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夏》


 之一

    01.
    唧唧——唧唧——
    一成不变的蝉鸣繚绕于耳，夏季特有的热度烧得人发昏。
    「小凉、小凉，等下要不要一起去河边玩？」
    「嗯？」简凉歪头，独属孩童的软糯嗓音犹带稚嫩，「小扬想去河边吗？」
    「是呀！今天这么热！」许扬抬手遮了遮阳光，忍不住抱怨，「每天都流汗流得黏答答的，好讨厌喔……」
    儘管对玩水并不是很感兴趣，简凉仍然点头答应了：「那我们现在出发吧？」
    「好耶！」许扬眼底亮起光芒，「小凉最好了！」
    俩孩子蹦蹦跳跳地去了河边，许是天气燥热、大家都想凉快一下的关係，岸边已经先聚集了不少人。
    「嘿！」许扬飞快脱下鞋子和袜子，神色兴奋地跑进河里，「小凉你快点呀，水凉凉的很舒服哦！」
    「是小扬太性急了！」简凉慌慌张张跟着褪下鞋袜，「等等我——呜哇！」
    急着跟上许扬的步伐，简凉一个不注意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摔跤已经够惨，好巧不巧他还撞上了别人。
    「啊？哪个走路不看路——哈，这么点大的小屁孩来河边干什么？」被撞到的大学生骂骂咧咧，「滚回家吸你妈妈的奶去！」
    简凉哪里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只好保持着跌坐的姿势一股脑儿给他道歉：「对、对不起撞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那大学生也就是看简凉年纪小，想逞个威风，这会简凉这么认真地向他赔不是，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哎，算了算了，你赶紧起来啊，受伤的地方擦个药，下次小心——」
    大学生话都没说完，许扬已经先衝回来挡在了简凉面前，「你、你你你，不可以欺负小凉！」
    「……行唄，我又没欺负他，伤口都他自己跌的。」大学生压根没把这才到自己腰部的小孩放进眼里，「你记得带他去看医生啊，小鬼。」
    「哦、哦哦？我会的！」许扬都准备要打一架了，没想到这大学生看上去凶巴巴，人还挺不错——不对！
    「我已经上小学了！才、才不是小鬼！」许扬急忙朝大学生的背影喊，也不知道对方听见没有。
    「噗。」简凉没忍住笑了出来，「小扬，我今天就先回去啦，你慢慢玩吧。」
    「誒？」许扬回头，「不不不，小凉不在，我一个人玩也没什么意思。我陪你回去吧！」
    太阳逐渐西下，橘红色光芒由天际慢慢地晕染开来。
    身旁的许扬还在嘰哩呱啦说着话，简凉看着馀暉朦胧覆盖在对方身上，突然觉得这样真好。
    真好啊，真好。有许扬陪着自己。
    可这却是简凉对许扬最后的记忆，玩完水隔天，许扬突然不见了。老师说是搬家，明明简凉从没听许扬提起过。
    他以为他们会待在一起一辈子的，他以为。
    年纪尚幼的简凉第一次明白，原来所有的所有都只是他自以为是罢了，他与许扬的关係其实脆弱得一碰就碎。
    唧唧——唧唧——
    蝉声犹耳，热烫依旧，许扬却不在了。
    02.
    ……梦到以前的事了。
    简凉慢悠悠睁开眼睛，国文课上到一半，班上同学正朗诵着古文。
    「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復明年，秋月春风等间度……」
    简凉偏过头看向窗外，时值夏季，外头是一整片的绿意盎然。
    「……哈。」简凉翻了个白眼，又趴下去继续睡了。
    夏天什么的，果然还是消失得好啊。
    03.
    「简凉，今天一起回去吗？」
    听见问话，简凉懒洋洋地从胳膊里抬了抬眼，「嗯。」
    简凉现在已经高二了，期间许扬没再出现过。简凉也不是不能理解，乡下地方，这点破地儿，谁愿意回来。
    现在能跟他勉强称得上是朋友的，大概就只有他的同班同学向隼。他俩家住得近，前些时候偶然在半路碰上时，向隼便提议以后乾脆一起上下学吧，有个伴照应总归是好的。
    简凉本来打算拒绝，可后来又想，这会儿要是拒绝了，之后在路上再碰到的话岂不尷尬。于是他答应了向隼，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你啊，都睡了一节国文课还不够？」向隼好笑地看着简凉又瞇起了眼睛，语气里带着一抹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宠溺。
    「嗯……放学再叫我起来。」简凉勉勉强强说完，一头又栽进了梦乡。
    「真是，知道了知道了。」向隼无奈，简凉是猪转世吧，睡成这德性。
    04.
    「简凉，赶紧起来了。」向隼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完全睡死的简凉，「都放学十分鐘啦，快起来。」
    「简凉今天也叫不醒啊？」几个同班同学见了，纷纷出言调侃，「向隼妈妈加油啊——」
    「什么妈妈，你们再乱说试试看？」说是这样说，向隼却仍是笑着的，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哎，妈妈生气啦——快逃！」
    向隼目送这群吵吵闹闹的傢伙跑下楼梯，待教室里重新安静下来，才再度开始他叫醒简凉的大事业。
    「简凉——简凉——」向隼东戳西戳，无奈简凉毫无反应。「……死了吗这是，这样都叫不醒的。简凉！你还活着吗！快起来了！！」
    「喂、不是我说，我都跟个疯子一样鬼叫了，你倒是给点面……子……」
    向隼突然不喊了，他眨了眨眼，慢慢靠近仍趴着的简凉。
    简凉刚刚好像……说了什么？
    「嗯……」简凉皱眉换了个姿势，脸色不大好看。
    这回向隼倒是听清了。
    简凉双眼依旧紧闭，只有唇间模糊不清地吐出了几个字——
    「小……扬……」
    「……」向隼垂了垂眼，素来爱笑的面上此时没有一丝笑意。
    他维持离简凉不到半公尺的距离，眸底翻腾着复杂的光。
    ?
    「简凉。」
    「……我就不行吗？」
    ?
    风轻轻吹了起来，窗帘刷啦啦飞扬。
    少年的呢喃消失在空气里，无人听见。
    *古文部分出自白居易的《琵琶行》。

 之二

    05.
    向隼中学时就见过简凉了。
    那天他被老师留下来帮忙整理讲义，恰巧路过简凉他们班。教室大门半敞着、窗户也没关紧，因为已经放学挺久了，向隼担心简凉班上遭小偷，便决定帮忙锁个门。
    他没想过这一时的多管间事，会让自己的情路自此万劫不復。
    向隼是在走近教室时才注意到里面还有人。断断续续似是替乐器调音的声响传来，向隼猜是音乐社团的人放学留下来练习。
    既然里边有人，那就没他的事了。向隼转头欲离，教室内的人儿却像是调整好乐器了，破碎音节消散，空气回归沉寂。
    向隼突然有点好奇对方的演奏是什么样的。他悄悄又回首，小心翼翼靠近半开的门扉。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拿着吉他的男孩子。纤长眼睫微垂，手指抵在弦上，唰啦一声奏响了乐章。
    「——！」
    下午柔暖明亮的阳光顺着窗缝溜了进来，男孩额前碎发随着他弹奏的动作在一片金色里轻晃。
    白皙指尖飞舞于弦，流洩出的乐音流畅且自然。一首慢歌因对方技巧极好的掌控完美晕染出了悲戚苍凉的氛围，每一个音符都包裹着浓浓伤感，直往人内心深处。
    向隼一瞬间就被攫去了心神。
    恰到好处的演奏，教室里漂浮着的、暖黄的尘埃，还有最重要的——
    那个彷彿发着光的少年。
    简凉眼底那股强烈的、厚重的悲伤，让向隼不禁在意了起来。这个简单抓着吉他，随意倚着课桌椅弹奏着的男孩，单薄的夏季衬衫，他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
    06.
    很后来的后来，向隼才知道，简凉那个时候弹的曲子，是许扬最喜欢的情歌。
    07.
    简凉总感觉向隼心情不太好。
    自放学他迷迷糊糊被叫醒后，向隼便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以往自然舒展着的眉眼、唇边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荡然无存，向隼视线始终停驻于地面，面上毫无表情。
    简凉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就开了口。
    「……你要不要吃冰？」自己也知晓这开场很烂很莫名，简凉略感尷尬别开了视线，「我请你。」
    「这么突然？」向隼眨了眨眼，先前的颓然一扫而空。
    「……」简凉顿时有种被诈欺的感觉。
    可话说了就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马难追……简凉不断催眠自己这是出于同学爱的友善行为，就算即将失去他的十元小伙伴，那也是一点儿都不吃亏的。
    「嗯，我们去那边的店。」简凉说，领着向隼进了路边一家杂货店。
    冰棒种类五花八门。琳瑯满目的冰品晃得向隼有些愣了。简凉则是动作迅速精准地抽出了一支清冰。
    简凉拿完，转头看向隼。向隼知道这是催促他快点的意思。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顺从了自己心里小恶魔的声音，同样选了清冰。
    这样应该能算是get同款吧。随便啦，反正他就是想和简凉吃一个口味。
    简凉接过向隼手里的冰，挑了挑眉，「你也吃清冰啊。」他还以为向隼会吃些比较新潮的，像是那支红色紫色混在一起的，或是造型很酷的……
    意识到自己走神，简凉摇了摇头赶紧走到柜檯结帐。老闆娘大嗓门地喊着总共二十，简凉估摸着整街的人都要晓得他花了二十。
    他没有注意到后头向隼的纠结。向隼本来是要自己付钱的，就支冰而已，他没真打算让简凉请。
    但此时小恶魔又开口了。请客耶，那个简凉要请客耶，多美丽多特别的生命经歷，应该好好地把握住不是吗？
    于是向隼内心的小小天秤开始东歪西斜，他不想让简凉为自己破费，但小恶魔说得好有道理。
    矛盾啊，他这是付钱还不付钱了。乾脆直接给简凉五元好了，两全其美……
    向隼这边磨磨嘰嘰，简凉那边已经结好帐了。「向隼，走了。」
    「啊？哦……」向隼愣愣抬眼，反应过来后忙追上简凉。「抱歉，刚在想事情。我看我还是把钱给你吧，你等我一下。」
    向隼正要往包里掏硬币，就被简凉一口制止了。对方用嘴撕开了冰棒包装，由下而上直直望进他眼底，「是我说要请的，你吃下去就完事了。用不着计较这么多。」
    「……」什么鬼啦这眼神犯规吧！向隼强装镇定地拿过简凉手里另一支未拆封的冰，脸上仍有些发烫，「那、那就谢谢了，下次换我请你。」
    「哦。」简凉瞇起眼，含着冰像隻饜足的猫，「你不怕我趁机坑你一把？」
    「你忍心吗？」向隼开玩笑。
    「怎么又不忍心了，我们熟吗？」
    「不熟吗？我以为我们情比金坚。」
    简凉笑了，没说话。又是黄昏的时候，橘黄光线斜斜地映在身旁向隼的侧脸上。
    简凉突然觉得，夏天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惹人厌。

 之三

    08.
    向隼在距离自家极近的简家前停了脚步。
    他仰头瞅了瞅二楼，窗帘紧闭，照这架势简凉大概还没起床。
    掏出手机，向隼拨通几天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来的简凉的手机号码。
    对方隔了很久才接起，许是被吵醒的缘故，简凉听上去非常不耐烦。
    「一大早的谁啊……有事吗？」
    「啊，我是向隼。」得到口气极差的回应，向隼也不恼，「差不多该出发啦，不然得迟到了。」
    「……」电话另一端陷入片刻沉默，接着简凉叹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已是平时的语调。「抱歉，我有点起床气。要一起走的话你可能得等我一阵子了，你先去吧。」
    「没事儿，不急。」向隼笑了，「我门口等你啊。」
    ……刚不知道是谁说的会迟到呢，这会儿又不急了。简凉噎下到嘴边的吐槽，嗯了声后掛了电话。
    他匆忙起身，扒拉出一套运动服，边穿边进了浴室洗漱。
    父母还在卧室休息，简凉怕吵醒他们，躡手躡脚抓了书包就出门。
    向隼原本靠着墙在滑手机，见简凉出来了，把手机收回口袋，「早安啊。」
    一抬眼便撞进向隼带笑的眸里，简凉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早安。不好意思，每次都这样麻烦你。」
    「说了没事儿。」向隼语气轻快，「你吃早餐了吗？没有的话，我多做了个三明治，你不嫌弃的话给你吧。」
    「……啊？」简凉迷茫地眨了眨眼，显然仍未完全清醒。「什么？」
    「我问你吃早餐了没。」向隼扬起嘴角，简凉迷糊的样子一向很可爱。他接着从自己餐袋里拿出一个保鲜盒，「要吗？」
    「我还没吃……」简凉反应过来，接过保鲜盒。「谢谢，我给你钱吧？」
    向隼哎了一声，「不用给钱啊，我就是……呃，回礼？」
    简凉思考了一下这是回的什么礼，才想起自己昨天请了向隼吃冰来着。明明只是支简单的清冰罢了，向隼居然还这么认真回礼……简凉忍不住笑了，「那我就收下了。」
    简凉看了看手里的保鲜盒，里头放的是三明治。
    感觉好像有点饿了。简凉一向随心，便果断开了盒盖，拿起三明治一通吃。
    向隼没料到简凉会在路上就开吃，惊讶过后不禁失笑，这傢伙得是饿几年了啊。
    「啊。」简凉嘴里还塞着食物，突然转头看向隼，「这是哪里买的？」
    简凉方才犹睏，实在没听清楚向隼说了些什么。
    「不是买的。」向隼笑着重复一遍，「是我做的。」
    「……你做的？」简凉诧异，「这是你做的？」
    「是啊。」向隼点头，「怎么了？很难吃吗？」
    「不是。这个……非常……」简凉盯着向隼，犹豫一阵后才艰难地把话给说完了，「非常……非常好吃。向隼你好厉害啊。」
    「你怎么夸我夸得跟要赴死一样。」向隼玩笑道，「也没有厉害吧，就是做个兴趣。」
    「……我不太擅长夸人。」简凉想了想也觉得方才僵硬的自己挺好笑，「这程度别说兴趣了，我感觉你开店也行。」
    「简凉同学似乎挺会吹彩虹屁啊。」
    「没有吹，我是真心的。」
    「哦？那就谢谢啦，我收下你的真心了。」
    「……」简凉踹了向隼一脚，「得意忘形。」
    向隼一脸严肃，「没忘呢，我就是个帅哥的形状。」
    简凉没忍住笑了起来，踢了向隼第二脚，「神经病。」
    ?
    09.
    两人一边间聊一边进了教室，简凉这会已经吃完了三明治。
    他在外头洗好保鲜盒，递给了坐在自己前面的前面的向隼，「谢谢你的早餐。」
    「不客气，小事。」向隼把保鲜盒放进包里，勾了勾唇角学他说话，「谢谢你昨天的冰。」
    简凉瞇了瞇眼，「下次换我请你。」
    向隼愣了一阵才想起这是他那天拿到冰后说的第一句：「看不出来你报復心挺强的啊。」
    简凉笑了笑，转身走回自己座位。向隼也没再过去找他哈拉，径直从包里翻出了英文课本。等等下午连两节英文，老师说得考个小考呢。
    简凉刚坐下，隔壁同学就凑过来搭话了。「简凉，你有看英文吗？有的话等等打个照应唄。」
    「……为什么要看？」
    「不是吧，你竟然忘啦！今天要考单字啊，没及格得罚写补考……」隔壁同学唉声叹气。
    简凉这才想起今天有个小考来着，倒不是很正式的考试，只是他们英文老师比较严格，考差了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他往前看了看向隼，对方桌上放着英语课本，显然是在复习。隔壁同学顺着他的视线也瞧见了这光景，嘖嘖两声，「这才刚进教室吧，向隼居然已经在准备了……果然学霸就是不一样啊。」
    学霸。
    是啊，向隼平常太平易近人，让简凉常常忘记他其实是个各科都相当拿手的学霸。
    简凉跟向隼一个中学，自然很早就领教过向隼变态的成绩。他们乡下学校，程度也就那样，年级第一都是几个固定班底轮流。可自从向隼转来，坐上这个宝座的永远都是向隼，还能嚣张狂甩年级第二五十几分。
    几个不甘心的人都说，那是因为向隼是都市来的孩子，城市里教育资源丰富，向隼当然能在这里碾压所有人。简凉对这说法不以为然，向隼国一就转的学，他不认为国小的教学内容能造成这么大的城乡差距。
    不过虽然不怎么相信传闻，简凉对向隼的印象也绝对称不上好。光「都市来的」这几个字，就足以往他与向隼之间划开一道鸿沟。
    待过城市的人怎么可能看得起这边的人呢，向隼成绩又这么优秀，肯定很嫌弃这破学校吧。简凉下意识给向隼贴了这样的标籤，所以在他心中，向隼一直都是一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傲慢形象。
    直到有天放学他在走廊上间晃，正欲转弯时碰巧撞见了一起意外。有个女孩不小心跌跤，手里一叠书唏哩哗啦摔到地上。
    简凉琢磨着该不该过去帮忙时，一开始走女孩前头的男孩已经先一步行动了。他默默打消了念头，退回拐角处看男孩帮着捡起了书。
    「谢谢你啊向隼。」女孩感激地朝男孩点头致谢。
    简凉有些惊讶，这人居然就是向隼？这……跟他想像的差得有点儿多啊，眼前的男孩瞧上去特别软特别温和，完全没有任何骄傲的气场。
    夕照洒在向隼侧脸上，阳光柔软而朦胧。
    「没事。」向隼嗓音低柔，他拾起书本后没有还给女孩，只是问她：「这是要搬去哪儿的？」
    「誒、不行不行，怎么好意思让你帮我搬过去！」女孩慌张地跳起来，却不慎拉到脚踝的伤口，「哎痛痛痛痛痛……」
    「你去保健室吧。」向隼体贴开口，「我搬书还能锻鍊体力呢，对我来说是种福气。」
    「这话说的。」女孩笑起来，「那就谢谢你了，这些书是搬去李老师桌上的。」
    「嗯。」向隼准备迈开步子，又转头看了看女孩，「你能自己走吗？不然你在这等我，我搬完再扶——」
    女孩马上打断他，「没那么严重，我自个儿去就行了。」她又朝向隼点头，「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不客气，你小心点别再摔啦。」
    「才不会呢！我的人生守则是不在同一个地方摔跤第二次……」
    「行吧，你赶紧去上个药，伤口拖了可不好。」
    目送女孩一拐一拐离开，向隼转身朝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
    简凉赶紧躲进了最近的厕所，等向隼越过自己下了楼梯，才小心翼翼地出来。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躲的……也许是出于偷窥的心虚吧。
    毕竟，向隼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不仅温柔，还很热心。
    简凉想起少年于馀暉下更显柔和的脸部线条，想起他好听的声音以及贴心的举止。
    ……自己真是完全误会人家了啊。
    ?
    10.
    有时候简凉觉得，他不排斥向隼的主动亲近，大抵便是与过去他意外瞧见的那几幕有关。
    因为知道向隼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加上相处起来挺舒适，所以简凉对向隼完全反感不起来。
    许扬离开后，简凉开始反射性地对人际关係產生牴触。他会和人交谈，会跟同学间聊，但也就仅止于此。简凉不曾再与谁真的交心，他往心底设下了一道又一道的防线，害怕关係好上以后，对方可能哪天也会突然消失。
    像许扬一样。
    翻找英文课本的动作顿住，简凉敛了敛眸，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
    许扬既然走了，那他也该瀟洒。

 之四

    11.
    下午的考试，简凉非常华丽地考了个二十五。比隔壁同学低了两分。
    「简凉你也有今天啊，竟然比我低……」隔壁同学乐得很。
    简凉斜了他一眼，「下次比数学。」
    「别啊别啊，我错了。」隔壁同学秒怂。
    简凉没再说话，盯着自己一片红的考卷发愁。这还只是小考呢，他都不大敢去想像自己段考会考成什么鬼样。
    「这次大家普遍都考得不太理想。」英文老师在讲台上训话，「不要因为是暑辅就怠惰了，考成这样能看吗！丢不丢脸！」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等英文老师终于发完脾气，课堂已经过去了十分鐘。「真是……不说了不说了，不及格的记得来找我补考啊。现在发下去这篇文章，用了很多这次小考的单字，你们两个两个一组，一起把这文章翻译好念给对方听，多熟悉几次这些单字。」
    简凉接过前面传来的纸张。其他同学纷纷起身开始找寻组员，唯独他兴趣缺缺待在原位。
    他并不介意和谁一个组，反正最后有谁没分到就跟谁吧，他对这种麻烦的事情素来不太上心。
    教室里闹哄哄的，英文老师似乎对这失控的状况很头疼。简凉想着要不趁这空档乾脆补个觉得了，一抬眼正好对上了前方向隼的目光。
    向隼动了动唇。「一起吗？」
    简凉犹豫几秒，朝向隼点头。
    ……一起吧，也没什么不好的。
    12.
    「the……呃……」简凉艰难地辨识着密密麻麻的字母，「thegovernment……哎，这个要怎么唸啊……」
    向隼凑过来，咬字清晰地唸了简凉不会的那个词。还相当贴心地补充说明了它的意思。
    简凉感受到来自学霸的圣光照耀。他叹了一口气，对向隼说：「要不你先唸吧，我听着也比较有印象。」
    「行啊。」向隼笑了笑，低头流畅朗诵起文章。
    这会简凉是真佩服起来了，向隼的发音比他们每个英文老师都标准。
    不得不说，现在这样说着英语的向隼……看着还有点儿帅。
    「该你啦。」向隼三两下便解决了这篇小短文，切回中文模式时简凉仍有些愣。
    「……向隼，你英文真强啊。」简凉向来不吝于夸讚，他在听完这场彷彿小型演讲的英文朗读后对向隼格外刮目相看。
    「也没那么夸张，比你好一点而已。」向隼没忍住又想跟简凉贫，故意把话说得非常欠抽。
    简凉翻他白眼，语气不屑：「班上比我好的多着呢，你有什么好得意。」
    向隼失笑，他倒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高姿态的嘲讽自己。
    简凉也不同向隼扯淡，坚强地继续面对手中捏得发皱的纸张。
    等他好不容易唸完时，已经接近下课时间了。
    ……简凉简直不敢去想自己唸了多久，速度慢就算了，他一句话还说得坑坑洼洼，特别烂。
    好在向隼并没有对简凉贫弱的英文能力做出什么评论，从头到尾只是极具耐心地在一旁给简凉提词。
    经歷过来自学霸的英语镇压，简凉终于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该在这门科目上下点儿功夫了。今天这样真是……唉，太他妈丢人了。
    13.
    和向隼别过，简凉动作熟练鑽进了家里。想着喝点冰水消暑，他扔下包径直走到厨房，发现冰箱门上压着一张小字条——他认出这字跡来自他妈妈。
    『冰箱里有个篮子，你拿给向隼，平常人家挺照顾你的，记得说声谢谢。』
    简凉打开冰箱，先是倒了一杯冰水，接着才把那个篮子拎出来。他朝篮里看了看，有小黄瓜、地瓜叶、空心菜……以及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
    向隼是城市搬来的，上市场时自然没有所谓的「友情价」。简母大概就是想到这点才要简凉拿些蔬菜过去。
    与向隼不同，简家三口一直在这边住着。久而久之几个摊贩都和简母感情不错，每次简母来买菜时主动杀价不说，顺带送的一堆「赠品」更是毫不手软。
    乡下地方吧，什么都缺、什么都落后，就是人特别善良，特别重感情。
    简凉喝完水，抓起篮子出去了。走到向隼家正要按铃，他才突然发现这样好像挺滑稽的。明明几十分鐘前向隼才刚和他一起回家，结果现在他又跑到人家家门口。
    但来都来了，简凉也懒得再管那么多了。
    摁完门铃隔没多久便有了动静，来应门的是向隼妈妈。
    「你是……向隼的同学？」向母瞥了简凉身上的制服一眼，面上漾开温柔的微笑，「来找向隼玩吗？先进来坐会儿吧，向隼忙着煮饭呢。」
    「啊，对。」简凉抬高手里的篮子，「我妈让我拿点东西过来，就不多打扰了，谢谢您的好意。」
    向母接过提篮，见简凉转身要离开，忙不迭拉住他。「哎，怎么会打扰？你吃过晚餐了吗，没有的话一起吃吧？」
    「我还没吃，但这样太麻烦你们了，我可以回去自己处理的。」简凉边回答边诧然，都市人居然是这么热情的吗，好像跟他想像中的不太一样啊……
    「没事没事，反正饭快好了。」向母笑开来，「人多热闹些，你不用这么客气。」
    简凉本打算继续婉拒，可好死不死他在这时想起了早上那个神级别好吃的三明治。
    向母说向隼正忙着煮饭，那就是说……
    这顿晚餐是向隼煮的。
    向、隼、煮、的。
    于是简凉同志非常没有骨气非常没有原则地点头了，美食在前，矜持什么的都是狗屁。

 之五

    14.
    向母替简凉倒了杯茶，让他先随意找个喜欢的地方坐着休息，转身急急忙忙地进厨房帮向隼去了。
    简凉往沙发上坐下，掏出手机给简母说了在同学家吃晚餐的事儿。传完讯息，简凉端起茶杯喝茶，对面座椅上一个小女孩正好奇地衝他眨眼。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女孩问，「我叫向安，是向隼的妹妹。你是哥哥的朋友吗？」
    「我叫简凉。」简凉放下杯子，想了想，「应该……算朋友吧。」
    「应该？」向安歪了歪头，「哥哥很常向我提起简凉的，难道简凉单方面地不喜欢哥哥？」
    「那倒不是。」简凉有些尷尬，他都不知道向隼平时还会跟妹妹说这些。「向隼人很好，我没有不喜欢他。」
    「哥哥被发好人卡啦！」坐在简凉右手边的小男孩乐颠颠地喊道，也不晓得究竟懂不懂好人卡的意思。「简凉，你要不要猜猜看我叫什么名字！」
    简凉其实不太擅长应付小孩子。他转了转贫瘠的大脑，勉强挤出几个字：「向……向阳？」
    「呜哇。」小男孩跳下沙发叉手瞪他，表情很嫌弃：「你取名字的品味好差哦，我又不是向日葵！我叫向时。」
    「……所以你不是向日葵，是橡实？」
    「嗯，好听吧！」向时没听懂简凉的双关，「你猜错了，罚你陪我玩。向安太无趣啦！」
    真无赖啊。简凉心想，但倒也没拒绝，「你想玩什么？」
    「我才不无趣！」向安哇哇抗议，「简凉你别理他，陪我一起画画好不好？」
    「……」简凉有些无措，「不、不然你们猜拳吧？」
    15.
    向隼从厨房出来，见着的便是这般光景。
    简凉被围在弟妹中间，表情带着点无奈。三人对着一张白纸涂涂写写，气氛好不融洽。
    那个惯常染着疏离气息的少年，对俩孩子幼稚的要求一一应下，眉眼间除了莫可奈何，还潜伏着一丝浅淡的温柔。
    突然就平添了几缕烟火气。
    向隼看了半晌，心头软得一蹋糊涂。
    他想把这幕拍下，永远鐫刻于韶华。简凉与他的弟妹，好像一家人——啊呸！我在胡思乱想甚么！
    欲盖弥彰地咳了声，向隼喊两个小孩帮忙收拾桌面，自己则是凑近了茶几上的那张纸。
    「啊，我也去帮忙……」简凉甫要站起就被向隼打断，「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你坐着吧。」他说。
    纸张几乎画满了，凌乱涂鸦遍佈。向隼搜索了会儿，完全没法找出绘画水平比较高的部分。
    他只好硬着头皮问简凉。「你们在画什么？」
    「……」简凉视线飘忽了下，「你。」
    啊？
    向隼愣了愣，「全……全部都是我吗？」
    简凉如临大敌，勉强点了点头，「对。」
    啊……
    向隼面对满纸乌漆墨黑笑容诡异，头上只有三根毛面部扭曲的小人们，一瞬间连客套的称讚都忘了。
    不、不是，他在简凉眼里是长这样的吗？
    许是看出了向隼的怔愕，简凉尷尬开口道：「抱歉，我不太会画画。」
    岂止不太会，他根本是个画伯。
    16.
    好在向隼貌似并不太纠结于长相问题，遭向安向时指控偷懒时，简凉瞥见他的唇角微微扬起。
    不明显，但至少是笑着的。简凉松了一口气，他也想画个帅哥出来，奈何笔不从心。
    餐桌上摆着几道家常菜，番茄炒蛋、葱爆牛肉，炒高丽菜蛤蜊汤。不是罕见菜式，可出自向隼之手，依旧好吃得令简凉回味无比。
    「我帮忙洗碗吧。」白吃一顿饭，简凉终究有点儿不好意思。不等向隼阻止，他快步走到流理台前准备动手。
    「简凉，没关係的，我晚点洗就行。」向隼哭笑不得追过去，这人当真一刻都间不下啊，动不动就抢着做事。
    简凉摇摇头，「总不能事情全扔给你做。你们家菜瓜布放在哪？」
    「哎，真不用。平时也是我——」向隼急着先将菜瓜布拿走，一时半会距离没拿捏准。简凉偏在这时回头，剎那间两人呼吸极近。
    啊。
    向隼一句话当即说不下去，颊边沾了点可疑的红。简凉本觉得没什么，被向隼莫名纯情的反应一弄，突然就跟着紧张了起来。
    沉默蔓延，简凉心跳如鼓。怎么回事啊，这微妙的气氛……
    好在向母即时出现打碎了寂静。
    「怎么啦全挤在这？」向母疑惑，「今天碗我洗就好，你们同学俩应该有话要聊吧，不用管阿姨没关係的。」
    「那个，向阿姨，碗还是我来——」
    「哎，这怎么行！同学，你叫甚么名字呀？」
    「呃，我、我叫简凉。」
    「小凉啊，你要是过意不去，就代替我去陪陪安安和小时怎么样？」向母笑着眨了眨眼，「他们好像很喜欢你哦。」
    「这……」简凉略有些难为情，「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那厢向隼终于脱离当机状态，被这段对话给吓得不轻。不对吧不对吧，他认识简凉一礼拜才解锁「离简凉好近！救命！」的成就，怎么他妈妈一天便把称呼升级得如此亲密？
    莫非这就是大人的从容？可恶，好羡慕。
    17.
    「哥哥，我们来玩扮家家酒！」向时兴高采烈地搬出一篮儿童玩具，「我当医生，你当病人，向安当护士。」
    「那小凉呢？」向安问。
    向隼震惊了。什么，安安你叫简凉什么？你们关係怎么突然这么好了？
    「呃，我想不到欸。哥哥！你觉得小凉要当什么！」
    连、连小时都？
    向隼独自心碎，他也好想跟简凉有个互相喊暱称的契机啊……不过没办法，俩小孩儿同简凉好上的时候，他忙着在厨房煮饭呢。
    「当家属怎么样？」向隼努力憋起自己那一点点毫无立场的嫉妒心提议道。
    「哥哥好聪明！」向时很捧场，啪啪啪地拍手，「那就这么决定啦！好，我要帮哥哥看诊了！」
    18.
    向时一小孩倒挺有模有样，戴了个听诊器满脸严肃。「第不知道几号病人向隼。症状，感冒。」
    简凉：「……」
    庸医啊。

 之六

    19.
    从向家出来时，已经接近九点。天色有点暗，向隼本想送简凉回去，被简凉严正地拒绝了。
    简家到向家根本没几步路，何况有路灯呢。
    推开家门，简父简母皆已归家。「回来啦，有没有帮我把篮子送过去呀？」简母问。
    「拿了。」简凉点头，「我先洗澡。」
    「哦，你去吧。」简母摆摆手，「饿的话厨房有吃的，洗完澡可以吃。」
    「嗯，知道了。」
    20.
    洗完澡回房，简凉整理书包又看见了那张分数可怜的英文考卷。
    他对学习这档事一向随心所欲，喜欢的科目认真念，不感兴趣的科目碰都不碰。
    可高一尚能随他鬼混，现在高二了，要说完全没压力是骗人的。他讨厌语文社会，但即便选了第二类组，英文仍然是许多大学重点要求的科目。
    其实吧，简凉住的乡下地方，也没多少人对升学这种事上心，一头热的通常只有老师。可简凉那是必需得上心啊，谁让他想去都市找找看许扬呢。
    当然遇见许扬的机率微乎其微，不过简凉到城市的目的本来就不只这个。大都市的环境和这儿铁定天差地别，简凉想开开眼界，想感受和这里不同的别的地方，没准还可以给他一点音乐上的灵感。
    既然想落跑，成绩就得好。简凉壮士断腕，心情沉重地翻开英语课本，在对他来说简直像天书的二十六字母里奋力搏斗。
    没过一小时，简凉发现了一件悲哀的事实。这不，单字片语能背的他尽量背了，无奈文法部分仍然读得云里雾里。
    没办法，毕竟他每堂英文课都直接睡死。
    简凉垂眼思索片刻，决定找向隼这个全科万能的学霸求救。
    21.
    「向隼，你能定期来我家教我英文吗？」简凉扯了扯书包肩带，莫名有些紧张。「作为回报，我可以请你吃东西之类的，看你想要什么……拜託了，我英文真的要掛。」
    向隼挑了挑眉，突然发现简凉好像总是这样——不擅长平白无故地接受好意。以朋友间的常态来说，问问题、求教也就直接问了，很少有这般特意请託的。
    「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向隼垂着眼，树影错落间，简凉心跳不知为何漏了几拍。
    「……当然还是以我能负荷的范围为主。」简凉说。
    「放心啦，不会为难你的。」向隼晃了晃后背包，抬眸笑开，一双乾净的瞳仁盛起了满勺日光。
    「我许个愿啊，希望每次教完之后，都可以听你弹吉他给我听。」
    22.
    稀里糊涂订好了第一次的家教时间，简凉盯着英文课本，半字儿没读进去。向隼提的要求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倒不是他不愿意弹，只是……这对向隼来说有什么好处？
    算了，向隼想听，那他就弹唄，总归没甚么损失。就是不晓得向隼喜欢哪种类型的音乐。
    23.
    「音乐？」向隼眨了眨眼，「啊……我听得挺广的，没有特别偏爱的类型呢。」
    「你这样我很难准备啊。」简凉从杂货店冰柜抽了支清冰，「要吗？」
    「好啊。」向隼笑起来，「你随便弹你喜欢的歌吧，也不用整首，一小段就行，我会很开心的。」
    简凉把清冰递给向隼，眼神抬了抬。「……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开心？」
    向隼愣了好几秒，简凉自觉问错话，正欲道歉，便见向隼突然扬起唇角。
    酷炎暑气，逼仄的杂货间过道。向隼微弯的眼睛里藏了一整个盛夏。
    「秘密。」像是怕简凉听不见，或是单纯说给自己听，向隼轻飘飘地又重复了一遍。
    「暂时是秘密。」
    24.
    两礼拜的暑期辅导一晃而过，期间简凉与向隼依旧结伴上下学，假日则挑一天在简家补英文弹吉他。
    偶尔简凉会去向家串门子。他本不好意思再打扰，耐不住向家人热情。
    25.
    叮咚。
    今天是暑辅结束后的週六，惯例向隼过来给简凉补习。简凉悠悠站起来开门，脑袋里再度转过那个他寻思已久的问题。
    向隼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26.
    他比自己想像的更在意。
    27.
    「简凉，这个文法你再多看看。」向隼笔尖指着简凉的错处，「that关代前面不可以有逗号。」
    「啊。」简凉叹了口气，「我给忘了。你怎么有办法记住那么多？」
    「哈哈，天生记忆力好？」
    「……我觉得你越来越欠揍了。」
    「开玩笑的。」向隼喝了口水，「你试试看做笔记？如果之后不会再看就随便抄，当加深记忆用。」
    「好啊。」简凉抽了张白纸，随手写了三次「that前没逗号」。
    「……」向隼对着那三行龙飞凤舞忍笑，行吧，别的不说，这作风确实挺有简凉的特色。
    28.
    下课前是音乐时间。简凉拿着吉他，右手流畅地划开一道道漂亮的和弦。
    向隼顿住，是他最近常听的歌。
    乐音繚绕间，夕阳飘渺柔软，向隼霍然觉得心尖胀满了许多不知名的情绪。
    29.
    简凉弹的副歌，结束时向隼声音有点儿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首？」
    「之前在你手机歌单里看到的。」简凉淡淡道，「感觉是你会喜欢的类型，所以我就练了。」
    「什么类型？我自己都不知道。」
    简凉斜眼看他，「秘密。」
    向隼反应了好半晌，才记起自己也曾这般含混过简凉的问题。
    他忍不住笑。哦，是呢，简凉这人啊，报復心还挺强的。

 之七

    30.
    向隼有一件在意的事。
    悄悄拿眼尾去瞄简凉床头柜上的照片，向隼止不住地又腹诽起来。那个搭着小简凉肩膀、笑容灿烂如阳的男孩到底是谁？
    学校也不见长相类似的人，难道是所谓男大十八变？不过这两人看上去感情这么好，该不会是……情、情敌吧。
    「……简凉。」向隼犹豫再三，还是指着合照问了，「我能问你这是谁吗？」
    第一次看到照片时，向隼直觉地便忆起了暑辅那天。简凉闭眼休息，口里呢喃着囈语。
    他喊他「小扬」。
    31.
    简凉琢磨了会儿该如何介绍许扬。
    「他叫许扬。」最后只是轻描淡写提起，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我国小最要好的朋友，后来搬家了。」
    「他搬去哪了？」向隼问。
    简凉报了个地名，「我当初缠了老师好久才问来的，就是不知道他后来还有没有再搬走。」
    「哦……」向隼眨了眨眼，「你们没联络了吗？」
    「没。」简凉语气平静，「当时年纪小，这边发展得慢，我们没有自己的手机。我也试过写信，但他根本不回。」
    32.
    向隼离开后，简凉洗了个澡。他拿毛巾随手擦了擦头发，视线不经意扫过那个承载着稚真以及金色的相框。
    孩提时期简凉个性认生，老是反射性地冷着脸，自然没什么朋友。之所以能同许扬熟悉起来，只是因为许扬总不厌其烦地主动搭话罢了。
    可儿时与同龄人的距离感是天性使然，现在简凉则是刻意和所有人都隔开界线。也许有点因噎废食的感觉，但简凉就是克制不住，他每遇到一个人就会想，这个人呢？这人是不是哪天也会突然不见？
    许扬的离开对当时只有许扬一个朋友的简凉来说，实在是太大的打击。那种没了交心知己，没了依靠陪伴的慌张无措已深深刻进简凉骨髓里。
    不想再痛一次，所以乾脆不靠近。简凉知道这样不仅幼稚还很蠢，毕竟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搬走或是如何如何。可要傻就傻吧，他情愿当傻子也不愿当伤患。
    33.
    许扬是刺在简凉胸口多年的疤。然而很奇妙的，方才与向隼提及这事儿，简凉的心绪却几近无波。
    蜻蜓点水般，曾经难受许久的回忆几句话带过。简凉朦朦胧胧觉得，大抵……是向隼的关係吧。
    因为向隼填补了寂寞，温柔强势进驻于夏。简凉才终于不知不觉发现，其实有些人啊来来去去，但你总会拥有新的相遇。
    于是神奇地，便止住了他年少足跡的一切徬徨与挣扎。
    34.
    「好热啊。」向隼替简凉改完一张考卷，「哦，你进步好快，已经及格啦。」
    「是挺热的。要吃冰吗？」简凉接过卷子，有点儿不好意思，「都是你的功劳，谢谢。」
    「我没干嘛，是你有努力。」向隼笑，「冰……好啊，那就麻烦了，我感觉我快蒸发了。」
    「那你等我，我去拿。」简凉站起来，顿了顿，「真受不了的话，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去河边？」
    35.
    简凉拿了两隻清冰回房。向隼拆封，吃着冰的同时努力抑遏嘴角上扬。
    他觉得清冰彷彿自己与简凉之间某种微妙的连结。实在忍不住自顾自地偷乐了。
    36.
    后来他们去了河边。
    向隼虽说搬来也有阵子了，但从未往河边驻足。盛夏光年，河岸旁人还不少，多是一家出游或孩童相约。
    「好酷哦。」向隼有些新奇地张望，「简凉你常来吗？」
    「小时候会，现在不太来了。」简凉垂眼扯了扯衣领，「抱歉，临时约你，刚刚突然很想玩水。」
    「没关係，况且感觉很有趣啊。」向隼笑着说，「一起下去吗？」
    简凉安静一会儿，抿唇也跟着笑了起来。
    「嗯。」
    37.
    热浪像是在触及水面的瞬间便戛然而止。河水清凉消暑，酷热之下连平时总显得稳重的向隼都一时失了态。
    「好冰。」向隼眼里亮着光，没忍住多踩了两下，「我们应该早点来的。啊啊，感觉活过来啦！」
    简凉憋着笑脱鞋，慢吞吞踏进河里。「你是小孩子吗，也太兴奋了吧。」
    「……」向隼顿住，欲盖弥彰咳了几声，「我是说，嗯，这、这水挺凉的。」
    「太迟了，向三岁。」
    「你好烦啊，简五岁。」
    两人强板着脸对视半晌，又一起嘴角失守。向隼突然起了点心思，悄悄掬起一把水往简凉那儿唏哩哗啦地洒。
    简凉：「……」
    这人可能连三岁都不到。
    38.
    好吧，简凉想，自己大抵同样也没有满三岁。
    好端端的河边之旅变成幼稚的泼水大战。简凉把两手伸入水面之下，摆出喷水的手势攻击向隼。
    「唔哇、喂，有点过份了吧。」向隼边笑边抹掉脸上的水珠，「看我的！」
    日光盛大，青春开花。少年与少年，笑容张扬且明亮。
    ——那是他们的夏天。
    39.
    一下子失控玩到傍晚，两人浑身湿淋淋地上岸。也不嫌脏，逕直往河岸旁的草地席地而坐，等衣服乾。
    「太好玩了。」向隼还有些意犹未尽，「我第一次玩这种的。」
    「真的假的。」简凉单手支頷，看太阳慢慢下沉。「你之前住的地方没有河？」
    「有是有，但都加了河堤。」向隼道，「而且水污染挺严重的。」
    「这样啊。」简凉瞇了瞇眼，纠结片刻仍是问出了口。「向隼，毕业前你会想搬回都市吗？」
    「嗯——」向隼认真思考了会儿，「大概不会吧。」
    「……真的？」
    不知为何，向隼在简凉眼底瞧见了一抹期待的光。
    「真的。」他笑了笑，「我爸妈应该就在这儿定下来了，我也觉得这里挺好的。没有搬走的理由。」
    「那太好了。」简凉说。
    河边夕照轻软朦胧，简凉浅淡扬起的嘴角特别好看。向隼不自觉就咽了口口水，再啟唇时嗓音微哑：「你……会捨不得我走吗？」
    40.
    然后向隼看见那个他好喜欢好喜欢的少年，漾着笑点了头。
    「嗯。啊，这样是不是有点肉麻？」
    41.
    衝动几乎是瞬间上涌。
    向隼心绪紊乱，理智被简凉简简单单一个笑容粉碎。
    ——我喜欢你啊。我好喜欢你。
    他在简凉面前永远如此不堪一击，脆弱的以爱为名。
    42.
    向隼离简凉其实离得很近。近到……只要稍微倾身，便可以吻上彼此。
    向隼至今无法解释那时的冒昧，许是夏天蝉鸣太响，让他忘记去听自己的理性及震耳心跳。
    所谓情情爱爱无非就是这样，叫人原则迷失，沦为感情动物。
    缓慢而切实地靠近，向隼视线一晃，注意到简凉面上带着的迷茫与一丝轻浅的信任。
    好像即使不知道向隼接下来的行为该有多冒犯，他都会全然接受。
    43.
    觉察这点的向隼霍然清醒了。
    ……他在做什么？
    一手掩嘴迅速后退，向隼感到强烈的羞惭与歉意。他怎么敢、他怎么可以？他竟然……想强吻简凉。
    向隼避开简凉的视线站起来，整个人无地自容，羞愧得不行。踩着拖鞋拎起球鞋，向隼垂首低低地向简凉说了句「对不起」。
    不敢再看简凉的反应，转首便落荒而逃。
    44.
    向隼一路跑回家里，脱力地倚着门板滑下。
    回想自己方才越线的行径，向隼不禁深深陷入自我厌恶和不安全感之中。
    简凉会觉得他噁心吗？会讨厌他吗？
    ……那是当然的吧。男的喜欢男的，举措失礼到没救的地步。
    向隼忍不住苦笑，重重叹了口气。真是……搞砸了啊。

 之八

    45.
    向隼不太理他了。
    简凉盯着那封告知「补习暂停非常抱歉」的讯息，低垂的眼睫下藏着失落与不解。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惹向隼生气了吗？
    变调是从那趟河边出游开始的。简凉努力回想自己是否不经意间得罪了向隼。
    回忆定格于向隼唐突的凑近。简凉愣了半秒，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几公分之中蕴含的不对劲。
    ……向隼。
    是想亲他吗？
    46.
    不，不可能吧。少往脸上贴金了。向隼这样发光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简凉抿了抿唇，一边否决自己的想法，一边又隐隐觉得也许……也许真是这样。
    毕竟向隼当时的眼神，该怎么说，反正简凉是觉得有点儿猎食者的意味。情绪浓烈深沉，像是要将夏天全数燃烧殆尽。
    而且如若不是打算接吻，为什么突然靠得这么近，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最后选择逃跑。
    儘管心里有道声音反覆告诫着自己别自作多情，简凉却不得不承认，他……其实并不排斥这样的向隼。
    颊边染上红晕，简凉慌里慌张抹了把脸，抓起衣服逃避似地洗澡去了。
    47.
    与向隼关係浅薄的日子过得很快也很慢。开学当天，简凉换好校服，既紧张又有些期待地偷瞄手机。
    不晓得向隼还愿不愿意像以前那般，打电话来叫他起床。
    48.
    简凉心系着的手机萤幕最后只显示了一封来自向隼的讯息。
    对不起，今天有点事我先去学校了。你记得不要迟到哦。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简凉抿了抿唇，拉上书包，安安静静地出门了。
    49.
    学校里向隼确实已经到了，正同班上一个女孩子聊着天。
    简凉不作声地略过，捏着书包肩带的手却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这就是向隼说的「有事」吗？
    50.
    往座位上坐下，简凉心情糟得不行。
    向隼到底想怎样？先前不管不顾地主动接近，现在倒是不肯搭理他了。
    行吧，不理就不理，好像我多稀罕似的。简凉暗自赌气地忖道，随手翻出英语课本，目不斜视地盯着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单字。
    51.
    ……为什么他会这么难受呢。
    52.
    独自走在回家路上，简凉百无聊赖地数着电线桿。
    明明孤身曾是嚮往，如今却感觉寂寥而无趣。
    53.
    心血来潮进了杂货店，简凉站在冰柜前，反射性地就拿了清冰。
    然后皱着眉，像同谁较劲似地把清冰给放了回去，硬是拣了隻顏色花俏的奇特冰棒。
    老闆娘还记得他，一边结帐一边问，「今天同学没跟你一起来啊？」
    简凉顿了下，「……嗯。」
    54.
    咬着冰顺着平常的路线前进，简凉心头鼓满了烦躁。
    杂货店老闆娘，学校里那女生，街边熟悉的大树，路面飘着被乱丢的垃圾。馀暉一如既往残破而温暖。
    烦死了，烦死了。好像身边所有一切皆在向他叫嚣着向隼的疏远。
    他知道自己在迁怒。不过都是无理取闹。
    ——可是，他真的觉得很难过啊。
    嚥下那口色彩斑斕的冰，简凉停下步伐揉了揉眼睛。
    「……难吃死了。」
    55.
    一礼拜的提早上学确实有点不大自然。
    向隼头疼地面对两个堵着门口不让过的小毛头，「安安、小时，再不出门我得迟到啦。」
    「才不会呢。」向安反驳道，「哥哥之前根本没有这么早出门过。」
    「对啊。」向时也附和，「不是还会配合小凉的时间一起上学嘛！」
    「……」大型社死的向隼愕然瞪大眼，「你们怎么知道？」
    「小凉跟我们说过哥哥都陪他一起上下学。」向安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你们吵架了吗？」向时问，「怎么突然要错开时间？」
    「没有吵架啦……」向隼支支吾吾，「该怎么说呢，我做了点不好的事情，大概惹他厌烦了。」
    「大概？」小女孩挑了挑眉，插着腰气势汹汹。「为什么是大概？哥哥该不会根本没向小凉确认过吧？」
    「呃、嗯。我害怕看到他讨厌我的样子。」向隼尷尬地别开视线，「道歉之后就逃跑了，到现在还不太敢见他。」
    「哇塞——」向时嘖嘖嘖地感叹，「哥哥你好逊哦！搞不好人家小凉根本没有生气，干嘛逃跑呀！」
    向隼只是苦笑，没说话。能不生气吗，强吻这种噁心人的事情。
    「这样不行喔，哥哥。」向安眼神认真，「不管怎么说，哥哥很喜欢小凉不是吗？怎么可以完全不沟通，这样子自顾自地洩气！」
    「而且竟然道歉完擅自走掉，有够没诚意的。」向时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不管多害怕，做错事的人就该勇敢地承担后果啊！」
    「……」向隼眨了眨眼，是了，明明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事到如今才发现。
    无论简凉反应如何，他都应当选择面对。
    而不是懦夫般地逃离，彷彿只要摀耳噤声，便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56.
    「我知道了。」向隼笑了笑，摸摸俩小孩儿的头。
    「谢谢你们啊。」

 之九

    57.
    简凉是被手机铃响吵醒的。
    睡眼惺忪地按下接听，久违了的向隼嗓音在耳畔炸开。
    「那个……简凉，再、再不起来可能会迟到喔。」听得出来向隼自己也挺尷尬：「我在你家门口了，有点话想和你说。如、如果你讨厌我到不想见我的地步的话，直接掛掉电话就行了，我不会再来烦你的。」
    简凉一秒清醒。
    ……开甚么玩笑，他什么时候说过讨厌向隼了？
    58.
    「我很生气。」简凉由床上坐起，明明放着狠话声音却隐约染了点委屈。「你最好给我乖乖待在原地等着。」
    啊……向隼刚愣着应好，就被无情地掛断了电话。
    59.
    简凉是真的生气。他急躁地拎书包出门，看见向隼的瞬间一股无以名状的憋屈全然涌上。
    「简……」向隼正想以打招呼营造一个友好的开场，就被简凉接下来粗鲁的行径给粉碎了。
    他狠狠扯过向隼领带，语气兇极，「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你以为我讨厌你？我说过我讨厌你吗？」
    「那、那倒是没有。」向隼任由简凉动作，「但是我……」
    「你怎样？」简凉瞪他。
    向隼吸了口气，咬咬牙决定和盘托出。反正简凉横竖会厌恶自己，倒不如将这难以宣之以口的隐密情愫摊平于夏日。
    「简凉。」
    下定决心后向隼心情突然平静了不少，他定定回视简凉，儘管姿势狼狈，那一点点眼睛里的光依然张扬无比。
    「——我喜欢你。」
    60.
    要不是清楚现在是九月。简凉可能会去撕日历看看是不是愚人节。
    61.
    见简凉愣住，向隼有些自暴自弃地接续下去：「不是朋友的喜欢，是恋人的喜欢。那天在河边，我本来是想吻你的。」
    「对不起，我没有好好道歉，反而选择了最糟糕的逃避。」向隼诚心说着，「你可以打我骂我，我知道自己很没品，也知道同性恋让人排斥，真的……对不起。」
    62.
    简凉松开向隼沉默了半晌，刚睡醒的大脑努力消化这段话所挟带着的庞大资讯量。
    「……向隼。」简凉语气很轻，彷彿随时会蒸发在炽盛的阳光下。「我没说我排斥啊。」
    63.
    这回轮向隼卡壳了。
    「不管是你，同性恋，还是亲吻。」简凉强忍着羞耻坦承道，「我全都不讨厌。」
    「你不理我我很难过，看到你跟女生讲话我也觉得超不开心的。」
    简凉抬眼直直地望向向隼。「这样是跟你一样的『喜欢』吗？」
    64.
    向隼咽了口口水，大脑完全呈现死机状态，唯独脸挺诚实地红了一片。「我……我不知道。」
    「是吗。」简凉倒没有强求，「算了，先去学校再说，要真迟到了就不好了。」
    65.
    向隼拉住了简凉。
    他不想再逃了。用尽一辈子积攒的勇气，向隼颤巍巍地闭上眼，视死如归般的神情。
    「在走之前……那个，我、我可以吻你吗？」
    66.
    简凉笑了。
    「可以啊。」
    67.
    如果有人问简凉初吻是什么感觉。他的回答是——蝉鸣、心跳、灼热与温软。
    68.
    一吻结束，向隼头晕目眩，整个人飘飘然的。他亲了……他和喜欢的人接吻……呃啊……
    69.
    后来一路无话。两人并肩而行，颊上皆晕着明显的红色。
    是盛夏酷热，还是情难自抑。大抵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70.
    进教室前，简凉终于下定决心，随手把向隼扯到了无人的角落。
    「向隼。」简凉捏着向隼的衣角，表情有点彆扭，「我想过了。我不讨厌……那个吻。」
    「啊、啊……哦。」向隼眨了眨眼，没能反应过来。
    「所以，那个。」简凉咳了声，「我觉得，我应该也是喜、喜欢你的。」
    「……」向隼大脑一片空白，「真的？」
    「我骗你干嘛。有钱赚？」
    「对不起。」
    「也道歉得太快。」简凉忍不住笑。
    「嗯，呃，抱歉。」向隼实在太高兴了，一时间嘴笨了好几十倍。「我，嗯，我、我也喜欢你，哈哈。」
    哈屁啊，这傻瓜哪位，当真是那个全科全能的向隼？
    简凉笑着笑着，不禁觉得这样失态的向隼有点可爱。他主动凑近，又一次拉过向隼的领带，不过力道收敛了许多。
    「既然是两情相悦，下一步该怎么发展，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71.
    呆瓜向隼总算领悟过来简凉的意思。
    他也跟着简凉笑，弯起的眼睛一如既往亮着光。
    「那么，简凉，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72.
    优等生向隼生平第一次早自习过了才进教室。
    还是同简凉一起进的。
    简凉的同桌林周转了几圈笔，趁着第一堂课老师转身写黑板的空档问了简凉。
    「噯，你跟向隼和好了？」
    「什么和好？」简凉一头雾水。
    「欸，不是，你们之前不是突然就不理对方了嘛。」林周说，「那除了吵架能是啥？」
    交往前的感情纠葛？简凉想了想没把这回答说出来，怕被单身狗同桌暴打。「有点状况罢了，总之没吵架。」
    「哼——」林周一脸不信，「随便啦，反正你们现在关係好就行了。我前几天真的超尷尬啊，都不晓得该不该问你，你脸整个超臭的！」
    啊。简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啊哈哈，没事没事，谁叫我是人超好的好同学呢。」
    简凉盯着林周笑开的侧脸片刻，忽然间就憋不下去了。
    ……第一次谈恋爱太激动，好想找个人说说啊。
    「林周，有件事得告诉你。」简凉正色。
    林周挺自信地挑了挑眉：「什么什么，有烦恼吗？没问题，都交给我吧！」
    「我脱单了。」
    「干！你这傢伙什么时候！？靠北啊脱单不揪！」
    「林周。」老师停下板书，肃穆地推了推眼镜，「太吵了，出去罚站。」
    「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好过分！」
    满教室笑声中，简凉怀着一点歉意，不自觉地也笑了出来。抱歉，林周，可我真的太想说了。
    ——我有男朋友啦。

 之十

    73.
    林周觉得他的同桌怪怪的。
    不，也不能说是怪，就是……
    「简凉。」向隼提着便当袋走过来，揉了揉简凉的头发，「午餐想去哪吃？」
    「嗯……今天就在教室吧。」简凉睏倦地眨了眨眼，「懒得动。」
    「好啊。」向隼一屁股往简凉前面的空位上坐，又从袋里掏出一个便当盒递给简凉。「这给你，今天有煎蛋哦。」
    ……对，就是这个。
    林周啃着福利社麵包兀自腹诽，他自认直男心性，倒不介意男性朋友间的肢体接触，只是，一般朋友会感情好到帮忙带便当吗？
    他实在想不透，前些时候还僵持着的两人，怎么关係霍然就突飞猛进。
    我到底错过了什么我好急啊，林周偷瞄着简凉与向隼，心里的好奇又加深了一个档次。
    74.
    好奇心是会杀死一隻林周的。
    75.
    林周发现这阵子简凉只要一有时间，便会打开笔记本涂涂改改。
    「简凉，你在写什么？」他藉老师洗手的空档问，「看你一直擦掉重写，也不像抄笔记的样子。」
    「呃……嗯。」简凉尷尬地转了转眼珠，「你确定你想知道？」
    「干嘛，好兄弟能有什么秘密，放心跟我说唄。」林周拍了拍胸脯。
    「……你真的想知道？」简凉回想上次林周超级大声的「干！脱单不揪！」，急忙先打了预防针。「那你听了可千万别生气啊。」
    「哎，我都说了想。放心，我不会生气啦。」
    「哦……」简凉稍微凑近林周，声音小小的：「我在写给我男朋友的歌。」
    「什么？！」林周差点跳起来，男朋友？男的？gay？！
    可比起这些，千疮百孔单身狗灵魂的林周第一个喊出来的却是：「你现在是在放闪吗！好羡慕！可恶啊啊啊！」
    悲情吶喊恰逢老师进门。与笑容和善的数学老师对上眼后，林周晓得自己又要遭殃了。
    所以说人啊，不作死就不会死。
    「林周，去后面罚站。」
    「……是。」
    76.
    一边罚站，林周一边猜，简凉的男朋友会是谁呢？
    他突然一个激灵，忆起最近感受到的不对劲。
    ……谁是男朋友，其实已经挺明显了。林周豁然开朗，难怪、难怪，向隼那些不经意的亲密举动，两人若有似无的眼神交流——原来是因为他俩在交往。
    林周对同性恋没甚么偏见。他回想初来乍到，新班级里那个明明拒人于千里之外，却隐隐散发着寂寞气息的同桌。
    找到伴儿了，恭喜啊，简凉。
    林周独自站在教室后方，未闔实的窗帘间隙透着外头洋洋洒洒的日光。蝉鸣依旧盛大，像千呼万唤的爱语。
    你们可千万别分手哦，要长长久久。林周想着，自顾自乐了。
    唧唧、唧唧。
    ——谁让夏天是个适合恋爱的季节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