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师是从》 00 如果你给我的,和你给别人的是一样的,那我就不要了。——三毛 * 噠啷。 青年摇了摇玻璃杯,浸在酒液里的冰块撞击杯壁。他垂眸看了眼腕錶,把酒一饮而尽后到厨房洗了空杯。 十分鐘后,黑鳶穿好外套,一手提着行李箱和垃圾袋,另一手锁上公寓大门,然后把钥匙放进门边的花盆里。青年安静的下楼,把垃圾袋丢了,一点也不心疼里头那件刚买的丝质睡裙。 那傢伙大概还在跟其他老师吃饭吧,也有可能去续摊了。总而言之一定是完全忘了和他的约会。亏他特别订了件粉色蕾丝睡裙,本来还想好好跟那个直男癌的傢伙度过芙蓉帐暖的一夜呢,结果居然被放鸽子了。 算了,他们一个直男一个给,本来就该分道扬鑣。 黑鳶想着,呼出一口长气。 回家吧。 01 教室里的空气很是压抑,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填满了整间教室。 这节是物理,本来老师讲课讲得好好的,讲着讲着忽然心血来潮,特别机车的说:来小考吧,下课准时收卷哦。 打瞌睡的人被同学的哀号惊醒,一脸茫然的向同桌打听后嗷嗷加入了哀号的行列。玩手机肝活动的人丢下游戏拚命背公式,多背一条是一条。 所有人拿到考卷后也顾不上哀号了,飞快的瀏览题目,挥着笔桿计算,然后快狠准的填上答案。 在这样紧绷刺激的氛围中,某人的安逸就格外显眼了。 他托着腮,百无聊赖的看了看四周有没有甚么好玩的,最后相中了一支原子笔。 笔桿夹在指间,磕磕绊绊不甚流畅的转了几圈,然后啪的一声掉在桌面。他捡起笔,换个方向转,这次更不顺畅,转了两圈就掉了。 笔落在桌上的啪搭声不断响起,却没有人敢多说他一句。 谁叫他就是那个特别机车的物理老师呢。 再次把笔甩飞后,黑鳶叹了口气,捡起笔后插回笔筒。怎么那么难啊,他看那些学生都转的挺轻松啊,还能逆着转回来呢。站起身慢悠悠绕了教室几圈后,他瞄了眼黑板上方的时鐘,差不多该收卷了。 有个女学生眼角馀光看到老师张开嘴要说话,不禁花容失色:「等等,老师我还有半面没写啊啊——」班上其他同学跟着惨叫:「我还有八题!」「嚶,我才刚写到第二面??」 「好吧,最后三分鐘。」黑鳶自觉做了最大的让步,无视讲台下眾人充满怨气的碎念「三分鐘哪够啊」「绝对不及格了」,一边手速更快的在空格填上答案。 前排的一个双马尾女孩看来写完了,伸了个懒腰后拿起试卷,像是是要检查,却是藉着考卷遮掩的把一张纸条塞进抽屉。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则十分笨拙的小动作,清清楚楚的落入讲台上青年眼中。 黑鳶走下讲台,漫不经心的走到那人旁边,然后非常不小心的踢了一下她的桌子,双马尾慌忙之中只搁在抽屉边缘的纸条,如一片白色落叶般轻飘飘的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黑鳶停下脚步,沉声询问,双马尾一愣,决定装傻到底:「咦,我不知道……」 黑鳶捡起纸片,快速扫了一下,上头抄着密密麻麻的公式:「它掉在你旁边。」 「真的不是我的……」双马尾尾音微颤,眼中浮起水光,慌张的朝周围同学投以求救的目光。黑鳶微微移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我再问你一次,这张纸是你的吗?」 突地,青年身后传来一声椅子猛然往后退的巨响。黑鳶转头,挑眉看向站起的少年:「这位同学,你有什么意见吗?」 「老师,那张小抄……」少年抬眼,一字一字的说:「是我的。」坚定的语气带着一丝颤音,把一个因自己而让同学被骂,受到良心苛责的学生演得维妙维肖。要不是亲眼看到女学生的作为,黑鳶觉得自己应该会冷笑两声,然后就把苗头转向少年了。 黑鳶简直想拍案叫绝,现在学生都那么会演吗? 作为一个理科老师,他真心觉得文科生是一种很难捉摸的奇妙生物。 下课鐘声忽然轰轰烈烈的响起,黑鳶吓了一跳,克制住想蹦起来的衝动,恶狠狠的回头瞪了眼喇叭,然后再转回来若无其事道:「最后一排把考卷收过来。」 然后他转向低垂着头的少年:「我会请你们班导处理这件事。」 少年还在兢兢业业的演着,嘴唇抖了半天,才低低回答:「……是。」 黑鳶瞥了他最后一眼,目光里是隐晦的欣赏:影帝,我看好你。 「小老师,找个时间把考卷改一改,我下礼拜要看到订正。还有,你们班喇叭音量太大了,下次上课还是那么大声我们就再来考张复习卷。」阴森森的朝五班露齿一笑,黑鳶提着教科书转身离去。 「黑鳶老师真的好帅噢!」「对对,虽然很机车,但是台特别帅的机车!」 两个女学生以膜拜偶像的目光目送青年离去,一边走出教室,却差点撞上迎面奔来的男人。两人惊魂未定的抚胸,看着代理班导急匆匆地往教室内一探,又失望的转了回来:「小??黑老师已经走了?」 「嘿啊!」「黑老师一下课就离开了。」女学生回应,陈聆翔的笑容愈发勉强。就那么不想看到我吗?早知道一下课就直接赶来找人了。 他和因为捕捉到帅气代导而笑容满面的女学生挥手,揉揉发涩的眼角,第n次播出那串号码。 02 嗡嗡嗡嗡嗡嗡嗡。 隔着一层布料,黑鳶感觉到塞在长裤口袋里的扁平物体再度震动。他随手抽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后按了关机键,继续望前走。一阵熟食的香味随着晚风吹来,瞬间夺去他的思绪。 吃饭皇帝大,青年忽然想起那人曾经一把抢走他手中的讲义,强硬道:不准再烦恼了,吃饱后我们再一起解决。 想起那人握着一把葱振振有词的模样,黑鳶不自觉的笑出声,随即又感到一丝悵然。 唉,以后吃不到那个人做的超好吃葱烧鸡了。还有京酱肉丝、糖醋排骨、焗烤义大利麵??每数一样黑鳶的心脏就抽痛一下,他只能安慰自己,现在的冷冻食品也很好吃的。 无论如何,说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他脸皮再厚也不能回去找自己刚甩掉的前男友蹭饭吧,再想只是徒增心痛罢了。踏着夕阳馀暉,黑鳶熟稔的弯入一条小巷,亮着暖黄灯光的麵店在视野右方出现,他抹去心里的惆悵,加快脚步走进店面。 「老闆娘,一份红烧牛肉麵内用。」目光扫过琳琅的价目表,黑鳶一如往常的点了牛肉麵。身材圆润的老闆娘见是熟客,立刻露出和善的笑容,顺手又多添了半把麵:「是黑老师啊,一样不加葱吗?」 「对,麻烦你了。」黑鳶回应,在窗边落坐。 此时用餐尖峰时段尚未开始,黑鳶两隻长腿交叠,打开手机,点进那个不断打来的人的联络资讯。犹豫了几秒,还是没按下封锁,只是把联络人名称从学长改成了陈老师。 天色渐暗,飢肠轆轆的学生及上班族涌进麵店。牛肉麵终于上桌,黑鳶和工读生姑娘道了声谢谢,然后拿出自己带的不锈钢筷,捲起一口大小的麵条放入汤勺,再把汤勺浸入牛肉汤,才送进口中。 小小的麵店被笑语嬉闹填满,但黑鳶丝毫不受影响,一心一意都放在吃牛肉麵上,视线始终停留在约一公尺宽的小方桌范围。 突然,一隻手闯进了他的视野。 少年扶着桌缘,礼貌地询问:「请问我能坐这吗?」 「能。」嚥下口中燉得恰到好处的牛肉,黑鳶简短的回答。少年似乎松了口气,把沉重的书包放到地上,再小心的把羽球拍靠墙放好。不一会,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麵回到座位。 两人面对面沉默的吃了会麵,直到黑鳶忍无可忍。 「这位同学,你干嘛一直盯着着我?」 因为吃麵的蒸气会覆上镜片,黑鳶拿下了平时戴着的银框眼镜,一双漆黑的眼眸直直看向少年,目光带着质问。 少年愣了一下,然后歉然道:「对不起,我觉得老师吃东西很好看,忍不住就一直盯着了。」 「那真是谢谢夸奖了。」黑鳶一点也不害臊,他一向对自己的长相十分满意,自认高于平均值不只一点。少年看起来没有恶意,乖巧的模样使黑鳶心生好感,他态度自然的和少年搭话:「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 少年忽然安静了下来,半晌,才吶吶道:「黑鳶老师,我已经上了好几堂你的课了。」 「……是吗?」是我的学生?黑鳶有点脸盲,反正其他人也没有他好看,记着干嘛。他稍微认真的看了下少年,在男性中偏白的肤色,脸颊看起来很软,瞳孔在光下呈现清澈的琥珀色。嘴边带着弧度,整个人看起来就是阳光向上的少年仔。 其实长得还行啦,就差了我一点。黑鳶不要脸的想。 看了老半天,他才模模糊糊想起:「喔,你是今天自称作弊的那个啊?」 「对。」少年大方的承认,一脸理所当然。 碗里的麵条不知不觉就见底了,黑鳶抽出一张面纸,慢条斯理的擦拭不锈钢筷,一边开口:「你为什么要掩护那位同学?」 少年有点意外:「老师知道不是我?」 「废话,她作弊的技术很差啊。」黑鳶鄙视道。说起来,还真是浪费少年的演技了。 少年想了想,斟酌措辞:「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她平常是个很认真的人,我想会作弊应该是有苦衷的。」 「因为这样你就掩护她?」黑鳶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行吗?」少年一脸正义凛然的反问。 黑鳶再度觉得自己真的摸不透文科生的想法,放弃探究原因:「无论如何,作弊就是有错。」 他不是苛刻,但并非所有错误都能因为有苦衷而被宽容。 「是,我知道。」少年并没有辩解,低下头道:「我会去跟她说的,老师能不能先不要记她过?」 黑鳶本来就没有想处分双马尾的意思,顶多把双马尾叫来骂两句就够了。 但是,他对少年这种装模作样的姿态有点不爽。 想要让他狼狈的露出侷促的表情。 「我不处罚她,」黑鳶半挑衅的瞇眼:「你代替她如何?」 他知道这有点幼稚,但憋着一股气就是不痛快。 没想到少年抬起头,琥珀色眼眸竟流过欣然:「好啊。」 「你是受虐狂?」黑鳶有些意外,他以为少年会打退堂鼓,看来这人比自己想像的更表里如一。 少年平和的微笑,黑鳶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学校喷泉的白色微笑天使雕饰。 「求仁得仁,又何怨?」 「……」 黒鳶知道每个字分开的意思,却不懂整句话的含义,只觉得少年此刻散发着一种中二的圣光。反正他的专长从来就不是语文,听不懂就当没听到好了。 「我姑且就同意吧,你叫什么名字?」 「秦睦安。秦朝的秦,和睦的睦,安定的安。」秦睦安有点无奈的自我介绍:「高二五班六号,我是班长。」 「很好。」黑鳶对于秦睦安的诚实挺满意:「明天第二节下课,我在学务处等你。」 「好。」依旧是温温和和纯真善良的笑脸:「老师再见,路上小心。」 黑鳶付了钱,走出喧闹的小店,一边默念:秦睦安,和睦安稳。这个名字很适合少年的气质,一听就是个滥好人。 改作业绝对也会很适合秦睦安吧。盘算着要把多少工作推给少年,黑鳶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03 高二五班的下课鐘声依旧如雷贯耳。 学生们欢天喜地的扔了课本,齐声喊谢谢老师,然后涌向教室第一排中央的座位。 「班长班长,能教我这一题数学吗?」「小安安,帮我交下教室日志——」「班长!可不可以帮我去福利社买麵包?」「我要牛奶牛奶牛奶!不要低脂的喔!」 被挤在人群中心的秀气少年眨了眨眼,一脸歉然:「我这节下课要去找老师……」 「蛤——」一群人异口同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觉得有些不忍心,秦睦安主动提出替代方案:「不然我这节课先帮大家交联络簿好不好?」教师办公室在学务处旁边,刚好顺路。 「好!」「班长最棒了!」眾人一改方才的愁云惨雾,各个笑顏逐开,翻脸比翻书还快。然后,无数本联络簿瞬间在少年桌上堆成一座山。 于是乎,秦班长便抱着三十本联络簿及同学们的信任,在同学的欢送下啟程。 * 学务处里,一年四季开着空调摄氏二十七度的温度持续下降中。 黑鳶瞄了眼腕錶,身周的空气随着一分一秒过去越来越冷。一旁秃头的学务主任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觉得自己的头顶特别冷,委婉的问道:「黑老师啊,你要不要出去外面等?」 黑鳶只好臭着脸站到走廊上。 那位秦同学还是临阵退缩了。他其实不怎么意外,蠢蛋才会心甘情愿代人受罚吧。 忽然一阵风掠过,有个人擦过黑鳶,推开了学务处的门。 「报告。」某个蠢蛋推开门,却没看到那个应该要在的頎长身影。他应该没跑错地方吧?秦睦安正困惑着,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咳嗽。 黑鳶举起手:「秦同学,我在这。顺带一提,你迟了六分鐘。」 「对不起。」秦睦安马上低头认错,本来就不大的脸都快埋没在怀中的联络簿里了:「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黑鳶的视线移到了秦睦安揣着的一叠簿本,这小崽子的差事真多。 「秦睦安。」黑鳶有些不爽:「既然答应要帮我打杂,以后我的指令就是第一顺位,听到没?」 秦睦安迟疑了一瞬,他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些太过蛮横了。但仔细想想,的确是他不守信在先。就算不完全认同老师所言,他也没立场反驳。 「好。」 黑鳶哼了声。既然秦睦安都态度良好的认错了,那就暂且饶他一次。 「这节下课就算了,你今天午休再来我的办公室,我有事给你做。」 「好的。」秦睦安乖乖点头:「请帮我开证明。」 跟秃头主任借了纸笔,黑鳶大略交代了要秦睦安中午来帮忙云云。写完后,黑鳶把纸条摺了两折,随口问了句:「你的班导是谁?」 「是钟凌老师。老师从一週前开始请育婴假,目前由陈聆翔老师代导。」 黑鳶的动作略微停顿。他的第一个想法是新奇,由别人口中得知陈聆翔的消息,让他在分手一个礼拜后第一次感受到,他们两个人的生活真的已经分割开来了。 黑鳶动作流畅的把纸摺成小小的三角形,是可以刚好卡住不会松脱的样式。秦睦安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失笑,居然有老师会如此童心未泯的摺信纸。 「喏,记得交给你们代导。」黑鳶把小三角形交给秦睦安:「要上课了,你交完联络簿就快回去吧。」 「谢谢老师,中午见。」秦睦安规规矩矩的道别离开。 黑鳶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准备下节课要用的讲义。整理着纸张的双手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黑鳶抿了抿嘴,他挺讨厌这种跟前男友断不开关係的感觉,但毕竟是同事,不要再见的难度还是挺大。 嘖,真不爽。 04 一整个上午都排满了课,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陈聆翔已经身心俱疲,只想吃饭,然后趴在桌上狠狠睡上一觉。 其实他最近代导的班级没什么特别的大问题,顶多是聒噪了些。班长功课好态度佳,最难得的是非常能干,把繁杂的班级事务处理的服服贴贴。虽然以一个老师的身份来说有点羞于啟齿,但秦睦安真的比如今浮躁混乱的他可靠多了。 即使如此,陈聆翔还是感到疲累。精神上的累。 回到自己的座位,一叠联络簿整整齐齐的摆在桌面上,旁边是几堆待改的考卷。他心中泛起一阵烦躁的怠惰感,拿起话筒,拨了一通内线电话到代导的班级。嘟嘟几声后,电话接通了。 「这里是二年五班。」一道柔和的话音压过背景的吵杂,自话筒传出。陈聆翔紧蹙的眉毛微微松开:「班长,你今天午休能来帮老师改卷子吗?」 「老师对不起,我今天中午要去找另一位老师。刚才我把证明压在你桌垫下面了。」秦睦安的嗓音不算特别低沉,但听着就是有股说不出的舒心,陈聆翔的烦躁霎时就散了一大半。 「那你请副班长来吧。」陈聆翔翻开透明桌垫,果然看见一个小小的白色三角形。 「好。」 交代了一些事项后,陈聆翔掛了电话,揉揉眉心把自己摔进椅子。肉体猛的撞上不太柔软的椅面,一阵钝痛沿着尾椎爬上。 跟黑鳶要个椅垫吧,男人想:他一定有很多这种软绵绵的东西??陈聆翔揉着太阳穴,动作突然慢了下来。 啊,差点忘了,他跟黑鳶已经分了。 他一直以来都自认是个负责的人,无论是工作或是私人方面他都全力以赴,也严谨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这样的他,从小到大收到了无数讚美:「好学生」、「孝顺的儿子」、「尽职的老师」…… 他篤信所有付出定会得到回报。 这样的他,第一次一败涂地。 一个礼拜前,稳定交往一年多的恋人忽然提了分手。 他仔细的回想他们分手前最后一段时光。有时候会意见不合,但两人都是理性型,没有歇斯底里的大炒或冷战,只在睡前面对面心平气和的谈了几句,睡醒后又是一切照旧。然后他们相安无事的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可以感觉到黑鳶的态度有些细微的转变,比如说不会在他熬夜工作时等他一起睡,或者坚持每个午餐时间都来找他。 接着就是猝不及防的分手。那天陈聆翔回到家时,才发现青年不知何时已经把留在他家的一切个人用品搬回自己的住处。 陈聆翔一夜未眠,比起难过更多的是困惑。他不是一直全心全意对他好吗?这样还不够吗? 人类的感情太复杂也太脆弱,他以为一切都还好好的,那些看似早已达到安定状态的事物却突然变了,分崩离析成了他看不懂的模样。 陈聆翔轻叹,用两指拆开折成三角形的纸条。看见纸条上头的字跡时,他愣了愣,然后忍不住笑了。 『借秦睦安一个中午谢谢』句末,草草签了名。 黑鳶。 他的字还是很潦草。明明才分离短短七天,他已然开始怀念。 陈聆翔沿着摺痕把纸条折回三角形。想到不久前,黑鳶的手指也曾落在和他现在一样的位置,心便没来由的悸动。 简直跟青春期的少女没两样嘛。陈聆翔苦笑,把小巧的三角形放进衬衫的口袋,靠近心脏跳动的地方。 05 中午,秦睦安把饭肉蔬菜都吃得一乾二净后,提醒值日生将餐桶抬回去,接着仔仔细细的用抹布擦了餐台。仰头看了看时鐘,已经十二点三十二了。 黑鳶的办公室在教室斜对角的三楼,得用跑的才能准时赶到。秦睦安在心中盘算,走出教室。 * 黑鳶慢吞吞的嚼着便当。今天的配菜有他讨厌的青椒,他眉头一拧,就任性的搁下筷子。 好想喝饮料,但今天已经喝了罐沙士。啊啊,要去买吗?他痛苦的挣扎,觉得从来没做过那么艰难的决定。 五秒后,黑鳶果断丢下不讨他喜欢的便当,走到一楼贩卖机投饮料了。 咚的一声,红色的金属罐落了下来。黑鳶选择障碍的纠结了一下,又多投了一瓶乌龙茶当存粮,然后慢悠悠的晃回办公室。正午的日光很亮,他举着一隻手遮在眼上,冰凉的铝罐抵着额头,几滴细小的水珠沾上他的脸颊。 远远的,黑鳶就看见办公室里的人影了。 少年听到开门声,转头朝青年笑了笑,嘴唇的弧度像被风扬起的柳絮那样柔软。黑鳶想道,然后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头。这是被秦睦安传染了吗,他的脑子怎么突然变的那么文艺? 「等很久了吗?」回到座位,黑鳶翘着腿旋开乌龙茶的盖子,咕嘟咕嘟的灌了几口。 「不会,我刚到。」秦睦安的气息有点不稳,微微喘着。他该不会是跑过来的吧?黑鳶仔细一想,二年五班似乎在斜对角的五楼。以秦睦安的个性,肯定不会在走廊撒腿狂奔而是乖乖走到一楼再跑过来。 他本来对秦睦安的些微不良印象一下子消散了,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为了遵守根本没人理会的校规,居然不惜多爬那么多层楼梯!太了不起了! 四体不勤的黑老师甘拜下风。 「你喜欢乌龙茶还是可乐?」黑鳶突兀问道,少年一脸不明所以,花了几秒理解这个和前文毫不相关的问题,接着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其实我没有喝过可乐。那个好喝吗?」 没喝过?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黑鳶心中充满震惊与怜悯,拉开铁环,把罐子推到秦睦安面前:「大部分的人都挺喜欢,你试试看吧。」 少年迟疑了一下,然后问:「老师不想喝吗?」 「不想。」黑鳶轻描淡写的回答,一边心痛的说服自己不该喝那么多含糖饮料。 秦睦安放下心,接过铝罐,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细小的气泡瞬间炸开,不平静的甜味随即在口中扩散,秦睦安有些吃惊的睁大了眼。 外表再怎么成熟懂事,本质还是普通的小孩啊。黑鳶笑了:「慢慢喝,我不会跟你抢。」 「嗯。」秦睦安听话的放下罐子:「要帮你做什么事?」 「我桌上那叠讲义五张钉成一份,旁边那张桌子你随便用。对了,先帮我倒厨馀吧。」 「好的。」秦睦安接过餐盒离开。 没多久少年捧着原封不动的餐盒折返,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老师,为什么你都没有吃青椒?」 「因为我讨厌。」 「那红萝卜呢?」 「我讨厌红萝卜。」 「葱……」 「我最最最讨厌葱了。」黑鳶加重语气,态度坚决。 秦睦安眉头拧起:「老师,请不要挑食。」 「我就是不喜欢。」黑鳶也皱起眉毛。 秦睦安松开眉,语气放柔,像在哄小孩:「孔子他老人家说过勇者不惧,我相信老师一定能克服这小小的蔬菜的。」 少年一席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让黑鳶立刻想起了国中时被论语支配的恐惧,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对葱的厌恶:「你别说了,我吃。」 秦睦安露出满意的表情,准备开始钉讲义。 为了管理实验室,黑鳶平常都待在理化专科教室边的小房间,空间不大,只有两个座位。黑鳶自己的办公桌收拾得很乾净,因为所有的杂物都堆在另一个位子,相邻的两个座位彷彿位于两个不同的次元。 秦睦安有些哭笑不得。虽然黑鳶说他能随便用,但根本就没办法用。 他艰难的挪开各种实验器材和科学小玩具,挤在一个小小的逼仄空间开始工作,钉书机的喀啦声在只有两个人和一大堆杂物的办公室回盪。 黑鳶透过实验器材的缝隙瞥了眼神情专注的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本该青春昂扬甚至略带跋扈,秦睦安却内敛沉稳,隐约可见未来可靠的男人雏形。青年欣赏了几秒,随后立刻端正态度。他绝对不考虑师生以上的感情,他没有飢渴到那种程度。 黒鳶发现一件可悲的事实。 即使他依旧厌恶着前爱人过度氾滥的温柔善良,还是一如往常,无法控制的嚮往这种善良温柔的人。 * 二十分鐘后,秦睦安终于搁下钉书机,手边整齐的堆着一大叠讲义。少年伸了个懒腰,一阵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自一旁传来。转头一看,黑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便当盒虚掩着,秦睦安轻手轻脚的拿起,仍是沉甸甸的,所有被某老师嫌弃的菜色都少了一些,但没有从盒中消失,而是在中间空下的饭格歪扭的排出一个大大的中文字。 『不』 四季豆葱和红萝卜丝排成的字格外猖狂,严正的拒绝意味,特别符合黑鳶的个性。 秦睦安无语的扭头,看着沉睡的男人。漆黑的发丝似乎出乎意料的软细,服贴的沿着颊边描出一条柔软黑线。不被镜片阻挡的眉眼显得稚气,秦睦安第一次明确的感觉到,老师也只是个初入社会的青年,只比他大了七、八岁而已。他下意识把「老师」想像的太高大,以为老师总要是成熟睿智的,不允许任何幼稚耍赖。 秦睦安想,他其实可以对老师再宽容一些。 拿起完全没有减轻的餐盒和开始退冰的可乐,秦睦安回眸看了黑鳶一眼,无奈叹道:「老师,只有这一次喔。」 06 『小鳶,你又没吃葱?』 『嗯哼。』青年以软体动物般的姿势瘫在沙发上,一脸吊儿啷噹的撕开洋芋片的包装。诱人但不健康的垃圾食物香气喷出,站在一旁拎着菜盘的男子终于沉不住气,一把抢走塑胶袋:『不要再吃这个了,洋芋片对身体不好。』 黑鳶抬首,瞇眼和男子执拗的双眸对看。那个人永远比自己顽固,一次一次执着的想改正他打娘胎来便有的恶习。如此不自量力,黑鳶暗忖,怎么会有如此傻的人,傻到他总是近乎纵容的屈服。 『好,我不吃这个了——』黑鳶从沙发起身,勾住那人的颈,在男人瞬间僵住的脸颊边顽劣的吹气。 『吃你,开心了吧?』 黑鳶掀开颤动的眼皮。 看起来彷彿随时都会解体的老电风扇吃力的摆头,一面发出恐怖的嘎滋嘎滋声,称不上强劲的风一次次掀起邻桌摆着的考卷。装订好的讲义在勉强排出空位的桌面一角叠成两个四方形,像一块切好的豆腐,只差装盘就可以上桌了。 不过,印着「高二教材:物理科第三册补充讲义」的油墨豆腐,在学生眼中大概很难入口吧? 任凭思绪往乱七八糟的方向无限延伸,黑鳶揉了揉隐隐发麻的手腕。刚才压着睡觉,血液不循环的结果就是一阵动弹不得的麻痺感。 「为什么会梦见呢?」因为办公室只有自己一个人,黑鳶乾脆说了出来。在耳朵接受到问句的时候同时,他再度把内心的想法换成声音:「是因为??」 难不成是因为,秦睦安和那人?? 「像吗?」黑鳶撇头,目光移向旁边的油墨豆腐,徵询意见:「你说呢?」 一室寂静,理所当然。 自己跟自己对话真是有够中二。 黑鳶把凌乱的头发随意一拨,同时把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腰部肌肉舒展,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一面鄙视自己,黑鳶还是不得不承认。 「大概,真的有一点点相似吧。」 一样蠢得无可救药的大好人。 07 今天黑鳶一走进高二五班教室,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他狐疑的看了眼底下的学生们,学生们表情无辜的回看。他又把目光投向坐在第一排中央的人,秦睦安脸上没有任何异样,无懈可击。 没发现一丝端倪,黑鳶只好开始讲课,一边思索这微妙的违和感从何而来。突然,灵光一闪,青年一个激灵,猛的瞪向一票学生,不敢置信道:「你们竟然……」 台下的学生们立刻表情一凛,目光带着一丝心虚,这让黑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气极反笑,扔了粉笔:「竟然没有提醒我今天要小考!你们以为不说我就不会想起来吗?小老师发考卷!」 学生们齐齐瞪大了眼。 「班长,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一个男生嚎出声,秦睦安有些尷尬地咳了声,瞥向黑鳶。 黑鳶挑眉,没看懂他的眼神。 秦睦安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高二五班祝老师——」 「教师节快乐!」 砰的一声,彩色的碎纸片喷了黑鳶满头满脸。 黑鳶摘下眼镜,抖掉上面掛着的红色纸条,直直看向还拿着犯罪工具的罪魁祸首。 秦睦安一脸歉意的朝他弯了弯嘴角。然后,掏出第二个拉炮。 又是砰的一声,彩色小纸片铺天盖地的飞向青年。 * 俗话说的好,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无三不成礼。在秦睦安来过几次后,黑鳶发现少年实在根骨奇佳相貌堂堂精美耐用,乃不可多得的打杂人才。 于是某天,黑鳶当着少年的面列出一长串清单,表示因为自已道德标准过高,特别无法忍受作弊;又受到学生欺骗,造成精神创伤;面对接连打击,学生还要求自己不要给予合理惩罚?????? 最后结论是,秦睦安至少要打杂到年底,才能略微补偿他的损失。少年哭笑不得的答应了。 从此,黑鳶就更加心安理得地使唤秦睦安了。 今天是秦睦安第五次来到黑鳶的办公室。他跟黑鳶打了声招呼后,就自动自发地开始工作。 「你今天是故意的?」 秦睦安闻声,侧过头:「故意什么?」 「故意对准我脸上拉拉炮。」黑鳶也转头盯着他,似笑非笑:「好大的胆子。」 这些天相处下来,黑鳶也摸清楚秦睦安的性子了。虽然乍看是乖乖的唯师是从的好学生,但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年纪,同学在旁边一怂恿就什么事都敢做。 看似稳重,其实骨子里还是带着几分少年心性。 秦睦安笑了笑,毫无悔意。他也清楚这位年轻的老师不怎么容易动怒,因为懒。 「看在你帮我改考卷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黑鳶打了个呵欠,道:「先睡了,午安。」 改完作业,秦睦安抬头瞥了眼墙上的掛鐘。午休还剩十分鐘左右,他轻手轻脚的起身走到黑鳶的座位边,弯腰看他桌上还有没有待改的作业。青年睡得香甜,头埋在自己的手臂里,发丝微微凌乱,侧脸恬静。 少年看了几秒,忽然伸出一隻手探向青年。 「你要干嘛?」黑鳶眼睛撑开一条缝,刚睡醒的嗓音带了点鼻音,听起来特别软。秦睦安不知为何心里一跳,缩回了手:「没事。」 黑鳶直起身,戴上眼镜看了时鐘:「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待会还有课,你做完事就回去吧。」 直到黑鳶走出办公室,秦睦安才回过神,腾地站起身。 「老师!」 黑鳶转头,看着走廊彼端少年朝他奔来,被风吹起的瀏海被阳光照得浅淡又明亮,身后纯白制服衣摆飞舞。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很亮,定定的望着他,眸底盛着他的身影,看起来坚定而深情。 黑鳶就这样站住不动了,看着少年一路跑到他跟前,然后朝他伸出手—— 「老师,」秦睦安说,微微喘气,两指夹着一张黄色纸屑在黑鳶眼前晃了晃:「你头发上黏纸了。」 08 「唔,你进去啦!」「不是你说要来的吗?」「我不管,你快进去嘛!」 听见办公室外的吵闹声,黑鳶抬起头,外头又是一阵「剪刀、石头、布!」。折腾了好半天,一个绑麻花辫的女孩终于被推了出来。她又窘又怒的瞪了一眼身后的同伴,接着换了副表情,羞答答的转向黑鳶,两隻手绞啊绞的,黑鳶都替她感到纠结。 支吾了一阵,女孩才小小声的开口:「那个??就是校庆园游会快到了,我们班想卖饼乾??」说到这,女孩快速的瞄了眼黑鳶,发现老师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她,脸蛋涨得更红:「老师能不能帮我们试吃?」 黑鳶眼带笑意,慢悠悠的回答:「当然可以啊。」 女孩听了眼睛一亮,其他女生立刻推开门涌了进来,塞了好几包饼乾给黑鳶,一面七嘴八舌的介绍:「这是巧克力的!」「要不要试试咖啡口味?」「请务必吃吃看我们刚烤好的杯子蛋糕!」「啊,我们还调了焦糖牛奶!」 「谢谢各位。」黑鳶噙着浅笑,厚顏无耻的接受了所有的类朝贡。 这些女学生都不是黒鳶任课班的学生。至于为什么学校那么多老师偏偏找上黒鳶,纯粹只是因为他乃学校里难得一见的帅哥。 几分鐘后,女孩们喜滋滋的退了出去。闹哄哄的空间忽然静了下来,原本笔尖摩擦纸面的细微声响也变得清晰无比。 「你想吃什么?」黑鳶扭头,询问邻桌埋在作业堆中的少年。大概是杂物堆的太高了,刚才那群女孩都没意识到办公室里还有一个男学生。 秦睦安探出头来,不怎么赞同的回答:「那是她们想送给老师的,给我不太妥当吧?俗话说,无功不受——唔??」 「有什么关係,」黑鳶动了动手指,把塞进少年嘴中的手工饼乾又往里面推了些,一边懒散的瞇起眸:「我一个人也吃不完那么多。」 秦睦安嚥下饼乾,小声叨唸着「吃不完就不要接受啊」,但还是乖乖的出去洗手了。回到办公室后,他拆开一包杏仁瓦片,咀嚼了几口后发表感言:「我觉得有点太甜。」 黑鳶也捻起一片放进嘴里,不认同的反驳:「会吗?我怎么都吃不出甜味?」 两人又试了巧克力棒、糖渍橙皮饼乾、奶油小西饼,很快就把桌上的食物扫荡一空。 拿起最后一个杯子蛋糕,黑鳶剥了一半给秦睦安。两人默默嚼了几口后对看一眼,然后同时开口。 「好像有点太甜了。」「可以再加一点糖。」 又一次截然不同的答案。黒鳶忍不住道:「我怀疑你味觉有问题,这很明显不够甜。」 「老师是蚂蚁转世吗,刚才那个蛋糕上都是砂糖呢。」秦睦安无奈回应。 黑鳶拿起刚才女学生留下的表单,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黑字他就头疼:「刚才她们有说要写感想,你帮我写吧。」 「好。」秦睦安接过纸,黒鳶叮嚀:「一定要註明不够甜。」 「我知道了。」 少年思考了一会,然后认真的动笔。秦睦安写字时习惯微偏着头,一綹稍长的瀏海在额前晃呀晃的,黑鳶看着突然一阵手痒,鬼使神差的伸手抓住。 「怎么了?」秦睦安想抬头看黑鳶,无奈瀏海陷于青年的魔掌中,只好维持侧着头的姿势。黑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又下意识不想收手,只无赖的笑笑:「没事,你继续。」 秦睦安低下头,很快又把注意力移到白纸上。黑鳶压了压少年头顶翘起的一撮头毛,接着忍不住擼了把他脑后柔顺的细发。 就在黑鳶即将一路摸到少年的后颈时,秦睦安抬起头:「我写好了。」 「帮我送过去吧。」黑鳶不太满足的收手,吩咐。 「好。」 「对了,你们班园游会要卖什么?」黑鳶记得,秦睦安是班长,最近大概又要忙坏了。 「好像是咖啡厅。总召说我社团太忙了,不用做任何事,只要帮班上宣传就可以了。」秦睦安回答。 真是如此吗?黑鳶怀疑的想。他有种预感,事情绝对不可能像少年理解的那么单纯。 09 园游会将近,全校都紧锣密鼓的准备着,但该上的课还是要上的。 粉笔在黑板上来回奔波,有力的叩击声敲打着午睡后昏昏欲睡的神经。青年俐落的抄完题目后转身,目光像游隼般锋利:「谁会这题?」 台下的学生们纷纷迟钝的望向他,眼神迷茫。都还没清醒啊,黑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叫那个人了。 「秦睦安,你上来吧。」 「好。」秦睦安应了声,端着课本站起,走上讲台。算式繁杂冗长,少年仰起头,从黑板最上方开始写。 午后日光透过窗照进教室,白色粉末在其中毫无章法的乱飞。秦睦安微微瞇着眼,避免粉笔灰落入眼中。他握着粉笔的力道很轻,像是怕捏痛它一般,仅仅是轻轻箍着。 黑鳶忽然发现少年的唇色有些发白,便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微笑还在嘴角,应该没事。 秦睦安终于写完最后一笔,旋身下台。掠过讲桌时,黑鳶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秦睦安回眸朝他笑了笑。 应该是没事。黑鳶心想,秦睦安应该不至于不舒服还逞强,又不是三岁小孩。 他拿起了少年刚放下的粉笔,尚有馀温。 * 下课鐘响。事务股长应该调过喇叭的音量,不像上回那般震耳欲聋。大多数学生们眼睛一闭,又趴着昏睡过去了。 黑鳶替几个学生重新讲解过考卷的题目后,下意识看向秦睦安的座位。是空的,可能又被叫去跑腿了吧,黑鳶收好教科书,离开闹哄哄的高二五班。 相较之下,走廊竟比教室里安静。要管理如此聒噪的班级,真是辛苦秦睦安了。虽然也有风纪,不过风纪似乎也是聒噪的一员,形同虚设。 黑鳶弯过一个转角,正好看见秦睦安抱着一叠簿本走下阶梯。他的步伐是一贯的从容,只是今日脚步不知为何有些虚浮,速度也比往常迟缓。黑鳶不怎么费力就追上了他,拦在少年身前,抓住他的手臂:「你是不是不舒服?」 秦睦安俯首,看着站在两阶以下的青年,断然道:「没有。」 「没有最好。」黑鳶松开手,示意秦睦安继续走。现在是人潮汹涌的下课时间,他没兴趣抓着秦睦安一起当路障。 不料,在他松手的剎那,一个抱着篮球的学生猛力从后方撞上了秦睦安。 黑鳶眼睁睁看着秦睦安身形摇晃了一下,想也不想便张开双臂。 10 黒鳶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颗用力过猛的陨石砸中。 他往后踉蹌了两步后终于站定,抬起头冷冷瞪视篮球男:「同学,请不要在楼梯奔跑。」 「对不起!」男学生立刻道歉,担心的看着靠在黒鳶身上的少年:「同学你没事吧?」 「没事。」秦睦安直起身,朝篮球男笑笑:「下次小心点。」 「好好好。」篮球男松了口气:「那同学,我去打球了啊,掰!」 「再见。」秦睦安道。 「真是,莽莽撞撞。」黒鳶看着篮球男小心翼翼的走下楼,刚才要不是他接着,秦睦安就要滚下去了。 突然,少年身形一晃,再度倒向青年。 黒鳶飞快伸出手稳住秦睦安:「你怎么了?!」 「抱歉老师,让我缓缓......」秦睦安双目半闭,纤长睫毛微微颤动。黒鳶扶住少年的背,赫然发觉他背后衬衫湿了一大块。已经十一月了,虽然气温还没完全冷下来,但也不可能热到令人汗流浹背。 「老师,对不起??」秦睦安的头搁在黒鳶肩上,微哑的嗓音低不可闻。 「你跟我道歉干嘛?」黒鳶有些无奈的抱着少年,他的性取向可是男人啊,居然就这样毫不设防的投送怀抱。 「我说谎了。」秦睦安道:「我今天没吃早餐和午餐,胃痛,痛到快死了。」 「??你还真的是三岁小孩啊。」 * 少年坚持不去医务室,说不想被班上同学看到。 「不想让他们担心。」秦三岁的话声很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觉。 要不是少年是病患,黒鳶早就把他的头巴下去了。 「那我呢,我也会担心好吗?」黒鳶没好气的背着跟他差不多高的少年,有点沉,但走回办公室还撑得下去。 秦睦安居然笑了,笑着笑着又痛的抽气。「本来想撑到放学的,被你揭穿我也很无奈啊。」 「会痛就别吭声了。」 少年果然静了下来,只剩浅浅的呼吸声在黒鳶耳边吐纳。 到了办公室,黒鳶踹开门,把人放到椅子上后翻出一盒胃药扔给他:「应该没过期,我去装水。」 「我不用水。」秦睦安拆开包装,仰起头嚥下药丸,线条流畅的脖颈鼓动了一下。 「不苦吗?」黒鳶钦佩的看着少年,小时候他某次吃药没配水直接吞,结果药丸在舌根化开,糖衣的甜混着苦味,比纯粹的甜或纯粹的苦都更令人作呕。那种味道,他到现在还记的一清二楚。 秦睦安笑了笑:「苦啊。你有糖吗?」 黒鳶挑眉,有些意外。他以为秦睦安只会安静的藏着自己的不舒服不高兴,然后笑着说我很好。 他也是怕苦的。 黒鳶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高兴,好像秦睦安终于把他画进了自己人的范畴。他翻出一盒牛奶糖丢给少年,接着转身从小冰箱拿出瓶牛奶,然后从隔壁实验室拿了个大烧杯和酒精灯、陶瓷纤维网,把冰牛奶隔水加热。最后,黒鳶打了通内线电话告诉秦睦安班上的人,下节自习课他们班长会在他这帮忙。 掛上电话后,办公室里突然静了下来。 黒鳶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指节敲了敲桌面:「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漏了两餐,总不是减肥吧。」 秦睦安思索了几秒,黒鳶记得他这副表情,上次在麵店他问少年为何帮同学背锅时,他也是这样边思考措辞边述说荒唐的理由。 「早餐就是单纯忙忘了。中午有个同学把饭盒撒了,我的给他了。」他笑了笑。 黒鳶拿坩堝夹拎起牛奶,用毛巾包着有些烫手的瓶身,递给秦睦安。后者说了声谢谢,扭开瓶盖,瓶口靠在他略显惨白的嘴唇。黒鳶看着少年狼狈的模样心里就来气,忍不住道:「你干嘛这样?」 秦睦安放下玻璃瓶,无比诚恳:「我担心他没吃午餐会胃痛啊。」 ??这逻辑真是无药可救了。黒鳶怒极,两隻手分别拍上少年的两边脸颊,啪的一声,没用多大力气,只是捧着他的脸狠狠揉了揉。 「先照顾好自己再管别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你是不是白痴啊?」 秦睦安呆呆的睁着眼,嘴边还沾着一圈牛奶,疑惑道:「可是我想让别人开心啊。」 黒鳶无力的放下手,觉得自己跟秦睦安有堪比非洲大裂谷的代沟。 黒鳶叹道:「你有想过,真正关心你的人看见你这样糟蹋自己,会有多心痛吗?」 秦睦安双眸微微瞠大。半晌后,承认:「我没想过这种事。」 「你寧愿让只会利用你的人开心,即使会伤害那些爱你在乎你的人吗?」黑鳶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为什么不能偏心点?」 话说出口的剎那,黑鳶忽然有点想笑。这个问题,他一直很想问问他那滥好人的前男友。 秦睦安敛下眼眸,是这样吗?他一直以为对每个人好是最不容置疑的真理,他也如此实行。 多少人称讚他的善良,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的善良是错误的。虽然黒鳶骂他蠢,但秦睦安能感觉到青年是真心为他着想,由衷希望他能好好的。 是真的在乎他。脸颊被用力搓揉的感觉犹在,无比真实。 「我知道了。」 黒鳶回神,看着面前弯起双眸的少年。秦睦安一如既往笑得十分真诚,苍白的脸庞多了几分明亮。十七岁少年的身体中有什么沸腾了,化为滚烫的气体一路衝上脑袋,烧的他眼角又热又麻。 少年笑着,说:「谢谢老师。」 -- 修改的时候想给自己一巴掌不要用实验器材碰食物啦打咩! 11 十二月,已然入冬。 「但是,为什么还是那么热。」 黒鳶无精打采趴在铁质办公桌上,像在平底锅里煎着的鱼,隔几分鐘就翻一次面。 「老师不是怕冷吗?」秦睦安把一罐苹果西打放在青年面前。在学生们还在喊热的十月,黒鳶已经换上长袖了。 「我只是很失望。」黒鳶啪的掀起拉环,一阵气泡破裂的声音冒出:「每年一变冷,就会有个欧巴桑来学校后门卖糖炒栗子。」从学生时期到现在,他每年都很期待栗子欧巴桑的到来。 「原来如此。」几个月下来,秦睦安觉得自己愈来愈懂黒鳶了。无甜不欢。 相对的,黒鳶也逐渐摸熟少年的个性。他双眼一瞇,指头戳向秦睦安:「你有事找我,从实招来。」 他知道,秦睦安不喜欢他碰垃圾食物,即使他从来不说。现在,却主动买了含糖饮料给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都被你看透了。」秦睦安无奈的笑了:「我想请你去看下午的班际篮球赛。」 「不去。」黒鳶一口回绝:「热,人又多。」 「那真是可惜了。」秦睦安故作惋惜:「这次烘焙社准备了冰淇淋三明治给上场的球员,我不喜欢甜食,本来想给老师的。」 「你以为这样就能诱惑我?」黒鳶嗤了声。 * 下午一点半,日光正烈。 球赛尚未开始,参赛的球员在场边热身拉筋,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高二五班不擅长美工,整洁秩序竞赛也都只在中上徘徊,运动会一面锦旗都没拿过。这回班际篮球打进了冠亚军赛,全班上下都雀跃不已。 秦睦安正在帮康乐股长发号码背心,突然有个男同学叫住他。 「怎么了吗?」秦睦安记得这个同学是候补选手,因为正取选手状况都很好,他暂时不会有上场机会。 脸上佈满了痘疤的男同学搔搔头,有点不好意思道:「班长,今天我女朋友会来看球赛,我想上场。」 「那你应该跟康乐说。」秦睦安耐心道:「我不能随便替换人下场。」 「康乐说,有人愿意跟我换我就能上。」痘疤男有点难为情,语速很快的说完:「我问过其他四个人了,他们都不愿意,只剩班长你了。」 「拜託了,秦睦安,我真的很想在我女朋友面前好好表现!」痘疤男的目光带着祈求。 「我??」秦睦安犹豫了,痘疤男见他面露踌躇,却迟迟不肯松口,心一横,道:「没有人一定要看你的比赛,非你不可,可是我有!这个机会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没有人非我不可。 秦睦安的笑容顿了一下,僵硬的说:「我想上场。」 痘疤男有点错愕。他以为秦睦安会一如往常的答应所有要求,没料到他居然拒绝。 「即使没有人专程为我而来,」秦睦安不太习惯如此强硬,他试着放缓语调:「可是我想上场。再说,现在的球队是实力最强的组合,要是因为换人导致我们班输了,你我对得起大家吗?」 「??好吧。」痘疤男哑口无言,只能颓丧的换上候补球员的背心。 秦睦安在心里默默说了声对不起,但是这场比赛,对他同样重要。 他要好好打完这场比赛,拿到冰淇淋三明治,然后去找黒鳶。 12 就如黑鳶所说,今天的阳光灿烂的不像十二月。 比赛开始前,裁判以毫无起伏的平板语调讲解规则。日光耀眼刺目,秦睦安微瞇着眼,视线扫过观眾席,一遍又一遍。但一直到比赛开始的哨声吹响,他都没看见青年,只好收回目光。 这註定是一场激烈的球赛。两队都是经过一番奋战,不间断的训练、增强实力,才打到如今的位置。 天下没有轻轻松松就能取胜的战役。 秦睦安全神贯注,这场比赛的胜负不止关于他,更攸关全班。橘褐色的篮球在十双同样渴望的手间抢夺传递,所有人都想带着球奔向对方篮框,投出,穿过篮网。 如果温度会累积,那颗沾染他们掌心热度的篮球应该已经炙热烫手,宛如燃烧。 球场另一端的队友被激烈围攻,被逼急的猛然把球传出。 球高高划出圆滑的拋物线,仿佛切开青空,切开云朵,切开太明亮的太阳。 秦睦安仰起头,这颗球传得太高了,会落到界外,掉在观眾席。他的目光随着球可能飞过的路线移动,不期然在路线末端看到一张也仰面望着球的脸。秦睦安错愕的看着青年,他来了? 来不及感受心中如烟花般驀然炸开的欣喜,秦睦安的身体反应比大脑快了一步,转瞬间已经奔到场边,看在眾人眼里就像是要救那颗已经出界的球。他是不是笨蛋,大家不约而同的想。 秦睦安却已经扑了过去,眼睁睁看着球离青年只剩一个手臂的距离—— 然后青年伸出手,稳稳接住了球。 秦睦安来不及煞车,就扑在那人身上。撞上的那瞬,一句带着鄙夷的话飘进他的耳中。 「你是笨蛋啊?」 * 球赛结束,秦睦安的班级欢呼着他们的胜利。康乐股长笑嘻嘻的提着一个纸袋,把烘培社的犒赏分给球员。 体育老师告诉他们下礼拜朝会要颁奖,叮嘱康乐当天记得早到。秦睦安捏着装甜点的塑胶盒,看向站在篮板下的青年。他戴着一顶白色鸭舌帽遮阳,帽簷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一个下巴。 「老师。」 青年转头,秦睦安立刻乖乖递出塑胶盒,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他无法形容看到黒鳶的那刻,不可思议的巨大的快乐。有人为他而来,只为他。 秦睦安相信自己是自私的。 「什么口味的?」黒鳶饶有兴致的打开塑胶盒,迫不及待咬下:「好冰。」 「冬天吃冰,不会感冒吗?」秦睦安看着青年津津有味的吃着,还是不住担心。 「现在还很热啊,不算冬天吧?」黒鳶吞下最后一口,饜足的瞇了瞇眼。 秦睦安不答,只是望着他,目光柔软。 球场上人群散去,青年瞄了眼腕錶:「下节还有课,再见。」 黒鳶吃了冰擦完嘴就走,秦睦安不以为意,他愿意来就已经很好了。步回休息区,秦睦安把摺叠椅上的名条撕掉,突然看到椅子下的运动饮料。摸起来是凉透的,但上面没有退冰的小水珠,应该从冰箱里拿出来放一阵子了。刚运动完不能喝冰的,秦睦安忽然心领神会,这瓶饮料是特别准备给刚打完球的他。 瓶侧,草草写着加油两个字,后面画了个潦草的笑脸。 秦睦安认得这字跡。 少年忽然有种衝动,想要不顾一切的奔去找黑鳶。然后,紧紧抱住他。 13 黑鳶心心念念的寒流终于要来了。 青年怕冷,早早关了办公室的气窗,然后兴致勃勃的开始物色要放在学校用的电暖器。 「你过来看看这个,」黒鳶一早就开始逛网路商城:「不到两千。」 秦睦安靠了过来,皱眉表示:「卤素电暖器容易过热,不安全。」 「那这个呢,叶片式的?」黒鳶滑鼠一移,点了另一个。 「这款体积很大,不适合摆在你的办公室里。」秦睦安瞥了眼因为堆满杂物显得格外狭小的空间,合情合理道。虽然他帮黒鳶清理过办公室了,但这里本来就不大,某些实验器材又是必要的,所以只能尽量收纳整齐。但,东西是不会自己变少的。 黒鳶真的不太懂家电,他唯一的电暖器是从老家带来的,现在放在他的住处。不过,他有个看起来很懂电暖器的秦睦安。 「今天放学后有空吗?」 秦睦安侧过头,促狭的眨眨眼:「老师在约我?」 「对。」黒鳶大大方方承认,毫不扭捏:「陪我去趟家电器行,请你吃晚饭。」 秦睦安笑容愈发灿烂。 「好。」 * 秦睦安还有社团练习,告诉黒鳶放学后半小时在学校后门碰头。青年慢吞吞的收好东西,东摸西摸的混了一会,看时间差不多了才离开办公室。 锁好门,他在冰冷的空气中打了个寒颤。虽然寒流未至,气温已经降下来了。黒鳶边哆嗦边微笑,他很怕冷,但有件事他没告诉秦睦安。 他喜欢冬天,非常。不只因为糖炒栗子,当然那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黒鳶喜欢被拥抱的感觉。台湾太热,在冬天人们比较乐意拥抱彼此。陈聆翔曾经取笑过他像一被妈妈放下就嚎啕大哭的婴儿,而黒鳶相当坦然的回应:对,我是婴儿,所以你快来抱我。 陈聆翔只能无可奈何的走向他,搂紧他。男人的拥抱非常温暖。 两人分开几个月了,黒鳶偶尔还是想念他们曾经美好的生活,但已经比刚开始好多了。他想,他已经适应一个人了。有时在学校难免会遇上陈聆翔,他镇静的保持友善但只有友善的距离,杜绝任何藕断丝连的可能。 好一个优秀的前任!黑鳶在心里称讚自己。 走下楼梯,当黒鳶打算直接去后门等秦睦安时,忽然听见一道不怎么陌生的嗓音。 「你以为我看得上你?」 脚步顿了顿,黑鳶望向声音的来源。虽然距离有点远,但那人吐字清晰,每个字都分明的传进他的耳中。 走廊尽头,少年裹着一件黑色风衣及紧身牛仔裤,身形显得瘦削,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俯视跪倒在地上的女孩。只见那女孩瑟瑟发抖,艰难的出声:「你??没有喜欢过我,是吗?」 秦睦安十分不屑的低着头,眼神像在垃圾,冰冷而简洁道:「废话。」 女孩发出宛如喉咙被扼住般短促的一声呜咽,掩面低泣。而秦睦安,黑鳶熟悉的那个温润少年,始终冷漠。 哦,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那个乖学生是个负心汉啊。黑鳶自顾自的点点头,一副看戏模样,只缺一桶爆米花。 突然,一道欢快的女声十分不合时宜的响起:「好啦,莲釉和小安安,今天就到这里。」 「好。」秦睦安乖巧的回答,一边伸手拉起名叫莲釉的女孩。王莲釉很大方的抓着秦睦安的手站起,拍拍屁股后爽朗的说了声「谢啦」,一点也没有刚才那副柔弱如水的小白花模样。一小群人纷纷从柱子边、盆栽后出现,围着秦睦安和一个似乎是领导者的女孩。 刚才是在演戏?作为一个平凡的吃瓜群眾,黒鳶几乎感到失落。 黑鳶瞥向人群中心的少年,他已经脱下黑色风衣,不过仍穿着那件紧身牛仔裤。 他没想过秦睦安是戏剧社的。秦睦安在他心中的形象是个比较??内敛的人,应该不是会想引人注目或表演欲很强的类型。虽然,黒鳶亲眼目睹过他的演技,看他是怎样毫无压力的完美扮演一个刚作完弊的学生;但他也看过秦睦安放学时背着羽球拍离开,或被篮球社拉去打球。黒鳶其实还是不确定少年属于哪个社团,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哪一样。 朝夕相处了两个月,他觉得自己还是不了解秦睦安。 戏剧社结束讨论,社长快速检讨两个演员刚才的表现。 「你们应该没问题了。」她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睦安,你最近真的进步很多。你以前也做得很好,但是我知道你只是为了负责。现在,你才真的投入。」 当初硬把他拉进戏剧社的罪魁祸首在一旁做了个鬼脸。「你如果不加戏剧社就太可惜了,那么帅又认真,天生就是男主角的料。」王莲釉骄傲的说,她那时可是拚命推开其他社团的人,才得以让秦睦安在入社同意书上签名。 「谢谢。」秦睦安有礼貌的回应,他隐约知道造成他改变的诱因。他现在,有了想要表现给人看的慾望。 像是感应到什么,黒鳶抬起眼,漆黑的眸映着向他走来的少年。 「演的不错。」黑鳶乾巴巴的夸奖,想了想又补充:「我都以为你真的是个渣男了。」 秦睦安一脸认真的反驳:「我很专情的。我的感情是直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 「好好。」黑鳶不想听他背诵诗词:「你先去换裤子吧,不然待会被导护老师拦住,出不了校门我可不会救你。」 秦睦安拿起制服裤,走进男厕换下那件骚包的裤子,变回乖巧的好学生。 「顺眼多了。」黑鳶见秦睦安从厕所走出,满意的点点头。无论如何,他还是比较习惯这样的少年,乖的像隻小羊。 「那老师,」秦睦安扬起嘴角:「现在,你愿意和这样的我一起走吗?」 这次换黒鳶促狭的挑眉:「你现在是在约我吗?」 「嗯哼。」秦睦安伸出一隻手,微笑:「这位老师,我是否有荣幸能和你共进晚餐?」 「当然。」黒鳶也伸出手,手掌和少年的重叠。 「乐意之至。」 两人含情脉脉的相视几秒后,黑鳶忍不住甩掉秦睦安的手:「你也太爱演了吧?」 「不爱演,爱你。」秦睦安半真半假的笑道,手指比了个爱心。 少年看起来还没完全出戏,侧着头勾起一边嘴唇笑的样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黑鳶一阵恶寒,推了少年一把:「够了啊。」 14 学校附近刚好有间家电行,徒步十分鐘就到了。 店员是个扎马尾的小姑娘,热心的一一介绍產品的性能。黒鳶不懂家电,索性交给秦睦安应付。少年专心聆听,不时提出问题,就像平时在学校听课一样。黒鳶饶有兴致的想像他未来的模样:挺直腰桿坐在会议桌边,带着得体的微笑。发问时举起手,笔直的贴在耳边。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好学生。 店员姑娘奇怪的看了眼忽然嗤嗤笑起的青年。他是跟男学生一起来的,但从头到尾都没吭声,只是漫不经心的看着;可是少年又会不时徵询他的意见。她忍不住问:「这位爸爸,你有特别喜欢的款式吗?」 黒鳶呛了下,秦睦安忍俊不禁,噗哧一笑。 店员姑娘突然清醒过来,简直想打自己一巴掌。这青年看起来大概才二十几岁,而高中生最小也十六岁了,难道青年十岁就当爸了吗!不是只有女生在乎外表年龄,有的男生也很care这点啊! 「真的非常不好意思!」店员姑娘急忙道歉:「先生看着弟弟的眼神很慈爱,就像看着儿子,所以我才......」 慈爱?秦睦安扬起眉毛。 「没关係。」黒鳶无奈的摆摆手,阻止店员鞠躬:「我是他的老师。」 店员惊讶道:「是老师吗?您看起来很年轻啊。」穿上制服就跟高中生没两样了,这样管的动学生吗? 黒鳶看透了她想说的话,笑了笑,带着一点嚣张的自信。 「不要小看我。」 最后,秦睦安帮黒鳶选了台号称无噪音、安全耐用又高效率的电暖气。他表示这款体积小,放在黒鳶的办公室也不会显得碍手碍脚。 店员报出一个比标价低了不少的价钱,羞窘的解释这是她卖出的第一样东西。 「我才刚出社会,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家电行打工。很多亲戚都笑话我,说现在年轻人不中用,读到大学只能打工。我自己也觉得非常丢脸。」她抓了抓自己的马尾,语气从难为情转为崇拜:「但是看见老师也那么年轻,却和我完全不同,对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我觉得自己之前太幼稚了。」 莫名其妙就成了迷途小羔羊的模范,黒鳶完全没有心里障碍的接受了,一边付钱一边严肃的灌心灵鸡汤:「是的,要先尊敬自己的工作,别人才会尊敬你的工作。」 「好的!谢谢老师!」小姑娘双眼发亮的目送两人离开,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要好好工作! 夕阳西下,隐约可见天边几颗星星闪动。黒鳶提着电暖气,愉快的想着自己能温暖安适的过冬了。 「老师很擅长激励人心呢。」秦睦安语带笑意,他看得出青年对于这类事相当游刃有馀,名言警句张口就来。 黒鳶颇得意的哼了声:「我好歹是个老师。今天谢谢你了,晚餐想吃什么?」 「都行,你比较挑食,你决定吧。」秦睦安道,黒鳶装模作样的瞪了他一眼。一阵冷风吹来,青年打了个哆嗦,提议:「火锅吃吗?」 秦睦安把捂热的暖暖包放在黒鳶冰凉的掌中。 「吃。」 老师想吃的东西,岂有不吃的道理。 * 不巧的是,学校一带唯一的一间锅物店正好公休。 两人在便利商店避风,黑鳶拿着手机蹭免费网路搜寻无果,不如吃别的吧,又觉得不甘。 他什么时候想吃一样东西还吃不到的?今晚就是要吃到火锅,谁都别想栏。 「来我家吃。」打定主意后,黑鳶放下手机道。 「你煮?」秦睦安有些意外,毕竟青年平时都一副懒散又娇生惯养的模样,很难想象他会下厨。 黑鳶没好气的頷首,觉得自己被鄙视了:「我一个人住,我不煮吃什么?只是冰箱没什么菜了,等会要去趟超市。」 请假 这礼拜不方便更文,请假一次。 祝大家寒假快乐欧(⊙v⊙) 15 秦睦安推了辆购物车,黑鳶则在冷藏柜前翻来覆去的挑菜,又拿了几盒肉,不时徵询少年的意见。 「猪肉好还是鸡肉好?」 「你吃火锅沾不沾沙茶酱?」 「高汤在特价,拿两包吧。」 秦睦安一一回应,更多时候是弯着眼梢,愉悦的望着青年。此时此刻,他几乎有种错觉,仿佛他跟青年是已经一起生活很久很久的??什么呢?秦睦安思忖着怎么比喻比较恰当,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答案,但他还不是太确定。 总而言之,不只是师生。 他喜欢这样的关係。 秦家二老长年在外工作,一年下来,一家子也就团圆个屈指几次,然后就继续各奔东西。在同儕之间,比起同伴,秦睦安更常被当成一个楷模,完美的不像是能一起嬉笑打闹的朋友。 一直以来,秦睦安都是一个人买菜,一个人煮饭,一个人坐在餐桌前。 但是今天,他终于等到一个和他一起吃晚餐的人了。 * 两人买好火锅料后到了黑鳶的住处,青年迅速把门关紧,将冷空气阻绝在外。 「你先坐一下,很快就弄好了。」黑鳶把秦睦安安置在双人沙发上,没一会端出火锅料和一锅汤,在桌子另一头坐下,打开电磁炉。热汤没多久就滚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一下便驱散了寒意。 水气蒸腾,细小的水珠布满黑鳶的眼镜,他乾脆拿了下来,然后继续啪嗒啪嗒的丢火锅料。 「你的度数很浅吗?」秦睦安问,后者闻声抬眼,眸中一片清明,丝毫没有看不清楚的茫然。 「我没有近视,这副是没度数的。」黑鳶举起细框眼镜,补充:「但是戴着眼镜比较像老师,不是吗?」 秦睦安在蒸气的的彼端莞尔:「你一点不像老师。不但挑食、爱吃垃圾食物、乱丢东西还不思反省。」 不思反省的某人哼了一声:「单独到老师家吃火锅也不是一般学生该有的行为啊,秦同学。」 少年很是愉快的笑了。 他俩都是男性,加上秦睦安还在发育,胃口不小,很快扫完了整桌的火锅料,最后还用剩下的高汤下了白米煮粥。儘管秦睦安一直强调家人不会担心,黑鳶还是在吃完火锅后马上把秦睦安赶了出去。 「你一个人回家没问题吧?」黑鳶立在门口,一手插在口袋,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 秦睦安微仰着头,肯定的回答:「嗯,我家很近。」 「回家后跟我说一声。」青年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秦睦安飞快的把号码加进通讯录,联络人姓名那栏写老师。他的联络人不多,老师只有黑鳶一个,不怕认错。 「明天见。」 「掰。」黑鳶也摇摇手,看着少年步下阶梯,没走两步又回了头,说:「火锅很好吃,谢谢招待。」 黑鳶不以为意的回应:「那有什么,下次换你请我吃饭。」 秦睦安扬起嘴角:「好啊。」 黑鳶把身体探出窗台,目送少年走过冷清的巷弄,昏黄路灯使他的影子边缘显得毛茸茸的,由长而短,再拉长,渐渐曖昧模糊于沉沉夜色。 青年关上窗,脸颊回到温暖的室温,有些发烫。他自暴自弃的用头撞了撞冰凉的窗玻璃。 哎。 不用少年提醒他也意识到了,为人师表不是这样为的。 16 十二月二十一,离校庆园游会还有四天。 黑鳶开了新买的电暖器,小巧的机器静静摆着头,吐出暖烘烘的热气。青年舒舒服服的摊在椅子上剥栗子,好不愜意。 秦睦安和老师报备后,一如往常的蹺掉了自习课。他刚推开办公室的门,温暖的空气便像隻甫睡醒的大猫,懒洋洋的蹭了上去,拂过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引起一阵舒服到几乎让全身毛孔张开的战慄。 「把门关上,热气会跑出去。」黑鳶百忙中抽空瞥了眼少年,然后继续嗑他亲爱的糖炒栗子。秦睦安听话的回身关上门,在黑鳶旁边的座位坐下:「老师早安。」 青年点了下头,道:「早安,吃栗子吗?有一包是留给你的。」面对帮他分担了不少工作的少年,黑老师十分慷慨的割爱。 青年买了挺多。桌上有两包,腿上一包,放在地上的手提袋半开着,隐约露出另一个纸袋。秦睦安无奈的从桌上提起一袋,提醒道:「别吃太多了,吃太多栗子会胀气。」 「我肠胃好得很。」黑鳶嗤之以鼻。 那倒是真的,某老师偏食得很又不爱运动,却从没看过他有什么病痛,除非把懒癌算进去。少年顿了顿,又不放心道:「一直吹暖气皮肤会变乾,要记得擦乳液。」 「??我妈都没你那么囉唆。」 秦睦安乖乖闭嘴,从袋中捞出一颗栗子,一手捏着粉红色塑胶小匙,专心的剥壳。 黑鳶早就经验丰富,大拇指在栗子中央压出一道缝,然后两指微微使力,啵的一声就剥出一颗完整的果实。他心满意足的把栗子扔进嘴里,一脸饜足。转头一看,另一边的秦睦安正在四分五裂的壳中挑拣果肉,黑鳶轻蔑的看了一会儿,俐落的又剥了一颗。 秦睦安正努力挑出可以吃的部分,忽然感觉到一个温暖圆润的东西碰了碰他的嘴角。顺着那支举着栗子的手臂看过去,秦睦安轻易分辨出青年黑眸中的情绪。 毫不遮掩的,满满的鄙视。 黑鳶啟唇,吐出一个音节:「啊。」 「啊?」少年不明所以的重复,一张嘴就被塞进一颗栗子。舌尖下意识捲了栗仁一圈,表面光滑,一点裂痕也没有。 「给你剥真的是浪费食物。」黑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拿走了少年手上的纸袋。秦睦安手上一空,心里一阵失落。 「吃完了就干活。」黑鳶扬了扬下巴,示意秦睦安处理他桌上的一叠作业簿。 窗外呼呼的风声很大,屋内剥栗子的喀拉喀啦声很响。黑鳶微微弯着腰,修长的手指熟练的剥着栗子,颇有种行云流水的流畅。秦睦安握着红笔,眼神飘到了旁边的青年手上。他的手指称不上细嫩,毕竟长年执粉笔,皮肤有些乾燥,一层薄薄的皮肉覆在指节上,青筋微微浮出。 称不上美,但看起来舒心。有种认真生活的踏实感觉。 忽的,黑鳶「嘶」了声,表情扭曲了一下。 「怎么了?」秦睦安第一反应是望向青年的手,不会被栗子壳刺到了吧? 「小腿抽筋,」黑鳶微微抬起了左脚,又皱了皱眉:「可能坐太久了。」 秦睦安冷不防伸出手,握住青年的脚踝,另一隻手抓住他的鞋子。 「你干嘛?」黑鳶吓了一跳,想抽回脚,偏偏他的椅子带着轮,一使力反而一骨碌滑向秦睦安,椅垫撞上少年的膝盖,发出闷闷的一声。 秦睦安抬眼,道:「别动,帮你按按。」 说罢,秦睦安飞快脱了黑鳶的鞋。青年没穿袜子,光洁的脚趾不自在的在空气中缩了一下,立刻被紧紧抓住。 「放松,」秦睦安道,轻轻把他的脚掌往后扳:「拉开就好了。」 一时间办公室静了下来,只剩电暖器运作时微微的声响。黑鳶错愕的瞪着抓在自己脚上的手,几乎忘了抽筋的疼痛。 秦睦安敛着眼眉,感受青年抵在他手掌的脚趾。他的脚指甲应该时常修剪,不扎手,只是冰。往后扳了几下后,秦睦安的手滑到青年的小腿后侧,捏捏最饱满的部位,然后按了按。 黑鳶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做什么?」 「按摩穴道。」秦睦安淡淡道:「还痛吗?」 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黑鳶摇了下头:「不会了。」 「那就好。」秦睦安把黑鳶稍微撩起的裤管拉好,然后抓着他的脚往鞋里放。黑鳶迅速抢回自己的脚,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秦睦安安静的看着那隻苍白的脚埋入鞋子。 「你以后别这样了。」黑鳶套好鞋,机会教育道:「看到别人抽筋,你可以教他怎么拉开,但不用自己来。你又不是谁的妈,没必要这样照顾别人。」 你又不是别人。秦睦安默默在心里说。 青年看了看时间,道:「快下课了,你改完手上那本就回去吧。」 「嗯。」秦睦安拿起红笔,突然一个纸袋塞进了他的视野。 「不要让你们班那群饿死鬼看到。」 是剥好的栗子,一个个金黄饱满。 秦睦安把纸袋揣进怀里,笑的比春风十里还好看。 「谢谢老师。」 17 「快十点了啊??」 青年咕噥了声,闭着眼睛离开床舖,摸着墙走进浴室。慢吞吞的盥洗完后,又倒回床上翻滚了几圈。 混了快半个小时,黑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今天好像是校庆园游会。 * 越过戴着圣诞帽、正在舔冰棒的校警,黑鳶快步走进校门,一边看了眼腕錶。 应该还来得及。深吸了一口气,青年一脸悲壮的把自己挤进波涛汹涌的人山人海,祈祷能一次就顺利到达目的地,如果要再这样挤一次他就不去了。 他没有担任班导,原本今天是不用来的。但是出于私心,他想来看一个人。 好不容易到了演艺厅,黑鳶吁了口长气。他撕下一张园游卷,递给站在戏剧社教室门前的学生,刚才耽误了一点时间,表演已经开始了。 整齣剧是走小清新的纯爱路线,灯光道具也很简单,但毕竟男女主角长得好看,还是有不少观眾。 最后一幕,女主角悲痛的委顿在地,男主角则背对着她。 「为什么??曾经确实拥有过的感情,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没了?」 少年静静站立,半晌,他仰起头,叹息一般的说。 「我不知道。」 这世上又有谁会知道呢? 秦睦安微微动了动嘴唇,麦克风清晰的传出他的低语。 「loveismerelyamadness。」 一片如雷贯耳的掌声,甚至还有几个女生在抽泣。 黑鳶冷静的拍了两下手,感叹的想不愧是青少年,才会被这种剧情感动。 爱不过是一种疯狂。 像他这种大人,早就丧失了疯狂的能力。 话说回来,秦睦安这人演起戏来?? 真的挺帅。 * 演员们站在舞台上鞠躬,一些认识他们的观眾衝上台笑闹着合影。 忽然一阵骚动,几个男学生把秦睦安抬了起来,放声高呼:「来高二五班女僕咖啡厅,买十杯送男主角火辣写真照!」 秦睦安不知何时戴了顶黑长直假发,稳稳坐在同学们交叠的手臂上展顏一笑。 观眾安静了一秒,然后不知谁咕噥了声:「太可爱了吧。」 黑鳶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宣传是这种宣传。效果很好,眾人在高二五班的鼓动下纷纷意动,朝他们班的方向涌去,不一会儿观眾席便人去楼空。 黑鳶慢悠悠的起身,走向正在摘假发的少年。 「你很适合长头发。」 秦睦安回头苦笑:「别笑我了,我是被逼的。」 「没笑你,真的漂亮。」黑鳶诚恳道。 「那就谢谢老师的夸奖了。」秦睦安开始卸妆,俐落的对着镜子抹脸蛋。黑鳶站在他身后,笑瞇瞇的模仿女主角的语气:「安软,我想和你一起躺着数星星,一起看书一起泛舟,和你走过人生的每一??」 「老师。」秦睦安无奈:「我的角色名称叫安峦。」 「谁叫她咬字不清。」黑鳶顺手把锅扔给演员,女主角是边哭边念这段台词的,演员兢兢业业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台词糊成一团。 「对,是她的错。」秦睦安把化妆棉丢进垃圾桶,扒松用发胶固定住的瀏海,嘴角弯起,毫无心理压力的和青年一起取笑自家敬业的同学。 18 黑鳶又挤进了吵得像塞了一百个刚下课的班级般的园游会,不过这次有秦睦安陪他一起当沙丁鱼。空气中飘着香甜或辛辣的气味,笑语声此起彼落。砰的一声,几个学生笑闹着跳开,爆米香的机器喷出一股白烟。黑鳶正专心的看着老师傅把米香整成一片,忽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他的耳朵。 「我们班叫我回去接客,你要不要顺便去看看?」 十二月的大冷天突然被这热气一暖,黑鳶觉得耳朵都要酥了。 四周实在太吵了,他只好也凑到少年耳边,扬声喊:「走,去看你的写真!」 高二五班一看到秦睦安回来就沸腾了。 「大伙!」负责招呼的学生兴奋的爬上一张椅子,拿着一把扩音器撕心裂肺的大吼:「班花回来啦!」 「哇!!!!」眾人一致欢呼,蜂拥而上。 秦睦安被强逼着套上黑白相间的女僕装,在同学的推搡下走上讲台,又掀起一阵高呼。他无奈的任同学摆布,抬起头想告诉青年等他一会,却刚好看见那人扶着一个男人出了教室。 秦睦安视力很好,清楚望见男人看黑鳶的神情。 柔软而眷恋。 * 「高中生卖什么调酒啊。」 黑鳶嘀咕着,把一条浸过冷水的毛巾递给坐在他座位上的男人。陈聆翔把毛巾贴在眼瞼上,不确定眼底的热意是不是酒精造成的:「谢谢。」 一阵尷尬的沉默。 过了半晌,男人开口:「我没醉。」 「知道,你喝酒一向容易脸红。」黑鳶泡了杯茶,推到陈聆翔手中。 男人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嗓音颤抖:「小鳶,你的手怎么还是那么冰,我帮你暖暖……」 黑鳶直接抽出自己的手:「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有点分寸。」 「我不懂——」陈聆翔猛吸了一口气,阻止即将衝破喉咙的哽咽。 黑鳶叹了口气,伸手揭开男人眼上的毛巾,和他四目相接。 「陈聆翔,我说过,你太贪心了。」青年说:「你自己想当好人就算了,别拉上我。」 陈聆翔愣愣的望着他,眼眶通红:「我只是想要对大家都好??」 「问题就在这里。」黑鳶平静道:「我只是个自私的普通人,见不得男朋友对每个人都那么好。身为恋人的我和其他人有相同的待遇,不是很不公平吗?」 陈聆翔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黑鳶半真半假的抱怨:「比如说我走那一天吧,明明是我们的约会,你却跑去庆祝别人的生日,我也会吃醋好吗。」 「你啊,真的是个很好的人。」黑鳶叹道,在男人前面蹲下:「我当初就是喜欢你这点,没想到后来这成了我最痛恨的事。你要骂我渣,就骂吧。」 陈聆翔一阵恍惚,他怎么捨得骂啊,如果真的要做点什么发洩情绪的话?? 我顶多,只想抱抱你。 黑鳶皱眉,想推开突然抱住自己的男人,那人却在他挣扎前就松手了。 陈聆翔有些疲惫的笑了笑,眼角眉梢还带着一点醺然的酡红,但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我知道了。」 19 陈聆翔走了,他没碰的那杯茶还冒着热气。 黑鳶承认,自己分手那天是孬了点,自顾自就落荒而逃了。没想到会让那个人纠结了那么久,要不是藉着酒意,以他的个性说不定会憋在心里一辈子。如今想来,真的是十分抱歉。 其实他们的分开也不是那么的出乎意料。陈聆翔在乎的人事物太多了,没办法为了一个人倾尽所有、不顾一切;偏偏黑鳶是个小心眼的人,容不下恋人对世间万物都一样温柔。他们不适合彼此。 他们的分离,从在一起时就註定了。 黑鳶心中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对他来说,在决定分手的那一刻这场感情就彻底落幕了,永远不会重演。 黑鳶一口灌了茶水,打算把杯子拿去洗。 一隻手突然伸过来拿走了杯子,没打一声招呼就闯进他的视野,就像在那天那间麵店那张方桌一样。 「我来吧,水冷。」 青年侧头:「我又不是產妇,紧张什么。」 秦睦安对他笑了笑,把杯子里外都仔细的洗乾净。 黑鳶注视着少年,开口道:「都听到了?」 「差不多吧。」秦睦安关了水,把杯子拿起来甩了甩,递给黑鳶。他伸手接了,两隻手交错的剎那,秦睦安感觉到青年的手很冷,比刚碰过水的自己的手还冷。 秦睦安想,他不是故意偷听的。 吧。 刚刚看到黑鳶和陈老师靠的那么近,那个男人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那样的看着青年??秦睦安脑子一热,就丢下一票同学跟过来了,没想到却听到这种内容。 虽然不是很完整,但事情的大概还是听懂了。少年有些侷促,抬头瞄了眼黑鳶,却发现对方根本没在看自己。 黑鳶拿着杯子,想到自己几年前跟妈妈和姊姊出柜的情景。 当时他还年轻,满身骄傲还没被消磨。发现自己喜欢上男人时也只是手足无措了一下,然后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更从没想过要改。他也不屑隐瞒,意识到自己在柜子里后,很快就啪一声打开柜门,跳出来抬头挺胸的对家人说:我就是同性恋啊,不能接受也要接受,反正我不可能改了。 但是他现在没那么不顾一切了,他怕的东西很多。而且,对家人出柜与对学生出柜还是不一样的。 还是个对他来说比普通再特别一点的学生。 黑鳶觉得喉咙有点乾,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反正都出过一次柜了,再出一次应该也不难。 他说:「陈老师是我前男友。我们在考上老师前就交往了,不是故意搞办公室恋情。」 「嗯。」少年应了声,面色平淡如常。黑鳶微微挑眉:「能不能惊讶一下,你这样我很没有成就感。」 秦睦安安静了几秒,然后浮夸的瞪大眼,双手摀嘴:「天啊老师你居然是给!噢噢噢噢噢!」 一边从手指上缘瞧青年,以眼神询问:够惊讶了吗。 「还真是谢谢你了啊。」黑鳶多少还是松了口气,看来秦睦安对他的性向没什么特殊看法。他在少年眼中,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黑鳶心想:这样挺好,真的。 但下一秒,他发现自己错了。 什么没特殊看法?秦睦安笑到手都快摀不住了! 「笑什么?我很好笑?」黑鳶兇狠的揉了揉少年的头发,他几乎马上就后悔了,以前这样做还没什么,但是现在就有占秦睦安便宜的嫌疑了。 少年本人一点也不介意被占便宜。他揩了揩眼角笑出来的湿意,刚才遮着嘴角的手拿开,笑容毫不遮掩的露了出来,被十二月的阳光晒的温暖又灿烂。 秦睦安回答:「我开心。」 「开心什么?」黑发青年满脸疑惑。 少年看着他,但笑不语。 这样,我就不用去变性了啊。 20 校庆过后没几天就是元旦连假了。 黑鳶一脸严肃的敲了敲黑板,道:「你们自己想想,如果第一天就做完作业,接下来三天不就能随便玩吗?先苦后乐懂吗?」 学生个个点头如捣蒜,不能再更认同:「懂懂懂,老师说的太正确了。」 青年满意的笑了,底下的学生也跟着笑,气氛一派和谐。 下课鐘敲响,校园里一片喜气洋洋。学生们幸福的背上包,朝老师挥手道别,心里想着:见鬼的先苦后乐,作业就交给连假后的他们去搞,先玩再说。 * 「我真的不能带一点回去吗?」秦睦安神色认真道。 黑鳶的态度也很坚决:「不行,我绝不同意。」 「好吧。」秦睦安有点失望的样子,黑鳶忍不住想拿东西敲他的头:「你到底是多喜欢改考卷?」 少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的看了他一眼,有些懊恼,又带着点埋怨的意味,看得黑鳶莫名其妙:「干嘛?」 「没事。」秦睦安移开视线,拿起一叠卷子就开始飞快的批改,一副抓紧最后时间多改一张是一张的样子。 黑鳶有点担忧的想,这傢伙该不会走火入魔了吧? 正在思考泼符水对走火入魔有没有用,少年突然出声:「老师,你跨年吗?」 「跨啊,」黑鳶回答:「我都是在床上跨的年。」 一点也不意外。秦睦安笑道:「那这次要不要和我一起跨年?」 「我要睡觉,真不懂你们年轻人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青年老气横秋的回绝。 看少年一刻也离不开工作的模样,他也拿了几本作业簿慢吞吞的打勾。勾了没几下觉得有点累,就把簿本以一比三的比例分堆,四分之一现在改,其他的就交给放完假的自己。 在某些方面,青年的想法和他的学生们所见略同。 * 十二月三十一,晚上十一点整,黑鳶洗好澡鑽进被窝。 一觉醒来后,应该就是新的一年了吧。他心想,安详的闭上了眼。 十一点十分,青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起身去了厨房。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在一年的尾巴干点有意义的事,就这样睡过去太无趣了。他还年轻的很呢,年轻人就是要跨年啊。 而有意义的是具体来说就是吃顿特别丰盛的宵夜。 黑鳶翻了翻厨房,只找到几包泡麵。 原本他是打算回老家过连假的,却在出门前接到娘亲的电话,表示她和他姊心血来潮决定出国跨年,叫他不用回家了。 黑鳶搁下刚装好的行李,平静的对着话筒说:「是吗,我买了那家要预约才订的到的蜜麻花,现在看来只能自己解决了。」 黑鳶他娘听了,在话筒彼端轻飘飘的笑了一声,细声细气道:「小鳶乖啊,你娘现在要去吃上次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据说是巴黎第一的柠檬塔呢。待会儿再聊哦。」 说完就啪一声掛了电话,毫不留恋。 黑鳶从行李中翻出蜜麻花,就这样蹲在行李袋旁边拆了包装,吃东西洩愤。他的表情十分冷静,但是咀嚼的特别用力,有点咬牙切齿。 吃到一半手机叮的一声,黑鳶拿起来一看,只见他娘亲捧着一个柠檬塔,对镜头露出灿烂的笑靨。又是叮的一声,这次是柠檬塔的放大特写,近的黑鳶能清楚看到表面金黄的色泽和上面片得薄薄的柠檬。 欺人太甚。黑鳶心情糟糕的扔了手机,继续恨恨的啃他的蜜麻花。 大概是太过悲愤,黑鳶一时忘了自己不能回家蹭饭,也没有去买菜补充空荡的冰箱,晚餐也只囫圇吃了碗泡麵。 导致他现在连宵夜都吃不上。 只能去外面买了。黑鳶套了件外套,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把他姊狂殴了一顿。自己的娘他是不敢骂的,连想一下都不行,只好把双份的怒气都发洩在亲姊身上了。 黑鷂,你上礼拜预定的限定生乳捲,我就帮你解决了。他心想,走进一年最后的夜色里。 21 冷风从衣领灌了进来,黑鳶缩缩脖子,摀在口罩里的嗓音闷闷的:「老闆,大份鸡排加辣。」 「好勒!」童山濯濯的中年男子响亮的应了声,没有几根毛遮掩的头顶闪闪发亮。 手机响了起来,黑鳶拒绝了视讯通话,有点赌气的意思。两秒后对面又发来语音通话请求。黑鳶撇撇嘴,还是接了。 「喂。」黑鳶的目光落在街上一群半大的少男少女上,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恣意笑着闹着穿过马路。 『小鳶,吃宵夜了没?』对面传来一道女声,跟黑鳶相似的清冷音色中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宠溺。 「还没,在等。」黑鳶瞥向忙碌的炸鸡店老闆,被他亮晶晶的秃顶晃了下眼,收回视线:「吃鸡排。」 那头沉默了一会,黑鳶隐约听见黑鷂不太高兴的跟黑娘娘说了什么,大概的意思是「你看我们现在吃那么好,弟弟却只能吃垃圾食品」,然后黑娘娘略茫然的回问:『吃鸡排?不挺好的吗?』 「黑鷂,我很好。」黑鳶安抚气呼呼的亲姊:「我家巷口这家鸡排真的不错,下次你来我请你。」 『小鳶,不要难过,不要说可丽饼,以后姊姊带你吃遍全世界。』黑鷂郑重承诺。 黑鳶的眼睛在口罩上方弯起:「谢谢姊。」 结束通话后,黑鳶惆悵的抬头望月,叹道:「原来,她们现在吃的是可丽饼?」 可恶,不甘心,想吃。 「老师?」 黑鳶回头,眼底来不及收拾乾净的伤感被秦睦安看的一清二楚,少年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道:「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就是觉得自己跨年夜因为家里没吃的一个人跑出来吃鸡排有点可怜。黑鳶在心里默默补充,一边打量穿着修身风衣的少年。穿便服也挺好看的嘛,他品评,反问道:「那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和同学出来跨年。」秦睦安指了指鸡排摊车,只见刚才那一小群青春无敌的孩子们正挤在一起点餐,吱吱喳喳讨论的好不热络,和课堂上要他们发言时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天差地别。 因为黑鳶和秦睦安站在阴影处,那些快乐的小鸟们并没注意到他们机车的物理老师,不然可能会一边尖叫「我没看见啊啊为啥跨年还要看到物理老师啊啊」一边逃开吧。 唉,我也不想看到他们啊。黑鳶想,怎么没人想过,机车的老师也不想在假日看到工作对象啊? 但光头老闆显然不想让这两方人马开开心心的过完这个年尾。 他扯着嗓门,中气十足:「一个加——辣——大——份——鸡——排——好了哟!」 黑鳶硬着头皮走出去,拿鸡排,付钱,一边的快乐小鸟窃窃私语:「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我也觉得??」 青年索性转身拉下口罩,破罐子破摔:「晚上好同学们,习题都做完了吗?」 22 「呃啊!」「为啥买个鸡排都会碰上老师!」小鸟们惊叫,随即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呜呼呼,黑老师即使穿拖鞋也好帅啊!」「老师穿拖鞋来买鸡排,那他应该住附近?」「老师,我们去你家玩嘛!」 「?」好像跟想像中的情景不太一样?黑鳶仔细回想他当年对待老师的态度,再对比一下现在的情况,最后归纳出一个结论。 也没什么,谁叫他长得帅呢。 青年的黑眸中浮现难以自抑的洋洋得意,一旁的秦睦安看得手痒,很想碰一碰那双不知为何突然神采飞扬的眼。 秦睦安真心觉得黑鳶是愈看愈惹人喜欢。 一边的黑鳶正被学生簇拥,相谈甚欢:「鸡排加梅子粉不错。」 「地瓜球也是!」 「老师吃过葱油饼加起司吗?一咬下去,起司就牵出长长的丝??哇那可是人间美味??」 黑鳶感觉手上一轻,回头看见秦睦安笑着提起他的鸡排晃了晃:「不吃吗,冷了就不好吃了。」 青年拿回鸡排,热量透过纸袋传到被风吹得有些冷的掌心,有些烫手:「还热着呢。」他用竹籤戳起一块,边吃边被烫的哈气。 那群学生的炸物做好了,此刻又一窝蜂的挤到摊车前吵吵嚷嚷的分食了。秦睦安没点餐,看着青年咬着鸡排又觉得有些嘴馋,忍不住说:「我也想吃。」 他的声音不大,但青年还是听到了。他把竹籤上戳着的已经吃了几口的肉咬在嘴里,低头从纸袋插起另一块,递给秦睦安:「喏。」 少年伸过头,乾脆俐落的叼走。师生俩都咬着一块鸡排,在冷风中大眼瞪小眼,然后秦睦安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几口嚥下了嘴中的鸡排,笑意盈盈:「你这样咬着好可爱。」 「你也不差。」黑鳶客气的回应。 秦睦安神清气爽的接受的老师的称讚,问道:「要不要一起去看烟火?」 「我不想去跨年晚会人挤人。」黑鳶把剩下的鸡排吃完,含糊不清的说。 「那,就去我家吧。」少年笑道。 * 秦睦安把钥匙插进锁孔,喀拉喀拉的转动,黑鳶这才想到一个问题:「你有跟父母报备吗?三更半夜的,突然带了个陌生男人回家感觉不太好吧。」 秦睦安推开门,转过头对青年眨了眨眼:「放心吧,我家现在没人。请进。」 黑鳶在秦睦安后面掩上门,后者啪的开了灯,屋内顿时灯火通明。 「老师喜欢苹果吗?」秦睦安问,看青年点头后,便从冰箱拿出两颗饱满的大红苹果,洗乾净切片。黑鳶站在他身后,随口道:「好贤慧啊这位同学,真羡慕你老婆。」 秦睦安正在装盘,闻言笑着把一片苹果塞进青年嘴中。黑鳶咬住苹果,看着少年忙忙碌碌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口发热。 这差不多就是他想要的爱情的模样吧。两个人简简单单的过日子,有人会在切苹果时塞一片到他嘴里,他们可以在吃完苹果后躺在沙发上做爱,交换的吻中带着苹果的味道。 秦睦安把盘子放到桌上,看了眼时鐘:「再十五分鐘就是新年了。」 两人开了电视,看跨年节目的转播。在倒数两分鐘的时候,秦睦安关了灯,拉开窗帘。 「你家可以看好远。」黑鳶从落地窗望出去,住宅区的街道安静得像在酣睡,稍远一点的地方有光柱投射在夜幕上,大概是某个跨年晚会。秦睦安走到青年旁边,介绍:「有光的那边是棒球场,再过去还有一个公园,另一边的百货公司也会有烟火。」 「住在二十楼真好。」黑鳶感叹,少年却摇了摇头,道:「我爸妈都不常回家,一个人看夜景也没什么意思。」 黑鳶转过头,少年的半边脸被电视萤幕照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 他说:「老师,谢谢你跟我一起跨年。」 黑鳶没回答,他感觉秦睦安还没说完。 「老师,」秦睦安的嘴角一如往常的向上扬起。他笑着说:「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电视机里,主持人已经开始倒数。黑鳶微微睁大了眼,看着秦睦安的脸朝他慢慢靠近。 「十、九、八、七??」 「老师,可以吗?」少年止住动作,眼瞼半闔,轻声问道。 黑鳶还是没回答。 「五、四、三、二??」 秦睦安笑了,闔着眼睛的样子深情而性感。 「??一!新年快乐!」 烟火在空中爆炸,黑鳶闭上眼。 他们的吻中,苹果香缠绵。 23 连假后的星期一,黑鳶掛着两个黑眼圈昏昏欲睡的讲课,底下是一片掛着黑眼圈昏昏欲睡的学生们。 「哈啊??」黑鳶趁转身写字的时候不着痕跡的打了个呵欠,一边琢磨要怎么面对那个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人。 写完字,黑鳶转了回去,还没开口又对上秦睦安的目光。 没什么侵略性,乍看之下还挺正常,但眼底却有一丝不明显的含情脉脉。 就是很??春雨润物细无声。 回过神来,黑鳶被自己的文艺惊到了。四目交接也就一瞬间的事,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对一个眼神脑补那么多。 青年决定把这事归咎到秦睦安身上。一定是那傢伙把这种肉麻兮兮的文科生思想传染给他的! 想到传染途径,黑鳶又老脸一红。 他有些后悔当天没有一把推开秦睦安。但如果重来一次,黑鳶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真的推开他。 感觉自己现在的心情不太适合讲课,黑老师当机立断的发下小考卷,终于能暂时逃离那双令他心烦意乱的眼睛。 他突然想起自己高中时,曾经有个老师感叹的对着他们一群把上课当自习的学生说:那些眼神特别专注的学生,以后一定会有一番作为。 当时还保有一分羞耻心的少年黑鳶从此洗心革面,每节课都瞪大眼紧盯着老师。就这样听了六年课后,他成了站在讲台上的人。 那秦睦安呢,像他这样从小就认真无比的学生,以后会成为怎样的人? 黑鳶感觉自己的心脏彷彿被戳开一个小洞,一股难以名状的甜蜜汩汩流进,渐渐填满整颗心。 他想要一直注视着这个温柔、善良又闪闪发亮的少年,看他走过接下来人生的每个阶段,看他长大成人。 啊。 黑鳶无奈的想:我完了。 * 秦睦安抱着同学们拚命赶出来的作业,跟黑鳶一起走回办公室。一路上,他忍不住盯着青年的背影,眼神里笑意深邃。 「秦睦安,」进了办公室,黑鳶终于忍无可忍:「你干嘛一直盯着着我?」 讲完他自己愣了一下,这个问句似曾相识。 少年一哂,给出了跟那时一样的答案:「因为老师好看啊。」 黑鳶把教科书塞回柜子,但没有坐下。一时间办公室里沉默蔓延,两人都有点心神不寧。 好吧我先,谁叫我是个成熟的大人呢。黑鳶冷静的开了口:「跨年那天的事,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毕竟我们那天什么都没讲就分开了。」 秦睦安设想过青年可能的反应:勃然大怒或直接绝口不提。能这样好好谈谈,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老师,那天的事是我不对。对不起。」他垂下目光。 黑鳶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松了一口气,但又有点失落。 「不过,」少年郑重道:「我喜欢你,是认真的。如果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居然跟他想到一块去了。黑鳶微微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我们不可能。」 无论是他们的身分、年龄差还是性别,都昭示着两人的鸿沟。更何况这个社会对同性恋还做不到一视同仁,他怕丢了自己的饭碗,更怕秦睦安受人非议。 黑鳶没办法那么义无反顾。 秦睦安也理解这些,他无法改变年龄或性别,但身分是会转换的。 「那你能等我毕业吗?」他有些期盼的问。 「但秦睦安,我不是什么良人啊。」黑鳶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陈聆翔分手吗?我不是个适合谈恋爱的人。」 「是他不适合你。」秦睦安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黑鳶望向秦睦安,挑起眉头:「我以为那天我给出的反应就够清楚了。」 没感觉的话能给你亲吗。 「那不就行了。」秦睦安笑了。 黑鳶默不吭声的看着他。两人对看了半分鐘后,换秦睦安叹气:「老师,不然你直接教教我该怎么做吧。」 该怎么做? 我希望这件事就这样轻轻揭过。黑鳶想。 我希望你忘了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喜欢上一个优秀的女性,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当你老了,会对这件事一笑置之,当作青春期的一个不成熟的错误。 但我也希望,我们能不顾一切的拥抱彼此。 青年有些狼狈的想,要怎么教?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天没拒绝是我的错,我道歉。总而言之你先做完处罚,」黑鳶顿了一下,没漏看少年脸上一瞬间闪过的窃喜,警惕的问:「等一下,处罚是不是结束了?当初说的应该是??到年尾对吧?」 秦睦安有些不甘愿的嗯了一声,黑鳶联想起放假前他的反常,啼笑皆非:「所以那时候你才那么捨不得?想改作业的话,我跟其他科目的老师说一声,他们应该都很愿意让你效劳。」 秦睦安不死心:「那你愿意吗?」 「不太愿意。」黑鳶说。 24 黑鳶还是学生的时候,觉得世界上最机车的人就是老师。等他自己当了老师,他发现更机车的是课程进度。 老师好歹能商量商量呢,课程进度可不会善解人意的说:哎,你最近心情不好啊?那就歇歇吧,等你好了再继续,加油哦。 课程进度只会说:死了没?没死就起来上课。 光阴似箭,进度如梭,后头拼命追着的不只有学生,还有老师。即使黑鳶一看到秦睦安就心虚,仍是得打起精神,认真上课,唯恐耽误了这群努力着不要被知识之海淹死的莘莘学子。 就这样熬到了期末考,各科老师想着让学生好过年吧,不约而同的出了十分平易近人的题目。 一学期就在学生们的感激涕零中落幕了。 黑鳶没去结业式,窝在办公室算成绩,颇满意学生们这次考试的表现。学生时期,他也曾经对那些成天念叨班平均的老师嗤之以鼻,但现在他也逐渐能理解这种感受了。 怎么说呢??辛辛苦苦种了半年的小白菜终于长得亭亭玉立?嗯,亭亭玉立?? 身为纯理科生的青年品了品这个形容词,感觉有点微妙。 然后他想到了某棵特别出类拔萃的小白菜。九十六分,希望秦睦安的其他科目也一样出色,不然一个标准文科生只有物理拔尖还得了,国文老师会哭的。黑鳶没好气的想着,但还是忍不住笑意。作为一个老师,看到学生偏科偏的是自己教的科目还是稍微有些得意。 猝不及防的,那双灼灼望着他的眼又出现在黑鳶脑中。他感觉脸有点热,起身开了窗,一月的冰凉空气吹得他清醒了许多。 别傻了,在现实里师生恋可不是什么浪漫的事。黑鳶提醒自己:你可不要干这种千年一见的蠢事。 门边传来扣扣两声,黑鳶有些意外又不是特别惊讶:「寒假快乐。」 「你也是。」秦睦安说,走进办公室,手上提着要带回家的课本。 这是他们在上次谈话后第一次独处。这个月来,秦睦安从未踰矩,顶多趁上课时多看黑鳶几眼。没有物理课的时候,他就自己刷物理题目。 但克制如他,想到放寒假后就有一个月见不到黑鳶了,还是有些心浮气躁。他怕青年在这一个月里彻底放下,从此他们便只会是师生。 青年懒懒的撑着头,身体往前倾,秦睦安一低头就看见他后颈上微微浮起的骨节,像浅色沙丘的起伏。 「之前那件事,」秦睦安垂眸看着连绵的小丘,忍住蠢蠢欲动的手指,说:「我想知道你的回答。」 他还是想知道,自己放在心里的那个人希望他怎么做。 黑鳶侧着头瞟他,漆黑的眼眸盛着笑意:「要是你的同窗们上课都有你这种追根究柢的精神就好了。」 虽然开了句玩笑,但黑鳶没有打算逃避回答。他直起身子,表请转为认真:「我以一个长辈的身分劝你,以后你还会遇到很多的男男女女,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现在的感情有多不成熟了。」 但此刻的秦睦安就像每一个叛逆期的青少年一样,没把他的说词放在心上,固执己见:「我自己的心意我清楚。」 黑鳶没有多生气,反而有点啼笑皆非。他现在确确实实的意识到了,就算表现得再沉稳,秦睦安也只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而已。对这种年纪的半大孩子来说,有时候再客观理性的论据也无法动摇他们。 秦睦安就是个平凡的少年。一个满腔热血、骄傲自负、过于理想化、一意孤行的少年。 但是??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挺帅的。」黑鳶扬起嘴角。 没有原因,他就是愿意相信秦睦安。 他说他的喜欢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吧。 「现在还不行。」黑鳶笑道:「秦同学,毕业之后,我等你啊。」 25 除夕当天的早上八点,黑鳶扭开瓦斯炉,放上平底锅,倒油,热锅,然后俐落的单手打了颗蛋。 「滋——」「叮咚!」 青年打了个呵欠,拿起手机。 姊:要回家了没 黑鳶慢吞吞的打字:晚上回。 下一秒,黑鷂的语音通话播了过来:「你怎么那么早醒?身体不舒服吗?」 「老了,睡不久。」黑鳶拿起锅铲,把金黄的蛋翻了个面。 确认弟弟身体健康后,黑鷂也不打算掛电话:「在干嘛呢?」 「刚起床,煎蛋当早餐。」黑鳶回答,他脾气不算太好,但对妈妈和姊姊一向好声好气。 他爸在他小时候意外过世,黑母听到消息的那天大哭了一场,从此再也没掉过一滴泪。 在黑鳶的记忆里,他从没因为单亲家庭吃一点苦,甚至在高中出柜时,也没受到任何责怪。 他妈那时笑着说:「这样算什么,我和你爸也算禁忌的爱情,还不是很幸福。」 黑鷂则说:「不管你喜欢谁,我都爱你。」 他的家人从小宠他,今后他也不介意一直宠着她们。 一阵香气飘进鼻腔,黑鳶关了火,把蛋铲起:「煎好了。」 「小鳶真棒。」黑鷂毫无原则的称讚:「晚上给你负责一道菜。」 「谢谢姊。」黑鳶夹起蛋,咬了一口。 嘖,忘记放盐了。 「你慢慢吃,晚上见。」黑鷂说。 「晚上见。」 黑鳶没放下手机,而是点进另一条讯息。 秦同学:早安,吃早餐了吗? 怎么每个人都那么关心我的早餐?黑鳶对着只剩一半的煎蛋拍了张照片发过去,不一会秦睦安回了一张他的早餐——一碗燕麦粥一个水煮蛋一杯豆浆一颗苹果。 真健康。黑鳶回覆。 秦同学:我自己做的。 秦同学: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也给你做。 黑鳶发了个双手捧脸害羞的贴图过去,秦睦安回了个亲亲的图。 黑鳶笑着放下手机,这小子真是愈来愈不矜持了。 寒假后,秦睦安三不五时就会发讯息过来,一开始还只是规规矩矩的请教物理作业的问题,后来逐渐开始混入一些「你吃了没」或「和我妈一起看电影,她哭得稀里哗啦」。 黑鳶知道少年不会太踰矩,而且这些话连调情都够不上。他也不急,反而还挺享受这种随便聊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的感觉。 就像被阳光晒过的草地,或软绵绵的兔子绒毛。 跟陈聆翔在一起时,他们也会聊天,但感觉不太一样。究竟是哪里不同?黑鳶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少年那一点略带青涩的笨拙戳中了他心里某个点。 他可能就喜欢逗小孩吧。 * 傍晚,黑鳶左手提着一袋蜜麻花,右手拿着一盒生乳捲回了家。上次他一气之下吃完了黑鷂和黑母的份,结果胖了一公斤。 独胖胖不如眾胖胖!他阴森森的磨了磨牙,一边用奶油煎了两颗没加盐的蛋给妈妈和姊姊。 黑家三口过年的流程很简单:找东西吃,吃东西,再找下一个东西吃。 他们就这样吃吃吃到了初二。 秦同学:老师,又在吃什么? 黑鳶放下手里的松饼,回覆:吃松饼。 聊天记录往上,是「吃豆花」「吃烤鸭」「在火锅店等座位」?? 秦同学:别吃撑了。 黑鳶回覆:晚上家族聚会,吃撑无法避免,说不定还会喝多。 秦同学:尽量少喝点吧,明天会头痛。 黑鳶笑了笑:嗯。 「跟谁聊得那么开心?男朋友?」黑母挖了一勺冰淇淋放进嘴里,幸福得瞇起眼睛:「冬天吃冰真棒。」 黑鳶也挖了一勺冰淇淋放到松饼上:「现在还不是。」 「还没追到手?」黑鷂喝了一口热可可,比起母亲和弟弟,她对自己的身体稍微有那么一点良心,至少不会坐在露天座位吹着二月的冷风吃冰淇淋。 「时机未到。」黑鳶摇了摇手指。 时间到了,就是我的了。 26 稍晚,黑家三口一起回了黑母的娘家。门一开,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就蹦蹦跳跳的扑了过来:「哥!」 黑鳶一把捞起小女孩:「哎,都长那么大啦,再重哥哥就抱不动了。」 「辈份都乱成一团了。」黑鳶的表姐,也是小孩的妈妈走了过来:「小晴,叫表舅。」 小女孩很坚持:「哥哥!」 黑鳶的外公在厨房叫道:「就让她叫!我们小鳶看起来那么嫩!」 表姐无奈道:「好,就我一个生了孩子,我最老。」 黑鳶朝表姊吐了吐舌头,抱着小女孩逗她:「哥哥带小晴出去玩好不好?」 「嗯!」小晴高兴道:「我想吃糖。」 「阿鳶哥哥!只能买一样给她!」表姐在里面大吼,黑鳶吼了回去:「知道了阿姨!」 黑鳶的大姨正好要走进来,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哎哟,你阿姨在这呢!」 「阿姨。」黑鳶乖乖叫了声:「新年快乐。」 小晴跟着说:「阿姨恭喜发财。」 「小晴乖。」大姨疼爱的摸了摸她的头,走进屋子。 「小晴,你林南哥哥呢?」黑鳶跟小晴咬耳朵:「还没回来?」 林南是大姨的独子,黑鳶的表弟,正在读大学。 「妈妈叫我不要问。」小晴细声细气的回答:「阿姨会生气。」 「那哥哥也不问了,小晴乖。」黑鳶亲了亲小女孩软软的头发。 「哥哥也乖。」小女孩攀着他的脖子,亲了口青年的脸颊。 * 晚上,一家子和和乐乐的围在一起吃火锅,林南还是没来。大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常常望着小晴发呆。 大家都喝了一点酒,外婆红光满面,笑呵呵的对黑鳶说:「小鳶哪,什么时候让外婆抱小孙子?」 他的性取向在家里并没有公开,只有几个小辈知道。黑鳶的外公外婆就是很传统的老人家,性取向这种东西改不了,黑鳶不想伤他们的心。 「等姊姊先吧。」黑鳶不着痕跡的把黑鷂推了出去,小晴嚷嚷着跑去抱住老太太的膝盖:「阿祖!我让你抱!」 黑鳶的外婆笑呵呵的说:「好,好。」然后又转向大姨:「小南年纪也差不多了,有女朋友了没?」 大姨勉强笑了笑:「我不知道,孩子大了,不跟妈妈聊这种事。」 「没关係,我们小南那么帅,一定很快就能讨到老婆的。」外公自豪的说。 「来来,吃饱来打牌啊!」黑鳶的表姐招呼道,黑鳶立刻开溜,在桌子一边坐下,黑鷂紧跟而上。 还差一个人,以往都是林南补上,三人面面相覷,最后表姐对女儿招手:「小晴来!妈妈教你打牌!」 「她才五岁。」黑鷂挑眉:「教五岁小孩赌博?」 「小晴不赌钱,」表姐从小晴鼓鼓的口袋抓了一把糖果出来:「她用这个当筹码。」 于是三个大人就和一个小孩玩起了抽鬼牌,黑鳶运气不错,不久面前就垒起了一堆零钱和糖果。 小晴输光了糖果,不太开心的撅起嘴。 「九点了。」表姐看了眼时间:「我带小晴去睡了。」 小晴眼巴巴的看着黑鳶把一堆糖果扫进口袋,眼睛立刻红了。 青年蹲下身子:「小晴,愿赌服输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小女孩抽抽嗒嗒的回答:「老师说过,我们要有运动家精神。」 「小晴真聪明。」黑鳶笑着摸摸她的头,然后把刚才赢来的零钱放进她手里:「哥哥明天带你去买更好吃的糖果。」 小女孩一下开心了:「嗯!」 把孩子哄睡后,黑鳶回了自己住的房间。他把口袋里的小零食倒在床上,拍了张照传给秦睦安:赢了不少,回去请你吃糖。 按下发送后,他听到门外传来叩叩两声,然后是大姨的声音:「小鳶,你睡了吗?」 黑鳶开了门:「还没,阿姨有事找我?」 「嗯,阿姨想跟你聊聊。」大姨面带疲色的点了点头,好半晌才艰难的问:「你跟我们家林南熟,你知道??他有交过女朋友吗?」 黑鳶有些奇怪,但想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有啊,阿姨,他高中不是有带过一个学妹回家吗?」 「那怎么会这样??」大姨痛苦的喃喃,然后突然抓住黑鳶的肩膀,颤抖的问:「小鳶,你老实跟阿姨说,你有没有乱教林南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黑鳶一头雾水,认真的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林南他??」大姨哽咽道:「他说他喜欢男人??他这样要怎么办啊??」 黑鳶先是一懵,他表弟居然是同道中人?然后他赶紧安慰抹着眼泪的大姨:「阿姨,喜欢同性并不是什么错,而且现在社会也对各种性取向宽容许多了,林南以后还是可以找到幸福的。」 「不??他为什么会有变成这样!」大姨甩开黑鳶的手,有些歇斯底里:「你是同性恋吧,林南都跟我说了!你现在是不是想洗脑我?!」 「不是,阿姨,你先冷静一点。」黑鳶有些头疼,他从没跟恐同的人打过交道。 大姨哀戚道:「我妹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 怎样?喜欢男人这样?黑鳶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他知道大姨是真的爱林南,也是真的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 黑鳶知道自己运气很好,最爱的亲人都很开明,谈恋爱也是普普通通的谈,和异性恋没什么区别。 他知道有很多人因为性取向而遭受各种磨难,但那些故事终究离他太遥远,远到他有时都以为这个世界早已完全接纳他们这种人了。 这条路从来都没有好走过。 27 对着低声啜泣的大姨哄了半天,黑鳶头疼的想:还不如让我教小学生高中物理呢。 最后他无助道:「阿姨,那么晚了,您先去睡,我们明天再说行吗。」 大姨擦擦眼泪,同意了。 关上门后,黑鳶立刻愤怒的去找罪魁祸首算帐了。他握着手机,咬牙切齿的传了条语音:「林南,你最近过得好吗?」 对方马上发了语音通话请求。 黑鳶刚接起,就听到对面传来「咚」的一声,十分响亮。 「你在干嘛?」黑鳶没好气的问:「家里在装修啊?」 林南不好意思的嘿嘿了两声:「给你磕头道歉呢。」 「你要出柜可以,但顺带帮我出柜就不用了。」黑鳶无奈道。 「哥,真的对不起。」林南叹了口气:「我那天喝得有点醉,脑子一热就出柜了。我妈气疯了,甩了我一巴掌,我也生气啊,就跟她说『表哥也喜欢男人啊,他妈都没生气,你怎么那么兇』。」 「??」黑鳶说:「你以后别喝酒了。」 林南赞同道:「喝酒误事。」 「你要是没把我爆出来,我还能劝劝大姨。」黑鳶无奈道:「她现在只觉得我跟你是一丘之貉,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也骂你了?」林南歉然道:「哥,对不起。」 「算了,没什么。」黑鳶平静道:「你自己还有很多要去克服,我也只能帮到这了。」 「我会加油的。」林南笑了笑。 结束通话前,林南説:「哥,我觉得如果我能让一个恐同的人不再对同性恋恶言相向,这个世界就会稍微变得更宽容一点。这么说来,我也是在对社会做出贡献了。」 听完后,黑鳶只有一个想法:「看不出来,你还挺浪漫啊。」 「你这种理科生不会懂的。」林南笑道:「哥,这次谢谢你了。」 掛了电话后,黑鳶准备洗洗睡了。闭上眼,他想:更宽容的世界吗。 那也不错。 当秦睦安把自己的性取向袒露在阳光下的那一天,但愿迎接他的会是一个更温柔的世界。 * 两天后,大姨回了家,黑鳶松了口气。但是,某个总会按时乖乖说早安午安晚餐吃了吗的少年突然断了音讯。 最后一条讯息还停留在黑鳶的请你吃糖,连已读都没有。青年放下手机叹了口气,黑鷂在一边凉凉道:「被甩了?」 「应该在忙吧,过年活动多。」黑鳶说,心里却莫名的烦闷。 黑鷂对着刚涂好指甲油的手指吹了口气,说:「你们年轻人不是都很爱滑手机吗,一般来说不会两天不看讯息吧。」 「人家可不像我成天间间没事干。」黑鳶道:「他还是个学生,说不定正在用功读书呢。」 黑鷂:「读书?研究生啊?」 黑鳶摇头。 黑鷂惊诧:「大学生?」 黑鳶坦然道:「他现在十七。」 黑鷂面无表情。 「我什么都没做。」黑鳶无辜的说:「我俩现在就是纯洁的师生关係。」 「小心一点,别丢了饭碗。」黑鷂无奈道:「这种事难道还能遗传?」 是的,黑鳶的亲娘和他老公——一个鸟类学博士——也是师生恋,并且顺利开花结果,生下一双儿女,以两人最喜欢的鸟命名。 大概是因为这样,他们的孩子的择偶标准也一向放得很宽。比如现在,黑鷂虽然觉得弟媳的年纪有点嫩,但也没打算阻拦。 「会遗传才好。」黑鳶心情突然变得很好:「这样,我跟他以后也会像爸妈一样吧。」 一样牵了手,就不会分开。 28 一直到开学前一天晚上,黑鳶都没有收到秦睦安的回覆。 手机坏了?黑鳶思忖,在床上翻了个身。 总之,明天就能看到他了吧。 * 第二天,黑鳶揣着一把糖果神清气爽的去学校了。经过假期的滋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轻盈了不少,心情一好,连带着看校长光秃秃的头顶都觉得格外顺眼。 二年五班的物理课是第二节,黑鳶悠悠哉哉的收拾好教材,第一次那么愉快的上工。 进了教室,他下意识先看向第一排中央的位置——空的。 黑鳶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问:「你们班长呢?」 二年五班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 黑鳶只好压下心里的情绪,开始上课。 大概是还没调整好作息,五班整堂课呵欠连连,很明显有不少人都是靠「新学期要奋发图强!」的念头勉强支撑摇摇欲坠的眼皮。黑鳶鬱闷的看着底下神情呆滞的学生,有点想发脾气,但还是忍住了。 下课后,黑鳶刚好遇到五班班导。这个年轻女老师刚生完小孩,前一阵子才回来上班,圆圆的脸蛋上带着一点疲倦和初为人母的柔和。 黑鳶打完招呼后,装作不经意道:「今天贵班班长好像没来?」 女老师叹了口气:「黑老师,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的。」 找我?黑鳶愣了愣,心跳猛的加速,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了上来。 「睦安转学了。」女老师听起来也挺难过的:「都高二了,难道是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上学期我几乎都不在,是不是有同学排挤他?」 黑鳶觉得地板有点软,眼角馀光瞄到走廊外的天空,感觉满天的云都在看他。 看什么呢?大概是看他的笑话吧。 他定了定神,道:「我觉得他跟班上同学都处得不错。」 「是吗?」女老师道:「那应该是有别的原因吧。对了,睦安来办转学的时候,拿了一封信请职员转交给每个老师。喏,这封是你的。」 黑鳶接过信封:「谢谢。」 回到办公室后,黑鳶才敢再看一眼那信。非常标准的样式,直式白色信封袋上印着红色格子,中间用黑笔写着:黑老师啟。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果然,他刚才没看错,这不是秦睦安的字。 黑鳶大致能想像信里面会写什么,但他还是得看,至少死得明白。 拆开信,第一行是:老师你好,我是睦安的妈妈。 黑鳶头皮发麻,但还是硬撑着往下读。 您跟睦安的事我清楚了。我相信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不会全是你的问题,也不全是睦安的问题。但作为一个母亲,我有义务帮我的孩子解决这件事。 今后我会带睦安到国外念书,也请你别再联系他了。 黑鳶放下信,揉揉眉心,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其实也没什么意外,这种情形他也设想过。 就是??想不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放学后,黑鳶鬼使神差的绕了远路,拐进一个他曾经在半夜被领进去的社区。管理员问他要找谁,黑鳶问:「你们这里最近有人搬家吗?」 「没有。」管理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如果你对这附近的房子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前面那条街的不动產问问看。」 黑鳶朝他笑了笑:「谢谢。」 走出社区,青年看着天空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特地跑来,可能是想图个安心,说服自己一些事。 行吧,那个他以为「时间到了就是他的了」的小男朋友飞了。 他从口袋掏出一颗糖含进嘴里,心想:还能怎样,等吧。 看他会不会自己飞回来。 29 彩色的气球拱门被川流不息的人群挤得巍巍颤颤,有人拉开拉炮,爆破声在嘈杂中炸开,繽纷的彩带漫天飞扬。学生们欢欣的拥抱同窗,眼中有水光一闪而过,在阳光下很快就消失了。 黑鳶站在教师群中,看着学生们像潮水般涌出校门。阳光很强,他只能瞇着眼辨识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但他没有移开视线。 黑鳶清楚,这是一次不会再度翻回海岸的退潮。 他几乎是马上就看到秦睦安了。少年身边同学来来去去,在他身边言笑晏晏几句后就又回到各自的小圈子了。虽然秦睦安没说过,但黑鳶隐约感觉的到他其实没什么朋友,即使和每个人都保持友好,但却没把任何人真正放在心上。 这群少年少女像一朵朵雪白闪亮的浪花,翻腾着出了校门,从此挥别高中生的身份。 黑鳶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迈开步伐,也走出了学校。人群已经散去,一个穿着白制服的少年独自站在校门边,像在等待什么。 黑鳶加快步伐,走到少年身边。秦睦安低声笑了,缓缓握住他的手。 他的胸前别了一朵艷红的塑胶玫瑰,底下连着的红纸上是烫金的字体:毕业生。秦睦安微微低下头,脸上透着一点跟那塑胶玫瑰相似的红。 他唤了声:「老师。」 「我毕业了。」秦睦安说:「等了好久,我们终于能——」 黑鳶眨了眨眼,然后又被阳光刺得不得不再次闭上眼。啊,昨天睡前忘了拉窗帘了。 在床上滚了几圈再赖了三分鐘后,他知足的下了床,走进浴室梳洗。用毛巾抹了抹脸,黑鳶抬起头看着镜子。镜里的人已经没了初为人师的青涩,他举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满意的确定那里还是光滑紧緻。 嗯,再帅个二十年也没问题。 现在的黑鳶已经逐渐对于早起上班认命,操持家事也更加得心应手。另外,他也完全适应了单身生活。儘管期间不乏展开新感情的机会,但现在的他对于情爱没什么渴求。 黑鳶有时会想,要是秦睦安遇到的是如今的他,他们大概就能成为真正的普通师生了吧。 秦睦安的同班同学毕业时,他就站在气球拱门边,看他们走远,像一座空城送走过客。 他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些温暖午后的办公室,或那个苹果味的吻。对黑鳶来说,那个少年一直在他心上,只是变成了一抹淡薄的的浮云。 而现在,他有其他更需要烦恼的事,比如说家里漏水的洗手槽,或现在他站在他眼前的两个女学生。 「说吧,」黑鳶无奈的说:「怎么成绩掉成这样?」 女孩们满脸羞愧,怯怯的道歉:「老师对不起。」 她们本来都是成绩顶尖的学生,这两次段考的表现却大不如前,接近被当的边缘。上课状况也不太好,常常在课堂上睡着。 黑鳶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们最近看起来很累。如果遇到困难,可以告诉老师。」 女孩更愧疚了,其中一个小声说:「其实我们是在看综艺节目。」 「我们喜欢的一个男演员前阵子得奖了,最近上了很多节目,我们都有看。」另一个女生坦承,再度道歉:「老师对不起,我们错了。」 「快要高三了,你们自己想清楚。」黑鳶摆摆手:「我也不多说了,回去吧。」 两个女孩低着头说老师再见。 在女孩出去之前,黑鳶叫住她们:「那个男演员叫什么?我也想瞧瞧。」 提起偶像,女学生双眼一亮:「他叫安软,真的特别帅又很敬业。老师想看的话,今天晚上就有直播哦!」 「我会看的。」黑鳶笑道,了解时下年轻人的流行文化也是老师的工作嘛。 黑鳶喜孜孜的想,我真是个尽职优秀的好老师啊。 30 晚上八点,黑鳶开了罐啤酒噗通一声坐到沙发上。 他从前不喜欢酒,太苦,实在欣赏不来。但一个人待在家真的挺无聊的,黑鳶不打游戏不追剧不运动,还带着学生时期留下来的恶习:一看书就打瞌睡。于是,他只能藉着酒精培养睡意,早早上床睡觉。 好在他酒量不怎么样,喝一两罐啤酒就能睡得不省人事,不然早成酒鬼了。 打开电视,女学生说的节目刚开始一个游戏环节。这是一个挺热门的直播秀,主要邀请一些艺人访谈以及玩游戏。虽然是很普通的模式,但因为邀请的贵宾都是当红明星,还是吸引了不少粉丝。当然,以上都是学生告诉黑鳶的,他本人就是个与流行文化脱节的老人。 灌了口啤酒,黑鳶有些不满的瞪向萤幕。他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野男人勾引他乖巧用功的学生。 节目上,来宾正在进行一个益智类的游戏,分成两组轮流回答。一位打扮娇俏的女演员抽了张牌,看清牌上的内容后吐了吐舌:「居然是数学题,完了完了。」 来宾面前投影出一个圆内接三角形,标着几个角度,问其中一边边长。 主持人幸灾乐祸:「提示,正弦定理。」 女演员的队友们一脸茫然,在各自的答题板涂涂写写。没多久作答时间结束,板子上出现几个南辕北辙的答案。 「没一个答对。」黑鳶纳闷:「不就是个高中数学题吗?」 「你不是高中刚毕业吗,你也不会?」主持人调侃的问刚才那个女演员,后者喊冤:「我是文科生!三角函数是什么魔鬼!」 主持人转向另一队:「蓝队呢,有没有好好读高中数学的人?」 蓝队讨论了几秒后,一个男演员走了出来,站在节目组准备的大黑板前面拿起粉笔解题。他的速度飞快,书写漂亮流畅。黑鳶隐隐觉得这个场景熟悉,后来想想可不是嘛,他每天都在叫学生上台答题。不过,他们通常不会那么气定神间,一般都是抓耳挠腮苦思冥想才挤出几条算式。 作为一个老师,黑鳶对这个男演员挺有好感。如果他的学生粉的是这种爱豆,他勉勉强强能接受。 然后,作为一个gay,黑鳶也关注了下男演员的外表。身材修长,宽肩细腰翘臀。黑鳶点了点头,挺不错的。当然还是差了他自己一点。 男演员的答案是对的,蓝队士气大振,高呼「软哥学霸」。 刚才的女演员娇嗔:「不公平,安软你是理科生吧?」 镜头转到名叫安软的男演员身上,他的黑发抓了个简单自然的造型,看起来年龄跟黑鳶的学生差不多。他笑着回答:「我是百分之百的纯文科生。」 主持人:「安软你现在还在读大学吧?」 男演员頷首:「是,我读中文系,今年大四。」 「真的是文科生,莉莉你错怪我们安男神了。」主持人总结,女艺人嘟了嘟嘴。 比起一些细皮嫩肉的小鲜肉们,安软的气质更偏向英气沉稳,虽然年纪不大,但的确担得起男神的称号。 接着两队又轮流抽出几道题目,语文题几乎都让安软答了,蓝队轻松赢了游戏,幸灾乐祸的看另一队苦着脸喝下惩罚用的地狱蔬果汁。 游戏结束,开始访谈环结。导演简单的介绍了下电影,主持人接着访问了几个主演。 转向安软时,主持人问:「大家都知道这个电影是讲初恋,安软你能谈谈你的初恋吗?」 「我的初恋吗?」安软眼神柔和:「是在高中的时候,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主持人:「你们后来有在一起吗?」 安软摇头,苦笑:「那时候年纪小,没把握住机会。」 「哎,青春就是这样。」主持人换上贱兮兮的表情,说:「据经纪人爆料,安软一直都没有对象?是不是??还放不下初恋?」 「真是的,陈哥不要把我的秘密说出来嘛。」嘴上抱怨着,安软脸上却始终保持从容的笑意:「那个人有我的私人手机号码,但他一次都没打来,应该是对我没那个意思吧。」 「安软不要难过,谁会对这么帅的男神没意思?来来,电视机前的观眾朋友!」主持人吆喝:「你们有没有在高中时谈过无疾而终的恋情?现在拿起手机找到那个号码,说不定会发现当年的青涩小子已经变成男神了哦!」 黑鳶瞇了瞇眼。 拍摄现场,电影导演播了通电话给老婆,气氛和乐又甜蜜。主持人转向女主角,正要开始採访的时候,一个工作人员突然跑过来在主持人耳边说了什么,主持人立刻又转回安软面前,兴奋道:「安软,有你的电话!」 安软愣了一下,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手机。 他有三支手机,一支是工作用,第二支是只有熟人才会打的,最后一支只存着一个号码。 现在他眼前的,是第三支手机。 身材挺拔的青年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私人电话?接啊啊啊!」主持人激动地把手机抢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通后塞到安软手里。 安软把手机贴到了耳边。 虽然知道有很大的机率是节目效果,但现场观眾和主持人都还是兴奋不已。无论如何,一个当红男明星的感情生活都十分有吸引力。 年轻男艺人垂下眼,对着手机动了动唇。他的声音不大,麦克风没收进去,大家只能眼巴巴的瞅着他的脸,想找到一点蛛丝马跡。 片刻后,他放下手机,脸上还是万年不变的温和微笑,主持人看了都替他着急:「怎么样!是你初恋吗?」 安软抿着嘴笑了笑。 31 黑鳶喝了口啤酒,咂咂嘴,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开了第三罐。他酒量不太好,晃昂脑袋,感觉自己头里都是酒。 门铃响了,黑鳶慢吞吞的蹭到门口,拉开一个小缝。 「那么久没见了,要说什么?」 男人看着那双从门缝露出的眼睛,诚恳道:「老师好。」 有时候,空气分子会变得格外安静而粒粒分明。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学生来说,暗恋一个人五年可能是跨越两次升学,足以称作痴情;但对一个老人来说,七十岁和七十五岁似乎没什么不同。 至于对秦睦安和黑鳶来说,五年不短,但在相遇的这一刻就都成了过眼云烟。 两人都想过:要是他们没分开,人生是不是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或许会顺利成为比师生更亲近的关係,黑鳶不用在半夜独自面对喷水的水龙头,狼狈又束手无策,也不会在做了那个彩带飞扬的梦后辗转难眠;而秦睦安可能不会进入演艺圈,只为了站上更大的舞台,让那个人看到他。 但这些,两个人都没有说出口。 最后黑鳶拉开门,借着酒意把欠了五年的那个吻还回去了。 秦睦安低下头加深这个吻,拥着怀里的人进了屋,反手关上了门。 * 第二天早上,黑鳶陷在被子里伸发了会呆,过了一阵子才磨磨蹭蹭的起了床。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他默默拉了拉衣领把某种痕跡遮住了,不自在的咳了声。 老了,禁不起刺激了。 他梳洗完后走出房门,男人背对着他摆弄塑胶袋,发出沙沙的声响。黑鳶慢慢蹭了过去,歪着身体趴在秦睦安背上:「早安,秦同学。」 秦睦安转头亲了亲他的脸颊:「老师早。」 看到桌上的早餐,黑鳶又想咳嗽了。 「老师昨天要求的。」秦睦安把一个纸袋递给黑鳶,自己拿出一颗白白胖胖的馒头吃了起来。 「你就吃白馒头?」黑鳶犹豫几秒后还是咬了口包子,皮薄馅多,肉汁又鲜又烫,挺好吃,他又咬了几口。 秦睦安带着笑意回答:「我也是跟老师一样,触景生情。」 说完,目光往下瞥,意有所指。 黑鳶突然有点吃不下包子了,眼神飘向秦睦安的胸口,想到昨天自己醉醺醺的咬了口他的胸,还无赖的发表了「真像包子,明天早餐吃包子吧」的感言。 报应啊。他想,看着秦睦安笑瞇瞇的一口一口吃着白胖馒头,像啃着他的屁股肉。 两人面对面吃完了早餐,气氛十分和谐。然后黑鳶无所事事的坐着,看着已经变成青年的秦睦安手脚俐落的收桌子烧水泡茶。 娶了个好老婆,下半辈子就躺着享清福吧。 他有些出神,觉得稍微理解了那些喜欢种花的人的心情。谁也不知道自己种的植物会长成什么样,瞧,这不就种出一朵大帅花了吗? 虽然秦睦安高中时就挺好看的,但跟现在的气质相比,还是略显青涩。少年时的秦睦安眼眸乾净纯粹,是那种一尘不染、稍嫌天真的善良;现在的他眼神依旧温柔,其中却多了点深邃的东西。 那些东西是少年人缺乏的,让当年的秦睦安吃尽苦头,无力争取自己想要的人。 现在的秦睦安,已经有信心能牢牢牵住他爱的人了。 黑鳶想:这个人,值得他等那么久。 32 今天是假日,两人喝完茶之后也没什么事要干,就决定去约个会。 「看哪个?」黑鳶抱着一桶爆米花,抬头看柜檯上方的萤幕。近期最热门的片子大概就是那部《莫忘》了,讲的是一个挺烂俗的题材:初恋,但听说剧情十分清新脱俗,拍摄手法又特别艺术,既不会太曲高和寡也不过于肤浅,算是叫好又叫座。 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莫忘》的男主角在这之前就是个纯素人。不但没演过戏,还是非科班出身。 此刻,这位一炮而红的男主演正站在黑鳶旁边,手上拿着一杯可乐。 「看《莫忘》吧。」秦睦安回答,口罩上露出的一双眼弯了弯:「男朋友演的电影,捧场一下吧。」 两人进了影厅没多久后电影就开始了。他们票买得晚,只剩后排的座位,前面坐了一排国中生,吵吵嚷嚷的,灯熄了也没有安静下来的意思。 看到萤幕上穿着校服的青年,黑鳶转头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秦睦安。 睡在同一张床上或一起吃早餐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现在才突然惊觉—— 他一个老师,跟自己的学生在一起了。 这人几年前还坐在讲台下听课呢。 「怎么了?」秦睦安也转头看他,低低笑了:「一直盯着我,真的那么帅?」 「你脸皮怎么能厚成这样?」黑鳶震惊道:「以前不是挺谦虚的吗。」 秦睦安:「近墨者黑吧。」 黑鳶瞪着他。 秦睦安拉下口罩,在黑暗的掩护下亲了他一口。 前面的国中生还在吱吱喳喳,但黑鳶还是看得挺专心。剧情的确是挺有趣,至少黑鳶这种没什么在看爱情片的人也不觉得矫情。 片尾曲刚开始,其他人还坐在位子上回味时,秦睦安和黑鳶就起身往外走了。秦睦安现在毕竟是个公眾人物,在外还是得注意一点。 上了车,黑鳶才开始回想《莫忘》。他对电影没什么了解,但也知道这部片的导演挺厉害的。 「你怎么会想去演戏?」 「一开始我也没想过。」秦睦安发动车子:「我就是在大学戏剧社参演了一个舞台剧,后来王导就来问我有没有兴趣演他的电影。」 可以说,秦睦安能一跃成为得奖演员,除了天赋以外,运气也是非常好了。 「我那时就想??」秦睦安笑了:「你要是看到电影可能就会想起我了。」 「我又没忘过你。」黑鳶自己讲完都觉得有点肉麻,咳了一声后说:「我不是怕你打算把我当成一时迷糊犯的错吗,这样我去找你也挺自作多情的。」 秦睦安正想说什么,突然一阵铃声响起,他改口道:「帮我开免提。」 黑鳶照做,一道女声响起:『小安?』 「妈。」秦睦安回应。 『你昨天怎么没回家?』秦睦安他妈问,语气不是太咄咄逼人,就是感觉非常担心。 「我去老师家了。」秦睦安挺平静的回答。 那头安静了一会。 『你现在还跟他在一块吗?』 「是。」秦睦安说。 『这样啊??』秦睦安他妈叹了口气:『要不要来家里坐坐?』 秦睦安看了黑鳶一眼,后者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秦睦安:「我们大概半小时后到。」 『好。』 通话结束后,车子转了个弯,往另一个方向开了。 黑鳶不确定秦睦安知不知道他妈当年那封信,但他不打算特地提出来,感觉这么做的话好像他在告状似的。 「我出国之后也想过回来找你。」秦睦安先开口了:「但我有时候也觉得??你可能不一定想看到我。」 黑鳶挑了挑眉。 秦睦安:「也没什么,就感觉自己连件小事都能搞砸。你知道为什么我家里会知道我们的事吗?」 黑鳶:「你发酒疯讲出去了?」 秦睦安笑了:「我那时候还没成年,不能喝酒。」 「其实就是我手机没锁,被我妈看到了我们的对话。」 黑鳶有些吃惊:「你妈看你的手机?」 「是。」秦睦安叹了口气:「我也很意外,我爸妈常年待在国外,我还以为他们很放心我,不会干这种事。要是我当时设个复杂一点的密码,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黑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之间这漫长的分别只是因为这么丁点大的事? 算了,谈恋爱嘛,有点弯弯绕绕也是正常。反正,最后兜兜转转还不是走到了一起。 「那你妈现在的态度是?」黑鳶问,秦睦安耸耸肩:「不知道。」 红灯的时候,他转头看着黑鳶笑了:「我这辈子都挺乖的,第一次叛逆大概就是喜欢上自己的老师了。我妈会有什么反应,我还真不确定。」 * 半小时后,两人站在了一栋透天前。秦睦安拉了拉黑鳶的手:「紧张吗?」 「还行。」黑鳶吐了口气,想了想又说:「我应该挺讨人喜欢的吧?」 「是。」秦睦安笑着揉揉他的头发:「没事的,我毕竟是我爸妈亲儿子,喜好应该也是他们遗传给我的。我那么喜欢你,他们绝不会讨厌你。」 还挺有说服力。黑鳶想,鼓励自己:这有什么难的,我这么帅! 不会有人不喜欢帅哥的! 秦睦安拿出钥匙,开了门。 「我们回来了。」 一个女人立刻迎了上来:「午餐吃了吗?」 秦睦安摇头,对女人说:「妈,这就是黑老师。」 「阿姨好。」黑鳶把手上的东西递了出去。事出突然,他没准备什么礼物,只能在半路上停下来买一个小盆栽,秦睦安説他妈满喜欢花花草草。 「啊,谢谢。」秦母柔声道:「我很喜欢。」 几人上了餐桌,秦父已经在那等着了。 「伯伯好。」黑鳶道,男人朝他点点头:「坐下来吧,别紧张。」 秦父长得很像秦睦安,只是看起来再严肃些。黑鳶一边吃饭一边分心的想,秦睦安如果老了应该就长这样。 秦家奉行食不言,一顿饭吃得十分安静,但也还算和谐。吃完饭,秦母泡了茶,四人在客厅坐下。 先开口的是秦母:「黑老师,我跟我先生一直在国外工作,观念还是比较开放的。我们能接受小安喜欢男人,但当年??你的身分实在有些??」 「我明白。」黑鳶说。 「你能谅解就好。」秦母笑了笑,她笑起来跟秦睦安有点像,是很温柔的那种:「现在小安也不是学生了,你们幸福就好。」 33 刚才那顿饭吃得有些紧张,放松下来后黑鳶又饿了。于是,两人回家后秦睦安又给他削了颗苹果。 刚才在秦家,秦母私下找黑鳶说了几句话。 她说:「为人父母,我一开始希望小安能跟大多数人一样,娶妻生子,不被别人指指点点。但是??」 秦母有些无奈的叹口气:「他到国外一年后就坚持回国读大学,以他的成绩,在国外能考上更好的学校,我们不同意,结果他竟然私下找人帮他办好手续,自己飞回来了。」 黑鳶没出声,感觉自己彷彿是个祸国妖妃。 秦母说:「我们跟了回来,以为他会马上去找你,结果没有。小安只是??」她顿了顿,有些难以啟齿:「常常在你家附近埋伏。」 「真是,我们家怎么就出了个偷窥狂呢?」秦母有意缓和气氛,自己眼里却沁出水光:「就这样远远的、偷偷摸摸的看一眼,连打声招呼都不敢,持续了好几年。我们很少陪小安,从来没看过他那么想要什么??结果还得不到。那时候,我们就意识到我们做错了。」 黑鳶抽了张纸巾给秦母,她低声道了谢,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笑容:「黑先生,谢谢你跟小安在一起,请你一定要好好待他,拜託了。」 看着青年在厨房里低着头切水果,黑鳶走过去揽住了他的腰。秦睦安回眸,拿起一小块苹果碰碰他的嘴唇:「先吃一口。」 黑鳶张开嘴,苹果很甜,他没解释他原本是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转而问道:「如果我一直没看到你演的电影,你会放弃找我吗?」 秦睦安垂着眸子,认真回答:「永远不会。」 「我会去考教师甄试,争取成为你的同事。或者想办法在这附近租房,看看能不能变成你的邻居。先製造偶遇,看看你的态度再决定下一步。」 黑鳶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直接来找我就行了,怎么那么矜持啊。」 秦睦安也笑了笑:「没办法,碰上你的事我就容易想多。」 「你怎么能那么喜欢我呢?」黑鳶叹道:「仔细想想,我的缺点也满多的,除了脸还有什么好的?」 「这种事哪有什么道理。」秦睦安说:「就像能量守恆就是宇宙的规则,也没什么能解释的。」 「你别越俎代庖啊。」黑鳶戳戳他的腰:「文科生不准拿物理举例。」 「好的,我待会重新想个例子。」秦睦安从善如流,转头亲了他一下:「我现在拿着刀呢,危险,你去客厅等一下。」 黑鳶听话的走到客厅等待投餵,想了想之后拿起电话,播出一个号码。 「喂,妈。我有件事要跟你说。」黑鳶脸色凝重。 电话那头,黑妈也十分严肃:『你不会要说你在外面搞大了哪个野女人的肚子吧?我绝对不会帮忙带孙子哦。』 「不用担心。」黑鳶安抚道:「我现在还是喜欢男人。」 黑妈松了口气:『很好,你继续保持。』 「我会的。」黑鳶应了声,问:「我今天晚上能带一个人回家吗?」 『谁?』 「嗯,」黑鳶看向在厨房里忙活的男人,漫不经心地说:「一个野男人,顺带一提,他以后就是你儿媳妇了。」 掛掉电话后,黑鳶仰起头,刚好接住一个柔软的吻。 「刚才不是亲过了。」黑鳶咕噥道。 秦睦安贴着黑鳶的耳朵,含混道:「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 「别对我唸课文,我又听不懂??」黑鳶一个不注意,被青年带着倒在沙发上。 秦睦安一边压着他亲,一边翻译:「眼睛喜好美色,耳朵喜好声音,嘴喜好滋味,心喜好财利??」 黑鳶微微喘气,他被亲的心猿意马,却不得不听身上人唸叨着圣人经训,感觉脑袋和身体要分家了。 秦睦安还在慢吞吞的讲着:「??骨骼肌理喜好安逸,都是人的本性。」 「而我,」他顿了顿,笑容一如五年前的那个少年,温柔的一塌糊涂,眸中带着光。 「好你。」 《正文完》 — 正文到这就结束啦,谢谢大家。接下来会陆续放上番外。 番外一:糖 「小南啊,」老太太放下碗,忧愁的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要带男朋友回家哇?外婆等好久了。」 林南苦着脸:「这不是缘分未到嘛。」 外婆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转头怜爱的给另一个孙子夹了一筷子炒高丽菜:「还是小鳶争气,给外婆找了个那么缘投的孙媳妇。」 黑鳶乖巧的把一隻剥好的虾放进老太太碗里:「外婆多吃点。」 「好,好。」外婆乐呵呵的点头,然后又转过去继续数落林南了。秦睦安的筷子伸了过来,从黑鳶碗里的炒高丽菜中挑走胡萝卜丝,黑鳶瀟洒的把五六隻剥好的虾子推给他:「来,男朋友疼你。」 「谢谢男朋友。」秦小媳妇娇羞的笑了笑,林南在餐桌的另一头哀怨的瞅着这对狗男男。外婆见林南这副模样,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背:「还不快点跟表哥请教!」 林南迫于压力,硬着头皮开口:「哥,哥??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年纪轻轻就拥有稳定交往的男朋友?」 黑鳶思忖片刻,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能传授,便随口道:「多做好事。」 林南:??你就是想说我人品不好吧。 几年前,林南下定决心在外公外婆面前出了柜,经过一番兵荒马乱后,二老都接受了这件事。是以当黑鳶带着秦睦安回来时,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压力。 反观林南,自己轰轰烈烈的出完柜后,却始终单身。 可以说,他以一己之力扛起了所有砲火,任劳任怨的为表哥打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吃完饭,几个小辈聚在一块,准备进行例行公事。 黑鷂唰唰几下洗好了牌,递到林南面前,后者慎重的抓起一小叠翻过来看了一眼,然后朝下放到桌上。 黑鷂俐落的把牌发给自己和另外三人,然后战局便开始了。 已经十多岁的小晴代母上阵,不甘心的翻出一张红心九,下一秒黑鳶嘴角浮现笑意,把手中的黑桃a放在桌上:「谢谢。」 「啊——」小晴沮丧的吼了一声,她跟着玩了好几年,从来没赢过。每次她都气得哇哇叫,隔年又不死心的捲土重来。 林南扔出红心3,把桌上剩馀的牌尽数扫走,结束这回合。 秦睦安在客房看剧本,他毕业后便完全投入演艺事业,现在也是个走在路上会被认出来的明星。听到开门声,他抬头对来人笑了笑:「赢了?」 看起来那么开心。 黑鳶走到床边,抖了抖鼓鼓囊囊的口袋,一大堆糖果便像天女散花般啪嗒啪嗒落到床上。他一脚屈在秦睦安身侧,俯下身去亲秦睦安:「全部都给你。」 秦睦安也放下剧本,搂住青年的腰翻了个身,深深的吻住他的唇。 两人分开后,黑鳶瞇着眼看秦睦安把散落的糖果一颗颗捡起,道:「你刚走的时候刚过完年,那时我也赢了一堆糖。」 秦睦安转头看他:「那些糖呢?」 「当然是我吃了。」黑鳶说:「我就两三天吃一颗,想说剩下的还是留给你,但有一天我发现那堆糖都吃完了。」 但你还没回来。 秦睦安有些心疼,亲了亲他的颈侧:「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黑鳶叹气:「跟你说过别道歉了,你再说一次我就亲你。」 秦睦安又凑了过来,带着笑意道:「那我更要说了??」 两人亲着亲着,原本挺温馨的气氛渐渐变了味,黑鳶推开男人,微微喘气:「等等??没有套子。」 「有。」秦睦安气息也不太稳,撑起身子,从旁边的行李袋抓出一个纸盒。 黑鳶捂了捂脸,心想还真是准备充分,一边伸手把男人的脖子勾了回来。 「这一次,你可要把糖连同我全吃乾净了啊。」 番外二:同窗 设定是黑鳶跟秦睦安是同班同学,十六岁,高中一年级,还没分类组的时候。 大概就是两个青涩又纯情的少年。 —— 窗外,一片云在蓝得刺眼的天空中悠悠游过,少年靠在窗边瞇着眼打盹,像一隻正在晒太阳的猫。 一隻手突然从窗户伸进来,拍了一下他的肩:「黑鳶!打球!」 少年勉强撑开眼:「不要。」 正值六月中,球场的温度都能煎蛋了,傻子才答应。 「好喔。」那个男同学没坚持,转头去叫坐在黑鳶前方的人:「睦安,打球去。」 「现在挺热的。」旁边一个女生插嘴:「很容易中暑。」 「没听过运动身体好吗?」那个黑得像熊一样的男同学哼了一声,又殷殷期盼的望向秦睦安:「来嘛,我们就差一个人。」 被他注视的人正要开口,另一边又传来一声嚷嚷:「班长!能不能帮我交假卡啊?」 秦睦安有些困扰的蹙了蹙眉,但黑鳶大概知道,这不是要拒绝的意思,只是不确定先做哪个好。 怎么会有这么热爱服务的人呢? 即使已经跟秦睦安同班快一年,黑鳶还是想不明白。 如果做善事能发电的话,这人大概能单枪匹马承包全校的冷气费。 有人推开门,加入争夺的战局:「秦睦安在吗?隔壁班有女生想找你练舞!」 那人挤眉弄眼:「是个大美女哦!嘖嘖班长真是艳福不浅??」 黑鳶看着少年为难的样子,突然伸出手,勾勾少年的手指:「班长?」 「嗯?」秦睦安垂下眼看他,那专注的眼神让黑鳶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尽力把持住心神,皱着眉按按自己的太阳穴:「我突然觉得头很晕??还有点想吐??」 秦睦安神色一肃,立刻把这件事提到第一顺位:「我带你去保健室。」 其他人不甘心的发现,秦睦安现在满眼只剩下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一边扶起他一边担心的问:「能走吗?」 黑鳶望了眼一旁仍蠢蠢欲动的竞争者们,身子弱柳扶风的晃了晃,嗓音孱弱得彷彿即将驾鹤西归:「能??」 秦睦安把少年按回椅子上,然后在他面前蹲低身子:「上来。」 黑鳶想:完了,好像有点用力过猛。 秦睦安转头看他,眉宇间有些焦虑:「我背得动的。」 黑鳶嚥下拒绝,趴到了少年背上。 秦睦安稳稳站起,肌肤的热度透过白衬衫传到了黑鳶身上。他敛下眉眼,把脸贴了上去,轻轻叹口气。 黑鳶喜欢物理,因为那是整个宇宙运行的秩序。 他也挺喜欢这个善良到不可思议的少年,因为在这个人身上,能看见一种无与伦比的、温柔至极的光芒。 到了保健室,两人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黑鳶咳了两声:「那个,班长,我觉得好多了。」 秦睦安把他放在床上,转头去给他登记床位了。 黑鳶坐在床边无所适从,觉得有些尷尬。要不是看不下去秦睦安被一群人使唤,他才不会牺牲自己英勇瀟洒的形象,演了一回林黛玉。 刚才他好像特别做作。 而且他那么重,秦睦安把他背来应该挺累的。 他似乎,哪怕一点点也没帮到秦睦安。 靠。 脚步声接近,秦睦安再一次在他面前蹲下,眼里有微微的笑意:「我知道你刚刚是装的。」 黑鳶脑袋轰的一下,下意识否认:「我不是??我是说,刚才是真的有点晕??」 秦睦安耐心的看着他,彷彿看透了一切。 黑鳶顿时有些羞愧:「对不起,我是装的。」 秦睦安温声道:「没关係,躺着吧。你是不是很想睡觉?下一节是体育,睡眠不足很容易中暑的。」 「班长,你别给我找藉口了。」黑鳶诚恳认错:「很抱歉骗了你,我们回去吧。」 「睡一下。」秦睦安轻轻把他按到床上躺好:「时间到了我会叫你。」 黑鳶莫名其妙的望着笑瞇瞇的少年,难道是在报復他?可是他的确不想上体育课,而且这床真的满舒服的?? 秦睦安无奈道:「闭上眼,别看我了。」 黑鳶从善如流。 薰风徐徐,黑鳶很快就被睡意包围。 沉入梦境前,他含糊不清的说:「班长,你真的很温柔。」 窗外有白云飘过,窗边的少年抿着嘴,耳尖染上一点红色。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敛下眉目,低声说了几个字,被微风捎去很远的地方。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