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热恋期》


 01有一个小镇

    01有一个小镇
    ──小猪是很害怕寂寞的生物，非常需要陪伴，饲养小猪，必须给予牠足够的生活空间，充足的食物与饮水，乾净舒适的环境，如此才能健康成长。
    东方祈翻阅手中的书本，那是他在镇上的书店购入，上面鉅细靡遗的记载各种养猪技巧。一隻小巧的肉色小猪正在他脚边晃悠，细细的尾巴晃呀晃，煞是可爱。
    这隻生物是他的邻居俞川送给他的，东方祈蹲下身，安抚的摸了摸小猪，俞川是个年约25岁的棕发青年，戴着一副眼镜，身材瘦削但很结实，总是面带微笑，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即使知晓他只是个人偶，依旧对他很亲切，还送了隻小猪给他养。
    将小猪抱起来，东方祈走出门外。製造出他的男人在不久前过世，包含所有的作品也通通被销毁，唯独他，不知为何被保留，在那之后，就独自住在这个屋子。
    至于俞川，根据他的说法，是那男人的友人，受託照顾他。
    想到此，东方祈的眼睛眨了眨，他是一个製作的非常精美的人偶，除了无需进食饮水以及需要定期保养以外，外观与人类毫无二致，他的肌肤雪白如瓷器，黑发柔软而光亮，一双紫色眼眸充满神秘的美感，连同那纤细到给人脆弱之感的身躯，都让他非常引人注目。
    他想见俞川。
    午时已过，平常的这个时间点，俞川早就来找他，陪他一起吃饭，为何此刻仍然迟迟未见？
    东方祈走到俞川家的门口，按了门铃。
    「东方哥哥，如果你要找俞先生的话，他不在喔。」扎着辫子的小女孩抱着心爱的柴犬玩偶，在祈的身后小声开口。
    东方祈转身，看着小女孩，想起她的名字：纪心馨，是住在这条街上麵店老闆的小女儿，而且，她平常总是跟一群孩子一起玩，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落单。
    「他去了哪里？」东方祈敏锐的察觉到俞川必定发生了事，瞳孔收缩，本就精緻秀气的脸庞霎时透出锐利的气势，吓的纪心馨后退一步。
    「那群笨蛋说要去废弃空屋探险，我不敢去，可是他们去了好久都没回来。」泪花在女孩的大眼睛里打转，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俞先生过去了。」
    原来如此，得知俞川去向，东方祈再不迟疑，将怀中的小猪放下来，一本正经地叮嘱：「我去找俞川，你要乖乖待着，不可以乱跑。」
    「噗咿！」
    看着东方祈轻巧迅速的背影，纪心馨犹豫了下，也跟着摸摸小猪，把小猪摸的不停噗咿噗咿的叫，才满足道：「我也去，你要乖乖看家喔。」
    语毕，纪心馨迈开小腿，也追着东方祈奔了过去。
    俞川此时确实有些困扰，眼前的秽物倒是不难祓除，但地上横七八竖倒了一堆幼童，就有些难办了。
    这个小镇位处山边，本就容易积累各种不祥，加上工作少，年轻的人很多都离开到都市就业，也不少将家中的长辈一併带走，几年下来，便遗留了好些没人住的空房子。
    空屋久无人居，气息混杂，经年累月下，邪物也因此而生。
    「滚出这个身体。」俞川的棕发在风中飘扬，偽装用的眼镜早已拿下，琥珀色的眼瞳少了平日的温暖，便显得冰凉，他看着眼前烂泥巴状的人形物，一抬手，数隻傀儡便出现在他身边，以各种诡譎的角度进行攻击。
    「呵、齁齁。」人形物发出奇怪的笑声，又变回一个长捲发的女性模样：「我寄附在人类身上，你真能毫不留情地对我动手吗？」
    「......」俞川瞇起眼，他当然知道棘手之处，这位女性是镇上的老师，很受孩子欢迎，是纪心馨第一个求助的对象，却反而遭到控制，这些孩子对她毫无戒心，也因此遭受攻击。
    最重要的是，此地匯聚的脏东西实在太多了，他原先准备的道具即将用罄，这也使得他陷入两难。
    「俞川先生。」就在俞川踌躇之际，东方祈赶到了。
    「你怎么来了？」俞川惊讶的转头，蹙眉道：「你不应该来的，这儿危险，退下。」
    「不要。你明明需要我，为什么要我走？」
    说着，东方祈抽出藏在衣服里的细剑，轻盈的一个跃动，便加入战斗的行列。他的武器有经过特殊的加持，具有除秽效果，眼前的邪物露出忌惮的神色，一声尖啸，整个躯体更加膨胀，连气味也越发腥臭。
    有了东方祈加入战局，局势登时扭转，即使不曾演练，他与俞川也是配合无间，很快地，那邪物哀叫了声，被逼得不得不从附身的女人身上逃遁而出，变成一团混浊的黑雾，逃散而去。
    东方祈正想要追，便听到俞川道：「不必追了，它走不了，先看看他们的情况。」
    倒在地上的老师跟孩子面色青白，但呼吸如常，看着并无生命大碍，就是此番受到秽气侵扰，回家后可能要病上几天，才能恢復元气。
    「呜呜。」一旁的纪心馨是唯一清醒的小孩，她泪眼汪汪，坐在地上哭着说：「好可怕、我、我要回去。」
    一边说着，她一边抽抽噎噎的想去拉东方祈的袖子。
    东方祈的紫眸沉静无波，在纪心馨身上遛达一圈，突然举剑扬手，刺了下去。
    纪心馨在地上滚了一圈，原本可爱的小脸变得灰头土脸，这才千钧一发的闪过东方祈的攻击。
    「东方哥哥......？」
    「从她的身上离开。」东方祈冷淡道。
    随即，原本无辜可怜的小女孩发出诡譎嘶哑的笑声：「哈哈，你怎么发现我的？一般的人类根本无法判断出来！」
    「因为我不是人类。」东方祈转过头，他的目光专注无比，对着俞川说：「请你尽情使用我吧，俞川先生！」

 02傀儡师与人偶

    02傀儡师与人偶
    不久前，人偶製作师东方鸣因病过世了，东方家族人丁逐渐凋零，到了东方鸣这一代，已经所剩无几，即便东方鸣被称为数百年来不世出的天才，然而没能留下子嗣，其馀子弟也没有继承製作人偶的才能，人偶世家也就此彻底终结。
    俞川还记得他最后一次跟东方鸣对谈的场景，醉心于研究的东方鸣满脸鬍子，本该清俊的面孔因为他的疏于打理，整个人活像路边流浪的失业大叔，然而那双黑亮的眼眸却总是闪烁着光芒，他笑着对俞川说：「你相信人偶的可能性吗？」
    人偶与傀儡，对俞川而言相差无几，然而他很清楚，东方家製作人偶的技艺有多强大，美丽精緻的人偶栩栩如生，甚至已经可以如人般行动，光是看着也赏心悦目。但俞川并没有特别偏爱，相较之下，注重机能与实用的傀儡虽不美观，但弄坏了也不心疼，更合他心意。
    他看着面色苍白的友人，轻声说：「我比较相信，早睡早起、营养均衡、按时服药，就能长命百岁的可能。东方鸣，你是不是又忘记吃饭了？」
    连肚子饿都能忽略，一定也没有吃药，这傢伙总是如此不知爱惜自己。
    「别跟其他人一样囉嗦。」东方鸣咳了几声，才继续说道：「我，最棒的作品，即将问世了。」
    「这一次，我定能赋予他灵魂，那是承载我毕生期望的孩子，我已经为他取好名字。」东方鸣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东方祈。
    以东方为姓，那就像是他亲生的孩子一般。
    而后，在他死去的那一夜，人偶工房失火了，火光如盛放的烟火，晕染了整片天空，高温夹带的热浪使任何人无法靠近，俞川抱着手中紧闭双眼的纤细人偶，沉默的目送友人的最后谢幕。
    东方祈，东方鸣所遗留的作品，确实是举世无双。
    就如眼前的画面，少年将身体的掌控权尽数交予他，肉眼难以看见的细丝缠绕住细腻的皮肤、手腕、脚踝，却没有造成任何伤痕，柔韧的身体于是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在空中滑动的姿态流畅而优美，明明是在战斗，却更像一场瑰丽的舞蹈饗宴。
    人偶本身是邪物最适合的载体，反过来讲，人偶也可以强行吸纳对方的力量，更遑论东方祈本身的身体素质极高，手中的武器同时也有压制效果，那双紫色眼眸因为全然放空而显得雾茫茫的，就如天生的战斗机器般，不过几分鐘，只听闻那邪物发出哀叫，终于彻底被消灭。
    东方祈轻巧的落地，好一会儿后，他的眼睛逐渐澄明，又恢復原先清彻而乾净的空灵气质，他眨了下眼，对着俞川浅浅一笑：「俞川先生。」
    「总算处理完毕。」俞川收回方才针对邪物所设的结界，擦了把汗，又将眼镜戴上，他并没有近视，但眼镜能让他更显温和，这也是他习惯用来面对他人的模样。
    「以后，还是会再出现。」邪物是处理不完的，东方祈看着地上七八个犹自昏睡的孩子，旁边还倒了一个成年的女性，开始思索该怎么将他们搬回去。
    「嗯，秽气源于人心，只要慾望始终存在，就会不断匯聚出这些东西。」
    这么一耽搁，外面的天色已是黄昏时分，霞光满天，倦鸟归巢，再过不久，这个寧静的小镇就会安睡，俞川的棕发也被镀上一层暖色，他笑的亲切温柔：「小祈，你去通知他们的家人吧，还有，都说不要这样叫我了，太见外，直接喊我的名字吧。」
    「俞川。」东方祈从善如流，乖乖地喊了一声，又问：「你需要我吗？我有帮上你的忙吗？」
    俞川微怔，看着彷彿在等待夸奖的少年，不由得无奈，他走到东方祈面前，摸了摸他柔顺的发丝，指间的触感细软乾燥，即便方才进行那样激烈的活动，也不会留一滴汗，他低下头，目光与东方祈对视，一字一句道：「你做的很棒。」
    话声出口，有如实质的力量落在心上，东方祈露出笑容，高高兴兴地说：「俞川先生，那我走了。」
    「......」看着少年敏捷的身影几个纵跃，很快就消失无踪，俞川叹了口气：「结果还是要叫我先生阿。」
    是夜，俞川又来到东方祈的居所，陪他用餐。
    准确来说，吃饭的只有俞川，还有地上那隻正在大快朵颐的小猪，东方祈并不需要进食，只需要每天按照东方鸣留下的资料，做好基础的保养工序就好。
    是从哪一次开始的，俞川也不大记得了，就如东方鸣所说，这确实是令人惊叹的人偶，或许，也是这世上唯一拥有自己思维的人偶了，所以，像这般坚持着在固定的时间点用餐、在所有人都入睡的时候也跟着就寝，也是基于某些隐密的希望。
    东方祈，与人类无异，所以，他希望他能作为一个人而活着，而不是被当成人偶。
    想到此处，俞川放下碗，一直目不转睛瞅着他瞧的东方祈立刻开口道：「你还没吃饱，这只是你平时进食量的二分之一。」
    「是阿，你说的没错。」俞川笑了笑，东方祈在某些方面，总是能计算的非常精准，俞川柔和的嗓音在室内响着：「今天的事，非常危险，你也可能被当成目标，所以，你应当要好好珍惜自己才是。」
    「珍惜？」
    「比方说，不要轻易的把身体交给别人。」
    「可是，你使用我的时候，会不珍惜我吗？」东方祈困惑的问。
    「咳咳。」正在喝水的俞川被噎了下，差点呛到：「别说使用这种词......算了，总之，假如遇上危险，你一定要记得，优先保护自己。」
    「喔。」东方祈似懂非懂，乖巧应下。
    看着眼前的少年，如果从外貌看来，大约十六岁左右，但就实际年龄而言，即便他学习的非常快速，终究也不过几个月大，俞川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罢，来日方长。
    目光落到在地上徘徊的小猪，俞川心念一动，问道：「你把牠照顾的真好......说起来，只有一隻，会不会太孤单了？」

 03想，成为人

    03想，成为人
    东方鸣留下的屋子并不大，大部分时候，他都待在自己的人偶工房里，也因此，这间屋子几乎没有留下生活的痕跡。这是一间小型别墅，前有庭院，后有花圃，空间广阔，气氛悠然。
    就是只住了一个人偶、一隻小猪，难免就显得太过空旷了。
    室内的白光照射下，坐在方桌对面的男子有着清俊的面孔，更多心思藏在平光眼镜后，能看到的只有弯起的眼角与唇边柔软的笑弧。
    这个人很好，东方祈想，当他睁开眼睛，第一眼撞进俞川的目光时，就觉得，很温暖。
    俞川的眼睛跟他棕色的头发一样，是偏深的褐色，很美的色调，像是沉淀过的时光，当他注视着一个人，总能轻易让对方感到，自己正确确切切的被重视着。
    当然，身为缺乏热度的人偶，他其实并不能很正确的理解「温暖」这两个字，他只能模糊的感知，俞川，就像被阳光晒过的被子一样，有着舒适乾燥的香气，那必然就是温暖的意思了。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如此。
    「你，是谁？」初醒的大脑并非一片空白，反而更像是破碎受损的机器，凌乱的画面迅速闪过，东方祈痛苦的摀住额头，粗鲁的敲打，又问：「我，是谁？」
    「你的名字是东方祈，而我，是俞川。」当时，在他身边的人便是俞川，他坐在床边，伸出手握住他：「别这样用力，你会弄伤自己。」
    对方的温度自掌心传递过来，蕴含了镇定的力量，东方祈愣愣地眨着眼，第一次意识到，这是属于人类的体温，他还能感受到生命的搏动，砰砰、砰砰，从肌肤相触的位置传来，也不知是出于本能，或是更多的什么，东方祈模拟了他所感知到的一切。
    冰凉的皮肤逐渐的发热，甚至也隐隐有了心跳，俞川讶异的挑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地说：「如果这会耗费你太多能量，记得适可而止。」
    而后，俞川不疾不徐的说起了他们的渊源。
    俞川的声音十分动听，娓娓道来，恰好为失去记忆的他补足了各种拼图的碎片，他听着这个理应全然陌生、却又让他莫名信赖的男人说着话，说他是东方鸣的杰作，而东方鸣已经过世了，所以，身为友人的俞川会代替东方鸣照顾他。
    「那么，你希望得到什么？」东方祈问。
    俞川的笑容淡了些，他推了推眼镜，问道：「为什么这样问？」
    「有借有还，知恩图报，你要照顾我，那我自然要回报，这是我所知晓的规则。」东方祈一双紫眸凝视着俞川，眼底流转着清澄光芒，像是一望见底的小溪，却又因为那奇异的瞳色而凭添瀲灧色泽。
    俞川笑了，与方才平静温和的浅笑不同，他似乎是被逗笑，笑意透过声带的震动，转化成朗朗的笑声，他说：「傻孩子，我不需要任何报酬。」
    「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俞川站起来，又对着东方祈说：「往后，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相处、理解彼此，你先休息吧。」
    东方祈乖乖应下，安静的看着俞川离开。
    室内又恢復成只有他一人，好一会儿后，东方祈才发觉，他的身躯又恢復平时的温度，就好像俞川的离开，也顺道捎走一切。
    就如俞川所说，他们经常见面，或者该说，俞川，就住在隔壁，是他的邻居。
    俞川甚至帮他想好了说词，小镇上的居民，都知道他是东方鸣的远房亲戚，因为家里遭逢变故，所以来此寄居，他们不知道他不是人类，对他非常友善，还有几个孩子也老爱找他玩，很快地，他就在镇上的一间餐馆找到工作。
    不久后，俞川送了一隻小猪给他，有了小猪后，总是安静无声的家里，也多了些噗咿、哼唧声，为了更妥善的照顾牠，东方祈很认真地去找了本照顾手册翻看。
    而现在，俞川说，小猪很孤单。
    「只有一隻的话，会很孤单吗？」东方祈把在脚边蹭着他的小猪抱起来，又道：「我也是一个。」
    这世上如他这般的人偶，只有一个，根据俞川的说法，他是东方鸣创造的奇蹟，然而奇蹟之所以被称为奇蹟，正是因为它不会一再发生，所以，他也没有真正的同伴。
    「你不一样。」俞川摇头，为了加强他的话语，他伸出手，握住了东方祈，手里的温度微凉，细腻柔软，毫无粗糙之感，俞川认真的说：「你会思考、会根据判断做出相对应的行动，就像人一样，所以，你不会是一个人。」
    东方祈垂下眼睫，眸中的思绪便被深深藏了起来，当他抬起头时，已经是平时的模样：「即使想给小猪找同伴，镇上也没有人在卖小猪。」
    「嗯，下次出门，我再带一隻给你。」俞川的工作是镇灵驱邪，这种除秽的工作，越是人潮汹涌、慾望孳生的大都市，越是有丰沛的案子可接，反而是他们所居住的古老小镇，大多数时候，都是寧静而毫无波动的，也许再过上二十年，这儿的风景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那隻小猪，就是某一次俞川工作后带给他的。
    当时俞川抱着小猪，对着他笑道：「这是偶然得到的，觉得很适合你，不如就託付给你照顾如何？」
    东方祈抱过小猪，点点头：「好。」
    他不会拒绝这个人，无论是什么话语，他都不会有任何违背。
    「城市，是怎样的地方呢？」打从他睁开眼睛开始，他就住在这儿，没有出过远门，东方祈望着俞川，有些好奇。
    「这个嘛。」俞川微微一笑：「是一个既让人眷恋、又有些厌恶，但总会不自觉被吸引的地方，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找合适的机会，我带你去转转。」
    「嗯。」东方祈看着眼前总是轻声细语的青年男子，诚实道：「没去过的地方，我没有兴趣，但是，我想跟着你，你所看到的风景，我都想看到。」
    「是吗？」俞川推了推眼镜，唇角微微勾起，「那真令人高兴阿。不过，说起来，你也养了小猪好几天了，不考虑给他取个名字吗？」
    「名字？」
    「如果你不给牠取名，牠就只是一隻小猪，但你给了牠名字，你们之间就会建立联系，牠会成为特别的存在。」
    东方祈想了想，若有所悟，「那么，就叫做小珠吧，希望牠能像珍珠一样圆滚滚的。」而后，他很认真地看着俞川：「我也想要第二个名字。」
    「嗯？」
    「只有你可以呼唤我的称呼。」就像他一样，无论俞川怎样修正，他都喜欢唤他「俞川先生」，不是俞川、也不是俞先生，那样的话，就彷彿这四个字只能专属于他。
    「哈哈。」俞川笑了起来：「我不是都一直叫你小祈吗？时间差不多，我也该离开了。」
    语毕，俞川站了起来，跟东方祈告别后，走了出去。注视着俞川离去的背影，东方祈的手举了起来，又慢慢放下。
    「不一样。」因为，镇上的人们，都会这样叫他阿。
    只是，除了吃饭以外，他也找不到其他让这个男人留下来的理由。俞川说，他「就像人一样」，那也意味着，他并非人类。
    无论模拟了多么近似的外貌举止，甚至是体温心跳，他的体内也没有会汩汩流动的鲜血，也没有同样会跳动的心脏。
    那样的话，他该如何做，才能更加接近俞川呢？东方祈闭上双眼，莹润光洁的面孔让他看上去彷彿自画中走出的美少年，正轻轻蹙着眉头，思索着无人知晓的事情。

 04焦躁难安

    04焦躁难安
    俞川就住在隔壁，门边停了一台车，要出远门时他通常会以车代步，而后园种了些蔬菜跟花卉，不远处还有一棵银杏树，间来无事时，他总喜欢抱着本书坐在树下的椅子上乘凉。
    他大多数的案子都来自于城市，这小镇安寧又间适，少有邪物，所以俞川的模样也总是有些懒洋洋，连眼睛都常常半瞇着。
    是的，这小镇在平常时候，本应无事发生。
    「俞先生！请来帮忙阿！」伴随着惶恐的声音，一个少年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恰好跌进俞川伸出的手里，让他抱了个满怀。
    「镇定点，朝育，怎么了？」
    少年全名是吴朝育，住在东方祈工作的餐馆隔壁，家里开了间中药行，因为急速奔跑的缘故，他满身是汗，一双园眼睁的极大，彷彿受惊的小动物。
    俞川冷静的回应倒是让他镇定了些，他喘了口气，就说：「餐馆，出事了。」
    「嗯？等我一下。」
    俞川立刻转身走回屋子里准备，小镇民风纯朴，对于他真正的职业也并不甚清楚，更大的可能是直接把俞川当成会驱魔的法师，但凡发生什么怪事，就会先跑过来找他求助，自然，也会给予报酬。
    东方鸣曾说，他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或许他说的没错，他学习傀儡净化术时，年龄已经偏大，但就成果而言，却绝不逊于那些自幼就开始学习的傀儡师。俞川可以同时操纵数十个傀儡，吸纳邪秽，净化镇灵，削弱敌人力量后一举剷除，这也是为何东方祈总会选择直接将身体的主导权给予他的原因。
    如果说东方祈的战斗全凭着优秀的本能，那俞川的操纵便是身经百战后的精准攻击，老辣果决，总能成功解决敌患。
    看似斯文优雅的温和模样，或许更像是一种轻薄的偽装，那合身的浅色衬衫底下，蕴藏着是久经锻鍊的精实肌肉，当俞川摘下眼镜，琥珀色的眼瞳便再无掩饰，只有冰凉的锋芒。
    「阿阿！可恶、可恶！」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只能依靠傀儡，自身绝对是脆弱无比？」俞川扬眉勾唇，眼中却是殊无笑意，他穿梭在遍地邪物间，姿态是异乎寻常的矫健，对着被他硬生生驱离人体，眼露愤怨的邪物，毫不留情的一斩而下。
    原本热闹的餐馆如今杯盘狼藉，汤汤水水洒落地面，食物本应有的香气混杂了潮湿的泥味，闻着使人作噁。角落还倒了几个人，一动也不动的卧着。那是被邪物袭击过的结果，此等污秽之物由负面的感情增生而成，喜欢侵佔人体，汲取生命本源，若不趁早祓除，轻则卧床不起，重则一命归西。
    随着俞川的最终斩击，除秽仪式也进入尾声，在进入餐馆前他便已嘱咐眾人，将门拉下，绝不能擅闯，至于餐馆内那些倒地不醒的人，基本上意识不清，等清醒后也不会记得发生什么事。
    俞川从口袋中掏出手帕，仔细地擦拭脸颊上的薄汗，又整理了下衣服，才戴上眼镜，将门拉开，对着在外面焦心等候的镇民说：「已经解决了，赶紧将伤者带去休息吧。」
    「俞先生，谢谢你。」餐馆老闆的儿子陈信里跟吴朝育是好朋友，他激动地跟俞川道谢后，便衝了进去，在里面的人，就包括他的父亲。吴朝育没有跟进去，而是对着俞川笑了笑：「不好意思，信里急着关心他爸的状态，这报酬要怎么算，请先跟我谈吧。」
    「好。」
    就在俞川跟吴朝育交谈间，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我，没有赶上。」少年毫无瑕疵的面容几乎能用美丽两字形容，乌黑的短发柔顺的在风中飘荡，一双紫眸如细碎的冰晶，在阳光下闪烁着深深浅浅的色彩，但他的表情却称不上开心，甚至可说失落。
    「赶上什么？这种危险的事情，不适合小孩子。」俞川摇摇头，叹了口气，又问：「你怎么来了？」
    虽说东方祈在这儿打工，但就他所知，今天的工作表并没有安排到他，以东方祈沉静到可以独自发呆一整天的性子，根本不该知晓餐馆出事的消息。
    「街道尾的孟小弟找我去另一个废弃的空屋探险，走到一半，听过路的人说的。还有，我不是小孩子。」东方祈乖乖回答，顺便纠正了俞川的称呼。
    「探险？还真是学不乖阿。」前几天发生的事情都还没过去，几个小孩几乎都得了感冒，正在家休息中，而直接被附体的黄老师气色更是显而易见的苍白，还请了假静养，没想到不知死活的孩子依旧想着要玩，俞川无奈地说：「小祈，你可别什么都答应人家。」
    眼前的少年乖巧又听话，一拉就走，加上容貌漂亮、气质空灵，很有孩子缘，也不知道被那群小孩抓去陪玩几次了。
    「好。」东方祈歪着头，东看看西看看，又问：「俞川先生，我能帮你做什么？」
    「这个嘛。」如果不给他点事情做，只怕这少年会面露失望吧，俞川想了想，便道：「每个时间点都有可以做的事情，即便你错过了方才的战斗，现在的你，也可以帮忙整理环境。」
    「我明白了。」东方祈看了眼馆内的杯盘狼藉，虽然危机解除，大家都能进去，但大多数的人更关心的还是那些昏迷的人的状况，于是他捲起袖子，也走进门内。
    有恩必报，老闆跟大家都很照顾他，总是想拿食物餵他，所以他也必须帮助他们才对。
    而另一边，待吴朝育也离开后，俞川一个人走到不远处的柱子阴影处，便静静沉思起来。
    他要等东方祈等会儿告一段落出来，再与他一同回家，但在那之前，隐隐的疑惑已经浮现脑中。
    近来邪物增生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按理说，这种古朴悠间的小镇，根本不太会有这类事件，难道说，它们并不只是随机出现，而有目标？若是如此，它们又想对谁出手？
    「俞川先生，你在烦恼什么？」
    思忖间，东方祈不知何时已经结束餐馆的打扫工作，来到他身侧。
    「没什么。」俞川回过神，下意识的弯起唇，对着东方祈浅浅一笑：「我只是想，小祈阿，最近我恐怕得出门一趟了。」
    他要去城市，那儿认识的人多，应该能找到癥结。
    「......我可以跟吗？」东方祈敏锐的察觉这所谓的出门，并不是日常活动，而是他最在意的俞川先生，要开着车，去他所不清楚的地方，做着他不知晓的事情了。
    「下一次吧，这次不行。」俞川叮嘱：「你一个人在家，千万注意，若是又有邪物出现，不可硬碰，把信号发出去，附近的傀儡师见着了就会过来助阵。」
    虽说东方祈有他给予防身的武器，他也曾在东方祈白净细腻的皮肤上绘下能净化净化邪物的法阵，但是，看着眼前少年清澈懵懂的眼眸，俞川又有些不放心了。
    真奇怪，他也不是第一次离开东方祈，怎么却是越来越捨不得，看着东方祈失落的模样，俞川又忍不住安慰他：「我会带小猪给你。」
    「两隻小猪在一起，就不会寂寞了吗？」东方祈似乎是成功被转移注意力，眨着眼问道。
    「等年纪到了，搞不好牠们还会陷入热恋呢。」俞川笑道。
    一直到回到家中，东方祈都若有所思。
    小猪看到了他，就跑了过来亲暱的找他玩，东方祈抱着小猪，窝在客厅的沙发上，转开了电视。虽然大部分的节目他都兴致缺缺，但有点声音总是好的。
    热恋是像糖果般甜甜酸酸的滋味，无时无刻都想着他，有什么事情只想与他分享，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特别闪亮。东方祈曾听镇上一个少女这样对他说，若是这样，那么，俞川就是他所喜欢的对象了。
    他喜欢俞川温柔的笑容，以及无微不至的周到体贴，不过，俞川本来就总是掛着微笑，本来就对谁都很温柔，所以他想要的并不仅仅于此，他要的是，只有他能独享的、不会在他人面前轻易展露的那种笑，或是其他的表情。
    东方祈站了起来，他又想见俞川了，明天俞川就要离开他一段时间，这样的话，他会觉得心里头被掏去了些东西，空空荡荡，或许，是因为人偶少了一颗心脏，所以才会想要被填满。
    如果每一次他都找不到理由留下俞川，那这次他便直接过去吧，他要对着俞川说，他今晚要睡在俞川的家里。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总会措手不及的出现。
    东方祈看着眼前的画面，露出怔然的神情。一个长捲发、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柔软的女子，就站在俞川的家门口，跟他相谈甚欢。
    东方祈认得她，那是镇上的黄映竹老师，最近才因为捲入邪物的事件而请假，即使过了好几天，她的气色仍然憔悴，但面对俞川时，她笑的靦腆又羞涩，末了，甚至走入了俞川的家中。
    「唔。」东方祈驀地按住胸口，在那儿，正灼烫异常，彷彿有熊熊烈焰正在烧烤着，让他整个身体都滚烫无比。
    他，要坏掉了吗？

 05人偶工房

    05人偶工房
    那之后，东方祈回到自己的房里，安静的坐在床上一整晚，他没有过去追问，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答案，所以他只是睁着一双过份漂亮的眼，感受着持续烧灼的心口，一语不发。最后，他在清晨时起身，推开窗户，目送着俞川的车子扬长而去。
    而后，他做了一件事情。
    东方祈轻巧的跃入隔壁的围墙内，熟练无比的走着，他的步伐像猫一般轻盈，身形如鬼魅，加上又是一大清早，即便有晨起的老人家，也绝不会注意到他的行动。
    他闯入了俞川的家中。
    黄老师已经离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过夜，屋内并没有人，俞川的住家一如他这个人一般，摆设简洁整齐，一尘不染，东方祈走入了俞川的卧房，看着叠成正方形的被子，慢慢将整个人躺了上去。
    柔软的枕头、还有很快就被他弄乱的被子，无论是哪一种，都散发出俞川的气味。即使东方祈能够认知到这种行为的专有名称是「擅闯民宅」，但是在最早的时候，他也曾跟俞川住在一起，所以，他只是回来而已。
    「特别的、存在。」东方祈的姿势如幼儿般，整个人蜷缩在其中，轻声吐出几个字。
    俞川是唯一的、没有人可以取代的那个人。
    第一眼相见时，俞川将他安置在擅长修復人偶的友人家中，主要是为了确认他的状况，在他清醒后，便将他带来小镇，之后，花费大量的时间陪伴他。
    「你的父亲东方鸣，与我可说是邻居，虽然他几乎不回来住。」俞川笑着说：「所以，我就在隔壁，你随时能来找我。」
    全新的世界，陌生的一切，他唯一能紧握住的浮木，只有俞川。所以东方祈大多时间都窝在俞川的家中，在那时，他们就像室友一般，无论何时，只要他想，他就能找到俞川。
    「你读得真快。」俞川为他带来大量的书本、影片，作为理解世界的钥匙，他就像海绵般快速的汲取了当中的内容。
    「我将这些都读完了，你开心吗？」他问。
    俞川的书房很大，可以想见他绝对是爱书之人，木质的地板佐以同色的书柜，延伸出淡雅沉静的安逸感，窗边的绿色植栽总在风过时轻轻晃动，东方祈喜欢抱着书席地而坐，午后的阳光在房间里拉出一大块光亮的位置，连同地板也跟着温温的，非常舒服。
    偶尔，俞川也会转开音乐，让轻柔的旋律流淌在房里，他不一定会看书，可能是在角落的工作檯摆弄他的器具，即使两人之间一句话也不说，东方祈仍是相当喜爱这种时刻。
    「俞川先生。」忘记是哪一天，东方祈终于发问了：「比起书里的风景，我更想知道实际的样貌。」
    有了一就会想要二，深居简出的人偶，也终于无法满足于这些不能真实触摸到的描绘。
    「总有一天，你能够独当一面时，就能以你的自由意志亲自去看。」俞川却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丢出一句话：「这段时间以来，你也差不多习惯这个小镇，所以，小祈，你该试着独自生活了。」
    俞川的声音依旧温柔，但这并不是他想听的。
    他只想要跟俞川在一起，东方祈张开嘴，看着眼前青年一如既往的笑容，突然发觉，这个人，似乎一直都是如此。
    对自己是如此，对于他人，大抵也是如此。但这样的俞川并没有错，错的只能是他，在俞川身上追逐额外的感情。
    最后，东方祈乖巧的点头，说：「好，以后，如果没有必要，我不会再来了。」
    「唔......」东方祈把脸埋在枕头里，发出细微的哼声，虽然他有鼻子，但他其实并不需要呼吸，就算他将自己完全打包在俞川的被子里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事。
    「俞川先生，我说谎了。」东方祺闷闷的说。
    他明明想来的不得了，明明想要俞川更多的目光，也想要一直留在俞川身边，但这样的话，他总是说不出口。
    「好的。」
    「没问题。」
    「嗯。」
    总是如此，不管重复多少次，面对俞川，他只会这样回答他。
    大概，就像小猪还是需要另一隻小猪一样，他心底深处也明白，俞川先生需要的是另一个人类，不是人偶，不是他。
    「阿，小珠！」想到小猪，东方祈这才突然想起被他扔在家中的小猪，他赶紧坐起来，匆匆的跑回去。
    ──小猪是很害怕寂寞的生物，非常需要陪伴。
    那本书册这样说，所以，他该回去了，他绝对不会拋弃小猪。
    只是，他到底为了什么，要出生在这样孤单的、没有任何同伴的世界？
    不知不觉又是数日过去，俞川这次去的有些久，还特地来电告知他有些事情耽搁，会晚几日回来，而这阵子，镇上的邪祟事件却越发频繁，就像是在针对着东方祈一般，有时候东方祈前脚刚离开，邪物就现身，无形中也影响了镇上的气氛，走在街上时，人少了很多，大多脸上也都有着不安与忧虑。
    东方祈也依照俞川的话，找了些傀儡师帮忙，他们的实力明显不如俞川，不过数人合力，还是能压下这些秽物，至于东方祈，虽然他也提过要帮忙，但那些傀儡师以「小孩子不可以进行危险动作」的理由，直接把他阻绝在外面，反而有些悠间。
    有了空档，就能去思考更多。而疑问一旦发芽，便会在心底滋长，攀附在四肢百骸里，不得到答案，就会浑身不对劲。
    于是，东方祈打算去人偶工房一趟。
    他没有去过那儿，但他知道残址在哪里。虽然听俞川先生说过，人偶工房已经因为一场大火而付之一炬，但或许还有某些讯息被留下来。
    製作出他的那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呢？擅自赋予了他思想，又擅自拋下他离世。东方鸣，对于他，可曾有过任何期望？又希望他做些什么？
    如果能够得到答案，或许他能从如今无解的苦闷中解脱也说不定，更甚者，假如东方鸣能为他指引一条明确的未来，那他只要照着走就可以了，什么也不用多想，自然也毋须烦恼。
    决定了就该行动，东方祈从来不会迟疑不决。
    「东方哥哥，我真的可以暂时照顾牠吗？」纪心馨开心的抱住小猪，听着小猪哼哼叫着，笑得更开心了。
    「嗯，麻烦你了，我要去后山一趟，不方便带着牠。」东方祈将小猪给住在附近的小女孩照顾，虽然曾被邪物附身，但孩子体力恢復的快，纪心馨气色又恢復了红润，而且，她一直都非常喜欢他养的这隻小猪。
    「可是，已经午后了，很快就会天黑。」听到东方祈要去后山，纪心馨立刻说：「爷爷说过，晚上待在山里很危险，而且最近的镇上也很不安全。」
    「不必担心，我脚程很快，也有做好准备。」东方祈拍了拍背包，估算了下时间，又补充道：「而且，我很强。」
    没错，他彷彿与生俱来就拥有战斗本能，这也是为何俞川先生会送他细剑的原因，因为他只花了三天，就完全掌握了这种武器的使用方法。
    小镇依山而建，人偶工房就坐落在后山里，东方祈看过照片，从外观来看，只是个佔地广阔的宅院，若是不知晓内里玄机，只会认为这是喜爱清幽环境的大地主。
    因为大火的缘故，现场所遗留的只是焦黑斑驳的断垣残壁，东方祈顺着当初俞川说过的构造，走到了研究室所在的方位，正是昔日东方鸣最常窝着的地点。
    现场几乎什么也不剩了，也没有电源，室内一片昏暗，东方祈从背包中翻出手电筒，在强光的照射下，仔细地翻找着。
    他不相信那个人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或许是东方祈的执念奏效，居然还真的被他翻出了个东西。
    那是一片看似薄薄的纸，奇蹟似的毫发无损，东方祈将纸捏在指尖，特殊的触感让他想起，俞川曾经教过他这种极度耐热的材质，即便被大火燃烧也不会有事。
    东方祈走到外头的空地上，那儿曾经应该是中庭，还能看到喷水池，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还不到深夜，但他也该准备回去。东方祈从背包中取出工具，俞川当时也一併告诉了他如何阅读这种纸所传达的文字。
    捣鼓一番后，纸上终于浮现一段文字。
    『俞川，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很抱歉，我失约了。
    我已身怀绝症，但在最后的日子里，我完成毕生最杰出的作品，也不再有遗憾，你应当还记得他的名字，东方祈，就放在人偶室里。
    东方家所有死去的人都会被做成人偶，然而我并不愿意，所以，我决定用火焰结束一切。
    虽然祈是我费尽心思所完成的人偶，可是他或许也会带来危险，如果他有朝一日让你困扰了，就毁掉他吧。
    再次甦醒后，他不会有完整的记忆，一切，端看你的选择。』
    东方祈的手指用力的捏着纸张，直到纸张几乎要被他的劲道给毁去，他安静的佇立不动，浅浅的月色下，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僵硬如一尊毫无生命的人偶。
    他在试着理解东方鸣的话语。
    所以，东方鸣创造了他，没有任何原因，只为了满足自己的成就感，也对他没有任何期望，所以才会跟俞川先生说，只要他有危险性，就可以除掉他。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人需要他，即便是创造者，也不需要他。

 06一念之始

    06一念之始
    东方祈之所以会跟着傀儡师俞川学习镇灵驱邪法，纯属意外。
    初来小镇时，俞川便带着他一一认识镇民，这镇上实际居住的人口并不多，加上东方祈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很快就将所有人通通都记住，而他们也对这个陌生的少年释出善意。
    「俞川先生，你今天要去哪里？」
    儘管如此，东方祈依旧下意识的依赖着俞川，总喜欢黏在他身边，每天俞川一走出门，总能看到候在门口的身影，无论晴雨，始终如一。
    「唔......我去倒垃圾，你也要一起吗？」
    「嗯！我要陪俞川先生倒垃圾！」
    就这样维持了两週，俞川终于拿出自家的钥匙给东方祈。
    「与其天天傻站在外头，不如直接进来吧。」
    再之后，东方祈顺理成章的登堂入室，他自个儿的家不住，反而总是出现在俞川附近。
    「我说你阿，又不是小鸟，出生后见了谁就要跟着走，怎么这么喜欢待在这儿呢。」俞川曾经无奈笑道。
    雏鸟的铭印，这个东方祈曾经在书上看过，不过俞川先生这样说，他便也顺势问：「不是小鸟，就不能跟着你吗？我喜欢俞川先生，就想这样做。」
    「咳。」俞川似乎不知该如何反应，乾咳了几下，才掩饰般的推了下眼镜，说：「不过，我要去隔壁村一趟，这回你可不能跟啦。」
    为什么不能跟？东方祈看着俞川先生穿上正装，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还拿了顶帽子戴上，俞川的五官偏柔，也只有那双眼在某些时候，会拥有慑人的锋利感，但他戴上眼镜时，整个人便显得儒雅俊美。
    东方祈还能感知到，俞川先生鞋靴内、还有腰侧，都偷偷藏了武器。
    俞川好似没有注意到东方祈紧紧跟随的视线，要他乖乖看书后，就开车离开了。隔壁村距离小镇很近，东方祈曾经跟着俞川先生去过一遍，顺道记住了路线，犹豫了会，他终于克制不住好奇心，跟了过去。
    东方祈没有车，但他行动的速度向来很快，也不容易疲劳，不多时，他就抵达了那个村庄。
    他随手抓了个小孩询问俞川先生的位置，得到答案后，便朝着那方向前进，还没走到那屋子里，东方祈停下脚步，蹙起眉，侧耳倾听。
    他的感受力与寻常人类不同，能听到极为隐密的声响，也能看到一般人不会注意的东西，在俞川先生所在的位置，能查觉到有很多奇怪的未知物在里面，发出尖锐的叫喊，而神奇的是，在屋外的人们虽然神色焦急，却好似都没有听到。
    东方祈看了眼屋外的设置，俞川先生似乎动了点手脚，是类似结界的东西吗？一边想着，他一边走了进去。
    「阿？小祈？」正在屋子里与邪物周旋的俞川警觉地回头，露出惊愕神情，趁着这空档，那团不明的黑雾就这样侵入了东方祈的身体。
    东方祈按住胸口，踉蹌退了数步。
    身体好似变成雨后的泥土，泥泞不堪，东方祈想要抬起手，却觉得异常沉重，就彷彿丧失主控权，连开口说话都变得很困难。
    那个跑进他体内的东西，正想要驱使他，攻击俞川。
    「小祈！」因为分神的缘故，俞川身上很快多出数道伤口，他却是丝毫不在意，只是脸色难看的瞪着东方祈：「不要紧张，放轻松，我很快就会让你恢復。」
    ......为什么俞川先生要这样看着他？不，他受伤了，是因为他的关係吗？恍惚只有短短的时间，很快意识到现场的状况，东方祈只觉有股情绪直衝胸口，带来破坏的衝动。
    「给、我、滚、出、去！」伴随东方祈嘶哑的声音，那团黑雾竟是硬生生地被他徒手抓了出来，而后，东方祈用力一握，那东西也应声而碎，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此化为斋粉。
    「俞川先生，你没事吧。」身体瞬间变得轻灵，东方祈立刻跑到俞川身边关切。
    「我没事。」俞川难得露出怔楞的表情，而后又是一抹笑：「看来，你对于消除邪物，倒是颇有天分，擅自跑来的帐之后再算，现在，接着！」
    东方祈抬起手，刚好接住俞川扔过来的细剑。
    「把所有你看到的脏东西都杀了。」俞川淡淡的扔了句，便又开始打了起来。
    在此之前，东方祈从未作战过，但这就彷彿刻在身体里的天赋，他流畅的挥舞着细剑，身形转动间，每一次的突刺，都能精准地命中目标。
    有了东方祈的助阵，在场的邪物很快就通通被消灭了，回程的路上，是俞川载着东方祈回家。
    「好了，告诉我，你为何要跟上来？」
    因为，他想要更多、更多与俞川相处的时间。东方祈紫色的眼眸转了转，回答：「我能帮得上忙，俞川先生。」
    「这不是帮忙的问题。」俞川叹了口气：「你才多大阿，怎么能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俞川先生就算年纪比我大，我也不希望你做危险的事情。」
    「......」俞川揉了揉眉心：「反正，即便我说不可以，你以后还是会跟过来对吧。」
    「嗯。」东方祈注视俞川身上的伤口，并不严重，但还是需要抹药包扎，也无法立刻痊癒，人类的身体，就是这么不方便。
    「我就算受了伤，也能很快修补完毕，而且刚刚的经验里，我已经学会分离自我意识的方法。」东方祈开始自我推荐：「我可以成为最好的武器，俞川先生，你可以随意操纵那些傀儡，那么，便也可以尽情地使用我。」
    「小祈！」俞川沉下脸：「记着，你不是物品，不能这样说。」
    「我知道，我是人偶。」东方祈神情坚定又固执：「把你的技术传授给我，我也要与你并肩作战。」
    俞川最终还是拗不过东方祈，于是，课程开始了。
    「你的身体对邪物而言，会被判定是无生命的『空壳』，所以，要格外当心。」
    也许俞川先生之所以愿意指导他，是为了让他有足够的自保能力，甚至，俞川还在他身上画下法阵，强化他既有的力量。
    邪物，由悬浮于世间各处的污秽痕跡匯聚而成，大多来自人心，所以人群聚集的地方，更容易滋养邪物，也因为邪物有附身能力，又能自由聚散，难以消灭，于是傀儡术这个支派便应运而生。
    使用道具製造结界，对傀儡施加符印，无生命的物体在傀儡师的操纵下，能够强行吸纳秽气，进而被符咒所净化，以这样的方式，便能迅速瓦解弱化对手，直到胜利的时刻。
    至于本应作为无生命的存在，却拥有自己思维的东方祈，无疑就是一个特例。
    那阵子，东方祈几乎等于住在俞川家，连到了夜晚，也会睡在客房里，人偶本不需要睡眠，但东方祈利用自己身体需要定时维护的状况，让他能得到近似于人类熟睡的「休眠模式」，甚至有好几次，他成功地跟俞川先生睡在一块儿。
    可是，到了他以为可以更进一步、对着俞川先生提出想要亲自认识这个世界的要求时，俞川先生却将他推开了。
    「咦？」
    四周不知何时被厚重的阴霾所笼罩，陷入思绪的东方祈猛然惊醒，这才察觉他竟是被异常庞大的秽气所包围。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进入深夜，或许也并不如此，只是因为他身处不自然的黑暗中，才会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感，月色被深浓的云层所掩蔽，连星子也不见踪影，耳边回盪的只有属于初成形的邪物特有的混沌杂音。
    「什么时候！」东方祈急急忙忙放出信号，又抽出细剑，准备迎敌，虽然俞川先生有交代要让其他的傀儡师助阵，但此地位置偏远，在帮手赶来前，他只能靠自己进行作战。
    「唔......为什么？」好重，为何光是举剑，就如此吃力？
    「嘻嘻、嘻嘻！」这次的邪物发出喑哑的笑声，充满嘲弄的口气：「傻呼呼的人偶阿，你何不低头看看，那便是原因呀。」
    东方祈垂下眼，随即，不可思议的喃喃道：「怎么会，这，怎有可能？」
    自他的胸口处，正源源不绝地散发出黑雾，那铺天盖地的秽气，还有因此而形成的强大邪物，居然，都来自于他自己！

 07百念丛生

    07百念丛生
    「原来，是这样阿......」
    危险当头，东方祈却是垂下手，人偶的面颊永远柔软而滑嫩，气色也永远是白里透红，东方祈想，如果他是人，遇上这样恐怖的画面，一定是脸色苍白、浑身发颤，大脑一片空白了。
    可是他不会，他只能维持健康漂亮的表象，思维也异常的清醒，一点一点地将最近发生的事情拼凑起来。
    他终于明白，为何俞川先生突然要离开。
    在他从俞川先生的手里获得小猪后不久，一群孩子闯入废弃的空屋，虽然最后他跟俞川两人成功解决，但受到波及的老师与孩子们仍然休养了好一段时间。
    在那之前，其中一个孩子就曾经推着他一起去探险。
    东方祈也不知为何他会这么受孩子们欢迎，但大多数的孩子总是喜欢找他出来玩，尤其他不再去俞川家后，那些孩子似乎判断现在的东方祈是「可以出借」的状态，更频繁的来找他。
    某种程度上，这也让他除了打工以外，还多了些事情做，不会成天都想着俞川先生。
    之后几天，出事的是他工作的餐馆，虽然那天的班表没有他，但一大早老闆有请他过去帮忙，而等他离开不久，邪物便匯聚而生了。
    在那之后又陆陆续续发生了许多事件，邪物有大有小，但回想起来，几乎都与他有关。
    所以，俞川先生恐怕也察觉了吧，察觉到近来诡譎而反覆发生的邪秽，与他脱离不了关係，才急着赶赴城市，他去那儿是想要──远离他？或是消灭他？
    不，问题并不在于此，关键是，为何自他身上，会跑出这些秽气？
    邪物，大多来自于人心產生的负面情感，贪嗔痴妄、怨仇憎恶，东方祈迷茫的眨了眨眼，伸出洁白的手，摸了摸心口，他居然，是这样丑陋的存在吗？
    如果他真如俞川先生所说，拥有「灵魂」，那么，只因为他偷偷渴望了不被允许的感情，才会衍生出这些脏东西，他的思慕带来的只有这些黑暗污秽的现实，所以，东方鸣所言才是正确的，他，不是什么完美的作品，甚至还会带来危险，应当被消灭、彻底毁去。
    打从一开始，他就是充满缺陷的人偶。
    东方祈张开双臂，总是清澈乾净的紫色眼眸覆上一层阴翳，他轻声说：「进来吧，我知道，你们想要我。」
    一边说着，他洁白的肌肤也同时產生龟裂，那是他的意志所形成的伤痕，恰好将俞川先生绘在他身上的防护阵破开，霎时间，这方地域如魍魎群聚，诡譎的呼啸声中，原本蔓延在周遭的黑气如同受到吸引，疯狂的再度鑽入东方祈的躯体之内。
    东方祈轻喘着，重新流入的东西黏稠如有实体，就像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一样，他感觉自己几乎无法控制这身体，而是不由自主的抬起脚，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那儿有灯光、那儿有活人。
    ──鲜活、温热的肉体，悦耳的尖叫声。
    ──过去吧！过去吧！
    东方祈的脑海中好似出现了诸多声音，那并非属于他的意识，却与他某种潜藏的渴望融合为一，他驀然了悟，他们，都是一样的。
    这些混乱的黑雾，渴望着容器，让它们可以如人一般活下来，就如同他也希望自己更加接近俞川先生一样，不同的原因、相似的希冀，所以，他才会不断的召来它们，最后变成一大片难以化解的混沌。
    距离此地最近的小镇，便是第一个目标。
    东方祈的步伐矫健，林间夜风流过他的发间，路边的草丛沙沙作响，他的鞋子踩在略带湿气的地面，丝毫不沾泥带水，甚至不像是被邪物操控，很快的，便来到邻近处。
    ──往前、往前。
    ──男人、女人、小孩子，都想要。
    东方祈一直安静倾听着那些囈语，时刻已经来到夜晚，镇上有的人早早歇下，还有些屋子里灯火通明，他的耳力向来极佳，但即便没有亲耳听到，他也能想像那里头的欢声笑语。
    「是时候结束了。」东方祈低低开口，他闭上眼睛，再度张开时，整个人都如同雕像一般，屹立不动。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被困住了，放我出去！
    原本得意的杂音顿了下，逐渐转成惊愕愤怒，东方祈却是极为平静：「你们早该知道，我不是普通的人偶。」
    有了强大的自我意识，便是天然的屏障，甚至可以反过来困住它们，俞川先生所绘的阵法不过是多一层保险，实际上，就像第一次被邪物入侵的状况，他一直都能维持自制力。
    「出自我心，便该与我同葬此地。」东方祈一字一字，缓慢而坚定地说。
    不需要劳动俞川先生了，东方祈不想要被俞川销毁，与其放任自己逐渐崩坏，让这些由他而生的邪恶滋长，又伤害到他所认识的人们，那还不如在此同归于尽。
    在见到那封信的同时，原本零碎的记忆也拼凑了一部分，东方祈这才想起来，原来东方鸣曾经告诉他，自毁的方法。
    那时，东方鸣是这样说的：「祈，我亲手完成的孩子，如果有朝一日，你不想要再活下去，那么，只要啟动这个机关，你就可以陷入永远的沉眠。」
    早在最初，东方鸣就已经预见了这种可能的未来了吗？
    祈的黑发在空中飞扬，细软纯黑的色泽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的眼里透着寧静，一点波动也没有，缓缓的张开手。
    「小祈！」
    「俞川先生？」
    东方祈讶然转过头，就见到气喘吁吁的俞川。
    总是一丝不苟、温和又从容的俞川此刻狼狈极了，他的衣服因为奔跑的缘故而歪了些，眼镜也不知何时拿了下来，汗水自额际落下，从眉尾滑到眼角，就好似一滴泪珠，欲落未落的掛着，他的嘴唇微张，正在费力调匀气息。
    「你一个人在那儿站着做什么？快过来！」俞川的声音仍有些不稳，可能是方才跑得太急了，他说着话，又咳了起来，从随身背包中掏出一瓶水，转开灌了几口。
    「你回来了。」东方祈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像过往总会开心的跑过去，他面无表情，凝视着不远处的身影：「俞川先生，你在说谎。」
    「胡说什么？我何曾骗过你？」俞川面色微变，但仍是维持镇定，他对着东方祈伸出手：「听话，过来，你现在的状态不对劲。」
    「你没有骗我，只是选择性地告诉我而已。」东方祈的嘴角淡淡扬起：「你明明知道，那些邪物的源头来自何处，你去城市，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我，现在就要准备结束这一切。」
    语毕，东方祈再度张手，他穿的单薄，配上天生纤细的身体，在山边夜色下，更显得摇摇欲坠。但他却站的异常笔挺，月光均匀的洒在每一处，让他的面庞也微微发出光芒，看上去就像不属于人间的精灵般。
    「住手！」
    俞川扬高声音，往东方祈的方向衝去，迅捷如电，身姿宛如大型的掠食猛兽，总是温和含笑的双眼变的锋锐无匹，彷彿一把雪亮的刀终于被拔了出来，毫不犹豫的扑倒东方祈。
    分神只是一瞬，从没见过这种模样的俞川先生，让东方祈有了片刻怔愣，直到被按倒在地，他才回过神来。
    「俞川先生！」
    原本被压制在体内的庞大邪物，开始蠢蠢欲动，东方祈恍神的那短暂时间里，无疑是重新开啟了一道缝隙，阴沉黏腻的秽气丝丝缕缕自东方祈身上涌出，覷准了近在咫尺的俞川，就要发动攻击。
    俞川却是冷冷一笑，自怀中掏出一颗稜形的透明水晶体。
    「我这次离开，就是为了商讨此物，不管有多少，都能一举让你们──」俞川眼神尽是阴戾：「灰飞烟灭！」
    「唔阿！」那物像是永不知饱足的饕餮，伴随着古怪的惨嚎，东方祈体内残存的秽气也尽皆被吸食乾净，彻底消散。
    危机就这样解除，东方祈愣愣的看着仍然坐在他身上的俞川，有些茫然。
    「虽然是一次性的宝物，但还真是好用。」俞川将水晶收起，满意一笑，目光重新落在东方祈身上。
    「你方才，是想要自毁吧？」彷彿褪去所有的偽装，俞川的面容是再不掩饰的怒意，他的手抓着东方祈，力道异常轻柔，但表情却近乎咬牙切齿：「现在，该你解释了，为何要这样做？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

 08往事如昨

    08往事如昨
    「你有一双很巧的手。」初次见面时，东方鸣看着他的眼神，活像摄影师发现了苦苦守候的瞬间画面，简直可说是两眼发光。
    东方鸣，是俞川人生的转折。
    遇见他之前的俞川，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模样，但也是有相似之处，比如说，都擅长露出亲切的微笑，迷惑他人，人类是很奇妙的生物，即使理智知晓眼见不能为凭，但大多数的人仍旧无法摆脱「感觉」这两字，容易受到情感所干扰。
    俞川关注那间位于山里的建筑很久了，虽然那屋主实在低调，他观察了数天也没能得到太多讯息，但他本能的嗅到金钱的气息，那个屋主，必然是个有钱人，而若是有足够财力，又要住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那自然就该成为他的目标。
    为了入侵那间宅院，俞川花了数天时间准备，那屋子看似普通，却是暗藏玄机，而且生人勿近，他曾问过镇上的人，也只能得知屋主的名字是东方鸣，是个离群索居的怪人，说着这儿环境好，适合研究，就搬了进来，却又放着房子不住，成天待在山里，还盖了很大一间建筑，埋首其间，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进入一探究竟过。
    最后，俞川挑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夜里阵阵颳过的冷风呼啸下，潜了进去。
    他很快就发现为何这儿看似戒备森严，却几乎没有警卫了。比起人的干扰，这儿的机关多的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些人偶会跑出来阻止他，只是人偶的动作比起人，还是要僵硬呆板许多，不多时，看穿规则的俞川便一一破解，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成功闯入最里边的房间。
    他遇上了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也就是东方鸣。
    「看来我失算了，你这儿，居然一点财宝也没有。」俞川面上含笑，上下打量着眼前满脸鬍子的男人。
    「我的宝贝你方才不都见识过了吗？」东方鸣呵呵一笑，他的四肢细瘦，面色苍白，只有那双眼睛格外有神，「你觉得我的人偶如何？」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得到的情报里，这人自称「人偶製作师」。俞川神态自若的回答：「我不喜欢那种空有漂亮外壳的东西，很抱歉，你的宝贝几乎都被我毁了。」
    包括这儿的僕人，也都被他放倒了。
    「无妨，我会再创作出更优良的成品。」东方鸣一脸依依不捨的盯着俞川，丝毫没有因为这不速之客而有一点惊惶，反而充满惋惜地说：「这样灵巧的一双手，该用在更棒的地方。」
    「比如？」
    「傀儡师。」东方鸣一脸神秘兮兮：「更加注重实用，而且可以让你大展身手的舞台！」
    在东方鸣的推荐下，俞川有了一个师父，很快地成为所谓的傀儡师，开始接案工作。
    凝视深渊的人，终将被深渊吞噬，傀儡师长年与邪秽打交道，自然也不能倖免，随着时间流逝，俞川眼见着身边认识的人一个个受伤甚至死亡，却没有任何要退出的意思。
    「你在享受。」对此，东方鸣给予了註解：「濒临极限的刺激、死亡加深的恐惧，都能使你兴奋。」
    俞川看着东方鸣，慢腾腾的露出一抹笑，凉薄无情：「不讳言，我确实喜爱这种感觉。」
    或许是他自身就拥有足够的黑暗，所以既不会被入侵，更能熟知邪物的弱点，听着那些集合体凄厉地尖叫、乃至于彻彻底底地被他消灭，这种事情总能使俞川感到愉悦，那是一种强迫症被满足的快乐，扫除污秽，本就是值得欣喜的事。
    更有趣的是，污秽的来源往往出自意想不到的地方，人间百态，若只是旁观，也不觉无聊。
    「反过来说，你究竟在追求什么？」一来二往，他跟东方鸣也变得熟悉，也知道这人身体有多糟糕，除了那颗大脑跟双手以外，大概没哪个地方堪用，随便三两下，就能轻松要了他的性命。
    ......可惜东方鸣不怕他，一点也不好玩。
    这段时间里，他也逐渐习惯了小镇的氛围，所以乾脆在东方鸣住家隔壁置產，以工作所得的丰厚收入盖了间房子居住。
    「唷，想要当我的邻居？那可真是荣幸。」
    「你根本没住过几天吧。」看着简直把人偶工房当成家的男人，俞川哼笑，拿出足以令男人闻之色变的汤药：「给我喝下去。」
    「呃......」
    看东方鸣苦着脸喝药，俞川这才露出一抹满意的浅笑。
    至于东方鸣所欲追求之物，在之后，也一脸认真的告诉了他：「我想要有生命的人偶。」
    「怎么可能？」
    随着可动式人偶的技术进步，东方家的技艺已能製作出几乎与真人无异的人偶，但那只限于外观，即便能够服从命令、乖巧的完成各种任务，也终究是依照设定而行动的死物。
    「在我有生之年，我会完成它！」东方鸣眼里闪烁着光芒，信心满满的说。
    「既然如此，那再多吃点补品。」
    「唔，居然这么大碗......俞川，你也太狠了。」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过去，遇见东方鸣时俞川还年少，但转眼间，已经过去十年，他们年龄相仿，东方鸣是一天比一天更像流浪大叔，俞川则仍旧维持着斯文体面的模样，看起来更加成熟优雅。
    俞川并不常来找东方鸣，但这段友谊依旧持续着，就像是与生俱来的默契般，他们熟知彼此的想法，也能洞悉对方的行动。
    直到东方鸣病症加重，俞川第一次跟东方鸣起了争执。
    「东方鸣，不看医生，是想等死吗？」俞川笑的像慈悲的神职者，声音却是凉颼颼。
    「我最后的作品，咳咳，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不容有失。」东方鸣神色固执，看着俞川隐藏在平静表情下的恼怒之意，又放缓了声调：「俞川，你相信人偶的可能性吗？再过不久，他就会展现在你面前。」
    「哼。」俞川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表情也同时越趋寒冷：「既然如此，有什么遗言，不如现在说给我听？」
    东方鸣闻言笑了起来，他的笑声透着沙哑，喉咙吐出的音节就彷彿刮擦玻璃般，呈现不和谐的音质，但他的神色却很轻松：「俞川，你阿，总是笑咪咪的说着凶狠的话，不过，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
    不等俞川反驳，东方鸣继续说：「东方家的传统该结束了。」
    「先祖以人偶技艺为荣，身死后也想要成为人偶，然而，那不过是活死人，只是将人做成永恆的形式，并非我所追求，更何况，如今家族凋零，技艺失传，也没有人有那个本事处理我的遗体了。」
    「东方鸣！」
    「好，不说就不说，我知道，我现在还活着嘛。」东方鸣笑了笑，便也真的不再说话。
    「你究竟想做什么？」相识十载的岁月，即便东方鸣不说，俞川也能嗅到蛛丝马跡，他蹙起眉，隐约觉得不妙。
    「至少，你得活到你的杰作完成。」
    「那是自然，到了那时候，我会好好跟你介绍他。」东方鸣笑着承诺。
    可是，他失约了。
    那个骗子！从来不曾说过谎的人，骗起人来倒是如行云流水，一点阻碍也没有。
    俞川恼怒的将那封信随手塞入口袋，就往人偶室跑了过去，他知晓东方鸣的意思，是要将那个人偶託付给他，然而，若是他选择的方向是人偶室，他就无法来得及去见东方鸣最后一面了。
    那个人曾说，他会一个人独死，没想到居然固执如此，一点道别的机会也不给他。
    大火开始延烧，这儿有许多木造的材料，很快就变成汪洋火海，将人偶带出来的俞川，再也无法进入里面，只能安静地看着火焰焚尽一切，连同这段缘份，也一同画下滚烫的休止符。
    在火灾被扑灭后，俞川也有回去过，但是，已经离去的人，无论如何不会再回来，最后，俞川将那封信留在废墟中，权当最后的告别。
    那么，问题来了。
    看着双眼紧闭，好似还在沉睡的少年，俞川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

 09隐藏的心思

    09隐藏的心思
    若是忽略掉总是不经意透出一抹凉意的眼神，俞川生的非常可亲，并不过分凌厉的眉眼，微微上扬的唇角，搭配那俊秀的五官以及惯常轻浅的笑意，便有了温润的气质。
    这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青年，不只成年人，就连孩童也喜欢软糯的唤他一声「俞川哥哥」，然而，那些孩子是别人家的小孩，有会教养他们的父母，也总会回到自己的家中，与现在这个彷彿烫手山芋般的存在不同。
    看着一脸懵懂，透亮的眼里溢满了单纯的信赖，好像眼前的人，就是他的一切般的人偶，俞川只觉棘手。
    太棘手了，俞川的人生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不知父母亲缘，也罕有真心结交的朋友，然而他总可以让自己过的很好，从前是如此，成为傀儡师后，更是如此。他可以轻松的查明线索、斩除邪秽，也可以笑吟吟的安抚委託人、收取报酬，但是带孩子......那可是头一遭。
    没错，是孩子。
    名为东方祈的人偶有着少年般纤细漂亮的身形，他的样貌很精緻，发丝也很柔软，搭配那双彷彿会说话的大眼睛，十足能勾起他人的保护跟照顾的欲望。
    按照一般人的理解，这少年介于孩子与成人之间，虽然可能还需要监护人，但已经可以独立完成许多事情了，不过，对熟知内情的俞川而言，这只是个小朋友，对于这世界的认识，恐怕还不如寻常孩童。
    孩子，需要什么呢？俞川屈起指节，有节奏的轻敲桌面，沉思着，最快的途径，莫过于书本了吧。
    于是，他牵着东方祈来到了小镇，让这个徒有十来岁外表，人生履歷却全然空白的人偶，开始在这儿扎根生长，与人们建立起缘分的连结，又找了大量的书籍影片，给东方祈当学习材料。
    几年前，东方鸣曾经对他说：「俞川，我瞧你总是独来独往，就没打算找个人作伴？就我所知，镇上的人们可喜欢你了，多的是对你有好感的女孩。」
    「不需要。」俞川冷淡道：「我的生活已经有既定的步调，没有多一个人的空间。」
    人生如水，大多数时候，总顺着固定的方向流动着，要想安插一个人，哪有那般容易，除了打乱生活的节奏，俞川实在感受不到任何好处。
    「也许有朝一日，你会遇到让你觉得『真拿你没办法』的人阿。」东方鸣挤眉弄眼，笑着倒了两杯茶。
    「与其担心我，不如先担心你。」俞川摇头，相当顺手地接过一杯茶，抿了一口：「成天待在这种地方不见天日，还像活人吗？」
    「呵呵。」
    记忆中的片段倏地闪过脑海，俞川看着眼前登堂入室，一脸安然地窝在他的家里的少年，终于体会了一把无可奈何的滋味。
    少年学习的速度很快，还真就像植物般，用尽全力发展根系、生出枝叶，努力从周边汲取足以更好地存活下来的养分。
    他曾经想过，这样子的东方祈，会不会仅仅只是作为东方鸣的「作品」而已，一个达成最高条件的人偶，无限趋近于人，却又绝不是人，只因人偶的行动规则，即使看似是思考后的结果，但也可能只是来自于东方鸣的「设定」。
    ......然而，却绝不只是如此。
    只要伸出手，就好像能触碰到那藏在身躯底下乾净无瑕的灵魂。更糟糕的是，无论最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但当俞川发现时，那份纯粹的关心早已变质。
    ──
    夜里，窗户并未关上，游走在外头的风便扫了进来，淡绿色的窗帘飞起，传来阵阵响动声。
    俞川无心理会这动静，或者说，室内的躁动已然逐渐升温，睡衣不知何时褪下，露出久经锻鍊的体魄，他按住身下的人，仔仔细细的吸吮着，然而那股慾望并没有趋缓，反而越发热烈，他的力道逐渐加重，在莹白的肌肤上印下深浅不一的痕跡。
    他没有开灯，只是凭着本能探索着这身体，而那人也乖顺异常，无论他如何做，都会完全配合他。俞川便伸出手指，摩娑着细嫩的唇瓣，直到对方张唇，他才吻了下去，脣齿相依，难分难捨，当他再度抬头，嘴里还满溢着属于对方的清香。
    原本隐在云后的月光突然照射入内，俞川终于清晰的看到身下人的面孔。
    足以模糊性别界线的端雅秀美，淡粉色的嘴唇微啟，低低喘着气，那双紫色眼眸氤氳着情慾，流动出越发晶灿的水光。
    这不是东方祈又是谁？
    「呼！」俞川惊坐而起，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
    方才的，只是梦境，只是一场没有来由的春梦。俞川面色铁青，走进浴室，让冷水兜头淋下，一併将多馀的慾望冷却。
    如果梦境会反映了现实的欲望，这岂不就代表他对东方祈生出了别种心思？
    怎么可能？先别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东方祈才出生几个月而已，他居然就梦到自己对他下手，这与禽兽有何差异！
    俞川扯过毛巾，粗鲁的抹了一把脸，这必然只是巧合，他只是做了春梦，恰好主角是最近每天都会看到的少年而已。
    没什么，什么事也没有。想起今天东方祈又不肯回去，睡在客房里，俞川不由瞇起眼，陷入沉思。
    会做这种梦，会不会是因为东方祈太过依赖他了？因为他是东方祈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人，这段时间里也几乎跟他形影不离，就算东方祈不说，光是注视着那双紫色眼眸，里头蕴藏的情感也是一望到底，清晰的丝毫不懂隐藏。
    ──别了吧，俞川，你不就是这种人吗？
    内心却有道声音蠢蠢欲动，嘲弄至极。
    ──将他圈养在你的地盘里，让他的世界只有你，让他只能看着你，俞川，这就是你的独佔之心阿。
    「才没有！」俞川下意识的张口反驳。
    ──爱憎之心，人皆有之，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俞川，正是因为你渴望的是完全属于你的东西，才迟迟找不到伴侣，现在，机会来了。
    「我不会那样做！」
    没错，俞川拿起水壶，狠狠的灌了满肚子水后，终于彻底压下澎拜的思绪，他的眼神清冷锐利，有的，只有觉悟。
    孩子、孩子，那还是个不满一岁的小孩子。
    「小祈，你该试着独自生活了。」不久后，俞川这样说着。
    他知道，他让少年伤心了。可这世界这样广阔，东方祈可以寻找到更适合飞翔的天空。
    只要他能果决的割捨，就能得到所谓的最优解。俞川向来自负冷静理智，即便看出东方祈眼中的依恋，他也能做到心如止水。
    ......可是，一切还是乱了套。
    俞川没想到他只是去一趟城市，一回来时，就能遇见这种场面。
    盘旋在后山的黑气太过强烈，附近的傀儡师早已被惊动，人人面面相覷，没一个敢过去，那已经不是单纯的邪物，而是足以匯聚成魔的等级。
    「让开！」
    不假思索，俞川直接排开眾人，往那个方向衝了过去。
    他知道，东方祈就在那里。
    但他没料到的是，东方祈却打算要自毁，俞川对于人偶技术并不了解，但他认识东方鸣已经很久了，久到从那傢伙的嘴里，也听闻不少人偶小知识。
    当冷静的表象剥落，俞川的眼神也越见狠戾，他瞪着身下的少年，如果旁人看见，定要觉得是哪个凶神恶煞在欺负无辜可爱的小天使。
    「俞川先生，你跟平常不一样。」
    东方祈自然也读出了俞川的怒意，他眨了眨眼，发觉自己无法移开目光。这样子的俞川先生，很特别，就算是愤怒的模样，也很好看。
    重要的是，这是不曾出现在他人的样子，这样想着，东方祈甚至露出微笑：「俞川先生，你在为我而生气吗？」
    「......」看着东方祈的反应，俞川顿了下，莫名感到一丝洩气，方才蓄积的怒火也冷却许多，他叹了口气，再重复一次：「小祈，你该更重视自己的生命，给我一个理由。」
    「我、引来了那么多邪秽。」东方祈的眸光有些黯淡：「如果会带来危险，我就不应该存在，与其让你为难、等你消灭我，还不如彻底了断。」
    俞川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才轻轻开口：「原来你跑到这里，就是要去人偶工房。不过，如你所说，这样浓重的邪秽，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能做到吗？」
    「东方祈，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10光现，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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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川先生？」
    俞川抹了一把脸，像是终于察觉自己还坐在东方祈的身上，便站了起来，伸出手：「站的起来吗？抱歉，我方才太用力了，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没事。」东方祈轻巧起身，眨眨眼：「我的机能很好，不会轻易受伤。」
    「那就好。」
    俞川看着眼前少年，虽说没有伤痕，但衣裤都已经脏兮兮，等等回家，一定要先好好清洁一番才行。
    「小祈，你说，这秽气是你所引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可能是因为，我对你產生了感情，俞川先生，」终于将话说出口，似乎也没那么困难，东方祈凝视着俞川先生，这个人，会觉得讨厌吗？会想要避开他吗？
    「所以，你认为这种感情，是骯脏的？」
    「不，不是，可是我──」东方祈犹豫的斟酌着措辞，因为这份感情而引起的不安、忧伤、甚至是，忌妒，没错，对于可以毫无阻碍接近俞川先生的人，他是如此的忌妒，所以，他并不是俞川先生口中的好孩子。
    他是坏孩子。
    「我是有缺陷的人偶。」最后，东方祈这样说。
    「小祈。」俞川轻声说：「你何不从另一个角度想呢？人本来就是这样的生物。秽气来自人心，正因为你拥有心，才会產生各种各样的感情。如果你是有缺陷的人偶，那么，是因为你不只是人偶，而是一个人了。」
    说到底，人的定义又是什么？若仅仅只是双眼可视的肉身，那也未免太过狭隘。
    「咦？」东方祈一愣，困惑的睁着眼，像是在思考，又像只是单纯地在倾听。
    「再说，这秽气的来源，也不是只有你。」俞川说。
    山林自古便是邪祟盛行之地，即便东方祈有提供一部分来源，也不仅仅是他，俞川想，也许，他自己也有一份在。
    纠结在这段感情的，并不是只有东方祈而已，焦躁、压抑，既想要割捨，却又难以推开，加上前些日子他才来过人偶工房一趟，倒也不是想做什么，或者该说，正因为他什么也不想做，所以才会选择这个变成废墟的故地，独自出神。
    只不过是天时地利，加上东方祈天生就受邪物覬覦的体质，互相加乘的结果罢了。
    「不需要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我们赶紧回去吧。」说着，俞川就要牵过东方祈的手。
    东方祈却是后退一步，抗拒的缩起手。
    「俞川先生，真狡猾。」
    「嗯？」
    「我明明说了，我对你的感情，你却不打算回答我。」明明，他都鼓起勇气了，结果俞川却面不改色地想将这一切都带过，好像他说的只是今天天气真好这种问候语一样。
    这该如何形容......阿，没错，就叫做粉饰太平！
    俞川微愕，一时间表情十分古怪，像是五官通通挤在一起，不知该如何安放正确的位置，他深吸口气，像是要说服东方祈，也像是要说服自己，他说：「听着，小祈，你还小，你是因为没有见过太多人，就像小鸟会把第一眼看到的物体当成妈妈一样，那只是一种铭印效果而已。」
    「以后，你走出了这个小镇，你会看到更广阔的──」
    不等俞川说完，东方祈逕自打断了他：「所以，如果只是铭记的刻痕，便不算数了吗？」
    「俞川先生，我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心情，人偶，不会对自己说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无论用什么名词去定义，去试图解释这份感情，他只知道，他喜欢俞川先生的心情，才是真实的。
    「......」俞川张了张嘴，却无法组织出合适的话语，生平第一次的哑口无言，同样来自于眼前这个少年。
    或许，他一开始就想错了，就算他想将对方当成孩子，但事实上，东方祈根本不是小孩。而人偶的感情，或许远比人类还要执着专一，一旦心念种下，就会顽固的向前，不再回头。
    「这样说的话，不就变成我在对自己说谎了吗？」俞川慢慢地笑了。
    一个不小心，反而变成他在逃避现实。
    「小祈，这次回来，我也多带了几隻小猪，牠们应该已经被送回家了。」
    「小猪.....」东方祈低喃，最开始，是俞川先生送给他的，虽然很可爱，可是，偶尔他也会想，小猪之于他，是否等同他之于俞川先生？
    「当初，我说小猪需要同伴，所以决定多带几隻回来。而我，也需要同伴。」俞川轻声说：「我需要你。」
    从东方祈甦醒至今，他因为工作等原因也离开过小镇数次，一次比一次，难以割捨。
    「俞川先生？需要我？」
    「是我太丢脸了。」居然需要让一个不满一岁的小鬼主动至此，难道，他也比自己想像中的胆小？俞川注视着眼前始终坦坦荡荡，完全学不会作偽的少年，郑重地说：「小祈，真正不能没有你的人，是我才对，是我想要跟你一直在一起，才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将关係退缩成安全到安全的那条线，那么，他与东方祈，就永远也不会形同陌路。
    「我喜欢你，小祈，不过，在那之前，你我都需要好好洗个澡了。」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可不适合谈情说爱，俞川轻叹，又笑了起来：「现在，我们一起回去吧。」
    看着俞川先生崭露的笑容，一扫之前的距离感，既放松又自在，还有着他最喜欢的亲暱与温暖，东方祈缓缓点了点头：「好。」
    这次，俞川成功牵起东方祈的手，一同走回去。
    这一番折腾，天色即将破晓，晨曦微明，再过不久，这个沉睡的小镇会彻底甦醒，各自为了生活而忙碌，而他们，也是其中之一。
    未来的日子还长，足以让他们一起生活，度过岁岁年年。
    「俞川先生。」
    「嗯？」
    那之后，俞川在两间房子中间做了一条通道，虽说即使没有这条捷径，东方祈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翻墙，不过俞川对此，只是无奈地摸摸祈的头：「祈，我希望你正大光明的过来，不用那样鬼鬼祟祟。」
    翻墙那种事，他以前做多了，也不觉如何，但这段关係，既是无愧于心，自然不需要偷摸着来。
    东方祈正跟俞川一起餵食小猪，小猪成长的很快，已经不如最初的小巧可爱，看见他们便会亲暱的哼哼，蹭过来讨摸。
    「我想知道一件事情。」东方祈眼巴巴的瞅着俞川：「你为什么会想要喜欢我？」
    「喜欢这种事，还能想要不想要吗？」俞川失笑，在知晓东方祈喜欢特别的称呼后，他就习惯以单字称呼他，也跟镇上的居民做出区隔。
    午后的微风透着暖意，薰的人昏昏欲睡，俞川看着不远处的银杏树，慢悠悠的回想起刚将祈带回来的那段岁月。
    「小镇上的人们都喜欢栽植花草，春天来时，家家户户都是鲜花绿叶，那时，你蹲了下来。」
    纤细的少年一双眼里只有纯粹的好奇，他小心翼翼的注视着眼前的白色小花，看了很久，俞川就在旁边，也不催促，就如少年在观察一朵花，他也在看着少年。
    「那么喜欢的话，就摘下来带走吧。」俞川提议。
    「不。」少年摇头：「这是，生命。」
    似乎不太确定自己的措辞，少年犹豫了许久，才吐出他的想法。
    那一瞬间，俞川从这个人偶身上，看见了灵魂。
    在那之后，这个名为东方祈的人偶非常认真的生活着，活着本身就是本能，并不需要学习，但他却渴望着与人类更加接近，所以，他学会了「睡眠」，在漫漫长夜里，能与所有安睡的人一般，进入沉寂的虚无。
    「我想，也许是从那时起，你在我心中，就有了不一样的位置。」
    不是美丽的死物，而是一个拥有自己意志的生命，每当望着祈的身影，就能使俞川感到美好。
    「俞川先生对我来说，也是不一样的。」东方祈说：「俞川先生，不属于人偶守则的任何规则。」
    「喔？」
    「人偶，必须爱着人类。」在人偶工房时，东方祈回想起失落的记忆，那是东方鸣刻意而为，为了就是希望他能空白的重新开始，然而，一旦他回归工房，那份被锁起的记忆就会逐渐解开。
    他想起，从他出生到东方鸣过世为止，他曾经跟东方鸣相处了几天，也阅读了东方家的人偶守则。
    其中有一条就是如此规定，或许也是为了预防人偶会伤害人类的可能吧。
    「写下那条规矩的人，早已不晓得作古几年了。」俞川笑了笑：「人总是喜欢往前看，就算偶尔裹足不前、犹豫不决，甚至走了倒退路，也还是会持续前进。」
    「所以，我们自然也得超越规则，不是吗？」
    如果只有人偶必须爱着人类，那多不公平阿，像祈这样可爱的人，就该被捧在手心珍爱着才行，俞川愉快的瞇起眼，揽住祈，仔细的吻了起来。
    「唔，我、我还想问，黄小姐的事......」
    「哪个黄小姐？」
    「就是、当老师的黄小姐。」
    「嗯？哈哈哈。」像是终于想起祈所问的事情，俞川笑的越发开怀，与平时习惯性掛着的淡淡笑意不同，他笑的眼角都彻底弯起，「原来你看到了，不过，她只是来喝杯茶，我跟她，连开始也不曾阿。」
    黄小姐确实曾经对他有意，但那不过是萌生的好感，并没有化成真实的爱意，在知晓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后，便乾脆的离开了。
    然而，知晓祈会在意这件事本身，却是如此令人高兴。
    不知不觉间，两人紧紧的拥抱彼此，如同要将对方嵌进自己身体般，在阳光洒落的这方庭院里，寧静的品尝着对方的爱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