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无法成为大人》


 01

    01
    这世界十分冷漠。
    就连眼前有人接二连三掛彩，为了不惹上麻烦也会选择绕道而行。
    除非，事发在返家必经之路的防火巷。
    「糙！这傢伙……也太强了吧！」
    「老大，我们撤了吧、撤了吧……」
    「撤个屁！老子就不信弄不死他！」
    喂喂喂那边的小鬼，点到为止就好，刀别亮出来啊。
    打群架已经够糟了，还有血跡的话这附近的房价铁定会下跌的。
    本想出声提醒，但明早还得工作会报，被打残了可不好，想想也只能作罢。
    不过就是七、八的人对付一个人还被打得满地找牙罢了，有那么丢脸、那么难以接受吗？
    当你房租缴不出来，大豪雨的夜里被房东撵出门，一个人抱着皮箱流落街头，连宾馆开个房都嫌奢侈，只能在便利商店一边喝着十块钱的铝箔包果腹，一边翻租屋网找便宜的房子，从第一页爬到最后一页，耗到天亮再拖着皮箱去上班，一日復一日的找房、看房、上班……
    那才叫让人绝望。
    身为一个年过三十的大龄青年，对于年经人血气方刚的坚持实在无法理解。
    唉，距离天亮只剩五个小时了，好想回家睡觉啊……话说这动静也挺大的，警察却到现在都还没出现，这里的住户难道真的这么冷漠，连报警都不愿意？
    看来，还是只能拜託google大神了，来找找有没有警笛声、警笛声……啊，找到了，把音量调到最大吧！
    「靠，条子来了！」
    「快走、快走！」
    年轻人真是厉害啊，刚才还在地上滚来滚去的，逃跑的速度却像阵风，一转眼就不见踪影，这样的话就能安心回家了——
    想不到，防火巷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嗨，大叔。」
    这嬉皮笑脸的傢伙，正是刚才一对八的勇士。
    「叫我哥，臭小子。」
    看来他还真的挺能打的，那么多个人轮番上阵，他却能活蹦乱跳的在我面前转悠………
    不，从这粗重的喘息声听来，好像也不是那么从容。
    「你也住后面那栋吗？」
    「对啊。」没兴致跟他废话，我绕过他前进：「你也赶快回家吧，警察要来囉。」
    「呵。」嗤笑声毫不掩饰地传入耳里。
    「大叔你手机什么牌子啊？音效也太差，杂音真大。」
    身为一个成熟的大人，是不会跟小屁孩计较的。
    「是录音的品质本来就不好。」
    「大叔你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才，怎么连隻像样的手机都买不起啊？」
    除非那屁孩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那种没几年就要淘汰的东西买太好干嘛？话说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出了巷弄，路灯白炽的光照在他脸上，我才看清他此刻的模样。
    血已经从额头的伤口流到鬓边了，衣服也破烂不堪，可脸上的笑容在这凄冷的午夜，却显得太过耀眼。
    他把身上口袋的内里全掏出来，只掉出了点棉絮，然后理直气壮地宣告：「我钱包不知道掉哪了，也没地方可去！」
    「……算了，你爱跟就跟吧。」
    反正再五分鐘就会进入梦乡了，房里多塞一个人，没差。

 02

    02
    这世界十分冷漠。
    原以为大学毕业后，经过近十年的洗练后早已麻木，可当事情发生在眼前，却无法视而不见。
    当时，看见他的笑容，心里流淌的感情，是深深的自卑。
    也曾狼狈不堪、落魄销魂，当时的我只想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别让人看笑话，怎还有可能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呢？
    然后，当时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念头——
    若是当年，能有人对我伸出援手就好了。
    哪怕是多让我宽限个几天、能有时间和同事借钱，或是让我等雨停了再搬走，甚至是写张欠条、用个贵重的东西抵押，都能让我无比的感激。
    或许是将自己的影子投射到了他身上吧，才会情不自禁地说出那种话。
    算了，就当作捡了隻野狗野猫回家，还不会随地大小便呢。
    「唷，大叔真早起欸，不愧是老人家。」
    「叫哥，我今年才三十。」我不厌其烦地纠正：「比我早坐上饭桌的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而且，你不是没钱吗？」
    看着桌上那楼下早餐店的袋子，显然这小鬼是出过门的，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啊对了，他说他没地方可去。
    「我去昨天那地方捡回钱包啦！虽说不够住旅馆，但买点早餐还是可以的。」他拍了拍面前座位的桌子，十足的主人架势：「不知道大叔爱吃什么就买蛋饼配奶茶啦，快吃吧。」
    「我平常没吃早餐的，还有我说别叫我大叔——」
    「拜託，大叔你能自爱一点吗？小心哪天真成了爆肝工程师喔。」
    这小鬼是存了心要惹我生气的吗！
    「打群架的小混混没资格叫我自爱……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工程师？」
    「那边不是放了很多电脑的书吗？医药箱旁边。」
    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才想起当初因为某层书架放不满一直东倒西歪，才胡乱抓着医药箱挡着，也是因为昨晚精疲力竭，回家只交代了小鬼自己想法子处理伤口，连澡都没洗就直奔床舖、倒头就睡。
    话说回来，原本客厅的茶几上应该堆了挺多杂物、垃圾也满出来了，怎么现在看起来还挺整洁的？
    「你整理过了吧？真是谢了。」
    虽说不喜欢这小鬼，但受了帮助还是得道谢的，而小鬼也不愧是小鬼，被人夸两句鼻子就蹬上天了，瞇着眼睛笑时卧蚕大大的，还有个小酒窝，怎瞧着这张脸还有点好看呢？
    「不过大叔你待在家的时间也不多吧，干嘛租这么大的房子呢？除了书跟垃圾外几乎没什么摆设。」
    「这不是租的，是我买的。」
    说到此，换我有些得意了，虽说只是个翻新的小公寓，尚有二十几年的贷款要付，加上孝亲费、弟妹们的学费，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跟一个相处还不到一天的小鬼没必要交代这么多。
    「难怪，连隻破手机都捨不得换，原来是得缴房贷。」
    ……这死小孩，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吗？
    「然后呢？有了房子后找个可以过日子的女人结婚、生孩子，和社会上绝大多数人一样普普通通过完一生？」
    「懂什么啊臭小鬼，没听过平安就是福吗？」完全被说中让我有些恼怒，尤其是他以这种不以为意的口吻说出来，彷彿一直以来努力追求的目标在别人眼中只是个笑话。
    「没啊，只是觉得挺适合你的。」
    而后，他便闭上了嘴，低头喝饮料，咻咻的吸取声明显得杯里只剩空气了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概是察觉到我动怒了。
    不过是个小鬼、还是个小混混，期待他懂我干什么？就连老家的弟妹也只管跟我要钱，也从没几句关心的话。
    唉，实在太幼稚了。
    「我吃饱了，你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关好。」
    「喔、喔，慢走喔！」
    没想到我还会一副没事的跟他搭话吧？那小鬼喔了两声才回神，立刻跳起来收拾。
    嗯很好，这样应该就没事了。
    在玄关穿鞋时，我发现他虽然在擦桌子，视线却时不时往书柜瞄。
    可能是我多了心了吧，但——
    「你如果有兴趣，可以挑书名有『入门』的来看。」
    欸等等，我是不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靠——
    深怕是误会而惹来一阵嘲弄，我赶紧抓着包包逃走，正所谓一报还一报，总算能体会昨日那群小鬼的心情了。
    而现在想想，刚才那句话不但没发挥逐客令的功效，甚至才给他继续赖在我家的藉口了？
    靠，不是这样的吧？我女友还没交、婚还没结，怎就先被个来路不明的小鬼佔据了准备给未来老婆的一切？
    不、不管了，今天回家，一定、一定要把那小鬼给撵出门。
    一定要！

 03

    03
    这世界十分冷漠。
    「阿良救命，我这边一直报错！」
    「良哥，关于这次的专案想跟您讨论一下……」
    「呜呜呜良哥伺服器掛掉啦！」
    所谓的同事，就是在你手上的工作都处理不完时，还会继续把责任跟麻烦往你身上压。
    「那个阿良，我老婆快生了，最近可能都不能加班——」
    然后，把工作弄得一团糟的傢伙总有些不得已的理由，让你又气又恨却又不忍心苛责。
    「知道，你先把东西发给我，我找到bug再跟你说。」
    「谢啦阿良，单身真好啊！家里没人催着你回家。」
    「快滚吧你。」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最讨厌了，讨到老婆有什么了不起啦！
    虽说大学读了所和尚学校，什么宿营、联谊都没参加，为了奖学金跟书卷奖汲汲营营而错失了认识异性的机会，的确是我的选择，可看见年龄与我相仿，却已经结婚、眼看着孩子也要出生了，那种被人赶在前头的滋味还真是挺不好受的。
    但相对了，我已经是小主管的位置，也开始置產、投资股票了，他却还是个资歷尚浅的码农，付出跟收穫成正比还是多少能让我自我安慰一些。
    可每每看见那浑蛋一边喊苦一边放闪，还是有把他的头塞进主机的衝动。
    「唷，比昨天早了半个鐘头呢。」
    家里没人催着你回家……
    当看见那小鬼倚着门、坐在走廊上时，脑海中浮现了浑蛋同事的脸，被啪啪地搧了两下。
    「那是因为有人挡路，不然也可以这个点回家。」我用脚踢了踢那小子，让他挪开尊臀：「干嘛把自己反锁在门外啊？」
    「是你说出去的时候门要关好啊，我可是撑到十点才出门觅食的欸。」
    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整整十六小时，再加上坐在门口苦等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你……还真的没其他地方可去吗？」
    愉快地抢在我前头进门的小鬼转过身，再一次露出那灿烂无比的笑。
    「当然啊，我只有大叔你了呢。」
    被人当成盘子赖着不走了……可不知为什么却生不起气来，甚至，还把备份的钥匙交到了他手上。
    「这房子还有二十几年的贷款要缴，可别带什么奇怪的东西回来喔。」
    那小鬼拎着钥匙把玩上头的橘猫吊饰，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放心，出来后我就改了名北上，这里没人认识我。」
    「从哪出来？」
    「少观所啊。」
    还真的是混混啊……欸等等，少观所？全名是「少年观护所」对吧？
    「你未成年？」
    我该不会在不知不觉中犯下诱拐未成年少年罪了吧？要是被人知道，我不就成了十恶不赦、人人喊打的大变态了？
    靠，我是无辜的啊——
    「哈哈哈！你该不会是觉得自己犯罪了？关注的点真的很奇怪欸，哈哈哈哈哈——」
    看他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抱着肚子满地滚，也不管他是不是混混、武力值多高，直接一脚踹过去！
    「我会这样不都是你害的吗？不准笑！」
    「好好好，不笑不笑——」他扶着茶几重新坐好，可憋着笑的模样依旧欠打：「我已经成年了，身分证在这儿，自己瞧。」
    于是，在收留他的第二天，我知晓了他的名字——
    李云。
    刚满十八岁没多久，照理来说应该是高中升大学的年纪，可这小鬼却说他没地方可去，连身份证上的住址都掛着公所的地址，那他的父母呢？没人看顾他吗？
    都说好奇心能杀死一隻猫，我这就当隻白目猫，佯装不经意的把身分证翻面，妄想把这小鬼送回去给应该要对他负责的人，却发现他的父亲栏位是空的。
    「你……」
    「我妈不知道跟哪个毒虫生了我，后来自己也被关就跟我断了联系，我从小在育幼院长大……不对，国中以后好像比较常住在少观所。」
    把她母亲的名字放在网站上搜，或许还能找到点蛛丝马跡吧？
    但这样的念头没萌芽多久就被踩灭了。
    怪不得，他说他只有我而已……
    把身份证递给他时，我甚至像个俗辣不敢直视他的脸，东看看西瞅瞅的想转移话题，还真被我瞧见他脚边的砖头书。
    「你开始看了？」
    「喔对啊，反正也没其他的事可做，不过你也太勤学了吧？满满的笔记欸，字跡还那么工整！」
    那是自然，毕竟大学四年的青春都耗在这上面了。
    「你看到哪了？」
    「『回圈』，但设变数这边挺复杂的……」
    他的眉头皱得快能夹死一隻苍蝇了，但若这些知识只靠一天就能弄明白，那我消耗的青春不都成了笑话了？
    「只用看的很难理解吧，我大学时的笔电还留着，整理一下给你练习吧。」
    作业系统得升级、磁碟也得清出一些空间……不对不对，在这之前得先把里头的档案备份，那些练习用的档案便是最好的学习教材，能让他省得走冤枉路……天亮前应该能弄好吧？
    我边思考着边飘回房间，从床垫下的储物空间把笔电包给挖出来，幸亏我从小就惜物，表面上看来几乎跟新的没两样……呃，也只是表面上啦。
    「你……」
    沉静在思绪中的我被忽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才发现那小鬼站在门边，一脸写着复杂。
    「为什……嗯……」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大概是想说这句话吧。
    也是啦，这种少女漫画才会出现的台词，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有够羞耻的，我懂。
    「反正你决心要赖着我不是吗？赶紧学会说不准还能帮上我呢。」
    真正的理由，于我来说也算是难以啟齿吧。
    「别愣在那里啦，我教你怎么备份档案。」
    写着满满笔记的书、精心分类整理的范本，若有人能因为这些东西而有所收穫，彷彿就是肯定了我这个人本身的价值。
    「你……不先去洗个澡再忙吗？冰箱里有我帮你买的——」
    「待会儿更新时有得是时间做那些事啦，快来，争取时间啊！」
    「喔……」
    也许在我心里也像个孩子一般，期待获得某人的讚扬吧。

 04

    04
    这个世界十分冷漠……
    唉，这开场白，讲得我自己都很心虚啊。
    「欸阿良，昨天我把九九乘法表弄出来了，但格式跟你的范例相反欸，要怎么调整啊？」
    这没大没小的傢伙，自从昨天在课本上看到我的名字后直接喊起暱称……算了，总比一口一个「大叔」好，我明明就才三十！
    「我回来再教你吧。」
    「回来……喔。」
    他看起来有点失望。
    问题卡在心中解不开的焦虑感，我懂，更何况要他从早上六点忍到午夜，要是我可能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你先往下看吧，后面的建立物件是一大重点。」
    「好。」
    目前手头的案子都处里得差不多了，若大家都在状况内，今天或许能早点回家……
    不，应该说，得让他们配合才行。
    「小骆，明天预计上架的新功能，两个小时后我要看到最终检查报告。」
    「阿明，美术组的图都交了吗？怎么前台看起来还这么空？催一下，看看是在谁那卡关？」
    「耀庆，bug我都挑出来了，你现在修好，试一下能不能顺利run，争取下班前把它弄完。」
    放下包包没多久，我开始下达命令，明明是属于我这个小主管正正当当的职权，所有人却都目瞪口呆地望着我，甚至还感受到了隔壁team的目光。
    「看什么？动作啊！」
    「喔、喔！」
    瞧着一群恐龙摸上滑鼠键盘了，我才安心坐下，着手处理自己的工作。
    回想起来，我能当上这个组长，似乎也只是因为资歷够、上头的前辈都跳槽了，才会轮到我的头上，而比起指挥他人做事、和他们沟通，自己全揽下来做到通霄还比较有效率跟品质。
    拜託，大叔你能自爱一点吗？小心哪天真成了爆肝工程师喔。
    是啊，李云说得没错，我确实是毫无节制地在消耗自己的身体，为了地位与薪资，为了不让他人说间话，为了让这条命活得更有价值。
    「组长今天怎么了啊？怎么这么有干劲……」
    「对啊，是不是被外星人调包了啊？」
    「还是被大头们找麻烦才心情不好，拿我们出气？」
    你们这些人，说悄悄话能不能放低音量或是到茶水间？我都听到囉。
    不过若真要追究，也是我平常太放任他们了，得从现在开始改变才行，不然到家根本没多少时间教李云，也会压缩到休息的时间。
    「组长，报告我弄好了，麻烦您看一下。」
    「好，你先去忙别的，我看完有问题再跟你说……」
    「阿良阿良，出事了，还是报错！」
    浑蛋同事……今天还是非常浑蛋！
    「我把档案传给——」
    「不用，我过去。」
    节省传递资料的麻烦，我乾脆直接把椅子滑到他旁边，和他一行一行的研究。
    这傢伙明明也是本科系出生，代码格式却是乱七八糟，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程式码的整洁性在团队合作中尤其重要，这点回去一定要好好叮嘱李云才行。
    不过幸好这浑蛋虽然习惯不好，脑子还是清楚的，虽说下班时间依旧延迟到了七点半，可和平常比起来已经早很多了。
    工作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手下的大问题也解决好了，回到位子上收拾行囊准备打道回府，耀庆却凑了过来，整个人假鬼假怪的。
    「那个阿良，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跟人有约啊？」
    「喔，算是吧，怎么了？」
    「喔太好了。」他拍拍胸口顺气，「还以为你从今以后都要这样紧迫盯人了呢！」
    「呵呵。」
    是不是从今以后，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离开公司后直奔捷运，在车门警示音响毕的最后一秒滑垒成功、挤上了车，这大概是买了房子后第一次这么急着想赶回去吧。
    单身真好啊！家里没人催着你回家……等等，浑蛋耀庆的话怎么会在这时冒出来？我还是单身啊！
    「nxt週年庆，全馆八八折，换季商品七七折……nxt週年庆，全馆八八折，换季商品七七折……」
    服饰店外的广播让我不自觉地顿住步伐。
    对了，李云那小子当初见面时那套早就当成垃丢了，现在勉强穿着我的衣服度日，腰部跟小腿都露出一截……该死的发育良好啊！
    为了不让他日日提醒我自己又矮又消瘦，趁着週年庆打折，我进去帮他添购了些衣物，反正我们的身型大概差一个尺码，应该不会买错。
    虽说结帐时店员报出的金额让我差点吐血，却还是咬着牙，把卡刷下去了。
    可恶啊，我自己都两三年没买衣服了……要是这小鬼再不心存感激、奋发向上，我有、我就，把碎了满地的玻璃心碎片插在他身上！
    然而，当真相摆在眼前，玻璃心来不及碎，直接燃烧溶解。
    「真的吗？原来许先生是这样的人啊！」
    「对啊，那傢伙人其实很……咦？你回来了啊！」
    原以为这小子会因为想不通而愁眉不展的……
    还能跟女生在楼梯间有说有笑的，看来我不在家的时间，他过得挺快活的嘛。
    「今天还真早呢，要不要去外面吃……」
    「借过。」
    两手都提着东西，我硬是从他们二人中间挤出一条缝通过，也不管谁在后面叫喊，进了屋后就直接衝进房间并把门反锁。
    「靠！」
    也太憋屈了！

 05

    05
    这个世界十分冷漠。
    你对别人真心诚意、处处考量，看在别人眼中只不过是茶馀饭后的笑话！
    「阿良、阿良，我研究出来九九乘法表怎么弄了。」
    原来是问题解开了啊，难怪不乖乖坐在电脑前，跑去跟女生聊天了呢。
    「但我又有新的问题想问你——」
    对啦、对啦，我就是个工具人，有问题才会想找我，玩乐的事就没我的份，不过也是啦，毕竟他从没要求我帮他做这做那的，是我自己鸡婆，又当他弄电脑、又买衣服的，都是我在多管间事！
    「喂，你身体不舒服吗？回个话啊。」
    「我要加班啦，别吵！」
    实在忍无可忍，我扯着嗓子怒吼一句，房门的动静总算消失了。
    效果达到了，然后呢？为何更多的失落从心底涌了上来？
    看着脚边服饰店的纸袋，回想约莫一个鐘头前，站在琳瑯满目的品项前，一边想像着他穿起来的模样，个头高、身材比例也很匀称，穿什么都应该很好看吧？因为这样，一不小心就买得太多。
    本来想着回家把衣服交给他，一起吃个晚餐后就开始学习的，现在想来，原来只有我一头热吗？
    话说回来，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似乎说了什么……你也住后面那栋？那个「也」字是不是代表除了我之外，还有人其他他认识的人住在这里？
    对了，刚刚那个女生，似乎是四楼那群合租女大生的其中一员吧？难不成他们很早就认识了？
    该不会李云他会赖上我、理所当然地在这里住下，背后的目的就是为了……她？
    靠，他妈的竟敢利用我——
    「嗯？加班结束了吗？」
    一股怒气衝上来，这就要衝去找他理论的我扯开房门，就看见李云抱着笔电，盘腿坐在门口，见我开门便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该死，看到这张脸怒气就消一半了，许良瀚你能不能有出息一点！
    「你……就只有这招吗？」
    「你总不可能一个晚上都不出来上厕所吧？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与其跑出去跟人聊天，不如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我本可以好好调侃他一番的，可话都倒嘴边了竟然自动转成：「先进来再说吧。」
    算了，人家正常交友关我什么事？算了吧……
    一进门，李云便注意到了被我随手扔在地上的纸袋们。
    「那些是什么啊？」
    「给你的。」
    「给我的？」
    他立马放下笔电翻看，发现里头装得全是衣物，一脸惊讶的望着我。
    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我整个人都不好了，赶紧胡乱编个理由：「就、同事最近搬家衣服太多不要了，我看都还好好的就捡回来……」
    「喔是喔——标籤都没拆欸，你同事还真阔啊。」
    明明什么都知道就别揭穿我啊，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吵死了，给你你就收着啦。」
    丢下这句话，我转过身不理他了，却透过电脑萤幕的反射看见他搁下东西走了过来，还把头靠到了我背上。
    温温热热的感觉，自接触点蔓延开来。
    「谢谢。」
    「你……谢就谢，靠着么近做什么？」
    连我弟都不曾靠我这么近，我妹更伤人，小时候成天说着要嫁给哥哥，长大以后只爱那些韩流小鲜肉，嫌哥哥粗糙落伍，身上有老人臭……
    所以说，李云他到底是？
    「不但收留我、让我学习、还买东西给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真的谢谢你。」
    他说得很慢、很清楚，也很温柔，一字一句的，刻在了我心里。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对你这么好吗？
    我也是啊。
    这辈子没少对人付出，可也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干嘛突然这么客气啊……被、被外星人调包了吗？」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随便捡了今天听到的话来用，岂料这话居然戳中了李云，他噗哧一笑，倏然抬起了头。
    瞧瞧这张脸，哪还找得着半点感激之情啊？像极了隻狡黠的猫。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地问一句：你之所以脾气这么暴躁，是不是因为看到我跟别人聊天，吃醋了？」
    ……蛤？
    我望向他，满头问号：「吃醋？谁吃醋了？吃什么醋？」
    「带了这么多礼物回来却看见我和其他人聊天，很不是滋味吧？」
    靠……
    「靠靠靠靠靠！少往脸上贴金了！我怎么可能吃你这种小鬼的醋？太荒谬了吧！」
    我、我不就只是送几件衣服而已，就被他脑补成什么样了？
    我吃醋？我吃他的醋干啥？嫉妒他跟女生聊天还差不多！
    「是喔，那我得再加把劲了。」
    「加把劲？加什么？你想干嘛？」
    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包准没好事！
    「当然是加把劲学习啊，不过在那之前，先去吃晚餐吧！肚子都快饿死了。」
    丢下这句话，他踏着愉快的步伐离开了，徒留我原地错愕。
    这小子……不会是吃定我、觉得我拿他没办法啊？
    「阿良快点，抓紧时间回来赶工啊！」
    「喔——」
    人家叫你就来，许良瀚，身为成年人的面子呢？骨气呢？尊严呢！

 06

    06
    这世界十分冷漠。
    可最近的我，心中似乎升起了一簇火苗。
    那便是对李云种种的期待。
    「所谓class，可以把它想成一个范例、做蛋糕的模型，就好比书上这个例子，人类就是一个模型，你我都是人类，因此我们都是以人类这个模型所创造出来的『物件』，接着，人类会睡觉、会吃饭，你我也都会睡觉吃饭，这些行为就是所谓的『方法』，可以透过方法让物件动起来。」
    「嗯嗯，那么像名字、身分证、性别这些基本资料，就是拿来描述物件的『属性』囉？」
    「没错没错，你倒学得挺快的嘛！」
    一时高兴，我伸手摸了摸李云的头，原以为他会跟老妹一样满脸嫌弃的挥开我，却没想到他异常安静，甚至连耳根子都发红了！
    「那个、所以说嗯、方法就是后面有括号的这个吧……」
    眼神无法聚焦、无谓的拖着鼠标满萤幕乱窜，甚至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好，种种的反常让我意外的发现，比起买东西给他，这样无法兑现、毫无价值的摸头奖励，似乎让他更为高兴。
    哇……不愧是年轻人的天真思维啊，实在无法理解。
    「别用那样死记的，用范例解释会比较好懂。」
    捕捉到关键字，找回状态的李云飞快点开我留给他的范例资料夹，可面对落落长的目录，他再度停了下来。
    「应该在日期比较前面的夹子里面吧？我瞧瞧喔……」
    为了让李云一个人在家时也能找着档案，我没要他让位，而是直接侧过身，惯用手覆在他的手上操纵滑鼠，刚开始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有些浮躁，可很快地他便专注地跟我一起寻找合适的范例。
    「喔，这个不错，就用它来说明吧。」
    从交谈中便可发现，李云其实不笨，很多观念一点就通，学习态度也挺好的，不会直接把我范例上的东西复製下来，而是看懂后自己试着敲一遍，发现出错了才对答案，并且善用註释在修改的地方写下註记。
    之所以会沦落为街头混混，更多的原因该归咎于成长背景吧。
    一整个晚上的教学十分和平的结束了，抱着笔电走出我房门的李云若有所思，嘴里喃喃复习着刚学到、还热腾腾的观念，那依凭本能走回房的书呆样像极的当年在学时期的我。
    这样看来，女大生那件事，大概是个误会吧。
    不过是看到了一幕就以偏概全，对李云实在不太公平。
    也许只是出去买个东西碰巧遇见的，毕竟他们年龄相仿，正常的社交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不然等到我这个年纪才发现自己有沟通障碍，便是老大徒伤悲了。
    一步步解析、一点点消化，并对李云的评价进行修正。
    岂料，隔天早上的巧遇，让我对于曾经小人之心的种种揣测，感到羞愧无比。
    「啊，许先生，早安。」
    「早……」
    出门上班的我没走多久便在楼梯间遇到了昨天的女大生。
    「那个、抱歉，昨天我急着回家赶个文件，失礼了。」由于背后原因实在太过羞耻，我只能胡乱掰个理由，反正道歉的目的达到就好。
    「没事没事，是我有错在先挡在通道上，我也很抱歉。」说着，她也低下了头，看得出来教养十分良好。
    虽说不是第一次见面，可以往碰到了也只是点个头、混眼熟罢了，而现在，寒暄完之后的我们因为实在太过陌生，便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身为一名成年男子，怎能让小女生开口找话题呢？
    「你……去上课啊？学校离这里远吗？」
    虽说这主题、这语调完全像是长辈在关心晚辈，但总比沉默来得好。
    「车程虽然只要半个小时，但我读的是艺术类科系，常常为了赶作品在学校留到很晚，回来也都十一、二点了。」
    「那你要小心点啊，这附近的治安也不是很好。」
    想起和李云相遇的那晚，不禁佩服起当时英勇又机智的自己，却也是馀悸犹存。
    万一事情没那么简单就结束，反而会惹上一身麻烦呢。
    而这句关心的话似乎戳中了她，一个劲地猛点头：「对啊对啊，前几天要不是李云，我跟我朋友就完蛋了！」
    「什么意思？」
    跟李云有什么关係？
    「咦？李云没跟您说吗？」她吃惊得瞪圆了眼，确认我一脸懵样，显然搞不清楚状况后才娓娓道来：「前几天我和我朋友晚归，本来想着两个人结伴没人敢对我们怎么样，却碰到了一群喝醉酒的混混，把我们堵在防火巷那边，差点要把我们押上车。」
    想像力随着她的话啟动，在脑海中构筑出鲜明的画面，一些说不通、片段般的疑点正缓缓地接了起来。
    「然后李云就出现了，让我们快点走，自己对付那群人。」
    孤身留在巷子里的李云和那些人大打出手，高强的拳脚功夫让他纵使面对八个人也不落下风，体力却也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消耗，再后来，我便出现了。
    你也住后面那栋吗？原来当时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我们心里怕得不得了，回到家后大哭了一场，本来想报警，可室友提醒我们若是报警就要到警局做笔录，万一传到了学校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看我们，可那之后，每每想起那件事，想到我们为了自己的名声竟然把李云独自留在那里心里就好愧疚、好自责，不过我听李云说后来是您救了他、甚至还让他住在您那里吧？真的很感谢您！」
    李云确实早在昨天以前就认识的女大生，可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和我想像的天差地远。
    他没对我说过半句谎言，我却恶意扭曲了他的动机与行为，明明是个大人了却没他来得磊落，实在太愚蠢了！
    「许先生、许先生？」
    「那个，我想起有个东西忘了拿，你先走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也不管女大生究竟怎么想的，现在的我只想奔回家、想见李云、想好好地跟他道歉！
    「嗯？怎么回来了？有东西忘了拿——」
    进了家门，我二话不说，直接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对不起。」我把头埋在他的颈窝，一股脑地把想说的话全都拋了出来：「看见你跟女大生聊天，我怀疑你住进我家的动机不单纯，甚至还觉得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谎言，是我太差劲、思想太扭曲了，对不起！」
    像这样坦率地把心中所想说出来，是以往的我不曾做过的事。
    可面对李云，我只想以最直白的语言表达。
    「原来是这样啊……」
    他伸手回拥住我，力道不大，却十分温暖。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接受你的道歉，所以别再愧疚了，去上班吧。」
    他拍拍我的肩示意我该放开了，可虽然李云表面上心平气和，可被误会多少会有些阴影吧？
    于是乎，松手后的我在第一时间立下了誓言。
    「我发誓，从今以后，无论如何都会相信你。」
    已经过去的事没办法改变，但从此刻起，我不会再误会他了。
    而面对我的誓言，李云没多说什么，可脸上流露的温柔中带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沧桑，却仍令我忍不住鼻酸。
    放心吧。
    说出口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07

    07
    下班后到四楼一趟，需要你的帮忙。云
    这栋公寓每层仅有一户，说到四楼，那便是女大生们的地盘了，难得能和同事以外的女孩子谈天说地，要是没李云这个电灯泡就好了……
    不对，能和女学生们搭话也是因为李云，不然正值青春期的女孩们怎会想搭理我这个大叔呢？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许先生，欢迎您！」
    来应门的是那天在楼梯间遇到的女孩——小丽，人如其名，是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女孩，当其他人都跟着李云一口一个阿良没大没小的喊着，也只有她还规规矩矩的称呼我。
    「打扰你们了。」
    「阿良来了！」「欢迎回家！」「辛苦了！」
    进门后，一群小萝卜头围在桌子旁向我打起了招呼，加上李云在内一共四个人，再算上小丽，人全都到齐了。
    「阿良哥。」名叫依依的女孩站了起来，双手合十地恳求：「我的硬碟爆了要扩充，想麻烦您帮忙。」
    嗯很好，帮女生修电脑的功绩又能添上一笔了，这便是学资讯类科最心酸的地方。
    「好啊，在哪……」
    「先吃东西吧。」李云忽然站了起来，挡住了原本要随依依前进的步伐：「不然你待会儿又忙忘了。」
    依依也意识到了，连忙向我道歉：「啊抱歉，我太急了，您先吃东西吧，我们今天订了披萨！」
    没等她说完话，李云便推着我来到堆满食物的茶几，还将自己原本坐的小凳子让给了我，自己则席地坐在我的身侧。
    这小子……今天是不是对我特别好啊？
    没空多想，另一名女大生凑了过来，她是茱儿，几次和女大生们的寒暄中，她算是最常和我说话的。
    「这是我们特地帮您留的唷！」茱儿将装着薯星星的盒子递到我面前，也把放在较远处的披萨盒捞了过来，一瞬间，满山的食物令我看不见桌子的空隙了。
    「谢谢，好久没吃这些了。」
    女孩子的主动服务让我充满优越感，虽说她大概也是像其他人一样，在电脑方面有求于我吧？但此刻的我选择忽略那些，安心地享受。
    「您有偏好喜欢哪类的食物吗？中式、西式？」
    哇，不但替我服务，还开始问我的喜好耶，也太令人感动了吧！
    「倒也没特别喜欢的啦，我还挺好养的。」
    「那甜食呢？您喜欢吃甜的吗？」
    「蛮喜欢……」
    「上了年纪的人吃太多甜的小心高血压、糖尿病找上门喔。」
    和茱儿聊得正开心之际，一桶冷水猛不妨的浇了下来。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吃很多甜食了？不就是偶尔嘴馋吗？」
    竟然在女生面前刻意强调我的年纪，李云这小子是存心找我麻烦吗？
    我用眼神暗示他别再这里丢脸，可他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越说越过分。
    「那你还逞强干什么？直说不就好了。」
    「不就要说了吗？是你打断我的话的。」
    「好了好了。」眼看我们就要槓上，茱儿赶紧打圆场：「阿良赶快吃吧，都要冷掉了喔！」
    算了，就当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吧！我听着茱儿的话低头猛嗑，却不想李云连这都看不顺眼，直接起身去找小丽搭话。
    怎么，刚才不是你让我先吃东西吗？又在闹什么彆扭啊？
    不过说也奇怪，李云他虽说是个孩子，却也比同龄的人成熟许多，这样直接在外人面前耍脾气的行为一反常态，难道是有什么关键因素是我遗漏掉的吗？
    我花了整顿晚餐的时间反覆思考，却都不得其解，吃进肚子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味道？一点记忆都没有。
    真想赶快回家问个清楚啊！
    于是，我以迅雷一般的速度把依依的电脑搞定，再确认其他人都没有问题后便和李云打到回府，却没想到他心里竟比我还急，门才刚关上便开口了。
    「以后，你别去找她们了。」
    哇，一上来就命令句啊，到底谁是年长者？
    「不是你叫我上去我才去的吗？」
    「以后我不会再去了，你也别去。」丢下这句话，他便往屋里走了，从那走路的架势看来，闷气根本还没消。
    我……像他这个年纪时，有这么叛逆吗？
    呃，好像有那么一、两次吧。
    把玄关的鞋子放好后，我来到客厅，发现他没回房间，而是坐在沙发上用电脑。
    明知道我来了却装作没看见……好吧，我懂了，他在等我哄他啊。
    再次展现大人气度的我一屁股坐到他旁边，使用摸头大法，边用手揉着他的发丝、边问道：「今天有遇到什么麻烦吗？」
    他抬头，盯着我，一本正经地道：「遇上了一个大麻烦。」
    「蛤？大麻烦？给我看看。」我凑过去想看他的萤幕，他却是伸手将笔电递到了我碰不着的地方。
    这、哪招啊？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什么啊？有问题就要赶紧解决啊！」
    「时候未到。」
    「吼，你写程式还要算时辰的是不是？」
    后来不管我怎么追问，李云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话题转来赚去的搞得我头都晕了，也只能作罢。
    好吧，也许他也有什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祕密吧。
    不过都已经这么熟了却还是被瞒着，这种感觉还真是挺不好受的。

 08

    08
    这世界十分冷漠。
    原本已经打算默默拋弃这个理论了，可当知道李云有事瞒着我，「冷漠说」再度被我从回收桶里捡了回来。
    是啊，这冷漠的世界，无论表面上多么熟络，人与人之间依旧存着一道无法突破的墙。
    「阿、良！」
    正在吃午餐的我肩头被拍了一下，紧接着面前的座位就被无比熟悉的人影给佔据了。
    「陪產假从明天开始请吧，恭喜了。」
    瞧着耀庆春风满面的模样，相比放假的喜悦，更多的是对于小生命即将到来的期待吧。
    「谢啦，但你也别光恭喜我，最近怎么样啊？正和某个人打得火热吼？」耀庆笑得曖昧，想探听八卦的心情全然写在脸上。
    打得火热？没这回事，自从上回到女大生家，直到现在我们的相处也不如以往亲密，虽说基本的交谈跟学习依旧如常进行，可彼此都藏着心思，相信李云也不会没有察觉。
    不过，比起回应耀庆的话，我更想听听他的想法。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啊？」
    「当然是因为你最近都挺早下班的啊！整个人跟以前比起来充满干劲，都快不认识你的呢！」
    「有这么跨张？」
    会提早下班是为了赶回家教李云，有干劲也是为了升高工作效率，若真要追根究柢，这一切的确都是遇见李云后產生的转变，难怪耀庆会往那方面想。
    「有啊，美好的爱情能让一个人奋发向上，为了另一半、也成就自己，身为过来人的我再清楚不过！」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吗？你确定？」
    当然确定。
    话明明到了嘴边，却像是失声般发不出声音，甚至心虚了起来。
    的确，李云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他的存在能带给我优越感，好似越对他好、越能展现我的价值，这种自我满足的追求，怎能说是对他的爱情？
    而接下来，耀庆拋出的疑问，更像是当头棒喝。
    「就算你说不是，那对方呢？你有想过对方是怎么看你的吗？」
    怎么看我……
    长期饭票、物资供应商、免费家教……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看我？
    样貌平平、身材平平，年纪还大他一轮，虽说有点钱但还有房贷要缴、老家的父母要尽孝，完全没一点能搬得上檯面的条件，而他，年轻英俊，就算曾进出少观所，但未成年的不良纪录过了几年就能涂销，到时只要不提，没人知道他曾经歷了什么。
    再加上现在的他正慢慢学习写程式，生活逐渐步上正轨，等到学成之时便是个玉树临风的有为青年，横看竖看，都不会跟我这种迈入中年的大叔在一块吧？
    耀庆只是不了解状况，若跟他说明白，铁定也会觉得自己的猜测十分可笑。
    没错，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阿良哥，您回来啦！」
    远远地，就见一道窈窕人影站在公寓大门外，发现我后立刻挥手打招呼。
    「忘了带钥匙吗？」
    「啊啊，情况有点复杂啦。」茱儿双手合十，神秘兮兮地压低音量：「阿良哥那边能让我躲一下吗？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这……是在玩什么整人企划吗？该不会有摄影机在拍吧。
    「拜託——」
    倒也不是不能让茱儿到我哪里，只是之前答应了李云……
    不对，我是答应李云不再去女大生家，没说不让她们到我家吧？
    「如果不嫌弃我那儿凌乱，就来吧。」
    「太好了！」
    虽说以理之上我是站得住脚，可一想到李云看见我领着茱儿进门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呃，今天农民历上有没有写会发生血光之灾啊？

 09

    09
    当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扭开门把，发现李云的鞋没放在玄关，再瞧瞧屋内，电脑虽然还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却不见他的人影。
    好佳哉、好佳哉……不过那小子能去哪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还说很凌乱，明明弄得很整齐呀！」在客厅绕了一圈的茱儿发出感叹。
    这当然得归功李云，若只有我一个人，用凌乱还不足以形容，是脏乱。
    「难怪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香气，原来扩香放在这里啊！真有品味。」
    有品味，自然也是李云的品味。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插了几根竹筷的瓶子叫扩香啊？还以为李云在做什么奇怪的法事呢！
    「那么房间呢？房间也是——」
    「欸欸欸——」我赶紧滑垒到茱儿面前阻挡：「那边就没怎么整理了，哈哈哈……一直站着很累吧？先去沙发坐坐，我倒喝的给你。」
    「好吧……」茱儿噘着嘴，闷闷地接受了。
    虽然这么说……但拿白开水招待人家不太好吧？不知道家里还剩下什么能喝的呢……欸等等，冰箱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东西了？这真的是我家冰箱吗？还是连结到了机器猫的异次元百宝袋！
    我这才想起这几天吃早餐似乎都没见到纸盒和塑胶袋，被塞到橱柜最深处的烤麵包机也被翻了出来，连果汁里都充满了原汁的纤维，和商店买来的化学色素水完全不同，难不成那些都是李云做的？
    我吃了那么多天竟然现在才发现，是能有多迟钝！
    端着麦茶返回客厅的路上，我瀏览着沿途的每一处，发现原本空荡荡如样品屋的屋里添购了不少东西，卫生纸、肥皂、洗洁剂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还都是我习惯使用的牌子，这些当然不可能会凭空冒出。
    李云哪来的钱买这些东西？不会是把我给他的零用钱都花在这上头了吧？
    反哺归真什么的，还真是要命的好习惯！
    「麦茶给你。」
    「谢谢阿良哥！」茱儿喜孜孜的接过，并在我快辞穷之际把主意打到了面前的笔电上：「这台是你的电脑？我能瞧瞧吗？」
    「不行，那现在是李云在使用，我的在房间里。」
    拒绝的话说得又快又直接，无非是想抢在茱儿动作前制止她。
    虽说这只是我的猜测，但若李云知道有人趁他不在时乱动了东西，铁定、不会太心平气和。
    希望茱儿能明白我为她小命着想的苦心。
    可没想到这女孩挺不死心，又提出了要求：「那能让我看看阿良哥的吗？我很好奇就业中的工程师电脑里都会安装些什么软件。」
    你又不是资工系、也没想走这条路，知道这个干嘛？
    虽说疑惑，但对方毕竟是女孩子，不可能像吐嘈李云一样对她，更何况这要求也不算太过，于是我便进了房间，把我的笔电给拿了出来。
    「其实也跟一般人的没差多少啦，只是我不习惯桌面太乱，都会用资料夹分门别类。」
    「喔——原来如此呀！」为了看见我的萤幕，茱儿挪了几吋，近得几乎要跟我脸贴脸了，发上的香气时不时地传入鼻息，也许是我不懂得欣赏，总觉得那味道浓烈得让人难受。
    还是李云选得香气好啊，几乎闻不太到，却能有效除臭。
    「咦？那个紫色图示的软体是什么？」
    软软的触感碰上了手臂，我大概能想像那是什么，秉持非礼勿视的精神，我示意的咳了两声，可当我有意闪避，她却凑得更近，毫不避讳与我的肢体接触。
    现在的小孩发育还真好啊……这也许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春天吧。
    可为何被她碰到的地方冷得像冰块一样，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呢？
    尤其在脑海中冒出「仙人跳」这个词时，浑身细胞都为之颤慄，出现了本能上的抗拒。
    「茱儿，那个——」
    碰！
    大门传来的震盪让整间屋子都随之一动，彷彿要把门给拆了似的，还处在惊愕之中，李云的身影映入眼帘。
    这眼神，彷彿是见到了杀父仇人。
    他没说话，只是双手环胸、静静地望着我们，然后，压在我手臂上的重量消失了。
    在杀人眼神的注视下，茱儿正襟危坐。
    「那个，嗯，欢迎回来……」
    真厉害啊，一个眼神就能斥退人，要是我也有这种气势，公司那群油条还能那么嚣张吗？
    「我……回来啦！」
    他勾起了嘴角，语调上扬，可眼里依旧充满寒光，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比刚才更吓人了。
    妈啊，这傢伙真的超生气的，我是不是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10

    10
    我的世界，目前正如岩浆般滚烫。
    「你们在看什么啊？」
    李云迈开了步伐，从容前进，在我思考着要不要拋下茱儿翻越沙发逃走时，他已经抵达我的身侧，然后效仿刚才茱儿的姿势，却是黏得更紧，下巴直接抵在我的肩上。
    宣示主权，这四个字在我脑海中大大的浮现。
    「就、随便看看……」
    我不敢乱动，勉勉强强地用靠近他的那隻手轻拍他的大腿安抚，希望这次看在茱儿是女孩子家的份上别吓着了她。
    也不知道李云是否感受到我的恳求，气息明显缓和了些，伸手在触控面板上滑了两下。
    「你的电脑还是这么无聊呢，不灌点游戏吗？」
    「游戏占容量啊。」
    「也是有不需要容量就能玩的游戏，只要演技够就行，对吧茱儿？」
    眼角馀光中的茱儿猛地一耸，浑身僵直的模样说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那个、我、我……」
    见茱儿吞吞吐吐，李云将目光移到了我身上：「你怎么说？」
    「蛤？说什么？」我一脸痴呆的回望他，这无辜样可真是装不出来的傻啊！
    李云瞇起双眸，打量的眼神充满危险，可我光明磊落，不怕跟他大眼瞪小眼，正当我们僵持不下，一道宛如蚊蚋的声音传入耳里。
    「那个、我还有其他事，所以……」
    「慢走不送。」李云秒回。
    「呃，不好意思啊，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我自便就好，再见！」
    方才还那么热情的贴着我，自从李云进门后却像隻惊弓之鸟，连我说要送她都吓个半死，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现在回想起来，刚才在楼下遇到茱儿时她就够怪了，而李云则是一向很爱惜我给他的东西，不太可能没把电脑收好就出去，除非是非常临时地被人给抓出门。
    游戏？李云刚刚说了「游戏」吧？难不成茱儿戏弄李云，把他骗得团团转？
    妈啊茱儿，你真的活腻啦！
    看着那扇闔上的大门，我无限惋惜，一个年轻女孩竟然这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她最好回家烧香拜拜，祈祷李云别记恨太久……
    猛地，一双手从背后伸到我的面前，下一秒，我便被紧紧圈在李云的怀中。
    「我们好好谈谈吧。」
    呃，现在不是关心别人安危的时候，我比较危险啊！
    「你……要用这个姿势谈？」
    「我不介意。」
    「可你抱得太紧，快把我给掐死了……」
    于是李云松开手，把我拉到了沙发上，还刻意避开刚才茱儿坐着的地方，或许等等就要喷酒精消毒了……有没有这么小心眼啊？
    「你刚刚跑去哪了啊？到底发生什么事？」
    「那女人来敲门，说小丽从早开始就吐个不停，拜託我上去看看。」他沉着脸，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我一进门就看见小丽好好的站在那儿，那女人则偷偷摸摸地跑到这里来！」
    居然连茱儿的名字都不愿意叫，他心里到底有多恨啊？
    「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恶作剧吗？」
    「那女人在帮小丽製造告白的机会。」
    「告告告……」
    告白？对李云吗？
    「现在的小女生也太主动了吧！」
    一个茱儿已经让我快招架不住了，竟然连小丽都是主动追爱型的，难不成随着社会风气开放，现在女追男才是王道？
    「你、就惊讶这个？」
    李云一脸复杂地看着我。
    「这还不够值得惊讶吗？」
    「没有其他的感觉？」
    「就、人不可貌相吧？小丽看起来蛮乖的，没想到也这么衝。」
    很显然我这答案不是正解，李云闷哼一声，负气地撇过头去。
    大概……是我的焦点都放在女生身上，忽略了他吧？真是没耐心的小鬼，让我慢慢抽丝剥茧都不行。
    「那你拒绝她了？」
    「我说，我有心爱的人了。」
    心爱的人……
    不知怎么的，听到这四个字地当下反应竟是逃走，可李云动作更快，直接被他压回沙发，整个人都跨坐到我身上。
    「李云，你——」
    「若不是你阻止，我真的会扭断那女人的手。」他压住我试图反抗的手，用饱含怒气的声音低吼：「谁准她碰我的东西！」
    你有想过对方是怎么看你的吗？
    这时，耀庆的声音于脑海中响起，我只想跟他说：你这句话来得太迟了啦！
    「我最生气的不是被人设计，是她，竟敢侵门踏户，还敢抓着你不放，女人不过就是能生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哪一点比不上她！」
    「冷静、李云，别这么激动，看看我，我就在这里啊，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不知道此刻李云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铁定满脸写着惊恐吧。
    熔岩般的怒意扑面而来，让我确实吓得不轻，可看他这样毫无理智地大吼，像极了受伤的野兽，比起惧怕，更想摸摸他的头、好好安慰他。
    是我曖昧不清的态度伤害了他。
    见我低声下气地哀求，李云克制了怒火，满腔的情绪在瞬间转化为了悲伤。
    像极了座倾塌的大楼，李云俯下身，把脸埋到了我的颈窝间。
    「对不起。」
    他嘟囔着，原本压制我的手松了开来，轻轻地环抱着。
    「但我真的好爱你，不想让你被任何人抢走。」
    李云说的是「爱」，不是「喜欢」。
    「我不是想对你发脾气，但真的好害怕，尤其是那女人抓着你的时候，真的，好怕一切就到此为止了，我又成了没人要的孤儿……」
    微小的啜泣声伴随着满是忧伤的话，像是数千根针扎在我心头，李云多难过，就代表我这个人有多么卑鄙可恶。
    对李云种种的好，更多时候是为了满足我的虚荣和自尊，和李云的情感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比起视而不见，先给予甜头而后却无情拋弃，才更为伤人吧。
    可难道我就得接受，和李云成为恋人？
    我，和一个比自己小十二岁的男人？
    「那个、李云，我们坐着好好谈，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理智在最后一刻将我拉了回来，成年人的决定可不是被情感冲昏了头、随随便便就能作下的。
    「哪里疼吗？」
    将我扶起来后，李云关心地查看我的身体有没有被他压坏，可除了发麻外倒也没那么娇弱。
    「我没事，你先认真听我说。」
    虽说面对面的时间有很多，可这样认认真真的看着彼此、正经的谈话，却还是第一次。
    「我很感谢你喜……不，是爱我，可过去三十年，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跟男人，嗯……所以对我来说衝击还挺大的，但这完全不是针对你个人。」
    「所以是女的就可以吗？」
    「我哪那么滥情？」
    李云没好气，我也觉得十分无奈。
    「刚才我满脑子只想着仙人跳，超怕她被拒绝后恼羞成怒找媒体控诉我，到时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噗。李云忍俊不禁地笑了，却立刻摀住嘴，收敛了神色，显然是不想把话题扯太远，我也大人不计小人过的继续阐述。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默默做了许多事，我也不排斥跟你相处，可目前，我需要时间去整理对你的感情，究竟只是对弟弟一般的宠爱，还是其他。」
    「我知道。」李云沉重的回应：「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告白不是我的本意……原本打算争取更多时间的。」
    也是，以我的性格，说不定日子长了，习惯他在我身边的日子，哪天还真的稀里糊涂地跟他同床共枕了，虽说那样或许也不坏……
    等等，许良瀚，别被年纪小的人牵着鼻子走啊！你的未来理想蓝图呢？都不用实现了吗！
    可若是拒绝了李云，他是不是又得回到不见光的暗巷，整天和人逞兇斗狠，拚了命才能活下来？
    可恶，这题为什么这么难解啊！
    「那个，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件事？」
    「嗯？」
    「假设，我是说假设喔！如果我最后拒绝了你，你会不会后悔那天跟我回家？」
    会突然问起这个，纯粹只是想为自己留点退路而已。
    一个贪生怕死的大人，深怕拒绝他后会被恼羞成怒的报復，才想确认对方究竟用情有多深。
    「不会。」
    那坚定无比的眼神，让我深深地感到羞愧。
    「我只有你，也只要你。」

 11

    11
    有的时候，还真希望这个世界能再冷漠一点。
    「早安。」
    系着围裙的李云在厨房忙进忙出，今日的早餐是中式的清粥小菜，是他来到我家后第一次开伙下厨。
    果然，他要开始兑现昨日的追爱宣言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会给你时间好好釐清心意，可相反地，这段时间我也会使出浑身解数，认认真真的追求你。」
    昨天，说出这段话的李云深情的令我差点晕船，然后今天早上一睁开眼，烫得笔挺的衬衫已掛在铁架上、等着我穿它了。
    「这是我第一次下厨，不知成果如何？」
    「第一次？」动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可想到这是他早起特地为我做的，还是得硬着头皮吃下去。
    「嗯？这炒蛋好吃欸。」出乎意料，李云是个各方面都很有天赋的孩子，「香菇炒四季豆我也挺喜欢的，稀饭里有掺地瓜，也不会煮得太烂，整体来说挺不赖的。」
    说着，我将食完的空碗递给李云，让他再度盛满。
    「你喜欢就好。」他瞇着眼睛笑了，大大的卧蚕躺在眼下，天真的像个孩子。
    真的好可爱喔……欸等等，又要晕船了！
    「以后我会常换早餐的种类，这样就能知道你最喜欢的吃什么了。」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我好像曾和茱儿说过，自己饮食上没什么喜好、很好养这种话，所以他那时不只顾着生闷气，更是把我们的对话通通记在脑海里了？
    这傢伙，实在太用心了吧！
    「我、我吃饱了！」
    「嗯？不再吃点吗？」
    「够了够了。」
    再待下去，真像是一对新婚夫妻了。
    「等等，这个你带去吧。」
    临走前，李云递给我一个提袋，沉甸甸的颇有份量。
    「这是什么？」
    「切好的水果，还有一口一个的寿司捲，你经常忙到懒得吃饭吧？可以吃这些果腹。」
    这傢伙……人妻属性也点太满了吧！
    「谢谢……」
    「路上小心喔。」
    我有点后悔许可李云的追求了，他一旦认真起来，分分鐘抓住我的心，也是这时候我才明白，或许我比李云更加渴望这种日常生活上的贴心，举止间流露的关爱。
    毕竟十岁左右就被父母要求当弟妹的榜样、照顾他们，长兄的标籤令我不再是个「孩子」。
    到了公司后，我才想起耀庆那小子从今天开始请假，虽说也有分配给其他人，可他大多数的工作还是落到了我这个组长身上，也就是说在他请假的这几天，我都必须挑灯夜战。
    真是太好了，这样就不用早早回去面对李云了。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卑鄙，可没办法，他对我的好已经快让我招架不住了，在确认自己真正的心意前，还是少见面为妙。
    可这样的话是不是得留个话给李云，让他别等我吃饭啊？可我要怎么联络他呢？
    唉，居然到现在都没帮他办手机，我到底在干嘛！
    拿着手机默默良久，最终还是只能无可奈何的放下，机子却在这时震了起来。
    李云？
    抱着一丝惊喜查看，浑蛋，大大的两个字浇熄了我的幻想。
    「生了！生了！」
    一接起，耀庆初为人父的喜悦透过声音直衝我的脑门。
    「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呜呜呜……她刚刚对我笑了！她、她——」说到一半，他直接大哭了起来，说有多凄厉就有多凄厉，若此时他那儿有路人经过铁定以为他家在办丧事。
    「冷静点，这是值得开心的事啊。」
    「对对对，怎么能在女儿的生日哭，不能哭啊！」他用力地把鼻水吸了回去，虽然一切都很荒谬，可我却不忍心在这时候嘲笑他。
    「嫂子还好吗？」
    「还好，我们女儿很贴心、没多折磨她妈妈，连医生护士都很讶异第一胎能生得这么顺利呢！」
    「那真是恭喜了。」
    「谢谢，那你呢？情况这么样？」
    「少了一个人，大家当然是马不停蹄地赶工啊，就连现在我的手都没停下来呢。」
    「谁问你这个，我是说你和你的曖昧对象如何了？」
    这傢伙，居然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八卦，把我刚才的感动还来啊！
    原想没好气的呛他一顿，可话到嘴边却煞住了，这时候，或许他的意见可以参考。
    「你等等。」
    我离开座位，走到没人的长廊尽头，这才再度接起通话。
    「上班时间，我其实不太想思考这个。」
    「得了吧，不想思考干嘛刻意走到外面讲？不就是心里头在逃避罢了。」
    不愧是过来人啊，我的举动跟心态完全都被他给猜到了。
    「他向我告白了，可他不是我心中理想的类型。」
    「那你还纠结什么？拒绝就好啦！」
    「若事情真这么简单，我还会烦恼吗？」
    那时，李云的怒吼中参杂着一句话：不过就是能生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哪一点比不上她！
    李云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生涯规画就是等经济稳定后讨个老婆、生个孩子，组成一个幸福温暖的小家庭，这也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才会在女性接近我时表露出满满的敌意，无非就是怕我被抢走。
    可除了性别之外，他的确是无可挑剔，年轻英俊，会照顾人也会撒娇，对我一心一意，真的是不可多得的良伴。
    那么，究竟是哪个考量，在我心中佔了更重的份量？
    「其实我有个确认自己心意的方法喔。」
    「什么？」
    宛如汪洋中的浮木，此刻耀庆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无比崇高，说的话更是奉为神諭。
    「你就想像自己拒绝了他，他永远从你的生命中消失，从今往后再也见不着了，会是怎么样的感觉？」

 12

    12
    若少了李云，我的世界大概会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半点温情可言吧。
    守着一个大冰窟，没日没夜的工作着，为了那只存在于幻想中的梦，拼命努力也看不到尽头，难道就是我想要的吗？
    「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是，您也辛苦了……」「辛苦了，良哥再见。」
    「再见。」
    今日的惨况，用「屋漏偏逢连夜雨」来形容最适合不过，耀庆几个星期前完成的功能被客户发现了一个大bug，我们连忙打开他的程式码，明明都是无比熟悉的语法，在他漠视格式与排版的使用下成了无字天书，偏偏人又在这时候失联！我们只能结合三个人的智慧努力解码，花了半天解开后还得对功能进行修復，大大耽误了其他工作排程。
    等到我们终于把功能修復完毕，并完成了要交给上级的检讨报告后，已经凌晨一点了。
    现在回去的话大概还能睡三、四个小时吧？
    坐上计程车后，我完全不想思考任何事，于是闭上眼睛小憩片刻，却没想到才将近四十分鐘的车程也足以让我做上一场梦。
    鹅黄色的柔和灯光下，寻个慵懒舒适的姿势、配上热呼呼的茶，度过一个寧静的假日。
    纵使只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却丝毫不觉尷尬，觉得疲惫时只要抬起头，看见他待在自己伸手即可触及的地方，仅仅如此就能获得满满能量。
    一起吃饭。
    一起学习。
    在未来，还能一起度过更多平凡却美好的时刻。
    可老妈的金孙呢？
    身为长男传宗接代的任务呢？
    若是被同事们知道了，他们又会怎么看我？
    「先生、先生！在这里下车吗？」
    「……嗯，对，谢谢。」
    拖着疲惫的身躯踏上楼梯，回到无比熟悉的家，玄关留了一盏灯，让我不至于陷入黑暗。
    单身真好啊！家里没人催着你回家。
    想起耀庆说过的话，眼眶不禁一热，心脏更是紧紧纠结成一块。
    一直希望能被别人好好的放在心上。
    可自从为了钱跟家里吵了不少架后我便醒悟，比起我这个人本身，父母更在乎我是否履行了身为长男的责任与义务，现在除了逢年过节也只剩下帐务上的往来，而我，在从小的耳濡目染下，也变得唯利是图，过度注重面子与名声。
    我将客厅的灯打开，一眼便瞧见了茶几上留的字条，是李云为了提醒我电锅里有保温的饭菜，所留下的。
    知道你不会希望我等你所以就先睡了，记得热饭菜。云
    说起来，自从李云入住后，我便没再走进过另一间房了。
    原先是打算在未来和女友论及婚嫁前先同居，才刻意准备了那间房，里头的布置全是女孩子会喜欢的粉红浅紫、花缎蕾丝，不知李云每日睡在里头，面对那些充满少女心的东西，心里是什么感想？
    「就，确认他有没有乖乖睡觉吧。」
    我告诉自己，打定主意便躡手躡脚地执行了。
    房门没锁，小夜灯也亮着，可躺在床上的人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已然入睡。
    他的睡姿也算是挺奇葩的了，直接把枕头当抱枕，整个人捲缩成螺壳，似乎还刻意护着头……
    等等，这个姿势，像不像流落街头时，为了取暖而紧拥着自己的身体？
    恍然大悟的同时，眼泪也不受控制的倾涌而出，连忙摀住了嘴。
    这孩子，即使在这里，也同样缺发安全感吗？
    是因为他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他而准备的，和睡在路边毫无区别？
    退出房间后，我坐在客厅，思考良久，不禁想起耀庆今天跟我提起，那确认心意的方法。
    若李云离开了，我的生活恢復到从前，每日上班、下班、上班、下班……和行尸走肉到底有何区别？
    而和李云在一起，可以想见，每一天都会充满活力与快乐。
    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在脑海中闪过，老爸、老妈、弟妹、同事、还有许许多多认识的人，我试着揣摩他们在知道我和男人在一起时会有怎样的反应，愤怒、吃惊、不解、鄙视、嫌弃……可这些全加起来，都不及李云一个幸福满足的笑。
    也许，我终究无法成为符合社会期望的大人吧？
    可若和李云在一起，能获得所有的满足与快乐，就让我当个长不大的老男孩吧。
    隔天早晨，饭桌上寧静得诡异，李云像是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见我若有所思，也不敢轻举妄动。
    趁着他在收拾洗碗，我没道别一声便出门了，内心隐隐期待他能尽早发现我留在茶几上、画满整张a4的室内格局图。
    我设想把书柜、书桌全移到一个房间，而另一间，则是将床换成了双人睡的。
    附上一串连锁家具店的网址，我在下方写道：我想正式邀请你成为我的家人，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会尽早回来讨论。
    会沉默不语、急着想逃，纯粹就只是为了遮羞而已。
    连个倾诉爱意的诺言都说不出口，胆小又幼稚，可纵使如此，在知道有个人对我一心一意后，也就获得了对抗这个冷漠世界的勇气。
    李云，你说你只有我、只要我。
    而我，也不能没有你。

 13

    13
    从挑选、比价到添购，到后来约莫两週的时间，搬运工人在家里进进出出，将旧的家具送往二手市场，再迎接新家具的到来，一切汰换完毕后逝去尘土，更是一不做二不休的大整理，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换得窗明几净的新气象。
    「好了，完工。」
    舖上淡蓝色的床单，从今日起这张双人床正式被啟用了，为了让李云的睡眠品质能有效提升，特意选用了记忆型床垫及蚕丝被，连枕头都是符合人体工学的，算一算，此番整理最烧钱的便是这张床了。
    「你对床的要求很高？」
    「当然……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事。」
    回想起当时看家具的时候，自认没什么品味的我多半在一旁附和，唯有挑床的时候特别积极，现在想来，那时他神色古怪，甚至避开了眼神交会，是否另有深意？
    双人床、同床共枕、一对互相喜欢的恋人在同一张床上……
    等等、该不会，他是想到「那个」了吧？
    我怎么会漏了这么重要的事，还傻呼呼地坚持一定要买双人床、和他一起睡，李云该不会以为我很飢渴、急着想要？
    冤枉啊，我只不过是想陪在他身边、让他能安安稳稳的休息罢了！
    可若李云真的想要，撒娇恳求，我可能真的会不小心让事情自然地展开……
    至于用什么方式进行，当然是随他喜欢了，毕竟我捨不得让他痛。
    「阿良——」
    「吓！」
    我双肩一震，倏然转过身，就见李云双手环胸、斜倚着门框，一脸坏笑的瞧着我。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儿的？
    「看床看得那么入神，是不是在想什么坏事啊？」
    「怎么可能。」我努力表现出嫌弃的感觉，并补充：「记得以后要洗澡才能上床喔。」
    「我怎么记得之前有人加班回来直接倒头睡的。」
    「这张是新的，从现在开始维持！」
    「不过，以后那种事也不会再发生了。」
    他从容地迈开步伐，按着我的肩头，在耳鬓廝磨处低声吐了句：「我帮你，洗完再把你抱上床。」
    我立刻赏他一计眼刀。
    「晚餐弄好了，今天吃火锅，洗完手就来吃吧。」
    纵使我明显不悦，他依旧乐呵呵的，显然心情颇好，虽说这挺让人欣慰的，代表此番大整理是有价值的，可他越是开心，我的处境，似乎就越艰难了。
    挣扎的时光总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就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刻。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等等，许良瀚，既然都决定便是迟早会发生的事，眼一闭、牙一咬就挺过去了，别这么畏畏缩缩的！
    可虽然对自己信心喊话了一番，当李云从后方靠近，将我拥进他的怀中，本能反应还是让我不争气的抖了一下。
    「别紧张。」李云蹭着我的脸颊，语气不能再温柔：「我不会强迫你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那个、嗯……抱歉。」
    「我知道，睡觉吧。」
    爬上了床、鑽入棉被，这才想起自己也许久不曾和人一起睡了，毕竟在那最能玩乐的青春岁月，我选择当个书呆子边缘人。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若不是一直以来都这么努力工作，也不会有多馀的钱说换家具就换家具，更是顾不上李云。
    「你连睡姿都这么挺？」
    看着我平躺在床上，笔直得像是能直接闔上棺盖，李云笑了，他正撑着头细细观察我。
    「我能维持到早上喔，你信吗？」
    「信、你说的都信！」嘴巴上这么说，他却已是笑得东倒西歪，我连忙帮他把踢开的被子拉回来，若是着凉可就不好了。
    「你怎么这么开心啊？今天一整天都乐呵呵的。」
    「就是开心啊。」李云稍稍歛了笑意，反问我：「你呢，你开心吗？」
    「看不出来吗？」当然是很开心了。
    「你很少说自己的事，明明看起来有满肚子的牢骚却总是憋着，连表情的变化都很细微。」
    这小子最近大概是被宠坏了，居然还敢挑剔我？
    「我有吗？」
    「我什么都告诉你了，却对你的事一知半解。」
    「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我只知道你今年三十，有房贷要缴，就这样。」
    那些好像都是在斗嘴中不小心洩露的资讯，这么说来，我还真没跟李云好好介绍过我自己。
    「那……你就当作床边故事听吧。」
    我先是介绍了一下成长背景，父母都是老师，是家中长子，有小七岁的弟弟跟小九岁的妹妹，因为年龄相距过大，从小我就担任着照顾者的角色。
    「他们和你一样优秀吗？」
    「菁英式教育只在我身上成功而已，不过对他们失效，我多少也得负些责任……」
    「为什么？」
    「就……被罚跪偷偷给他们送护膝，罚不准吃饭就偷塞糖果，考得太差，就模仿妈妈的字跡签名，却忘了我妈是老师怎么可能不知道期中考在什么时候？两个人一起被打个半死。」
    「原来是被你给宠坏了。」
    「我也很宠你啊。」
    「是啊。」他伸手抚上我的脸，不甘示弱地哼道：「我跟你弟妹，谁比较可爱？」
    「废话，当然是你啊。」
    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很好。」
    李云再度展开笑顏，却没把手收回去，而是下移到了胸腹，轻轻搂着我。
    「还有呢？求学时代有发生什么事吗？」
    我思考了一会儿，便想起了人生中第一次顶撞老妈的，那时的我刚上大学，为了专心课业坚持不打工，被已经退休的她碎唸了一顿，也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太大，我竟然大声喝斥她只把我当摇钱树，还生气得掛了电话。
    虽说事后和解了，但似乎便是从那刻起，我开始对于那些所谓长子的义务感到不满。
    由于这不是什么愉快的事，简单提个两句便速速扯开了话题，说到大三时，我被别系的学妹缠上，要我帮她满宿舍的姊妹们修电脑，前后加起来大概有十台左右，引起我们班赫赫有名的正义姊不满，连夜带着姊妹团把学妹整治了一番，当隔天学妹们灰头涂脸的登门道歉，我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在那之后的某天，听闻正义姊的妈妈甲状腺长了颗瘤要立刻动手术，我将存了多年的十万块借给她应急，算是报答她之前的解救，虽说这笔债早就还清了，可直到现在她依旧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你和这个正义姊，应该是清白的吧？」
    「废话。」
    不清白的话哪还敢跟你说啊。
    「嗯……」大概是手撑酸了，李云蹭着被褥又朝我这挪了几吋，闔上眼睛的同时又问：「还有呢？」
    他大概是睏了吧。
    「学生时期大概就这样啦，再来就到第一次去企业面试了，不过那也很普通啦……」
    「你说，我在听。」
    后来，我还说了拿到第一份工作录取的offer时，独自一人跑去海边乱吼乱叫，最后惹来巡逻员警关切的糗事。
    当然还少不了做了老油条同事多年的跑腿小弟，直到他被开除后翻身成为主管的传奇趣闻。
    不知说到哪，我失去了意识，一夜好眠无梦直到被手机的闹铃吵醒，感受到身上的沉重才稍微清醒，想起自己和李云睡在同一张床上。
    每每我醒来时李云都已经做好早餐了，今天却一反常态，搂着我的手臂更是钢圈一般结实，似乎把我当成了抱枕。
    上回因为他捲成了虾米看不清脸，这次终于能好好观赏，他果然长得十分好看，即使将我贫乏脑袋中所有美好的形容词掏出来也不足以形容，沉静的睡顏宛如天使。
    或许是情不自禁，我慢慢地靠近，拨开他的发丝在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辛苦你了。
    愿你今后都能睡得如此安稳。
    李云蹙了蹙眉，缓缓睁开眼睛，在晨光中甦醒的他宛若含苞的花朵悄然绽放，是世间难得的良景。
    他对我露出一个松松软软的笑。
    「早安……」
    「早安，睡得好吗？」
    「嗯……现在几点了？」
    猛地，他瞠大双眼，望向墙上的鐘，脸色瞬间刷白。
    「早餐……」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啊。
    「没事，弄点简单的就好了，我们一起做吧。」我摸了摸他的头安抚，乱糟糟的发型令他像极了松狮犬，傻得可爱。
    摸头大法屡试不爽，李云的神情明显缓和了，却还是担忧地问了一句：「不会耽误你上班吗？」
    「没差啦，反正都要加班到很晚。」
    一起刷牙、一起做早餐、再一起享用，正如同连体婴的我们大概从前都没想过，有天会和某个人如此亲密，捨不得分开吧。
    「都一起睡过了，是不是该来个『再见吻』？」
    临走前，李云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我也不害臊，直接揽过他瞄准脸颊，岂料他的心无比狡诈，摁着我的后脑勺直接堵上了唇。
    三十岁，终于能和我的初吻掰掰了。
    虽说一开始蛮横，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他微微动唇、细细吻着，用牙齿摩擦我的嘴唇，彷彿是在记忆每吋肌肤的触感，动作保持轻柔，我也学着他的方式仔细品嚐。
    不得不说，口感比慕斯还要好，保守了这么多年在这一刻似乎都值得了。
    细雨般的轻吻缠绵了一段时间才结束，我用额头碰了碰他的，诉尽亲暱与宠爱，接着转身步出家门。
    直到现在，我依然不喜欢这个过于冷漠的世界。
    但这里有李云，有我最可爱的男孩，两个孤孤单单的人抱在一起，再冷的天也能暖和起来。
    大概是我的真诚感动了老天，连祂都想赐予祝福了吧？
    今日的天空，宛如水洗过般湛蓝澄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