉得这样相当刺激好玩,主人跟灵宠俩玩得不亦乐呼。 「好玩不?」周谅捧起掌上的小紫球问。 「嗶嗶、喵呜,嗶!」紫毛球跳了跳,像在催促周谅再多丢几遍。 「来了啊,嘿、去!」周谅光着身子丢掷阿贵,阿贵这次飞太远撞到对岸树丛里,她笑弯了腰,阿贵沾了一堆尘土回来,可怜兮兮的泡着水让主人搓洗乾净。 周谅玩够了就让阿贵上岸等着,她上岸把身子擦乾净,准备着衣时起了些顽皮心思,故意磨擦衣物假装着装完,朝姚昱凡喊:「师父我洗好啦,轮到你了。」 「嗯。」姚昱凡应了声,回头就被赤裸身子的周谅吓个半死:「哇!干什么你?」他急忙背对周谅,匆匆找了自己的衣裳往后拋:「给我穿上!」 「噗哈哈哈哈。」周谅爆出一串笑声,拿起自己的衣裳穿套,忍着笑意说:「师、师父,噗哈哈,我真的穿好衣服啦,你、哈哈哈,去洗吧,不气了哈、我、哈哈哈,就逗你玩的嘛。」 「嘖。」姚昱凡忍不住咋舌。他曾听杨道友聊过一些周谅顽皮的事跡,没想到自己也有受此惊吓的一天。周谅虽然常在山野间跑,却不容易晒黑,那白花花的身子只瞥了一眼竟就那样烙在他脑海,令他大为困扰。 「师父,你也快去清洗啦,不然下一回能放松沐浴还不晓得得是何时。对不起嘛,我不会再这么吓你了。」 「住口!」姚昱凡气恼回头瞪她,但他习惯宠她让她了,自己又不是会轻易骂粗话的性子,当下什么都骂不出来,只得瞪了几眼让她站远些,逕自去沐浴。 男人洗澡多是比女人快,姚昱凡也不例外,他修为较高,平常又是真气护身,本就不沾惹什么尘埃,只是顺着徒儿的意思稍微在水池里放松一下,消缓怒火。他脸上、颈子和身上微微的潮红也不晓得是气的还是怎样,总之他的心绪还有些乱,一时半刻未能平缓。 片刻后姚昱凡上岸,穿回衣裤时不由得轻叹,他想周谅始终是孩子心性吧,那么纯真率性的女子,也实在是难得,总比受创后变得阴鬱、性情捉摸不定来得好,他还是由衷想好好守护这徒儿的。 着装完毕,他回头找寻周谅身影,发现周谅倚在一棵树下望着他,嘴角好像闪着水光,当即蹙眉问:「你流什么口水?饿了是不?」 周谅猛回神:「哦、噢,对对,是有点饿了。我跟阿贵去找附近有没有能吃的果子吧。」说完就逃跑似的进了树林里。 「别跑太远!」姚昱凡出声提醒,忽然想到方才周谅好像一直面向水池的方向,半点也没回避,那不就意味着周谅一直在看他泡澡…… 嘖,这ㄚ头! 周谅跑开一小段路,捧着阿贵喃喃:「阿贵,你说师父有没有可能也有一点喜欢我啊?唉,我知道偷看是不对的,可我那会儿就有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瞄了下就挪不开眼了嘛。可是我,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啊真是的,算了。」 阿贵轻轻晃着小小圆圆的身子,像在聆听也像在安抚周谅,又喵了一声蹭蹭她手指。周谅温柔笑了笑,捧起阿贵在颊边蹭:「真可爱啊,你这样的宝贝怎么就愿意跟着我呢?虽然我是很厉害,但我也晓得自己的性情不沉稳,让人觉得不可靠的。」 「喵喵。」阿贵黏在他指上晃了两下,像在说没这回事儿,因为彼此已定下契约,周谅多少也知晓牠的心情。 「谢谢你安慰我、陪着我。你刚诞生就被那么多人覬覦,又老是挨饿,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等将来呢,我们和师父一起变强,然后就称霸修真界!」周谅说着远大的志向,想着那样的将来里有很多她珍惜的亲友,开心得笑了笑。 「不过,这里的草木虽然多,但是好像没见到几样能吃的东西。」周谅开始在林子里觅食,看到树丛间一小片草地里有许多像粉白蒸饃的圆形物体,其周围有一圈开裂如花瓣的浅红片状物,尖端微微往外翻捲,她一见就知道那是某种唤作地星类的蕈子,只是没见过长这样顏色的。 一些蕈子的圆球从中央微突的孔洞开始喷出淡粉色烟雾,由于不晓得它是否有毒性,周谅及时掩住口鼻退开,但她退得太急,一个不留神踩到后方树丛里的同类蕈子,一大团粉雾倏然喷出、笼罩了她和阿贵。 阿贵当即膨胀身躯,用变长的紫毛包裹住周谅,并驼着她远离蕈子生长的地方,阿贵似乎不受那些蕈子影响,但周谅已经昏迷,双颊微微晕红,浑身开始发烫。 姚昱凡很快找到他们,见状大惊:「谅儿!」 正所谓祸不单行,偏在此时一阵天摇地动,整个绿洲都在震荡,所有池水也变得沸腾冒泡,地面正在往上隆起,姚昱凡立刻抱起周谅护住,阿贵也缩小成一球停在他肩上。 「这地方怎么回事?」姚昱凡像抱孩子那样让周谅趴到肩上,单臂托着她跑到绿洲高处俯瞰,隆起的绿洲周围出现许多兽人操作战车攻过来,战车上机关各有不同,有的投石,有些则架着大型弩箭,那些兽人的皮肤多半都有着黄、绿色鳞片,有些头上冒着尖角,而且身后拖着长尾,部分是人首,部分则是兽首,兽首看得出是蜥蝪。 许多大石块和弓箭被拋射至绿洲,绿洲升至一个高度后猛然震了下,发出尖锐怪叫:「嗶──」 那叫声和阿贵有点像,可是更加刺耳,姚昱凡在此时也察觉到了这座绿洲根本是一隻庞然大物,这头怪兽抬起一隻前脚啪的将两座战车打坏,兽人们仓皇逃散,怪兽吐出鲜红长舌黏住那些逃开的兽人吞到嘴里,其馀兽人们忙着重整队型再次进攻,然而这头绿洲巨怪实在太大隻,稍微转向有点动作就能将兽人们的阵型冲垮。 姚昱凡思量着该帮哪边才好,绿洲方才一直没有攻击他们,也许是没发现他们在身上,不然他们的下场或许也跟那些蜥蝪兽人一样,兽人们或许还能试着沟通看看,他想了想决定帮那些蜥蝪。 姚昱凡抱着周谅跃上高空,下一刻变成巨大金蛇落到绿洲巨怪面前,而周谅则被他护在蛇身盘起的某片蛇鳞之中,他直起上身打量绿洲,发现那好像是隻巨蛙,头身顶着一座绿洲的样子,平常都把大半个身子埋在沙漠下。 「嘶!」姚昱凡吐信,巨蛙动也不动,那些兽人也都不敢妄动,他们不晓得怎么会凭空出现一隻大金蛇,全都吓呆。 一个兽人鼓起勇气问:「你是哪里来的?」 金蛇答:「路过的。这隻蛙怎么回事?你们又是谁?」 兽人说:「我们是锦蜥族,这太古雨蛙霸佔水源,害我们都快过不下去了,只好联合各族来赶走牠。您、您是金蛇,是神将?」 「不,我只是路过而已。」 那兽人根本不听姚昱凡否认,逕自拜求:「求神将助我们驱赶太古雨蛙!求神将──」其他兽人也纷纷跪下拜求。 姚昱凡:「……」他又无端捲入麻烦事里了,他看向对面绿洲怪,也不知那头巨怪听不听得懂他的话,但他还是尝试传递意念道:「不想死就离去吧,否则今日难以善了。」 蛙向来都怕蛇,可是那头绿洲巨怪仗着自身庞大体型,竟想赌一把,牠眼力极差,却嗅到蛇身盘起来的地方好像有一小份可口的活物,感觉到金蛇小心隐藏那东西,巨蛙认为那定是金蛇的宝物,牠动也不动持续观望。 金蛇吐信冷冷道:「还不走?」 巨蛙突然吐出长舌将金蛇鳞片底下藏着的活物黏走,牠得逞了! 「孽障!」姚昱凡看周谅竟被夺走,当即震怒,甩动蛇尾鞭打巨蛙头顶,他鼓足真气让身形更加巨大,蛇尾捲住巨蛙将之反覆摔打:「你个混帐,给我吐出来!」 呕,巨蛙吓得惊恐吐出周谅,牠还感觉舌头被电得发麻,金蛇极为紧张的衝上来护住那渺小活物,牠趁金蛇分神时赶紧逃了,兽人们也并未追上牠。 「谅儿!」高耸参天的大蛇一下子又消失,取而代之是一个身形頎长的少年,少年面色惊慌衝去抱周谅,周谅浑身都是黏液,她的身体还在发烫,显然是早先误吸了蕈子喷发的毒雾所致。 兽人们不敢贸然上前,隔得稍远喊话:「金蛇神将的伙伴受伤了?不如回我们族里,让巫医看看?」 姚昱凡赶紧找出一颗治百毒的丹药餵周谅吃,横抱起周谅回话:「那就拜託了。」 *** 月岛一处生满珊瑚的陡坡上有许多奇特的鱼,其中一类鱼长得像杨慕珂在书里见过的火鱼,牠们有许多种类,但都有着宛如羽扇的胸鰭,每根鰭上的刺都连着毒腺,这类的鱼不管什么种类都带着剧毒。这里看到的怪鱼大概也是一种火鱼,不过和他所知的红褐相间条纹不同,这儿的火鱼顏色不是极浅就是极深的紫黑或青蓝色,或许是因为那些珊瑚及附近的奇异水草都是这类顏色。 杨慕珂告诉明蔚火鱼的事,明蔚说他也见过,从前经过临海城镇时还尝过那种鱼的滋味,只不过没有特别好吃,印象不深。他们离地数丈移动,边观察边聊,杨慕珂说:「书里说火鱼的寿命长,短的也有十五、六年,寿长者能活百来岁,这里的火鱼看来特别肥美,我猜少说有几百岁,要不要取些火鱼毒,说不定将来有用?」 「也行,你挑哪隻鱼?我去。」 杨慕珂摇头:「我们来比试吧,各挑一隻火鱼。」 明蔚盯着他半晌,认为自己也该适时放手,不能总把对方当婴孩似的护着、拘束着,于是莞尔答应:「好啊。」 他们都挑了体型差不多的火鱼,不管谁的目标都是比自己还大两、三倍的大鱼,那些火鱼方才看起来游速缓慢,可是一被攻击就立刻展开毒鰭迅速游动。 杨慕珂已经能适应在水里移动,而且早在接近火鱼前就砸出符阵和阵旗,把火鱼困在礁岩间。火鱼在这里向来无法无天,少有天敌,所以也不需要躲藏,身形自然不像其他鱼虾那样小到能藏进珊瑚和岩石缝隙,只好拼命挥动毒鰭防御。 火鱼不仅毒鰭让人感到棘手,牠们还能製造漩涡,杨慕珂接近时不慎被漩涡衝击,整个人撞向附近礁岩,幸好他运气护身,反而把撞上的礁岩毁了一小块,却在同时惊动其他活物,下方暗处突然窜出一尾大海鰻,牠如蛇一般粗长的身体有些扁,所以一直都藏在底下的狭长缝隙中。 「呃。」杨慕珂闷叫了声,勉强躲开海鰻扑咬,火鱼在前方阵法里不断挣扎,阵旗不停生出泡泡,似乎是快要失效,他暗道糟糕,先变出一面盾来挡住海鰻再次进攻,再趁这间隙施展幻术,幻术令那些大鱼恍惚不再动弹,他套上在渊虹族逛集市买来的拳刃游过去,注入真气挥刃将火鱼及大海鰻宰了。宰完大鱼,又开始设法取出毒液,忙到半途看明蔚游过来问:「要不要帮忙?」 「好啊。你……」杨慕珂看他一眼,再朝他来处望过去,那里漂浮着已经死掉的大火鱼,鱼被剖了肚腹取出能用的材料,剩馀的明蔚就丢着没管,现在已经有许多小鱼虾围过来抢食了。 明蔚说:「你还解决了海鰻啊,这海鰻看起来好吃,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好。」杨慕珂浅笑,看对方也没有认真计较输赢的样子,还夸了他好几句,他心情也不错,之后他们就如这次一样陆续收集了一些材料,收获颇丰。 逛遍了月岛并没发现有什么聚落存在,他们又朝其他岛屿移动。明蔚在这儿所受的限制较小,也不必再被杨慕珂一直护着,两者同时朝最近的小岛移行,在这儿以灵气挪移既不是飞行,也没有辛苦游动,不过他们俩疾驰仍在水中带出一道急流,将一些水母群捲得乱七八糟。 杨慕珂开心笑了起来,牵住明蔚的手,两人在「空中」旋转几周,明蔚只是笑眼望着眼前人,落地后才念他说:「跟个孩子似的。」 杨慕珂眨着灰眸笑了笑,驀地凑上去啄了下明蔚的唇角,再若无其事道:「好啦,我看地图,这座岛是……」 接下来的十多天,他们把几座岛都晃了一遍,在其中一座岛上的小丘发现有一大片建物,看着像是一座城镇,有城墙护着里面的屋楼,只不过那些建物全都很渺小,连城门和广场的雕像也不及杨慕珂他们的巴掌大。 杨慕珂和明蔚俯瞰这片奇妙的小城镇,前者新鲜的笑了几声说:「哇,这怎么回事?谁做了这些?做工很精细啊。」 明蔚用神识探查道:「感觉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气息,这可能是一个阵法或是法宝。」 「这城做得那么好看,怎么不摆几尊偶人?」杨慕珂看明蔚没拦他,他伸手想碰触,忽觉自己脚下一空好像要坠落到某处,只听到明蔚喊他一声并扯住他手肘,紧接着就落到一片草皮上。 草皮长得都是水草,好多隻大海龟在吃草,杨慕珂将少年明蔚压在身下,他訕訕然道:「我们是不是中招了?」 明蔚轻推他胸口说:「先起来。」 杨慕珂替少年拍掉身上沙尘,起身环顾四周,见到稍远处的灰白城墙就说:「看样子我们掉进小城里了。」 「你们是谁?」一个人身鱼尾的男孩手执长棍大喊,他看清那两个陌生的外来者并非水族,惊慌尖叫:「来人啊、有外敌,来人啊!」 杨慕珂衝去抓住那人鱼男孩摀住他的嘴说:「别乱喊,我们没有敌意,只是迷路误闯此地而已。」 男孩闷声乱叫着,棍子被杨慕珂抢走,另一个兽人少年也靠了过来,他害怕得不住发抖,不过当他看清那兽族少年的模样时,惊艳得忘了挣扎和呼救,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傢伙,幻丽雪白的长发和一双灿若宝石的眼睛,那是无瑕而纯粹的美。 明蔚跟那男孩说:「我们并无敌意,是误入此地,若你们这里并不欢迎外来者,就告诉我们要怎样离开吧。」 杨慕珂感觉到男孩不再挣扎,就放了他再逕自游到明蔚身边。男孩从出生至今也没真的见过传说中的兽人族,只在书里或长辈们口耳相传的故事听过,他既不安又好奇,不过看那两个傢伙也不是太粗暴,生得又不像那种凶悍的兽人,于是问:「你们到底是谁?这里从来没有兽人来过。我们城外有很多厉害的护卫,就算有兽人也都进不来吧。」 杨慕珂辩称道:「护卫再怎样也得睡觉吧?我们这不就不小心进城了?我叫小杨,这是我的伴侣小明。请问小兄弟这是哪儿?你方才说的护卫又是谁?我们一路过来的确没见着什么护卫啊。」 男孩惊疑:「这不可能啊,爷爷他们说护卫都很厉害,牠们都好几百岁,甚至上千岁,就在月岛那里守着若海,根本不会有兽人接近我们日照城。护卫不但很巨大威猛,各有本领,而且身上都有剧毒,学堂门口跟每户人家的门墙上,都时常掛着护卫们各种画像,你们要是看一眼保证吓死。」 杨慕珂和明蔚互望一眼,前者有些心虚的微笑确认:「这样啊,护卫是人鱼么?还是……」 男孩皱眉:「护卫就是护卫啊。你们打哪儿来的?」 杨慕珂含糊笑答:「自然是遥远的地方,所以对这里一无所知。有劳小兄弟多说一些了,我和小明也是糊里糊涂就进城了,你们这儿叫作日照城?」 男孩点头,明蔚问他叫什么,他答:「我叫姝亚。」 杨慕珂看男孩对明蔚较无防备,而且好像颇有好感,就把问话的差事扔给明蔚。明蔚摆出一副无害的笑脸问了男孩一些事,并说服男孩带他们找离城的出路。男孩答应说:「我也从来没出城过,但是能替你们打听,可是你们躲在我那儿都得听我的,不然你们要是被其他族人发现,我可不敢保证有什么后果。这阵子王子和公主在举办成年礼和大宴,到处都很热闹,我回去找些衣物来让你们扮装,蒙混过去。」 杨慕珂问:「你不会去找其他族人来捉我们吧?」 姝亚嗤声:「爱信不信随便你啦,我收留你们也会有麻烦好嘛!」 杨慕珂客气行了一礼:「那就劳烦你了,姝亚。」 姝亚多瞅了眼明蔚,有些害羞的拿棍子边赶着海龟边游走。 这一带都是水草原,稍远处有长了些花花绿绿的海笔、海绵和珊瑚,杨慕珂他们在这儿亦能释出神识察看,远方的长街的确热闹非凡,街上往来都是水族,他们模样各异,也有鱼首人身的傢伙。 姝亚果真回去取了些衣物回来找杨慕珂他们,让他们蒙好头脸、身躯,趁乱带他们回住处躲着,晚些时候再向族里老人们打听出城的事。姝亚问他们饿不饿,明蔚让他不必准备任何饮食,姝亚虽觉得奇怪,但也乐得省下一堆麻烦。 杨慕珂和明蔚藏身在姝亚的房间里,趁这屋里无人,就参观了姝亚的房间。这小孩的房里有许多贝壳、珊瑚做的饰物和小玩意儿,也有不少繽纷的海胆壳。他们稍微看了其他门户上都有雕刻或贴了图画,形象皆和他们先前猎杀的火鱼、海鰻差不多,看来护卫就是指月岛上那些没有灵智的水族了。 「还好我们不是对他们的护卫赶尽杀绝。」杨慕珂收回神识,心虚乾笑两声。 「宰都宰了,还能怎样。」明蔚半点都不愧疚,他说:「想出城不能只靠那孩子,不过要是能顺利离开最好。」 杨慕珂有些心神不寧,他走到房门口望向外面院子低吟:「总觉得这事似乎不会这么简单应付过去。」 明蔚拍他肩膀安抚道:「别怕,万事有我。」 「可我不能总是依赖你。」 明蔚淡笑不语,心里想的其实也和他相同,只是看不得他有半点忧容愁绪罢了。 杨慕珂说:「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吃易形丹,再混水摸鱼的溜走吧。」 「嗯,也成。不过易形丹所剩不多,我们还得在这儿待十年,得省着点用了。」 杨慕珂调侃他说:「誒,不晓得是谁先前为了不让尾巴将衣服撑起来,消耗了好多易形丹。」 明蔚:「……」 半个时辰过去,杨慕珂刚想说那个姝亚去得有点久,就看到姝亚急匆匆的游回来,男孩脸颊微红,游得气喘嘘嘘,他上前关心道:「怎么啦?事情不顺利?我想也是太为难你,我和小明还是自个儿想办法吧,就不再麻烦你,免得让你受累。」 姝亚摆手,缓过气来跟他们讲:「不是、不是这样啦,我、我,呃,我爷爷跟其他人都猜到我遇上了兽人,我不得已只好跟他们吐实,不过他们说大家在这里安居乐业已久,也早就不像祖先那样和陆地上的兽族或羽族互相仇视到水火不容,反而很好奇外头的事,所以,他们想请你们去做客,说是想跟你们聊聊,让你们先安心在日照城住一阵子。」 杨慕珂心疑,竟有这样的好事?他问:「那么,出城的事……」 姝亚又喘了两口气,瞥了眼明蔚后赧笑说:「这件事,他们说大家都太久没离开过日照城了,要翻找一些歷史记载的典籍才可能知道,但这些都收藏在王城里,爷爷跟族老他们已经去向官员通报,还得等消息。这几天城里热闹,请二位耐心等候吧。我这就带你们去见爷爷跟其他族老,晚一些时候城里的官爷们也会来这儿。」 杨慕珂沉吟了声,回头望向明蔚苦笑,事情好像变复杂了。明蔚走来牵他的手,他一见明蔚淡然自若的样子,顿时也安定不少。他们跟着姝亚去前头的大厅里见其他人鱼,厅里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鱼或举止像人的水族,不少好奇心重的年轻人或孩子也都来围观,有的妇人甚至怀里抱着一堆包子大小的卵,卵里隐约能看到有幼鱼在绕圈、游动,或将脸贴到卵膜上眨着眼睛乱看。 「……呵呵。」杨慕珂始终客气微笑听他们讲话,偶尔应几声敷衍,这场面细看对他来说有些衝击。 一位老人鱼仰起满是皱纹的脸打量杨慕珂说:「黑羊哟,听说黑羊是吃草的,水草吃不?」 杨慕珂想了下微笑点头:「也能吃吧,素的都成。」 其他人鱼都放松的笑起来,接着老者又转向明蔚问:「那白狐哩?狐族都吃什么?」 明蔚面色平静答道:「跟他一样,吃草。」他顿了下又补道:「也吃肉。」 场子一瞬间安静,那老者忽然笑着说:「哦,那也没什么,我们族也是吃荤的,一般小鱼小虾或是螺贝都吃,有机会你都能试试。狐族应该只尝过河鲜,没尝过海味吧?」 明蔚懒得解释,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的,于是敷衍应了单音。 其实海中水族的确有不少是荤素不忌,他们只怕外来者连他们都吃罢了,在过去他们异族间相斗,也曾有烹食敌人的纪录,难免会有这层顾忌。 不过杨慕珂他们皮相生得太好,哪怕是在海中遇上这些水族居民,只要不表现得太过粗暴有敌意,也能轻易讨他们喜欢,他们很快就被一伙人鱼围着问东问西,询问外面的情形如何。 杨慕珂所知不多,只是稍微分享了一些在天河流域的见闻。 姝亚年纪太轻,个子又小,早早就被人墙挤到外围,他忽然觉得有些不高兴,明明是他先遇上那两个兽人的,好像新玩意儿被抢走似的。 厅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也没人再去外头关心什么王子、公主的成年礼如何,到了午后王城那儿派来了一队人马,由王钦点的官员和其他侍卫负责将外来的两名兽人带入王城。 入城后他们被带到一间大厅里享用大餐,一位侍女说明这些天为了庆祝王子和王女成年,加上他们这样传说中的兽人族裔出现,所以王下令要特别款待他们。杨慕珂他们都觉得这情况似曾相识,不就跟他们去云琭部落差不多? 「虽然也不太饿,不过那些海鲜看得我嘴馋。」杨慕珂舔了舔唇,把桌上多道佳餚都欣赏了一遍,好奇问:「城里到处都是水,这些饮食是怎样料理的?」 黑发侍女解释说:「我们日照城有所谓的蓝溟异火,故而在任何水里都能烹飪料理。至于茶酒饮品则是取海中材料封于螺贝壳中,用秘法製成,它们比海水都要沉,不会轻易洒溅出来,客人们能安心享用。」 「秘法?」杨慕珂嘴角抽了下,有些猎奇联想,总觉得不要问得太清楚好了。 明蔚逕自取了一个大法螺,朝开口嗅了嗅,没什么特别腥臭诡异的气味,反而有些木质和果香,他浅尝一口夸了句不错,对嘴馋到快流口水的杨慕珂笑说:「想吃就吃啊,盯着我做什么?」 杨慕珂靦腆微笑,替明蔚挟了蟹肉丝凉拌沾着蟹膏餵过去,然后拿明蔚没喝完的饮料喝。他和明蔚每样都只尝一点,吃得不多,就是尝鲜而已。须臾后他察觉黑发侍女有些不安的频频看向门口,出声关心道:「你怎么了?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黑发侍女心虚笑说:「喔,没什么。」 「你看起来坐立难安的样子,是怕我们会吃你们?」杨慕珂开玩笑说:「放心,我不吃……」 猛然一阵晕眩,杨慕珂警觉回望明蔚,明蔚正无声闔眼往一旁软倒,他伸手捞住少年却一起摔到地上。他没想到这饮食里下了迷药,甚至可能是毒药,心里顿时感到恐慌。 有个人鱼的影子靠近,他已经无法睁开眼看仔细,也不能顺利张口说话,他想让他们都别过来,却只发出了虚弱无力的轻吟。 同饮杯中月、伍拾 杨慕珂的意识逐渐恢復,但身体还没能从药性里缓过来,这次被下药迷倒让他体悟到自己太小看这秘境,也太依赖明蔚了。不过现在不是反省的时候,他得尽快摆脱窘境。周围水流忽然有些乱,他藉神识探查,感知到有好几隻人鱼靠近,他发现这些水族平常交流不太开口讲话,多是靠意念或肢体表现传达。 或许是他在这里的兽魂之力是远高于这些人鱼的,因此能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形下知道他们所交流的内容,甚至比他们开口讲的还明白。 那些高大成熟的人鱼是簇拥着两个年轻人鱼过来的,那两个年轻人鱼是一男一女的孪生兄妹,也就是这座日照城的王子、王女。 杨慕珂知道他们都在打量他,红发碧眼的王子露出笑容:「终于不是一般兽人族,而是传说中的黑羊族和白狐族。唉,上回有兽人出现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吧,听说那时大家都空欢喜一场,这个长得不比方才那少年抢眼,但是也挺顺眼。」 与王子模样相似的王女哼笑两声接话:「可是再好看也是可恨的异族啊。要不是他们的祖先,我们也不必一直被困在这座城里了。出不了这座城,就无法取得真正的蓝溟异火,重回水族巔峰,带领大家一同夺回圣域。」 他们身后像是家臣的人鱼附和:「没错,如神官所预见的一样,只有传说里树神那些嘍囉们,并且能突破护卫们进城的兽人,才是我们日照城摆脱困局的钥匙。王已下令将钥匙交给二位殿下,请吩咐我们吧。」 王女表情有些可惜,伸手摸过杨慕珂的脸颊说:「生得再好也不能赐给我和兄长,唉。」 王子微笑安慰她说:「毕竟是敌族,怎么能让他们玷污我们王族血脉。把他们两个交给那些贵族们吧,让他们族里选出的人过来配种。要离开这里,还是需要有敌族血统的人才行……等确认那些贵族受孕之后,这两人看是要宰来吃或是弄废了当玩物养起来都行,妹妹你别这样,要是这么喜欢那个白发的,到时废了他的手脚留给你养着玩?」 「谢谢哥哥!」 杨慕珂这会儿算是弄明白了,这群人鱼想藉他们的种生出所谓的钥匙,带城中居民离开这里,而上面像太阳的光亮大概就是他们所谓的蓝溟异火。 他可不能让这些傢伙得逞,从刚才恢復意识就一直逼自己尽快恢復,现在他已经能起身,但是受药力影响还无法行动自如,因此还在假装昏迷。有人鱼过来碰他,他们将他的衣物都脱掉,仔细擦拭,房间入口进来好几位长相各有特色的人鱼,一位长者清点那些人鱼是否与名册符合后就昂首使了眼色下令:「都过去吧,那黑羊不像隔壁的白狐身子看起来纤弱,你们乾脆一起上。」 杨慕珂窘迫不已,一想到明蔚可能正面临同样的事,就想起了明蔚过去的遭遇,心中就不只是对明蔚的心疼,更是对自己和日照城感到愤怒。明蔚到底做错了什么,一而再、再而三要被这样对待?他料想,柳青禕恐怕也是为了不被天蘅教眾捉去配种什么的,才一直维持小孩儿的模样吧? 想到这里他已是怒火滔天,他突然睁眼甦醒,离他最近的人鱼女性被他愤怒的眼神和不自觉势出的兽魂之力吓得倒退尖叫:「啊啊!」 其他人鱼赶紧凑来查看:「他醒了?没事,那药性很强,他没办法自在活动──」 杨慕珂真气凝于指掌上,手刀一画,那名人鱼男子的话音戛然而止,颈子出现一圈红色血痕,下一刻人鱼的脑袋滚落地面。他的确无法像平常那样行动迅速,但无碍于他自保杀生,何况这些人鱼太轻敌。其他人鱼们皆惊声尖叫,拿册子的人鱼离入口最近,立刻衝到走廊上喊卫兵:「救命啊!」 由于杨慕珂的怒气使兽魂之力狂涨,就这么冲散了药性,现在他只觉得脑袋还有些昏沉,步伐也的确不太稳,但也恢復得越来越快,自然也不可能放任那老人鱼招来更多麻烦,其他人鱼不分男女都张牙舞爪扑过来想撕烂他,他召出一支银亮长针在指尖,无声抹成扇状射出,千百根飞针彷彿有自己的意志在室里游走飞窜,刺穿了人鱼们身上许多要害及大穴,门口呼救的人鱼也喊没几声就被他一掌劈死了。 他厌生杀生,也从不认为自己有资格主宰谁的生死命运,但这一刻他无法思考这些,任何伤害明蔚、覬覦明蔚的傢伙都该死,他不愿再看自己在乎的人们受伤难过了,如果要背负杀业、要不择手段,他也会这么选择的,凡事都有代价,那么他也愿意付出自己所有。因为他本来一无所有,要不是遇上了明蔚、周谅他们,他不会是今时今日的自己,他绝不能失去他们。 「杀!」杨慕珂哑声沉吟,朝他们口中说的隔壁房间找寻,但是其他房间都离得稍远,长廊上只看得见两、三个一样的门,他还没走近其中一间就被两侧赶来的人鱼士兵堵住去路。 杨慕珂指间挟着一叠白色符纸,再次抹成扇形半掩着脸念咒,符纸皆自燃成人形,他扫射出符咒变出许多分身应付。他这身躯还有些迟钝,但是凭意念、灵气及咒力变出来的分身可是身手灵活的。 除此之外他又操控了几个分身分头去找明蔚,凭着道侣间的感应和连系,他很快就找到明蔚被关着的房间,衝进去时他还险些滑倒,地上有许多滩红的、蓝的、泥色的浓稠液体,液体有些晕开往上扬,再看到地上躺着几具水族尸体,他才发现那些液体都是血。 明蔚压低姿态,单膝跪在房内像床一样的石造平台上,除了狐耳、狐尾之外,他整个脑袋都是狐首,手脚也几乎兽化,衣物全都破碎或扯烂掉在一旁,浑身雪白的毛发染上一小片红色血跡。 这一幕对杨慕珂而言有些怵目惊心,他房间里到处泼染的血吓一跳,也被明蔚的样子吓到。明蔚双眸迸出精光,但那并不是清醒的样子,而是充满杀意与野兽本能的凶狠蓝眸,他喉间辗着粗哑的威吓声,咧嘴露出一口尖利的牙,并且始终抬高一手张开爪子,只要这房里再有谁动一下就会被他杀死。 杨慕珂是被明蔚那股气势和杀气震慑住,连呼吸都不敢,长廊上还有他的分身在挡着追兵,而他所在的房门口宛如另一个世界,他僵持半晌才小心翼翼唤:「明蔚,是我。」 明蔚闻声就哈气,不过感受不到来者任何敌意,还有对方那熟悉的气息与模样,他逐渐冷静了些,一认出对方是自己的伴侣就直接扑上狂舔。 「啊!」杨慕珂被扑倒,明蔚居然像狗一样压着他舔个不停,紧张的情势陡变,他突然笑出声,明蔚好像还没彻底清醒,张嘴咬他的衣袖想将他往房里拖,他起身喊:「等下、你先醒醒吧,到底要干嘛?」 明蔚狠狠叼住杨慕珂的裤管往房间里拽,还甩晃着狐首,尾巴摇得很急,又开始发出低吼声,只不过不是杀敌的那种狠劲。 杨慕珂暂且顺他的意被带进房间深处,明蔚急切的用脑袋把他往乾净的角落拱,他被体形稍大的白狐扑倒,跌坐在地,忍不住提醒道:「你快清醒,一会儿城里卫兵都打过来,我的符咒撑不了太久的,究竟要干什……」他看到白狐腿间有条殷红显眼的肉柱晃来晃去,还滴着水,顿时僵住。 白狐兴奋舔着杨慕珂的脸,前脚搭到男子肩上,腰腿不住的想朝男子身上拱动,男子却掐住他的腰不太情愿的样子。 「搞清楚状况!」杨慕珂忍不住骂他:「明蔚,给我清醒点,老子可不要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被你这个样子乱搞!」 白狐吓呆,尾巴不摇了,歪头瞅着男子,抖了抖狐耳,那野兽的脑袋慢慢变化,须臾后他恢復了人身,红了脸盯着杨慕珂低语:「对不起,药性所致……」都是这该死的水族害他丑态毕露。 杨慕珂把方才所知转叙给明蔚听,一面从多宝盒找衣服给他穿。 明蔚听完说:「我恢復得差不多了,现在杀出去?这座城太脏,乾脆都灭了。」 「不必对他们赶尽杀绝,我们自己就是离城的钥匙,只是现在不必像一开始顾虑城中生灵,可以直接破阵离开。就朝那个异火的方向试试?」 「慕珂。」明蔚握住杨慕珂的手腕,另一手扶着对方后颈,彼此额面相抵。他道:「你境界又更高了。」 杨慕珂莞尔:「好像是这样。」他心有所系之人,註定也要和明蔚一同踏上修仙之路,他不需要明蔚慢下来时时顾虑自己,他会尽快追上的。 那些水族并不晓得他们身上佩带的饰物也是储物法器,他们吞了丹药化解了先前的药力,在这城中就再无敌手,一路轻松闯出城外。杨慕珂凝气于眼,看向天上耀眼的那团光,昂首示意明蔚一同过去,明蔚握牢他的手微微屈膝,纵身一跃就带他朝亮处去,两道身影重合,宛如一支飞箭射出。 明蔚传念再次问杨慕珂说:「你真的想放过那些该死的傢伙?」 杨慕珂漠然回首,俯瞰那些追来的人鱼们冷笑道:「算了,我不是放过他们,是他们不放过自己,我也只是不想让他们好过,他们就在这里困一辈子好了。走,闭着眼去取异火。」 他们同时闔眼,仅凭神识所探接近那道放出炽盛光亮的异火。明蔚察觉那光芒之中有东西猛然扑上来,警觉喊:「当心!」 扑上来的是一头深蓝色的龙,张口就朝他们咬来,那衝击迫使他们分开,似乎是那团异火幻化出来自保的东西。杨慕珂对这里的事还在气头上,他朝上翻身一跃闪过苍龙咬杀,盛怒至极的他一拳砸向龙头,龙首犄角和眉心剧痛,吼啸的同时吐出一道漩涡,并缩成一道四、五吋大小的蓝光。 这发展不仅明蔚诧异,追过来的人鱼们更是惊恐万分大喊着不要、饶命的话。杨慕珂一想到差点让自己和明蔚受到那种污辱和伤害,就难以对日照城的居民有所同情,任凭那些水族们惊恐哭求,他果断收走那道蓝溟异火,之后搂住明蔚的腰说:「我们走吧。」 「嗯。」明蔚也伸出一臂环住杨慕珂的腰身,他对于道侣的成长感到欣悦。 杨慕珂又出掌轰出一道漩涡,带明蔚摆脱日照城这里的阵法返回若海。他们看那座渺小的城镇变得黯淡无光,灵气骤失,也不晓得城中居民将会如何,不过那已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了。 没能好好研究日照城的事,杨慕珂是觉得有些可惜,不过想到那里的居民犯下的错,又认为那些傢伙死不足惜。 明蔚也反省了一番,这回都怪他带头吃吃喝喝,害杨慕珂跟着受罪,往后他得多加留意才行。 少顷,整个若海都变得越来越暗,而且诸岛震荡,明蔚镇定道:「看来这个若海跟这些岛都是靠那道异火的力量在支撑的。」 「那怎么办?」杨慕珂有些不安。「我拿都拿了,也不想还。」 「哈哈哈。」明蔚难得大笑,他说:「嗯,你这样就好。不过若海这里似乎要垮了,一会儿可能要忍耐一阵,或许能返回原来的地方。」 杨慕珂点点头,有点撒娇的抱住明蔚,两人同时用灵气和法宝护住彼此。 若海这地域是靠异火支撑,从前日照城的先祖们为了一些原因躲藏到这里,在外面流传了几种版本的传说,想诱骗血统厉害的兽人入城,加以反攻并夺回天下,只不过日照城的人与世隔绝太久,没料到杨慕珂他们皆是异类,反而招来灾祸。 若海失了蓝溟异火,日照城尚有原先的阵法勉强维持住,但从此生灵皆生活在没有光明的地方。若海诸岛经歷剧烈衝击变得更破碎,将杨慕珂、明蔚这两个外来者排除后,也断了往外的通道,从此将不会再有谁能轻易进到若海,更不会接触到日照城。 杨慕珂和明蔚被激流冲上海面,明蔚即刻扔出船形法器,两人返回船上瘫着喘气。片刻后他们皆缓过气来,双双坐起来往外看,此时是深夜时分,一轮圆月掛在高空,月辉洒落海面铺就了一道灿亮的道路。 杨慕珂望着那道光亮说:「那就是地图说的月辉成径吧?」 明蔚挑眉:「不过现在路也毁了。」 「那我们倒是干了件好事。再也不会有谁进日照城被糟蹋了。」 「嗯。」明蔚摸他脸,在他嘴角、唇上亲了亲,说:「现在别想那些了。让我好好瞧一瞧你。」 杨慕珂笑着轻推他胸口:「那你得先让我吃点东西,我有些饿。」可能是刚才耗太多气力在生气和打架了,他久违的感受到饥饿。 *** 沙漠里有座繁华小城,屋楼城墙多是用特製砖石砌成,不少人家的门窗墙壁雕饰了许多图腾,就连街上店铺陈列商品的样子也是姚昱凡他们不曾见过的。 姚昱凡抱着半昏迷的周谅跟随锦蜥族首领来到一座大宅第,玄关处的天井就是圆球状的鏤刻图样,阳光穿透空隙洒落,温和的照亮了室内,再往里是一片花园,经过中央宽敞的走道来到厅里,首领跟他说:「赶紧把姑娘放到这边榻上,恰好巫医这两日在这里替族里人祈福,我立刻请他过来。」 巫医是一隻银灰色蜥蝪,披着白色斗篷过来给周谅看诊,姚昱凡相信稍早餵周谅服食的丹药应该让她没有大碍,所以只站一旁观望,一面分神留意其他兽人。他们有些还是蜥蝪的模样,但也有不少像首领一般人模人样的,只是手脚、脸上有些地方覆盖鳞片或突出的软棘。 周谅的脸颊红得有些不自然,巫医从自己的袋子里找出一枝茂密的草叶在周谅脸上隔空挥了几下,清新的气味让周谅稍微清醒了些,巫医抓起周谅一手捏了几下说:「这是中了一种毒蕈,不过不会死的。」 姚昱凡说:「对,她的确是碰到一堆像花的毒蘑。」 巫医问:「你跟这小姑娘是什么关係?」 姚昱凡考虑到自己现在看起来不像周谅的长辈,于是答:「我们是兄妹。」 锦蜥族的首领奇怪道:「你们不同族吧,怎么是兄妹?」 「认来的啊,乾妹妹。」 其他兽人纷纷感到奇怪:「蛇族跟虎族不是向来也不太处得来?」 「不过好像没见过长这样的蛇族。可能是异类?」 姚昱凡觉得解释起来麻烦,胡诌道:「我们订了亲的,她是我未婚妻。巫医,我给她吃了解百毒的药,她一会儿能好起来?」 巫医明明是蜥蝪的模样,可是姚昱凡却感觉巫医要笑不笑的看他说:「哦,那就浪费了。这种毒蕈本来就不致命,是太古雨蛙身上会长的,让人昏迷或產生幻觉,不过要是掉到水池里可能就会淹死。还有个颇强烈的后劲,就是前面昏迷及致幻的症状过后,会开始发情。」 姚昱凡哑然无语,感受到这万兽秘境的险恶了! 巫医捞起姚昱凡的手,拍拍他手背说:「现在你,就是她的解毒剂。」 姚昱凡吓得慌忙摆手:「不不不不、万万不可,我族向来都是成了亲才能那样,成、成亲前绝对不可做出有违礼法的事,拜託巫医您想想办法救救她吧。」 巫医有些纳闷:「你是哪个蛇族的?这么多无聊的规矩,嘖。」 姚昱凡没想到巫医居然对他咋舌,他看了下眼神还有些涣散的周谅,低头拜託道:「拜託您了。」 锦蜥族首领也跟着请求道:「是啊巫医,这位大人刚刚还替我们赶跑了太古雨蛙,也是我们的恩人,不然今年就没办法从那地方引水过来用了。」 巫医点头答应:「好吧。」巫医让首领他们去取清酒来,这里的清酒指的是和浊酒相对的酒类,酒液清澈如水,在这里多用于祭祀和庆典。 姚昱凡让周谅靠到身上,亲自餵她一小杯清酒,向巫医确认道:「只要这一小杯就好了?」 巫医点头:「其他的就自求多福吧。」 「巫医!」 巫医呵呵笑:「会好啦,会好啦。」 姚昱凡总觉得这巫医不可靠,但周谅的情况未明,他也不好把场面搞得太僵,再说锦蜥族首领他们都很热心要帮忙,在这里既能让周谅休养,也能多瞭解万兽秘境的事,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巫医指着周谅问:「她后颈头发里藏的那隻东西是你们养的?」 姚昱凡看过去,阿贵的紫毛从周谅颈后露出了一些,他伸手将阿贵接过来回答道:「是我们的宠物。」 巫医别有深意看着他说:「不是这世间的生物吧。」 「牠叫阿贵。」姚昱凡只透露了灵宠的名字,不想说得太多,巫医也没再追问,只是面朝他们双手画圆,他不解问:「请问您在做什么?」 巫医闭眼念着姚昱凡听不懂的东西,片刻后才回答:「在帮你们祈福啊。这东西我瞧不出是什么,不过应该无害。」 姚昱凡微笑:「多谢你。」 锦蜥族首领安排姚昱凡他们在客房住下,他和周谅虽然同居一处,但也是两室一厅,只不过他仍心系周谅解毒的情况,一整天只吃了蜥族送上来的一些饮食,之后就片刻不离守在周谅床边。 「师父。」周谅闭着眼,用微弱气音呼唤,姚昱凡紧张得握住她一手关心道:「你醒啦?觉得怎样了?」 周谅没睁眼,又同样声音微弱的唤了两声师父,看来是根本还没清醒。巫医稍早给了姚昱凡一片叶子,说是神枝上摘下的,让他有空就给周谅嗅一嗅,或摆在枕边,慢慢会帮她好起来,他拿叶子学巫医那样在周谅鼻端晃了几下,自己也嗅了嗅,那叶子居然没有味道,却难得有一股很精纯的灵气,毕竟只是一片叶子,灵气不强。 姚昱凡拿手背探周谅额面、脸颊仍高热不退,亲自拿软布帮她把头颈敷凉一些,周谅的眉心慢慢不再皱得那么紧,他还不时注入丝丝缕缕的真气替周谅稳住经脉和真元。他晓得这毒应该不严重,摆着不管让周谅躺个一天、两天就会好,但就是放心不下。 过去他独自隐居修炼,孑然一身,毫无牵掛,哪想得到只是一时心软收了个徒儿,不知不觉整副心思都交代在上头了,虽然自身修行也并未落下,但也得时刻留意这徒儿,徒儿缺了隻眼睛,他巴不得想将自己一隻眼交出去,可是周谅却不要,到如今他也是把周谅当成自己的眼珠子护着了。 不,护眼珠子都没这样费神。姚昱凡望着昏睡的周谅苦笑了下,心想自己要怎样才能对这个徒儿放心,他想了想,脸上笑意充满无奈,心中却半点也不觉得苦。 姚昱凡回想之前周谅被巨兽吞吃那一刻,差点把他吓得肝胆俱裂,还好那巨兽没牙齿,又不咀嚼,周谅只是沾了一身噁心黏液,他用鸿溟无量给周谅仔细清过,那黏液也是无毒的。为人师父,得拿捏各种分寸,紧弛有度,该放手就得放手,可他即使试着放手了,心思仍紧系其上,只怕没有真正放手和放心的一天吧? 之后一整晚,姚昱凡都没睡,即使眼睛没盯着,他的神识也罩着周谅,周谅眼皮颤动他都晓得。周谅又轻喊了一声师父,他立刻靠过去关怀:「醒啦?」 周谅这回终于睁眼,她看姚昱凡一脸担忧,觉得心疼又好笑,居然咧嘴笑了声。 姚昱凡当即皱眉:「笑什么?差点被吞了你还不怕?」 「师父。」 「何事?饿不饿?你身上的毒性快清了,再歇会儿,要做什么跟为师说一声。」 「师父。」 「嗯?」 周谅望着床边那少年模样的师父很是心动,有些衝动的想做点什么,她知道这是毒性所致,但她也清楚自己的心。她收歛笑意对姚昱凡说:「师父,我真喜欢你。」 「……你……」 其实周谅要的并不多,只是像今夜这样就够了。她心里也是矛盾的,既想见到师父因她费心、伤神、困扰不已,又希望师父能对她放宽心、不再为她担忧,但她最想要的只是像此时此刻,彼此能在一块儿就好,别的也不重要。她望着少年纠结万分的样子,心尖一软,莞尔说:「师父,你要永远当我的师父,我永远都是你的徒弟。」 「嗯。这是自然。」 「师父还想再收徒么?」 「怎么可能,有你一个我就累成狗了。」少年面容温雅秀气,说的话却有些粗鲁,无形中受了少女的影响吧。他嘴上嫌弃,不过望向床上少女的目光却又柔和无比。「你再歇着,天还没亮。」 「喔。」 周谅醒来是有点累,但是她并不觉得睏,于是和姚昱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她问:「师父救了我,打跑那隻怪兽,这里又是哪儿?我好像迷迷糊糊见到很多守宫。眼睛大大的,有绿皮、黄皮跟红的,模样挺可爱。」 一听可爱二字就有反应的小傢伙从姚昱凡的袖里蹦出来,扑到周谅身上跳了下,「嗶嗶」或「喵喵」乱叫,周谅惊喜道:「阿贵也没事,太好啦。嗯嗯,当然是阿贵可爱啦。」 阿贵被主人夸可爱,抖着紫毛轻炸出一团小电流跟火光,飘到半空悬浮着,姚昱凡看了也忍不住轻笑。 周谅逗着阿贵玩,玩了会儿又有些睏,姚昱凡替她盖好被子继续守着她,等天亮后周谅睡饱了再带她去找巫医道谢。 锦蜥族首领说巫医回家了,先留他们吃顿饭带他们去找巫医。姚昱凡跟周谅本来还有些担心他们会吃不惯这里的饮食,不过桌上的料理意外的很正常,比较吓人的也就是一大盘酥炸沙蝎和另一盘虫类料理,姚昱凡一脸冷静的避过那两样菜,没想到周谅吃得挺过癮,还直夸沙蝎炸得香酥脆,让首领一家子都很高兴。 首领说还要去和其他部落的首领商讨之后怎样应对外敌的事,给姚昱凡他们指路去巫医家。姚昱凡他们一路散步顺便消食,他问周谅说:「那些蝎子真这么好吃?」 周谅点头:「好吃啊,炸得刚刚好,又脆又香,他们还加了些香料,师父你怎么不试试?保证你上癮,还想带些当下酒菜。」 「不必了,你喜欢就自己吃吧。」 锦蜥族热情好客,为了报答姚昱凡他们赶走巨蛙,还赠予他们一笔钱,考虑到在这秘境多少还是要有些货币傍身,姚昱凡就收下了。这会儿他看周谅一路盯着街边摊贩卖的小吃流口水,乾脆带她到其中一摊买点心吃。 周谅吃着这里的夹馅烤饼,笑弯了眼说:「师父你对我真好。」 「说这不是废话么?我就你一个徒儿。」不对你好对谁好? 「师父,这馅里有很甜的果肉,你尝尝。」 「你吃就好──」姚昱凡被徒弟硬是餵了一口烤饼,他咬下一小口咀嚼细品,点头讚道:「不错。但是我辟穀了……」 「没关係啦。」 姚昱凡心想有关係啊,他刚刚咬的地方好像是周谅咬过的…… 周谅开心拉着师父袖子说:「我们再去吃那摊好不好?」 姚昱凡脸皮微热,劝她道:「先去找巫医道谢吧,回程再吃。」 「好啦。咦,师父你的脸有些红,天气太热是不?」 「嗯,太热,我们快去快回。」姚昱凡错开目光不敢直视她,怕洩露了连自己都还有些模糊的心情。 不过这城里的景物对他们都太陌生,周谅对什么都感到新鲜有趣,这一路逛得有点久,终于找到巫医的住所,入口处栽植不少耐旱的花草,建物天井也有许多鏤刻的图腾,地上铺着碧蓝地砖,感觉光脚踩在上面会很凉爽,他们在门口喊人,屋里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进来吧,我在院子里。」 姚昱凡率先进屋,内部是寻常的平房,这里的屋子似乎会习惯在客厅、院子做休息用的平台,院里或露天的地方都有棚架,上面攀爬各种瓜果,最常见的是宝石一般的蒲桃,绿的、白的、紫的红的,各种顏色品种皆有。 周谅跟在师父身后往屋里走,长廊间掛了些铜製的饰物,像风铃那样会碰撞出悦耳的声音。她感觉自己像走在梦境里,这里许多事物都让她感到新鲜有趣,她听近处有潺潺水声,原来是走廊外有清澈的小水沟,后来才知道那是用来泡脚跟灌溉这里的药草花木的,不过寻常人家没有,是因为巫医身份特殊。她听师父跟巫医打招呼,赶紧跟了过去,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一位银发老妇人坐在藤编的摇椅上翘着腿,手里拿着一支菸桿,半瞇眼愜意的吐出烟圈。她的模样和先前截然不同,这会儿是人的样子,皮肤上也不见细鳞,甚至没有露出尾巴和爪子。 姚昱凡微讶,巫医看起来和寻常老嫗一样,瞧不出是个兽人,但他很快就恢復淡定的神情,点头朝巫医致谢:「我带徒儿来向您道谢,首领说您爱吃瓜果,路上买了一些过来。」 巫医斜睞他们师徒二人,呵呵笑说:「多谢了,先搁在一旁。是不是觉得我怎么不像锦蜥族的?」 姚昱凡点头:「是不像,不过气息没有变,您就是巫医。」 「对,我是巫医。从前啊,我们锦蜥族帮树神四处行医传教的,神明就让我族的巫者都能以特殊的秘法锻鍊兽魂,我这样啊,是最接近神明喜欢的模样了。」 「哦?」 巫医笑了笑,说:「只是传说啦,谁也不知道真相。但是,我维持这姿态的话就不必受这沙漠的冷热侵扰,锦蜥族很需要日照,冷的话什么事也做不了,连吃东西都有问题,可是太热也不行,麻烦得很。哦,那虎族小姑娘好啦?」 姚昱凡稍微站开,让周谅露脸,他看周谅紧盯住巫医,问她说:「怎么了?这位就是救你的巫医。」 「姥、姥姥……」周谅望着巫医,忽然红了眼眶,她知道那不是姥姥,只是个巧合,但巫医长得实在和她姥姥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不过她的姥姥不会抽什么菸的,也不会有那种坐姿,说话的语气跟神态也都不同。 巫医歪头看着周谅问:「怎么啦?小姑娘。」 「没有,我就是忽然很想念我姥姥了。她和您很像。」 「我像老虎?啊哈哈哈。」巫医大笑。 周谅也跟着笑了,她觉得能来这么一趟真不错,不管眼前的是不是姥姥。她说:「谢谢你救我,很高兴遇见你,巫医奶奶。」 姚昱凡大概料到是怎么一回事,轻拍周谅的肩膀无声安慰,周谅转头回以浅笑。 同饮杯中月、伍壹 星艖在汪洋中漂荡,船舱内屏风围起来的一隅,杨慕珂正衣衫不整跨在明蔚身上与之相拥,他额面覆着一层细汗,衣襟微敞,看得见颈侧、上胸等处都有被啃吻的浅緋瘀痕,他并未彻底坐下,而是维持着蹲姿。 明蔚即使离开若海也没有变回最初男孩的模样,仍旧是小少年的姿态,他同样衣着宽松微乱的搂着眼前男子,噙笑哄道:「小哥哥不用急,慢慢吃就好。」 他们身下裤头皆已解开,杨慕珂的裤子更是被脱掉,里裤掛在膝上,后穴正将明蔚的男物一寸寸纳入体内。杨慕珂后庭已纳入明蔚大半的男根,那物比之前要大了不少,他双臂环在明蔚肩颈上,微微仰首轻喘:「你别动,我自己会、会来。」 明蔚温柔抚摸他背脊说:「我没动啊,是你蹲久了,腿软发抖。」 「我才没……」杨慕珂沉下腰,想尽快将明蔚那东西整个吞没。明蔚默默深吸一口气,他也抬头沉吟,彼此的私处终于紧密结合在一块儿。 明蔚摸他的面庞,勾起唇角逗他说:「全都含进去了,不嚼一嚼?」 杨慕珂赧顏抿唇,稍微前后摆腰,少年那秀气却不容小覷的阳具在他穴里戳搅、辗熨,令他敏感得喘吟抽气,不自觉诱得明蔚眸光深沉,并凑过来吻他嘴,同时抓住他的腰身往深处顶。他腿根有些颤动,酥痒得发慌,忍不住推抵明蔚哼吟喘叫:「先别、别插这么深、啊啊、啊……」 「好吃么?」明蔚亲着杨慕珂的嘴角笑问。 「嗯。」杨慕珂轻点头,用臀缓缓画圆,款摆着腰去吞弄明蔚的阳物,两人皆发出高亢的喘息和呻吟,他见明蔚很享受,也觉得心中快活,稍微撅臀将阳物吐出一小截,再徐徐往下吞裹,如果反覆试了几回,就被那层浪堆叠般的快感催得加快蹲坐的活儿。 「你真是、呵,太小瞧你了。」明蔚失笑,扶着杨慕珂的胸侧和腰侧替其稳住身子,杨慕珂靦腆微笑,不停以臀穴吞吐阳具,既是取悦明蔚,也是自己寻乐。 「啊、哈呃嗯嗯……」杨慕珂自己让那肉棒探到了最酥软销魂的地方,皱眉喊出了声,肉径深处随着这强烈欢愉而狂热缠住了明蔚的阳具。 明蔚双眸炯亮盯住杨慕珂沉溺的神情,猛然将人推倒,急遽的挺摆腰腿,一副肉囊伴剧烈的动作狠狠甩打在杨慕珂股间,胯部毫不留情撞着那薄嫩的皮肉,将稍早调情时的温缓甜蜜都撞散,彷彿回归原始的兽类。 「哈呃、赫、呃啊太、太过了,你、求你……」杨慕珂眼眶微红,流着口涎,语无伦次的呻吟、叫喊,压在身上的白狐少年并未缓下进攻,只是有时低头亲他头上一对小犄角和兽耳的耳根,身后白狐尾也兴奋得摇着。 「太美了,慕珂,你的全部都、呼,呵,都很好。」明蔚嗓音低哑的讚美道,眼中只有杨慕珂,他停不下来,杨慕珂小腿掛着的单薄里裤被抖落,他插得越来越猛烈迅疾,流进耳中的呻吟变得更轻软无力,伴着海潮不时拍打船身的声音,悦耳美妙,令人骨头发酥。 「呜嗯!」杨慕珂绷紧身子洩出精水,明蔚欺身抱住他,持续拱了拱腰腿半晌就僵身压牢他,他感觉体内那根肉棒抖得厉害,应是丢了汩汩精水在里面,他渐感腹内微微痠胀,小力推着明蔚说:「你不丢外面?」 明蔚释放得差不多了,亲了亲杨慕珂的眉骨、眼尾,温声笑语:「别浪费了,你慢慢吸收就是。你小穴也馋得紧,还不停咬着我。」 「是你弄得太厉害,我那儿受不了……」杨慕珂越讲越害臊,抿唇不语。 「慕珂,慢慢习惯我吧,我还想给你更多。」 黑羊青年认真担心道:「我怕我撑坏了。」 「呵,就是想把你胃口养大,反正我总能餵饱你。」明蔚趴到比自己高大的青年身上,一手还揉着对方的胸口把玩,连那乳晕周围起的一些小疙瘩都觉得可爱无比,他一口一口嘬吻杨慕珂的喉结、下巴和唇角,享受被对方体内温热紧拥的馀韵。 杨慕珂闭目眼神,下身不时因敏感而微微颤慄,明蔚的气息让他感到安心,像这样亲暱的相处让他感到温馨,他回拥明蔚,抚摸明蔚的背脊,指尖在其蝴蝶骨上轻轻描画,又顺着优美好看的身形往下探,小力拍了拍明蔚的臀丘。 「你的手也不安份啊。」明蔚说完这句,抬头和杨慕珂相视,眼神有些挑衅,更是挑逗,然后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他们在海上又度过了十多天,来到一个叫九荒的大陆,兽皮地图上只窥得这片大陆的一个小角落,他们跟陆地上的羽族和其他兽族打听过,这应该是这秘境最大的陆地,九荒也一点都不荒凉,虽然它也有一部分的沙漠、荒原,可是更多的土地是充满生机的。 九荒在远古的确都是荒凉难以生存的地域,不过树神和其他神灵来到这里就不同了,传说中的树神圣域就在这片陆地某一处,但这仅仅是传说,毕竟没有人真正找到过,兽皮地图上也没有任何标註。 杨慕珂和明蔚对树神所在及那些传说之事并无执着,他们拿着兽皮地图只是方便瞭解秘境里的地域,四处游歷探险。既然来到九荒,他们决定就在这儿四处走走。 他们最初去的小村落都是羽族,那支羽族有些排外,但因瞧出他们是黑羊和白狐又都十分好奇,所以还算友善的应付他们一些提问,还供他们一些当地饮食。只不过他们有了在日照城的前车之鑑,不敢贸然再吃别人给的东西,明蔚拿了两颗解毒丹,和杨慕珂一人一颗先偷偷吞了,才敢尝试当地食物。 之后又来到一个灵驹族为主的小镇,镇长十分好客,居民也都相当热情友好,杨慕珂带着明蔚很快和当地兽人们打成一片,镇长还特地让一支要进城行商的商队一路照看他们。 到九荒之后的旅途虽然偶有小波折,但还算顺遂,较令杨慕珂困惑的是黑羊似乎易招桃花,无论是一开始遇上的羽族或后来的灵驹族,都有兽人不时对杨慕珂示好,也让明蔚把他护得更紧了。 虽然也有不少兽人喜欢明蔚,但都是一些少年少女,在杨慕珂看来都是些小孩子,杨慕珂只觉得有趣,而无醋意,这也让明蔚有些闷。 灵驹族多半高大俊美,也能自由变身为兽形,所以商队货物皆由他们自己驮负,但杨慕珂和明蔚怎么好意思骑在他们身上,顶多是乘坐他们拉行的货车。 头一晚夜宿野外时,灵驹族热心替他们搭了帐篷,一位黑马兽人过来找他们边吃边聊,黑马大哥说:「到了城里啊,镇长次子在那儿当大官,我们出发前,镇长已去信吩咐他给你们安排住处,会好吃好喝的供着,还会带你们去玩儿,期待吧?」 杨慕珂没想到镇长还做了这种事,虽然他和明蔚刚到灵驹镇时压下差点漫延的瘟疫,但他也不想欠太多人情,赶紧婉谢道:「这怎么好意思,你们对我们太好了,我跟小弟不想太让你们费心。进了城我跟小弟会自己看着办,黑大哥你们也要忙着做生意,不必再管我们啦。万一我跟小弟遇上困难,再去找你们就好了。」 黑马拍杨慕珂手臂大笑说:「还跟我们客气什么啊真是,我们灵驹族都特别喜爱羊族,尤其是你这样从来没见过的黑羊,当然要好好相处了。」他说完忽觉冷风阵阵,这不是快入夏了?火堆的光亮在他对面的白狐少年脸上跃动,虽然那少年的脸看起来总像是带着笑意,可是他却感到有些阴冷,出于莫名的求生直觉,他赶紧补充说:「我们也都很喜欢狐族,大部分狐族都特别讲信用,而且时常能提出让双方都获益匪浅的主意,是很不错的合作对象。」 入城后,杨慕珂带着明蔚和灵驹族商队道别,也不等镇长的次子出现就急忙溜了。会到这座城来,是因为想採买一些东西,虽然他们想避开,但镇长次子那匹白马还是找到了他们,一见杨慕珂更是盛情款待。 虽然没有硬是接他们去招待宾客的驛站,但还是请他们上馆子吃饭,杨慕珂佯称自己有些水土不服,和明蔚回旅店休息。明蔚一路沉默,回房后杨慕珂倒水给明蔚喝,问他说:「要不要我打盆水来给你洗脚?」 明蔚这才开口说:「不必你这样伺候。怎么?你不是水土不服?还不躺着。」 杨慕珂噗哧笑出来,他晓得明蔚又吃醋了,他会心疼明蔚,但有时又挺爱瞧明蔚吃醋的模样,因为明蔚吃醋并不会生气大闹,即使在外面的场合会装模作样帮他赶走那些多馀的桃花,可是私下吃醋就会像现在这样自己闷着,实在是可爱到令他心怜。 「我一瞧见你就舒坦啦。」杨慕珂笑呵呵的说:「你怎么就这样有意思呢?」 明蔚知道他是在调侃自己,没好气的回睨一眼,拉他到床边坐下,摸他肚腹轻揉:「吃撑了?」 「还好,就是有些胀。」 「这一带產的那种紫色的叶菜容易胀气,少吃些。」 「喔。」杨慕珂双手向后撑着上身,仰首叹息,享受明蔚的照顾。他问:「不如我们找个没其他兽人的地方隐居修炼好了?老是应付交际也麻烦。」 「习惯就好,躲起来也没用的,之后去更大的城里,也许那儿的兽人见多识广不会那么在意我俩是异类。」 「也好啊,都依你。」 这时有人来敲门,明蔚前去应门,走廊上站着一位肤白如雪的少年,少年头上有一对小犄角,白色的兽耳温顺垂在脑袋两侧,着一身淡粉色男装。那少年看见明蔚有些愣住,表情微赧道:「是狐族啊,你那黑羊哥哥呢?我有事找他。」 明蔚无视那头白羊少年害羞的表情,冷淡回应:「哥哥他睡了。」 「谁啊?」杨慕珂整理好仪容走来门口,发现外头有位陌生的白羊少年,和明蔚那看起来偏冷而内歛的清雅俊俏不同,是别有风情的玉雪可爱,表情还有明显的娇纵傲气。 白羊少年一见杨慕珂就喊:「啊,是黑羊,我找你说话。」 杨慕珂轻拍明蔚肩膀,以眼神示意他无碍,独自和那白羊到外头院子里说话。原来白羊少年是白马官爷的小情人,他以为黑羊是来争宠的,劈头就不客气的警告杨慕珂,撂了不少难听话,像是:「我爹可是城中首富,你是黑羊又怎样?没家世没背景的一个野游兽人,别以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为所欲为。」 许是小白羊连生气的嗓音都软绵绵的,一点威力也没有,杨慕珂看他又只是个小孩,丝毫不把白羊放心上,更何况他只在乎明蔚,别的兽人如何他也无所谓,所以对白羊态度客气,甚至不时微笑称是,没被挑起半点火气。 白羊误以为自己震慑了黑羊,一脸得意,昂首挺胸走了。杨慕珂紧抿唇回房里,明蔚误会他受委屈,握着他双手微恼道:「你何苦委屈自己听那小子废话?打晕扔出去便是。」 「噗哈哈哈哈。」杨慕珂爆出一串笑声,坐到桌边倒水时还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明蔚这才知道是自己过份担心了,他的小杨是经歷过各种风雨的,怎会被那小子气到变脸,原来方才杨慕珂都是因为憋笑才绷着脸。 「有这么好笑?」明蔚不懂这种事哪里好笑,他抢过杨慕珂的那杯茶水尝了一口,确认无毒以后才递还。 杨慕珂留意到他的举动,失笑说:「你不必如此啊。不过方才真是、哈哈哈,真好笑,那孩子好单纯啊,既是城里首富之子,却还急着跑来对我撂话,身边半个僕从都没带,也是有些傻胆。唉,但愿他能遇得良缘,这么好笑、咳,这么有趣的孩子,要是能碰上一个好好教他待他的对象就好了。」 明蔚摇头轻叹:「你的毛病看来是不会改了。少管别人间事吧,他那么敌视你,你还关心他姻缘做什么?」 杨慕珂辩驳:「我也没这么好心。反正也间着,我就听他讲些什么,他越说越多,抖出了一堆城中緋闻,挺好笑的。」 明蔚看杨慕珂还要笑不笑的样子,也不自觉感染了笑意,勾起嘴角。杨慕珂忽然伸指戳他脸颊说:「你终于肯笑啦?」 明蔚反问:「平日无事,我要笑什么?」 杨慕珂不提他吃醋,只哄他说:「不管你笑或不笑都好看,我都喜欢。」 明蔚一手撑颊望着他说:「你来这秘境以后不仅变强了,性子也有些变了。」 「你不喜欢?」 「不。」明蔚淡笑,眼含柔情说:「你怎样变我都喜欢,至于不变的地方,我也依然喜欢。」 杨慕珂闻言有些羞赧的垂眼抿笑,明蔚伸手轻挠他下頷,他又抬头看向明蔚,室里安静到彷彿能听见他们俩几乎一致的心跳和呼吸,浓情蜜意都在这无声的凝眸相视之中流转着。 他们在这座城只待了两日就准备啟程,带着在城中购得的地图和几本介绍地方风土的书籍,一边研究一边上路。他们一同去看了这秘境里的山海江河,见识过羽族和水族和平共存的峡谷,走过一些战乱纷争之地,也去了最大的沙漠。 进入沙漠那会儿,他们在锦蜥族听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有位金蛇郎君带着虎族的乾妹妹兼未婚妻替他们赶跑霸佔水源之一的太古雨蛙,之后更加入他们的阵营一起打退某帝国的侵略军队,那位虎族少女据说有隻能放雷电的宠物,那隻宠物后来还能变成一把极厉害的长枪,而金蛇郎君更是本领通天,能施放大法困住敌军。 听到这里,杨慕珂几乎能肯定那是带着灵宠的周谅和姚昱凡他们,虽然也不清楚他们师徒怎么会变成一对兄妹和未婚夫妻的,不过间接知道周谅他们平安,他也安心不少。 他施法传信报了两次平安,之后几年各自专注修炼,也没有再特意联系。 这几年间,杨慕珂都乐于以明蔚的兄长自居,他喜欢照顾明蔚,一想到明蔚小时候可能也缺乏亲族照料,就忍不住想做点什么。他知道明蔚聪明又强大,或许根本不需要谁照顾,但他还是把明蔚放在心上,无时无刻都想给予关怀。 明蔚的确不曾被这样细腻周到的对待,因此也很享受其中,这样的修炼和生活也充满情趣,他可以随兴的向杨慕珂撒娇,也能假装自己真的是个晚辈,被在乎、关爱着。 到了第五年,他们相当于内丹的兽魂之核都修炼得越来越好,从最初有个兽族雏型,到现在已经形神清楚。杨慕珂的兽魂之核是隻毛皮乌亮的黑羊,犄角生得漂亮,上面还生出碎雪般的白色小花,也能自在的变化为人形。明蔚的兽魂之核也一样强大,是隻和其原形一模一样,雪白耀眼的蓝眼狐狸。 这一年夏天他们经过某高原上荒废的小村落,天色渐暗,他们决定在废村里一间破庙歇脚。杨慕珂递水给明蔚喝,明蔚喝水时听他念叨:「我看之后要是有机会给你买顶纱帽好了,或是你乾脆扮成姑娘,你的桃花运真是越来越氾滥了,哥哥我纵然想挡,有时也是有心无力。」 「哈哈哈。」明蔚大笑,摇摇头继续喝水解渴。 其实他们本来还想在之前经过的一座小城镇待得久一些,可是那里有女子抢婚争夫婿的婚俗,到了春末夏初是最热闹高潮的时期,好多少女都埋伏起来想把明蔚抢回去当夫婿,也有一些兽人想抢的是杨慕珂。他们兄弟刚到那座小镇时就被邀请参加摔角,大概是那时太高调才惹来这么多桃花。 所以他们这对假兄弟算是逃离了那座城镇,一路来到这废村。废村的屋舍都过于残破,多数只剩一些地基,除了破庙的架构还算完整能稍微遮风挡雨,其他地方也无法住人。 杨慕珂吁了口气说:「我们把这儿稍微收拾好,今晚在这庙里睡吧。」 「嗯。」明蔚拿出一些乾粮餵杨慕珂,早期已经将辟穀丹吃光了,虽然他们也无需再饮食,但杨慕珂并没刻意戒掉口腹之欲,他有时也会陪杨慕珂吃喝。他看杨慕珂赶路有些累,餵了一些酥饼想让杨慕珂能心情好些。 杨慕珂欣然接过,自己尝一块酥饼,也餵明蔚一块,目光相接就忍不住连唇舌也兜在一块儿,亲了亲嘴才分神仔细看这庙里的环境。他走到供桌前扫视那几尊神像,疑道:「方才看这外头写的是月老庙,怎么这庙里神像有好几尊,全是月老么?」 「你看。」明蔚提醒他看中央的石刻神像说:「其他神像都是野兽之姿,唯独那一尊却完全是人样。还有庙里那些雕刻及壁画……」 杨慕珂顺着明蔚的提醒去观察那些事物,通常那些雕刻与壁画都是关于神明的事跡,虽然它们都褪色或经歷风霜后变得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瞧出大概。那些壁画及雕刻的内容说的是从前有个人模人样的神灵从天而降,那位神灵能凭空生出无数花草树木,也能创作许多东西,在神灵的身旁出现了好些生灵,有天上飞的羽族、陆地上的兽类和水中的水族,神灵助他们修炼化人。 看到这儿,杨慕珂惊讶道:「这位神仙该不会是什么木属天灵根的大能?难道,传说中的树神就是木属的修士,在这儿怎么又多了个月老的身份?」 明蔚微微昂首:「你接着再看。」 「喔。」杨慕珂继续往旁移步,接着看那些壁画后续内容。 那些生灵以半人半兽的姿态和神灵一同生活,神灵与其中一些兽人诞下后代,然后开枝散叶,生生不息。壁画不仅描述详尽,连神明如何与其他兽族交欢繁衍的作法都纪录了。 明蔚摸过那些浮雕想像道:「当初这座庙初建成时,这些东西应该也是刻得栩栩如生吧。不愧是木属系的修士,专精于此道。」 「……这不就是人兽春宫图么?」杨慕珂试图以镇定自若的语气讲出口,但他的耳朵红得不能再红了,连颈子都逐渐泛起潮红。他皱了下眉,退开一些再转头打量那些神像,说:「而且树神还不是只和一位,是、是和好几位……」 明蔚接话道:「为了开枝散叶。看来这秘境是那位上古大能所开闢,甚至支撑起来的,而且还有办法以男子之身生子。」 「不管怎样,也实在是非比寻常。」杨慕珂无法理解这位大能所为,但又莫名敬佩,毕竟人家是来到了一个荒芜世界开拓吧?到现在这个世界能如此欣欣向荣,也多亏树神的辛劳。 「说不定这位前辈真的已经成神了。」杨慕珂想到这儿,拉着明蔚向那些神像跪拜,心中默念:「不求修炼之路顺遂,只盼我与明蔚能长久相伴,最好永永远远在一块儿,都不分开。」 明蔚感应到杨慕珂的心情,唇角微勾,也合掌敬拜。两人朝前方神像磕头,同时都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他们是正在拜天地的一对新人,这样一想心里也是甜蜜得很。 杨慕珂笑得有点傻气,转身想牵明蔚的手,忽然发现四周已经不是破庙,他跟明蔚站在雪白沙滩上,水淹至小腿,脚边有许多珊瑚、鱼群,但他们并没感受到潮湿不适,又看到一名身穿华美锦袍的男人立于水面上,并且神色温和对他们微笑。 明蔚认出对方,口吐二字:「树神。」 杨慕珂心想怪不得觉得这男子眼熟,原来是方才见过的神像。他有些不知所措,就照着明蔚那样向那位大神合掌行礼。 那俊美男子眨了下眼,含笑说:「不错,我就是这秘境传说里的树神,我已不在这秘境之中,这是在下为了能延续秘境的传承所留的一缕残识。 秘境之中不只有一个传承地点,高原上的月老庙只是其中一处。二位皆是有缘者,能够在这里习得在下所知的各类功法和修真界的所知,待十年之期一到即可离开万兽秘境,当然,若是对传承不感兴趣,也能随时离开这里自行在这秘境游歷,这秘境里仍有许多好东西等着你们发掘,说不定也能有其他的机缘。」 杨慕珂看向明蔚:「你怎么想?」 明蔚牵他的手,微笑回应:「我只要和你在一块儿都好,你选吧。」 「我想在这里。」杨慕珂暂时有些厌倦了到处应付人际、挡桃花的事,就想在这里和明蔚接受树神的传承也好。 树神点头笑应:「好。」他的身体开始发亮,耀眼到轮廓都模糊了,一道又一道流光朝杨慕珂和明蔚拋射而来,他们像被烟火笼罩,所有的一切变得有些混沌。 等到光亮彻底消退,杨慕珂和明蔚又回到原来的破庙,原本有些暗下的天色变成清晨的旭日东升,树神花了一晚上给他们传承,他们非但不觉得疲惫,反而精神奕奕。 明蔚笑睞杨慕珂说:「乾脆就在这里待满十年吧。」 杨慕珂欣然点头:「也好。」 「没想到树神前辈给的传承里也有很不错的双修术。」 「喂。」杨慕珂笑睨他。 「连生子药的炼製之法都有。」 杨慕珂失笑问他说:「怎么?你想生孩子?」 明蔚摇头,温和而认真的回应:「我只需要你,不需要别的。但你若想要孩子……」 杨慕珂笑了笑说:「我也不需要啦。不过这生子药这么厉害,将来我们炼一些拿去卖给那些修为过高的大能,说不定他们想要呢。」他脑海里已经开始打起各种如意算盘。 明蔚同样想到这点,只是还没宣诸于口,就被杨慕珂那越想越美的表情给逗笑了。 同一年的秋末,周谅和姚昱凡在一处沼泽地也碰上了树神传承点,并且找到了霹靂混元珠。 同饮杯中月、伍贰 西盛国女皇十馀年励精图治,不仅与邻近诸国交好,其鼎盛国力也让人不敢轻易来犯,这是个和修真界关係匪浅的国家,不仅有许多修真门派在此扎根,也有不少特色各异、专属于修士的交易市场。 国都祇里城内的弥勒坊就是最有名的修士市集之一,在这里能买到许多珍稀的修炼材料,就连最简陋的街边小摊贩也有机会淘到宝物。 沉孟珂虽身在朝堂,却还得不时留意江湖、修真界之间的势力倾轧,虽然有柳青禕和多位能臣辅佐,但她也实在是累了。这些年她细心教养几位皇子、皇女,并设立咨政机构,派任多位内阁辅臣,做了不少体制改革,打算在近年卸下重担。 所幸先皇的子女间感情和睦,少有像他国为了争储而衍生了后宫、前朝纠葛在一块儿的斗争,她算着日子,盼着自己和杨雿熙所生之子归来相聚。终于来到了和儿子相约的第十年,这些年她从未再和谁提起过杨雿熙的事,也很少和国师谈起杨慕珂,她习惯了默默的思念,凡事都闷在心里。 这一年端午过后有一场墨戏之宴,是宫中每年都会举行的活动,贵人们欣赏各家典藏或新出的文房珍品,除了各地上贡的笔墨,也有一些修真门派所赠的灵墨、纸品,是一场文墨字画藏鑑的盛会。 宋繁樺很早就将宿月镇狼族的製墨之术分享出来,虽然少有人能如同他们狼族那样製墨,但也能衍生出其他的佳作,所以他也接连几年都受邀入宫参与此宴。今年也不例外,他和柳青禕相偕入宫,他带上自己耗费多年精製的灵墨,而柳青禕则带上亲自绘製的山水图要献给女皇。 然而宴会刚开始不久,沉孟珂就晕倒了,御医说是积劳成疾,孝顺的皇子、皇女们围着柳青禕拜託她想办法。那些皇族贵冑都已成年,甚至成家,而柳青禕外貌仍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女,乍看就像一群大人在跟小孩儿讨药。 宋繁樺有些看不下去,将柳青禕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再对那些讨药的傢伙们解释说:「女皇并非修炼者,禁不起国师这些丹药的药力,若贸然服食反而催命。你们还是照着御医的医嘱让女皇好好儿休养吧。」 柳青禕拈起颈侧一条小发辫指着那几位皇族贵人们念道:「就是啊,平日女皇太护着你们啦,你们也该早日独当一面,别让女皇再为你们费心了。」 为首的皇子反省后,领着其他手足走了,说是去找其他阁部臣子商议如何应对其他机务,为女皇分忧,柳青禕和宋繁樺则负责去应付那些修真门派遣来的使者们。 自从明蔚和杨慕珂去秘境后,小白龙就由柳青禕照顾,而且小白龙被准许自由出入皇城,这会儿女皇倒下,大家忙成一团,懂事的小白龙也变成一头小白马卧在龙床外守着女皇,防范所有可能的邪魔侵扰。 或许是母子间有所感应,沉孟珂倒下的第二日,杨慕珂和明蔚就赶回祇里城,他们发现柳青禕不在国师府第,就传信符给她。他们俩回到从前住处休息,不到一柱香的工夫,柳青禕就跑来了。 柳青禕扎着简单的发辫,杨慕珂开门就笑着对她说:「这么快就来啦,你先前清单上列的那东西,我跟明蔚都给你找来了。」 柳青禕拉他的手说:「这事晚点再说,先跟我入宫见女皇吧,她病倒了。」 「母亲她……」杨慕珂点头:「我知道了。」 柳青禕催促他们俩上马车入宫,途中概略交代了这十年间局势变化和女皇的近况。 这十年来西盛国和邻国之间还算太平,没什么战事发生,然而修真界就不是这样了。天蘅教虽然溃散,其地盘和势力都被其他宗门瓜分,可是恶斗的风气未减,一向避免涉入人世过深的修真界也开始抢佔人间地盘,有些部族和小国都被当地的修真门派所控制,从前一些门派间暗地里较劲,如今是斗得越来越明目张胆。 西盛国由于位置和政治形势复杂,在歷来的帝王及沉孟珂的佈局下还能安稳如常,却也因此容易被盯上。柳青禕他们担心女皇及皇族成员变成别人的傀儡,所以早有防范,可是威胁太多,难免觉得防不胜防。 杨慕珂听完不禁问:「那些自詡清高不过问人间事的门派会斗成这样,实在很古怪啊。」 柳青禕坐在他们对面,反问他说:「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不晓得,我知道的线索太少了。」 柳青禕说:「当初习錚夺舍盛如玄,两者神魂混杂,似乎是有些走火入魔吧,后来事跡败露不是逃走了?结果又被杜明尧给找回去了。」 杨慕珂微讶:「杜长老打算怎么处置他?」 柳青禕轻笑:「人家现在是杜掌门啦,从前是管刑罚堂的,把盛如玄捉回去自然是继续逼供了,他的城府也深,疑心重,不会轻易相信盛如玄、或是那个习錚的话。再说了,当初夺舍一事也有一些细节没弄明白,他应该是担心漏了什么线索,将来会惹麻烦。」 杨慕珂问:「那他们查出什么了?」 柳青禕耸肩:「灵素宫调查自家的事,没义务向别人交代这些事,我也只是依照他们抓盛如玄的动静猜的。明蔚老兄怎么都不说话啊?」 明蔚静静坐在杨慕珂身旁,他看着对面彷彿永远不会长大的小少女,温和淡笑说:「你想让我说什么?」 柳青禕蹙眉失笑:「你还是老样子啊,对不关心的事绝不会浪费心力去谈。」 明蔚莞尔:「你也是,别来无恙。」 柳青禕接着讲:「虽然我不会再去潢山那儿,不过宋繁樺偶尔还是会去那里替他们指点製墨要诀。」 杨慕珂有些意外:「宋叔他还真是有心啊,为了传承这个。」 「呵。」柳青禕哼笑说:「他倒是无私,又不怎么记仇,反正仇人也就是习錚和天蘅教,能知道仇人活受罪的消息,他也算是大仇得报。那些事我也是从他那里听来不少,他还说,杜掌门查到习錚和魔族有勾结,虽然红罗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但夺舍之事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成的,所以这其中怕是和魔族有牵连。」 杨慕珂琢磨方才所讲的那些事,猜疑道:「你是想说,修真界如今大乱,背后隐因是魔族在煽动?魔族和天人一样不能恣意入凡,有境界压制而难以久留,也无法轻易出手干涉太多,加上过去他们忌惮神裔,所以他们想藉习錚之手将神裔消灭殆尽,暗助习錚夺舍、天蘅教扩展势力,甚至告诉他们只要用神裔血脉就能以界玨上天人屿? 我娘亲杨雿熙拿界玨下凡,可能就是想帮助神裔逃过劫难,或是提醒他们小心,没想到自己反而也因界玨被算计了,她可能想躲一阵子再低调行事,没想到和母亲沉孟珂相恋,又因为怀了我而久留于人间,可是后来被袁霏缨所害……」 柳青禕惊讶看了他半晌,感慨道:「你倒是自己把全部的事都串起来了啊。虽然没办法一一证实,但我认为事实真相大概也和你所猜的出入不大。表面看来是凡间本来就有的争斗,也许实际上,还是魔族与天人之间在较劲,我们不过都是小棋子罢了。」 明蔚说:「也不必想得这样悲观。凡事总有意料之外,谁都不能保证自己是赢家。」 杨慕珂闻言笑出声,点头讚同,柳青禕也开怀笑出来。他不知道白狐族是不是都这样,不管冷静与否,骨子里都有不服输的斗志和毅力,但他很喜欢这对兄妹。 马车跑呀跑,不是入宫,而是先抵达国师府,杨慕珂茫然看向柳青禕,明蔚牵他的手说:「走吧,她是要带我们从捷径走。」 杨慕珂的身份在西盛国只是平民,得由柳青禕亲自带着才能去探望沉孟珂,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柳青禕才选择带他们由捷径潜入宫。杨慕珂心想,自己已经比小白龙还不如了啊?人家白龙还能自由出入皇城哩。 柳青禕带他们直入沉孟珂寝殿才变回人身,一匹小白马和一个魁梧男人像雕像似的守在床边,她轻声喊:「小白,繁樺,我们先出去,让他们母子聚一聚。」 明蔚也要转身尾随他们,杨慕珂拉住他的手说:「你陪我。」 明蔚点头,和他一起踱到龙床畔。他轻手轻脚撩开数重的床帐,踏上床阶仔细看母亲的模样。沉孟珂和他离开那会儿的变化不算太大,脸上没太多皱纹,不过面色显得苍白,整个人清瘦许多,鬓发也有些泛白。 杨慕珂和母亲不常相处,但偶尔也还记得年幼的事,他隐约记得沉孟珂抱着自己在树下摘果子,和杨雿熙一起笑得很开心,那么久远的记忆自然是很模糊的,可是每每想起来还是感到温暖。他看母亲面容已渐显老态,气色更是衰弱,让他见了不免心疼难过。 「娘。」杨慕珂喊得很轻,他看沉孟珂蹙眉,好像睡得不好,怕打扰她安眠,于是牵着明蔚走远一些,小声跟明蔚聊道:「听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真希望两位母亲能长久相守,但偏偏事与愿违。 他稍微收拾混乱的心情接着说:「她若能预料杨雿熙将来被接回天人屿,会不会乾脆不走这条艰险的人间路,转而踏上仙途?可是,那样也不会比较好过。」 「如今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当初她所求的是杨雿熙,现今她所求的未必会一样。」 「会么?」杨慕珂疑惑望着他。 「明知天人求而不得,若不再找个新的盼头,如何支撑自己?」 杨慕珂知道这话说的也没错,不过换作是他,他只想要明蔚。他听见沉孟珂的声音,又匆匆赶回床边,沉孟珂一见他就展顏微笑说:「你回来啦。」 「是,母亲,我带了些好东西给你,对了,还带回几株奇异的花草,光是闻着就能让人身心畅爽的,我就摆在你床边好么?」 「嗯,你有心了。」沉孟珂闔眼微笑,回忆道:「你很小的时候,也喜欢摆弄花草,见到路边的小花小草总是嚷着要採回家养。花叶招来虫子,你害怕,我和小熙就又种了些能驱虫的草,可有次你看我把菜虫给踩死,立刻就哭了起来,说我坏,跟我吵了好久。后来你偷溜出去玩,差点被野狗们追咬受伤,我替你把野狗打跑,你才改口说我厉害。」 杨慕珂赧笑:「有这事么?」 沉孟珂又睁眼看他,笑说:「你那会儿太小了,记不得了吧。」 「那你再多讲一些给我听吧?」 「小时候我和小熙带着你洗澡,你忽然一直哭,说我和小熙都没有那话儿,你腿间多长了一块东西,是不是怪物,哭得可伤心了,还问小熙能不能弄掉它呢。」 「……我、我不记得了。」杨慕珂脸颊微红,不敢回头看明蔚是不是在憋笑,他有点后悔留明蔚下来听自己幼年糗事了。 沉孟珂和儿子聊得开心,不过她还有些倦,杨慕珂和她道别前问她说:「母亲,要是你不当皇帝了,想修仙么?」 沉孟珂笑着叹了口气,回说:「不,不修仙。」 「为什么?」 「我累了。」沉孟珂又轻叹了下,说道:「就在你来之前,我好像梦见她了。」 「娘亲么……」 沉孟珂闔眼喃喃:「以前怨自己怎么不也生来当个天人就好。现在觉得,能当个凡人也很好,纵有千般、万般的苦痛烦忧,却也很快就能解脱。一旦活路太长,受的罪也不会少吧?倘若又是孤身一人……罢了,就这样也好。」 杨慕珂歪头:「母亲?」 沉孟珂对他温柔浅笑,轻轻摆手催促:「你刚回来,也累了,和明蔚都去歇着吧。为娘没事。」 杨慕珂欲言又止,但他不希望她太累,点点头就退出寝殿了。他和明蔚又沿来时路回去,把秘境照着清单搜罗到的材料交给柳青禕之后就回和明蔚散步回去,路上明蔚问他想什么,他才道:「母亲说的那些话,我不是不懂,不过,原来爱着一个人也会累的,这我倒是没想过。你或我有天也会累、会厌倦?」 明蔚微笑摇头,他说:「会又如何?歇一会儿再继续就好了。还能烦恼这些事,是很奢侈的。」 「也对。」杨慕珂挽住他手臂,乐呵呵笑着,一脸满足。他什么也不求,只求此心同君心,与君长相守。所以此刻的他是何等的幸运,他不敢再乱想,只是有些担心母亲而已。 然而谁都没有料想到,今夜过后,沉孟珂会离开,在她的寝殿里只留下一个空了的药盒。没有人见过那药盒,柳青禕入宫调查,反覆研究那药盒的气味,只猜出其中用的一些材料,似乎是传说中一种能洗髓伐筋的灵药,和寻常修真界那些丹药不同。 柳青禕作出的结论是,沉孟珂被天人带走了。杨慕珂联想到昨日沉孟珂提到梦见杨雿熙之事,稍微松了口气说:「虽然还是担心她们,但至少不是被什么魔族或歹人给带走。母亲她们之间的事,就算是我也无法置喙。」 明蔚问:「你真能放心她们?」 杨慕珂无奈:「不放心又能如何?她们也都不是孩子了,更何况将来我要是有机会,说不定还能再和她们相逢。」 明蔚看他讲这话时的神态不像敷衍或自我安慰,而是怀着希望,这才跟着安心了些。 柳青禕苦笑:「她们的事当然只能她们自己应付,我还得帮忙收拾善后,女皇忽然就没了,这、唉,还好她先前就为了能随时卸下重担做了不少佈局,只是暂时还是得乱一阵子。等我做完这些,我也要走啦。」 明蔚问她说:「你想去哪儿?」 柳青禕转了转眼珠,思忖道:「还没想好啊,当初我也是觉得有趣才跟着沉孟珂混的,现在她都走了,我再待着也没意思。这里又不需要我。」 杨慕珂也捨不得她,追问道:「那往后我们怎样连系你?」 柳青禕咧嘴笑答:「这不难,我和明蔚都有宙月传承,我和他能藉月光的法术连系,你是他的道侣,你也能学会的。」 「那我呢?」宋繁樺端了茶水和茶食进厅里,眼神委屈得像快被拋弃的大狗。 柳青禕莫名心虚,她道:「这宅里的一切都我自然都是要带着的,有说不让你跟么?」 宋繁樺一听才恢復平日神采,悄悄抿嘴笑了下。 *** 陶冉榆带着两名新入弟子到刑堂地下楼层,走到某条长廊尽处,从阴暗无光的狭窄牢房里拖出一名男子,这人被灵素宫藏得颇深,里外也设下不少符咒和禁制,不过这人横看竖看都只是个凡人,一身脏污的衣着勉强瞧得出本来是套白袍,身上倒是没什么伤。 新来的弟子之一把那人銬好,向陶师兄提出疑问:「这人犯何事啊?掌门是因为他是凡人才要放他?」 陶冉榆瞧了眼一身脏衣的男子,冷笑了下跟新来的师弟说:「你们两个是新来的,所以不知情,这位就是以前鼎鼎大名的风流掌门,盛如玄啊。不过,是被天蘅教教主给夺舍了,后来还被灵素仙子废了修为,如今才成了这德性。」 师弟们压着嗓音惊呼:「真的?」 「我都亲眼看到的,那天要不是我们祖师爷及时降世救了大家,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儿了。」 陶冉榆加油添醋跟师弟们描述当时的事,走上阶梯时见到有个人背光才住了口,看清上面那人是冯护才又松了口气笑说:「唉,你站这儿挡路做什么?吓我一跳。」 冯护浅笑,调侃他说:「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然怎么一见我就吓成这样?」 陶冉榆有点酸溜溜的回嘴:「谁不知道你现在是掌门看重的弟子,我这是敬重不是吓的,别胡说八道。」 冯护笑着提醒他说:「你怎么改不了这多嘴的习惯,少说多做,免得传到掌门那儿又挨罚。」 陶冉榆敷衍的低头道:「是是是。你怎么过来啦?」 冯护看向师弟们拘着的那个男人,拿出一块令牌答道:「掌门师父亲自叫我来带他下山,剩下的交给我吧。」 陶冉榆乐得把差事扔给别人做,摆手让师弟们交人,等冯护带了人转身离开时,幼稚得扮了个鬼脸小声骂:「就你神气,臭屁,哼。」 两个师弟们看到陶师兄这样都忍不住偷笑,陶冉榆回头冷着脸质问:「笑什么?我很可笑么?你们也想跟着冯护做事?」 师弟们纷纷摇头,其中一个师弟说:「不是笑师兄您,只是觉得二位师兄的感情真好,冯师兄时常留意陶师兄的事。」 「吭?」陶冉榆咋舌:「少乱讲了,他是怕我给他添乱才这样。」 灵素宫不可能让豢养的灵兽载罪人下山,冯护一向爱护灵宠,也不可能让自己的灵宠接近盛如玄,于是他拿了一颗药递给盛如玄说:「由我亲自带你下山,你吃了这药睡一会儿。」即使盛如玄修为尽失,他仍不敢大意,所以让对方睡着是个好法子。 盛如玄想也没想就把药吞了,连冯护递来的水也没喝,那颗药作用得很快,几息后他就感到眼皮很沉,昏睡了。 冯护一臂夹着盛如玄就往山下跑,灵素宫在潢山之巔,到云海之下都是极其嶮峻的地势,几乎没有凡人可行的路。杜明尧从前是刑堂长老,但也不失厚道,他并不会为难一个凡人,纵然盛如玄犯下的罪是一死也难以弥补的,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不会让盛如玄轻易死去。 盛如玄当初失去修为本该迅速衰老,杜明尧还特意让他吃了延寿的丹药,留其一命续查旧案,如今盛如玄神志昏乱再也问不出什么来,这才放他下山。 冯护赶在入夜前带盛如玄下山,并找到最近的村子,问旅店要了间房安置盛如玄。他跑了一天也有点累,倒了杯茶水喝完又踱回床边盯着人瞧,喃喃自语道:「灵素宫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你拖累了灵素宫,师父还能放了你。可能是顾念旧情吧?」 谁都知道这个盛如玄不是原来那人了,而是被习錚夺舍过,又走火入魔的,不过皮囊还是原来那副,冯护打量了会儿,也许是那延寿丹药也有驻顏之效,这人的模样并没有显老,还能瞧出从前能迷住眾多女修的样子。 冯护想了想,跑去打了盆水来给盛如玄擦脸,边擦边说:「我这是送佛送到西,帮你擦乾净脸面,不枉你生了这皮相,或许将来的路不那么难走。虽然你可恶至极,但我与你却没什么仇怨,你就自求多福吧。」 冯护把一个包袱搁在盛如玄身旁说:「醒来自己换套乾净衣裳,虽是旧衣,有比没有好,望你洗心革面,从头来过。走啦。」 冯护算了算那迷药的药性差不多要没了,盛如玄眼皮动了动,他立即念咒施法移行百里之外。次日冯护回灵素宫向杜明尧稟报此事,杜明尧想了想下令道:「盛如玄离开潢山的消息,三年内不得外传,违者重罚。」 冯护问:「师父,为何限三年之期啊?」 杜明尧说:「现在传出这消息,定有其他门派要向他寻仇,也会有人说我们灵素宫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要借刀杀人。盛如玄虽然被夺舍,但那体内或许仍有盛师弟的残识,我也并非是要对他赶尽杀绝,而是顾念旧情,望他好自为之。从此往后,他和灵素宫就再无关係。」 此时旅店里盛如玄已经醒来,他抱着冯护留下的包袱发愣。他恨灵素宫的一切,恨杜明尧的矫情和假仁假义,恨自己一败涂地,他憎恨这世间的全部,但这些年他连这些恨意也逐渐被消磨,比起仇恨和不甘心,更多是空虚。花了那么漫长的时间佈局,处心积虑想要的东西,到头来一样也没能拥有,他的师父灵素仙子一出现,动了动手指就将他打回原形,不,那女人也不认他是徒弟,他是习錚么?还是盛如玄? 属于那两人的记忆和情绪在他心里狂乱翻涌,绞痛了他的神魂,他抱紧怀中的包袱默默发抖,直至正午时分,他出了一身汗将原来的脏衣都濡湿了,这实在很不舒服,他打开包袱拿出那套乾净的衣衫换上,包袱里有一些碎银和几枚钱币,可能是之前送他下山的弟子施捨的。 盛如玄把钱收好,下楼去打听这是哪里的地界,店家说话的腔调很重,后来他才听懂这里是某个小国的边境,这一带因为邻近妖魔域,常有修士和妖魔相斗,不过这个小村落较为封闭,只有一些行商旅人偶尔经过,还算是和平之地。 盛如玄仍不死心,虽然那些人都说他根基已毁,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修炼,可是他不甘心,他相信修炼靠的还是机缘。他度过那么漫长的岁月,也晓得世间有几样灵妙仙圣的花草,无须炼製就能有脱胎换骨之效。 如果他能找到那些宝物,说不定还能捲土重来,只不过他现在是个螻蚁般脆弱的凡人,得先活下来才行,杜明尧给的延寿丹药顶多让他再活上十馀年,他还不想死。 他结清旅店的帐,问了进城的路,孤身一人走在山林间,他并非体修,失了修为以后体力也大不如前,即使现在是夏季,但这山野间入夜还是有些冷凉,他无法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聚落,只能勉强生火夜宿野外。 夜晚林间有各种怪声,他久违的感受到害怕,他怕有野兽吃了自己,忍不住抱着身子发抖,现在的他既弱小又脆弱,任谁看了都不会猜到他从前的身份。他脱离修炼的生活太久,被杜明尧关在刑堂养废了,早已忘了恐惧容易招来什么。 「你可终于出来了。」 盛如玄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又像是风声,但这里怎会有人?不过他不就是个人么?他抖个不停,不敢左右张望,只能抱膝缩成一团。 那声音在夜色里低笑着,又说:「本以为你能掀起大风浪的,谁知,灵素一来,你就像泡影一样被戳破了。嘖嘖。」 盛如玄闭紧双眼逃避,他觉得那道奚落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说的话都刺到他痛处,他怀疑那是他自己的心魔作祟,可他都已经失去所有修为了,心魔也不放过他?杜明尧折腾人精神的手段他是经歷过的,他也晓得自己现在心神耗弱,实在受不了更多刺激,忍不住小声的哭了起来,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已非过往那个强大又高高在上的盛宫主,无法再凭一个眼神让那些低贱妖魔跪地求饶,此刻他才是想求饶的那个……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笑了,他只是想活着,然后……然后怎样?他想忘了一切,忘掉那些屈辱的事,他受够心魔的折腾,哭得几乎要昏过去,紧绷的身躯抖到发软无力,放任自己倒下的那刻,他落入一个算不上温暖,却还算温和舒服的怀抱。 「罢了。」那声音说:「这场游戏没了,但也不算败兴,起码能回收你,你得感激自己生了个好皮相。」 盛如玄惊恐睁眼,可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双眼被黑纱蒙住,他所以为的心魔其实是暗中盯上他许久的魔族,也是久远以前煽动他夺舍、窃宝的那傢伙。他悚然喊道:「你放开我、你是魔族?」 「认出我了?」那声音带着笑意:「这里已没有你的容身之所啦,我也是费了番工夫才有办法来到人间接你的,我真是有情有义不是么?」 「不不、不要,你是魔,你放了我──」 「不可能。你到死都走不掉,你的魂魄也是。」藏身于夜色的魔族在盛如玄的身躯和魂魄都烙下印记,树林里传出男子惊恐无比的尖叫,只是谁都不会发觉此事,这世间也再无人关心盛如玄的去向。 同饮杯中月、伍参 春末,一名玄色武服的青壮男子尾随另一位柳色劲装的青年到山野间採药材,他们越过密林来到一片较为开阔的草原湿地,这里开满许多桃红小花,看似杂草蓬生,但这其实是一种灵植,两人各自背着竹篓进到湿地,漫天都是蜻蜓飞舞。 柳色衣着的青年回头喊:「林彦,跟紧些,再过去有许多水坑,学过行云术了吧,别让脚陷到水坑泥沼里,里面藏了有毒的虫子会鑽进皮肉里,要是中了那虫回头找医修治,很费灵石的。」 「知道啦,师兄。」唤作林彦的男人肤色黝黑,单眼皮,身形较为壮硕高大,若单看外貌更像是被唤师兄的那个。大前年他通过宗门初试成为外室弟子,去年才成了记名弟子,跟在穹音宗一位丹修的长老底下学习,但那位长老过于专注炼丹,带领新进徒弟的事一般都交由龙秀峰来操心。 柳色衣衫的青年叫龙秀峰,五官清秀,脾气好,和同门之间相处融洽,对后进也会多加关照,性子有些鸡婆,却也讨人喜欢。他看林彦在宗门里时常被晾着,少与其他同门往来,也不晓得这师弟是傻还是懒,趁着近日有空就带他来做些门派里的任务,顺便观察一下这师弟。 这里是东方海岛上一座名为綬言山的高山,这座岛上只有一个修真门派,那就是他们所在的穹音宗,在修真界算是个小门派,但岛上资源颇丰,灵气旺盛,还曾经出现过洞虚期的前辈,门派内也鲜少有什么勾心斗角的事,几十人的宗门反而像个大家族。 林彦正是看中穹音宗离其他修真门派都远,但环境和各种修炼材料都好才来的,虽然和他从前待过的灵素宫相比,这里有些偏僻寒酸,每个人都太和善,让他都提不起劲,只打算将这里当个暂时的避难处。 走在前头的龙秀峰认真採药材,回头看师弟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百无聊赖的晃来晃去,并不认真做事,蹙眉笑说:「原来你是真的懒啊?虽然只是个採药的任务,不过这任务不难,又能拿到够多的灵石,就别挑剔了吧。我们师父向来少管徒弟们的事,但你这样散漫可不行啊。」 林彦嚼着草茎,心不在焉听师兄嘮叨,看得龙秀峰有些慍恼,他突然出手将龙秀峰拽到怀里喊:「师兄当心!」 被这吼声一吓,龙秀峰差点朝师弟出掌,堪堪压下攻击的衝动,馀光见到师弟扔出一张符,身后炸出霹靂怪响,震得他脑袋有些嗡嗡声,他回神后愕然问:「师弟你会雷火系的法术?」 林彦歪有些吊儿郎当的歪头笑答:「这没什么,从前有位高人教我的,说是什么五雷符,你想学我能教你啊。刚才有隻毒蛇往你小腿扑咬,差一点你就被咬中了。」 龙秀峰狐疑回头望,的确看到湿地草丛间瘫着一尾焦掉的蛇尸,蛇并不大隻,不过瞧那未焦的蛇尾和一些特徵,似乎是这一带会出没的毒蛇。他吐出一口气向林彦道谢:「这样啊,多亏你。」他发现自己还被林彦抱着,尷尬退开来。 林彦若无其事走过去用鞋尖把毒蛇挑起来踢远,不少蛇即使死透了也仍会噬人,他做完这些就转身朝龙秀峰微笑:「师兄,我们继续。」 龙秀峰无由的感到脸皮微热,反而绷着一张脸走在前面,两人一时无话,这些灵植採够了数量他才和林彦说道:「今日差不多这些就够了,先回去吧。还有,方才的事还得谢你。」 林彦挑眉浅笑,微微摇头,做了个表情让对方不必放心上,可偏偏龙秀峰就对此上心了。不久前龙秀峰还觉得他态度轻浮,又散漫不思进取,经此一事却有所改观,认为这是他藏拙、不与人争锋。 之后龙秀峰和林彦就走得越来越近,他看到了林师弟的一些小毛病,但也发现更多长处,对林师弟越发在意,林师弟并非全然不懂得人情世故,他知道林彦只是懒得应付那些事,该做的还是会做,师父出关那会儿他就看着林师弟把师父老人家哄得乐开怀,师父赐了师弟不少上乘的药草和丹药。 不仅如此,林师弟也时常会来找他,不尽然是讨论炼丹的事,有时只是和他间聊,或跟着他在綬言山四处晃。时日久了他不禁怀疑,林师弟莫非是对他有好感?他被自己这猜想吓到,其实修真界对同性处在一块儿并不像凡间那般排斥,但这是他头一回想到情爱之事,心里乱成一团。 隔年龙秀峰接了一个任务要到西方大陆找寂明馆,去取先前下订的药材,除此之外还受了其他同门所託,要到某些集市和店铺搜集修炼的材料,因此出这趟远门光他一个人自然不够应付,他师父也不放心,让他挑两个后辈一块儿去歷练歷练。这次和他同行的就有位叫李兵的师妹,还有林彦。 李兵原是岛上某富户的私生女,险些被家中人丢河里溺死,因缘际会被龙秀峰救下带回穹音宗,后来就成了他的师妹,所以他也算是看着李兵长大的。 李兵生得俊俏,性格独立,话不多,鑽研炼丹的同时也是个武修,做事认真又常照顾人,虽然看起来不好亲近,可是很多同门都欣赏她。龙秀峰把李兵当妹妹一样看待,自然是要多多照顾的。 出发那日,林彦一直没出现,李兵问龙师兄说:「他怎么还没来?」 龙秀峰怕李兵会因此看林彦不顺眼,尷尬替林彦找理由:「昨晚突降大雨,可能昨晚我喊他赶去护灵植的花草,让他没睡饱。」 李兵古怪皱了下眉,没再多言,之后林彦才姍姍来迟。他们下山乘船,要先抵达一处海港,照着龙秀峰安排好的行程办事。 一路上李兵都沉默寡言,林彦也不特别找话聊,龙秀峰年纪轻轻却像个家长那样沿途叮嘱各种要留意的事项,不过师妹和师弟都不是孩子了,也不会到处惹事,反而能替他跑腿,让他省了不少心力。 两个月过去了,时值夏季,他们由最初的沿海一直朝内陆移动,来到了西盛国,最初寂明馆就是从这里的国都创立的,他们要取的东西也在这里,而且这里还有闻名修真界的弥勒坊。他们三人就在弥勒坊里的旅店下榻,订好房间后就立刻去寂明馆取物和打听一些消息。 龙秀峰出示取货所需的一块玉佩,寂明馆的人确认了来者身份就请他们在一楼饮茶稍候,负责带路的一个精怪小男童又送上几样点心、小吃招待。龙秀峰谢过端来吃食的小精怪,喝了口茶润喉,提起稍早确认的事说:「原来寂明馆的两位东家都不在这儿,一位据说和道侣去其他境域,一位和从前西盛国的国师远游,归期未知,现在这儿是由他们的道友帮忙打理,那位好像擅于算命,今天刚好会过来,替有缘者──」 「师兄。」林彦打断龙秀峰的话说:「命理数术本就虚幻,饶是修士之中自称精于卜算、相命者也不乏神棍,还是别沉迷于此吧。」 龙秀峰睨他说:「瞧你这语气,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我只是想着难得来此一趟,又没碰过这样的修士,让对方看一看有什么不妥?何况对方都能管理这寂明馆了,能是神棍么?」 李兵本来也觉得林彦态度不好,但她听到这儿也忍不住附和:「师弟讲的也不算错,就是口气差了些,师兄莫忘了天蘅教是怎么衰败的,他们除了打劫其他修士之外,在民间不也是最常藉命理数术将人搞到家破人亡的?下至平民上至皇亲贵冑,都有他们的受害者啊。」 龙秀峰苦笑:「连你也这样。」 李兵微笑说:「我晓得师兄也是好奇,不过这事就顺其自然吧。」 龙秀峰还想说什么,方才送茶水点心的精怪小童过来告诉他们说:「几位久等了,由于贵宗门下订的东西较多,需要逐一清点,安全起见,请贵客们留一位负责和敝馆去设有结界的房间里领货。」 龙秀峰答应道:「好,我去。你们两个等我。」 那精怪又提醒道:「清点费时较久,恐怕得耗上一、两个时辰以上。」 龙秀峰暗自腹诽掌门和师父他们又买了一堆东西,朝师妹他们摆手说:「那你们自个儿找事情打发,我好了就直接回旅店,天黑前回旅店一块儿吃饭。」 「知道啦。」一向沉稳的李兵难掩兴奋的说:「那我和师弟先去逛集市吧。」 龙秀峰笑应一声,扬了扬下巴示意林彦跟上,林彦随她去了弥勒坊,问她掌门和长老他们都买了些什么,李兵顾着逛街,随口敷衍:「不清楚,就是让寂明馆代为在修真的拍卖场标下几样东西,还有一些他派的丹药,师父说想拿来和宗门里的丹药做比较。一样是筑基丹也有分品阶的,炼丹又十分耗材料,好在师父的药也好卖,拿来寂明馆赚了不少,收支应该是能打平。师弟你瞧这件软甲如何?」 林彦也同样敷衍李师姐,两人平时不怎么往来,都是透过龙秀峰才有交集,他们并不晓得方才离开寂明馆时,恰好与寂明馆的新东家擦身而过。 新的东家生的温文尔雅,穿一身素白文士袍,执摺扇轻搧,身上无特别贵重讲究的衣饰,看起来就是个寻常书生,身旁跟着的女子倒是比较抢眼,不仅容貌俏丽英气,穿着紫红色衣裙,刺绣的襟领上缀着一小段紫色毛皮,像秋冬衣装才有的风领,在这夏季看来不符时宜,可是在女子身上却并不突兀,因为最惹眼的还是她右眼戴了个皮眼罩。 男子正是得了寰寂散人传承的姚昱凡,女子是其弟子周谅,至于周谅领子上的假毛皮是灵宠阿贵偽装成的。周谅进寂明馆时,不知怎的就想回头看一眼,她见到一男一女走进街道人潮中,女子高瘦的身形和男子壮硕身形成对比,但她并没多想。 「怎么了?」姚昱凡问她。 周谅摇摇头:「没什么,见到一个美人和一个黑壮汉走一起。」 两年前从万兽秘境回来,姚昱凡和周谅就留在西盛国慢慢吸收从树神那儿得到的传承,后来又答应接手寂明馆。他虽然不爱尘世喧嚣,但修炼难免遇上瓶颈,为了有所突破,这才刻意待在人间闹市里,好在寂明馆的分工仔细,他和周谅只要不定时的到各处寂明馆巡查情况即可,多数时候仍是留在西盛国这儿。 馆员各个干练精明,需要他出面的机会并不多,所以他有空也会替一些有缘者算命、预言。这日他带周谅查完帐,检视完几项较重要的生意,听说其中一单生意的客人还在,就顺道替对方看了看近日运势。 龙秀峰点清完货物后坐在会客的包厢里,对面就是寂明馆的新东家和其徒弟,他表面淡定,心里其实既好奇又有些紧张,不知对方会讲些什么。 姚昱凡看了一眼就说:「阁下这两、三日之内就会有较严重的血光之灾,要谨慎行事。」他讲完又补充三字:「桃花劫。」 龙秀峰失笑:「桃花劫?我一向没什么桃花啊。」 姚昱凡微笑提醒:「过去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他讲完又古怪的转头瞄了眼周谅,总觉得好像见到若有似无的光线牵连着对面的客人和他的爱徒,这让他相当在意。 龙秀峰心想,果然如师弟师妹所料,算命预言之事太虚无縹緲,不可尽信?他把桌上的灵茶喝完,起身客气道:「多谢前辈提醒,晚辈逗留太久,不好再打扰,也是时候该回去找我同门了。」 姚昱凡也起身送客,等客人离开后,他就对周谅道出方才所见:「刚才那位修士的确有劫难,但他似乎无心要继续听,我也就没再说下去。若能度过此劫,他将来修炼能有大成,但他眼前的难关不是凭一己之力就能撑过去的。可惜啊。」 周谅和他相处许久,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师父想让我帮他,却又怕我招惹麻烦是么?」 姚昱凡犹豫半晌,说:「我担心你,不过你若管上此事,也许是个契机能了结一段旧日因果,但这事对你或许也不是最要紧的。选择在你,我不宜多言。」 周谅衝着姚昱凡微笑,她认为师父既然讲出来了,就是希望她能做点什么,她虽然不是最强大的,害怕的事物也很多,但一想到有师父作为后盾,就觉得天不怕地不怕了。她摸了摸领子上的深紫绒毛说:「徒儿明白了。师父今日也累了,早点回吧,我去买些茶叶再回去。」 「好。」 他们师徒俩如今住的是明蔚从前的屋宅,明蔚和杨慕珂留下许多好东西给他们,然后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不过他和周谅也不是太担心,迟早有一日他们还会再相逢的。 *** 餐馆里,李兵把玩着新买来的小玩意儿,一件有助吸收灵气又能防御邪气的手鐲,林彦不时和她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她得了几件精品,心情不错,所以对林彦的态度也颇友好。 同桌的龙秀峰看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纳闷怎么才过了一天他们就变得这样要好了?不过他心里还在琢磨前一日被姚前辈提醒的血光之灾是怎么来的,他在这片大陆没和谁结怨,那大概就是祸从天降吧? 龙秀峰知道不可尽信算命之事,但对方也不是普通的江湖术士,他就当个提醒听听,可是这种事情无从防范,越想只是心里越烦而已,他喝乾眼前那杯茶水,大吐一口气,索性不想了。 李兵跟龙秀峰说:「师兄,昨日我发现了几间不错的店铺,一会儿我带你去吧。」 龙秀峰本想婉拒,但是难得来弥勒坊,他也想好好的逛一逛,所以还是答应了。李兵拿出一张褶成小册的地图,摊开来把上面做的记号说给他听,跟他讲:「这一带就这几间铺子最好买,这一片区域还没逛,有空再去看。这坊市里有特色的铺子我都圈出来了,原先上面也有标註的,师兄你先看一会儿想逛哪间店。」 龙秀峰看这地图印刷精美,专门介绍修士集市,问她说:「这地图你买的?」 李兵微笑回答:「昨日寂明馆的人给的,也有在卖,不过他们说我们是贵客,就送了三份。」 他们三人花了一整天才逛了半个弥勒坊,李兵还想多留两日,龙秀峰却不同意,后者也没摆什么师兄的架子,而是好言劝说:「师妹,我们带了那么多东西,还是尽快回去,现在虽然不怕什么天蘅教,可是类似的修真界匪类也不少。」 林彦也跟着劝:「师兄说得对,要是出了差错,我们三个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好啦。」李兵本就很听师兄的话,虽然觉得师弟多嘴,但也没再要求要多待几日。 次日天一亮他们三人就要返回穹音宗,虽然可以向其他门派借传送阵赶路,可是他们都额外添购了一些东西,借传送阵要耗不少灵石,穹音宗与其他门派少有往来,他们身怀各种宝物,也不敢贸然和其他修士接触,所以还是照来时那样乘车行船。 龙秀峰思忖他们三人皆辟穀,又有一定的修为,日夜兼程也不怎么累,可是归途并不顺利,明明是照着原路走,才出了祇里城头一日,翻越第一座山就遇上一大群妖怪,虽然都是些杂妖,不难应付,却也坏了心情。午后经过的湖里又冒出一隻千岁蟾蜍精,那沉眠已久的精怪也不知怎的忽然就醒了,李兵第一个被拖进湖里,好在李兵够强悍,又有龙秀峰追上来相助,这才打死了那隻蟾蜍,顺便把妖丹跟一些皮肉都收回来做材料。 李兵质问林彦怎么不帮忙,龙秀峰替师弟说话:「他经验少,可能吓坏了。」 「连递个伤药都没经验?」李兵冷哼,对师弟的表现极为不满。 林彦说:「我不比师兄强,也没师姐那样厉害,但是擅于躲藏,我保管了一部分的东西,总得顾好了才能回去交代。不如你们把东西都交给我,一旦遇事就能专心收拾妖怪了。」 龙秀峰严肃回绝:「不可,万一你出事,东西也都丢了。」 李兵还想念师弟几句,龙秀峰按着她肩膀摇头,轻声劝:「算了。」 第一个晚上他们就夜宿野外,解决了蟾蜍精以为能稍微睡得好一些,哪晓得附近又不知从哪里窜出妖兽潮,他们根本应付不来,只能仓皇躲避,可是这批妖兽之中也有许多能飞上天的猛禽,龙秀峰为了救李兵被一隻妖鸟啄伤了手臂和后背,三人狼狈躲到山洞里。 赶路对他们而言并不累,可是接连应付精怪妖兽却是会累的,太耗心力及真元了,李兵替师兄清创包扎,又气又心疼,忍不住骂了几句。 龙秀峰倒是稍微松了口气,他猜想姚前辈说的桃花劫该不会是这件事?为了救师妹而受伤,这伤势虽然不轻,却也不致命,只是得耽搁行程了。 李兵给师兄包扎好伤口,转身偷擦眼泪,看到林彦回洞里就问:「你去哪里了?」 林彦说:「去看妖兽都走光了没有。怎么?师姐有事?」 李兵瞪他一眼,不想和师弟说话,转身面着岩壁骂道:「怎么回事,不停的遇到这种麻烦事,要是寻常修士只怕也被搞死了。」 龙秀峰苦笑,刚想哄师妹两句就听林彦笑出声,他问林彦说:「师弟,有什么好笑的?」 林彦拿出一个像小贝壳的东西,上面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孔洞,像是塤,但更小,接着给他们看指间拈着一个半透明的薄片。他说:「这是一种巨大妖虫的翅膀,将它贴在任何乐器上演奏,能发出刺激精怪妖兽的声音,有些会因此亢奋,有的则会发怒,也有沉眠者会因此甦醒,不过,人族反而听不见,连原先乐器的声音都会不见。逛弥勒坊时买的。」 李兵和龙秀峰想通了什么,皆愕然瞪着林彦看,龙秀峰激动起身问:「是你做的?这一路的妖兽都是你引来的?你为什么……」 林彦说:「穹音宗我已经待腻了,你们把宝物都交出来,我也能省事一些。」 李兵怒吼并出招攻向林彦:「你找死么?」 林彦轻松避开李兵的拳脚,而且一掌打中李兵的腹部,李兵撞上岩壁摔落地,龙秀峰立刻上前护住她,后背又硬生生挨了林彦一刀,惨叫出声。 林彦再次挥刀要斩落龙秀峰的脑袋,却忽然感到心底发寒,莫名悚然而有所迟滞,洞外射来一柄长枪刺碎了他的刀,他踉蹌退避,虎口生疼,警觉提防洞外未知的敌人和刺入山壁的长枪。那柄长枪的枪身银亮,穗子是紫红的,看来像妖邪之兵,却又无半点邪魔之气,反而隐隐蕴藏凌厉气势,他猜那不是寻常兵刃,正想伸手去碰,长枪倏地变化,像条紫毛兽尾般飞往洞口。 进洞口的年轻少女正是周谅,她单眼戴上了皮眼罩,方才的紫毛圈在她领襟上,她扫视倒地昏迷的两人,蹲下来探他们死活,喃喃自语:「嗯,还活着,那我也不算来得太迟。」说完她逕自给龙秀峰和李兵餵药,吊着他们的命。 餵完了药,周谅才看向了一直紧盯自己的黝黑男子,语气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说:「我还认得你,虽然不知你是用什么方法换了面容,不过气息还是一样的讨厌。」 林彦惊疑不已,他没想到还会再看见这女的,她不是该死了?这女的不仅没死,修为似乎还远在他之上,他想吹奏手里的乐器招来更多妖兽当掩护,伺机逃跑,可是刚抬手,那女的就有了动作,其襟领上的紫绒毛皮突然化为一道紫白流光,紧接着变成一柄长枪。 「对了对了。」周谅不带任何怒气看着林彦,语气轻松道:「当年你欠我的,虽然我也不执着了,不过既然都遇上了,顺道讨回来吧。」 「你这贱──」林彦还未反应过来,长枪就刺入他的左胸,同时释出雷电,他眼前炸出白金火光,伤口被带着雷电和火属性的灵气给轰得焦黑破烂。 周谅抽回长枪,盯着林彦思忖低喃:「放了你再去祸害人也不好,那就这样吧。」言语间,她挥动长枪,刀刃在虚空画出一道漂亮的紫白光弧,锐利无比的灵气杀伤了林彦。 「啊!」林彦这声哀号叫得比方才龙秀峰还惨,他双手摀眼,双目淌血。 周谅察觉龙秀峰和李兵又醒过来,走近他们解释道:「那个人原本是灵素宫一个叫林东虎的傢伙,他叛逃出灵素宫以前就曾在秘境杀过我,是个心术不正的傢伙。他混入你们穹音宗,可能是想避风头,如今还想杀人夺宝。」 李兵嗓音沙哑问:「那你为何还不、不报仇,不杀他?」 周谅看也没看在一旁打滚哀号的林东虎,她扶李兵坐好,回答道:「他不值得让我背杀业,就这么放了也不妥,他会再害人,所以我夺他双目光明就好。」 龙秀峰始终沉默,目光有些涣散,周谅知道这人或许也是真心待林东虎的,只是没想到真心被辜负,她一个外人不好劝什么,只是拿出一个脂粉瓷盒说:「这是西盛国的国师临行前送我的法宝芬云,可摄活物,你们先随我去疗伤吧。至于这人渣,由他在此自生自灭好了。」 「慢!」李兵还是气不过,她拖着负伤的身躯走近林彦,踹开林彦以后捡起那妖虫的翅膀碎片,贴在自己唇间吹了声口哨。 周谅身上的阿贵稍微抖了抖紫毛,不像寻常妖精那样受刺激,周谅搀起龙秀峰,把两名伤者都收入芬云之中,才又瞥了眼林东虎说:「你就自求多福吧。」 李兵的那声口哨在不久后引来了什么麻烦,周谅没兴趣知道,在她看来林东虎已经是个弱者,再追着林东虎打杀毫无意义,她只希望今生再也不要遇上林东虎,或是类似那样的败类了。 林彦的的确确就是林东虎,当初他没想到杜明尧会狠心对自己搜魂,并确知了他曾经撕掉谭飞身上的隐身符,继而害死谭师弟的事,除此之外还知道了他过去干下的许多阴损勾当,于是他从灵素宫出逃,躲到了遥远的穹音宗。 此次远行,他看中了龙秀峰到寂明馆收取的大量天材地宝,想杀人夺宝,再另觅他处,没想到他以为早就在大秘境中死透的臭ㄚ头还活着,而且比他强大,身上还有那样稀奇无比的宝贝,也不知那该算是灵宠还是神兵利器? 可他无论怎样都想不透,究竟出了什么差错,让周谅这贱ㄚ头发现了他,但现在他无法探究,得赶紧设法疗伤并活下来,日后再徐徐图之。 只不过林东虎方才并没有看见或听见李兵吹的那声口哨。 同饮杯中月、伍肆 峦嶂叠翠如屏,飞瀑宛如白练,笼罩着冰綃似的云嵐,江水畔座落的亭台楼台就像画中仙馆。这是西盛国与妖魔域相邻的边陲地带,入秋后景色萧颯,但水阁里仍聚着一群人,各个看起来仙风道骨,他们皆是来此竞拍曇香阁藏品的修士。 曇香阁在许多地方设有分馆和分部,名声和寂明馆相近,不过他们主要是搜罗各类字画诗书的珍品,也包括各类印鑑、玉石,像是修真界的古董藏家,他们不是修真界最有名的大门派,却数一数二的风雅,而且并不为了收藏珍品而使下流手段,反而会像这样不时举办竞拍会或是鑑赏会,与同好交流分享。 曇香阁并不担心会有谁趁机夺宝,因为他们有一位大乘期的掌门,一位洞虚期的长老,就算是赫赫有名的大门派也不敢轻易招惹,也难怪敢在这样的地方举行秋霽会。 秋霽会主要的拍品皆是字画,这些字画多是以灵墨所创作,或创作者是修真大能,除了字画本身的美好,也有涤心净气,稳定元神之效。 杨慕珂出示了帖子,和明蔚进到古雅的水阁里,他们已离开西盛国多年,这次为了秋霽会才又找姚昱凡设法弄了帖子到这儿,为的也是想见识这次的画作。据传这次的画作之一藏着混沌之钥,那是所有修炼幻术者都想得到的。 「二位请往这里走。」曇香阁一位女修亲切带他们入座,座位间都有屏风间隔,有客人入座以后,就有其他童子呈上点心盒子和茶水,在这里虽然不禁法术,但也不会有人刻意做什么令人困扰的举动,有些客人安静待在座位上品茗、静思,有些会起身找人攀谈。 杨慕珂跟明蔚都不是会刻意与谁结交的性子,虽然会暗地观察别人,但也不会到处走动,两人尝着桌上的饮食,等待秋霽会开始。 杨慕珂跟着明蔚修炼已有数年,他们成为道侣后不久就四方云游,期间寻访了不少秘境和洞府传承,有些早已不復存在,也不乏充斥机关的陷阱,但也有收获丰硕的时候。 杨慕珂的修为可以说是一日千里,渐渐能追上明蔚,他对幻术极感兴趣,而明蔚精于符阵,他得了明蔚亲传,将鑽研的幻术加以应用,衍生出不少新的法术,这些法术不仅应敌时能减少自身损伤,平时也拿来当作情趣。 有几回杨慕珂试着佈置了较大的幻境捉弄明蔚,把一些小生物充作分身,只不过明蔚的修为仍远高于他,很快就被识破了。 明蔚告诉过他说:「幻术化境,初时皆是虚幻縹緲,中期真假难明,最后凝虚为实,一些大能到最后也是藉着类似的方式开闢出新的天地,也许有朝一日你也可以。」 杨慕珂听完笑回:「又不是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何必这样麻烦,你就是我的天与地。不过,我也希望自己能变得那样厉害,这样万一哪天你不见了,我还能有办法找得到你。」 明蔚莞尔:「我倒是想弄个谁都到不了的地方将你藏起来。」 现在他们两个都没有交谈,却是因为早已心意相通,许多事不必多说也能明白。过了约一柱香的工夫,江面忽然涌起大浪,有隻灰绿大龟浮上水面,龟壳上站着一位鬚眉花白的修士,那修士被一团光气笼罩,丝毫没有沾染半点水气,还满脸笑意走进水阁说:「诸位道友久候了,秋霽会正式开始。」 那隻大龟逕自沉回江水里,乘龟而来的修士问候了几句之后就挥动手里拂尘,虚空中出现一件尺幅甚大的山水画,立刻有人认出那画的是何方美景,白鬚修士笑呵呵开始介绍:「这幅画的作者不详,不过看得出这画里建物和人物细节很多,不因其只是山水间的点景就淡墨写意的带过,松林描绘同样工于雕鏤,赋墨亦重,皴法灵妙多变,山体则外廓内皴相生相济,山势迤邐层叠,松树形象生动……」 白鬚修士介绍时,眾人能感受到那画里吹出的松风和水气,其实也是那画作本身的灵气,不仅仅是作品清韵有灵,而是它真的蕴藏着「灵气」,能创作出一件物品,使之有灵,且几乎生生不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修真界的炼器师不多,而像这类以字画蕴养灵气者更是罕有,而且这些藏品的作者未必都是修士。更难得的是曇香阁能看中它们的特殊之处,将它们聚到一处也并不藏起来永久封存,而是像这样不时的展示出来,就曇香阁的阁主所说,越富灵气之物越要时常出来透透气,它们或许会招来一些有意思的人事物,也是一种物以类聚。 杨慕珂他们并没有非要买下哪件作品,只是抱着有机会见识一下的心态,而且曇香阁也有权不卖画,双方交流和交易都讲求机缘,所以他们反而更自在的坐着赏画。 前两件拍品都是山水画,接下来是一幅花鸟画、一幅书法,再来是一张写生,巨嶂如滔天大浪,中段烟云朦胧,底下画了城外驛站的街市景象,店舖摊贩和往来人车皆栩栩如生,观画者彷彿隐约能听见那里的喧嚣声,若远观大局往山景凝视又似乎能听到山林中的风声鸟鸣。 杨慕珂忽然一阵心悸,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转眼间他站在路边的茶棚外,握他手的人走向前回望他笑问:「怎么了?不是一路喊渴,我才一路赶到这儿带你喫茶的。」 杨慕珂默默震惊,他瞪大双眼确认眼前人,那的的确确是蓝晏清,这附近不正是他方才细细端视着的那幅画?但他这念头稍纵即逝,强烈的晕眩感让他有些站不稳,脑子变得昏乱不已。 蓝晏清连忙扶住杨慕珂,紧张道:「你怎么了?该不会是中暑了?」 茶棚里的人一听他们说话立刻跑来招呼,喊出最消暑的几类药草茶,蓝晏清叫茶来喝,带着杨慕珂入座,又执起杨慕珂的手按压穴位关心道:「好点没有?」 「不好,头好晕,又疼……」杨慕珂再看一眼蓝晏清,觉得头又更疼了,他好像一时忘了非常重要的东西,脑子里像是有什么被挖搅着,隐隐作呕,但是蓝晏清替他按了些穴道后慢慢又舒缓了。 「谢谢你啊,师兄。」杨慕珂喊完觉得有些古怪,好像已经非常久没这样喊他了。 蓝晏清浅笑:「谢什么,照顾道侣本就是应该的,何况你先前受了伤,身子还弱。还有啊,叫我名字就好,就这么爱喊我师兄?」 「……嗯,习惯了。」杨慕珂心里越发奇怪,他们何时成了道侣的?但这疑问一冒出来,脑海居然隐约有个印象,好像是许多年前他就跟着蓝晏清四处游歷,在某个秘境里定下关係的,然而无奈又古怪的是这段记忆非常模糊。 杨慕珂试探性的问:「你还记得我们何时何地成了道侣的?」 蓝晏清失笑:「当然记得啊,怎么?难道你在考我?你的茶来了,先喝一些吧,等会儿再吃药。」 杨慕珂分神想着脑海里乱七八糟的疑问,药草茶的味道微凉而不苦涩,他很快就喝完一碗,他搁下茶碗说:「我想见周谅。」 蓝晏清一脸莫名其妙的说:「她早就出嫁,跟着她的道侣去云游了,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你现在突然说要见,一时半会儿也无从找起。晚些时候我再想想办法好么?你是想念她了?」 「嗯,我想她,非常想。好久没见到她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啊。」 蓝晏清握住他双手温柔笑说:「是不是我没有时时刻刻陪着你,让你寂寞了?」 杨慕珂垂眼看自己被握牢的双手,满心的尷尬,他说不上原因,只觉得事情不该如此,他默默抽手回应:「不是,我没有这意思,你不必太顾虑我,有什么事你就去忙。」 蓝晏清浅笑道:「师父交代的事我都忙得差不多了,这才和他老人家告假陪你下山的,你不是想体验山下的生活,我特意准备了好一阵子的,一会儿进城就带你到我们的新居,在那儿过上一年半载不会有谁来打扰。」 蓝晏清这一路上对杨慕珂关怀倍至,细心照顾,加上他又生得风流俊美,任谁都无法抗拒这些温柔付出,杨慕珂也觉得自己没道理对蓝师兄摆架子给脸色,可是心里无由的感到愤怒和失落。 蓝晏清带他到城中新居参观,从前厅中庭后院都逛了一圈。杨慕珂面有难色的说:「可以不和师兄同房么?」 蓝晏清失笑:「怎么了?你是害羞还是担心什么?」 杨慕珂看蓝晏清走来要搂他,突然害怕得推开人往后退,惊慌喊道:「你走开!」 蓝晏清脸色微变,随即恢復温和的笑容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杨慕珂摇摇头,努力想要想起脑海像是被遮蔽的人影,他觉得自己本来就不该在这里,他想回到影子那里,但越是想就越头疼。自从解除袁霏缨所下的诅咒以后,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痛苦了,他抱头跪坐在地,伸手抵挡蓝晏清的接近,出了一身冷汗低吼:「我不要你、不是你,我不要……你走开……」 蓝晏清紧张得退开一些,叹道:「好,我离开,这间房间就给你,我就住隔壁,你有事喊我,这样好么?盛雪,你太累了,这是旧伤引起的毛病。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慢慢治好你的,这事急不得。」 杨慕珂知道蓝晏清还站在那儿盯着自己,他的头疼稍缓,听见师兄喊自己名字的当下,忽然有点惊吓,随即又感到无比的愤怒,他想可能真的是自己有什么毛病吧?师兄这么好,丝毫没怪罪他,他点头应了声,慌乱的躲进房间里面。说也奇怪,只要不和蓝晏清相处,他就感到自在一些,那些违和感还在,却不那么强烈。 之后的数日他和蓝晏清也这样相处,只要他喊头疼不适,蓝晏清就会离他远一些,笑得无奈而苦涩,正常人都会心疼蓝晏清并感到不捨才是,可他心中居然半点愧疚也没有,甚至越来越厌烦。 为了避免和蓝晏清独处,杨慕珂开始往外跑,他知道蓝晏清不放心他,常常偷跟在他身后,偶尔会亲自现身接他回去,顺便念他几句,若天色还早也会留下来陪他看戏或逛街。 「去哪儿?」蓝晏清在侧门拦到了想偷溜出门的师弟。 杨慕珂訕訕然答道:「喫茶看戏,师兄要一块儿来么?」 「下了山以后,你倒是把修炼的事全都拋诸脑后了。」蓝晏清念归念,还是和他一起出门了。 他们挑了一楼临窗用屏风隔出的座席,蓝晏清叫了师弟常喝的茶,继续叨念说:「你是不是老躲着我?你身上旧伤有邪气入体,所以见了我总是犯头疼,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我已经设法去订了些安神香来,你在房里就点上,早日习惯吧。」 「喔。」杨慕珂懒得接话,只应了声就逕自倒茶,望向楼里戏台。 蓝晏清望着师弟,忽然提议道:「为了早日驱走你身上侵染的邪气,不如早点同房吧。」 杨慕珂听出他的意思,面有难色低喃:「我还不……」 「你总得习惯的。」 杨慕珂瞄到附近叫卖果子小吃的,赶紧换了话题说:「师兄你帮我买些点心来吧?」 「这里也卖点心。」 「不不,我就要别家的,你帮我去街口那间最有名的买,那边的点心更配这里的茶,好嘛,帮我买,我走不开,这戏唱得正精彩。」 蓝晏清想说的事被打断有些不快,可是难得师弟对他撒娇,他也想哄师弟开心,于是点头答应,起身后又回头叮嘱:「你乖乖在这儿等我,别跑远。」 「放心啦,快去吧,替我买桂花酥,那个太晚去就没有了。」 杨慕珂终于打发走蓝晏清,心里想的不仅是开溜,而且是跑得远远的。就在这时,一个模样白净的小娃儿穿着一身浅紫衣裳坐到他对面,那小娃儿生得异常漂亮,嘴边还沾着一些点心屑,身上佩带不少银亮的饰物,似乎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年纪大约十岁出头,看得他好笑道:「小妹妹,你是不是坐错地方了?」 「我是男的。」小孩的童音很好听,让人心生怜爱。 杨慕珂以为这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于是关心道:「小弟弟,你也是偷跑出来玩的?我现在要离开了,不能陪你,你跟谁出来的?一个人在外头危险。」他细察那孩子的眼眸竟是紫色的,该不会是什么妖精? 紫眸的孩子想了想说:「我不是偷跑出来的,我是趁家人休息,出来多做些生意的。」 杨慕珂失笑:「这样小的孩子,做什么生意呢?」 「我家是开茶坊的。」 「这家茶楼?」 孩子摇头,微笑回答:「不在这儿,在混沌里,在梦和现世之间。不过跟一般茶坊差不多,只是除了买卖各类茶水和茶食,也买卖梦境。」 这说法听来荒谬,可是杨慕珂看着那孩子一双紫眸却并不意外,虽不知其来歷,但直觉这孩子并非凡人。 「我叫月牘。」小孩给自己倒茶喝,品着茶点点头,接着聊道:「因为看见你被一个奇怪的梦境困住了,所以过来瞧瞧有没有生意做。」 杨慕珂彻底收歛了轻松的笑意,正色问:「你说这里是个梦境?」 月牘肯定答道:「对。是方才坐在这儿的男人的梦,而且这不仅仅是梦,还结合了相当厉害的阵术,他耗了不心血养阵,若你和他长久陷在这里,这里终将成为一个新的世界,而你和他永远都离不开,即使是死也一样不归冥府。」 杨慕珂听到这里非但不觉得蓝晏清深情如许,还感到毛骨悚然,他看那孩子的眼神变了,像在看救命的浮木,他深深吐息,定了定神以后问:「我不想待在这里,该怎么办?你说买卖梦境是怎么回事?」 月牘咧嘴笑答:「就是这意思啊,我家人能斩断与噩梦的因缘,而我能孕育出新的梦境,藉梦境影响着现世的事物,即使愿梦未必皆能成真,但也能稍微改变走向,剩下的就是梦的主人自己的机缘和造化了。」 「可是依你所言,这里不是我的梦,我无法操控它,又该怎么卖你?」 月牘露出一个鬼灵精怪的笑容说:「这简单啊,我本来就不是为了斩噩梦来的,是为了卖新的梦给你。你也是有缘人,比起敝茶坊一般的客人,你很有潜力……我卖你新梦,替你开闢一条路,你就能离开这里啦。」 杨慕珂从未接触过和梦有关的秘术或这类事件,难掩紧张的问:「我会到哪里去?又该以什么为代价?」 月牘说:「你的梦自然由你决定,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梦何时醒也是你的自由,不过只要是梦,终将会醒的,虽然也有像方才那人的例外,不惜做出那种事。至于代价,就拿你身上的灵墨吧。」 杨慕珂茫然:「我身上哪有什么灵墨?」 「有的、有的,从前你围观蓝晏清与人比试灵墨,后来他送你的那块,就拿那个吧。」 杨慕珂对此事有点印象,是小时候的事了,但他压根忘了蓝晏清送的灵墨,他现在身上只有一个随身的芥子袋,将信将疑的用神识一扫,果然取出了一块漂亮完好的灵墨,他盯着它,回忆浮上脑海,那时他很单纯的感激蓝晏清这样关怀自己,给了许多温暖。 月牘伸手讨:「要买梦么?还是对此有所留恋?」 「不。」杨慕珂淡笑摇头,他说:「有形之物容易消逝,而无形之物,像是爱恨情仇,则多如一场又一场的梦。就算是梦,我也不要在别人的梦里度过。」 他毫无犹豫交出灵墨,平静道:「所以我没有留恋,我觉得自己并不是盛雪……不,不是我觉得,我本来就不是。」 月牘微笑收下东西,接话道:「本来就不是啊,你叫杨慕珂。」 紫眸孩子的言语彷彿带着一股特殊的力量,像山林间的清风吹拂而来,在杨慕珂的心识里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心湖迅速澄澈,杨慕珂终于看清了脑海里朦胧的人影是谁,那个人有一头漂亮的白发,灿若星辰的眼眸,看起来冷冰冰的一个人,却像月亮那样教人想一直望着,只要浅浅一笑就能颠倒眾生,教他心神嚮往。 「明蔚……」杨慕珂眼里泛着水光。 月牘说:「看来你终于想起来要去的地方了。好,那我就送你一程。说来也巧呢,我家那口子也是一头白发,全身白。」 月牘起身,亲切和他间聊,朝杨慕珂伸手。杨慕珂牵着月牘的手走出茶楼,一大一小拐进旁边小巷里,之后又拐了几个弯,在一棵盛开白花的荼蘼树下道别。月牘说:「就送你到这儿了,这里不在那人的梦境之阵里,你一心想着要去的地方,很快就能抵达。」 杨慕珂已经认为眼前的月牘并不是孩子,而是救命恩公,他恭敬行了一礼道谢,月牘问他说:「虽然看你巴不得离开蓝晏清,不过你有没有话要我帮你传递的?什么都行,因为往后你与他再也不会相见了。」 杨慕珂不知月牘怎么讲得如此篤定,他没多问,想了下说道:「他总说是为了我,可我从来就不需要他自以为是的为我好。我不怪他从来没有为我挺身而出,因为我看得出他心里最在乎的还是自己,别总是透过别人来注视自己、认可自己的强大。不过那个弱小的附庸即使不是我,换作别人也一样,但没有人会想沦为附庸,强弱不过是一时的比较。他心目中的我也不是真正的我,若有朝一日他也能真正接受别人原来的模样,或许才可能明白我在说什么,望他好自为之。」 月牘认真拿出纸笔记下来,写完又问:「对了,你在找混沌之钥吧?」 「你怎么知道?」杨慕珂一脸讶异。 月牘笑得意味深远,转身继续往前走:「那你找到了啊。我是混沌里的古神,和我家那口子在一起就是混沌之钥,但混沌之钥也可以是别人,只要你亲身体悟了这些……你和……也可以……愿此无尽之梦,终将……」月牘的身影和声音在凭空而生的白雾里变得模糊。 杨慕珂驀地回神,巷子和刚才进来时又变得不一样,多了两个岔道,他没有多想就随意朝前方的路走。他心心念念都是明蔚,就算不知道要走多久、多远,可是内心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徬徨,因为他知道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归处。 夹道的白花像瀑布一样长出来,形成了花墙,杨慕珂还在梦境里疾走,然后奔跑,他很想快点见到明蔚,迫切而渴望的思念着,于是喊了出口,一声又一声的喊,压抑不住的心情化成泪水,模糊了眼前一切,他看不清前方,脚下忽然落空,他在坠落,但他并不害怕,很快就落到一个温柔的怀抱,有人接住他,他们还在坠落,那人牢牢握住他的手,他看见对方正是明蔚,他们像在云雾里飞腾,明蔚目光温煦望向他。 *** 秋霽会上,杨慕珂看似闭目养神,但他已经闭眼错过了好几件佳作,这期间明蔚只是默默握住他的手,到秋霽会结束时,他才微微抖了下,睁眼醒来。 杨慕珂立刻看向明蔚,像是要确认明蔚没有不见,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失态,就听明蔚小声安抚他说:「没事,我都在。」 明蔚的话不多,但是杨慕珂光听他的声音就安心下来。 有个修士喊住曇香阁的人提出疑问:「我听说这次秋霽会里,有一幅画之中有混沌之钥,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见着,难道传言有误?」 曇香阁的白鬚修士仍笑得一脸和善,他客气道:「不,传言无误,就在不久前混沌之钥已经有了新主人,但此物仅有缘者可见,敝阁也不宜透露过多消息,还望这位贵客见谅。」 杨慕珂听着那些人交谈,心有所感,松开了和明蔚一直交握的手,明蔚和他一同摊掌察看,他们俩的掌心之间有一团黑白相间的光气,那是太极阴阳鱼,那团光气迅速渗到他俩手掌里,附近似乎谁也没见到这东西,不过杨慕珂瞄到那曇香阁的白鬚修士好像特别亲切而有深意的对他微笑了下,他也轻轻点头微笑致意。 离开秋霽会之后,杨慕珂跟着明蔚回船上,明蔚替他将脱下的衣氅收好,他忍不住凑过去挽住明蔚的手臂问:「你刚才看见了吧?那个手里的东西是混沌之钥?」 明蔚带着笑意回应:「是它没错。」 「你知道我被一幅画摄走元神么?我梦见……不、不是,我遇上了蓝晏清。」 明蔚搁下手边的东西,转身拥住他,嗓音沉柔哄道:「已经没事了。」 杨慕珂狐疑问他说:「莫非你知道我会碰上他?」 「原本不知道,不过去找你那会儿遇上了一个叫月牘的傢伙。」 「你说的可是一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童音很可爱,语气却颇老成的孩子?你也跟他买卖梦境?」 明蔚语气轻松平和的回答:「买了,因为想快点找到你。」 杨慕珂一听就紧张问:「那他跟你讨什么作为代价了?」 「一朵月光花。」 杨慕珂愣了下:「就这样?」 明蔚小力捏了下他的脸颊,笑说:「什么叫做就这样?」 「那个你不是常做给我么?」 「那个啊……」明蔚似乎有些羞赧的挪开眼,看向一旁说:「白狐族只会将月魄凝炼成花,献给毕生挚爱,可不是谁都能给的。」 「……」杨慕珂的耳根迅速晕红,摸摸鼻子说:「谢谢你来找我。」 明蔚说完此事也害羞得很,转而聊起别的,他道:「传承混沌之钥,有助于你修炼幻术,託你的福,我也得了这样的好运。」 「哈哈,没什么啦。唉,只要以后不再遇上这么危险的事就好了。」 明蔚在他颊上轻吻,问他说:「你不好奇蓝晏清会变得怎样?」 杨慕珂摇头:「不管他变得如何,也已经与我无关了。」 「不过我还是太大意了,过去还是会让寂明馆帮忙留意蓝晏清可能的去向,时日久了就以为他毫无作为,没想到他竟是以梦境为阵,强行摄走你的元神。」 杨慕珂反过来安慰他说:「这太难防范了,好在我如今也没事,月牘也说不会再遇上他,这样就好了。」 「嗯。」 明蔚再次将杨慕珂拥紧,长叹一声,脸上是平和的笑意。他能猜到蓝晏清的下场,失了杨慕珂这关键的阵术彻底瓦解,恐怕蓝晏清的世界也要天崩地裂,元神大耗,破灭的阵术说不定会将蓝晏清捲入异域。但他或杨慕珂都已经不再在意蓝晏清,往后也不可能再相遇。 杨慕珂想起了什么,歪头问他说:「你说月光花是献给挚爱的?那以前我们在大秘境里,你是不是就对我动心了?为什么那会儿总不肯承认啊?」 明蔚替他撩顺额发,语气轻柔回应:「有这回事儿?」 「你、你不要装傻啊,害我那时追你追得那么苦,都以为随时不要我了,以为你十年之期一到就会离开。」 明蔚竖起食指轻压在杨慕珂唇间说:「不会那样了,往后无论多少个十年,我和你同在。」 杨慕珂看他正经的讲这话,捉起他的手往食指轻囓一口,故作凶狠貌:「好吧,这次就放过你啦。不过这次秋霽会除了混沌之钥,我们连一幅字画都没收,真是亏大了,枉我还特意准备了不少上乘灵石。」 明蔚说:「你何时变得这样贪心了,大家最想要的机缘被你得了,还想跟他们抢字画?」 「呵呵,你现在才知道我贪心?我就贪心,明蔚,你此生逃不开我啦。」 明蔚失笑:「你是不是戏看多了,近来特别爱怪腔怪调的说话。其实也不是全无收获,曇香阁的人送我琴谱。」 「我不懂琴啊,还不如送些酒啊吃的。」杨慕珂嘴上这般嫌弃,还是抱出一把珍藏的古琴跟他说:「那你弹给我听吧。」 「我教你。」 杨慕珂哈哈笑:「不了,你弹就好,我是笨徒弟,学不来。」其实他不是不学,只是喜欢看明蔚弹琴,明蔚做任何事都风雅又好看。 明蔚看杨慕珂想爬去一旁捞点心子盒子吃,伸臂将人捞回来怀里说:「过来,我教你。」 「唉,那你先弹,我看着。」杨慕珂不正经的往后靠在明蔚身上,咬了一口刚才摸到的酥饼。 「先教你基础的手法?」 「行了,你就先弹嘛。」 山间云峦朦胧,一艘篷舟横陈江心,琴音悠然回荡,舱里抚琴者与见习的青年身影相叠宛若一人。 同饮杯中月、番外 慕月(一) 番外全是肉,介意者慎。 ------------------ 这是海上一座无人岛屿,除了远古的神灵待过之外,前些日子才刚被杨慕珂他们发现。这座岛彷彿是将世间所有奇特的景观都切下一部分拼凑起来,有各种奇特地形景观,有千百座巍然山峰和壮丽峡谷,也有静謐清幽宛如仙境的秘林湖景或水潭,沿岸水下是千百样彩色珊瑚和鱼群,不管到哪里都灵气丰沛,也怪不得在久远前受神灵喜爱,并被施法隐藏起来。 杨慕珂和明蔚游歷时,在某个渔村的孩童歌谣里发现了关于药神的蛛丝马跡,继而找到了这座仙岛并获得药神传承,除了药神鼎以外还有一些药谱和特殊药草的种苗。 杨慕珂他们也很喜欢这座岛,便决定在此定居。这座岛离他们原先待的大陆并不远,只是岛的周围常年有灵气匯成的云雾笼罩,又有古代神灵设下的幻境,就算有船隻或修真者经过也难以察觉。不过杨慕珂修习幻术有段时日,又有在万兽秘境得到的蓝溟异火,藉异火感应出了海岛所在。 蓝溟异火是生于混沌和现世之间的异火,持有者可自在的操控其冷热,驱灭鬼灵,亦能藉之施展幻术。这些年杨慕珂透过它修炼和衍生出不少新的法术和阵法,也藉此佈置在岛上新居。 虽然这座岛犹如仙境,却无人居住,不仅是难以发现,更是因为丛林深山中有无数的蚊蚋和瘴气,除此之外岛上也有偶发的地动和伴随季节转变的天气剧变。不过杨慕珂和明蔚并非寻常人,自是不惧那些毒物侵害。 他们开闢了一小块土地栽植作物和药材,住一年以后又邀柳青禕、姚昱凡他们来岛上,后来也都同住在岛上。选址各凭喜好,柳青禕挑了一座喜欢的山落脚,宋繁樺似乎也和柳青禕同住,姚昱凡本来想处在岛上另一侧的山坡,周谅说喜欢看海,师徒俩就住去海边了。 杨慕珂和明蔚也住在高山上,他们将极乐天变成一座山庄,还在山里另外建了炼丹用的洞府。药神鼎也是可能会引来风波的上古法宝,为了藏好它的气息,就由明蔚随时带着,他们住处周围皆有结界和阵法,上个月杨慕珂又再佈下一道迷宫关卡,迷宫中有各种幻境,由于周谅上回来挑战后觉得不过癮,杨慕珂让这迷宫每隔一阵子就会自己变化。 柳青禕或宋繁樺偶尔也会来这迷宫里小试身手,这道迷宫的入口就设置在正门,只要不是杨慕珂或明蔚亲自带客入府,直接从正门进入就会跑进迷宫幻阵里。其实他们都知道,若主人不在家时,走旁侧的门就不会有事,但至今为止侧门一直受到冷落,访客们都故意挑大门走。 初入迷宫阵所见也是很寻常的前庭、玄关那些地方,但只要一旦进入屋里就会感觉到有所不同,所有门窗所通往的地方是未知的,有时屏风也是个通道,走来走去好像无数个类似的房间相连着,有些房间会有曾被杨慕珂他们收服的邪秽或妖兽,以他们残骸或残魂再次化成守卫,看家护院。 这迷宫还能跑上跑下,楼上或楼下的妖怪也会有变化,周谅来过两次都觉得刺激好玩,因为那虽是幻境,却也是真的会致人死伤的阵法,不过比起周谅,他更担心有天大门的阵法被玩坏。 冬末,梅花含苞,夤夜又降雪,疏秀枝条凝了清霜,天光初现时,一隻青雀栖停在树梢上啁啾不休,像是盼着能唤来早春气息,也把杨慕珂从梦里扰醒。 本来他睡得正香,一翻身却觉得有些凉,该在身边的傢伙应该天没亮就出门了。现在的他和明蔚已经将宙月彻底炼入神识,能随时到宙月待着修炼,即使不进传承之地也能随时吸收宙月的灵气,或是透过宙月感应、连系彼此。 他知道明蔚此时要不是在炼丹房,就是去採药了,近来明蔚很少回家,一个月里有半个月上以上不见人影,不过他也有自己修炼的课业要忙,前阵子还在补强家中大门那儿的幻阵,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杨慕珂还在赖床,回顾近来和明蔚相处的情形就变得闷闷不乐。以往他们分开后再相聚总会一起度过几天,也很少一声不吭走掉,这次明蔚回来只睡一晚又离开,让杨慕珂不太高兴。而且前一晚同床时,明蔚像是在回避他,他不经意碰触到明蔚时就感觉对方身体僵了下,反应古怪。 如果不是明蔚另结新欢就是生病了?可是这岛上哪有新欢可结?杨慕珂想到这里就无法再赖床,脸也没洗就趿着鞋跑到宙月里,再从宙月的通道来到明蔚所在之地,他看到明蔚正在炼丹房打坐,不过药炉很平静,也不像是正在炼新药的样子。 明蔚见到杨慕珂出现有些讶异道:「这么早起?」 杨慕珂表情微赧回应:「说得我好像每天都晚起。你在这儿做什么?」 「如你所见,打坐。」 杨慕珂蹙眉:「你天没亮来这儿只是为了打坐?」 「嗯。」明蔚垂眼想了下跟他说:「本来想等一会儿再连系你,怕扰你清梦。接下来我会在这里待上几个月也不一定。你不必来找我。」 杨慕珂有些紧张:「为什么?我会打扰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想起明蔚可是少有的修炼体质,凑上前想关心,明蔚却警觉盯住他,那眼神让他又受伤得停下脚步。 明蔚看杨慕珂踟躕不前又一脸难过的样子,当下就不忍心了,起身解释说:「不尽然是你想的那样,但的确有点小麻烦。还记得从前我们去万兽秘境得到的树神传承么?」 杨慕珂点头:「记得啊。怎么了?」 「那双修之法……」 杨慕珂听他提到双修就眼神游移,害羞得不知道该看哪里。 明蔚知道他脸皮薄,自己接着讲下去:「那双修功法的确精妙不凡,但是对妖修而言却有些麻烦,那就是在突破到下一层境界时,容易唤醒妖魔族的一些天性,有的嗜杀,有的嗜吃,或是引发其他狂性。」 「那你?」杨慕珂不解歪头,明蔚盯住他的目光变得深沉而危险,令他头皮发麻。 明蔚藏歛目光,垂眼苦笑说:「我在意的也不多,就只有你,偏偏这种时候却要因此回避……」 杨慕珂像是猜到了什么,脱口问:「难不成你是因为那功法而有发情期,所以怕影响我?」他看明蔚微微皱眉,晓得明蔚早就不是会轻易因兽族本能牵制的境界,故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意思,但是你也不必自己苦撑着,在万兽秘境那会儿,我也陷入这样的窘境,你不也一直陪伴我么?何必为此就要自己躲远?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嫌弃你或有所抱怨的。」 明蔚叹息低语:「你太天真了。那是因为你由人化兽,反应并不激烈,我天生就是兽类,连我自己都不晓得到时候会疯成什么样子。就连现在嗅到你的气味,我也无法专心做任何事,除了……」 杨慕珂难得看他这样困扰为难,好笑又心疼,继续哄他说:「就当我天真吧,可我也不是当初那个半点修为都没有的凡人,你砍我几刀我也未必会死,你多虑了吧。我不想和你分开,也不想你一个人煎熬,你回来住吧,我写信让周谅他们先别来做客,这几个月我都一直陪你好么?万一期间我应付不来,大不了躲去迷宫里。」 明蔚闻言笑睨杨慕珂,那种迷宫又怎能困得住他,杨慕珂自己都知道是哄人的话,不过他被哄得很开心,当下就答应了。 明蔚一松懈下来,杨慕珂就凑上去挽住他的手臂说:「好啦,那快点跟我回家。我这么喜欢你,不管你变得怎样都别离开我。」 明蔚心跳得有些快,这并非双修功法的影响,而是他的确很在乎杨慕珂,被杨慕珂追上来哄着,看对方情真意切的模样,心中自然荡漾不已。 天气还很冷,杨慕珂他们回家途中又开始飘雪,这里的雪都很细软,甚至还没碰到皮肤就会化成水。杨慕珂不撑伞,只着一袭素白衣裳挽着明蔚手臂在梅树林里走,明蔚取了一件轻软鹤氅披到他身上念说:「真是傻,也不穿得暖一些再来找我。」 杨慕珂不以为然哼笑:「我现在又不怕这点寒气,你的事自然是更重要的了。」 回家后杨慕珂让明蔚替自己磨墨,他写信告知道友们近日闭关,准备好好待在家陪明蔚两、三个月,信写成还未寄,紧接着又开始作画。 明蔚问:「是一时兴起想画什么?」 杨慕珂心虚笑说:「之前答应给柳青禕的图还没画,画完连同这信一併送给她。很快的,等我一会儿。」 明蔚此时专注在杨慕珂身上,难以分心在其他事情上,所以他就依杨慕珂所愿安静待在一旁。 杨慕珂作画认真,没多久就绘製一幅新篁图,招来收养的灵兽去送信。做完这事他对上明蔚注视自己的冰蓝眼眸,靦腆笑了下说:「没等很久吧?我画很快,这几年我画功也进步很多。」 明蔚模糊应了声,搂住杨慕珂吻上,他熟稔的挑逗杨慕珂,大掌在其背后抚摸,这个人的每寸皮肉都那么令他喜爱,就算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杨慕珂细微的变化,只要感觉杨慕珂有些紧张就换个方式安抚,他知道杨慕珂对自己是全心信赖着的,所以就算身子再紧绷,也仍然温顺自在的被他抱着。 刚结束这一吻,杨慕珂摀着胸口轻喘,抬头关心道:「你好些了么?」 明蔚轻轻点头跟他说:「其实这不算是发情,而是释放平时压抑的欲念,我不想吓着你,或伤了你,所以要是你认为不妥,现在还能说。等春天到来,那时你再开口,我大概也不会答应你了。就算到时你说不要,我……」 杨慕珂看明蔚这么在意又有点焦虑的样子,实在新鲜得很,忍不住逗他说:「我怎么可能喊不要啊?你这么好,我当然是全都要啊,你发狂的样子也就只有我见过,往后要是我们俩翻脸了,我就把你抓狂的样子画出来取笑。」 明蔚被他逗笑,拿指背刮了下他鼻子,他被弄得一脸错愕,摸着鼻子佯怒:「你当我是小孩子开玩笑?」 *** 春天还没真正到来,明蔚多数时候都在睡觉,杨慕珂趁机调侃他是头需要冬眠的熊。明蔚也不恼,他其实并不需要睡觉,但是为了杨慕珂好,他还是睡着比较安稳。 杨慕珂多少也猜到了明蔚的用心,所以并不吵明蔚睡觉,甚至不敢太常待在明蔚身旁,他也不希望明蔚太操心,所以轮到他试着拿捏彼此的远近了。更何况明蔚睡觉时,他也能做很多事,除了打理家务、巡菜田跟药园,还有修炼的大小事得忙活,从前明蔚教他、护他、照顾他,现在轮到他来照顾明蔚了。 要是让柳青禕知道了,可能会笑他把明蔚当大老爷供着,可他就喜欢这样供着明蔚,把明蔚捧得高高的。 明蔚睡着时像尊精緻的玉像,杨慕珂偶尔就趴在床沿望着它发呆,笑得一脸痴迷,等回过神来杨慕珂也会默默害臊,他知道自己这样的痴态很丢脸,不过无所谓,没人晓得。他怕自己的气息影响明蔚,不敢待太久,空间时多半独自到外面蹓躂。 这天傍晚又下了一场小雪,风势也不大,林子里已经有不少水仙开花,杨慕珂站在林间伸手接了细雪喃喃自语:「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吧。不过还是挺冷的。」他说完抖了下,赶紧拢好羽氅的衣领,忽然察觉到明蔚靠近,整个人就被横抱起来回屋去。 「往后不穿暖一些,不许你下床。」明蔚语调温柔平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霸道和威严。 「你又不是我爹,管我这些。」杨慕珂回嘴的表情和语气都有点痞,又有点孩子气。 「我看着你长大的,如父如兄。」 「呿。」杨慕珂小声咋舌,继续嘀咕:「我又不是真的怕冷。」 明蔚知道杨慕珂不是真的畏寒,但他曾经见过这人从前遭受过的各种伤害,还有脆弱到快死掉的样子,若是无关紧要的他者,他自是漠不关心,但杨慕珂是他搁在心尖上的人,他不忍心看杨慕珂有半点难受,就算是打个喷嚏也会让他多瞧一眼。他对自己都没这样在意,对杨慕珂却是在意的要命,真的是……把这人当自己孩子般疼惜了。 他馀光看杨慕珂还轻晃着小腿,回屋后就把人放到榻上,替其脱去鞋履,亲手握住青年的足踝,这举动把杨慕珂惹笑。 杨慕珂被碰得很痒,笑着想拨开他的手,皱眉说:「你太夸张了啊。拿灵气给我的脚取暖,真是太过头了,又不是刚出生的婴孩儿。」 「这也没什么,你的脚有些冷。」明蔚不让杨慕珂挣扎,乾脆将人按倒,略带威胁的戏謔道:「你再躲,我就让你浑身都发烫。」 杨慕珂皱了下鼻子,扮鬼脸反呛:「怕你啊?」 「哼。」明蔚浅笑。 「不过你刻意不跟我欢爱,想等春天来,但久了以后我反而不好习惯,你也难受吧?」 「……」这话让明蔚想到了什么,他亲了下杨慕珂的唇角认同道:「你说得对。」 杨慕珂还不知死活的开玩笑说:「其实到时候,等你做得累了可以换我上啊。」 「那我先谢过你了。」明蔚失笑,他倒是想过让杨慕珂来,但又太瞭解小杨了,这人会嫌累,又爱偷懒,而且那时他发狂后恐怕不会让杨慕珂还有什么馀裕想别的事。 几天后杨慕珂从明蔚那里收到了一件礼物,是一根浮雕花草游鱼图样的白玉角先生,尺寸并不浮夸,雕琢精美,乍看只以为是件摆设。 杨慕珂问:「这东西哪里找来的?」 「我做的,先前就想做这个送你,有时分别太久,捨不得你寂寞,前些天听你那番话就赶工了。」 「……那我谢谢你啊。」杨慕珂实在很难想像明蔚这么俊逸出尘的男子刻这东西的样子。 明蔚看他收了礼物就要关上木匣收着,别有意味的笑问:「你就这样收起来了?」 「呃、嗯,要不我再欣赏一会儿?」杨慕珂耳尖都红透了。 「我的意思是,现在不是正派上用场?」 杨慕珂低头,已经不敢看明蔚是怎样的表情笑他了。 明蔚拿回木匣说:「别不好意思,我帮你放?」出乎他意料的是,容易害臊的青年居然点头答应了,那含糊的声音和动作细微得像错觉。 明蔚难掩兴奋的握住他肩膀确认道:「真的愿意?」 杨慕珂屈着食指挠颊赧笑:「总不好我自己来放吧,很古怪,又麻烦。」 「原来如此。」明蔚笑了声,将人带回寝室。 杨慕珂脱了外氅,只着一件薄衫和短絝坐到床上等,明蔚随后拿润滑的香膏和收纳玉势的匣子过来,也不急着摆弄玉势,而是搂抱着他亲了好一会儿。 他被这般细腻温情的照顾着,舒心自在的躺靠在明蔚的臂怀里,明蔚像抱孩子那样架着他腋下往上提了提,让他坐好,然后取出玉势一起欣赏,跟他讲这件物品是如何取材并雕琢成器的。这玉势居然也是件法器,浮刻的图文皆有辅助修炼之效,属于一种取其形象的符纹。 明蔚说:「我并非器修,不过将来慢慢鑽研,能做出更好的给你。」 杨慕珂忍着笑意说:「你可以做别的,这玉势要是做多了也派不上用场,比不上你的好,而且我也只要你的就好。」 「嗯……」 杨慕珂说话时就觉得屁股被一个硬烫之物顶着,方才的话肯定刺激到明蔚了,可他不是故意的,是刚刚被哄得太松懈才脱口这么讲。 「来,你躺下。」明蔚没刻意言明要做什么,杨慕珂回望他一眼,会心一笑,毫无抗拒的背对他侧卧,他俯身由后方欺近,亲了亲杨慕珂的脸颊、耳根,隔着衣料亲了肩头,然后将其衣摆撩开,并脱下杨慕珂素白的短絝。 他盯着杨慕珂的腰看了半晌,这男子的腰劲瘦漂亮,不管前看后看都很细瘦,却不脆弱,他实在喜欢得很,就假装撩动衣衫的动作又摸了几下,低头在杨慕珂臂、肘上亲了亲。 无声的调情已经让杨慕珂红透耳根、颈脖,明蔚越是这样细腻照顾,就越让他害羞,他一手往后碰了碰明蔚的膝腿催促道:「快点吧,我有些紧张。」 「别怕,不会弄伤你。」明蔚把玉势抹上芬芳的脂膏,再掰开杨慕珂的臀肉涂抹仔细,天气虽然很冷,不过这块玉已经被他用灵气弄得温暖,再者它的尺寸并不大,彷彿一段秀挺的花枝,将玉势推入后穴时杨慕珂默默倒抽一口气,但并没有哀叫或隐忍痛苦的样子。 杨慕珂闭眼趴在床上调息,那玉势也没比手指粗多少,所以没有想像中勉强,不过被异物侵入的感觉仍是诡异不适,果然还是明蔚好啊,只是这话千万不能讲出口,他也知道现在的明蔚听不得这些,不然春天就要提前来了。 清透白润的玉势彻底被杨慕珂纳入体内,仅馀尾端雕成花叶的短柄,恰好贴合着臀肉。明蔚替他放好玉势也深吸一口气,额际尽覆一层薄汗。他在克制,好像他认识杨慕珂以后就一直在练习克制衝动,不要贸然干涉杨慕珂的人生、不要左右这孩子的想法和决定,但他很少成功,他总是忍不住去引导、诱惑,到现在他仍想疯狂独佔杨慕珂。 杨慕珂拉好衣服裤子,重新整理好仪容坐起来,眨了眨眼观察明蔚的脸色担心说:「你不舒服?这样冷的天还流汗啊。」他拿袖摆替明蔚压额角的汗,明蔚倏地捉住他手腕,他暗暗一惊,明蔚执他那手凑到唇前,像野兽一样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手背、指背,一副接下来准备将他拆吃入腹的样子。他有所警觉,抽手关心说:「还好么?再睡一会儿?」 「帮我,我忍不住了。」明蔚语气还是很沉静,不过气息已经有些乱了。 杨慕珂訥訥问:「你想我现在怎么帮你?」 明蔚摸了下自己胯部早就隆起并湿透的襠部:「摸这里,怎么弄都好,我自己来不够。」 杨慕珂望着他,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答应:「好啊。那你随意坐着吧。」 明蔚坐姿慵懒倚着床围,杨慕珂趴上身对他微笑,往他唇上啄了几口,两手带了点劲摸揉他的胸腹,接着往下挪到他硬热难耐的下身并顺势剥下裤子。即使没了衣物遮蔽,下身依然滚烫欲燃,高高竖立的肉柱渴望被杨慕珂安抚。 杨慕珂见到明蔚腿间的器物就愣了下,以前也没少见识过,只是这物太过粗长,每回他见了都有点发怵。他嚥了口唾沫,拿方才明蔚还没收起来的香膏揩了些,在手心搓几下就往明蔚那肉棒上抹,双手一併握住它捋动。 明蔚闔眼深吸气,一手随意搭在额上稍微掩住了眉眼,上身的他看来慵懒却隐隐有股慑人的威压,好在杨慕珂是他的道侣,并未感到有何不适。 杨慕珂认真用手套弄明蔚的阳具,磨擦间将那脂膏化成水状,发出了曖昧的声音,他抿嘴有点想笑,再偷偷观察明蔚,明蔚只是闭目养神,但他手里握着的粗长肉棒还坚挺无比,显然还没有要他停手的意思,他也觉得光这样搓套有些无趣,尽量变着手法取悦明蔚,连底下紧实的囊袋也照顾到了。 明蔚气息浊重的低喘着,流了不少清透淫水,终于在杨慕珂的努力下交代了一回,浓白浆液喷溅得床里到处都是。杨慕珂心情复杂,那东西对双修道侣而言也是修炼精华,可是那么多也着实惊人,不过他看明蔚的阳具尚未疲软,仍然坚挺翘得高高的,不禁苦笑了下,低头瞪着自己双掌,心想老子打得两手都痠了,对方却无休兵之意啊。 明蔚的确是舒服的释放了一回,也知道这样远远不够,不过凭意志力还是能勉强克制,他想让杨慕珂歇会儿,可是他还没开口,男根就被温暖湿润的嘴巴包裹住,杨慕珂此举令他呼吸一窒,完全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 杨慕珂将明蔚的男根吞到口中,虽然他和明蔚双修已有些时日,但明蔚从来没有要他用嘴来做这事,反而好几次替他含过男物,每一回他都舒服得快哭出来。趁这次机会他也想练练口技,说不定明蔚会很开心舒服? 但他总是一开始就想得太美好,初时虽然有些惊讶于它顶端硕如鸡卵,倒也不难含入口,可是接着就被粗长的茎柱难倒了。他根本无法吞得太深,仅仅柱端肉冠那截就堵住他的嘴,吞得深一些便呼吸不畅。 「咕嗯嗯……呃嗯、咕呃……」杨慕珂吞吐得有些狼狈,眼里开始泛起水光,不过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也想让明蔚能享受更多快乐,所以卖力表现,粗状的阳物塞满他口腔,压得他舌头都不好挪动,连换个方向摆弄也很艰难,只有在几乎吐出阳物时能灵活舔着顶端小孔,或用唇嘬吻,以手相辅。 杨慕珂记得功法里教的要诀之一,提及灵气会在身心欢愉时更活跃的涌动,切忌齿列刮疼了男物,他谨记要避开用牙齿弄疼明蔚,口中盈满的液体已经分不清是他无法嚥下的唾液还是明蔚泌出来的东西,没一会儿连下巴、衣襟也湿透了。 明蔚垂眸注视着杨慕珂专注取悦自己的样子,内心莫大的愉悦和满足,同时也感到欲壑难填,他还想要更多。他将杨慕珂的发簪抽走,一头乌亮青丝披散下来,闪烁着柔滑如绸的光泽,他摸了摸杨慕珂的长发,碰了下对方可爱又红如珊瑚的耳朵。 杨慕珂向来都怕痒,被碰得想笑,于是缩肩想躲,明蔚转而摸他侧脸、下頷,修长手指在他下頷轻轻挠了挠,他抬眼迎视,不自觉流露满腔情意,半点也不觉得明蔚的阳物有腥气,好像这傢伙身上都是清新好闻的,或许也有那双修功法的影响? 明蔚看他如此情态,再难压抑欲念和渴望,按着他的脑袋牵引动作,令其将男根吞得更深,几乎要抵到喉咙深处。这对他们彼此都太过刺激,明蔚气息浊乱,悦耳迷人的沉吟声像砥石磨得杨慕珂身子微颤、骨头发酥,而杨慕珂本能的皱眉落泪,却仍压抑呕出异物的衝动想让明蔚操到深处去。 「咕哦、噢呕……」杨慕珂的喘息和呻吟都在发颤,带有浓浓的哭腔。平日健朗俊美的青年在此刻这般顺服又惹人怜爱,越发能诱出明蔚的狂性,明蔚彷彿真要把他弄坏一般连连戳刺进攻,他感觉口腔里的肉物猛然抖动,明蔚急忙催他松口,但出精时仍丢了不少精华在他口中,他往一旁倾倒并呛咳,明蔚将他捞回怀里拍背顺气。 此时明蔚已恢復平日的模样,抱着杨慕珂说:「对不起,没能忍住。」 「不、咳咳……」杨慕珂摇头摆手,还停不下咳嗽,不仅嘴里,口中仍有不少精水。但明蔚也不管这些,心疼得眉心起结,不停亲在他脸上,又含住他的唇深深吻住,他终究是太羞耻,稍微使劲挣扎了下,缓过气说:「不要了,你这样会吃到自己的东西。」 明蔚轻笑:「你都不介意了。」说完又端起杨慕珂下巴啄吻几口。 他们拥吻了会儿,杨慕珂觉得腹部又被硬热的阳具抵着,尷尬问:「还要么?我的手不痠了,先用手?」 明蔚摇头浅笑:「我没关係,不为难你了。你歇着,我到书斋静一会儿就好。」 「也好,那你……」杨慕珂斟酌了下说法:「自立自强?」还是该说自求多福?不过自求多福怎么好像比较适合他自己? 同饮杯中月、番外 慕月(二) 杨慕珂他们定居的岛上也不是没有其他精怪,但修为足以化人的多半也是深居于自己的地盘,会在外面四处跑的多是修为不足的山精野怪。 杨慕珂所住的山里就有一伙这样的精怪,当初打赢他们后也没刻意驱赶,而是给他们吃了丹药把杂浊之气袪除,精怪们没有了原先的戾气,又尝到甜头,纷纷跑来自荐当杨慕珂的部下,这些精怪就被安排在几处佳山胜水之地修炼,偶尔杨慕珂会召集他们一起讨论修炼心得,或约好一同去採药寻矿。 时序初春,明蔚一连睡了几日,杨慕珂料想他暂时还不会醒来,就找了精怪们要去深山溪谷间採药,有些花草能摘取的时节短暂,他也想把握时机。他们几个聚在屋前小瀑布旁的一座亭子里,杨慕珂掛起亲手绘製的花草图说:「这趟主要是採这延龄草,一般延龄草长这样,但我想找生在灵脉附近的,开出的花不仅白,还有些透着灵光,植株比寻常的还小,常常和毒草长同一处,你们採的时候要当心。还有这个。」 他说着又换下一幅画:「这是当药的花,果子长这样,它们很小,混在杂草里,现在不是花期,我要的是果子,麻烦诸位了。到时候炼出来的丹药也会有你们那份的。」 精怪们纷纷拿自己的玉简记好此行的任务,那玉简也是杨慕珂给他们弄来的,杨慕珂就像他们的师长一样,带着一伙小精怪进山里採药去。这时生物都还有些懒洋洋的,虽然那些花草多半长在陡坡或地势较险峻之处,可是对熟悉山况的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危险。 中午他们在约定好的草地集合,杨慕珂带来事先炊好的杂粮鲜笋饭和他们一块儿吃,精怪们也各自带了一些当季的果子、山蔬野菜分享,由于服了易形丹,精怪们化形成人,有少年少女,也有男孩女童,杨慕珂如同他们的大家长。 为免药材变质,杨慕珂将药材收进宙月先养着,和精怪们野餐结束就返家,回书房拿簿子纪录今日收获,刚写完就瞄到窗外人影。明蔚已经醒了,杨慕珂收拾好桌面就欣然跑去外面走廊,明蔚抱住他亲了下额面问:「进山谷里了?」 「嗯,你先前想採的药,我和小弟他们先去找了。之后你炼成药再分他们一些就好。」 「好,多谢你。」 杨慕珂赧笑:「谢什么啊。对了,你现在觉得如何?」他知道即使在睡梦里,明蔚也仍在修炼的,到了明蔚这境界,精进修为就和吐息一样自然。 明蔚唇角微勾,答道:「桃花、杜鹃都开花了。」 杨慕珂会意过来,知道他在说春天到了,不自觉靦腆微笑:「嗯,是啊。要去赏花么?」 「都行。不过我得先将你臀里的东西取出来。」 「喔。」杨慕珂害羞笑了笑,努力摆出大方坦然的样子,可是过一会儿他被抱到床上后就蜷起潮红的身子,活像隻烫熟的虾。 明蔚带着笑意说:「臀里含着这物还能四处跑,不嫌辛苦?」他让杨慕珂背对自己,杨慕珂攀着床围侧坐,上衫被撩到腰间,裤子仅被剥至臀下。 杨慕珂后颈也泛着淡粉色,明蔚深深瞧了一眼,伸手替他把发髻打散,诱人的肤色在乌亮发丝间若隐若现,他听见明蔚呼吸又粗重了些,感受到身后贴近的温暖和气息,被明蔚搂着亲吻了侧脸、耳根和颈子。 杨慕珂回说:「还好,它没这么大,也不是一直都用,习惯了也还、嗯……」 「你也快些习惯我的吧。」明蔚含住他耳垂低语,轻囓那柔软粉润的一小片皮肉,一手陷到其臀瓣间,摸到玉势叶形饰柄也不急着取出来,而是藉之操控埋在体内的部分。 「赫嗯!」杨慕珂惊喘、倒抽一口气,掐着床围喊:「你别闹啊。」 「别慌,先这样弄一会儿,你才好接纳我的。」 「唔、嗯唔,可是……好怪啊。」杨慕珂感觉像是真的有活物在体内扭身游动了,不由得慌乱害怕,但他知道明蔚不会太过份,才又慢慢放松下来,任由明蔚握着玉势搅动、拓软他下体。他以为自己习惯玉势了,也不知明蔚怎么弄的,屡屡让浮刻的纹路辗磨到肉径中的敏感处,片刻后他只觉得到处都敏感得不得了,前面的阳物也早就肿大硬挺,流着汩汩淫水。 「嗬、嗯呃,好了么?」杨慕珂轻喘问话,一手忍不住摸上胯间抚慰自身阳物。 「不知道。你想要了就告诉我。」明蔚也是情迷意乱,无法静心思考任何事,一心只想快点与之结合,所以他实在答不上来,只好坦白回应不知道。 「我、我觉得差不多了呀……你抱我、唔嗯,试试?」杨慕珂回望他,温柔的眼神也流露着邀约之意。 明蔚当然不会拒绝,尽量动作轻缓的取出玉势,心中恨不得立刻取而代之。 「明蔚,轻点。」杨慕珂想到明蔚的阳物大小就有些担心,玉势彻底拔出时还发出细微湿腻的声响,明蔚胯间昂立的巨物随即就搭到他的臀缝上,带着热气的肉棒轻轻拍打了两下,他既羞赧又心慌的喊:「等下,我这样吧,你也好入一些。」 明蔚沉着平静的注视杨慕珂在眼前变换姿态,宛如羔羊跪乳那般背对他沉腰撅臀,其实他正拼命压抑衝动,额角、臂上等处皆是浮筋,浑身筋肉都在蓄势待发。 「这样好了么?」明蔚依然轻轻的抚摸杨慕珂的臀丘,温声询问。 「嗯。」杨慕珂抱着枕头应声:「好了。」 接下来上演的情景虽不是恶虎扑羊,但也相去不远了。明蔚那粗长的肉棒抵住小杨的臀穴,就迫不及待直捣深处,后者惊呼失声,感觉要被贯穿了。 「啊!」杨慕珂没想到明蔚会入得这么狠,当即涨红了脸和颈子,双目盈泪,他错愕回顾,明蔚牢牢掐住他的腰开始抽送,仅浅浅顶弄几下,但凭阳具骇异的尺寸就将他弄得软了腰腿,喘吟连连的趴跪在床铺间。然而他没瞧见的是,身后的巨硕肉刃仅插入一小截。 「噢嗯、噢、慢,唔嗯,慢点,轻、轻些啊……」杨慕珂被顶得话音破碎,馀光见到自己长发晃荡,不及嚥下的口涎匯到下巴滴落,这些他都顾不上了,下身强烈的异样感受让他有点招架不来,初时是惊吓多过疼痛,短暂的不适很快就被欢愉取代,身体感受到无边的快乐,他的叫喊也不知不觉变得温柔轻软,也将明蔚那物吞得更深。 明蔚攻势未减,气息犹然沉浊,杨慕珂回头朝他伸手哼叫:「明蔚、明蔚……」 「好乖。」明蔚优雅垂眼宛若仙人,他牵住杨慕珂的手,将人捞到身前搂抱住,怜爱亲吻,身下攻伐之势却宛如修罗发威。 「唔、哼啊,嗬、嗬呃……」杨慕珂伸出舌尖索求疼爱,明蔚含住他的唇舌吻咬,再慢慢让他趴回床铺上,他立刻揪紧周围布料恣情呻吟。其实他也喜欢让明蔚从背后抱着自己,除了比较不那么羞耻,也觉得安稳自在,他渐渐放开来叫喊,明蔚乘势深入,浅处的辗磨已让他动情如廝,顶至深处好像又撬开了他什么罩门似的,他骤然尖叫出声。 「慢、啊啊──」被明蔚猛然顶中了某处,杨慕珂冷不防洩出精,可明蔚仍然欲燄高张,扣牢他身子急切的衝撞,硕长肉棒恣意驰骋。 「小杨。」明蔚皱紧眉心,昂首沉吟:「还不够,还要。」停不下,他需要更紧密和杨慕珂结合,他警告、提醒过,也回避过了,现在只想将这个人嚼烂嚥下。 「明蔚、呜嗯,慢点啊……太、呃啊啊──啊、啊、嗬嗯……我、我又……」杨慕珂感觉胸腹和下巴有点凉,是被自己洩出的精水喷溅了,他心想这样不行,若这样度过几个月,阳精洩得太多,好在明蔚也稍微缓下来,抱着他往一旁侧卧,他听明蔚的喘息才稍微安心。 明蔚方才出精,但这仅是前戏,他亲着杨慕珂的肩头提醒道:「我还没来真的,你容易精关失守,一会儿拿件东西帮你。」 「什么东西?」杨慕珂回头舔了下明蔚的下巴,反手摸了摸明蔚的脸,有明蔚在,他不怎么担心。 明蔚又问:「难受么?要是太勉强,我现在就去炼丹房那儿。」 杨慕珂不愿和他分开太久,连忙回应:「我从来都不觉得勉强,你一直很细心照顾我,又那么好,虽说每次弄进来时的确有些闷胀,可是很快就会舒服了。」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取那东西来。其实和这玉势是一套的,只是怕你吓着,所以先前没拿来给你。」 「我会吓着?什么啊?」杨慕珂失笑,他躺着休息,等明蔚去取物,片刻后明蔚揭开床帐回到他身旁,拿了一支像玉簪的东西给他看。 杨慕珂微愣,他知道这并非玉簪,针状的白玉棒一端如细椎,另一端雕着复瓣白花,这是插入马眼的棒针。明蔚掏着他疲软的阳物问:「你愿意试试么?我会很小心,不会伤了你。」 「嗯。」杨慕珂只信赖明蔚,就算真的伤了也不忍怪罪,他也认为自己疯狂,却还是想整个人都扑上去。 明蔚和他相视半晌,看他并没有半点不安恐惧才安然微笑。不过当他将玉针插入杨慕珂出精的孔隙时,杨慕珂不由自主的发抖、冒汗,他想撤走,杨慕珂却歪头枕在他肩臂上说:「我没事,再、再试试。」 「疼了就喊,我会停手的。」明蔚虽然这么讲,心中却不住的兴奋,小杨这态度像是彻底交出一切,短暂满足他的贪欲,能让一个妖魔满足是很不容易的事。 「唔。」杨慕珂感觉有点疼麻,忍不住摸明蔚执针的手,但并不阻止,而是若有似无的牵引、配合明蔚的动作,玉针已插入大半截,他只瞄了眼自身下体就感到一阵晕眩,吓出来的,不过玉针事先泡过药水又抹了药油,进入时并不紧涩令人难受。 儘管不会难受到无法忍耐,杨慕珂还是忍不住哭起来,明蔚听他一哭就动作迟疑,他边哭边哼:「不、我不要紧,不要紧啦,你继续。」 「你都哭成这样了。」明蔚叹气。 「没、真的没关係啦。」杨慕珂吸着鼻子,揉着泪眼,他还是不敢多瞧那玉针,只好望着明蔚了。明蔚神情专注的弄他下体,让他既羞耻又想笑,这情景有些荒谬,却又甜蜜得很,他收声不哭了,戏謔道:「这作法要是能得趣,改天也让你试。」 明蔚想也没想就答应:「好啊。」 「那我……」杨慕珂感觉被插得酥痒软麻,压抑得抖了下,他馀光看明蔚的手又稳又俐落,改口说:「还是、算了,我的手一定抖得不得了,会弄疼你。」明蔚抬眼对他莞尔一笑,他心醉神迷,都忘了要说什么了。 玉针看起来可怕,不过整支都没入男形后只馀一朵优雅白花在柱顶盛放,显得娇丽可爱。明蔚轻拢住杨慕珂的男根抚摸几下,跟他说:「你自己瞧瞧,很好看。」 「好怪啊。」杨慕珂随口敷衍,他不敢多瞧,不看就只觉得酥痒怪异,多看就莫名生疼。明蔚拈着白玉小花轻轻转动玉针,他连声呻吟浪叫,一肘撑着身子侧卧在床上粗喘,两腿被明蔚拉开来,已经密合的肉穴再度让明蔚的阳具楔入。 「明蔚。」杨慕珂低唤,这一声就是在撒娇。明蔚听出来了,下身那根凶器硬得要命,直往湿软的肉穴里戳刺,像长枪捲着无数轻纱软绸,有近似施虐的狠劲和快感。 明蔚将杨慕珂一腿架到肩上,杨慕珂侧卧承受他顶弄,他能看到杨慕珂微敞的衣襟里突起的乳尖,在身躯和衣物晃动间若隐若现,大概是有汗水的光泽,淡緋色的乳首殊艳诱人,他伸手摸上去,隔着轻薄单衣去揉捏。 「哈嗯嗯……」杨慕珂歪头浪吟,听起来应该是觉得舒服欢快的,明蔚就更为恣意的玩弄那乳首,连乳晕也被揉得晕红,乳尖已发硬如细石砾,殷红漂亮的挺立。 明蔚想起了什么,揉着杨慕珂的胸口肉一边插软那销魂穴,带着笑意说:「你喊我一声哥哥试试。」 「什、哈啊……」杨慕珂脑子都热糊了,虽不明所以,但仍照明蔚的要求唤道:「哥哥、唔,太深了,我肚子……肚子、唔嗯。」他腹里有些闷胀,好像脏器都被往上顶翻了,不自觉露出慌怕的神色摸着腹部轻吟。 「肚子怎了?」明蔚面含笑意,满目醉人春色,但此时这皮囊下的情欲和兽性也极为狂暴,温雅含笑不过是表相。 「顶着了、你好像弄太深了,拿出去些吧?先浅浅的……」杨慕珂蹙眉,不自觉一脸窘赧的想讨价还价。 「我这已经是很浅的弄了,你习惯后便会快活了。顶得够深才够销魂,慕珂,你辟穀已有些时日,空着肚腹,一会儿哥哥餵饱你。」 「没啊,我今天才吃了杂粮炊、啊啊嗯、啊、啊──」 明蔚抓牢了杨慕珂架高的一腿插至深处,敏感饥渴的龟首不停想往更紧韧温软的深处去,肉壁的排斥、挤压都太过脆弱无力,杨慕珂被突如其来的快感衝击逼得慌乱想逃,由侧卧变成趴伏的姿态,双手抓着附近枕被想爬离。 「还没有,你再喊我哥哥,我想听你喊,真好听。」 杨慕珂被逼出泪珠,流着口涎,可怜兮兮喘叫:「哥哥、不要了,饶了我,要插破了,会、会坏啊、啊……别、插慢些,唔、呃啊啊……」 「疼了?」 「不是,可是太、太多,太刺激。」杨慕珂哭起来,抖着一手护住自己的男根,那朵白玉花也沾满了欢爱时的露水,变得非常滑腻,他红着脸喘吟:「明蔚、明蔚哥哥,呜呃……」 明蔚忽然缓下来,俯身罩住杨慕珂的身躯,落下许多温柔的轻吻哄道:「怎么哭了?不喜欢?」 「喜欢。」杨慕珂护住命根子的手又摸到紧实的肚皮,泪水模糊他的眼,他瞇着柔灰的眸子有些哽咽:「太喜欢,也太快活,一时受不住。」 「慢慢会习惯的。」明蔚轻吻他湿润的唇珠,噙笑说:「这几个月里,你只有我,我会让你离不开的,只习惯我。」 杨慕珂揉了下眼,看到明蔚冰蓝的眸子透着若有似无的紫芒,他摸上明蔚俊雅的脸庞问:「你的魔气外溢么?」 「嗯。在这时期是自然的,别怕。」 「唔。」 「我们继续。」 「啊、啊……」杨慕珂被顶辗到极为快活的地方,抖着微哑嗓音小声哼喊,他感觉得到明蔚还是尽量克制了,但克制不了多久。果然过了一会儿,明蔚狠狠掐住他的腰猛烈的摆动腰腿,其下腹拍打他私处的声响越来越湿腻色情,彷彿要连同那肉囊都塞入穴里。 「嗬啊啊──」杨慕珂要被那不断攀升的欢愉给逼疯了,汹涌欲浪侵蚀他的心神,白花栓锁令他无法畅快洩出精水,但身后的衝击已经把他拋至九霄极乐,体内深处只想被明蔚填满,他忘我的浪吟,到后来只能哑声喘吟。 明蔚欺身压上去,含住杨慕珂的喉结轻咬,后者敏感得不住抽搐、颤抖,他抱紧杨慕珂释出至浓的白精,帐内都是浓到醉人的脂膏香气和欢爱气息。 杨慕珂微啟唇带着气音喘了会儿,少顷后有点迷濛的灰眸才恢復光亮,他知道明蔚撑着身子怕压得他难受,但他有些受不了被这诱人情欲的气息笼罩,感觉他也被明蔚所影响,想在彻底失控前先避一避,于是推了推明蔚。 不过杨慕珂丝毫无法撼动明蔚,明蔚像护食般紧紧守住他,他失笑唤:「明蔚,你先起来吧?我想歇会儿好不好?」 「……」明蔚稍微撑起上身,凝眸注视身下男子,激情逐渐消退一些后他才留恋不捨的抽身,这过程也极为缓慢和曖昧,他的阳物发洩后仍有馀威,杨慕珂的身子彷彿也在挽留他似的,肉径里像是有无数张可爱的嘴在亲吮阳物。 杨慕珂不想太刺激明蔚,一直压抑呻吟声,但仅仅是轻促可怜的鼻息也让明蔚感到可爱,他侧首避开和明蔚四目相对,却知道明蔚仍专注望着自己。 「我去换件衣裳。」杨慕珂挪动身子想下床。 明蔚的目光紧随杨慕珂移动,等对方撩开床帐走出后,他提醒道:「我也许会有一部分兽化,就像在万兽秘境里那样。你要是接受不了,现在就去姚昱凡或柳青禕那儿,三个月后再回来。」 杨慕珂听明蔚改口叫自己躲远,这意思很明显了,经过方才的事,明蔚发现自己会更疯狂,所以才这样说的。可是他怎么能扔下明蔚?何况他应该还行吧,毕竟前面那朵花他都接受了,还没弄出来呢。 「这个我不敢自己取,等下你帮我?」杨慕珂隔着纱帐看床上男人,对方没回应,他也不急,逕自到隔壁空房更衣。 只不过他没想到明蔚会这么快就暴走了,他施法弄乾净身体,刚套好单衣和里裤,身后骤然颳起一阵妖风,一双手就将他的裤子扯下,他惊慌欲逃,跑没几步就被按在窗台上。 「等、等下啊、哈啊啊……」杨慕珂话都没说完,刚密合的柔软臀穴又被狠狠插入、填满,那硬物的形貌粗细皆是他熟悉的,他趴在窗台上挣扎几下就放弃了,乾脆放纵的浪吟。 明蔚原本不想紧追在杨慕珂身后,他以为自己能等对方回来,但内心又不希望杨慕珂真的跑远了,情爱糅着欲望像出闸猛兽,令他失态失序,就算沦为成低下的妖魔也无所谓,他只想要完全佔有杨慕珂。 直到粗大的兽欲都夯入极乐美妙的淫窍里,他才短暂回神,抚摸趴在窗台上的男子背脊,沉润的嗓音醇美醉人:「慕珂,你的一切,我都会很珍惜,一直……」他想给予杨慕珂全部美好,也奢望对方能包容他丑陋扭曲的面貌。 杨慕珂闻言失笑,蹙眉哼声,嘟噥说:「这珍惜的方式,太凶残吧?」不久后他就体悟到此刻的自己很天真,现在这样的确是很温柔了。起码明蔚还会哄他,说些人话。 半天以后,杨慕珂脸上都是半乾的泪痕或口水痕跡,乳尖被蹂躪到微肿,乳晕还有猩红细点,不知被吻咬玩弄了多久,而被欺负更久更狠的后穴才刚被放过,一时半刻还没合拢,他两腿大张瘫在一张圆桌上喘气。 一头白发的妖魔站在桌边收起显形的狐尾和兽耳,正是明蔚,他拿丝帕小心翼翼替杨慕珂擦了擦私处,见其股间小穴仍不停吐出精水,犹觉可惜,乾脆取了之前的玉势填住那肉隙。 杨慕珂闭目养神,他知道明蔚终于回神不再闹了,也由着对方收拾善后,自己闭上眼装傻,但还是羞得浑身潮红,不过他身上被弄出的爱痕更是艳红。 明蔚没有再说什么道歉的话,也不再劝杨慕珂躲远,那都是违心言论,他虽然心疼杨慕珂,却还是想要对方留下。何况他也知道杨慕珂不会走的,他心里很欢喜,可是怕惹杨慕珂恼火而没有表现出来。 「要喝热汤么?」明蔚找来衣物披在杨慕珂身上,把人抱回寝室,途中这么问。 杨慕珂心想喝点汤也好,他瞅着明蔚问:「你现在好多了?」 「嗯,暂时冷静了,煮汤等你喝完应该不成问题。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准备。」 明蔚想给杨慕珂补身,在对方想喝的汤里加了一些不太影响气味的药材。他端汤去房里,杨慕珂像是睡了,他轻唤两声,杨慕珂睡眼怔忪仰望他,他把人捞起来,微笑说:「来喝汤。」 杨慕珂双臂环住明蔚的颈项,撒娇道:「抱我过去。」他觉得让明蔚累一点,自己之后或许能轻松些,虽然这想法仍是过于天真跟不切实际。 明蔚乐意宠着他,闻言笑了下,不过抱人之前却先将其裤子脱了。 「你怎么又?」杨慕珂一脸茫然看明蔚脱他裤子,他太错愕了,眼睁睁看对方又提了胯间长枪插入他臀穴,他轻轻喘吟两声,居然就这么吞了它大半截,闻到热汤的香气才连忙提醒:「我还没喝汤啊!我的汤、我想喝……」 明蔚小力揉了揉杨慕珂的腹部笑说:「好,一会儿我餵你。」 「可是你这样……」杨慕珂话语未竟就被明蔚正面抱起来,他双腿环在明蔚腰际,明蔚抱他走去桌边时,任何动静都会让那肉棒搅动他体内,他被插得闷声呜咽,前方开着白花的阳物却出卖了他,欢快的吐出清汁。 明蔚轻慢的抱着杨慕珂坐下,一臂环在其背后稳住身子,一手舀起热汤吹几口再递到杨慕珂唇间:「来。」 杨慕珂恼羞瞪他一眼,还是乖乖喝汤,可是喝没两口明蔚就不这样餵了,而是含着汤水哺到他嘴里,他喝汤的同时也被吻着、调戏着,下身更牢密的夯着明蔚那根傢伙,这妖魔实在是太……他想不到该怎么形容,但是再过份他还是很喜爱,又羞耻又喜欢,渐渐也不那么抗拒了。 「还要。」杨慕珂喜欢喝这热汤,明蔚见他不这么羞耻气恼了,稍微顶了下他,他不经意轻吟,明蔚的呼吸也变沉了些,手伸到他衣里揉起胸口肉。他平常锻鍊得好,身形已经不像少年时单薄,胸腹、后背、腰腿,该有的匀称肌肉都有,但放松时,胸肉也是软韧的,不如女子绵软易晃,却十分弹润。明蔚如此爱不释手的揉他身子,令他浑身发热,体内骚乱的欲望被挑起,慢慢连吐息都比平时温热。 「明蔚,还要么?」杨慕珂有些不安,他该不会对这种事上癮了吧?居然又想要了。 「嗯。」明蔚亲他鼻端、唇珠、下巴,带着俊美温柔的笑容说:「要很多。这朵花可以先摘了。」 杨慕珂低头看自己红润的阳物低噥:「可我怕。」 「来,慢慢的。」明蔚执起杨慕珂的手牵引其动作,杨慕珂吓得不敢再碰,他轻笑一声,拈住白花玉针徐徐转动,杨慕珂歪头枕在他肩窝哭哼,但依然温顺而没有丝毫挣扎,或许也是吓得不敢动。他承认自己很坏,像这样欺负杨慕珂,他也感到甜蜜幸福,他明白这都是因为杨慕珂愿意,也乐意。 「慢些。」杨慕珂哭着喊他:「求你、求你轻点,好奇怪……我啊、啊嗯……」 「别怕,疼不疼?」 杨慕珂摇头,不住的哽咽。 「什么感觉?」 杨慕珂咬了咬唇,抱住明蔚的颈子边呻吟边回应:「痒,很酥麻,很奇怪,有点……舒服,有点可怕。」 明蔚又将那玉针插回了些,杨慕珂吟哦呻吟着,流了些口涎,他偏头吻杨慕珂,笑得有点邪气又不失柔情,诱惑道:「这就对了,我在操你的阳物,你的前面跟后面都只让我疼爱,我只想让你舒服,浑身都舒服。」 杨慕珂晓得明蔚在逗他,他笑睨明蔚,又被插得连连浪吟,明蔚揉他胸口,他也两爪回敬,不管明蔚怎么做他都喜欢,像这样被渴望的滋味很不错。他只是有点担心明蔚,直到那玉针被彻底取出后,他缓了会儿问说:「你这样,是不是因为从前有阴影,因为我被抓走的事?」 明蔚垂眼略想了会儿,坦言:「是。」 「那么说来,我是你的心魔?」 明蔚浅笑:「嗯。既是心魔,亦是救赎,还是福缘,是一切。你看待我不也是如此?」 杨慕珂想通了什么,莞尔道:「我跟你很像啊。」 「是很像。」 他们都深爱对方,在乎对方,甚至更甚于自己,这一点别无二致。 同饮杯中月、番外 慕月(三) 杨慕珂做了一个有趣的梦,梦里他和明蔚在山里踏青,发现了一座大瀑布,瀑布流洩而下的不仅是水,还有繽纷落英,水面上铺满了花,芬芳醉人,山壁和树林间飞来很多蝴蝶和採蜜的蜂,他和明蔚脱下外袍接住那些飘飞的花,比赛看谁能接得多。 睡醒时他闻到了清幽的香气,馀光看到许多花草,它们在阳光照耀下透着朦胧的光彩,令他一时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他坐起身环顾四周,有些花就插在床架周围的雕饰间隙,有的拿丝带束好堆在枕被旁,他被植物环绕着,撩开床帐一瞧发现外面的花草更多,而且都依它们的种类插瓶或是悬掛在窗边养着。 杨慕珂懵住了,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他刚下床连鞋都还没穿上,明蔚就出现了。明蔚微笑走来替他穿鞋,他愣愣看着明蔚问:「怎么这么多花?」 明蔚答:「送你的。你睡得很熟,我不想扰醒你,就去山里走走,顺便带了些礼物回来。」 杨慕珂看这里有些花草不是很好找到的,不是在深谷绝壁就是在参天大树上才有,不过这对明蔚而言的确不算困难吧?杨慕珂回过神来,害羞说:「谢谢你啊。不过这是不是跟求偶很像?」 「嗯?」明蔚挑眉微笑,杨慕珂忍着笑意改口说:「它们好香啊,多亏你让我做了好梦,谢谢。」 明蔚笑容更好看耀眼了,他牵起杨慕珂的手说:「我还顺便打了隻山鸡回来,正在燉汤要给你喝,差不多快好了,来吧。」 杨慕珂被明蔚带到厅里,他看明蔚要去厨房继续忙,起身说:「我也要去。」其实他不是这样黏人的性子,不过或许是受到和明蔚双修的影响,他变得很不想离开明蔚。 「好。」明蔚欣然答应,牵他进厨房后拉了张椅子给他说:「你坐远些,避开灶台那儿的烟火气。」 杨慕珂乖乖坐着,双手撑颊望着明蔚给自己张罗吃食的景象。虽然他们都辟穀了,但偶尔吃这些也不妨碍修炼,而且明蔚总是会找最好的食材来,大概也是想满足他的口腹之欲吧。他闷闷打了个呵欠,美梦彷彿还在延续,明蔚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此时就算在厨房燉汤,执杓站在那儿的身姿也犹如修竹覆雪般清冷淡然,不过目光里藏着柔情。 杨慕珂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那么美好的明蔚,在燉鸡汤给他呢。 鸡汤似乎燉好了,明蔚把它端上桌,舀了一碗递过去说:「好了,尝尝。」 这不仅是鸡汤,而是鸡汤粥,鸡汤在煮的时候就反覆捞除浮沫,其他食材在料理时也下了工夫,才成就了这么一碗清凌凌没有多馀油花的鸡汤粥,汤里还有冬菇、葱花、蒜头,还有煮透的米里加了些不少松子,全是杨慕珂爱吃的。 「哇,真是用心,费了不少工夫啊。」杨慕珂很感动,拿起汤匙就要开动,但明蔚看那碗粥还热气嫋嫋,又接过汤碗舀起一匙吹了吹,他对明蔚笑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就算稍微烫口也没什么。」 明蔚才不管这些,把粥吹到不烫了才餵到杨慕珂嘴边:「来。」 杨慕珂被他这么盯着也莫名害羞,被餵了几口之后还是觉得太肉麻,坚持抢回那碗粥自己吃,明蔚虽然由着他,却又把他抱到腿上坐着。 「你是不是一刻也离不开我?真是着魔了。」杨慕珂笑着念他。 「嗯。」明蔚没否认,他多少也是有意放任自己这样,既是试探杨慕珂能包容、接受到什么地步,也是一种撒娇。前两日他虽然拉着杨慕珂不停欢爱,但也只获得短暂的满足和平静,他早就离不开这人了。 杨慕珂专心品尝鸡汤粥,吃完一碗他还想再添,又觉得这样一个人吃没意思,于是起身跟明蔚说:「你也吃啊,陪我。你也该补一补身体。」说完他曖昧的挑眉笑。 明蔚回以浅笑,又添了张碗一起吃,桌上两人不时无声相望,温馨而甜蜜。之后杨慕珂揽了洗碗的差,他不喜欢连这种事都靠法术,而且也不过是他们俩用过的餐具,不费事。他把洗净的锅碗都晾着,明蔚从身后抱上来,埋首在他颈窝间深吸气,这举动惹笑他说:「你嗅什么?」 明蔚说:「很好闻。你的味道很好。」 杨慕珂鼻端发出几声闷笑说:「我身上都是你摆的花草气味,还有……你的味道不是?」 明蔚没否认,回他说:「我身上也都是你的气味。这样很好。」 「嗤、肉麻死了。」杨慕珂嘴上嫌弃,心头却甜蜜荡漾,回头亲了下明蔚的唇角,转身与之相拥。 拥吻片刻后,杨慕珂又被明蔚亢奋的阳物顶着腹部,他低头瞄了眼,已经不那么讶异和害羞,带着笑意问:「又想要了?」 明蔚深深注视他说:「嗯,想要。」 杨慕珂看明蔚如此坦率,平时高傲冷淡的白狐变得无比可爱,令他心生喜爱,万般珍惜的捧起明蔚脸庞轻吻几下说:「你想怎么做都可以,我都在。不过,嘴里都是鸡粥的味儿,我们去吃点甜的?」 明蔚被他逗笑了,点头应好。杨慕珂去取桂花蜜,这时的糖蜜有些结晶,他兑了些灵泉调和,和明蔚两人共饮一碗,桌面上两者皆温情款款的互望,底下杨慕珂脱了鞋去蹭伴侣的足踝,明蔚呼吸微乱,杨慕珂调皮得哈哈大笑。 明蔚笑睨他一眼,手摸上他后腰,曖昧的抚摸,他的气息也跟着不太稳了。少顷后,杨慕珂一手隔着衣裤去擼弄明蔚胯间阳物,明蔚一手也探到他身后裤里,用手指抠挠着温软的臀穴。 杨慕珂面颊微红,终于和明蔚一起喝完蜜糖水,明蔚太熟悉他的身子,又按着他一些穴位理气,他气血活络、身心舒畅,低头挨近明蔚吐露情话:「明蔚,我喜欢你。这段期间你这样,害我也变得奇怪了,要是将来我时常欲求不满,那都要怪你。」 明蔚闻言愉悦道:「有我在,你担心什么?」 杨慕珂感觉后庭紧涩,他闷哼并轻推了下明蔚,明蔚当即会意过来,起身去取脂膏来。杨慕珂看他走到柜子打开小抽屉,好笑道:「你连这儿都放了那些东西?」 明蔚若有似无勾起唇角回应:「有备无患。」 他们的寝室离这里并不是很远,但两者都等不及了。明蔚把杨慕珂抱上方才进食用的那张厚实大木桌,将青年的裤子褪下,拉开双腿检查后穴消肿得情形。 虽然明蔚这些举动做得自然俐落,可是身下一凉的杨慕珂稍稍从情欲中回神,渐渐感到羞窘和不知所措,他拍打明蔚检查下身的手说:「还是回寝室吧?」 「等下就抱你回去。」 「什么啊,现在、唔嗯……」杨慕珂话没说完就被明蔚以手指淫弄下身小穴,那里前两日被插弄得红肿可怜,不过上过药已经消肿得差不多了,密合的穴口也恢復紧韧,但也渐渐习惯被明蔚侵入,不必一直放着角先生。臀穴尝过极乐无上的滋味后,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抗拒,明蔚不怎么费劲就入了两指在里面搅转调弄。 「呃嗯、赫呃。」杨慕珂没一会儿就被弄得春情荡漾,清俊的眉眼逐渐显露男子独有的媚态。 明蔚另一手撩开杨慕珂的衣襟,抓着对方胸口揉捏,乳尖敏感得立即发硬突起,在修长指间被拨揉、拈扯。他看杨慕珂不知所措的咬自己指背,一手搭在腿间欲拒还迎,兴味盎然的轻笑一声。 「明蔚……明蔚……要就快、快进来啊。」杨慕珂闭眼嘟噥,后庭禁不住被那样挑逗,体内深处越发渴望被粗暴对待,他不由自主的轻扭腰肢去迎合明蔚。 「好了、就好了。」明蔚话音沉涩的哄他,自己也快按捺不住衝动,他倏然收手,转而解开自己的裤头,胯间巨物如猛兽出闸,抵在杨慕珂穴眼没一会儿就霸道侵入。 「呃哼……」杨慕珂蹙眉呻吟,猛然抖了下,随着明蔚寸寸深入,他的腰腹和腿根也紧张得微微颤慄,既想逃走,同时又渴望随之而来的快乐。他双手朝前伸出,模样无助,明蔚见状与他交握两手并安抚道:「我慢慢的,别怕。」 杨慕珂将明蔚拉近身前,仰首索吻,明蔚随下身慢慢楔合的顶弄,也俯身吻住他,彼此伸出舌尖互相挑逗、嬉闹,他瞇眼望着明蔚,露出靦腆笑容,忽然开口逗明蔚说:「这个也好吃,就是太大了。」 明蔚俊眸含笑回应:「所以得慢慢尝。」他说话间缓慢搅动身下肉棍。杨慕珂压抑着呻吟,软了身子躺回桌面,他抓住阳慕珂的腰将人带近身前,趁自己还未狂暴失控,尽量浅浅插弄,但越弄越觉不足,他将对方双腿架于肘上,欺身压上前,使杨慕珂的臀几乎悬空。 杨慕珂的腰太瘦了,显得臀和大腿看起来相对丰腴,紧实的皮肉被撞得颤动,也令明蔚的情绪和欲望都更为激昂。杨慕珂的馀光见到明蔚冒出兽耳,猜想尾巴大概也要现形,看明蔚这样渴望和追求自己,让他内心获得莫大的满足和欣喜,呻吟声里夹杂了数次温柔轻唤。 明蔚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又现出兽形,担心杨慕珂见了害怕,却看到杨慕珂望着他时眼神柔和并带着笑意,顿时感到安心又想笑,笑自己容易患得患失,虽然早已互通心意,还是想反覆试探。 因为世间无常,他想珍惜和杨慕珂的情缘,长长久久。而这不是傲慢、天真的以为此后不会再有任何意外和改变。 「明蔚、嗬啊!」杨慕珂尖叫出声,他被顶得一阵酥麻,痠软闷胀又诡异的各种感觉都成了滔天欲浪,反覆衝击他的心神和身躯。现在的他不必藉用玉势也能接纳明蔚的所有欲望,在明蔚的引导下能自在运行功法,就像活着就要吐息一样。不过像这样在寝室外的地方欢爱,还是让他感到害羞,不由得压抑着叫喊声。 明蔚看他尖叫后有些惊慌的样子,怜爱轻笑,拉起他拥入怀中拍背安抚。 「呼……呼……」杨慕珂喘得比明蔚厉害,他靠在明蔚怀里休息,明蔚稍微低头说:「晓得你脸皮薄,我这就抱你回房去了。」 杨慕珂还有些恍惚,明蔚让他双腿环掛在腰身上,就着交合的姿态将他从桌上抱起来,他惊呼:「你就这么──呃、啊嗯,不能这、嗬、哼啊,边走边……太坏了、不行啊、啊嗯,不唔嗯……」他的声音越来越浪,羞耻得自己也不敢再多听,不过即使紧抿唇也无法克制鼻端哼出的虚软气音,那么色情又诱人。 明蔚一双蓝眼睛深深凝视他,那笑容依然风流醉人,令他羞于直视,可是低头就看到自己的阳物已经吐得一塌糊涂,胸腹都溅上淫液,根部的囊袋被明蔚下腹碰撞着,实在羞人。 「你看,院子里很多花都快开了。」明蔚语气轻闲,故意在走廊间停下,让杨慕珂的腰背稍微抵在围栏上靠着。 「我这样只看得到你啊。」杨慕珂抗议完就后悔了,明蔚为了让他赏花,抱他走下石阶,来到已有些紫藤绽放的棚架里。这棚架并不高,优雅美丽的紫色花穗触手可及,紫藤花香非常馥郁,即使只开了一些花也很醉人。好在这屋宅一早都设下多重禁制,也特地备了不少防虫蛇的法术,所以没有疯狂的蜜蜂来採蜜,花棚下只有一个白发高挑的健硕男子抱着身形修长的俊美青年。 「香不香?」明蔚摆动着腰腿,一面含笑询问。 「唔。」杨慕珂艰难点头,他被放倒在棚子里的茶桌上,桌面不大,不过稍微支撑他还行。明蔚又压上来蹭他的脸颊、颈侧,深深嗅了会儿说:「可是你更好闻。」 「胡说什么……」杨慕珂推了下明蔚,他的脸已经红透,身子也潮红了,虽然知道这里不会被谁看到,但他还是想尽快回寝室。 明蔚知他脸皮薄,却不想让他溜了,也爱看他害羞的反应,于是抱紧他更用力的顶弄,紫藤花棚里传出了羞人的声响。明蔚轻笑着抒发道:「真是太销魂了,慕珂,我离不开你了,真想就这么抱着你不分开,一路修炼到成仙。」 杨慕珂白他一眼,但因面颊羞红,这一眼睨视反而极为魅惑。明蔚的动作顿了下,紧接着疯了似的抽送,杨慕珂被逼出了泪水和哭声,双手捶打叫喊:「不要了,求你,呜嗯嗯、太多,我不行、嗬呃、嗬啊啊,求你饶了我吧,要坏了,真的要坏了啊、啊啊嗯……」 明蔚接连猛攻索求也稍微平抚了激昂的欲念,他再次抱起杨慕珂哄道:「好了,我们这就回房,别哭了。」 「你、还插着呃、呃嗯。」杨慕珂看他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抱着自己又往花棚外走,还好这次真的回到房间,不过他们没上床,明蔚将他摆到窗台边,他挣扎了下想闪躲,明蔚将他翻身从背后抱住、进入,他一手往后拍打、叫喊道:「别,唔,不要、不要这里啦。」 明蔚见他如此抗拒也不勉强,由后方架起其膝窝将人抱到房里,越过帘幕来到镜台前。他说:「好了,这里没有门窗,也不明亮,只有我见得到你。你真可爱。」 杨慕珂反手勾着明蔚的脑袋,侧首偷瞄一眼镜子,看到自己毫无防备让明蔚抱着,敞开肢体,上身虽然披着衣衫,但根本遮掩不住殷红突起的乳珠、红润湿透的阳物,还有正吞着男人粗长阳具的下体。不过在这里他总算安心了不少,也感受到明蔚的情爱和欲望有多深,他神色羞赧的摸到身下交合处,抿舔着唇瓣,吁气轻叹:「你真好。就在这里弄吧……想怎么弄都、嗯……」 明蔚浅笑,就这姿态微微仰身屈膝,让杨慕珂能向后靠在他身上,他猛烈向上顶弄起来,片刻后杨慕珂哭叫着洩出精水,但他并没有因此停下,反而越来越急促的进攻,没一会儿杨慕珂带哭音发出沉哑长吟,接着室里响起一阵淅沥水声。 杨慕珂没想到自己被干得失禁,他瞪眼看着镜中的自己,错愕得一时挪不开眼。明蔚轻轻将放下他双腿,他看镜中的明蔚面上仍是笑意温煦,有点不敢置信的回头望了眼。 明蔚摸了下杨慕珂的脸,温柔轻语:「怎么了?」 「你你、你害我这都……」杨慕珂窘迫不已,低头看地上浅灰的毡毯都湿了一块。 「尿了也这样惹人怜爱。」明蔚故意逗他,把人抱过来亲嘴。 杨慕珂眉心微结,但明蔚的吻令他抗拒不了,既霸道又温柔,除此之外他在明蔚眼中看到了疯狂,是极为冷静的疯狂,顿时出于本能的颤慄。他其实并不害怕,不过明蔚似乎担心把他吓跑,拿软布替他稍微擦拭身子后就抱他回床里,放下床帐同时又施下禁制。 「我又不会跑。」杨慕珂冷哼一声,失笑道。 明蔚眨了下眼,他俊容有些晕红,语气还算平静的说:「现在是这样的,一会儿就不一定了。」 杨慕珂看明蔚露出兽耳跟尾巴,忍不住想去摸,玩没一会儿就被按倒。虽然明蔚并不会刻意变换许多姿势跟花样戏弄他,可是情事持续太久也有点吃不消。他们从午时玩到傍晚,杨慕珂哭喊得嗓子都哑了,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只能用气音喊着明蔚。 入夜后,明蔚连阳具也兽化了。 「你这、太、呃,嗬……」杨慕珂睁大的灰眸逐渐涣散,他仰躺在明蔚身下,双腿往身子两侧屈折,感觉到体内阳物的形貌迅速变化,而且正在膨胀,将敏感的肉径彻底撑满,令他惊慌不已,总觉得肚子确实被顶得突起,却又不敢多瞧。 「慕珂……慕珂,小杨……」明蔚用尖锐犬齿在杨慕珂颈侧轻蹭,稍微压出牙印又伸舌温柔而亲暱的舔舐,此刻的他激动不已,但仍温柔低喃:「这就是我,我想把它都丢到你里面,好么?」 「好多。」杨慕珂感觉下身有些沉,湿腻痠麻,明蔚含吮他的唇瓣啃吮,温存半晌后跟他说:「有浓郁灵气的精华,都给你。你忍忍?」 杨慕珂吸了吸鼻子,恐怕这一时半刻不会停了,但还是点头答应,明蔚早就在释放了,在他应允后又持续的抽插,但因那阳物肿大后尺寸非凡,也无法恣意抽送,粗大成结的部位牢牢栓在他体内。 「嗯……」明蔚深深吐吶,喘吟声十分浓浊低沉,喉咙深处辗出了危险的喉音,死死护着怀抱里的爱侣。 杨慕珂并不想哭的,但他止不住泪水,两手在明蔚身上胡乱挠抓、捶打,却丝毫无法撼动其半分,像是被阳具钉死了,粗大的肉棒不断灌注浓精也不断刺激他的敏感处,他腿根抽搐、腰腹不时颤慄、抖动,即使张口叫喊也发不出声,只是流出更多口涎,在明蔚身下痴态毕露。 明蔚的汗水也匯在细頷,滴落在杨慕珂锁骨上,他垂首轻柔舔着杨慕珂的脸,细密如雨的嘬吻,慢慢吻至耳鬓低喃:「小杨,呼……小杨,你是我的一切。」 杨慕珂像是崩溃的哭哼着,声音听起来很脆弱,他听清了明蔚的言语,心中是感动而喜悦的,只是这身子一时承受太多东西,他有点吃不消,才哭得这般可怜。 杨慕珂情绪缓过来后,想推开明蔚起身,但明蔚的男根仍深埋在他体内没有消退的跡象,他困窘嘟噥:「你还要弄多久?我、我腹里都……」他说着有些担心的摸着闷胀的肚腹。 明蔚含蓄抿笑,却不回答,杨慕珂就明白这次不会这么好收拾了。虽然从前他们在万兽秘境时,他也曾和兽化的明蔚欢爱过,但那时明蔚的状态是个小少年,如今的明蔚是成熟的妖魔啊…… 「我、我,噢嗯。」杨慕珂想挪动身子,却因此牵动了彼此紧密结合的地方,被快感惹得浪叫出声,他看明蔚喉头滚动,目光中欲色深邃,慌忙摀嘴。 「不喜欢?」明蔚这问法非常狡猾,杨慕珂怎么可能讨厌,只是这种事太刺激后者了。 杨慕珂果然摇头解释:「不是不喜欢。你的我都、都喜欢,可是太……太骚浪了,我变得真奇怪。我觉得自己好丑陋。」他说着又掩面欲泣,明蔚赶紧搂他入怀,亲他的嘴、揉捏他的胸口想令他分心。 「先别、啊嗯,乳头都要破皮了啦。」杨慕珂微嗔,也去含咬明蔚的胸口,明蔚大方任他玩弄并爽朗的笑着,他感受到明蔚胸口颤动,明蔚真的很开心啊,其实他也一样,只是羞于坦承而已。 「你不嫌弃我是兽族,我很感激。」明蔚吐露由衷之言。杨慕珂一听就抱住他说:「怎么会嫌弃,这种事哪需要感激,我们两情相悦啊。我都知道,都喜欢,都爱……」 话语未竟,杨慕珂感觉臀穴里那傢伙猛地抖了抖,好像胀大了些,他惊诧道:「呃、慢着,你怎么……赫呃、不是啊,你……一般哪可能这样,还、还能再变、啊啊、啊呃……」 明蔚唇角微杨,在杨慕珂鬓颊烙下轻吻,嗓音低柔道:「我是妖魔啊。」 今年整个春季杨慕珂都和明蔚认真的精进双修功法,休息时就服食各种滋补盛品,夏至过后他们才和周谅、柳青禕等道友相见,就约在姚昱凡他们定居的海边小筑。 道友们皆讶异这对道侣的变化,明蔚的境界更稳固,而杨慕珂的境界少说提升了两重境界,说是突飞猛进也不为过。 向来都习惯独自锻鍊的宋繁樺也好奇不已,问杨慕珂说:「你进步得这么快,既没走火入魔,修的也非邪术,是怎么办到的?」 已经猜出大概的柳青禕赶紧拿手肘撞了宋繁樺,杨慕珂耳尖微红答不上来,明蔚却是坦然相告:「从前我们去过万兽秘境,得到过树神的传承,其中有一部双修功法。」 周谅在一旁听到这里也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啊!」她右拳击左掌,习惯性的看向师父。姚昱凡正在饮茶,被她这不经意的一瞥吓得呛到茶水。 「噗咳咳、咳咳。」 「师父你怎么啦?是不是老了啊,喝个茶怎么还会呛着呢?」周谅拿帕子给师父擦嘴,姚昱凡赶紧接过手帕自己擦,周谅被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惹笑,逗他说:「我只是刚好想到,我们也得到过树神传承,当初还给柳姐姐抄录一份呢。」 柳青禕心虚笑说:「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我杂务太多,一时给忘了,就将那功法束之高阁,况且我也没对象双修啊。」 周谅看了看宋叔,再看柳青禕,疑问:「宋叔跟姐姐你不是一块儿的么?我还以为……」 宋繁樺默默红了脸,赶紧解释:「我再怎样也不可能对一个小女娃存那种心思,周谅你别胡言乱语。」 「嘻嘻嘻。」周谅吐舌笑着躲去师父身后。 柳青禕转头对宋繁樺问说:「那我变成大人的模样就成了吧?」 「……我不是这意思、我……」宋繁樺的脸红得不能再红,柳青禕哼笑几声才放过他说:「逗你的,瞧你吓的。」 明蔚早知宋繁樺对明斐不是一般的执着,明斐对宋繁樺也有好感,哪怕明斐失忆后成了柳青禕也一样,可是看到妹妹和宋繁樺这么眉来眼去,他还是挺不习惯,当下牵起杨慕珂的手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那我们先告辞啦。」在座有其他人的脸比他更红,他反而释然微笑,被明蔚拉着手,心情很好,他觉得能活下来真好,从前的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也能这么逍遥自在,有明蔚在的地方皆是如此。 返家后已是夜晚时分,杨慕珂勾着明蔚的手指晃了晃,看向天上明月说:「明蔚。」 「嗯?」 「我们来喝酒吧?」 「好。」 「今天月色美。」 「是啊。」 同饮杯中月、番外 春雨绵绵(一) 他叫蓝晏清,蓝綃是他的养母,唤作小霜的白鹿是他幼年的守护兽和玩伴。蓝綃是个散修,度雷劫失败,尸解走了,神魂不知去了何方。小霜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蓝綃还有几位年轻弟子,只是都不在她洞府里,而是到外面歷练,养母走后没多久,就有人覬覦这里的宝物跑来找碴。 小霜虽是灵兽,也应付不来那些修士,只好照师父生前交代过的,若她有个万一就把孩子带去灵素宫,去那里也许早晚会有亲生母亲的消息。 幼年失怙的他一到灵素宫,就被宫主盛如玄收为亲传弟子,也算是否极泰来吧?在那之后他的日子都称得上顺风顺水的,虽然修炼有艰辛的时候,但有盛如玄护着自己,他什么都不怕了。他知道自己是个孤儿,即使有师父教养,也从来不敢仗势凌人,所以前辈都夸他懂事聪慧,同儕提起他也总是满口讚扬,时日久了他也渐渐认为自己做得够好了。 小霜是蓝綃的灵兽,盛如玄也不拘束牠,任由牠在潢山自在生活,蓝晏清寂寞时就会骑着牠在山林间奔跑、到高处欣赏云海。几年后他多了一个小师弟,据说是师父的独生子,师父为小师弟取名盛雪。 蓝晏清觉得这名字很好,小师弟生得玉雪可爱,又懂事乖巧,就算他刚开始担心师父会因此冷落、疏忽他,也很难排斥这个小师弟,何况师父并没有特别偏宠小师弟,待他依旧如昔。小师弟毫无修炼资质,却要在这高山上生存,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得多多照顾盛雪才行,这份在意和关心,慢慢变成了喜爱,他有时觉得小师弟比自己更像是孤儿,但这样也好,他就能付出更多关怀,他越来越想亲近盛雪,也越来越想独佔。 他知道这不是一般师兄对师弟该有的心思,可是他克制不了。他对盛雪比对师父还小心翼翼,又不敢教盛雪发现自己的心意,日子久了,他察觉自己执念太深,彷彿着魔,但是一切都停不下来了。 他的梦里都有小师弟,每一晚,他都在梦中练习该如何倾吐这份心意。 「既然你什么都没有,那我来成为你的全部吧。」这是他的心声,但他说不出口,当时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直到后来盛雪被师父误杀而亡,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些隐秘的真相。盛如玄并非盛雪的生父,而是他的父亲,至于他的生母袁霏缨也不知何时被盛如玄捉回来灵素宫,秘密的囚在天清屏风里。 当时蓝晏清感觉自己也快死了,但他必须相信盛雪活着。像是在找寻一线生机,他一直不断在找寻小师弟的踪跡,师父让人随意丢弃的尸首不可能凭空消失,他翻遍潢山都没找到小师弟的尸身,连烧成的灰都没有,所以他确信盛雪没死。 数年后蓝晏清发现小师弟真的活着,他开心极了,立刻将人藏在自己精心准备已久的地方,可是他没想到盛雪回来后变了很多,而且很多事实都跟他以为的不同。他所认知的一切全被颠覆,爹娘都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盛如玄也不是原来的那个,是被别人夺舍的冒牌货,他再度沦为孤儿。至于心爱的小师弟不仅换了个名字,还和妖魔离开了。 他曾下了一道守护咒在小师弟身上,希望小师弟无论怎样都不会再受伤害、不会寻死,连那唯一的咒也被妖魔轻易打回来,他只得背负自己这道咒,就算想寻死也做不到了。 他终于明白试图掌握生死是傲慢,他其实一直都自卑,但同时也极度傲慢,就和自己的爹娘一样,他不愧是他们的孩子……但那又怎样?他就是想得到小师弟,他不甘心,于是又想方设法打听小师弟可能会去的地方。 从一些风声中他猜想小师弟正在修炼幻术,于是他耗尽所有的灵石和财力,弄到了一件法宝,叫作长生棺。这口棺木用的是和游仙枕同样的材料,能使人在睡梦中云游天地,甚至长久生活在梦中不死。虽然游仙枕已不在世上,但这长生棺却有类似的妙处。曾有修真前辈为了和道侣长相廝守,一同进到长生棺,不过两者后来不知起了什么争执,其中一人自长梦醒来,因在梦中修炼时境界大涨,一醒就遭严重雷劫,从此殞落,另一位前辈伤心欲绝,遗留长生棺后就失踪了。 蓝晏清准备的不仅是长生棺,还有类似迷魂术、摄人心神等法术,他想和小师弟活在梦里,再也不醒来。他藉禁术摄走了小师弟的神魂,将远在千里外的魂魄捉捕到长生棺中,伴自己长眠。 这件事原本是万无一失的,小师弟终于来到他梦中,他们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只是小师弟的头疼症状越来越频繁。他知道小师弟用尽性命在抗拒这里的一切,包括他,但他真的很想挽留小师弟。 「我们早就是道侣了啊。」他无数次的告诉小师弟,竭尽所能诱导,但一切仍是徒然,小师弟总在回避、逃跑,他也濒临崩溃边缘。 小师弟好几次提起想见周谅,他心里很慌,表面仍淡然的敷衍过去:「她早就出嫁,跟着她的道侣去云游了。」 他握住小师弟双手,对方许是瞧出他的敷衍了,心不在焉的打发他说:「你不必太顾虑我,有什么事你就去忙。」 聊到后来,小师弟痛苦的推开他,他不知所措,内心冒出一个危险的念头,如果得不到,就让这些都不存在,当作从来没有,是不是就不会伤心了? 那一天他发现小师弟又想溜出家门了,那个梦中的家,小师弟说是要溜去茶楼听戏喫茶,他信了,因为信不信都一样,他都要守着这个人,所以他也跟着去。他难以自持、着魔的望着小师弟,危险的念头縈绕不散。 满腔的爱都成了狂暴的毁灭欲,他要让这里的全部都陪葬。 小师弟鬼灵精怪的表情很多,此时也转着眼珠乱瞄,忽然跟蓝晏清说:「师兄你帮我买些点心来吧?」 蓝晏清的思绪像过于紧绷的弦,被轻弹了下,有点松懈下来,他不捨得离开,回说:「这里也卖点心。」 「不不,我就要别家的,你帮我去街口那间最有名的买,那边的点心更配这里的茶,好嘛,帮我买,我走不开,这戏唱得正精彩。」 蓝晏清不太高兴,但是看着小师弟对自己笑,心中又感动莫名,好像很久没见到小师弟这么望着他、对他笑了。他想起来了,其实最初他是由衷想让小师弟开心的,继而渐渐迷恋上这样的笑靨。于是他起身叮嘱:「你乖乖在这儿等我,别跑远。」 小师弟说:「放心啦,快去吧,替我买桂花酥,那个太晚去就没有了。」 蓝晏清转身走出茶楼,心中有矛盾,他总觉得从今往后不会再见到小师弟的笑容了,刚刚看到的已经是最美好的一幕景象,现在不赶紧回头一定会后悔,可是他回头的话,小师弟会是什么表情?肯定不是欢迎他回去的样子吧。 他来到那间点心铺子,买齐了所有小师弟爱吃的带回茶楼,小师弟的身影早就不在那里,而这次他清楚感受到自己永远无法再找到小师弟。 有个穿紫衫的小童过来跟他说了些话,小童自称是混沌里的古神,是来转达小师弟的话语。蓝晏清知道就是这傢伙帮小师弟溜走的,但他并不气恼,他其实也没听清楚这小童转叙了什么,人不在了,说什么也不重要了。 紫衫小童最后跟他说:「最后我也送你一句,放过自己,自在的做梦吧。你想买梦么?」 蓝晏清冷笑,觉得那是废话一句,小童消失了,梦境也消散,他在黑暗中醒来,躺在长生棺里。因为自己傲慢的咒誓,导致他杀不死自己,可他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这倾尽他一切的咒阵被破除后,他的境界由金丹退至凝脉初期,没死还能有这样的修为已是万幸,但仍是什么也做不了。 有时人就是会这样,依赖虚幻之境,不愿清醒。蓝晏清在棺里呕血,颓丧的躺了数日,没想到棺盖被打开了,开棺抱他出去的人和其他同行者说话,他也听不清,外面光线太刺眼,他闭起眼不想回应。 蓝晏清那一刻心中是充满恨意的,那些人的目的不是长生棺,而是来找他、救他,他恨这件事,恨自己的一切。他心中想着,既然是做梦,为何我不能为所欲为呢?明明是在梦中了啊。 抱他出去的是个披头散发的青年,青年问:「主人,他浑身是血,这该怎么办?」 为首的男人指示道:「先带回去,你替他清理。」 「是。」 长生棺上头佈下的咒阵和蓝晏清相连,他一被带走,长生棺就崩毁成齎粉。其他同行者叹道:「真是可惜了一件稀世法宝。」 为首的男人冷哼:「虽是法宝,也派不上用场,并不可惜。」 披头散发的青年抱蓝晏清骑到一头白鹿身上,蓝晏清心里有些讶异,这白鹿正是小霜,牠的性子其实很傲,不容易亲近人,现在却愿意让一个妖怪骑上来。是的,抱他出棺的青年并不是人,而是妖,虽然感受不到什么戾气或邪气,但他对妖并无好感。 蓝晏清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里去,最后到了一座他似曾相识的洞府,他认出了这是蓝綃的洞府。率人来救他出棺的是蓝綃的弟子们,蓝綃曾对弟子们提过他会有一个艰难的劫数,让他们设法帮助他化解。 领头的自然是蓝綃的大弟子,擎封。蓝綃的弟子们有男有女,他们都为了师父生前当亲生儿子养的蓝晏清回来,全是蓝晏清的前辈。蓝綃走后,他们长年在外闯荡歷练,各自加入不同宗派,在修真界也都有不错的名声。 回到蓝綃从前的洞府,蓝晏清也稍微恢復了一点精神,既然死不了,他总得逼自己振作点,眼下至少得瞭解自身处境。 披头散发的妖怪被擎封瞪了一眼就飞去撞在墙上,擎封冷冷道:「叫你去替小师弟清洗,愣在那儿做什么?」 青年从地上爬起来,唯唯诺诺应道:「是、小的这就去。」他稍微将过长的额发拨到耳后,但仍是落下好几綹掩住了大半张脸,又低着头教人看不清面貌,他小心翼翼来到浑身染血的蓝晏清那儿说:「请、请蓝少主随小的去沐浴更衣。」 蓝晏清从白鹿身上下来,拍了下小霜的后颈让牠随意离开,对妖怪和其他人的言行漠然不应,只凭记忆逕自进到蓝綃的洞府里,这里他虽然只待过短暂的时间,蓝綃却是真心待他好,他心中也一直把蓝綃当成另一个母亲,可惜她去得太早。 他记得洞府内有座灵泉匯聚的池子,他在池边设下禁制后才开始脱衣沐浴。不过他做完才想到自己是多此一举,以他现在的情况,外面随便谁都能突破他的禁制,他做的所有事都那么多馀、那么愚蠢…… 沐浴后,蓝晏清裸身在找自己换下的脏衣,想施法弄乾净,一出石屏风就见到那妖怪青年低着头跪在外面等候,手里捧着一套乾净的新衣说:「请蓝少主着衣。」 蓝晏清问:「我的旧衣呢?」 「主人说太脏,就烧了。这套法衣是主人特意准备的、啊──」 蓝晏清取走法衣的同时,难忍气愤的踹了青年一脚,青年滚到一旁还连连拜求他饶恕,那软弱的样子看得他更生气,话音都带着怒气说:「让他们不要自作主张,我讨厌妖魔,滚。」 「是、是。」 把青年赶跑后,蓝晏清才有些后悔,应该留下来先探听清楚其他人现在的底细。不过那妖怪青年也没跑太远,他感觉得到那妖怪就守在房间外,于是又出声喊:「妖怪,过来,有话问你。」 青年似乎很害怕,犹豫了会儿才开了一道门缝回应:「蓝少主厌恶妖怪,不想见到小的,小的就在这里回话吧。蓝少主有何吩咐?」 蓝晏清也知道自己是在迁怒,但他没什么愧疚,谁让对方自己太弱小了。他发洩后心情缓了些,也不刻意刁难那妖怪,问了几句关于擎封他们的事。他自然不会明目张胆的打听消息,只是问了些听起来很无所谓的小事,知道那些自詡师兄、师姐的傢伙们现在混得如何就好。剩下的他多半也能猜得出来,他们之所以一起回来「救他」不是因为顾念与蓝綃的往日师徒情,而是为了得到蓝綃这洞府里隐秘的传承宝物。 「果真如此。」得出这结论的蓝晏清浅笑了下,稍微安心了些,若那些人真的只是为了什么往日情谊来的,他反而伤脑筋,为利所驱的话,事情倒是单纯多了。 察觉那妖怪青年不停注视自己,蓝晏清有些不快,冷睨他一眼:「怎么了?」 青年赶紧低头:「没、没有什么。蓝少主还有什么吩咐么?」 「暂时没有,你走吧。」 妖怪很听话,真的走了,也没守在门口,大概是回去跟擎封稟报蓝晏清的情形。蓝晏清始终没瞧清那妖怪的模样,那妖怪披头散发又老是低头,他对这样卑微弱小的傢伙也不屑一顾。 他已经没有归处,更不可能回到灵素宫,那里只会让他触景伤情,甚至连回忆都感到屈辱和刺痛内心,所以眼下他只能暂居蓝綃这儿。蓝晏清也很意外,自己居然很快就振作起来了,儘管内心仍然徬徨,但起码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想受人摆佈。 他沐浴后仍待在原处,这屋里是从前蓝綃陪伴他的地方,他往外走到花园里,无人打理的园子杂草蓬生,树也胡乱生长,不过在这秋季也没显得萧瑟,反而让人感到生机盎然。他闭目养神,深深吐吶几回,运功行气,稍微梳理自身气脉。碰巧告一段落后,擎封带其他同门来了。 先进门的擎封看到站在园子里的蓝晏清,眼神难掩惊艳,小师弟和之前狼狈的模样截然不同,他爽朗笑着走上前说:「在师父的灵泉里泡过以后觉得如何?还记得我么?你很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的,我是擎封,说来也算你的大师兄,这是彭瞬,你彭师姐,还有……」擎封将同门逐一介绍给蓝晏清,让他们一一打招呼,最后说:「你离开灵素宫也不要紧,你是师父最疼爱的孩子,就算是我们的小师弟了。」 彭瞬开心道:「太好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又能像从前那样相聚在一块儿。就只差师父了吧……」说到这里,她笑容有些落寞,不过很快又恢復朝气的样子。 蓝晏清的回应很平淡疏离,不过没人和他这样的晚辈计较,就算真的计较也无所谓,他并不在乎。 彭瞬又说:「没想到小师弟生得这么俊,不愧是灵素宫的蓝晏清啊。」 此话一出,眾人脸色都有些微妙,他们有些尷尬和担心的看向蓝晏清,后者不在意的莞尔说:「是师姐谬讚了。」 彭瞬也像是发现自己失言,尷尬扯了扯嘴角。从前只要说到「灵素宫的蓝晏清」,谁眼里不是充满憧憬或倾慕的?可是自从灵素宫出了那些意外,传闻都在说灵素仙子亲自下凡收拾孽徒之后,各种流言緋语传遍了修真界,后来再提到「灵素宫的蓝晏清」时,好一点的都是惋惜、同情,也有人加油添醋当笑话讲的。 蓝晏清不信彭瞬是真的缺心眼,能在修真界生存这么久,没有谁会缺心眼到这地步,不过他对这点事并不放心上,他修为最低,就算被他们几个欺负也无可奈何,这点他早就有觉悟了。 蓝綃的数名弟子也暂时要在这洞府住下,他们倒是坦白,并没有隐瞒传承秘宝的事,大概是想藉此套一套蓝晏清的话。蓝晏清不等他们铺陈就坦言道:「那会儿我还幼小,师父的秘宝是什么也不可能知道。」 擎封看其他人还不死心想追问下去,就替蓝晏清说话:「小师弟说得对,当时他那么小,师父就算有意透露,他也是听不明白的,师父又怎会多此一举呢。不过无碍,我们都在这里,总会寻觅出一些线索的。」 彭瞬点头附和:「大师兄说得对,那今日就先这样,小师弟也需要休养吧。有劳大师兄给他看诊了。」 擎封点头答应,其他人陆续退出去,擎封回头对蓝晏清说:「先进屋里,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蓝綃的洞府建在深山里,由外看只是一道绝壁间的狭缝,但穿越过去就会看到一座华美的大宅第,像是到了皇宫一样。那些修士跟随蓝綃已久,自然比蓝晏清更熟悉这里。他们如今都属于不同门派的人,唯独擎封仍是散修,不过擎封的名声却比其他人都还大,修为也是他们之中最高的,所有人看在他面子上都得维持表面的和平。 蓝晏清没拒绝擎封看诊,实际上他也无力拒绝,他感觉得出擎封很厉害,是他招惹不起的。擎封说:「你因咒阵力量反噬而伤了根骨,几年内都要留意休养。」简短叮嘱后,擎封又拿了一粒上乘的疗伤丹药给他,他顺从答应后收下药,擎封满意点头,稍微回头朝门口喊:「出来吧,往后由你伺候小师弟起居,他要是有任何差错,唯你是问。」 蓝晏清看见那妖怪青年从房门那里现身,压下不悦的情绪问:「大师兄,这是?」 擎封笑容亲切道:「你别担心,这是我从前收伏的一隻树妖,他性子怯懦,不会生事,你有什么事就吩咐他做吧。我担心你伤势未癒又独居于此,诸事不便,我平常也无豢养灵兽、侍从,就只收了这么一隻妖,你将就些。」 蓝晏清微微頷首,谢道:「多谢大师兄关怀,那我就留下他了。」 擎封并没有逗留太久,只是意味深远的看他一眼就走了。 蓝晏清服下丹药后身体舒畅许多,不过确实如擎封所言,他之后很难再施展什么法术了,要尽可能过得像个凡人,而且修炼也得更加勤奋,又不能过于勉强。他坐在厅里静思片刻,才想起了一直杵在门口的树妖,他喊:「你过来。」 树妖青年低头走上前一些,蓝晏清打量几眼觉得这隻妖太阴沉弱小了,这厅里很明亮,可是树妖却好像笼罩着一层阴影,他问树妖说:「你是什么树妖?杂妖?」 树妖青年回答道:「小的是、是杏树。」 这回答令蓝晏清颇意外,他知道杏树的树龄都很久,百年树龄不在少数,更有千年的,但是草木不是禽兽,一向都很难成精,除非有特殊的机缘。杏树在久远前也在一些仙岛神山被称作仙人树,不过在春风细雨里特别娇艳惑人,也有人说是风流树,不管怎样,眼前这个青年都不像是杏树化身。 蓝晏清疑问:「擎封是怎么收伏你的?难道只是因为草木成精罕有?」 树妖青年接着解释:「小的曾遭雷击,大难不死还开啟灵智,主人路过就助我化形,之后我就跟着主人了。深山里什么精怪都有,但是草木成精后仍是比兽族弱小,容易被捉去採捕,若没有主人庇护,我大概已经被山里其他妖怪吃了,或是被其他修士捉去炼药了。」 蓝晏清说:「往后和我说话不要自称小的,你叫什么名字?」 树妖愣住了,蓝晏清皱眉问他说:「他没有为你取名?」 树妖摇摇头,想把过长的头发拨好,但发丝总是滑落下来。蓝晏清看不过去了,喊他上前,他有点不安,蓝晏清冷哼揶揄:「你怕我会吃了你?」 「不是的。蓝少主这么讨厌妖怪,我、我怕你不高兴。」 蓝晏清不自觉叹了口气说:「既然不想惹我不高兴就照我的话做。过来。太远了,再近一些。」 树妖青年慢慢踱到蓝晏清面前,蓝晏清伸手端起他的脸,他觉得蓝晏清的手有点凉,但还是挺温暖的,动作也不粗暴。他听蓝晏清沉默半晌说了两个字:「真丑。」 「对不……」 「你是美是丑也与我无关,道歉做什么?」蓝晏清打断他的话,手指摸着树妖下巴和脸侧的伤疤问:「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擎封做的?」 「不不、不……」树妖紧张瞥了眼蓝晏清的目光,他觉得蓝晏清的眼睛漂亮又犀利,他慌乱得难以思考,照实答:「不全是,可是脸上这个是雷击后留下的。那时候,闪电雷鸣了很久,忽然就从我头脸上打下来,但不可思议的是我不仅没死,还成精了,也不知是不是和我身为杏树有关,这件事也很幸运啊。」 蓝晏清看青年扯了扯嘴角,要笑又不敢开怀笑的样子,心里烦乱,沉着嗓音说:「被雷劈有什么幸运的,没死只是命数註定,你有一次好运,不见得次次都走运。」 「是。」 蓝晏清摸他下頷到颈子上的肉疤,这道雷击的伤大概延伸到身上,是陈年旧伤,应该无碍,莫名放心后就对他说:「擎封没给你取名字,那他和你也无法缔结主僕契约,你为何还唤他主人?」 树妖想了想,回答道:「主人有给我一道咒,他说这样就够了。」 蓝晏清蹙眉:「咒?」他立刻联想到了不好的地方去,杏树是仙人树,树龄很长却罕有成精的,而且遭受雷击不死的又更少了,擎封肯定是为此才收了这树妖,但这树妖脸上有伤疤,遭其嫌弃,否则树妖大概已经被炼成炉鼎了。 联想到炉鼎,蓝晏清有很不好的记忆,当下脸色更为阴鬱。树妖静静站在原地不敢出声,只要他安静,很容易就会被无视。 蓝晏清压下心中那些噁心的感觉,不再受记忆扰乱,他对树妖说:「他大概是对你下了咒缚,让你无法轻易离开。」 树妖懵懵懂懂的,没有应声,蓝晏清也不晓得他听懂了没有。 「我给你取名字吧。」 树妖开心抬头问:「可以么?」 「嗯。但是先别让擎封跟其他人知道。」 树妖点头,清澈的眸子映着蓝晏清的模样,在他眼里,此刻的蓝少主就和神仙一样好。 蓝晏清想了想,跟他说:「就叫你嘉杏吧。」 「嘉杏?好耶,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树妖开心得拍手,但也不敢拍得太大声,动作小小的,头还是低低的,不过任谁都瞧得出树妖非常高兴,要不是还有蓝晏清在场,他肯定要跳舞庆祝。 蓝晏清不懂只是取名有什么可乐成这样的,他知道名字很重要,可是从没见过谁为了得到一个名字这样高兴不已。一瞬间他觉得这树妖还挺可爱的,但这念头匆匆掠过,快到他自己也没特别察觉,只是心情好了一点。 「嘉杏。」 「呃在、我在!」树妖青年站直等候吩咐,但头还是低低的。 蓝晏清微微皱眉,端起嘉杏的脸说:「别老是低头。识字么?」 树妖老实摇头,蓝晏清有些不耐烦的吁气道:「过来,至少你要认得自己的名字。」 蓝晏清在这房间里找到纸笔,把嘉杏二字写给树妖看。嘉杏拿起纸张吹乾上面的墨,怯生生问:「这个能给我么?」 蓝晏清点头,一张纸罢了,他却看树妖把墨吹乾以后,小心翼翼的褶好收藏起来。 蓝晏清懒得理这树妖,自顾自的走到书架翻看这里还遗留了什么秘宝的线索,并没有特地将树妖的事放心上。 夜已深,嘉杏把床铺好之后,斟酌许久才敢朝蓝晏清喊:「蓝少主,我铺好床了,您身上有伤,请歇下吧。不然主人要怪我了。」 蓝晏清看也没看嘉杏一眼,越过树妖进房里睡觉。儘管被无视,嘉杏还是藏不住获得名字的喜悦,嘴角往上弯,悄声来到外面园子里对着满天星辰傻笑。 秋意渐深,天气一天天变冷,嘉杏是耐寒的树妖,自以为穿着单薄也无碍,没想到还是打了一个喷嚏。 「我叫嘉杏。」青年捡起枯枝在沙地上写字:「这样写的。」他对周围草木说话:「你们识字么?没关係,我原本也不会,现在认得这两个字啦,真好。」 同饮杯中月、番外 春雨绵绵(二) 深秋,蓝晏清和擎封那伙人在蓝綃遗留的洞府住下已有一个多月,半点秘宝的线索也没有。蓝晏清对秘宝的事不太关心,以他如今的修为,身上带着任何宝物都是催命符,擎封那些人各个都是人精,也耐得住性子,没有谁特意再提起传承秘宝的事,都像从前那样在这里过日子,好像蓝綃也还活着那样。 蓝晏清并不特别跟其他人打交道,其他人来串门子他也没有什么表示,既不招呼也不驱赶,随便他们待多久,他们起初还会自个儿参观、间聊,应该是为了打探蓝晏清这里的情况,以及宝物的线索,不过随着日子一久,他们也怀疑蓝晏清是否握有线索,渐渐也不太来了,就算来了也只是带点慰问的东西就走。 擎封是来访最勤快的,而且每次来就算不是赠药,也会带上好些滋补的食材来,或是能安养元神的小玩意儿。再迟钝的人都瞧得出来,擎封很喜欢蓝晏清,喜欢到巴不得什么好东西都往那儿送,蓝晏清即使瞎了都看得懂,更何况他没瞎。 这天蓝晏清叫嘉杏替自己按腿,他穿着单薄而随意,露出小腿搁到矮凳上,嘉杏跪坐在地上给他推拿小腿,他吃着嘉杏摘来的水梨,垂眼观察这树妖。 他曾以为自己会留意这树妖,除了这是一隻妖之外,就是这隻妖的个性像盛雪,对很多事情并不强求,也容易知足,但仅仅是有点像而已,越是相处就越觉得嘉杏根本不像盛雪。他像自言自语般的说:「还记得先前我提过的,从前我有个小师弟和你差不多弱小,个性很好。」 嘉杏捏着蓝晏清结实的腿脚,不敢贸然应话,他记得上回蓝少主提起什么小师弟的,他问了一句话就惹得蓝少主暴怒。 蓝晏清也不是真的要等嘉杏回应,自顾自的说:「我会多瞧你一眼,也是觉得你们好像有点像,不过其实你们一点也不像。长得不像,他没你这么高,手也没你的宽大,而且他不像你,对什么事都逆来顺受。个性也不像,他性情虽好,但其实骨子里有傲气,也很倔,特别的倔……认定了的事,死也不可能妥协。」 嘉杏安静捏着蓝晏清的腿,有点好奇的聆听他说的话,心里没太多感觉,他见识不多,所以对什么都好奇,山林里的事他多半都懂,不过人间的事他似懂非懂的。 「嘉杏,你有伤心过么?」 嘉杏摇头,他不太懂这是什么心情,想了想懵懂问:「是指身体难受么?可是我很健康,被雷劈过以后虽然很虚弱,但是主人有给我药,我还算健朗的吧,不伤心。」 「不是这种的。」 「那是指凡人说的那种,想哭的心情?」 「类似吧。不过伤心了也未必会哭。」 「懂。」嘉杏乖巧点头,他听蓝晏清轻笑一声说:「不,你不懂。」 外面天色还亮着,却无声的飘起小雨,这场秋雨格外的冷,不过蓝晏清和嘉杏都耐寒,没什么感觉。 擎封这时候来了,门窗微敞,他没敲门就进到厅里,看到树妖在碰蓝晏清的小腿顿时皱眉,又不着痕跡的多看了下蓝晏清那双腿,修长白亮,好像这人身上每一处都好看得像琢磨过的玉石。 嘉杏怯怯喊了声主人,蓝晏清右手撑颊睞向来者招呼道:「是师兄你啊,要来之前若说一声,我就备热茶了,不过这会儿什么准备都没有,只能倒水给你,见谅了。」 嘉杏看到蓝晏清使眼色,起身要去倒茶水,蓝晏清却将他推到一旁自己起身倒了杯茶水,递给擎封说:「师兄喝水解渴吧。」 擎封瞄了眼树妖,再看向这个自己强行认来的小师弟,笑说:「好。」他喝完水调侃说:「看来我收的这隻妖,你很满意?」 蓝晏清面露无奈说:「算不上满意,就是使唤惯了,如师兄所说,他虽然駑钝,不过听话又不生事,要是师兄忽然将他讨回去了,我可能会有些伤脑筋。」 擎封爽朗大笑,跟他说:「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让他留在这里供你使唤。我有几位道友来访,想带你去见一见他们,你现在方便么?」 蓝晏清答应了:「好,不过我得去更衣,师兄您稍候。」他不看也不喊嘉杏,逕自回房更衣。 厅里剩下擎封和嘉杏,前者还不晓得后者有了名字,随意坐下来就喊道:「你过来。」 嘉杏乖乖走到擎封面前,擎封往他肚子上揍了一拳,嘉杏闷哼一声跪在地上,疼得掉泪,全然不解为何主人生他的气。 擎封说:「我只是轻轻碰你而已,没使半点力气,你死不了的。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嘉杏揉掉眼角的泪珠,摇摇头,他听擎封说:「你刚才碰了蓝晏清的脚,不过我不是因为你这样伺候才打你,这是个提醒。他不是你这种妖孽能覬覦的人,他和你是云泥之别,明白了?不管他让你做什么,你都依他,把他伺候高兴了就是,但别的心思不许有。」 嘉杏低着头,不知为何他心里不高兴,好像是生气,他觉得自己好委屈,可是他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像从前那样点头,他只能顺从主人,因为这个人下了咒,他只能任凭其操控。 擎封警告完树妖,想起蓝晏清方才倒茶给自己的模样,神情有些愉悦。他查不出蓝晏清是为了谁使用长生棺,又做了何事,但不管蓝晏清心中有谁,看来都是蓝晏清一厢情愿,那么他就有机会追求蓝晏清了。 蓝晏清换了身素雅的衣装出来,并没多瞧一眼嘉杏就跟擎封出门了。现在的他无法分出神识去窥探嘉杏和擎封的情形,但他猜得出擎封可能会问嘉杏什么,只是没料到擎封在这里仍然会对嘉杏施暴,这让他很不悦,但越是这样他越不能表现出在意嘉杏。 嘉杏揉了揉肚子,但揉或不揉都很疼,他索性不揉,假装自己没被揍,把屋里收拾好以后就坐在园林里的小石椅发呆。一隻小山雀飞来停在他头上,他说:「我现在不是树了,你不要拉屎啊。」 小山雀彷彿听懂似的啁啾几声,没多久又飞来其他山雀,嘉杏打了一个呵欠,趴在石桌上继续发呆,他不知道该怎么排解被主人误会和揍肚子的委屈心情,但听着小鸟唱歌就好多了,不知不觉在石桌上睡着。 蓝晏清回来时天色已晚,山雀早就回巢,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夜梟,有大有小的,全都站在石桌或草地、地砖上围绕着嘉杏,轮流的呼嚕咕咕乱叫。蓝晏清提灯走到园子里找嘉杏,见到此景有些忍俊不住,那些鸟也不晓得是呆还是想守着树妖,盯着蓝晏清也不飞走,只是稍微让开一条道。 蓝晏清踱近桌边看嘉杏睡得流口水,轻推他肩膀喊:「嘉杏,起来回屋睡。」 「唔。」嘉杏睁眼,茫然望着蓝晏清,望着眼前俊美的男子,他觉得自己还在梦里,可是嘴边湿凉的感觉提醒他这不是梦,他有点自惭形秽,蓝晏清抓开他想抹嘴的手,递来一块手帕要他擦。 「谢谢蓝少主。我失态了。」 蓝晏清问:「怎么不回屋睡?」 「啊,我不小心睡着的。不过没关係,我是树嘛。」嘉杏不自觉微笑,一见到蓝晏清,蓝晏清也看着他,那他就什么委屈都没有了。 「肚子还疼不疼?」蓝晏清把擎封给的丹药拿给他说:「收着吧,里面有治内伤的药,其他药有用得上就吃了。」 嘉杏受宠若惊,捧着药盒摇头说:「这怎么可以?主人要送你的啊,万一被他知道了……而且主人那么在意你……」 蓝晏清听他提到擎封,眼里浮现嫌恶之色。嘉杏并不蠢,也看得懂蓝晏清的脸色不太好,应该是不太喜欢主人吧,他试着问:「蓝少主累了吧?我去给你铺床吧。」 「不必了,你回屋里继续睡。还有这些鸟……」 嘉杏明白过来,对周围歪头好奇打量他们的鸟儿们说:「你们不用陪我了,谢谢你们,快去觅食吧,天越来越寒冷,吃的东西不好找的。」 蓝晏清看他认真和鸟儿们说话,不觉唇角微勾,很少遇到这么天真的傢伙了,原本他只想独处,遑论和一个妖怪同居,不过和嘉杏相处时他不必太防备,况且他也不想遂了擎封的意,让嘉杏被当成炉鼎。 嘉杏跟着蓝晏清回屋里,他问:「那我打盆水给蓝少主洗脚吧?不过水很冷的,我去烧些热水来。」 「不用做这些,你去歇下。」 「但是主人要我好好服侍你……」 蓝晏清面色有些不悦,他回头走到嘉杏面前说:「你不说,我不说,他不知道的。你以为我是想让你伺候才留下你?为免太自以为是了。我只是讨厌有人炼製炉鼎,不想让他遂心,才让你一直待在这里。」 嘉杏想了下,讶异道:「炉鼎?我么?」 「你真是又丑又蠢,不是你,难不成是我?」蓝晏清虽然还很虚弱,但擎封若将这主意打到他身上,他也绝对不会让擎封好过,何况在他遭殃以前,这树妖会更早受这劫难,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让擎封得逞。 嘉杏多少知道炉鼎是怎么一回事,吓呆了,但是蓝晏清总说他丑,又说还好他生得丑,不然也不会在这里,原来是指这么一回事?那么蓝少主也算救了他,他想通这点,感激的躬身谢道:「多谢蓝少主救命,多谢蓝少──」 「别高兴得太早。只要他对你下的咒缚一日未除,早晚有一天你还是可能受害,即使不是变成炉鼎,换个方式採捕或直接吃了你也有可能。」 嘉杏吓得噤声,嚥了下口水,不知所措站在走廊间。蓝晏清瞧他这样有些可怜,不自觉放软语气说:「不过我会设法为你解除咒缚,在不让他发现的情况下,到时候你重获自由,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吧。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能让他觉得我对你太好,他来的时候,我也许会欺负你,你不必放心上,只是为了让他松懈作戏罢了。」 嘉杏歪头问:「为何蓝少主要对我这么好?你真是善良。」 蓝晏清被夸得有些彆扭,沉默半晌反驳说:「我不是好人,这只是为了我自己。要是他因为你而修为大涨,将来我更不好摆脱他……我也想要自由。」 嘉杏好奇道:「主人对你这么好,你不喜欢么?」 「他怎样与我何干?那你对我也好,我怎么不喜欢你?谁对我好我都得接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我不喜欢他,便不想接受他,无关他好与坏。何况他老是变着法子勉强我接受他献殷勤,烦死了。」蓝晏清从来没有说话这般粗鲁,不过对着嘉杏却能毫无顾虑的说出心声,虽然口气和用词稍嫌粗暴,但他看嘉杏并不反感,莫名松了口气。 嘉杏点点头:「嗯,我懂了。」 「你才不懂。」蓝晏清冷哼,往寝室走,走没几步又回头对嘉杏说:「下次不要不懂装懂。」 嘉杏撩着过长的发丝到耳后,訥訥低喃:「可是我没装啊,你解释得很清楚,我就听懂了。」 蓝晏清耳力极好,关门前听嘉杏自言自语,忍不住翻了白眼,就寝时想到嘉杏那模样,唇角默默的上扬。今天擎封来访,本来坏了他的心情,又要陪着去应付那些为了好奇或猎奇心态,想看他过得如何的修士们,被当作珍奇异兽看待真是让他想拿谨封剑大开杀戒,不过夜里和嘉杏瞎说了一会儿话,心情就被安抚了,难道这也是那树妖独有的能力? 「其实天真的是我吧。」蓝晏清自嘲轻笑一声。他是憎恶自己的,往事之所以不堪,是因为他也有自知之明,再怎样魔怔还是得醒,醒来那一刻就见到自己有多丑陋。他厌恶妖魔鬼怪,原因之一是他连妖魔都不如,面对擎封时,好像站到了过去盛雪的位置在面对自己,也因此擎封是什么心思他全都猜得到,也看得透。 可是看透又能如何?他以为自己会颓丧到想死,就算没有死,变成怎样也无所谓,但其实他终究是拋不开自我,他依然有在意的事物。 就算要下地狱,在那之前要是能让嘉杏自由活着,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吧? 蓝晏清认为自己远远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好,正因为他知道自己有多丑陋,所以一直努力改变,精进修为、修身养性,能做的他都做了,可是在小师弟面前他原形毕露,他只是自私又卑鄙的人。 那一晚,嘉杏因为他取的名字开心了一整晚,那傢伙在外头哼歌给那些花草听,他也听见了。他难得能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差劲,而且是被真正看进眼里的。 *** 蓝晏清开始教嘉杏修炼,挑了适合嘉杏的功法传授,嘉杏不太识字,蓝晏清就顺便教他认字,有空的话也会带他习字。 嘉杏其实很聪明,学得也快,每天时候到了他就会把蓝晏清给的文房墨宝准备好,一脸期待望着蓝晏清,等这个人来教他东西。他很喜欢学习,这和他从前学的都不同,从前他是棵树,不需要学这些,每天树林里的变化都很有意思,后来擎封带着他也只是叫他做事,他觉得变成人形后也没什么不一样,可是蓝晏清就连教他一个字都会和他解释这个字是怎样来的,每个字都有故事,甚至连纸墨笔砚也都有很多故事,他很喜欢听这些。 蓝晏清看嘉杏在擦书房的花瓶,亮着一双眼不时看来,就知道嘉杏在期待什么,他觉得嘉杏像个好奇孩子,也是聪明的学生,只可惜先遇上了擎封那样的人。 蓝晏清拿了一本修炼功法来,跟嘉杏说:「今天继续练这个,打好基础。你的底子不错,不好好修炼就太可惜了。」 「是。」 「先前擎封打你的地方还疼?」 嘉杏摇头:「不疼啦。如果是我的原形,可能会受伤或断裂,但化人以后觉得当下更痛了。幸好有你的药。」 蓝晏清轻哼:「那是擎封的药。不过你修炼后道行加深,在他面前也得隐藏才行,这是我昨晚试着做的颈链,你掛着应该能掩藏真正的道行和妖气。要是擎封问起来,就说是我嫌弃你的妖气,让你戴着就好。」 嘉杏接过那条颈鍊,细长银鍊上穿着一颗淡青色的圆形玉石,两旁缀着彩色的碧璽小珠子,他不太懂佩饰这些,只觉得这东西很漂亮,深吸一口气说:「又送我礼物啊,你真好,谢谢你,蓝少主。」 蓝晏清见他开心,自己脸上也感染了笑意,他说:「私下就叫我名字吧,别喊少主了,怪可笑的。」 「那……」嘉杏看他情绪平稳,似乎是真的不会再随意迁怒他,于是他鼓起勇气喊:「晏清?这样喊你可以么?」 「嗯。比其他人喊我好多了。」蓝晏清垂眼,想起蓝綃那些弟子们就露出嘲讽的笑容:「现在也就只有你喊我是不带任何目的了。」 「可是我有目的啊,我想让你教我学东西、修炼。」 「好啊。这是我高兴乐意的,你不必多想。」 蓝晏清先教他认那部功法里的字句,和他解释完以后引导他修炼。蓝晏清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教一隻妖修炼,不过对他来说,也许从替这隻妖取名开始,嘉杏已经不是寻常的妖了,他想振作就得找点事情做,越和他自身及过往无关的越好,而嘉杏就是一个出口…… 嘉杏在蓝晏清的教导下觉得获益良多,他发觉蓝晏清跟一开始遇见时判若两人,也许当初是因为受了严重的伤才导致心性失常?他连忙拋开杂念专注练功,蓝晏清似乎还在养伤,所以也不急于修炼,如今空间时都盯着他学习,早上学完文章后下午就是练功,好在他们都不需要天天饮食,换作凡人恐怕不饿死也要累死,但是他很喜欢这种日子。 这天傍晚,嘉杏收功后,看向一旁靠在屏榻冥想的蓝晏清小声问:「晏清,我照你说的练完功了,能休息了么?」 蓝晏清闭目养神,轻轻应了声说:「嗯,去休息吧。」他答完就听到嘉杏匆匆收拾好跑出去外面了。 房间里有淡淡的香气,蓝晏清平静的心为此起了一点涟漪,他闻出那是杏花的味道,嘉杏流汗时不像凡人那样浑身酸臭,而是会散发花木独有的气味,非常幽微淡雅,一点也不难闻。 蓝晏清睁开眼坐起身,默默收功调息,无奈低喃:「都是花香害的,无法好好冥想修炼。莫非是我境界大退而不稳?」 日落时分,蓝晏清到走廊上喊嘉杏进屋,嘉杏回屋里帮忙烧暖炉,蓝晏清坐在一旁煮茶,等水沸时问嘉杏说:「你是棵树,看到有人烧柴火的话,会觉得难受么?」 嘉杏歪头想了下,回答:「不会难受啊,又不是烧我。虽然都是树木,但烧的那些早就死透了,有些凡人不也会把死透的人火化么?还有,鱼也吃鱼,鸟也吃鸟,蛇也会互吃,嗯……对耶,我看到树被砍倒会有些难过惋惜,可是也不是每次都这样,不认识的树我多半不太有感觉。」 嘉杏开始喃喃自语,又自己想通了什么,低着头对炉火轻笑。 蓝晏清看他老是一头长发披散,心里有点想法。茶煮好以后,蓝晏清又问嘉杏说:「觉得这茶好喝么?」 嘉杏点点头:「好喝。没想到叶子做的茶水这么好喝。」 蓝晏清逗他说:「这个算是拿树的头发煮的吧。」 嘉杏低头看着茶汤,认真思考蓝晏清的话以后回说:「所以有些树是秃了头发才准备生孩子么?」 「……」蓝晏清面无表情盯着嘉杏,一时答不上话。 夜晚擎封忽然带着一身酒气跑来,蓝晏清让嘉杏去弄些醒酒汤来就去应付不速之客了。嘉杏去厨房煮醒酒汤,心里偷偷发牢骚,他在蓝晏清这儿过的好好的,也懂了很多事,实在是不想再回擎封那儿,更不想见到对方,他闻到擎封那一身酒气也感到讨厌,担心擎封给蓝晏清惹麻烦,所以草草的煮好醒酒汤就端去前厅。 「主人,喝点醒酒汤吧、啊啊!」嘉杏被擎封一掌摑飞,撞歪了桌椅,汤也洒了。 蓝晏清叹气,对擎封说:「何必这样对一隻树妖,你怎么喝得这么醉?喝醉了就来我这里发酒疯?」 擎封嗤声:「不过一隻树妖而已,你心疼了?」 蓝晏清不悦道:「你扯远了,你打伤他,还不是要我来收拾?」 擎封看蓝晏清似乎是真的不在意那隻妖,连看也没看一眼那小子,这才满意的笑了,起身拉住蓝晏清的手哄说:「对不起啊,小师弟,我不是有意来找你麻烦,实在是因为太闷了,才不小心喝多了酒。」 蓝晏清懒得理他,但又知道擎封是个多疑的性子,这可能也是种试探,只好多问他一句:「师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竟然会喝到醉酒。」 擎封静了下来,定定的望着蓝晏清,蓝晏清被看得有些头皮发毛,喊他一声:「师兄?」 擎封闻声才露出一点温和笑意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了师父。还有一些从前的事。如果师父走的那会儿,我和其他人都在这儿,小霜也不至于把你送去灵素宫,有我们护着你,你也不至于碰上后来那些事。我就是想念师父,也心疼你。」 蓝晏清不喜欢别人提他的过去,他眼神有些黯然,但表面上仍敷衍道:「都是命数,师兄不必为此思虑过深,影响修行。」 擎封两手搭到蓝晏清肩上,沉声道:「但我无时无刻都想着你,没办法不想啊……怎么办才好?」 蓝晏清温和轻哼一声说:「你喝得太醉了,师兄。」 擎封驀地抱住蓝晏清,后者挣动了下,没能挣脱开来,擎封埋首在其颈间深吸一口气说:「让我抱一会儿就好,就一会儿。晏清,我捨不得你,要是你有任何难处都要告诉我好么?」 「……我没任何难处,有你在,谁还能为难我?」蓝晏清皮笑肉不笑的说着,也是话里有话,不过擎封听不出来,因为擎封就像从前的他一样傲慢。他又提醒道:「彭师姐他们也暂时回自己的宗门去了,这儿如今只有你我,不过师兄神通广大,大家知道你在这儿就不会来生事了。」 擎封点头:「说得对,有我在,谁敢放肆。」 蓝晏清又试着挣动,擎封稍微卸力松开他,但仍搂住他的腰身,一手摸着他的脸微笑道:「你害羞了?」 「酒臭味。」蓝晏清挑了个不会惹恼他的讲法拒绝。 擎封挑了一边眉,这才松手放了蓝晏清说:「果然不该为了愁闷之事饮酒,糟蹋了好酒。下回我带些好酒来和你一起喝个痛快。」 蓝晏清微笑婉拒:「还是不了,我不饮酒。」 擎封装作没听见那番说辞,抹了把脸说:「好啦,风寒水冷,我也醒得差不多了,就不叨扰你了。」 蓝晏清送擎封离开,回来时看到嘉杏在打扫碎了的汤碗,走过去执起他一手关心道:「有没有伤了哪里?」 嘉杏对方才被擎封打的事仍心有馀悸,被碰触时忍不住抖了下,又低头回答:「没、没事的,我没事。」 蓝晏清把他手里的扫具搁到一旁,抓着他肩膀仔细察看,蹙眉道:「没事?你在发抖,抖成这样却跟我说没事?」 「可能是有点冷吧。」 「何时学会撒谎了?是不是想惹我生气?」 嘉杏慌忙摇头,抖着手揪住蓝晏清的袖子小声说:「不是,我不想你生气,你别生气。我什么都会老实说的。晏……晏清,你别生气。」 蓝晏清听他喊自己名字,顿时消了大半的火气,他其实是气自己护不住嘉杏。 嘉杏低头,不安的胡乱捏自己手指说:「我刚才的确被主人吓一跳。」 「嗯,接着说。」蓝晏清发觉自己越来越不爱听嘉杏喊擎封主人了,明明和嘉杏朝夕相处的是自己,他也并不是想取代那个位置,只是不希望嘉杏像一件物品。 「我以前被主人打惯了,觉得日子就那样,以为自己习惯了。可是晏清对我好,我也懂很多事,知道主人脾气坏,对我也不太好。虽然我还是感激他帮过我,可是晏清教过的、书里也写过的,主人带有目的帮我,不是真正行善,所以我就对主人有点害怕和讨厌。我看你也不喜欢主人,却要……」嘉杏稍微歪头思索该怎么讲,怯生生说:「却要强顏欢笑?我不想让主人勉强你,可我又什么都做不了。对不起。」 蓝晏清听完他这些话,释然轻笑了声,说:「彼此彼此,不过总会变强的。我不会任人摆佈,你不必为此自责。」说完就和嘉杏一块儿收拾。这点混乱用法术也可以,不过他也逐渐习惯自己动手来,不依赖法术也好。 清理好碎汤碗,嘉杏朝蓝晏清行了一礼说:「晏清你早点休息吧。我去外面坐一会儿再去睡。」 「我没睡意了,陪你坐会儿。」 嘉杏对他微笑后就走到前庭的石桌那儿,拿手帕将一张石椅扫乾净后喊人说:「这里你坐。」 嘉杏也给自己扫了张石椅坐,夜里风寒,他却觉得很舒服,周围草木都结霜了,他也有点睏意,闷闷打了一个呵欠后听到蓝晏清开口聊道:「我不喜欢擎封,他像以前的我,一厢情愿。也难怪那时候……」 嘉杏问:「你想起那个小师弟了?」他看蓝晏清安静下来,有点紧张道:「对不起,我不该擅自提起这些,你不要不高兴。」 蓝晏清瞧他吓成这样,扯了下嘴角说:「你不必害怕。我只是……会想起很多不堪的事,但那也是我自己得承受的。从前我很喜欢他,但他只当我是兄长。我接受不了他的拒绝,总是勉强他,现在擎封对待我也是这样吧。不过,小师弟至少是真心对待过我的,所以他也曾经认真的拒绝我,一切都是我在强求。但我却无法这么对擎封,我和擎封相像,但我跟他毕竟还是不同的人,我无法对他付出真心,而他也同样多疑。一旦我表露出真心,恐怕难以善了。」 蓝晏清讲到这里转头看向嘉杏,后者微张着嘴,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他好笑的问:「你怎么这样看我?」 嘉杏答道:「你想得真多啊。人都会这样么?脑子转个不停,想个不停?」 蓝晏清反问:「那你呢?平时都在想些什么?我瞧你一有空就发呆,难道真的什么都没在想?」 「嘻嘻。」嘉杏靦腆笑了笑,又垂下脑袋回话:「我就算发呆也会想些有意思的事啊。不过我最近好奇怪啊,老是想着你的事,脑子转呀转的,都是你的事。可能你很特别吧,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蓝晏清含笑轻哼一声,戏謔道:「这么说可要让人误会的。不过,你可千万别喜欢上我,我不是什么好人,还是个不祥之人。」 「不是好人,所以不能喜欢么?可我觉得晏清很好啊。」嘉杏说完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顺便伸了个懒腰说:「以前站再久也没事,化人以后就容易这样,这儿痠那儿麻的。我去睡啦。」 蓝晏清没应话,他望着嘉杏走开的身影,走廊上的灯照亮那青年,他好像看到嘉杏的耳朵泛红。 回寝室的嘉杏两手交叠摀着心口,背靠在门板上,深深呼吸一口气喃喃自语:「为什么说完那些话,这里跳得这么快,我只是告诉他,我觉得他很好啊。我也觉得其他园子里的花草小树很好,果然是因为他特别么?我特别喜欢他?唉,天气这么冷,为什么好像快开花,我不想秃头……虽然我开花后也会长叶子。」 同饮杯中月、番外 春雨绵绵(三) 天刚亮没多久,蓝晏清去找嘉杏,发现嘉杏开着窗子趴在窗台上睡,又睡到流口水了。 「嘉杏,嘉杏。」蓝晏清喊了两声,看不过去了,拿手帕给嘉杏擦口水。 嘉杏皱眉躲开,模糊哼了几声,抓着蓝晏清的帕子抹嘴,懵懵的眨着眼,与蓝晏清四目相接时才清醒道:「啊,我又不小心睡着了。对不起啊,上回的手帕还没还你,我洗乾净了,这就去拿。」 蓝晏清无奈浅笑,站在走廊上等,嘉杏很快跑回来,拿了好几条褶好的手帕递还。他都没想过自己借了这么多手帕给嘉杏,忍不住念说:「你别老是这样,有床就睡床,到处倒了就睡会流口水不说,将来要是在外头出事了怎么办?」 嘉杏点头说:「好,我努力习惯。」以前擎封都不管他这些事,随便打发他一个角落休息,所以他还不习惯躺床睡。 蓝晏清叫嘉杏坐到梳妆台前,为他系好长发。嘉杏的头发太滑了,蓝晏清费了些工夫才将嘉杏的长发梳拢并握在手里,仔细编了长辫,再拿水蓝色丝绦系好。 蓝晏清站在嘉杏身后,两者一同看向镜子。蓝晏清说:「你的脸真小,不过稍微梳整头发以后清爽多了。」 嘉杏过长的鬓发和瀏海被蓝晏清收拾好,露出来的脸能清楚见到淡色的肉疤,他虽然不觉得那些疤痕有什么不好,但他担心蓝晏清看了讨厌,不停想把脑袋往下压。 「你看看,是不是好多了?」蓝晏清走到嘉杏身旁蹲下单膝,一手端起青年的脸问:「躲什么?你不喜欢这个疤,等你自由后我找药帮你治了。不过就算有这些伤疤,你就是你啊。」 嘉杏瞅他一眼说:「你说我丑,那还是遮起来好了。擎封也老是说我好丑,让我少在他面前露脸。」 蓝晏清注意到嘉杏现在不喊擎封主人了,心里有些高兴,他伸手抚摸嘉杏侧脸到下巴的那道伤疤说:「活得久了,多少都会受伤,谁能真正无瑕?我先前嫌你丑也是讲给擎封听的。」 嘉杏不解:「可是我们刚见面那会儿,你就说我丑,很真心的。」 蓝晏清忍不住笑出声说:「那会儿我不正常啊,你别往心里去了。能开出漂亮杏花的树,能丑到哪儿?」 「你又没见过我开花。」嘉杏小声嘟噥,蓝晏清没有因他回嘴而生气,让他既安心又有点高兴。 蓝晏清瞧出了嘉杏眼里的小心翼翼跟不安,握住他的手慎重道:「你别怕,我不会再那样对待你了。那时候是我不好,我道歉。我是人,你是妖,但也都只有一条命,没有谁比谁低等。你就像对待其他的树和小鸟朋友一样对待我就好。」 嘉杏闻言噗哧笑出声,蓝晏清挑眉问:「你笑什么?」 「对不起,我不小心想像了一下,帮晏清浇水是什么样的景象,就觉得很有意思。我不是故意要这样想的、噗哈哈。」嘉杏转过身掩嘴大笑。 蓝晏清知道嘉杏能这样流露出想法和心情,是因为嘉杏足够信赖他了吧。他觉得这样很好,同时又矛盾的不希望嘉杏这样,早晚有一天他们要分开的,而他已经能预料自己会捨不得,但他不想再伤心,也不想再伤害谁了。 嘉杏问:「今天学什么呢?」 蓝晏清想让嘉杏休息一日,虽然想设法摆脱擎封的话就没有太多馀裕,不过总是得紧弛有度才好,他说:「上午照昨天那样练功,午时我们就去钓鱼吧,钓到什么就吃什么。」 嘉杏睁大眼问:「要吃鱼么?」 蓝晏清从前只晓得捉妖杀妖的,倒没细究过妖怪是怎么过日子,嘉杏和那些混居人间的妖又不太一样,似乎一开始就是住深山里,后来才被擎封带下山的。想到这儿,他反问嘉杏说:「你不能吃荤食?之前也没看你吃什么东西,除了药以外只是喝水。」 嘉杏点头答道:「因为我是树嘛,有光有水就好啦,哪需要特地再吃什么?不过,应该也能吃肉的,我想尝尝看。」 午后他们钓了几条河鱼和几隻虾蟹,嘉杏不会处置这些,蓝晏清在蓝綃的洞府找了些黄酒去腥,把牠们蒸煮来吃。嘉杏立刻就被鱼刺哽住喉咙,跑到窗边慌忙挖嘴巴,蓝晏清也被他吓一跳,有点手忙脚乱的才替嘉杏把鱼刺取出来。 嘉杏满脸是泪,他不是想哭,是被鱼刺折腾得太难受,蓝晏清看他这般狼狈觉得可怜又好笑,拿袖摆给他擦脸说:「你不知道鱼都是有刺的?吃得这么急。」 「我……」嘉杏心有馀悸盯着桌上的鱼说:「我不懂吃鱼。」 「算了。」 嘉杏以为蓝晏清是让他别吃了,他点头就想往外走,蓝晏清却拉住他的手说:「去哪儿?还没吃完。你过来坐,我教你。」 蓝晏清拿起筷子教嘉杏怎样把鱼刺剔了,嘉杏试了几次就懂,终于能安心享用鱼肉,还吃得津津有味。蓝晏清又接着教他拨虾壳、敲蟹脚,把螃蟹都拆解开来,仔细剔出一盘蟹肉,再把蟹壳完整拼回去。 嘉杏看完忍不住鼓掌:「你真厉害,我要是螃蟹精都要求饶了。」 蓝晏清笑说:「这没什么,练过就会了。」 「你好像什么都懂,又这么好,很多人会想要为你开花吧?」 蓝晏清闻言失笑:「你这说的是妖界的流氓话?」 嘉杏靦腆笑了下,挟着蟹肉吃:「没有啊,我是真心这样想的。」他看蓝晏清笑容慢慢淡了,撑颊若有所思,神情有些悵然,察觉自己可能又失言了。他现在已经敢和蓝晏清聊天说笑,也算是朋友了吧?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关心,于是他鼓起勇气问:「我是不是又害你想起小师弟了?」 蓝晏清眼神复杂的看他,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吃了点东西后聊道:「已经没有先前那么频繁的想起来了,只是每次想起他,心里都不好受。但我凭什么难受,我对他做了许多不好的事。」 「唔……」嘉杏不懂怎样安慰人,只好尷尬的沉默,咬着箸尖不时偷瞄蓝晏清的脸色,暗暗嫌弃自己嘴笨、脑子也笨。 蓝晏清逕自回忆道:「他对我只是手足之情,我却曾经想逼迫他接受我的心意。他曾经受过许多挫折,无法修炼,我以他的保护者自居,渐渐就变得自以为是,越来越傲慢,我认为他是受了妖魔的蛊惑,想方设法要他远离妖魔,甚至不惜一切把他带到梦里,所以藉那口长生棺施法。」 「原来那口棺材是因为这样才……」 「可是就算是做梦,也无法为所欲为,最后什么都留不住。」 嘉杏嚥下口中的河鲜,脱口说:「因为梦总是会醒的嘛。」 蓝晏清瞄他一眼,淡笑道:「是啊,梦再长终究是梦。虽然我对他说的每个理由都那么冠冕堂皇,可我自己心里其实很清楚,他从来都不需要我,是我需要他,或者说是,我需要我想像中的他。如果我没有强求,也许还能像寻常的兄弟朋友一样往来吧……」 「既然你知错了,也反省了,你说的小师弟性情又那么好、那么善良,你跟他道歉的话,他会原谅你吧?」 蓝晏清看着嘉杏一脸天真的模样,苦笑说:「不,不可能了。他恨我也好,我也不求他原谅。我最后能为他做的,就是从今往后都不再相见。」 嘉杏喝了一口茶水后,叹道:「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对象还真是辛苦啊。」 听到这样的风凉话,蓝晏清本该生气,可他知道嘉杏生性天真,也没坏心眼,语气又那么自然率真,反而被逗笑了。 嘉杏转头对蓝晏清说:「既然这么辛苦,那你不要再这样啦。要是想起他也辛苦,就不要再想了。」 蓝晏清问:「你不是先前还挺好奇我那小师弟的?」 「我不好奇了,天下这么大,好奇不完的。我不想让晏清难受,我可以好奇别的,何况你就很有趣啦,所以你不要再想他了,要是想起来觉得难受,我陪你去钓鱼啦、採药啦,做别的事就好。」 蓝晏清倒没想过会被树妖安慰,他望着嘉杏认真劝自己的模样,释然微笑道:「谢谢你,嘉杏。」 嘉杏忽然靦腆微笑,低头摸摸鼻子说:「谢什么啦,好害羞喔。头一回有『人』谢我呢。」 「谢谢你陪我。」 「不必不必、我才要谢你,我觉得擎封那道咒的咒力越来越薄弱了。他到现在都还没发现,再过不久我就能自由啦。」 蓝晏清替他高兴,又半开玩笑的问他说:「你真的不再好奇我那师弟了?」 嘉杏摇头,坦言道:「已经不好奇了,我现在听你提起他,心里也怪怪的。」 「哦?怎样怪了?」 嘉杏仰首思忖,摸着心口回答:「这里闷闷的,不太舒服。」 「是前阵子擎封打了你留下的伤吧。晚些时候我再替你换一帖药试试。」 「可是,不像是那样啊……」 「试试无妨的。」蓝晏清微笑敷衍了这件事,但心里多少猜到了这树妖或许是喜欢上他了,只是嘉杏这方面仍像个孩子,懵懵懂懂的,可能是一时意乱情迷也不一定。他并不想点破这件事,他不能再去祸害任何人了,等嘉杏恢復了自由身,他也会找个杳无人烟的地方待着,静静的修炼或等死,独自消亡。 嘉杏不一样,他虽然是棵大树,但成精后却像个孩子,那么鲜活的生命,在他看来耀眼夺目,当初他离开长生棺并不是真心嫌弃嘉杏丑,而是他心中太黑暗,充满憎恨,自然痛恨能把他拉出那片泥沼的傢伙。 因为那树妖太过耀眼了,令他极为妒嫉,纵然脸和身上都是伤也无法掩盖掉嘉杏的好,嘉杏看到他的第一眼流露出担忧,似乎在为他这个满身是血的陌生人担心,不带任何目的。 这么单纯的嘉杏,应该得远离他这样的毒瘤。想到这儿,蓝晏清心里也有些闷疼、发酸,他没想到自己还能为了别人的事感到心疼难受,还有不捨。 *** 为了不让单纯的嘉杏将来再被有心者利用欺骗,蓝晏清时常讲故事给嘉杏听,多是一些从前的见闻再经过一些改编,他想让嘉杏明白世道险恶,在修真界更是如此。 嘉杏听了几则故事后说:「我知道妖怪被修士捉去当炉鼎的故事,以前我遇过一隻受伤的白狐就是这样的。」 「哦?说来听听。」蓝晏清听他提起白狐,想起了过往。虽然狐妖常有,但他真正交手过的也不多,该不会是…… 嘉杏抬头回忆陈年往事说:「我想想,那时我还没化成人形,也还没被雷劈,神智昏懵,但也算是隻精怪了。有天跑来一个小女娃在我脚边休息,她伤得不轻,又没办法再跑远,所以我想帮她,让她躲到我的树洞里。像这样。」他展臂做出一个环抱的姿态。 「白狐明白我的意思后就不挣扎了,我感觉得出她筋疲力尽,就帮忙把她拖到树洞里,过没多久有一伙人跑来树林里到处砸法术烧我那些朋友们,我气得不得了。后来他们无功而返,我就把白狐放出来,白狐躺在我脚边养了几天伤才能跑。她跟我说,修士在抓她,万一她被抓到的话,下场会很惨,她把自己变成小孩儿比较好躲藏,也能避免太快被当成炉鼎。她为了谢谢我,用灵泉替我浇水浇了好一阵子呢,她说是她们狐族传承里才有的泉水,也许是托她的福,后来被雷劈了我还能活下来。」嘉杏想起那白狐的事,笑得眉眼弯弯跟蓝晏清说:「我们妖怪也是有很好的,不过也有很坏的,我先前就看过一隻蜘蛛精特别坏,老是勾搭别人在我树下乱来,明明交尾了也不是为了生孩子,还不是一个,是好几个呢。我让他们去别处,他们偏偏不理我,每次都惹我生气,我和他们吵架,他们反而很开心,真是……」嘉杏想起淫乱的蜘蛛精们,摇头想甩开那些记忆。 蓝晏清觉得自己反而听了更衝击的故事,忽然不知该讲些什么。沉默少顷后他才问:「蜘蛛精后来怎样了?」 「被其他妖怪吃掉啦。」嘉杏有些落寞的摇头叹息:「一下子没了他们跟我吵架,还怪寂寞的。但是还好那会儿我很弱小,吃掉蜘蛛精的妖道没发现我,而且蜘蛛精是在远处的山谷被吃掉的。你知道么?这些是山林里的兰花跟我说的,兰花和那些蕈子的关係很好,蕈子到处都是啊,一有什么动静大家很快就知道了,所以山林里是没有秘密的。有些猎人上了山啊,也会交尾来消磨,他们都以为没人瞧见,可是『我们』可是全都晓得哩。」 「凡人不叫交尾……」蓝晏清忍不住想纠正这说法,平常连骂句狗屁都感到粗鲁不堪的他,居然在和树妖交流这种事,他感到很荒谬。 「可是差不多吧?那凡人都怎么说?」嘉杏亮着双眼望向蓝晏清,展现深山树妖的求知欲。 蓝晏清实在不想说出口,写在纸上说:「可以这么说。或是……」 「哦,嗯,唔,真是不好懂。不过,讲成交欢就比较好懂了。」嘉杏衝着蓝晏清笑得一派纯真,蓝晏清眼睫颤了颤,垂眼含糊的敷衍一声。 嘉杏还没见过蓝晏清露出这种表情,歪着脑袋细细打量半晌,疑问:「晏清,你这样是不是在害羞啊?」 蓝晏清故作大方回应道:「不是,今日穿得多了些,有点热。这种事和吃饭一样寻常,不需要害臊,但是纵欲过度就不好了。妖是反常而生,难免会比较容易将精力耗在这些事情上,你往后也要远离那些淫乱的妖邪才好。」 「我不会那样啦。我懒得动,光顾着长叶子、开花什么就觉得累啦。」嘉杏咧嘴笑:「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妖怪,不然也不会和蜘蛛精他们吵架啦。」 蓝晏清还是放心不下,多提醒他一句:「凡人之中也有性淫者,而且有许多道貌岸然的人,你也要当心。」 「好难分辨啊。那我到时候问你就好啦?」 蓝晏清正色道:「你要自己学,不能总是靠我,我不可能时时在你身边。」 嘉杏愣了下,收歛放松的笑容附和:「你说得对。是我没想这么多,你是人,来来往往的不会老是在同一处,是我自己习惯待在同一处了。嗯,我会自己小心的。」 夜里,蓝晏清在睡前不经意的想起了替嘉杏取鱼刺的事,碰触到那样柔软的唇舌,嘉杏哭得满脸是泪,那么可怜,彷彿是他在欺负那树妖,情景说不出的曖昧。他不该有那些淫邪綺念,心中更厌恶自己了。他想,他对嘉杏是有好感的,不过他的喜欢只会害人,所以他并不想有所表露,只给予一点朋友间的关怀就够了。 夤夜时分,擎封又喝醉跑来了。 蓝晏清看着不停喊着自己的男人,内心感到无比厌烦,不禁想着:「原来我以前也是这样么?那么烦人……」他从前也是一有机会就要找盛雪,见到面以后又巴不得能将人时时刻刻留在身边。即使是一般要好的朋友和手足也不至于想要成天腻在一块儿,擎封的作为太像他了,每每提醒他自身的丑态,所以他又更厌恶看到擎封。 擎封不是从正门进来的,他修为这么高,轻松就能飞进园子里。碰巧蓝晏清深夜醒来没了睡意,想到外面走走,撞上了要潜到房里的擎封。 「晏清,我想你了。」擎封浑身酒气走过来拉住蓝晏清说话,似乎没察觉蓝晏清有任何不悦,他知道蓝晏清的修养很好,绝不会口出恶言,也知道自己是仗着对方脾气好才越来越得寸进尺,不过这也是一种试探,他希望蓝晏清能快点忘了过去的旧爱。 蓝晏清问:「你怎么又喝得这么醉?这回又是为了何事?」 擎封摇头回答:「对不起,我应该把酒带来和你一块儿喝的,但是我并没有醉,只是喝得多了些。这么晚了,我想你也睡熟了,没想过要打扰你,本想悄悄来看你一会儿就走的。你这么晚还醒着?」 「只是醒来喝口水。」蓝晏清随便说了个理由敷衍。 擎封微笑说:「那我们真是有缘啊,我想见你,你刚好就醒了。对了,怎么不喊那妖孽来倒水就好?」 蓝晏清知道擎封多疑,凡事得先下手为强,于是抢白道:「师兄真的是为了见我才来的?可是你来这儿没说几句就问起那树妖,每次来你都要问他的事,师兄是不是很喜欢那树妖,想讨回去却不好意思跟我提?」 今晚星光稀微,擎封看蓝晏清脸色不太好,还对他提出这番质疑,难道是在吃他的醋?虽然只是猜测,擎封也很欢喜,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问:「晏清是在吃我的醋?」 蓝晏清忍着翻白眼的衝动,无奈冷淡的回话:「没有,只是不想夺人所好。你要是真喜欢那树妖,还你就是了,何必每次来都要向我提起他?」 擎封藏不住笑意,抓着蓝晏清双手哄说:「好、好,都是我不对,我不该这样,我只是怕那树妖惹你嫌,担心他没伺候好你,我怎么可能瞧上一个丑八怪……」 蓝晏清看擎封深深望着自己,顿时有些毛骨悚然。他知道擎封其实生得很好,俊朗瀟洒,高大挺拔,加上修为匪浅,在修真界的名气和声望都远远胜于他这个晚辈。擎封之所以当了那么久的散修,是因为他很强大,强大到不屑去任何一个门派,歷练又深,从前也是蓝綃很看重的弟子。 修真界有传过一阵子的緋闻,都说擎封恋慕自己的师父蓝綃,或是说蓝綃对自己的大弟子有情意,但谁也无法证实。蓝晏清对这类緋闻没兴趣,他只知道现在擎封盯上了自己,他有些自身难保,但他退不得,身后还有个嘉杏…… 擎封话音低沉而温柔对蓝晏清说:「晏清,我想你想得不得了。你这样聪慧的人,不会看不出我对你的心吧?」 蓝晏清没想到他忽然表白,不禁困扰皱眉,垂首不语。 擎封接着讲:「我知道你心里可能还有忘不了的旧爱,不管那个人是谁,我都不会放弃的。」 蓝晏清抬头看他,有些好笑道:「你怎么认为我有什么旧爱?」 「你藉着长生棺到幻阵里,不就是想和旧爱长相廝守?过去这长生棺的事我想我知道得不比你少。」 「没有什么旧爱,只是躲仇家不行么?像我这样的,一旦落魄了也会有不少仇家想落井下石的。」 「有我在,谁敢?」擎封听到他这样说便心疼了,握紧他的手承诺道:「我不会让人伤你分毫,你就做我的道侣吧。」 蓝晏清面无表情回望他,驀地浅笑说:「我不想拖累你。」 「说什么傻话,自从在长生棺见到你,我就认定是你了。你担心我不够厉害,护不住你?」 蓝晏清不可能答应擎封,也不想现在撕破脸,只得放软态度应付道:「此事重大,容我再想想吧。」 擎封看他并不是拒绝,也瞧不出抗拒的样子,就认定此事早晚要成的,心里欢喜得不得了,突然抱住蓝晏清往对方颊面上亲了下说:「好,我等你。你可以慢慢的想,直到我回来。」 「师兄要去哪儿?」 擎封被关切去处,高兴的回答:「其实我这次来是想和你暂时道别,近日有个秘境要开啟,我与你其他师兄、师姐都要去探一探,不确定要花多久时间,短则一、两个月,但也可能得几年才回得来。那秘境相当凶险,我不敢贸然带你一块儿去,不过我一定会回来,这里有一些丹药,功效都註明在这玉简里,你按自己的情况服用,等我回来好么?」 蓝晏清收下那些东西,抬眼对擎封微笑道:「祝你一路顺风。」他真心希望擎封快点走,不必回来了。 擎封不知蓝晏清心中所想,只觉得蓝晏清笑起来比任何事物都好看,情不自禁抱住蓝晏清吻上。这会儿不是在颊上香一口,而是亲到嘴上,含着唇瓣吮吻。擎封行事作风一向明快俐落,对待蓝晏清却也不由得有些谨慎,他头一回这么喜欢一个人,自然想好好善待。这一吻有些粗獷,他贪婪而压抑的轻咬蓝晏清的唇,也知道蓝晏清吓得浑身僵住,于是缓下动作,心中怜爱不已。 蓝晏清不是不想挣扎拒绝,但他忍住了。他早就预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就当作是被什么脏东西咬了吧……但这比他所想像的还要难受和噁心。一想到他也曾这么对待过盛雪,越觉往事不堪,当擎封松口放了他时,他几乎都要吐了。 夜色深深,擎封只以为蓝晏清吓傻了,安慰道:「我捨不得和你分开这么久,一时没能忍住,你不怪我吧?」 蓝晏清低头轻喘,勉强摇头,擎封又自以为是的哄了几句才走,等对方一离开,确定人不在附近了,他抓着走廊柱子往院子里呕吐。 擎封太噁心了,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方才杀人的心都有了,但顾虑得太多,硬生生忍下来。蓝晏清这天没吃什么,乾呕了一会儿也吐不出东西,靠在柱子上有些哭笑不得。他明明是真心喜欢盛雪的,怎么能做出那么多噁心人的事?他知道擎封也是真心喜爱自己,但擎封做的事也和他一样的糟,毕竟不是两情相悦,所以再怎样勉强对方接受都是伤害。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不是现在才懂,只是过往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如今自尝恶果,也是悔不当初。 「还要看多久?」蓝晏清叹息似的轻喊。 少顷,一道高瘦的身影慢慢从走廊一端的暗处显现,嘉杏握着一条帕子小心翼翼走近蓝晏清递出。蓝晏清接过帕子擦嘴,转头看向他问:「哭什么?」 嘉杏皱起脸,终于哭出了一点声音,像个孩子似的哽咽道:「对不起,我、看到你好难受,被欺负、可是、可是我不敢出面。」 蓝晏清看他哭成这样,反而轻笑出声,拍他脸说:「别哭,丑死了。不怪你,是我让你不准跑出来的。」 早在此事之前,蓝晏清就告戒过嘉杏说:「擎封看上我了,将来要是他对我……不管做任何事,你绝对不能跑出来,绝对不行。我自有办法应付。」 蓝晏清看嘉杏哭得停不下来有些伤脑筋,这才想起他好像没怎么哄过谁,从前盛雪那么自立自强,根本不需要他哄,是他没事找事硬要凑上去的。 「我说故事给你听吧?不哭了?」蓝晏清牵嘉杏回屋里,嘉杏努力停下哭声,但仍忍不住抽泣,鼻子都红了。 「不要听故事。」嘉杏想到自己无力救朋友,难受得又想哭。 蓝晏清看他又皱起脸,有些慌:「那我煮甜汤给你喝?」 「呜。」嘉杏摇头。 「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嘉杏也不想害蓝晏清困扰,吸着鼻子努力说话:「我没事,我、我,唔,先走,呜呃……」 「就在我这里睡吧。」蓝晏清叹道:「放你走,你又要随便蹲在角落睡了。」 蓝晏清让嘉杏睡床上,自己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看,嘉杏一脸同情的瞅着他哭,他只好胡乱说些东西逗嘉杏,再三安抚对方说自己无碍,嘉杏才慢慢入睡。而他自己彻夜无眠,嘉杏太在意他了,就像他同样在意嘉杏,但这不是好事。他这样的傢伙,不值得让嘉杏流眼泪。 一整晚嘉杏好像都在做噩梦,不时皱眉发出梦囈,蓝晏清不时注入灵气一面出声安抚,才让嘉杏渐渐安定下来。 蓝晏清想了一整晚,蓝綃的洞府是个很好的修炼之所,虽然不知道擎封会离开多久,但他还想带着嘉杏在这里修炼,累积一些实力。至于擎封给的药,不拿白不拿,有一些对嘉杏好的药也分着服食了。 除此之外他也留了心眼,曾趁着擎封不留神时,用一件法器留了一些擎封的气息,只要擎封接近千里、百里以内,法器就会有反应,如果擎封从秘境回来,他也能趁早带着嘉杏离开。 不过或许是那秘境凶险,三年过去了,擎封都没有出现,半点风声也没有。蓝晏清恢復了八成的修为,虽然远远不如全盛期,但要带嘉杏离开擎封的势力范围也绰绰有馀了。他认为嘉杏还是应该待在相较单纯的地方才好。 由此一路往西北移动,有个叫沁泽的地方,比西盛国还要北边的偏远地带,是无主之地,外围终年都是蓊鬱密林,藏有许多危险,但是据说深入到沁泽的中心就没什么危险,因为没什么秘宝藏在那里,仅有几道灵脉的旁支匯聚,吸引不了一般修炼者。但沁泽越中心的气场越纯粹,所以无论人或精怪、妖鬼,谁都能在那里修炼,那一带的妖魔通常只求修炼速成,不想潜心久居同一处,这种地方又吸引不到其他修炼者,所以一直乏人问津。 不过能够好好修炼,环境又单纯,岂不是很适合嘉杏?蓝晏清也问了几次嘉杏的想法,嘉杏都答应了。 第三年的冬季,嘉杏和几隻貂在雪地里玩耍、打滚,蓝晏清到园子里找他,看他在山坡和那些小动物笑闹,脸上不自觉浮现笑意。他喊来嘉杏,嘉杏起身撢了撢衣袖朝坡下一跃,轻盈飞过来面前,他看嘉杏毛绒绒的风领上沾了几片雪花,替他拨净后说:「我们去沁泽吧。」 嘉杏愣了下,微笑答应:「嗯,知道啦。」 蓝晏清仔细观察嘉杏的神色并无什么变化,好像和平常一样,这才稍微安心下来,看来嘉杏对他也仅仅是有些好感,还不到难捨难分的地步,但认清这点的同时他也有点落寞。 嘉杏说:「晏清,我去收拾一下就来。」 「去吧。」 嘉杏点头,带着笑容跑开,转身背对蓝晏清以后那抹笑意就像雪花一样不见了。他跟随蓝晏清这些时日,学了许多事,也不是当初懵懂的傻妖精,怎会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也懂得蓝晏清并不需要他呢? 他都明白,蓝晏清对他好或许是为了弥补心里的遗憾,儘管他不是那个叫盛雪的人,他也希望蓝晏清能好起来,更希望尽量陪伴蓝晏清。他还懂了感情的事无法强求,自从看到擎封强吻蓝晏清,他后来又做了一阵子的噩梦,但是哭久了也知道哭是没用的。 嘉杏不愿意成为蓝晏清心里的负累,也知道感情唯有两情相悦、你情我愿才会开花结果,他再不捨蓝晏清,蓝晏清对他也不是那样的感情,只是把他当替身吧,现在已经可以了,他和蓝晏清应该要告别了。 前往沁泽的旅途,嘉杏由衷希望能留下一点回忆,他想珍惜最后这段时光。 所以不能再哭了,他希望蓝晏清只记得他笑的模样。就算脸上身上都有伤疤,他会笑得很开心、很好看,然后说再见。 同饮杯中月、番外 春雨绵绵(四) 时值大雪,蓝晏清他们又要一路往北行,虽然嘉杏比梅树还要耐寒,但他还是找了一件灵兽皮做的大氅给嘉杏穿。蓝晏清不放心白鹿小霜独自留下,离开蓝綃的洞府前召来小霜说:「你不适合到人间去,自己找个喜欢的地方待着吧。我们这一路不便带上你,你要避着擎封那样的修士,别被捉了知道么?」 小霜点点头,蓝晏清把一个辟邪锦囊掛在小霜身上说:「给你保平安的。去吧,回灵素宫也行,那儿的人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了,有杜师伯在,他们都会善待你的。」 送走了白鹿,蓝晏清和嘉杏一同驭风飞离这洞府,累了就挑一处繁华的城镇休息,因为人间气息杂浊,万一擎封找来也不容易被发现。 嘉杏吩咐店里人烧了水,他和蓝晏清不像凡人那样容易出汗,尘埃不易沾染,但他看蓝晏清带自己飞一天也累了,至少给对方洗个脚再歇下。蓝晏清说身上带的盘缠不多,所以只要了一间房,他回旅店房间时,蓝晏清仍衣着整齐的坐在桌边等他。 「我叫人烧了些热水,一会儿洗完脚再睡吧。」 蓝晏清睁开眼看他,稍微点头道谢。 「晏清,你要是没有想去的地方,乾脆也和我一块儿在沁泽吧?」 「我会去很远的地方,这辈子也许不会再相见。」 嘉杏知道自己被拒绝了,訕訕然低喃:「这样啊。」 「你在沁泽好好修炼,将来要是遇上危险,逃跑也能快些。」 嘉杏听得出他仍在担心自己,忍不住有点高兴,他撑颊望着蓝晏清说:「你这样好的郎君,将来要是谁能和你在一起,肯定很快乐。」 蓝晏清淡淡睨他一眼,蹙眉说:「被我喜欢上不是什么好事。」 「两情相悦的话就不是坏事啦。」 蓝晏清篤定道:「我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 「那不是人的呢?」 「……也不行。」 「是不行,还是不会啊?」 蓝晏清瞇眼看着他说:「你总是问个不停,不是说自己懒得想么?」 嘉杏浅笑,如今他就算看到蓝晏清有些不耐烦,也已经不害怕了,他知道这个人常常都口是心非,嘴硬心软,偶尔蓝晏清嫌他丑,可是他感受到的意念却非如此,蓝晏清对他不仅是温柔,还很细心。 「水来了。」嘉杏跑去开门,让人送来温热的水帮蓝晏清洗脚,蓝晏清说:「你自己洗吧,我不必你伺候。」 「可我喜欢伺候你啊。」嘉杏不自觉放软语气,蓝晏清听着像在撒娇,就由着他把自己鞋袜脱了。他将蓝晏清的裤管捲起来,掬了些水淋在蓝晏清的脚上,再让那双脚泡到水里,虽然只敢用馀光去看,不过蓝晏清这双脚实在很好看,也难怪当初擎封要揍他了。 这些事嘉杏做得很熟练,蓝晏清也不怕痒,一双脚被他碰着也始终淡定无波,他想到此时大概只有自己心里跳得厉害,顿时有些失落。「再这样伺候你也没几回了。」 蓝晏清垂眸望着嘉杏,并没有回应,但他并非无动于衷,而是竭尽所能在克制,他害怕自己忍不住想留下嘉杏,他对嘉杏是有心,却也怀有恐惧,他怕自己是寂寞多过喜爱,思虑得越深,越觉得自己配不上嘉杏。 嘉杏拿软布替蓝晏清擦脚,轻松笑说:「其实你一点都没弄脏,不过泡了热水还是挺舒服的吧?」 蓝晏清点头,把嘉杏拉上来坐到一旁,然后起身蹲到嘉杏方才的位置,嘉杏瞧出他要做什么而手足无措,他按住嘉杏的膝盖说:「换我帮你洗脚也没什么,我说过了,我们没有谁比较低下。坐好吧。」 嘉杏和蓝晏清不一样,他虽然是树,平常好像能随意让那些小鸟、小动物跑到身上玩,但他有几处特别怕痒,蓝晏清只知道他的背很怕痒,却不晓得他的脚也怕痒。蓝晏清的手有练剑的茧子,但还是生得很好看,蓝晏清握着他一脚说:「你的脚也不小啊。」 「这样才站得稳啊。」 蓝晏清抬头朝嘉杏浅笑,看这青年一张巴掌大小的脸迅速晕红,他握着嘉杏的脚细细摩挲,水在他们皮肤间流动,他的手茧磨擦嘉杏的足底并不会刮疼,只会令嘉杏感到更痒麻。 「唔……」嘉杏忍不住抖了抖,听蓝晏清笑问:「原来你这里怕痒?」 「是啊,所以不用你这样、噗,不用麻烦了、啊……」嘉杏弯身想拨开蓝晏清的手,蓝晏清却突然挠他足心,他痒得笑出声,一手搭在蓝晏清肩上求饶:「不要不要、不要了,我不洗脚了。」 蓝晏清也不再欺负嘉杏,逕自擦了手之后又拉了张椅子来,坐到嘉杏对面,再把自己一双脚泡进水盆里,和嘉杏双足挤在一块儿,但水盆不够大,两者双足交叠着。 「一块儿泡脚吧。」蓝晏清这次没有再戏弄嘉杏,甚至心里有些后悔刚才的轻浮之举,他不该那么逗嘉杏的,可是见到嘉杏脸红了,一时没能忍住,还想再多看嘉杏几眼。 蓝晏清厌恶自己这样,明明不想耽误嘉杏,却做出这些事,他的定力实在太差了。 嘉杏的脚和蓝晏清的碰在一块儿,他发现蓝晏清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在想事情,他也就偷偷的欣赏起蓝晏清,想把这个人的模样都记着,将来……将来梦里还能相见吧,能做做梦也好的。毕竟他这样的树妖能活很久,可以做很多场梦。他好像多少有点理解蓝晏清当初为什么想待在长生棺里不出来了,其实他都记得那时的情形,蓝晏清非常狼狈,像个血人一样瘫在棺材里,唯独一双眼恨恨的瞪他,他被瞪得发怵,却又莫名担心,心想这个人都快入魔了啊,那么可怜,有没有办法救一救呢? 嘉杏想到这里,仍有些担心蓝晏清走回老路,于是出声关心道:「晏清,你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么?」 蓝晏清不明所以的望着嘉杏:「怎么忽然讲这个?」 嘉杏神色有些靦腆,习惯低头说话:「就像你关心我,我也关心你的。」 「我好得很,你担心自己就够了。」 「唔。」 蓝晏清看嘉杏那副在意他的神情就有些心绪烦乱,拿一旁的布擦了擦脚起身说:「水都凉了,擦乾净早点睡,明天天没亮就要啟程。」 「好的。」嘉杏看蓝晏清收拾得很快,好像是很烦躁,他不敢去打扰,自己慢慢的擦脚。蓝晏清看不过去了,踱来蹲到他面前,把他的脚也擦乾了,催促他上床睡觉。夜里他和蓝晏清背对着背,这儿只有一张被子,蓝晏清全给他盖了,还不准他踢被子,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可是梦里什么也没有,让他挺失望的。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这么想着蓝晏清,却什么都没梦见,以后要是也这样,那岂不是会很寂寞? 「睡醒了?」蓝晏清一手在嘉杏眼前晃了晃,他看嘉杏还在发呆,把旅店的钱搁桌上,一早就会有人过来收,然后牵着嘉杏乘上宝剑出发了。 蓝晏清怕嘉杏没睡醒摔下谨封剑,一直都牵着嘉杏的手。嘉杏望着蓝晏清的背影问:「晏清,你一个人会寂寞么?」 「不会。」蓝晏清想也没想就回答了,他不想有所动摇,只要撑到和嘉杏分别的那刻就好了吧。 嘉杏并不清楚蓝晏清那些迂回的想法,他说:「以后见不到你了,我一定会很寂寞。」 「你会认识新的朋友,别担心。光是在先前的园子里打瞌睡都能跑来一大群飞禽走兽了。」 「可是他们都不是你啊。」 蓝晏清感觉心尖微疼,不敢回头看嘉杏。 嘉杏接着说:「晏清,以后你寂寞了,或是随时想见我,就来找我吧。我看到你都会很开心的,虽然我和他一点都不像,你也说过我们根本不像,可是你也讲过和我在一块儿的时候,比较不那么常想起难受的事了。我也是啊,光是想着你,心情也会好起来。」 嘉杏觉得蓝晏清的手越握越牢,他咬着下唇忍耐,但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蓝晏清回神松手,回头看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看,我不小心就会弄伤你,你不能跟着我。」 嘉杏很想问:「真的不行么?」但是望着蓝晏清为难的样子,什么都问不出口了。他和蓝晏清都沉默下来,可是他越想越不对,开口说:「活着本来就会受伤啊。我不怕你弄伤我,可能我也会弄伤你,我不怕啊。」 蓝晏清长叹一口气没再回应,他带嘉杏连日赶路,既像是害怕擎封找来,又像是怕自己动摇之后留下嘉杏,最后又无法好好对待嘉杏。蓝晏清感觉到自己修为虽然恢復很多,境界依然不太稳固,一想到嘉杏就变得患得患失,恐怕这对他或嘉杏都不好,他不能心软。 他们终于抵达了沁泽的外围,但这只是一开始,蓝晏清将自身会的功法和几件法器传授给嘉杏,他让嘉杏自己设法进到沁泽的中央地带,这是一场试炼。 嘉杏这几日也在收拾心情,既然蓝晏清真的不需要他,他也不想缠着对方。他明白蓝晏清是想考验他有没有办法应付各种意外,并且在这儿独自修炼,他想好好表现不让蓝晏清担心,摸了下颈鍊就走进密林里了。 嘉杏戴的颈练是从前蓝晏清送的,后来蓝晏清把它炼成了储物法器,他好歹也是雷击后活下来的树妖,又跟着蓝晏清这样的天才在大前辈的洞府修炼三年,沁泽的精怪或危险也难不倒他。 嘉杏不像一般修士仗着会法术就粗暴的侵入这片地域,那些灵兽本就是住这儿的,他只要运用法术回避就行了。当他深入沁泽的中央地带时,天早就黑了,弦月高掛在夜幕上,周围瀰漫寒冷淡白的烟气,也许再过一阵子这里的水面就要冻结,不宜人居,鸟兽也不太会出没,可是正好能让一个树妖慢慢习惯这里的环境。 蓝晏清一路观望嘉杏的情形,他看嘉杏站在月下的水畔休息,走上前想和嘉杏说话,正在想该怎么夸嘉杏的时候,嘉杏转身对他露出微笑,那笑容比他见过最美的月色都还要好看,让他一时恍惚的愣在那儿。 嘉杏走近蓝晏清说:「你来啦,我做得很好吧?虽然修为远不及你,不过我可以照顾自己的,你不用再担心我了。去吧,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蓝晏清,能够认识你,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 蓝晏清安静半晌,终于听进了这些话,是时候该道别了。他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自然,略微点头说:「好,今后多保重。我们就此别过。」 「好。」 蓝晏清努力扯动嘴角,逼自己笑着离开,将嘉杏安置在这里他稍微安心,却还无法完全松懈下来,他还得四处製造一些虚假的风声,模糊擎封所有的耳目,让擎封彻底忘了树妖的事,最好也能厌倦追着他跑的这件事。 *** 春天来了,嘉杏化作人形也不必再像以前那样开花,他原本是想变回一棵树静静待着的,但他不想开花了,所以维持人形站在稍微高一些的小丘上发呆,这里很安静,他的气息很像树,所有飞禽走兽也把他当树一样,有时他会在水边散步,稍微活动筋骨,发呆时就照蓝晏清教的那样吸收日月精华、吸收这里的灵气。 这里虽然幽静,适合修炼,但是很无聊,嘉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这么久,为什么要修炼,好不容易有机缘化成人,难道就只是为了活得更久?他忽然不想修炼了,可是又忍不住想,万一有天蓝晏清想起他,想看看他了,过来沁泽却找不到他怎么办? 春去秋来,嘉杏还是有空就修炼,虽然在其他活物看来他只是站着发呆。由于日子太无聊,他也试着找些材料盖屋棚,虽然怎样都不像以前住的地方那么好,但勉强能遮风挡雨。沁泽在古时候应该也有聚落,因为他发现了一些古老的遗址,当然屋墙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当时建物的基础。 天气渐渐转凉,嘉杏走到水边望着倒影,摸着脸上的疤喃喃自语:「我真的很丑么?那我变回树会不会好看些?晏清都没见过我开花的,我的花很漂亮,真想让他看看。」 他已经颇熟悉这个环境,和这里的草木也混得不错,方圆百里的动静他都能很快收到风声,这天也跟先前发呆的日子没两样,但是他知道好像有外来者跑到沁泽来了,那傢伙像是在寻找什么。 这消息让嘉杏有点不安,虽然一直盼望蓝晏清能再来,但此刻他也认清了蓝晏清是不会来的,一般的修士也不会到这样偏远又没宝物的地方,他盖的小屋太显眼,不太好躲藏,现在变回一棵树也来不及了,因为那个不速之客已经站在他身后。 他感受到莫大的压迫感,背后都是冷汗,他僵硬的转身看过去,站在数丈外的男人正朝他走来。雾气很重,他却知道那个人是擎封。他不晓得擎封是怎样找来这里的,不过擎封本事大,所以他并不奇怪。他是打不赢擎封的,那就只能逃跑了,可是他跑得过么? 「想跑?」擎封冷冷的说:「没用的。」他看那树妖挪动步伐想溜,便出声威吓,树妖一向都是顺从他的,因为畏惧他的力量,现在也没什么改变。他在秘境受重伤,已经吃光了丹药,又被蓝晏清那小子暗算,他必须尽快恢復实力,忽然就想起了这树妖的事。如果能吃了这树妖的妖丹,他就能缓过来。 嘉杏从来没看过擎封这样的眼神,不仅有杀意,那眼神也很诡异,好像是乐在其中?他不太懂那是什么情绪,他想立刻逃开,可是被擎封紧盯着,擎封好像对他施了什么迷咒,令他动弹不得。 「对,乖乖的别动。」擎封走到嘉杏面前,一手掐住他的下巴说:「好一阵子没见,原来蓝晏清把你藏这儿啊。他嘴上说不喜欢妖魔,却把你养得不错……」 嘉杏吓傻了,根本没听进擎封说了什么,脑子里嗡嗡的响,他要被挖走妖丹了、要死掉了,这样就再也见不到蓝晏清了,连做梦都不成了。想到这里,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悲哀压过对擎封的惧意,他打掉擎封的手扭头就跑,擎封也没拔腿追上,只是朝他背后挥刀,冷光一闪,他被砍断了双脚。 砰!「啊啊──」嘉杏摔在草地上惨叫,两手还不停想往前爬,擎封走过来捉住他一手把他提起来,他疼得不断掉泪。 擎封面无表情说:「居然敢跑啊。本来还想在最后稍微对你好一点的。」他看树妖哭的模样,本就浮现的欲望又烧得更旺盛了,从前他只觉得树妖太丑,都是因为那些伤疤的缘故,但是今时再见到树妖却觉得很不一样。伤疤并没有消失,树妖的模样也没变多少,可是他却对这树妖有了欲望,单纯的欲望。 他喜欢挑战和征服,也能耐心的等候,当个最好的狩猎者。他想等蓝晏清露出更多的破绽,慢慢攻陷蓝晏清的心,可是他没想到蓝晏清居然带着他的树妖跑了,还不停的设局戏耍他,等他终于找到蓝晏清,才听那傢伙说什么「我不喜欢你」的屁话。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吧,但是他在秘境的损伤太大,一时也没能佔上风,被蓝晏清逃了。之后又是数个月的缠斗,互相暗杀,蓝晏清的修为不及他,却比他想的还狡诈,真不愧是那个盛如玄还是习錚的孩子。 擎封现在对蓝晏清的喜欢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只想快点了结对方,忽然想起这树妖,他就去妖界打听消息。成精的树妖很多,但遭受雷击的杏树却罕有,妖界的情报买卖特别灵,他很快就找到他的树妖了。 可是他在树妖身上的咒早就没有了,他怨恨蓝晏清,想再把这树妖夺回来,就算毁了也不还蓝晏清。 「你走开……」嘉杏断了腿跑不掉,从前他流的血不像凡人是鲜红的,而是像树液般的稠状物,现在却流着红色的血,这是他道行有所精进的关係,但也因此在劫难中会经歷更大的痛苦。 嘉杏不停生出树枝想包裹住自己,同时也想刺杀擎封、将对方逼退,擎封虽然负伤也还是强过他,手里的刀一斩就把他那些枝条都砍了,他被擎封摑了一掌,头晕眼花,擎封将他按在地上开始扯他的衣服,他拼命挥拳、推打,擎封啐了一声又重重打他一巴掌,他眼前发黑,不禁昏厥过去。 失去意识前,嘉杏预料得到擎封想做什么,大概是对他发洩怒气和欲望吧。从前他看其他妖怪这样也只是觉得很吵,不懂什么叫节操,可是现在他越来越像个人了,他心里有很喜欢的人,除了那个人他都不想让谁碰,他好难过,这种感觉也是伤心么? *** 「唔……」嘉杏听到自己发出很乾涩的声音,他好渴,想喝水,但是他讲不清楚。不过他听到有个人从附近座椅起身的声音,那个人先去倒水,快步走来,小心翼翼把他抱起来餵他水,他就着杯缘小口的喝,水弄得嘴边和衣襟都是,那人也没嫌麻烦,一手拿手帕替他擦拭。 是谁这么好啊?他含糊的哼一声就知道他想喝水了? 「还要喝么?」 「嗯。」嘉杏应声,他认出是蓝晏清的声音,可是蓝晏清应该走远了啊,那个人说要去很远的地方,不可能会出现。难道是沁泽来了其他妖怪在戏弄他? 蓝晏清轻轻将嘉杏放回床上,掌心搭在他心口上说:「你躺一会儿,我一会儿就过来。」 嘉杏静静躺着不敢睁开眼,他想等对方来了喊醒自己,他怕立刻睁眼会发现都是在做梦。不过蓝晏清离开得有点久,在他快睡着前又听见蓝晏清过来唤他。 「嘉杏,我扶你起来坐,喝药吧。你伤得不轻,光饮灵泉不够,这药是我亲自找来煎的,趁热喝。」蓝晏清轻手轻脚把嘉杏安置好,嘉杏慢慢睁眼瞅他,他稍微松了口气说:「你别怕,现在没事了,都没事了。来,喝药吧,虽然这很苦,但你喝几口也行。」 嘉杏看蓝晏清眼下泛青,脸色不太好,心疼得不得了,不过他自己也很难受,浑身都痛,脚也痛。脚痛?他脚不是断了?他被蓝晏清餵了一口苦药,整张脸都皱起来,苦得想躲开那汤匙,转头哈气。 蓝晏清劝说:「第一口喝这么多很了不起了。来,再一口吧?这药对你的伤好。」从前他知道嘉杏被擎封打了以后都会去找医书,可惜针对妖怪的医书很少,他又不是妖界的一份子,只好有机会就去外面搜罗这类的书。当时只是做些备用的药让嘉杏带着,没想到现在又派上用场。 嘉杏努力喝了三、四口药汤,噁心得抖了下说:「味道太可怕了。」 蓝晏清看他还能有这些反应,应该已是性命无虞,搁下药汤说:「那一会儿再喝吧。」 「我的脚不是断了么?」 「原本是这样,但……你不记得后来的事了?」 嘉杏望着蓝晏清有些憔悴又温柔的脸,低头回想了会儿,喃喃自语:「我记得腿被砍了很痛,然后,然后……我怕他挖我的妖丹就将要害转移了,我留了个虚壳,想悄悄逃跑,可是一开始的伤太疼,所以我就晕了。」 蓝晏清苦笑道:「你那个虚壳险些将我吓坏。还好我在不远处找到你的本体,把你从土里挖出来,要是让人知道树妖遁逃途中昏睡了,会笑死的。」 嘉杏看蓝晏清虽然在说话调侃他,但表情却快哭出来了,虚弱唤道:「晏清,对不起,我还是没好好的保护自己。」 蓝晏清摇头,握住嘉杏的双手说:「都是我的错,我该更谨慎的提防擎封。 他从秘境受了重伤回来,一直在找我,我并不打算一直躲避,为了拒绝他而和他相见,他故作大方假装不在意,却三番两次暗算我,我和他因而撕破脸。前阵子忽然没了他的消息,我有些担心你,就跑到沁泽来看你,本来只想偷偷瞧一眼就走,没想到就撞见他对你逞兇……」 嘉杏问:「你把他杀了么?」 「嗯。永绝后患,必定要斩草除根。」 嘉杏担心他说:「擎封在修真界名声不错的,万一他的道友还是谁想找你寻仇、又坏了你的名声……」 蓝晏清轻哼,握牢嘉杏的手说:「我的名声早就不怎样了。也不缺仇家。只是往后我放心不下你,但你跟着我也未必会好……」 嘉杏瞄到蓝晏清的眼里闪着一道若有似无的紫芒,可是定睛一瞧又没了,像是错觉。不过方才感受到的魔气是不会错的,他虽然道行不深,却对气息敏锐,他反握住蓝晏清的手问:「你入魔了?」 蓝晏清脸色更沉鬱,紧抿唇不答话,也转头没和嘉杏对视。嘉杏追问:「为什么入魔了?是、是被我吓的?是我害的?」 「你别自责。还是说,你嫌弃我了?」蓝晏清自嘲一笑,松开嘉杏的手,起身背对他说:「放心吧,我就是入魔也不会伤害你的,只怪我自己修炼贪快,境界尚未稳固才这样。见到你被擎封所害是有刺激到我,不过也不是主因。好在你懂得那逃脱之术,没伤了要害,你还很虚弱,我会待到你养好伤。」 「对不起。」嘉杏不想哭,但他很伤心,心疼蓝晏清。 「我没有要你这样。」 「对不起……但是我不会嫌你啊,我、我不小心喜欢上你了。很喜欢,不管你变成怎样,都喜欢。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我不想你走。」 蓝晏清闭上眼深吸气,心中满是煎熬。沉默半晌后他说:「我不值得你喜欢。我的喜欢只会害人,何况现在又入魔了,恐怕还要拖累你。擎封伤害你也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他才想找你洩愤。我才是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对不起。」 嘉杏还止不住哭泣,哽咽问:「那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不能骗我。」 「我没有什么好让你喜欢的。」 「我不是他,我不是他啊,我是我,他不喜欢你,可我喜欢你啊。晏清,不要再把我当成那个人了!」 蓝晏清知道嘉杏口中的「他」是指盛雪,原来嘉杏一直以为他把自己当替身?他转身看嘉杏哭得很狼狈,吸着鼻子一副随时要晕的样子,赶紧过去扶稳嘉杏说:「好了好了,我没有把你当成别人。我、我喜欢,你别哭了。」 嘉杏哭得打嗝:「真、真的?」他脸上都是泪,却展顏微笑。 「对不起,我老是害你哭……」蓝晏清拿出丝帕给他擦泪,叹道:「但是我这样,也不晓得将来会不会更严重。」 「那没什么的啦。」嘉杏反过来安慰他,轻轻拍蓝晏清的前臂说:「因为你是人族,更擅于对抗魔性啊。况且人族很厉害的,不用担心,我陪你啊。」 蓝晏清看嘉杏自己这样虚弱,却还努力安慰他,心软又感动得一塌糊涂,忍不住拥住嘉杏,嗅着幽微的花木气息轻叹道:「谢谢你。为什么我还能遇上这样好的你……」 嘉杏用微微涩哑的嗓音打趣说:「这个叫,三生有杏?」 蓝晏清听懂他的双关语,浅浅微笑。 同饮杯中月、番外 春雨绵绵(五) 清醒后的嘉杏又喝了几次药,除了睡觉时,蓝晏清都会握着他一手替他梳理气脉。过了一天半他才想到这房间很眼熟,是先前在蓝前辈的洞府住的房间,他问:「我们这是回去从前那里了?」 蓝晏清摇头说:「还在沁泽,只是我把那洞府迁过来而已。我在你常玩耍的园子里,无意间发现一块嵌在地上的古璧玉,那东西是这洞府的本体,应该也是那些人想找的秘宝。它上面长满了苔蘚,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也不会没事在那座园子里晃,更不会留意脚下。」 嘉杏问:「那你怎么又到那里,还发现了宝物啊?」 蓝晏清目光飘向一旁,装傻不答。他怎么好意思告诉嘉杏,分开的期间他时常想念一同生活的日子,所以才旧地重游去看看嘉杏常待的地方。 嘉杏没再追问,只以为蓝晏清在想别的事情,自言自语道:「所以我们还在沁泽啊。」 「嗯。」 「晏清,我下面怎么光秃秃?」 蓝晏清回过神发现嘉杏掀被子看自己的腿脚,面色微哂道:「当初急着安置你,只找了件衣衫披着,后来便忘了这事……你等我,我去拿来。」 蓝晏清拿了嘉杏的衣服来,嘉杏掀开被子要着装,蓝晏清一看他光裸下身就有些不知所措,慌忙搁下衣物背对床站着。少顷又听嘉杏发出不适的闷吟,忍不住回头问:「怎么了?」 「呃,我使不上力。」嘉杏尷尬不已,他都能自己捧药碗喝药了,可是穿个衣服居然难倒了他。 蓝晏清说:「你藉虚壳脱身,元气大耗,现在这身子算是新长出来的,使不上力是自然的。我帮你。」 「谢谢,有劳你了。」嘉杏只能动动嘴,浑身几乎瘫靠在床围不太能动,蓝晏清摊开衣裤替他穿套。他本来就觉得凡人穿衣服挺麻烦,好多个衣结要绑,虽然他一棵树也习惯不动了,但动不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蓝晏清头一回帮人着装,虽然没有要外出,只是先穿褻衣而已,但替嘉杏穿褻衣还是让他紧张。褻衣很单薄,顏色素白,先将那块布罩在嘉杏身前再拉着衣绳系到背后,还好嘉杏侧卧背对他,他怕自己眼神太露骨,吓坏了对方。 下身也是简单一块布罩着而已,不过腰间的系带也要绑,蓝晏清搂起嘉杏说:「要是不舒服就讲。」 嘉杏感觉蓝晏清说话时的吐息轻轻喷在颈窝,害羞的应了声,蓝晏清的动作很轻,就算是碰着他,他也觉得挺舒服的,还忍不住想往对方怀里蹭,可是他不敢,也害羞。 蓝晏清忙完这件事,额头都冒了些汗,他又拿了外袍过来问:「好了。要不要我扶着你走一会儿路?」 「好。」嘉杏顺口答应了,结果只是躺在床上扭了扭,他爬不起来啊! 蓝晏清看到嘉杏的窘态,不禁笑了声:「现在还站不起来,没关係,先穿好这些衣服,我抱你出去晒太阳。」 「多谢。」嘉杏苦笑。那时被擎封攻击的情形,他都记起来了,他生出许多枝条想反杀对方,同时混乱擎封的注意,将自己的本体往土里鑽,地面上还在反抗的那个就成了虚壳,也是傀儡,而真正的他在土里努力逃跑,可是土遁消耗太多元气,他差点闷死了。 想到这里,嘉杏又对蓝晏清道谢:「多亏你找得到我,把我挖出来,不然我就没命了。」 蓝晏清正帮嘉杏拢好羽氅,闻言也被勾起阴影,他黯然道:「还好一开始见到的不是真正的你,不然我真要后悔一辈子。以后不会再扔下你了。」 嘉杏趁机开他玩笑说:「是啊,你就算没这么喜欢我,也不能就这样放生啊。」 「嗯,不会了。不过我喜欢你啊。」 「啊……」嘉杏对上蓝晏清含笑的眼,害羞低头。蓝晏清架起他腋下把他抱到身上,他环住蓝晏清的颈子,衝着对方微笑,然后又皱眉疑道:「我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蓝晏清提醒他说:「你这躯体也算是勉强重长,所以个子小了些吧。」 「对啦,我怎么变得这么矮?怪不得啊,好不习惯。」嘉杏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躯缩小了不少,原先他高高瘦瘦的,可能还比蓝晏清高一些,现在却矮了这么多。 蓝晏清抱嘉杏去照镜子,嘉杏的模样称不上是青年,像个少年,不过脸上和身上遭受过雷击的疤还在。嘉杏摸着侧脸和下巴的疤说:「疤痕变淡了啊。」 「毕竟你这是强行回春。」 嘉杏回头望着他问:「你失望么?我的疤都还在。」 蓝晏清摇头:「有没有疤都一样。」 「一样丑?」 蓝晏清微笑,又将嘉杏抱起来说:「再丑也没有我丑。」 「谁说的,你这么好。」嘉杏拥住他,拿脸颊在蓝晏清的鬓边蹭了蹭,像少年在和男子撒娇。「你是我心里最好的。」 嘉杏听见蓝晏清很轻的叹息,关心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不真实,失而復得原来是这样的。我一辈子都不停在犯错,好像连出生也是错的,本以为往后也会生不如死的茍活。」 嘉杏学之前蓝晏清安抚自己那样,晃着手轻拍他的背说:「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嗯。」蓝晏清没想过会再和谁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对之前的他而言,嘉杏只是隻可怜倒楣的树妖,被擎封盯上而已,他本来也不想多管间事,甚至认为树妖是替擎封监视自己的,一度也想着要反过来利用。 可是他很快就知道树妖是缺心眼的,根本没那么深的城府和心思,只是被擎封欺凌压迫。所以蓝晏清渐渐就心软了,想狠心也办不到。那时他也很脆弱,渴望一点温情,又不愿意曝露弱点,所以老是拿盛雪和树妖做比较,但他知道这样是错的,于是替树妖取了名字。 树妖有了名字,蓝晏清时常喊那名字,嘉杏,嘉杏,醒着、睡着都容易浮上心头的名字,和嘉杏在一起,他不再那么常想起盛雪的事了。即使想起来,也不那么感到悲伤,只有犯错后的羞愧而已。 「晏清,天气真好,今天太阳很温暖。」 「是啊。」蓝晏清抱嘉杏到外面晒太阳,两人在水畔漫步,水面已经凝结一层薄冰,冰下还看得到水在流动,他托着嘉杏的身子往上提了下,抱牢一些。 「我重不重?」 「很轻。你从大树变小树了。」 嘉杏听出蓝晏清在开自己玩笑,咯咯笑起来,远方传来狼嚎,他疑道:「那窝狼今天怎么跑这儿来啦。我记得牠们喜欢在另一头狩猎的。」 蓝晏清淡笑,目光沉冷道:「可能刚好嗅到有好吃的吧,偶尔换个口味也不错。」他心想,狼号传来的方向好像就是擎封的葬身之地。 嘉杏没瞧见蓝晏清方才一瞬间的眼神,蓝晏清也不想让嘉杏知道那些不好的事,这话题无疾而终。他们在外面散步了一会儿才回住处,途中经过嘉杏搭的屋棚,嘉杏害羞笑了笑。蓝晏清念他说:「你说会好好照顾自己,怎么也不好好搭间屋子,这盖得也太随便了。」 嘉杏偷偷吐舌说:「没关係啦,我是树妖嘛,稍微有遮蔽就好啦。」 蓝晏清也不想总是嘮叨他,把他抱回房里就去煎药了。 嘉杏看到蓝晏清端着苦药回来,抱着枕头背对蓝晏清说:「就派出傀儡帮我喝好了。」 「别说傻话了,乖,过来喝。今天喝五口就好?」蓝晏清耐心哄嘉杏喝药,嘉杏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也知道张罗这些汤药很辛苦,所以还是尽量把药都喝了。 「呕。」嘉杏被那滋味噁心得想吐,拼命抹嘴。「你们人族怎么能搞出这样可怕的东西?」 蓝晏清笑睞他说:「知道人有多可怕了吧?」 「我嘴里都是苦味呢。」嘉杏低头发牢骚。 蓝晏清瞧他那样,心怜又心动,搁下药碗凑过去端起他那张小脸说:「这么苦?我尝尝。」 嘉杏傻傻的抬头被蓝晏清轻吻了唇瓣,他痴痴望着蓝晏清的俊容、温柔多情的眉眼,心想这是干什么呢?蜜蜂採蜜授粉啊?前两下的吻触很轻柔,蓝晏清像是没尝到那药味似的,又稍微舔了舔他的唇瓣,再含住他的唇温柔抿了抿,然后一脸意犹未尽的退开来。 「已经尝不出苦味了,有些甜。」蓝晏清姆指缓缓抹过自己的下唇,曖昧看着嘉杏。 「因为药都被我喝光啦。」嘉杏说完摀着嘴巴低头嘟噥:「春天都还没到啊。」 蓝晏清说:「化人修炼后,多少是会不一样的。人有许多事情是不分四季的。」 嘉杏仰望着蓝晏清,眨了眨眼,他好像听懂了蓝晏清的暗示,脸开始泛红。蓝晏清见他害羞又忍不住调戏说:「何况你如今也算是一种回春。」 「不要讲了啦。」嘉杏出声阻止他说下去。 蓝晏清收歛戏謔的态度,认真问:「不习惯我这样?如果你接受不了,最好早点说,我会趁早走。」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嘉杏又抱回枕头,尷尬说:「我没有不喜欢你,可你一直那样讲话,我、我心跳得太快了,有些受不了。」 蓝晏清定定看了嘉杏一会儿,摸他额发说:「知道了。你慢慢习惯吧。」 嘉杏失笑,蓝晏清去厨房收拾了,他躺在床里摸胸口,心跳得还是有点快,再摸摸嘴巴、脸皮,都是温热的,整个身子也暖烘烘的,明明是严冬,但他整棵树已经快含苞待放了。 要是以前嘉杏会认为自己病了,现在他懂得很多事,也晓得怎么回事,同时也感到很害羞,他比自己以为的还喜欢蓝晏清啊。 蓝晏清回房要继续守着嘉杏养伤,却见嘉杏抱着枕头面向床里,耳朵都是红的,他坐到床沿摇了摇嘉杏的肩膀关心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嘉杏含糊哼了声,訥訥答道:「没有不舒服,不是那种不舒服。我就是被你闹得有点想开花。开花很耗元气的,怎么办啊?我总不能一年到头都开花吧?」 蓝晏清听到这种烦恼有些忍俊不住,安抚他说:「先别担心这个,你现在虚弱得很,想开花也不成。日后我会寻些双修功法来,到时再好好研究吧。」 「好啊。」嘉杏单纯的信赖蓝晏清,听他这么说就彻底安心了,抱着枕头直接睡熟。 蓝晏清听到嘉杏发出轻鼾,替嘉杏把枕头摆正,再将嘉杏挪好、盖上被子。他虽然有些走火入魔,可是和嘉杏在一起就好了很多,加上他们互表心意后,心境稳定许多,对修炼似乎也有不少助益。这样他们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不过蓝晏清想起那日回沁泽见到的虚壳,还是馀悸犹存。虚壳的模样完全就是嘉杏原来青年的样子,只不过膝下被斩断,手也被擎封折断了,而且那虚壳衣衫凌乱,还沾染了血污,擎封似乎也因重伤而走火入魔,一时没察觉那是嘉杏的虚壳,陷入狂暴混乱的状态在侵犯那虚壳。 蓝晏清自然也没能立即察觉,他误以为擎封虐杀了嘉杏,还继续污辱尸骸,那一刻他的双眼都是红的,他疯了,不顾一切杀向擎封。擎封虽然也很疯狂,而且实力不逊于蓝晏清,但那是平常时候,当时的擎封根本赢不了一个不顾死活的疯子。 除了灵素宫那次的事件,蓝晏清好像从来没有像这样疯狂而狼狈,他杀了擎封,染血的脸上也混了泪水,他不想再那么心痛了,他很想死,却因过去的咒誓而求死不得。还好他在替那虚壳收尸的时候,发现虚壳的一部分生出许多树根,好像通往土里某处,他不停的刨挖,又怕弄伤了嘉杏,最后终于把嘉杏救回来了。 嘉杏不会晓得那时的他,脸上既是血也是泪,虽已入魔,内心却充满感激,谢天谢地,幸好嘉杏活下来。 「只要你愿意接受我,我永远,永远都不离开你。」蓝晏清望着嘉杏的睡顏,话音温柔的低语。他知道嘉杏未必想要他的全部,但他喜欢上了,就忍不住一头栽入,这种性子其实是很惹人厌的,他讨厌自己这样,可是很难改了。 不过这一次嘉杏给了他希望,嘉杏的喜欢就是他的希望,他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 *** 由于嘉杏的个子变小了不少,站着只有蓝晏清的胸口那么高,蓝晏清打算替嘉杏重新做几套衣裳。蓝晏清不放心留嘉杏独自在家,亲自抱着嘉杏飞到一座凡人的城外,再去驛站租马车。 入城后蓝晏清他们找到口碑不错的裁缝,蓝晏清把嘉杏抱到椅子上坐着,裁缝走来问谁要订做衣服,蓝晏清看了眼嘉杏说:「这是我弟弟,想帮他做几套衣裳穿,四季的都要。」 裁缝是个中年妇女,个子高瘦,一听有生意也很高兴的招呼说:「这样啊,小弟不便起身吧,不要紧,我这样也能量身的。」 蓝晏清替嘉杏挑了些布料和毛皮料子,嘉杏担心花费太多,小声跟蓝晏清说:「我穿便宜的就好,这里的料子都好贵啊。」 蓝晏清说:「不用担心,我用上乘灵石去兑了人间货币,够用的。先前的衣服就留着,等你『长大了』再穿。」 「好。」嘉杏靦腆微笑,那妇人把挑好的布料收到一块儿,亲切笑说:「兄弟俩生得真俊,哥哥要不要也做一套新衣?再没多久要过年节,兄弟俩都穿新衣,有个好彩头。」 蓝晏清想想也好,问嘉杏喜欢他穿什么样的,嘉杏替他挑了微微带紫的深青色布料,蓝晏清摸着布料思忖,老闆娘介绍说:「这是多次蓝染后才能有的顏色,像这样微微有些赤紫的色泽很受欢迎,许多贵人都喜欢,这布如今就剩这一匹了。」 蓝晏清点头:「嘉杏真是好眼光,那就要它了,款式照旧吧。」说完他又帮嘉杏买了套成衣换上,付完定金才离开。 回沁泽之后,蓝晏清把一张椅榻搬到户外来,抱嘉杏坐在园子里沐浴日光,他把一串鍊子掛到和嘉杏腕上说:「你在这儿晒一会儿,我去打坐,想回屋里就摇这串铃鐺,我会听见的。」 嘉杏看鍊子上系了几颗小铃鐺,晃了晃它们说:「真漂亮,虽然好听,不过你都能听见?」 「是啊。特地做给你的。」 「可是掛手上很容易晃出声响的。」 「那我掛你脚上。」蓝晏清取了那条银鍊子,蹲下来系在嘉杏的足踝上,不着痕跡的摸了下嘉杏的小腿,又逼自己收束心神不要乱想。 嘉杏挥手说:「晏清快去修炼吧,我在这儿晒着太阳睡一会儿。」 「好。」 蓝晏清独自练功也有些心不在焉,隐隐期待嘉杏晃响那串铃鐺找他。他的整副心思都在嘉杏那儿,好像一旦和嘉杏分开后,他的心就要被掏空,只有和嘉杏在一起他心里才踏实。如此「苦修」了两个时辰,蓝晏清实在熬不住思念和寂寞,回去园林里找嘉杏,看到嘉杏睡熟了,不过这次没流口水,他失笑道:「怪不得一点动静都没有,睡得这么沉。」 蓝晏清抱嘉杏回自己房里同衾而眠。这也是为何嘉杏睡醒时,看到的不是月亮、星星,而是蓝晏清近在眼前的睡容。 嘉杏转着眼珠打量四周,认出这好像是蓝晏清的床,安心以后就静静望着蓝晏清发呆。其实他发呆也不是没在想事情,比如现在他就在想,要望着蓝晏清到天明,还是跟着一块儿睡?还有他也暗暗庆幸自己是树妖,对饮食也没有特别的追求或爱好,顶多是有偏好的泉水和日照,或是喜欢特定质地的土壤,所以蓝晏清除了煎药给他喝,就只要按时带他去晒太阳就行了,连固定枝条都不必,还不用像照顾受伤的人族那样把屎把尿。 一想到吃喝拉撒的事都免了,嘉杏真是松了一大口气,他很难想像蓝晏清那样照料他,就算蓝晏清觉得没什么,他也会害羞得要命。 室里仅亮着一盏灯,灯光透过纱屏照亮了一点蓝晏清的轮廓,嘉杏静静望着蓝晏清,目光在这个人的眉眼、额发、鼻樑慢慢的扫过,真是挑不出半点瑕疵,和他这棵树不一样,眼前这个男人就像一朵无瑕的花或叶子,像新抽出的嫩芽,他感受得到这人的皮囊下蕴涵着庞大的灵气,此刻那股力量如同大河般流动,就算只是躺在一旁的他也能被这灵气大河的「水气」所温养着,舒服又自在。 嘉杏记得蓝晏清是拥有水灵根的修士,怪不得会不由自主想亲近。面前这个人真是怎样也看不腻,嘉杏盯着蓝晏清的嘴唇发呆,想起先前喝药被亲嘴的事就开始害羞脸红,他也想做一样的事,可是蓝晏清还没睡醒,偷亲似乎不太好。 眼前如花似玉的俊美男人睡得这么熟,嘉杏觉得要抵抗这诱惑实在太艰难了,他不能偷亲,因为不晓得蓝晏清会不会生气,但是偷偷碰一下总行吧?他悄悄的用姆指碰了下蓝晏清的下唇,好软呢! 嘉杏闭眼吸气,这对他而言还是有点刺激,他不敢再乱来,想转身背对这个充满诱惑的傢伙,哪知道稍微挪了下身子,立刻就被蓝晏清一臂捞回怀里,牢牢的拥住。 「呃。」 蓝晏清醒来发现自己把嘉杏抱得死紧,担心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撑起上身关心道:「我没弄伤你吧?」 嘉杏愣愣仰望他,点点头应声:「没啊。」 「你想下床?不睡了?」 「我怕打扰你,想回房里。」 蓝晏清松了口气,另一手也撑在嘉杏身侧笑说:「我们既是两情相悦,你就和我同住一室不好么?」 「不、不不妥吧?」 蓝晏清偏头,不解道:「如何不妥?」 「我怕你看腻我。」 「即使你厌倦了我,我也不会厌倦你。」 嘉杏说:「我怎么可能厌倦你!」 「那你留下来好么?」蓝晏清牵住他一手,语气又轻又柔,满是怜爱。 嘉杏被这么诱哄着,恍惚望着蓝晏清,有些受宠若惊,天底下会有这么好的事么?他两手夹住蓝晏清的脸颊,摸来摸去的,想确认这不是梦。 「你做什么?」蓝晏清被逗笑了,捉住嘉杏的手腕问。 「你对我太好了,我怕你是假的啊。喔、不过你本来就对我很好,可是这也太好了吧?」 「因为喜欢你啊。」 「噯哟。」嘉杏双手摀脸,话音含糊道:「不要这样啦,我害羞。」 蓝晏清反而被挑起兴致,继续逗他说:「不习惯才会这样,你慢慢会习惯的,你害羞也好看,别躲啊。」 嘉杏挥开蓝晏清的手,笑着跟蓝晏清闹起来,结果还是留在蓝晏清的寝室里了。虽然他还无法到处走动,但并不妨碍修炼,蓝晏清每天都督促他吃药、修炼、学习功课,只要和蓝晏清在一起,再苦的药他也会努力服用,修炼也是,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上课了,蓝晏清不仅会教他识字,还会念书给他听。 他喜欢听蓝晏清的声音,也喜欢念给蓝晏清听,他告诉蓝晏清说:「刚化人那时,我还不太会发出声音,擎封还以为我是哑巴哩。还有我动不动就脸红,他嫌我丑,有阵子常常骂我猴子屁股。」 蓝晏清一听擎封的名字本来有些不舒服,但嘉杏说这事的语气像个孩子,可爱又有趣,他笑了笑说:「这样的猴子屁股也太好看了吧?」 嘉杏哼声:「连你也取笑我。」 「是夸你。」 「我才不要被夸成猴子屁股。」 「傻嘉杏。」蓝晏清又低声笑起来,捧起嘉杏的脸往颊上香一口。 嘉杏懵了下,转身藏起越来越红的脸说:「我现在差不多能下床走动了,能去外面走走么?」 蓝晏清盯着少年红透的两耳,噙笑说:「可以啊。虽然我巴不得跟你一直都窝在房里。」 「那怎么成啊?我得晒太阳啊。」 「把你当盆景一样养着。」 嘉杏低头看着自己双掌说:「不好啦,我慢慢还是会长大。你一直照顾我也会累,到时轮到我照顾你。」 虽然只是句很普通的话,蓝晏清却感受到无比的温情,从前的他为了获得长辈关注,一直都很努力,太努力了,也只顾着要付出,甚至逼迫别人接受自己的付出,但是这个修为比他浅的树妖却说要照顾他,担心他会累,他忽然很想哭。 嘉杏没等到蓝晏清回应,回头一看发现蓝晏清的眼眶微红,有些紧张凑上前问:「怎么啦?眼睛有些红,不舒服么?」 「没什么,你的心意让我很高兴。嘉杏,我想你亲一亲我。」 「啊。」嘉杏的脸皮又开始发烫了,结巴道:「我、我、我我不太懂这个,我……」 蓝晏清轻笑,握住他一手引导说:「别怕,记得我怎么做的?差不多像那样就好,或是什么都别想,凭感觉来吧。你喜欢怎么亲都好。我都会喜欢的。」 「是么?那……」嘉杏连连深呼吸,双手拍了拍脸颊,转头吹气让嘴唇放松,发出「噗嚕噗嚕」的怪声,蓝晏清在一旁笑睞他,他紧张得不得了,脸颊緋红面对蓝晏清说:「你闭眼啦。」 蓝晏清嘴角含笑,依言闔眼静候。 此时嘉杏正在内心念着:「我是一棵树我是一棵树我是一棵树……」他轻快在蓝晏清唇上碰了下,紧张揪着袖摆、捏着手指看对方的反应。 蓝晏清睁开眼指了指自己的唇角示意道:「还要,再来啊。」 嘉杏小声说:「刚才不是还笑我嘛,还想被猴子屁股亲?」 「没笑你,是因为你可爱才笑的。」蓝晏清凑过来,在嘉杏的眉心落下轻吻。「像这样,想亲哪儿都可以,你不是喜欢我?」 「喜欢啊。」嘉杏瞧他态度大方,于是鼓起勇气和色胆靠过去,捧着蓝晏清的脸小口小口的轻吻。 蓝晏清瞇起眼望着嘉杏,嘉杏的吻就像花瓣落到脸上,他轻唤一声嘉杏,牵起嘉杏一手小口舔吻着少年的手指、虎口、手背,又在手腕内侧曖昧的舔舐,嘉杏歪着脑袋认真看,像是在学习什么,也抓起他一手瞅了瞅,伸出舌尖尝试舔了下他手指。 本就纯情的嘉杏,如今的少年模样更是清秀可爱,做这种事反而十分的色情,蓝晏清无法自抑的有了反应,喉结连连滚动了两下。 嘉杏觉得像是被当成猎物盯上,本能僵住,望向蓝晏清问:「你饿了?好像听到你吞口水。」 蓝晏清失笑:「我辟穀了,不饿。」 「你的眼神有些可怕。」嘉杏想起擎封之前要杀他的样子,不由自主抖了下说:「我有点怕,晏清,你怎么了?」 「别怕,我不是擎封,我只是太喜欢你,想和你……」蓝晏清正在斟酌该怎么告诉这单纯的树妖自己是因情生欲,就听嘉杏问:「是不是想和我交欢啊?啊,因为我不是普通的树了,不能说是授粉,我这样讲对么?」 蓝晏清无奈笑答:「对。可是现在你还虚弱,所以不能这么做。你晓得两个男子该怎么做么?」 嘉杏点头:「知道,我看过的,以前蜘蛛精他们啊,还有其他的妖怪,时常也是男男,或女女,或男男女、男女女的玩,他们说好不容易变化成人形,用人形做更有趣味,所以常常都是以人形在做那事。虽然我不想看,但他们太吵了……」 嘉杏话讲着,一双杏眸往下瞄,默默瞅了眼蓝晏清的裤襠,赧顏道:「你是想把那根树枝放到我的树洞里吧?」 「……不要紧,以后再说吧。」蓝晏清听到那讲法,噗哧笑出声。 「咦,你笑什么啊?我说错了?」 蓝晏清稍微收起笑容纠正道:「我这才不是树枝。」 「呃,好吧,你不是树,我是。」嘉杏挠颊,正经研究起该怎样描述这些事。蓝晏清快听不下去了,笑着抱住他,一手摀住他的嘴说:「你先打住,不要再惹我笑了。怎么这样有意思、真是。」 在蓝晏清细心照料和陪伴下,只过了一个冬季,嘉杏就差不多恢復元气,虽然外貌还是个少年,但已经能自在的活动。蓝晏清又带嘉杏去添购新衣和一些用品,他们一块儿进凡人的城里逛街採买,逛累了就一起坐到凉亭里歇脚。 凉亭周围有流水,嘉杏靠在围栏看水里的小鱼,忽然听到有人朝他挥手大喊:「嘿──树、嘿!那边的杏树!」 嘉杏看到外面有个穿红袍的小青年一脸欢喜跑进凉亭里,那青年样子有点眼熟,他一时记不起来。红袍青年蹦蹦跳跳指着自己说:「嘿,你不记得我啦?朱觅啊。」 「你?朱觅?」嘉杏纳闷瞇眼。 坐在一旁的蓝晏清一手搭在嘉杏肩上问:「是你朋友?」他老远就感觉到杂乱浓厚的妖气,不只是眼前这青年,可能还有其他的妖怪,心中隐隐防备着。 「啊!」嘉杏忽然大叫,指着那红袍青年说:「朱觅!」 「对、对,是我啦。哈哈哈。」 嘉杏想起这傢伙是从前很爱来闹自己的蜘蛛精之一,他疑问:「咦,蜘蛛精不是都被大妖怪吃了么?」 「呵呵呵。」朱觅忽然害羞笑起来,浑身透着一股骚浪的气质,还不忘拿眼尾偷睞蓝晏清,他答道:「是吃了啊,不过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吃啦。我和哥哥们现在跟着那位大人,过得挺滋润的,不过前阵子想回头找你叙旧,听说你被人族修士绑架了,难道是这位?」 嘉杏赶紧解释:「不是他啦,他是我恩人。」 朱觅挑眉:「恩人?哦,原来的修士对你不好,是这位郎君救你的?」 「算是吧。」 「那这样算不算红杏出墙?」 嘉杏垮下脸怒斥:「你胡说八道啦!」他发现朱觅居然在对蓝晏清送秋波,立刻起身挡在两者之间,指着朱觅说:「趁我还没发火快走吧,不要招惹他,他是、是跟我在一块儿的。他不喜欢你这样的,对吧?」 蓝晏清看嘉杏还回头向自己确认,笑着附和:「对,我眼里只有你。」 朱觅问:「你是妖,我也是妖,这样那样不都一样?我们哪儿不一样?」 嘉杏面对蜘蛛精,一脸严肃回答:「我有节操,你没有。」 「噗。」唤作朱觅的小青年在凉亭里笑到险些倒地打滚,眼泪都冒出来了。 嘉杏见状有点不知所措,小声问蓝晏清说:「我讲错了么?他怎么这样笑我?」 蓝晏清笑容温煦,牵他的手哄说:「可能也是笑你可爱吧。」 「啊?」嘉杏一头雾水。 同饮杯中月、番外 春雨绵绵(六) 城里某间餐馆的厢房里,一张大圆桌围坐了约十名男子,主位的男人一身黮袍,其馀青年或少年穿着光鲜,各有风情,年纪最轻的红袍少年似乎很得宠,直接坐在主位那男人的腿上,唤作朱觅。 他们都喊那名黮袍男子是宵涅大人,宵涅大人是这些男子之中相貌最妖冶俊美的,同时也是这里道行最高的,被他们邀来作客的两者是一人一妖,就是蓝晏清和嘉杏。 蓝晏清看穿了他们都是妖魔,表面虽然淡定,却暗中都在戒备,虽然他的修为仅次于那宵涅大人,可是也不好和对方起衝突。朱觅和其他妖怪似乎都很喜欢嘉杏,热情说要请嘉杏吃顿饭,蓝晏清放心不下,自然要跟来了,更何况要是那个宵涅大人有意找麻烦,他和嘉杏也很难轻易摆脱,倒不如先看看这群妖魔想做什么。 宵涅大人光是坐在那儿就隐隐有股霸气,但他却不摆脸色,反而亲切招呼蓝晏清他们说:「难得能邀到传说中那位蓝修士,还有常听朱觅他们提起的杏树朋友,那么,容我敬你们一杯吧。」 「客气。」蓝晏清一手按住嘉杏的手不让其饮酒,自己举杯回敬,一次乾杯后说:「嘉杏过去也常受你们照顾了,轮到我敬你们。」 宵涅大人笑了笑说:「敬他们几个吧,我从前并不认识他。是朱觅他们偶尔会提到有棵杏树很有意思,后来又听见传言说杏树被人族抓走了,还想叫我去把杏树救回来。」 朱觅抢过宵涅的酒喝,亲暱的靠在宵涅的身上说:「我担心小树嘛,不过好在是遇上了大名鼎鼎的蓝晏清啊。唉,我就说呢,哪有这么俊雅的郎君,原来是蓝晏清啊。」 嘉杏没怎么听他们说话,眼前的酒壶和酒杯都飘着很香的气味,他实在很想尝尝。蓝晏清小声提醒他说:「你还在休养,不要饮酒。以后再说。」 嘉杏一脸可惜:「好吧。」 宵涅和蓝晏清间聊道:「原来这位小友已经有了名字,叫嘉杏?」 蓝晏清点头:「是我替他取的名字。」 宵涅问:「听说从前嘉杏小友遭受过雷击?」 嘉杏看宵涅的眼神,出于本能有些不安,桌下的手默默揪住了蓝晏清的袖子,并不答话。宵涅勾起嘴角问嘉杏说:「你会怕我么?」 嘉杏老实回答:「嗯。邪煞之气太重,我不太舒服。」 朱觅的一位哥哥语气温和的含笑说:「没办法,小树你、啊,如今该喊你嘉杏了。你虽然也是那山林里的一份子,吸收的气和修炼的功法却和我们都不同啦。宵涅大人平常可不是这样的,大人他为了二位已经尽量收歛了。」 嘉杏低头说:「是我失礼了,宵涅大人见谅。」 宵涅大方微笑:「无妨,托朱觅他们的福,我又多结识了朋友,这馆子的酒菜都很不错,二位就尽情享用吧。」 朱觅从宵涅的怀里起身说:「那么,我去弹曲。」 其他几位精怪也跟着到一旁的屏风变出各自擅长的乐器,有的则在桌边替宵涅或客人佈菜。蓝晏清陪着嘉杏应酬,一面观察这些精怪对嘉杏是什么态度。 朱觅那群精怪果然贪玩,拉着嘉杏说要教他演奏乐曲,一会儿让嘉杏玩琴、箏,一会儿又叫嘉杏吹笛,嘉杏有些怕生,朱觅又爱戏弄嘉杏,吹笛时故意说:「小树你吃了我跟哥哥们的口水啦。」 嘉杏被闹得耳尖晕红,还了乐器跑回蓝晏清那儿,宵涅一脸兴味看他们几个笑闹,也不带任何引诱的意味,只像个大前辈在看一群孩子玩闹。 蓝晏清的防心比从前还重,他自然是不会这样轻易松懈的,哪怕宵涅的表现始终都亲切有礼,但他知道宵涅和那些男子间的关係,生怕宵涅也看中了嘉杏的好,想把嘉杏拐走。 蓝晏清却不知道嘉杏也担心相似的事,嘉杏怕的是这群妖怪看上了蓝晏清,想把蓝晏清拐入歧途,那就不好了! 宵涅知道那二位客人的心思,暗暗好笑,别人的不安也是他感到美味的食粮,只是他也无意惹出纷争,偶尔出声让朱觅他们适可而止。 酒过三巡后,蓝晏清说:「宵涅大人,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就不打扰诸位了。」 宵涅浅笑回应:「蓝道友客气了。我们也是途经于此,顺便来玩的,倘若二位有空间,也欢迎到不染峰来做客,到时我们定会盛情款待,当然,若是遇上什么麻烦也能来找我们,虽然你我不算同道,但也是有缘交个朋友。」 蓝晏清客气回应,想尽早带嘉杏回去,嘉杏同样想快点离席,他们俩有些不安的样子看在宵涅的眼里实在有趣。宵涅快忍不住笑意了,他故意问:「蓝道友和嘉杏小友,是道侣么?」 嘉杏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蓝晏清虽然讲过喜欢他,却从来没有承诺要和他当道侣,他有些茫然不安的望向蓝晏清,蓝晏清也望着他,对他微笑眨了下眼回宵涅的话说:「我有此心意,只要等嘉杏答应我。」 宵涅挑眉看向嘉杏:「小友是怎么想的?」 嘉杏默默挨近蓝晏清身旁牵住手说:「我、我当然愿意答应晏清。」 宵涅浅笑说:「这样啊,那这桌酒菜还不足以祝贺此事,不如我再送你们一件贺礼吧。」他摊掌变出一把黑骨褶扇递给蓝晏清,告诉他们说:「这是一部适合你们的功法,即使不用来练功,也能参考里面的招式,将此扇子对自己搧风就能见到功法的内容了。」 蓝晏清刚谢过一句,就见宵涅凑近他和嘉杏低语:「在下向来只喜欢情投意合的对象,二位不必太担心。」 蓝晏清闻言浅笑:「谢前辈这份大礼。」他拿到黑扇子的当下就晓得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修炼功法,上面有着若有似无的仙气。 宵涅微笑说:「这是我因缘际会拿到的,但并不适合我,就一直收着,今日见到你们才想起来,也算是这扇子与你们有缘。」 嘉杏虽然不知道黑扇有什么玄机,但也跟着蓝晏清道谢。等蓝晏清、嘉杏离开厢房后,朱觅吃着捧在手上那一小碟果实说:「大人方才是哄他们俩的吧?当初我们和您也不是情投意合啊,每个都哭着求饶你也没放了他们。是不是啊?朱寻、朱探?」 被么弟点名的两个兄长互看一眼,都有些尷尬,宵涅大笑着将朱觅抱到腿上问:「那你呢?如今你们和我不算情投意合?」 大哥朱探喊小弟说:「是不是和小树没玩够?怎么忽然闹性子了。」 朱寻附和道:「从前他就特别喜欢那小树,如今小树有主了,自然不开心吧。」 宵涅捏了下朱觅的鼻子取笑说:「你已经有哥哥们疼爱,现在还有我,居然还不满意?」 朱觅摸着鼻嘟噥:「你要是把小树也带回来该多好啊,我就能常和他玩啦。」 宵涅轻哼:「你以为我谁都要的?他们俩和我们不同的,我可不会自找苦吃。」 朱觅疑问:「你也说他们跟我们不同啊?怎样不同了?难道是……我们没节操?」 听到朱觅的话,宵涅和其他兄长们俱是愣住,而后哄堂大笑,朱觅脸颊微红,恼羞低噥:「可恶,笑什么笑啦。」 宵涅笑够了,抱起朱觅说:「也算是吧。那两人眼里只有对方,容不下其他人的,我们又何苦强求?情爱之事不必谈得这般辛苦,我们还是回不染峰吧,那儿才有无尽的风花雪月。」 蓝晏清和嘉杏手拉着手走在大街上,天色逐渐暗下,弦月附近有颗明亮的星星在闪烁,靛色的天幕上有几抹灰白浮云,路上人车都匆匆的赶路要回去歇息,谁都没空抬头望一眼。蓝晏清他们一同回头朝夜空看去,远空有一道若有似无的细长黑云飘得特别快,凡人瞧不出端倪,不过蓝晏清却能看出那不是寻常的云,而是妖气形成的云雾,里面是一尾飞腾的大黑蛇,周围带了许多精怪。 蓝晏清看他们走远了,回程和嘉杏叮嘱道:「宵涅他们亦正亦邪,虽然暂时无害,不过和我们终究不是同道,往后还是不要往来太频繁。」 嘉杏认同点头:「我也这么想,那些妖怪没有节操,今天说的可能明天就不作数了。那扇子也不晓得有没有问题,晏清要当心啊。」他道行不高,实在很担心蓝晏清要是被拐走了,他该怎么办。 「我会的。」 蓝晏清和嘉杏回沁泽,夜也深了,他们先搁下採买的东西回房休息。蓝晏清想起今日嘉杏如何依赖、在乎自己的样子,心中仍有些激动,一手摸着嘉杏的脸亲了又亲。 嘉杏被亲得害羞又欢喜,忍不住发出轻笑,他也摸上蓝晏清的侧顏、肩颈,靦腆的回应。他心跳太快了,只好先用手挡下蓝晏清的吻说:「你再这么亲,我就睡不着啦。」 蓝晏清瞧出嘉杏已经累了,自己身上酒气也未消散,于是压下欲望说:「好,不闹你了。快睡吧。」 嘉杏安心的闔眼就寝,他知道蓝晏清现在非得守着他,等他睡熟才能安心,为了让蓝晏清能早点歇下,所以他也得快点睡着。反正他能比蓝晏清早起,到时还能一直望着蓝晏清的睡容。 数日后,嘉杏在走廊上透过窗子,看到书斋里的蓝晏清翻阅一本旧书籍,手里拿着那把黑扇,他靠在窗台上问:「你还在研究那把扇子啊?有头绪么?」 蓝晏清转头对他微笑,招他进去,跟他说那本书是蓝綃从前随意纪录的册子,上头刚好写了某个境域里有对相爱的道侣一同飞升的事情,其中不仅提及了长生棺,也提到了一把风月扇的事,风月扇是那对道侣飞升后留下的宝物,又名为春雨金风扇。 嘉杏听到这儿就问:「这扇子有没有危险啊?」 「应该没有,我再三确认过了,这扇子……有助于道侣双修,能护住元神免于走火入魔,是好东西。不过的确不适合宵涅他们,因为想要修炼这扇子上的功法,只能是全心全意相恋的两者,而且一旦开始修炼就不能半途而废,否则一辈子修为将难有进境。宵涅有那么多的伴,也怪不得他留着这件法宝不用了。」 蓝晏清讲到这里,握着嘉杏两手问:「你愿意和我一同修炼这功法么?」他看嘉杏有些犹豫,紧张道:「我不会三心二意,你可以相信我。」 嘉杏低头赧顏道:「我不担心这个,我信你的。我是怕自己太没用,又是个妖,将来拖累你。」 蓝晏清松了口气,失笑说:「原来是在说这个,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这功法的妙处就在于调合差异,即使种族不同、道行相差太大、属性不一,这都不是问题,只要同心就好,道侣的感情越好,修炼就越能事半功倍,其他的都不是问题。对了,我替你搧风,你自然就能明白了。」 蓝晏清让嘉杏坐到身旁,展开褶扇替他搧风。那部功法的内容很自然就浮现在嘉杏的脑海,就像闻到什么花香会自然浮现那种花草的样子,功法里都不是太艰涩的东西,运功吐吶和练气的部分都很平常,却很巧妙的相互配合,也有最适合练功的时辰或环境。 蓝晏清看嘉杏像深思一样,转着眼珠想事情,就出声问:「如何?要先练看看么?比如一开始那章吐吶之法。」 「好啊。」嘉杏没想太多,蓝晏清将扇子搁一旁,两人面对面坐在椅榻上,双手轻松交握,带着笑意互望一眼,感受彼此的吐息。仅仅是照那功法所讲的练,他们就感觉到彼此的气息逐渐一致,身上灵气和妖气也和谐匯流,两者彷彿合为一体。 嘉杏本就觉得和水灵根的蓝晏清相处很舒服,能像这样一块儿修炼更是畅快,蓝晏清也喜欢他的亲近,光是这样打坐就过了一个上午。蓝晏清带嘉杏收功休息,前者说:「今日就先这样吧?慢慢的来,把这些基本功都练熟了。等你完全养好身子,我们再练别的。」 嘉杏听懂蓝晏清说的,双颊微微晕红,点头应声:「好。」 冬季的沁泽格外寒冷,嘉杏本来喜欢在外头晒太阳,蓝晏清捨不得让他出门,又怕他无聊,准备了不少书还有小玩意儿给他,除了修炼以外也都会陪在一旁。 有蓝晏清的陪伴,嘉杏也不是非得往外跑,以前他是怕打扰蓝晏清才自己打发时间的,何况他一棵树本来就很能消磨时光了,不会怕无聊。 这天午后蓝晏清和嘉杏下棋,嘉杏输了这盘棋,输的人得解开身上一个结,或卸下一件衣饰,他连输了好几盘棋,发髻已经散了,身上里里外外的衣裳也都没能穿好,因为解开衣结后勉强只能披在身上,外面浅柳色的下裳也脱到一旁。 蓝晏清则始终衣着整齐,嘉杏摸着腰际,老实的开始解开腰带,蓝晏清眼眸含情,深深看着嘉杏服输宽衣。 嘉杏松了腰带后说:「我不想玩了,再输下去我连里絝都穿不住啦。」 蓝晏清说:「那就能换上我帮你订做的新衣裳了。」 「还有新衣裳?你不是先前才送了好几套给我?」 「要穿看看新的么?」 「当然好啊。」 蓝晏清替嘉杏穿上一袭黄绿色的新衣,嘉杏站在镜前打量,开心说:「好像青苔的顏色,我真喜欢。」 「你喜欢就好。」 嘉杏慢慢的转一圈,闔上眼展开双臂想像从前在树林里的感觉,披着一身苔绿,神情愜意,这身新衣感觉特别轻柔舒服,他说:「好像不太一样啊。」 蓝晏清说:「是请从前认识的一位女修做的法衣,往后你穿着它,也能有些防身的效果。」 「谢谢你,晏清。」嘉杏很高兴,但笑容有些淡了,他说:「你对我太好了,我却没什么能帮你的。」 蓝晏清牵起他的手说:「没有什么比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更好的了。你不必想这些。对了,先前掛你足上的那串铃鐺也加上防御的效力,我替你戴上?」 嘉杏歪头:「银色那串铃鐺鍊子?掛哪儿?还是脚上?」 蓝晏清微笑点头,蹲在嘉杏脚边把那传银铃系上,他抬头问:「喜欢么?」 「唔,你给的我都喜欢啊。不过,虽然它的声音不吵,也不是特别响,可是我怎么觉得有点害臊……」 蓝晏清捲起嘉杏的裤管,一手慢慢往上抚摸,嘉杏一手按住他肩膀怯赧喊道:「晏清、你要做什么啊?」 「我们来双修吧。」 嘉杏以为和先前那样,只是两人一同修炼,当下就答应了。不过蓝晏清把他抱起来后,他就察觉有些不同,他望向蓝晏清的眼眸,蓝晏清对他温柔微笑,他嚥了下口水问:「今日是在床里练功啊?」 「是啊,你愿意么?」 「嗯。当然好啊,我觉得春天也差不多要到了吧。」 蓝晏清轻笑,听嘉杏讲话总是很快乐,彷彿一切都是单纯美好的,就算有什么不好的事,很快都会过去的。 嘉杏被抱回寝室,一被搁到床上就立刻又起身抱住蓝晏清。蓝晏清回拥嘉杏问:「怎么了?一副被惊吓的样子。」 「我、我听见雷声了。」 蓝晏清略微思忖后说:「是远方的春雷?」 「可能是吧?」 蓝晏清抱紧嘉杏,亲了下少年的鬓颊安抚说:「不怕,我会一直陪你。」修炼者对雷电本就有些忌惮,何况是曾被雷击的嘉杏,他将少年哄回床里,将自己和少年的外袍脱下掛好,再放下一重重的床帐。 沁泽这里冬季的天色暗得快,不过现在也还没有天黑,但床上的蓝晏清和嘉杏已经不管这些,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嘉杏跟蓝晏清一样还穿着里衣、里絝,他现在知道蓝晏清那眼神中的是情欲,有情也有欲,和擎封那种是不同的,所以也不害怕,只是不免害羞。但他总不能每次都让蓝晏清伤脑筋,于是主动的凑上前,捧起蓝晏清的脸亲了亲下巴,认真思忖道:「那个,我记得功法里提过的……我要躺着么?」 蓝晏清小力捏起嘉杏的下巴笑说:「不必想那些,自然就好了。最终的奥妙之处,莫过于你我身心结合,与其想着功法,你不如只想着我就好。」 「晏清。」嘉杏仰望着目前比自己高的男人,微笑答应,神情是对蓝晏清彻底的信赖和恋慕。 蓝晏清抱住嘉杏亲嘴,和平时差不多,只是今日更热情。嘉杏感觉蓝晏清的情绪特别激昂,他被亲得快喘不过气,忍不住一手推抵蓝晏清的肩头,别开脸换气,他听到蓝晏清粗沉的喘息声,很少见蓝晏清这样失控,有点新鲜。 「嘉杏,脸都红了。杏花刚开的时候也这样红么?」 「我、我也不确定今年是不是……」嘉杏话没说完又被吻住嘴巴,不知不觉被按倒在床间,他的手不自觉揪着床被,一手掐住蓝晏清的衣襟,蓝晏清的舌在他口中翻搅,他的舌头被勾缠翻绕,他学着那样刮扫,蓝晏清温柔退让,他也伸舌到蓝晏清的口中模仿,舌头被擒住了,唇瓣也被含住啃吮,他几乎闭起眼闷哼示弱,蓝晏清轻笑着放过他。 舌根有点痠啊,嘉杏抹着嘴巴想着,回过神发觉身上衣衫尽褪,身下丝绸做的里絝也被拉到膝下,蓝晏清像在摸小猫小狗那样摸他胯间粉软的阳物,他啟唇哼出声:「啊、你别碰,有些痒,我不习惯。」 「习惯就会舒服了。你也摸摸我的。」蓝晏清逕自宽解身上衣裤,衣物松落后,已经半勃的男根正滴着清透的淫液,那傢伙殷红湿润,但还没彻底胀硬。 嘉杏讶异瞪着对方的男物看,那东西只是稍微胀了些就那么粗大,据说还会更大的,他垂眼盯住自己的男根,摸上它喃喃自语:「是因为我现在是少年身的缘故么?差真多。」 蓝晏清安慰他说:「将来还会长的,你不用担心。」 「嗯。」嘉杏笑容纯真无邪,殊不知他这模样更诱人起色心,蓝晏清的呼吸变得有些浊乱。他看蓝晏清喉头滚动、嚥着口水直盯住自己,也不是没见识过其他妖怪怎么做的,于是低头摸索自己的身子,稍微张开两腿,手指碰着后穴问:「晏清要将那个放进这处是么?可是我这里……不可能放得进吧,更小了。」 蓝晏清愣了下,这少年怎么能如此纯情又色情?他快被嘉杏逼疯了,强行稳住激昂的情绪,话音低沉而微颤道:「所以得慢慢来,我找了些助兴的脂膏,涂上这个、我帮你吧。」 嘉杏虽然见过蜘蛛精他们怎样弄的,可是也没仔细观察,所以不清楚细节该怎样,既然蓝晏清都研究过,由对方引导是最好了。 蓝晏清将枕被叠起来,让嘉杏后背能靠着,他将嘉杏两腿分得更开,取了不少脂膏涂抹到少年私处,又见嘉杏胯间的男物生得软嫩可爱,于是掏起那团软肉含进口中。 「嗬、晏清!」嘉杏吓一跳,两手慌忙抵住蓝晏清的脑袋惊喘、喊道:「你怎么吃那里、那,我化人后的树液恐怕味道不好、啊啊……哈啊……」 蓝晏清一含住嘉杏的肉根就用舌头灵活挑逗,对肉冠和铃口刷舔、鑽舐,嘉杏腿根都在抽搐,那生涩又敏感的反应也大大的刺激他,他将少年的肉物含得更深,那团软肉迅速肿胀,也几乎要塞住他口腔,同时他也没忘了要照顾嘉杏的后穴,手指藉逐渐化成油水的脂膏拓软穴眼,寸寸侵入。 「呃嗯、啊、哈嗯……晏清,身子有些奇怪,我……」嘉杏是信赖蓝晏清,但这种感受太陌生,让他有些慌乱,连话也无法好好说,而且吐息间哼出的声音那么浪,他想起其他妖怪戏耍的景象,怀疑自己也差不多,有些难过的哽咽道:「我会不会像朱觅那样,呜嗯……」 蓝晏清听见这话就心疼了,凑上来亲嘉杏的嘴说:「哪是一样的,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和心爱的伴侣做这事,本就是欢喜的,你别怕,尽情享受就是。」 嘉杏咬着指节思忖,点点头认同他说的。蓝晏清觉得嘉杏可爱极了,又欺身压着嘉杏深吻,他一手改摸到嘉杏胸前玩弄娇嫩的乳珠。 嘉杏没想到胸口那两点会是这么敏感的地方,被蓝晏清稍微搓了两下就发硬突起两颗小肉果,他低头看也觉得好奇,自己拈着两粒肉果玩,此时蓝晏清一指插在他后穴又挠又搅,上下同时挑起色欲,他歪头瞇起眼哼出细弱的呻吟。 「啊嗯、痒。晏清,晏清的手要把那处挖开么?」 蓝晏清笑而不答,他不想头一次就吓着嘉杏,为此他正极力克制衝动。嘉杏对什么都好奇,自己胸前没玩够又伸手来摸蓝晏清,蓝晏清的体魄劲瘦强悍,虽然不算特别魁梧,但两块厚实的胸肌也练得精实漂亮,嘉杏越摸越喜欢,觉得皮肉弹韧,也爱揪住突起的两点玩。 「别闹,调皮。」蓝晏清忍不住轻斥,但他对嘉杏太过宠溺,嘉杏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怕他了,还淘气的笑着回嘴跟他讲:「我喜欢嘛,晏清生得这么俊,这身子也好看,啊、别、别插得那么深,啊啊、挠得那样深不行……噢嗯……」 蓝晏清已入了两指在嘉杏的欲窍里,变着手法挠挖转辗,嘉杏无暇玩他胸口了,两手胡乱拍着他前臂想闪躲,他低笑了声,俯身趴伏在嘉杏的胯间,压开嘉杏两腿重新含住那半软的阳物,再次将它吸舔得发硬胀挺。 「啊啊嗯、树液都快、嗬啊,要流出来啦,晏清、晏清,前后都……唔呃嗯嗯……」嘉杏扭腰想躲,不过蓝晏清岂会就此作罢,蓝晏清将他阳物牢牢吞得更深,双手由下方环抱住他的腰腹,就像束带一样扣住他的腰腿,任他扭摆腰腿也挣脱不开。他听见蓝晏清吸啜「树液」的哧溜声,稍微往上翻着的两腿也只得绷紧、颤抖,引得银铃轻响。嘉杏的胯间嵌着一颗脑袋在舔弄私处,他闻到一股香气,片刻后才想到那是脂膏化开后的气味吧。 嘉杏带着哭腔闷吟,猛然颤慄,脑子像被雷击似的轰然泛白,短暂失神后睁开眼,看蓝晏清微啟唇,伸舌舔过嘴角的淫液,舌头里似乎也兜了一滩东西,蓝晏清将他那些「树液」都嚥下了,也不知怎的他感到非常害羞,浑身好像快烧起来了,双手摀脸不敢再看蓝晏清。 「你不是水灵根么?」嘉杏疑惑:「可被你这样弄,我好像要烧死了。」 蓝晏清眼眸掠过一道紫芒,他扬起魅惑的笑容说:「我是水灵根啊,我来帮你消解欲火,别怕。」 「晏清?」嘉杏两手被温柔拿开,蓝晏清吻住他,口里尝到了自己那些东西,不过他感觉没什么味道,感觉有些诡异,可是蓝晏清说很清甜,还说喜欢,让他那处又不住的泌出更多清透树液来。 「嘉杏。」蓝晏清唤着少年,眉眼俱笑,不用其他言语就能让树妖为之心醉,露出毫无防备的样子,痴痴凝望他。 同饮杯中月、番外 春雨绵绵(七) 释放过精华的少年仍有些喘,明明他和蓝晏清也没有特别激烈的做什么,不过他浑身都很温热,也很想让蓝晏清再多碰一碰他,他晓得蓝晏清肯定也憋得难受,因为他自己刚才也一样,阳物胀大后格外敏感,彷彿连风也吹不得。 嘉杏知道化人以后的感官都会变化,任何感知都会特别鲜明,可是和蓝晏清双修以后他又发现了许多新鲜未知的事。蓝晏清放下自己的发髻并轻柔唤他,俯身和他相拥,感受到蓝晏清对自己的喜爱,他心中喜孜孜的,充满甜蜜浓情,被压开的两腿也不自觉蹭着蓝晏清的身侧,无声的撒娇。 「嘻,我好舒服啊。虽然身子还很热。」嘉杏拥紧蓝晏清说:「好喜欢你。」 蓝晏清目光更柔和了,他淡淡微笑,从脸上看不出他心中激昂亢奋的情绪,他在嘉杏面颊嘬吻着,轻如飞絮的吻来到喉结、锁骨时才停下,他挺起上身欣赏嘉杏动情的神态,一面握着高高竖立的阳物送到其臀缝间。 「啊嗯。」嘉杏茫然轻吟一声,觉得股间私处抵着湿润烫硬之物,下一刻那东西便霸道的往后穴挺入,他错愕睁大眼,张口吸气,蓝晏清两手抓牢他的腰侧,他也慌忙抓挠着蓝晏清前臂。 蓝晏清吐息沉缓,饥渴的龟首一入嘉杏的欲窍就迫不及待往深处探,更粗大的茎干将那白嫩的肉褶彻底撑开来,穴里温暖湿润的内壁全都紧密包裹上来,令他舒服得长声叹息。 「呼……嘉杏、嘉杏,你、呼……真好。」 嘉杏的腰腹、臀腿还在微微颤抖,他眉心轻蹙,颈子和胸前都潮红了,小声喃喃:「那么大的、竟然真的都,嗯、都……」 蓝晏清兴奋得呼吸微乱,胸口明显起伏,他抚摸嘉杏胸前两颗殷红漂亮的小肉果说:「方才已能入三指,现在自然是能吃进我的了。别担心。」 嘉杏怯赧应了声,又止不住好奇心,一手慢慢摸到身下,他听到蓝晏清好像笑了声,捉他那手带到了彼此交合处,跟他说:「你想摸?这里,你这里都将我吃进去了。」 嘉杏觉得蓝晏清那物的根部也有些烫,他害臊得要命,也觉得那傢伙太粗长,担心得摸回自己肚皮上,蓝晏清把他双腿架上胳膊并浅浅的插弄,他一手摀嘴、一手抵在蓝晏清的胸腹,不知所措的哼叫着。 蓝晏清看嘉杏不太发出叫喊声,或许也是性情压抑内歛所致,也可能是从前被欺负惯了,不敢放声叫喊,想到这里他心疼不已,温声唤:「嘉杏,你想喊就喊,不要紧的。疼了就说,快活也能出声,你的声音这么好听。」 嘉杏连喘息声都很轻细,他一脸无辜的皱眉低哼,抖着嗓音回应:「我只是、还不习惯……你那里插好深,我有些怕,好像快到这儿……哈、嗬呃……」他两腿被架高,腰也往上折,臀几乎都悬空了,但是蓝晏清的阳物好像不再深入,就这姿势如打桩一般急凑的捣他股穴,他被弄得身心荡漾,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逃还是想讨更多。 「晏清、晏清啊、啊,插得太、太猛了、啊!」 「我……停不下,你这么可爱,我……呵呃……」蓝晏清咬了咬下唇,更激烈碰撞嘉杏的身子,身形笼罩住少年,他听见自己粗沉而狂野的喘息和呻吟,他对这样的自己很陌生,但并不讨厌,他愿意为了嘉杏变成任何模样。 「太快了。」嘉杏眼里泛起水光,模糊光影中见到自身阳物又硬起,晃荡并喷吐汁液,有时更溅到他自己身上,下巴和脸颊也沾了几滴,但他顾不得这些了,此时他只怕下身被捅坏,被捣弄到热麻的屁股,由尾椎逐渐生出痠麻感,身体里也变得越来越怪,欲望像水底的泥尘被扬起,一发不可收拾,脑子里也一片混浊。 「晏清插得我,又痒又烫……脑子也怪怪的,想、想再要。」嘉杏低弱的话语带着惹人怜爱的鼻音。他馀光见到蓝晏清双臂和手上的浮筋,觉得很好看而伸手抚摸,蓝晏清将他抱到怀里坐着,粗长的阳物在抽插他臀穴时带出不少浓白的精水,但随即又堵回他体内,滚烫坚硬的异物搅得他连连惊喘和呻吟。 「亲我。」蓝晏清满脸笑容,温情款款望着嘉杏央求:「嘉杏,轮到你自己动一动了,你想怎样坐都好,先亲一亲我?」 嘉杏低头瞅了眼,自己阳物半硬,他忍不住想摸,蓝晏清却挡下他的手再次央求:「嘉杏,你不想亲我?」 「想啊。我、我要亲你。」嘉杏暂时忘了抚慰自身男根,歪着脑袋去亲蓝晏清,蓝晏清热情回吻,然后稍微摇摆身躯,带动他体内那根肉棒,他抓着蓝晏清的肩膀喘吟,蓝晏清追上来含住他的唇舌,他低头流着口涎哼喊:「边、边亲边插太……呼、嗬呃嗯、太过刺激……晏、啊……太会插了,我、里面……呜、撞到了,顶着、晏清顶着了。」 「顶着哪儿了?」蓝晏清用沉柔的嗓音诱惑他。 「不知道。」嘉杏摇头,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唇瓣:「五脏六腑吧。乱七八糟了。」 「你喜欢么?穴里又暖又湿,我想泡在你穴里,一直,一直……」 嘉杏红着脸说不出话来,只好亲了蓝晏清的脸和唇角当回应,蓝晏清也不再戏弄他,搂着他诱哄说:「来,自己试着动一动?你喜欢怎么来就怎么来。」 嘉杏知道蓝晏清做得很温柔,初时虽有一些不适和惊吓,但并不难受,他也感觉挺舒服,于是双手搭在对方肩臂上试着抬臀,蓝晏清此时也握住他的阳物搓揉、套弄,引导他说:「对,你觉得怎样舒服,就按你喜欢的来。」 「晏清,你舒服么?」嘉杏的男根被蓝晏清摸得很酥爽,他也想让蓝晏清享受到同样的滋味。他看蓝晏清点头笑应一声,也学蓝晏清弄自己阳物那样,只是他用的不是手。他沉腰坐回去,开始摇动腰肢,蓝晏清一手扶他的腰背,他前后摆动让臀穴吞吐肉棒,那傢伙也不断刺激他体内。 「呃嗯、嗯……嗬嗯……」嘉杏渐渐不怕蓝晏清的阳具了,而且尝到越多甜头,不由得想再讨更多,他环住蓝晏清的颈项摇摆腰身,听到蓝晏清也快活吁气、低笑着,获得鼓励的他就想更卖力取悦对方,微啟的唇饱含情意唤着:「晏清,晏清这物、真好。」 蓝晏清紧盯住嘉杏,眼神炯亮,他用沉哑的嗓音说:「喜欢么?你想怎样都行。」 嘉杏点点头,自己摸着胯间的肉物,蓝晏清的手转而摸到他胸口,揉着微隆的肌肉玩弄,蓝晏清的气息、抚摸和所有碰触都透着水灵根独有的感觉,让他十分喜爱,蓝晏清本来扶他腰的那手挪到了臀肉又揉又掐,像在示意他做得更多一些,他上身往前倾,亲了下蓝晏清的嘴就开始抬臀,再坐下,用臀穴反覆吞吐欲茎。 「吓呃。」蓝晏清爽得倒抽一口气,身子稍微往后倾,一手向后撑着,另一手随兴抚摸骑在身上的少年,怜爱喊着对方的名:「嘉杏……嘉杏,我太舒服了,你真好。」 「唔、唔啊、啊,呃嗯,喜欢你……」嘉杏见到蓝晏清那样享受和沉溺,心中欢喜不已,他的身心也同样快乐,身子摇摆得更起劲,都听见臀肉摔在蓝晏清身上的曖昧声响了。 「哈啊……我、我歇一会儿。」嘉杏有点累了,上身往侧面歪斜,急喘着连口涎都不及嚥下,他眼里盈满水光,匯成泪珠掛在眼角,原来是方才他坐得狠了,让肉棒顶到极为柔软脆弱的深处,激得他失声哀叫。 蓝晏清却感到特别酥爽快活,暗暗记上了那感觉,趁着嘉杏浑身发软瘫下来歇息,他把嘉杏慢慢翻过身问:「趴着歇会儿,接下来交给我好么?」 「嗯。」嘉杏任由蓝晏清施为,闔眼答应:「都交给晏清,都给你。啊、啊嗯……」蓝晏清从他体内撤出来,儘管动作放轻许多,但体内还是被那根烫热的肉棒辗搅,随之带出了一滩浓浊的白浆,他感觉得到那些阳精排出后又流到他阳物、腿间,蓝晏清的气息彷彿化为实质沾染他全身。 蓝晏清嗅到很浓的一阵花木香气,床帐里都是嘉杏的香气,床铺间、嘉杏的发间也不知何时多了些鲜嫩的杏花,花瓣根部嫣红,至外缘透着白润的色泽。 嘉杏没察觉这些,只是安静趴着喘息,蓝晏清抓住他的腰把臀部抬高,他的胸腹也离开了床面,身后急着拢合的臀穴再次被肉棒撑开,他抱紧下面的枕头、棉被闷吟,因为晓得之后就会快活,所以很快就放松下来,甚至隐隐有了期待。 可他没料到这姿势能让蓝晏清入得更深,顶到前所未有的地方,蓝晏清顺着湿滑的肉径直捣,一下就撞到极深处,他惊诧得睁大眼哀叫出声。 「啊、等啊啊、太深啦,晏嗯、啊、啊嗬、嗬……呜不、呜、唔呃……」嘉杏扭腰想逃,蓝晏清却已干得上癮了,额头抵在他背脊迷乱的又亲又啃,收紧双臂将他箍牢,修长有力的指掌在他胸腹揉捏抓揉,或对着他慢慢肿大的阳具又捧又揉。 「好嘉杏,我想疼你,再给我,求你了,嘉杏,求你了。」蓝晏清痴迷的啃吻着嘉杏的背,有时叼着一片皮肉吮咬,或咬上了肩膀、颈侧、耳垂,嘉杏在他怀抱中抖得厉害,就连惊喘也听起来甜腻可爱,他舔着嘉杏侧顏的淡疤,恨不得将之吞入似的。 嘉杏流着口水,呻吟的尾音抖得可怜,他觉得体内都要被蓝晏清的欲望给填满,脏腑像是被顶撞得乱七八糟,可他偏偏也体会到了难以言喻的欢愉,这也是他头一回被渴求着,足踝上的银铃声都变得悦耳催情。 嘉杏忽然明白了这样极致的快乐,并非是因为繁衍或修炼,只是因为和他心爱的蓝晏清在一起做这事,纯粹的结合而已。 「都是晏清的。」嘉杏痴然微笑,碰着自己肚子喃喃:「里面都是晏清的了。只给晏清。」 蓝晏清哪禁得住这样的诱惑,他让嘉杏侧卧,将其一腿高高架在肩上继续抽送肉棒,嘉杏在他身下被干得腰腹和腿根都不时抽搐、颤抖,过没多久嘉杏皱起小脸哀叫着洩出精水,胸前一边的小肉果沾上了欲液,像殷红的果实裹着白霜,格外色情美丽。 「呃、哼呃……」蓝晏清的额角微微浮筋,他暂时缓下来,欺身压上少年索吻,少年回拥住他,他贪婪吻着少年的嘴,刮扫口腔仍不够,往脸上亲了数下,慢慢往下含住其中一边的乳尖吮囓不休。 「啊……」嘉杏软绵绵的哼叫,从股穴到脑袋都在发烫,烧成糊了,他只想挽留住蓝晏清,和对方不停欢爱,顾不了自己这样很奇怪了。他恍惚轻喃:「晏清,只想给晏清了,离不开你了。」 蓝晏清说:「这辈子我也不会离开你的。小傻瓜。」 「你、你才傻,我可是老树了。」嘉杏喘了几口气说:「我比你老很多的。」 「你成精得晚,比我小。」蓝晏清笑着回嘴。 「呜、嗯。」嘉杏没想到蓝晏清又开始猛烈抽插,他的身子都被撞得晃荡,感觉好像连床都在摇晃,剧烈的快感衝蚀他仅存的矜持和神智,他哭着哼出声,压抑的吟哦了会儿便开始放纵浪吟。 蓝晏清见到嘉杏这样便受了刺激,儘管缓下了动作,嘉杏却因体内那肉棒又胀大并颤动着而开始哭哼求饶:「不行了啊、晏清的太大,真的太大啊!」 「嘉、杏……呼嗯……我们努力让它变小吧。」蓝晏清的汗匯至下頷滴落在嘉杏身上,嘉杏和他身上早已汗湿,他们的肢体、长发、气息和体液都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了。 「变不了。」嘉杏吸着鼻子哭,蓝晏清的傢伙好像塞满他肚里,他又喜欢又不安,也是他这些回应无意间撩起蓝晏清的欲火,让一个翩翩佳公子失了平日的温雅风采,化作猛兽。 蓝晏清实在不想吓着嘉杏,可他实在要疯了,他抖着话音哄嘉杏说:「还不够,嘉杏你听我说,再弄一会儿吧,就一会儿,我尽快……好么?我太想要了,你这么、呃嗯,这么好……」 「呜。」嘉杏的手有些无力的摸上蓝晏清的前臂、下腹,哽咽答应:「那你快,求你、求你唔啊啊──饶了我吧,饶了我,要死掉了呜……啊──」 蓝晏清不顾一切抱紧嘉杏在欲望的深渊里驰骋,嘉杏倾尽所有的包容、接受他,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他不禁变得贪心了,希望自己和嘉杏都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无论将来身处何处。 「嘉杏。」蓝晏清嗓音粗哑低喊,浑身筋肉绷紧,潮红的皮肉裹着一层水光,强韧有力的肌肉微微抖动,他下身和嘉杏的私处紧密结合在一起。 嘉杏觉得神识里都在绽放烟花,体内也被彼此的灵气冲刷,经脉默默被拓展着,而他被刺激得狠了,张口无声呵出气音,两眼短暂的涣散。少年的身躯在紧绷后就酥软得宛如春水,滑亮的黑发间夹杂了许多杏花,蓝晏清浇灌了太多阳精,他下腹仍是又紧又硬,下体更像是要被烧融和对方黏在一块儿,少顷蓝晏清稍微卸力,粗大的阳物也撤出了些,浊稠的白浆便冒急涌而出,带着一些小泡沫,发出让人羞红脸的湿腻声响。 「呃、噢嗯……啊……」嘉杏轻细的呻吟声也很惹人怜爱,蓝晏清勉强压下衝动慢慢撤出肉棒,摸着嘉杏的脸轻吻。 「丢太多了。」嘉杏回过神,觉得有许多精水流走实在可惜,他慢慢坐起来,低头看身下一滩都是他们丢的东西,还打湿了不少杏花,他赧顏道:「对不起,把床里弄得这样脏。」 「好香啊。」蓝晏清对他微笑,大掌捧起少年小脸说:「从来没闻过这样浓的杏花香气,谢谢你。」 嘉杏被谢得莫名其妙,低着头心虚笑两声,想把腿併拢,但他稍微一动,臀穴又流出了蓝晏清的体液,蓝晏清把他捞到怀里亲嘴,哄他说:「不急着收拾,我想再抱你一会儿。」 「你撞得我好大力,有些可怕啊。」 「讨厌么?」 「喜欢啊。我知道你不会弄伤我的。只是没见过晏清这样,我哭个不停,好丢脸。」 「不丢脸,你哭也好看。杏花开的时候,也常下雨的,就像那样吧。」蓝晏清的手温柔的揉着嘉杏的肚子,默默替其调理体内真气运行。 嘉杏舒畅的靠在蓝晏清身上吁气,悄悄打呵欠,话音慵懒低噥:「没想到化出人族肉身后,做这种事会这么激烈,修炼真是不容易啊。晏清,我有些睏了。」 蓝晏清亲着他额头说:「那你睡吧,剩下我来收拾。」 「好。我先睡了。」嘉杏闭上眼,脸颊仍明显的晕红,他小声说:「要是你还想要……等我睡熟了都随你吧。」他知道自己睡熟之后是更没有防备的,也瞧得出蓝晏清的欲望并未被满足,何况他心中也是乐意的。 蓝晏清又亲着嘉杏的脸,语带笑意说:「先这样吧。我们来日方长啊,嘉杏是初次,我也是。」他不想为了满足自己而勉强嘉杏。他说:「你的心意我记下了。」 *** 天刚亮,嘉杏就醒了,他这样的树妖对时序流转和自然变化就是很敏感,不过他也很能赖床,坚持闭着眼睛赖在有蓝晏清气息和温暖的床里。 温暖?他的手摸到柔软的布料和头发,还有另一个人的身躯,原来蓝晏清真的还没走,正抱着他睡在床里,他起身环顾四周,床里已经都收拾乾净了,蓝晏清睁开眼和他相视,他靦腆笑说:「早啊。」 蓝晏清的手指绕着一綹嘉杏的发丝玩,他回应:「早,睡得好么?」 「很好啊。」嘉杏看他们都衣着整齐,该穿的都穿上,只差没套外袍和帽子了,于是问:「昨夜你没有继续啊?」 「嗯,不想你太累。不过你昨晚说的都算数么?」 嘉杏傻呼呼反问:「我说了什么啊?」 「你睡着的话都随我?」 「喔……」嘉杏记得好像是有这样讲,尷尬害羞的咬下唇点头。他抬眼望去,蓝晏清脸上也扬起一抹浅笑,可是特别好看,令他心神荡漾,要他做什么都愿意了。 蓝晏清虽然想时时刻刻都和嘉杏在一起,但他只要看到嘉杏就忍不住想起前一晚欢爱的事,很想延续那样的快乐,可是他并不想拉着嘉杏镇日纵欲,于是告诉嘉杏说:「接下来是春季了,我想去配些药材燉汤,让你补一补身子。」 「我好得很啊,不用麻烦啦。」 「那我们一起喝,一块儿补身。」 嘉杏灿笑道:「好啊,我也来帮忙。」 「这几天也想再开闢新的田地种药。」 「这就交给我啊!」嘉杏擅长挑拣药材,也很懂得照料花草植物,要是能帮得上蓝晏清,他就很高兴。 蓝晏清欣然同意,嘉杏下床时忽然腿软,差点摔出去,他接住嘉杏说:「你是第一次以人身做这事,不习惯是自然的,不必害臊。」 嘉杏脸和脖子都红了,尷尬附和:「嗯、也是。」其实不仅是忽然腰腿痠软,他还隐隐觉得蓝晏清那物就像还在他体内,身子竟然像记住了那感受,还有点贪恋那番滋味。 「对了。」蓝晏清想起了什么,又将人抱回床里说:「稍早更衣时帮你涂了药,你那处不知好点没有。」 嘉杏听懂他在讲什么,裤子被拉下时窘道:「我没受伤吧?不用看了。」 「我看它消肿了没。」 「啊。」嘉杏觉得屁股和大腿一凉,他侧卧着被蓝晏清剥裤子检查,后穴好像还很湿润,不晓得那是药还是什么,不过蓝晏清迟迟没出声,他狐疑喊了对方:「晏清?」 蓝晏清看了眼嘉杏的私处像殷红初绽的花儿,又被撩起色欲,嘉杏一喊才令他收束心神回说:「消肿了,只是有些东西流出来,我、我帮你擦。」 嘉杏一手摸到身后那处,看了眼沾在手上的东西,纳闷说:「到底丢了多少?怎么、怎么都……」其实他们做到了深夜才消停,所以他也没睡很久,他看蓝晏清的脸也有些害羞就不再说了,因为他自己更害臊。 蓝晏清替嘉杏拉好裤子,两个红着脸去干活了。这天不修炼,先打理好其他事务。由于没有外人打扰,蓝晏清和嘉杏时不时对上眼就搂在一块儿卿卿我我,他们都怕自己太过纵欲吓坏对方,各自克制不再做更亲密的事。 傍晚的时候,一隻圆胖的桃粉色雀鸟撞到嘉杏身上,嘉杏接起小鸟关心,小鸟变成了一封信,署名是朱觅。 蓝晏清刚好在一旁处理晒乾的药材,挑眉跟嘉杏说:「既然都来信了,看看无妨。」 「喔。」嘉杏展信瀏览,信上没写什么,他笑了下转叙内容说:「朱觅说他间来无事,既然知道我在何方就给我写封信打个招呼,让我们有空去不染峰找他们玩,他有不少好东西想送我们,还说宵涅也欢迎他们去作客。」 蓝晏清微笑说:「你也回信吧。要是你想去玩,我会陪你。」 「不了,我暂时不想出门。」嘉杏握着毛笔思索要回什么内容,认真写了一些字,附上他和蓝晏清刚挑好的一些药材回覆,写成的那封信飘到水中变成一隻蓝黑色的小鱼游走了。 他们的修炼生活过得愜意,没有像在大门派那样复杂的交际往来,也不必为了争取修炼的材料去抢任务做,更没有无谓的竞争。 蓝晏清认为自己从前浪费太多心思在无谓的事情上,现在他只要专注修炼,以及嘉杏的事就好了。 入春以后天黑得稍晚,不过嘉杏还是很早就说要就寝,头几天蓝晏清还以为嘉杏生病了,暗自担心,后来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之前他问嘉杏是不是睡熟后也能做房中事,嘉杏当时应允了,可是他一连几日都没作为,反而令嘉杏在意吧。 「我差不多也要去睡了。晚安。」嘉杏把农具收好,自己洗了手脚,穿着轻便的衣裳准备回房休息。 在园里练剑的蓝晏清收剑归鞘说:「好,你去歇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房,你不必等我。」 「唔。」嘉杏点头,温顺的走开了。他褶好衣物、摆好鞋子躺到床里,打了个呵欠喃喃自语:「为什么好几天都不做了呢?那种事是不是特别累啊?所以晏清不想常常做?那,等我再长大一点,换我来让他舒服吧。」 嘉杏是有点期待蓝晏清趁自己睡着做点什么,不过他也不勉强,反正只要早点睡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嘛。他早睡只是因为这单纯的原因,以及他本来就贪睡而已。 就寝不久,嘉杏就听到蓝晏清回房的声音,这时他已经半梦半醒了,但还没睡着,也懒得起身,所以继续闭目。过了一会儿,嘉杏感觉被子被掀开来,蓝晏清在他额头、眉心浅浅的亲啄,亲到他的唇时着手脱他的衣衫,轻手轻脚解了衣结,他有些疑惑,晏清不睡啊? 蓝晏清也不确定嘉杏是否睡熟了,他只知道嘉杏入睡很快,像个孩子,他揭开少年的里衣,少年胸口两粒小肉果慢慢发硬突起,这样都没醒,大概睡熟了吧?于是他又继续脱嘉杏的里裤。 嘉杏闭着眼心想:「这是要做那事?那我、我该怎么办?我还没睡着呢……」他茫然不知所措,此时蓝晏清执起他一脚,小口小口的嘬吻他脚背,欲念深重又曖昧的轻吻着,然后亲到了他的脚心。 「唔!」嘉杏的背后和脚底最禁不起人家碰了,他怕痒,他一哼声就被蓝晏清发现是清醒的了。 蓝晏清一手还抓着嘉杏的脚,噙笑睞向装睡的少年说:「醒了?」 「呃,我根本没睡着啊。」 蓝晏清温柔笑问:「我能继续么?」 嘉杏抽脚躲开,看蓝晏清的裤襠不仅已隆起一大包,也湿了一块,于是用那脚轻放到其裤襠上,表情羞赧的小声答应:「好啊。我想着晏清,都有些睡不着了。」 「我也一样,抱着你才好睡。」 蓝晏清搂住他亲了一口,笑说:「要是我也是棵树,我们便会一直缠在一块儿,像世人说的夫妻树吧?」 嘉杏听了皱眉怪笑:「那是人族的误会啦。夫妻树可不是夫妻呢,而是两棵树要争抢地盘,慢慢想缠勒令对方致死才形成的。我可不想勒死晏清啊。」 「……嗯,我也不想。」蓝晏清笑出声:「不过原来是这样啊。」 嘉杏眨眼笑语:「原来也有晏清不知道、而我知道的事。」 「当然了。这不是很自然么?我和你,没有谁比谁弱小或低等,将来也一样,我想和你一同扶持。」 嘉杏笑容灿烂,扑上去抱紧蓝晏清,他是他的树,他的花叶只为这个人生长、绽放、发亮,当他来浇灌温情爱意,他也会舒展全身为其绽放,四季皆然。 同饮杯中月、番外 杏花雨(上) 北方某座小城刚下过一场雨,雨势不大,路面有些湿滑,但无碍于嘉杏摆摊做生意。 他和蓝晏清有时炼丹药,挑拣完后仍会剩下一些差强人意的,但这些药对凡人或一般修士仍是不错,所以他们这两年就在这座城里的某条小巷租了个摊位,偶尔进城卖药。 几个月前蓝晏清为了突破境界而闭关,嘉杏算着日子猜想他也快出关了,想在那之前把屯了一些的药再拿去城里出售,顺便在城里採买些食材回来。由沁泽到那小城的路他很熟悉,虽然蓝晏清总担心他独自出门,不过他如今也几乎恢復了原来的样貌,修为更是精进不少,哪有什么可担心的? 起初嘉杏他们卖药也引起附近药堂不高兴,那时常有人来找麻烦,但是蓝晏清懒得和这些人一般见识,而嘉杏脾气好,加上他们的药和药堂卖的其实并不一样,渐渐也没人有间工夫来招惹,况且当地有点名望的道长也喜欢来光顾生意,他们这个小摊不仅有熟客,好像也开始传出一些名声。 不过上午下过雨,天气也还冷凉,街坊巷弄里都还没什么人,即使有人也都聚集去附近庙口了。嘉杏不缺钱,他只是来打发时间,租他摊位的房东是位样子富态的老嫗,带了两个孙儿来收租金,他拿出事先准备的租金交出去。 当初蓝晏清对外都称嘉杏是弟弟,于是房东喊嘉杏也这么喊:「蓝二郎啊,今日你大哥怎么没来?」 「哥哥他身子微恙,所以留守在家。我来卖药,回程顺便再买点东西带回去。」 「唉,住郊外这么远,一来一往也是辛苦,我瞧你穿得也很不错,应该也是有家底的,怎么不乾脆进城里呢?」 嘉杏搬出蓝晏清早想好的说辞,敷衍道:「我们兄弟都捨不下祖上的老厝,那儿需要打理,何况环境清幽也很不错的。」 「呵呵,那倒是啊,城里是挺喧嚣。」老妇人笑着,心想这真是对孤僻的兄弟,可惜了,她本来还想替人作媒,不过这对兄弟像是在修炼,不打算在世俗上进,那就罢了。 两个小孩在老妇人身旁喊:「祖母,要走了么?」 「好,走啦,还得去扫墓呢。」 嘉杏拿了配苦药吃的糖送那两个小孩吃,小孩们开心收下了,他坐回摊子里,拿起一本书翻阅。不久又来了一个面生的客人,他点头招呼一句让客人自己看看,药的一旁都放了药效註解,也卖一些生熟药材,说完就继续翻书页,但馀光却忍不住去打量那位青年。 到摊上的青年生得很俊俏,不是非常抢眼的那种好看,单论五官其实没什么特别,却越看越顺眼,小嘴好像随时都抿着亲切的笑,所以也能隐约见到一侧脸颊上的酒窝,而且青年的眼眸还是灰色的,看起来温和似水。 也许是那青年气质好,生得也不错,嘉杏就像赏花一样欣赏起来,不过他只敢悄悄看,那青年拿起一个木造小盒问:「这酒心糖里是包酒啊?」 「对,将酒和糖煮过,糖会结成外壳,吃完一些苦药配着吃的。」 青年亮着双眼听嘉杏介绍,立刻就掏钱买,然后拿起一颗酒糖吃,咬碎外面的糖晶薄壳就能尝到香甜的酒,他咂了咂嘴说:「好吃!可是不够啊,这我一下子就能吃光了。」 嘉杏笑着说:「这是配苦药吃的,想喝酒直接买来喝就好啦。」 青年认同的笑起来,讚道:「不过这点子真不错,很难做么?我也想试试。啊,我这么问太失礼了对吧?对不起啊。」 嘉杏摇头:「没事的,这也不难,我也有教其他药堂的人做,不过他们嫌麻烦费事,利润薄,觉得还是卖药才是正事。你想试做,我跟你说啊,这不难的。」 嘉杏把工序都说给那青年听,青年听完再三道谢,还拿出一小块玉牌贴在额上记下作法,嘉杏见状就问:「原来你是位修士啊?」 青年笑答:「算是吧,我和道侣四处云游,没有门派,就两个散修。难道您也……」青年看这摊上的老闆很年轻,侧顏和下巴虽然有淡疤,却无损其半点秀逸温雅的风姿,他迟疑道:「也是修炼者?哪一族的啊?」 「唔?」嘉杏不知该不该回答这个。 「我道侣也不是人族的。」青年小声说。 嘉杏抬手变出一小枝杏花递过去,答道:「我是这个。」 青年接过杏花愣了下,一脸不可思议望着摊老闆说:「我头一回见到杏树成精。真厉害。」 嘉杏不知道这有什么厉害的,但似乎是很罕有的事,他靦腆微笑,青年摸摸身上跟他说:「你等我一下。」 青年从储物的法器取出一小罈酒送嘉杏说:「多谢你教我做酒心糖,这是我和道侣新酿的酒,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不然我一时也找不出适合的谢礼。」 嘉杏有些手足无措,青年笑容亲切的递酒来,他有些害羞的收下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青年看巷里好像没什么客人,其他摊位也没出来摆,乾脆蹲在摊位前继续聊:「你常来这儿卖药么?我瞧你这摊上药材也不错,这个跟这个,还有这个都多少钱呢?我想买。」 嘉杏一一介绍并报上价钱,他卖的药虽然未必是上乘,但药材品质都是极好的,青年似乎也瞧得出来,把那些药材都收了。 灰眸的青年说:「本来只是在这城里稍微歇一下就要走的,没想到吃完早点出来逛能发现你的摊子,真幸运啊。请问道友如何称呼?我叫杨慕珂。」 嘉杏愣了下,有点混乱,但仍报上名字:「我叫嘉杏,不过不会常驻于此。」 杨慕珂还想继续聊,他身后却忽然晃出一道白亮的影子,一个眉发霜白、冰蓝色双眼的高大男人拉他手肘将人提起,再牵住手说:「一早就跑不见人影,原来是在这里。」 「嘿。」杨慕珂心虚笑了声,回头对嘉杏说:「这是我道侣,今日一遇也算有缘,很高兴认识你,嘉杏。」 白发蓝眼的男人说:「走吧,你穿得太少,清晨的风还很冷的。」 杨慕珂皱眉笑应:「我没事啦。」 「一早不是还咳了一声?嗓子还哑着不是?」 「那是你昨晚──嘖,都你害的啊。」 「呵。」 「对了,刚才跟那老闆买的酒心糖,你尝,这里头裹着梅酒,我们之后也来做吧,回岛上也让他们尝尝……」 灰眸的青年和白发男人渐渐走远,嘉杏微笑目送他们离开,心跳得很快。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蓝晏清提过的那位小师弟也是灰眼眸、单边的颊上有酒窝,被一个白发妖魔拐跑了,可晏清的师弟不是叫盛雪么?对了,晏清似乎也提过那师弟后来名字都变了。 看来真是让他遇上了那位小师弟和白发蓝眼的妖魔,他默默望着他们走到巷口,妖魔牢牢握着那青年的手,彷彿全副心思都落在青年身上,不仅仅是佔有,而是依恋,只是牵个手,除此之外没有特别亲暱的举止,却让他看得有些脸红。 「晏清。」嘉杏忽然非常思念蓝晏清,已有几个月没见上一面了,虽然他天天都能感受到蓝晏清的气息。他扫了眼摊位,托那青年的福,他今天带来的东西被买走了不少,还是收摊吧。 清明时节,城里或城郊都不乏游客扫墓后访友、踏青,嘉杏採买完就返回沁泽,心里除了思念道侣,也还想着稍早的事。 嘉杏觉得以后大概也不会再碰上他们了,不过心情还是有些复杂和不可思议。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记得蓝晏清当初说过的所有事,所有关于那小师弟盛雪的事,因为他很在意蓝晏清,而蓝晏清曾经在乎的人事物,他也不经意就放心上了吧。 那灰眼眸的青年有种特殊的气质,让人难以心生厌恶,甚至很自然就会生出好感,也怪不得晏清会喜欢上了,就连那个白发的妖魔也是。不过嘉杏丝毫瞧不出那白发妖魔的来歷,的确是像蓝晏清讲过的,高深莫测。 假使他是棵孤单的杏树,他大概也会希望那个灰眸青年多来亲近自己,或是自己去找对方交朋友,他说不上原因,可是光看到那个青年和白发男人并肩走在一块儿,自己也想跟着微笑,好像他们就该那样。 可是对曾经恋慕那青年的晏清来说,那场景就太残忍了吧?嘉杏知道蓝晏清已经和从前不同,但他并不打算告诉蓝晏清今日摆摊的事,他永远都不会说的。 嘉杏回到沁泽的住处,把买来的食材逐一处理好,蓝晏清出关就是这一、两日的事吧,他想做些好吃好喝的迎接晏清。 *** 沁泽下着绵绵细雨,嘉杏今日用野蔬、蕈子和一些剔好刺的鱼肉做了炊饭,再用其他的料燉蔘鸡汤,那棵老蔘还是他前阵子亲自到百里外的山里挖的,得拿红线打结綑好免得它溜走。 蓝綃留下的洞府格局很大,像座皇宫,只是那么大的地方他们俩也用不上,平时都会将它缩减成寻常人家的屋宅,闭关的时候再放出修炼专用的居室。 嘉杏在厨房守着燉汤的火侯,饭也炊好了,他间着无事就做些手工,拿以前乾燥的木料削成竹筷,他喜欢做这些事,削出来的筷子特别合蓝晏清的手形。这就像蓝晏清说的,他们一同修炼,互相照顾。 「呵啊……」嘉杏打了一个呵欠,走到窗边伸懒腰,察觉厨房门口有动静就走了过去,蓝晏清带着浅浅的笑意站在门口看他,他满心欢喜的喊:「晏清,你出来啦。」 「嗯。你呢?都还好么?」蓝晏清将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嘉杏搂到怀里,抚摸其后背、后颈,往嘉杏唇角亲了下,他说:「好像瘦了?」 嘉杏回说:「是结实,你闭关的时候,我也没落下修炼。对啦,我做了一些你爱吃的,等我一下,我再去炒两个菜来,桌上有罈酒,晚点一起喝吧。」 蓝晏清瞄了眼厨房那张大桌上的酒罈应好,嘉杏忽然想起今日的奇遇,有些心虚,结巴的和蓝晏清说:「那个、那罈酒不是买的,是客人送的。」 蓝晏清挑眉:「去城里了?」 「唔。」嘉杏乾笑了声。 「我没有要念你,只是担心你遇上歹人或其他危险。」 嘉杏说:「没事的,我很会逃跑,而且要是有危险的话,铃鐺会通知你。」他的话音渐弱,耳尖有些红,从前蓝晏清在他踝上系的铃鐺串,后来变成了护身符一样的东西,被施加了咒力之后不会发出声响,只有主人遇险才会传出蓝晏清听得到的声音。 那传银铃对嘉杏并不是束缚,而是象徵了羈绊,对蓝晏清而言亦是牵掛。 嘉杏每次提到脚上的银铃都会不由自主的害羞,不过蓝晏清倒是很爱看他这样。他一脸害羞的跑去炒菜,蓝晏清替他拿碟子盛菜,即使不靠眼神也能知道对方想怎么做,没多久两人各端着一道菜上桌。 嘉杏替蓝晏清添饭,特意挑了许多对方爱吃的料,蓝晏清帮嘉杏舀汤,后者递汤过去说:「我们在一起也有五十年了吧。」 「是啊,不知不觉都这么久啦。」 蓝晏清莞尔:「这哪算久?我还要和你在一起更久,永永远远。」 「肉麻。」嘉杏小声笑语,等蓝晏清吃了一口饭以后问:「好吃么?」 「嗯,你做得都好吃,越来越可口了。连锅巴都是又香又脆。我不是重食欲的人,想到你做的饭菜也会嘴馋。」 「痾好啦、好啦,你别这么夸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啊。」 「哼呵呵。」蓝晏清脸上笑意深深,眉眼都弯了,他都是真心夸讚的,以前他的性子内歛一些,也不是会把这些想法都讲出来,不过他太喜欢看嘉杏害羞的模样,所以只要有什么想夸嘉杏的话都会尽量说出口。 蓝晏清用餐时不怎么交谈,他闹完嘉杏就安静的享用这顿饭菜,嘉杏也静下来,不时望着蓝晏清微笑。蓝晏清吃过东西,嘉杏立刻递上帕子给他擦嘴,他擦完嘴也端起嘉杏的脸,仔细替嘉杏把唇上的油光擦乾净,夸嘉杏说:「你把屋里打理得真好。」 「都是你教得好啊,我都是学你的。」嘉杏握起蓝晏清的手亲了亲手背,受蓝晏清的影响,他也学会说些甜言蜜语哄人:「晏清,我想你想得不得了,我、我都快得相思病了。」 蓝晏清看他认真倾吐情意,小脸满是愁苦,失笑道:「我如今不是在这里么?是不是春天到了,你越发的想我,也想做那事了?」 嘉杏害羞低头承认:「就是这样的,你明知道还故意讲出来。」 「呵,那你想在哪儿做?」 「我能选么?就园子里吧,一会儿应该会放晴的,我想趁着阳光露脸好好的瞧一瞧你。」 蓝晏清浅笑问:「我都依你,钥匙在你那儿。」 「对,在我这里。晏清,我、我想上你。」 蓝晏清回他一抹温柔微笑,默许了。 嘉杏难掩兴奋,起身收拾桌子,还没忘了带上客人送的那罈酒,拉着蓝晏清到园子里戏耍。他们在园林里设下禁制,防不速之客窥探,带了张柔软的大毯子在林间铺开来,毯子是芝兰一般的淡紫色,蓝晏清也带上酒具一块儿坐在毯子上饮酒。 这园子里的花草虽有灵气却无灵性,所以不必担心被窥视,嘉杏对这种事很敏感,蓝晏清也会跟着留意。 蓝晏清替嘉杏倒酒,自己也浅抿一口,酒香温醇,蕴藏灵气,他睞向嘉杏说:「送你酒的客人也是修士?这酒是灵泉酿的吧,只是喝不出是何方的灵泉。」 「说是和道侣四处云游的修士,途经那座城,不过往后恐怕不会再见了。」嘉杏喝了一口酒也感到舒畅,他是最喜欢好水好酒的,从没尝过这种滋味的酒,这下他有点捨不得把酒喝完了。 蓝晏清瞧出他很喜欢这罈酒,喝完这一杯就让他把酒收藏好,跟他说:「这么好的酒,留着以后慢慢品尝吧。」 「好。」 「过来吧。」蓝晏清笑着勾食指,嘉杏凑过去和他抱在一块儿亲嘴,这一吻越来越深,怪不得都说小别胜新婚,不只嘉杏思念他,他也思之如狂,很快就紧紧回拥嘉杏亲回去。 拥吻间嘉杏慢慢扯松蓝晏清的衣结和腰带,一手摸到其腰间试图解开裤带,蓝晏清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袍后也去脱嘉杏的,不久他们近乎半裸的坐在软毯上,停下来喘息时相视而笑,目光相接后又将唇舌兜到了一处耍弄不休,一点都不觉得这样嬉戏的时光漫长。 他们唇角跟下頷都沾了水光,蓝晏清眉目含情望着嘉杏,嘉杏灿亮的眼眸中亦是温情款款。蓝晏清的手指细细描着嘉杏的侧脸,那淡色的肉疤在他眼里也十分惹人怜爱,嘉杏轻唤他的名字并将他双腿分开,他张腿面向嘉杏坐着,此时连里裤都脱掉,只剩下一件拘束在下体的网状皮套。 皮套恰好兜住了蓝晏清的阳物,周围延展的皮带环住了大腿根和腰际,正上方嵌着一块金属锁匙,需要嘉杏施法生成的「钥匙」才打得开。 蓝晏清给嘉杏脚上系了银铃,后来还给自己打造这件东西,由嘉杏管着。原本嘉杏也没想过要这么拘着蓝晏清,当初他们刚成了道侣那会儿,蓝晏清和他总受不了诱惑,欢爱的心力多过于双修,蓝晏清彷彿上癮似的拉着嘉杏不停求欢,让一向脾气好的嘉杏都生气了。 为了让嘉杏消气,同时克制自己的魔性和邪火,蓝晏清才做了这种东西,也当作是情趣。 这件皮质的拘束带只兜住前头,倒是没有连后面都锁上,蓝晏清两手向后撑着身子,把双腿张得更开,一手顺着腿根摸到股间,若有似无碰着后穴周围的皮肤,他神色一贯的清高正经,向嘉杏邀道:「想要就来帮我。」 嘉杏不是駑钝,而是面对如此撩人色欲的蓝晏清,看痴了。他们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不过嘉杏还是如同初次那样紧张和小心翼翼,他不希望蓝晏清有半点不舒服,拿了清香的脂膏抹在蓝晏清臀缝里润滑,蓝晏清轻吻他额头、脸颊予以鼓励,眸中映着他的身影,对他的笑意也如春风般和煦。 「晏清,你真好。」嘉杏难掩欢喜,搂住蓝晏清精瘦的腰,一口又一口亲着蓝晏清的脸,再温柔碰对方的唇。蓝晏清偏头嘬吻他的唇角、脸颊,他的手慢慢在其后穴按揉,仅入了一小截手指就被穴里温热湿润的软肉吸裹住。嘉杏有些害羞又惊艳的说:「晏清这里总是又紧又软,像另一张嘴呢。」 「不都和你差不多?」蓝晏清被他说得有些难为情,垂眼浅笑。 「我好喜欢。你的比我的更好。」嘉杏有些傻愣的夸讚,手指没入对方那穴眼轻轻挠画,看着蓝晏清闭眼闷吟、神态动人,令他的心悸动得更厉害,其他手指也碰着蓝晏清的私处,有时挠着男根下的囊袋,有时揉弄会阴。 蓝晏清没想到嘉杏的手法越来越灵活多变,被碰得身子发热,穴里也发痒,会阴和腿根频频颤动,他一手摸上嘉杏的脸凑过去亲嘴,湿软的舌很快就缠到了一块儿,彼此都热情似火。 「嘉杏,快点……」蓝晏清稍微松口催促,舔了下嘴角的唾液,并摸到嘉杏腿间抚弄对方粗长的阳具。如今的嘉杏已非少年之姿,虽然这张小脸仍有些少年气质,但也是个成熟的青年了,这男根自然也不同以往。他曾领教过数回,虽然他偏好在上头,却也喜欢嘉杏这样亲近自己,何况后庭仍记得那滋味,越想就越觉得那处微微痒麻,又被嘉杏的手弄得更酥软。 「好的,晏清再忍会儿,我得仔细弄你这里,免得弄伤你。这处很久没有碰了,好紧啊。」嘉杏只是单纯道出事实,在蓝晏清听来却很撩人,这话分明是调戏,嘉杏却说得那么认真。 「真是色。」蓝晏清念他一句,轻笑出声,故意收紧后穴去吃嘉杏的手指,看到嘉杏脸红望着他结巴说:「你、你这处……」蓝晏清微微挑眉,抓着嘉杏湿淋淋的阳具说:「你这里都流这么多水了,忍得下去么?」 「晏清!」嘉杏蹙眉低哼,入了三指在蓝晏清穴里搅出了细微水声。 「噢……」蓝晏清仰首沉吟,喘息微乱,他抓着嘉杏的男根恣情捋弄,指掌沾满了嘉杏流出的淫水,嘉杏也在玩他后穴,他们气息紊乱的一同倒卧在软毯上,抱在一块儿爱抚、亲吻。 嘉杏终于受不住诱惑了,起身拉开蓝晏清双腿,握着硬烫的阳物就往蓝晏清股间小穴塞,蓝晏清闭眼低哼,他也只入了前端就紧张问:「疼么?」 蓝晏清很快就放松下来,展开肢体躺着回应:「不疼。」 「晏清……」嘉杏感觉阳物前端被穴肉紧密包裹住,内里温润的感觉太美妙,他忍不住又往前挺腰,迫不及待想整根都进去。 蓝晏清体内某处久违的被硬热物辗过,彷彿感觉得到嘉杏的肉物在里面兴奋抖动,肉径忽然被撑开并填满,令他前面阳物也跟着胀大流出清液,他揪着落在一旁的衣物低哑唤:「嘉杏,慢点……我这里……」 嘉杏放轻了动作,先浅浅插着蓝晏清的小穴,一手由其膝盖抚摸至腿间那皮网套兜着的地方,小力的压揉道:「晏清这里也胀起来了,我一会儿再帮你解开、啊,好温暖,里面好暖,越里面越……」嘉杏望着蓝晏清微红的俊顏,笑得一脸甜蜜。 蓝晏清也回以微笑,随即又被顶得蹙眉低哼,嘉杏是有些缺心眼的,不太主动玩什么花招,但嘉杏学什么都能学得很好,也会观察他的喜好,有时也会为了讨他高兴,自个儿摸索。比如嘉杏知道蓝晏清喜欢调情,但不会花太多时间在前戏,更喜欢告一段落后两人抱着聊天,也喜欢偶尔有点粗暴。 嘉杏紧盯着蓝晏清的反应变化,阳物慢慢插到深处,蓝晏清一手扣着下腹的皮带像是要将它扯下,里面已经流出了一些清透的体液,他将蓝晏清身前罩着的里衣撩开,两手捏住对方已经突起的小乳珠搓揉。 「痾哈、啊,哼嗯……」蓝晏清胸前一受刺激,男根胀得更大,后庭也咬着嘉杏那物不放,他看嘉杏红着脸喘得比刚才厉害,又怕弄疼他的神情,扬起一抹笑说:「嘉杏,我很想你,想得快疯了,你不也……所以想怎样都可以。」 「呼、呼呃,晏清。」 蓝晏清一指点着肚脐下的位置说:「你不是好像能到这儿么?一会儿都丢进来吧。」 嘉杏深吸一口气,心情激昂,既感动又亢奋,他的阳物可不逊于蓝晏清,虽不如对方的粗壮,却特别长,他抓着蓝晏清两腿边插边深入,蓝晏清也不禁挺起上身大口喘气,他改握住蓝晏清的腰往里顶撞,龟头来到了又软又湿的深处,像沉浸在温暖销魂乡,令他快活不已。 「啊啊……啊、啊晏清、晏清……嗬痾……好温暖,太舒服了。晏清越里面越软。」嘉杏爽得仰首呻,抿嘴舔唇,身心都沉醉其中。 「呃、真是、好深啊,嘉杏果然……」蓝晏清被撞得身子颠晃,手乏力摆在胸下浪吟:「果然很厉害,像是快顶到这里了。」 嘉杏一被夸就高兴,轻快笑了几声,然后气息略沉,蓄力往深处再顶,深浅全凭经验和感觉,蓝晏清的长腿环住他的腰,他身子嵌到对方胯间,慢慢摇晃着腰臀,让长茎在穴里辗磨、搅动。 「啊啊啊!」蓝晏清侧首咬着手背,喉咙深处发出低哑叫喊,听似痛苦,却是因为身子相当欢愉刺激而发出的浪吟。 嘉杏俯身欺在蓝晏清身上,拈着乳珠玩弄,一面亲吻蓝晏清的嘴、下頷、锁骨,再含着另一颗被冷落的乳尖吮囓,蓝晏清不由自主扭腰迎合,他晓得晏清的身心都尝到了乐趣,更卖力取悦。 「我喜欢这样、呼,这样看你。」嘉杏不停拱动腰臀去撞男人的下体,目光温柔多情的说:「真好看,晏清这样……什么花木也比不上。」 蓝晏清闻言扯动嘴角浅笑,紧接着又被撞得喘吟连连,他抓着胯间皮套和皮带胡乱扯动:「解开吧、要勒死了,太紧,疼……嘉杏、嘉杏,嗬嗯……」 嘉杏握住蓝晏清扯着皮带的手,嗓音低哑哄道:「好,你先放手。来、我帮你。」 青年一指变成细长树枝鑽入钥匙孔中,银亮的金属锁发出轻响,两人急忙拿开皮套,蓝晏清带着鼻音哼出长吟:「呜哼、呃、啊……」 「唔、啊。」嘉杏的下巴被烫热硬物打到,蓝晏清那根粗长的肉棒彷彿冒着热气在他面前晃,他起身去亲蓝晏清的嘴,紧张哄道:「没事了,晏清没事了,我们、我们一起……哈呃、好快活啊、一起……」 极乐的滋味令嘉杏有点语无伦次,蓝晏清一手抓着自身阳物胡乱抓捋,嘉杏的手覆上来安抚,彼此的唇火热而混乱的辗压在一块儿,一时间没有言语,只有深吻时的声音,还有交欢时身躯猛烈碰撞声。 他们的长发也在不知不觉被无声飘下的雨丝濡湿,身上覆着湿润的水光,身体交合处酥麻温热得像是交融在一起,那样的安稳快乐漫延开来。 嘉杏蹙眉低哼,蓝晏清也颤慄着发出呻吟,并用双腿将嘉杏牢牢环住,脚跟更是紧抵在嘉杏的臀上,嘉杏拥紧蓝晏清释出精华,埋首在其颈肩含咬着一块皮肉,半晌后叹息似的说:「我都丢到晏清里面了……哈、哈,真过癮,我做得好么?像晏清一样、呼嗯……」 蓝晏清闭眼喘气,轻拍嘉杏的背低笑道:「你最好了。嘉杏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唔。」 「出息了,还丢个不停。」蓝晏清逗他。 嘉杏微微皱眉,正丢个痛快,听蓝晏清这么调侃还是有些害臊,只能靦腆微笑,然后侧首枕在蓝晏清身上,小口嘬吻其心口和乳晕,留恋不捨低喃:「也是学你的。不过你我两情相悦,谁上谁都好。」 蓝晏清的手握在嘉杏的肩头,曖昧摩挲着,嘉杏喜欢被蓝晏清抚摸,静静趴着休息。须臾后嘉杏问:「晏清,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有天,你和你那位小师弟不期而遇?」 蓝晏清不知他怎会忽然提起这个,心中有些奇怪,但嘉杏一向都有些天马行空,倒也没多想,他回说:「相见亦不相识吧。即使认得也形同陌路。我说过,从前做太多错事,伤他太深,我所能做的就只有不再出现在他面前。如今我最重要的是你,又何必提故人呢?」 嘉杏心虚道:「对不起,我只是忽然想到才随口一问,不想你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只担心你会胡思乱想。嘉杏,你是我的一切,懂么?」 「懂。我对你也是。」 蓝晏清无声微笑,揉了揉嘉杏的肩头哄道:「睏了就睡吧。放晴了,这阳光柔煦,恰好是你喜欢的。」 「晏清。」嘉杏喃喃,很快就沉入梦乡。 同饮杯中月、番外 杏花雨(下) 杨柳飞絮如雪,烟笼带雨,这日细雨断断续续的下,蓝晏清和嘉杏沐浴在春光里,一场情事后稍作休息,因有真气护身倒也不觉得寒冷。 嘉杏暂入梦乡后,蓝晏清起身挪动姿势,欲将其轻放到身旁,深入体内的阳物在疲软后顺势抽身,并带出了一滩精水,在他身下匯成了一小汪并慢慢渗入软毯,这波浓浆因灵气浓郁而凝成了朵朵杏花,花色由緋红至玉白深浅不一,如同细小的温香软玉眨眼就在蓝晏清股间聚成一小堆。 蓝晏清有些无奈的勾起唇角,转头睞向一旁睡得无忧无虑的青年,他刚获得解放的男根激昂的微微颤动,顶端孔隙流出晶莹的淫液,打湿了底下黑亮的毛发。 「晏……嗯,唔。」嘉杏的长发带了湿气沾附在侧脸,淡色的肉疤若隐若现,看来不仅不丑陋,甚至有种妖嬈和清纯相揉在一起的俊美可爱。 蓝晏清又怎会放过这样的嘉杏,他侧卧到嘉杏身旁,摸嘉杏熟睡的小脸亲了又亲,舌头伸入嘉杏微啟的唇,一下子就被嘉杏含着轻抿,他知道嘉杏睡熟会像小孩那样咂嘴,这样也像在回应他的吻。 不过睡着的嘉杏回应也有限,蓝晏清转移阵地,双手轻捏嘉杏胸前突起的小肉果,这两颗殷红小肉粒非常敏感,冷风一吹或像这样轻搓就会充血发硬,从前还很渺小的两颗肉果,如今似乎也变得有点大,乳晕仍是淡粉色,蓝晏清爱不释手的捏揉玩弄那双乳尖,有时用手指夹住它们轻扯,嘉杏的胸肌就像女子的胸脯那般柔软,在蓝晏清指掌玩弄下被弄出许多形状。 「唔……哼嗯……」嘉杏蹙眉低哼,但还没有睡醒的跡象,在安心的地方他总能睡很熟,有蓝晏清在他就更安心,这会儿也一样睡得天塌不惊。 蓝晏清瞧嘉杏眉心微结哼了声,但还继续睡,不由得扬起宠溺的笑,往嘉杏唇间、下巴亲啄,然后垂下脑袋去含咬嘉杏的乳尖。他的手指圈起嘉杏乳晕那处皮肉,一手曖昧揉着肉红色的乳粒,将其中一颗含到口中用舌头舔弄挑逗,吃出了羞人的水声。 嘉杏胸口被舔吮着,胸上慢慢多了些吻咬出的红痕,蓝晏清低笑着摸嘉杏下身,捧握住那副湿润的性具喃喃:「只是舔乳头,这里就硬了啊。真是可爱。」 蓝晏清听到自己话音带着压抑的轻颤,手里抓着嘉杏的阳物也微微抖动,虽然方才嘉杏让他很快乐,但现在他又感到非常饥渴,他想要更多,嘉杏的气息、温暖、碰触。他伏到嘉杏的身下去,握着直挺的男根擼动,半晌张口把它含入口中。 他不是头一次吞嘉杏这处了,嘉杏每次都羞耻得快哭出来,这杏树的脸皮太薄了,有时纯情天真,可一旦懂得羞耻也是很惹人怜爱的样子。他含着用舌头刮扫上面那截龟首,嘉杏这物生得笔直秀长,他无法整根都吞入,所以就挑最敏感的顶端和根部撩拨,光是含着上面肉冠就令其兴奋抖动,流了许多淫水出来,打湿了他嘴角跟下頷,他的手也熟稔套弄这阳物根部,有时轻揉囊袋或刺激会阴。 「咕呃、呼嗯……嗯、呼哼……」蓝晏清情绪澎湃,口中吸啜得正欢,呼吸也乱了,嘉杏眉心皱得更紧,挪动双腿想翻身。他怎会让嘉杏躲过,轻松就压制了那双长腿,口中肉茎猛然抖了几下便又洩出阳精。 蓝晏清尽数嚥下,起身欣赏嘉杏因洩出元阳后再次放松的睡相,那有点晕红的小脸不过是他的巴掌大小,他也想让嘉杏替自己含一含,可那样就得吵醒对方,还是下回吧。他温柔浅笑,指腹揩过嘴边的精斑舔净,把嘉杏两腿分开,取来剩馀的脂膏抹到嘉杏后穴。 「这样还睡得着?」蓝晏清带着笑意轻语,手指插搅着嘉杏身下那欲窍,数个月都没这么做了,嘉杏这处仍然紧致如初,不过不像一开始那样排斥外物,如今手指入了一小截就会被接纳,好像深处有许多嘴想将手指拼命吸住。 此时的蓝晏清已经忘却了自己后穴还断断续续流着嘉杏的精水,以及夹杂其间的杏花,他全副心神都在嘉杏身上了。 蓝晏清不费多少工夫就入了二指、三指,手指挠挖肉壁的触感很令他期待,那么温热湿软,还透着若有似无的香气。他的肉棒已经硬得发疼,无法再忍耐,他握住自身男根往嘉杏股间小穴送,徐徐推入,缓慢撑开层层绵软肉壁插至深处,越来越滑腻温暖了。 「呃呼……」蓝晏清低叹了声,讚叹道:「太美了,这滋味,嘉杏……」 嘉杏额际和身上已经冒出一些薄汗,温和的阳光也晒不乾,他转头露出困窘睡顏,翻身又想躲开,不过依旧没醒来。 青年困惑的睡相令蓝晏清笑出声,蓝晏清还不敢立刻就大开大合的做,嘉杏后穴太过舒服,他怕轻率之举会让自己精关失守,先泡在那穴里习惯一会儿,继续挺进深处。 仅仅是这样,蓝晏清又酥爽得长吁气,半瞇起眼凝视嘉杏,手再度覆上其胸前疼爱那两颗小东西,或揉捏胸肉,愜意而戏謔低喃:「再将你这处揉得更大一些,会不会生出奶水来呢?嘉杏。」 「嗯……」嘉杏张口轻喘,额角冒汗,双颊緋红,胸口也一片潮红,像是快醒了。 蓝晏清挺腰顶到嘉杏体内深处,像在用龟首亲啄、回应嘉杏,一下下的抽插、转辗顶磨,他健实有力的双臂架起嘉杏两腿,操得越来越快,顶撞出啪啪肉响,一切又在他沉喘低吼时倏然而止。 蓝晏清的肉棒彷彿在嘉杏体内又胀大一圈,牢牢栓在穴里,他嗓音有点粗礪的喘息,喃喃低语:「太舒服了,这回丢了真不少。」 肉棒稍有疲软的样子,自穴里慢慢滑出一些,浓白稠浆也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嘉杏发出有些可怜的呻吟声,等蓝晏清彻底退出时,未来得及密合的小穴隐约可见里面软肉激烈躁动着,排出精水时更发出羞人的噗滋声。 蓝晏清抓起嘉杏两腿观察其小穴,看那朵诱人的肉花可怜得缩合,他心中欲火燃烧更炽盛,光这么一次根本不够,他又将嘉杏放回软毯上摆成趴卧的姿势,掰开嘉杏的臀瓣再次将半硬的阳物挤入殷红的肉穴中。 蓝晏清深吸气,讚叹道:「这才刚弄过,还是很紧。一下子又全都,呼,全都包住了。好吃么?嘉杏。」 「啊哼……」嘉杏终究是醒了,蓝晏清在他体内丢着精水时他就慢慢醒来,这会儿想装睡也不可能了,他摸着肚子,用刚睡醒的慵懒嗓音说:「晏清的肉棒,在我这里一跳一跳的,好大啊,不是才刚弄过么?怎么又、哦嗯。」 蓝晏清回应的是爽朗的笑声,先慢慢抽出大半截阳物,再重重顶到里面,他问嘉杏说:「睡得那么熟,也不怕危险?」 嘉杏被插得有点恍惚,流着口水含糊答道:「身子记得……记得晏清的,晏清摸我、插我都,都哈呃……记得啊。肉棒好硬,烫到肚子里了,好厉害。」 蓝晏清很喜欢刚睡醒的嘉杏,能一派清纯无邪的说出许多逼疯他的话,他见嘉杏扭了扭身,回望他的眼神惹人怜爱,出手将嘉杏捞到身前抱着操干,另一手继续搓嘉杏身前的小乳粒,嘉杏反手抱他的脑袋并咿嗯哼叫着。 「晏清、啊啊嗯。」嘉杏还没完全睡醒,他觉得蓝晏清那肉棒就像要往他穴里扎根似的,身子被抱着爱抚、揉弄,臀肉也被撞得有些辣疼,可他心中却喜欢得不得了,彷彿修炼锻体只为了让蓝晏清一直这么弄自己。 「好啦。」蓝晏清语调轻柔似水,无比珍爱的回应,嘉杏的目光把他拉近,他吻住嘉杏,但身下也忍不住想继续更激烈的求欢,嘉杏松口哀喊着:「求你、呜啊啊,晏清不、不能同时捏乳又、呃啊啊,上下都这么……我、呜嗯、要坏了,喜欢晏清弄我……我离不开了、啊──」 嘉杏被蓝晏清由背后抱起来操干,两腿掛在蓝晏清稳健有力的双腿上,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脚尖离地,蓝晏清的肉棒又硬又烫,竟把他插得说不出话,他好像短暂的腾空了。 蓝晏清猛攻嘉杏体内最脆弱绵软的地方,双臂将其箍紧,嘉杏哭喊着洩精,他爽得根本松不开手,只想将嘉杏死死勒在怀中。 「不行了、晏清、晏啊、我已经没有了,不能再、再插下去啊啊──求你啊、哦哦嗯嗯……」嘉杏腰腿抽搐着,因过于激烈的欢愉而颤慄不已,神魂好像被拋到九霄享乐,忽闻一阵淅沥声,他竟失禁了,尿在毯上匯成一小汪。 同时蓝晏清也再次倾注爱液,抱着虚软乏力的嘉杏灌注浓精,就像累积了数个月之久。嘉杏哽咽的呻吟几声,被蓝晏清温柔放下来,他转身和蓝晏清相拥,一手摸到对方臀上说:「你精力过于旺盛啊。」 蓝晏清笑答:「憋了好几个月啊。你再陪陪我好么?」 嘉杏知道自己总是会答应蓝晏清的,蓝晏清会不厌其烦央求他,他只会心软,不过这次实在分开太久了,他难得乾脆的点头:「好啊。我们轮流吧?」 「呵,当然好。」蓝晏清欣然微笑,抱起嘉杏说:「不过天色暗下来了,先回屋吧。」 嘉杏环住他颈项,温顺的靠在蓝晏清胸口,想起了什么说:「如果晏清也是树,我们老是这样,像不像接枝呢?你长在我身上,或我长在你身上?」 「说什么傻话?」蓝晏清爽朗笑着,又接他的话说:「虽然我不是树,可我也差不多是这样了。就算是分开了,我也会找到你。」 「肉麻。」嘉杏哼声,一脸甜蜜的抿笑。 外面又飘起无声细雨,他们身后也开了满园春花,香雾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