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怪物》 01 他最近有了睡眠方面的困扰。 每天早晨闹铃响起,意识回到现实时,林晏丞总是感到恍如隔世,他弹坐起身,揪着棉被发愣,在昏暗的光线中环视自己只有八坪大的小套房--确认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地狱。 「这种数字敢报上来,公司雇用你们是做慈善事业?不用赚钱就能领薪水?」 一大清早,打从踏过公司大门的玻璃门,林晏丞就会感觉胃部阵阵抽痛,而这份身体不适,在早会时昇华成噁心想吐。 他低着头不和坐在会议室中央的那个人对上眼。 「林晏丞,你有什么想法?」然后每天都会被叫到名字。 几个同事朝他投来了同情的视线,林晏丞深吸了一口气,「最近是淡季--」 「用淡季当藉口,今年才第一次有淡季?」今年真的是林晏丞第一年上班,「那公司这个月能少付你一点薪水?」 「--所以和商开部讨论提交替代方案,今天下午跟他们开完会应该就会有结果了。」林晏丞咬着牙继续说完,温育维看了他一眼,又转而去询问其他人问题。 早会就是要让所有人瑟瑟发抖,绷紧皮开啟新的一天。 「小林,你讲得很好啊。」会议结束后,在茶水间遇到的资深同事客套地称讚。 林晏丞微笑了下,一边往保温瓶加热水,一边想回家。 「以新人来说你适应得很快了,要撑住啊。」同事的话语中透出了一点真心,然后像是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育维也很喜欢你。」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林晏丞呼吸一窒,手抖了下差点被热水烫到。 「呃,他是兇了点、情绪管理有点差啦,但是他的部门业绩一直都是最高的,跟着他每个月都能拿到奖金。」 同事避而不谈而眾所皆知的是,温育维的部门也是全公司离职率最高的。 林晏丞刚进公司时,发现同事都对他爱理不理,直到过了一个月才渐渐有人跟他说话。那时林晏丞才知道,在他之前有五个新人都在两周内离职,大家都厌倦了跟立刻就会逃跑的新同事打交道。 将保温瓶盖上瓶盖,林晏丞转而拿起放在饮水机上头的马克杯,往放了红茶包的杯子里倾注热水。这些就是他这个早上的水分摄取来源了,等一下八成会一路忙到午休时间都没办法出来倒水上厕所。 在旁边冲着滤掛式咖啡的年长同事还不放弃,转头看向林晏丞,「反正他就是脾气坏,你就--嘿,育维。」 同事脸不红气不喘地跟走进门的当事人打了招呼。 「嗯。」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冷淡应声。 视线馀光扫到大步走近的男人,林晏丞吓得动弹不得,僵着身子瞪着眼前的饮水机灯号,错过了转头打招呼的时机。 听到皮鞋踏在大理石磁砖上的声音越来越近,儘管理智上知道对方只是来装水,林晏丞还是紧张得呼吸一窒。 茶水间里摆放着两台饮水机、装有水槽的流理台,烤箱、微波炉与大同电锅等家电,墙边还摆放着一排可供自由取用的薄荷糖、茶包和即溶咖啡。 虽然设备齐全,还有些体恤员工的小东西,摆满器材的茶水间可供人通过的走道只有一米宽,三个成年男人站在里面就显得拥挤。 而站在里面的人要出去,势必得侧着身子与后到的人错身而过。 林晏丞吞了口唾沫,回过神来看到热水即将满溢而出,匆匆忙忙按下停止键。 温育维拿着杯子站到他侧后方。这位上司在办公室里很兇,不过出了大门还是会稍微收敛脾气,如果在茶水间或厕所遇到了,只会在对上眼时点个头示意,不会勉强跟人寒暄。 只要在转身的时候稍微点个头就好-- 林晏丞迈开了步伐,在他踏出脚步的瞬间,「喂。」 高大的男人像注意到猎物的狮子,突然转头看向他,还朝他猛然伸出了手。 「呜。」林晏丞缩起身子,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丝惊恐的呜咽。 一时之间,茶水间陷入了寂静。 男人的手并没有真的碰到他。林晏丞眨了眨眼,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只见温育维正用微妙的复杂眼神盯着他看,脸上还是那副被倒帐八百万的臭脸,但并没有对他发怒,更重要的是和他保持了礼貌的距离,直挺挺站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完美得像是早上才烫过。 林晏丞回过头,看到同事以一副「你在搞什么鬼」的表情看着他。有其他人在。 察觉到自己没有危险而感到安心的同时,林晏丞感觉到了那股瀰漫在空间中的尷尬氛围。 温育维往他身侧踏了一步,伸手到饮水机上方拿起保温瓶,对他晃了晃,「这个,你忘了。」 「谢、谢谢。」林晏丞低头接过,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指,又吓得溅出了一点红茶。 「……」 无暇顾及被热烫茶水泼到的衬衫与虎口,林晏丞头也不回地仓皇逃跑。 最近他有个难以啟齿的苦恼。 人们总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白天里一日之中经歷的情感与经验,压力与恐惧,都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夜晚的梦境中。 『呜、啊……』前一天恰好就在茶水间里。 身体被撕裂的感受还很鲜明。 林晏丞无法向任何人倾诉,自从他进这间公司以后,夜里时常梦到被他的上司强暴。 02 空气中充满了暖暖甜甜的气味。糕点在暖黄色的照明下显得闪闪发光,他紧贴着橱窗垂涎不已,玻璃上都印上了他湿湿的手指和鼻尖印子。 他很想尝尝看那些包裹着巧克力与五顏六色糖霜的卡通图案麵包,但他妈妈只会买咸麵包,每天早上他都只能带着从菜市场买来的葱麵包、肉松麵包上学,所以放学时经过这家麵包店,他总是盘算着等到存够了零用钱要吃哪一种。 这是他小学时代的记忆。 林晏丞回过神,错愕地环顾四周,发现总是喧闹不已的白天市场街道竟不见半个人影。又是那个梦。 梦境的场景横跨了放学回家的路线、时常玩耍的公园、小学操场边的游乐器材、公司的楼梯间,茶水间以及顶楼的吸菸区--总是在他平日里有记忆的生活场景之中,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别人,除了…… 「你想吃哪个?」男人的声音猛然在身边响起。 温育维一身名贵的西装,手插着口袋出现在他乡下老家的街道上,一派自然地站在橱窗旁,侧头看他。 「哇啊啊啊啊啊!」林晏丞大声惨叫,拔腿就跑。 每天夜里,他都会在白昼黑夜的各种场景里四处奔逃,躲避在后头追着自己的上司。 林晏丞很后悔刚进公司时的聚餐坐得离温育维太近,那时有个前辈问起身材挺拔的温育维是否有在健身,还一路聊到了他国小跟国中都是田径队的。 梦里的温育维跑超快。 每一夜梦境的结尾都是相同的。他会被那个人逮住。 「等、等一下!不要……」 这一天他被拖到市场公厕后面的空地,又湿又脏又暗的柏油路,儘管梦境中林晏丞闻不到这个空间特有的潮湿气味,观感上还是觉得糟糕透了。 梦里的温育维只要逮到他就再也不会和他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扒开他的裤子,分开他的双腿。 「呜--」 林晏丞不知道为什么,被进入的感觉很真实。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炽热的性器抵住他的菊花,一点一点地撑开进入,当他像是被撕裂一般的扯开下体后,还能感受到那个又硬又烫的东西在体内动作。 男人按住他挣扎的双手,用精实的高大身子紧紧压着他,两人紧密贴合,在他的身体里一下下抽动着。 「唔、啊、啊……」时间总是很长,像是在他的体内动了一世纪之久。 就连被射精在里面都像是真的。 铃铃铃-- 又在梦里被上司折磨了一整晚,林晏丞在闹铃声中醒来,下床时都有点怀疑自己能不能走路,梦里下面很痛……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刷牙洗脸,到公司接受白日的精神折磨。 起初,林晏丞对于上司的恐惧并未引人怀疑。 毕竟那个人能面不改色地骂哭女孩子,又继续质问对方有时间哭怎么不去解决问题,同事都相当畏惧温育维,许多人只要有他在场,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但他们这一组才六个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多,林晏丞从生理上表露害怕的肢体反应太过明显,渐渐引起了天天都关在同一间办公室里的同事们注意。 「你还好吧?老大又不会真的吃人。」 有天在小会议室开会结束后,林晏丞为了闪避要提前离开的温育维,膝盖直接撞上了椅子,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同事们包含那个人都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 「--就,有点可怕。」林晏丞含糊地回应。 幸好温育维没说什么,为了接电话直接走人了。 他们组里最为资深的同事跟他一起走回办公室,在林晏丞身旁絮絮叨叨,「你刚来时没那么怕他吧?还敢在被骂时顶嘴,大家都觉得来了个有趣的新人呢。」 「有趣好像不是称讚用语。」 「不过你这样就连育维都会难过啦,你别看他好像很威风,三十岁不到就接了主管职,公司里眼红他的人可多了。」同事一脸认真地转移话题,「他的立场很艰难,老人想挫他锐气,没拿捏好距离年轻人又不会把他当一回事,他要管理一个部门本来就不能太和气。」 「我知道。」林晏丞闷声说道。 就连还是社会新鲜人的他都能感受到温育维的工作能力很强,脑筋转得很快,危机处理能力很好,不只有想法有执行能力,还总能一眼就看出他们即将犯下什么疏失,提前提醒。 像温育维那种聪明的人,会觉得跟一群白痴共事而不耐烦也是没办法的事。 林晏丞被说得有点罪恶感,回位置放了东西便溜去顶楼的吸菸区喘口气。 他是最近学会抽菸的,一开始是同事会问要不要去抽菸,而且他发现只要说必须去抽个菸,烟癮很大的前辈们都能理解,让他能名正言顺地有个十五分鐘的放风时间。 一推开顶楼的防火大门,就和站在门边抽菸的温育维对上了视线。 以为上司去参加另一场会议的林晏丞瞬间反省该戒菸了。 「呃,嗨,老大。」林晏丞故作开朗地打招呼,缩去另一个角落拿出香菸。 点火时手抖得差点烧到自己手指。 虽然他极力表现出了不打扰的态度,抽菸时的温育维神情比较放松,像隻慵懒的狮子盯着他看,似乎因为无聊而向他搭了话。 「工作还习惯吗?」 「还、还在努力。」 温育维点了点头,继续盯着他看。 「……」 林晏丞知道大概是自己的怪异举止引起了上司注意,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人家也不好直接开口问他是在怕三小,但被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林晏丞觉得全身都难以控制地变僵硬。 在夜晚的恶梦中,这个人也时常在顶楼上他。 林晏丞决定装作突然想到还有事,草草掐熄了菸蒂,准备下楼回办公室。 结果温育维也动了,似乎也打算一起离开。 「……」 电梯没有直达顶楼,想到屋顶需要爬一小段阶梯,林晏丞跟在上司身侧,突然发现温育维弯曲膝盖时动作不太自然。 「老大,你的脚怎么了?」 「是旧伤。」温育维淡淡地说,「以前国中时田径练习过度,伤了腿。」 那在梦里还跑那么快! 「现在还会痛吗?」林晏丞瞪大了眼睛追问。 「天冷和下雨的时候会痛,那时也因为这样中途退队了。」温育维原本云淡风轻,突然顿了一下,一脸古怪地看他,「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没、没有,只是觉得老大也有弱点,突然好像有点平易近人了。」林晏丞连忙否认,一边靠近了一点向男人伸出手,「我扶您吧。」 这个人腿残了跑不快、这个人腿残了跑不快--林晏丞一边抓住男人的手臂,一边拚命地在心里默念,想要修正自己的潜意识。 突然被他抓住手,温育维一脸微妙地看他,虽然由着他扶,却保持着疏离,没把体重放到他身上,似乎也没那么喜欢跟人肢体碰触。这让林晏丞更有信心了,心情大好。 现实和梦境还是不同的。 那不过就只是一个梦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一片漆黑之中,林晏丞猛然睁开眼睛。 沉重的压迫感压住他,让他呼吸有点困难,黑暗中隐隐能看见有人影在身上动作着,他与温育维对上了眼。 林晏丞在自己租屋处的小套房里,熟悉的单人床因为高大的男人而显得拥挤,他被褪下内裤,按进了柔软的床垫之中。 「唔、啊……」 他们跳过了追逐的戏码,男人直接进入了他。 一大早,林晏丞带着受创的心灵踏入公司,急匆匆地将电脑开机。有些数据必须当天早上抓取,所以最菜的他都得早一点来公司把报表赶完才能去开会。 正当他连水都没来得及倒,焦躁地填着报表数字时,一杯超商的纸杯咖啡放到他手边。 「咖啡。」低沉的嗓音响起。 林晏丞吓得抬起头来,看到还背着公事包的温育维站在他身旁,「给、给我的吗?」 「第二杯半价。」 「--那我给你钱?」 温育维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转身走人。 这是请他的意思?林晏丞愣愣地用双手捧起咖啡,然后突然发现整桌的同事全都瞪大着眼睛看他。 「天啊!老大居然请人喝东西!」同事小娟大叫。 「他前天不是请大家喝星巴克,还是你订的。」 平常温育维兇归兇,只要部门表现良好,他也不吝于请客,常常用自己的那份奖金请大家吃下午茶,鸡排和蛋糕咖啡都很常见。 「那又不一样,我来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帮人买咖啡!」 后来他们就常常看到了。 从这天开始,每天早上温育维都会在他桌上放一杯热拿铁。 然后再在早会上把林晏丞电得飞高高。 「那个,老大,你知道超商可以寄杯吗?」林晏丞有天按捺不住良心不安地告知情报。 温育维给了他一个无语的眼神。嗯,他知道。 03 日常里人们有许多无意识的思维误区,例如一个平日里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又处处周到的圣人,一旦有天犯了个小错,就会被认为幻想破灭、露出了破绽,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而一个平日兇狠又粗暴、把人当螻蚁看待的恶人,突然对自己微微一笑,或仅仅是表情稍微柔和一点点地说话,就会突然觉得这个人其实是个好人。 进入这间公司一阵子后,林晏丞发现同事们对温育维的观感就是如此。 虽然大家工作时战战兢兢,可是喜欢温育维的人并不少,有许多女同事会趁着聚餐时对他表露好感。 林晏丞能够理解她们的心情,毕竟温育维长得帅身材好,对工作认真严谨,私下也不会仗着权势对下属颐指气使,不会随意探问他人隐私,像其他老主管一样说些自以为有趣的低级笑话调侃冒犯。公司聚餐时和温育维一桌反倒轻松,安分地认真吃喝就好,试图逢迎拍马屁的同事反倒会换来他嫌弃的眼神。 就连男同事之中,也不少人挺尊敬这位上司的,老员工才会私底下帮温育维说话。 --林晏丞也希望自己能成为这些人的一份子。 自从收到那个人的咖啡起,林晏丞左思右想这份特殊礼遇背后的动机,察觉到上司表面上没说什么,说不定其实会在意他的畏惧,让他反过来有点过意不去。 温育维兇归兇,却不是那种会平白把压力发洩在下属身上的上司,即使被教训了,大家多半心里有底,摸摸鼻子绷紧皮反省。 理智上林晏丞也知道温育维人不坏,但是他的潜意识似乎就是不这么想。 每天夜里,他还是在梦中被迫与那个人肢体交缠。 幸好,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他居然渐渐习惯被男人压着操了,还能在男人动作时分神观察。可惜梦里的温育维还是不会跟他交谈,也看不太清楚表情,只有趴伏在自己身上的压迫感与喘息声十分鲜明。 「你就是那个受宠的新人?」一个浑身酒臭味的中年男子突然倚着林晏丞坐下,拿酒杯碰了碰他的杯子。 「……您好?」身处公司跨部门圣诞聚餐,林晏丞摆出客套的笑脸。 温育维每天早上都会替一个新人买咖啡,这阵子成了热门话题,原本进公司三个月还没被大多数人记住名字的林晏丞,最近几周常常在走廊被人从远处指指点点。 「没想到那傢伙吃漂亮的小男生啊。」坐在身旁的醉醺醺男子大喇喇地藉着酒气打量他,「你哪里人?」 林晏丞面带礼貌微笑回答问题,稍微挪开了位置,他只当这是没话找话,没想到引起对方颇惊讶的反应,「哦,你和温育维是同乡啊。」 「真的吗?」林晏丞愣了一下,他进来这么久从没听说过。 仔细想想,他进公司时大家都因为高流动率而懒得跟他社交,等到比较熟稔时都在谈公事了,林晏丞没怎么经歷过刚到职被探问隐私的情况。 虽然看过他履歷的温育维大概知道,不过那个人本来就不怎么和下属聊天,没特意提起也不奇怪。 「你不知道啊?之前我们公司也有个你们的同乡,年纪和温育维差不多,就有和他同校过。」酒醉同事弯起一个扭曲笑容,神神秘秘地压低了语气,「据说温育维以前是不良少年喔。」 似乎满符合形象的。 林晏丞并不觉得幻灭,不过还是感到奇怪,「但他以前不是田径队的吗?练体育的都很严格。」 「好像就是在他受伤后学坏的,好像还没去上学一阵子,差点輟学。」 脑海中闪过温育维步下阶梯时僵硬的动作,这八卦好像有点真实性,但林晏丞一点也不觉得有趣,不认为这是可以笑着间话的过往。 「林晏丞。」这时,温育维突然出现在他们桌边,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不断凑近他的酒醉同事。 「抽菸吗?」温育维朝外面点了下头。 「好!」林晏丞从来没有这么开心看见这个人过。 逃离了眾人喝得东倒西歪的酒席,店家外头的冷空气都显得清新,温育维看了一眼他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找你麻烦?」 「没有。」林晏丞摇摇头。 「有些人喝多了你离远一点就好,不用太在意。」大概是想起林晏丞初出社会,还不怎么适应这种应酬文化,温育维显得比平常有耐心了点,居然安慰了他几句。 聚餐后半段,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同事们到处串门子拍照聊天,没照着刚入席那般固定位置,温育维带着林晏丞坐到一旁人少点的位置,看福委会主持交换礼物。 过了二十多年的圣诞节,如今林晏丞对交换礼物已经不会抱持过高的期待,只求不会收到太难处理的垃圾。 结果他收到一盒滤掛式咖啡,是个能够消耗掉的贴心礼物。 而温育维则抽到一个小型的绿色香氛扩香器,能接着usb使用,他看了一会,转头就塞到林晏丞手里。 「……」 对方脸不红气不喘的,「你喜欢绿色吧?」 林晏丞有点意外上司居然知道他喜欢什么顏色,但还是不能排除对方转手垃圾给自己的可能性。 准备这份礼物的是一位女同事,她看到礼物是他们拿在手上,热情地靠过来解说如何使用,还从包包里拿出两罐精油递给林晏丞,说是能够紓压放松。 「你不是都睡不好?这样刚好。」让他噩梦连连的当事人说道。 「--谢谢。」捧着转手的礼物,林晏丞发现自己居然还真的有点开心。 04 四周是一片宽阔的草地。 梦境变了。林晏丞一时没认出自己身在何处,他走了一阵子,来到空无一人的小型篮球场,才想起这里是老家的大型休间公园。 公园腹地广大,不过离家有段距离,如果不是大人假日带着来,很容易在路途上迷路,所以幼时的林晏丞没有太多机会造访。 他还记得小学时曾因为爸爸答应要带他来,却反悔不想出门,让他耍赖地趴在玄关哭了很久。那时他鞋子都穿好了,坐在那边哭,爸妈都当作没有看见。 林晏丞后来就不再期待来这个公园了,现在想想,他之后就没有全家假日来踏青的记忆了。 此时的场景是夏日白天,带有北部冬季少见的乾爽空气与艳阳,林晏丞走在碰不到半个人的公园里,心底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心跳飞快。 就好像恐怖片里即将有事发生前的静謐。 视野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倒影。 林晏丞只看见被太阳拉长的男人影子,就被吓得全身冒起冷汗,转头拔腿就跑。 他衝进林荫步道,踩在石砖路上努力不发出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潜意识暗示奏效了,这次男人没有以飞快的速度追上他。可是传来沙沙的踩破枯叶声。有人跟着他。 「喂、醒醒,别吐在这。」男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林晏丞惊恐地抬起头,温育维的脸近在咫尺。 「哇啊啊!」林晏丞猛然推了男人。这次和以往的梦都不一样,温育维居然被推开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痛。 他摔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你搞什么?」温育维黑着脸居高临下地看他。 「……」冰凉的地板与湿冷的空气如此真实,林晏丞坐在地上左顾右盼,发现他们在店家外头,附近大家都在拦计程车。 林晏丞想起来了,他们后来还是被长官逮去灌酒,作为新人林晏丞喝了不少。 「你这样怎么回去?站得起来吗?」幸好温育维没在意下属突然发酒疯,看他呆愣着恢復了神智,还是低头把他扶起来。 林晏丞连忙想撑起身子,却发现胃部一阵翻涌,酒气直衝脑门,整个鼻腔和喉咙都热辣辣的,晕眩得头昏眼花。 最后是温育维把他扛了起来,和他搭同一辆计程车送他回去。林晏丞顾不上尷尬丢脸,只能聚精会神地缩着身子,努力忍着不吐在车上。 他的意识逐渐涣散,想着睡着也许还舒服一点,恍惚之间,林晏丞感觉到腹部痒痒的。 温育维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将手伸进了他的毛衣里。 「咦?唔……」温育维吻住了他,他惊吓地张开嘴巴时,湿热的舌头窜入他口中翻搅,被押在车窗上胡乱抚摸,舌头被激烈吸吮,麻痛的感觉让他全然忘了噁心想吐,只能发出惊恐的呜咽声。 当男人伸手去解他裤头时,林晏丞慌忙看向司机,却发现驾驶座空无一人。 是梦。 林晏丞会意过来,在男人扒下他裤子前,一鼓作气转身打开车门往外跌,仓皇地逃离计程车。 路上果然没有半个人影,他跑着跑着,发现自己进了公司的大楼。熟悉的场景让林晏丞感到害怕,但他还是气喘呼呼地死命狂奔。 厕所、楼梯间、电梯、顶楼和会议室,每一个角落都有着他被那个人强暴的记忆,林晏丞想着也许是因为空间的密闭性,让他的大脑认为这些空间做那种事情是可行的。 以往他都是努力东躲西藏,最后总在人烟罕至的地方被男人制伏在地逞慾。 林晏丞一路跑上了公司所在的楼层,来到了有着数十个座位的开阔办公区。儘管是公共空间,他也没胆子逗留在外,躲到了办公桌下。 皮鞋踩在光滑地面上的声音响起。男人不疾不徐地走进办公室。 他屏住了呼吸,听着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皮鞋和穿着西装裤的长腿出现在眼前,男人停留了半晌,没有动作。 那一刻,林晏丞害怕地直打颤,觉得是种缓慢的精神凌迟,还不如梦到在自己床上直接被干还比较没那么恐怖。 可是,当温育维把他从桌底下拖出来时,林晏丞还是吓得哭了出来。 「不要、拜託……我不要……」 这种事还是无法习惯。 尤其这阵子现实中的温育维对他很好,林晏丞渐渐发现他真的人不坏。 不单是因为那几杯超商咖啡,今天别说是上司,随便一个同事看到新人一天到晚对自己胆战心惊,一句寒暄都说不好,不敢对上视线又畏畏缩缩地抗拒肢体接触,没被找碴欺负就不错了。 而这段时间以来,温育维从来没有在公事以外的地方对他摆过脸色。自己家上司虽然脾气不怎么好,其实是个心胸宽大的人。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林晏丞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古怪噩梦而对这个人抱持奇怪的牴触心理。 他也想像其他同事一样,单纯地崇拜他们老大。 林晏丞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温育维把他放到办公桌上,似乎迟疑了一下。 这在过往的梦境里从来没有发生过。 正当林晏丞感觉好像有点哪里不太一样时,男人从桌上抽了一张卫生纸,捏住他的鼻子。 林晏丞呆了一下,擤起鼻涕,温育维看了他一阵,抬手捏了捏他因为流泪而发烫的脸颊。粗糙的指腹轻轻在他皮肤上摩娑,似乎是安慰的意思。 下一刻,温育维稍微贴近办公桌,伸手把他揽进怀里。 不是平时那种带着侵略感的拥抱,林晏丞哆嗦着没有反抗,眨着眼睛贴进温暖的胸膛,还感觉到男人的大手在背后拍了拍。 发现男人没像平常一样硬上他,林晏丞燃起了一线希望,「可以不要--那个吗?」 向来在梦中不回应他的男人像是听见了,微微直起身,回答了他。 「不可以。」 「……」林晏丞不死心,「为什么?」 温育维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天男人的表情变得清晰生动,突然让林晏丞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但做的事情还是没变,男人的手放上他的裤头,「我想要你。」 淡然而坚定的几个字敲响在心上。 林晏丞觉得脸上微微发热,彆扭地抓住男人的手,「就算是这样--」 温育维熟练地脱掉他的裤子。 「我不要,会痛。」光裸着腿屈膝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儘管知道是梦,林晏丞还是觉得羞耻,日光灯亮得要命,桌子的触感也很真实。 「你放松一点,不会让你痛。」男人硬是分开了他的双腿,将手指插进他的后穴。 温育维不像平时那样直接闯进来,动作慢条斯理,态度却很坚定。虽然没有被用力压制,林晏丞却觉得自己逃脱不了,只能怀疑地看着男人。 「唔。」手指放入体内的感觉很奇怪,但没有平常那么痛,林晏丞弓起了背,忍耐着修长的手指在后穴里捣弄。 男人用手指玩了他很久,林晏丞从没想过那个地方能放进那么多根手指,异物感逐渐变成一种微妙的搔痒感,林晏丞不安地扭动身体,发现自己喘得很大声。 温育维抬眼看了他一下,猛然拔出手指。 「啊……」内壁激烈地收缩,一种奇怪的热度烧灼着身体,林晏丞想缩起身体,温育维却掐住他的大腿,强迫他把双腿张开。 「放松。」温育维低声命令,朝他贴了过来。 炽热的性器取代手指,彻底填满了后穴。被又粗又长的肉棒插进身体,林晏丞没有平时那种疼痛欲裂的撕裂感,居然觉得那种搔痒感被安抚了,感到满足。 「啊、啊--」男人在他体内动了起来,肉棒一下下摩擦着他的内壁,陌生的快感阵阵袭来,林晏丞发现自己正在发出奇怪的叫声。 「呜、不要。」 温育维一边操着他,一边罕见地回应了他的拒绝,「可是你看起来很舒服?」 林晏丞挣扎起来,却发现站在桌边环抱他的男人完全制住了他挣脱的可能性,坐在办公桌上的他被挤在跨间挺动的温育维挡住去路,赤裸的双腿只能夹着男人的身躯两侧,承受着紧密的衝撞,「哈、哈啊……」 男人在体内抽插的感觉仍然真实,却带着强烈快感,林晏丞在前端没有被碰触的情况下达到了高潮。 当他绷紧身子射精时,后面紧紧绞住了男人的性器,温育维仍在他体内用力挺动,林晏丞被操到痉挛,哭着感觉到男人射在里面。 他喘着气又达到了高潮,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办公桌上,男人就着黏糊的精液又开始了下一回的逞慾。这一夜的侵犯也持续了很久。 05 第一部(完) 林晏丞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宽敞房间。 他惊恐地猛然坐起身,他居然还没醒过来-- 触目所及的是冷色调的装潢,灰黑色棉被、黑色的书架与蓝灰色墙壁,整个空间因为衣物与翻到一半的书本而透着生活感。 墙边掛着一套眼熟的名贵西装。林晏丞突然注意到床边的桌上摆着纸条。 『起来不用急着走,晚餐吃火锅。我去超市。温育维』 --这是现实中温育维的家。 林晏丞努力回想昨夜离开餐厅的情形,他没有报地址的印象,如果进入梦境是他不知不觉睡死了,那温育维只能把他这个醉鬼带回自己家。 想通了原委,林晏丞对上司產生了新的歉意。 又经过一夜的强暴梦境,林晏丞下床时觉得下体怪怪的,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也许是因为昨晚的过程特别不同。 林晏丞脸上一热,想起他好像高潮了不只三次。儘管有点羞耻,他自我安慰地想想,至少梦中他不再是被硬操了,彼此关係有点进展。 他找到洗手间,发现镜子前的架子上摆着一支新的未拆封牙刷和毛巾,还留了纸条:用这个。 温育维看起来是独居,却住得很好,独自住在三房两厅的家庭式住宅,出了房间后,林晏丞在桌上找到凉掉的松饼与红茶。 松饼看起来是自己用粉煎的。 『饿的话先吃点。』 林晏丞產生了一点罪恶感,他不该对这么贴心的上司產生不恰当的性幻想。 他起床的时间似乎是温育维刚出门的时候,也许正是出门的响动让他转醒,林晏丞吃完了整份早餐,都不见温育维回来。 他们的手机是不同机种,充电器无法共用,林晏丞手机没电了,只能无聊地乾等。温育维家里居然没有电视。 林晏丞实在有点无聊,也许是因为宿醉的关係,今天感觉身体特别不对劲,想回卧室躺一下。 刚才起床时没细看,林晏丞随手翻了卧室里的书架,发现全是经商管理的书,这个人居然和这些书一起入睡。 独自在他人的私人空间里,有种窥探了隐私的兴奋感。 卧室里没电脑。林晏丞想起旁边还有一间房,也许温育维都是在隔壁休间,将间书跟电脑都摆在起居室。他想着也许能去拿本书躺着翻翻,如果电脑正好开着,他可以登入通讯软体,与上司联络一下。 隔壁房没有上锁。 扭开门把的瞬间,林晏丞看到了自己。 房门内贴着好几张他的照片,输出成海报的大小。所有的照片他都没有看镜头。除了穿着西装的上班装扮外,也有他假日外出从远处拍摄的照片。 林晏丞傻站了一会,愣愣地踏进房里,发现电脑桌上摆着他昨天系着的领带。 框瑯-- 他不自觉后退,不小心撞到旁边的置物柜,里头有东西翻倒落地。 是一个绿色的儿童用水壶。 林晏丞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愣愣地蹲下身子,翻过了水壶。 底部边缘有着斑驳的签字笔字跡。『二年三班林晏丞』 脑海深处闪过了艷阳高照的老家街景。 『你想吃哪个?』 常常在放学路上看到的大哥哥在麵包店前向他搭了话。 咬着甜甜的巧克力麵包,他带他去了很想去的大型公园。 枯叶被踩碎的声音、被紧紧压制住的窒息感、土壤的潮湿气味、撕裂身体的痛处,彷彿在体内动了一世纪之久的性器-- 原来,那不是梦。 喀鏘。 静謐的空间中传来解锁的声音,大门被人从外头打开。 第二部 01 温育维走进家门时,暂宿家中一夜的下属倒在路中间。 男人手提着超市的塑胶袋,微扬起眉,走向瘫坐在房间门口的林晏丞,「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低垂着头的林晏丞肩膀微微一震,彷彿因为畏惧而缩起身子。林晏丞身上穿着温育维的家居服,是他替醉得不省人事的下属换上的。 浅灰色的棉质上衣与米色七分裤,他比林晏丞高了快二十公分,儘管林晏丞平时看来不特别纤细,此刻穿着他的上衣,松垮垮的衣物还是让青年显得瘦弱。温育维俯视的角度,能看见从青年宽松后领露出的白皙颈项。 看下属傻愣愣的迟迟不说话,温育维燃起一丝不耐,正要弯下身子一探究竟时,林晏丞开口说道,「我、我踢到小拇指。」 一时间,宽敞的公寓里陷入静默。温育维看了眼低垂着头用双手抓着脚底板的青年,又看了眼半开着的卧室门,低头说道,「笨蛋吗?」 「......」林晏丞一脸复杂地抬起头看他,与平时被唸时一样敢怒不敢言。 那张脸比温育维预期中要来得苍白,甚至带着薄薄一层冷汗,温育维蹙起眉头,蹲下身子,将提着的袋子放在一旁,「我看看。」 「──不、不用。」看上司猝不及防地伸手去抓他没穿袜子的脚掌,林晏丞像是被电到似的往后弹,满脸惊吓。 「别小看这种伤。挫伤就算了,小心是骨折。」温育维严肃地说道,一双漆黑的眼睛毫无玩笑之意,仍想检视他的脚。 「......没、没事,已经没那么痛了。」林晏丞一边本能地闪躲肢体接触,一边脑中却有些混乱,看着眼前如平时般不苟言笑的上司,难以与刚才在另一间房间里看到的东西连结在一起,「我要回去了,先告辞。」 听到他要走人,温育维这才将视线从他的脚尖移开,抬头说道,「不是说了让你留在这吃晚饭?」 「呃,打扰这么久,太不好意思了。」林晏丞结结巴巴地推拒。 「浪费这些食材,很好意思?」温育维扬起眉,冷冷地反问。 顺着男人的视线,林晏丞看到那装满生鲜食品的超市塑胶袋,后知后觉想起上司留了纸条说要煮火锅。 ──可是,自己又没答应。 林晏丞在心底反驳,看着上司的脸却没胆开口,他一时紧张没找好藉口,错过了说自己还有事的时机。 「你脸色太糟了,回去躺着。」温育维命令道。 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将下属赶回房间,关上卧室门,温育维若有所思地站在走廊上,扫了一眼隔壁房的房门。 数个月来的社畜生活消磨了林晏丞的反应能力,一看到上司板起脸孔说话,林晏丞下意识听从了指示。 「......」错失逃跑机会,林晏丞呆呆站在卧房里。 温育维似乎仍在门外站了一会,外头才传来窸窣的塑胶袋摩擦声,脚步声远离,厨房隐隐约约传来忙碌的声响。 卧室里一片安静,只有林晏丞自己的心跳声。 心脏剧烈跳动,强烈地撞击着胸口,彷彿快要爆炸了。 林晏丞走回床边,近乎虚脱地在床沿坐下,用双手抹了抹浸满冷汗的面庞,整个人还因为衝击而有些恍惚。 虽然没能顺利离开,房门让他和温育维两人隔开了,这让林晏丞暂时松了一口气,心头泛起有些松懈的安心感,有点时间能好好思考刚刚撞见的情景── 一面墙他的偷拍照片。 林晏丞寒毛直竖,望着闔上的房间门,突然燃起危机感,该不会房门被上锁了,将他劝诱回房间其实是为了监禁──喀鏘。 「你还不睡?」一把打开房门的温育维与他直直四目相接,扬起眉头。 在彷彿尾巴炸起毛的猫咪般僵在床沿的林晏丞面前,温育维进入房间,直直朝他走来。 温育维微微弯身,递给他一团物体。冰凉的触感令他回过神来,发现手上被放了一包用塑胶袋和毛巾做成的简易冰袋。 林晏丞低头看冰袋,又抬头看向上司,一脸疑惑。 「冰敷。」温育维露出看智障的眼神,用下巴比了比他的脚。 「哦、哦哦。」 他磨磨蹭蹭地将双腿曲起,像是环抱着膝盖似的将双腿都放到床上。 「待会融化了,放这里就可以了。」上司将一个白色的浅碟空盘放在床头柜上,叮嘱道,「快睡。」 平时强势的上司在这种小地方倒是意外细心。 温育维看也没看他一眼,放好东西就转身离开房间,带上房门,没有传来落锁的声音,脚步声远去。 林晏丞手抓着冰袋,侧身往床上倒去。 被冻得发疼的指尖无法克制地颤抖,心脏剧烈震颤到了引起不适的程度,他努力吸了一口气,因为惊吓过度而浑身乏力。 他当然没有踢到脚趾。 只是刚才急急忙忙从隔壁房溜出来要回房时,一时腿软来不及进门,直接跌落在地上。 02 那年他才七岁。 他还记得几个同学的面孔、记得从家里走到学校的路上会经过麵包店,记得从那个岔路过去是中学,有时下午他自己在外面玩时,会看见认识的朋友和穿着国中制服的哥哥姊姊们走在一起,一起吃冰棒、喝饮料店的绿豆沙,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 他总是非常羡慕。 虽然他其实是有零用钱的,可以自己买。 奶奶一週会给他一次十块钱,那时他没有存钱的概念,总是手握着十元铜板,跑去杂货店买十元以内的零食,包装像是迷你牙膏的软管巧克力、印着各种水果图案的果冻条,一走出店门就迫不及待吃起来,边吃边走到公园,把垃圾丢进公园的垃圾桶里。 林晏丞的儿时记忆中,有许多他一个人在家附近小公园发呆的片段。 有时也会遇到其他孩子,可是年纪大的孩子们有自己的圈圈,不愿意带着他玩,不要捉弄他就谢天谢地了,而年纪差不多或更小的孩子,总是只能玩一下下就要回家。 他还记得自己望着那些高年级孩子的心情,对当时的他来说他们个头十分高大,曾有一、两次被恶意捉弄的经验,让他一看到他们就变得紧张。 ──那,为什么公园的景象里,没有他自己成为高年级的画面? 林晏丞躺在那张有点陌生的床舖上,将冰袋往脸上压,慌张地回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自由度过放学时间的他不再在街上游荡了? 父母买了电脑给他。 高年级的他迷上了线上游戏,总是整天待在房间里,那时是网路游戏十分兴盛的时期,每天到学校都会和玩着同款游戏的同学们交流,甚至一度因为视力恶化而挨骂。 他以为自己有个很普通的童年。 不再出去玩耍,纯粹是因为长大了,公园的游乐设施不再具有吸引力。 可是,如今试着逼自己回想,却发现脑子一片浑沌,透过模模糊糊泛着白雾的画面,记忆彷彿出现断层。 林晏丞不怎么想起老家,他以为是因为父母感情不好、母亲和奶奶关係恶劣,整个家气氛不愉快的缘故。 父母总是在吵架。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晏丞闭紧眼睛,冰块融化的水滑过面颊,他将冰袋按在抽痛的太阳穴上,试图回想那一天,在那个远方的公园、带着他的那个少年...... 曾绽开一道裂缝的窗口又紧紧关上,就连最近在梦境里反覆出现的画面和感受也变得模糊,林晏丞想不起来刚才一闪而逝的那些记忆,牵着他的大哥哥低头对他说了什么。少年的面孔模糊。 无法辨识是不是温育维。 林晏丞是被冷醒的。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仍躺在温育维的房间里,虽然刚才头很疼,他没想到自己在这种状况下还能睡着。 冰袋滑落在床铺上,在那看起来很贵的床单上留下一大块水渍,吓得林晏丞直坐起身,亡羊补牢地将乾瘪的冰袋放进乾爽的空盘里,又抽了好几张卫生纸往床舖上按,搓出了好多白色碎屑,沾附在布料纤维上。 「......」上司那张盛怒时的脸孔彷彿出现在眼前,危机意识让林晏丞完全清醒过来,绷紧皮拨掉那些碎屑,又鸵鸟心态地拿棉被盖住那块顏色较深的水渍。 看了眼房里的时鐘,他没有睡太久,时间只过去二十分鐘,但他睡得很沉,意识变得清楚了一些。 睡眠总是有整理记忆的效果,他变得比睡着前冷静多了。 刚才几乎快吓疯他的恐惧也像隔着层膜,不再汹涌得像是要吞没他。 林晏丞甚至开始怀疑在那间房间里看到的东西才是场梦,不是事实,是他睡迷糊了。毕竟温育维的态度是那么正常,看他时还是那样盯着螻蚁的眼神,一切都没什么不对劲,是他长期失眠又工作压力太大產生了幻觉吧。 ──怎么可能。 林晏丞叹了一口气,也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 十多年来,他可一次都没有想起过自己幼时使用的儿童水壶,而将这种东西带来遥远都市的温育维,怎么样都不正常。 无法继续乾坐在房间里,林晏丞端起放着冰袋的盘子,战战兢兢地去开门。 幸好卧房门没有上锁。温育维人正在厨房里,餐桌上摆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特地翻出来的插电式万用锅,还没解开来的电线跟新的一样。 温育维是真的在准备晚餐。 林晏丞难掩困惑和不安,双手紧紧抓着那个浅碟瓷盘的边缘,还想着有个万一时,要拿来当作武器。 「这么快起来做什么?」正将蔬菜从超市的塑胶膜包装拆出来的温育维抬眼看他。 「……睡不着了。」四目相交都让林晏丞彷彿触电似的一抖,慌乱的视线落到流理台上的那些食材,「呃,那么多我们吃不完,找些同事来吃吧?」 他不想跟这个人独处一室。林晏丞满怀希望地提议。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邀人来家里聚餐的人吗?」温育维语气淡淡的,是在公司里有人提出了超出他理解范围的愚蠢想法时,被他当眾羞辱的那种语气。 『那我就没关係吗?』林晏丞在心里反问,却因为害怕听到回答而不敢开口。 温育维停下动作,抬眼看向远远站着的下属。 只见初出社会,脸上还带着一丝青涩气息的青年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僵硬地端着那个盘子,满脸侷促不安。 视线一对上,青年有如惊弓之鸟,露出惊吓的眼神,「那个,可以借我电话吗?」 「你的手机呢?」 「没、没电了。」林晏丞回答,看到总是没什么表情的上司弯起嘴角,莫名笑了,又加快语速说道,「我昨晚没回家,还是打通电话比较好。」 温育维漫不经心地低头切起一把绿叶青菜,语气平淡却篤定地说,「我记得你是一个人住。」 一时间,林晏丞感觉心跳停了一拍,凉意窜过背脊,皮肤彷彿过电般冒起鸡皮疙瘩,「为什么你知道?」 相较于他近乎恐慌的反问,上司抬眼看了他一下,又是那种看白痴的眼神,「你自己亲口说过好几次。第二次面试和在公司里都说过。」 成家与否、感情状态,都会影响到员工对加班与工作的投入程度,这些问题林晏丞的确在面试时就被人资像是聊天般的问过,也在与同事们没话找话聊时,说过自己是外地人独自租屋。 林晏丞还没来得及感到丢脸,就看到温育维放下处理到一半的食材,擦了擦手,突然朝他走来。 高大的男人步步逼近,林晏丞瞪大双眼,不自觉朝后退了两步,「大、大家都有看到,我是跟着你走的……」 那双漆黑的眼眸又闪过一丝笑意,温育维开口说话时,慵懒的语调近乎温柔,「那时每个人都喝得东倒西歪,没人注意到你。」 温育维不疾不徐地逼近,除了那让他彷彿被蛇盯上的视线,没有任何看起来具有攻击性的行为,林晏丞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男人一转眼就来到他需要仰头的距离。 林晏丞握紧盘子,指尖颤抖着用力到几乎要捏碎。 「喏。」这时,彷彿抓准了他的心理承受极限,男人突然出声示意。 「……」顺着男人的视线低头,只见上司的手里拿着手机。 林晏丞眨了眨眼,温育维将自己的手机借给他。 03 宽敞的公寓里飘散着热腾腾香气,林晏丞与不怎么熟稔的上司相对而坐,桌上摆着煮滚的火锅,食材在滚烫的汤头里翻腾,那本该听来无比疗癒的声响成为这寂静中唯一的声音。 林晏丞夹了一片牛肉,在诡异的寂静中食不知味地嚼着。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倒像是丝毫不在意这种沉默,泰然自若地进食,丝毫没有跟他讲话的意图,就像平时部门聚餐时的态度。 这感觉真的像是单纯照顾下属,知道林晏丞这时间起床回家也是一个人找东西吃,乾脆煮一顿一起解决。 要不是误闯那间房,林晏丞此刻大概是受宠若惊地享用这一餐。 「……这么大的房子,您一个人住吗?」耐不住这股寂静,林晏丞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 打从温育维大方将手机给他后,林晏丞那彷彿生命会受到威胁的恐惧感就消退了大半--那一瞬间他意识到,无论这个男人对他有何想法,昨晚带他回来都是个意外,现在的温育维并没有打算做出逾矩的行为。 环顾这间大房子,林晏丞光是租一间套房,脱离大学时代的雅房生活就感觉自己很奢侈,全然没想过还很年轻的上司居然拥有这样天差地别的生活水平。 听了他的疑问,温育维瞥向他,反问道,「你想住进来吗?」 「不,没,我没有。」被那双眼睛注视,林晏丞觉得好像唤起沉睡的狮子,瞬间吓得直起身子,「只、只是看起来很贵。」 这种坪数的房子,在公司可通勤的范围内都不可能便宜到哪去,而且他也不认为温育维会贪图虚荣而租郊区的豪宅,从这房里缺乏休间娱乐物品的单调摆设就知道。 听到他极力推拒,温育维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淡淡说道,「是我父母的房子。」 林晏丞一愣,「我听说我们是同乡。」 温育维的筷子细微地停顿了下,沉默半晌,「我国中时举家搬来的。」 听起来不像谎言,只不过这句彷彿不愿多谈的回答,让林晏丞感觉到了罕见的情绪波动。 晚餐过后,林晏丞帮着一同收拾,温育维的手机就摆在桌上。 温育维的手机里没什么可疑的内容,手机相簿只有一些看来是工作上会用到的纪录照片,瀏览纪录和通讯软体看起来都很正常,一些明显是工作相关的内容林晏丞也没敢碰,只匆匆一瞥。 虽然对方大方地借他手机,林晏丞就知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内容了。 他洗完碗时,温育维去了洗手间,而且还是使用主卧室里的那一间,一时之间,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林晏丞一个人。 林晏丞抓起桌上的手机,往主卧室隔壁的房间走去。 心跳又变得不规律,林晏丞有点害怕门内的东西,可是他不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地离开。 林晏丞打开手机的相机功能,想要留下一些证据。 将手放上门把时,林晏丞的手无法控制地发抖,相较于毫无防备的下午,现在的他已经知道里面会有什么,那些他没有发现镜头的私人生活照、他没意识到何时弄丢的物品,以及那造成他记忆產生断裂的童年梦魘证据── 隔壁房里隐约出现响动,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让林晏丞如惊弓之鸟,理智知道没剩下多少时间,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门把转到底,大大打开房门。 林晏丞拿起手机,打算拍摄证据传到他登入好的云端备份,却在将镜头对准房内时,整个人愣在原地。 面前是一面如未上色的画布般的纯白墙面。 墙上没有半张照片,林晏丞眨了眨眼,愣愣地站在原地,视线来回逡巡,原先放在桌上的领带、置物柜里头的杂物都不见踪影。 喀鏘。 隔壁房门打开了,温育维出声问道,「怎么了吗?」 「……」林晏丞转过头去,与男人四目相交,甚至连找个藉口的表面功夫都没做到,只是愣愣地望着男人那双漆黑的眼睛,感觉到寒意渗入骨底。 眼见林晏丞久久说不出话,温育维打破沉默,「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高大的男人踏出卧室,来到走廊上,林晏丞握着手机的双手发抖,不自觉在男人靠近时垂下视线,僵硬地后退一步。 温育维笑了一下,在他失手摔烂前一把接过手机,在林晏丞面前微微弯下身子,与他视线齐平,「还是你想再住一晚?」 与那双漆黑的双眸碰上视线,林晏丞全身像是生物本能警铃大作似的窜起鸡皮疙瘩,慌张地摇了摇头。 他这才回过神来,避开了温育维,狼狈地进房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前一天他没有外宿的打算,就只有公事包、换下来的衣服,没什么行李,温育维借给他的休间服即使外出也不奇怪,也同意他先穿着回去。 ──没有领带。 林晏丞翻着温育维替他送洗过的衣物,发现少了东西。 下午在那张桌子上看到的东西,果然不是梦境。 他感觉到视线,温育维正站在房门边盯着他,林晏丞努力不让情绪显露在表情上,力持镇定地拿起私有物,与上司一起走出公寓大门。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踏出那扇门,林晏丞巴不得拔足狂奔,跑得越远越好,上司却走在他前头,领着他搭需要刷卡的电梯。 「这里不好搭车。」温育维淡淡地说,「你月薪多少,能搭计程车满街跑?」 林晏丞连这栋建筑物的外观都没看见,温育维直接按了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楼层,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他只能跟在上司身后,坐进一台黑色的进口车。身为上司的温育维开车,林晏丞出于礼貌无法坐到后座,上了副驾驶座。 车门关上,两人待在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又让林晏丞感到一阵压迫感。 「载你回家,这么不情愿?」温育维手握方向盘,一边将车子开出停车位,一边瞥了他一眼。 「──只是不太好意思。」林晏丞艰难地发出声音,开口提议,「你载我去最近的捷运站吧?」 温育维不置可否地没有应声,调转车头,使出这栋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林晏丞不安地揪紧安全带,将视线看向窗外。从地下停车场的格局、后门出来的社区景色,能看得出这里不是什么荒郊野外,行经几个大马路,林晏丞瞥见了路名,是某个高级地段的住宅区。 上司并没有骗他,这附近确实以环境清幽着名,虽然离市中心不远,却没有直达的捷运。 随着轿车开上车水马龙的街道,也许是看见了人流车流,林晏丞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一些,上司总不至于特地把他载去深山── 「你平常有睡眠困扰?」正当林晏丞不小心又陷入奇怪的想像时,温育维突然出声问道。 「什、什么?」林晏丞紧张反问,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 停在红灯前,温育维手撑着方向盘说道,「你平常进办公室的脸色都很糟,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吧?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衰退,是长期失眠的常见症状。」 「……」闻言,林晏丞顿时陷入另一种不安里,「我没有影响到工作。」 「看得出来你很吃力,贴在电脑萤幕上的纸条越来越多,手机也常震动,你用笔记和闹铃提醒,努力让自己不要因为精神涣散而跟不上进度吧?」温育维视线看着前方,说话的语气篤定,「同一件事你变得需要花更多时间完成,下班时间也变晚了。」 同事们都知道,温育维是不喜欢下属加班的类型。除非有不得不加班赶工的专案,平时常态加班会被他当作没有效率的展现,因此他们部门的同仁平时总是很准时下班。 下班时留在位置上的林晏丞,自然变得显眼,温育维会注意到这一点并不奇怪。就连其他同事要走人时,都关心过他怎么还不下班,他总是打哈哈地找各种理由留下。 「就算咖啡因能提神,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温育维说道。 林晏丞猛然抬起头,「所以你才买咖啡给我?」 温育维淡淡瞥了他一眼,像是反过来不能理解他为何现在才恍然大悟。 远从那么久之前,上司就注意到了。 这阵子以来让同事们个个大惊小怪的早晨咖啡,部门之间都盛传他是备受宠爱的新人,结果不过就只是温育维察觉到他的精神不济罢了。 「就算再怎么醉,不醒人事十几个小时可不正常。」温育维继续说道,语气变得有点严肃,「我原本打算回到家时,你还没醒的话,要带你去医院了。」 「我只是……没睡好……」林晏丞吶吶说道。 气氛不知不觉变得像是在检讨他的工作表现,被素来严厉的上司用观察已久的口吻谈论上班情形,让林晏丞有种像是挨骂了的感觉,產生平时在公司里的那种紧绷感。 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熟悉,汽车驶进林晏丞居住的社区,看到平时常见的街景,竟让林晏丞產生了彷彿思乡般的安心感,暗自松了一大口气。 汽车驶进林晏丞家门前的道路,临停在路边,在他下车之前,温育维认真叮嘱道,「如果还是睡不好,去看睡眠门诊。」 「我知道了。」林晏丞不敢怠慢,点头听话。 温育维真的就只是送他回来。没提要上楼坐坐,放他下车后,很乾脆地就将车掉头折返。 最后那番叮嘱,就像是长辈关心晚辈似的,是为了他好的教诲。林晏丞感到有点迷惑,会这样关心下属的上司,真的是做出那种事的人吗? 林晏丞满怀烦恼,脑子一片浑沌地往自家大门走,拿出钥匙开门时,某种异样感涌上心头。 望着租屋处大门,林晏丞发现自己刚才坐上车时,并没有告诉温育维自家地址。 04 「你进公司多久了,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会议室里一片凝滞的僵硬气氛,所有同事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低垂着头不与他对上视线。林晏丞一边操作着连接投影机的电脑,一边修改着匯报资料,鼻头都冒出汗水,而坐在主位上的温育维仍对着他冷言冷语,「有不懂的地方为什么不主动问?你这样是浪费大家时间,所有人都要等你。你还以为自己是学生吗?等着别人教,告诉你哪里做不好?」 越是心急,事情往往越不顺利,林晏丞操作到一半时电脑还卡住了,在台前每一分鐘都感觉度日如年,后来还是年长同事打圆场,让林晏丞报告的顺序换到后面,让他有时间重做错误的部分。 气氛糟糕的会议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所有人都相当疲倦,最后林晏丞顺利报告时,也明显感到大家都心不在焉,草草结束了他的部分。 这是林晏丞这週第三次被上司责骂。 彷彿要表露公私分明的立场,打从星期一进公司开始,温育维态度便十分严厉,对林晏丞没有半点好脸色,公事上任何一点小紕漏都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 好几个同事遭逢池鱼之殃,这几天被电得莫名其妙,大家还在没有主管的群组里面找战犯,讨论是谁上週聚餐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唤醒了上司心中的恶鬼。 看到那些群组对话时,林晏丞原本心虚了一下,结果就如同温育维所说的,那晚聚会大家都赶着回家,无人注意到他是被上司带着离开的。 同事们鱼贯走出会议室,最资浅的林晏丞留到最后收拾器材,他的眼角馀光看到温育维还没有走,但也没有太过在意。 这个人已经清楚地表露态度,在公司里只会公事公办。 儘管林晏丞仍有许多疑惑,但他也不希望影响到工作,尤其他还没有温育维那样的馀裕,能随心所欲调整关係距离,还是新人的他必须很努力全神贯注,才勉强跟得上大家的步调。 「你等一下。」 然而,正当林晏丞想端起自己的笔记型电脑回座位时,上司突然出声喊他。 「……」回头对上眼时,温育维用眼神示意他把会议室的门关上,林晏丞这才从开完会的疲倦与被斥骂的颓靡中清醒过来,顿时面露不安。 他站在原地僵持了几秒鐘,思索片刻,意识到自己如果还想在这间公司上班,不能在上司下了某个指令以后,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夺门而出,只好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到门边,将会议室的门关上。 办公区的嘈杂声再度被隔绝在外,只有他和上司共处一室。 等林晏丞不情不愿地走回桌边,在与温育维相隔三个空位的办公椅坐下,对方才开口说话。 「你有没有去看医生?」儘管口气仍是那般不苟言笑的冷淡,但比起方才彷彿带着火气的低沉嗓音,现在的语气堪称亲和。 林晏丞眨了眨眼,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有点无法适应,愣了一下,才缓缓摇了摇头。 温育维蹙起眉头,「为什么不去?」 「……最近,睡得比较好了。」林晏丞迟疑地说道。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寂静。温育维那双漆黑的眼眸深深凝视着林晏丞,彷彿想要看穿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林晏丞微微缩起身子,肩膀僵硬地拱起,无法克制地低垂下头,回避视线。 他并没有说谎。 离开温育维的公寓那一天,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做个更可怕的噩梦,当晚反而顺利入睡了,一直以来纠缠着他的梦魘、老家的景色,都没有再出现在他的梦中。 「──那你这几天怎么回事?」温育维端详了他半晌,像是姑且相信他的话,语气放缓了一些。 话语中真心的疑问,戳到了林晏丞的痛处。 这几天林晏丞屡屡被斥骂,并不是温育维公报私仇,而是他确实不在状态里,犯了好几个粗心的错误。 然而,罪魁祸首仍是眼前这个人。 林晏丞有苦难言,难掩哀怨地抬眼望向上司。 彼此视线接触的瞬间,原本微微蹙着眉头的温育维,像是没想到他会自暴自弃地不发一语,表情愣怔了下,才低声问道,「看什么?」 「……那天你开车载我回家。」林晏丞没头没尾地开口,「我没有告诉你我家的地址。」 温育维扬起眉,双手环胸,身体往后靠在办公椅上,「那又如何?你的员工资料卡上有地址。」 林晏丞来这里面试时,除了基本能力测验、逻辑测试,也填写了公司制式的履歷表,从复试开始的面试官,都是拿着他填的资料卡一对一面试的,身为直属上司的温育维经手过那份资料。 「如果在计程车上时,你记得我家在哪,为什么还要带我回你家?」林晏丞追问道。 「我只记得大概位置,而且那时深夜了,我不想冒着送到路口你还不省人事的风险。」温育维说道,「而且我也想快回到我家休息。」 林晏丞仍有些狐疑,努力不移开视线,注视着泰然自若回答问题的上司,试图找出不合理之处。 「你知道有些醉鬼喝太多,没人看顾,结果在睡梦中被呕吐物噎死吗?」温育维说道,「既然带着你走,我要确认你安全。」 「……」林晏丞听了脸色有点发白,如果上司的出发点是为了照顾他,也不好太咄咄逼人。 彷彿看出他一瞬间的动摇,温育维笑了,反过来问他,「你希望听到我说什么?」 林晏丞意识到,上司对他的态度确实不太一样了,似乎是从他在温育维的公寓醒来后,这个人开始会对他笑。 温育维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迷人,换做其他人看到平时不苟言笑的这个人露出笑容,大概会感到受宠若惊,被迷得神魂颠倒吧,但林晏丞总觉得那像肉食动物玩弄食物的表情。 「……」林晏丞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即使想孤注一掷撕破脸对质,他没有任何证据。 突然指认共识了几个月的上司曾在十多年前性侵过自己,就连林晏丞自己都觉得听起来像是适应不良的恶质社会新鲜人蓄意报復。 会议室里陷入寂静,温育维发挥超常的耐心,好整以暇等了一会,眼看林晏丞仍没回答问题,才看了看錶,站起身来准备走人。 皮鞋踏在地上的声音响起,个头很高的男人三两步就越过林晏丞身后,林晏丞猛然站起身来,伸手抓住温育维的西装外套。 「我们小时候见过吗?」林晏丞衝口问道。 温育维看着他,又低头扫了一眼他抓着衣襬的手。这天下午温育维还要出席一场对外的重要会议,才会穿得比较正式,可是林晏丞太过紧张,即使被这个人面无表情地盯着看,都忘了要松手。 「现在才问这种问题,不会太晚了?」温育维没发脾气,只是反问。 「你没说过我们是同乡。」林晏丞犹豫地说,「我不太记得……」 可是,幼时的他应该不会跟陌生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那地方这么小,也许我们见过。」温育维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林晏丞吓得一颤,然而,男人只是将快被抓皱的衣料从他的手里抽出,「如果你不记得,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回忆。」 05 温育维的下一场会议也花了很长时间,直到会议结束,送客户出大门时,已经过了公司的下班时间。 除了几个需要等他确认工作细节的下属还留着,办公室人走了一半,温育维回到座位,解决几个迫不及待拿着文件资料跑来面前的同事问题,再抬起头来时,近来总待到很晚的新人位置已经空了。 身边传来几声道别,完成工作的下属们准备下班,温育维收回凝视着空位的视线,处理了一会工作,才最后一个离开。 当他回到自家公寓时,已临近午夜。驾车回家的路上,温育维先到时常光顾的餐酒馆吃过晚饭,小酌片刻,才打道回府。 那天替林晏丞下厨是个特例,平时温育维并不怎么自炊。 温育维走进室内,褪下外出服,将西装外套掛起来时,他想起今天在小会议室里,林晏丞拉住他时的神情。 星期一早晨进公司时,温育维原本想过林晏丞可能不会来上班。 从之前那精神状态不佳的模样,到周末在他家里那副吓破了胆的样子,温育维好几度认为会收到这个新人的辞呈。 然而,儘管发生了几次失误,林晏丞仍然很努力想早日上手工作。 温育维走进起居室,打开灯,那天下午他回家时,林晏丞坐在卧室前的地板上,他却总感觉林晏丞进过这间房。 兼具书房功能的起居室看来十分正常,书架、电脑以及桌上的东西都保持着今天早上出门时的样子。 温育维的视线在房内逡巡,确认过一切都没有异常后,走向房间离门最远的角落,在他的电脑桌旁,有个靠墙而立的双门书柜。 打开玻璃门,里头的书架是採方格设计,也兼具展示柜的功能,温育维伸手推动摆放着旅行纪念品的方格,可拆卸的夹层露出后方的空间。 隔板内塞满了凌乱杂物。 那一天林晏丞看见的并不是照片墙。温育维不喜欢在墙上留下痕跡,如果他走近一点,会发现所有输出的照片是掛在一张白色画布上,让温育维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收拾清理,没有留下痕跡。 温育维从书柜里拿出包裹着照片的白布,虽然有人来家里翻箱倒柜搜索的机率很低,但这几天观察下来,林晏丞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边缘,保险起见,他最好还是把这些东西彻底湮灭。 收拾时,他伸手碰到了那个儿童用水壶。 他还记得这个水壶掛在男孩的书包上,随着奔跑而发出的碰撞声响。 四季如夏的小城镇,每到下午街道总是被炙热的艷阳烘烤,少年躺在圆管溜滑梯里,既躲避毒辣的阳光,也避开会抓他翘课的大人。 那时的他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 对于一切都提不起劲,总是感到烦躁,有很多大人说他学坏了,然而他并没有像其他时常出现在训导处的孩子们那般聚眾惹事,因为就连那些叛逆的少年少女,在他看来都十分愚蠢,让他厌烦。 无论是想让他回到正轨的大人,以同情的目光看待他伤势的同学,都令他厌恶。恰好父母那阵子事业上有点状况,没什么精力搭理他,那阵子他索性不怎么上学,时常在外游荡。 才刚过正午的公园还很安静,年轻的父母都带着幼儿们回家吃饭,这时间气温正高,太阳晒得地面都冒着热气,就连下午不用上课的小学生们也不怎么会在这种时间来公园玩耍。 公园里本该只有温育维一个人。 正当他用着mp3听音乐放空,突然感觉到连结着溜滑梯的阶梯传来震动,他坐起身,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小男孩手握着棒棒冰,好不容易爬到楼梯最顶端,看到溜滑梯里面有人,露出惊吓的表情。 儘管自己才是占用儿童游乐设施的人,温育维感觉被打扰,蹙起眉头,而那个孩子看到他不打算让位,也没有哭闹,只是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显然知道这时间他这个年纪的大哥哥出现在这里并不寻常。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一阵子。温育维发现这孩子只有一个人,而且似乎只是想爬到高处来吃冰棒,他站在溜滑梯边面露犹豫,显然温育维佔了他原本预想的野餐地。 小男孩站在溜滑梯外,低头望向手里的冰,双手抓着白色的塑胶软管两端,将有两截的塑胶软管一分为二,将冰剥开,接着看了看左右手抓着的冰,将断口满满的,份量比较多的那一截冰递给温育维。 「……」小孩不知道拿着冰走了多久的路,结霜的塑胶软管外头泛着水滴,折开的破口也流淌着融化的糖水,温育维微扬起眉头,并不领情。 正当他打算拒绝时,小男孩的视线落到自己伸出的手上,看着那截冰,大大的眼睛里浮现可惜和不捨。 温育维一把接过,将优格口味的冰咬进嘴里。 看他吃了,小男孩倒也没有后悔,只是拿起手里剩馀的那截冰,呆呆地就站在他面前也吃起来,安静地吸着软管折开的破口,嘴唇冻得泛起红色。 少年盯着看了一会,开口问道,「你要进来吗?」 小男孩抬头看他,高兴地点了点头。 温育维抓起那隻湿湿黏黏的小手,将那同样软软小小的身躯拉进阴暗处。 06 虽然会在外头游荡一整天,接近国中的放学时间时,少年就会避开人潮,打道回府。 他觉得一齐从校门口涌出来,成群结队吵嚷的中学生很像害虫,即使那之中有不少对他有好感的女孩子,嘻笑吵闹的聒噪仍让他感到厌烦。 而且,他似乎也不喜欢女孩。 以往温育维没怎么思考过这种问题,本质上他并不喜欢人类,难以產生恋爱情感并不让他感到困扰。 傍晚回到家时,玄关摆着父母亲的鞋子。少年有点意外,他很少看到父母午夜之前回来。 「还不都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家想插手公司──」激烈的争吵声从客厅传来,证实了父母确实在家。 他走进客厅时,母亲正用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激动指责她的父亲,高分贝的歇斯底里怒吼穿透耳膜,温育维皱起眉头,受不了地往自己的房间移动。互相咆哮的两人面露狰狞,毫不在意袒露扭曲样貌。 父亲瞥见了进门的儿子,抬起手直直指向他,「你看看,你儿子是什么样子!不去上学,连声招呼都不会打!」 「你连他唸几年级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讲我!」 温育维关上房门,处于自己的空间让他稍微平静了一点,只不过父母亲的争吵声仍从门板穿透而来,而且他们似乎想起了好几天不见的儿子也能当作互相攻击的筹码,争吵从钱的问题转向他的存在。 站在昏暗的房间里,温育维视线转了一圈,寻找能够变得清静的方法。 「当初也是你让他去练体育的,被老师夸一下就起虚荣心,一直逼迫他练习想拿奖,那些奖项有什么用?好端端地把家里的独子变成瘸子!」 他走到电脑桌前,双手搭在电脑椅上,这张椅子正好有点旧了,他想换新的。 「别这样说你儿子!明明就是你说要练就要有成果,每次难得跟孩子吃饭都问他成绩的!」 少年将椅子高高举起,一把往墙上砸去。 磅! 一声轰然巨响,砸坏了门边的矮柜,让里头的杂物四散一地,不过无所谓,帮佣阿姨会打扫的。 客厅里的争吵戛然而止,陷入一阵带着恐惧的寂静。 温育维盯着门板等了几分鐘,没有人试着走过来敲他的门斥责他。 大概是因为上一次父亲乘着酒气想教训他时,反过来差点被他折断手臂带来的效果。那个晚上,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无法透过暴力控管已经长得比他们都还要高大的孩子。 等了一会,温育维听见两人外出的动静,随着大门开关的声音,客厅里变得空无一人,才感到有些无趣地躺到床上。至少,他的目的达到了。 一早,温育维一如往常地将车停到隔壁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上楼时,先到大厦后方的便利商店。 虽然他们办公室的一楼大厅旁就有一间,通勤时间是客流量最高的时候,排队结帐的上班族能排队到门口,这边人少了一些。 而这天早上,温育维走到超商门口时,发现店门外站着个熟面孔,让他微微扬起眉。 「早安!」林晏丞以过分有朝气的声音打招呼。 「在这干什么?」 「平常都是您请我喝咖啡,今天换我请您吧。」彷彿预先演练过好几次,新人的语气与报告时有些相似,带着点有备而来的气势。 温育维看着青年那双漂亮的眼睛,之前因为睡不好而隐隐发红的状况似乎好了一点,眼神也变得比较有神。只不过视线相触时,那乌黑的瞳孔仍无法克制地细微震颤,对视不到三秒,林晏丞就垂下纤长的睫毛,避开了视线。 显然没有因为睡了一顿好觉,就忘记怕他。 「早会的资料做完了?」 林晏丞点了个头,「我今天八点就到了。」 看着下属一副别有所图的模样,温育维倒也没有太在意,不置可否地走进便利商店。 「除了拿铁,您还有要买什么吗?」林晏丞急匆匆地拿出钱包,真的打算付帐。 「咖啡就好。」温育维没打算跟新人演些抢着请客的戏码,淡淡说道。 林晏丞点点头,去柜檯点了两杯大杯拿铁,结帐时,还从一旁架子上抓了两个促销的甜点。 温育维站在离柜台稍远的地方,看林晏丞手忙脚乱地收钱包和收据。等店员先做好一杯咖啡,林晏丞将一个切片年轮蛋糕放在咖啡杯盖上,一起递给温育维,「老大吃甜食的吧?有折扣。」 「嗯。」有时部门吃下午茶时,温育维也会点蛋糕,新人知道并不奇怪。 只不过,林晏丞拿到自己的那杯咖啡后,仍站在原地,瞄了一眼便利商店落地窗前靠墙的桌子。 「你怎么知道要在这等我?」偶尔来得比较早时,温育维会站在那个位子喝咖啡。 「我听其他同事说的,早上在这边遇过您。」林晏丞迟疑了一下,委婉地说。 没说出口的后半句大概是不想一早就遇见他,最好乖乖去大厅那边排队。温育维已经很久没有在这里遇过下属了。 温育维看了眼手錶,还有一点时间,便走向空着的桌边,林晏丞一瞬间看起来有点开心,但立刻又面露紧张神情跟了上来,在他旁边窸窸窣窣拆着点心包装袋。 「所以,你有什么事?」温育维喝了口咖啡,开口问道。 「......想和老大一起吃早餐。」林晏丞一副差点被噎到的样子,艰难地吞下刚咬下的一口蛋糕,勉强回答。 温育维挑起眉,冷冷看着下属,沉默瀰漫两人之间。 他们身侧上班族客人们来来去去,店员的招呼声、店门开关的铃声,整个空间都带着早晨昏沉又力图振作的气息。 林晏丞虽然那样回答,两人并肩站着,他拿着塑胶包装的动作却十分僵硬,像隻受到惊吓的松鼠般咀嚼着糕点。 「......我发现,和其他前辈相比,我跟老大不太熟悉。」耐不住寂静,林晏丞一脸狼狈地继续解释。 温育维勾起嘴角,「你不需要跟工作上认识的每一个人打好关係。」 「──可是,我不想像现在这样。」林晏丞猛然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茫然与迫切。 「所以你的解决方式是请我吃东西?」温育维用指尖捏着那块还没有拆封的常温蛋糕,会送东西讨好看起来不友善的人,真是个坏习惯。 儘管他没有说出口,林晏丞显然有察觉到他的轻视,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林晏丞深深吸了一口气,既像自暴自弃,又像挑衅地反问他,「不然您有更好的想法吗?我以为掌管团队气氛是主管的工作。」 如果过往真的如同他片段的记忆与梦境,温育维不可能老实回答。 因此,林晏丞才想靠近一点,看看是否能透过相处发现一点端倪,又或者至少让自己习惯待在温育维身旁,直面恐惧,才不会一整天在公司里心神不寧。 ──显然这不是个好主意。 跟在温育维身后走进办公室时,林晏丞觉得已经消耗完了这一天的精神,才刚打卡就已经疲惫不堪。 不过精神紧绷过一个程度后,林晏丞觉得自己像松掉的橡皮筋,接下来一整天反倒不怎么出错,整个人呈现萎靡却冷静的状态。这让他稍稍感到安慰了点。 「晏丞,你应该都没有带便当吧?」下午时,同部门的年轻女同事小娟向他搭话。 「嗯,怎么了?」 「明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小娟说道,「怕你带便当,先提醒你一声。」 林晏丞疑惑地将视线离开萤幕,看向女同事,他有时会和同事们一起吃饭,但很少会这样提前邀约。 「还有隔壁办公室的同事。你也来一阵子了,认识一下。」看到林晏丞的表情,小娟噗哧一笑,「不用紧张,年纪和你差不多。」 他们交谈时音量放得很低,但这个时间办公室里恰好非常安静,林晏丞彷彿都能听到自己说话的回音。这时,他觉得好像感觉到了视线,回过头一看,温育维正远远地盯着他看。 林晏丞心头一震,匆匆将视线移回萤幕上,专心上班。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07 每天会来公园玩的孩子,大多都是熟面孔,只不过林晏丞年纪还太小,大孩子嫌他跑不快、反应慢,玩一些需要跑跳的游戏时,总不会带上他。 这倒是没什么,林晏丞比较怕那些会想要玩他的大孩子。 人类的劣根性也许从童年时期就会显露出来,有几个最近会骑着脚踏车来公园的大孩子,眼神像是好战的流浪狗,热爱纷争,很多孩子总是本能地不想和他们扯上关係,而他们不只会独佔游乐设施,也喜欢欺负人,林晏丞被他们故意惊吓很多次。 一天,林晏丞看到他们喧闹着骑脚踏车进公园,立刻绷紧肩膀,站起来想要回家,结果那几个孩子望过来,神情却带着迟疑和畏惧,没有一拥而上围住他。 林晏丞有点疑惑,但既然没有危险,他还是坐在长椅上继续吃他的麦芽酸梅棒棒糖。 过了一阵子,林晏丞咬破糖壳,将梅子含进嘴哩,起身要丢垃圾时,才赫然发现自己斜后方坐着的少年。 那群孩子忌惮的不是他,而是那位总是没什么笑容的大哥哥。 「……」不知道少年在那里坐了多久,林晏丞看到面熟的人有点开心,走到少年面前。 一看他走近,本来看起来漫不经心在晒太阳的大哥哥顿时面露嫌弃,一副感到很麻烦的样子,其他小孩发现这边的动静,也悄悄停下游戏,好奇地偷看。 「哥哥。」林晏丞想把手搭在翘着脚的温育维腿上,但被以警告的眼神阻止,便停留在一步远的距离,睁着一双大眼睛含糊地出声。 看那小孩还算懂得察言观色,乖巧地站在原地,温育维神色缓和了一点,「你怎么都自己一个人?」 这话题似乎对七岁的孩子有点困难,只见小孩看了一眼跑跑跳跳的大孩子们,又回头看他,神情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为什么要来外面玩?你看起来很安静。」温育维抬手摸了孩子的头发,像小鸡羽毛似的柔软,小小的头颅一手就能掌握。 温育维上次就发现了,那天他打算小孩太过顽皮的话,要将人丢下溜滑梯,结果这孩子非常安静,跟着他听了半个小时的音乐,都不吵不闹。 「奶奶和妈妈会吵架。」小孩想了想,开口回答。 「吵什么?」 「要不要给我吃零食、看电视、睡午觉、写功课、读英文、坐地板……」小孩扳着手指,很认真地细数,像是能无休无止地说下去。 温育维挑起眉,「那你爸呢?」 「上班。」提到父亲,小孩的眼神空了一点,像是不怎么熟悉。 提起这个话题似乎让小孩有点消沉,整个人看起来不太舒服地扭动,温育维揉乱那头细发,「不是你的问题。」 小林晏丞似懂非懂地望着少年,他能感觉到这个人心情不太好,却又像在安慰他。 从这天开始,林晏丞越来越常看见这个大哥哥,在公园、在他放学的路上,少年像是并不想跟他说话,如果他黏得太紧还会露出厌烦的表情,却时常在他附近出现。 隔天中午,他和小娟一同在公司的大厅外等待时,才发现要一起吃饭的隔壁办公室同事是个年轻女生。 林晏丞认得这个女生,是人事部门的,因为平时穿着打扮有点像大学生,看起来非常年轻,让也才刚大学毕业当完兵的林晏丞当初不自觉留意。 来会合的女同事拿着钱包,靦腆地对他笑笑。 也许是距离產生美感,相比起同办公室的前辈们都把他当作麻烦的菜鸡,女同事看他的眼神和笑容都有些害羞,让林晏丞觉得彷彿回到了学生时代。 「你们两个同年嘛。」察觉到空气中流转的气氛,小娟顿时一脸曖昧,「只是佳琳比较早进来,是前辈。」 林晏丞顿时增加了一些亲切感,与新认识的女同事相视一笑。 他们在公司附近的简餐店吃午餐,气氛还算融洽,林晏丞有察觉到她们谈话间隐隐关心他这几个月的适应情形,发现这场谈话大概是人事部门的一个小小调查。 儘管有一些刻意的提问,单就职务内容,林晏丞并不觉得自己无法胜任,因此回答得十分自然,而且他能感觉到这两名女同事确实对他有一些好感,有时视线接触时,他都能感觉到新认识的女同事反倒有点紧张。 虽然并不打算谈办公室恋情,不过被人喜欢总好过被当作累赘。 这是从他进公司以来,第一次明显感觉到受人青睞,林晏丞总是被上司辗压的自信心似乎长回来了一点,整顿饭相谈甚欢。 「那,你目前对公司还有什么问题,或适应不良的地方吗?」佳琳最后也没掩饰,直接正面发问,「这不是正式的谈话,就只是一个参考,有改善的地方都能反映看看。」 林晏丞的脑海中闪过某个人的脸孔,但是太害怕自己上司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问题,正当他烦恼着如何应答时,坐在他对面的两名女性抬头看向他后方,面露讶异。 「老大。」小娟喊出让他血液一瞬间凝结的暱称,「你怎么来了?」 皮鞋踩在木质地板的声音逼近,林晏丞僵硬地抬起头,便看见温育维站在他身侧。 「路过看见你们。」温育维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谈得怎么样?」 没人敢对着温育维说上司在场不太合适,小娟笑着回答,「聊得差不多了,都在间聊。」 「……」林晏丞失去了作答的机会。 「他有什么申诉吗?」温育维交叠起双腿,好整以暇地当着他的面发问。 两个女同事只当上司在开玩笑,咯咯笑了起来,林晏丞却难掩不自在地侧头望向身旁的男人。他总觉得温育维并不单纯只是路过。 察觉到他的视线,温育维也回望他,泰然自若的漆黑双眸令人探不清情绪,林晏丞正匆匆想别开眼时,男人突然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 「!」 框啷。 指尖的热度碰上肌肤的瞬间,林晏丞猛然站起身,大动作的闪躲撞到了桌子,桌上的杯盘框啷作响。一时之间,半间简餐店都陷入安静,隔壁桌的人停下谈话,全都讶异地望着他们。 林晏丞顾不得周遭的视线,惊恐地看向坐着的高大男人。 温育维回望着他,神情依旧十分冷静,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纸巾擦拭刚才碰过林晏丞的手,淡淡解释,「你的脸上沾到东西了。」 林晏丞愣愣地摸了摸脸颊,直到这时才察觉到气氛诡异,两名女同事都睁大着眼睛望着他,满脸诧异。 08 事隔多日,一个即将迎来周末的下午,温育维正埋首于工作时,半小时前被叫去谈话的林晏丞回到办公室,脚步声听来十分急躁,他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处理事情,而是急匆匆地走到他的办公桌前。 温育维抬起头,便看到新人气势汹汹地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瞪着他。 林晏丞咬牙切齿,压低着声音说道,「我们谈一下。」 看他那副毛躁的样子,如果不顺着他,彷彿下一秒就会伸手拽人,在办公室里吵闹起来,温育维站起身,跟着林晏丞走进一间目前无人使用的会议室。 「为什么要把我调走?」一关上门,小新人就沉不住气地对他怒吼。 「这只是建议,而且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温育维不为所动地看着他,「今天是刚好有机会,让公司留下这种印象,对我也没好处。」 「……但你是故意的。」林晏丞涨红了脸,比起温育维预估得还要生气。 林晏丞被佳琳叫出去时,小会议室里只有另一个别部门的资深前辈,跟他说公司最近想把一些业务整合出来,由几个人专门负责。林晏丞觉得听起来很有趣,但心里一直有些疑惑,为什么这场会议温育维不在场。 直到佳琳对他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小声跟他说这样他就能离开温育维的麾下,他才终于了解状况。 他被赶出温育维的部门了。 「这不是贬职,本来公司今年就有计画调整部门。」温育维说道,「而且你去那里做的业务和现在没有太大差别,何况你现在在哪用处都不大。」 林晏丞不满地瞪着上司,这点刚才前辈也跟他保证过了,他的职务内容与现在的职位相同,不用太担心变动,而这不是他在意的问题。 「为什么是挑我?」林晏丞知道这个人能说出一百个伤人的理由,诸如他在部门里还没那么重要、他的取代性比较高,因此抢先说道,「因为我问你的那些问题?如果你没做错任何事情,心安理得的话,为什么要赶我走?」 「我们还在同个公司里,不用这么激动。」温育维提醒着快要口不择言的新人,靠坐在会议桌边,双手环胸,「只是把人力做适当的调派而已,不是因为私情否定你的工作能力。」 林晏丞顿时面露纠结,却稍微镇定了一点,即使知道这个人大概是把他当小孩子哄,听到温育维以篤定的语气说话,他还是很容易被说服。 看着林晏丞露出动摇却心有不甘的眼神,迷茫地望着他,温育维叹了一口气,「你不想去?我以为你会很开心有换上司的机会。」 「……我不喜欢半途而废。」好不容易撑了这么多个月,工作都快上手了,这种变动让林晏丞感觉像是被淘汰。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温育维盯着他看,林晏丞努力不移开视线,「我最近比较少犯错了,睡眠问题也……好一点了。」 「我这个月底要去南部出差一趟,要待三天。」温育维突然说道。 林晏丞面露困惑的眼神,便看到温育维直视着他的双眼,意有所指地说道,「我会带一个下属去,这种出差入住饭店时,公司同性都会安排住在一间房。」 「……」 「这种情况日后会越来越多,没有人会顾虑你。」看到下属的脸色变得难看,温育维又说道,「而且长期的心理压力,对你的身心不太好,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温育维说完就要走出会议室,经过站在门边的林晏丞身边时,却突然朝他靠过来,弯身俯视他。 男人高大的身子近乎笼罩了一层阴影在他身上,林晏丞瞪大双眼,他能清晰得嗅闻到属于温育维的气味,两人的脸相距不到五公分,这个人与他的距离显然超越了常理之外。 「如果要留下来,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温育维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话时气息喷在他脸上,带着某种林晏丞非常熟悉的侵略气息。 丢下呆若木鸡的新人,温育维先一步走出空会议室,若无其事地回到位置上办公。 其实半带威胁的话说出口后,他立即意识到这么做并不妥当,虽然很难因为那一两句忠告和肢体进逼就让林晏丞上报骚扰,却可能让已经很紧绷的新人会变得更加警惕自己的存在。 然而,温育维当下选择适度释放压抑的衝动,现在也并不后悔。 打从林晏丞那天突然在其他人都离开了的会议室伸手拉他的衣袖,睁着一双眼睛惊惶地看他,就让温育维有些难以保持冷静。 他甚至很认真思考过关上门,将林晏丞压倒在会议桌上,用领带摀住叫声,做一点对方很害怕会发生的事。 这个想像近来让他度过了好几个无聊的会议。 温育维试着回想刚才的近距离接触,那双瞠大的双眼映出他的身影,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之前那么害怕。 也许稳定的睡眠让青年的精神变稳定了,也可能他本质上就仍是那个没什么戒心的呆小孩。 想起当年小孩抬起头,毫无防备地凝视着人的样子,就让温育维脸色变得阴沉。 09 在被列入中輟观察名单之前,父母替他申请到了一所北部的私立住宿中学。 温育维比大人们想像的还要平静地接受了这项安排,因为他本来就对父母没什么期待,并不会闹脾气地认为父母这么做是想拋弃他。 相反地,他很意外父母没有选择离婚,没人某天半夜捲款潜逃离家出走,而是选择将厂房卖掉,夫妻俩决定一起重新出发。 就连他出生长大的那栋透天厝,父母都打算出售,要将全部家当打包装箱送去新居,是个大工程,让温育维有一段时间没有去那座公园。 有天温育维下午经过时,打算去看看那个小孩在不在,结果没看到林晏丞,倒是发现平日在公园玩耍的孩子们看起来不太对劲。 公园角落的公厕旁,有几个男孩围绕着一个高瘦少年。 平日白天出现在这里的年轻人有些突兀,让温育维盯着看了一会,发现那个人有点面熟,是大两届的学长。 那学长以前是曾经差点中輟的问题少年,常因为狐群狗党而进训导处,不过头脑很好,后来还考上了明星高中,摇身一变成为励志范本,在全校朝会时接受表扬,被师长公开夸讚了好几次。 一段时间不见的学长穿着休间,一身时髦的外套与长裤,看起来已经隐隐有青年的神韵。他显然不是来散步,而是专程在跟男孩们说话,似乎还递了什么东西给孩子们,让男孩们争先恐后簇拥着他。 温育维正想走近细看,对方却直起身子,快步从公园的另一个出口离开。 少年皱起眉头,可是看那群四散开来的男孩,似乎没什么问题,他们人手一张游戏纸牌,学长似乎只是给他们一些成本低廉的小玩具。 大概和他一样整理房间时,发现有很多不要的垃圾吧,只是他没有这么好心,还拿来分给孩子。 这天没见到那个小孩,少年很快就离开了公园。 直到下一次,他看见那个学长牵着林晏丞的手之前,温育维都没有想起过这件事。 那双隐隐透着一丝焦躁的漆黑双眸近在咫尺,男人的气味灌入口鼻,吻着他的嘴唇,有力的手指托着他的下巴,湿热的触感让他退缩,想往床里躲。 压在他身上的男人不太高兴,用拇指扳开了他的嘴,彷彿警告他不准咬似的,插进嘴里的手指按了按他的牙齿。 「唔......」湿热黏糊的唇舌交缠对他来说有点太过亲密,男人却像很理所当然似的吻着他,舔吻着他的舌尖,舌头在他嘴里翻搅,退出去时还吸咬了他的嘴唇。 亲吻向下,男人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活像品尝着猎物的野兽。男人的鼻尖碰触着他的耳际,嘴唇摩娑,正当他以为会被啃咬时,张着嘴的男人停顿了一下,最后是一阵湿热的搔痒感,男人用舌头舔他。 他下意识地想闪躲,男人更用力地压紧他,相连的部位更为紧密,让林晏丞发出细微的哼声。 男人像是被他提醒了,埋在里面的东西又变得足够硬挺,将他摆弄着换了个姿势,让他在床上侧过身子,性器从被插得软烂的内部稍微退出了一些,带出黏稠白浊。 从后头用手臂扣住他,男人拉开他的腿再度深深插进他里面,一边从后头舔吻他裸露的肩颈,一边继续挺动。 闹铃声响起。 林晏丞骤然惊醒,猛然坐起身。 梦里惊人的热度彷彿延续到现实,心脏剧烈跳动着,他看了空荡荡的租屋处一眼,确定只有自己一个人,才缩起身子,狼狈地喘气。 下腹聚积着惊人的热度。 即使四下无人,仍让林晏丞红了脸,用手抹了抹发烫的面颊。 他心里有一丝异样的怀疑,总觉得喝醉那晚,在温育维的公寓里发生过什么。 从那一天开始他不再作疼痛的恶梦。 办公室的流言总像空调运转似的,扩散得无声无息。林晏丞坐在位置上都没有听到人在他面前讨论,到了隔天中午,大家却都知道了他八成会走人。而前一天找他谈的主管,下午就来问他答覆,彷彿其实早已定案。 林晏丞接受了新职务。 对此,温育维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只是吩咐其他同事跟他确认手头的工作交接,还有在后来几次的部门会议时,都没有叫上他。 一开始他对这种被落下了的感觉很不能适应,尤其另一头办公室没有空位,他的办公位置依然暂时保留原样,也就是温育维的部门这一桌,让他头几天都觉得十分诡异。 不过等交接完成,现在林晏丞再也不需要参加那总让他胃痛的早会,没有一大堆的报表要做,不需要时时担心功课做得不足被温育维问倒而当眾出糗,而且新的上司也不怎么会发脾气,是个好好先生,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上班时间能如此安详平和。 「领一样的薪水,去适合自己的地方很好呀。」在茶水间偶遇间聊时,小娟也难掩羡慕,「赚到的钱才是真的。」 即使林晏丞是基于难以啟齿的理由而选择接受调动,原部门同事们都没有揶揄调侃他,平时也会如常找他说话相处,让他心情轻松不少。 经过短暂的休息,回到座位后,林晏丞聚精会神地面对萤幕,熟悉的脚步声快步接近,让他放在键盘上的手忍不住一抖,肩膀也变得紧绷。 男人停留在他的斜后方,只拋下一句「小娟过来一下。」立刻便经过他们走人。 小娟匆匆拿着笔记本和笔跟上去,林晏丞过了几秒鐘,才悄悄将不自觉屏住的气吐出。 他小心翼翼地朝着温育维的办公桌看去,那个人的桌子是面向整个组的,朝那边看去时,很容易就会跟上司正面四眼相对。 已经回到位置上的温育维仍站着,直挺挺的高朓身形散发出慑人的气势,他一边翻弄着桌上的公文,一边随口交代小娟事情,看起来一如往常地忙碌。 从头到尾,都没有朝林晏丞投来半个眼神。 10 具体说起来,自从被转调之后,林晏丞似乎在温育维眼里就成了隐形人。 有时一早在电梯里碰上,林晏丞紧张地想道早安时,温育维已经转过身子面向电梯门,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 那个人本来就不是会主动打招呼、对人微笑的类型,近一个月来,不只早晨的咖啡没了,温育维只对他周围的下属说话,没正眼看过林晏丞,他成了毫无关联的路人甲。 「晏丞,吃饭囉。」一个同事手拿着钱包,跑到他的位置旁说道。 「哦、哦哦。」同桌的同事们都还对着电脑忙碌,让林晏丞一时忘了时间,连忙拿起随身物品跟着走出办公室。 连同现在的直属上司,另外两名同事已经站在大厅外的走廊上,准备一起去吃饭。 之前的部门同事们常常午休也在工作,下午才抽空溜出去吃,从林晏丞进来的第一週开始,就养成了自生自灭的习惯,平时也会买回位置上,吃完直接午睡,大家顶多一週一、两次相约外出。 而自从来到新部门,每天中午几乎都是去简餐店、平价定食料理,一行人几乎都会在餐厅里待满午休时间,聊聊天增进情谊。 林晏丞第一次知道跟同事之间的感情也会如此深入,体会到了之前没有的亲密感。 新同事们各从不同组调来,四人聚会和全公司聚餐那种公开场合不同,更私人一点,有的同事十分资深,随着一起吃饭的次数多了,林晏丞这一个月听来的办公室八卦比过去半年加起来还要来得多。 「温育维做事就是太不近人情了,有的客户也对他有微词。」坐在林晏丞身边的同事说道,他的胃突然一揪。 「晏丞以前也吃过不少苦头吧?」 每每谈到那位年轻上司时,同事们也会希望他提供一些素材,而林晏丞总是会感到不太自在。 「我只想做好现在的工作。」林晏丞笑笑说道,便埋首专心吃饭。 同事们闻言都笑了笑,他的答案有点太过无趣,但大家只当小新人不敢说前辈坏话,并不为难他。 他在这里也是资歷最浅的,其他人都和温育维差不多年纪,甚至更年长,谈论起那个人没什么顾忌。 这阵子他体会到,温育维之前说的「让他这样调走对自己没有好处」,并不是唬弄他,这些没有和温育维朝夕相处的其他部门同事,确实把林晏丞过度畏惧的言行举止,当作温育维作为上司情商不足的证据。 他们总是以同情的眼神与话语哄着林晏丞,话语背后其实是对那名上司的否定,他成为大家訕笑攻击温育维工作协调能力不足的利器,证明那个人高于平均值的亮眼成绩其实有着重大瑕疵。 就连林晏丞这种菜鸟,都能感觉得到背后的心理原因来自于自卑与比较。 「他当主管也已经几年了,如果不知道反省,迟早会踢到铁板的吧。」回程他陪其中一个同事买咖啡时,和温育维同年的一个男同事仍淘淘不绝,「现在很多人都会录音、上网爆料,是你太老实了。」 同事还口沫横飞地教导他要怎么应对恶人,林晏丞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回过头去,便看到很熟悉的西装。 「......」林晏丞抬起头,与某人对上了目光。 同事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也注意到排在他们后头的温育维。 温育维没什么表情,坦然地与他们对视。 就和以前出了办公室时遇到一样,像隻慵懒休憩中的狮子,看着人的神情相当平静,却让草食动物感应得到某种危险气息,只要他有意图,随时都能伸爪撕碎猎物。 一阵尷尬的静默降临。温育维不仅没生气,连出言讽刺都懒,这种空白更加令人心底发寒。 同事大动作看了一下手机,「呃,那个,晏丞啊,我突然想起有点事,麻烦你帮我买咖啡好吗?」 林晏丞看着刚才还下着各种指导棋的前辈背影,不可置信。居然丢下他逃跑。 手拿着前辈的储值卡片,结帐时林晏丞恨恨地也买了一杯自己的,期间一直感受到某人的视线。 明明这段时间以来瞧都不瞧他一眼的,突然又看得见他了。 林晏丞头也没回地点完餐,本来也不想理身后的人,然而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间言间语,又有些踌躇。 公司里并不只他们这个小小的新部门藉故说这个人间话,很多人都在訕笑温育维。 那不单单是因为前上司的人品太差。他之前的部门总是能拿到奖金,他这个菜鸟贡献太少,按比例分配到的金额并不多,但听说负责专案的同事薪水可以差到五、六千块。 牵扯上了实际利益,总有一些不理智的眼红,以前他就曾听同部门的同事说,很多人巴不得背后搞小动作,将温育维拽下来。 站到一旁等待咖啡时,林晏丞还是抬起头,结完帐收拾着钱包走近的男人立刻看过来。 「......对不起。」比起像前辈那样故作没事,林晏丞觉得道歉比较好。 「嗤。」一瞬间,温育维笑了,不是那种玩弄食物的神情,眼里带着真实的笑意。 林晏丞睁大了眼,还没有反应过来,男人抬起手,大掌放在他头顶,很快地摩娑了一下,像在摸宠物犬一样的举动。 「没什么,不是你的错。」温育维淡淡的说道。他显然知道林晏丞不单只是对刚才和前辈的对话而道歉。云淡风轻的态度,像是毫不在意这段时间的流言蜚语。 一瞬间,比起肢体接触带来的恐惧,某种强烈的既视感一闪而过。 温育维很快地将手收回,林晏丞还因为那碰触有些发愣,抬手摸了摸被拨乱的头发。 两人无声地站了一会,号码牌还有五、六号,午休时间的连锁咖啡店生意总是很好。 「你每天这样和他们出去吃饭,负担得起吗?」温育维主动开啟话题。 虽然男人的口气不带任何批判,仅像是平时随口提醒他要在报告里注意什么似的叮嚀,林晏丞还是像被刺到似的,身体微微一颤。 一来他没想到温育维有注意他这阵子的日常行踪,一来被戳到痛处──这的确是他最近有点苦恼的问题。现在的上司很喜欢去一个套餐动輒两、三百的店家吃午餐,对于在外租屋又薪水不高的林晏丞来说,开销有点吃紧。 「......现在才第一个月,之后我会说的。」林晏丞小声嘟嚷。 温育维像是有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想融入群体也要量力而为,不要打肿脸充胖子。」 察觉到男人想控制他的行为,林晏丞顿时面露微妙,想到对方不是自己上司了,便开口,「你太不努力融入群体,我去哪都被问到你的事情。」 温育维显然知道是负面的那一种,眼神透出一丝兴趣,「那你都回答了?」 「没有。」林晏丞不满地说。 然而,这回温育维抽走他手里的号码牌,不以为意地说道,「你还是新人,顺着他们说没什么,不用强出头。」 「…...」看着温育维向取餐桌靠近,拿回两杯咖啡塞到他手里,林晏丞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人在鼓励他去说自己坏话? 温育维手拿自己的咖啡,回过身来,看到他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笑,举起空着的那隻手捏了下林晏丞的鼻子,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反正你也没什么把柄。」 11 少年原本不打算特意道别。 确定要搬家转学后,他变得忙碌起来,有很多天没在外头间晃。那天他去了学校一趟,把课桌抽屉、置物柜里的杂物通通清理掉,回程路上,途经那个公园时,正好遇上了那个小孩。 小孩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毫无防备地望向另一个人。学长牵着那小小的身影,正试图想把他带离公园。 温育维一走近,小林晏丞发现了他,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挣脱了牵着自己的手,朝他靠过来,「哥哥。」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温育维皱起眉头,让小孩那双不知道流了多少汗的小手抓住他的衣襬,抬手揉了揉那头柔软的头发。 他的手没有放下,搭在小孩头上,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又像在表达亲密。 温育维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望向学长,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对方。 「我看他一个人坐着,想说带他找妈妈。」学长笑嘻嘻地说道,态度亲切。 「他知道回家的路。」温育维说道。 看温育维仍定定站在原地,小孩见到他又很开心的样子,学长耸了耸肩,识趣地说道,「那就交给你囉。」 说完,学长非常乾脆地掉头走人,直接把小林晏丞託付给陌生少年。 温育维牵起小孩的手,真的带着他走了一段路,心底仍残留着一些异样的不快。 刚才小孩挣脱学长,眼神发亮地走来时,温育维的馀光清晰地看到,总是笑容满面的学长一瞬间面露怒容。 「哥哥,没来公园玩。」这时,小孩出声说道。 他们实际说话的次数不是太多,温育维有点意外小孩会记得,沉默了一下,开口说道,「以后也不会去。」 被握在掌心的小手抽动了下,低头看去,小孩一脸呆滞,像是受到惊吓。 「我要搬家,去很远的地方。」温育维彆扭地解释,也不知道小孩能听懂多少。 他带着小孩走了一条街,在明亮的杂货店前停下脚步,他记得小林晏丞就住在隔壁。 「……什么时候回来?」小孩有听懂,而且看起来满难过的样子。 「大概不会回来了。」少年说道,又用力揉了揉孩子的头发,「难过什么,你很快就不会记得我了。」 温育维自己才十四岁,就已经忘了小二绝大多数同班同学的名字,他可不指望跟一个幼童建立什么深刻的友谊。 杂货店的老奶奶拉开拉门走出来,将满脸迷茫的小孩託负给长辈,温育维便回家了。 隔天一早,母亲难得和他一起吃早餐,一早就有电话打来,被吵醒的母亲煮了一桌丰盛的食物。 餐桌上,母亲聊起刚才的电话,是温育维的小学同学妈妈打来的,那家还有更小的孩子,惊慌地打来通知,最近家长们人心惶惶,似乎有变态出没,猥褻男童,犯人还未抓到。 12 END 手拿着两杯咖啡,林晏丞带着哀怨的表情去找前辈,走到另一头的办公室时,却发现那边非常热闹,带着一股彷彿过节才有的欢快氛围。 「晏丞,来,吃点心。」刚刚丢下他的前辈一看见他,便招手要他过去,热络地把一堆礼盒小点心塞给他。 林晏丞花不到一分鐘的时间,就理解了前辈是在借花献佛。 办公室里有陌生的客人正亲暱地和几个资深同事聊天。一问之下,发现是以前在这边工作了几年,人缘很不错的前辈回来串门子。 就连林晏丞那边办公室都有人闻讯特别跑过来,和那名穿着休间的青年打打闹闹,看起来真的和大家感情很好。 林晏丞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吃点心,之前曾在聚餐上说过话的陌生中年同事恰好和他对上眼,「就是他,和你跟温育维同乡的。」 闻言,林晏丞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那些谈论温育维以前是不良少年的八卦,反射性地感到有点反感。 过没多久,看起来很爱交际的青年一一打过招呼后,自己朝他走来,「听说你是学弟?」 林晏丞礼貌性地点了个头,态度有些不冷不热,遇到同乡其实没那么值得大惊小怪。然而,很自来熟的青年说起很细节的共通回忆,试图引起他的共鸣。 听到青年提起老婆婆的杂货店,林晏丞如愿產生反应,对方高兴地说,「我以前也很常去,搞不好我们遇到过呢。」 「那边有个小公园,我也常去那里。」林晏丞怀疑对方也许是欺负过自己的大孩子。 青年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尷尬,「嗯,我老家就住在那个公园附近。」 林晏丞对青年不自然的态度感到不解,察觉到他的眼神,青年咳了声,「呃,你不知道吗?那里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后来大家提起公园,都会联想到那些,好多年没什么父母敢让小孩去呢。」 温育维这天也因为一场漫长的会议而加班。最近正好比较不忙,同事都很早下班,他回到办公室时,只剩一个人还在位置上。 那个近来总是很早下班的新人,仍坐在电脑前。温育维经过时,发现他看起来心不在焉,只是呆呆望着电脑。 「还不回去?」温育维随口问道,却在瞄到萤幕时,陡然停下脚步。 林晏丞在看当年的新闻。 十几年前的乡下纯朴小镇曾发生过骇人听闻的性侵事件,一名少年白天在公园游荡,拿着玩具、零钱诱引小孩,誆骗落单男童到公厕猥褻,唆使孩童帮他口交、用手指插入男童下体,受害的小孩有好几个,犯人落网时,警方调查才知道有几个男童甚至是反覆受到侵害。 由于犯人也还未成年,新闻并未针对加害者身分进行着墨。 「不早了,我开车送你回去吧。」温育维出声说道。他快步走回位置,将电脑关机,收拾了一下,拿起随身物品和车钥匙。 整个过程中,林晏丞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因为听到空旷的办公室里男人的脚步声接近而紧张,他显得很安静。 当温育维回来时,林晏丞转动椅子,抬眼望向男人,眼神迷茫。报导中虽然保留了加害人隐私,却有透露是当地一所明星高中的学生。 与国中就举家搬走的温育维并不相符。 两人无声对望了一阵子,温育维没有问他为何表现怪异,抬手摸了下他的头,只说道,「走吧。」 林晏丞从下午就感觉头隐隐作痛,这一瞬间,某个模模糊糊的片段接续起来,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努力抓住一闪而过的片段。 温育维的手离开时,他猛然睁开眼,抓住那碰触过他的温热手心。 「......有个人摸着我的头,跟我说不能跟别人走。」林晏丞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点莫名的颤抖,「是你吗?」 男人陷入长久的沉默。那双令人摸不清情绪的漆黑双眸端详了他好一会,这彷彿理解他在说什么的态度,已经是某种程度的回答。 看到林晏丞脸上的表情变化,最后,温育维才低声应了一句,「嗯。」 林晏丞情绪激动地倏然站起身,差点往前撞在他身上,温育维伸手扶了一把,身体相碰时,感觉到比他矮一截的青年反射性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为什么,不告诉我?」贴在他怀里,那双惶惑的大眼望向温育维。 「你不记得的事,就不重要。」温育维抬起手,安抚地摩娑着青年的后颈,林晏丞喘气般的呼吸声仍带着一些紧张,彷彿刚开始试着信任饲主的小猫,僵硬迟疑。 带着试探地不知逃跑。 「重要的是现在。」温育维的语气彷彿在指导他工作态度,「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决定自己要怎么做,你也做出选择了。」 「……」直到这时,林晏丞彷彿才理解了这段时间以来,温育维并不理会他的原因。 林晏丞正是想以工作为优先,不希望受到任何干扰,才选择接受调动的。温育维的疏远不过就只是给了他想要的空间。 汽车驶出公司停车场,温育维开着车送林晏丞回去,尖峰时段的车流有些堵塞,两人一路无话,不过温育维的视线馀光留意着身旁,林晏丞远远没有上一次被他载时那么紧张。 「你想吃点什么吗?」途经热闹的地段时,温育维开口问道。 林晏丞看起来没什么胃口,犹豫了半晌,才摇了摇头,「改天吧。」 温育维只是随口一问,得到委婉拒绝也不是太在意,和上次一样只是把人送回家。汽车停妥在林晏丞家附近的路口,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青年道了谢,却没有伸手去开车门。 林晏丞在他疑问的视线下,不太确定地开口,「老大要上来喝杯咖啡吗?」 「你一天喝多少杯咖啡?难怪睡不好。」 林晏丞沉默了下,咬着牙改口,「……我家里还有一些亲戚寄来的海鲜,可以煮个麵之类的。」 「改天吧。」温育维用同样的答覆拒绝了他,看着林晏丞面露尷尬,又说道,「你脸色很差,不用花心思顾虑我,早点休息吧。」 闻言,林晏丞愣怔了下,好一会才点点头,含糊应了一声,「嗯。」 打开车门下车后,林晏丞回过身来,又低下身子看向温育维,「……谢谢。」 直到温育维驶离路口,都能从后视镜看到站在街上的青年站在原地,眼神仍追随着他。 男人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即使今晚没有上楼,就如同过去一个月,林晏丞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多,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会有更多的机会。 经过筛选的履歷表放到桌上时,温育维本来并不感兴趣。 相比起这些美化过的文字,他比较看重职场上的实际相处,无论当初面试时说得多么积极热忱,不适任的对象常常撑不过一週就请辞。 然而,看到这届的应届新鲜人招募名额中出现的名字与出生地时,他罕见地停留了目光。 面试者坐在桌子另一头,因为好看的外表而引起几个女性职员讨论,温育维审视着那带着紧张笑容的生涩青年,一边从眼型、鼻子、嘴唇寻找熟悉的部分,一边以公事公办的口吻提出问题。 他觉得很巧,心里却没有太大的波澜。 长大后的林晏丞长相符合他偏好的类型,内在却还是个白纸般的新人,意味着麻烦与无用,他没有兴趣在感情生活也去带小鸡,何况是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 两人对这间公司投入的时间与精力,年纪与辈分都有差距,即使顺利追到手,一旦感情出状况,对温育维的影响肯定比较大,他并不想淌这趟浑水。 而那个小新人对此浑然未觉,只是成天为了适应公司而焦头烂额。 林晏丞并不是一开始就怕他的。 到职后第二週的某个早上,他们在办公大楼的一楼电梯厅遇上,并且被后来涌上的一群上班族挤到后方,温育维随手拉了下小新人,让林彦丞站到靠角落的位置,用身体挡住了推挤的人群。 他的身体若有似无地贴着那比他矮了一截的身躯,两人肢体相碰,他能嗅闻到林彦丞身上的气味,感觉到对方因为尷尬而略显僵硬,因为感到有趣,即使后来身后多了一点空位,温育诚仍没有退开,反而藉着挪动位置时,又往小新人逼近了一点。 温育维低头想看青年的表情,却发现林晏丞神情愣怔,某个瞬间突然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映着困惑与恐惧。 从隔天开始,林晏丞对他的害怕越来越明显,气色也越来越差,彷彿作着一场长久的恶梦。 作为被惧怕的对象,温育维恰好知道梦的内容。 少年在小学的放学路上找到了小孩,用一个表层包裹着巧克力酱的甜麵包,轻而易举地就让小孩打消直接回家的念头。他牵着小林晏诚的手,去了比较远的地方。 他本来没有打算做到最后。 小小的身躯很容易压制,褪下裤子,抚摸到的软热肌肤柔软得不可思议,直到他把手指探进去前,小孩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连根没入的指节被紧紧吞着,看着那迅速蒙上水雾的眼睛,因为疼痛而胀红的脸颊,他想着,如果认真来,似乎会很舒服。少年将那双小小短短的腿分得更开,真的将性器埋了进去。 伴随着哭声,少年一下下挺动起来,地上的枯叶被挤压得发出破裂声响,正午的公园还刮着有些炽热的风,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热得没什么人会在这时间来到公园,无人听到这边的喘息与尖叫。 完事后,少年用纸巾擦去腿间的白浊,看了还在抽噎的小孩一眼,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以后不要随便跟着别人走。」 拥挤的电梯里,和猛然抬起头的新人视线撞在一起,某种火花猝不及防地炸开,在温育维体内燃起一丝沉睡已久的衝动,打破了他因为理智而设下的界线。 那一瞬间,漂亮的眼睛里逐渐放大的恐惧,以及从这一天开始,随着他的靠近会不自觉颤抖的身躯,会因为他一个眼神而吓得别开视线的举动,都让温育维產生了近似于爱意的兴奋。 他的身体还记得他。 番外 往南下的高铁即将啟程,林晏丞坐在宽敞舒适的椅子上,尽可能把自己缩得小小的,感到如坐针毡。 身着西装的高大男人坐在隔壁靠窗的位置,身上的木质调香水味越过界线飘散而来,侵入着林晏丞本就紧张不安的感官,提醒着他魔幻的现实。 「有时间在那里瞄来瞄去,还不快点看资料。」这时,男人沉声开口道。 高铁都还没有发车,温育维已经开始用平板处理工作,头也不抬地训斥他,林晏丞这才匆匆忙忙地从包包里拿出昨天收到的纸本厂商资料,厚厚一大叠混杂在一起,他没来得及整理,通通塞在一个牛皮纸袋里。 林晏丞刚从纸袋里抽出资料,视野馀光看到温育维的身子朝这边靠过来,他倏然僵住,随即看到面前的小桌子被放了下来。 「……谢谢。」将资料全都放到桌上,林晏丞才稍微没那么狼狈。 温育维没有应声,交叠着双腿继续看自己的平板,不再搭理他。 随着高铁发车,列车加速后进入平稳行驶的区段,林晏丞努力镇静下来,聚精会神想读那一叠厚重资料,却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荒谬,还有点难以承受。 本来理应调职到天堂部门的林晏丞,又开始跟着温育维工作了。 三天前,林晏丞收到调职通知,仅只透过几封电子邮件,他原先手头的业务就转移到了新同事身上,一天之内完成交接工作。因为他还没有在另一头办公室分配到座位,连搬迁都省了,眾目睽睽之下,直接原位回归温育维的部门。 短短一个半月的磨合期过去,林晏丞被新主管退货了。 包含老同事在内,这几天林晏丞收到各种怜悯与玩味的视线,儼然是公司里的话题人物。 而他怪不了任何人,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 新部门刚刚成立,很多规矩与流程都尚待建立,也是很受公司高层关注的时期,这段时间以来他们部门里开了很多会,对外也重新磨合接洽管道与窗口,有过大大小小的聚餐,就连副总都特地跟他们一起吃过饭。 林晏丞事后冷静想想,明白这是个对于上司来说很重要的时期,那个看起来是好好先生的中年大叔,在公司里熬了十多年,才终于能升上主管职,压力想必很沉重。 对于其他部门產生比较心理,会有竞争意识在所难免。 站在林晏丞的立场上,总是对此感到不太舒服,前阵子他已经害温育维受到太多非议,所以听到新主管时常拿温育维当作谈资,越发难以隐忍。 就连与公司高层饮酒应酬的场合,新主管都会有意无意谈及温育维的间话,质疑温育维许多处事太过尖锐,还不忘揽着林晏丞肩头,怂恿他这个新人诉苦,让他们帮他主持公道。 上週末的公司聚餐里,喝多了的林晏丞终于忍无可忍,当眾出言讽刺了现任上司。 当下主管没说什么,脸却涨得通红,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气氛尷尬异常,最后还导致聚会草草解散。 同事们都以同情的眼神注视林晏丞。他说得其实并不过分,可是新主管乍看是温和的人,从不与人正面起衝突,反过来说却也是个非常敏感的人,一旦察觉到林晏丞对自己的尊敬消失了,不会若无其事不当一回事。 过没几天,林晏丞就收到了人资约谈,新主管反应他的向心力不足,与大家的企图心方向并不一致,似乎不太适合他们的部门。 再加上公司那几天招募了一批新人,原本有人会被分配到温育维那边,新主管提出了交换的提议,认为部门应该有一个从头自己教起的人手,才不会沾染了其他人教导的习气。 林晏丞在聚餐中的酒后真言早传遍了公司,上头没有全盘相信新主管的言论,可是经过讨论,决定同意让这个新人回到原本的部门。 同事们都以看待忠犬般的尊敬眼神,迎接他的归来。 唯一表露反感的只有温育维。 他会被调回来并不在那个人的预料之内,当调职通知发布下来后,温育维一看到林晏丞,就露出了「你在搞什么鬼」的嫌弃眼神。 看得林晏丞万分心虚。 温育维是真的对这项决议感到非常不满,这几天都笼罩着低气压,大家都看得出来,昨天送林晏丞回家时,在车上都不跟他说话了。 同事们不知道他和温育维这阵子一起吃了好几次晚餐、私下其实有往来,满心想着要帮忠诚的新人和温育维来个破冰仪式。 恰好本来要和温育维一同出差的同事得了流感,临时在家隔离,所有人突然都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无法挪出时间接替这项任务,就只有刚回来手头没事的林晏丞成了最佳人选。 林晏丞要和温育维一起出差,在南部待上一週,旅馆是共处一室。 ------ 前阵子绝命截稿忙得昏天暗地,忘记来popo宣传 《梦中的怪物》要印实体本囉:) google搜寻梦中的怪物+预购应该都能看到资讯 从popo来的到3/24前都能使用自家预购表单,之后可以去月见草购买(给通路会再加上通路的费用) 另有《偽装淫魔》、《丰饶之地》,都能一起下单: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