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梅迪山的吹笛人》 01吹笛人之歌 那天,正在送货的布里斯听到绝美的笛声,循着笛声来到离村庄不远的山丘上,有一群人围绕着声音来源。 布里斯挤开人群探头张望,终于看见人群的中心,有个人坐在石头上,那是个带着白色狐狸半罩式面具的男人,一阵清风捎过,金黄色的长发彷彿在空中流淌的音符,随着曲调变换高低。 ──那是哈梅迪山的吹笛人。 布里斯一瞬间陷入陌生的情绪里,儼然有张金色音符织成温暖又牢固的网当头撒下,而他是在网内飞舞的蝶,就这样牢牢地、紧紧地、被吹笛人攫住目光。 欣喜与渴望亲近那人的情愫增生,但他前面有太多的人,即使依靠身形把人挤开,对方会愿意看又胖又矮的自己一眼吗? 看不见的冷水当头浇下,浇熄布里斯满腔的热情,他慢慢地退到人群外,保持距离欣赏吹笛人的演奏。 当优美的旋律画下休止符,周遭的听眾会一哄而上献花或赠礼,布里斯来得太匆忙什么也没带,因此他退得更远了。 之后,布里斯在村子里打听吹笛人的来歷,他来自哈梅迪山,那是一座充满魔物的魔山,能在山里生活的都是高手,这个消息让布里斯更加崇拜吹笛人,只不过,问来问去没人知道吹笛人的姓名以及面具下真实的脸孔。 村庄的女孩们认为吹笛人一定是个帅哥,因为锋芒太过耀眼才用面具遮挡,为的是让大家倾听他悠扬的笛声。 吹笛人每周会来村边的山丘上两次,布里斯注意到他收取完礼物准备离开时,会特别挑选几个带着贵重物品的人,里面有男有女,最多五名。他们会排成一列跟在吹笛人后方,其他被留在原地的人只能听着笛声逐渐悠远,目送那些人消失在森林之中。 除了被选中的人以外,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去哪里,做了些什么,布里斯总是在猜测,那些回来的人满面春光,隻字不提他们经歷过什么,而是在下一次吹笛人到来时奉上更高级的礼物。 布里斯经营着小小间的麵包坊,只有微薄的薪水和少量存款,即便他把所有财產抱过去也比不过有钱人家的一颗珠宝。 十五坪大的木屋里洋溢着麵包香,布里斯一边揉着麵团,一边思考自己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来的宝物,除去这间从母亲手里继承下来的小麵包屋与做麵包,他还真的什么都没有。 没朋友没存款又矮又胖,这样的他却对一名没见过脸、没对话过、连个性都不清楚的男人动情,儘管不愿承认,第一次听到笛声后布里斯便对吹笛人念念不忘,满脑子是他间适抚笛的姿态,想他按在笛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来触碰自己,想触摸他轻含白笛时微啟的薄唇。 他喜欢上一个陌生人了吗?怎么可能? 布里斯挣扎好一段时间,想逼自己忘记那段旖旎时光,最后他抗拒不住内心的渴望,好想再见一次那人,想再听一次悦耳的笛音。 在吹笛人再度来临的日子,布里斯抱着自己能动用的现金来到山丘上,大石前佇立着不少人,多半是十多岁到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搞不好他是这里面年纪最大,加上那群人身材和样貌出眾使他显得相形见絀。 他转过身,把沉甸甸的金币袋纳入怀中,寻思着要不算了? 可是…… 所有犹豫与退却在笛音入耳的那刻全数粉碎,布里斯着迷的凝视吹笛人修长的腿,纵使是随意翘腿的姿态也显得气质高雅,在笛音的衬托下,布里斯甚至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光是注视着吹笛人他的内心便满溢着甜腻的幸福,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所谓的一见钟情。 02魅惑的魔笛 布里斯和一群人一字排开,吹笛人一一收走他们的礼物,又绕回最前方如同国王选妃般打量着第一位侷促不安的少女。 他伸出手,所有人彷彿被提线的木偶伸出右手来,被选中的人一一被拉出队伍,那隻手来到布里斯面前晃悠,他紧盯着吹笛人宽大的手掌,心中拼命祈祷,然而,那隻手没有为他停留。 吹笛人握住他隔壁的少女,因为少女拿出来的礼物是一盒珠宝饰品,先前匆匆一瞥,布里斯觉得自己被比下来,输得彻底,但他错过逃跑的时机。 更何况,这或许是他这辈子最接近吹笛人的时刻,在接过钱袋的同时,他的手指擦到吹笛人的拇指,此刻手指上仍縈绕着对方的热度,他能保有的只有这微不足道的瞬间。 待人群散去后布里斯坐在吹笛人坐过的岩石上沉思,他凝望被触碰过彷彿灼烧起来的手指,深深叹口气后豁达的大喊:「既然失败就放弃吧!都已经孤注一掷了。」 「毕竟有些东西不属于我。」落寞的呢喃配着沉重的脚步下山,布里斯回到自家,隐约听见鬼魅的笛声,竟不受控制的开始翻找母亲的遗物。 记得没错的话,母亲有留下几个传家宝首饰,乾脆拿这个去决胜负? 布里斯在储藏室里挖出母亲的遗物,翻出来的首饰铁框生锈、宝石黯淡、但是很乾净,因为被放在盒子里保存几乎没有生什么灰尘。 「不行,我在干嘛啊?」布里斯摇摇头,将饰品放回盒子里。 他想要放弃,吹笛人的笛乐却不合时宜的在脑中响起,婉转縹緲的笛音忽远忽近,宛如藏在夜里一隻看不见的手,缓缓地勾住绑在他身上的丝线。 布里斯拿起饰品放在手上,「如果、如果这是吹笛人喜欢的款式呢?」 四日后,布里斯带着母亲的遗物前往山丘,将礼物送给吹笛人,他依旧没有被选择。 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已经送出,他应该要摸摸鼻子放弃,每当有放弃的想法,那笛音便会在脑中转绕,逼得布里斯抱头哀号。 好想见他、好想见他、好想见他! 布里斯扔下正在揉的麵糰,连工作围裙都没脱下发疯似的衝往山丘,没有伴手礼也好,无法靠近也好,只要远远的瞧上一眼,只要能听他的笛,一定能抚平他中毒般的渴求。 但布里斯错了,他到达时演奏恰巧进入后半段,婉转悠扬的笛声抚平内心的焦虑,却也让他变得空虚,想拥有更多、想聆听更多,想了解更多,可他今日什么也没带,只能站在人群后方看着吹笛人挑人,一群人载歌载舞的离开。 回到家,他拿起画笔描摹心中的吹笛人,画中的吹笛人披着茶色斗篷,斗篷下是合身的白色绑带棉衣与黑裤,如瀑布般的金色长发垂落在胸前,脸上的狐狸面具让他看起来总是带着笑顏,最重要的是那双手中握的雪色长笛,吹笛人的气息透过长笛转化成乐音,触动他的灵魂。 布里斯想更亲近他,于是向人借钱,明明知道这些钱有去无回,然而只要有钱,他就能和吹笛人有短暂的接触,他感到不可思议,光是碰到手指便有触电般的快感,愉悦在心中冉冉上升。 也只有在收礼时间,吹笛人才会正眼看他,布里斯无意间发现面具下琥珀色的眼眸,这惊奇的发现让他不断在心里讚叹,本来以为那是面具的一部分,没想到是吹笛人的眼瞳。 「好美。」讚叹忍不住流洩而出,接过金币的吹笛人怔愣了下。 「嗯?」 「你的眼睛……」布里斯后知后觉他把心声说出来,尷尬和羞窘一瞬间涌上脸,染红了颊,他连忙挥手说道:「不,没什么。」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身上有股很香的味道。」一向沉默寡言的吹笛人今日竟然会向他说话,布里斯收拢双手竖起肩膀立正。 「是、是吗?我没闻到。」 吹笛人垂头靠近他嗅了嗅:「嗯……是一种很香,很好吃的味道。」 布里斯受宠若惊,缩了缩脖子,他身上哪有什么香味?顶多只有一路奔跑过来的汗味啊! 「不、不要闻,拜託。」 「我知道了,是麵包。」 「嗯,我是麵包师傅……」 吹笛人饶有兴致的望着布里斯,沉吟半刻说道:「下次不用带钱,我想吃吃看你做的麵包。」 布里斯瞪大双眼:「咦!」 咦??? 欸咿───── 03不等价交易 即使习惯製做麵包的流程,一旦思及这个麵包是为吹笛人所做,布里斯登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他站在烤炉前发呆,思索如何才能做出吹笛人喜欢的麵包。 他喜欢什么口感呢?喜欢什么味道?喜欢什么料? 因为完全没有问只能盲猜,但是猜错的话吹笛人会不会从此讨厌他,拒收他的礼物? 既然如此,只能每种麵包都做一遍,但有个问题,硬口感的麵包还好,想要香软的麵包必须在出炉后马上食用,否则冷却后麵包会变硬变难吃,而从他家到村外的山丘就算用跑的也需要半小时,麵包一定会冷掉,要是这样让吹笛人以为他的手艺不好可就亏大了。 难得有更亲近吹笛人的机会,布里斯不想放弃,再说,吹笛人从来没向别人要求过什么,他是第一个被指定物品的人,那是否代表对方也对他有点兴趣? 布里斯熬夜两天,将能製作的麵包做过一遍,最后选择即使放冷也不会改变口感的棒状硬麵包,一边做一边偷偷想着吹笛人吃到麵包时脸上洋溢幸福的神情。 他欣喜的提早到,满面笑容在看见眾人手中礼物时被垂下嘴角取代。 所有人都带着麵包来! 大概是听到吹笛人对麵包有兴趣,每个人都懂得投其所好,并非每个人都是麵包师,但村子里的麵包店不只他一间,像是隔壁街上就有两间麵包店,手艺……有时候比他还好。 布里斯又气又绝望,吹笛人只叫他带麵包,为什么其他人也跟着带?不过他们没有错,是他低估了情敌们的竞争力。 「唉……」要不,回去吧? 他散尽家财只求回眸一顾,现在好不容易有比看一眼更深的接触……真的要放弃吗? 布里斯咬咬牙,抱紧手中的纸袋强迫自己留下来,在心里深处他仍是希望吹笛人能品尝到他的手艺。 一曲毕,吹笛人看见一整排麵包时,难得露出了苦笑。 「你们啊,我虽然喜欢麵包但也吃不下这么多,不然这样吧,你们每人餵我一口。」 吹笛人让他们排排站好,准备一个个吃过来,快轮到布里斯时他紧张到整个人像筛子一样狂抖,举着麵包的手因为抖得太厉害的缘故害吹笛人咬空两次,吹笛人笑笑地说:「原来是隻喜欢逗弄人的小猪啊。」 说完竟是跳过他的麵包,去咬下一个人的麵包。 「啊、请等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吹笛人置若罔闻一路吃下去,布里斯失望地垂下肩膀低下头,毁了,难得的大好机会被他自己毁了! 「小猪,你这样我吃不到啊。」 不知不觉间吹笛人又佇立在他面前,嘴角噙着笑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方才的事。 「请、请用!」布里斯紧张的将麵包递到吹笛人嘴边,吹笛人意味深长的望他一眼后,缓缓伸出舌头由下往上舔,由于他拿的是棒状形的麵包,这样的舔法实在引人遐想。 尝过味道后吹笛人终于咬下一口,安静地咀嚼,布里斯忐忑不安的等待结果,是喜欢?还是讨厌? 半晌,吹笛人做出评论。「嗯……味道不错,再软一点会更好。」 这是认同他了吗?布里斯双眼一亮,答道:「好的!我也有製做软麵包,不过放久冷掉口感会变,如、如果您不嫌弃,欢迎来敝店享用刚烤好的麵包。」 吹笛人勾起笑容:「不了,我不进村,感谢你的邀请。」 他后退一步对大家说:「谢谢各位的招待,能够和你们度过这般美好愉快的时光是我的荣幸,那么今天到此为止,下次见。」 眾人愕然,今天吹笛人竟然没有选人,有人开始偷偷抱怨都是麵包的错,布里斯身上登时增加好几道怨憎的目光。 但布里斯没空理会旁人,见吹笛人准备离开,他挣扎地说:「我下次带软麵包来给您嚐嚐。」 吹笛人背对着他似乎没听见,好一会才转身走来,抓住他的手:「不用下次,就今天。」 「咦?」 「你的麵包最合我胃口,正好我家有烤炉,你愿意来我家做麵包吧。」吹笛人的话语乍看之下是疑问句,但语气是肯定句。 布里斯兴喜如狂的点头,「我愿意,可等等!我没有带器具和材料,只有烤炉不够啊。」 「这么麻烦?」吹笛人不满的放开他,「那明天同一时间在这里等,我会来接你,记得把行李都带上。」 「行李?为什么?」难道吹笛人的家在很遥远的地方? 「你不是答应要当我的专属麵包师?当然要住在我家,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你,包吃包住,每週给你五千金币如何?」 不不,他没有这么说,不过…… 五千金币比他一週的营业额还多,这笔交易根本赚到,还能待在吹笛人身边,布里斯不觉有诈,连忙点头同意,直到后来他才发现吹笛人其实只用五千金币买下他的一生。 04沸腾的爱意 夕阳馀暉从枝枒间洒落,林底漫起轻薄的雾气,静謐的森林中流淌着幽微笛声,彷彿在一片绿意中铺出一条金色的道路。 布里斯跟在吹笛人身后,若不是身侧伴随悠游音韵,恐怕早吓得落荒而逃,他们的村子一面靠海一面靠山,平时村民在郊区的活动范围只限于那座靠村的小山丘,鲜少会深入山林中,毕竟深山里有不少野兽,除了猎人或是对自己武力有信心者才会前往。 此刻,布里斯揹着大包小包的行囊畏畏缩缩的前进,笛音能够抚平心中的不安,但下一刻又会升起新的不安,恐惧恍如打在沙滩上的浪,一波又一波袭捲而来。 他只好强迫自己想点别的事情,比如说,吹笛人的住所是什么样子?吹笛人为什么要住在这样的深山里?还有……只有他这么幸运被单独选上,真的好吗? 胡思乱想之际,布里斯瞧见一座落于林中的小木屋,屋子有两层楼,外观老旧长满树藤,这让布里斯有些幻灭。 啊,本来以为吹笛人会住在城堡里的,还是有白马的那种。 吹笛人打开大门向他比个「请」的姿势,布里斯儘管失望,一见到心之所向的人邀请,立刻挥别那些负面情绪。 然而,屋内很脏。 满地的灰尘、树叶以及各种动物的杂毛,无不显示主人无心打扫,进门后先见到一座脏兮兮的壁炉,壁炉旁连接着烤炉,上头结满蜘蛛网,烤炉侧边是用餐区,有一组看似老旧的桌椅。 左侧和右侧各有一个房间,右侧的房间前面有个阶梯能够通往二楼,从脚印来看,那里是吹笛人时常走的路线。 「这是你的房间。」吹笛人站在左边的房间门口说明:「一楼的东西你能够随意使用,右边的房间里有你可能会需要的生活素材,尽量拿,在我这里只有一个规矩,没有我的同意绝对不能上二楼,懂吗?小猪。」 布里斯点点头,旋即说道:「那如果我麵包做好……」 「你按桌上那个铃我就会下来。」 定睛一瞧,桌上放置一个按铃。 「那么,晚餐做好再叫我。」 布里斯目送吹笛人上楼,突然被丢在一个不熟悉的屋内他感到无所适从,发呆几秒后放下行囊,走到自己的房间查看。 这是一间宽敞的卧室,正中央有一张双人床,墙边立着几个橱柜,柜子里塞满东西,门的对角线是一间厕所,地板上有几个麻布袋,里面似乎是各种水果,床上也堆积不少杂物。 没想到洁净素雅、风度翩翩的吹笛人住在这样的地方,彷彿窥见他不可见人的一面,该说是失望好呢?抑或是惊诧呢?也许光鲜亮丽的吹笛人也有不擅长的事物,幸好,打扫对他而言不难。 布里斯认命地打扫起来,决定先把烤炉擦乾净,毕竟做麵包十分耗时,幸好发酵的麵团他早已准备好,只要把烤炉弄乾净就能开始烤麵包。 虚无飘渺的笛声缓缓浸染到布里斯心中,冲淡最后一点胶着的情绪,他身心舒畅加快手边的动作,直到林子里夜鸦鸣啼,第一批香味四溢的麵包才出炉。 布里斯转身正要去按铃呼唤,没想到吹笛人早已含笑站在楼梯间,即使在家他仍旧戴着面具。 「终于做好了吗!」从语气听来他的心情甚好,宛如一个得到玩具的孩子。 「久等了,请嚐嚐看?」布里斯将麵包夹起放置于竹篮中,颤抖的递上前,吹笛人随意挑选一块圆形麵包压了压,修长的手指陷入柔软的麵包之中,但一放松麵包又回归原状。 站在吹笛人面前,布里斯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加快跳动,他双手抱紧麵包篮压在心口上,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站在审判台上的犯人,等待吹笛人的宣判。 他会喜欢这个口感吗? 如果不喜欢会不会把我赶出去?叫我别再来? 内心的煎熬在下一刻得到舒缓,当吹笛人咬下麵包露出满足的笑容时,布里斯竟是感染到他的喜悦,漾出同样灿烂的笑容。 「哦──你笑起来满可爱的嘛,以后多笑笑。」 「哎?」从来没人说过他可爱,自幼他是个小胖子,和可爱完全搭不上边,由于个性内向的关係在大家眼里更不可爱,常常被说是个阴暗的小胖子。 「可爱」这个明亮灿烂的词汇和他不搭,但是大家都喜欢「可爱」,对布里斯而言这是受人喜欢的一个词汇。 被这么一称讚,布里斯脸颊泛红慌了手脚,一时抓不稳手中的麵包篮,热腾腾的麵包洒落一地沾上不少灰尘。 「对不起,这些不能吃了,等我一下,我立刻重烤。」布里斯赶紧弯下腰将麵包一一捡回篮子。 「不用。」吹笛人夺过他手中的篮子,「我吃。」 「可是都脏了……」 「怎么能糟蹋你的心意?」吹笛人毫不在意地舔一口脏掉的麵包,空灵的眸光攫住布里斯,幽幽开口。 「再说,只要是给我的,不管是什么都不准你收回去,懂吗?」 吹笛人的霸气挑动他的心,布里斯呆愣着点头,感动与心动交缠,将拉他往名为爱恋的深渊之中。 05同频率呼吸 布里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或许是和吹笛人一起用餐让他过度兴奋,也可能是热情退去后才察觉到自己身处在孤荒之地,他缩在床的一角,感到夜里静的可怕。 村庄里有警卫守夜,某些人会在酒馆里喝到深夜才回家,他们在大街上嚷嚷的醉语成为夜晚的一部分,冲淡夜的寂静。而在这深山中的木屋,布里斯可以听见窗外的虫鸣蛙啼,一声又一声逐渐放大,像是提醒他已离开日常生活的范围。 离开自己舒适的环境,隻身投入未知的爱恋,这么做真的是正确的吗?可一想到吹笛人满足的笑靨,布里斯又觉得值得,只要吹笛人能开心,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反正睡不着,乾脆来打扫。」 为了避免悲剧再度发生,布里斯花上整晚把一楼打扫的乾乾净净,翌日吹笛人下楼时怔了怔,夸奖道:「没想到除了做麵包,你还擅长打扫?我真是幸运啊。」 不习惯被称讚的布里斯摸摸鼻子,指向餐桌上准备好的早餐,「请趁热吃,我今天煮了浓汤,希望合你胃口。」 他们坐在餐桌两侧,清晨微冷的风自敞开的窗漫入,轻轻摇动桌上花瓶里的花苞,那是布里斯从衣柜里翻找出来的花,样貌甚是奇特,花苞是蓝色的,顶端微微的开口如同星子,花根的部分则有两条绿色的花管向上延伸,布里斯第一眼便觉得这朵花若隐若现的感觉很像吹笛人。 「我看这朵花满漂亮,所以擅自拿出来摆,希望你别生气。」布里斯战战兢兢的偷瞧吹笛人,怕吹笛人会因为他乱动东西而感到不满。 吹笛人勾唇一笑,伸出手触碰蓝色花苞,说道:「怎么会?不拿出来我都忘记有这朵花,你知道这是什么植物吗?」 布里斯对花卉没有研究,只能傻愣地摇头。 「星连草,南方特有的花,名字是草,实则为花,是一种会呼吸的花。」即使吹笛人的嗓音在早晨较为低哑,听在布里斯耳里同样动人。 「原来是南方的花。」 他们村庄介于南方和北方的中间,严格说起来偏北一些,横断南北两方的是一座巨大的天然山脉,名为哈梅迪山,哈梅迪山充满有智慧的强大魔兽,比一般的野兽更为难缠,因此南北两端的货运运输皆是通过海运,他们村庄正是货物来往的中间站。 布里斯不清楚吹笛人是怎么得到这朵花,无论是走海运或是通过哈梅迪山皆须耗费数週,更别说,吹笛人来到村庄至少有两个月,这朵花却如同刚出土一般光彩耀人。 「花放这么久能活吗?」 吹笛人单手插入花萼捧起花,说明道:「这两根绿色的是花的呼吸管,你看下面几乎没有根,因为它依靠吸入的氧气当作能量,气量足够时,它的花苞会展开,使它能够在空中飞舞。」 布里斯第一次看见这么不可思议的花,但更吸引他目光的是说明花的吹笛人,他的心里有个吹笛人专用本本,专门记录吹笛人的一切,而现在他在吹笛人的优点里面加上一项──博学多闻。 「小猪。」 「啊,是!」布里斯猛然一震,差点推倒手边的浓汤。 吹笛人笑盈盈地说:「我们来让它飞起来吧。」 「要怎么做?」 「靠过来一点。」吹笛人向他招手,「待会你咬那根管子,我咬这根,我们同时吹气,只要频率相同它就能展翅而飞。」 布里斯有些害臊地靠近,感受到吹笛人的鼻息打在他脸上,他却捨不得移开目光,能够这么近看吹笛人的机会不多。面具下那双美丽的眼眸绽放光彩,布里斯呼吸逐渐紊乱,这样不行,花会飞不起来。 果然,星连草没有半点反应。 布里斯挫败的垂下眼:「对不起。」 「别紧张,第一次难免。」吹笛人的手覆在他抓着花管的手上,循循善诱的说:「放轻松,我会带领你。」 他们一次又一次调整彼此的频率,直到花苞伸展,展露出蓝紫渐层色的花蕊,五片星叶彷彿乘载着他们的爱情,缓缓起飞。 他们静静握着彼此的手,凝视飘浮的花朵,这一刻旖旎繾綣。 06翻涌的醋意 在森林中住上两个礼拜,布里斯已经逐渐习惯森林中清幽的生活,物质缺乏没关係,只要能和吹笛人在一起便好。 煮煮饭,偶尔打理庭院的花草,听听二楼飘来的笛声,每日沉浸在幸福中的布里斯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 某日,吹笛人披上斗篷跟他说要出去一趟,留给他一道背影,布里斯在家苦等,那日吹笛人并未返家。 是隔天早晨他才听见木门打开的声音,整夜没睡好的布里斯衝出房间,欣喜地说:「你回来啦!」 「我去睡一下,晚餐再叫我。」吹笛人衣衫凌乱,神情疲惫,手脚彷彿绑上铅块,用沉重的脚步上楼。 「……好。」 吹笛人究竟去哪了呢? 布里斯不由自主地想到吹笛人会去村外奏乐,结束时选人离开,那些人会被带到哪里?倘若昨日吹笛人是去山丘上,为何没把人带回家? 吹笛人的去向和不能上去的二楼一样让他感到好奇,好奇心如同发酵的麵团逐渐膨胀,他以为自己已经掌握吹笛人的喜好和习惯,犹如花瓣拨开一层又看见另一层,在这层层迷雾中看不见吹笛人的真实样貌。 在吹笛人第三次出门时,布里斯决定尾随他,他跟着吹笛人回到村外的山丘,耐心的等待他结束表演挑人,挑人的那一瞬间,心上彷彿有蚂蚁在攀爬,麻痒难耐。 他一路跟随,吹笛人带着三名少女来到一处水潭边,水边雾气朦胧,有几棵巨木从水底生长,其中一棵树上设有木梯,上面有一栋树屋。 那群人踩过水面上的跳石往巨木走去,布里斯不敢再跟,只能听着令他醉心的笛音愈飘愈远,他站在岸边眺望,思索着那群人会在树屋里做什么。 布里斯一直守到有人出来,那是衣衫不整的吹笛人,其他人不见踪影,他不想一个人被丢在森林里,只好偷偷摸摸跟着吹笛人回家。 回家后假装从后院打水,营造他不是不在家,只是在打扫的假象。 「你回来啦?」 「嗯,我晚餐不吃了。」 吹笛人没察觉异状让布里斯松了口气,事实上因为跟踪整日的关係,他根本没时间做麵包。 这次经歷让布里斯下定决心想要搞懂吹笛人在做什么,之后只要是吹笛人出门的日子他都会跟,因此渐渐熟悉这座森林,然而一个人走仍是会害怕遇见野兽,每次出门他会带着一把刀防身。 他在某一次终于看见树屋里发生的事情,那是他灵机一动爬上岸边的树,这对身材肥胖动作笨拙的他而言十分困难,摔了好几次才终于爬上去,看见没有门的树屋里正在发生的旖旎情事。 所有人不着寸缕围绕着吹笛人,吹笛人坐在她们中间吹笛,那些人正在替他服务,简单的说,那是一场性爱派对。 某种火烧般的情绪灼上心头,布里斯瞪直双眼,恨不得把那些碰到吹笛人的傢伙推开,自己上! 不对呀,照剧本来说被选上的人是他,在那里的人应该也要是他!为什么吹笛人还要找别人? 日前的那些曖昧相处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吗? 布里斯太难过了,不知不觉失去平衡掉下树,幸好下面是水才没造成重伤,他狼狈地躺在水里,听着树屋里流洩而出的音律,那音乐在他耳中变了调。 明明是欢快的曲子,他却悲伤得快要哭出来。 那一天,布里斯独自缩在壁炉旁等待没有回家的吹笛人,直到隔天早上吹笛人才归来,只对他说了句:「你很冷吗?在这里睡觉。」 是啊,心脏被某种冷冰冰的物体包围,似乎感受不到温度。布里斯想这么回,话到嘴边又嚥下,改口道:「今天也是只吃晚餐?」 「嗯。」 目送吹笛人上楼,布里斯绷直的身体才放松下来,他想了整晚,是不是做得不够多,所以吹笛人不爱他?又或者,是他想要的太多? 其实能和吹笛人同住已是莫大的幸运,比起其他人还要接近吹笛人,能够窥见吹笛人的生活,明白他的喜好,这样就够了不是吗?最一开始,也只是想要吹笛人高兴而已。 他用肥胖的手指掐住自己的手,呢喃道:「我……要知足。」 即使如此告诫自己,布里斯仍是会在吹笛人出门时尾随,坐在岸边的树上看他们享乐,他痛恨自己也痛恨那些人,传入耳际的欢笑与呻吟化作翻涌的醋意,一波又一波的侵蚀他。 会不会有一天,当他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酸楚时,他会提着刀闯进去,结束这一切? 07宇宙的尘埃 当布里斯终于受不了折磨衝入树屋,吹笛人的派对恰巧进入尾声,只剩下一个少年还醒着,迷茫的抬起头又被吹笛人压回去,继续吸吮嘴里的肉色器官。 布里斯一时语塞,脑子一片空白,如此近距离看见性爱场面还是头一遭,他退到门边被脚边昏睡的人绊倒,霎时笛音一转,转为飘忽的曲调。 犹如安眠曲的笛声流过心头,布里斯的眼皮变得沉重,视线逐渐模糊,他看见起身拉拉衣袍的吹笛人向他走来,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襬,意识却在这时断片。 清醒过来的布里斯发现自己在森林木屋的床上,他眨眨眼衝出房间,见到吹笛人悠雅的站在壁炉前喝牛奶。 他们没有对话,安静倾听壁炉里的火苗发出劈啪声。 布里斯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你……既然有他们,为什么还让我来这里?」 「因为我想吃你做的麵包。」吹笛人垂首凝视壁炉,金色长发披在肩上的侧脸让布里斯着迷,但他的话让布里斯伤透了心。 果然,果然他的价值只有做麵包啊。 布里斯难过的想暂时离开:「我带来的材料快不够用了,必须回村子一趟。」 「那正好,你顺便帮我跑个腿。」吹笛人上楼拿两袋金币下来,连同一份购买清单一起交给他。 浓烈的不甘心积鬱在心中,他挣扎的说:「如果,我说如果,我不想做你的麵包师了呢?」 吹笛人终于正眼瞧他,面具下琥珀色的眼珠像是看着他,又像是穿越他,无所谓的说:「那我就换一个。」 那一瞬间,布里斯察觉到吹笛人雇用他的真正含意,不是因为爱,只是因为方便,或许吹笛人只需要一个会乖乖听话的人,会选择他是因为附加了做麵包的价值。 换句话说,他的cp值比较高。 那天他乖乖去村里採买,在村里遇见那些从派对里回来的男女,有人认出他是被吹笛人带走的麵包师,互相交流后,布里斯才知晓他们没有进入森林后的记忆,而在清醒后发现自己置身于吹笛人演奏的小丘上,身心舒畅,身上也没有任何不适。 「那你呢?他把你带去哪?」眼红的少女追问,布里斯只好打哈哈说自己也不记得。 因为布里斯说谎的技巧实在是太过拙劣,少女以为他想炫耀,故意不说,因此生气地指着他的鼻头骂:「哼,不要以为你是特别的,总有一天我会取代你。」 取代?他会被取代吗? 一股怪异感袭上心头,是焦虑、是烦躁、还有更多说不清的情绪,如同一团团乌云笼罩着他。 布里斯强迫自己办正事,顺道用吹笛人给他的酬劳还部分的债。 对方数落他几句,「看你连店都关了我还以为你不想还钱。」 「抱歉,我一定会还钱,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久违的日常让他不知所措,明明才离开家两三个礼拜,这里的一切却生疏不已,布里斯几乎要喘不过气,只想尽快回到那人身边,在他身边心灵才能平静下来。 意识到这点的布里斯十分绝望,他的归处只剩下吹笛人身边,然而对方却不重视他,他甚至连参加派对的资格都没有,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被任何人取代。 *** 锐利的光芒晃过眼,布里斯慎重的抿着唇。 第一刀下去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的感觉,甚至没有他想像中的困难,布里斯用切麵糰的手势一刀又一刀斩下,他用尽全力,想要斩除内心的焦虑。 他跪坐在一片血海中,杀鸡般割开昏睡之人的喉咙,想要将人尸首分离很难,划开气管却轻而易举,一朵朵血花喷涌而出,染上他的面容与双手。 即使画面再怎么骇然都无法撼动布里斯,他脑里浮现的是先前和吹笛人对谈的画面。 ──那我会换一个。 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语调冰冷了他的心,他曾以为他是特别的,却只是宇宙眾星中的一小块尘埃。 但是……为了不让自己失去这个位置,他会把所有可能变成尘埃的人…… 一一抹除。 08失控的恋爱 「小猪,我要搬家了。」 吹笛人落下震撼弹,震得布里斯六神无主。 布里斯站在屋外,眼睁睁看着吹笛人用神秘的伎俩把小木屋收进某个神祕的麻袋里,直到吹笛人动身他才追上去。 「为、为什么?」 「嗯?你不是最清楚?」吹笛人今日披着一件紫黑色的斗篷,戴着面具的脸看似在笑,那双晶亮的眼瞳却没有温度,冷若冰霜。 「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布里斯低头懺悔,一思及那些人碰过吹笛人,心中的妒火便绵延不绝,灼烧他的理智。 本来那些人会在隔日早晨因笛子的魔法自动走回村子里,布里斯跟踪过他们几次,那些人会自动穿戴好衣物,排成一列向村庄移动,由于周身有一层魔法保护,没有野兽敢靠近他们,而他们也会在到达小丘时清醒。 但他实在忍不住,动手杀害三名少女,没回村里的这三人让吹笛人被怀疑,导致他无法再去村边演奏。 「不要紧,我本来也打算过一阵子要走,现在只是提前罢了,那么,再会。」吹笛人勾起嘴角背过身,挥了挥手中的雪笛。 「等等!」 布里斯用尽力气衝过去,全身的肉都在颤动,跑两步就喘得要命,好不容易才挡在吹笛人面前。 「请、请带我走,我不是你专属的麵包师吗?」 「就在刚刚,我解雇你了。」 布里斯脸色惨白,继续求情:「那……那不用给我钱也没关係,请让我继续为你做麵包!」 吹笛人无视他走过,布里斯情急之下抱住他的腿,被一脚踢开。 在地上翻滚一圈的布里斯感受到头顶传来的压力,接着只听见吹笛人压抑嗓子的低吼:「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碰我。」 「很抱歉。」布里斯连连磕头,在地上摩擦的额头磨出一条血丝。 是啊,像他这样不只外貌丑陋,连心思都丑恶不堪的人,吹笛人怎么可能容许他继续待在身边?他可是输给自己的理智,跨越那条道德线,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生活。 一开始明明不打算这么做的,然而回过神来,那些少女却已断气。 「拜託,带我走,我已经无处可去了……」布里斯哀伤的说,「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愿意让我待在你身边。」 或许是那哀戚的语调触动吹笛人,他同意让布里斯同行,他们搬到深山的另一处,那附近也有个村落。 布里斯平时负责去村庄採买,他发现吹笛人对一些奇怪的雕像或饰品很有兴趣,在市集里看见就会买回来送给吹笛人,这时候,龙心大悦的吹笛人会对他很好,彷彿又回到那段曖昧的日子里。 然而,几日后吹笛人依旧会去村边勾引人,对,勾引,他勾引那些花枝招展的蝴蝶,引她们到森林深处做爱,布里斯强迫自己待在家中,在吹笛人回家时他能从擦肩而过的人身上闻到不属于他的香气。 那是这村庄的人特有的气味,他们会用一种紫色的花做成香水喷上在身上驱蚊,布里斯十分厌恶这个味道,一旦闻到气味内心又会再度被灼烧,他会不由自主想着,吹笛人和那群蝴蝶有什么样的亲密接触。 「不能想!」 一旦想了就会重蹈覆辙! 这阵子布里斯身上多出许多伤痕,只要妒意沸腾他就会拿刀划自己,这是他对自己的惩罚,他不能再做出让吹笛人不开心的事情,否则连留在身边都难。 他是多么希望吹笛人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多么希望吹笛人会注意到他手上的伤,有几道伤痕就代表他心痛了多少次,而吹笛人犹如春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愿为他停留。 他甚至疯狂的想过如果限制吹笛人的行动,那么就无法再去找别人寻欢作乐,可是……可是……布里斯注意过不只一次,有很多时候吹笛人会独自一人坐在庭院里,那双美丽的眼眸透着孤寂,他想去抱抱他,但布里斯明白自己一定会被推开。 布里斯隐约的明白吹笛人在追求什么,吹笛人和他一样的寂寞,因此流连在各个不同的男女间,想藉由对方体温抚慰心灵,倘若斩断他的羽翼,他或许会永远的失去声音,变成一滩烂泥吧。 布里斯不希望所爱之人变成那副模样,然而他也逃不开吹笛人的温柔陷阱,就这样不上不下的待在身边,爱不到、求不得,渴望的愈来愈多,却发现无法从对方身上拿到一星半点。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爱情是这么恐怖又这么难过的一件事。 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解开紧紧缠绕在心上的这份哀伤? 09如果不爱你 布里斯陷入痛苦的循环里。 不知何时开始惩罚变了味,从一开始的自责内疚变成抵御内心痛苦的手段,彷彿切在身上的疼能够盖过内心的苦,他在身上画出伤痕,到现在双臂的肉没有一块是完整的,渐渐地,大腿上也出现血花。 当他连痛都感觉不到便会去剥下那些蝴蝶的翅膀,一次比一次还要残酷,凌迟他们时听见的惨叫,好似能抚平心中的怨气,而在怨气消弥后随之而来的是罪恶感,这时候他才知道心中的良知还活着,不断谴责他的罪刑。 布里斯被各种情绪深深的折磨,他依旧不愿退让,不愿离开,只要能待在吹笛人身边再痛苦也值得。 因为再度杀人的关係吹笛人被迫换地点,布里斯千求万求让吹笛人带上他,等他们到新的村落,同样的光景一再发生,几次以后吹笛人反倒乐在其中,故意把人骗回家让布里斯动手。 两人之间的关係微妙的转化,吹笛人宛如找到新乐子,却是苦了布里斯,吹笛人刻意把人带回家在他面前做爱,就想看看他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布里斯一方面觉得躺在吹笛人怀中的少年十分碍眼,一方面又想亲近吹笛人,想抚摸他肤如凝脂的玉体,但吹笛人不让他靠近,他两眼发直又想撇开目光,纠结的神情看在吹笛人眼里,那双感到无趣空乏的眼里终于有了一点温度。 这样的新把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布里斯一直活在煎熬中,他曾以为能习惯,对吹笛人故意气他的行为感到麻木,然而每次吹笛人带人回家,他的气愤又会燃烧到顶点。 也许自己已经坏掉了,布里斯疲倦的想,他想结束一切,抹除痛苦的根源,对上吹笛人温和的笑顏却总是心软。 他太喜欢他了,喜欢到连杀掉都捨不得。 有一次,吹笛人带了一个不太一样的少年回来,他没有完全受到笛声蛊惑,仍保有部分自我意识,少年一边抗拒一边被吹笛人的气质吸引,最后在他的帮忙下被吹笛人得手。 吹笛人愉快的上楼,留下正在磨刀的布里斯和低声啜泣的少年。 「干嘛哭?我才想哭。」 「我有喜欢的人了,可是你们……」布里斯打量着瘦骨如柴的少年,琢磨着待会要从哪里下刀,把被吻过的地方都挖掉也不错。 「有喜欢的人你就不会跟上来,他的笛音只能催眠和他一样空虚寂寞的人。」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布里斯多多少少掌握到笛声的奥秘,所有被引来的花蝴蝶都是单身,以及年纪最高不会超过三十岁。 布里斯得知这件事时十分苦恼,他正好三十出头却也遭到笛音魅惑,又或者,打从第一眼他就对吹笛人一见倾心,和笛子的魔法无关,只是单纯被坐在大石上,姿态悠然的男人吸引。 「因为他不喜欢我,他拒绝我的告白却不想失去我这个朋友,在他身边我很难过……」少年的哀愁和他很相似,布里斯遇到同病相怜同伴,不由自主地放下刀。 布里斯同感点头:「我喜欢的人也一直折磨我。」 「所以我想离开他,在森林里遇见那个人,他告诉我跟他走痛苦会过去,万万没想到是这种方式。」一想到方才的遭遇,少年的眼泪扑簌簌的掉。 而这勾起布里斯难得的同情心,或许在意识深处的某个角落,一直有个声音叫他放弃,叫他反抗,过去他从未仔细听过,现在那声音不断放大。 如果爱很卑微,如果爱会失去自己,那还要爱吗? 10改变的契机 布里斯后悔放过了少年。 吹笛人发现少年没被杀死,因而对少年產生兴趣,又或者是少年不愿配合的态度激起吹笛人的征服慾。 无论是哪一种,布里斯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我要留着他,不准杀,杀了你就滚。」那日,吹笛人噙着笑,双手搭在畏缩的少年肩上,少年似乎和他达成什么协议,只能用嫌恶的表情表达不满。 「是……」 那名少年手足无措的跟在他身边,只有在吹笛人叫唤时才会上二楼,他居然能上二楼?第一次听到时,布里斯的下顎简直要掉下来,他跟在吹笛人身边这么久从来没上去过,那个少年一下就超越他的地位? 那么,这些日子的努力是为了什么? 那么,他是不是错了?为了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人染脏了双手,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只有浓密的寂寞。 他害怕的事终于发生,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取代,每每见到少年和吹笛人亲密互动,布里斯只想回避,他日渐消瘦,原本的舒心之处成为最痛苦的地方。 凝视那双洗不尽血腥的双手,布里斯暗道:「我真蠢。」 由于不甘心,布里斯趁吹笛人带着少年出去游玩时偷偷潜入二楼,他的心脏跳得极快,彷彿第一次见到吹笛人的悸动,他惊觉紧张和悸动如此相像,会不会是他一开始就会错意了呢? 木质楼梯发出吱呀声,布里斯即使重量减轻,仍是很害怕楼梯承受不住他的体重,他好不容易登上二楼,走廊上有两个房间。 布里斯先打开前面的房门,房里堆满各种杂物,不,应该说是各种值钱的宝石和艺术品,以及稀奇古怪的物品,下方则是大量的金币山。 「原来他收下的礼物都在这里。」 布里斯察觉这是吹笛人的宝物库,大部分是别人送的,有些是他去市集替吹笛人买的,最后目光落在一个眼熟的盒子上。 那是他母亲的遗物,就这样被随随便便的丢在角落,布里斯拿出一条毛巾仔细擦拭,有些心疼又有些后悔。他怀念的捧起盒子打开,老旧的首饰安静的躺在盒子里,恍如时光不曾流过,失去光泽的翠绿宝石打开他的想念。 母亲曾经说过,未来当他遇到很喜欢的人,只要把这条首饰给对方,那么祖先便会祝福他们的爱情。 现在看来传说都是虚假的,吹笛人别说爱他,根本只把他当玩具,他越是努力在对方心里越被当成笑话吧?心死的布里斯开始想家,想念从前朴实的生活,在爱上谁之前,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活着,体验生活中的各种感动。 他开始策画回家,由于他们都在哈梅迪山周边游走,只要往反方向走就能回到他的家乡。长期在森林中生活的他不再畏惧森林,斩杀野兽也不会比杀人困难,痛苦与思乡之情逼得他不得不离去。 打定主意后他把母亲的遗物收入怀里,顺手拿走几袋金币走向第二道门,怀着告别的心情推开吹笛人的卧室。 卧室里掛着满满的画像,画像中的人物全是金色长发的吹笛人,有的有戴面具,有的没有,没有戴面具的脸大部分被某种东西刮花,看不清容貌。 满室的画率先吸引住布里斯的目光,随之而来的恶臭又让布里斯垂下头,地板上有各种动物的尸体与毛发,特别多的是灰色长毛,一缕又一缕的堆积在角落,儘管跟在吹笛人身边许久,布里斯也没察觉过吹笛人有分尸动物的嗜好。 恐惧缓缓攀上心头,爱退去以后他逐渐看清吹笛人的真实,吹笛人极力隐藏自己的丑陋,只把美的那一面展现给他们,所以他被迷得神魂颠倒。 现在,他有点清醒了。 11遗落的记忆 回到久违的家乡,他有一年多没回到这里,小小的麵包房内积满灰尘,布里斯用手抹过桌子,浓重的失落感袭上心头。 「我回来了。」 回到这个昏暗的角落,空气中淡淡的麵粉香稳定他的心绪,因为太久没回来,屋内还多出一份霉味,布里斯捲起袖子着手打扫,打算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整顿屋内,布里斯在擦招牌时听见熟悉的叫唤声,那是住在隔壁的潘恩婆婆。 「布里斯,是你吗!我们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 布里斯对潘恩婆婆有些内疚,因为他杀掉潘恩婆婆的孙女,她的孙女平时住在南方的城镇里,放长假才会来乡下度假,这次恰巧赶上死劫。 「嗯……嗯。」 「前阵子城里的佣兵队有来村子里调查,说只要吹笛人出现的地方就会有青少年走失,幸好你回来了。」潘恩婆婆热情的拉住布里斯的手,布里斯只感觉到双手灼热又刺痛。 别握,这是杀了你孙女的手。 「婆婆,那……您过得好吗?」 「很好啊,对啦,上礼拜我孙女带城里的特產过来,我送你一点当作祝贺,来──」潘恩婆婆弯着腰走回家里,布里斯来不及追问上礼拜是什么意思,她的孙女明明就在一年前死于他手中。 「婆婆,潘提她还好吗?」 说人人到,娇艳如花的少女推门而出,手上捧着一束眼熟的星形花。 「是星连草。」布里斯蹙眉紧盯着少女手中的花束:「但怎么会是红色的?」 鲜红如血的星连草花苞随着少女呼吸而起伏,布里斯不禁怀念起最初和吹笛人相处的那段时光,那时候他们关係很好,在他做麵包时吹笛人偶尔会待在旁边帮忙,并且称讚他做的麵包最好吃。 「星连草本来就是红色,很美吧,它的花语是等待爱情,我这次特别带这个花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遇见新恋情。」 「潘提,就和你说过那个吹笛人是坏人,你还想找他?」 潘提无奈地垂下肩膀:「外婆,我没说要等他,等别人也可以吧?」 布里斯脑里有非常多疑问,他抓住潘提的手,手中温热的触感表示她是活人。 「干嘛?」潘提甩掉布里斯的手,「就算你变瘦我也不会接受你。」 「没……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为什么你活着,但布里斯说不出口,只好改口:「你有见过蓝色的星连草吗?」 「蓝色的星连草?那是传说中的梦幻色系,只有在哈梅迪山深处才有,况且,那朵花的花语不是很好。」 「是什么?」 「虚无縹緲的爱。」 布里斯被反抓着询问这段日子去了哪里,他只能说不知道来打混过去,之后提着婆婆给的特產回家,带着从吹笛人家里偷出来的金币去还债,他的出现让附近的人好奇的凑过来,一时间变成大家的焦点。 他只能不断说没有记忆,无法解释为何瘦这么多,本来圆胖的身材登时消瘦下来,象徵性的圆肚也不见大半,恍如另一个人。 布里斯回归到陌生的日常,连日在熟悉又陌生的屋内发呆,思考为何潘提会活着,思考吹笛人和少年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思考那朵蓝色星连草的花语,怎么就这么巧应验他的恋情。 不过跃入脑海最多的,依旧是那张戴着白色狐狸面具的脸孔,与那頎长纤瘦的背影。 难怪有些人要藉酒消愁,因为清醒的时候满脑子是那道鲜明的身影,求不得,挥不去,只能在思念中苦苦挣扎。 黏腻的麵团彷彿成为情感的出口,布里斯用尽全力揉捏,他这才想起,在被嫉妒之火吞噬以后遗忘的最初。 最初单独生活的那两个礼拜是布里斯最幸福的时光,一起做麵包,一起去花园蒐集花粉,一起去摘水果,偶尔打打猎,每个早晨和夜晚他们会坐在餐桌的两端,诉说彼此的过去与见闻,明明是平淡的日子,每一刻有如阳光打在湖水上的粼粼波光,明媚而耀眼。 吹笛人却像是厌弃他似的开始找乐子,因此触动他的反抗情绪,其实,他不过是想保有这样的时光罢了。 「还没好吗?已经很香了。」 那日,吹笛人侧头窥探烤炉的身姿像极一隻准备偷吃的猫。 「要再等一下。」 「等的话我有什么奖励吗?比如,餵我?」 红着脸的布里斯没回应,而是在完成后取出麵包,将麵包撕下一小条递到吹笛人嘴边。 「这次没抖得这么厉害了。」吹笛人瞇起眼咬下麵包,整个人洋溢着幸福的味道,「果然你做的麵包最好吃。」 那一刻吹笛人的笑容不经意地扫过布里斯的心湖,却深深的、牢牢的扎进他的心底。 12最后的选择 布里斯做不出麵包了。 只要一做麵包思念便会排山倒海而来,击垮脆弱的他,毕竟这是他和吹笛人最深的连结,沉重的思念一点一点积压在身上,疲惫感让他对大部分的事物失去兴趣,所幸他找到另一种方法舒缓情绪──作画。 他的画不够精美却足以将记忆呈现,将吹笛人的各种姿态纪录于纸上,唯一的共通点是没有脸,吹笛人卧室内的画像令他没由来的感到畏惧,即使如此,他仍是被深深的吸引。 「我真是窝囊。」 画完后布里斯会撕掉那些画,必须用这种强硬的方式告诉自己,那个人已经不在他的生命里,然而痛苦并没有随着时间减少,而是逐渐增加。 这段日子他确认过,当时被他杀死的人们皆活着,但他们对吹笛人有印象,显示吹笛人的存在是真实的,然而,询问过曾和吹笛人一起离开参加性爱派对的人,他们表示没有被带走的记忆,彼此的记忆出现落差,布里斯不禁怀疑和吹笛人一同生活的日子是一场梦境。 而他,在这场梦境中沉浮足足一年,难道这一切是他为了爱泯灭良心而遭到的惩罚吗? 布里斯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湿脸庞,内心充盈着满满的后悔与绝望,他不断谴责自己,谴责的同时思念日益加重。 被思念逼得喘不过气的布里斯终于拿起绳子,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当他把绳索固定好,准备套入脖颈,烟囱里却有某个物体落下,一道人影欺近将他扯入怀里。 扬起的烟尘呛得他泪眼婆娑,桌上的油灯因为这阵突如其来的风而熄灭,布里斯傻愣着,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但抱着他的这人,好暖。 「小猪啊,你想做什么?」 「你……你……」布里斯双眼泛酸,视线朦胧起来,这是他思念已久的声音,是幻听吗? 「你知道你不在,对我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吹笛人拉掉掛在旁边碍眼的绳索,接着放开布里斯,布里斯抖动着肩迟迟不愿转头。 是真的,他的思念是真实的,布里斯意识到那段日子并非梦境,但这也让苦涩变得鲜明起来。 「你不是有他在?」布里斯落寞的说,「日常事务我都教过他了。」 「因为这样你才走?」吹笛人挑眉,「你不是喜欢我?」 好一会,布里斯才点头:「……嗯。」 「既然喜欢我为何要走?」吹笛人的嗓音有些低沉,参杂着不满。 布里斯不愿回答,吹笛人叹一口气绕到他面前,藉由窗外洒入的光瞧见那张佈满泪痕的脸。 布里斯泪眼汪汪,声如蚊蚋,委委屈屈,「就是喜欢你,所以不得不走,留在你身边很痛苦……」 「那你为何想自杀?」 「因为,离开你更痛苦。」 「我不是说过,给我的,就不能收回了吗?」吹笛人向前一步揽住布里斯,「老实说,你走了以后我还有点怀念过去的生活,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重要,我已经赶走那名少年,他总是让我生气。」 布里斯一头雾水,吹笛人是在称讚他,跟他告白吗? 「你突然离开也让我很不高兴,不过我愿意原谅你,我们有必要谈谈,在那之前,有一件事要先向你坦白,我其实是……」 话未完,突然有人粗鲁的敲门。 「布里斯先生,我们接获到有人目击魔物进屋的情报,请开门。」 布里斯疑惑地望向吹笛人,吹笛人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凑近他耳边道:「他们说的是我,我正想告诉你,他们来的真不是时候。」 吹笛人怕他不信,慢慢地改变身形,愈来愈高大,浑身长出灰色的长毛,那是一隻人立起来的大灰狼。 若非被摀着嘴,布里斯恐怕已叫出声,但在最初的惊恐过后,他注意到大灰狼和吹笛人一样冷情的琥珀色眼眸。 「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跟我走?还是留下来?」 13想成为唯一 静謐的深夜里,布里斯独自一人坐在屋外沉思,他又回到森林中的破旧小木屋,吹笛人正在屋内呼呼大睡,方才经歷一番苦战,变成魔兽的吹笛人浴血将他揹到门前便失去意识倒下。 他熟练地找出房内的医药袋,仔细地替魔兽上药,接着耗尽全身的力气将魔兽拖到他以前的房间里休息。 安置完一切,布里斯才有时间整理心情,纷乱的思绪宛如搅在一起的麵粉。 「怎么办,吹笛人竟然是魔兽?不,不对,要惊讶早该惊讶了,我应该从哪里开始惊讶?」 「冷静点布里斯。」布里斯拍拍自己的脸颊,「好,现在你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一隻魔兽,而且好像很会掉毛。」 现在总算明白吹笛人不让他上二楼的理由,一旦卧室里满满的灰色毛发被瞧见,恐怕很难辨解。 他意外的能接受这个事实,「好,再来……他回来找我,他从来不进村的,因为是魔兽不能进村,却为了我来冒着生命危险进村。」 这点才是布里斯愿意和吹笛人走的最大原因,若不跟吹笛人走,他依然会在今天结束馀生,所以,他根本没有选择。 「唔……」 沉闷的叹息令布里斯猛地回头,奔过去搀扶魔兽。 「别乱动,你的伤会裂开。」 他们回到屋内坐在桌子两侧,双方对望不发一语,布里斯有点畏惧魔兽,又喜欢瞧那双玻璃珠似的眸子,桌上的油灯在亮黄色的眼里映下倒影,自己的影子在野兽的瞳眸里若隐若现。 在他看得入迷时,窗外一股诡譎的风袭来吹灭了烛火,当灯再次点燃,布里斯对面的魔兽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吹笛人。 布里斯心如鼓擂,先前恍如泡在冰水之中失去知觉的躯体逐渐暖活起来,果然没有这个人是不行的。 吹笛人一手支着下顎,一手把玩着雪白的长笛,笛子两端隐约可见冰蓝色雪纹,布里斯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这把笛子。 「如你所见,我本是居住在哈梅迪山深处的魔兽,某些机缘下得到这把雪笛,雪笛具有催眠效果,听到笛音的人会无法控制地爱上我。」 「你用笛音控制我们?」 「对,我只是想找出谁能不受笛音的影响,真正喜欢『我』,经歷过一年的测试,只有你通过考验。」 布里斯一愣,「测试是什么意思?」 「只有你能看见我的真实,不会因为笛音的催眠解除就厌弃我,我想更了解你所以把你带来这里与我同住,但不能让你上楼,否则你会看见我的毛发。本来想告诉你通过测验,你却跑走了,我只好追过来。」吹笛人伸出手,「恭喜你通过测试。」 布里斯不可置信,不敢回握,「这一切都是为了测试我的真心?」 「人类是一种容易被外表蒙蔽的生物,我想要的,不过是有谁可以视破虚幻的假象,看见真正的我。」 布里斯点点头随即又想到吹笛人过去的作风担忧起来:「那、那你不会再找别人了吧?不会……再开性爱派对了?」 吹笛人瞇起眼眸收回手,缓缓地拖长音:「这个嘛,我不能保证,你会选择留在我身边,当然是因为能够接受我所有的优缺点,对吧?如果不能找乐子,我会闷坏的。」 布里斯失落的垂下头,鬱闷的说:「可是你有我,他们能做到的事我也能。」 吹笛人轻笑出声,伸手抚摸布里斯毛茸茸的头毛:「骗你的,那些人不存在。」 布里斯脑袋一片混乱,他试着整理:「呃,你是说……我明明杀死这么多人,那些人却不存在?怎么可能?」 是啊,到现在他依然能记得锐利的刀划破肌肤,割断咽喉的感受,明明如此真实,怎么可能不存在?不过他也无法解释为何潘提还活着。 吹笛人用愉悦嗓音说:「哎呀,我没告诉你我擅长幻术?你应该发现了吧?在这屋子里生活的从来只有我和你,假装带回来的那些人不过是我在村庄里复製的幻影,你一次又一次的杀死幻影们,那姿态真是美丽。」 布里斯颤抖着身子:「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也是测试的一环?」 「我很享受你为我吃醋的模样。」吹笛人微微勾起笑容,冷艳的薄唇因为上扬彷彿有了温度。「毕竟,我很中意你啊,小猪。」 「你让我很痛苦,就算只是幻影我还是不喜欢看到你和别人亲密接触。」 「但你在那样的痛苦下依然选择和我回来。」吹笛人胸有成足的凝视他,不安分的食指由下方勾着布里斯的下顎:「小猪,打从一年前你踏入屋子开始,你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听着霸道的宣言布里斯喜怒交加,一方面为吹笛人没有真的和那些人发生关係而喜,以及为他没有杀人而松一口气,一方面对自己被测试感到有些恼怒,反正吹笛人都打破原则来村子里找他,那么,替自己争取一点福利似乎也不是那么难。 「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也无所谓,不过……我有个请求。」布里斯缓缓伸出手,握住吹笛人放在桌上的手,一双圆润的眸子水汪汪的盯着他:「请让我成为你的唯一。」 14音符的秘密 请让我成为你的唯一。 对吹笛人而言这是一句解不开的魔咒,而此刻,那句话化身为硬石砸碎包裹他的桎梏。 清亮的水晶在一夕间破裂喷射开来,吹笛人透过碎裂的水晶看见反射的倒影,那是他自己的容貌。 吹笛人怀念一笑:「我想起一件事,跟你说个故事吧?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很久很久以前,哈梅迪山周边还没有这么多村落,人类住在十分遥远的地方,南方和北方各有一座大城,当时海洋运输还没这么发达,人类往来南北必须通过哈梅迪山,由于山里栖息眾多魔兽,许多人有去无回,因此人类组建佣兵团来对抗魔兽。 他天生就有一副能吸引人类的好嗓子,声如啁啾鸟鸣,婉转悠扬,据说人类听到他的鸣叫会感到身心舒畅,不由自主地凑近,然而一见到他本尊又吓得退避三舍或是直接攻击。 一开始他不像其他魔兽这般讨厌人类,不过在三番两次被攻击后,他放弃和人类沟通,见人就吃,剥下他们身上的衣物和道具当作自己的战利品。人类世界的一切让他感到好奇,他尤其喜欢收集稀奇古怪的玩意,从被动等待改为主动出击,离开山林前往南方大城。 那次潜入彻底失败,他拖着一身伤跑回哈梅迪山,在路途上被一名人类所救。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有着一头金发,皮肤雪白,总是掛着温柔的笑容。 他不愿回应,人类没资格知晓他的名讳。 「不说我就叫你狼狼了哦!」 他用鼻子哼一口气:「斯库尔。」 「你好斯库尔,我叫做瓦毕,是一名魔法师兼草药师。」那人伸出手友善的和他打招呼,这是他一直以来想尝试的事情──握手。 奇妙的情谊在他们之间展开,在养伤的这段期间,他总是不动声色的观察瓦毕,或许这个奇妙的人类和他嗓音一样,天生能够勾人,不,是勾狼。 斯库尔不得不承认,他对瓦毕的喜欢一日比一日还要深,甚至认真思考他们的未来,伤养好之后跟着瓦毕继续旅行也不是不行,他向瓦毕告白,两人顺利在一起,度过一段和平又幸福的日子,意料之外的事情却发生了。 瓦毕突然封住他的行动,拔去他的牙,磨去他的爪,打算杀掉他。 「为什么?」心碎的斯库尔压抑的嗓子问:「我们不是两情相悦吗?」 「恶狼斯库尔,我们佣兵团早就想要狩猎你,但你狡猾又残暴,这次你自己撞上来,我当然要把握机会。」瓦毕琥珀色的眼瞳蕴藏着冷意:「向你报吃掉我的兄长的仇恨。」 「那你……在我重伤时杀死我不就好了?」 「怎么可能这么便宜你?我要让你体会我的痛苦,再慢慢地死去……所以,我要让你变成我。」 斯库尔瞳孔一缩,他不清楚瓦毕想做什么,但是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是他想要的结果。 「瓦毕,你冷静点,想復仇不一定要用同归于尽的方法,你想把我拴在身边一辈子折磨我也可以。」 魔法阵的光芒刺痛他的眼,金色长发在空中飘扬,瓦毕手中转着前端有刀刃的法杖,接着冷血的划开自己的胸口,拔出一根肋骨:「恶狼斯库尔,现在你将变成我,变成人类,如果你想再变回原身,就用这根肋骨做成笛子吹奏,听见笛音的人类会被你吸引,但绝对不会对你说一句话,他们不会成为你的唯一。」 在魔法转换身体的过程中,斯库尔隐约听见:「这么一来,我就成为你的唯一了。」 眼前的人逐渐碎裂,斯库尔拼命想阻止却动弹不得,只能悲痛大喊:「不──」 他撕心裂肺的吼叫触动山中其他动物,那日,哈梅迪山中充斥着狼群的哀鸣。 变成人类的斯库尔依旧在哈梅迪山里生活,他把肋骨做成笛子,日日吹奏,吸引不少入山的旅人,但他没兴趣对他们下手,这些人有如着魔似的喜欢他,时日一久,他渐渐被那些人的情感感染,尝试走出去。 笛音起,爱则来;笛音灭,情则散。 那些人类对他的爱只有在笛音响起时,斯库尔想,这或许是瓦毕留给他的诅咒。强迫他变成人,强迫他吹笛,吹笛时就会有人爱他,当他接受对方的爱想要回应时,对方的爱情随着止息的音符而去,毫不留恋。 斯库尔这才察觉到瓦毕留给他的诅咒并不是强迫变成人类,而是一层更深的精神枷锁,换作人类的语言来说,那个词汇叫做──寂寞。 15我只属于你(完) 夜凉如水。 桌上油灯晃动,微冷的夜风闯入屋内,彷彿一双冰冷的手抚摸后颈,布里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见状,吹笛人向他勾勾手,「过来一点。」 布里斯乖乖凑近,只见吹笛人从斗篷里拿出一条灰色围巾掛在他颈子上,道:「这时节的夜晚有些冷,别感冒了。」 「这是?」 「是我自己编的,以前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做过许多事情,不过最喜欢的还是收集那些奇怪的玩意。」 儘管吹笛人的语调轻松,布里斯仍从话语中感到一丝寂寞,怜悯的问:「你一直都离群索居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毕竟我没办法入城,每次入城都会被识破,人类的佣兵团不好惹啊,他们总能透过一点伎俩看穿我。」吹笛人清清喉咙,说道:「不过我也不是一直都一个人,我遇过几个不受笛音影响的人类,一开始他们愿意和我试试,在相处中他们发现我的缺点开始厌倦我,有几个是见到我的容貌和原身吓跑,最后不管是谁都会离开我,我才会测试你。」 他顿了顿,说:「小猪,抱歉让你难受。」 「嗯……没关係。」 吹笛人的思绪飘回过去,他没说出口的是,那些拒绝他而逃开的人类,全部被他带到哈梅迪山深处恶意遗弃,若布里斯不愿意回来,他有可能当场就…… 锐利的锋芒自美丽的眼眸中一闪而逝。 「不过我想,瓦毕先生应该很喜欢你。」布里斯抚摸着纤维粗糙的狼毛围巾,缓缓开口:「才会让你变成他,又故意放一条生路给你,这应该是他的爱情表现。」 「哦?」吹笛人饶有兴致的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如果是我重要的人被你杀害,我可能也会恨你,但你这么迷人,我一定会不自觉得被你吸引,爱恨交加或许会让我痛苦的想杀死你,我觉得……他很厉害,他选择一个让你们俩都能存活的方式,你能活下来,而他永远活在你心里。」 光是这么想,就让布里斯有些吃味。 「是吗……」吹笛人抚上面具,「我一直搞不懂,以为他恨我。」 布里斯彆扭的说:「但你还喜欢他吧?否则你就不会收集他的画像。」 「说喜欢也不完全,我看见他的脸就会想起那日他的神情,既扭曲又悲痛,我被他背叛了,这个想法不断折磨着我。」吹笛人毫无预警地拿下面具,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脸孔。 特别是在眼睛周围与鼻樑上有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有些伤痕还很新,似乎是最近划的。 布里斯惊讶地盯着他,随即泛出满满的心疼,他缓缓伸出手,触摸吹笛人的眼角。 「痛吗?」 「还好,其实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自残,是因为你跑了,我压力有点大。」 怎么听起来像是被关在家里的狗狗压力大就开始舔毛舔脚?但在吹笛人身上变得严重许多。 「经过这么多年,我大概抓到变身的时机点,吹笛后有一段时间能够自由变回来,当我不吹笛子的时候就会变成人,顶着他的样貌,我不想看见瓦毕的脸,倘若无意间看见倒影,我会无法控自己的手。」吹笛人握住布里斯在他脸上的手,在脸上游移。 触摸着恐怖疤痕,布里斯透过这些纹路一条又一条体验吹笛人当时的心境,眼眶不由得模糊起来,他似乎触碰到吹笛人内心深处的伤痕──幽深的空虚与寂寞,被背叛撕裂般的痛楚,对人的不信任以及对爱的渴望,难怪他总是露出那种空乏的神情。 「为我哭的,你还是第一个。」吹笛人凑近,舔走布里斯的眼泪。「别哭了,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在我身边,这些伤痕就不会再增加,毕竟你粉碎了瓦毕给我的诅咒,现在的我,不用依靠笛子也能自由自在的转换外貌。」 「嗯……我也向你保证,我不会再离开你。」 布里斯哽咽的回应,眼泪依然扑簌簌的掉。 「说起来,你终于亲口承认去过我房里。」吹笛人露出狡诈的笑容,「还拿走我的东西,我不是说过,凡是你给我的都不准拿走吗?」 「唔,我那是……」 「要怎么处罚你才好呢?」 「咦咦!!」 布里斯吓得忘记哭想后退,手却被紧紧握住,十指交扣。 「那么,先惩罚你陪我玩个游戏。」吹笛人拿出一朵红色星连草,放在两人之间。 布里斯一下就认出那朵花,这不是他向潘提求了半天才拿到的唯一一株红色的星连草吗!花茎上还系着红色缎带呢! 「潜入你家的时候顺手拿了这个出来,我们一起让它飞起来,还记得怎么做吧?」 艷红的星连草慢慢展开花苞,用恣意悠然的姿态漂浮在两人面前,布里斯和吹笛人单手相握静静的欣赏,比起看花,布里斯觉得眼前的人更吸引他。 吹笛人空灵的眼珠子里似乎浮出一点黑影,那是某种东西沉淀的跡象,也许,他的付出不是全然虚无,而是在一点一滴的生活中逐渐累积了彼此的情感,他强烈的情感感染了吹笛人,这是一种互相浸染的结果。 吹笛人注意到他的目光,温和的回望,回以恬静的笑容。 ──如果你寂寞,那我就拥抱你的寂寞,如果你悲伤,我就吞噬你的悲伤,打从初遇开始,我就只属于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