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节 ?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作者:朦胧见 简介: 控场师尊与年下小狗 ? 【全文精修中。】 【插画先截一张传到封面过过瘾,是睡着的q版月白(≧-≦)】 江月白是一个好师尊。 他将魔妖血统的幼童收为徒弟、为徒弟改换身世、教徒弟读书习剑、将徒弟培养成斩妖除魔的正道修者...... 可徒弟长大后却恢复记忆重新堕魔,发疯报复,要将欺骗他十多年的仇人千刀万剐—— 赤焰焚天的腥风血雨里,面对剑指自己的徒弟江月白没有躲,只说了从前指点剑招时最常说的一句话: “出剑的手不要抖。” 世人都替江月白不值得。 这个年少时便被仙帝赐号北辰星动的天纵奇才,居然为了一个无可救药的徒弟而甘愿自毁前程。 万千惋惜换不回他的命,江月白成了三界最让人心碎的白月光。 - 穆离渊有一个好师尊。 他的师尊江月白,清风霁月举世无双,冷冽绝俗不染尘埃。 然而多年后却发现,这个他心中当做神明敬仰的恩人,竟是屠杀自己同族的仇人! 他发疯般报复,终于把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肮脏欲念在这个人身上实践。 可不论他如何疯癫,江月白总是无限纵容,让他不能解恨。 他问身下人:“师尊,到底怎么才能解恨。” 江月白身死前夜对他说:“过了今夜,我的渊儿再不用恨了。” - 江月白死后,穆离渊的确没有再恨。 他只觉得心脏被生生剜去一块,每日每夜都在疼痛滴血,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迟知杀父杀母真相的他追悔莫及,为了复活江月白,他走过烈火焚烧的炽焰长道、闯进恐怖的虚空之门、夺到求九死回生丹...... 却连残魂都招不回一缕。 灵体在怀中消散,穆离渊绝望地抱着空荡的白衣跪地痛哭。 三界血雨浸染,寒雪过尽后,魔界再无春天。 - 十多年后灵海大劫突现,三界覆灭在即。 苍穹北辰星动,飞升大能降世,挽天地于将倾! 白衣惊鸿如故人。 众人惊愕:“江月白?!!” 昔年登仙台上,仙帝亲点少年江月白时,曾对他说: “北辰星动,星坠而升。有人要杀你,有人要救你。有人恨你入骨,有人爱你如命。江天月白时,青云飞升日。” 原来魔尊那颗对他爱恨交织的心...... 只是他用来成就飞仙之路的踏脚石! - 传闻玄仙境通天之道魔气翻滚,所有人都以为得知真相的魔尊要去找江月白寻仇,质问曾经被利用欺骗的过往。 可向来冷酷残暴的魔尊,只忍着蚀骨灼心的仙气跪在仙境门外,对守卫仙倌祈求: “我只是想看他一眼......” --------------------------------------- 【高亮排雷】: ★攻洁,受第一次是和攻,之后有和别人 ★其他人对受都是单箭头,受只回过攻箭头 ★攻前期被逼略疯,都是受算好的成仙计划,稍安勿躁(中间很多情节不是真的,都是计划) * 修过文(只是修一些感情细节,所有剧情没动,不用重看) * 目前正文oe,番外缘更中...... =================================== 预收文《无尘》: “从前我不想做坏人,因为怕遭报应。” “后来发现所谓报应,不过是所有人都对我念念不忘。” 打算自割腿肉写本江湖武侠。受不走心风流浪子,攻们款式多样但都擅长为爱发疯。 正在存稿中,等三次元不忙了就开。 - 完结文《念九》: 正道直男酷哥受 x 深情隐忍大魔头攻 一个“攻爱受而受更爱天下人”的狗血小故事。 我写的第一本文,免费的~ ? 爱恨痴缠 第1章 寒霜尽 何至于此 天空在流血。 花草凋零,山林抽泣。万里河山盛满了鲜红的泪。 最后一朵盛放的花被踩在黑靴下—— “我要见你们掌门,”阴森的嗓音像随风而来的刀,将傍晚残存的暖意一字一句割成碎片,“江月白。” “放肆!” “你怎敢直呼北辰仙君名讳!你就算......” 这句话没能说完。 因为说话的人已经在音落之前身首异处! 魔鞭猛然割断了最前方仙门弟子的脖颈,带着血沫肉屑的毒蛇重新飞回主人的手中。 暗金黑袍如乌云翻滚,鲜血的气味在风中散开。 穆离渊用指腹蹭了脸侧迸溅上的鲜血,缓缓送进唇齿间:“味道不错,我不介意再多来几个。” 诛邪阵最前排的弟子个个脸色煞白。 但没有人松剑撤阵。 即便他们的双手都在剧烈颤抖。 “江月白。”穆离渊一步步向前走,重复着这个名字,“江,月,白。我为何叫不得。我偏要这么叫,你们又能如何?嗯?” 阴寒魔气张扬逼近,弟子们不受控制地缓缓后退。 步履移动,光影错位,余晖落在穆离渊的侧脸,勾勒出鼻梁与薄唇俊美的线条。 是周围尸山血海里唯一的温柔。 也是唯一的残忍。 日光在远山之后一寸寸隐匿,不敢再看这场血腥屠杀。 无数魔兵黑雾化形,无声落地,如同漫延的洪水,迅速占满了山谷! 夜空上升起一轮恐怖的血月,仿佛无情苍穹用流血的眼睛注视着即将被屠戮的生灵。 穆离渊张开手掌,一把黑红交错的长剑在暗夜中显形! 浓烈魔气令天地色变,好似漆黑晚风中凭空张开腥红巨口。 “好看吗。”穆离渊的手指在魔息缭绕中慢条斯理地抚过剑刃中央的血石,“九千九百名金丹修士的头骨炼出的玄石,只配镶在我的剑上做饰品。” 没人回答,也没人能回答。 阵中的弟子被魔气侵吞淹没,一排一排七窍喷血,跌倒在堆积的尸山里。 “如果江月白不出来见我。”九霄魂断的剑锋扬起,对准了沧澜山巅,穆离渊燃烧杀意的眸底晃动着仙山的倒影,“今夜,我就把沧澜山,夷为平地!” * * * 破碎的紫藤花瓣随风翻舞,穿过陡峭的天幽峡、飞过宽阔的云渡河、飘进寂静的饮梦谷。 冷风缓过,花瓣滑下白衣,落在苍白的手上。 修长的指节微动。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节 江月白垂眸,拂去了手背上的残瓣。 一点鲜红的血绽开在冷白的皮肤上。 耀眼,也刺眼。 像一朵带毒的花。 通传弟子略带焦急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北辰仙君!山门外魔军......” “我知道。”江月白淡淡道,“是他来了。” 皮肤上的鲜红还在漫延。江月白面色平静地拿过帕子,将顺着手臂流下的血渍擦了,拿过剑起身。 饮梦谷地处沧澜山最深处,这里有最清澈的水和最纯净的风。但今日谷里的风都是微咸的。 因为山门外的战事太惨烈。 也因为在此重伤闭关的人,流的血太多。 梦虚洞口结界消散,垂下的藤枝被银白的剑柄挑开。雾蓝双眸与身后霁雪晴空一般冷冽无瑕,花枝间白衣缥缈,如同未融尽的寒霜。 让一切活物屏息。 梦虚洞外候着的两排弟子们齐齐俯首:“北辰仙君!” “让山门外的弟子全部撤回来。”江月白道,“我亲自去见他。” 弟子们还未答话,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转过回廊,紧接着一抹青衫人影出现在长廊尽头—— “雪归!你绝对不能去!”云桦快步走来,拦住了江月白的前路,微微了压低声音,“你的伤......” “我没事。”江月白说,“让山门外的弟子们撤阵。你守好十八峰。” 云桦一把攥紧了江月白的衣袖,不让他再前进一步:“你要一个人去见他?” 寒风吹动紫藤枝条,寂静却有声。 无言的对视之后,江月白微动薄唇:“还有别的办法么。” 云桦喉结滑滚,抓着白衣的手指松了一下。 江月白错身而过,只留下了四个字:“看好苏漾。” 守卫弟子们纷纷让开道路,刀剑碰撞与脚步错乱的声音充盈了本该幽静的饮梦谷。 云桦回神转身时,对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雾霭。 凉风吹过,他忽然感觉到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方才握过江月白手腕的五指上,染满了淡色的血。 * * * 天地间只剩刺眼的红。 赤红火焰从原野一路烧向冰河,爬上雪山。波涛翻滚的长河反射着赤月的颜色,化作沸腾的无尽血海。 癫狂的魔气如同猛兽,在血肉之躯中放肆冲撞。 诛邪阵的阵型溃散,弟子们在炽热的血海中挣扎,被魔气侵蚀的空气变得滚烫,把将死的身体烧得通红...... 凉雪就在这片炽火中忽然坠落。 连绵巍峨的雾墙拔地而起,如同飞速生长的雪山! 银白色的剑气从天边尽头拉开,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山崖彼端,隔开了魔气与弟子。 剑气惊鸿游龙,破开所有污秽魔障。 在远处的杀气蒸腾的黑袍魔剑前化作一阵风雪! 纷杂四散落,唯余寂无声。 穆离渊神色微凝,抬起眼,视线穿过层叠的尸山血海,落在刺眼的一点白—— 长剑如冰,纱衣若雪,在腥风中片尘不染。 无瑕,又惹人嫉恨。 “只要你想,我自会来。”江月白收了风雪夜归剑,隔着血雾说,“何至于此。” 未散的魔气还在翻滚,但黑袍下的人影已经很久没有再调动魔剑。 穆离渊从江月白出现的那一刻,就没有再动过一分一毫。 他只静静看着江月白。 带着仇恨与癫狂。 魔息在上空渐渐聚拢,补上被风雪夜归剑斩开的缺口。 魔蚀结界重新凝聚,黑夜巨幕垂下残星。 “只要我想。”穆离渊的长发在晚风中恣意飘扬,血月投射在巨石之巅,黑金衣袍好似披着一层朦胧血纱,“如果我还想做别的呢。师尊会答应么。” 江月白淡声说:“别叫我师尊。” 穆离渊闻言放声大笑!接着又猛地止声。 山巅上的黑影骤然消失—— 阴风卷起,魔雾聚拢,身形瞬间出现在江月白咫尺之近的身侧! 在对方的白衣上映出一个压迫的高长阴影。 “那我该叫什么。”穆离渊微微俯身,在江月白耳边问,“名,还是字。嗯?” 字句被恶意咬碎在齿间,像是压抑的暧昧呢喃。 江月白侧身,对上了那双沉若深潭的眼眸。 ——曾经不及胸口的少年,如今要微仰脖颈才能对视。 对方显然也发觉了这一点变化。 穆离渊故意又向下俯身了些,轻声说:“我很喜欢师尊的名字,可惜别人不许我叫。师尊允许吗。” 江月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放过无辜的人。” “无辜?”穆离渊负后的手里握着杀气张扬的魔鞭,与带笑的嗓音格格不入,“和师尊有关的人,每一个都不无辜啊。” 太近了。 江月白腰侧的风雪夜归剑不断发出震颤嗡鸣,雪白剑气在黑夜里绽出一道道极浅的流光。 魔息太烈,仙剑要战,却被苍白的手指束缚在剑鞘内,不能动弹。 “你想如何报仇。”江月白说,“我可以满足你。” 穆离渊挑眉:“我想杀光沧澜山所有人。师尊满足我吗。” 晚风吹过,江月白感到手腕微凉。 温热的血迹正顺着他的袖管缓慢地爬出来,在寒风里变冷,又沿着风雪夜归的剑柄往下流。 江月白不动声色地将流血的手藏在身后:“那样你就能解恨么。” “解恨啊。我想师尊亲眼看着这些修士们如何惨死、亲眼看着沧澜门如何覆灭、亲眼看着在乎的一切化为乌有。”尸与血的味道随风飘开,穆离渊在阴风中慢慢勾起唇角,“只要师尊难过,我就开心。只要师尊痛苦,我就愉悦。” 江月白面容平静地道:“何必如此麻烦。” 穆离渊笑道:“这么听着,师尊有更好的方法?” “想看我痛苦。”江月白语气没有波澜,“直接对我来不是更简单。” 穆离渊沉默了一瞬。 “清灵山谪仙台,我用北辰仙君的传音口讯召集各派。”江月白说,“你可以当着仙门百家的面亲手杀了我。够解恨么。” ...... 如何报仇才能解恨。 这件事穆离渊已经想了整整三年。 直到夙愿成了梦魇,他还是没有想好。 或者说,没有找到足够解恨的方法。 三年前,穆离渊在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后,火烧春寒峰。 烈焰燃了整整十日十夜。暴雨过后,人间晚晴,夕阳下只余狼藉遍山。 穆离渊毁了自己的房屋寝舍、撕了江月白亲手为他抄的剑谱、折断了江月白亲自为他炼铸的佩剑...... 他疯了一般在江月白的房内找自己父母留下的天魔信物,却一无所获。 从头到尾,江月白都没有拦他,甚至屏退了所有峰主和弟子。 直到穆离渊的赤羽魔鞭劈裂了院内千年紫藤、布满倒刺的鞭尾刺进江月白胸口,风雪夜归才一剑霜寒,破开了他周身魔气。 “自今日起,”江月白没有躲开向着心口而来的魔鞭,任凭身前血雾四溅,“你我两不相欠。” 风雪夜归并没有伤到穆离渊,剑锋只停在他颈前。 穆离渊咬牙说:“不可能!” 江月白的单薄的双唇间有隐隐的血色:“你还想如何。” “我要当着仙门二十六家的面,将仇人千刀万剐!”穆离渊通红的双眼盯着江月白,一字一句地说,“报仇雪耻人之本性,师尊不就是这样教我的吗!” 冷剑归鞘,一声颤然轻鸣。 江月白收回了风雪夜归,语气无波无澜 : “好,我等着那一天。” ...... 穆离渊也等着这一天。 在魔界深渊煎熬的每一个夜晚,他都靠着这句话支撑着剧痛的身体。 用传世魔武炼铸的九霄魂断剑,让三界闻风丧胆,威力足以毁天灭地。 但他只想用这把凶剑,杀一个人。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3节 可当这日真正到来的时候,穆离渊却觉得,就这样杀了江月白,太仁慈了。 剑落见血,身死魂灭。 只有一瞬的痛苦。 他不想要这样的复仇。 太阴魔蚀凝结成星月结界,夜晚寒风不止,飘荡的发丝绕在江月白的眉眼。 穆离渊看着江月白的眼睛——多年过去,这双眼眸依旧如昔年诀别那日一样。 淡漠,无情。 “谪仙台。”穆离渊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冷笑道,“那是你们仙门的地方,若到时二十六家布设圈套,我岂不是又要栽跟头。” 江月白道:“魔尊手眼通天无所不能,还怕区区几个仙家。” “怕啊。”穆离渊故作无辜地说,“我心思单纯,以前总是上师尊的当,一上就是好多年,如今杯弓蛇影,看谁都没安好心。况且......” 江月白:“况且什么?” “况且......”穆离渊微微停顿,忽然贴近江月白的耳侧,“我不想杀你。” 冷风呼啸,哀嚎遍野,凶猛的腥风血雨瞬间淹没过了这句话。 但这样耳鬓厮磨的距离,江月白还是清晰地听到了每一个音。 “师尊要活着啊,”穆离渊放缓了声音,别有深意地说,“我对着一具尸体能做什么呢。” 江月白握剑的手轻颤了一下:“你想做什么?” “我想,”穆离借着这个气息交错的位置,微微向后移动了下眸子,看着江月白的侧颜,“带师尊回魔界......” “做我的,”他用极低的气声,一字一顿,“仙奴。” 【??作者有话说】 【置顶排雷】 两个男主都又狠又疯,做仇人时也经常会do; 攻前期很混蛋有原因,受后期下手太狠也有原因,如果看到角色做出难以理解的行为,还请稍安勿躁; 受有万人迷属性,会出现暗恋者/爱慕者/青梅竹马等,但仅限他人对受的单箭头; 排雷暂时这么多,会根据文章发展和评论区讨论继续调整和补充。 第2章 穷途晚 往事不可追 风雪夜归快过了主人的命令,在话音未落之时便已猛然挣脱出鞘—— 寒雾乍起,疾风骤冷,锋利直取咽喉! 穆离渊迎着剑风,却连步子都没挪,只侧头避过了擦脸而过的剑刃。 而后用魔鞭缠住江月白的剑身,狠狠一拉,将剑和人都收在身前! 血污与发丝一起飞扬,此瞬时光仿佛被拉长停滞。 “师尊还是这样,只会为他人不平,不会为自己不平。”穆离渊在此刻刀剑相向的交锋里深深看着江月白,目光依然是温柔的,像是在依依不舍地描摹。 山谷间到处都是诡异的响声,黑压压的尸山在蠕动,夜幕之下接连站起僵直的人影——在魔蚀里中毒的弟子,变为了只会杀戮的怪物。 他们意识清醒,身体却失控,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抓烂同伴的身体、看着自己的刀砍掉同门的头颅...... 穆离渊叹了口气:“何苦来哉。” 他做了北辰仙君十年弟子,他知道江月白不会因为一句羞辱而出剑,这把风雪夜归,永远只会为无法出剑的人而出。 比如此刻在魔蚀中饱受煎熬的弟子。 但这更让他不悦。 风雪夜归的寒铁剑锋几乎顶进穆离渊胸口,江月白冷声说:“撤了魔蚀结界。” 穆离渊用唇形描摹出无声的字:“求,我。” 江月白想要抽手收剑,但毒蛇般的赤羽魔鞭却紧紧缠住了风雪夜归的剑身。 “师尊,对我温柔点。”穆离渊手上的力道近乎残忍,眸光却很和缓——这双眼睛生得太好看,甚至会让看到的人生出它们含情脉脉的错觉,“我可以考虑放过他们。” 风雪夜归代替主人给出了回答。 银白灵光炸开,挣脱魔鞭,剑气震得山石崩裂! 剑气急浪乘风,直冲群山,自叠嶂间泄出波澜云海。 这一剑劈得山石碎裂,穆离渊在飞沙走石中腾空后撤,落在远处山巅。 魔气缭绕聚拢,九霄魂断剑在黑雾中显形。 尘埃四落,穆离渊面上已经笑意全无:“看来师尊只会让人伤心。” 晚风哀嚎,万鬼嘶鸣,九霄魂断的魔气猛然撞破风雪夜归的寒霜—— 山谷中爆开巨响与炫光! 江月白握剑的虎口霎时崩出了血线。 但他面色仍旧波澜无惊,好似接住这石破天惊的一剑并没有花费什么力气。 穆离渊的目光落在江月白的剑柄——雪白的细线缠绕成紫藤花结,又化成无数道冰色流苏垂下,在剑风中飘动。 这是他十四岁时亲手编的,送给师尊的上元节礼物。 “师尊喜欢这个剑穗吗。”他在血味的风里问。 “陌路之人,”江月白嗓音淡漠,“往事何追。” 旧伤未好,江月白每用一次灵力、每做一个动作、甚至每说一个字,浑身就如同沸水滚过般刺痛。 但这种苍白的沙哑,只显得话音更冷。 穆离渊缓缓微笑点头:“师尊说得是。” 他笑着看对方雪白的剑刃在魔气灼烧中渐渐融化翻卷,看着那些魔焰沿着对方的剑身一寸寸向前蔓延。 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江月白手臂旧伤接连崩裂,绽开一朵朵细小血雾——不仅仅是手臂,他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开始在魔气的凶猛侵蚀下溃烂,一同向外渗血! 重伤在身,他如今不是穆离渊的对手。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下一刻,魔息猛然冲破剑气! 江月白右臂瞬间被鲜血淹没,整个人被撞得向后跌去。魔兽虚影张开血盆大口,獠牙就要咬上他的脖颈...... 他来不及后退,只能仰身闪避。 可面前的猛兽忽然消失了。 紧接着,江月白感到腰后被人一把揽住—— “原来带着伤来的,”穆离渊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冰凉的指尖摩挲着他腰侧渗血的伤口,低缓又恶意地说,“早说,我轻点。” 风雪夜归飞速地调转了剑锋。 可穆离渊没有躲,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江月白觉得剑锋尽头软绵绵的——穆离渊微微一笑,身形化作黑雾消失。 “师尊下手也太重了。”带笑的声音又远远出现在江月白的另一侧。 话音刚落,所有送出过的剑气与灵力一齐回弹! 反魂咒。 咒如凶兽,遇强则强,睚眦必报。 江月白立刻侧身,面颊仍被划出一道血痕。 他每一击都用了全力,反噬回来的力量千钧之势,将山巅草木巨石全部震裂。 穆离渊毫不留情,顺势狠狠推了一掌! 江月白凌空吐了一口血,一连后退了数十步,才勉强用长剑撑住身体。 带血的衣摆飘荡在崖边,宛如一片萧瑟秋叶,似乎血雨腥风再急促一点,他就会跟着风一起坠下悬崖。 月华流高崖,银光映血色。长剑跌在脚边,扬起雪沫。 江月白第一次脱手了风雪夜归。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穆离渊将魔鞭一寸寸绕回自己手腕,望着月下鲜血满身的人,像在欣赏一幅曼妙的美人图,“此夜良辰景,当真风光无限好。师尊觉得呢。” 山谷四处皆是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 被困在结界里的弟子们不是成了血泥,就是变作了疯癫的怪物,正双眼充血地残杀着还未倒下的同门手足。 江月白艰难地站起身。霜天破夜,崖上风急,吹得白衣血发飘扬。 他将口中鲜血往下咽,伸手召回了跌落血泊的佩剑。 穆离渊收了魔鞭,也收了九霄魂断剑,他重整衣衫,毫发无伤地负手站在远处,笑道:“还来吗?” 他以前从不敢用这样的口吻和师尊讲话。 现在却无比享受这种感觉。 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忽然凝固了。 身后冷风骤急,刺耳尖锐的呼啸由远至近! 是箭。 极其凶猛的箭。 穆离渊不用转身回头,就知道向后心而来的暗器是什么、来自谁。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4节 他经历过太多不留余地的刺杀。所有人都想他死。 可惜也只能是“想”。 银羽摩擦疾风,灵光疾驰流星。 是苏漾的千鸾白羽箭。 穆离渊刚要转身,江月白的风雪夜归已经擦着他的脸侧而过—— 碎裂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两截断箭跌落污泥。 穆离渊微怔在原地。 江月白的剑,竟为他斩断了身后来的暗箭! 魔息护体,任何暗器都伤不了他。但江月白替他拦下的动作仍旧行云流水,像是深藏记忆深处的习惯。 强迫他记起那些想要拼命忘记的画面。 “江月白!你疯了?”崖下传来年轻男子的怒声高喝,“居然帮着这个畜生?” 苏漾胯|下玉骢嘶鸣,银白轻甲映着月光,高束的发尾在风中飘扬。 江月白擦了唇角的血,转身看向崖下人:“苏峰主,禁令于你是空言么。” “你不让弟子们打,不让云桦来也不让我来,你准备做什么?”苏漾猛地拔剑出鞘,声音骤然提高,近乎嘶吼,“你想答应他什么!” “长清,”江月白改叫了他的字,“回去。” “如今沧澜山风雨飘摇、危在旦夕!”苏漾以剑作矢,将炽热的光剑搭上了弓弦,“宿敌当前,掌门之命大不过血海深仇!你要罚我,前提是沧澜门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自然能见得到。”江月白嗓音被血浸得微哑。 苏漾忽然冷笑道:“江月白,你不会是还对这个孽障留着什么奢念吧?” 江月白尚未答话,苏漾已经松了勾弦的手指—— 长剑当矢,破风而出! 剑光虚影直冲山巅而来。 江月白心里一沉,他自己方才已经吃过魔族反魂咒的苦头。 苏漾的来剑太凶,受不住反噬回去的伤。 不等穆离渊还击,江月白率先掌心结符,向前一拍,一道霜雪结界绕山而凝。 苏漾面露不可置信:“你......” 光剑势如破竹,撞入结界。 霜雪结界刹那间四分五裂,如同琉璃碎片向内迸溅而起,光剑猛势不减,携着巨大冲力继续向里—— 江月白眼底盛着结界碎片的倒影,像化开的雪。 他躲不开,也并没想躲。 可长剑猛地停在了半空! ——穆离渊徒手握住了已经疾驰到江月白身前的飞剑。 “苏峰主,把人弄坏了,”穆离渊说这话时,眼睛却瞧着江月白,“可就不好玩了。” 他单手将苏漾的剑在掌心转了半圈,丢垃圾似的抛下了山崖。 “当年老子识人不清,没早些为三界除害!你居然还有脸回沧澜山?”苏漾咬牙吼道,“你要还有点良心,就放过他!” “怎么一剑曾当百万师的北辰仙君,如今竟沦落到要被人求情的境地了?”穆离渊笑起来,“好风景啊。” 苏漾正要再骂,忽听到身后草木窸窣,猛地转身—— 一个身穿沧澜门校服的弟子爬上山石,披头散发,眼眶里没了眼睛,只有两团血肉模糊。 苏漾还没有所动作,那弟子已经一跃而起,疯狂咬向他的脖颈! 苏漾一把扼住了那弟子的脖子,握剑的手却迟迟没动。 碧滔剑从不对同门。 “穆离渊!沧澜山不欠你什么!”苏漾猛地转头,“你想踏平仙门,尽管来!老子舍了命也陪你杀个痛快!”混着血的咸汗流进苏漾眼里,腌得他眼睛通红,“但你别做这些龌龊事,老子看不起!” “骂得好啊。”穆离渊挑眉,“是,都是你们一身正气,衬得我小人得志。我是不是还要给你们鼓掌?” 就在苏漾犹疑的间隙,身后又飞扑来一个手持长刀的癫狂弟子,刀刃自上而下凶狠地落在了他的肩膀! 银甲本就有裂纹,这一下直接砍碎了肩甲,刀刃没入皮肉,热血溅了苏漾一脖子。 苏漾吸气闭眼,猛地出剑,将两名弟子斩于剑下! 魔蚀结界内遍设凶阵,耗费灵力的修士会被煞气所侵蚀,化为疯魔傀儡。 苏漾只出了两剑,便感到头晕目眩,有些支撑不住。 “沧澜门明明与你有恩,你却要以怨报德......”苏漾喘着气,拔|出了嵌在肩膀里的刀,“横竖都是死,为何不能给他们个痛快!” “有恩?好一个‘有恩’。”穆离渊渐渐敛去了笑容,口吻变得阴沉,“是把我捆上谪仙台的恩?还是杀父杀母的恩!” “我呸!养不熟的狼崽子!”苏漾骂道,“你扪心自问!你师尊他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了你才......” “长清。”江月白忽然出声喊住了苏漾,他已将脸侧和唇角的血都擦了,神色平静道,“带还活着的弟子们撤。” “你要我们降他?”玉骢在魔蚀中化成凶兽,苏漾一剑斩杀了伴身数年的坐骑,“绝不可能!就算我们今夜都死在这里!也不会向这些魔军杂种喊一声求饶!” “好气节。”穆离渊冷冷说,“苏峰主既然问我要个痛快,那我没理由不成全。” 话音落的一瞬间,四面八方的活人傀儡发疯般地一涌而上,扑向苏漾。 如癫狂的秃鹫见到鲜肉,刹那间淹没了单薄的人影! 山谷里乌黑的魔气扭曲聚拢,凝结成虚影魔兽,争先恐后直冲向隔绝山门的霜雪屏障。 雪墙开始崩裂,滚滚魔浪如泄洪之水涌进山门,寒风里到处都是惨呼和尖叫。 “别......”江月白按住了穆离渊的手臂,魔息霎时顺着江月白的皮肤上爬,贪婪地钻进伤口,旧伤新伤再次崩裂,“停下......” 穆离渊在魔雾气浪中转过头,视线穿过两人风中乱舞的发丝,隐红的双眸盯着江月白,一字一句道:“师尊,我说了,你求我啊。” 魔气在体内翻滚冲撞,江月白动唇时,嘴角滑下了血痕:“我同意和你去魔界......现在。” 冷风携着鲜血的味道从二人之间刮过,明明凶悍无比,却又寂静无声。 穆离渊似乎怔了一下,周身的魔气消散了大半,他缓缓垂眸,看着江月白的眼睛。 “我没听错吧。”他说。 江月白横剑身前,以指拭刃,画诀封了剑灵。 没等对方说话,他又翻手在自己胸口拍了三掌,封住了自己的灵脉。 ——压在喉嗓的淤血被这几掌彻底震了出来,沿着唇缝向外涌。 穆离渊还保持着逼近的动作,目光被迫顺着刺目的鲜血一起流进了江月白的衣襟里。 良久,他忍耐般深吸了口气,压低嗓音道:“师尊知道要去做什么吗。” 方才他提出的那个要求,只是想用来羞辱激怒江月白,根本没有指望江月白能做出回答。 仙奴。 这个词于任何修士而言,都是不可忍受的字眼。 它代表着卑微、臣服、痛苦、认输。 魔族嗜血残暴,喜欢将手下败将当做战利品占有。修道之人往往心高气傲,本不是做奴的最佳人选。可亲手打碎这些人的尊严和傲骨、看着他们不得不对仇人卑躬屈膝、感受着他们被迫臣服在身下承欢...... 其中滋味,远比杀了他们更美妙绝伦。 这种羞辱,只是用语言说出来,就已经足够有杀伤力。 穆离渊本该觉得愉悦。 但现在只觉得不悦。 因为江月白说话时连眉头都没有轻蹙一下:“只要你现在收手,放过沧澜门和无辜修士,我什么都答应。” 穆离渊眉眼阴鹜地盯着对方,胸腔里好似有岩浆炸开,烧得心口作痛。 为了救这些不值一提的蝼蚁,北辰仙君可以倾尽所有。可当年他满怀希望地等着师尊来救的时候,江月白只给了他撕心裂肺的背叛。 过往每一件事都在残忍地提醒他:在对方眼里,他连一个蝼蚁都不如。 “好。”沉默半晌,穆离渊抬手打了个魔焰,空中凝结出了巨大的传送阵虚影。 穆离渊的嗓音暗哑到近乎无声,缓缓说:“还望北辰仙君,不要后悔。” 第3章 夜难明 流水故人去,春花雪夜归 长夜漫漫,天终要亮。 日升月落,沧澜山十八峰巍峨如故,寒夜中倒下的人却再也不会睁开眼。 魔气渐散,黑夜结界从顶部慢慢消融,裂口处参差交错,透出了半块白昼,与剩下的浓夜互望。 诡异。又壮观。 “云峰主。”一个弟子一路小跑爬上山石,停在了青衫男子身后,“弟子们的尸身都已清点过了,苏峰主说送去归魂谷,但伤亡太多碑立不过来,不知......” “不用送归魂谷,”云桦说,“就地掩埋。” 那小弟子微有吃惊,犹疑了一下,才低头抱拳:“是!” 随后重新跑远。 日光寸寸升起,被鲜血浸满的山峦变得刺眼。云桦收回了视线,转身沿山道上行。 没走几步,血腥和污泥的气息忽然自上而下扑面而来—— 苏漾握着长剑,发丝散乱,脸上尽是血痕。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5节 云桦温声道:“长清这些天辛苦了,好好歇息养伤......” “为什么?”苏漾下了一级台阶,盯着云桦,“为什么这么做?” 云桦停顿一下,答道:“当下着实不是劳工动土的时候,待战事彻底平息,弟子们的尸骨自然会好生安葬......” “你早就知道江月白不行了!”苏漾打断道,“是不是?” 云桦沉默。 “江月白答应穆离渊去魔界......”苏漾道,“你也知道吧?” 云桦依然没接话。 苏漾继续道:“青莲大师说他还有救,也是假的......” 云桦动唇,想要说些什么。 “不、不对,”苏漾忽然摇头,“或许青莲大师本就是假的,根本没有这号人来过!” 云桦终于开口:“此事是......” “此事彻头彻尾是个骗局!”苏漾气息逐渐不稳,“江月白的灵元早就烂透了,神医妙手也救不活他!对不对?” 云桦试图安抚:“长清......” “厉害啊,你们两个演了一出好戏,骗了仙门二十六家、骗了整个沧澜门、连我也瞒着!”苏漾冷笑,“好心思、好算计啊!” “长清,此事别无他法。”云桦敛了眸中柔色,语气微微严肃,“魔尊来势汹汹,二十六家狼子野心,弟子们需要定心丸,仙门需要一个震慑。这个时候,北辰仙君绝不能‘重伤闭关’。” “那以后呢?”苏漾问,“江月白死了以后呢?我们做个假人供着吗?仙门那些老狐狸个个精明,能骗得了他们多久?” 云桦道:“扛过这一次,还有千千万万次。但若这一次都扛不过,何来以后?” 冷风吹过沧澜山的翠林,枝叶摇摆,落下的不是花。 只有残破的碎屑。 “说得对。何来以后。”苏漾点头,“你明事理,江月白也最信任你。” “可那是穆离渊。那是一心想找江月白复仇的穆离渊!他会对江月白做什么?”苏漾眼睛被迎面冷风吹得泛红,吼道,“你们想不到吗?他疯了你也疯了吗?” 惊声震林,鸟雀飞离,虫蛇遁走。 唯余树叶沙沙作响,连绵幽长,似是山河悲泣。 “魔尊在天霞关生吞三千修士元魂,他布设魔蚀,就没想过给沧澜门留一个活口,昨夜八万魔军压境,你能如何?我又能如何?如果雪归不出关,我们会是什么下场?”云桦话音缓了缓,“若非别无选择,谁愿意那样做?” “可我看他愿意得很。”苏漾解了腰间两把长剑中的一把,扔给云桦,“自、封、灵、脉,我佩服他!” 云桦微愣,低下头。 剑身冰寒刺骨,冷得云夏掌心一痛。 风雪夜归。 云桦脸色渐渐沉下去。 江月白竟真弃了本命剑,不留一丝退路。 怎会如此。 “这把剑不是给我的,是给你的。”苏漾看着云桦,“云舒棠,你想做下一个北辰仙君吗?” 云桦没有作答,只缓缓拔开了手里的风雪夜归剑。 剑灵被封,名剑成了谁都可以拿的冷兵。 彻骨寒铁,沉默无声,可霜花纹路里干涸的血迹在无言诉说昔年的杀伐。 多年来,云桦一直很羡慕江月白这个师弟。 羡慕他的天赋修为、羡慕他的传奇际遇、羡慕他可以拿得起风雪夜归剑...... 但在这一刻,他只自私地觉得庆幸。 这把千年寒铁打铸的剑,是他们的师尊凌华仙尊交与江月白的。 在江月白十九岁那年。 那是一个血叶飘落的晚秋,风雪夜归的寒铁剑气将江月白的右手侵蚀得鲜血横流,凌华仙尊却死死握着他的手,不让他松开紧攥掌心的寒铁—— “你还未及弱冠,可为师却等不到那一天。这把剑与你同岁,你握住它,十八峰尽在三尺寒冰中。” 流水故人去,春花雪夜来。 凌华仙逝于初冬第一场轻雪,弥留之际为江月白取了字——雪归。 是剑名,也是他的归宿和尽头。 江月白从接过风雪夜归剑的那一刻,就接过了沧澜十八峰的重量。 他为此活着,也要为此而死。 长剑回鞘,腾起雪雾。 “冰冷寒铁,要用炽热之血浇铸。”云桦说,“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一切。不是江月白,就是你我。” 冷风翻搅山云,落雨穿林拂叶,打湿了青石板道。 鸿雁乘着斜风细雨掠过高崖,像被风吹落的一片乌云。 雁停在云桦肩头,收了翅膀。 下一刻,云桦忽然蹙紧了眉心。 沧澜山的鸿雁常年盘旋在山外,是长着翅膀的哨兵,总能第一时间发现不易察觉的细枝末节。 苏漾紧张道:“又出什么事了?” “陌生的气味。”云桦立刻转身往山下走,“长清,你现在立刻去栖风崖,让弟子们重启东山四口的禁制!我去通知其他峰主。” 苏漾低骂了一声,追着云桦沿山道下行:“魔军又杀回来了?” “应该不是,气味很纯净......”云桦说到此处,猛然站住了脚步,回过身,“是灵气!” “仙门的人坐不住了。” * * * 魔界的白昼转瞬即逝,天地重新坠入无边阴霾。 乌云蔽月,星辰隐匿,只有火把阴森摇曳。 数不清的黑衣魔卫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铺天盖地而下的蝙蝠—— “恭迎魔尊回宫!” “恭迎魔尊回宫!” 穆离渊的黑袍带起冷风,踱步穿过燃烧的火把与跪地的身影:“星邪殿的守卫全部撤了,没有我的命令,今夜谁也不准靠近这里。” “是!”魔卫们皆俯首躬身,倒退着散开。 枯叶随风飞旋,落入篝火,在浓烟中化作灰烬。 江月白在烟雾里抬头,面前是直通星邪殿的高阶——九百级阶梯的尽头,高耸着漆黑的宫殿,殿门大敞,好似迎接猎物的巨口。 穆离渊侧过身子,右手微扬,示意江月白先走:“师尊,请吧。” 他看着江月白走上了几级台阶后,才沉默地迈步,负手跟在对方不远不近的身后。 长阶两侧的魔族守卫都已无声退去。 只剩下随风摇曳的篝火,代替魔卫一排一排挨着行礼。 可怖的鹰唳从天际俯冲而来,殿门两侧飘扬的兽纹血幡下,隐约出现了一个黑鹰的轮廓。 它一只爪子紧紧抓着身下的石雕,头部随着江月白的靠近缓缓转动,只用单边一只眼睛盯着来人。 穆离渊慵懒的嗓音从江月白后方传来:“你也滚。” 黑鹰歪了歪脑袋,显然听懂了主人的话,但却没动。 仍旧充满敌意的眼注视着陌生造访的来人。 ——星邪殿从不欢迎满身仙风道骨气息的修者。 “啧,东西养大了就不听话。”穆离渊走上前几步,为江月白推开大门,瞥了一眼黑鹰,“师尊要是不喜欢,我把它炖了请师尊喝汤。” 江月白避开了身侧的人,迈过了门槛。 没走几步,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哀嚎。 江月白转过身—— 穆离渊负手进殿,无事发生过般。 星邪殿的大门在黑鹰的惨叫声里缓缓闭合,沉重的门轴声响回荡在宫殿中,像是厉鬼嘶鸣。 江月白盯着阴暗中的人,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我不想喝鹰汤。” “教训畜生而已,死不了。”穆离渊微微笑道,“我倒是想献个殷勤,可师尊从不领我的情啊。不是吗。” 他边说边脱了沾着血渍的黑袍,扔在侧边的矮榻上,继续向前走。 玉带和绑腿勾勒出修长的线条,被跳动的烛光拉长在地毯上。暗红的地毯一路向里,通向高殿之上散发幽光的黑玉宝座。 殿内光线很暗,漆黑石壁上繁复的血色花纹却刺眼,红蜡燃尽的残液沿着曲折纹理缓缓下爬,像是从凶兽嘴角垂落的鲜血。 穆离渊抬脚踢开了挡道的矮桌,转身坐下,一圈圈解开缠在手腕的赤羽魔鞭,褪去沾满血污的黑绸手套,丢进燃烧的火焰里。 红烛晃动,光影摇曳。 寂静得可怕。 江月白远远站在阶下:“你想我做什么。” 穆离渊在烛焰摇晃的光影里垂眸,提起酒壶倒酒,神色有些心不在焉:“师尊,这里是什么地方。” 江月白:“星邪殿。” “星邪殿里,”穆离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还没有人敢站着和本尊说话。” 地毯上的血色花纹在这句话后开始发光发散,像延伸的藤蔓——沟壑凹痕里的污渍也许并不是花纹,而是曾经惨死于此的傲骨留下的可怜痕迹。 “站着说话会是什么下场。”江月白道。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6节 “师尊想体验一下?”穆离渊斜靠在琉璃扶手上,玩味地瞧着阶下人,“师尊身上还有地方能再添新伤吗。” 江月白淡淡说:“你试了就知道。” 穆离渊端酒的手微微一顿。 下一刻,一道血红的魔链从高殿上窜出,扫灭红烛,猛地缠住江月白咽喉,将他瞬间拉至身前! 穆离渊顺势狠狠掐住了江月白的前颈,一字一句,嗓音低缓:“师尊,你这个模样,真的很惹人生厌。” 江月白被迫直视着穆离渊的眼睛——深若沉潭的眼眸像幅未干的水墨画,只有近在咫尺,才能看见里面藏着幽不可探的危险。 穆离渊的手还在用力。 颈前传来剧烈疼痛,江月白感到气道喉结几乎被捏碎。 痛苦的神色映在漂亮的眸底。 穆离渊似乎很享受这幅美景,近乎贪婪地看着江月白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直到鲜血涌出江月白口鼻、流过自己的手指,才意犹未尽地放了手。 冷气灌进喉嗓,江月白猛地咳嗽起来,俯身吐出一大口血。 “怎么流血了,”穆离渊弯腰替江月白撩开鬓边沾血的碎发,口吻怜惜,好似这些血不是他弄的,“疼吗。” 江月白侧头避开了他的手。 穆离渊的手指停在半空,兀自笑了下,而后缓缓收回了手。 他两指微捻,感受着细腻的血液在指腹滑动:“师尊别总是这样冷冰冰的啊,好玩的还在后面,师尊也许会喜欢得不得了。” 江月白用手背擦了嘴角的血,抬起头,哑声道:“你还要玩什么......” 穆离渊没有立刻回答。 他将沾血的手指放进双唇间,用舌尖舔去了温热的鲜血。 而后,盯着江月白盛满抗拒的眼睛,向前倾身。 “当然是要——”他歪过头,追逐着江月白想要躲开的目光,强迫对方看着自己,缓缓说,“玩你这个人啊。” 第4章 星辰灭 今夜真是好时光 沧澜山背靠天堑,西北是横跨五十余里的巨壑,结界依借山势天险而立。南面是波涛汹涌的醉天河。只有东山有直接通向外界的四道山门。 传音连讯如疾驰的风,霎时间飞遍十八峰。 四道山门重启双重禁制,各峰峰主加立二层结界。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沧澜门再次如临大敌! “山门有禁制就够了。”云桦拦住赶去山门的一队弟子,“以前守多少人现在就守多少人,一个也不要多。” 领头的弟子犹疑:“可是康峰主吩咐......” “派一个人去,就用你们康峰主的口令,把多的人全部都叫回来。”云桦道,“各位峰主那里我去说。” 康墨掌管的微岚峰在十八峰中不算高,但地势极为陡峭,易守难攻。 战火烧上沧澜山,不少其他峰的弟子都调退到了微岚峰。 微岚峰峰主康墨原本是掌管弟子课训的师父,负责主持全山外门弟子的操练课业。 但近来战事不断,沧澜山上的校场都改成了临时补给点,课训已经停了将近半个月。 云桦赶到微岚峰的时候,康墨正在集合剩余的弟子。 “承安!”云桦加快步伐,从人群中穿过,“先让弟子们散了!” 康墨已有几日没沾过床,衣服脏污头发杂乱,听到这话明显一愣,满是胡茬的脸上神色疲惫又疑惑,但见说话的人是云桦,还是冲队伍摆了摆手。 等领头的弟子带着众弟子离开,康墨才问:“又有什么新情况了?” 云桦刚要回答,苏漾便跨进了院门,声音先到:“老康你的人算怎么个事儿?号令发到我们峰小子头上,人刚过去就被你的口信给赶回来......” “是我下的令。长清来得正好。”云桦接过话,看了一眼屋子的方向,“里面有人吗?” 康墨会意:“进去谈。” 屋子里灰尘不小,光是闻味道就能判断出这里有日子没人住了——康墨在西北天堑守了五日五夜,今早才回自己峰上,椅子还没坐热就又被传音喊了出去。 靠窗的桌上放着酒壶和一个瓷碗,碗里的酒不知何时倒的,蒸发得只剩个碗底,上面还漂着一层薄灰。 苏漾卸了布满裂痕的盔甲扔在椅子里,汗津津的长发散下来,顺着白衫滴水。 他问也没问一句,端起桌上的酒碗喝了个干净,又提起酒壶猛灌。 “哎,别喝!”康墨喊,“我给你弄水去。” “让他喝。”云桦把要出门找水的康墨给揽了回去,顺便带上了门,“水不管用。” 云桦从架子上拎了坛没开封的酒,放在苏漾手边:“够了吗。” 苏漾不言语,撕开纸封便喝。 云桦在旁边坐下,瞧了一眼椅子里苏漾解下的衣袍——血渍挨着里衣的那面更湿,是自己伤口流出的黑血。 看来他昨夜果然私自闯了山外禁制,还和魔尊交了手,不知有没有听到看到什么。 房间里椅子不够,康墨腾开矮架凑合坐了:“怎么突然让弟子们撤回来?” 云桦先伸手关了桌边的窗户,才回答道:“方才我收了雪归的传音。” 苏漾“咣当”一声把酒坛砸在桌上,抹了把嘴:“什么?遗言吗?” 江月白重伤未愈,各峰峰主都只以为掌门还在饮梦谷闭关养伤。 康墨昨晚守在天堑,单知道魔族忽然退兵,却不了解其中缘由。 此刻康墨满脸疑惑,紧张道:“掌门的伤又严重了?” “命都不要了,还在乎哪门子的伤。”苏漾把椅子里的盔甲一股脑扫在地,靠在椅子里喘了口气,“他去魔界了......” “什么?” 康墨记得上一次在饮梦谷见到江月白的时候,对方全身皆是细小血口,光是看着便觉痛不堪言。别说拿剑御剑,就算是正常行走都极为艰难,全靠修炼洞府的灵气撑着。 怎么能出关,怎么能去—— 去魔界?! 好一会儿,康墨才后知后觉,猛地站起来!目光落在云桦身上:“这就是魔族退兵的条件?” 云桦拢袖不语,沉默地坐在暗处。 康墨踢开身后架子便往外走:“这件事必须召集十八峰联议......” “这件事不能再多任何一个人知道。”云桦开口拦下他。 “承安,我现在需要你配合。”云桦抬头看向康墨,“校场和书院我已经派人去收拾了,你今日就带弟子们开始正常课训,山上一切事务恢复到半个月之前的状态。” 康墨停了脚步,僵在原地没说话。 他并非是无话可说,而是被云桦这番话给说得茫然。 苏漾忽然冷笑一声:“云舒棠,你心里在想什么?如今掌门生死未卜、仙门同族虎视眈眈想要背刺我们一刀、狗娘养的魔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折回来!到了这个时候,难道掩耳盗铃别人就会放过你吗?自欺欺人有什么用!” 云桦没有打断苏漾,静静听他说完,才道:“这是雪归的意思。” 苏漾喉结微动,表情变了变。 康墨也转过了身。 “苏长清,我现在以掌门传音口信命令你,”云桦从袖中拿出传音符拍在桌上,嗓音略沉,“不得再违抗命令擅自行动,再有一次,收了你的调军牌禁足思过。” 苏漾搁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头,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话。 康墨被迫听了一遭训诫,神色有些复杂,杵在原地进退两难。 云桦示意康墨回来:“康峰主,坐下吧,事还没说完。” 康墨问:“掌门要我们现在做什么?” 云桦:“什么都不做。” 雨势渐大,敲得窗纸直响。 外面的弟子们踩着泥水跑来跑去,杂乱的脚步声和春雷混杂着,听得人头晕气短。 “仙魔大战矛头直指沧澜山,短短十天我们损伤近万人,昨日我甚至想把在各门派的守护使都召回来,但被雪归拦住了。”云桦道,“沧澜门实力大减,如今各家都在暗中观察探查风向。魔军退走,还有兄弟阋墙,这个时候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康墨凝眉:“今早山门外的,查出来是哪家的人了吗?” 云桦摇了摇头:“巡逻弟子被灭口了两个,他们撤得很快。” “山道地形复杂,他们居然能悄无声息摸进来、还能全身而退......”康墨思索着,“说明他们很了解沧澜门。” “二十六家每年都要来这儿参加各种武宴比试,能不了解吗?”苏漾仰头把最后一口酒喝了,喘了口气,“我们平日怎么待他们的?派遣守护使支援灵石宝器什么没做?现在倒好,有难的时候不见人影,魔族那些狗杂种走了,他们倒来了劲儿,偷鸡摸狗地捅刀子,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没人想给自己惹麻烦,更没人想得罪魔尊。况且对其他门派而言,沧澜门统领修仙界已九百年有余。如今沧澜门式微,他们无非有两个选择,”云桦说,“要么取而代之,要么,另寻靠山。” “笑话!”苏漾将酒坛重重放回桌上。 沧澜门出过三十九位仙帝,作为第一仙门称尊近千年。 恒轩帝时,沧澜门自废仙界称帝旧制,但仙门二十六家仍以沧澜门为尊首。 昔年登仙台青云翻滚,百位飞升前辈降世。 仙帝如尘亲点十四岁的江月白,赐号“北辰”,留下一句“江天月白,北辰星动”。 北辰星动之时,便是此子飞升之日。 “北辰仙君”这四个字,自彼时起,便成了三界最遥不可及的星、也成了所有人最望而生畏的剑。 只要风雪夜归在,沧澜门便无可撼动。 “打仗最怕腹背受敌,现在魔军撤出了沧澜山,”康墨说,“我们不如趁现在彻查仙门。” “他们不是魔族,还不至于直接扑上来狼吞虎咽。他们若不亮明野心,我们也动不得。师出无名不得人心,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想先背上‘不义’的名头。”云桦顿了顿,“如今所有人都盯着我们,只差个起事的缘由。谁先坐不住,谁就输了。” 康墨道:“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7节 “不是坐以待毙,”云桦说,“是以静制动。” 屋外风雨渐大,寒气顺着门窗缝隙往里钻。 苏漾似乎喝醉了,仰靠在椅背闭着眼。云桦看了看旁边,解了自己的外袍,盖在了他身上。 康墨忽然道:“舒棠,你跟我讲实话,掌门究竟答应了魔尊去做什么?居然能让魔族退兵?掌门身上有伤,青莲大师说他不能离开修炼洞府,此番去了魔界,要是魔尊故意为难......” 几人都不说话,屋内陷入死寂。 江月白灵元枯损,要用时日无多的命换沧澜门一条生路。 可难道仙帝的预言也会有错吗? 江月白为了一个逆徒自毁前程,那句“北辰星动”的飞升预言是不是也会随之湮灭...... “他没事。” 苏漾忽然睁开了眼。 他从椅子里站起身,将衣服扔回给了云桦,“北辰仙君无所不能,这天底下有他解决不了的麻烦吗。” 两人一起看向他。 苏漾没再说什么,只在云桦身侧俯身,低声说了三个字:“拿好它。” 而后拍了拍云桦的肩膀,离开了屋子。 房门“啪”的关上,屋里重归寂静。 康墨微怔:“他......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云桦缓缓摩挲着腰间剑柄,江月白的风雪夜归剑已被他擦拭得雪亮,插在自己的剑鞘中,“喝醉了。” * * * 星邪殿的密室是专门用来折磨拷打仙门俘虏的刑室。 到处都是锋利可怖的尖刃、锯齿、锁链......每一件都魔息环绕,沾染着干涸变色的血渍。密室四壁不是石墙,而是覆满尘埃的铜镜,将这些恐怖的巨物拉出更多模糊重叠的黑影。 铁锈与血腥的味道浓郁到令人窒息,燃烧的蜡烛与唯一的活物争夺着为数不多的空气。 烛火摇晃,刑具的影子被拉长,挤满了宫殿,仿佛张牙舞爪的鬼魅血影...... 这幅场景足够恐怖,并不需要真的用刑,仅仅是展示,就能把一个活人吓到魂飞魄散。 江月白选了个角落里的刑架当椅子坐。 他屈膝踩着刑架下面的横杆,向后靠在刑架的铁链网上,雪白的衣摆顺着铁架垂落,轻微地摇晃着。 灵脉中残留的灵力仅够传音。 云桦在传音符里提到“关押在魔界的修士,魔尊放回来了一千人。” 江月白又交代了些事项,刚掐灭指|尖灵光,下一刻,远处密室的门忽然被推开—— 门开后,寂静了片刻,只有晚风传堂而过的呼啸声。 蜡烛火星在狂风里被吹得四散,落在地板,混着照进的月光,像是洒落了一地碎星。 而后才缓缓响起脚步声,不重,每一步都有轻微碾压地板血渍的破碎声。 蜡烛随着脚步而至一根根接连亮起,人形阴影在重重叠叠的刑具间移动,时高时低地缓慢起伏,最后陡然一高——遮住了角落里的江月白。 “怎么藏在这里。” 穆离渊的嗓音很低柔,和这一路缓慢的步伐一样,很有耐心,甚至带着玩味的兴致。 江月白仍然靠坐在刑架上,没什么语气:“找个舒服的位置休息。” “我的错。”穆离渊解下外袍,手掌撑着刑架旁的铁杆倾身,“回来晚了,师尊等急了吗。” 衣袍被手掌按在铁架上,垂挂着晃动,浓郁的酒气与脂粉香在两人周身散开。 江月白微微皱眉。 “我今日去了地宫,放了一千修士。”穆离渊俯身靠近江月白耳侧,“如果师尊今夜能让我尽兴,明早我就放了其他人。” 距离过近,浓烈的酒气扑面,江月白向后避了些:“地宫还是酒楼。” 穆离渊低声说:“都去了,但还惦记着师尊,办完事不就赶回来了吗。” 江月白没看他,语气寡淡:“从哪个开始。” 穆离渊看江月白却看得很认真:“今晚不用刑具。” 江月白闻言,目光终于落在了对方脸上:“用什么。” 穆离渊指了指自己。 墨色的眼眸里映着扭曲的烛火,仿佛恶意的隐焰埋在深处。 江月白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师尊没做过这种事么。”穆离渊扔了手里的外袍,褪下黑绸手套,“没事。夜还很长,我慢慢教。” 锁链轻微晃动着,在江月白平静的面容上映出错落的光影。 “听起来你很有经验。”江月白微微掀起眼睫瞧他。 “还行,”穆离渊半蹲下来,点了点江月白最外层的白衫,嗓音很低柔,“师尊,先把这个脱了。” 江月白没动:“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穆离渊挑眉,双眸在跳跃的烛火照映下像有水光,似乎在委屈:“死人玩起来有什么意思。” 江月白靠坐在铁架上,垂眸看着屈膝半蹲在自己身侧的人,漠然的神色里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你玩这种游戏,也很没意思。” “地牢里余下的五千三百二十名修士,除了几个受伤的,一个不少。”穆离渊感觉到了对方目光里自上而下的轻视意味,但没有起身,反而继续这样仰着头说话,“我方才告诉他们,他们明日就可以走。” “这样看着我,”江月白垂着眼,淡淡道,“到底是威胁还是乞求,魔尊大人。” 穆离渊低下头,一圈圈解着手腕的绑带:“我是您的徒弟,师尊。” 浓密的眼睫在脸上留下了阴影,低眉垂目的模样敛去了张扬凶悍的魔气,在寂静里甚至有乖顺的错觉。 江月白看了他片刻,说:“来吧。” 穆离渊动作一顿,抬起头,盛着水光和烛火的眼眸里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似乎是激动,但不是喜悦,倒有隐隐的恨和怒意。 “师尊还没照我说的做呢。”穆离渊的语气变得极冷,一点温度也不剩,和对待外面那些魔族没差别,“解开,然后跪好。” 江月白依然没有任何动作,甚至闭了眼。 只回给他不咸不淡的四个字: “别幼稚了。” 穆离渊眸底的怒气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沉默地盯着江月白的侧颜,专注到仿佛在恋恋不舍地欣赏一幅绝世无双的画。 沉默须臾,穆离渊单手撑着膝盖站起身,衣袂带起烛苗晃动,照得两人的影子一起微颤。 “对奴隶的要求,我从不会说第二遍。”穆离渊略低的嗓音里总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温柔,“但我愿意为师尊破例,破多少例都行。” “只是做这种事,师尊总要睁眼看看我吧。”穆离渊轻声说。 江月白感受到了他的靠近,垂着的眼睫微颤了一下,语气淡到漠然:“你少说几句幼稚话,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穆离渊俯身将人横抱了起来,转身放在另一张宽阔的铁架上。 低声叹了口气:“师尊这么不配合,会受伤的。” ...... 红烛缓慢地流着泪,落下点点残红。 四壁的镜子将红烛无限延伸,血腥的密室牢房恍惚间像是布满了喜蜡红绸的婚房。 密室很安静,呼吸声就显得极度清晰。 尤其是破碎断续的呼吸...... 与铁锈的摩擦、火星的碎裂一起,历经艰难干涩,最终缓缓归于静寂。 穆离渊停在了紧密不分的距离里,没有动。 “好了......”他在江月白耳后轻轻缓了口气,“师尊已经是我的了。” 像安抚,更像是完成什么的宣告。 江月白闭着眼,胀裂是一跳一跳的烫与痛,在安静里如同强烈的心跳。 “感受到了吗。”潮热的喘气从背后落下来。 铁架与垂链开始摇晃...... * * * 魔岭上阴云密布,后半夜下起了雨。 魔卫们静立雨中,他们奉命押来了数百名低阶魔族,正候在殿外。 低阶魔族魔气未褪,骨子里残存着原始的本能,每月都会魔性大发,要饮血啖肉残杀生灵来释放凶性——这样的魔族专用来折磨拷打那些从仙门掳来的名门正道。 只是这夜的人,让他们等得太久。 雨势反常的越来越大,魔卫中一阵不安躁动。 紧接着,忽然有声音说:“这雨怎么这么凉......” “......雪!” “是、是雪!” 魔界从不下雪。 阴晴不定的魔尊大人最厌恶雪。 因为他厌恶那个能剑召风雪的人。 一双双黑魔面具下的眼睛露出惊异到近乎恐怖的表情。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在魔尊的眼皮底下放出一场春雪?!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8节 月光被乌云遮挡,这个雪夜尤其黑暗。 星邪殿大门忽然从内大开,穆离渊翻飞的黑发飘扬在雪中。 魔卫与低阶魔族们皆惊慌地跪了一地:“尊上......” 穆离渊微微抬头望向天际,嗓音低沉:“好大的雪。” 数百魔族伏地,不敢出声接话。 “去吧。”穆离渊负手沿着长阶下行,“留他条命。” 魔卫们跪地领命。 从前尊上吩咐他们对待仙门修士,从来都是“不留活口”,他们第一次接到这样古怪的命令。 低阶魔族们恭送着魔尊的背影,待黑袍消失于浓雾,才敢将看向殿内的眼神换做贪婪。 他们早已急不可耐,虽没资格与尊上共享美味,却可以摧毁美味。带着灵气的仙体太过无瑕,染脏之后,才能变作释放凶性的地方。 今夜真是好时光。 【??作者有话说】 低阶魔族的作用只是拷打折磨仙门修士。 第5章 红烛冷 清冷与诱惑融为一体的蛊 沧澜山终于到了春天。 苏漾穿过院中摇晃的树枝,径直登上台阶,推开了云桦的房门。 屋内只有烛火燃烧的安静声响,案前堆满书纸,云桦单手撑着鬓角坐在桌边,似乎睡着了。 苏漾正准备离开,却听见里面传出略显困倦的声音:“是长清么,等我片刻。” 二月天渐暖,晨风却还是冷,虫鸣鸟叫被寒意冻住,整个院子一片安静。 苏漾跷着腿坐在回廊下。小桌上摆着一个小瓷瓶,里面插着一枝清瘦的花。桌边是个架着小锅的小炉子,火还燃着。 “什么要紧的事,”云桦穿好衣服,从里面拉开了房门,“这么早赶过来。” 苏漾转过头,瞧着他眼尾的倦色,问:“熬了一晚?” “你也没睡好吧。”云桦走到炉子旁,拿长勺撇了花茶浮沫,盛了一杯,“喝点茶提提神。” 苏漾接过茶,直截了当:“西山门,鸽子羽毛。” 云桦动作一顿,确认道:“没看错吧?” 苏漾单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布包。 云桦放了勺子,将东西接过来。 手帕打开,里面躺着一根极细的羽毛,在晨光下泛着极为奇异的淡蓝光芒。 “玄书阁的鸽子......”云桦抬头,“是纪砚?” 苏漾仰头喝尽茶水:“除了他,还有哪个这么心急如焚。” “纪砚的‘飞鸟’杀人无声,伤口都不留。昨天那两个弟子像他的手笔。”云桦皱眉,“只是纪砚做事谨慎,怎会留下破绽。” “故意的啊,他恐怕已经知道穆离渊抓走了六千修士,现在成竹在胸,朝咱们示威来了。”苏漾冷笑,“他在西南做了天皇老子还不够,真敢当沧澜山也是他囊中之物了。” 云桦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沧澜门在仙门各家有守护使,纪砚在人界各处建了守护寮。就差一个字,他有什么不敢。” 纪砚的确没什么不敢。 两人都心知肚明。 玄书阁阁主纪砚,是十七代仙帝纪临的后人,曾经做过北辰君江月白的亲传大弟子,学成下山自立门户,称尊西南。 这是世人流传的版本。 真相究竟是什么,只有他们几个清楚。 多年过去,他们还常常回忆起多年前沧澜山上那场冷雨—— ...... 那一年,沧澜山上死了一个女孩。 女孩不是一般的女孩,是沧澜雪山的明珠。 凌华仙尊的小女儿,黎鲛。 凌华仙尊在殒落前,将她与风雪夜归一起托付给了江月白。 可在大婚之前,黎鲛却消失了。 只在雪山之巅留下一个面纱。 纪砚在沧澜十八峰峰主面前,一口咬定是师弟穆离渊杀了她! 满座哗然! 座首的江月白脸色煞白。 穆离渊在前一夜的确去过黎鲛峰上,但他却说:“我只是去送萤火虫......” 纪砚喝问:“你送萤火虫干什么?”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和她有旁人不知的秘密? 她是北辰仙君的女人!所有人都要避嫌! 在座之人都和纪砚一样想法。 穆离渊的谎言太拙劣,谁都能看出来。岂止是送萤火虫,多年来他给黎鲛送过不计其数的礼物、献过数不胜数的殷勤——这个逆徒不过是胆大包天地爱上了自己师尊的女人,却在此刻懦弱乞怜。 黎鲛的失踪和他有无关系已不重要,仅这一条僭越悖德的想法就足以杀死他一万遍。 穆离渊这一次不可能再留在沧澜山。 之前所有错误江月白都可以原谅,但这种错误,无论哪个男人都不会原谅。 新婚前夜,偏偏这个时候。 只可能是心思龌|龊地夜里相会、遭受拒绝后的恼羞成怒、残忍歹毒地毁尸灭迹...... 穆离渊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就已经是默认罪行。 纪砚积攒多年的怒火终于完全发泄出来,他终于可以毫不遮掩地用厌恶的眼神去看这个来路不明的师弟——这个与他分享一切,以后甚至会将自己取而代之、享有整个沧澜山的人。 穆离渊是江月白带回来的,纪砚不能对师尊有什么不满,他唯一的仇人只有穆离渊。 纪砚心中充满了大仇得报的痛快。 却听见江月白开口说:“这件事与渊儿没有任何关系,东西都是我吩咐他去送的。” 纪砚僵愣在原地。 江月白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送幼稚的简笔画?幼稚的萤火虫? 师尊在说谎。 他的师尊竟然又一次为了袒护师弟而不分黑白...... 纪砚几乎想要嘶喊怒吼! 但最终只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 他已没必要再说。 纪砚听到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断裂,又有什么东西渐渐汇聚燃烧...... 十一年...... 整整十一年! 十一年来,江月白袒护过穆离渊无数次。 纪砚只恨自己心胸不够宽广。但这一次,他不再觉得自己错了。 是师尊错了。 在春寒峰上,从来就没有过一视同仁。 只有赤|裸裸的,偏袒。 十八峰联审结束,穆离渊没有离开,离开的是另一个人。 既然这里不是自己的天地,他要去寻找自己的天地。 彼时纪砚十九岁,他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倔强,面朝江月白紧闭的院门,跪在那年最后一场秋雨里。大雨浇得他浑身湿透,脸上的水珠成股往下滑,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一场看似坚决,却一击即溃的告别。 门开了。 对待徒弟,不论哪一个,江月白都不是冷血之人。 但这次江月白没有留他。 只说:“十九岁,是该去闯闯了。” 纪砚踏着冷雨走出山门,风中仇恨不见,他只难过地想着: “就差几日就要行及冠礼了,听说师尊已经替我想好了字,我却没问是什么,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知道了。” 云桦曾经问过江月白:“为何不查穆离渊?” 明月高悬,夜风里全是紫藤花香。 他们并肩站在沧澜山上离月亮最近的揽月亭,就如同十几年前练剑归来的少年兄弟,没有变。 江月白低头,从怀里拿出了一块薄纱。 云桦微怔,他认得这个东西——是小师妹黎鲛的面纱。 江月白看着手中面纱说:“她没有死。”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9节 “什么?”云桦心中疑惑万千。如果黎鲛师妹当真没有死,江月白为何不去找? 江月白似乎看出了云桦所想,折起面纱,笑了笑:“这是单向传音符,她已经给我报过平安了。” 云桦垂眼,看到了红纱内侧生辉的符文——黎鲛师妹如果真没有出事,那为何只告诉江月白,和他们这些师兄弟哪怕连句敷衍解释都没有? 难道是江月白和黎鲛之间......甚至和他们的师尊凌华仙君之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约定? “那她......”云桦欲言又止。 “师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江月白解释道,却模糊得不像解释,“十年后,自会再相见。” 云桦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刻意掩藏,闭了口不再说什么。 他虽是师兄,却没资格过问江月白的事——对方是凌华仙尊嘱托大业的接班人、是昔年登仙台上如尘仙帝钦点的天纵奇才,当然可以和各路大能有数不清的因缘际会、和各种人有不可道明的天机秘事。 皆与自己无关。 ...... 大门忽然被急促敲响! 云桦从昔年回忆中抽神。 院外的弟子们被禁制拦下,只能隔着门板高喊:“云峰主!苏峰主!后山传送阵开了!剩下的五千修士也全都......全都回来了!!!” 怔愣须臾,云桦猛地站起。 “真的?!”苏漾已经直接跳下了台阶往门外奔去。 ——北辰仙君真的无所不能吗。 云桦不敢相信。 * * * 穆离渊再次回到星邪殿时,感到无比陌生。 他沿着污秽弥漫的地毯向里走,停在杯盘狼藉的琉璃桌前—— 铁链缠绕住手腕,交错的血迹顺着苍白的指节上蜿蜒,在指|尖凝固成滴落不下的形状。 穆离渊很长时间没有动作。 原地站了许久,才走近几步,隔着黑绸手套掀开被撕碎成纸的白衣。 汹涌的浪退去,余下的断壁残垣仍能还原出那个让人不敢回忆又总想回忆的夜晚。 穆离渊的视线随着纵横交错的伤痕向上,沿着喉结的弧度和后仰拉长的颈线缓慢移动,最终停在江月白的脸上—— 长睫沾着血渍,虚弱地搭垂着...... 穆离渊收回手,转身便向外走! 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缓缓回过头。 江月白还没醒。 穆离渊提过了一把椅子,放在桌前,抱臂叠腿坐下,沉默地望着面前人。 方才血迹与脏污闯进眼帘的一瞬间,他只觉得整个人被巨锤击中,痛得连骨头都快要碎裂。 现在冷静下来,只剩控制不住的冷笑。 星邪殿内阴凉寂静,没有半点声响。 穆离渊保持着一个坐姿,眼睛都很少眨。 看着江月白,这件事以前穆离渊就很喜欢做。 他能看很久。 如果江月白是一幅画。 一定是世上最出尘绝色的名画。 从哪个角度观赏都有不一样的韵味,百看不厌。 即便现在这幅画被弄脏揉碎了,也依然动人心魄。 很奇异的美。 比最极致的萎靡艳俗更俗,又比最纯粹的洁白无尘更不染尘埃。 清冷和诱惑融为一体,像是引人深入的蛊。 光影移动,穆离渊从天亮看到天黑。 也可能是魔界的白昼太短。 穆离渊点起蜡烛,褪下手套,去解那些锁链。 铁链刮擦伤口,江月白微微皱眉,睁开了眼睛。 穆离渊伸手想去擦江月白脸侧的污迹,却被避开了,摩擦间江月白脸上旧伤重新蹭出了血。 “师尊,”穆离渊捻着指腹,把指间的血握进了掌心,嗓音很低很缓,几乎是叹气,“你想逼疯我吗。” 锁链下的皮肉被勒出了深痕,穆离渊垂着眸,细致耐心地将皮肤上的铁锈一点点剥离。 “谁绑的,告诉我。”他努力维持着口吻平静。 江月白闭了眼:“记不清了。” “我把他们一个个叫过来,”穆离渊说,“你能指出来吗。” “怎么......”江月白嗓子已经彻底哑了,听起来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敷衍,“要赏他做得好么。” 穆离渊脱了外袍,撕下衣摆攥成一团,听到这句话动作停住了。 “没错。”身形僵硬片刻,穆离渊提起酒壶将布团浇湿,弯腰替江月白擦拭脸上的污迹,一字一句加重了音,“是要赏他做得好。” 江月白没有躲。 穆离渊小心翼翼地擦着那些还在红肿的伤痕,不说话时,他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和不稳的呼吸。 这般近距离的触摸,穆离渊从前幻想过很多次,只敢在梦中。 今非昔比,现如今这世上已没有什么是魔尊不敢的。 可他不知在害怕什么,即使是彻底占据江月白那夜,他也不敢做过分僭越的触碰。 最情难自抑的顶点,他想从后面吻江月白,最后却只停在了交颈的位置,下巴抵着江月白的肩膀叹了口气。 伤口沾酒后刺痛,江月白皱起眉,手指扣住了桌沿。 穆离渊回过神,发现自己擦得过分用力,伤口都重新渗出了血。 烈酒擦伤,到底是抚慰,还是另外的惩罚。 穆离渊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要给这个人擦洗伤口,又想要看这个人更痛。 可惜这个人像是不会痛似的。 每次的惩罚都只罚得施罚者痛不欲生。 细腻的布料沿着伤痕累累的曲线擦过,淤青与红肿数不胜数。 穆离渊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僵硬。 “你真的......”穆离渊压制着嗓音里的抖,“一点灵力都没有了吗。” 江月白没回答,只有喉结缓缓滚动。 穆离渊知道他有。 在魔界传音,魔尊当然能感知到。 穆离渊手上的力度越来越重,他甚至想把江月白的皮肤和这些肮脏痕迹一起擦烂,再狠狠刮下来! “回答我。”穆离渊猛地扔了手里的东西。 北辰仙君若是在星邪殿失手打死几个魔族,他虽是魔尊,却对故人宽宏大量,一定不会计较。 可北辰仙君除了忍耐,什么都没做。 “说话。”穆离渊道。 江月白依然闭着眼,只缓慢地抬起伤痕累累的手,指了指自己的颈前,示意嗓子哑,说话困难。 穆离渊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抵着桌边的手颤抖,连带着整张桌子都在震颤。 江月白终于睁开了眼,看向他,神色里除了漠然还有无奈,哑声道:“不是喜欢我被这样报复么......还要折腾什么。” 这句话惹怒了穆离渊。 他回想起从前每次痛哭流涕寻求安慰时,江月白总是淡淡的一句:“别闹了。” 想起那年鼓起全部勇气吼出狠话:“总有一天我要将你千刀万剐!”江月白只轻声说:“我等着。” 他的一切努力和一切仇恨,在江月白面前仿佛都幼稚得不值一提。 江月白脸上的伤痕被擦得渗出了血,在烛火映照下像带毒的花,刺眼又蛊惑。 穆离渊忽然伸手,一把将江月白提了起来,拿起酒壶往他喉嗓里猛灌! 江月白呛得剧烈咳嗽,穆离渊却没有放手,直到将一壶酒全部灌下去,才狠狠一推! 遍体鳞伤的人与沉重的铁链一起落地,在寂静的宫殿扬起巨大的回音。 江月白憋得两眼通红,猛地咳出一大口带血的酒液。 “对啊,我喜欢,”穆离渊把酒壶摔在地上,语气古怪,每个字都像是咬牙切齿磨出来的,“我喜欢得不得了。” 江月白撑着地面不停咳血,几乎把胸腔里的积血全都吐了出来。 咳着咳着,江月白忽然笑了起来。 穆离渊怔了一下。 他没料到,到了这种境地,江月白还能露出这样轻视无所谓的笑。 “你笑什么。”穆离渊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汇集在头顶,燥热眩晕,要他发狂。 江月白咳完了血,直接仰身躺在了地板上,笑着看向他:“得偿所愿报了仇......渊儿这次开心了么......” 穆离渊看着这样刺眼的笑,僵硬地说:“你喊我什么。”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0节 渊儿...... 师尊以前总是这样叫他。 他很想忘掉这两个字,却又在夜晚的梦里重新记起。 经年累月的分别与仇恨,竟然打不败年少时一点浅浅的回忆。 江月白移开了视线,看着暗红纹路交缠的殿顶,轻而哑的话音像是自语:“没什么,想知道你报仇报得开心了没有......” 僵立许久,穆离渊缓缓在江月白身侧蹲下来,伸手挑开他面前的乱发。 “看师尊痛苦我很开心。”穆离渊一点点把江月白的碎发撩到耳后,手指轻颤着停在江月白脸侧,像是轻捧着,“可师尊好像还不够痛。” 江月白没看他,只用残破的手指摸索着抓住了他的衣摆,说了三个字: “杀了我。” 穆离渊表情一僵。 北辰仙君不应当说这种服输言败的话,哪怕重伤在身毫无胜算,也该想尽办法反抗挣扎,而不是一心求死。 他不信江月白会心甘情愿让他报仇。 穆离渊盯着江月白,沉默了许久,道:“师尊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江月白的笑容还在脸上,笑颜被血色映得摄人心魂,穆离渊看到他的双唇缓慢翕动,说出无声的字句: “是我,杀了,你的父母。” 这件事不是秘密。 穆离渊早就知道。 但这句话从江月白笑着的嘴里亲口说出来,仍旧如同利剑穿心,让穆离渊疼得无法呼吸。 他把这个人当做救命恩人!当做暗无天日的生命里的神明! 却在感恩戴德的顶点,发现残忍的真相。 江月白根本不是什么救他出魔沼深渊的善人,而是杀遍万千魔族!只留下他一个——为了拿他的魔妖元魂,炼成一把开启虚空门的钥匙! 他是魔族,仙魔殊途,北辰仙君对众生的怜悯不可能有他的份。 往昔的温情后知后觉化为虚伪假意,在魔元的滋养下变成极致的恨。 但哪怕是水火不容的仇人,江月白也明明可以直接告诉他一切、用残酷血腥的手段压榨他、把他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敲骨吸髓! 可江月白偏偏没有那样做。 江月白洗去他的记忆、封闭他体内的魔息、告诉他虚假的身世、为他取新的名字、教他读书写字习武练剑...... 残忍。 甚至还让他在仙魔大战里屠杀自己的同族! 不可饶恕。 “为什么......”穆离渊扑上前掐住了江月白,手指用力,红的却是自己眼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欺骗他、玩弄他、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拿父母的死来羞辱他! 江月白被掐得脸色发白,嘴角的笑意却还在,断断续续说:“恨我就杀了我......别的报复只会让我看不起......” 穆离渊的双眸逐渐爬满了猩红恐怖的血丝。 “我不杀你。”穆离渊猛地揽住后背将江月白抱在怀里,像个难过又深情的紧密相拥,他闭上眼,眼尾渗出了点湿,深深吸着气低喃,“我不杀你......师尊......” 他紧紧抱着江月白,把人压进自己心口处——那个位置仿佛被看不见的刀划开了一道口子,怎么压都止不住血,空荡荡的。 就这样杀了这个人,太仁慈了。 “仙奴要死,”穆离渊侧脸蹭着江月白的长发,满手都是江月白身上伤口的血,缓缓说,“也要物尽其用才能死啊。” 血腥味越来越重,穆离渊横抱起江月白走到屏风后,松开手把人丢进冰凉刺骨的药浴里。 “太脏了,”他看着那些污血在水中漂散开烟雾般的花纹,“洗干净再用。” 魔界其实每年都会下春雪。 只是其他人看不见。 但在穆离渊魔息不稳的深夜,便顾不得那些倔强又幼稚的障眼术法了。 常年无雪的魔岭,再一次于无声寒夜里千山雪满。 红烛摇曳,四壁又变作了明镜。 穆离渊按着江月白的肩膀,专注地看着他的表情。上一次,穆离渊只看到劲瘦的脊背,这次却能看到江月白的脸、微红的眼、忍耐时的皱眉和抿唇...... 可他一点也不开心,只觉得痛,他甚至不明白这到底是对江月白的惩罚,还是对自己的惩罚。 “说句话。”穆离渊低声道,“师尊。” 他想听江月白的声音。哪怕是嘶哑破碎的,哪怕一句。 凉水被染成温热,江月白闭眼仰在浴盆边缘,湿发上的水珠随着身体晃动一滴滴落下,却一言不发。 穆离渊掐住咽喉将人按进了水里!柔软的发丝与淡淡的血雾一起在水下漂散。 江月白终于睁开了眼,无言地看着穆离渊。 晃荡的水像他的泪。 不够解恨。 若是这个人可以不死,穆离渊只想将他一寸寸撕碎,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被喂给黑鹰与魔兽,再将他一寸寸拼好缝起来,重新接受自己的恩赐与惩罚。循环往复,千千万万次。 可惜这个仇人只能死一次。那一次一定要极近奢靡、极近残忍、极近美丽。 可惜。 苍天太不怜悯自己。 为何要自己遇上这样一个人。 穆离渊想过很多次,若时光倒流,有机会能回到从前,是回到阴冷的魔宫、还是回到紫藤花开的沧澜山,他总是慌张地掐断思绪,不敢作答。 他的一辈子已经毁了。他要让这个人一起陪葬。 一起坠入无边地狱。 第6章 慕归剑 这双手染血的时候最美 “阁主,沧澜门来书!” 纪砚整理衣衫的动作一顿:“拿来。” 侍从将信封捧上前,纪砚接过扫了眼,扔在桌上,继续对镜整衣襟和袖口:“对了,那邬老头又来了?” 侍从答道:“邬掌门从申时就候着您了。” 纪砚喉中低混地哼笑了一声,慢条斯理整好鬓边碎发,一点一点抚平衣襟褶皱,而后从桌头拿起兰花扇子,迈出了门槛。 草长莺飞二月天,树梢花团锦簇,像从碧空坠下的彩云,随风散香。 玄书阁的纪阁主爱花,人尽皆知。 纪砚一路走过花道,扇尖拂过绿叶、掠过百花,处处留情。 “听说魔族在北边打仗,三界最近不太平,”侍从一路小跑才能跟上纪砚长腿迈出的步子,小心翼翼从侧面瞧了纪砚愉悦的脸色,才敢放心大胆往下说,“邬老年纪大了,女儿又要出嫁,准备招些亲传弟子在身边,说今年想从守护寮的抽分里留下些,各个地方都要用银子......” 花枝猛地一颤。纪砚站住了脚步。 侍从也急忙跟着刹住,吓了一跳:“阁、阁主?” 纪砚转身,笑了笑,剑眉星目也能让人如沐春风:“他缺不缺银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很缺银子。” “阁主......”侍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慌张跪地,“阁主,我、我没有拿邬老头的好处!只是看他天天来日日来,您不烦我们也烦......” “收拾好你的东西,”纪砚头也不回,冷冷说,“天黑前消失。” 纪砚到议事堂的时候,邬蕲已经恭敬地候在门口了。 纪砚脸上笑容洋溢,远远就打招呼:“邬老前辈!怎么不进去坐着?” 邬蕲鬓发已染霜,却朝着纪砚微微躬身:“老夫见着阁主心里高兴,坐不住,”他抬起略显浑浊的双眼,用力作出笑容,“纪阁主近来可好?” “好好、都好!”纪砚笑得爽朗,却没进门,只摇着扇子点了点头,“我正要去红袖馆赴芳兰姑娘的约,自然心情大好。邬前辈一起吗?” 邬蕲面色僵硬地立在原地。 红袖馆,是专供玄书阁修士消遣的地方。芳兰,是纪砚光明正大的情人。 这样的邀请,不如说是逐客令。 “纪阁主先办要事,”邬蕲声音暗哑,“我这一把快入土的老骨头,就不去扫您的兴了。” “哎,别这么说,不吉利。”纪砚扇子一合,敲了敲邬蕲肩膀,“邬前辈身强体健,还要再和晚辈共事十年百年。” “是、是......”邬蕲讪讪应着,“阁主说得是。” 纪砚弯唇一笑,重新挥开折扇,哼着曲子往外面走,仿佛路遇邬蕲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可所有人都知道,邬蕲从晌午便等在这里。 西南的春天已有夏意,骄阳似火,烤得人眉头心头一起流泪。 “阁主留步!”邬蕲深吸了口气,胡须微微颤动着,仿佛这四个字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纪砚哼着的曲子停了,缓缓转过身。 娇艳的乱花丛中,他的眉眼在不笑的时候格外利气逼人,明媚又让人畏惧。他直视着邬蕲,如同烈日直视着一根枯草:“邬掌门,还有事吗。” 邬蕲年老的双眼在阳光下酸胀,声音也一起干瘪:“守护寮这些年的生意越来越好,全仰仗阁主恩情,只是近来三界动荡,老夫也想多招揽些人手,您......” “要人手做什么?”纪砚的话音不再有笑,“天塌下来,有玄书阁给你们扛着,邬掌门未免多虑。” 这话没错,在西南地界,对玄书阁俯首称臣就是最宽敞的阳关道。 自力更生反倒是自讨苦吃。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1节 “是,有阁主在,我们自然安心。”邬蕲豁出去了,“只是听闻魔族要对仙门出手了,我是惧怕穆......惧怕那位,他从不按常理出牌、也不遵循三界法条......” “穆离渊。”纪砚直接说出了邬蕲不敢直言的名字,眼底寒意浮现,冷笑了一声,“曾经在沧澜山给我端茶倒水、在我面前跪着说话的小喽啰!也能把你们吓成这样?” 邬蕲冷汗如瀑,不敢再接话。 “就算他真的来了西南,也得规规矩矩喊我一声师哥。”纪砚看着邬蕲满头的汗,冷厉的眼神逐渐恢复笑意,话音也渐渐柔和,“好好做事,才能长长久久,邬前辈的掌门之位坐得还舒服吧。” “啊......”邬蕲连忙道,“舒、舒服!” “那就好。”纪砚笑意盈盈,“什么时候不舒服了,提前告诉我,我放你去养老。” ...... 兰花扇子挑开门帘,红袖馆的姑娘们脸上同时绽开了花。 人人皆爱纪阁主。 谁人不爱财呢? 西南四派,富得流油,这是三界公认的事实。 因为神通广大的纪阁主不仅是修仙的奇才,更是赚钱的奇才。 纪砚的守护寮在人界试行了不到一年,便像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大到除妖驱魔救性命,小到祈福算命看风水,守护寮来者不拒无所不为,金子银子赚得分门别类花样百出。 人界的西南地方广人也多,然而能写上登仙册的世家门派却只有四个,肉多鹰少,个个吃得油光水滑。 所谓名号响亮事才能好办,跟外行百姓做生意,招牌远比实力更吃得开。 纵览整个西南,没人比这位纪阁主的牌子更硬。 纪砚出身仙门正统,师从仙门尊首沧澜门,他的身世履历随便拿出来划拉两笔,就抵得上普通修者好几辈子的功勋: 仙帝纪临的后人,沧澜武试符箓魁首,最重要的是——他曾是沧澜门掌门“北辰星动”江月白的大弟子。 所以西南所有的守护寮,都得挂纪砚玄书阁的招牌才顶用。 西南三派想分这块肥肉,就得看纪砚的脸色,不弯下傲骨,肉汤都喝不着。 出人出力的事儿一起办,账目二八分,谁也没话说。赏你一块刻着“玄书阁”三字的木牌,就是最大的恩赐。 红袖馆雅阁里的玲珑乐声燃过烂漫春花。 纪砚在珠围翠绕中垂眼移动着桌上倒扣的酒碗,修长的手指缓缓拨动着杯沿,像在运筹帷幄一局棋。 周围响起娇滴滴的女声:“阁主!到底藏的什么啊?” “你们猜啊,”纪砚笑的时候与不笑的时候截然两人,“猜对了有赏,大赏。” 身着轻纱的女子们或卧或坐,拥在纪砚身边,像柔软的云。她们紧紧依偎着这轮太阳,用尽浑身解数留住纪砚的笑颜。 因为纪阁主不笑的时候,太可怕。 “可是阁主哪一次舍得我们着急嘛!”女子们娇嗔笑闹着凑近,声音柔媚,“阁主,人家等得受不了了......” 温柔公子不驳佳人美面。纪砚掀开酒碗,一刻熠熠生辉的明珠在暗室里流转光泽! “谁拿到就是谁的!”纪砚扬手将明珠抛了出去。 女子们一阵惊呼,纷纷起身追着珠子的流光跑。 珠钗摇晃、环佩叮当,香风中动听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们喜欢这颗价值不菲的明珠、更喜欢赏赐珠子的纪阁主,所以奋力装出沉醉其中的模样,故意摔得衣衫不整、喘得娇汗淋漓...... 她们真的喜欢吗? 她们也会在欢声笑语中偶尔出神一瞬,脑中闪过这个问题。 纪砚看着她们,也在想这个问题。 但笑声不会停。 一只细嫩的手举起明珠:“找到啦!” 纪砚笑着鼓掌:“做得好!我好好赏你!” 女子们像漫天彩霞重新涌来:“阁主要赏什么?” 纪砚问拿到珠子的女子:“你想要什么?” 女子美唇弯成可爱的弧度,把问题的答案换成撒娇:“那我当然要阁主最好的东西啦!” “好说!”纪砚大袖一挥,“拿纸笔来!” 女子们问:“阁主要画美人图?” 纪砚说:“我要写美人诗。” 纪砚书画一绝,能得到纪阁主亲笔墨宝,比那颗动人的夜明珠还要动人。 女子们都来了兴致,挤在桌前,想要瞧清楚。 拿着夜明珠的女子像只猫儿,钻进纪砚怀里。 纪砚铺开纸张,提起笔蘸墨,问怀里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阁主与人家共度良宵那么多次,却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得。”女子的声音也如赌气的猫儿,“既然如此,我才不要讲!” 其他女子也跟着一同起哄嬉笑: “是呀!不要告诉他!这个薄情郎!” “整个西南都知道芳兰姑娘是纪阁主的人,唯独纪阁主自己记不住姑娘的名字,太薄情啦!今天要让他写两幅字赔你才够呀!” “芳兰,”纪砚重复着这个方才还用来打发邬蕲的名字,“我写两首诗赔你。” 芳兰笑得软波荡漾,像一抔柔水。 “哪个芳,”纪砚提笔写字,每说一个字,贴在怀里的人都能感到他的喉结与胸膛在微颤,“哪个兰。” 芳兰在纪砚怀里转了个身,指尖轻轻在他衣襟前滑动,像挑逗的猫爪,一笔一划写着:“芳菲的芳,兰花的兰。” 纪砚用另只手握住了她作祟的手指,目光没从纸上移开,低柔的嗓音里带着丝威胁:“别撩拨我,不然我就不做君子了。” 芳兰仰躺着,双眼含情地看着他,不知想起了哪个不眠春宵:“阁主何时做过君子?阁主哪次是君子?” 纪砚继续在纸上写字:“这次。” 芳兰正要嗔怨反驳,纪砚已将她单手抱了起来,在她耳边道:“君子赠你诗一首。” 芳兰低头去看,只见白纸上已经出现了几行墨色的诗句—— 香晚遮云纱,帘起人影斜。凉杯覆霜雪,沧月落高崖。 长韵合歌踏,海云浮为家。巷陌藏风隐,芳兰一开花。 “芳兰!”旁边的女子们合掌笑道,“有你的名字,芳兰。” “这是阁主专为你写的!” 芳兰面颊微红,故作娇嗔:“阁主要给我写两首才行哦。” 纪砚宠溺地抚着她的秀发:“这就是两首啊。” 芳兰瞧着桌上的诗,美眉微蹙:“阁主逗弄我。” 纪砚抓住她的细腕,将她固定在怀里,在耳后低声说:“那你倒着读一遍给我听。” 芳兰垂眼,缓缓念道:“花开一兰芳,隐风藏陌巷。家为浮云海,踏歌合韵长。崖高落月沧,雪霜覆杯凉。斜影人起帘,纱云遮晚香......” 她的声音被一个吻打断。 纪砚在吻息中问:“把你的名字写进风花雪月里,够原谅我么,嗯?” 竟是一首通体回文! 四下满座喝彩,女子们笑得花枝乱颤,乐师手里琴弦卖力地跳跃着,香炉里喷薄着醉人的媚香。 这里仿佛不是尘世的勾栏瓦舍,而是云端的缥缈仙阁。 纪砚闭目。 满座的姹紫嫣红不再乱花迷眼,靡靡乐音也消失不见。 问他要自己最好的东西。 他什么字都能写好,但写得最好的字却只有两个。 那两个字他写过千千万万遍。 但不会有人知道。 * * * 江月白从来认为自己的身体是金刚铁骨,不会有脆弱的时刻。 但此刻他感觉自己成了一片快要破碎的枯叶,被火烤得又热又痛——只需折磨他的人再来上一脚踏碎,就会彻底灰飞烟灭。 “师尊,你病了。” 江月白费力地睁开眼,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烛焰漫染成光晕,那道目光似乎很温柔。 “病得很严重。”穆离渊微卷手指贴了贴江月白发烫的脸颊。 江月白动了动喉结,嗓子顿时传来刺痛。 穆离渊端起药碗,将盛着汤药的瓷勺喂到江月白嘴边:“喝药,喝了病就好了。” 微烫的药汁碰到江月白干裂的嘴唇,只有疼。 “不......”江月白摇头,嘶哑不堪的嗓子说出破碎的字,“不喝......” 灵脉枯竭再加上来势汹汹的重病,还能让生命流逝得快一些。 穆离渊道:“师尊在生我的气吗。” 江月白良久无言。 气氛诡异,站在远处的守卫和侍女全部低着头不敢说话,但错乱的呼吸暴露了他们的紧张。 穆离渊背对着他们,冷冷说:“你们都出去。” 守卫侍女连忙躬着腰低着头后退,几乎是争先恐后地逃出了殿门。他们不用看尊上的脸色,单凭那几个阴森的字,就能想象到如果照做得慢了,待会儿又是如何暴戾残酷的惩戒。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2节 寝殿内恢复了安静,穆离渊盛了一勺药汤,又问了一遍:“师尊生我的气吗。” 语气从阴冷变回了温和。 江月白摇了摇头。 穆离渊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月白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他这样盯着江月白看,已经有两天一夜。 他知道江月白皱眉是疼痛、抿唇是忍耐...... 此刻的摇头不是回答问题,而是认为他无理取闹的不耐烦。 当然也可以是回答。 因为江月白的确没有生气。 在江月白眼里,他幼稚可笑到不值得生气。 不论他如何卖力报复,江月白永远可以淡然接受,没有反抗和拒绝,甚至连一句重话也没说过,一个愤怒的眼神都没有给过。 哪怕在痛苦至极的时候。 “喝了它,”穆离渊用勺子抵着江月白的薄唇,“趁我还有耐心。” 江月白没有出声,只有放在床边的手指动了动。 穆离渊低下头。 看到江月白微颤的手指碰到了自己的衣袖。 穆离渊很喜欢看江月白,当然也很喜欢看江月白的手。 这双手曾经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刺出让对手无处可躲的惊艳一剑,也曾握着他的手在烛火下一笔一划教他如何写自己的名字。 北辰仙君的手太好看,穆离渊总是盯着那些骨节弯曲的优美弧度出神,剑招学得很慢,名字也学得很慢。 这双拿得起千年寒铁铸造的风雪夜归剑的手,能在翻腕之间打出让山河颤动的一击,让众生仰望,让妖魔生畏。 穆离渊曾经也畏惧这双手。 但他现在成为了胜者,体会了将这样一双手握在掌心蹂|躏的滋味——逼迫这双手因为忍痛而苍白紧攥、欣赏弧度优美的指节痛苦地扣住浴盆边沿、感受布满薄茧的指腹在高浪翻滚时无力地抱住自己...... 只可惜那个拥抱太破碎,也太短暂。 穆离渊搁下药碗,拉起江月白的手。 他忽然发觉,这手带血的时候才最好看。 伤痕遍布的手指在他掌心缓缓移动,一笔又一笔。 穆离渊屏着呼吸,被这轻微的触摸弄得出汗。 江月白在他掌心写了一句话:“玩够了,就杀了我。” 穆离渊猛然攥紧了手,将江月白的手握在掌中。 为什么又是这个请求? “北辰仙君战无不胜,”穆离渊道,“怎么总是一心求死。” 江月白的手被他攥得不能动,只能用肿痛沙哑的喉嗓发出难以辨别的声音:“如果不杀我......你能解恨么......” 穆离渊笑了:“杀人不解恨,永远折磨才够解恨,师尊不懂吗。” 他倾身靠近,带来一阵冰冷的魔息,压低声音说: “别想用死来逃。” 人只能死一次,他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让那一次最值得、最难忘、最刻骨铭心。 他才不会轻而易举便宜了仇人。 江月白听了他的话,没睁眼,只扯了下唇角: “傻小子......” 穆离渊自认情绪稳定,大风大浪也不会波动心弦,但却连续几次在江月白面前濒临失控发狂。 对方根本不用做什么,只需要这样一个略带嘲讽的轻笑,就把他千疮百孔的心又一次捅成鲜血淋漓。 “放心,等我折磨够了,会亲手杀了师尊,用最痛的方法。”穆离渊咬着牙说,他松开江月白的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床头,“挑一个好日子,给师尊强灌了这瓶留魂丹,让魂魄强留体内不灭一盏茶时间......” 说到此处,穆离渊刻意放缓了语调,“然后让师尊一点点感受自己被九霄魂断切成碎片、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被做成珍馐美馔,让全魔界都来品尝盛宴,好不好?” 九霄魂断,是穆离渊的佩剑。 一把嗜血魔剑。 魔剑入灵体,如同烈火灼烧、万虫噬咬,远比寻常刀剑刮骨剜肉要痛苦千万倍。 可是江月白的反应还是很平静,睁开眼看向他,淡淡说:“你疯了......” 不论什么时候,江月白望向穆离渊的眼神总是和别人不同,不带任何畏惧愤怒,只有清冷、漠然,甚至含着一丝怜悯。 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孩子,更像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审判——判定这个人终于疯得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我疯了。”穆离渊重复了一遍,点头,“对,我早就疯了。” 说这句话时穆离渊只感到被潮水般的绝望淹没——他好像永远没法真正报复到江月白。 “我报不了仇,我不解恨啊。”穆离渊隐红的双眼里除了愤怒,还有难过和无望,“师尊,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解恨。” 沉默半晌,江月白吸了口气,用力撑起身子坐起来。 穆离渊没有动手扶。 他喜欢看这个人苍白的嘴唇和绷紧的指节,喜欢听这个人虚弱费力的呼吸。 每一个残忍的细节都无比美妙。 这样的美妙里,他才能感受到江月白在被报复。 江月白低头拿起床头的小瓶,失去血色的唇说话时裂开了口子:“好吧......我吃就是了......” ——在回答穆离渊方才的问题。 甚至像是安慰这个在床边委屈诉苦的小徒弟。 穆离渊还没来得及反应,江月白已经仰头将一整瓶留魂丹全部吞了下去! 他起身去抓江月白的手,夺过来的只有空瓶。 江月白被穆离渊抓着手腕,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平静的眼神像是在说“解恨了么”。 穆离渊呼吸逐渐沉重,握紧江月白手腕的指节极为用力。 他当然没有解恨。 反而莫名地想要发火。 僵持间,忽然“唰”一声厉响—— 红光骤闪,满室震动。 江月白竟借着这个距离,用另只手抽出了穆离渊腰间的九霄魂断! 穆离渊微怔,随即神色渐渐归于平静,露出了一个冷笑:“来啊,再照着我心口捅一剑,我不躲。” 江月白要杀他。 他等这一刻很久了。 上一次在谪仙台上江月白没能杀死他,他早就知道江月白会找机会再杀他一次。 如果真要杀他也好,他本就抱过同归于尽的念头。 从知晓自己是魔族那天起, 从狠下心要和师尊决裂那天起, 从手段卑劣地占据江月白那刻起...... 他就不想活着了。 是仇恨让他撑到了现在。 他还怀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可笑地等着仇人给他一个解释,甚至想过哪怕是再牵强、再拙劣的谎言,他也信。 可是江月白连辩解都懒得给。 “这是我送你的那把剑。”江月白开了口。 语调不是漠然的,而是温和的。 穆离渊滚着喉结,没有接话。 九霄魂断是魔界传武锻造的断魂魔剑,但却有另一个名字—— 因为这也是他十五岁的时候,师尊亲自为他炼铸的剑。 江月白在刀剑峰炼器阁熔了数百件稀世珍宝,凝聚元神之力冶铸整整四百九十天,才做成这件绝代神兵。 单凭它的出处和来历,就能称得上仙门里屈指可数的名剑! 但名剑往往无价,这是北辰仙君给自己最小的徒弟的生辰礼物。 穆离渊给这把剑取了一个名字,慕归。 一个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的名字。 他仰慕北辰仙君,从前不敢提及,如今也没有再提的必要。 三年前,他当着师尊的面折断了这把剑。 但他又带着两截断剑回到魔宫,用魔界传武九霄魂断石重新冶铸,锻成一把血色魔剑。 慕归有了新的名字,九霄魂断。 九霄魂断剑认主,可慕归剑也认主。 江月白不仅能抽得出,还能用它杀人见血。 穆离渊缓缓在床边屈膝半跪,让剑尖对准自己前心,盯着江月白的眼睛说:“动手啊。” 他一点都不怕江月白对他出剑,反而期待万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3节 这起码说明,江月白在生他的气。 说明他的报复的确凶残可恨。 可九霄魂断没有向前,正如三年前仅停在他颈前的风雪夜归。 甚至不带任何杀气。 穆离渊第一次见到自己凶煞嗜血的魔剑竟能散发出如此柔和的光晕。 “你给它取了什么名字。” 他在柔和的剑光里看见江月白双唇微动,问出无声的问题。 名字...... 师尊居然问他这把剑的名字。 “它叫,”沉默良久,穆离渊回答,“九、霄、魂、断。” 答非所问的答案。 他知道江月白在问他那个名字,在问那一把他十五岁时视若珍宝的剑的名字,不是这把凶气翻滚的魔剑。 但那把剑早就不复存在了。 “好名字,”江月白不再艰难地挤出沙哑的声音,只用唇形描摹语句,这样气息交错的距离,说什么都直达眼底,“和你一样。” 和你一样。 穆离渊看着江月白的双唇,心弦像被什么勾了一下。 一样什么?一样的狠毒嗜杀。 还是一样的......好? 可他前不久还把江月白按在身下羞辱折磨, 怎么能配得上江月白的一个“好”? 剑风旋转,带起了两人的长发。 北辰仙君的手似乎天生就应当拿剑,纵使它血痕遍布,却在剑光下耀眼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江月白单手将长剑在五指间熟练地旋转了一圈,再抬手时,对着穆离渊的已经是剑柄。 “来吧,”江月白说,“一盏茶的时间就要到了。” 一盏茶? 穆离渊回过神。 江月白难道真的能接受被九霄魂断剑千刀万剐,在魂识清醒不灭的时候? “师尊......”沉默片刻,穆离渊接过了剑柄,紧紧握着。 “你不要后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3 10:00:00~2022-04-26 1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614163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无声笔 滴落的汗水计数着惩罚 春光不负。 纪砚最擅长消遣光阴。 他在外头把章台北里都逛了一遍,喝得满身香粉气,回程路上散了一地的银钱,惹得街头巷尾的流浪汉都跟在他身后一步三叩首。 直到酉时末,纪砚才摇着扇子,醉意迷蒙地回了玄书阁。 侍女早就端好解酒茶迎他,纪砚却没接递过来的杯子,只把脚步放缓了些,扇子一合,扇尖顺着侍女的侧脸滑到她下巴,轻声说:“晚上冷,站这儿做什么呢,专让我心疼么?” 他笑得浪荡,不知从哪翻了颗金珠出来,抛在她盘子里,含情脉脉地说,“给你带的,回去做个好梦。” 明知春风无情,仍总有少女输给卑鄙的公子多情。 纪砚已经走远了,侍女却盯着盘里的金珠红了耳根。 纪砚屏退侍从近卫,独自回房。 大门在他身后一关,勾栏混子的迷蒙就从他眼里散去了。 他似乎从来没醉。 新月刚出,院子里到处都是花香。 纪砚的脸侧还沾着暧|昧的浅红胭脂印,他负手握着扇子穿过花廊,扇骨流苏和腰侧玉佩珰环一同叮咚作响。 月下花前,倚翠偎红的风流却像是一件轻飘飘的纱衣,不合身地罩在他身上——纪砚经过那些花枝时,连余光都没有给。 他根本不喜欢花。 院里没点灯,池塘的水面上漂着摇晃的弯月。 纪砚俯身半蹲在池边,影子遮住了月亮。他单手舀了捧水,盯着自己的倒影,缓缓搓洗着侧脸的胭脂痕迹。 穆,离,渊。 这个突然出现在脑海的名字打扰了他的心情。 纪砚冷笑了一声,甩掉手上的水珠站起身。他盯着水中月看了一会儿,把沾满香粉的扇子垃圾似的丢进了池塘。 月光碎了一池子。 纪砚跨过假山边装饰用的小桥,进了屋。 窗边桌上躺着早晨的来信。 沧澜门每月都会给各家传信,互通消息。每封都是江月白亲笔所写。 纪砚也每次都回信。疏离恭敬,写着刻板的句子。 他离开了沧澜门,同门内部的传音口信便不能用了,公事私事一律只能用纸张笔墨来写,每封都要经通传弟子的手——所以有很多事情不能提,也有很多话永远不能再说。 晚风吹过,窗外传来“笃笃”轻响,像是哪只小鸟在啄木头。 纪砚把看过的信在烛台点了,百无聊赖地晃着指间的残页,看火苗燃烧。 他知道穆离渊攻上沧澜山,可江月白居然还没忘了给各家传信,甚至笔墨间淡然无常不见丝毫异样,这套戏演得漂亮。 沧澜门没有被魔焰摧倒,各家谁也不敢妄动。 纪砚看着纸张烧完,低声说:“进来。” 一个黑影从房檐上落了地,轻飘飘的,没有声音。 是玄书阁的“飞鸟”。 纪砚没有抬眼,把烧尽的纸扔进了脚边铜盆:“查得怎么样。” 飞鸟暗探跪在门槛外:“魔族已经撤出沧澜山了。” 纪砚动作一停,抬起头:“全撤走了?” 飞鸟暗探点头:“是。” 纪砚向后靠在椅背上,沉默须臾,又道:“沧澜门内呢。” 飞鸟暗探说:“山门戒备森严,我们进不去。但校场的训练声重新响起来了,看样子是已经休整恢复了。” “休整恢复......”纪砚的手指搓卷着书页的角,喃喃道,“太快了。” 纪砚鼻梁与眉眼线条很锋利,不笑的时候只有冷酷。 暗探不敢抬头看这个时候的阁主。 纪砚闭上眼,皱眉沉思。 忽然,他卷着书角的手一停。 桌椅被推开,纪砚弯下腰在铜盆里翻找东西。 片刻后,他从灰烬里拣出了指甲盖大的一小片纸,碎片上只有两个残缺的字——“......无事......” 纪砚把烛台挪近,在光下仔细看这两个字。 夜晚很静,只有极其细微的虫鸣从远处传来。案头的蜡烛越来越矮,笔直烛身逐渐变作没有形状的红液,在底座里漫开。 纪砚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把纸片扔在了书页上,又悠哉地靠回了椅背。 飞鸟暗探伏身半跪,没有得到下一个命令时不敢抬头,直到他听见纪砚笑了一声。 纪砚笑着说:“这不是师尊的字。” 北辰仙君,不在沧澜门。 那沧澜门于他便不足为惧。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纪砚合上书页,笔架上的毫锥被这阵薄风吹得来回摆动。 他伸手挑出最中间的一根—— 宝器雾障禁制消散,露出霁蓝釉与绿松石交错打磨的笔杆,青松黛石,仿若名画镶嵌三寸天地间。 碧霄星坠寒风尽,苍梧翠柏如浪起。三色兼毫的笔尖是从画中涌出的飞瀑,磅礴而下却落纸柔软,将笔中狂风化作一点墨香。 此笔名曰“无声”。 不青山仙书会,纪砚曾执此笔题诗山壁之上,衣袖翻飞之间石屑崩溅! “风过崇峦花有信,雪来岚岫山不青。笔动层汉画云开,浓墨滴落三两星。” 烟尘四起又坠落,云开雾散,一道孤月照亮石壁——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4节 遒劲笔锋力透山石,沟壑深如刀凿斧刻! 禽兽伏洞,虫鸟隐息,万籁俱寂之中唯有青绿草色沿着诗句字字生长,不青山上赫然青色成片。 好一首,无声。 片刻寂静之后,四下爆发雷鸣喝彩: “三寸之笔,不输三尺之剑!当真好功力!” “不愧是晓作临池、暮画丹青的圣手纪砚!得见此诗一首,胜读万卷仙书!” “我等恐怕需再练十年,也只能在纸上写下这样一首诗,自愧弗如!” 一首山诗动仙门。 诗无声,画无声,无声笔过尽有声。 一时间,三界争先效仿,剑修音修纷纷改学书画,各类名笔层出不穷,什么“绘清欢”、什么“芙蓉生”、什么“走云霞”...... 每过一段时间,总有风光一时的修士被称为“不输纪砚”、总有一支笔被称为“无声第二”。 可无声,永远只有一支。 纵使每日都有跃跃欲试的年轻修者不远万里赶到不青山,却再没有人能在不青山上刻下诗句。那首“风起无声”被苍梧翠柏覆盖,字句永生天地间。 不青山亦改名成了画青山。 而被誉为“妙笔圣手”的纪砚本人却再没有回过不青山,只在听到那些“无声第二”时开怀大笑,于锦团花簇中多喝一杯:“后生可畏!我还是喝酒吧。” 他很清楚那些风光大多昙花一现,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无声第二。 除了题诗的人名为纪砚,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没有说过,但众人都心照不宣。 因为那支无声笔,是北辰仙君江月白的传世之作。 天下无价之宝。 北辰仙君只做过三件兵器,一把剑、一支笔、一张琴。 给自己的三个徒弟。 琴名“斩雷”,铮铮一曲响,杀尽百万兵。 一张破雷惊雨的七弦琴。 曾经只用三个音震碎西北妖山,留下一道深渊巨壑。 彼时群妖奔窜,万人惊愕。乌云翻涌起,闷雷催雨下。 抱琴立于云端的身影撕下面纱—— 漆黑夜色里,最先出现的是一点耀眼 喃颩 朱唇,仿佛这个黑夜是为了迎她而无星无月。 好锋利的琴、好凶悍的音! 竟是出自这样一个天仙般的女子之手。 “这、这是......” “夜来风雨——斩雷琴!” “她是北辰君的徒弟......晚衣!” “是晚衣!她来救我们了!沧澜门来人了!我们有救了!” 晚衣持琴飞向夜色深处,那里是凶险妖巢,她却面不改色。 仙姿不见,唯剩飘带残影。 “走吧。” 逃命去吧。 万千凶妖,一人一琴足矣。 空中余音经久不散,是少女冷艳的施舍。 人们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朝着着晚衣所去的反方向逃离。 有老者拄剑咳血:“老夫四十七载修行,却不及少女三下拨弦,枉活此生。” 有人劝道:“这位真人不必自轻,是她那把名琴加持,若您得了同种神兵,定然也能力破山河。” 远处传来急弦破障之声,宛如天雷降世。 北辰仙君只做三件兵器,并非他吝啬或怠惰,而是这三件兵器中皆凝结着灵元神力——皆要从炼器者本身灵脉中抽去。 拿修为甚至生命炼器,普通修士就算是炼自己本命法宝,也绝不会舍得如此。 老者黯然摇头,转身没入逃命人群。 那样的神兵,他永远得不到了。 斩雷劈裂万丈妖山,镇压凶妖三千三。 北辰仙君座下晚衣,一战成名。自此仙门无人再敢直呼“晚衣”,都恭恭敬敬喊一声“晚衣仙子”。 晚衣十九岁别师下山,云游四海。 两年前,东南修士望见海上紫云滚滚,元婴雷劫从天而落,猜是晚衣仙子渡劫。 晚衣成了三界最年轻的元婴修士,很多人并不服气,酒馆茶肆里常常有喝醉的修士感叹:“她不过是得了北辰仙君的便宜!有了一张好琴!若我当年拜入仙君门下,现如今功名较她只多不少!” 众人皆附和:“没错!说得是!” “唉,我等只差个机缘罢了!” “天命啊天命......” 即便许多男修都以酒后调侃诋毁晚衣几句作为安慰自己的方式,但不可否认“晚衣”这两个字依然是传说般的名字。 因为众人心里皆知,名琴根本不能化作内元修为,更无法助人直接突破。晚衣在前,给所有女修们照亮了终点。 晚衣三声弦响劈开巨壑的地方,早无百妖山,唯余一条斩妖河惊涛拍岸。 时常有远方而来的女修临河抚琴,不奏垂眸含羞濮上之音,只弹斩雷惊雨破阵之曲。 只要“晚衣”这个名字还流传世间,她们就没必要再低眉顺目。 纪砚没回过自己题诗的不青山,却去过师妹劈开的斩妖河。 大河东去如游蛟,两岸琴声送潜龙。 好一派山河壮景。 纪砚回想起师尊做斩雷琴的时候,十指曾被琴弦刺裂过上百次。 一根根银线如跳跃的雷火霹雳——那是用上古神兽天雷的鳞片反复打磨万次制成的琴弦,锋利如刀剑。 那样一张令人生畏的斩雷琴,他最初以为是给自己的。 晚衣长相娇美,又是音修,师尊送给师妹的神武应当是一支小巧精美的七孔玉篴,方便隐藏,或者一张优雅动人的绕梁丝桐,用音律辅以美貌魅惑人心。 不该是凶悍的斩雷。 那不应是纤纤玉手拨动的东西。 没有得到斩雷,纪砚略有遗憾,江月白说给他准备了更合适的,纪砚期待了很久。 他仍然记得那天期待地打开盒子,发现里面只躺着一根形状普通的笔。 笔的名字,叫“无声”。 纪砚无比失望。 他虽修符箓道,却习惯直接拿剑破风,以剑光书写篆文于半空中,斗大之字熠熠生辉,惹得男修艳羡女修倾慕! 而不是扭捏提着一支三寸短笔,将满腔豪情拘泥于一张无人知晓的白纸。 斩千兽选毛,制骨梳除绒,削松玉以定笔锋,刻“无声”于山水之上。 江月白做这支无声笔做了两年又三月。 将笔交给他时,对他说:“鲜衣怒马红袖招,不如身置无声处。” 纪砚不喜欢这支笔。 就像晚衣最初不喜欢那张琴一样。 他与师妹,都被强行禁锢在了不合适的锁链里。 纪砚微微叹了口气,挥退脚边跪伏的飞鸟暗卫,提起无声笔蘸墨。 飞鸟化作晚风消失,廊下只留寂静月影。 纪砚写完回信,没放下笔,指腹薄茧缓慢摩挲着笔身上的两个字。 师尊给他的毫锥,笔杆刻着“无声”。给师妹晚衣的七弦,琴尾刻着“斩雷”。 唯独给师弟穆离渊的那把剑,什么都没有刻。 师尊只对穆离渊说:“这是你的剑,你为它取个名字。” 为什么? 江月白要自己静心无声,要师妹成为令人生畏的强者,可偏偏什么都没有要求过穆离渊。 江月白对穆离渊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做你想做的。” 他们皆被枷锁困住,只有穆离渊自在如风。 和那把剑一样。 三尺青峰如澈水,剑出成风无影踪。那是一把旁人可望不可即的好剑! 可穆离渊并没有给那把剑取名字,每次召剑只默声捏诀。 听闻那把剑第三年就被他当着师尊的面亲手折断。 凭什么? 绝世神兵不可能轻易就被彻底销毁,那两截断剑如今在何处?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5节 纪砚摩挲笔杆的手指停住。 难道是...... 难道是那把令仙门闻风丧胆的嗜血魔剑—— 九霄魂断? * * * 穆离渊横过九霄魂断,剑身漆黑的一面映出他幽深的双目,另一面的红光映在江月白清冷的眸底。 剑光骤灭。 穆离渊插剑回鞘。 他站了一盏茶的时间,什么都没做。 他可以杀这个人。 但不是今夜。 今夜的雪太大了,层林尽染白霜,不适合沾上红血。 “人死不能复生,”穆离渊弯下腰,“师尊这样品貌的仙奴死了,我以后再拿谁替代?总不能把你的尸体缝起来继续用吧。” 江月白只淡然地看着他:“只要你想。” 明明是冷漠的回应,可穆离渊却觉得有什么在撩拨,指|尖酸酸麻麻,心跳都变了点节奏。 “师尊,”穆离渊深吸口气,单手松了颈口襟扣,另只手撑在床棱上,“我好热。” 江月白嘴角干裂,嗓子因为烧了两天已发不出什么声音,只动了双唇:“外面在下雪。” 魔岭天寒地冻,室内滴水成冰。 他说好热。 穆离渊又向下俯身一些,离得更近:“可我在流汗。” 江月白的视线落在穆离渊的颈前,那里的确渗出了汗水——如同之前每次在摇晃的红烛下,他总能清晰地看到穆离渊身上的汗水顺着坚硬的线条向下滑,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在计数一下一下的惩罚。 江月白靠着床棱,无言片刻,苍白的手指摸到身前,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他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一个眼神就足够。 穆离渊已经热得脱了两件,中衣的袖子卷到手肘,肌肉紧绷的小臂全是汗。 “别点蜡烛。”江月白只说。 穆离渊不仅觉得热,还觉得渴,吞咽喉结时嗓音微哑:“为什么?不好看吗。” 江月白躺了下去,肩颈的衣衫随着这个动作微微散开,露出了伤痕。 “你觉得这样好看么。” 穆离渊一把拉下了床幔!按住江月白的手腕俯身。 垂眸盯着薄衫下那些若隐若现的伤疤和血痕。 淡淡的血味萦绕在鼻尖,只用再低一低头,就能碰到。 他承认在这一瞬间,他很想去吻这些伤,把渗出的血都咽进喉中。 最好再顺着肩颈的曲线向上,吻一吻江月白的其他地方...... 可等他视线真的向上,对上江月白的眼神时,逐渐沸腾的热血又瞬间冷却冰凉了,理智回笼,只想嘲笑自己的荒唐。 江月白眼眸的颜色太冷了。 比屋外的大雪还要冷。 只用一眼,就把他带回那个血腥杀戮的寒夜,哀嚎遍野的尸山血海,沸反盈天的谪仙台上,冰冷的风雪夜归穿身而过—— 他的心早就死在江月白的剑下了。 “背过去。”穆离渊低声命令。 他不想再看这双眼睛。 北辰仙君的眼眸,冷漠时是霁空之下山川雪,让他触不可及,在荒唐的夜里又化出溪流般的绯潮,拨乱他的思绪。 一闪而过的愧疚也会影响兴致。 被仇恨淹没的人只想放肆驰骋宣泄,不想再被什么牵绊。 寒风肆虐,吹得窗纸响,冷意从各个缝隙钻进来,仅剩的蜡烛也灭了。 穆离渊感受着被不同寻常的燃烫体温包裹,颤抖地吸了口气。 ——江月白病得太重了。 穆离渊闭上眼,逼迫自己只专心宣泄恨意。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杀了这个人,做这些只不过是在仇人死前榨索干净最后一点价值。 雪落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 惨白的山岭映射着同样惨白的月光,只有中间的黑夜幽深不见尽头。 黑白两色,天地素缟。 穆离渊的手覆上江月白的手背,在指节交错间握紧。 师尊曾经握他的手,轻柔到只用握起风雪夜归千百分之一的力气,但他现在抓住江月白的手,却用了握起九霄魂断千百倍的力气。 骨节作响,他只想把它们尽数捏碎。 仇人已经被他复仇的烈火烧得遍体鳞伤,再想回头也没有退路了,只有彻底摧毁。 穆离渊紧抿着唇用力,掐灭了心底那一点难过。 只用摧毁,就够了。 第8章 揽月亭 空中白玉盘 沧澜山暮色四落,春日的风微暖。 苏漾在栖风崖的夕阳下喝酒。 晚霞照亮了半边天,另半边微暗的天空中挂着一弯极浅的月牙。 紫橘色的日光斜着穿过枝条,藤萝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风里传来一个温雅的男声:“伤还没好,少喝点。” 苏漾挑眉:“我这装的是水。” 云桦在旁边石凳坐下,向苏漾伸出一只手:“我尝尝。” 苏漾叹了口气:“是酒,行了吧。” 云桦的手仍然没收回。 苏漾“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把酒囊扔给了云桦。 云桦接过酒囊,放在了苏漾手臂够不着的地方。 苏漾双手枕在脑后,靠着树干半躺,望着远处即将消失的落日:“老云。” 云桦应道:“怎么了。” 苏漾打了个满是酒气的呵欠,带着鼻音说:“你很烦。” 云桦温声道:“我是替雪归管着你。” “少来!他才不会管我这些事......”苏漾哼笑了一声,“你们都不知道吧,江月白的酒量比我还好。” 云桦说:“他没在我面前喝过酒。” “他好久没喝了,上次见他喝酒还是三年前,他一个人坐着喝了一夜,等我醉了又清醒过来,他还在喝,他......”苏漾说到此处不往下了,话音戛然而止。 四周只剩下风声虫鸣。 那件事是江月白下令不准提及的禁忌,更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讳莫如深。 三年前,江月白作为谪仙台上的掌刑人,亲自用剑毁了穆离渊的魔元。回到沧澜门后,江月白遣散了峰上所有外门弟子,进了饮梦谷闭关。 苏漾忽然问:“你觉得江月白是个好师父吗?” “他当然是。”云桦道,“为什么这样问。” “我想不通啊。”苏漾长叹口气,“我就是好奇,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他是怎么教徒弟的?他为了纪砚和穆离渊什么没做过,结果倒好,两个人都恨他恨得不共戴天。这也是能耐啊!” 云桦摇摇头,轻声道:“造化弄人罢了。” “还是他收徒的时候太年轻,换个老练心狠的,肯定收拾得服服帖帖。”苏漾说,“他十九岁就开始带孩子,十九岁是多大啊?自己就是个半大小子!会带个屁的孩子!太温柔了怕给孩子养废,太暴躁又怕给孩子打残,横竖都是错。” 云桦笑了笑。 “哎!我跟你讲,你看他装得一副什么都不在话下的模样,”苏漾坐起身,压低了点声音,“其实私底下被那两个小混蛋气哭过,你敢信?” 云桦闻言,明显一愣。 “不信吧?我当时看到也不信,我找他喝酒,他坐在书房里不理我,低着头抄剑谱,我绕到桌对面好说歹说,他才终于抬头,眼尾还是红的。”苏漾拇指蹭了下鼻尖,吸了口气,离云桦近了些,“他不说,我问了一圈才打听出来,纪砚和穆离渊那俩小混蛋晚上偷着吃烤肉,把江月白给他们的剑谱当柴火烧!我光是听着就气炸了,小兔崽子们不知好歹,那剑谱可是江月白一笔一笔亲自写的!他小子居然还帮那俩混账重新写!谁能有江月白脾气好?十九岁正是脾气暴,可他那么能忍,不论被气多狠第二天还云淡风轻啥事没有的样子,继续教他们写字练剑。换了我,早给混账徒弟们腿打断了......” 苏漾停顿了一下,“啧,当然他的徒弟也不都是混账,晚衣是个好孩子。这么看啊,将来我要是收徒,绝对不要臭小子。” “长清也想收徒了?”云桦转头。 苏漾靠回树下:“说说而已。我可还想多活几年。” 夕阳沉入山河彼岸,新月高悬,洒下树影一片。 晚空月色如霜华,冷夜的气息渐渐在风中弥漫。 “做人师父这种事啊,难,”苏漾双手枕在脑后,脸上蒙着树枝间斑驳的月光,显得有些落寞,“哪件事做不好就被记恨上了,毕竟不是亲生父母,要是让人怀疑了动机不纯,再回想起从前的相处就都变了味,全剩下不好。” 云桦知道苏漾在担心什么:“北辰仙君无所不能。这不是你说的,相信他就好了。” 苏漾忽然道:“江月白为什么不告诉穆离渊谪仙台上那一剑的真相?”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6节 云桦沉默片刻,缓缓道:“雪归有他的考虑,也许那是保命一招,该用在最需要的时候,也许已经告诉了,不然魔尊怎可能轻易放过六千修士。” 苏漾若有所思地点头。这话有道理,除了江月白告诉穆离渊那一剑的真相,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残暴无情的魔尊心软。 他们前几日收到了江月白的传音,说三月三十就会归来,让他们不必担忧,更不可轻举妄动。 但眼看三月三十就要到了。 日子越近,苏漾越说不出那句“北辰仙君无所不能”了,只有不停喝酒。 就算江月白回来了又能如何。 灵元枯损,他活不过这个冬天。 风雪夜归换了主人,仍旧能威震仙门吗。 四周树叶在风中沙沙摇晃。 云桦右手摸到了苏漾的酒囊,拿到嘴边,仰头喝了一口。酒的味道辛辣,如同风雪夜归的寒铁剑柄,刺痛人心。 一口又一口,直到酒囊见了底。 “长清,”云桦望着对面的高山,“我们比一比。” “比什么?”苏漾掀起单薄的眼皮,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与此遥遥相对的揽月亭傲立月下,亭顶一颗鎏金珠,不输空中白玉盘。 云桦从腰侧抽出了江月白的风雪夜归,稳稳握在掌心,盯着远方的那颗金珠: “比一比,谁的剑先到。” 揽月亭,是沧澜十八峰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亭顶的鎏金珠自建亭以来换过不知多少次。 因为曾经总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和同门打赌,赌谁的法器能先射中那颗珠子。 昔年月下,少男少女各显神通,拿着仙器法宝对着亭子狂轰乱炸。 江月白的剑最快射穿鎏金珠——顺便掀掉了亭顶、斩断了两棵百年老松、刺破山石扎进更远处的房屋并且震掉了上面飞檐角...... 衫木疙瘩刚好砸在凌华仙尊的头顶上。 江月白被凌华仙尊捆起来打,他们几个师兄弟躲在树后憋着笑。 凌华问江月白:“还有谁?” 江月白被从跪着打成趴着,断断续续说:“就、就我一个......” 他们笑不出来了。 小师妹黎鲛最先冲出去,拦在江月白身前,对自己父亲大喊:“是我弄的!珠子是我的剑射碎的!屋顶也是我的剑捅穿的!要打打我!” 凌华毫不给女儿留情面:“你的剑能扔出去一丈远吗?” 树后的弟子又开始笑,有人捂嘴捂得太紧,不慎从掌缝中泄露出一声猪叫。 凌华头也没回:“憋得那么辛苦,不如来好好笑个痛快。出来!” 几个人一起挨了顿好打。 晚上回寝舍的时候,又看到了凌华仙尊放在桌上的药膏。 那些时光太遥远了,遥远到记忆中稚嫩的脸已经有些模糊,恍若隔世。 苏漾站起身,应下了云桦的邀战:“来!” 沧澜山的雪已在一夜之间全化了,四下都是水珠滴落的声响,好似一场春夜静雨。 苏漾展开右掌,一张玄色长弓在灵光中显形,锁云震空,他抽剑作矢,拉开劲弓,利剑带着流光破风而起! 与此同时,云桦翻腕送剑,风雪夜归如一道暗夜白星滑出! 揽月亭顶鎏金珠瞬间炸裂!散做烟花般绚烂的尘埃,在月光下美轮美奂。 “长清的剑还是这么快。” “你也不差。” “可惜最快的那个人不在。” 苏漾借着醉意大笑起来,越笑越放肆,像是终于从多日的压抑中挣脱了出来,醉醺醺开玩笑:“你怎么能这么形容人呢?这要让女修们听到了,北辰仙君的名声自此完蛋。” 云桦也喝了酒,脸上神色不再似往常那般温和端正,漫开点红晕,也在苏漾的笑声中跟着笑起来:“所以他......到底快不快?” 苏漾笑得更加张狂放肆:“这你要去问和他春风一度过的女修,我没那个福气体验江月白的本事。” 在师兄弟们眼里,江月白从小到大在这方面永远拥有着神秘感——他从来不提这种事,不开这方面的玩笑,不看男弟子们私下传阅的小画册,更没有那种男弟子们私下里的小爱好。 格格不入得像个圣人。 年少住一起时,苏漾搞来的春|宫小画册都只敢藏在床下长靴里,等到江月白睡熟了,才悄摸摸叫醒云桦,俩人一起趴床底偷看。 直到有一天,苏漾发现小画册不见了,以为是被别的眼馋的男弟子偷了,气得晚上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天师父来检查寝舍,我帮你藏起来了。” 江月白淡淡的嗓音在他旁边响起。 苏漾吓得一激灵坐起来! 这句话简直比“师父把你的画册拿走了”还要吓人! “你......”苏漾磕磕巴巴说,“你知道......那是什么?” “你什么都懂早说啊!”苏漾气得一拳捶在他肩膀,“害怕把你带坏我们只敢每天晚上偷着看!赶紧的!拿出来!晚上看不到我无法入睡!” 江月白单手摸出来书扔他脸上,自始至终没睁眼:“悠着点,小心看坏了身子。” 苏漾瞬间红了脸:“你......” 远处刺穿鎏金珠的两把剑于漫天碎屑中调转方向,划出优美弧度,重新飞回。 “他真和哪个女修有过什么吗?”云桦突然问。 苏漾从往事回忆里抽神,愣了下,没明白云桦为什么忽然对一句玩笑认真了。 “不清楚啊,我又不能日日夜夜监视他,”苏漾收了长弓和剑,“但喜欢他的人那么多,春风殿藏书阁塞得都快成情书阁了,他又不是不识字,总要有点回应吧。” 云桦沉吟,缓缓将风雪夜归合进剑鞘,像是自语:“他应当没对别人动过心吧。” “可能吧,高风亮节啊,对这种俗事没兴趣呗,”苏漾笑着打趣,“连有婚约的小师妹他都没拉过人家的手,要是将来哪天他真有了喜欢的人,估计也是清风明月不越雷池,说不定洞房花烛夜要跟人家清清白白谈一夜剑法,你说?” 云桦想象了一下,没忍住笑了。 笑完又叹了口气:“他会有喜欢的人吗。” “是啊。”苏漾长叹口气,抹了把脸,喃喃道,“这小子,他还没找到爱的人啊......” 怎么就要死了呢。 冷月无情,照着化雪流泪的沧澜十八峰。 春日还长,明朝残雪化尽,山花便会满山绽放。 有的人不会再见到下一个春天。 可千千万万人还会有数不清的明媚春天。 * * * “听说尊上要举办大宴,召集魔界三十万魔修三月三十共赴魔宫。” “真的吗?” “不可能有假,很多魔修提前到了,山下的酒楼生意都好了。” “是啊,我前日还看见了默苏!” “默苏也回来了?她没来见尊上吗......” “嘘——” 几个低阶魔族立刻散开,安静垂首。 远处,一个身形高挑的黑衣女子大步走过来。 她长发利落束起,鸦羽面具只挡了一边脸,余下的那半张脸英气逼人,雌雄莫辩。凶利的眼锋若能说话,应当说的是“生人勿近,近者死。” 低阶魔族们立刻躬身行礼:“默苏大人!” 默苏面无表情地穿过他们,似乎周围根本不存在活物。 待默苏走远了,他们才又聚拢一处,低声说:“听说她以前只不过是尊上身边黑鹰里的一只。” “现在出去领了封地,回来就这么嚣张?”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哪里有本事,讨了尊上开心呗。” “还能是哪里的本事,当然是那里的本事嘛......” “我的本事多了。” 骤然响起的冷厉嗓音把他们下了一跳,赶紧收声。 默苏不知何时折了回来:“你们想不想尝尝?” 低阶魔族们吓得连连后退,了解默苏作风的几个急忙跪了下来:“是我们多嘴、是我们欠打,默苏大人只管打......” 他们知道,在默苏面前做逃跑的动作,是真的会死。 猎鹰最喜欢追杀。 黑羽飘过,鲜血四溅! 默苏舔了手上的鲜红,皱起眉头:“好臭的血。” 这回她将没逃的也杀了。 她从没有会让对手琢磨透的习惯。 踩着尸体走过时,默苏眸底泛起一点疑惑。 这些都是刚修成人形的低等魔族,身份卑贱,被称作魔隶。 尊上怎么会让这些低阶魔隶来魔宫?他们怎么会有资格赴宴享用仙体的灵肉? 难道是来给宴会当杂役的?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7节 默苏厌恶地摇头,转身往月邪殿的台阶上走,轻车熟路地推开了大门—— 穆离渊正坐在黑暗里擦剑,暗红色的剑光映着冷俊的侧脸线条。 闻声他没有抬头,只低声道:“回来了。” 默苏说:“我杀了您十个魔隶。” 穆离渊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她说的只是:我踩死了一个虫子。 他手肘撑在分开的膝头上,将九霄魂断转了个面,借着烛火继续擦拭,侧颜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杀得好。” 默苏问:“尊上不生气吗?” 穆离渊没抬头:“他们该死。” 九霄魂断被擦拭得铮亮,在回鞘时发出震人心魄的闷重回音。 如果江月白那一夜也能像默苏这样下手狠绝,就好了。 穆离渊心里不知为何闪过了这个念头。 默苏取下了鸦羽面具,面具下是一张英气飒爽的女子面容,虽不柔美,却让人忍不住还想去看第二眼。 “尊上要拿北辰仙君开刀作宴?” 她说话毫不避讳,也不用避讳。 穆离渊动作一顿,抬起头:“是啊,你喜欢吗。” “喜欢。”默苏对自己的猛兽|欲念没有任何遮掩,“所有魔修都会喜欢。他那样的人,一定很美味。” 穆离渊盯着对面,良久,才低缓地说: “他的确很美味。” 江月白拉长的颈线、湿汗淋淋的肩骨、弧度优美的脊背、被自己挽在手腕当做缰绳的长发...... 每一个地方,都美妙绝伦。 三界之中,哪个人能想到冷冽无尘的北辰仙君的长发攥在手里是那样温柔的触感,哪个人会知道北辰仙君在床榻之间那般勾魂动人...... 只有自己。 “要把消息透漏给仙门二十六家吗?”默苏的声音打断了穆离渊的沉思,“若那些人知道北辰仙君已经被尊上俘获,定然会对沧澜门起二心。” “不用。”穆离渊说,“我只想毁了江月白,还不想动沧澜门。” 默苏不明白:“为什么?” 穆离渊没有回答。 因为那是江月白的乞求。 他喜欢看仇人用清冷却别无选择的神情作出无言的乞求。 喜欢看江月白被折磨得喘气断续、唇线微抿、指节紧攥...... 在江月白被九霄魂断剑切碎分|尸之前,他一定要再享受一次那种滋味。 第9章 断肠崖 “这样的体温才好。” 断肠崖上一声巨响! 碎石坠落,烟尘腾起,高耸的山峰生生从中间裂成两半。 橘色雾霭翻滚,如血色夕阳照耀下的云海。 沧澜各峰峰主都听到了这声响动,纷纷停下了手边的事,望向窗外。 日光隐曜,遮天蔽日的浓雾迅速扩散至十八峰。 正在校场和康墨一起训练弟子的苏漾抬起头,望向断肠峰上断肠崖,喃喃道:“我的老天爷,那个女人要出来了......” 那个女人。 沧澜十八峰上最神秘的峰主——秦嫣。 三界最毒的药修,人称“夺命鸢尾”。 传闻她十四岁时因情伤走火入魔,被医圣所救之后修了医道。 只是她修的医道和别人的医道不太相同。 她不爱给受伤的修士行医问诊,只爱炼药。 而且炼的药非比寻常。 别的修士炼药是救人,她炼的药能毒死一大片人。 因厚德仁慈而著称的医圣,差点因为这个杀人太多的徒弟声誉不保。 医圣仙逝以后,秦嫣也不杀人了。 怪脾气的女孩来到沧澜山当了个古怪的炼药师父。 彼时,秦嫣穿着灿若晚霞般的红裙,坐着她的巨型药炉从天而降,直接落在春风殿前。 苏漾正在殿前跟江月白辩论究竟是青色的枣好吃还是红色的枣好吃,谁知祸从天降,被突然塌陷的地面震得一个踉跄,掉进了塌了的坑里—— 摔断了一条腿。 从那时起,他们两个的梁子就结下了。 事情过去很久,苏漾仍旧咽不下这口气,他怀疑秦嫣是故意的,不然为什么只有自己脚下的地砖被震塌了,江月白站的那一块纹丝不动? 他曾经找上门去理论:“为什么是我?嫉妒我长得英俊是吗?和我有仇是吗?你故意的是吧?” 而后得到了古怪少女怪怪的解释:“你怎么不说是地板故意的,春风殿前青石板,禁不住我一个小药炉吗?肯定是地板。” 苏漾:“你管你那个大铁鼎叫‘小药炉’?” 秦嫣:“你管你这张破相脸叫‘英俊’?” 两人互啐一口,不欢而散。 ...... 断肠崖的轰鸣声在山峰之间回荡,层层叠叠,越传越远。 校场的弟子们也都停下了训练动作,一起抬头望向断肠崖方向。 有些新入门的弟子还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的绝命炼药师,悄声和四周的同门打听: “那位秦峰主多久出来一次啊?我是不是赶上什么大日子了?” “不晓得诶,我入门两年半了,没见过那位一眼。” “听说那位虽然独占一峰,却从没收过弟子。” “不是从没收过,是没人敢去当她的弟子吧。” “我听师哥师姐们说,几年前她收过一个徒弟,后来被她赶下断肠峰了,那人下来的时候胳膊腿都被她打残了......” “啊?这么狠吗?” “哎哎哎!都干什么呢?”苏漾拿剑敲了敲人形木桩,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神色,大声喝道,“不就是一个峰主出关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给我继续练!她出关还能影响到......” 他话没说完,空中忽然飘来一个声音,被扩音符放大了百倍,像是天穹而降,如同百钟同鸣,回音经久不散—— “苏长清,你带着云舒棠给我滚上断肠崖来!” 众弟子面面相觑。 苏漾黑了脸,扭头便走。 他怀疑这个女人和他八字相克,不然为什么他这辈子所有的威名风光都毁在这个女人手里。 * * * 星邪殿是魔尊的寝殿,但现在穆离渊很少回。 他有时宁愿在锁着天魔血珀的阴暗地宫里枯坐一整晚。 漫漫长夜,他把天魔血珀的碎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这是父母留给他最珍贵的遗物。 记忆被反复清洗了数次,他已经记不得父母的样子了。 仙门百家血洗魔界,他的父母同族被投进熔炉烧得魂飞魄散。那一战北辰仙君的风雪十八式名扬四海,整个三界都畏惧那把风雪夜归剑,更畏惧“江月白”这个名字。 江月白洗去他的记忆收他做徒弟,被蒙骗的他曾经以师尊的名字为傲很多年,现在回想起来只能勾起一抹苦笑。 穆离渊将滚热的晶石握紧掌心,拳头抵着额心低头闭眼。 他,好,恨,啊...... 可仇恨到极致的时候,脑海里却荒唐的全是与江月白有关的童年。 如果没有江月白用来扬名立威的那一战,也许他的童年完全不一样。 他会在魔界长大、和猛兽嬉戏、有父母同族陪伴,会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嗜血嗜杀的魔族。 也许他与江月白会在某一日以对手的身份相见,真真正正的对手,毫无顾忌地杀个你死我活。 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复个仇都纠结得痛苦万分,不能尽兴。 穆离渊踏着铁链阶梯走出地宫。 冷风扑面,驱散了他浑身萦绕着的血珀焰火。 春夜寒意料峭,前几夜的大雪没化干净,有的地方结了冰,被靴子踩过时发出碎裂的声响。 星邪殿前的广场守卫森严,见到魔尊都依次躬身行礼。 火把晃动中,穆离渊负手一步步走上殿前长阶,停在殿门前。 站了片刻,低冷道:“都退下。” 殿门两侧的魔卫立刻拱手后退,身形隐入暗夜消失无影。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8节 刚推开殿门,穆离渊就闻到了扑面的血腥味。 他绕过屏风,撩开被血味浸透的垂纱,走向榻边。 桌上的药碗仍放在原先的位置,丝毫没有被动过,药汤沉淀分层,表面落了薄薄的灰尘。 穆离渊伸手拉起帷幔,昏暗的月光照进床榻,江月白肤色惨白,陷在雪白的床褥里几乎分辨不出颜色。 只有苍白皮肤上仍在渗血的伤痕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穆离渊看了江月白很久,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沉默半晌,他在榻边坐了下来,拿出从血珀地宫带出来的碎晶石,拉起江月白的手臂,用碎晶的魔息一点点涂抹那些渗血的伤痕——碎晶残留着天魔血珀的力量,在不内服药的时候,可以从外部慢慢愈合魔族造成的伤。 穆离渊涂抹得很细致耐心,也不说话。 等他处理好了江月白的左臂,抬起眼睫,才发现江月白正无言地看着他。 “有意思么。”江月白苍白的双唇微动,“让那些魔族来折磨我,再给我疗伤......” “你完全可以把他们——”穆离渊脱口而出又顿住。 他很想说,你那夜完全可以把那些低阶魔族全杀了。 “对,有意思,”穆离渊收手将碎晶攥回掌心,用力到快要捻出血,侧过身靠在床柱,闭眼深吸了口气,极慢地说,“治好你的伤,再折磨一次,再治好,再折磨,多有意思......” “你只是下不了杀手而已。”江月白嗓音淡淡的。 语气仿佛从前指点小徒弟的剑招一样,温和,随意,甚至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穆离渊一下被这样的语气激怒了。 这怒意莫名其妙,但来势汹汹,烧得他一瞬间无法思考。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把江月白狠狠按在了床头横杆上! “谁说我下不了杀手?”穆离渊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我已经召集了魔界所有魔修来赴宴,到时候把师尊的仙体灵肉一片片切下来做成佳肴!要师尊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被分食干净,再把师尊的骨头拿去喂最低劣的饿兽......” “好啊。”江月白的眼底含着浅淡的笑意,“我很期待。” 穆离渊感到汹涌的怒火烧化了心肝肺腑烧裂了骨骼皮肉,扣着江月白手腕的指节紧绷到颤抖。 江月白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他处心积虑的凶残手段变成了幼稚小孩的可笑桥段。 穆离渊憋红了眼盯着江月白,粗沉的呼吸越来越乱。 床幔撕裂,穆离渊一把将人提了起来,拖行几步抵在了床榻对面的铜镜上! 江月白想要转身,却被狠狠掐住了后颈。 穆离渊单手抽了江月白的腰带,镜子被撞得前后凹凸了一下。 江月白喉中向上涌血,呛出了一声压抑的闷哼,他四肢手指是冰凉的,呼吸却极烫,侧脸被迫贴着镜面上,留下了雪雾般的水汽。 “别这么着急......”江月白咽了涌上喉嗓的血,喘了口气,“慢慢来......” 穆离渊被这样的语调点炸了,呼吸急促,紧咬着牙,狠狠攥着江月白背后的衣衫疯狂用力。 恨意充斥了全身,冲昏了头脑,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他所有绞尽脑汁用来激怒江月白的法子,到头来都只激怒了自己。所有幼稚的谎言都被江月白一眼看穿,所有挣扎煎熬在江月白眼里都是笑话。 江月白无所谓的眼神,江月白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江月白随意敷衍的一言一行,都让他无比痛苦,痛不欲生。 那就只有杀掉...... 彻底杀掉..... 才能让仇恨和罪恶有个尽头。 镜子被撞出了裂纹,江月白的手在颠簸里沿着镜面下滑,又被穆离渊抓住重新按回了碎裂的镜子上。 重伤的灵脉被魔气侵蚀,江月白猛地吐了口血,支撑不住身体向下跌跪。 穆离渊伸手抹开镜面上的水雾,镜中映出了江月白湿汗滑落的脸。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尽致淋漓地感受到复仇的快意。 “不服药是对的,这样的温度才好,”穆离渊满足地叹气,拉住江月白的长发让他仰头,“师尊,看看这样的自己。” 镜中晃动的人影滴落着血和汗,极度熟悉,又极度陌生。 长夜炽热地燃烧,江月白缓缓闭上眼,感到自己终于要融化殆尽了。 * * * 苏漾本不想去见秦嫣。 让他滚过去他就滚过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奈何秦嫣的扩音一遍接着一遍无休无止,传得十八峰都知道秦嫣要他“滚过去”。 苏漾气得摔了手里的剑,生了会儿闷气,又捡了起来,拿起旁边的酒囊猛灌几口,酝酿好了满肚子问候词语后,才朝着断肠峰去。 到断肠峰的时候,云桦也到了。 踏进秦嫣屋门前,苏漾多踩了几脚地板,确定结实牢靠后方才踏进。 秦嫣不再是穿红色裙子的少女。 她一身轻装,席地打坐,只留给身后两位沧澜门风云人物一个背影。 云桦客客气气寒暄:“秦峰主闭关日久,有日子不见......” 苏漾破口大骂:“你不会发密语传音吗?扩音符多得没处用是吗?你故意的是吧!” 秦嫣没回头:“我炼出来了。” 云桦和苏漾同时一愣。 秦嫣又重复道:“我炼出来了。他人呢?” 苏漾和云桦对视一眼,抿唇叹气,没人回答。 秦嫣站起身,转过来:“江月白人呢?” 苏漾见她不依不饶,只得“嗯嗯啊啊”了几声,含糊回答道:“呃......那个......他闭关呢,明天就出来了。” 秦嫣看向云桦。云桦以手握拳清了下嗓子,点了点头:“也许明天就出关了......” “放屁!”秦嫣推开两人便向外走,“我去饮梦谷找他,如果没有,你们两个等着。” “哎哎,你能不能别这么......”苏漾后退着拦在秦嫣面前,“炼出来就炼出来了呗!是江月白那小子跟你要的东西对吧?你先放着,等他回来了你再给嘛!一天都等不了......” “回来?”秦嫣杏眼瞥向他,“从哪回来?” 苏漾话音一哽:“从......” 秦嫣说:“带我去找他。” 苏漾不瞒了:“那地方你去不了。” “说吧,天涯海角还是地狱阎王殿?”秦嫣冷笑,“总不可能飞升了吧?” 云桦在一旁温声道:“秦峰主,事关重大,这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但请秦峰主听完之后务必不要轻举妄动。” 苏漾也跟着说:“是啊!江月白那小子自己交代的,不让我们走漏风声,就怕二十六家的人知道,不然哪轮得着你去找,老子早就去把他揪回来了!我们瞒得很辛苦,你也体谅一下......” “不用说了。”秦嫣打断,“我不会听他的话的。” 苏漾脸色一僵:“......什么?” 云桦微微正色,换上严肃口吻:“我知道秦峰主向来特立独行惯了,但是掌门有传音口信作令......” “口信,”秦嫣忽然抬手,指间夹了一块令牌,“大得过这个吗?” 白玉令牌银光缭绕,镂空的地方是三个灵息缥缈的字—— 沧,澜,令! 沧澜令,历任沧澜门掌门才能用的令牌,仅此一块。 两人登时神色同变:“谁给你的?!” 秦嫣:“沧澜令在此,我命令你们立刻带我去见他。” “绝对不行。”云桦率先回神,“沧澜门三位峰主同时离山,势必会惊动其他门派。西南四派异心已久,若是雪归的去向暴露,危险难测。” “你们在怕纪砚。”秦嫣挑眉,“就算我们不离山,你觉得他就发现不了江月白出事了吗?” 云桦没有退让:“起码现在西南几家和玄书阁没有动作。” 秦嫣问:“这月的例信谁写的?” 云桦道:“我。” “自作聪明。”秦嫣冷冷说,“纪砚是谁?书画圣手。你在他面前玩这个把戏?” 苏漾赶紧帮忙解释:“那什么,江月白和老云两个从小就临一幅字帖,又都受过书仙指点,他们俩的字连我有时候都搞混,老云这回模仿得仔细,不可能......” “做徒弟的认不出师尊的字,那才是天大的笑话!那两个混蛋的字都是江月白手把手握着一笔一笔教出来的。”秦嫣瞥苏漾一眼,“凌华那老头若是哪天死而复生砍你一剑,你认不认得?” “哎,不是,就事论事,死者为大,提我师尊做什么?”苏漾道,“再说我师尊他可是早早就修成丹元了,仙逝之时容颜未老,怎么算老头......” “三月三十,魔族仙灵宴。”秦嫣懒得听苏漾的废话,直接说,“魔尊要拿江月白设宴。” 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仙灵宴,是魔族的习俗,宴请魔族分食仙体灵肉,场面极其血腥凶残。 他们知晓穆离渊堕魔后性情大变,行事疯癫无常,但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仍旧震惊得不能动弹。 江月白无论如何也曾是穆离渊的师尊,真的要如此残忍吗?! 惊诧过后,云桦疑惑:“秦峰主深居山内,怎会知晓魔族宴会?” 苏漾愣愣看着秦嫣:“是啊......你怎么知道江月白在魔界......” “我人在这里,药粉却能飞遍天下。你们若是不信,我一个人去。啰里啰嗦。”秦嫣翻了一个白眼,扒开挡道的两人,低声留下五个字,“没用的废物。” 说完,秦嫣的身形化作红色薄雾,倏忽穿过院子,消失在了门外。 两人尚在震惊之中,一时有些怔愣。 苏漾喃喃道:“三月三十......三月三十?江月白不是传音说他三月三十就回来?” 云桦低声自语:“难道是......”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9节 两人一起暗了脸色。 魂归故里? 第10章 紫藤落 “在师尊身上留下我的东西。” 苏漾当即就要御剑跟上秦嫣。 “不对。”云桦一把拉住了苏漾的胳膊,“这事完全不对。” “秦嫣确实做事古怪,”苏漾微微有些气喘,“但这次,我信她!” 云桦没松手:“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苏漾吸了口气,转过身对着云桦,“老云,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上元灯会,她拿我们寻乐子,神不知鬼不觉给每个修士的天灯都涂了她的连心粉,把所有人的愿望看了个遍,第二日贴在山门旁大树上......” 那一年,所有品行高洁的修士逃过一劫,所有“心思龌龊”的修士被当众处刑。 而苏漾就属于后一类。 佳节傍晚,月出东山,修士和弟子们在栖风崖放灯祈愿。 有的许愿“早日得道飞升”、有的在灯上写“早日出师下山挣钱”、还有的悄悄写一行小字“希望云水峰上的小师妹会喜欢我”...... 苏漾向来对这些放灯猜谜的繁琐仪式没什么兴趣,只对从江月白的春风殿偷来的几坛酒感兴趣。 可他抱着酒坛路过栖风崖时,不知被哪个热情道友硬塞了一个灯,于是借着醉意在灯上写了几句胡话,扬手放了。 结果拜秦嫣所赐,这句酒后胡话第二日成了传遍十八峰的金句—— “看书不如看春|宫,练剑不如练右手。打架不如打马|枪,求仙不如当混球。” 堂堂正正苏长清的一世英名第不知道多少次毁于一旦。 苏漾此时顾不得计较往昔恩怨,对云桦道:“秦嫣炼出来的东西虽然一个比一个怪,但她说有打探消息的能力,那就肯定是有......” “那是魔界。”云桦打断苏漾,“她的药粉能耐再大,也绝对大不到穆离渊的地盘去。” 苏漾无言一瞬。这话他没法反驳。 “如果纪砚真的发现了什么,此刻他最想看到的就是我们倾巢而出。雪归不在,康墨的伤没好,要是你我二人此时也离开沧澜门,”云桦神色凝重,“弟子们刚受重创士气未振,西南四派趁虚而入,我们根本没有胜算。” “你怕纪砚要调虎离山?”苏漾话音一顿,反应过来什么,“等等,你是想说......秦嫣和纪砚有勾结?” 云桦没有回答,只给了个猜测:“也许是纪砚故意放出的假消息,正好被秦峰主打探到了。” 忽然,院外有脚步声急促响起,通传弟子喊道:“云峰主!苏峰主!玄书阁来信!” 两人神色都变。 回信来得太是时候,让人不多想都不行。 苏漾当即夺了过来,一把撕开信封,抖开了信纸—— 云桦在旁边问:“纪砚说什么?” “他说......”苏漾脸色越来越难看,片刻后抬头,嗓音暗哑,“魔界要有大动作了,二位峰主......不去看看么......” 二位峰主。 纪砚似乎在写信的时候就知道是哪两个人在瞒着这件事。 苏漾将信纸揉成团攥在掌心:“老云,这回怎么说?秦嫣猜得一点都没错,我们瞒谁都瞒不过纪砚!江月白去魔界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云桦却很平静:“师兄弟再不对付,也是朝夕相处十几年的人,当然知己知彼,纪砚能猜到穆离渊想做什么,不奇怪。” “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苏漾在不知不觉间已出了满身的汗,襟袖都湿了,“明日就是三月三十了!” 这到底是是穆离渊的计划,还是纪砚的阴谋? 云桦许久没有接话。 “我知道你会选择静观其变,但这次我选择信秦嫣一回。”苏漾神色认真,“老云,要真是纪砚的计谋,我也认了,我不能不管江月白。哪怕是假的,我也要去看一看。” 云桦沉声:“你和秦嫣先后离山,若惊动了纪砚,给沧澜门引来战火,你担待得起吗。你身闯魔界,若惹恼了穆离渊,他毁约卷土重来,你又能担待得起吗?” “我担待不起。”苏漾在离开前说,“但我不愿再这样活着。” 这样,拿兄弟的命作押换来苟且偷生的日子。 很没劲。 大不了所有人一起死。 * * * 魔界的夜晚第一次灯火盛放不夜天。 明日魔尊要大宴魔修,魔宫四处都挂着灯笼,环绕魔宫的群山上篝火燃得热烈,金黄色星星点点连接成片,漫山遍岭延伸,令星辉失色。 星火不夜天,也是无数魔修激动的不眠夜。 ——能尝到尊上赏赐的仙体灵肉,不知能抵得上修炼多少年。 星邪殿四周禁制层层,隔绝了火焰与嘈杂。 江月白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白衫,靠着石壁坐在玉榻旁。 浑身的伤口红肿溃烂,痛得发烫,冰凉的玉石和冰凉的石壁贴着皮肤,饮鸩止渴般融化着热烫,再慢慢发酵成更强烈的痛。 疼痛可以让人神志清醒。 殿外已是深夜,混乱吵闹隔着几层墙壁与禁止屏障依然能隐隐约约传到殿内。 魔族们都在期待明日的盛宴,讨论仙体灵肉做成的食物该会有多美味,笑声中是掩饰不住的饥饿与渴望。 江月白闭眼仔细分辨着那些欢笑里的模糊议论。下一刻,那些议论声忽然放大,变得极度清晰,每一个贪婪残忍的字眼都清清楚楚传进江月白的耳中—— 殿门从外面打开了,雪白的月光照亮了阴冷的大殿。 晚风中有极淡的花香,混杂着血腥味和魔气,闻起来很古怪。 江月白睁开眼。 逆光而立的人身后是血月和火焰,黑袍的阴影蒙着一层血色,像刚从饮血啖肉的沼泽深渊中爬出的恶鬼。 殿门一点一点闭合,将那些血与火关在门外,殿内昏暗的蜡烛逐渐照亮了穆离渊的脸——这张脸并不像恶鬼,深邃凹陷的双眼如同墨笔勾勒出精致的线条弧度,只是这双眼里一点光也没有,只有无言和疲惫。 江月白的嗓音依然是淡而哑的:“想来和我说什么。” 穆离渊一步步走近,停在玉榻前。 江月白的薄衫被这阵开门的风吹得飘动,露出了很多勾人风景,但他仍然保持着单膝弯曲靠坐的姿势,仿佛故意诱敌深入的美人——若非看到这幅风景的人很清楚,江月白只是对这些事太过凉薄而毫不在意,也许真的会沦陷在某一瞬的风月计谋里。 “最后一夜了,”穆离渊垂了下眼睫又抬起,像是一个无声的叹息,“师尊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江月白沉默地回看着面前人,神色漠然得没有温度——如果再仔细去看,就会发觉他其实并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看着半空中某处虚无。 良久,江月白终于动了一下唇。 穆离渊的呼吸都为对方即将出口的话放缓了,却只听到冷淡的两个字: “没有。” 穆离渊维持着僵硬的站姿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慢慢屈膝半跪下来,在极近的距离直视着江月白的眼睛。 这是一双漠然又惹人遐想的眼睛。 江月白的眸色很好看,雪雾一样冷而朦胧,自上而下垂眸俯视他时,又总是带着几丝难以察觉的怜悯与宠溺,若隐若现,时有时无,让追逐的人发疯。 穆离渊低下头,从怀里拿出了一小团紫色,在手里摆弄了几下,去拉江月白的手。 江月白垂眼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小段紫藤花枝。 “你又想玩什么。”江月白问。 穆离渊把紫藤花枝绕过江月白的手腕,低着头仔细地缠着花枝头尾相接的地方。 他反复调整,又一点点翻拨花瓣,确保花枝上的每朵小花都面向外侧,才松了手。 抬起头时,似乎完全忘了他们之间的深仇血恨和剑拔弩张,眸底清澈:“我觉得这个好看。” 江月白说:“明天不还是要摘下来。” 仙灵宴的食物是仙体灵肉,当然要将做食物的人剥除干净衣物杂饰,才好一片片切割成碎肉。 穆离渊拉着江月白的手没松:“师尊害不害怕。” 江月白没说话。 穆离渊攥紧了江月白的手把他拉进怀里,手臂缓缓用力,抱紧了怀里人。 “师尊为什么不害怕,”他搂着江月白,摸到了满手的血,脸埋在江月白的肩头,嗓音堵得模糊,“师尊为什么不说话......” 穆离渊闭上眼,在心里想:只要江月白说一句“害怕”,说一句“不要”。 他就不杀了。 不杀了。 仇人已经认错了,已经服输了,已经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了,不用再赶尽杀绝了。 这是他的仙奴,他要永远锁着,每日每夜折磨、永无止境折磨...... “手刃仇人都不敢。”江月白的嗓音很轻,但因为身体紧贴而带着细微的震颤,把语调里的那点寒意传遍全身,“还要抱着仇人哭一场么。” 穆离渊的思绪像被锋利的刀毫不留情砍断,戛然而止。 他扳住双肩推开江月白,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江月白的脸。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但他知道自己要疯了。 每一次他想要逼自己放下仇恨,下一刻就会被更加强烈地激怒,心中只剩下燃烧的仇恨。 他真的被逼疯了。 穆离渊猛地提着衣领把江月白从玉榻上拽下来,一路拖行,踹开密室的暗门机关,把人狠狠摔在刑架堆里! 锁链晃动,巨响回音层叠。 江月白低头吐了口血,翻身靠在铁架上,微微喘着气。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0节 薄衫彻底被撕裂了,黑发散落得到处都是,显得他整个人更加苍白。石壁烛台的蜡液坠下,刚好落在锁骨,绽开一点血泪般的殷|红。 “是啊,这么久了,”穆离渊用铁链绕过江月白脖颈将他锁在刑架上,“这些东西却还没舍得对师尊用,太可惜了。” 江月白没有任何反抗,平静甚至顺从地让他拉开双臂双膝,直到穆离渊点亮了红烛,江月白的身体才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在烛火晃动的光影里闭上了眼。 因为对面有镜子。 “我想......”穆离渊在江月白耳边低声说,“在师尊身上留下我的东西。” 江月白没有睁眼:“你不是留过很多次了。” 穆离渊喉结微微滚动:“那是在里面......” 江月白淡淡道:“不止吧。” 明明自己才是施罚的掌控者,可穆离渊心跳却越来越快。 只因为江月白轻描淡写的几个字。 的确不仅是里面,每次混乱的交缠结束,他都要借着癫狂的余温宣告征服般弄脏江月白很多地方。 穆离渊深吸口气,猛地拔开匕首,密室中回响着短刃出鞘的寒颤:“我想在人人都能看见的地方,留一个我的东西。” 江月白没什么表情:“来吧。” 尖锥刺破皮肉,又深入骨髓。 江月白什么声音也没有出,只把手指攥进了掌心。 江月白左肩锁骨被穿上了一只雕刻魔纹的银环,银环底部坠着一只铃铛——这是魔族对奴隶打的印记。 烛光摇曳下,银环里侧淌着血珠,像在垂泪。 这个印记,不仅能看见,而且能听见。 铃铛轻响,银环上的血滴下来,穿环处又渗出了更多。 穆离渊俯身半跪,盯着那些血珠,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每次看到江月白流血,他都像缺水似的嗓子疼痛干涩,想要把江月白流出的血全都喝进嘴里,咽进深处...... 江月白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 刚好对上他渴求的目光。 “你知道么,你每次这样看着我,”江月白微微垂下眼睫看着跪在身前的人,轻而哑的嗓音带着若有若无的轻视和慵懒,一字一句缓缓说着,“发疯地撕扯,急不可耐地流汗,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会。” 穆离渊的脸侧鬓角确实都在淌汗,黑发沾贴在皮肤,湿淋淋的眼睫像墨水融化开了。 他没有反驳江月白的话。 他已经被江月白激怒了太多次,听到这样的羞辱也没发火。早在第一次时江月白就戳穿过他“一点经验也没有”,他那时气得把人一遍遍折腾,现在不想再气了。 毕竟每一次生气,在江月白眼里都又是一场幼稚的笑话。 穆离渊收回了目光,给江月白解了锁链,尽力不碰到锁骨的新伤,动作小心翼翼,几乎堪称温柔。 “今晚月色很好,”穆离渊的语气也很温柔,跪在江月白身前替江月白挽好衣带的结,“我带师尊去看看,好不好。” ...... 夜寒风急,却将篝火的热焰吹得更高。 穆离渊走下高殿长阶之时,其余魔族都识趣地隐匿退去。 九霄碧空,月明星稀。 的确是个不忍错过的良夜。 穆离渊横抱着江月白走在残雪未化的寒夜里。 江月白的白衣下摆随风飘出很远,像一朵暂栖怀抱里的云,轻飘飘的,近乎虚幻,也许晚风再吹一吹,这片云雾就会彻底消散。 穆离渊的衣袍冰凉,但掌心的温度如炙火,隔着层层衣衫仍然烫得吓人。 江月白闭眼想要休憩,可灼热的温度贴着,让他不得不清醒。 他睁眼是因为一阵花香。 很熟悉的芬芳。 紫藤。 淡紫色的花团在月色下像雪,垂落的枝条像悬挂的冰。 与漆黑的魔界暗夜格格不入。 江月白被放在了摇晃的紫藤秋千上。 穆离渊替他整好散落的衣摆,又顺着衣衫布料的线条缓缓上看,看向他的眼睛:“师尊从没有坐过秋千吧。” 沧澜山的春寒峰上有棵千年紫藤,穆离渊在紫藤树下做了秋千。 穆离渊自己坐过、纪砚坐过、晚衣坐过,江月白从来只远远地看着三个徒弟。 三年前春寒峰大火肆虐,紫藤被砍裂,秋千也断了。 “我想和师尊玩一个游戏,”穆离渊低声说,“很久之前就想了。” 江月白无声地说:“什么。” 穆离渊把绕在江月白手腕的紫藤花枝解开,并拢江月白的双手捆起来: “我想看师尊从高处坠下来。” 从遥不可及的神坛跌落,从不能染指的高台坠下。 落在没有旁人知晓的阴暗泥沼里。 秋千被用力推起,狂风也跟着作恶。 江月白的衣衫散开,真的成了风中的云。 太高了,连深蓝的夜空都近乎咫尺,月色安静地流下,落了他一脸。 被捆住的双手抓不住任何东西,身子在最高处飘出又猛落,耳边风越来越急促,江月白知道自己即将坠地。 他闭上眼,准备听鲜血在周身飞溅的声音—— 可是没有。 穆离渊在最后一刻接住了他。 把他紧紧搂在在怀里。 坚硬炽热紧贴着,烫得江月白身上伤口隐隐作痛。 穆离渊看到江月白眉头微皱的神情里带着点厌恶与不耐,松手放开了怀里的人。 江月白被重新放回了秋千,穆离渊解开了他手腕的紫藤花枝,拽成两段,把他的两手和两侧秋千藤捆在一起。 江月白睁开眼,穆离渊说:“怕师尊待会儿从秋千上翻下去。” 紫藤树摇晃着,坠落纷纷残花。 银环铃铛响得时轻时重,与呼吸一起。 晚风吹开白衣,月影随着晃动的枝叶一起摇曳,明暗交错的光影映在江月白身上,照亮隐秘又动人的线条,纵横的血痕如同另一种错落生长的花枝...... 穆离渊想去吻那些花。 又生生忍住了。 江月白紧抿的唇线显得冷漠,除了微乱的呼吸没有任何回应。 穆离渊抱着江月白,嗓音极度沙哑: “师尊......你说句话给我听......” 明天就是诀别,可他的仇人还没有一句求饶和辩解。 他想听江月白解释,他很想知道江月白当初收他为徒是不是只为了养大他再杀他取魔元炼器。 虽然这些问题早就有答案了。 江月白已经骗了他十一年!不仅骗着吸取他的魔元,还骗他一次次为仙门屠杀魔族同族,他的双手沾满了同类的血,怎么都洗不干净...... 他竟然还可笑地想要对方辩解。 四周只有树枝摇晃的声响,和穆离渊自己的喘气。 江月白依然一言不发。 穆离渊猛地低头咬住了那个银环,咸咸涩涩的血顺着纹路流进了唇齿,把血咽下去的瞬间浑身都酸麻了一下——江月白的味道太蛊惑了,哪怕是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尝到,也足够让他战栗。 穆离渊忽然感到无边恐惧。 他可以做到手起刀落杀了仇人, 但他或许往后余生永远忘不掉这个月夜。 “师尊......”穆离渊把脸埋在江月白的乱发里,混乱地低声喃喃,“我好怕......” 空气中有淡淡的汗水和鲜血气味。 江月白紧绷的唇线松开了,轻微的叹息响在穆离渊耳侧。 穆离渊动作一停,缓缓抬起头。 隔着飘落的花瓣,他看到江月白苍白带血的薄唇微动,说出没有声音却又字字清晰的字句: “过了今夜,我的渊儿不用再怕了。” 这句话太轻了,像一阵烟,转瞬就飘散在了风里。 穆离渊眸底的月光晃动了一下,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崩塌的瞬间带来极致的痛快。 紫藤树停止了摇晃。 四周寂然,狂乱的心跳在深呼吸里渐渐平静。 没错。 不用再怕了。 痛苦的根源名叫江月白。 杀了江月白。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1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2节 “在那边。”穆离渊望向远处,脸上带着阴森的笑意,不急不缓地说,“在每个人的盘子里,想见他,就去一片片把他拼起来啊。” “我不信。”秦嫣说。 穆离渊勾唇:“那秦峰主要如何才能信,难道要我把他的骨架拿出来吗?” 秦嫣强作镇定,语调未变:“你拿不出来。” 穆离渊闻言冷笑了一下,对身后两个魔卫道:“去把那个人的骨架抬出来,让这位客人好好欣赏欣赏。” “是。”魔卫低头抱拳,领命而去。 没过片刻,两个魔卫便从宫殿深处抬出一副血肉模糊的骨架。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 破碎残留的筋肉还挂在白骨上,向下流淌着鲜血。 骨头上凹痕纵横交错,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虐杀的过程有多残忍——每一刀都凶狠蛮横得不讲道理,深刻骨髓。 瘦削的骨架外面披着鲜血浸染的白衣,在寒风呼啸中凄惨地飘扬,洒落着血珠。 秦嫣的视线一寸寸扫过残骨,呼吸近乎停滞,脸上没有分毫血色。 她猛地推开周围的魔卫,发疯般向星邪殿里冲。 赤羽魔鞭在同一时刻狠狠缠住了她的身体! 穆离渊在她身后说:“美物不多得,秦峰主不好好看看吗。” 秦嫣转过头,双眼泛红:“穆离渊!你怎么下得去手?” 穆离渊的神色里笑意未消,甚至悠哉,一字一句说:“对他,做什么,我都下得去手。” 秦嫣咬牙,声音剧烈颤抖:“就算是要报仇......你用什么方法不好?非要用这种手段!非要这样羞辱他?” “物尽其用啊。单纯的死太没意思了。”穆离渊挑眉,“再说,我原本也想给他体面的,是秦峰主非要看这副骨架,我成人之美,也有错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2 12:00:00~2022-05-04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月 20瓶;唐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留魂丹 群贤毕至 秦嫣转身,想要挣脱赤羽魔鞭往星邪殿内去。 “我的宴会好像没有请秦峰主吧,”穆离渊收紧了手中魔鞭,嗓音变冷,“秦峰主若现在知趣离开,我可以不计较。” “魔尊若是现在知趣让我进去看看,”秦嫣毫不示弱,“我就给那些魔修们解药。” 穆离渊无所谓地笑道:“他们死了就死了,正好做成鲜肉,我不介意今天的宴席多几道佳肴。” 似乎没有什么能威胁得到穆离渊,冷血无情的魔尊不会有任何软肋。 秦嫣看着对面的人,深吸口气:“穆离渊,其实我今日来,是有话对你讲。” 穆离渊挑眉:“嗯,洗耳恭听。” “当年你还在沧澜山的时候,江月白和我们讨论过无数次,如何杀了你、如何取你的魔元。”秦嫣缓缓说,“风雪夜归一剑穿魂,是最快、最稳妥的方法。” 穆离渊没什么反应,甚至点了点头:“所以呢。” “但他没有杀你。”秦嫣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穆离渊神情还是很冷,没有任何波动,像在说别人的旧事:“他要养我的魔元啊。” “不是。”秦嫣说。 穆离渊的长发被风吹动,眸底盛着的篝火光影也在摇晃。 他知道秦嫣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但他竟有些想要知道她的下一句话。 “因为你的魔血太脏,会污染侵蚀北辰仙君的灵脉。”秦嫣把这句话说得极慢,字字清晰,又再次重复,“因为江月白觉得,用风雪夜归杀你,会染脏他的本命剑!” 穆离渊眼中的映焰渐渐隐红,绕在手腕的赤羽魔鞭闪烁幽光,如毒蛇吐信。 他在沉默,却比爆发更可怕。 “所以江月白决定用毒药杀你。你那时就没有想过,为何他每月让你服用的安神散连噩梦都不能驱散吗。”秦嫣直视着盛满阴森的眼眸,继续说,“因为它们根本不是安神散,是我亲手炼制的毒药!因为你这样的肮脏的魔妖,连死都不配用北辰君的剑!” 在她话音停止的瞬间,风也沉默无声。岭上乌云翻滚,日光彻底消失不见。 穆离渊将手负后:“秦峰主好会说话。” “怕听这些话?”秦嫣提高了声音,“是不是没人敢把真话说给你听?我来做这个人。穆离渊,你根本不配做江月白的徒弟!别说徒弟,你这样的魔妖杂种,连碰他一下、看他一眼都是亵渎玷污......” “说得没错啊。”穆离渊笑了笑,“我也是这样想的。” 赤羽魔鞭的形状渐渐消散在风中,更浓的魔气从穆离渊周身腾出——刺耳铮鸣如山崩地裂,将空中的暗云震碎! 在场之人皆被狂暴的剑气震得胸胀头痛,只感到天旋地转。 如撞上沉闷铁板,又如扣入巨鼎之下。 红光同血月,天地骤无色。 穆离渊拔|出了九霄魂断! 秦嫣立刻双手聚拢,凝成飞旋的花粉阵光,同时甩出一把毒雾粉末。 九霄魂断黑红交错的剑气自上而下,破开了阵光,一剑斩裂了秦嫣的护身的结界! 穆离渊根本不介意中毒。 秦嫣一怔,急忙后退,但还是被强烈的剑气撞到。 她美眸里闪过一阵忍痛的神色,用力抿紧了唇,将这口血咽回去。 穆离渊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九霄魂断又落下了第二剑! 咽到一半的血狂涌出来,弄脏了衣裙。 地动山摇,秦嫣脚下踩着的地砖都绽开裂缝。 九霄魂断再次扬起,剑尖指向秦嫣的咽喉。 旗杆被剑气折断、宴桌被毒瘴掀翻,所有赴宴的人都冷汗雨下,屏住了呼吸。 仙门之内,至今为止,能接住九霄魂断三剑的人,只有北辰仙君江月白。 他此刻不在。 没人能救秦嫣。 这个名动三界的绝色药修难道要成为血溅魔岭的又一个可怜人吗? 九霄魂断剑下亡魂再添一个。 倒也不稀奇。 “当——!” 一声巨响。 九霄魂断落下,没有落在秦嫣的咽喉,而是落在一把长剑上。 碧色长波,荡漾灵浪。 碧滔剑! 苏漾卸去了易容,朗奕明锐的面庞在阴郁寒岭上如同一阵暖风。 接住了九霄魂断这一剑。 人群寂静一瞬,响起不可思议地议论声: “碧滔风扬苏长清?他怎么也来了?” “不是尊上请的吧。” “怎么可能,他们两个明显来者不善。” “这宴会还能继续吗......” 穆离渊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嗓音低缓地问候:“苏峰主,伤好了么。” 苏漾眉头紧锁,手腕一转,错开了九霄魂断剑刃的恐怖力量,控制住手腕的颤抖,收回了自己的剑,重新握在掌心。 这一剑,他费了十成十的力道才接了下来。 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接得住下一剑。 秦嫣捂着胸口退了几步,擦了嘴边的血,传密语给苏漾:“臭小子!你来做什么?姐姐一个人能应付。” 苏漾没回头,也没法回头。 面前的九霄魂断势如破竹,不会让对手得到任何机会缓气,在那句轻飘飘的问候之后又是重重一击! 苏漾双手执剑柄,艰难拦下了这一剑,密语回秦嫣:“你能应付?用死来应付吗?” 碧滔剑的剑身在九霄魂断的剑压之下缓缓爬出裂纹,扭曲的剑刃倒映出了苏漾满是汗水的脸。 不行...... 再撑最后一剑。 苏漾知道秦嫣一定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故意用谎言相激。 因为江月白从前给穆离渊的安神散根本不是毒药! 那是什么东西,秦嫣最清楚。 秦嫣故意引穆离渊出剑,定是仙门药粉进不去星邪殿的禁制,要借穆离渊的魔剑剑风传粉。 她断定那副骨架是假的,江月白还在星邪殿内。 她拼死也要交给江月白的秘药,一定很重要。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3节 苏漾在颤抖中大喝一声,长剑爆出一阵碧光,炸开了九霄魂断。 狂风骤急,将远处围观的魔修掀倒一片。 趁着穆离渊撤剑,苏漾挺剑直上,刺入魔雾之中。 穆离渊只侧了侧头,闪过了碧滔这道足以杀死数人的一剑。 下一刻,又从苏漾视野看不见的地方送回了九霄魂断! 苏漾只觉得腹部撕裂剧痛,一股血腥气从体内翻上喉头。 但他没有躲,不要命般地继续向前出剑——碧滔剑的剑锋擦过了穆离渊的肩头,爆开血雾。 穆离渊眸色一沉,翻掌拍在他胸口! 苏漾顿感五脏错位、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后摔了出去,砸在一排宴桌上,溅起杯盘碎瓷。 苏漾想要撑着身子站起来,却重新摔回地上,凌空吐了一大口血! 他很清楚,秦嫣和自己都不是穆离渊的对手。 虽说他早就想好了死在这里,但仍旧觉得不甘。这样死在穆离渊剑下,太屈辱。 想到此处,苏漾又吐了一滩血。 周围的魔修见状顿时散开,谁都不敢和这位苏仙师有任何接触,怕惹恼了已动杀心的魔尊。 脚步错杂之间,苏漾感到有一只手在他肩后扶了一把,温和的灵气瞬间扩散到肩背。 他听到一句密语:“长清,别逞强。” 对方输送的灵力足够他开隐遁阵。 苏漾一惊,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人。 云桦?! 穆离渊提着杀气滚滚的九霄魂断从殿前长阶走下来,黑金的衣袍沾着血水,剑锋散发猩红。他停在苏漾与秦嫣中间,长剑在两侧点了点,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你们自己选,谁先上路。” 苏漾原本有很多脏字要骂,但在此时此刻,他忽然什么都不想再骂了,只问了一个问题:“穆离渊,你就那么恨他吗?” 穆离渊用拇指缓缓擦了嘴角溅上的血,阴风中的侧颜无比冷峻,带着危险的邪气:“是他负我。” 负我年少懵懂。负我一片真心。 “你还有脸说这种话?”秦嫣笑出来,“魔妖仙门人人得而诛之!当年百家围剿魔窟,杀得片甲不留,若不是他护着你,你早就死在别人剑下了!他好歹养了你那么多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你......” “看来秦峰主做好了选择,”穆离渊的九霄魂断抵在了她颈侧,“那我就得罪了。” “住手!”苏漾猛地喊道,“穆离渊,先杀我。” 秦嫣一愣。 穆离渊大笑起来,笑得邪冷的双眼都泛红:“你们仙门的人都这样情深义重,让我好羡慕。我把你们两个捆在一起杀,好不好。” 赤羽鞭毒蛇一般钻出穆离渊的衣袖,把两个浑身是血的人背对背捆在了一起。 九霄魂断的剑尖顶住苏漾的咽喉。 就在此时,秦嫣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灵浪顺着苏漾被缚身后的手传进自己体内,一惊:“苏长清......” 这是苏漾浑身能调动出来的所有灵力,包括方才云桦给他的那些。 苏漾喉结滚动,回她一句密语:“走,你的事办完了,用这些灵力开隐遁术,少死一个是一个......” 九霄魂断刺进苏漾咽喉,一阵火烧般的滚烫,将他后半句密语焚烧殆尽。 仅仅是身体相贴,秦嫣就能感到魔剑的凶猛杀意。 空中忽然响起一滴水声! 如同墨水坠深湖,高山冰雪融,一滴激起千层涟漪。 所有人都疑惑地抬头—— 又是一滴! 墨色落在星邪结界上,分散成数股滑下,像是晴天落乌雨。 结界外墨色渐渐凝聚,显出几个符文。斗大之字熠熠生辉,却又诡异惊悚。 下一刻,透明无色的结界猛然炸开! 符文化作了万千墨汁,如霜天疾雨,直坠而下。 一排狂草诗句如刀片随雨刮来,所到之处削发如泥! 穆离渊转身,翻腕甩出了九霄魂断! 剑锋与诗词利刃迎面撞上,在空中对冲出肉眼可见的气浪波纹。 旁边众人根本来不及闪避,只觉浑身剧痛。 那些碎开的诗文字符化作细小尖针散落入人群,竟能透过防护法衣,直接扎入皮肉! 几声哀嚎响起。前排的几个魔修发现自己竟已浑身遍布伤口! “无、无声......” “无声笔过千帆起......圣手纪砚?!”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仙灵宴还是索命宴?” 苏漾见到来人也是一愣。 纪砚竟然没有像他们猜测中的那样去沧澜山。 可是他来魔界做什么? 无声笔水墨散去,一个声音笑着响起:“离渊,这么好的事,怎么不请师哥我。” 纪砚身穿水蓝色的长衫,像从淡雅的山水画里走出来。 他摇开兰花扇,沿着长毯向前走,瞧了一眼遍身是血的苏漾与秦嫣,又扫过四周人群,笑容和煦:“群英荟萃,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倒在血泊里的人们狼狈地捂着伤口从桌椅碎块里爬起。 他们都很认同纪砚这句话。 今日的确是个不得多见的好日子。 法器招数轮番上阵,看得人眼花缭乱。知道的晓得是仙灵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群贤争锋仙魔大战。 至于宴会,从踏进此地开始,到吃饭桌子都被掀了为止,就见着了一道佳肴。 还是带毒的。 “纪阁主来晚了,”穆离渊嗓音阴冷,“他已经死了。” 纪砚仍在笑:“是吗。” 穆离渊也跟着笑起来:“你们是不是觉得星邪殿上仙气未消,所以觉得他还活着。” 秦嫣和苏漾闻言,神色都微微变了变。 穆离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是因为我给他灌了留魂丹,死后魂魄仍然被迫强留在残尸上,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如何被一口口吃干净!”穆离渊的笑容逐渐扭曲,“有趣吗?各位觉得这场宴会是不是精彩极了,嗯?” 几人已经惊得说不出话。 秦嫣缓缓转头,望向远处高阶之上的骨架——白衣带血,还在风中飘扬。 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身坠寒窟! 因为她真的闻到了留魂丹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4 18:00:00~2022-05-06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开车纪念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故人逢 “我想感受师尊挣扎。” 纪砚率先恢复了神色,继续悠然自得地摇扇子,缓缓道:“我只管将他从魔界带回去,至于死了还是活着,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给二十六家一个交代。” 他姗姗来迟,本就只准备迎回江月白的尸体。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沧澜门摇摇欲坠,竟需用掌门北辰仙君的性命来换一时安宁。 纪砚要走一趟凶险魔窟、揭穿沧澜门的狼狈、解救出那个曾经根本不需要解救的人。 最好是一个死人。 他要做一个肃清反正的仙门新秀英豪。 万事俱备,他只差这样一个身份。 无数墨点自天外降落,触及地面时,墨烟化作一排排玄书阁修士。 “布阵!”纪砚手中折扇猛然一合,笑容消失不见。 数百道墨色的灵浪腾空飞出,如有一支无形之笔以天幕为卷轴肆意挥毫。 交错的书文笔锋缠绕汇聚,巨大的阵法围着星邪殿拔地而起,阵光浮动中尽是旋转的诗句咒语,比乌云更厚重、比寒风更压抑。 在场的魔修见此阵势,也纷纷祭出各自法器,列阵穆离渊身后。 汹涌魔气瞬间弥漫殿前,黑红的魔息源源不断被吸入本就杀气狰狞的九霄魂断。 一场恶战蓄势待发。 秦嫣熄灭了掌中隐遁术的灵光,改用苏漾给的灵力摩擦捆绑二人的赤羽魔鞭。 苏漾扭头吼道:“开隐遁术走啊!傻子!纪砚不是来帮我们的!”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4节 秦嫣没有走:“我知道。” 苏漾气急:“你知道什么知道?走!听不懂吗......” 秦嫣没有理会苏漾的话,继续磨捆在他身上的魔鞭。 她早就猜到纪砚会来魔界。 比起调虎离山去进攻沧澜门,江月白明显对他更有吸引力。 北辰君既然身困魔界如此之久,定是身受重伤无力反抗,或是早就被穆离渊折磨至死。 穆离渊大仇已报,想必也不会对一具尸体太过执着。更何况苏漾会来,云桦说不定也会来,这些人都站在魔族对立面,可以为玄书阁所用,却抢不走人多势众的玄书阁的功劳。 纪砚怎会错过如此良机? 此时他救到了江月白,不论生死,都能挟持整个仙门。 不用再费一兵一卒。 远处两方剑拔弩张,纪砚没有先出手:“师弟,你的仇报了,留着尸身无用,何不成人之美。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师兄不了解我吗,”穆离渊冷冷说,“我不喜欢成人之美,我只喜欢强人所难。” 纪砚笑起来:“我们恨的都是一个人,何必这般针锋相投?他死了,也解了我的恨。此刻我将他尸身带回仙门,是安葬、也是羞辱。魔尊其实很乐意看到这样,对吗。” “说得对。但,来都来了。”穆离渊深眸里闪过遮挡不住的杀气,“九霄魂断不见血,岂不是对不起师兄的苦心。” 话音未落,九霄魂断撼天震地的剑气已经迎面袭来,将风都斩裂出巨口。 纪砚的无声笔从阵法符文中脱出形状,浓墨散成遮天蔽日的乌云压顶,重重扑下,拦住了凶悍的剑气。 十多年来,这对互相憎恶的师兄弟,还未真正交手分出高低胜负过。 赤红的魔焰焚天烧地,浓重的墨符如天降疾雨。 两大从未交战过的神兵,即将在下一刻碰撞—— 孰胜孰负,或是两败俱伤。 没人猜得到。 墨云翻滚剑光寒,纪砚与穆离渊的目光于杀气之间交错。 剑锋和符文穿破皮肉,鲜红弥漫开,淹没了视线。 太熟悉了。 熟悉的眼神。 熟悉的无声笔。 穆离渊的记忆在这一刻穿过漫长时光洪流,回到昔年的沧澜山—— 那时候,师兄纪砚喜欢在千百人围观的校场上风光无限。 而他只喜欢一个人在夜晚的春寒峰独自练剑。 后山有很多练剑用的人形木偶,它们被灌入灵力,遇到攻击会张牙舞爪地举着木剑还击。 师尊不让他碰这些,他便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来试。 可人形木偶的剑太快,他只能一退再退,手中的剑颤抖得厉害。 月下紫藤如雪,风里忽然有冷冽的清香。 有人握|住了他的右手。 ——江月白将他圈在怀里,抵着他的后背,不让他再后退。 白衣的温度清冷,但那个动作像一个拥抱,让他记着许多年。 穆离渊以为师尊要斥责自己夜闯后山,吓得浑身都在哆嗦。 “别怕。”江月白握着他的右手重新举剑,挡住了木偶的攻击,轻缓的嗓音如花落雪,在他耳边,“记住,出手的剑不能抖。” 这句话师尊曾经说过很多遍,为了教他如何出剑无悔。 剑不能抖,手不能抖。 心也不能。 否则,不战而败。 但他如今,已经不惧失败。 或者说,已经没有人能让他败。 无声笔与慕归剑在血雨腥风中一起扭曲,鲜血迸溅得到处都是。 有纪砚的。也有穆离渊自己的。 悲风四起,天际乌云渐拢,一声沉重的闷雷穿透云层。 日光彻底隐匿,倾盆大雨骤降。雨中传来凄厉的琵琶声响,嘈嘈切切,如泣如诉,摧人心肝。 风停雨却落,杀止恨无休! 琴声在悲怆极点戛然而住,唯余瓢泼雨声。 众人如梦初醒,有人颤然抬手,却接到了自己的泪。 也许是雨。 好一曲天地悲歌。 苍穹闪雷炸响,方才停滞的音节猛然回现! “铮铮——” 银瓶乍破水浆迸,一道紫色雷电劈落,击中血雾迷蒙的符文结界! 结界崩碎,散做大雨中的水墨奇景。 有人回神抬头,霎时呆若木鸡。 一抹紫色魅影抱琴而来,飘扬的衣带在雷电烈火中如紫云,冷艳红唇在淋漓雨中格外勾魂夺魄。 越来越多的人发出喃喃惊呼: “夜来风雨......晚衣!” “晚衣仙子!” 夜来风雨斩高崖,三声弦响杀百花。 求仙漫途不得一见的晚衣。 是梦吧...... 所有人都在想:这一日,是梦吧。 琴声缭绕,穆离渊好似失去了五感,什么都看不清晰,也听不清晰。 斩雷琴和无声笔,江月白用元神之力凝结的神武,是这世上仅有的能让他溃败的两样兵器。 他不是打不过,而是不愿再打。 三件神兵同根同源,这把慕归剑,不该刺在师尊的心头血上。 晚衣落在二人之间,将向后跌倒的纪砚揽在怀里,看向对面的穆离渊,眉眼之间全是寒冷疏离。 穆离渊收回九霄魂断,握剑的指缝向下渗血:“师姐,你怎么来了......” 晚衣的声音如琴声一般动听,却没有丝毫温度:“我来接师尊。” 师尊。 都为了师尊。 穆离渊在漫天冰雨中仰头大笑。 今日群贤毕至堪称名景,他的仙灵宴来了如此多为江月白而来的人,个个师出有名、个个义正言辞!所有人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走江月白,所有人都是仙风道骨的正义人士。 唯独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好......”污雨顺着穆离渊的湿发滑落,他收起笑意,森冷地说,“我把他,还给你们。” ...... 穆离渊提着散发杀气的九霄魂断,阴沉着脸色走进星邪殿的密室。 长靴踏出两排带血的水痕,密室大门被一脚踹开! 守在门口的魔卫们吓了一跳,立刻颤抖着跪地:“尊、尊上......” 穆离渊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径直向最漆黑的尽头走。 密室深处燃着一根白蜡。 江月白闭眼仰靠在椅子里,苍白的皮肤与雪白的衣衫同色,毫无生气。 白蜡的烛液滴落在他的手背,凝固成一滩泪渍。 手的主人却像感觉不到痛楚一般,任凭它们越积越多。 穆离渊走到椅子前,一把拉起江月白的衣襟!将人提在身前。 江月白睁开了眼,看着穆离渊充满恨怒的双眸里自己的倒影,轻声问:“宴会要开始了么。” “要开始了。”穆离渊周身杀气未消,语调里尽是凶狠,“人都到齐了,就差佳肴了。” 江月白没有多问,只道:“留魂丹呢,拿给我吧。” “我改主意了。”穆离渊松开了江月白,将他缓缓按回椅子,替他抚平衣衫褶皱,“换种死法。外面的客人想要完整的身体。” 江月白问:“你想用什么方法。” 穆离渊倾身,双手撑在椅子两侧扶手,九霄魂断的剑鞘与木头摩擦出响:“小的时候,我总是做噩梦,梦见尸山血海的战场、梦见满身是血的魔族,师尊说是我心神不静,服了安神散便会好转。” 他逼近江月白,一字一句,“我想知道,师尊以前给我吃的安神散,究竟是不是安神散。” 江月白沉默了一下,道:“为什么问这个。” 穆离渊沉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良久,江月白说:“不是。”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5节 穆离渊深吸口气,手指绷紧:“是什么?慢性毒药吗?” 江月白神色微动,抬起眼,问道:“谁和你这么说的。” “师尊只用回答我的问题。”穆离渊的嗓音里有不耐和怒意,“是不是毒药?” 江月白看着他的眼睛,停顿须臾,回答道:“是......” “毒药。毒药好啊。”穆离渊笑起来,“既然师尊不用剑杀我,我也不能用剑杀师尊。我也用毒药杀,好不好?” 江月白摇了摇头。 穆离渊第一次看到江月白对自己的惩罚做出拒绝,来了兴致:“怎么,原来师尊害怕服药吗。” 江月白语气平静:“毒药会扩散全身。食物没有能吃的地方,你的宴会还怎么开。” 穆离渊刚绽开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好像永远没法让江月白真正畏惧臣服。 “那就用绳索,”穆离渊报复般地将每个字都说得可怖,“一点一点用力,一点一点感受窒息。师尊喜欢吗。” 江月白只淡淡说了两个字:“可以。” 穆离渊沉默。 他觉得无比挫败。哪怕他折辱过这个人每一寸,仍旧在这个人面前感到挫败。 “拿绳索来!”穆离渊猛然冲身后道。 立刻有魔卫战战兢兢跑过来,捧上了铁盘,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绳索——长满倒刺的,遍布弯钩的,每一个都足够狰狞可怖。 “放下,然后都滚出去。”喜怒无常的魔尊将怒火尽数撒给了旁人。 魔卫们争先恐后地逃出密室,关紧了大门。 穆离渊垂眸,在铁盘中仔细挑选。他耐心地试了每一个绳索的韧劲和触感,最后选了布满尖刺的一根。 最凶利的一根。 “仰头。”穆离渊在椅子前半跪下来。 江月白闭眼靠在椅背,黑发随动作散开,露出了伤痕交错的前颈。 穆离渊将绳索尖刺最多的一段绕上江月白的脖颈,缠在喉结凸起的地方。 他知道勒住什么地方,最难以忍受。 绳索两端穿过江月白颈后椅背的镂空处,在椅背后交叉,再重新绕回来,收在穆离渊掌心。 “听说窒息而亡的人死前都会拼命挣扎。”穆离渊低缓地问,“师尊会吗。” 江月白没有回答。 他每吞咽一下喉结,带刺的绳索就起|伏一下,将刺埋得更深。 血红从尖刺的地方流下,像从黑色颈带上垂落的红宝石挂坠。 这幅景色,明明残忍。 此刻却只让看的人感到美。 “我想看师尊挣扎。”穆离渊离近,声音压得极低,“我想,感受,师尊挣扎。” 江月白猛然睁开了眼。 穆离渊与他鼻息相闻:“之前的每一次,师尊都太平静了。我不喜欢那样。” 江月白感到衣带一松,终于出了声:“你还是人么......” “师尊总算愿意骂我了。”穆离渊撩起白衣的下摆,“我本来就不是人啊。师尊第一天知道吗。” 椅子猛地晃动出一声刺耳的摩擦。 江月白应声向后跌撞,气息破碎,脖颈处流下了更多的血。 密室太安静了。铃铛摇晃,每一下动作都有经久不散的回音。 穆离渊在惩罚中缓缓拉紧绳索,感受着温热的躯体窒息濒死时的紧缩和战栗。 这才是他想要的感觉。 江月白的双眼因为窒息而布满血丝,好似痛哭之后的泛红。 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流过一滴泪。 穆离渊癫狂又痴迷地望着这双血丝弥漫的眼眸,嘶哑地低喃:“师尊......你真好看......” 好看。 迷人。 夺魄销魂。 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仇人。 是刻骨怨恨无法消解的仇人。 这命运也太荒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6 12:00:00~2022-05-08 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卧松云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沧澜令 万里霜天一片白 琵琶生云霭,魔岭上倾盆大雨。 殿前杯盘狼藉,长阶血流成河。 带着黑魔面具的魔卫们一排一排立于星邪殿前,厚重的魔雾结界如同崇山,阻隔想要上前的人。 宴请魔修的盛会,出现诸多不请自来的仙门修士,本该继续腥风血雨。 此刻却寂静得出奇。 修士们与魔修们分坐遥遥相对的两侧长桌之后,一边阴郁,一边更加阴郁。 魔尊没有出殿,谁都没有动作。 他们都在等。等一个猜不出的结果。 云桦给苏漾疗伤,秦嫣托腮坐在旁边,心事重重地开合着自己的小药盒,“吧嗒吧嗒”声格外清晰,显得百无聊赖,也急躁难耐。 “您手能不能歇一会儿,”苏漾没好气冲她喊,“我听得心慌。” 秦嫣“啪”一声重重合上药盒,而后照着苏漾的脑袋用力砸了过去! 苏漾急忙一缩脖子。药盒骨碌碌滚到了面前的桌上。 苏漾气道:“你又发什么疯?刚刚还......” “给你的。”秦嫣闷闷道,“止血止痛。” 纪砚和玄书阁的修士坐在稍远的地方,与沧澜门几人隔开了一道明显的分界限。 晚衣则早已不见人影,大抵是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自寻清净的地方了。 暴雨瓢泼,冲刷着阴霾笼罩的山川。 天好似永不会晴。 ...... 蜡烛由长至短,密室中光影移动,铁架的影子在两人身上拉长变幻,像生长的枝蔓。 带刺的绳索已经深深陷进颈间皮肉。 穆离渊曾经下过死手,将这条绳索收到最紧。但只有一瞬间。 为了惩罚。也为了释放。 密室重归寂静,江月白仍旧狼狈地仰靠在椅背。 他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紧扣扶手的指节已经因为过分用力而变形。 这是他最痛苦的一次。 穆离渊细致耐心地替江月白擦拭血污,整理衣衫。 每一个动作都极近温柔。 好似刚才那个施罚的凶残恶魔,不是他。 白蜡彻底燃尽,室内一片漆黑。 江月白在黑暗里说:“仙门是不是来人了......” “是啊。”穆离渊垂眸替江月白系上腰带,捋平下垂的衣摆,“与师尊情深义重的那些人,都来了。” 江月白说:“你想让他们见到这样的我。” 穆离渊抬起眼,伸出手,一点一点从江月白脖颈上撕扯下了那段绳索。 刚刚凝结的血痂重新开裂,涌出的鲜血沾满了穆离渊的手指。 江月白屏住了呼吸,压下那些因为疼痛带来的颤抖。 穆离渊弯腰:“师尊猜对了。” 江月白闭了眼,任由被抱起,问:“殿前广场是不是有留影壁。” “原本没有,但师尊这么一提醒,待会儿就有了。”穆离渊低头看着他,“师尊这么动人的模样,应当映刻下来,让全仙门的人都好好欣赏。” ......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6节 魔岭暴雨忽缓,黑魔结界在烟雨中消散。魔卫们纷纷转身,让开道路。 星邪殿门大开,穆离渊横抱着一抹雪白,出现在高阶之上。 苏漾立刻坐直了身子,手重新握紧了剑柄。 纪砚隔着雨雾望向阶上,眉头微锁。 穆离渊迈步走下长阶,步伐故意放得极缓。 一步一步,都踩在无数焦灼的心上。 “混账东西......”苏漾低骂着站起身,高声喝道,“放下他!” 穆离渊不急不缓地走到广场中央,示意魔卫拿把椅子过来,笑道:“我也想放下,可师尊现在站不住。” 苏漾气得声颤:“你都做了什么?” 魔卫按吩咐将椅子摆在长毯正中。 穆离渊转身,将怀里的人放进了椅子:“苏峰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说啊。” 苏漾脸色铁青,转头看了看邻座两人,直接提剑向着穆离渊而去。 然而面前魔雾结界突显,撞得他后退了几步。 风雨飘摇,江月白面容显得更加苍白,唇无血色。 雪白的衣衫在雨水中湿透,衣摆落入污泥。 行尸走肉,不像活人。 脖颈一道血痕刺眼,身上虽然层层衣衫遮掩——但对仙门修士来说根本不算遮盖,他们能想象出衣衫下触目惊心的伤痕。 因为灵息相感,他们一眼就能看穿,江月白如今, 灵力尽失! 纪砚直接起身,言简意赅:“我送师尊回山。” 苏漾回过头:“你凭什么送他回山?这是我们沧澜门的私事!” “仙门的事没有私事。”纪砚正色说,“北辰君是你们的掌门,也是二十六家的尊首。解救危难,仙门人皆有责。” “我管你什么说辞!”苏漾拿剑柄狠狠撞了撞魔雾结界,却连裂缝都没震开一个,他恼火地转身冲向纪砚的位置,“就算是二十六家都来!也得听沧澜门的调遣!你一个人就想凌驾于沧澜门之上?胃口太大了吧?” “听从沧澜门调遣。前提是沧澜门还值得我们听从。”纪砚说。 “你......”苏漾微怔,用剑柄指向纪砚,“你什么意思!” “仙魔动乱,沧澜门屡战屡败,竟要押上北辰君的性命苟且偷生。”纪砚字字清晰,掷地有声,“这样的沧澜门,还有遵从的必要吗?” “你放肆!”苏漾猛地拔剑出鞘。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苏峰主何必恼羞成怒。”纪砚不躲不避,迎着剑光,“仙门帝制早就废除,如今选贤为圣。你们救不了的人,别人来救。你们做不到的事,换人来做!” 苏漾剑指纪砚咽喉,怒目圆睁:“你想谋反?” 纪砚身后的玄书阁修士纷纷起立,数百道剑锋齐齐对准苏漾一人。 纪砚笑道:“是又如何。” 此处没有值得隐藏野心的必要。 纪砚现在只要做一件事——带走江月白。 昭示沧澜门的狼狈,利用北辰君的威望。他的勾心斗角不用在这里。 他要收服的人心在远方。 纪砚挥手示意身后修士:“护送北辰君。” 玄书阁修士刚准备合力破开结界,魔雾却先一步消散而开。 穆离渊俯身,在江月白耳边低声说:“师尊,看看这些人,哪个是真心实意,嗯?” 江月白没有任何动作。 “师尊,”他在江月白身侧半跪下来,好能贴着耳畔私语,“你愿意和他们走吗?” 纪砚已经带着玄书阁修士来到了近前:“北辰君现下重伤至此,想必魔尊的仇也已经报完了。我护送北辰君回仙门,魔尊大人可有意见。” “没有,当然没有。”穆离渊挑眉,站起身,“但你要问问师尊自己同不同意啊。” 纪砚视线向下,目光落在江月白毫无血色的面容上,道:“师尊。” 他并不指望对方能有所回应,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伤严重到什么程度——说话都是折磨的程度。 但江月白却开口说了话:“你想带我去哪。” 纪砚反倒一愣。 “登仙台还是谪仙台。”江月白面色冷淡地看着他。 去登仙台,挟持北辰君以号令百家。 去谪仙台,将北辰仙君与沧澜门一起废下神坛。 “去哪都不能留在魔界。名声与身体都很重要。”纪砚勉强摆出笑脸,“师尊,我先接您回去疗伤。” “不必如此麻烦。”江月白说,“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直接给你。” 纪砚变了脸色。 不仅是纪砚,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他们心思各异,但此刻都整齐地等着江月白的下一句。 “秦峰主,”江月白没有转头,只向旁边伸出了手,“沧澜令。” 此言一出,众人都一起顺着江月白的手指方向望去,数万道目光全部聚集在秦嫣身上。 秦嫣微微一愣:“江月白......” 江月白没有收回手。 秦嫣紧紧咬了下唇,而后掌心灵光一闪,召唤出了白玉沧澜令。 苏漾从震惊中回神,冲过去一把抓住了秦嫣胳膊:“别!” 秦嫣换了个手,将沧澜令抛给了江月白。 江月白接过沧澜令,道:“纪阁主,当今仙门内,你是新秀翘楚,这些夸赞我从没吝惜过。可你总是想要更多。我今日一并给你。” 四下寂静无声。 风里却似乎飘起了雪。 “来拿吧。”江月白将沧澜令提在身前。 白玉令牌在风中轻晃,如雪凝冰晶。 纪砚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与江月白只有一步之隔,与他梦寐以求的沧澜令近在咫尺。 可他没有伸手去接。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为之费尽心机、用尽力气,依然可望不可即的东西,能这样轻易地被给出。 这样轻若鸿毛,这样不值一提。 在这个人手中。 纪砚的目光触到沧澜白玉。 冰凉,无暇。 越美好的东西,越能调起人的阴暗想法,让人想贪婪地占为己有、涂上肮脏的污迹...... 和对面这个人一样。 合该被欲|望污染。 纪砚不再静立,探手去取早应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就在他指尖碰到白玉令牌的一瞬间,却感到锋利的刀刃无端出现,在他的指尖划出刺目鲜血! 他重新定睛,什么都没有。 除了风雪。 纪砚再次去取,五指再次感到可怖的力量,将他整个人震退了一步! 远处的人群响起议论纷纷。 风华无双的纪阁主此刻唯余满身戾气,面上浮现恼怒:“师尊,你戏弄我。” 他咬牙抿唇,掌心闪出无声笔的幽光,凶狠地抓向近在眼前的沧澜令! 他倒要看看江月白一个灵力尽失的人,还能撑住几招。 无声笔形影脱出手掌,巨大的笔锋直击渺小的沧澜白玉—— 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这样凶猛不留余地的一击,别说沧澜白玉,就算是拿着沧澜白玉的人,都要一起化成粉末。 寒风凭空而起,风雪无端吹过。 无声笔锋的尽头爆开巨大的灵光! 雾霭散去。 江月白仍旧面容平静地坐在原处。 无声笔震开飞出,摔进泥潭。 纪砚一连后退九步,才堪堪定住身体。 他只觉得徒手接住了数万高山,压得他眼前一黑,喷出一口血雾。 翻滚的杀意在瞬息之间凝结又消散,万里无风,只剩霜天一片白。 千百人在场,却无人言语或惊呼。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7节 一阵压抑的死寂。 只因此景太过离奇,离奇到脱离了所有能想象到的想象。 毫无灵力的人,如何能将仙门数一数二的纪阁主伤成此般模样? 纪砚抬起头,双目微睁,呼吸颤抖:“师、师尊......你......” 江月白面不改色,好似方才的交手只用了他折花的力气。 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飘逸临风,举止从容。 根本不像重伤之人。 穆离渊暗色的瞳仁里也闪过一丝惊疑。 远处人群无声地后退,在不知不觉间竟空出了几十丈的空地。 魔光赤焰被浇灭,墨雨化作脏污的水。 风雪归人,云落冷月,白衣飘荡,天地再无其他颜色。 也不再需要其他颜色。 “师尊......”纪砚随着江月白前行的步子缓缓后退,“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江月白说,“纪阁主说了,选贤为圣,能者为尊。今日你若能将我斩杀在此,沧澜令自然是你的。 “可你没有做到。” 纪砚脸上的震惊慢慢消散,变成恍然、变成愤怒、最后变成放声大笑! 他笑得够了,才重新看回江月白:“师尊,你总说我机关算尽太聪明,可你有资格这样说我吗?” 江月白沉默地看着他。 “好看吗?好玩吗?啊?”纪砚笑容扭曲,看了看四周,“是不是还布置了留影壁,把我的话、我这副模样全都刻录下来了?到时候交给仙门公审,说我是欺师背道的仙门叛徒?是不是?” 云桦听到这话,脸上神色瞬变,望向四周。 飘扬血幡的旗杆下,不知何时长出了奇形怪状的石笋。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秦嫣已经率先一步飞到石笋旁,一掌劈下,将石笋拔起—— 石斑与青苔褪去,一张平滑无瑕的留影壁赫然出现! 秦嫣将留影壁收进储物袋:“纪阁主,回头是岸。现在收手,我们可以保你名声。” 苏漾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什么意思?这不是纪砚的计谋?是穆离渊与江月白的计谋? 怎么可能! 纪砚看向江月白的眼神渐渐狠毒:“师尊,你之前说过仙魔殊途,我以为我们才是一心。可你如今为了算计我,竟与这个邪魔歪道站在一起,你就不怕遭人诟病吗?你设了留影壁,我就不会也带留影壁吗?” 他在威胁。 要万劫不复,那就一起啊,看谁更先跌落深渊。 “怕什么!”纪砚对后方修士高喝令,“墨雨阵不输神兵利刃,给我重新布阵!” 玄书阁的修士们此时才发现他们已经退离了剑拔弩张的中心,被这一声怒吼唤回了神,急忙重新簇拥上来。 灵光层层缭绕,铺天盖地的阵法拔地而起! “住手。”冷厉的女声远远响起。 风雪停滞一瞬,为来人让开道路。 晚衣抱琴走近,停在纪砚身前:“师兄,你用尽全力一击,敌不过师尊护身真气。还有再打的必要么。” 纪砚回身。晚衣已经错开了眼神。 她面向远方的魔修与仙门弟子,红唇缓缓开合:“天机渊秘境大开,上古秘宝皆已出世。诸位不去试试运气,反倒在此消耗光阴,不觉可惜吗?”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因为三个字。 天,机,渊! 传闻天机渊内宝物遍地,有上古神明留下的传世宝藏,也有飞升大能遗留的绝世神兵。 只可惜天机渊机缘天定,开无定时,闭无定日——有时开启数年之久,有时却只昙花一现。 每逢天机渊大开,都是修士前去探险夺宝之时,被称为“天机历练”。 “纪阁主,若你能打开天机渊最后一道门,拿出天机剑。”江月白道,“可比这块沧澜令有用得多。” 人群中嘈杂议论不断,但已不再是为此处之事而议论。 一张张神情各色的脸上,都弥漫开了对远方宝物的欲|望。 白衣随风,紫裙飘扬,黑袍翻滚。 形形色色的身份与身形,尽数与他分隔而划,遥相对立。 原来自己才是入瓮的困兽。 纪砚知道,今日的一战, 已经输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8 09:00:00~2022-05-10 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兰殷、卧松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是烟雨濛 10瓶;46692014 5瓶;翠色烟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风满楼 断续的叹息仿佛哽咽 常年无雨无雪的魔界雨雪交加。 斩雷惊春雨,风雪吹河山。 曲终人散之后,唯余血污遍野。 戴着黑魔面具的魔侍和魔卫们穿梭在殿前广场,小心翼翼地打扫着杯盘狼藉。 寂静,压抑,不敢发出任何过分的响声。 默苏皱眉抱着手臂站在台阶上,半边面具的鸦羽在冷风中飘动着。 她很不理解为何尊上要下令大开魔界的通界结界,所有禁制通通解除,放任那些沧澜门和玄书阁的修士畅通无阻地离开。 明明机关埋伏都已经布置好,千百头魔族凶兽早已经饿了数月急需饮血啖肉...... 尊上居然临时变了主意,让那些修士们活着离开了魔界! 但她不敢问。 九霄魂断今日见了血,意味着魔尊接连几日都会受到九霄魂断石的影响而极度凶残。 穆离渊离开的时候脸色阴沉到话都没有说,只给她打了个手势,要她监督着手下把此处恢复原样。 “默苏大人,”魔侍们端着剩余的残羹冷炙,请示默苏该如何处理,“这些......” 仙灵宴上的鲜肉不是仙体灵肉,是低阶魔隶的肉。 低阶魔隶是穆离渊亲自调来的,但只过了几日就转头杀掉,毫不留情。 默苏自认跟随尊上多年,很了解尊上心思,可这次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些魔隶到底哪里得罪了尊上。 思索了许久,她只想到了一件事。 默苏心间闪过一瞬即逝的念头,微微咬住了下唇。 犹豫片刻,她深呼吸几口,鼓起勇气走进了星邪殿。 ...... 殿门大开着,暗红的地毯上铺满了随风扫进的落雪。 默苏沿着血渍污泥的脚印向里,小心翼翼地推开密室暗门,踩着陡峭的台阶下行。 密室比风雪交加的殿外还要寒冷阴暗,血腥味极其浓郁。 没有点灯,四下一片漆黑。默苏微微眯眼,穿梭在影影幢幢的刑架中嗅 楠碸 闻寻找着...... “谁让你进来的。” 一道低沉的嗓音突兀响起。 默苏吓得浑身一抖,立刻转身看向声音来处。 适应了漆黑的视线中出现了模糊的人影轮廓—— 穆离渊坐在一张铁锈与血渍遍布的刑椅里,两条长腿毫不收敛地分开两侧,沾着血污的黑袍铺满了椅子,靠在椅背微抬着下颌——和坐在威严的高殿宝座上没什么区别。 只对视了一眼,默苏就已经吓得跪了下去。 穆离渊周身萦绕着浅墨色的魔雾,不用靠近就能感受到极强的怒意与杀意。 “我是来......”默苏莫名害怕,但语调还维持着镇定,“我想问问那些魔隶怎么处理......还有几个活着的......” “都送到万兽窟喂了。” 穆离渊似乎懒得开口提这些事,几个字说得低哑又敷衍。 默苏抬起头,犹豫着问道:“尊上,他们做错什么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8节 她翻来覆去地回忆,只能想到回魔宫那日几个魔隶开她的玩笑,若是尊上真的因为那件事惩罚那些魔隶...... 她不敢再多想,因为光是想想就激动得心跳加速,受宠若惊的开心。 穆离渊很长时间没说话,黑袍上的积雪融化成了污水,一滴滴落下,在地板漫开一滩血渍般的深色。 他一手放在膝头,另一手撑在椅边抵着下巴,握成拳的掌心里是一团流着汁液的紫。 良久,穆离渊微微低了头,手抵在口鼻间,像是闻了闻手里攥着的紫藤花。 脸上的神色这一瞬间似乎没有那么阴冷了,在垂眸的动作里显出几分温柔。 默苏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们没做错什么,”穆离渊终于开了口,“是我做错了。” 默苏微怔一下,立刻道:“尊上别这么说!尊上从不会错。” “去把剩下的也杀了。”穆离渊缓缓说,“削骨割肉,一个不留。” 默苏身形骤然一僵,难以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走出星邪殿后,她依然呆呆的,行尸走肉一样。 一个玩笑,绝对不可能让尊上恨到要把那些魔隶剥皮剜骨,让他们魂飞魄散! 忽然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和难过涌上心头,她开始意识到尊上这么做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别人...... 那个人是谁? ...... 花香里残留着那个人的味道,穆离渊深深吸气,闻着手里被揉碎的紫藤花,手指握得越来越用力,紧紧抵着口鼻,似乎在极力压抑什么。 忍了半晌,穆离渊放弃般松开手,叹出了一口断续的喘息。 像极低的哽咽。 他支撑不住了似的,向后仰靠在椅背,喉结滚动,碾碎成泥泞的花汁顺着手指流,流血一般。 纪砚离开之前,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还是不够恨他。” 一天一夜,黑袍里的积雪化成了水,又在极寒里结成了冰。 穆离渊还在想这句话。 纪砚有备而来,败兴而去。 六千修士回归沧澜山,断了纪砚攻山之念。江月白行踪故泄,引他赴仙灵宴暴露野心。 他算准江月白已经无力反抗,到头来发现不过骗局一场。 埋线千里,勾出的却是自己。记录纪砚狼子野心的留影壁在沧澜门手里,拿住了他最大的罪行。 刀俎不是刀俎,鱼肉不是鱼肉。 到底是谁在帮江月白演出一场好戏。 纪砚认为是穆离渊。 穆离渊只觉得荒唐,却一句也没有反驳。 夜深了,殿外的雨雪还没停,风声呼啸仿佛哀嚎——江月白浅浅一道护体真气,竟能让冷雨化雪,下到如今。 江月白根本没有重伤。 一切都是假的。 扛不住九霄魂断一剑是假的、答应来魔界做俘虏是假的、自封灵脉也是假的......从来没有愧疚与屈服,有的只是尔虞我诈。 他从前是被江月白利用的一枚棋子。 如今仍然是。 他发过誓不会再相信江月白的话,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上当—— 遵从约定放了沧澜门的俘虏、顺着江月白的意思在殿前广场布置了留影壁...... 近乎自虐般地看着江月白亲手毁去他残存的念想。 江月白率沧澜门修士离开的时候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白衫四周飘着冷冽雪雾,格外拒人千里。 他从泥泞的污水里捡回了被丢弃的紫藤花手镯,脑海里回荡着纪砚的那句话。 他已经够恨了。 是仇人太厉害,逼得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恨。 他从小就活在江月白|精心编织的谎言里,把江月白当恩人当神明,知晓真相的那一刻他的世界轰然倒塌,全然崩溃后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复仇,而是哭着逼问江月白一个解释。 但江月白的回答让他更加崩溃: “我说一句解释,你就不报仇了么。” 难道仇人一句解释,就能把他的父母同族复活?就能把他的魔族血脉抹去?就能把过往十多年的所有欺骗一笔勾销了吗? 那时年少的他跪在烈火焚烧的紫藤树下撕心裂肺地大哭,却不知道该把痛苦宣泄给谁,只能任凭自己被痛苦撕裂。 密室里回荡着艰难呼吸的回音,穆离渊第一次知道原来心痛的时候连呼吸都像刀割。 他想要报仇雪恨,到头来却被仇人折磨得遍体鳞伤。 也许师兄说得没错...... 他只是,不够恨他。 * * * 天机渊秘境内包罗万象,广袤无穷。 地上尘世有多辽远,地下深渊便也有多浩阔。 天机渊秘境每次开启都无固定入口,此次裂缝位于人界伏墟山脉,已有不少听闻消息的门派到了山下。 但他们没有直接进入裂缝,而是原地等候二十六家和沧澜门。 天机秘境内秘宝成千上万,进入秘境之后机关重重,有无所得各凭本事。 小门派人手不足,只想跟在大门派后面,沿着开好的路走,轻轻松松拿点秘籍宝器。 第二日暮色微降,二十六家的人陆续来齐。 各家掌门都带了不少年轻修士和弟子——新秀们需要一个大显身手的地方,外门们需要一个历练实战的机会。 这样千载难逢的试炼,谁都不愿错过。 夕阳颜色渐淡,各家的队列都点起了火把。 掌门与长老们不便久立,都在自家弟子簇拥中坐下,有人打扇、有人端茶倒水。 二十六家自上次沧澜山武宴后有近一年未曾会面,此刻各家掌门都在互相寒暄,顺便向彼此打探沧澜门的消息: “不知这次沧澜门的队伍会是谁领头?” “想必是苏长清和康承安吧,上次天机历练就是他二位。” “副掌门云舒棠坐镇十八峰,怕是来不了......北辰仙君还在闭关吗?” “闭关?修炼还是养伤?” “我听说是伤及......” 忽然,远处传来响动。 队列的火把晃动着散开,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渐渐清晰。 “来了。”有人小声提醒。 各家掌门放了手边茶,让弟子们撤了软座,纷纷起身。 夕阳将落,火把晦暗。 来人的身形轮廓在晚霞映照中渐渐清晰—— 众人看清来人,皆是微怔,暗暗倒抽口冷气。 悔恨方才多言。 山风吹云天欲坠,漫天北风雨成冰。白衣飘荡如寒雪袭过,让人屏息。 江月白没有佩剑腰间,而是将风雪夜归直接提在手里。 北辰仙君亲自带队?!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江月白身上。 步伐流风飘雪,长剑寒气彻骨冷厉如冰。 ——传闻中重伤闭关的北辰仙君,其实竟连一丝内伤都没有? 回神之后,二十六家掌门立刻随着白衣所至依次躬身行礼。 江月白缓缓走来,与一位位绝世高手擦身而过。 笑脸相仿,但江月白认得他们每一个。 也认得每一件法宝神兵。 霸气凶悍的长刀、银光缭绕的细鞭、秋水荡漾的琴弦......每一件武器都带着主人的影子。 或者说,主人带着它们的影子。 人兵合一,这才是修炼的极致。 笑面一张张后退......江月白的目光停留在琴圣郁行舟的琴上。 郁行舟眉眼温柔如水,怀臂中那张琴却刚直如刀,似乎没有多少主人的影子。 传闻琴圣好琴九千张,从不会将心念倾注给一张。 多情且多变,这也是让人畏惧之处。 郁行舟风度翩然地行礼,面带恰到好处的柔和笑容。 江月白微微颔首,继续前行。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9节 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在群山彼岸消失殆尽。 寒暄过后,各门派去往自己驻营扎寨的山洞过夜,等待天明。 ...... 云桦在山洞深处开了一方小结界,仔细设好隔音符和结界锁。 苏漾指间打了一簇灵火丢到半空,星星点点发散开,照亮了结界内。 江月白紧抿着唇向里走,直走到结界最深处,才手撑着石壁低头猛地吐了一大口血,握着风雪夜归的手指紧绷到青筋血管凸起,逐渐撑不住身体,整个人向下滑,半跪在了地上。 冷汗以近乎恐怖的速度冒出滑落,顺着脸侧垂下的长发滴落,江月白面容与双唇都毫无血色的惨白,长剑扎在地上才勉强撑住了上身。 云桦要去扶他,江月白垂着眼摇了摇了头,示意不用,艰难地说了个字:“药......” 秦嫣立刻上前递过去一包药粉。 江月白接过来,手剧烈颤抖着把药粉捂进嘴里,呛得痛苦咳嗽。 苏漾焦心不已:“这什么药?怎么能一下吃这么多?别是......” 秦嫣扭头瞪他一眼:“不该问的少问。” 吃了药后江月白的冷汗落了不少,他极慢地调整姿|势转身,靠着石壁闭目打坐,但还是有细微的血色从衣衫下透出来。 “你要不要命了?”苏漾忍不住道,“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吧?” 云桦无声地给苏漾使眼色,苏漾喘着粗气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他想骂,但又确实没理由骂。 如果江月白不来,不知又会有多少难以解决的流言蜚语人心惶惶。 只是江月白灵脉枯损衰竭,每次调动灵力就等同于自伤自毁。和纪砚交手已经耗费极多,接下来若进了天机秘境夺宝,难免还要出手,不知能不能坚持得住。 “止血镇痛的愈损丹还差一味罗浮草,我方才让晚衣去山上找找,”秦嫣召出药炉,双手结印,“你们把结界守好了,别妨碍我炼药。” “放心吧姐姐,没人敢闯北辰仙君休息的结界,”苏漾阴阳怪气地说,“他多会演啊,刚给那些人吓成什么样了,都以为他还是以前那样一打一百不在话下呢。” 云桦拉了一下苏漾的袖子:“长清也累了吧,坐下歇歇。” 苏漾仍然直直盯着江月白,走上前几步,撩开衣摆坐在了江月白正对面。 “别装聋作哑睡着了,”苏漾很直接,“你告诉我,穆离渊都对你做什么了。” 许是重伤的缘故,江月白眼皮轻微地有些耷着,显出点疲惫:“他没做什么。” 苏漾冷笑了一声:“衣服脱了我看看。” 秦嫣和云桦同一时间喊了苏漾。 “有什么?咱们几个还怕说出来丢人?”苏漾道,“谁不知道星邪殿密室是专用来折磨人的地方?进去的修士就没活着出来的!我不信穆离渊那魔头没对你用刑。” 江月白沉默着没说话。 “他要真善良到什么刑都没用,六千修士怎么放回来的?要不是六千修士回山,说不定纪砚就有胆子攻打沧澜山,而不是去魔界凑热闹。”说到此处,苏漾忽地想起什么,“你是不是早算准了纪砚会去魔界?舍着自己等着拿他的把柄?你老实跟我说,你怎么求的穆离渊布置留影壁?” “我没求他。”江月白说,“巧合而已。” “巧合?哪有这么巧的巧合?”苏漾不信,“魔族残暴狠毒,他又恨你到那种程度,不可能什么都没做就放你走了。” 江月白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了口气,最后笑了笑。 苏漾皱眉:“你还笑得出来。” “你以为他有多残暴?”江月白虚弱半抬着眼皮的神色有几分慵懒的错觉,轻声说,“不过是个连报仇都不会报的小鬼。” 几个人闻言都露出了点疑惑。 “你疯了吧?”苏漾气得不行,“你别是当人师尊当上瘾了,还想手把手教那混蛋怎么报仇吧?” “差不多。”江月白淡淡说,“我教了。” “你!”苏漾猛地站了起来,吼道,“你清醒点!他早叛出师门了!还当他是小徒弟宠呢?你脑子跟着灵脉一起坏了?” “昨天给你的疗愈丹药效果挺好,说话劲儿都大了不少。”秦嫣伸出一只手拦在苏漾身前,“给姐姐吐出来,不想听你吵吵。” 苏漾正是火气没处发,“嘶”了一声,转过头:“找事是吧?我怎么受的伤?我为了帮谁?” “我看你中气十足精力充沛。”秦嫣瞥向山洞口,“你不如去外面搞点吃的东西来。” “这里哪个人用吃东西?”苏漾看了一圈,“早八百年就辟谷了!” “我。”秦嫣指了指自己,“姐姐我忽然嘴痒,想磨牙。” 苏漾无语:“你有毛病吧?深山老林的我哪去给你弄人吃的东西?” 秦嫣翻了个白眼:“你不是会射箭吗?去给我射头野猪野鹿什么的。” 苏漾转身便走。 秦嫣扭头:“你真去?” 苏漾身形穿过结界屏障:“我去你个头!我去找个冷水池泄泄火。” 云桦叹口气,起了身:“我跟着去看看,别让他又冲动做出什么来。” 接连两人离开,山洞内陷入了寂静。 秦嫣这才看向了江月白:“秘药效力有十天,够做你的事了吗。” 她在星邪殿前借助魔剑剑风传给江月白的药粉,苏漾与云桦都以为是疗愈秘药,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什么药。 是最狠最毒的禁药。 能助服药者暂时恢复所有修为内力,代价是灵脉会中毒。 这个代价放在江月白身上更为沉重,因为他本就衰竭的灵脉承受不住这样的毒——秘药催化会加速伤势的腐化溃烂,药力失效后重伤之人会更快死亡。 “足够了。”江月白缓缓靠回石壁,闭上眼,“只要拿到天机剑,” “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 夜寂星暗,一轮孤月悬挂山边。 晚衣把找到的罗浮草交给了秦嫣,独自寻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召出了七弦琴。 她手指缓缓拨动,指|尖却离琴弦几寸远。 弹出了一首没人能听到的曲子。 “为什么要写这样的曲子。” 晚衣一惊,慌忙回头。 望见远处人影时,立刻起身:“师尊?” 江月白走近,摆了摆手,让她重新坐回去:“弹一遍给我听。” 晚衣担忧道:“师尊怎么没有休息......” 江月白说:“弹。” 晚衣微咬嘴唇,双手缓慢地放回琴上,犹豫许久,最终攥成了拳。 她略显无助地望向江月白:“师尊......” 江月白垂眸看着晚衣放在膝上的琴——这张琴不是斩雷。 早先在魔界,晚衣用的是琵琶,也不是斩雷。 静默许久,江月白开了口:“什么样的心事,值得你弹这种曲子。” 晚衣低下头,眉间漫开浅浅哀愁,全然不像白日里琴动八方的仙子晚衣,小声喃喃着:“今日得见故人,心绪万千,世间春花依旧,人却面目全非......” 江月白闻言,沉默地看了她了片刻,而后撩起衣摆俯身,伸手缓缓抚过她面前的七弦琴。 晚衣呼吸有些急促。 江月白却只说了意味不明的一句:“花落春不去,再开自有新人来。” 晚衣微微发着愣。 “落霞和光,冻春朱砂,只赠知音人。”江月白手指停在朱砂琴尾刻出的木兰雕花上,“这是一张好琴。斫琴的人费了不少心思。” “谁送你的?”江月白问。 这句问话语气极冷。 晚衣莫名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和师尊对视。 乌云藏月,四周陷入了漆黑。 忽然身侧凉气一扫,云桦的密语传至江月白耳侧:“雪归!出事了!” 江月白盯着晚衣,最终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 望着江月白身影消失,晚衣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然趴伏在琴上,大口喘着气。 她似乎已经被看穿识破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0 09:00:00~2022-05-12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yy 2个;卧松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心、元安 10瓶;千帆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虚影破 根根利箭斩雷霆 天还没亮,伏墟山下已经聚集了成千上百人,有的来自名门二十六家,更多的是来自些不上登仙册的小门派——都想来捡捡漏,再不济也长个见识。 人群围得密集,只能远远听到吵闹声。 云桦去寻江月白。苏漾急脾气,自己先来了。他大步走到争闹的中心,周围的修士见到来人,都为他让开道:“苏仙师。”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30节 听修士弟子们面红耳赤地说了半天,苏漾终于搞清楚是有几名小弟子率先进去了。 他拉开争执的几人:“瑶光门的女弟子?她们怎么会闯进去?” 瑶光门都是女修,修炼的道法大多是音律、疗愈。她们门规“静心淡泊”,很少会与人争锋,出现在此地也应当只是为了给修士们辅助疗伤。 怎会争强好胜率先进去寻宝? “她们不自量力啊!”远处有个声音响起,“大家来此不过凑个热闹、占个二十六家的便宜。都是不入流的臭鱼烂虾,谁也没说看不起谁,只是随便调侃几句,她们就不乐意了。能怪谁?” 苏漾循声而望,只见说话之人身穿墨绿色锦袍,衣装华贵。 不是二十六家的,但也绝不是小门小派。 苏漾问:“你说跟她们什么了?” 绿袍少年神色无辜:“我没说什么啊,大家都在闲聊啊。聊起夺宝,我说跟在沧澜门后面,稳妥无忧,根本不需要什么女修来疗伤。我们这些人好歹还能出出剑帮帮忙,她们那些鸡毛蒜皮的法术能顶什么用,不如早些回去。我没说错吧。” 这话撇清了关系,又恭维了沧澜门。 绿袍少年一脸得意地看着苏漾,似乎认为对方还会给自己一些赞赏。 人群中有不少弟子跟着点头,觉得绿袍少年的话有些道理。 有沧澜门和二十六家在前面斩开大道,他们这些人大概率是不流血不受伤的,瑶光门的疗愈女修自然就出不了什么力,若到时候她们还要分一份宝,岂不是损及自身利益。 至于那些女修以身试险先闯进去,那是她们自己要证明自己,跟说话的人有何关系? 正好有人喂饱了里面的镇山恶兽,他们再进,也能少些危险。 苏漾皱着眉:“她们进去多久了?” 周围人答道:“有两炷香时间了。” 苏漾脸色难看,他原地转了一圈,扫了眼人群,忽然长腿一迈,伸手越过几人头顶,直接将那绿袍少年提了出来,半笑不笑道:“小兄弟,你说你能出剑帮忙,现在我需要人帮忙,你帮不帮?” 绿袍少年脸都绿了:“要、要干什么?” 苏漾拖着他便往山壑裂缝里走:“寻宝探路啊,走吧。” 绿袍少年被拖着划过了几块碎石,痛得惨叫了几声,他带来的随从和弟子急忙跟上来:“少爷!” 苏漾向后挥挥手,笑道:“走啊,沧澜门开路,你们还等什么?” 修士们中有不少人都犹豫了,片刻后,纷纷提剑出列,跟上了苏漾的步伐。 数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进入了天机渊。 ...... 瑶光门几名女修不过都是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到底年轻,还带着几分不服输的傲骨。 少年人最不缺的就是傲骨。这两个字可贵又可怕,能让她们忘却艰难险阻、也忘却代价。 她们踏进伏墟山时,没有见到危险。 可当她们见到危险时,早已不再有退路。 还未到第一道门,已有数十道机关暗器轮番折腾。她们其中五人受了重伤,其余人只得停下来,原地奏疗愈曲为同门疗伤。 然而她们不知山洞内奏乐是大忌。 乐声惊动了沉睡百年的恶兽,它闻着味道,已在暗中窥伺许久。 在她们精疲力竭之际,腥臭的狂风忽然刮来,吹得她们弦断琴飞。 一张獠牙狰狞的巨口猛然出现! 她们慌忙站成两排,用残破的乐器合奏,试图用师父教她们的办法抵御妖兽,可是音调还没成,那张巨口忽然放大,从中钻出数不清的吐信蛇头! 竟是一只修炼出灵体的恶兽! 少女们吓得面色惨白,只是她们还没惊叫出声,身后倒先传来一声男子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我要出去!” “都退后。”苏漾将手里尖叫的少年丢出去,一把抽|出碧滔剑,向着恶兽脑袋斩去! 剑风削掉一片蛇头,恶兽发出痛苦的呜咽。 绿袍少年见状,喘了几口气,稍稍恢复了些理智:“还好、还好、好......” 他从地上爬起来,转头却见到那几名瑶光门少女正看着自己,顿觉尴尬,连忙仰起头颅,整好一身锦袍玉带,清了清嗓子,恢复高傲语气:“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你们进山只能是添乱,还要我们来救。麻烦。” 说罢,他冷哼一声,对身后的仆从道:“拿本少爷的剑来!” 一柄镶满宝石翠玉的剑递到了他手边。 绿袍少年威风提过剑,皱眉对那些瑶光门少女道:“让让,别挡路,今天便让你们这些女修们好好看看,”他飞身落在苏漾身后,想借着碧滔剑的剑风也砍几下,“斩妖除魔是我们男人的事,别仗着那个什么......那个什么‘晚衣’!就觉得自己也能行了。” 苏漾正与恶兽战得不可开交,忽然身侧银光一闪。 绿袍少年竟也凑上来出剑了。 苏漾本不想多管,奈何这绿袍少年的剑畏畏缩缩,根本不往恶兽和毒蛇那边砍,专跟着自己的剑走,碍手碍脚,好几次差点伤着他。 “废物。”苏漾心里骂了几句,忽然心念一转,猛地收剑退后,只留绿袍少年一人在恶兽前。 碧滔剑一撤,恶兽顿时反扑上来! 绿袍少年脸色一绿,手中的剑僵在半空,张大了嘴:“哎、哎......苏仙师?” 恶兽才不管对面是谁,只管张嘴猛咬。绿衣少年连退后都退得手忙脚乱,被獠牙勾住了手臂,一声哀嚎。 “啊啊啊啊啊!”绿袍少年痛得面目狰狞,龇牙咧嘴,“救我......救人啊!都愣着干嘛啊?” 跟着来的修士哪里见过这种化出灵体的恶兽,更没见过恶兽生吃活人的场面,都吓得呆了,没人敢上前送死。 绿袍少年手臂猛然被咬断,鲜血四溅,他高声惨骂:“救我啊!我操|你们大爷!!!” 正值此刻,灵光乍闪,一道紫色细鞭突现,正抽在恶兽额头! 铁骑突出刀枪鸣,根根利箭斩雷霆,银色琴弦如细雨无形,刺入恶兽头颅。 “铮——” 数万蛇头化作血水分崩离析,恶兽在这个音中炸成肉泥碎屑! 一个音,杀掉化灵阶恶兽! 非元婴修者不可为。 百名修士惊愕回头—— 晚衣一袭紫裙飘然落地,宛若出尘天仙。 “晚......晚衣仙子?” “晚衣师姐?” 瑶光门女修们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的身影,有的已流下眼泪:“是晚衣师姐吗!” 众修士们听到这个名字,惊讶有之、畏惧有之,不自觉地沿着她玉足所踏让开一条道,只敢打量这位活在传说中的人物的侧影。 晚衣穿过层叠人海,只对远处的苏漾行了礼:“苏师叔辛苦。” 绿衣少年和恶兽血淋淋的肉块一起滚下来,刚好停在晚衣脚边。 他面容扭曲地捂着自己胳膊断裂的伤口,跌跌撞撞爬起来,嘴里叫骂与感激交错着喊:“他娘的疼死老子了,多亏......” 他在看到晚衣的那瞬间卡住了词,“你、晚、晚......” 紫裙抱琴来。 晚衣?! 绿衣少年保持着龇牙咧嘴的表情愣在原地。 他刚才还拿来贬低瑶光女修的人,怎么突然出现眼前? 这个凡常修士一辈子也不会见到,所以才敢放肆调侃的仙子。 为什么成了救命恩人? 绿衣少年眉头还因为疼痛紧皱着、嘴巴却因为震惊大张着,整个人说不出的滑稽。 然而晚衣根本没有看他,和绕开一块恶兽碎裂的臭肉一样,步子一转,绕开了他。 “各位师妹,”晚衣冷艳的眼眸在看向瑶光门女修时和缓了几分,但依旧高不可攀,“这头凶兽名唤虺龙,内脏研磨入药后服下,可助音修增益修为。” 恶兽为晚衣所杀,所得秘宝自然都是晚衣的。 没人敢和晚衣仙子争抢,也没有争抢的资格。她说这些东西是谁的,就只能是谁的。 晚衣对瑶光女修交代完虺龙各个位置的炼药方法和服用方法,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仿佛周围的人都是脚边花草,不值得入眼。 待晚衣走远,周围的修士们才纷纷松了吊着许久的一口气。 他们从没想到,一个女修竟能有如此强大的威压,让人又怕又羡。 仙子紫衣飘远,众人视线收回,落在龇牙咧嘴丑不可耐的绿衣少年身上,反差太大,顿觉索然无味,皆摇头离开。 他们追上那些瑶光门的女修,语气亲近了几分,好像在和几位不那么冷艳的“晚衣”说话: “音修也能用琴如刀吗?怎么用啊?” “你们将来是不是也和晚衣仙子一样......” “诶,仙子们等等,那兽心我们吃了有用吗......” ...... 晚衣独自抱琴走远,如同雷雨初歇之后,一片遥远却孤单的紫云。 救人的修士们风光折返,众人都聚在一起询问伏墟山内情景,疑问与惊叹轮番迭起、人声沸反盈天。 晚衣越走越远,渐渐听不到那些纷杂。 春寒料峭,冷露滑坠,落在她肌肤上,刺骨痛意。 她在没人看到的地方—— 喷出一大股黑液! 深黑色的液体染脏淡紫色的手帕,漫延开毒虫一样的纹路,触目惊心。 晚衣攥紧脏污的手帕,忍住疼痛在密林里暗起了一个结界。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31节 冷艳无波的面容立刻变得扭曲狰狞。 不仅是面容,而是全身上下。 她跌倒在地,四肢与指节都扭曲成痛苦的形状,可怖地翻滚扑腾,像一条濒死挣扎的蛇。 身体渗出的黑血在泥土里弥漫,她躺在黑红的血里无声又无助地哀嚎。 每一次惊才绝艳的出手之后,都是这样漫长的疼痛。 像是在嘲讽和惩罚她的虚伪。 嘲讽她一直在虚伪地假扮“晚衣”。 她演得那般天衣无缝。 代价却是如此沉重。 血红的天空忽然飘过雪白的影。 她感到周身一阵暖流漫开,一股强大却温和的灵力迅速包裹了她颤抖的躯体! 谁?!! 谁闯进了她的结界? 她又惊又怕,猛地睁大眼睛—— 江月白正居高临下地垂望着她。 虚假被戳穿。 一瞬间,惧怕、愤怒、不甘尽数涌上心头! “我......”她狼狈地向后挪动着不堪入目的身体,红丝密布的眼盯着江月白,“我......” 江月白冷色的瞳仁里映着地上血红的人,低声说: “很累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2 18:00:00~2022-05-13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46338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碧空远 何以见天地之阔 晚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鲜血四溢的口中喃喃:“师尊......” 身后是乱石杂草,她腿脚不稳,差点重新跌倒。 江月白看着她:“总是如此,你的灵脉迟早会断裂。” 晚衣如同被利刃击中心口,踉跄了一下。 她早就被看出来了。从一开始。 这竭尽全力隐瞒的一切。 她其实根本没法用一个音就斩杀化灵阶妖兽。 她需要用成千上万剑才能杀掉! 但她不能那样做。 因为三弦劈开百妖山的晚衣不会如此落魄,她只能比那个“晚衣”更强。 她强行收缩扭曲灵脉,汇集全身灵力于一点,用身体做燃料,自残般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众生折服。 这才是“晚衣”。 江月白说:“过来,我帮你疗伤。” 晚衣没有动,良久,她擦了脸上的血,摇了摇头,强作镇定:“师尊不必管我,我没事......” 江月白没有再强求,只淡淡说:“不仅是你的灵脉,你的灵元也有问题。” 晚衣抿紧双唇,脸色惨白。 沉默片刻,她转身便跑,谁知几步撞上坚固的结界屏障! 不是她的。 是江月白的结界。 江月白在她身后说:“你根本没有突破元婴。” 晚衣如遭冷雪覆下,僵在原地,再不能动! 两年前,元婴雷劫从天而降时,她正心灰意冷,在雷劫中身负重伤。 能侥幸活下来已是奇迹。 可这世上所有人都以为修为精进的晚衣能渡过雷劫,没人相信她这样冷酷无情的女子,会因情废道。 “最年轻的元婴修士”,这是世人给她的至高无上的赞誉。 万千人的期许太沉重,她甩不掉,也不想甩掉。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晚衣”这两个字的虚名。 这是她继续活着的所有理由。 她早已不再是晚衣,却要拼命地装成晚衣。 好累。 晚衣双腿一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她抱住自己缩成一团,埋首膝间,不敢去看江月白。 她想起那些发现她情伤秘密的男修们惊讶嘲笑的面庞、她记起那些知道她失败真相的音修和女修们失望绝望的神色...... 她开始剧烈发抖。 碎片纷杂闪过。 她看到那年春花烂漫里赠她朱砂琴的男子。 对方情深义重,期许绵绵。 她从未听过那样动人心弦的情话,正如她再也没有看过那样一场艳丽的春花。 江月白冷声问:“他是谁。” 晚衣闭着眼,拼命想要忘掉那些残忍的画面,颤抖着说:“师尊......你......你不要问了!” 江月白没有再问。 晚衣却重新坠入梦魇。 她记得那个人为她摘一朵冻春木兰花、为她谱一首灵犀朝暮曲、为他斫一张连理朱砂琴、为她铺开千里万里一片红...... 红烛摇曳的春夜里,在她身上印下刻骨铭心的一个吻。 狂风卷过,如梦似幻皆散去—— 那个人带走了她的本命护身宝器斩雷琴!在雷劫降落的前一夜。 原来晚衣并不值得人爱。 让众生仰望的只是,强者,二字。 她的全部,竟不如一张名琴更有价值! 晚衣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抽噎。 她已被师尊看穿了所有狼狈,不能再失守最后一点尊严。 晚衣好恨。 恨自己不会恨! 那个人走后的每个春夜,她还会拿出朱砂琴抚奏,自欺欺人地想:朱砂要比斩雷好看,这张琴多美啊,琴尾还刻着一朵木兰花,是那个人做了半月才做好的。 木兰赠佳人,恩爱两不疑。 他的深情眉眼里也许有过真心。 晚衣猛然从甜蜜又惨痛的回忆中抽离,深吸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江月白冷色的眸底映出她凄惨可怜的面容。 晚衣曾经幻想过许多次重回师门见到师尊的情景。 她应当风光无限!她应当光彩夺目惹人艳羡! 绝不是这般窘迫狼狈。 毁了。 一切都毁了。 晚衣的眼角逐渐潮湿,她放弃了那些遮掩,混乱地自说着罪状:“师尊......我没有好好修炼、我没有突破元婴劫,他走之后我命里多来了四次情劫......我、我次次都没有挣脱、都被雷劫劈伤,我的......我的斩雷琴也被他拿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一无所成、我一无是处、我一败涂地。 被知道内情的男修嘲讽过、被猜到真相的女修刺伤过。 晚衣其实听到过无数不堪入耳的评价。 欺己欺人的日子很辛苦,如今她终于不用再瞒。 被谁厌弃都不如被师尊嫌恶,好彻底撕去她最后的一点尊严。 那样她便可以安心去死,再无任何留恋。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32节 晚衣闭上眼,她不敢对视江月白的目光。 清风明月的北辰仙君座下岂容这等耻辱! 晚衣等着江月白说出剜心刺骨的斥责。 不论是“你太让为师失望了”还是“你不配做沧澜门的弟子”,或者一句浅淡的“别再叫我师尊”...... 都足够帮她下决心彻底解脱。 只要那样一句话,她就不必再这样痛苦地活着。 寂静。 这寂静太长。 良久,她听到了江月白的声音: “为什么不回家。” 晚衣的心跳停了一下。她听错了吗。 回家...... 回,家? 原来,她是有家的。 沧澜山上有她的小房子,有她的小花园,还有她的小马小鸭子...... 原来她受了委屈,是可以回家的! 晚衣双眼剧痛,涌出大股大股的泪水! 她放声大哭! 她从没有这样撕心裂肺地哭过。 甚至在那个人离开的夜晚,她也只是无声流泪,不敢声张悲痛。 江月白放轻了嗓音:“斩雷是认过主的琴,旁人拿了也没用......” “不、不!”晚衣听闻安慰却更加痛苦,不停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为什么。 为什么在她终于决定放弃自己的时候,得到的却不是放弃。 为什么!!! 她早已烂透了。不值得这样的温柔。 谁也救不了她。 “我把斩雷琴换了他的精血认主!”晚衣彻底爆发,声音如同断裂的琴弦,“我已经毁了!我不再是晚衣了!我......” 江月白忽然皱了一下眉:“晚衣......” 晚衣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淹没,没有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忍痛神色:“你救不了我!我已经与他行过夫妻之事!我这辈子......再也忘不掉他了!” 江月白猛地咳了一声,捂嘴的指缝渗出了血。 晚衣愣住了。 她赶忙上前,扶住了江月白:“师尊!” 她此刻才发觉自己方才失控了...... 她都对师尊,说了些什么话?! 江月白以袖掩口,另一只手摸索向下,猛然抽|出了腰间佩剑! 晚衣一怔,被风雪夜归灼目的剑光刺到了双眼。 随后,她的面色渐渐淡然,最后嘴角甚至弯起微笑。 她松开了扶着江月白的手,在他脚边跪了下去。 真好。 她声嘶力竭了这么久,把自己撕烂开给对方看里面的不堪和肮脏。 终于消耗尽了师尊最后一丝怜悯。 师尊终于忍无可忍、终于要清理门户了。 她终于可以摆脱这沉重的一切。 她双手伏地,郑重地叩首,拜别师尊,而后闭上了眼。 “晚衣敬重师尊,但晚衣不配做师尊的弟子。若有下辈子,晚衣定会报答师尊恩情。”她默默想着。 风雪夜归很快的。 很快,她就不必再痛苦地活着。 可剑锋没有划过她的脖颈。 江月白的剑斩开了结界,暖色的日光浅浅照进树林。 “傻孩子。”他说。 晚衣缓缓睁开眼。 千里莺啼绿映红,草长花飞早阳融。 风也是暖的。 原来春天不止有独自流泪的春夜。 这里的鲜花不比遇见那个人时的春花差。 只是自己从没看过。 江月白挥剑,斩落了一片绿叶,接在手里。 他已经擦了嘴角的血,转过身,用剑尖指向天空—— 鸿雁飞过,碧蓝无垠。 晚衣顺着风雪夜归仰头。 晴空万里,几片极淡的云随风飘成自在的模样。 好美。 江月白递给她那片叶子:“隔着它看。” 晚衣呆呆接过叶子,放在眼前。 天空消失了,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一片黑暗。 “天空与叶,谁更辽阔。”江月白问她。 “当然是天。”晚衣拿开了叶子,放在手心,小小的一片。 “天虽大,遮不住你的眼。”江月白收回了风雪夜归,“叶子咫尺方寸,却将你罩入无边黑暗。” 晚衣似懂非懂。 “过往种种皆如此叶,不足挂齿,却让你深陷泥潭,怨恨缠身。”江月白嗓音轻缓,“一叶障目,何以见天地之阔?” 晚衣在春风里怔然。 不足......挂齿? 她只是被不足挂齿的小事绊住了吗。 那些刻骨铭心的情爱和背叛、那些比生死更重要的清名与声誉、那些被世俗厌恶唾弃的耻辱经历...... 原来皆是一片不足挂齿的树叶吗。 她还有......海阔天空的人生吗? ...... 秦嫣在山洞口借着清晨第一抹初阳捣鼓药炉,忽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她抬起头,见到来人的脸色,吃了一惊。 “江月白!”秦嫣站起来挡在江月白前面,用密语讲,“我给你的东西可不是灵丹妙药!你这么耗费灵力会撑不......” “我知道。”江月白竟直接出声回答了她。 秦嫣一愣。 远处,苏漾和云桦正在绘制天机渊内的路线图,皆闻声抬头,苏漾喊道:“江月白?你小子跑哪里去了?不会是和哪家的仙子幽会去了吧?” 江月白没理这句胡话,径直走到两人身前,沉声道:“舒棠,你跟我出来一下。” 云桦见状不对,动作一顿,立刻放下纸笔站起身,跟上了江月白。 “不是,我没招惹他啊......为什么给我臭脸看?”苏漾不解地望着两人的背影,用笔杆挠了头,“哎,他们去干什么啊?为啥不叫我?” “因为你傻。”秦嫣没好气,大力戳着药粉,“什么忙都帮不上。” “嘿,你也拿我撒气是不?”苏漾不乐意了,摔了手里的笔,“咱们俩今天好好掰扯掰扯!我怎么帮不上忙?我那天有没有帮你......” “那你继续帮啊,”秦嫣捅得药罐“砰砰”响,抬眼歪着脑袋看他,“帮我打个野猪回来烤烤,成不成?” “不用了吧。”苏漾重新捡回了笔,冷笑道,“直接点火烤你自己,异曲同工。” 天才刚亮,山风凛冽,山洞周围草木摇曳。 云桦跟着江月白来到了山洞外,问道:“又出什么事了么。” 江月白道:“我闭关后两次仙门武宴都是你主持的,有没有见过用七弦琴的男修?” “七弦琴......”云桦没料到是这个问题,蹙眉回想了片刻,“好像是有,但我还要回去翻看留影壁才能确定,毕竟来赴会的音修太多......” “现在。”江月白打断了云桦,嗓音冷得可怕,“发传音给承安,让他现在查留影壁,把用过七弦琴的男修全部找出来。” “现在?”云桦愣了愣,见江月白脸色不对,试探问道,“雪归,你要找谁。” 春风寒意未消,吹得白袍翻动。江月白握剑的手骨节分明,风雪夜归有隐隐雪雾冷气。 云桦从没见过这样的江月白,惊道:“你要杀那人?”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33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34节 江月白神色寡淡,没有多看独幽:“世间尤物难留连,不可强求。我怕郁掌门伤及灵脉。” 郁行舟仍旧浅笑:“多谢北辰君好意。” 江月白是来救自己? 这话说给其他蠢修士可以,说给自己未免有些可笑。就算独幽不肯归服,自己也有太多种方法强行占|有。 不强求? 修|真|界弱肉强食你死我活,谁人能做到“不强求”? 只有踩着累累白骨爬上高处之后的人,才假意惺惺故作清高姿态。 虚伪至极。 “但我此来天机秘境,只为这张独幽琴,”郁行舟直视着江月白那双似乎总是无欲无求的冷眸,笑道,“恐怕不能不强求。” ——江月白,你处处风光无限,此时也要英雄出手相救压我一头,名声你得的够多了,便不要再阻好事。 “君子成人之美。”郁行舟说,“北辰君不必劝我放手。是死是伤我自甘,独幽我要定了。” “好巧。”江月白淡淡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郁行舟愣住。 这样想的?如何想的? 江月白手指按住琴弦:“这张琴,我要了。” 这回不仅是郁行舟愣住,满场修士皆哗然! 北辰君何时会与他人争抢? 他不会与人争,也根本不需要与他人争。 旁人看上的珍宝,于他而言不过是尘埃灰烬,不值一提。他想要的东西,常人高不可攀,连奢望都不敢有。 他们根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有任何交集。 “北辰君莫要与我说笑。”郁行舟回过神,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北辰仙君已有绝世名剑‘风雪夜归’,何必再要这小小一张琴呢。” 他知道江月白年少成名、天纵奇才,通擅各家道法,刀剑符箓音律皆有造诣。可对方终归是剑修,本命剑“风雪夜归”已是无数修士眼红之物,没理由再来要这张琴。 况且北辰君什么神兵利器没有,他不信众目睽睽之下,江月白会不顾清名与他争抢。 “郁掌门已有‘东风破’,何必再要这张‘独幽’。”江月白道。 江月白竟然不退让! 郁行舟身形微僵,神色渐冷。 东风破是他本命宝琴,自然举世无双。可他是琴圣,这世间所有好琴都该归于他手,没有理由。 “既然北辰君言至于此,那我们就......”郁行舟说话间已经在掌间凝结灵光,猛然探向独幽琴尾,“各凭本事!” 江月白没有答话,甚至神色未变,只五指轻翻,直接在独幽琴上弹出了曲调。 寒潭起微波,花开百丈浓。灵浪随音而起,震开了郁行舟的手! 远处围观的修士和弟子暗暗抽气惊叹: “北辰君从不用琴,怎会以琴作刃?” “你难道不知,晚衣仙子的名琴斩雷是出自谁手?” “啊......晚衣仙子是他的弟子!我竟忘了......” 郁行舟本欲召出东风破,但见对方根本没有动用本命法器,碍于脸面只得放弃,也转身在独幽琴上拨弦。 银弦似澈水,琴浪如柔波,却在他手指触及到的那一刻,尽数凝成锋利坚冰! 郁行舟咬牙,继续狠狠拨弦—— 剧痛猛袭!血海起伏,腥风四溢,将他五感淹没。 这一击虽弹出,郁行舟自己却遭了更强的反噬。 在江月白又一声回击之后,郁行舟听到自己右臂筋骨碎裂的声响。 怎么会! 他好歹顶着“琴圣”之名,如今却要在万众瞩目之下暴露自己连江月白两击都扛不住的事实。 难道这张琴......当真不属于自己? 骤然闪过的念头激怒了郁行舟,他猛地祭出东风破,弦如厉鞭,抽向江月白! 江月白立即仰身避过,发丝与雪白的衣带在劲风中飘散开,被东风破琴弦银鞭削去了几段。 纷扬碎发与衣衫碎片随风旋转,如同纷纷落雪。 漫天疾弦之击中,江月白面不改色,在空中缥缈转身,修长的指节隔空轻拨——灵浪涟漪,独幽琴竟在远处回应了他! 如渔歌互答,怡然悠鸣,不见血腥。 音起云开,清风清水画中生,吹散杀机不留影。 东风破音调尽碎! 山水缓出独幽间,飘云落花归海晏。 白衣无声落地。 远处见到此等场面的修士已然怔愣失语。 是一场杀气蒸腾的交手,更是一曲动人心魂的佳曲。 书中所述琴修“杀人如春风,弦过不留声”,不过如此。 以音破障,他们没有见琴圣做到,却在一个剑修身上看到此等风景。 已有弟子不受控制地鼓起了掌,喃喃道: “好......好美......” “此景人间几得见......” “哪怕这趟没得宝物,只此一眼,也值了......” 郁行舟接住被震回的东风破,他狠狠咽回涌上喉头的血,齿间摩擦出暗哑的句子:“北辰君想要,谁敢争锋。” 江月白淡淡颔首,道:“得罪。” 说完,江月白转过身,向着独幽伸出手。 只是伸手,没有任何灵息与威压,略显苍白,却干干净净。 像是对相散多年的故友说“带你离开此间孤寂”。 独幽再次发出铮鸣,却不似之前的沉闷怒吼,而是一声呜咽。 它离开独坐百年的石台,缓缓升起。 琴身离台,莲花石台中心显出一个旋转深陷的旋涡——是独幽千百年来的灵气怨气共化的幻境入口,也是天音门内的最后一道致命机关。 众人无不后怕! 若是方才郁行舟强夺此琴,便会被拖入无边幻境中,在虚无假象里承受撕心裂肺之苦。 但此刻,独幽已被收服,不再散发凶气,幻境也缓缓闭合。 江月白接住了独幽的一端,却忽感琴身一沉。 郁行舟竟在同时握|住了独幽的另一端! 江月白抬眸。 郁行舟脸上恢复了浅笑:“北辰君,我想试一试。” 江月白问:“试什么。” “试一试,”郁行舟神色忽变,猛然劈手凝刃,向着独幽拦腰砍去,“北辰君和我是不是一类人!” 周围的修士都震惊不已。 独幽已经卸下周身保护禁制,这个时候,一刀下去,名琴毁作两半! 琴圣竟宁愿毁琴,也不愿好琴落入他手? 江月白没有犹豫,当即撤手松开。 郁行舟手腕发力,将独幽揽入自己怀中,笑道:“试错了,看来北辰君和我不同。那何必要来此争夺一番呢。” 江月白也对郁行舟笑了笑。 下一刻,他猛然提起郁行舟的衣襟,一个转身将对方按在幻境旋涡尚未闭合的石台上! 郁行舟笑容骤然凝固,大惊失色:“你疯了?” 江月白逼近他,极小声地说:“只许你无赖,不许我也么。” 郁行舟错愕万分,不敢相信。北辰仙君光风霁月,怎会用这种蛮不讲理的手段报复、怎会说出这句话! 他在慌乱中不忘紧紧抓住江月白的袖子,威胁道:“我会拉你一起进幻境,你别......” 却见到江月白唇角微勾:“我本就要和你一起下去。” 说完,江月白猛地一推,雪白衣袍与秋水长衫一起消失在可怖旋涡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4 15:00:00~2022-05-15 15: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46338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汤是火锅的尊严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昔时忆 血与红蜡在镜面蹭出狰狞曲线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35节 幻境之中大雨滂沱。 到处都是雨水,却不是纯净清凉的雨水。 而是肮脏的雨,染着杀戮污血的脏雨。 是独幽琴千百年前随着上一任主人见证经历过的残酷战争。 杀伐与呐喊声刺耳,鲜血时不时飞溅而过。 郁行舟在摔落在尸山血海里,怀里的独幽琴也不知去向,他奋力爬起来,抹去脸上的污渍,抬头看向对面—— 江月白站在污秽的血雨里,却片尘不染。 独幽琴静静躺在他左臂。 太陌生了。 江月白不会做出这种事。 “江月白不是疯子,你不是他......”郁行舟在腥风血雨里踉跄一步,隔着弥漫的血雾去看江月白,“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江月白淡淡说:“杀你。” 郁行舟冷笑:“杀我?” 若对方不是江月白,他杀不了自己。若对方真是江月白,他不会轻易杀人。 郁行舟根本不怕。 “来啊。”郁行舟扬手召出了东风破,横琴身前,“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谁!” 郁行舟双手一起划弦,瘦长有力的指节在接触琴弦时温婉有度,仿若拨云弄雨,却在下一刻雨转雷鸣,东风破迸溅出千钧之势、化作尖兵利刃! 江月白没有躲,白衣被琴音震出数道裂口。 郁行舟的手猛然回转,指尖在七根弦上行云流水游走,像是吟风诵月的翩翩公子,可在出手时又是直取咽喉的致命一击! 他总将凶狠的招数隐藏在风流佳韵之中,让人将死却不知、临死却犹恋...... 这便是琴圣最引以为傲的杀招。 江月白仍旧静立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只注视着那双拨弦的手。 护身真气弹开了琴音。江月白在破碎的曲调中说:“是你。” 郁行舟笑起来:“是我什么?是我奏曲悦耳,还是我风度翩翩?” 江月白说:“是你拿走了斩雷。” 郁行舟一愣,随即又笑,像是回忆起一桩再平常不过的旧事:“我当是什么让北辰仙君一改往昔风姿,原来费尽周折是为这个。” 他翻袖托起东风破,“斩雷乃红颜好友相赠,已被我融进东风破,你现在就算是抢回去,也没用了。” 江月白没有看他的东风破:“一张琴而已。” “是啊,一张琴而已。”郁行舟笑了笑,“你有独幽了,自然看不上斩雷。北辰仙君什么没有?可我们就不一样了。多少人做梦都想有一把斩雷琴。昔年百妖山下,我化作老者前去救人,本想潇洒一回为苍生,献祭这把东风破毁了妖巢,谁知输给少女三声拨弦。此时想来,那便是我们的劫数。” “是她的劫数,”江月白道,“不是你的。” “北辰仙君何出此言?”郁行舟说,“我仰慕晚衣,她也爱慕我,我们真心相爱,奈何情深缘浅,只能错过。她的劫数亦是我的,我们互不亏欠。” 江月白冷冷看着郁行舟:“你一个男人,想要什么大不了去明抢,非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么。” “我一个男人。我这样一个男人。”郁行舟重复着江月白的话,摇头笑叹,“雅乐风流债非债,名琴佳人皆红颜。北辰仙君也是不缺女人的男人,春宵一夜情也真,不能理解吗?” 江月白没有说话,缓缓垂下了手臂——风雪夜归在寒雾缭绕的掌心一寸寸化出形状。 郁行舟神色一滞,笑容凝固:“你真要杀我?” 剑出无影!他最后一字的字音还没说完,冰寒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颈前! 郁行舟后退了一步:“因为斩雷琴?还是因为晚衣?” 他不能相信。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远远不至于北辰仙君下杀手。 他是琴圣、是空鸣山庄的掌门人、是二十六家的座上宾! 他不信江月白会因为一件兵器或是一段露水情缘,就轻易杀了他。 “想不明白,”江月白低声说,“那就去黄泉路上好好想。” “慢着!”郁行舟用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看向江月白,声音有些许颤抖,“晚衣她若是知道我死了......死在你的手里,她会怎么想!她以后会怎么对你?” 风雪夜归剑抵着郁行舟的咽喉,但没有继续向前。 “她会伤心,她会恨你。”郁行舟不再后退躲剑锋,他很清楚自己这回一定赌赢了,“我是她最爱的人。” 猛然一道鲜血飞起!溅湿了江月白的前襟。 红雨茫茫,到处都是血,不在乎多这一抔。 * * * 魔界的雨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日。 寒风和冰雪冲不淡的噩梦。 穆离渊如今有千万种驱散噩梦的灵丹妙药,但他一次也没有服过。 他不想忘记那些梦魇。 甚至对每夜痛彻心扉的疼痛上瘾。 天际阴云密布,偶尔闪过的惊雷将漆黑暗夜撕开一道口子。 夜深忽梦少年事。 穆离渊再次看到多年前仙魔大战的战场。 魔族的尸体堆满了山谷,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天际悬着没有融化的仙门阵法残光,如同半睁半闭的幽幽巨眼,凝视着这片惨烈的土地。 魔族兽纹旗歪倒在堆起的尸身上,旗杆折断,只留残旗半面,在腥风里凄惨飘荡。 远处的魔宫燃着烈火,浓烟冲天,晚风刮过,送来纷纷扬扬的火星,瞬间将残旗烧成了齑粉! 穆离渊趴在尸堆里,他的衣服已经被灵火燎着,烫得肌肤剧痛。 但他一动不敢动。 仙门的探灵阵还在搜寻魔息。 火把移动在尸山上,修士们逐渐逼近的脚步如同催命钟声。 “找到了!!!” 碎石堆被一脚踹开,有人揪着头发将他提了出来。 胸前象征身份的魔族琥珀被扯下—— “就是他!魔尊与妖女的儿子!” 一瞬间数百件杀气纵横的法器一齐对准了他! 仅仅是随风而来的灵浪便撞得他头晕目眩,几欲吐血。 “慢着。”人群后响起一个年轻的男声。 他惊恐地抬起头,看见修士们纷纷退让开道路。 道路的尽头是漆黑暗夜里的一抹雪白,雪白到刺眼的一把剑。 他从未见过那样奇异的剑——长剑周围飘绕着风雪,蜿蜒的血水顺着冰晶般的剑身缓缓下爬,从剑尖处吐出一滴浑浊的血泪,融化进尸骨泥泞中。 “留着他的命。”白衣男子提着剑走近,眉眼如手中剑一般冰冷,注视着他胸口的魔纹,“我要带他回沧澜门。” 巨石滚落,业火燎原,魔宫在烈焰中彻底化作灰烬! 漫天血腥的夜色成了一张扭曲的画布,轰然撕裂,湮灭不见! 一点白色出现在漆黑的梦魇深处,而后慢慢放大,连成巍峨的沧澜雪山。 紫藤花飘落,春寒峰又度春风。 他跪在冷意未消的春日残雪里,天边夕阳渐落,廊下花藤摇摆。 远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穆离渊和旁边的纪砚立刻一起跪直了身子。 昨夜他跟着师兄偷跑下山,结果被山门守卫抓了个正着。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下山。 师兄下山是为了喝酒,而他只想吃集市上的桃花酥。 可他已经连着三次没有吃到了。 长靴一步步踏雪而来,江月白的脚步停在他们面前。 “康峰主要打扫校场,”江月白对纪砚说,“你去帮忙。” 纪砚抬起头:“哦......是、是!” 微岚峰有三十九处校场,打扫校场是最累的活,连外门洒扫弟子都不愿意去做。 但纪砚此刻却欣喜万分,因为给了惩罚,意味着师尊原谅了他。 他欢天喜地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离开,直到转过回廊才敢微微放慢脚步,面容扭曲地揉了揉跪麻的膝盖。 纪砚离开,江月白向前走了一步,垂眸看着穆离渊。 穆离渊也抬头看向师尊。 ——他只是从犯,也许师尊大发慈悲,要让他起来了。 “你继续跪着。”江月白嗓音冷淡,在离开前说,“跪到跪不住为止。” 太阳落山,气温变冷,空中尽是乌云,似乎要下雪了。 穆离渊在晚风里打着哆嗦,觉得无比委屈。 他也许会冻死在这里。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36节 饥寒交迫的时候他不着边际地想:如果自己真的冻死了,师尊会不会伤心呢,看到自己的尸体会不会追悔莫及呢? 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幻想:师尊大约只会冷淡地说“埋了吧”。 毕竟上次他从食谱上学到一道烤肉,兴致勃勃烤好拿去给师尊尝,师尊却罚他连跪了七天七夜,期间他饿晕过去几次,江月白都没有来看过他一眼。 他那时发誓要和师尊赌气,拒绝师哥师姐喂的水和饭,打算一死了之。 后来有人来看他了,但不是师尊,是他脾气火爆的师叔,上来就给他一顿拳打脚踢。 “小兔崽子!”苏漾一边踹他一边吼,“你知不知道你的剑谱都是江月白熬夜一字一句亲笔写的!每一招每一式他都给你仔仔细细标好重点写好注释,什么待遇啊?你的每把木剑都是他亲自做的,你浑身这些零零碎碎每一件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宝器!你倒好,从来不珍惜,说丢就丢,剑谱当柴火烧,整天满脑子都是吃!玩!蠢货!” 后面的谩骂他逐渐听不清了,他被打得奄奄一息,脑袋流着血趴在地上喃喃: “我要死了......” “师尊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死了正好,”苏漾恨恨道,“他就不该收你这个徒弟。” 江月白不该收他这个徒弟。 这句话他听很多沧澜山的长老前辈们说过,他们说江月白“不该”,说他“不配”。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总是怪怪的,他一靠近就立刻避开,不与他接触。 他虽是掌门的亲传徒弟,却被其他峰的弟子疏远排挤,他喜欢玩,却没人和他玩,只能自己玩,只有师哥纪砚不嫌弃他,虽然总是打他欺负他,但是唯一愿意带他玩的人。 苏漾抬脚踢了他一下,穆离渊被踢得翻了个面,从趴着变成仰躺着。 “不是不来看你,”苏漾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叹了口气,“他在给你重写剑谱,觉都顾不上睡,马上开春历练了,你没剑谱怎么练剑啊。” 听到这些话,穆离渊瞬间不想死了。 他的师尊心里还是有他的! 既然他上次没有被打死,那么这次也不能被冻死。 夜深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雪。 穆离渊胡思乱想着跪得昏沉,连什么时候歪倒睡着了都不记得。 晚风吹过,他闻到冷冽的薄香。 他睁开眼,灯笼光影朦胧,只看到江月白落满霜雪的黑发。 他立刻重新闭上眼! 冰凉的白衣贴着他的脸,他埋在江月白的胸口,能听到心跳的轻微震颤。 他装睡,因为这个待遇太难得。 师尊居然来抱他了! 果然跪在雪里受的这点苦是值得的! 谁能像他这样躺在整个三界最最最厉害的北辰仙君怀里? 放眼全天下,三根指头就能数得过来,而他就是三根指头中的一个,这是无与伦比的地位! 江月白抱着他回了房间。 暖炉已经点上,热水也已经放好。 微凉的手触到他的皮肤,替他脱了寒雪浸湿的衣衫,将他放进温暖的浴盆。 木梳沾了温水,江月白坐在浴盆边,替他梳着冻硬结霜的长发,带着薄茧的指腹偶尔擦过他的侧脸与耳后...... 他仍然一动不动。 他犯了错,如今只有装作冻病了醒不过来,才能逃过惩罚。 每次他生病的时候,师尊看他的眼神便不会再那般冰冷了。 而是浅淡无言的温柔。 他喜欢那样的眼神。 江月白替他梳顺了结冰的长发,放下了梳子。 室内陷入了安静。 穆离渊猜不到师尊在做什么,也许是在找擦手用的巾帕。 总不可能是在无声地看他。 片刻的安静后,他听到江月白淡淡的嗓音在耳后响起:“我知道你醒着,自己洗。” 穆离渊吓得呛了一口水,慌忙睁开眼睛。 垂帘撩起又放下,江月白已经离开。 他懊恼地捂住脸——啊,完蛋!罪加一等!这回绝对要再继续罚跪外加去打扫半个月的校场了! 师兄估计要嘲笑死他。 他心神不宁地洗好身子,穿上衣服,拉开帘子。 江月白正坐在远处桌边,肩头积雪未尽,仍然散发着冷夜的寒气。 “过来。”江月白背对着他说。 穆离渊小心翼翼地朝着桌边挪过去,提前就摆好可怜兮兮的认错架势:“徒儿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偷偷下山,再不敢......” 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因为他看到桌上放着一包桃花酥。 师尊回来这么晚,竟是去为他买了桃花酥! 穆离渊奔到桌前,迫不及待地撕开纸包——小小的桃花一朵一朵,酥脆金黄的焦层、软糯溢出的馅心、浓郁的花香...... 他咽了下口水,抬起头:“我、我可以吃吗?” 江月白说:“都是你的。” 有什么比洗了个热水澡之后再吃一包心心念念很久的好吃的更幸福的事情呢? 穆离渊坐在桌边,大口嚼着点心,垂下的两条腿都在开心地晃荡。 江月白瞧着他:“就那么好吃么。” 他鼓着腮帮子点头:“嗯嗯!好吃!” 房间里烛火单薄,光线沿着江月白鼻梁的线条抚过,像一层纱,显得清冷的侧脸有几分温柔。 江月白似乎极浅地笑了一下。 穆离渊没有看清。 因为桃花酥太好吃了。 他捡着纸包里的碎屑,意犹未尽,看到师尊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这又是什么哇?” 也是好吃的吗? “安神散。”江月白道,“最近还做噩梦么。” 穆离渊愣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他看到师尊的眸色重新变得寒冷。 江月白问:“梦到什么了。” 他赶忙放下手里的纸包,努力回忆着:“醒来就记不清了,只记得......梦到了一个战场......” 江月白问:“还有么。” “好像还有很多人......”穆离渊又想起来一些,“他们围在四周......说要......” 江月白微冷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 他被这种眼神看得害怕,声音有些发颤:“说要......杀了我......” 他拼命想要说出更多,他不想让师尊失望,他想看师尊的眼神里重新带点笑。 可江月白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 “噩梦而已,”江月白将装着安神散的盒子推给他,“按时服药就没事了。” 他连忙用力点头! 他会听话的。 师尊说过,他的父母被魔族杀害,他是被仙门修士从魔窟里救出来的。 那些噩梦里围杀他的黑影,通通都是恶毒的魔。 他迟早有一天会杀光天下魔。 为了复仇。 更为了让师尊开心。 桌上燃烧的红烛融化成一滩血泪,四周的桌椅门窗都崩裂成乱石碎屑、散作滔天的尘埃! “要杀光天下魔......” “杀光天下魔......” “杀......魔......” 他疯了般默念着这些话。 他是沧澜门的弟子、是仙门正道、是江月白最引以为傲的徒弟! 他要剗恶锄奸!他要斩妖除魔!他要...... 他怎么可能会是魔???! 狂风卷过,旌旗飘摇,黄沙漫天。 仙门二十六家坐镇,谪仙台九千里石阶站满了人! 嘈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新奇与厌恨的眼神像一把把利刃,扎得他遍体鳞伤。 他被捆在尖刺遍布的谪仙柱上,咒法锁链勒得他浑身渗血。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37节 他不觉得痛,只感到冷。 极度的冷。 “仙门弟子改修魔道,你可知罪。” “觊觎仙门圣宝,不惜残害同门,你可知罪?” “妖林试炼大开杀戒,屠戮无辜性命,你可知罪!” 仙风道骨的白须长者宣读着他罪无可赦的恶行、重复着他不能辩解的罪状。 四下一片怒吼与叫好。 “不......”穆离渊干裂渗血的双唇艰难颤动,“我......我没有......” 但微弱的声音被淹没在汹涌的叫喊下。 乌云蔽日,疾风忽停,嘈杂逐渐寂静。 拥挤的人潮开始退避,为远方的来人让出道路。 晦暗风沙中出现了一点白影。 方才耀武扬威的戒律仙长们此刻皆朝来人方向躬了身,恭恭敬敬行礼:“北辰仙君。” 穆离渊挣扎着站直了身子,捆着他的锁链发出摩擦剐蹭的声响。 师尊来了...... 他的师尊来了...... 师尊终于来救他了! 他知道自己模样狼狈,但看到江月白走近时,还是用尽力气对师尊露出了一个笑:“师......” 身前忽然一片冰凉。 死寂一瞬,谪仙台下骤然爆发雷鸣般的鼓掌欢呼! 穆离渊愣了下,而后缓缓低下头—— 那把他无比熟悉的风雪夜归,已然狠狠贯穿了他的身躯! “师尊......”他笑容凝固的双唇间涌出大股鲜血,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你......” 丹府在剑锋下碎裂,滚烫的东西在体内缓缓漫开。 黑红色的魔气顺着风雪夜归的剑身涌出,弥漫成四散的雾霭。 ......魔气? 穆离渊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他竟然......真的是魔。 魔气在瞬息之间遍布全身。 所有被洗去的记忆全部回笼! 原来那些可怖的场景不是噩梦...... 而是,真实。 他与江月白初见于血腥的战场,他并非是沦落魔界被仙门所救的幼童,而是魔——江月白是杀魔的修士,而他是对方要杀的魔! 他根本没有必要改修魔道,他只是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魔息,似乎一直压制魔气的东西忽然被人取走。 穆离渊死死盯着江月白淡漠无情的眼睛。 周围沸腾的欢呼在赞扬他的师尊公正无私大义灭亲,此起彼伏的高喊化作蒸腾的血雾,衬得近在咫尺的江月白眸色更加冷。 他终于从这双无情的眼里看清楚了一切—— 当年江月白救下他的时候,对仙门修士们说,要拿他的魔妖灵元炼一把开启虚空门的钥匙。这么多年过去,想必他的魔妖之灵早已被抽去得不剩多少。 此刻他只是一颗弃子,没有任何价值,不如借“改修魔道”的理由杀之以除后患。 风雪夜归的剑气腐蚀丹元,令他痛不欲生。 他眼眶涌出血泪。 他好委屈。他一直很听话,他一直很听师尊的话! 师尊是这世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却仍旧毫不留情地给出这一剑,把所有的真相都残忍地压在风雪之下。 让他带着恨死去。 师尊如何舍得。 师尊为何舍得? 师尊竟然舍得...... 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大雨瓢泼而下! 成千上万的人影被风雨撕裂,所有呐喊与叫好都化作烟云消散。 ...... 穆离渊从断续的梦魇中睁开眼,视野血红一片。 他摸了摸眼角,却一丝湿意也没有。 痛到极致的折磨,让他连泪都流不出来。 长夜难熬,穆离渊坐在孤寂无人的大殿里,四周镜子映出无数重叠的阴暗压抑的身影。 镜面上流淌着干涸的红烛液痕,被蹭成扭曲狰狞的曲线——那是他按着江月白的手画出的形状。每一个红烛摇曳的长夜,他都会强迫江月白对着镜子,亲眼看着被凶狠惩罚的模样。 他以为刻骨的恨可以消散在那些癫狂里。 可是没有。 它们的根扎得太深。 深到每一个夜晚都疼得无法入眠。 魔界的黑夜还在继续,雨雪停了,只剩寒风。 凛风撞开大门,深浓的夜色如墨涌入。 穆离渊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原本用来蒙骗自己的杀心渐渐成真—— 对待江月白。 他何必心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5 15:00:00~2022-05-16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泪无痕 “师尊,流一次眼泪给我看。” 苏漾和云桦踏进天音门的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数百人,将莲花石台围得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苏漾急得喃喃自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桦从后方走过来,拍了拍苏漾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别急,没事的。” “江月白从今早就不对劲。”苏漾转身拉住云桦的袖子,压低了声音,“我看他一直在和康承安发传音,他要干什么?” 云桦仍是安抚:“没事的......” “没事没事没事!”苏漾烦躁地打掉云桦的手,“我就想知道他要那张破琴干什么?” 天音门外嘈杂声一片,越来越多的门派修士都闻讯赶来。 听闻北辰仙君竟为了一张琴与琴圣大打出手,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所有人都宁愿放下手边寻宝计划,也要亲自来一看究竟。 焦躁不安间,苏漾余光忽然扫到了人群中几个黑衣修士。 那些人很脸生。 却个个气质不俗,衣衫质地华贵,手中拿的也都是好剑好刀。 苏漾不自觉地又看了一眼。 他好像从未在仙门中见到过这些人,应当是来自些不入登仙册的小门小派...... 可是小门小派的弟子哪里用得起这么奢华的布料和这么名贵的刀剑? “哎,老云,你看......”苏漾撞了撞旁边云桦的胳膊,刚准备用密语说这件事,忽然远处一声巨响—— 天音门深处莲花石台裂成两半,腾起一阵雪雾! 围观的修士们皆被震倒在地。 江月白左手抱着独幽琴,右手提着鲜血淋漓的风雪夜归,大步走出了幻境的传送阵。 面容寒冷肃穆,长剑杀气缭绕。 周围人不敢有任何言语,纷纷让开道路。 鸣空派的几个修士面色惨白,攥紧着手中兵器,却什么话都不敢问。 待到江月白走过,他们才慌张地向着血染的莲台入口奔去。 “你要这琴干什么?”苏漾看着走过来的江月白,“你又不用琴......” “送人。”江月白目不斜视,继续向外走。 外面围着的修士和弟子们也急忙给北辰仙君让开前路。 江月白这样简短的回答让他们略感惊讶,如果说他们原先对北辰仙君是敬慕,如今便掺杂了点莫名的恐惧——只是个拿来送人的玩意,竟然谁拦杀谁? 江月白步伐一直很快,却在经过天音门的石门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38节 他抬起眼睫,视线掠过众人,落在一名黑衣修士身上。 对视一瞬,江月白轻声说:“你来了。” 周围的修士闻言,皆顺着江月白的视线所向望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修正抱剑倚在石壁上,面纱遮挡,只露出一双眼眸——眸色格外深邃,好似寒潭里倒映的晚星。 “是啊。”黑衣男修没有移动步子,甚至没有从倚着的石壁上起身,嗓音低沉到近似慵懒,“不想见我吗。” 周围的修士都看得一头雾水:这人是谁?竟能让北辰仙君主动停下来打招呼? 居然还不起身行礼?! “哎!不是,你说清楚,你要送谁啊?”苏漾挤开人群,从后面追上江月白,“我们哪个也不需要啊......” 他、云桦、秦嫣、晚衣都早已有了各自的本命兵器,哪个人都不需要这张琴,除非是送给别的修士。 “到底送谁的?干嘛遮遮掩掩......”苏漾对江月白的态度和行为感到不解,这几天江月白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问他去见谁也不说,有时反倒答非所问地冒出句——“你觉得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花。” 苏漾头一次见江月白对这种事感兴趣,稀奇得不得了,好奇地打趣江月白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仙子,偷着跟人幽会所以才早出晚归。 但每次的调侃刚开个头就会被秦嫣给打断,最后变成他们俩的骂架。 “噢晓得了!”想到此处,苏漾眉头舒展开,搂过江月白的肩膀,“送女修是吧!你到底看上了哪家的仙子啊?别藏着掖着啊,倒是领过来给我们瞧瞧嘛!哎!走慢点,等等我......” 几人追随江月白离去。 穆离渊缓缓站直了身子,转过头,视线一直盯着江月白怀里抱着的琴。 碧玉朱漆,如美人般的一张琴。 穆离渊本就深邃的眸色逐渐变得更加阴暗,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心间细细密密散开,像是虫蚁在爬。 他很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女修。 能让凉薄风月的江月白动心。 ...... 春夜静谧,江月白独自抱琴而出。 离开洞口前,一只手拦住了他:“药效只剩最后一天了。” 秦嫣红色的裙子染上了些灰尘,整个人像花朵掉了点颜色般暗淡:“你真的能接受得了?” 秦嫣帮江月白炼制的禁药能恢复所有内力修为,但毒性极强,灵脉的伤损不可复原。 江月白本就因为灵元衰竭时日无多,还在服药期间不计后果地耗费灵力。秦嫣根本不敢想象药效过后,江月白的身体会烂成什么样子,还能撑住几时...... “秦峰主,”江月白轻声说,“谢谢你。” 秦嫣皱眉:“......谢我。” 谢她什么? 她来沧澜山这些年基本没为沧澜门做过任何事,说是来当医药师父实际我行我素没正经收过徒弟,她人生前十几年太过任性妄为,得罪了不少人结了不少仇,江月白愿意给她一个庇护,可以算得上她的恩人,她只是炼几副药而已,根本不用谢她什么。 难道是谢她帮忙瞒着苏漾那个傻子? 没有什么“送女修的琴”,独幽琴是给晚衣的,这件事只有她清楚,晚衣的秘密不能让旁人知晓——江月白时常会因为这件事沉思出神,苏漾问起他时却又只字不提晚衣。 “不要谢我。”秦嫣道。 她不喜欢“谢”这个字,以前也从没人和她说这个字。 她只擅长横眉冷对,不擅长回答这些温和柔软。 江月白微微笑了一下,也没有再执着,只道:“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帮你拿到。” 晚风夜色里,江月白已经抱琴走远了。 秦嫣还在发呆。 江月白的记性很好,而她的记性很差——她居然想不起来自己问江月白要过什么了? 秦嫣呆立很久,直到后背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喂!”苏漾舌头勾出了个不正经的弹音,“不休息在这儿傻站着干嘛?” 秦嫣连忙调整表情,嫌弃地白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啊,我又不是来找你的。”苏漾也嫌弃地回了个白眼,绕过她往山洞外瞅了一眼,“我打算跟踪江月白去,看他每晚到底跟哪个美人约会呢,勾得他整天魂不守舍的,问他也不说......” “江月白想和谁见面就和谁见面!”秦嫣一把将他捞回来,“北辰仙君想做什么还用得着跟你们汇报?” “我好奇不行吗?”苏漾胳膊被揪得生疼,“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他谈恋爱呢,我想看看怎么个模样,到底是彬彬有礼呢还是含情脉脉,看他送女孩子东西的时候说什么,会不会拉拉手亲亲......” “看什么看!”秦嫣抬脚踹在他腿上,把人往山洞里面蹬,“赶紧回去!” “啧,不是,我说江月白你暴躁个什么劲......”苏漾险些被踹得跌在地上,扭过头看向秦嫣差到极致的脸色,忽然神情一变,“你——” “我什么?”秦嫣黑着脸没好气。 “你不会是......”苏漾瞪大了眼,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也喜欢江月白吧?吃醋了。” 秦嫣脸色更黑了,沉默一瞬后,猛然一脚! 苏漾这回真的直接被踹跪在了地上。 “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了吧!”苏漾火气也上来了,“踢我做什么?” “对,我恼羞成怒了,”秦嫣的确憋了满肚子的难受不知怎么排解,挽起袖子,“你再说一句我要动手了。” “好好好算你厉害,我不敢招惹行了吧,”苏漾一边躲一边说,“有本事跟着我咱俩一块儿杀过去会会那个美人仙子,看你比不比得过......” 秦嫣听着苏漾不着调的话,打着打着停下了,气得笑了一下。 也挺好。 活得像苏漾这样没心没肺也算是一种难得。 那就假装江月白真的是去约会了吧。 幻想总是比真相要美好得多。 秦嫣给药里放了连心粉,服药的人都能被她猜到心内所想,奈何江月白修为远在她之上,她探究不了全部,但独幽琴的秘密她能察觉到。 没有风流韵事,也没有花前月下。 很简单,江月白只是想用独幽给晚衣再做一张琴罢了。 灵脉枯损时日无多,江月白放心不下的不止晚衣,还有很多人—— 要拿到天机剑,震慑二十六家,稳住沧澜门的尊位。要给纪砚一件东西,足以压制对方的蓬勃野心。要教会穆离渊如何复仇,好让对方往后能不再带着怨恨活着...... 他想做很多。 但他没那么多时间了。 在这一个长夜,他还能还多少债。 ...... 伏墟山内有许多露天山洞,月色从极高的山洞顶端照下,窄窄一束。 洞内溪水流过,在斜射的月色中随风浮波,溪边野草摇曳,开着不知名的花。 江月白将独幽放在平石上,用灵力给琴弦重新渡层。 待到第五根弦时,他指缝中已经全是血——秘药效力到了最后一日,灵力即将油尽灯枯。 夜色很安静,晚风吹过时送来淡淡的熟悉的味道。 江月白没有回头:“什么时候来的。” 穆离渊抱臂靠在远处的山石上,额前的碎发在风里飘动,搅乱他望向月下人的视线。 他已经在阴影里站了许久,沉默地观察着江月白。 “很久了,”穆离渊放下手,向着月光下走去,“师尊要给谁做琴。” 江月白没有回答,手指又去触碰第六根弦。 穆离渊也没有继续追问,他视线扫过石面——那里放了几朵小花。 每朵花都被修剪成合适的长短,和琴尾的凹痕形状相同,显然是准备封刻进琴尾的花。 琴尾雕花,是一张要送给女子的琴。 北辰仙君以前从不会做这种琴。 他唯一送给女子的琴,上面没有一朵花,甚至没有一丝花纹。 琴名叫斩雷。 晚衣是被江月白捡到带回沧澜山的弃婴。 她一直很胆小、很爱哭,小时候被欺负,总是抹着眼泪去找师尊,师尊不在就去找师兄师弟。 晚衣九岁时,江月白为她做了一张斩雷琴,耐心对她讲:“有能力保护你的人,将来也有能力欺你负你,没有人比自己更可靠。遇到对手时,你要做的不是寻求庇护,而是让对方服输。” 晚衣要两只手才能抱住和自己一样高的斩雷琴,流着眼泪用力点头。 岁月流逝,江月白如今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要晚衣做一个强者。可斩雷琴像一把锁,将晚衣牢牢束缚。 她让一切男弟子畏惧,她不再亲近师兄弟,她的周围甚至没有一个男子敢来献殷勤——每一个都对她望而却步,战战兢兢。 她只感受过男人们的嫉恨和惧怕,从没感受过来自男子的爱。 所以当她踏出沧澜山,一个别样温柔缱绻的男人只用一朵小花、一句情话,就能骗走她的心。 江月白用十年教她如何打败对手,却忘了教她如何识别人心。 一朵木兰花,便能让她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为她在沧澜山种上漫山遍野的花。 穆离渊忽然说:“这些花都不适合。” 江月白动作顿住,微微抬头。 “用这朵吧。”穆离渊在江月白对面屈膝,递给他一朵花—— 一朵粉色的花。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39节 在月光下,娇柔的花瓣像顾盼生姿的美人。 江月白没有接。 穆离渊将花放在了他手边:“送女修的琴尾封刻这样的花,她一定喜欢。” 江月白:“魔尊很有经验。” 穆离渊笑了笑,没在意这句话是不是又一次讽刺,伸手捉住了江月白的手腕。 将江月白沾血的手指拿在眼前。 “师尊,秦嫣的药再管用,也是有毒的。”他摸着江月白指间的血,看着江月白的眼睛,“师尊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连中毒都不在意。” 江月白知道他在套话,但很坦然地回答了:“存放天机剑的地方机关重重,不服点灵丹妙药恢复修为,怎么能确保万无一失。” 天机剑乃“千古第一剑”,传闻为飞仙大能留下的绝世秘宝,得此剑者可勘破天机称雄三界。每次天机历练都有无数修士为争抢天机剑而去,却无一人成功。 “那就奇怪了。”穆离渊说,“师尊这么想要天机剑,不惜服禁药恢复灵力,”穆离渊另只手掂起桌上的花,提在江月白眼前,“怎么会舍得用灵力来渡琴?那个女修面子也太大了。” 风中月光浮着清浅花香,显得夜更寂静。 江月白垂眸拉紧最后一根琴弦,淡淡说:“我送别人什么从不计较得失。” 穆离渊很清楚江月白的回答没有假。 因为从前的十几年里,江月白都是这样对待旁人——温和、耐心、负责、有求必应、倾尽所有。 这是身为掌门的责任,身为北辰仙君的大爱。 可这份爱他不配再有。 因为他体内流着肮脏的,魔与妖的血。 穆离渊手指搓着花枝上的刺,又问了一遍:“琴是送给谁的。” 江月白拿了一朵小花放在琴尾比对大小,仔细用灵息将它们一点点嵌合进凹痕里。 “你也想要么。”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穆离渊揉捻花枝的动作停下了。 他们是什么身份。 江月白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问自己? 他凭什么会想要这种破东西?江月白凭什么会认为他想要?他哪里表现出想要的样子了吗! 莫名其妙的怒火瞬间燃烧起来。 “师尊是在可怜我吗。”穆离渊紧攥着带刺花枝的指缝里渗出了血。 他向江月白复仇索债了这么久,从来都没有感到过一丝一毫的痛快尽兴!只觉得对方在把他当可笑的幼稚鬼,无奈地配合、包容、甚至怜悯。 这种怜悯太像施舍。 他,不,喜,欢。 江月白抬起眼:“魔尊想要我可怜么。” 穆离渊一字一顿地咬重音:“我不想要,我想要其他的。” 江月白:“要什么。” “求饶。”穆离渊隔着琴一把将人拽近,低声说,“我喜欢听人求饶、看人流泪。师尊满足我,好不好。” 江月白看着他,许久,才道:“这要看你的本事。” 穆离渊眸色一沉,将江月白按在了独幽琴上! 琴弦跳动成错乱的曲子,在山洞内回声层叠。 “所以师尊从不流泪......”他气息微颤,“是我的本事不够?” 起伏的七弦淌着月光,回荡的琴声盖过了江月白淡淡的嗓音:“修士们都歇在周围山洞。” 穆离渊逼近:“那更有趣了啊。” 月照春花映深眸,眸里却全是恨。 “别弄坏了琴......”江月白在衣带被撕裂前说。 “可我就想弄坏。”穆离渊将人翻了个身,在背后恶劣地压低嗓音,“我不喜欢这张琴。” 他不喜欢这张琴的颜色,翠玉朱漆过分妖娆,像不怀好意的美人。 白衣太单薄,锋利的银弦把皮肤磨出了血,可疼痛的呼吸却溢不出。 穆离渊从身后捂住江月白的口鼻。 谁让他提醒自己周围山洞有人,这便是惩罚。 独幽琴被撞出沉闷颤抖的声响,好似随时都会崩裂。 名琴见惯了厮杀与血腥,却对这场更残忍的惩罚感到震惊。 黏滑的鲜红顺着银弦漫延,垂落在碧玉琴面,绽开无数花点。 独幽被血的温度烫到,发出抽泣呜咽般的破碎琴音。 晚风吹过,碎花四起。穆离渊忽然感到指尖沾水微凉。 他翻过浑身是血的人。 破碎白衣上交错的伤痕如同血色花枝,随着艰难的呼吸起落。一道极淡的水痕淌在江月白眼角,像山水画上一笔若有若无的清墨。 穆离渊近乎痴狂地盯着那道水痕,想用指尖去触碰,又怕会让它彻底消失。 只能迷恋地盯着它在风中变浅。 他从没见过江月白流泪。他在想江月白的泪会是什么滋味。 穆离渊将江月白的双手狠狠按紧在琴弦上,低声喃喃:“师尊,再哭一次......” 再流一次眼泪给我看。 江月白在独幽断续的哽咽声里闭上双眼,浮着的水光顺着眼尾的弧度滑出来。 月色皎洁,这次的泪痕格外清晰。 穆离渊觉得不真切。 江月白为何如此配合,就如同多年前的师尊总会满足自己每一个小愿望。 这眼泪真的是为自己而流吗。 还是江月白也有自己的伤心事。 琴声随身体颤动,江月白嗓音断续:“我在......星邪殿里......给你留了东西......” 穆离渊停下了动作:“什么东西。” 江月白抬起眼睫,眸底浮波又淌出一道,但却笑了一下:“自己找。” 穆离渊怔住。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师尊这样温和的笑。 所有怨恨与愤怒在这瞬间都消失不见!血海深仇全部融化在了此间夜色里。 只用这样一个眼神。 滔天杀伐痛不欲生的梦魇里,他记得最清晰的是江月白在灯下看他吃桃花酥的笑。 格格不入。 铭心刻骨。 穆离渊俯身,想去轻碰那些泪痕。 却在触及的前一刻停在咫尺—— 他不敢。 即便他已经残酷地对这个人做过很多悖德犯上的事,仍然不敢做这个温柔的动作。 这是他曾经不敢染脏的人。 夜深忽落雨。穆离渊喉头酸涩。 他恨这样的自己。 他枕着江月白柔软冰凉的长发,魔心在漫天冷雨里撕裂成鲜血淋漓的碎片。 他好想回到没有仇恨的年少。 沧澜山上繁花盛开,解冻的小河里有小鱼,师兄总是给他的水壶里偷偷掺酒,师姐会给他做发出琴声的小木马...... 万千回忆的尽头,是如此刻冷冽又温柔的体温。 他生病的时候,师尊会抱着他睡觉,轻声给他读话本上的故事。他缩在师尊臂弯里,指尖偷偷缠着对方的发梢,心里悄悄地祈祷病不要好得那么快...... 穆离渊不想流泪,可夜雨倾盆,浇得他如同泪流满面。 如果真相和谎言可以有一个不存在。 他希望是前者。 他好想再看看沧澜山上的紫藤花。 虽然那里没有一个人真正爱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6 12:00:00~2022-05-17 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卧松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帆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锁情蛊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40节 世间皆为凡夫俗子 天机秘境中宝门分三个等级,下一级别宝门须在上级宝门开启过半之后才会现世。 但秘境之内凶阵机关密布,前行之路推进艰难。两天过去,八十一道门只开了不到二十。 第三日傍晚,各家修士们终于听到了一声悦耳的声音—— 残月落下之时秘境内沉声骤起,提示寻宝修士第二级宝门已开。 第二级别宝门中首关名曰“阴蛊门”。 顾名思义,门内皆为阴毒秘蛊。 蛊毒不同于其他法器,并不要求使用者自身修为有多高,只要掌握了制蛊控蛊的方法,便能发挥出恐怖的效力——显然对修士们颇具吸引力。 宝门刚开,已有诸多修士涌进。 入门之后水雾氤氲,荷花点点浮在水面,通向最里面的镇门之宝。 第一只脚踩上水面荷花,潮湿黏腻的空气中立即飘散开了淡淡的花雾粉末! “不好,有毒!” “快!快闭五感!” 阴蛊门内遍布毒蛊,每一处机关都在感知到活人气息时喷出毒雾粉末。 后面的修士们立刻屏息凝神,封闭感官,依靠灵诀指引前行。 穆离渊远远跟在那些修士们之后,看着他们声势浩大地破了阵门机关,浩浩荡荡闯入了门内,才现了身。 他没有直接进门,而是在门外抱臂站了片刻——听到里面打斗响动不断,又听到叫嚣与谩骂,最后是凄惨尖锐的哀嚎...... 直到门内声音渐渐安寂,他才不紧不慢地晃了进去。 进门之前就感受到了危险的毒气。 但穆离渊没有关闭五感,这里的毒雾到处都是,躲不开,也没有必要躲。 地上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液逐渐干涸凝结,在蛊毒的作用下发酵成魅惑的味道。 他踩着血渍向前走,周围垂下的枝条藤蔓随着衣袂带起的微风摇摆。 血雾里忽然响起一个柔媚的女声: “你有爱的人吗?” 枝条藤蔓扭曲飘绕,仿佛不怀好意的舞姿,石壁的回音里充斥着细细的少女笑声: “你对别人说过‘爱’这个字吗?” 穆离渊面无表情用剑柄挑开身前藤蔓,继续前行。 魅惑的声音换了个方位,格外勾魂荡漾:“那有人爱你吗?” 九霄魂断留下的剑风将妖娆藤蔓全部斩成碎片,女子的声音散开,散落得无处不在,回音层叠: “你吻过别人吗?” “有人吻过你吗?” 穆离渊并不怕这些毒雾幻瘴。 阴蛊门内毒气和他周身浓烈的魔息相撞在一起,还说不准谁更毒。 可毒粉幻化的精怪们仍旧对这个新来的食物紧追不舍,它们头回碰了壁,不死心地追逐着前行人的步伐。 周围空气中的毒雾慢慢变成淡粉色,从藤蔓断裂的地方飘出来,飘得到处都是。妖娆的藤蔓变成妖娆的美人,个个身着近乎透明的轻纱,凹凸曼妙的身姿在薄衫下清晰可见。 “你没有吻过谁吗?” “你有做过情|爱之事吗?” “你出不去了......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欢愉吧......” 精怪们像花蝶般一涌而上,香风弥漫,让人瞬间沉沦。 香气太浓烈,连九霄魂断都不再不受主人的控制,在花香中变得绵软。 好像醉了。 穆离渊握紧了剑柄,径直向前走。 身形撞破了女子们的虚影! 妖娆的身姿在惊呼和嗔怨中散作轻尘飘开。 所有精怪都被这个刀枪不入的人激怒了,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领情的家伙。 毒雾重新汇聚成女子模样,美眸含水,晶莹玉唇开合恰到好处的幅度,呢喃着细碎的小调,将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动作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 “把你的手放在这里。” “很软的。” “里面更软,你来试一试。” 穆离渊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他的视线直直穿过摇晃的藤蔓,看向幽暗石室的最深处—— 水雾之后人影重叠,还有隐约的交谈声。 瀑布飞流直下,溅起五彩的水花,瀑帘后一点明珠熠熠生辉。 锁情珠。 传闻能锁住情与爱的秘蛊。 让服蛊的人永生永世甘付真心。 言听计从,绝无背叛。 能来到镇门之宝禁制前的修士,只余精英数人。 他们还未商议出如何取宝、如何分宝,忽感身后罡风逼近—— 好强的威压! 几人彼此对视交换眼神: 来人如此狡诈,待他们破了一路上所有机关才姗姗来迟,此刻不顾先来后到,竟直接要明抢,想必是胸有成竹的高手。 仙门高手中哪个会对锁情蛊感兴趣? 似乎只有秦嫣。 秦嫣本就精通秘药毒蛊,再加上有传言说她曾有过黯然情伤,想必心念锁情蛊已久。 几名修士已经密语布阵,却在转身时微微一愣—— 没有凶残的刀光剑影,更没有预想中的夺命毒瘴。 只有不急不缓的脚步,慢慢走出白霭蒙蒙。 坠着银线的黑靴踏出水雾,黑袍如同出水的墨画,披着流淌的水汽。遮脸的面纱随步履的轻风微微飘动,衬得漆黑的眼眸更加深邃。 深邃得危险。 几名修士皱眉:“你是何人?” 黑衣修士的嗓音很年轻:“无名小辈。” 修士们纷纷在心里松了口气。 每次历练都会碰上这样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来出风头,他们早已见怪不怪。 这些后起新秀自然气焰嚣张,但只要不是秦嫣那个毒辣女人,其他人都好说,他们好歹修炼多年,不见得会输给一个低龄晚辈。 其中一名修士道:“来这儿做什么?难道也想要锁情蛊?” 穆离渊笑了一下:“不然呢。” 闻言,修士们也不再掩饰面上的不悦:“‘先来后到’这个词没听过吗?” 穆离渊没停脚步,已经走到了近前:“才疏学浅,没听过。” 修士们喝住他:“别往这儿走了!哪家的毛头小子?你师父没教过你规矩吗?” “我师父?” 穆离渊脚步顿了一顿,眸底神色微变。 他挑挑眉,嗓音忽然变得极其低冷,“你们也配提我师父。” 修士们被这句嚣张的话激起了怒火:“你师父是什么金贵东西?为什么提不得?你再往前......” 水汽弥漫的空气骤然劈裂,黑红交错的巨蟒腾空而起! 鲜血如绽放的巨大花朵,无数花点落地之后,凄厉的惨叫声才后知后觉地回荡开。 赤羽魔鞭吮吸够了人血,意犹未尽地落回穆离渊手中。 修士们身体被魔鞭割裂,血块遍地,可灵息未褪,想死也不能,只能痛苦地蠕动残破的身躯,断断续续地哀嚎。 连阴蛊门内密布的毒雾似乎也都受到了惊吓,纷纷逃命般地散开。 雾霭消失,镇门机关前风清气朗,水帘上映出高长的身影。 穆离渊抬起长睫,透过瀑布注视着那颗旋转的彩珠。 锁情珠。 真的能锁住人心吗。 居然让本该无欲无求的仙门修士们趋之若鹜。 何其可笑。 穆离渊缓缓抽|出了九霄魂断剑,水瀑感受到了凶猛的魔气,纷纷扭曲避开,露出了一段空隙。 毒瀑是镇门之宝的最后一道机关防线,若用肌肤触碰,会中锁情蛊的剧毒。 剧毒需用交|欢来解。 可解与不解,下场都是一个死。 传闻上次天机历练中,有修士中了锁情之毒,被迫与毒雾幻化出的精怪妖女纠缠深陷,等旁人发现时,已成了一具被吸干精血的枯尸。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41节 九霄魂断替主人挡开了毒液,穆离渊伸手取到了锁情珠—— 细腻温润的质感,触及微烫的掌心,好似一滴凉水。 穆离渊微微侧身,借着九霄魂断的剑光打量这颗珠子。 珠内波纹缭绕,其间似乎含着无数细小跳跃的曼妙佳人。 铃铛轻响,穆离渊眉头微蹙。 他听到了远处的脚步声。 又有人进了阴蛊门。 穆离渊将锁情珠收起,嘴角浮上一抹冷笑。 锁情珠,这个没有什么灵力、更无法增益修为的东西,却能如此吸引人。 看来修道也修不去那点俗世尘念,世间不过全都是欲|望缠身的凡夫俗子。 穆离渊握紧了九霄魂断,暗红的剑刃在微微颤动,等待着下一个见血的猎物。 但下一刻,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闻到了风雪夜归冰凉的气息。 穆离渊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 江月白居然也想要锁情蛊? 不愿回想的昨夜重新涌进他的心头...... 那是他第一次没到结束就放过了对方—— 他说想看江月白流泪,可后半夜大雨瓢泼,浇湿的却是自己。 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很轻,还在缓缓靠近。 穆离渊收回九霄魂断,隐匿起身形。 威压消失,湍急的冷水重新汇聚,滑下流光溢彩的毒瀑。 江月白停在了飞瀑前。 白衣不沾鲜血,太过清冷出尘,与四周的毒粉与彩雾格格不入。 地上躺满了身受重伤的修士,他们见到江月白时,都痛苦地伸出手,艰难地往更深处指,喉中发出嘶哑的“嗬嗬”声,试图向北辰仙君描述他们被一个可怖的恶人所害。 可是残破的唇齿让他们发不出完整的语句,破裂的身体血液半干不干,扭曲爬动着,如同满地的蛊虫。 江月白顺着那些修士所指的方向,一步步走进水雾飘摇的洞穴深处——情毒的蛊粉已经浓郁到凝结成了幻景。 精怪们曼妙的虚影如藤蔓扭曲缠绕着,织成五彩斑斓的牢笼...... 风雪夜归陡然出鞘! 雪白的剑光斩断了缠绕的藤蔓。 “你疯了吗。”江月白冷冷说。 霜雪飘散,靠坐在蛊潭边的穆离渊缓缓抬眼,瞧向江月白。 却没有起身。 他看着江月白拿剑的手。 修长苍白,唯独手腕处深红的勒痕格格不入。 这只手昨夜还在他的掌心里忍着痛紧绷指节,今日却又拿起了令人生畏的风雪夜归。 漫天淡粉的雾霭中,一身白衣依然纤尘不染。 “她们邀请我留下啊。”穆离渊抬手扫了下周身的彩裙飘摇的幻景残影,“温柔乡,何乐不为。” 他很奇怪地希望江月白的表情里出现点愤怒或是厌恶。 可江月白什么表情也没有,像是没听这句话,收了剑转身向着锁情瀑布走。 似乎完全不在意他有没有和这些女子精怪们做什么。 “师尊,我受伤了。”穆离渊忽然说。 江月白回过头。 这一瞬间,穆离渊终于如愿以偿地从江月白眉眼间观察到了一丝生厌的神情。 穆离渊手臂沾染情蛊花粉的地方黑紫了一大片,渗着血丝,他低头挽起衣袖,借着检查伤势的动作露出了更多花粉伤痕:“她们太厉害了。” 伤是他自己拿匕首刮的,露出来的时候只恨刚才没再下狠手多刮点。 江月白沉默地走近几步,带来点淡淡寒雾般微冷的威压。穆离渊没抬头,但余光能看到江月白的手指间淌出了灵流——是个召唤法器出战的动作。 穆离渊却莫名感到愉悦,甚至兴奋。 他终于做了件惹怒江月白的事情。 江月白召出了一张琴。 碧玉朱漆,琴尾雕花,比昨夜更加美艳动人几分。 独幽银弦上的血已经被擦拭干净,江月白临着潭边而坐,将琴横放膝上,琴弦轻动时碧波流转,在江月白指下发出柔和的清音。 穆离渊刚感受到的一点愉悦瞬时消失了。 江月白居然没有趁他受伤虚弱时出剑除魔卫道,反而为他这个魔弹了一首疗伤之曲。 疗伤清心曲能够驱除毒瘴,静心安神。可穆离渊只觉得更折磨,不仅伤口在疼,胸口也在痛。 清心曲用独幽这张琴弹出来,便根本不是清心曲了,琴音清凛,落入穆离渊耳里却变得无比肮脏——因为他满心都只能想到昨晚那个肮脏的夜。 独幽琴弦在鲜血与汗水里奏曲的夜。 摩擦迸溅的血、难以抑制的喘息、惹人沉沦的泪痕......纷纷从琴音里飘荡而出。 逼得穆离渊燥热的血液逆流,若不是咬紧了牙,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师尊这是做什么.....”穆离渊一把按住了跳跃的琴弦! “你专门拦下我说,你受伤了。”江月白停下弹琴的动作,视线对上他的眼睛,语调比方才的清心音还要缓,“是想要我做什么,难道要我安慰你别怕么。” 这样带着细微的纵容和轻讽的语气,杀伤力不亚于当年他竭尽全力的吼出毒誓之后,江月白一句轻描淡写的“别闹了”。 这样的语气穆离渊从小到大听过许多次,他那时每晚缠着师尊用的理由就是“我受伤了”、“我生病了”、“我害怕”......江月白垂眸看他时他怕得发抖,几乎以为要被戳穿惩罚了,但下一刻江月白总会轻叹口气抱他进屋,屡试不爽之后他更得寸进尺,甚至对江月白的态度上瘾——他的师尊身上有股别人学不来的气质,像初春的霜雪,拒人千里的高高在上,又无可奈何的宠溺包容。 这是独属于江月白的韵味,冷淡里带着别样的温柔,感受起来堪比折磨,却让被折磨的人不能自拔。 远处修士们的哀嚎声弱了些。 江月白的清心曲不仅为一个人而奏,也为阴蛊门内其他重伤的修士而奏,音曲疗伤细润经脉,需等待修士们自身灵脉恢复运转,方能从剧毒里挣脱。 一曲终了,江月白收琴起身。 穆离渊调整回了慵懒的表情,单手撑在石栏边,手指弯曲抵着下唇,盯着江月白收琴的动作看,慢悠悠地说: “别急着走啊,多弹几首啊。” 江月白的动作一顿。 “师尊,”穆离渊微微向前倾身,握住了江月白的手腕,拇指摩挲着血痕,低声说,“你才中毒了,对吗。” 肌肤相贴,穆离渊触摸到了那些极力压抑着的颤栗。 滑腻温热的血正从江月白手腕的伤痕里渗出来,那里在昨夜的混乱里留下了伤,已经被情毒花粉浸入了皮肉。 鲜血交融时,穆离渊看到了江月白置身的幻境,数不清的精怪曼妙虚影簇拥在周围,吐息扫动着江月白的长发、抚过江月白的脸侧脖颈...... 她们跟着江月白,从藤林到石台。 江月白却一路面不改色。 “师尊,你可,”穆离渊猛地握紧了江月白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真,能,忍,啊。” 伤口的血被这一下紧握挤压得越流越多,情毒花粉借机侵入,呢喃细语和香魅轻风瞬间钻进江月白的耳鼻,仿佛带刺的细刀割划经脉——江月白的灵脉受着双重剧毒浸染,再多一层情蛊,全身经络撕裂般疼,一时有些撑不住,头晕目眩间想要扶一下身侧的石壁。 穆离渊顺势将江月白揽进了怀里。 “原来师尊也会对情毒有反 喃風 应,”他低声笑道,“我还以为师尊真的那么清心寡欲呢。” 江月白没有推开他,垂眸调整着呼吸。 穆离渊右手扣着江月白的肩背,低头贴着江月白的侧脸,感受到了微烫的温度。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痛苦无助却又强装镇定的江月白——如此引人心驰神往,也如此引人不悦。 穆离渊抬眼看向江月白身后的妖娆虚影,笑容逐渐变冷,而后彻底消失。 原来江月白并不是对那种事过分凉薄。 他只是因为,厌恶自己。 江月白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情蛊这种东西根本干扰不了他,但他不想多费口舌和谁解释灵脉的问题,暂时调整好了气息后,推开穆离渊转身便向外走。 穆离渊被这下推得向后踉跄了一步。 他闭眼吸了口气,像是在压制忍耐什么,再睁眼时,眸底只剩阴鹜。 江月白还没走两步,一只手猛然从背后绕过脖颈,卡住了他的下巴。 冰冷的指腹蹭上同样冰冷的唇。 江月白没有回头:“你又想做什么。” “我还想问师尊呢,来这里做什么,应当不是那么好心来给我疗伤吧。”穆离渊冷声问,“师尊也想要锁情珠?” 他没指望江月白会回答他的问题。 但江月白回答了:“不可以么。” 穆离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身形忽地出现在江月白咫尺近的对面。 “可以啊。当然可以。”穆离渊垂眸,用视线细细摩挲着江月白的眉眼,“我让给师尊了。” 江月白后退了一步。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42节 穆离渊逼近了一步,单手攥住江月白的双腕锁在了他腰后,强迫他仰头看着自己。 “但师尊要告诉我,锁情珠是给谁的。”穆离渊右手指腹还停在江月白唇边,“告诉我,我就给师尊。” 昨夜风月无边,江月白说的却是“别弄坏了琴”。 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能让江月白为了她去夺绝世无双的独幽琴,又来拿能锁住真心的锁情珠。 江月白只回以沉默。 穆离渊卡着江月白下巴的右手力量逐渐加剧:“万人倾慕的北辰仙君原来也有得不到的心上人吗,她叫什么名字。” 江月白的口吻带着淡淡的冷漠与不耐:“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穆离渊眸色渐深,缓缓露出冷笑:“是啊,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右手拇指猛然一弯,借着江月白开口回答的动作狠狠压进江月白口中。 江月白想要后退,可魔息瞬间包裹聚拢,穆离渊攥着他双腕的左手极为用力,力气之大,掌中甚至发出了骨节错位的声响。 直到将右手里的东西完全按进了江月白的喉管,穆离渊才放开了手。 江月白被呛得剧烈咳嗽,感到冰凉又火辣的东西一路从喉嗓烧到心肝脏腑。 他咳得跌跪下去,用长剑支撑住了身体,才没有完全跌倒。 满嘴血味,却什么都咳不出来。 禁锢江月白的魔息散开,落进周围血泊。 那些还在血水里挣扎的修士们再次被魔息侵蚀,发出痛苦的惨叫,回声层叠似鬼哭。 穆离渊上前一步,将江月白一把提了起来,弯腰微笑着说:“我言而有信,把锁情珠给师尊了,师尊该如何报答我,嗯?” 江月白捂着前颈抬起眼,微微喘着气:“你......” “这是怎么了。”穆离渊神色变化,惊讶地抚过江月白被锁情珠腐蚀得血红的双唇,满眼心疼地问,“是锁情珠的味道不好么。” 江月白嗓音沙哑:“你到底想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穆离渊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月白咳喘的模样,一字一句说,“我想要师尊真正臣服我。不仅是身体,还有心。” 鲜血从江月白唇缝间缓缓渗出来:“好玩么......” “我没有在玩,我是认真的。”穆离渊俯身半蹲,与跌跪在地的江月白视线持平,手指从江月白的颈侧滑到穿着银环的地方,隔着白衣摩挲那个耻辱的印记,温柔地说,“师尊是我的人,心自然也应该是我的,怎么可以去想着别人呢,嗯?” 江月白用手背蹭了嘴角的血:“你想做什么我没答应?何必要多此一举......” “不一样啊。”穆离渊无辜地摇头,用温柔的语气说,“每一次做那种事的时候,师尊看我的眼神都没有欢愉,那样太没意思了。我想看师尊像其他仙奴一样,跪着主动求|欢、讨我的恩赐,师尊做一次给我看,好吗。” 周围躺倒在血泊中的修士们听到这些对话,皆瞪大了双眼,艰难地撑起残破不堪的身躯,不可置信向这处张望着。 他们不敢相信有人敢这样对北辰仙君说话,更不能相信到江月白到了如此地步竟然还能忍着不出手...... 这个人到底是谁? 江月白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手指。 风雪夜归的剑灵已经在替主人愤怒,愤怒得剧烈发颤,整柄长剑都散发出强烈的寒气杀意。 但江月白眸底却一片平静:“换个地方。” 穆离渊怔愣。 他觉得自己听错了。 他的面目在怔神一瞬间后忽然变得极度阴郁,沉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次次都有求必应?什么样过分的要求都满足答应? “你在算计什么?”穆离渊猛地逼近江月白,几乎咬牙切齿地说,“要去什么地方?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等着我呢,嗯?我的好师尊。” 江月白编造他的身世,骗了他整整十一年。从杀父杀母的仇人伪装成救命恩人,让他感恩戴德了整整十一年! 他被对方用谎言折磨得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他不相信对方这些时日的心甘情愿会是真的。 江月白按住了震颤不已的风雪夜归,眸色平静,却又带着惹人遐想的淡波:“有没有阴谋,你来试一试就知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7 09:00:00~2022-05-18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开车纪念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46338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178894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世无双 山巅雪与潭中酒 穆离渊还没有接话,江月白已经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穆离渊只觉得胸前被狠狠一推,仿佛有巨石冲撞,撞得他整个人都向后仰过去—— 锁情禁制瀑布冰凉的水砸在身上,眼前彩雾弥漫,四周迸溅起色彩变幻的毒液。 他坠进水瀑后的冷潭中,呛了满口毒水。 江月白这一掌力道太大。 终于让穆离渊回想起北辰仙君真正出手时是如何的力气。 穆离渊眯起眼睛,召过九霄魂断紧握在掌心,就要起身。 修长的手指拨开瀑布的水帘,白衣融进流光溢彩的雾气,江月白披着流淌浓彩的毒雾踏进了冷潭,一把将他按回了水中! 冰凉又刺痛的锁情毒水瞬间淹没了穆离渊的口鼻! 周围的水瀑重新落下,发出水声巨响。 诡谲光影随水流滑动,围绕着冷潭,隔绝了外界,凝成密不透风的水墙。 原来江月白说的“换个地方”,是把自己推进这个盛满锁情剧毒的冷潭! 这还不算阴谋。 穆离渊用力从毒水中撑起上身,掌中九霄魂断已经出鞘——剑气凶狠地划过江月白的前颈! 江月白仍旧按着他,甚至连仰头躲避的动作都没有。 一道刺目的血线横在冷白的脖颈。 鲜红蜿蜒爬下,与雾气氤氲的彩色水汽交融,变幻成蛊惑的画。 江月白抬手,单手抽了自己发带,满头长发与四周纷纷坠下的水瀑一起飘落。 落进烟波飘荡的寒潭。 落了穆离渊满身。 穆离渊拿剑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冰凉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背,压住了他手腕细微的颤抖。 九霄魂断的剑锋在漫天水雾中缓缓掉转方向。 江月白握着穆离渊的手,用近乎钳制的力量,强迫这把剑的剑尖指向了穆离渊自己胸口。 不再像多年前那样温柔。而是强硬得无法反抗。 穆离渊觉得右手已经痛得麻木,似乎江月白再用一点力气,自己的指节都要尽数碎成齑粉。 恢复修为的江月白,是他没法轻易敌过的人。 但这更让他兴奋。 只有江月白也想要他的命,他的杀心才能坚决、他的复仇之剑才能刺得毫不犹豫! 他的报复,不想宣泄在脸上没有恨的人身上。 那样,不够痛快。 “继续啊,”穆离渊垂眸看了看抵着心口的剑,又抬起眼,笑着看身上的人,眼尾滑下毒瀑的水痕,显得格外危险,“我想看看北辰仙君杀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心如止水。” 江月白握着他的手骤然用力,九霄魂断的剑锋顺着他胸前划过—— 穆离渊闭了下眼。 他感到身前水液飞溅,落了他满脸。 却不是热的。 不是血。 穆离渊睁开眼睛,江月白已经松了他的剑。 利刃溅起锁情的毒,一路划开了他的黑袍,满潭的锁情毒水彻底淹没了皮肤。 冰凉刺骨的水,却让他感到烫。 锁情毒深入皮肉、渗进骨髓,不怀好意地游走他每一寸血脉。 穆离渊断续地喘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好似落进了深不见底的酒池,在一瞬间醉得不知今夕何夕。 四周锁情的水瀑还在飞流直下,却在毒蛊的味道里变了形状。 变作漫天旋转的藤蔓,妖娆地笑。 又变作断了线的彩珠,一颗颗坠落,不轻不重,撩|拨般砸在他胸口。 腾起的水雾如轻纱,遮掩着若即若离的人。 他看到江月白满头长发都被流彩的水汽打湿,锁情的毒液正顺着鬓角缓缓向下,抚过眼尾、滑过脸侧,停在唇角。 江月白抿了下唇,将锁情的毒抿进了口中。 不经意。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43节 又很经意。 江月白当然知道这些水有锁情毒。 穆离渊在水汽弥漫里感到昏沉。 推自己一个人进来,是阴谋。 可两个人一起进来,是什么。 他还没想明白,江月白已经解了衣带。薄衫与白衣扑面扔过来,盖上了他的脸。 水雾太浓,白衫的缝隙又太细,他只能透过白纱看到朦胧模糊的身体线条。优美紧致,又因为伤痕透出淡淡的虚弱散漫。 每一寸,他都无比熟悉。 如今却显得陌生。 清冷的白染上了锁情的色。 好似春冬冷夜的霜雪里漫开了迷蒙的血。 锁情瀑布的水浇透了两人。 江月白的眸底全是水,浅淡绯色的水,流进又滑落。 顺着他的线条滑下,流进穆离渊掐着线条的手。 水瀑之外人声纷杂,受伤的修士们在哀嚎求救,赶来与路过的修士们在焦急地询问情况。 到处都是喧嚣吵闹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被瀑布落下的水声隔得遥远。 又被洞内回音放大得极近。 穆离渊这辈子做过无数疯癫的事。 他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自伤自残、在魔窟泥沼里生吞活剥同类、在腥风血雨里杀人不眨眼...... 但没有一次,比得上此时心跳如狂。 他想要从难以自拔的沉潭里清醒,他用力深深吸气。 脸上蒙着的白衣湿了水,浸出冷香。 口鼻全是江月白的味道。 他闭上眼,一切想要逃避的却变得更清晰。 他听到铃铛在上下摇晃,好似居心叵测的低语。 他感到水流在缓慢地爬,融进相接的地方。 江月白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已经胜过他听过所有的良句美言。 只用这样无言的、错乱的呼吸。 就足够。 江月白不动的时候,是他魂牵梦绕的山巅雪。 江月白动的时候,是他沉沦痴迷的潭中酒。 他要对方学主动求讨恩赐的奴。 可江月白什么都不用学。 江月白就是江月白,无人能及。 ...... 阴蛊门内的修士们越聚越多。 受伤的修士们经过疗伤,有的已经可以说话。 他们咳着血,指向远处的水瀑之后,断断续续说:“北辰、北辰仙君......” 众人望向流着毒水的瀑布,惊讶道:“北辰仙君进了毒潭?” 保护锁情蛊的毒潭浸满了锁情的毒,只能用合|欢之事来解。 北辰仙君明月清风不可染,怎会允许自己染上那种肮脏的毒? 他们都不信江月白会做事这般不计后果,又反复确认:“你们确定是北辰君?会不会是认错了人?” 受伤的修士急得咳血:“我、我们怎么可能会认错!北辰君和另一个高手争抢锁情蛊......” “另一个高手?”有人打断了他的话,“什么高手?还敢和北辰君抢东西?不想活了吗?你是不是中了什么毒,花了眼?” 受伤的修士气得从血泊里坐起来:“你们若不信,大可现在进去看一看!” 众修士望向湍急的瀑布。 水声震天,毒液飞溅。 他们都望而却步。 滔天水帘却在下一刻自己打开—— 江月白身披白袍,从流光溢彩的毒瀑中跨了出来。 满身的水液还在向下滑。 却半分不狼狈。 反而震撼人心的美。 锁情的毒雾与风雪夜归的寒气在这一瞬间一起散开! 众人不由自主地整齐后退了几步。 怔愣须臾,才纷纷躬身行礼:“北辰仙君。” 江月白穿过人群,没停脚步,只抬了抬手。 修士们起身抬头时,只看见雪白的衣摆消失在石门口。 他们松了口气,心道:还好没有被江月白误会是来此处抢夺锁情蛊的,不然恐怕要落得个和郁行舟一样凄惨的下场。 天机渊内沉闷的钟声再次响起,提醒修士们第三级宝门已开。 众人回头望了一眼毒气弥散的水瀑,连忙搀扶着受伤修士离开。 ...... 阴蛊门内人声散去,唯余水声。 穆离渊坐在寒潭边,用剧毒的水擦拭着自己的剑。 沾湿的黑睫还在滴水。 漫开涟漪的谭中映出他阴鹜的眉眼。 九霄魂断的剑刃在锁情的毒里变幻成复杂的颜色。 它在疼,却一动不敢动。 因为它能感到主人心间的杀意。 穆离渊收回了剑,毒液的粉与剑气的红一起从剑鞘缝隙溢出来,流淌得满地。 他伸出手掌,摸过自己的颈侧,缓缓擦过自己的锁骨,又慢慢落在自己心口。 他的指腹一点点沿着江月白手指抚过的地方,重走一遍这段暧|昧的路。 江月白从不主动碰他。 这一次的主动不是为了满足他的愿望,而是为了拿到他放在胸口的东西。 他并没有喂给江月白锁情珠。锁情珠就光明正大放在他怀里,放在江月白碰一碰就能触到的位置。 可他的又一次心软,换来的是又一次欺骗。 他知道那些游走心口的轻抚是为了拿锁情珠,但他甚至没有伸手去拦一下。 他似乎已经对被欺骗的滋味感到上瘾。 他这一辈子已经上过江月白太多当,不在乎多这一次。 最好再多来几次。 好能帮他下定“杀”的决心。 * * * 天机秘境二级宝门开启已过半数,意味着三级宝门中的天机门已经在等待来人。 秘境中白日昏暗,只有远远几束光亮从山巅的缝隙射下,光影错落得诡异。 渊内山道崎岖,机关密布,但不耽误修士们纷纷往天机门的方向汇聚。 穆离渊重新易容换装,藏起了九霄魂断剑,跟在受伤修士队伍的末尾。 等他不紧不慢走到的时候,通向天机门的山道已经站满了乌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所有目光都汇集在天机门前圆台—— 二十六家掌门已经合力破除了天机门外九道禁制,唯余最后一道透明屏障,无论诸般法术何种宝器相击,仍旧岿然不动。 天机门的最后一道禁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轰鸣,似乎在警告不自量力的挑战者。 有灵力低微的修士耳鼻已经被震出了血。 声浪还在层层向外扩散。 二十六家掌门联合布阵,可越是加力,反震出的音浪便越强! 已有受不住的修士开始捂住耳朵向反方向撤离,围观的人群霎时溃散,在层叠的震音中乱做一团。 穆离渊逆着四散奔逃的人群,不仅没有逃,反而悠然坐下,斜靠在巨石旁,事不关己地看着周围不再仙风道骨的人影。 逃命的人群带起嘈杂的风,吹起他的碎发和衣摆——好似乱世中一幅格格不入的画。 空气忽地变冷。 寒冷的薄风逆向吹来。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44节 众人感到周围灵气变化,仿佛从火海落入清水。 一个琴音从远处向内飘来,与向外扩散的凶浪撞在一处,迸溅出晶莹的灵点。 痛楚消散,万籁俱寂。 天机门禁制屏障静默了一瞬,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琴音感到诧异。 随即又重新震荡,更加凶猛地还击! 身影随风至,白衣在琴声中显出飘荡的轮廓。 江月白抬手,长指在空中轻轻一弹。 空气中扭曲出肉眼可见的灵浪,将千百道凶气尽数弹回! 山谷辽阔,直到灵光击中了天机门禁制正中,江月白指尖的琴音才传遍每个修士的耳朵——“铮!” 声音与他方才轻描淡写的弹指完全相反。 是极其刚猛的强音,似一把锋利长剑出鞘,足以劈山斩海。 逃离的修士皆忘了看脚下的路,都回身呆呆地望向江月白。 他们听到了江月白指下强悍的琴音,却根本没有见到琴。 天机门禁制被这个音击痛,顿时盛怒,镇门兽灵喝出高吼! 腥红的气浪猛然掀起,如洪水般袭来—— 江月白只用一只手凌空拨弦,接住了所有猛浪。 替身后万千修士挡住了这凶残的一击。 白袖之下琴身无形,只有七根银弦流淌出浅淡的灵光,在斜射的光晕下波浪盈盈,映亮了江月白纤长冷白的五指。 指法轻盈,出手之后却是剑鸣之音! 众人闻声,只觉得浑身为之一震,仿佛看见眼前有雪亮的剑光凌空划过。 可是江月白手里也根本没有剑。 三道琴音如剑光破杀机,天机门禁制的怒浪瞬间荡然无存。 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穆离渊远远望着江月白的手。 冷白,修长。手腕处深红的勒痕在衣袖下若隐若现。 这双手能刺出众生惊艳的剑、能弹出万众仰望的音,可是也被他反绞紧捆在身后过、按在独幽琴上狠狠惩罚过。 那些殷|红暴露在无数双眼睛之下。 他觉得美妙绝伦。也觉得莫名不悦。 道道光束从遥远的山巅落下,将白衣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之中。 江月白垂眸,在无形无相的琴弦上轻拨。 滚滚洪流东逝水,万马齐喑落黄沙。曲调由急至缓。 百转千回,铁骑刀枪皆远去。柳暗花明,紫藤花香飘满山。 雾霭消退,清风徐来,尽入柔波。 琴音戛然而止—— 幻景散尽,众人大梦休。 回神的修士摸了摸耳朵,发现被天机禁制震出的伤痕全部消失,鲜血也已然不见。再看身边同伴,皆是伤口愈合。 呼吸时,只觉筋脉通畅,丹府灵力充沛。 一首灵曲,抵过数月修炼。 反应过来的修士纷纷喊道: “多谢!多谢北辰仙君!” 在阴蛊门内受伤的几个修士此刻终于有力气站直了身子。 周围的新弟子们新奇地看着自己手臂灵脉汩汩起伏,兴奋得两眼放光。 一片欢闹与议论声中,有人撞了穆离渊一下:“喂,你怎么不谢北辰君。” 穆离渊从天机门前缥缈的白衣上收回目光,看向周围的人群——男弟子脸上满是憧憬艳羡,女修们在讨论江月白时偷偷红了脸。 穆离渊仍然靠坐在巨石旁,手支着脸侧,漫不经心地道:“我又没受伤,也没得他的好处,为何要谢。” 一个小弟子对这种反应感到不悦,说:“可是他很厉害耶!” 穆离渊勾唇笑了一下,看着远处的江月白,缓缓说:“嗯,他是很厉害。” 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江月白的厉害之处。 穆离渊的视线穿过躁动的人海,仔细地描摹着远处的江月白—— 那双眼,可以在癫狂的夜里含泪勾魂,也能如此刻般冷冽不染尘。 那双手,在被腰带捆紧的时候崩起可怜的青筋血管,在拨动银弦时又变回优美无暇。 到处都是想不透解不开的矛盾。 正如江月白这个人。 让他恨都不能恨得畅快彻底。 让他辗转反侧,让他痛不欲生。 众生敬仰的江月白。 隐秘动人的江月白。 不论哪一个,都是一把锋利的刀。 刺得他遍体鳞伤。 这样厉害的人, 还是不要活着存在于自己的世界为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8 18:00:00~2022-05-20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茶.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天机门 江月白是禁忌,是欲望,是爱而不得 晚衣独自一人在深林里打坐。 林深处寂静无人,此地距离群山有些距离,天机门禁制破除的动静好一会儿才随风传进密林深处。 晚衣睁开眼,发觉天色已经黑了。 她在此处打坐了一天一夜,修复丹元调整灵脉。 也在躲人。 朱砂琴摆在面前,琴身横着数道狰狞的裂纹,歪歪扭扭地爬过郁行舟刻的几行情诗。 晚衣的视线最后一次抚过琴弦,而后抬手又落掌——彻底劈碎了这张琴! 木屑像尘埃,飘飘悠悠散落一身...... “晚衣!”远处传来叫喊声。 晚衣起身回头,看到一袭红裙的秦嫣正朝她走过来。 “到处找你呢,怎么发传音也不回?天机门现世可是千载难逢,你不去瞧瞧?” 晚衣垂着眼:“我并不为争夺秘宝而来,就不去凑热闹了。” 秦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满地的尘埃木屑,脸色一变。 “你把你的琴毁了?” 晚衣没说话。 “毁的哪张琴?”秦嫣皱了眉头,“是你师尊给的那张还是那个郁......” “我修行出了些问题,”晚衣语气很黯然,似乎不想多说什么,“暂时不能用琴了。” 沉默片刻,秦嫣叹出了口气。 “天大的问题也都不是事,”秦嫣撩开她脸侧垂着的长发,手按住她肩膀,“打起精神来,天机门前现在围得水泄不通,都等着一睹北辰仙君风采,你不去看看你师尊怎么......” “我不去了。”晚衣抬起头,拒绝得很干脆,“我不想见师尊。” 秦嫣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停顿一下,她沉声道:“为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晚衣平静地说,“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了。” 他,这个字眼很普通,但从晚衣口中说出来很不普通——江月白是师尊,晚衣以前从不会用“他”这个不够尊敬的字眼来称呼。 “你说什么。”秦嫣愣住了,“你再说一遍?” 若面前的人不是晚衣,而是沧澜门其他弟子,秦嫣此刻已经想要动手了。 “我不想再见师尊。”晚衣收拾好东西,“我打算去东海陨辰岛闭关修行,本不打算和谁道别,既然秦峰主来了,就替我向各位师叔师伯道别吧。” “你给我站住!”秦嫣扭头冲晚衣的背影喝道,“不想见他,因为他看穿了你和郁行舟的事?还是因为他没有对郁行舟手下留情?” 晚衣沉默着没有答话,背影微微颤抖着。 江月白没有向任何人提晚衣的秘密,秦嫣是自己发现的,原本打算永远装作不知道,但气头上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说了出来。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45节 “行啊,你当然可以赌气闹脾气,可以恨他怨他,怪他多管闲事、怪他伤害了你爱的人!你完全可以去他面前哭喊、大闹!要他赔你补偿你,你做什么都行!”秦嫣因为情绪激动有些气喘,“你以为他不知道做那些事会让你恨吗?他知道!他清楚得不得了!但他还是做了,甚至连做这些的代价都想好了,你要是为了郁行舟去和他拼命,他可以把命都给你!你再也不想见他,他本来就没多少......” 秦嫣咬住了牙,不再往下说了。有些秘密她不能说,也说不出来,光是想想就胸口绞着疼,往上泛酸意。 从前她和苏漾一样不理解江月白很多行为,徒弟们做错事江月白很少明着教育训斥,让他们这些旁观者看得急躁憋屈。 不听话就骂做错事就打,这是她的待徒之道——她只收过一个徒弟,闯了几次祸就被她打残撵走了。 现在面对晚衣时,她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江月白做人师父的难处,孩子们逞强的自尊最需要维护也最难维护,话不能直说只能暗示,忙不能明帮被发现了只徒惹厌烦。 “郁行舟真的死了吗。”晚衣忽然问。 秦嫣强压着怒火:“风雪夜归砍斩了他双臂,经络全断,能不能活看他造化了。” “这样......”晚衣似乎舒了一口气,“也好......” “你在意郁行舟的安危,怎么不问问你师尊有没有受伤?”秦嫣忍不住道,“郁行舟在莲花石台前用毁琴威胁江月白,又拖着江月白进独幽的惩戒幻境,他可是毫无保留地对江月白下死手!江月白却要顾及你对郁行舟的感情处处忍让!他们两个的交手你觉得谁更会受伤?” “不是的......”晚衣有些窘迫地摇头,“我只是......” “在莲花石台前算计江月白这一条就够江月白下杀手了,但江月白只砍了他弹琴的手。”秦嫣道,“留郁行舟一条命,是因为江月白还在意你这个徒弟,你离山日久,还在意他这个师尊吗?” 晚衣紧咬着唇,什么话都说不出。 “你好好想想吧。”秦嫣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花香散去,山洞重归阴暗寂静。 秦嫣一走,晚衣卸去了强撑着的镇静,重重跌坐在满地木屑里。 她发觉自己的身子还在不住颤抖。 不是害怕的颤抖、也不是羞愧的颤抖...... 而是悸动的颤抖。 方才她不能解释。 也无法解释。 她称江月白一句“他”, 因为她已经不能把江月白再当师尊了。 前几日她听到修士们谈论江月白与郁行舟动手,便急忙关闭听感匆匆远离,不敢再听。 那是一种不敢验证的激动——江月白竟会为了她的情伤去杀人。 这个念头只是想一想,就会心弦紧绷、就会心弦断裂! 她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用这样肮脏僭越的念头去想师尊,可当江月白把那张雕着花独幽琴交给她的时候,她还是不受控制地又一次心跳错乱。 碧玉朱漆,琴尾不仅刻着漂亮的花,还刻着她的名字。 “这张琴叫晚衣,”江月白说,“没人能夺走了。” 晚衣抱着琴,直到江月白离开才敢落泪。 她狠心丢掉了江月白的斩雷,以为这世间会有其他东西能替代,可最后发现最好的东西依然只能来自江月白。 郁行舟送她的朱砂琴上刻着很多优美的情诗,江月白给她的琴上只刻着“晚衣”。 她反复抚摸轻念,念出了很多意味。 她在想,师尊会不会早已看穿了她心思里最隐秘的那一丝。 沧澜山上男修成百上千,她从不亲近任何,倒不是因为那些男人怕她,而是因为她的眼里盛不下更多——她早在很小就见过这世间最惊艳的美景,皎月照琴春风拨弦,江月白弹琴时的模样无人能及。 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最意气风发的顶点,也比不过江月白随意一个带着她手弹琴的的动作。 多年来的压抑很痛苦,十九岁她执意离山,江月白没有拦,仿佛是看穿了她的狼狈。 她下山不为历练,而是逃避。 郁行舟拨弦的手,不是春风,却有春风的影子。 只有三两分相似,便能让她如痴如狂。 她不再压抑那些经年累月的克制,报复般放纵般,肆意去爱、倾尽所有、酣畅淋漓! 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心上那道名字不可言说的锁。 但雷劫降落的前一夜,她满心期望落空,在暴雨里泪流满面。 她发现那道锁还是解不开。 因为那个人根本无可替代。 最好的东西是江月白给的,最好的人也只能是江月白。 江月白是禁忌,是压抑的欲|望,是执意看做师尊却再也不能当师尊的人。 对方随意一举一动都会让她生出无限想入非非。 她只能这辈子再也不见。 * * * 天机秘境的最后一道禁制消散,露出蓝光缭绕的玉门。 幽云浮动,好似静谧的海。 秘境内钟声群起,回音层叠。 向所有修士宣告:天机门将在日落时开启。 虽然门前禁制与机关结界皆已除去,但并非意味着此门畅通无阻——天机门并不是谁人都能进入,不仅讲求修为功力,更讲求机缘。 机缘这种事太过玄妙。 有的修士功法高超,用蛮力开启,却死在迈入的一瞬。 有的弟子灵力低微,却能通过天机秘试的考验,顺利进入。 启门时辰未到,围观的修士与弟子都在闲谈。 苏漾带着弟子们经过。旁边的女修见到来人,立刻涌上前:“苏仙师留步!” 苏漾转身:“什么事?” 几个女修提裙走近,递给他几个香囊:“这是花药囊,佩在身上可以留香,还能清心解毒......” “哟,这么好的东西。”苏漾笑起来,将几个香囊托在掌心掂了掂,抬眼问,“不是给我的吧?” “是......是给......”一名女修从袖袋里拿出封信,塞进苏漾手里,语焉不详,“是给......” “嗯,知道了。”苏漾熟门熟路地收了东西,“给江月白的。” 女修连忙改口说:“苏仙师这几日在前开路辛苦,这几个香囊里,也有给苏仙师的一个。” “怎么着,跑腿钱还是送信钱啊。”苏漾没领情。 “当然不是,”她急忙解释,“是真心送给苏仙师的。” 苏漾笑了一声,而后又叹了口气:“你们第一次来秘境吧?我跟你们讲啊,这些东西,你们就算不说是给我的,到最后也都是我的。” 女修们闻言面露诧异。 “每次不管是妖林试炼还是仙门武宴,求我给江月白带东西的人多了,信笺香囊都能堆好几筐,全都是我替他一封封拆来看的。”苏漾真心诚意劝告,“你们要是不想这信里写的东西被我看,就趁早拿回去。” 女修们脸上表情有些失落:“可是......” “你们也不想想,他那种人会对......”苏漾话音一顿,见面前几个女孩神色黯然,觉得自己说话太冲,只得改口道,“哎算了算了,都拿来吧,我尽力。” 周围人纷纷面色转喜,将东西全塞进苏漾怀里:“多谢苏仙师!” 她们满心欢喜就要离开,忽听后方有道声音懒洋洋地说: “我教你们一招,让江月白满心满眼都是你。” 苏漾转过身,只见一个脸生的黑衣修士抱臂靠坐在山石旁。 周身灵场静谧,甚至沉重压抑——看不出有关灵脉丹府的任何气息。 女修们闻声都看向这处,好奇地用眼神询问如何做。 “很简单,看到那道门了吗。”穆离渊抬手,指了指远处蓝光荡漾的天机门,“现在,拿着你们的法器,去试试能不能破开。” “这是什么歪点子!”女修们听了都嗔怨道,“天机玉门是机缘门!就算高手去了也不敢直接破门呀,惹恼了镇门兽灵,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对啊,自寻死路就对了。”穆离渊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要是死在天机门前,江月白肯定会救的。他救人的时候最温柔最有耐心,你们最好受的伤重一点、流的血多一点,他救你们的时间就长一点、看你的眼神就关切一点。多好的机会。” “呸!臭小子!”女修们听懂了意思,纷纷蹙起眉头,“故意打趣我们!我们才不耍那种小心思!” 苏漾上下打量着这名黑衣修士:“你怎么知道他救人的时候最有耐心。” 穆离渊没转头,漫不经心地说:“猜的。” 他不是猜的。 这是他年少时屡试不爽的雕虫小技。 他从前只要受了伤生了病,江月白便会对他很温柔。 独一无二的,融在冷雪里的温柔。 用冰霜眸色的眼神看着他,用微凉布满剑茧的手抱着他...... 他总是装病,装得病不能起。 不去练剑、不去课训,只病恹恹地靠在江月白的怀里。 师兄纪砚扒在窗户上用嘴型骂他,他总是回以有恃无恐的鬼脸。 等江月白拿了药转过身,他立刻又变回虚弱不堪的小可怜,歪倒在江月白身上。 气得纪砚在屋外跺脚。 ...... 夕阳落山,天机渊内日色渐暗。 天机玉门的灵浪波动翻涌,浮出银光,好似明月天涯海潮生。 “时辰到了!”修士们纷纷站直了身子。 喧嚣与吵闹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向两扇天机玉门。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46节 时辰已到,众人都在等着第一个尝试的人。 可门前圆台空旷,没有人率先出列。 众目睽睽,若是成功得到天机门的认可,自然无限风光。 但若是当众失败,后果不仅仅是丢人现眼那么简单——因为这不仅是对尝试者修为功底的否认,更是对其仙途机缘的否决。 这个代价太重。 各家高手都在犹豫之际,一个男声远远响起: “我来——” 众人循声转身,只见一位身着蓝衫的年轻男子摇扇走近。 眉目俊逸,面上挂着明朗如日光的成竹笑容。 “圣手纪砚......” “纪阁主?” 纪砚在秘境历练的前几日并未出现,缺席二十六家之列,却在天机门大开之际忽然现身。 显然只为天机剑而来。 纪砚对沿道修士微笑问好,步履从容走至天机门前。 静立片刻后,他合起折扇,闭目凝神。 天机门感受到活物靠近,守门灵气缓缓流动,将来人包裹进碧蓝的水球之中。 众人都盯着纪砚的一举一动。 纪砚若能成功进入天机门,他们并不意外。 因为纪砚有着举世无双的本命秘宝,无声笔——这件出自北辰仙君之手的神兵,自然能让天机门认可。 纪砚在水声汩汩中睁眼,张开双手,掌心绿光萦绕。 一股气浪猛然轰向水流结界! 众人皆微微吃惊。 竟然不是无声笔! 结界应声碎裂,天机门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隙缝。 纪砚转身,笑着抱拳:“各位,纪某先行一步。” 天机门,居然,开了......? 人群嘈杂一瞬又寂静。 苏漾忍不住了,大步穿过人群停在江月白身后,压低声音道:“你什么时候进?” 他有些不放心野心勃勃的纪砚进去天机门,倒不是怕对方有能力先占秘宝,而是怕对方在里面布设阵法陷阱使诈。 江月白温声道:“长清,你想试试吗。” “啊?什么?”苏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江月白的意思,“我就算了,我肯定不行,到那儿也是出乖弄丑,还要给咱们沧澜门丢脸。” “你不试,”江月白看向他,“怎么就知道一定不行。” 苏漾:“这还用试吗?这不明摆着吗?” 江月白只道:“我觉得你可以。” 苏漾停顿一刻,吸了口气:“行,我去试试。不成别笑话我丢人哈。” 说完,他对前面的人摆了摆手,示意给他让条道儿。 天机门巍峨耸立,俯视着又一个渺小的挑战者。 苏漾深呼吸一下,拔剑指向了天机门。 守门灵气缓缓连接他的剑锋,最终形成一个圆形水球,将他包入其中。 水球结界,是天机门考核的一关。 受试者会在结界中接到一道难答的问题。 回答对了,证明与此门有缘,结界自动开启;回答错误,便需要考验受试者修为功力,能否自行震开结界。 苏漾自认为答不对问题。 因为他从小到大,在沧澜山上参加过的各类答题考试,一次都没合格过。 何况这个天机门这么玄乎,给出的问题肯定难上加难。 眼前烟云浮现,缭绕成一行只有他能看见的字—— “修仙之道,有情,还是绝无情。” 苏漾愣住了。 不是吧...... 就这? 这题也太简单了!大街上随便拉个没修过道的普通人估计都能答对,谁还没听说过个“修者断情”或者“太上忘情”啥的,就算没修过仙也看过话本听过故事吧。 断情绝欲方能修成大道,老道士们都是这么讲的。 虽然他很不认同就是了。 苏漾准备答“无情”,却突然心思一转—— 不对,这一定是出题陷阱。 就像以前在沧澜山答题,师尊总爱给他们出些选项看起来无比正确,但偏偏一选就错的陷阱题。 “有情!”苏漾破罐破摔地答。 结界骤然消散! 天机门缓缓移开,露出一条宽阔入口。 远处人群暗暗惊呼: “苏仙师居然答对了天机试题?” “那题想必是非常之难啊......” “看来苏仙师已参透道法......” 苏漾听闻赞许,心情复杂。 但他还是很配合地冲后面点了点头,回应了那些赞美,然后摆摆手,潇洒地迈进天机门。 天机门已经接纳两位来者,众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了江月白身上。 北辰仙君,才是今日最有可能也最有实力拿到天机剑的人,可是对方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静立原处,似乎完全没有要进天机门的意思。 着实令人费解。 江月白道:“舒棠,你不去试试么。” 云桦走上前:“掌门想让我去吗。” 每逢旁人在时,云桦便不会再喊江月白的字。 “雪归”是唤师弟的,“掌门”是给北辰仙君的。 他从不含糊。 江月白没有给确切回答,只说:“机会难得。” 云桦的本命法宝不是剑,而是一支翠玉笛子,只是他很少用。 但他今日已经做好用的准备了。 云桦站进结界,云烟浮现成句—— “死者若愚,囚者若活,辄去者若背叛,忠也非忠也?” 云桦微怔,面上有些发白。 他停顿一刻,答道:“非忠也。” 结界散去,天机门移开缝隙。 云桦没有回应身后那些鼓掌和赞扬,只看了远处的江月白一眼,而后转身进了天机门。 一连三位! 江月白如何还能沉得住气? 众人的视线又一次汇聚到江月白身上。 江月白却仍旧没动步子:“没有想尝试的道友了么。” 听到江月白将通过天机秘试成为“尝试”,不少修士和弟子都有些心动。 北辰仙君亲口为他们的失败作保,进不去天机门这件事就不再意味着彻底否决机缘仙途,而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小尝试而已。 既然如此,试一试又何妨。 他们彼此相视打气,几名修士已经提剑出列。 原本空旷无人的天机门前,不一会儿便聚集了许多排队尝试的弟子修士。 他们以前从没这个勇气站在如此高不可攀的仙缘玄门前,今日只这一站,便已胜过千万平凡修者。 他们紧张不已,激动难耐。 水球结界从天而落,瞬间砸得他们笑容凝固。 冰冷沉重,仿佛泰山压顶! 原来方才那些看似轻松平常的考验,根本毫不轻松。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彻底冲散了刚刚建筑起的信心。 一连十几人尝试,竟没有一个通过天机秘试的问题! 仙门中几位有名有姓的新秀,也全部都以失败告终。水球结界越缩越紧,几个小弟子差点直接在结界中受伤。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47节 各家长老一个个脸色难看至极。 排在后面的修士都不愿再试,纷纷自行退回,哪怕他们修为远在那些新秀弟子们之上。 北辰仙君用“尝试”替他们找好了失败借口,可在这个借口之后的失败只会更加狼狈,对方的慈心如同锋利的镜,照出可笑的不自量力。 前三个受试者那般顺利,只因为他们三人皆师从沧澜门,高手中的高手。 仿佛在无声宣告:秘试考核并不真的是“小尝试”,而是只有对于沧澜门,才可以这般不值一提。 江月白问:“还有人要试吗。” 修士们皆沉默,止步不出便已经是回答。 正在众人退缩不前之际,忽然一个带笑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有啊!当然还有。” 江月白身形微顿,侧身看向来人。 黑衣挺拔,面纱随风,露出的双眼也看向江月白,眸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人群低声议论: “这位是谁......” “怎么没见过......” 穆离渊没有站在守门灵兽前,而是直接向着天机门正门走过去。 似乎压根没有打算回答天际秘试的问题。 修士们诧异,从窃窃私语变作了出声惊叹:“他要直接破门?” “这后生哪个门派的?看着面生。” “恐怕是个新人吧。” “新人这么狂妄吗?他就不怕劈不开天机门反倒受反噬?” “新人不就是来吃教训的嘛,我们着急什么。” 穆离渊这次没有避讳遮掩什么,直接张开手掌召出了本命佩剑! 议论声顿时戛然而止。 天地瞬间色暗,阴云压下山巅! 一道黑红交错的剑光好似巨蟒腾跃,撕裂了寒风。 在场修士皆被这阵剑风震得后退数步。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黑衣青年,他手里的那把剑太过凶猛,只是用眼看过去,便觉得双目刺痛。 这绝非一般修士所能拥有的佩剑。 狂风渐落,有认出此剑的人失声惊呼:“九、九霄魂断!!!” 这四个字一出,人群顿时爆开混乱的尖呼喊叫! 所有修士纷纷退离几丈,祭出武器,对准了穆离渊。 穆离渊在剑风中回头,冷笑了一声:“怕什么,我今天不杀人。” 话音落时,他手中的九霄魂断已经劈入天机玉门之中—— 两扇巨门霎时间灰飞烟灭!尽数散作尘埃! 能压得高手吐血的玉门灵兽,此刻竟在惨叫声中被生生撕裂成鲜血模糊的碎片,顺着凶猛的剑风落入人群。 修士们被沾着魔气的碎块烫到,爆发出更加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们从没见过这般凶残的破门之法。 有人要战,有人想逃。 原本秩序井然的天机门圆台霎时间混乱不堪。 尘埃四落,一道宽阔漆深的通道出现在穆离渊正前方,像是在恭候迎接来人。 穆离渊转身,视线落在江月白身上,勾了勾唇角:“师尊,这门开这么大,我一个人进太奢侈了,我们一起吧。” 修士们在两人之间扫视几圈,最终决定站在北辰仙君这一边,纷纷簇拥在江月白身后,喝道:“你、你别太嚣张!” “北辰仙君才不稀得趁你的道!” “天机剑乃是仙门大能留下的传世秘宝!你一个魔!就算强破天机门,也不一定能拿到!” 穆离渊没有计较这些谩骂,只看着江月白,又重复了一遍:“师尊。” 江月白开了口,说了三个字:“你去吧。” 穆离渊神色微变。 众人也都疑惑了。 魔尊的言行的确很挑衅,但是他们已经帮北辰仙君骂回去了,此刻江月白没必要再撑着面子真不进。 穆离渊问:“师尊不要天机剑?” 江月白微微笑了笑:“身不进此门,不代表神不进此门,也许天机剑,早已在我囊中。” 在场众人闻言,皆惊诧万分。 什么意思? 他们知道北辰仙君操纵神魂离体不在话下,但这可是仙玄天机门,绝对不可能允许没有灵元实体的分|身进入。 难道...... 难道此时立于他们面前的这个“江月白”, 才是分|身? 众人还没理清头绪,却见穆离渊眉头紧锁,静立片刻后忽然转身,步履如飞迈进天机门内。 满头雾水的修士们面面相觑。 魔尊听闻江月白的话,怎么说也应该过来验证一番此处的究竟是不是真身,怎么反倒直接往天机门里去? 若天机剑在此处的江月白身上,魔尊这一去岂非竹篮打水? ...... 天机门内云水飘摇。 天边孤雁过,水上浮萍游。松间清露落,柳下微风来。 俨然仙境桃源。 传闻中的九重天宫不过如此。 穆离渊却对此美景毫无怜惜之心,毒蛇吐信的赤羽魔鞭在前开道,将良辰美景尽数咬成碎片。 他眉眼阴鹜地向前迈步,脚下踏过的云烟显出真实模样——不过是一块块普通的黑石板。 曼妙翻飞的花叶变作摇晃的蛛网、浮光跃金的寒潭变回阴臭的死水...... 唯独一棵挺拔的擎天木傲立道路尽头。 在凶猛魔气地侵蚀中仍旧不改模样。 枝条翩然,淡红的花瓣旋落,飘起一阵有颜色的奇异轻雪。 碧蓝色的天机剑静静躺在树下,如同美人微憩。 穆离渊停在天机剑前,没有伸手去拿。 他知道这不是真的天机剑。 “师尊,”穆离渊负手立在擎天木下,“你真让徒儿大开眼界。” 周围无人,只有话尾久久不散的回音。 寂静良久,江月白的嗓音才出现在他身后:“想要吗。” 穆离渊转过身:“想要啊,得天机剑者得以窥破天机,世上哪个人不想要。” 江月白淡淡道:“十年修道勘不破,一把剑便真能有此奇效么。” 穆离渊挑眉:“有没有奇效,要等我拿到才知道。” 江月白说:“它就在那。” 穆离渊笑了:“师尊,此地都是你造的幻境,虚假幻境里的剑,难道能是真的。” 他从苏漾进天机门的那一刻就猜出了天机门是假的——是江月白造出来蒙骗其他修士的幻境。 秘试考验的问题,不过是江月白自己要问的问题。 穆离渊本也想看看江月白会问他什么,但在进门的前一刻,他却改变了主意,直接劈开了门。 确切地说,是他退缩了。 他不敢看。 哪一种问题,他都无法坦荡回答。 江月白的厉害他很清楚,江月白在天机门前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天机剑早已在他囊中。 但穆离渊仍然选择进天机门看一看。 亲眼看一看江月白的厉害。 三级宝门今日才刚刚开启,江月白在几个时辰前还与自己在锁情毒潭中纠缠,竟然能做到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躲开众人视线、独自闯荡通过试炼拿到天机剑! 甚至还有时间造出一个精密庞大到恐怖的幻境,去骗过那么多修士。 秦嫣的秘药只是让江月白暂时恢复内力,修为还远不及巅峰之时。 穆离渊一直想要超越这个人,到头来却发现仍旧遥不可及。 让他觉得挫败。 “既然知道天机门内是我的幻境,”江月白问,“为何还要进?” “因为我好奇。”穆离渊走近了些,“没猜错的话,应该每个人进天机门的人,都会看到一个专为他造出的幻境。我想看看师尊为我准备的幻境好不好看,不行吗。”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48节 穆离渊边说边走到擎天木旁坐下,将手中九霄魂断插|进树根之中——看似随意,实则用尽了力气。 幻境连接造幻之人,庞大的幻境更是连接心脉。 此处幻境的幻心便是这棵擎天木。毁掉幻境最真实的那点幻心,造幻之人便会伤及心腑,血脉尽断! 江月白总是这样从容不迫。 他倒要看看江月白的极限在哪里。 江月白仍立原地,面容平静:“怎么样,还满意吗。” “说实话,有点失望。”穆离渊四下环顾一圈,“别人的幻境一定比我的好。” 穆离渊掌心下的九霄魂断渗出可怖的魔气,张牙舞爪地包裹擎天木的树根,将它们啃噬殆尽。 他知道江月白很能忍痛,可再能忍痛的人也撑不住几时。 江月白没有否认:“是比这里好。” 穆离渊装模作样叹气:“师尊现在连骗我都骗得这么敷衍了吗。” 江月白说:“因为这里不是幻境。” 穆离渊神色微变。 “这把天机剑是真的,”江月白道,“困住别人的幻境还能再撑片刻,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穆离渊怔了一下。 这里不是幻境? 别人进的才是幻境?! 穆离渊猛然起身,大步走向江月白。 白衣无血,面色如常。 擎天木不是幻境的幻心,这里当真不是幻境! 念头闪过穆离渊脑海:江月白还没有拿到天机剑! 江月白只是把其他竞争者引去了幻境,只留此地一处真实,好更快更稳妥拿到天机剑。 谁知迷障却被自己的九霄魂断蛮力破开。 穆离渊脸上的笑意消失,眼底猩红隐现。 所以这里只剩江月白一个对手,所以他还有机会! 天机剑近在咫尺,只隔一人! 这把连接九天玄途的仙剑,吸引着无数修士,更吸引嗜欲的魔。 有了这把剑,他或许就能真正称霸三界、击败江月白,让对方彻底认输臣服。 穆离渊负后的手渐渐魔气缭绕,九霄魂断骤然从擎天木树根中飞出,落回他掌心,发出恐怖的嗡鸣。 江月白平静地看着他周身的杀气,没有任何动作。 没有任何要出手的意思。 只轻声说:“天机剑,本就是留给你的。” 第24章 白雪散 “我的渊儿,终于不用再恨了。” ......什么?! 穆离渊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不信对方的话。 江月白不惜服用禁药恢复内力,不就是为了拿到天机剑,好震慑仙门百家。 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让出? 怎么会让给自己这个仙魔两立的仇人?! 九霄魂断猛然出鞘!剑指对面的人。 穆离渊冷冷说:“江月白,你说的话,我不会再相信一个字。” 他上过对方太多次当。 每一次的滋味都剖心剜骨,只有自知。 他不想,也没有能力再承受一次。 九霄魂断寸寸逼近,张扬的魔气吹得江月白长发翻飞。 剑锋在白衣前迟疑了一下。 因为江月白站在原地未动,根本没有要躲的意思。 “拔剑!”穆离渊盯着江月白。 “我没有骗你。”江月白没有拔腰间的风雪夜归。 寒风萧瑟,淡红花瓣在剑风中旋转,落入白衣黑发,像是血色刻在肌肤。 江月白在万物风动中,静静看着眼前人。 穆离渊忽然产生幻觉。 也许只这个眼神,就足够他相信了。 江月白伸手,召过了擎天树下天机剑,接在掌心。 “九霄魂断虽是好剑,却折断过一次,”他调转长剑,将天机剑的剑柄递给穆离渊,神色认真,一字一句,“这把剑完璧无瑕,才配得上我的渊儿。” 擎天树落下的花瓣还在飞旋。 好似昔年沧澜山上的紫藤花碎屑。 穆离渊眸色微动。 九霄魂断不知何时已在花味的风里垂下了剑锋。 天机剑蓝光萦绕,仿若苍穹星辰坠尘间。 这的确是举世无双的好剑。 穆离渊垂眸看剑,在心里想,江月白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只有这把剑,配得上,他的渊儿。 穆离渊的手指触到天机剑的剑柄。 冰凉,却温和。 如同滋养万物的灵泉,充沛的灵力源源不断顺着掌心向上涌动,霎时间充盈所有经脉。 难道这把剑......真的是千古第一神器天机剑? 江月白引开其他人,只为了将天机剑交给自己? 穆离渊怎么都不敢相信,他问:“为什么。” 可江月白只深深看着他。 不再答话。 这双常年清冷无情的眼眸,此刻却似含着万种深情。 一言不发,却又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这真的是江月白的眼睛吗。 穆离渊心思一颤。 远处忽然爆开一阵巨大的喧哗—— 擎天树裂作两半,枝叶散成灰尘。 石板道节节崩裂,腥臭的黑水漫天四溅! 穆离渊手中天机剑融化不见,脚下站立的地方褪去颜色,变成灰蒙蒙的山丘。 面前的江月白也化作一阵薄风消失。 远方的天空升起一轮碧蓝色的太阳! 修士们发出浪潮叠起的艳羡欢呼。 云桦站在高耸山巅的天机门前。真正的天机门前。 手里举着那把耀眼的天机剑! 穆离渊的视线被那道绚烂的蓝色剑光灼得模糊。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喧嚣声。 心跳如撞荡的恶兽。 再也按捺不住杀意。 他,又,上,当,了。 江月白的幻境太精妙绝伦。 算准了他会问的每一个问题、预料到了他会心软的每一个瞬间...... 将他困在这个可笑的牢笼。 江月白为云桦扫清了对手和障碍,传世秘宝终归于沧澜门。 驱散所有流言蜚语,震慑所有狼子野心。 第一仙门不用再只靠杀伐十余年的一把风雪夜归。 天机剑重新将沧澜门送上高不可及之巅。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49节 用这样一个毫不光明的伎俩。 江,月,白! 穆离渊将这三个字狠狠咬碎在心底。 这三个字根本配不上仙帝那句“北辰星动”,不配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心软! 什么北辰仙君!什么清风明月! 江月白只是披着一层出尘无瑕的假皮,内里的人根本是心机欲|望满身。 而他却被对方天衣无缝的骗术蒙蔽了双眼。 十几年来从未看清! ...... 围绕的人群在惊叹和欢呼,又在下一刻突然陷入死寂。 腥红的魔气顺着人群的缝隙奔腾翻涌,像突如其来的巨海浪潮,瞬间席卷包裹漫山,迅速逼近着中心的人影—— 万千道魔气幻化出恶兽的头颅,纷纷张开血盆巨口! 穿梭人潮的魔瘴燎着了修士们的发丝和衣摆,人们尖叫痛呼着后退。 被魔兽包围的云桦神色微僵。 穆离渊的身形已经在同一时刻出现在了云桦面前,赤羽魔鞭直冲他怀中天机剑探去! 却在勾住剑身前,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白衣如雪落,江月白挡在了云桦身前,淡淡说:“天机门内秘宝只认一主,魔尊来晚了。” 穆离渊冷笑:“我不要啊。” 他负手身后,双手横攥九霄魂断——未出鞘的魔剑已经散发强烈杀气,发出凶兽“咯吱”的可怖咀嚼声。 他只是想毁了这个东西。 既然得不到,那就谁也别想要! 江月白迅速向后示意了一眼。 云桦立刻携剑退走! 各家修士们也纷纷趁此机会,逃命般地远离此处的剑拔弩张。 江月白抬手,一张霜雪凝雾绕身而出,将其他人尽数隔在了结界之外。 天机剑碧光隐匿,落日下寒风飞旋。 山巅白衣飘扬,江月白掌中现出风雪夜归的形状,朗声道:“十余载恩怨,也该做个了断。今日二十六家都在,魔尊敢不敢来接风雪夜归一剑?” 远处人群皆屏息睁目,心跳如擂,只敢仰头望向山巅,不敢离近半步。 风雪夜归寒雾缥缈,与九霄魂断的腥红魔气在结界里缠绕,交错成刺眼的颜色。 “了断。”穆离渊眉眼阴森,笑得狰狞,“师尊想做什么样的了断?” 不过就是杀人见血! 江月白想要他的命,三年前在仙门百家云集的谪仙台上已经要过一次,如今还要在仙门二十六家面前,再要一次! 他与天机剑都只是江月白眼中的棋。 天机剑可保沧澜门百年稳固,杀了魔尊可破北辰仙君风华不再的传言。 何必用“了断”这两个字,将勾心斗角说得如此正气凛然! 穆离渊整个人已被浓重的魔息与杀气包裹,每根发丝都散发着暴戾的恨。 江月白举起风雪夜归,轻声说:“让为师看看你的真本事。” 江上清风,月下白雪。 北辰仙君仍旧高不可及。 穆离渊充血的目光顺着风雪夜归一路向前,停在江月白的身前——白衣风中单薄,衣下的每一寸肌肤,都曾在他掌心下滚烫过。 他们于无人的月下衣袂交缠,在万众注目的杀场刀剑相向。 命中注定的仇和劫。 如此讽刺万分。 “好啊,”九霄魂断一寸寸出鞘,穆离渊冷笑,“弟子不敢让师尊失望。” 话音未落,剑气已起—— 江月白这次没有丝毫犹豫和手软,长剑先于对方的剑逼近! 风雪夜归出剑很快、比曾经任何一次的出剑都要更狠!更快! 利刃带起寒风,冰花四溅! 穆离渊的手臂在一瞬间里崩开血口! 穆离渊从未接过如此凶猛的一剑。 九霄魂断第一次沾染了主人的鲜血,凶悍的魔气怔愣半空,斗志瞬间消散几分,在风雪夜归的寒气里退缩了一寸。 冰冷的剑风吹起两人的发丝和衣带。 在这一剑之隔的距离里,穆离渊听见江月白只说给他一个人的低语:“出剑的手不要抖。” 何其可笑。 此时此刻,江月白竟还要高高在上地指点自己! 穆离渊猛然握紧剑柄,将剑狠狠向前送出—— 剑尖相撞!剑刃摩擦。 漆黑的魔风与雪白的霜雾交叠在一起,仿佛浓墨融进冷水,瞬间的死寂后又炸开巨大的炫光! 指尖微凉。 纷纷扬扬的碎雪,在被拉长的这瞬间里,飘散得到处都是。 穆离渊微怔。 哪里来的落雪?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剑上。 是......风雪夜归的雪。 风雪夜归的剑身,竟然随着自己的剑锋所至,一寸寸化成雪花散开! 坚冰般的剑身在风中缓缓消散不见! 唯剩飘扬的大雪。 怎......么......可......能?! 穆离渊在刹那间丧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因为他的九霄魂断已经深深刺进了白衣之中...... 没有遇上剑气、没有遇上护身真气、没有遇上任何阻拦! 穆离渊根本收不回手! 这一剑太凶狠。穆离渊用出了毕生所有的力气。 九霄魂断狠狠贯穿江月白的身体、又带着被穿透的身体继续向前、深深扎进他身后的山壁岩石中,将他整个人向后钉在了山壁上! 太深了。 只剩下剑柄还在穆离渊手中。 江月白五官七窍在这一刻同时涌出大股鲜血,淹没了清冷的容颜、流遍了雪白的衣衫。 穆离渊被迫在咫尺之间的距离,看到这幅残忍的画面。 “不......”穆离渊喃喃。 九霄魂断的魔气还在飘舞张扬,握在掌心的黑玉剑柄坚硬。 不是假的。 穆离渊忽感如坠冰窟。 山下响起阵阵此起彼伏的惊呼与喊叫! 但他已经听不到。 鲜血顺着九霄魂断的剑身纹路流回来,穆离渊握剑的手染满了鲜红。 他唯一一次在师尊面前,出剑未抖,竟是这样一次。 怎会如此。 风雪夜归,绝世名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样彻底、这样完全地碎在谁的剑风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九霄魂断在铸剑人的心头血里缓缓褪去黑红魔色,露出了一段澄澈的碧蓝。 在江月白飘荡的白衣下闪闪发光。 穆离渊呼吸停滞,睁大了双眼。 天机......天机剑? 天机剑! 他手里拿的这把剑,竟然是,天机剑!!! 能斩断天下一切神兵利刃的,天机剑。 一瞬间,所有纷杂的碎片闪过脑海,连接成串—— 他的“幻境”其实是真实,别人的“真实”才是幻境。 这把天机剑并没有随着他以为的“幻境”烟消云散,而是在触碰到他掌心的时候,就融进了九霄魂断之中。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50节 江月白给他的这把,才是真正的天机剑。 为什么? 为什么江月白骗了他那么多次,为什么这次却没有骗他! 穆离渊猛地抽回了手中长剑! 江月白的身体被带起,又重新跌落,仰倒在了溅满鲜血的山石上。他身前和肩颈的白衫被剑风撕裂,露出了锁骨上尚未愈合的伤口。 带血的银环在月光下刺眼。 秦嫣的秘药可以恢复修为灵力、愈合身上所有伤口,为什么江月白要留下锁骨的这处伤?这处如此屈辱的痕迹? 穆离渊还没来得及问清楚。 但他知道永远也听不到答案了。 江月白的身体顺着染血的石壁向下滑落。 穆离渊鬼使神差地俯身,接住了这具鲜血淋漓的身体。剑尖扎入泥土,勉强撑住了他自己也摇摇欲坠的身子。 带血的手缓缓摸上穆离渊的剑刃——江月白用残破的手指,帮他遮住了剑身上露出的那一小截碧蓝色光芒,没有让远处的修士看见。 “这是......”江月白抬起淌血的长睫,“我能给你最好的东西......” 山崖之上寒风呼号。 穆离渊觉得脸上湿冷,好像有落雨的水痕。 可是天没有下雨。 江月白看着他,艰难地抬起另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侧脸。 穆离渊记起,江月白以前也对他做过这样的动作,在已经记忆模糊的当年。 小时候他哭,师尊便会这样抚去他眼角的泪。 哭......? 穆离渊心头一颤。 他流泪了? 他怎么会流泪?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流泪?大仇得报,他该开怀大笑。 他该畅快淋漓、饮酒高歌! 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去炼好天机剑、他要回到魔界去、他要大宴魔族、普天同庆! 可他一动也动不了。 江月白的眼眸涌满了血,已经看不清眼前人,只用流血的指腹摸索着穆离渊脸上那些泪痕。 “我的渊儿......”江月白的手缓缓垂落,在穆离渊的侧脸留下了一道血印,“终于不用再恨了。” 晚衣的哭声远远传来:“不!不要——” 无数身影朝着此处结界奔来,但穆离渊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看见雪白的衣衫四周腾起了浅金色光雾。 是周身灵脉化成的淡淡光芒,轻缓飘散在暗夜的落雪里。 江月白自毁了灵元。 穆离渊觉得心头脑海皆一片空白。他愣愣地伸手,去抓空气里飘扬的金色灵雾。 但它们太轻了、晚风又太大,飞散得到处都是。 怎么都抓不住。 “不要走......”他祈求般地喃喃,像个无助的孩子,“不要走......” 他在说给飘远的灵光、在说给风听。 可晚风冷酷无情,瞬间将那些碎裂的灵雾吹散! 风带走了怀里人的温度、吹干净了血腥味。 阴云翻滚,空中飘起了真正的雪花。 “为什么......”穆离渊收紧手臂,用力抱紧怀里的人,但他知道他想留下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悔痛交加 第25章 真相迟 好好活着 周围响起杂乱焦急的声音, 刀剑灵光由远至近破风而来。 穆离渊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大雪纷纷坠落,伏墟山从没有下过如此大的雪。 结界炸开巨响,仙门法器携着杀意瞬至, 穆离渊依然闭眼埋在冰凉的白衣里,近乎无声地喃喃自语:“师尊, 我好冷啊......” 下一刻, 仙门法器的灵光在他面前凶狠闪过—— 却没有伤及他分毫。 呵斥谩骂声中,怀里抱着的人猛然被夺走, 有人揪着他的领子将他狠狠按在山石上! 碧滔剑抵着他的咽喉,苏漾在风雪里红着眼嘶吼。 他却什么都听不到。 他只在想:对面的人为什么还不下手, 为什么还不用剑刺进自己心口? 碧滔剑已经狰狞到扭曲, 苏漾的手用力到崩出血线。 剑锋却仍然刺不进穆离渊的身体。 穆离渊看到苏漾通红的双眼涌出大股的泪水。 “你怎么对得起他.......”苏漾脸上泪痕交错,吼道, “你怎么对得起他!你......” 苏漾话音一滞, 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整个人摇晃一下, 差点摔跌在地。 晚衣和秦嫣赶忙去扶苏漾, 却被苏漾挣脱开, 他抹了一把嘴边的血,指向穆离渊, 错乱地喊着:“杀了他......杀了这个混账!杀啊!你们去杀了他!” 秦嫣一直试图安抚苏漾, 可几次被他推开, 最后只得大喊一句:“你杀不了他!” 苏漾剧烈地喘着气,脸上泪汗混杂。 秦嫣抬手指着穆离渊, 声音颤抖地问苏漾:“你看看, 那是什么。” 苏漾抬眼望向穆离渊—— 风雪。 到处都是飞旋的风雪。 伏墟山从不下雪, 这些雪却如此真实。 ......风雪夜归! 风雪夜归的剑气, 在最后一刻化成护身结界,贴着穆离渊周身,凝成了一层刀枪不入的屏障! 苏漾不可置信地摇头,握紧手里已然变形的剑,挣扎着站直身子,疯癫地喃喃着:“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江月白要他活着。”秦嫣重复了一遍,颤抖的声音成了嘶喊,“江月白要他活着!” 苏漾怔住,一步也走不动。 江月白知道他们不会放过穆离渊。 所以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放过他。 晚衣失魂落魄地跌跪在地,趴在江月白身上崩溃地失声痛哭。 周围飘摇的风雪浸透了她的衣衫,冻得她剧烈发抖——那是风雪夜归残留的剑气,是江月白用尽所有灵力留给穆离渊最后的保护。 “为什么!为什么啊?”晚衣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如此失态地嘶吼大喊,“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啊!” 师尊为什么要对穆离渊这个早就背叛师门的逆徒心软! 师尊从小就教她不要对仇人心软,为什么师尊自己做不到? 江月白的胸前全是鲜血,染了晚衣满身。 她徒劳地用手去捂江月白心口那道剑伤,可只感受到了死寂的冰冷。 “不会的......不会的......”晚衣几乎无法思考了,恐惧和绝望如滔天巨浪将她没入深海,“不可能的......” 前几日她还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见师尊,没想到诀别来得如此突然。 此刻她才发觉,她根本接受不了诀别。 没有江月白的往后余生,她该靠什么支撑自己活下去?! “穆离渊,”一个略显平静的男声忽然从众人身后传来,“你都对师尊做了什么。” 秦嫣和晚衣循声望去,看到纪砚正目光沉沉地望着穆离渊。 穆离渊靠在山壁上,双手和身前都是血,身体周围安静地飘着风雪夜归的寒雾。 面纱已经撕裂,深邃的眼眸里只有茫然——他的视线看向前方,却没有焦点,像什么都没看到。 纪砚面色阴郁地继续向前走,停在穆离渊面前。 “我问你话。”纪砚的声音很低,稳得没有半分波澜。 穆离渊的视线终于从远处收回来,缓缓移到对面人的脸上,答非所问地说:“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纪砚猛地挥拳砸了过去! 穆离渊被打得偏过头,唇角滑下一道狼狈的血痕。 风雪夜归的护身屏障能抵挡住仙门法器。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51节 却阻挡不了肉做的拳脚。 纪砚伸手掐住穆离渊的脖子,照着他的腹部又是狠狠一拳! 用最原始野蛮的方法,像曾经教训师弟一般,将穆离渊打得站不直身体。 穆离渊唇齿间涌出大股鲜血,他没有躲也没有还手,只用双手抓住了纪砚的双臂,满脸是血地说:“师兄,你把他还给我,我再也不会......” 纪砚猛然提起他的衣领,逼近他,咬牙说:“畜生。” 穆离渊知道纪砚看到了江月白锁骨的银环——那是魔族常对奴隶打的烙印,带着强烈的征服占有的意味。 他的表情从茫然无助到慢慢恢复阴冷神色,鲜红的双唇弯起弧度,笑起来:“是啊,我是畜生,可师兄气什么呢?师兄不是天天盼着他死吗?” “你做什么不好,”纪砚锋利的眉眼在夜色中如刀,低哑的嗓音却似哽咽,“你非要做那种事......” 纵使脸上鲜血横流,穆离渊还在笑:“因为我恨他啊。我恨他。我恨他啊!” 纪砚闭眼吸了口气,睁眼盯住穆离渊,低声说:“你对得起他吗。” 穆离渊笑得更加放肆。 每个人都这样说。他对不起他。 他对不起...... 他有什么对不起! 他亲手手刃仇人,有什么对不起! 穆离渊猛地推开纪砚,提起长剑,大步朝着晚衣而去,吼道:“把他给我!” 江月白是他的人。仙奴生前属于他,死后也属于他。谁也不能把江月白带走。 晚衣把江月白的身体挡在身后:“你早就叛出师门了,一个仙门的仇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穆离渊猛地举起手中长剑,对准了晚衣,双目猩红:“给,我。” 九霄魂断融合了天机剑,散发出诡谲的剑光。 碧蓝色的天机剑身已被江月白的鲜血覆盖,没人看出这把才是真正的天机剑。 晚衣转身就要抱起江月白。 赤羽魔鞭猛地捆住了晚衣的腰身!凶利的剑锋毫无犹豫地抵住了她的后心。 “别以为我不会杀你!”穆离渊嗓音哑得可怕。 晚衣重心不稳险些跌倒,但右手仍旧紧紧拉着江月白的手臂,没有松手。 “那你就杀了我。”晚衣转头,仰视着穆离渊通红的双眼,嗓音因为微哽而不复动听,“反正师尊已经不在了......你有本事就把我们都杀了!” “好啊,好主意。”穆离渊看着晚衣眼里倒映出的癫狂的自己,一根根掰开她揽着江月白的手指,感受着它们在掌心里发出扭曲错位的声响,“我当然要杀。” 晚衣的右手指骨全部断裂,黑红的魔气顺着手腕向上蔓延,逼得她嘴缝间渗出了血。 “杀光了你们,江月白可就要心痛死了。”穆离渊唇角带笑,嘶哑的声音透着极度的疯癫,“师姐你说,师尊他要是知道他想保护的人都死得这么惨,会不会气活过来,嗯?” 晚衣右臂终于受不住魔气的侵蚀,猛地垂落。 纪砚抢在穆离渊出手之前,接住了她手臂里的人揽在怀里,带着她飞离此地。 穆离渊转身要追,却被秦嫣拦了路。 “江月白养了你这个徒弟,是他大错特错。”秦嫣挡在穆离渊身前,“如今他命都给你了,还不够你解恨?你还要尸体做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吗!” “放过?”穆离渊冷笑,心底恶劣的占有欲被挑起,握剑的手青筋紧绷,阴森道,“江月白是我的人,活着的时候是,死了之后依然是,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属于我,今天你们谁也别想把他带走!” 众人听闻这几句话,皆瞠目结舌。 苏漾睁大了眼,声音剧烈颤抖:“你......你说、说什么!你胡说八道什么?” “原来苏峰主这么单纯呢,你以为江月白来魔界是给我做什么呢。”穆离渊看到周围人震惊不信的表情,故意把话音放慢到一字一句,“你们想象不到他在我身下的模样,满身是汗地发抖,却偏要强忍着一声都不出,我每次上他,他都闭着眼不发一言承受,但光是喘气就够动人了,可惜......” “禽兽!你简直猪狗不如!”碧滔剑猛地向穆离渊砍去—— 穆离渊徒手握住了苏漾的剑! 五指狠狠一用力,剑刃竟在他掌心化作了通红的铁水。 “禽兽,畜生,嗯,很贴切,”穆离渊带笑的眼垂望着面前狼狈的人,“还有什么词,一起说了,我让你死前骂个痛快。” 各家修士们趁此时机,从后方将诛邪阵悄悄缩近。可穆离渊连头都没回,只单手扬起了九霄魂断剑,凶猛的剑气便震开了身后逼近的各家法器! 滔天如浪的魔气冲破江月白留给他的护身结界,爆发的魔息洪水瞬间将周围修士尽数淹没! 法器刀剑在接触到穆离渊剑风的一瞬间,都齐齐绽开可怖的裂纹! 修士们成排成排地摔落进血水。 九霄魂断。 风雪夜归。 天机剑。 这三件江月白留给穆离渊的绝世神兵,每一件都在倾尽所有地保护他! 他终于在这一刻感到了,无坚不摧,是什么感觉。 苏漾浑身已被魔气腐蚀得不成人形,每一个衣衫的缝隙都在向外冒血,他每张一下嘴,就有新的血向外涌:“穆离渊,你不得好死......” 穆离渊放声大笑,接着猛地掐住了苏漾的脖子:“苏峰主平时不是最会骂人了吗?怎么现在就会说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诅咒呢,不得好死,我早就在江月白的阴谋里死过无数次了。” 他一翻臂,狠狠将苏漾摔在地上!九霄魂断猛然插|进苏漾的前胸,迸溅开巨大的血花! 苏漾双手艰难地握住插在胸前的剑,指缝间全是鲜血,颤声说:“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那样对他?” 穆离渊周身狂暴的杀气凝结成了黑红交错的飓风,没来得及逃窜离开的各家修士被狂风卷起,在半空痛苦地哀嚎。 与厉风一起,好似天地同哭。 “我为什么不舍得?他越痛苦,我就越高兴、越兴奋、越欣喜若狂!”穆离渊笑得阴邪狰狞,用力将九霄魂断用力一寸寸深入苏漾胸前伤口,“大仇得报,我好开心,我真的好开心。” “他是骗过你......”苏漾声音嘶哑,“可是他救过你的命......那么多年来他是怎么对你的?他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连命都可以搭上!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我只记得他亲手把风雪夜归剑刺进我的身体!”穆离渊猛地喝断对方的话,眸底几乎崩出了血丝,“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你们知道那种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感觉吗?你们知道有多痛吗!” “那你知道他剖开自己丹元的时候有多痛吗?” 秦嫣的身影忽地出现在两人之间。 淡粉色的药雾抵住了九霄魂断剑,护在了苏漾身前伤口。 穆离渊动作微顿,看向她:“......你说什么。” “从谪仙台下来,再到阴骨渊里走一遭,常人早就灰飞烟灭了,你就一点不奇怪为何自己没有死,修为还能恢复那么快,”秦嫣冷笑,“甚至比以前更强了。魔尊真以为自己天资卓绝吗?” 空中闷雷炸响,震碎了风雪,湿冷大雨倾盆而下! 穆离渊僵在原地,盯着秦嫣:“你什么意思......” “想听?我从头来给你讲。十多年前仙门百家血洗魔窟,杀的就是你们天魔一族,你能在仙门围剿中活下来,全因为江月白藏着你护着你!”秦嫣站在腥风血雨里,声音却渐渐平静,“没错,他最初留你,是因为你的魔妖灵元可以炼成开启虚空门的钥匙,拿你的命炼器是很残忍,可自古以来,魔妖混血的灵元都是违背天道而生、要遭天谴的!你们这些杂种,命中有劫数,本就活不长。” 穆离渊周身魔息不稳、杀气缭绕,仙门各家修士已经吃过一次苦头,此刻都不敢再靠近。 晚衣方才听到穆离渊那段话之后直接晕了过去,纪砚与苏漾搀扶着她一起退到了远处。 唯有秦嫣仍然站在原地。 “他若真想杀你,何必带你到谪仙台杀?等着你自己死不是更好吗?”狂风大作,秦嫣依然说得字字清晰,“安神散不是毒药,是他熬夜翻遍古籍,拿着那些残方求我为你炼的药!为了能扼制你体内魔藤妖藤的滋长,好让你活得更久一些。他看着你长大、陪着你长大!早就有了感情,怎么舍得再拿你去炼什么钥匙?” 穆离渊紧握剑的手指开始颤抖。 秦嫣说得没错,他并不是纯正的魔族,他是魔妖,灵元内交错一根妖藤和一根魔藤——这样的灵元世间罕见,凶邪无比。 这件事江月白从没有与他讲过,是他恢复了记忆之后自己发觉的。 “你十六岁那年,妖林试炼有人做了手脚,勾出了你体内魔妖之气,你当场发狂,打伤了几百别门派弟子。那些门派揪着此事不放,哪怕脏水泼到江月白头上,骂他是私养魔物的邪魔歪道,他都没有想过把你交出去。”秦嫣扯了下嘴角,“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那时候一昏迷就是三个月,你知道江月白在那三个月里白了多少头发!” “别......”穆离渊呼吸微乱,眼睫颤抖,喉结动了动,“别再......” 别再说了。 他不想往下听了。 他不敢再往下听了。 可秦嫣的话偏要继续:“江月白要保你。他亲自上谪仙台做掌刑人!风雪夜归那一剑没有刺穿你的灵元,只是给你体内送进了假死之药,我亲自炼的药!你被扔进阴骨鬼渊,他只身前往,和你施了换元术,用自己的灵元交换了你灵元内最凶邪的那根妖藤,你的魔元被灵气滋养,自然恢复得迅速,从此再不用担心病痛命劫,余生长长久久!” “不......”穆离渊摇头后退,“不可能......” 他不信,这些都是骗他的! 他才不会上当! “你以为江月白他这些年是因为什么重伤闭关?因为换元术连接灵脉,你体内的魔妖之气侵蚀他的灵体,他又失去了自己灵元,浑身的灵脉全部腐烂!”秦嫣跟着穆离渊后退的步伐前进,好确保他能听到接下来的每一个字,“你知道他这三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全身都是裂口、往外渗血的伤口!动一下都万箭穿心的疼!” 暴雨瓢泼,雨水打湿了睫毛,蒙住了本就模糊的视线。 穆离渊感到体内有东西在渐渐碎裂,他双腿双脚都开始发软,在雨中踉跄了一步。 “苏漾他们一直觉得,江月白去了魔界,你会看在他曾经对你这样倾尽所有的份上,放过他。但我知道你不会。”秦嫣盯着穆离渊的眼睛,“因为江月白根本不会告诉你这些。你从小到大,他为你做的事情、为你付出过的所有,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也不让我们告诉你。” 怒雷劈下群山。 连接心脉的九霄魂断终于在这声雷鸣里绽开了流血的裂纹。 “因为他不求你报答他。”秦嫣满脸都是雨痕,“他只想你能好好活着。” “不带愧疚地,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说】 沧澜门er眼中的江月白:宠徒狂魔 江月白眼中的徒弟:工具人(划掉) - 和各位道歉,被刷负分有些手足无措,emo了很久,再加上临时整理v章耽误了时间,更新迟了很不好意思。 但今天遇到了开心的事,还是决定不放弃。 给各位小可爱发红包。 中午12:00再更两章。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52节 第26章 苍梧生 只留下满手鲜血淋漓的碎片 穆离渊睁开眼的时候, 看见天边凄美的晚霞。 暴雨已经停了。 微风缓缓吹过,草木温柔摇曳。 天地好似新生。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心脏的位置还在隐隐作痛。 但好在是梦。 “尊上!”一个略显焦急的女声传来,“尊上, 你醒了?” 穆离渊在斜阳模糊的光晕里看到默苏的脸,觉得奇怪。 她从不会用这样害怕的语气说话。 默苏俯身半跪, 没有鸦羽面具遮挡的半边脸还挂着泪:“尊上, 是属下来迟了,让尊上受了这么重的伤......” 受伤? ......什么受伤? 穆离渊忽然感到那些从噩梦里带出的疼痛都真实起来—— 不是梦。 他猛然坐起来! 山洞周围黑云压抑, 站满了黑袍黑魔面具的魔族,此刻都一排排下跪:“请尊上责罚!” 穆离渊胸口起伏, 呼吸变得急促, 他跌跌撞撞站起身,踉跄着走向山洞外。 天机秘境入口关闭, 伏墟山重归寂静。 万物都披着安静的夕阳血色。 没有人、没有仙门修士, 只有激战过后剩下的遍地狼藉。 干涸的血迹、断裂的刀剑、破碎的法器...... 那些梦魇如浪涌来。 在一瞬间将他冲撞得无法呼吸! “他呢......”穆离渊原地转了一圈, 喃喃道, “他呢?他去哪里了?” 默苏追上来:“尊上......” 穆离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问道:“他人呢?你有没有见到?” 默苏问:“尊上要找谁?” 穆离渊道:“江月白, 江月白去哪里了?” “他已经死了!”默苏连忙说,“尊上终于大仇得报......” “你胡说!”穆离渊猛地吼道,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死?他不可能死的......” 北辰仙君举世无双!战无不胜! 没有人能杀死江月白。 没有人。 “江月白已经死了, 尊上做到了。”默苏以为穆离渊不相信自己多年宿仇得报, 一遍遍重复着,“他真的死了、死在尊上剑下, 仙门的人都想为他报仇, 却没一个是尊上的对手, 他们几千人布设诛邪阵才让尊上受了伤, 好在我们......” “你住口!”穆离渊常年冷峻阴鹜的眉眼中此刻反常地出现了慌乱,大口喘着气,“滚!” 默苏愣住了:“尊上......” 她跟在穆离渊身边数年之久,惯会揣摩对方心思,说话做事从来不会惹恼对方。 她从没听过这样粗暴的一个字。 “滚。”穆离渊盯着她,将这个字重复了一遍,又转头冲远处的魔族吼道,“都给我滚!” 魔族们不敢违命,立刻起身退开。 穆离渊独自一人摇摇晃晃走到河边。 澄澈的水面倒映出他的影子——血迹斑驳,浑身上下都是暗红的颜色,仿佛是从地狱走了一遭。 他努力回想着昨天,却什么都记不清晰。 他甚至记不得江月白给自己留过什么话,也许本来就什么都没有说。 原来真正的离别根本没有万千珍重的告别。 只是天空再亮的时候,再也不会相见。 穆离渊觉得视线晃荡。 夕阳映在水中,光点起伏跳跃,好似雪花。 是雪吗......? 穆离渊蹚进水里,去扑那些雪点,却什么都没抓到。 他跌进冷河,浑身被冰水浸湿。可他不想出来。 他任凭自己沉入水底,看着天空的颜色慢慢暗淡。 冷。 浑身的伤口都疼得发烫,但他只觉得好冷。 漫长年岁的仇恨,铭在心头刻进骨中,已经成了习惯、成了他整个人生命的一部分。 可那样深的仇和怨,破碎起来只需要一瞬间。 让他刹那陷入无边的迷茫。 他似乎已经没法不带仇恨地活着。 晚风吹动水波,一片银白的雪漂在晃荡的水里。 穆离渊的指尖微微触及,瞬间被划出一道血口。 ......剑? 银剑的碎片? 风雪夜归! 穆离渊猛然从冰水中挣扎出来。 他看到风雪夜归剑刃的碎片,像散落的花瓣,漂在冷河上。 他疯了一般地去抓那些碎片,将它们一一抓进手里、捧在掌心。 寒风凛冽,悲歌哀嚎。 穆离渊却抱着风雪夜归的残片欣喜若狂。 找到了......找到了! 冰冷的断剑划得他双手鲜血淋漓。 但他把它们紧紧抱在身前,生怕再被冷冽的冷风吹散。 只要风雪夜归还能让他流血。 那些恨就不会消散。 暮色四落,伏墟山人去山空,只剩下沉默的魔族站在远方。 山风穿林呼啸而过,仿佛掺杂着沙哑的低声哭泣。金乌彻底消失在天地尽头,万物陷入极致的黑暗。 直到此时此刻,穆离渊才后知后觉。 他好像并不想斩断那些刻骨的仇恨。 他只是想用仇恨做成的锁链,永远缠住江月白。 可他到头来,什么都没有留住。 只留下满手鲜血淋漓的碎片。 * * * 纪砚三年来第一次回到沧澜山。 师尊的春寒峰景色依旧,紫藤树的枝条在春风里飘荡,花瓣如雪纷落,无瑕又温柔。 勾起他无数回忆。 他缓缓走过熟悉的小道,转过花条垂下的回廊,视线落在紫藤树下摇晃的秋千上。 眉眼瞬间冷了几分。 穆离渊做的秋千。 这棵千年紫藤是沧澜神木,旁人碰一下都是冒犯,师尊当年居然放任穆离渊在树下胡作非为。 甚至还把他胡作非为的成果保留至今。 温柔的回忆刹那间烟消云散。 昔年的伤心事重新涌上心头——他记起江月白对师弟那些赤|裸裸的偏心与溺爱,记起自己如何背负满腔委屈离开这个长大的地方...... “纪阁主。”身后传来声音。 纪砚转过身,见到云桦站在身后。 他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微微颔首:“云师伯。”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53节 “纪阁主怎么不去水华殿,各家掌门都在,各位峰主也都出关,”云桦话音微顿,叹了口气,换了口吻,“都是你多年没见的师叔师伯。” “我就不去了。”纪砚笑了下,看着云桦,意味不明地说道,“恭贺师伯。” 天机剑收归新主云桦之手。 江月白在死前为云桦铺平了所有道路,用这把剑让他在二十六家面前坐稳了位子。 从此之后,沧澜门的掌门、二十六家的尊首,便叫云舒棠。 云桦良久没说话,片刻后才道:“你离开得太早,不然这位置应当是你的。” 纪砚闻言,笑得更爽朗:“师伯和我还有什么可客套的,师尊心意是什么,我们都心知肚明,怎么也轮不上我纪砚。” 云桦没接这句话,只低头从袖袋中拿出白布包裹的一段东西,递给了纪砚。 纪砚问:“这是什么。” 云桦说:“你师尊的遗物,本该放入万灵殿,但我自作主张拿了出来。” 纪砚微蹙眉头,接过了东西。 缠绕的白布一层层打开,冰雪的光泽流转生辉。 风雪夜归的剑柄。 前夜恶战中,风雪夜归的剑刃化作穆离渊的护身屏障,唯留下剑柄完完整,被秦嫣收好带回了沧澜山。 此刻却被云桦拿了出来,交给自己。 纪砚觉得奇怪。 也觉得讽刺。 这把至死也在保护穆离渊的剑,何必再让自己看一遍。 徒增烦忧。 纪砚面无表情,没有多看,将白布重新缠好,递了回去:“我看过了,师伯拿回去吧。” 云桦没接:“这是给你的。” 纪砚的手僵了一下,随即又笑:“云师伯记错人了吧,这该是给我师弟穆离渊的,可惜他不要。” “是给你的。”云桦又重复了一遍。 纪砚的笑容微微停顿。 云桦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院子。 人影消失在门外,纪砚重新低头去看手里的东西。 他再次一层层打开白布,拿出剑柄。 冰霜的纹路,每一寸他都无比熟悉,哪怕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来。 他记得师尊每一次出剑的模样,记得那些不经意又撩动春风的剑花、记得如冰似雪的衣袂、记得斩破千钧的锋刃...... 绝世无双,可望不可及。 何必再看。 平添残忍。 纪砚的视线正要收回,却被剑柄花纹深处的一道细小凹陷吸引。 风雪夜归乃是千年寒铁打造,在前夜恶战之前从未破损过分毫,况且前夜是风雪夜归剑刃自愿融解化雪,剑柄怎会被砍出凹痕? 穆离渊的九霄魂断就当真那么凶吗? 纪砚微微转身,将剑柄举在阳光下,仔细再看。 他的表情渐渐凝固。 那不是凹痕。 是刻字。 冰晶之中有两个细微却清晰的字—— “梧生。” 纪砚觉得心跳停滞一瞬,他猛地放下手中剑柄,吸了口气。 停顿片刻,又缓缓低头再看。 梧生。 他默声念出这两个字。 梧生...... 梧、生......? 师尊给他取的字。 原来是这两个字! 纪砚十九岁离开沧澜山时,最遗憾的事就是还未知晓师尊给他取的字。他其实很想知道,想知道在江月白眼里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想知道江月白会怎样描述他这个叛逆的徒弟。 他想过很多次师尊取的字会是什么,会是寄托、还是鞭策...... 哪怕是一句失望的形容。 执念如同梦魇。 二十六家仙门武宴上,他曾在寒暄客套的仓促之间问过云桦,只得到了两个字的字音。 他以为是“无声”,和那根笔的名字一样。 要他学会压制锋芒、收敛意气,学会忍耐谦让、寂静无声。 谁知他想错了。 竟是,梧生。 苍梧翠柏,向阳而生。 无畏羁绊,无畏风雨,大道坦途,皆是他的前路! 原来这把风雪夜归剑。 是江月白留给自己的大弟子,纪梧生的。 春风温柔,花叶飘转。 纪砚笑了一声。 他渐渐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仰头放声大笑。 可笑、讽刺、荒唐! 他何必、他何苦、他何苦来哉?! 赌气出走、忍辱负重、处心经营......他为了那个位置做了一切能做的!做了一切有用的没用的!可悲的可笑的! 却没算到,那个位置,本就是他的。 纪砚笑得上不来气、笑得双眼充泪。 他望着那些飘落的紫藤花瓣,笑着自言自语:“江月白.....江月白......” 这三个字是他心头的刺,拔不掉放不下,让他恨之入骨、让他念念不忘。 让他坠入深渊、让他重见天日。 这是什么本事。 江月白,你这是什么本事。 纪砚的笑变成了泪。 他的心像一瞬间被抽干,空空荡荡,什么都不剩下。 执着多年的恨被吹散在春风里,支撑他风光意气的信念也彻底崩塌。 他到底为了什么。 他用半生和师尊较劲,师尊却只在原地等他回头。“梧生”两个字早就深刻风雪夜归之中,是他自己恨错了人。 没人欠他。 【??作者有话说】 江月白:遗产(划掉)神兵利刃,每人两个,平均分配,端水成功。 - 第一次v有点紧张哈哈,谢谢各位小可爱捧场,继续给大家发红包鸭 还有一更 第27章 心魔乱 他心痛到吐血 星邪殿对穆离渊而言已经成了恐怖地狱。 阴冷的风传堂而过, 残烛无光,血味未散。 污迹斑驳的锁链,破碎撕裂的床幔, 裂纹遍布的铜镜......四处都是狼藉不堪的碎片。 这些曾让穆离渊感到过畅快淋漓的胜者印记。 在此时此刻却都发酵成了无形又锋利的刀,深刺进心脏深处。 “把这些东西......”穆离渊嗓音干涩发哑, 几个字的一句话说得无比艰难, “全部......扔出去。” 沾着江月白血的东西,他一眼都不想再看。 魔侍们小心翼翼地进殿收拾整理。 穆离渊转身, 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地方。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54节 魔宫四处都是飘扬着的红色血幡,高耸着燃烧热烈篝火——在迎接他们的尊上风光凯旋。 穆离渊却连一个敷衍的假笑都做不出来。 天空阴云密布, 暴雨欲来。 他沉默地走下长阶, 穿过殿前广场,踏上铁索交缠的吊桥...... 最后停在山林深处随风飘摇的紫藤树下。 垂下的枝条上还蜿蜒着干涸的血迹, 将他拉回那个刻骨铭心的月夜...... 月下散乱的白衣含血的银环, 清晰犹在眼前。 江月白总是对他说“不用再怕”、“不用再恨”, 他却总是懦弱地下不了狠手。 好在江月白作为师尊, 帮他这个徒弟下了最狠的一次手, 斩断了所有的仇恨。 从此他的人生应当再无阴霾了。 阴云聚拢, 暴雨骤降! 紫藤树凄惨地挣扎,满树的花如泪坠落。 穆离渊站在大雨之中, 浑身湿透。他手心魔气凝聚, 几次想要抬手砍裂这棵紫藤...... 可是又几次停了手, 任凭雨水把魔焰浇灭。 大仇得报,他的人生似乎还是阴霾密布。 雨越下越大, 天幕被惊雷撕开恐怖的伤口。 日夜交替而过, 大雨仍旧在下。 穆离渊站在树下一天一夜, 湿了水的黑袍无比沉重, 随时都要将他压垮。 “尊上......”默苏站在穆离渊身后,手里拿着伞,已经陪了他整整一晚,小心翼翼开了口,“尊上是不是......” 黑鹰再如何揣摩不透尊上心思,此刻也能看出主人并不痛快。 “是不是,后悔了?” 穆离渊闻声转过身,隔着雨雾看默苏。 雾霭茫茫,他看了许久,似乎什么都没看见。 “没有。”他沙哑地对着空气说话,“我没有后悔。” 为何会觉得他后悔? 这是他经年累月、日思夜念想要报的仇! 怎么会后悔? 作为师尊,江月白从前是对他好过,但那些好全都怀着别有用心的目的开始,骗得他苦不堪言。 如果那点恩惠就能抵消掉所有杀父杀母屠杀千万同族的仇恨......不仅是江月白看不起他,连他也看不起自己。 “我没有后悔......”穆离渊自言自语般重复着,“没有。” 庆祝大仇得报的盛宴早就备好了,只不过是雨下得太大了而已。 等雨停了,他的庆宴就要照常继续。 他才不会后悔,他要狠狠地庆祝!庆祝没有仇人江月白的干干净净的往后余生。 庆宴应该办得风光无限、大张旗鼓! 才能对得起死去的同族和父母、对得起这么多年在痛苦里煎熬的自己...... “是,尊上替父母报了血仇,自然不会后悔。”默苏终于大着胆子走上前,将伞举高替他遮了雨,脸上带了笑意,“藏香楼的宴席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尊上赴宴了。” ...... 藏香楼门前车水马龙,长街灯火通明。 北辰仙君身死魔尊剑下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魔界,魔尊的座下黑鹰默苏与藏香楼主玉融春一同备好了豪宴庆贺。 魔宫地处魔界最繁华的星邪城,此处不仅有符合魔族习性的餐楼酒馆,还有从人界运来的花样缤纷。 藏香楼招代过不少魔宫的高阶长老,但亲自招待魔尊还是第一次——对方向来不露踪迹,更很少来这种艳俗之地,唯一的一次造访还是匆匆扫了眼就走。 玉融春当时壮着胆子问:“尊上不留下玩一玩吗,是哪里不满意?” 只得到冷冰冰听不出喜怒的一句:“这种味道,沾一点就够了。” 因为这一句话,玉融春战战兢兢了几日几夜,每时每刻都在分析揣摩尊上的意思。 藏香楼谓之“藏香”,因为娇香美人聚,香粉味自然浓郁,这是玉融春引以为傲的地方,难道香味太浓,也是一种错? 之后几日,她下令所有美人身上都不能再涂抹香粉,可尊上却再没来过。 这次默苏来交代吩咐时,玉融春特意问了尊上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美人,她好提前准备。 默苏沉默了许久,只说:“什么样的都要,越多越好。” 藏香楼大堂彩绸飘荡,身着轻纱的美人随乐翩翩起舞。 穆离渊踏入的那一瞬,喧嚣热闹的大堂依然热闹,但所有活物都莫名地感到一阵寂静森寒。 即便乐手和舞女都被默苏提前交代过照常继续演奏,可是在这一刻,他们还是不受控制地纷纷抛开手里的东西下跪,伏地叩首:“见过尊上......” 穆离渊面无表情,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周围的东西,缓步向里。 黑袍的尾摆湿雨未干,在地毯上拖出了一道深色的痕迹,像血一般。 玉融春本来摆好了笑脸从楼梯走下,但迎面的阴寒冻住了一切,飘动的纱幔都僵硬凝固,她两手抓紧了原先招摇晃荡着的裙子,不让上面缀着的零碎发出声响,快步走下台阶。 “尊上,”玉融春穿过那些伏地的身影,停在穆离渊面前,欠身俯首,“楼上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穆离渊垂眸,幽沉的目光落在娇嫩的脸上。 如寒刀划过。 玉融春强撑着常年练就的蜜糖般的笑脸,但背后已经起了细汗。 她今日没有擦香粉,更没有涂抹香膏,她提前很久就开始日日清洁洗浴,确保身上不会有过分浓郁的味道。 不知道此刻又是哪里惹了尊上不快。 默苏跟在穆离渊身后走近,无声地向周围打手势,示意他们继续。 满地趴伏着的舞女和乐师这才回神,拿好东西起身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乐声断断续续重启,歌女哼唱起小调,舞女们整好队列起舞,死寂的藏香楼再次洋溢起欢声笑语。 “准备了什么。”穆离渊在这片烟花媚香的嘈杂里问。 玉融春悄悄看了默苏一眼,见对方没有什么指示,于是如实回答道:“美食,美酒,还有......美人。” 穆离渊本就深黑的眼眸暗了一下。 玉融春几乎已经准备跪地了,却听到一句没有语气的: “好啊。” ...... 顶楼堪称花团锦簇。 玉融春别的本事不高,但选人的眼光绝对没得挑。 美丽的女子个个肤如凝脂、眸若秋水,包裹在薄纱下的身体像尚未绽开的花苞,动人又纯洁——她们太美了,不是艳俗的美,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美。 这种美,无论在人间还是魔界,都是万里挑一。 玉融春了解男人喜欢什么。 暖炉生烟,香雾迷离。 嫩白柔腕在绕梁乐声里缓缓翻转,脚腕的铃铛随着舞蹈跳动,轻纱掩映下的腰肢脆弱无瑕...... 连玉融春这个女人都不禁动心。 可穆离渊的眸色却仍是冷。 像是覆盖着一层灰蒙蒙的冻霜,将暖香缭绕的雅阁冻得极寒。 一曲终了,屋内没有掌声也没有笑。 只有压抑的死寂。 玉融春的呼吸已经开始细微打颤,她小心翼翼地问:“尊上可是有哪里不满......” 穆离渊看着前方,却像出神似的什么都没看到,只语调毫无起伏地说了几个字: “嗯,跳得好。”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尊上的这句好并不是夸奖,而是带着厌倦敷衍的字眼。 十几个女子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 玉融春深吸口气,转头给其中一个使了眼色。 那女子立刻会意,提裙挪着步子走近,朱唇熟练弯起甜蜜弧度,嗓音柔媚得恰到好处:“尊上。” 穆离渊的目光移到她身上。 女孩连忙在穆离渊脚边跪了下去,地毯上映出腰肢窈窕秀发细软的魅影——她的身躯柔软得像没有形状的纱幔,可以在抚摸的人掌中变作任何模样。 她是玉融春最引以为傲的一朵娇花。 穆离渊的视线移到她身上。 只是一眼,便冻得她浑身一抖。 穆离渊垂眸看着伏地瑟瑟发抖的人。 片刻后,忽然问:“你会哭吗。” 女孩脸上的笑容僵硬。 她不明白这个问题。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惧怕地望向此处。 没人懂这个问题,也没人能帮忙回答。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55节 但下一刻,那个女子就理解了为何要这样问。 距离魔息威压过近,那些剧烫的暗红魔纹顺着她的脸侧蔓延攀爬!仿佛数不清的毒虫啃噬。 疼痛与奇痒交错,女孩惊叫出声,双眼涌出大股泪水,哭着哀求:“疼!好痛......尊上,饶了我!饶了我......” 穆离渊看着她涂满脂粉的脸侧滑下彩色的泪...... 不对。 不是这样的泪。 泪过无痕,不该是这样庸俗的颜色。 穆离渊攥住了手指,魔气霎时消失无影。 女孩娇弱无力地跌落,柔软的身体因为痛哭流涕而起伏着,像一只可怜的猫儿,满室都是她止不住的哭声。 玉融春急忙招呼人把她架走。 其余女子还在战战兢兢地唱着曲,穆离渊向后靠在座椅里,微微闭起眼,拉长的前颈喉结滚动,叹了口气:“别唱了。” 满室喧嚣戛然而止。 “还有会哭的吗。” 穆离渊的嗓音低哑到了极点。 女孩们都低着头,再无人敢出列。 魔尊这句问话好像是在找会哭的女子。 可魔尊阴鹜的眉眼,又好像根本不想看她们哭。 玉融春已经浑身冷汗淋漓,她看出尊上今夜根本不是来赴宴找乐子,而是来找能撒气的人。 “这些女孩子才多大年纪,”她壮着胆子替姑娘们解释,“遇到点痛谁不掉个眼泪,梨花带雨也是一种......” 说到此处,玉融春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转过头,招呼一个女孩:“烟儿,过来。” 舞女队列中一个肤色雪白的女孩闻声抬起了头。 细眉薄唇,眼尾的弧度清淡。 模样倾城,性子却冷得不行。 其他客人见一面都难,这种孤高的性格是万花丛中最难得。 既然尊上不喜欢浓郁的香气,也不喜欢娇弱的身姿,那这样冰清玉洁的一定不会错。 名叫烟儿的女孩大抵是被方才的场景吓到了,犹疑着不敢出列。 玉融春急得低声催促:“烟儿,快。” 烟儿缓缓挪着步子走了出来。 她脸已经面无血色,衣袖衣摆的边儿都在微抖。 步子颤颤巍巍,还没走到穆离渊近前,就已经跪了下去。 钗环像受惊的蝶,在烛光下扑簌摇晃,发出杂乱破碎的声响。 穆离渊甚至没有再看,仍然靠在椅背,垂闭着眼,说:“带走。” 玉融春一愣:“啊......都带走吗?” 发出命令的人坐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没有再重复。 紧攥的手指缝间蒸腾着淡淡的墨色魔雾,似乎到了耐心的极限。 玉融春连忙喊旁边站着的侍从:“带走!把她带走!” 烟儿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吓得满脸泪痕,纤弱的身体站不起,几乎被拖出了房间。 玉融春自认为很了解男人。 身娇体软美眸媚笑,向来是宾客们的最爱。 然而魔尊似乎并不是如此口味。 玉融春在心里快速盘算:尊上大抵是想要冰清玉洁不喜言笑的冷美人。 可这里最冷的冷美人已经在刚才吓得泣不成声被拖了出去。 她上哪再去培养一个? 穆离渊放在身侧的九霄魂断剑似乎与主人一样失去了耐心。 血红的魔气在阴暗的光线里格外刺目——这是嗜血开杀的前兆。 屋内余下的几个女孩都已经吓得站不住,抽噎声起起伏伏,陆续有女子身子受不住室内强烈的魔气侵蚀,腿脚一崴,倒在了地上。 玉融春又惧怕又急躁,转头冲身后女孩们低喝:“哭什么哭!都给我闭上嘴!” 她转过身,又换上笑容:“尊上,您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再去给您找。” 穆离渊微微抬眼。 到处都是迷乱动人的花色,在这个萎靡堕落的地方,应该随便找谁都能尽情放纵寻欢,尽情发泄欲|望...... 但讽刺的是, 面对这个问题时,他心里只能想起一个不该想起的人。 感恩是欲|望,依赖是欲|望,仇恨也是欲|望,从小到大,欲|望这两个字只属于江月白。 他极力装出一副波澜老练的模样,只不过是在极力掩饰这份荒唐的独一无二。 他不想可笑地让一个仇人占据所有最重要的角色。 那时江月白答应他,他其实兴奋得不行,又生气得不行,但他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他幼稚地想把心思藏着,故意沾得满身酒气,可到头来什么都藏不住,在那些欲罢不能的疯狂里暴露无遗。 他当然什么经验都没有。 江月白是他的第一次。 明明是血腥阴暗的刑室,喘息里却全是温情迷恋。 迷恋是克制不住的,清醒后才惊觉想要落下的吻隔着血海深仇。 那种时候江月白看向他的眼神总是平静从容的,和他索取无度的疯癫截然相反——江月白是众生倾慕的北辰仙君,堆在春风殿的情书他拆过很多封,一封比一封情真意切,读得他双眼发红,岂止是伏墟山那夜的斫琴让他嫉妒,他要嫉妒的人太多了,江月白评价他生涩时他气得发疯,也许他的师尊早就有许多风月情缘,可他连问一句都没有资格。 良久,穆离渊沙哑地开了口。 “换男人来。” “什......”玉融春笑容僵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什么?” 但她没胆量再问回去一遍,怔愣一瞬后,立刻连连点头,“好、好!这就去!” 她快步走到门边,对外面候着的侍从低声交代嘱咐:“去,挑最好的来,务必要干净,面相清淡点的,快!” 没过片刻,两个小倌便到了门口。 白衫干干净净,脸上皆无妆色。 清淡的身姿,在微微空荡的素衣下透出薄影。 的确是最好的。 穆离渊低声道:“其余人都出去。” 玉融春如获大赦,忙不迭地招呼屋里其他人离开。 旁人退去,室内陷入极度的寂静。 两个小倌乖巧地跪下,膝行着上前,要来给穆离渊宽衣。 他们的动作很熟练,脸上的笑甜腻腻的,每一个眼神都带着讨好的意味。 穆离渊挪开了腿,避过了他们的手,冷冷说了三个字:“站起来。” 两个小倌都愣了一下,仍旧跪得老老实实:“小的不敢......” 穆离渊没再看他们,看向远处的琴:“会弹琴吗。” 两个小倌对视一眼,伏地回答:“我们会、会唱曲儿......会唱......” 剑气冲撞,九霄魂断在暗室中陡然出鞘! 小倌们吓得惊恐万分,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挪。 穆离渊把剑横在他们身前,问:“能拿剑吗。” 小倌们不明白这些话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哆哆嗦嗦地拉住穆离渊拖在地上的衣摆哀求:“小的错了......我们错了......” 这哀求刚出口就走了音。 穆离渊踹开了拉他衣摆的人,靴子直接压着咽喉将对方踩在了地上。 衣衫散乱,烛火照出白嫩的皮肤,光滑细腻,美如丝绸。 这本该是极品,却让穆离渊觉得索然无味。 甚至厌恶。 弧度柔美的眼通红着流出泪花,小倌们双掌合十在身前,激烈地摇晃着,嗓中细声讨着饶:“尊上......我们错了......我们不想、不想死......” 穆离渊垂眼看着他们细嫩的手——纤弱如柳条,经不住一场暴雨。 这样的手很美。穆离渊却觉得难看。 他想要看一双修长冷白的手、布满剑茧的手、遍是血痕的手。 可那样的手,上天入地都再找不到第二双。 “滚。”穆离渊对他们说。 两个小倌惊慌失措地爬起身,一边抹泪一边夺门而逃。 穆离渊独自一人坐在烛火摇曳的屋子里。 长睫垂下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的光。 原来他并不喜欢看人流泪。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56节 只是喜欢那个人的泪。 这世上含泪的眼有千万种,每一种都是红肿萎靡的枯枝残花。 唯独那个人的泪,是天边坠落的寒冰。 在湿汗摇晃的夜里融化,又在长夜走尽时重新变回山巅的触不可及。 让他厌恨。 让他着迷。 穆离渊忽然感到胸口有东西在涌动。 在奇异地翻涌而上。 他捂住心口,却来不及咬紧牙关。 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血水扑灭了蜡烛,门外热烈的语笑喧阗瞬间全部战战兢兢归于安寂。 穆离渊感觉胸腔里破了一道恐怖的口子,滚热的血液源源不断从口鼻往外流,血滴顺着黑袍的衣摆流了满地。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身前堆积成滩的血。 又控制不住地倾身咳嗽,吐出了更多。 他这辈子流过很多次血。 在敌人的刀剑法器下流血、在魔毒腐蚀的深渊里流血...... 可还从未心痛到吐血过。 哪怕是在仇恨凝聚的顶点。 魔元控制的心脉无比刚强,原本应该是无情无痛的。 但此刻他心脏一阵一阵剧痛,浑身的骨骼血肉都要碎裂散架的剧痛。 他强行逼迫自己,把那些压着江月白疯癫流汗的夜晚归结为混杂恨意的原始欲|望。 强行一遍遍告诉自己欲|望 nánf 对谁都可以发泄,江月白死了,他还可以找成百上千数不清的美人代替。 可现在他彻底认输了,溃散崩塌、一败涂地。 他承认了那并不是俗不可耐的欲|望。 那是复杂的、浓烈的,难以表述的感情。 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这种深沉的感情到底叫什么...... 他不敢再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7 00:00:00~2022-05-27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想、甜饼、哩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嘉言、华花郎 30瓶;47029834 25瓶;唐心 16瓶;轻与 10瓶;森屿、味浅 5瓶;栀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笑荒唐 他,好,想,他。 孤岛的星光是冷的。 晚衣躺在海风吹拂的夜色里, 呆呆地望着无月的天空。 这次离开仙门,晚衣没有和任何师叔师伯道别。她已承受不住“道别”这两个字。 她固执又幼稚地想:也许世间每一个没有道别的分别,都代表着离人还会再见。 东海陨辰岛, 这里是她曾经修炼过的地方,那时她曾在此处满怀希望地渡劫突破, 以为将来能成为师尊最引以为傲的徒弟。 如今再次回到孤岛, 不再有希望,只有寒意和迷茫。 每夜被寒风吹醒, 总以为是白衣轻抚,伸手抓空, 才发现不过寒风一阵。 她再也没有家了。 往后受了委屈, 也再不会有人对他说“回家”了。 孤岛海心一点,落在浩阔茫茫, 她的人生从此只剩下修炼这一件事。 忘掉悲痛的法子只有一种, 那就是修炼, 发疯地修炼, 好摆脱这些凡俗的爱恨情仇。她准备在这座孤岛潜心闭关, 远离那些腥风血雨, 再不过问尘世间所有。 斩雷琴虽然没有了,但她有了新的好琴。 一张琴尾雕花的好琴。 江月白将琴交给她的时候, 她问过琴的名字。 虽然她已经知道了所有始末, 但她仍然幼稚地想听师尊亲口给她讲再一遍这张独幽琴如何得来。 可江月白没有提独幽, 只说:“它叫晚衣。” 晚衣坐起身,召出琴来细细抚看——雕花的地方有刻字, 不是斩雷也不是独幽, 是隽秀的“晚衣”。 这张琴叫做晚衣。 她也叫晚衣。 这张琴是属于她的, 永远都是她的。 再不会被谁抢走了。 晚衣拨动琴弦, 在夜色狂风中畅快地弹奏破阵曲! 急弦划裂穿林拂叶的雨,将它们击碎成漫天陨落的星。 指腹滑过琴弦时,好像触到了斫琴人渡灵的手。锋利琴弦上温柔的灵膜,是江月白留给她的春风。 飘落的星雨和泪水里,她终于明白了江月白曾经说给她的那句话的含义。 “花落春不去。” 离别不可怕。 可怕的是困囿于离别的夜。 人生中太过惊鸿一瞥的花总会败,但她还是要怀着期望等下一个春天。 * * * 穆离渊在藏香楼喝了整整十日酒。 他其实从没喝过酒,酒量很差。 这是第一次放纵,放纵的感觉很痛。 痛到极致就会麻木了。 默苏来传消息的时候,他正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醉生梦死就能忘掉所有。 他就要忘掉了。 可就差一点。 “尊上,有人夜闯禁地。” 穆离渊醉眼迷蒙地去看门外跪着的默苏,昏昏沉沉道:“......谁?” 默苏抬起头:“来人说,他叫纪砚。” 穆离渊混沌的眸色慢慢变深,将手中的酒杯移开唇边,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默苏回答:“就他一个。” “一个......”穆离渊冷笑了一声,晃了晃杯中的酒,“看来他不是来寻仇的。” 默苏问:“尊上打算如何处置?” 穆离渊道:“带他来见我。” 默苏问:“尊上不回魔宫吗。” 穆离渊仰起头继续喝酒,厚重的鼻音里混着醉:“就让他来这里见我。” ...... 纪砚的确不是来寻仇的。 因为他不仅仅是只身一人,甚至连兵刃法器都没有带、护身宝衣都没有穿。 水蓝色的长衫穿过藏香楼媚香蛊惑的人潮,周围的欢笑声都陷入停滞。 腥红的魔眸都盯住这个格格不入的人。 这个人仙气太重。 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纪砚没有分给周围眼神,只抬头看向乱花尽头的穆离渊。 灯影迷离,曼妙妖娆的身姿们包裹着风流颓废的人。 纪砚觉得恍惚。 他想起沧澜山上素衣白衫的挺拔少年。 那是他们的旧影。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57节 与此刻浸在醉酒荒靡中的人影无法重叠。 江月白教过他们如何抵御这些低劣庸俗的欲|望。 可自己偏要背道而驰。 不是为了放纵, 而是为了掩盖。 纪砚这一刻忽然在想: 穆离渊是不是也是如此。 “纪阁主来得好巧。”穆离渊醉气醺醺的声音传来,“怎么,是来喝魔族庆宴的酒吗?” 纪砚没有发火,面容很平静:“我此来只做一件事,事做完了,我就走。” 穆离渊笑起来,笑得极为挑衅:“事情改日再说,如今魔界大宴宾客,我今天心情好,都说纪阁主是风流才子,那我就送纪阁主几个美人做礼......” “师弟......”纪砚忽然喊了他。 穆离渊面色变了变。 因为纪砚这句“师弟”不带任何暗讽与挖苦。 只是一句平平淡淡的师弟。 这样语气的两个字。 他只在十几年前的春寒峰上听过。 纪砚那时也许还没有那么恨他。 还会清晨跑进他的屋子,坐在床边摇晃他的肩膀:“师弟,再不起你可就要赶不上晨练了!要挨打了!” “你们几个,”穆离渊从回忆里抽神,重新换上了浪荡不羁的笑,指了指身侧美人,“去好好招待纪阁主。” 身材妖娆的女子们朝着纪砚涌来,纪砚在扑面的魅香里沙哑地说:“师弟,把风雪夜归的剑身给我,可不可以。” 穆离渊的动作僵凝在半空。 纪砚从前做压他一头的师兄,如今做不可一世的纪阁主。 纪砚从不会对谁问出“可不可以”这四个字,尤其是对自己。 穆离渊不笑了,似乎在一瞬间被搅得兴致全无,冷冷说:“我听不懂纪阁主在说什么。” 纪砚缓缓走上前,一句一句地讲:“渊儿,风雪夜归是师尊的本命剑,本该葬在春寒峰上,但天机门前剑刃化雪护你,如今只余剑柄,长剑不全,无法归位。你既然大仇已报,留着风雪夜归的碎片也无用......” 纪砚的话忽然停顿,所有目光都汇聚于此,可他就这样在千百魔族的注视中哽咽了声音,“师尊的尸身已经千疮百孔,这把剑......你能还给他一把没有残缺的剑的么。” 碎裂的声响炸开在此刻寂静里。 穆离渊手背青筋紧绷,捏碎了手指间的琉璃杯。 周围的魔族纷纷抛下手边的珍馐美馔,一排排起身,件件魔器对准了纪砚! 只用尊上再做一个生怒的动作,他们立刻就饿虎扑食,将这个人撕成碎片。 可穆离渊没有再做。 他缓缓抬起眼,眸色在烛光映照下依旧晦暗无光,像不见底的深潭。 良久的死寂过后。 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默苏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穆离渊。 她不能理解。 她不能理解尊上为何会对仙门之人如此客气仁慈,更不能理解尊上会将到手的东西交出去。 魔族从不会返还自己的战利品。 无论想不想要、有没有价值。 穆离渊垂下了眼眸,继续喝酒,声音暗淡地吩咐默苏:“风雪夜归的碎片埋在紫藤树下,你带他去。” ...... 魔岭上的大雨已经停了,紫藤树在微风里轻轻摇晃。 像是刚出浴的美人在梳理长发。 纪砚停在树下,抬头望着那些垂落的枝条。 这里怎么也有紫藤树? 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秋千。 他的视线直直盯在紫藤树下的秋千上—— 花枝藤蔓上绳索交错,隐约可见扭曲的抓痕和干涸的血迹。 荒|淫疯狂的画面从纪砚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听见自己咬磨后牙的声音。 他的悲伤里莫名抽出一种强烈的憋闷感。 为什么那样冷玉无瑕的人,会被最没资格玷污的人玷污。 江月白这三个字,清凛出尘到,他连想都不敢往那个方面想一下! 却能被穆离渊那样蹂|躏、折辱、当做发泄欲|望与仇恨的奴。 不公平。 还是不公平。 从来都是,不公平...... 默苏出声喊他的时候,纪砚口中已经充满了咸涩的血味。 他咬牙咬出了血。 默苏将装着风雪夜归碎片的木盒拿给纪砚,却在交付前一刻又收了手。 纪砚抬眼。 默苏问:“尊上为什么要答应你。” 她不想再做摸不透心的鹰,她想做个能看透心事的人。 纪砚深吸口气,将血腥气咽回肚里,道:“我方才已经解释过了,北辰仙君的本命剑要......” “尊上他,”默苏的黑瞳盯着纪砚,“是不是根本不恨北辰仙君?” 纪砚曾经是和穆离渊最熟识的师兄弟,她觉得对方应当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魔岭风寒,吹来的紫藤碎花却是柔软。 “他当然恨。”纪砚在风中低声说,良久,又补了一句,像是回答也像是自语,“但也不全是恨。” 默苏皱起了眉。 人的语言总是晦涩难懂,她已经尽力学了很多年,但仍旧觉得有些人说话难懂。 比如面前这个人。 纪砚也并不打算让对方听懂。 因为有些东西,永远没法直宣于口。 肖想、爱恨、欲|望、摧残、毁灭...... 肮脏的念头缠绕着尘世间的凡夫俗子。 他们的心,其实都一样不堪入目。 ...... 魔卫们奉魔尊的命令砍掉了紫藤树。 昔日花树摇曳的地方,此刻只剩一个深坑。 像一个触目惊心的伤疤。 深夜又落雨,将伤疤里填满了泪。 穆离渊坐在深坑旁,望着泪滴涟漪的水面倒映着无星的夜。 他终于鼓起勇气从藏香楼回来。 从忘记痛苦的酒醉里脱身,就好似活生生剥掉一层皮肉。 清醒的记忆如尖针利刃,扎得他浑身剧痛。 他召出了九霄魂断剑,用指腹轻抚了一遍。 而后抬手,再松手。 沉重的长剑砸破水波,沉入看不见的深处。 魔气缭绕四起,封住了深坑。 雨水消失不见,伤疤愈合在长夜。 没有了。 这回什么都没有了。 风雪夜归还了。 这把剑他丢了。 沾过江月白血的紫藤也砍了。 穆离渊深吸口气,慢慢站起身,想要在晚风里不带牵绊地走。 他已经抛掉了所有染着江月白气息的东西。 他只想能从这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挣脱! 可牢笼不只是一把剑。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58节 也不是这棵紫藤。 牢笼是天地、是万物、是无相无穷。 他走在没有星的夜里,想到天上的月。坐在没有紫藤的山边,看到飘落的花。 沉沦在没有江月白的人声鼎沸里,却看到白衣的背影。 他想要忘掉的人无处不在。 穆离渊步履沉重,他走了很久,但其实一步也没有走出去。 深坑积雨中的身影摇摇晃晃,将他困在这棵已经不复存在的紫藤树的坟前。 魔卫与魔侍都被他喝退。 在这个无人的黑夜,他终于可以卸掉那些满不在乎的虚伪神色。 他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只觉得痛。 撕心裂肺的痛、麻木茫然的痛。 痛到他口鼻都再次溢出鲜血。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他。 穆离渊手指攥紧了左心口,指尖魔息已经刺破了皮肉。 他好想把这颗心剜出来。 以后就不会再感到痛。 可他的动作猛地停住—— 他忽然记起天机秘境里的雨夜,淌血起伏的独幽琴弦。 在那场疯癫的性|事里,江月白的话音温柔得不合时宜: “我在星邪殿里给你留了东西。” 穆离渊强行把自己拉回了不愿面对的现实。 什么东西? 他费尽全力想要摆脱,可这一句回忆就足以让他心甘情愿再跳回牢笼。 寻死之前,他还是想看看师尊留给他的东西。 * * * * * * * * * 夏秋轮转,四季交替。 魔界再一次下了新一年的春雪。 星邪殿的位置已经成了一片宏伟的废墟。 魔宫自从去年春日便从各地调来了数百魔修,专门负责搜查星邪殿。 可搜寻持续了数月,密室里除了刑具,什么都没发现。 穆离渊下令拆了宫殿、毁了密室、掘地三尺! 依旧一无所获。 江月白留给他的东西太难找。 殿前尘埃随风扬起、又随雪落下。 无人敢靠近这处断壁残垣。 因为魔尊发了怒,杀了所有找不到东西的魔修,说要烧了这座宫殿! 可又在第二日遣散了宫里所有的魔侍魔卫,说要亲自去找那个东西。 穆离渊在废墟深处一待就是数月之久。 大雪堆积,在残破的宫殿之上再建起一座冰宫。 穆离渊在这片无尽的废墟里不分昼夜地寻找,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里没有任何属于江月白的东西。 断壁残垣中唯有刑架垂落的铁链晃荡,发出冰冷的声响,好似在讥讽地看着他——看着他这般绝望、看着他深陷泥沼。 穆离渊颓然坐在冰冷的石砖上,摸索到地上杂物中的酒壶,拎起仰头喝了一口。 酒早已发酸变味,酸涩从喉嗓一路爬进身体深处,把心肝都染成苦的。 他烦躁不堪,将手中酒壶狠狠摔在地上! 却又想起这是他曾经给江月白灌酒的酒壶。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变了表情,立刻俯身去杂乱的碎屑里翻找,拾起了裂成两半的酒壶。 指腹紧贴酒壶尖锐的裂口,将里面残余的酒液一滴一滴都接住捧在手里,再视若珍宝地一点一点喝尽。 虽然早就没有江月白的味道。 穆离渊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狠。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好像已经疯了。 天色渐入漆黑,夜幕之上无星也无月,透过结冰的殿顶,向下滴落着浓墨般的眼泪。 穆离渊怔怔地望着飘落风雪的夜空,远处惨淡的灯笼照来朦胧的光,将那些雪花映得清晰无比。 他看着冷雪覆下,却不觉得冷。 只要这世间还会下雪,他的心就能少痛一阵。 起码他还有十几年前春雪里的回忆。 模糊的碎片在孤独的雪夜里越发清晰。 秦嫣也许没有骗他,安神散不是害他的药,而是救他的药。 因为从前每当他嫌苦偷偷不吃师尊给的安神散时,就会感到体内有不安的东西在窜动、感到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漫长的惩罚随着时间发酵出威力,那些被忘却的记忆碎片拼凑出残忍的回忆。 他在痛苦的梦里回忆起,许多年前,他似乎真的因为魔息作乱在妖林试炼里砍伤过其他弟子,失去理智,大开杀戒! 最后记不得发生过的一切。 那一年的妖林试炼是仙门弟子最多的一届,各家新秀弟子都进入妖林比试。 他就在那时失了控。 妖林中燃起魔火。 他的佩剑通体赤红,烧成了可怖的火剑。 火舌如血莲,分成六路向四周猛地绽开,每一条火舌都朝着奔逃的弟子追击而去! 周围的弟子们震惊怔愣之后,连忙慌不择路地逃命,惨叫声此起彼伏: “救、救命!” “穆师兄疯了......他疯了!” “他走火入魔了!入魔了!” 仅仅在弹指转瞬之间,整座妖林便被通红的烈焰充满。 逃命的弟子只是刚艰难地向外伸出一只手,就又被残暴的火舌吞卷了回去。 哀嚎连天之际,一阵冷风陡然从远处袭来—— 白衣飘然落地。 极寒冷气携裹着无数冰刃雪剑破风而来!将那些张扬摇晃的火舌尽数钉在了周围树干上! 烈焰被雪水浇灭,没了声响。 山林猛地陷入了戛然而止的寂静。 穆离渊在扑面的寒气中恢复了些理智,抬头看着面前的白衣人。 他双手的魔焰还在散发暗红色的雾气,可表情已经变得无辜又无措:“师、师尊......” 钉住火舌的冰刃受到召唤,微微颤动着,又从树干上猛地飞出,在空中凝结成了一把通体晶莹的冰雪长剑,飞回了江月白的手中。 “北辰仙君来了!有救了!” 周围受伤的弟子从魔焰中挣脱,都狼狈爬起身,向江月白诉说方才穆离渊的疯魔行径: “北辰仙君!穆离渊他疯了!他刚才发疯了!” “他眉心有魔火!我们都看见了!” “他入魔了不认人,要杀我们......” 穆离渊摇摇晃晃地迈步,踉跄着走近江月白,低声喃喃:“师尊......我不知道怎么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江月白左手收剑,右手翻手在他胸口拍了一掌——灵力流瞬间打进他经脉,冲散了魔息余焰。 魔气退去,穆离渊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身子一软。 被江月白接在怀里。 其他峰主与长老纷纷赶到,看到此处狼藉,皆倒吸一口冷气。 云桦沉默不语。秦嫣看着满地被打伤的弟子,变了脸色,问江月白:“这下怎么办?” 纪砚从满地歪倒的弟子堆里爬出来,抹去脸上的血,起身走向江月白:“师尊,穆离渊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 他的话卡在一半。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59节 烈火熄灭,夕阳渐落,林中只剩晚风。 江月白目如寒冰,垂眸冷冷看了纪砚一眼。 纪砚看着这个眼神,不敢再往下说。 他觉得讽刺,更觉得委屈——好似犯错的人不是穆离渊,而是说真话的自己。 苏漾急匆匆赶来,压低声音:“二十六家的人都被我拦下了,但这些弟子出去肯定还是要说的。” 云桦开了口:“雪归,我们不能再这样包庇......” “洗掉他们的记忆。”江月白只说了这一句话,而后抱着穆离渊头也不回地离开。 纪砚震惊地立在原地。云桦和苏漾齐齐色变。 周围的弟子们也都不可思议地倒抽冷气!他们不敢相信清风霁月公正无私的北辰仙君,私下里竟会如此护短! 有的弟子爬起就要跑。 秦嫣眼疾手快,甩出指尖灵火!粉雾如绳索飞出,将弟子们团团围了起来,凝结成洗去记忆的浣忆阵。苏漾立刻抬手掐诀,接通了阵法中的灵力流。 阵中的弟子们还没来得及惊呼,便被洗去记忆的阵法灵光淹没。 魔火烧得穆离渊神志不清,周遭到处是错乱的声响和晃动着的人影...... 但他却闻到让他安心的气息。 他躺在熟悉的怀抱里。 “师尊......”穆离渊喃喃,“我是不是闯祸了......” 江月白轻声说:“没有。” 穆离渊手指紧紧攥着江月白的衣袖。 他很害怕。 却也不必再害怕。 只要有江月白在,他就算犯下滔天的错误、捅出天大的篓子,也不必害怕。 暴雨流淌,冲散了昔年旧梦,故人容颜在雨中消失不见—— 哪来的雨!为何要下雨?! 再让他看一眼...... 穆离渊从旧梦中惊醒,发觉雨竟是从自己眼里流出来的。 苦涩的雨放肆横流。 他眼眶酸痛,满脸都是水痕。 晚风寒冷,吹在泪痕上如刀。 穆离渊血迹未干的手指捂住脸,痛哭无声,无声得撕心裂肺。 他这次闯了谁都救不回来的祸。 再不会有人护着他。 因为他害死了唯一会护着他的人。 穆离渊哭得浑身颤抖。他根本熬不过这些漫长的黑夜。 他怕做梦。他怕梦醒。 他怕梦不到江月白。他怕梦到江月白。 他已经承受不住睁开眼后的落空。 他好...... 想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7 12:00:00~2022-05-28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50421262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拾酒、大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信 20瓶;50421262 10瓶;栀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枕风月 在这个为时已晚的夜 烈火焚烧。 火光照亮星邪殿里刑柱与铁链的残骸, 烧化的碎屑落在穆离渊身上,他看着自己的皮肉从通红变得焦黑,从伤口绽开处流出浓稠的血...... 心口太痛了, 皮肤上这些痛反倒觉不出痛了。 毁掉吧。 全部毁掉,彻底毁掉, 就不会再痛了。 穆离渊指|尖燃起一簇魔焰, 扔在废墟里。 火蛇瞬间窜起数丈高,吞没了周围残破的桌椅, 顺着木头柱子向着本就快要坍塌的房梁延伸,殿顶的琉璃成块成块坠落, 殿中的床榻、屏风、摆件全都开始凶猛地燃烧。 冰雪覆盖的废墟, 刹那间成了一片火海! 穆离渊向后仰躺进这片烈火燃烧的废墟里,闭上了眼。 就让一切荒唐的痛都结束在今夜。 闭眼后昏昏沉沉的梦里没有火, 只有沧澜山清凉的雪与温柔的花—— 年少的他坐在紫藤树下的秋千上。 背影模糊的江月白站在晚霞渐落的春风里。 他看着江月白。 一刻也不愿意移开视线。 这次没有下雨, 没有雨水冲散这个梦。 因为他忍住了泪。 他想要多看几眼面前的人。 春风拂过江月白的长发, 江月白转过身, 在满天紫藤花的碎瓣中朝他走过来。 穆离渊感到周围的树木花草随波摇晃了一下。 他的泪又要流了。 江月白步履轻缓, 停在秋千前。 太近了。 穆离渊狼狈地低头躲避, 不敢再看,可最后又忍不住仰起头, 仔细看着江月白近在咫尺的眉眼。 太熟悉了。 也太残忍。 江月白在晚风里叹了口气, 伸出手, 微凉的指腹缓缓抚过他眼角: “别哭了。” 穆离渊猛地抓住江月白的手,紧紧攥在手心。 周围的景色已经开始在水中晃荡, 他知道自己的泪即将再次淹没这个梦境。 在腥风血雨的仇恨里、在白雪纷飞的天机门前, 他只留下了江月白临别时在他眼角的一抚。 在每一个清醒和不清醒的梦里反复折磨他的心。 江月白要他别哭。 可是面前的一切都已经开始在水中渐渐融化。 穆离渊在故人身影消散之前鼓起勇气揽住了面前的人。 梦里的江月白没有离开, 只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师尊, 我错了......”穆离渊绝望地发觉怀里的人已经开始颜色暗淡,拼命地重复着,“我错了,是我做错了......” “我错了,我不想报仇了......” 他其实早就想说这句话了。 每一个湿汗淋漓喘息交错的长夜,他抱着江月白的时候,都很想说“师尊,我不报仇了”。 他根本不想做江月白的仇人,他无比厌恶体内魔妖的血脉,他好希望一切真相都是一场大梦——醒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生,他不是魔族,还是江月白的徒弟。 偏执地寻仇只是幼稚地想要找个借口留住江月白,留住他想回到却再也回不到的朝夕相伴的从前,可最后却搞砸了一切。 “我错了......我不会再犯错了......”他把脸埋在江月白怀里,错乱地喃喃,“求求你、求求你、求你......” 求你不要再走。 或者带我一起走。 穆离渊在自己的哽咽声里,听到江月白的嗓音从上传来: “去看看我留给你的东西。” 穆离渊动作一顿,抬起头。 留给自己的东西...... 那个东西,他还没有找到。 ......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60节 梦醒时疼痛万分。 穆离渊睁开眼。 周围的火势已经熄灭了大半。 默苏带着魔卫们冲进了废墟。 “我不是让你们不要过来......”穆离渊嗓音极度疲惫,阴沉嘶哑得几乎没有声音,“听不懂我的话吗?” 默苏踩着碎裂的砖瓦,小心翼翼地穿过倒塌的石柱,望向烟雾深处:“尊上,仙门来人了......” 残破的废墟里传来脆物碎裂的声响,片刻后,穆离渊的身影出现在了浓烟之中。 他面无血色,浑身却都是血:“什么人......” 默苏摇头:“那人没有说名字。” 换做是从前,仙门来人,根本不可能活着走过魔界最外面的禁制。但自上次纪砚来过之后,仙门的人,她都会下令放行。 她没法完全揣摩透尊上的心思,但她能感觉到尊上想要见那些人。 穆离渊声音暗哑地问:“他在哪。” 默苏回答:“就在外面。” 穆离渊踩着积雪穿过倾塌的宫殿废墟,来到长阶前。 黑夜已经到了尽头,暗淡的晨光勉强照亮殿前广场,地面被白雪覆盖,又落了一层火灰。 长阶之下,立着一个单薄的人影。 很陌生,并非故人。 穆离渊沉默地走下长阶。 阶下的人抬起头,风雪吹开了斗笠前的纱。 “是你。”穆离渊停住了脚步。 “能被魔尊记得,”那人笑得时候眉眼里柔情万种,似乎不论面前是人是物,都能让他如此深情,“算是我的荣幸。” 郁行舟。 天机秘境里,被江月白砍断双手的琴圣。 穆离渊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郁行舟笑容温雅:“当然是来传好消息。” 穆离渊冷笑:“仙门的人来魔界传好消息,当真闻所未闻。” 郁行舟不愠不恼,缓缓道:“仙门武宴开试大典的预演,云桦的天机剑没有斩开试剑石,现在消息走漏,仙门各家议论纷纷,都在说那把天机剑,是假的。” 穆离渊眸色微变,片刻后,才道:“与我何关。” “真正的天机剑下落不详,可回想当初天机门开启,进入门内的只有五人,北辰仙君、云桦、苏漾、纪砚......”郁行舟话音稍停,看向穆离渊,“还有魔尊你。” 穆离渊挑眉:“所以呢。” 郁行舟笑道:“除去沧澜门的三位,天机剑如今只可能在纪砚或是魔尊你的手里,但比起纪砚,我更相信天机剑,其实是落入了魔尊之手。” 穆离渊冷冷说:“无凭无据的事,郁掌门可不要乱猜。” 郁行舟笑了笑:“我只是好心来提醒魔尊,三日后仙门二十六家都会赴沧澜山参加武宴,江月白身死,他们早有异心,云桦的天机剑若是真的镇不住场子,仙门尊主,可就马上要换别家了。” 穆离渊瞧着他,微勾唇角:“怎么,你想让我去做这个砸场子的人?” 郁行舟道:“魔尊若是有真正的天机剑,此时不亮,更待何时呢。” 在郁行舟看来,仙门武宴,是最有可能彻底摧毁沧澜门的机会。 众人都以为江月白留给云桦的东西可保沧澜门百年不倒,如今却发现事情并非所想那般,不论是夺权还是看笑话,围观尊门跌落神坛,总是别有乐趣。 穆离渊沉默了须臾,嗓音微寒:“郁掌门不远千里来此,和我说这个,想求什么?” 郁行舟眉眼里的笑被雪色映得更加柔和:“不求什么,报个昔日的仇罢了。” 穆离渊的视线落在郁行舟空荡的两袖:“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被魔尊看出来了。”郁行舟依然笑容温和,毫不尴尬,似乎就等着对方这句话,“那郁某就直说了,仙门武宴上,我可以配合魔尊演戏,戳穿沧澜门的虚伪。作为报酬,我想要魔界的生血琥珀。” 生血琥珀,魔族宝石的一种,能使被灵器法宝砍断的断肢重生。 魔族嗜杀好战,常有肢体损伤,战功卓著的魔族会得到魔尊赐予的琥珀,将此琥珀放于断肢处一夜,新的骨肉便会长出,如同原样。 郁行舟的手,就是他的命。 他已经失了一张心念数年的独幽,绝不能再失去弹琴的双手。 * * * 春天的沧澜山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 白雪未化,花草细嫩,冰凉与温暖融合得恰到好处。 沧澜仙山美景年年依旧,只是旧人不复。 没有人能永葆风华,但世间总有少年正当风华。 暖风拂面,旌旗飘扬,意气风发的少年们沾满春风殿前的广场。 穆离渊身着修士衣装,易了面容隐去魔息,坐在拥挤人潮的最后方,远远望着那些少年人影。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仙门武宴。 沧澜门虽是历届仙门武宴的举办地,但江月白每次只带纪砚与晚衣,从没有让他到场过。 因为师尊总是和他讲,他天生体质不好心脉不稳容易受伤,不适合这样的争锋对决。 此刻他想明白了另一层缘由,仙门武宴各家高手云集,不少都是经历过当年围剿魔窟之战的修士,若让他们见到自己这个魔族,就算碍于沧澜门掌门的面子不说什么,恐怕暗地里也不会让他好过——那年妖林试炼,江月白只离开了片刻,就有人在妖林中动了手脚,引得他走火入魔。 春风殿前钟鼓齐鸣,庆典在即。 每届仙门武宴前三甲,能得嘉赏称号“风华动仙门”。 新秀弟子成排站在广场中央。 二十六家掌门分坐广场两侧,眼带赞许地望着中央的新秀弟子,思忖该挑哪个做自己的亲传。 武试夺魁者会得到沧澜门掌门亲赏的宝器,并且可以自选师门。 历届魁首都选择留在沧澜门。 这次的少年也不例外。 嘉赏大典与拜师仪式合并。云桦坐在殿首,天机剑蓝光萦绕,佩在腰侧。 不输当年风雪夜归。 沧澜十八位峰主一起为新秀弟子赐沧澜印。 百名金丹修士坐镇春风殿,第一仙门风华如故。 可就在礼成之际,突兀的声音忽然从远方人群传来: “历届仙门武宴,都要沧澜门掌门的剑插|入玄魄试剑石,怎么今年省了这一步?不合规矩吧。” 寂静一瞬之后,人群中渐渐响起议论声。 负责典礼仪式的康墨给出了回答:“北辰仙君丧期未过,今年试剑石上不换剑。” 可几道异声又起: “风雪夜归虽是名剑,却是断过一次的剑,断剑怎可仍插玄魄试剑石?” “不错,北辰仙君自是无人能及,但沧澜门掌门毕竟换人,总不能让仙君断剑再留此处,徒增伤悲。” 其余修士闻言,有的犹豫着附和: “这话没错......” “再说,天机剑举世无双,何不插|入试剑石一试?” “听闻当年风雪夜归让玄魄试剑石灯芯连亮整整九日,不知天机剑能否超过风雪夜归......” 此话一出,不仅是仙门修士,就连新弟子也都好奇了起来——云桦的天机剑和北辰仙君的风雪夜归,到底哪一个才算是天下第一剑? 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 期待和起哄的声音顺着附和,越发高涨。 郁行舟从容地在众人的嘈杂议论声中起身,面带笑容:“诸位,既然云掌门不愿试,那自然是有云掌门自己的思忖,各位就不要刻意为难了吧。” 可这句话没有让议论声消退,反而更激起千层浪: “这是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怎么成了‘为难’?这两个字扣在我们头上,有点不合适了吧。” “什么叫‘云掌门自己的思忖’?难道是怕天机剑插不进玄魄试剑石吗?” “怎么会?天机剑乃是传世名剑,要比风雪夜归更强才对吧......” “那为何......” 说到此处,众修士面上的神色都渐渐变化起来。 各家掌门彼此互视一眼,交换了几个眼神,皆不再言语。 却胜过所有言语。 穆离渊在人群寂静一瞬的时候说了话:“你们不过是想说,这把天机剑是假的,对吗?” 话音刚落,原本已经趋于安静的广场顿时炸开。 虽然人人心中皆已有猜测,但还没有人敢这样直接明了地将这句话说出来。 康墨沉声道:“这位道友,请莫要胡言乱语!” “那就去试啊,”穆离渊抱臂抬了抬下巴,远远地示意试剑石的方向,“到了这个时候,不去试怎么能堵得上这些人的嘴。” 众人的视线从说话者的身上,纷纷转到了云桦身上。 这话说得没错——到了这个时候,云桦哪怕只是沉默,都是在屈辱地默认。 此刻瞬间的安静, 显得格外漫长。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61节 沉默须臾,云桦在千百道目光的注视下站了起来,手握佩剑的剑柄,缓缓走下台阶。 所有视线随着他的步子一起移动,移向殿前广场中央的玄魄试剑石。 阳光刚好落在广场。 天机剑出鞘时,冰蓝的灵浪在日光中四溢飘散。 在场众人皆感到陌生又强大的灵力场。 云桦双手举剑,深深吸气,剑锋向着试剑石狠狠扎下—— 巨响炸裂,碎石迸溅! 剑风腾起的雾霭浓烈刺目。 可所有人连眼睛都不愿眨一下。 他们都想要看清楚这至关重要的一刻。 尘埃缓缓落地。 试剑石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碧蓝的剑刃已经深深没入试剑石当中! 玄魄石灯芯骤然亮起——金光刺目,不输苍穹烈日。 向所有人昭示这是一把极品宝剑! 春风殿前陷入诡异的死寂。 片刻安静之后,穆离渊率先带头鼓起了掌。 “啪,啪,啪——” 一声,两声,三声,极度地缓慢,却在寂静的人海里荡起清晰可闻的回音。 四周回过神的修士们也立刻纷纷跟着鼓掌恭贺: “好剑!漂亮!” “果真不输当年风雪夜归!” 经历质疑之后的证明,远比没有质疑时更有分量。 千百张神色各异的人脸整齐地恢复了欢笑与谄媚,举杯重新庆贺今朝大典。 穆离渊在这片喧嚣热闹中无声离开。 ...... 山道春花飘摇,却寂静得萧索。 所有人都在殿前广场,春寒峰上廖无人声,唯有紫藤花落。 天末凉风,故景依旧。 穆离渊在袖下掐了隐身诀,缓缓踏进这座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院子。 他从前试想过很多次,再次走进这里是以怎样的心情,也许是兵戎相见针锋相对、也许是大仇得报意气风发...... 唯独没算到,会是如此这般黯然。 紫藤树曾被他放火烧过,秋千也曾被他用剑砍断,此刻树和秋千却都完好如初地在春风中摇晃。 师尊为何要修复它们? 穆离渊不敢去想,也不忍再想。 陈仙殿外禁制重重,穆离渊一层一层解开他最熟悉的结印。 结界消散,玉帘随着他带进的风微晃,发出极轻的叮当声。 他手心浸满了湿汗,极慢地向着冷殿深处走去。 冷风穿堂,白幔飘扬。 琉璃冰棺像覆雪寒霜,在孤寂里无言。 一别一春秋。 穆离渊在看到江月白的时候,只感到冷雨忽落,浇得他浑身湿透。 他眼眶发酸。 白衣不染血色。 长睫轻垂,薄唇无色,修长的手指伤痕未褪。 和他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穆离渊轻颤着伸出手,想要碰一碰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风里忽然吹来嘈杂声—— 殿门外脚步逼近,一个嗓音高喝:“何人擅闯春寒峰!” 沧澜门守卫已经将陈仙殿层层围住。 峰主与修士皆闻讯赶到,云桦站在人群中,神色沉郁地望向殿内:“春寒峰上不欢迎不速之客,拿下他。” 没等守卫进殿,穆离渊已经自己从殿内缓缓走了出来。 未卸易容,仍是普通修士的装扮。 数百刀剑立刻齐齐对准了他! “哪家的后生,如此不知礼数。”云桦盯着他,“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穆离渊抬眼扫过面前人群,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后的郁行舟——想必就是这位向云桦透漏了他来的消息。 他并没有按与郁行舟的约定来戳穿沧澜门的假剑,反而把天机剑的剑魂注入了云桦佩剑,演了另一出别样精彩的好戏。郁行舟此刻恐怕已是怒火中烧,却又无能为力。 谁让他有求于人。 云桦冷声道:“问你话呢。” 穆离渊口吻平静,甚至暗淡:“我来看看师尊。” 话音一落,在场众人皆惊诧——此人是谁?竟敢叫北辰仙君“师尊”? 人们彼此面面相觑,看向云桦,又重新看向穆离渊。 云桦脸色极度阴沉:“今日是仙门武宴,魔尊未免太嚣张了吧。” 穆离渊在三界搅弄风雨、在天机门前大开杀戒,他都无所谓。 但今天,是他云舒棠第一次堂堂正正以掌门身份主持仙门武宴,穆离渊却要来此寻事,语调张狂进出自如!实在是打他的脸。 修士们听到“魔尊”这两个字,纷纷变了脸色,防备地后退数十步。 有人已经握紧了自己的灵器法宝。 陈仙殿前霎时灵息缭绕,剑拔弩张。 “我说了,”穆离渊走下台阶,“我只是来看看,看过就走。” “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云桦长剑猛然出鞘,拦住了他的前路,“我师弟是如何被你所害,你竟还能说出一句‘来看他’。” 穆离渊微微侧眸,看向云桦:“那是我与师尊之间的私怨,我们恩怨已了,不许我再念旧情吗。” 云桦冷笑:“你们之间何来恩怨旧情,有也不过是他对你的恩!你对沧澜门来说,只有仙魔不容的仇!你这条命,当年就不该留。” 仙门诸修士见云桦态度如此坚决,纷纷有了底气,立刻列队布阵将穆离渊团团围住。 来参加武宴的都乃名门高手,此刻又有云桦天机剑在前,以多对少,他们并不畏惧。况且此地不同于上次交手的人界伏墟山脉,沧澜山乃仙家福地,四周灵场能助仙抑魔。 优势重重,众修士皆信心十足。 归元剑派长老率先亮出本命法器,喝道:“说得没错!十多年前我随师兄出战魔窟,师兄一把归元剑横扫魔宫,活捉魔尊与他的妖妃,将他们投入熔魔炉中,烧得魂魄都不留,换来仙门安宁数年!若当时将这孽种也投进焰炉,之后仙门也不必屡受魔族侵扰!” 另一长老道:“当年这小子落入北辰仙君手中才免于一死,可看看救他的人是什么下场?对待魔妖杂种,就不该心慈手软!” “你们说什么......”穆离渊神色微变。 那修士道:“说归元老祖杀你父母杀得好,若非北辰仙君太过心慈手软,也不会酿此大祸!” 穆离渊只觉得被利雷击中心脏,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难道他的父母...... 不是江月白杀的?! 那为何...... 那为何江月白要认下?让他本来就要心软消散的仇恨又加重几分。 穆离渊呼吸逐渐急促,胸口翻搅着剧痛。 江月白说的那几句“渊儿不用再怕”、“不用再恨”......他此刻才忽然后知后觉理解出了几分更深的意义——江月白直到临死前都没有辩解澄清过杀他父母这件事,不是为了别的...... 而是为了教他这个总是心软的徒弟,如何出剑无悔地复仇。 为了让他纠结万分的痛苦能畅快了断, 为了让他往后余生能再无仇恨地活着。 穆离渊的心好像裂开了口子,整个人都要散架。 其实...... 其实除却杀父杀母,其余别的仇,桩桩件件,他全都可以原谅的...... 仙魔势不两立,可只要江月白一句话,他愿意放弃魔尊的身份。 屠杀千百同族,可他心甘情愿做江月白的座下走狗,哪怕替仙门屠尽天下妖魔他也愿意。 用他魔元炼器,只要江月白想要,完全可以直接对他开口,他什么都给,魔元、灵脉、内丹,江月白想要哪一样都可以拆了他身子拿走! 他最恨的其实只是江月白骗他,他恨江月白那么多年待他不是真心。 可笑。 穆离渊苦笑着,眼角渗出了血泪。 他现在只能恨自己,恨自己面对江月白时非要嘴硬装出一副不服输的模样,不肯表露真心,怕江月白说他没出息。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62节 可他就是很没出息。 比起报仇,他更想要江月白。 但这句话他永远没法说出口。 远处几个经历过十多年前围剿魔窟的修士们也纷纷跟着附和,压抑多年,他们终于敢光明正大议论那段令他们颇有意见的往事: “当年归元老祖与北辰仙君共同擒住魔尊与妖妃,归元老祖处死魔尊妖妃后,提议一起除去他们的孽种,没想到北辰君竟出手阻拦!” “说他的魔妖血脉稀有,还说能将他的魔元育成打开虚空门的钥匙,我当年便有怀疑......” “可不,口口声声说要用他的魔元炼器,可养了他那么多年什么也没炼出来,谁不怀疑!” 纷杂的话语扭曲成怪音绕耳,像洪水猛兽袭来,逼得穆离渊喉嗓泛起阵阵咸涩,想要吐血。 他以前从没有机会和这些人接触,更不会听到这些往事。 因为江月白从前将他保护得很好—— 世人都知道北辰仙君有一个最宠溺的小徒弟,从不舍得让他做任何冒险的事,连春寒峰上的试剑傀儡都要亲自看护着他去练。 沧澜十八峰峰主从不在他面前提起他的身世过往,那是江月白最严厉的命令。 小时候他以为是师尊不想让他记起被魔族屠杀的惨痛记忆。 此时想来,师尊也许只是想要隐瞒他们之间仙魔殊途的沟壑,好让他能安安稳稳无忧无虑做一个仙门弟子。 周围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让他们忌惮畏惧的北辰仙君已经不在,诸修士得以把多年来忍耐在心底的不悦宣泄出来: “什么‘拿他魔元炼钥匙’,不过是个想要救他的借口罢了!北辰君当年只有十九岁,到底年轻,不忍残害幼童。可最后这杂种还是重新堕魔!早知如此,当初我们就不该让他带走这个孽种!” “北辰仙君一生没做过错事,唯一的污点就是收了这么个徒弟!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手软!” “这便是最大的错事!” “不是不敬,是实在难忍,我说一句,北辰仙君在这件事上,对不起二十六家、对不起整个仙门!我们......” “够了!”穆离渊深吸口气,打断了这些嘈杂话语,“是我自己十恶不赦,骂我师尊做什么。” “魔尊倒也不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云桦看着穆离渊,话却讲给身后的人听,“我师弟清风霁月一世,唯独对待仇敌的确太过心慈手软,我曾劝过他很多次,都无济于事。但我和他不同,如今故人仙逝,沧澜山便不会再认这个弟子、也绝不会再与魔族有任何瓜葛!” 他从前做云峰主的时候,从来温文尔雅,没说过一句狠话。 但今日他不得不说。 所有人都说云桦要做下一个北辰仙君,但他不想做下一个北辰仙君。 他才是师兄。 他不想永远活在江月白的影子里。 他想听到的夸赞不是“不输当年风雪夜归。” 而是让别人永不再提风雪夜归。 其他仙门长老纷纷应和:“云掌门说得好!早该如此!” 数百神兵利刃底气十足地调转方向,将穆离渊围得水泄不通:“绝对不能再放过这个魔头!” 方才那些话的冲击太大,穆离渊喉中全是血腥味,腿脚发软,头晕目眩,几乎站不住,缓缓后挪步子靠在殿门旁的墙壁,才勉强撑住身子,没有直接跌到。 仙门修士早已个个祭出了法器,灵光缭绕的阵法奢侈地一层又一层地包裹。 穆离渊看着面前杀气腾腾的围阵,苍白的唇微微弯了一下:“你们想把我怎样。” 归元长老冷喝:“自然是杀你以报仙魔宿仇!” 穆离渊仍是笑:“那你们倒是动手啊,光喊口号顶什么用。” 修士们纷纷看向云桦。 他们在等最该先动手的人动手。 云桦猛然抬手,天机剑的剑锋对准了穆离渊! 穆离渊连后退一步都没有。 他亲眼看着碧蓝的剑光如同急坠流星般一寸寸逼近他的前心、再凶狠地穿过他的胸膛! 在微凉的春风里爆开一阵滚烫的血雾! 下一刻,各家修士的无数刀剑纷纷接踵而至,一齐刺入了穆离渊的身体! 大股鲜血从撕裂的伤口里汹涌喷溅而出,将周围仙门修士的法衣全部染成血红。 可从头至尾,他们都没有看到魔剑出鞘。 连魔气都没有感到一丝一毫。 他们甚至在怀疑:这个人真的是那个暴戾嗜杀的魔尊吗?是否搞错了人。 云桦用力抽回自己的长剑。 穆离渊身形踉跄了一下,吐出了所有淤积在胸口已久的血! 他看着云桦的剑,笑了起来。 从无声的笑,慢慢变作出声的笑。 云桦皱眉:“你笑什么?” 穆离渊没有看对面的人,像是在自言自语:“真好......原来被天机剑穿心是这种感觉,比风雪夜归痛多了......” 云桦长剑再出,将他狠狠抵在了殿外石壁上:“说什么疯话。” 穆离渊的视线终于聚焦在云桦脸上,含着血低声喃喃:“他那个时候,是不是很痛......” 云桦的剑再次凶狠贯穿穆离渊的胸口,将他的话淹没在血水里。 穆离渊抬手擦了把脸上的血,声音暗哑地说:“师伯......你要......拿好这把剑......” 云桦神色微变。 穆离渊已有很多年没有叫过自己“师伯”。 等他再回神抬眼时,面前的人已然消失不见! 半空中只留传送阵的残光,在鲜血里渐渐暗淡。 云桦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陈仙殿内的守卫慌慌张张奔了出来:“云掌门!北辰仙君的尸身不见了!” * * * 穆离渊将江月白带回了魔界。 这回不是带进阴暗潮湿的地宫密室。 而是安置在最奢华的宫殿、放在最柔软的床榻。 殿外飘落柔雪,殿内铺满软羽。 穆离渊亲自挑选床幔和锦衾的布料,有一丝一毫的褶皱和粗纹都会被他下令重换。 他仔细替江月白换上柔软干净的白衣,半跪在塌边,指腹抚过江月白手臂的伤痕,轻声自语:“师尊身上的伤......不会再痛了吧......” 没人回答他。 天色渐晚,夜幕包裹寒宫。 殿外的魔侍小心翼翼地请示:“尊上,要点灯吗。” 穆离渊摇了摇头:“不点,师尊不喜欢。” 从前那些他疯狂发泄欲|望的夜里,江月白从没有哀求过一句。 只说过“别点蜡烛。” 他知道,江月白不想在遍布明镜的宫殿亲眼看着自己被人压在身下折磨的狼狈模样。 可那时的他从没有满足过江月白的请求。 他好恨那时的自己。 魔侍提着灯笼退去,关上了殿门。 残阳坠入山崖彼端,天地陷入彻底的漆黑。 殿中所有的蜡烛与烛台都熄灭着。 穆离渊坐在塌边,在黑暗中握着江月白的手。 每一寸骨节、每一个弧度,他都无比熟悉。 他与这只手五指交错,却再也感不到丝毫的温度,只能感受着冰冷的手指从自己的指缝间缓缓滑落。 穆离渊俯身,看着江月白平静的容颜,低柔地说:“师尊,听说鬼焰道尽头的虚空门里有一种死生之花,花蕊碾碎可以做成九死回生丹。师尊以前不是说,想要用我的魔元去开虚空门吗,我明日就去找那朵花,师尊等着我,等着我,好不好......” 他一句一句和江月白说着以前从没有机会倾诉的话。 但周围太静。 不论说什么,回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显得此地更寂静。 昏暗的月色透过薄窗,为江月白的脸上蒙起一层温柔的纱影。 穆离渊看着他长睫上的月色、看着眉眼鼻梁的曲线、看向那双没有血色的唇...... 他想要俯身去吻。 但再一次停在咫尺之间。 泪水一滴滴落在江月白苍白的脸上,在月光下晃动着晶莹的亮。 湿痕沿着江月白的侧脸错乱地流淌。 穆离渊撑在床侧的手臂在剧烈颤抖。 泪水越积越多,江月白的双眼全部被打湿,沾着水汽的睫毛深黑。 好像哭的人是两个。 晚风吹起轻薄的纱幔,穆离渊将冰冷的人搂在怀里。 多年岁月里,他与心底人总是相逢在尸山血海,相见分外眼红。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63节 他以为自己是恨得发疯。 其实是念得发疯。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江月白。 魔渊血红的月影里是江月白,醉生梦死的乱花丛里是江月白。 在寂静无声的地方想这个人,在人潮拥挤的地方也想这个人。 他越是想念,就越是装得满不在乎、装得仇恨万分。 他藏在心底十几年的人,却只残忍地让对方流过血、流过汗、流过泪。 他竟连一字的爱意都没说过。 连一个吻的动作都没有做过。 天上月静谧,枕边风无声。 穆离渊在微颤的吸气里闭上眼。 他与心上人,终于第一次温柔地共枕风月。 在这个为时已晚的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8 12:00:00~2022-05-30 23: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格尔曼·斯帕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7029834 3个;千山孤鸿 2个;轻语、催更人、烟雨、远歌中的回声、舞月歌、浮云.、小鱼不吃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213076、lhy 69瓶;最爱三观正 50瓶;偷得浮生半日闲 18瓶;叶络、栀白、元安、活著未為我為誰、宿雨夜未眠 10瓶;迪迪不想配音、糖茉雨沫、软碳 6瓶;味浅、我想静静 5瓶;49235265 4瓶;森海锦鲤、一只大弯弯 3瓶;无敌大风吹 2瓶;吃了吗、羽化成仙、暮秋err、冻死鬼、雨彐、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鬼焰道 一切都可以恢复到从前的模样 虚空门, 位于魔妖鬼三界交汇的虚无之处。 要想到达虚空门,需要走过一条极为漫长的鬼焰道。 鬼焰道不是一条路,而是一条滚烫的岩浆长河! 空中坠炽石, 河底翻烈火。 燃烧的熊熊火焰足以吞噬淹没一切——不仅能腐蚀兵刃、甚至能吸食灵息。 再修为高超的人,来到此间地狱阎罗, 都只能变为等待被烈火吞没的凡胎烂肉。 这条烈火岩浆铺成的路, 已经有千百年无人踏入。 就算真有金刚铁骨做成的人,能活着走过鬼焰道, 也没法打开鬼焰道尽头的虚空门。 因为开启虚空门需要一把钥匙。 一把踏遍三界都难寻的钥匙。 钥匙要用混血的灵元炼铸。 不论是仙魔混血、还是魔妖混血,这样的灵元都凶邪无比。 没人能从这样凶邪的人体内毫发无损地取走灵元。 包括灵元的主人自己。 因为邪元离体便成了毒, 会凶残贪婪地侵蚀接触到的所有东西! 直到将它们彻底腐蚀殆尽。 ...... 多年没有活物出现过的汹涌火河第一次迎来了它的挑战者。 穆离渊站在浩浪翻滚的河边。 赤红的天光将他的黑袍映成血色。 周围火星纷坠, 燎着他身后飘散的黑发、落进他的衣袍,在他身上燃起一朵朵冒着硝烟的血花。 恐怖高耸的焰山在红河投下巨大的阴影, 将来人笼罩成渺小的一点。 烈焰燃烧似群鬼叫嚣, 刺耳狰狞。鬼焰河巨浪滔天, 在岸边卷起通红的火舌, 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吞食即将到口的食物。 穆离渊迈步, 踏进了火河。 炽热的岩浆瞬间腐蚀熔化了黑靴, 争先恐后地爬上他的小腿,大口啃噬着皮肉—— 比炽水更红的血刹那间爆开!又融进望不见边际的赤河里。 他只觉得整条腿像在同一时刻被成千上万的恶兽一起撕咬! 痛得他冷汗骤落。 突然出现的汗珠顺着鬓角和颈侧以恐怖的速度滚落, 将满身黑袍狼狈打湿。 他又迈了另一条腿。 这里的鬼焰结界场将所有魔息与灵气都禁锢。 想要得到那个难得的东西, 就只能用血肉一步步走、用性命去试。 九死回生, 能换回一条命的东西,似乎用什么代价都不为过。 惊涛拍岸声把此间无人的地狱填满, 显得吵闹。 穆离渊听见无数种喧嚣的吵闹。 远处鬼焰山的沉闷嘶吼声、岩浆沸腾的热浪声、脚底血肉的分解撕裂声...... 每一种刺耳的声音都是拦路的刀, 让本就难捱的这段路更加艰难。 撕咬他的火河太凶猛, 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痛。 因为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脚。 他整个人都在烈焰里渐渐熔化。 他开始害怕。 不是怕死在这里。 而是怕自己这具身体的血肉太少, 不够脚下的火河吞噬。 怕撑不到鬼焰道的尽头。 他拼命地在翻滚的火河里向前走。 长河中心的炽烈深水埋住了胸口。 他听到自己浑身的皮肉骨血都在发出溶解开裂的声音。 沿着血脉和骨髓传进双耳、传进心里——在警告他,他做不到。 黑袍下摆大部分已经变作了灰烬。 穆离渊在翻腾的岩浆里看到了自己手臂和腿脚的白骨,在红色的岩浆腐蚀下冒出诡异的烟雾。 他已经什么痛觉都没有。 他只担心自己的身体会在下一刻散裂成一堆骨粉肉沫。 他就要到了! 他不能死在这个时候。 鬼焰道尽头的虚空门乌云滚滚,云层里垂落滑下暗红的岩浆,像是恶兽嘴角滑落的血。 黑云翻滚中似乎有一双残酷血腥的眼眸。 在死死盯着这个快要成功的不速之客。 身后的岩浆烈焰猛然高涨,巨浪从后袭来,将他整个人狠狠拍进滚烫的河中! 视野瞬间被撕心裂肺的血红淹没—— 炽热的岩浆顺着耳鼻每一个缝隙灌进他的体内,心肝肺腑一起开始灼烧。 他猛地呛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向外滚热的血和往里滚热的岩浆撞在喉嗓里,绽开爆炸般的剧烈疼痛。 他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被岩浆拉进了深不见底的赤河。 他没有力气了。 不仅是身体,他的五脏六腑、经络骨髓、灵元血脉......全部都被滚热的岩浆灌满——它们贪婪地顺着每一条血管攀爬漫延,要残忍地将这个已经到手的猎物分食殆尽。 穆离渊感到河底尖利的碎石扎进了自己腿脚还未融化干净的骨头。 这才是真正的“刻骨”的痛。 原来也并没有多痛。 还比不上他每个夜不能寐的晚上。 他不能死...... 他绝对不能死...... 起码不能死在这个时候。 若是他死了,这天底下,就再没有能进入虚空门的人了。 就再没有能救江月白的人了。 江月白...... 江月白。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64节 这每晚让他痛不欲生的三个字, 在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稻草、成了救命的药。 他用尽全力从滚烫的河水中挣扎出来! 皮肉模糊的手指扒住了鬼焰河彼岸的泥土。 虚空门前阴风四起,吹来远处的沸水与火星。 吹得他浑身的撕裂伤口再次一齐叫嚣。 可他只感到欣喜畅快。 他还没死透! 他就要拿到那朵花了。 鲜血淋漓的腿脚已经站不住,只能跪着向前挪。 虚空门黑云缭绕,电闪雷鸣,在用嘶吼吓退来人。 血色的雨水从黑云中滚滚而落,将本就浑身是血的人浇得更加狼狈。 穆离渊颤抖着去自己怀里摸索。 却发现放在胸口的匕首只剩下了残破的刀柄。 金石打磨出的利刃,竟在方才的赤河中被腐蚀得丝毫不剩! 他扔掉刀柄,只余白骨的指节在四周的泥土里翻找。 他要找足够锋利的东西。 能划开自己丹府的东西。 可是周围除了泥土与鲜血,什么都没有。 怎么办......怎么办...... 穆离渊看着自己翻抓泥沙的手,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 白骨...... 对,这里还有他自己。 穆离渊深吸了口气,用血肉模糊的右手颤抖着攥紧了血肉模糊的左手,而后咬牙用力一拽—— 将自己的指骨狠狠拔了下来! 伤口处鲜血溢涌,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他只在想:这根骨头还不够锋利。 他俯身将这根指骨在身下的沙砾上摩擦。然而沙砾和泥土都太软,根本磨不锋利这根骨头。 他举目四望,远处的崇山上似乎有锋利的怪石。可那些山太远了,他根本爬不过去。 他又想起鬼焰赤河里有尖利的礁石。但他的身子就要散裂了,支撑不住再回到那样炽热的沸水里。 他重新看回自己的手...... 鲜血模糊,可他的骨头不止一根! 穆离渊忽然看到了希望,慌忙用发抖的手握紧这根指骨,在自己左手的骨头上拼命摩擦。 赤焰灼烧的伤口和灰烬还没褪去,骨头之间的摩擦迸溅出更多骨粉与血沫。 诡异的“沙沙”声在阴风里传得四处打旋。 但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好像这已经不是他的身体。 狂风被鲜血的味道填满,血色的夕阳照着血雾里卑微匍匐的人。 穆离渊终于将自己的指骨磨成了尖锥,迫不及待地去解身前被赤河水侵染到残破的衣衫。 骨锋划开皮肉,流了他满手粘稠的血。 只剩下白骨的手指有些不受他的控制,几次在自己的血液里打滑。 他体内的魔元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牢牢地缩在丹府深处。 他的手指拼命向自己腹部深处抓着,只抓出了断裂成碎条状的灵脉。 他开始愤怒。 愤怒为何自己的身体如此不听话。 他甚至在一瞬间想要用尽全力下死手! 但他又忍住了。 他还得活着。 他还要活着拿到那朵花、再活着回到魔界去、再看着江月白吃下去。 才能死。 穆离渊的手在自己体内不顾一切地翻搅,终于抓住了自己的魔元。 他的指节深深刺进魔元内,不让它再躲。 酥麻痛痒的古怪感觉顺着手指骨肉向上,沿着手臂漫开全身。 他只觉得从天而降一张带着尖锥利刺的网,骤然将他包裹! 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是不痛的! 原来自己魔元凶邪到连自己的主人都不放过。 穆离渊终于忍不住这样的痛,战栗的牙齿不受控制,猛地错位,双唇喷出了一股血! 可他吐血的瞬间,想的不是自己。 他想到的是秦嫣说的话—— “你知道他剖开自己丹元的时候有多痛吗。” “他用自己的灵元交换了你灵元内最凶邪的那根妖藤。你体内的魔妖之气侵蚀他的灵体,他又失去了自己灵元,浑身的灵脉全部腐烂......” 穆离渊手指狠狠一用力! 将自己的魔元连根拽了出来,鲜血瞬间喷溅而出,将遍地的黄沙泥土都染得变色。 魔元刚刚离体,还带着跳动的生命。 散发着凶煞腥红的魔藤如毒蛇在魔元内蠕动。 可与它交错缠绕的却是一根晶莹洁白的灵藤——灵藤冰凉温和的雪白灵息包裹着凶恶的红,将杀气与血腥温和地覆盖在凉雪下。 秦嫣说的,竟是真的。 可穆离渊宁愿她是说谎。 如果当时他真的死在谪仙台上就好了、或者死在尸体堆积的阴骨渊里...... 或者干脆直接死在十多年前仙魔之战的战场里! 他要是早早就死了,他的师尊也不用受那么多伤、不用受那么多苦。 虚空门前的黑云感受到了仙魔交混的魔元,骤然从黑云中窜出了数条张牙舞爪的触手! 如巨蟒血口的烟雾瞬间包裹住了穆离渊手里的魔元! 在漫天血雨里疯狂地啃咬。 穆离渊从半跪的姿势挣扎撑起上身,双手捧着自己的魔元,向前递给那些争相撕咬的黑雾—— 祈求着它们能快点吃干净、祈求它们能吃得满意。 好能行行好,让他进去这个门。 黑雾幻化出的巨口獠牙挑碎了他的魔元,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嚼成血肉横飞的齑粉。 吸食了魔元的黑云渐渐变色。 从漆黑变成血红、又从血红变成晕染开的淡粉、最后在一场冷雨里褪色成苍白。 雾霭消散,门内之境豁然开朗。 不同于门外的赤焰焚天、岩浆火山。门内竟然冰天雪地,尽是一望无垠的洁白。 万条垂下晶莹剔透的冰丝绦,像冰、像云、像师尊温柔坠落的衣摆。 这是死生之花的藤叶。 雪色的叶、雪色的沙、雪色的草,白茫茫的尽头,是一朵同样颜色的花。 万分遥远,又触之可及。 他终于撑到了门开。 穆离渊费力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进雪地。 门内寒风呼啸,刺骨冷意瞬间让他千疮百孔的皮肤凝上一层冰霜—— 似乎是虚空门故意在与来者作对,故意要用冰火的温差来狠狠惩罚受伤的人! 强烈的温度反差刺激尚未愈合伤口,穆离渊双腿一软,摔倒在雪地里。 本就快要断裂的腿骨这次彻底崩裂! 他已经完全无法走路,只能在雪地里爬行着向前。 冰晶上留下斑斑驳驳的血迹,通向那朵开在白雪深处的花。 洁白、柔软、无瑕,在轻风中摇曳着细雪。 飞溅起的血水污染了白瓣——穆离渊残破的手指抓住了那朵花。 刺骨的寒意猛地冻住他的手! 冰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凝结,将他整只手冻成冰块,再猛然碎成血色的冰屑。 断手处在瞬间迸溅出热血,打湿了洁白的花,极寒的冰晶在这股热血里微微消退。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65节 穆离渊急忙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这朵花。 他将花紧紧攥在手里,欣喜若狂,如获至宝。他撕下衣衫的碎片,将它裹了一层又一层,再颤巍巍地收进怀里。 冰凉的霜雪气息让他感到熟悉。 他在心里想:这样雪白无瑕的花,就应当是属于江月白的。 他终于拿到了! 直至此刻,穆离渊终于松了一直紧绷的一口气。 他仰面躺倒在雪地里,舒心地大口喘着气,又被回流的血呛得再次吐血。 但他好开心。 浑身的炽热火点还没消散,岩浆的残液在深雪里融化,响起诡异的“嘶嘶沙沙”声。 他却觉得无比悦耳——像是这里的万物都在庆祝他的成功。 虚空门内的大雪还在下,千缕万缕的冰丝藤叶像漫天的飘坠的繁星。 穆离渊望着这些闪烁冰晶光泽的丝线,第一次觉得世间竟能有景色如此好看、如此美妙。 他微颤着伸出手,去碰那些垂下的银雪丝线。 冰凉又柔软——霎时间熄灭了他指尖剧痛的烈焰余温。 温和的凉意,让他想起那个同样温柔的人。 这些东西这么好看,应当拿回去一起送给师尊。他在心里想。 他们这样轻、这样柔顺、还会发出银色的微光,适合编成剑穗,坠在如冰似霜的风雪夜归剑上。 师尊风雪夜归剑柄的剑穗,是他十四岁那年亲手编的,编成紫藤花垂下的形状。 他特地去请教了晚衣师姐,记住每一个丝线的编法走向,每晚缩在被子里悄悄地编,几次被突然闯进他屋里的师兄抢走大声嘲笑...... 但他仍然坚持做好了那个剑穗。 因为风雪夜归从不离北辰仙君的身,他做的东西坠在风雪夜归的剑柄上, 就能永远陪在师尊身旁。 可风雪夜归被他弄坏了,剑穗也被弄坏了。 他要重新给师尊做一个、做一个更好、更漂亮的。 等师尊服下死生之花醒过来,他要为师尊拿回风雪夜归,再将冰丝藤叶编成的剑穗送给师尊。 死生之花的冰丝藤叶可以驱毒疗伤,师尊身上的伤一定会好得很快。 一切都可以恢复到从前的模样。 从前没有伤痛、没有仇恨的美好模样。 穆离渊想到此处,撑起身子,拽下了那些飘荡的银丝。 冰冷的叶如刀,割破不能再破的手。 他的手指全部已经见骨,但他的手指还记得剑穗的编法。 他控制着颤抖的手臂和指节,单手艰难地将银线一根一根编成结。 他的身体在流血,但他的唇角止不住地微弯。 冷风变得温柔,凉雪如同轻抚。 他在温柔的雪里想着温柔的心事。 等回去之后,他不仅要给师尊死生之花和冰丝藤叶,还要给师尊许多许多,给师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师尊想要什么,他就去找什么。 他在想他该如何向师尊认错,该如何与师尊诉说这些年隐瞒在心底的东西...... 他已经把话想了无数遍,在脑海中重复了无数遍——反复斟酌着每一个词、每一个字。 师尊也许会原谅他,还像从前。那他就乖乖听话,再不会伤师尊的心。 也许会不原谅他,会生气和失望。那他会好好认错、好好悔过、好好弥补......哪怕从今往后,只做江月白身后的一个奴仆。 虽然失去魔元意味着要变回会生老病死的凡人,甚至会比凡人更快地失去五感和生命。 但他起码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可以陪着江月白。 那就够了。够他把之前的一切都偿还。 虚空门的世界里也有日升月落。 赤焰与火河在夜色里沉寂,变成逐渐静谧的画。月色流淌下赤焰群山,在雪里铺开淡红色的光。 远处焰河偶有波浪,似乎在不怀好意地提醒闯入者回程的路会更加艰辛。 但穆离渊什么都听不到。 他只望着浅白的月,满怀希望地在躺在这片修罗鬼蜮。 他和想念的人经历过世间最撕心裂肺的离别, 可他们马上就要重逢。 鲜血渗满了雪地,碎裂的骨肉溶解在极寒。 但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30 23:00:00~2022-06-01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灌汤小笼包 2个;甜饼、春山、林鹿有溪、不要芹菜要香菜、江玄、-燎原、47029834、格桑花yu、催更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不语 40瓶;沈遗今 20瓶;千伞伞 11瓶;奇迹停停在线换装、鹦鹉、昭游、催更人 10瓶;酩酊、我想静静、千帆、什逸 5瓶;什么好看看什么 4瓶;社会主义山楂糕 3瓶;暮秋err 2瓶;兔子的手工魔法、十六、烈日松饼、燕歌行、不喝奶茶真的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玉宁碎 得而复失 穆离渊重走一遍来时的路。 赤焰焚天的火山依然烧得凶残, 腾跃岩浆的长河比来时还要滚烫。 但当他踏进翻滚的火河,却发觉并没有昨日那般撕心裂肺的痛感—— 火红炽热的河水,竟在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刹那, 尽数凝结成了寒冰。 雪白的寒霜还在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浩阔的鬼焰河转眼之间成了一望无垠的平坦冰川! 像是在为他恭敬地打开前路。 穆离渊知道这并非是鬼焰道大发慈心, 想要同情保护他这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者。 而是因为他怀里的死生之花。 死生之花是这里的主人, 这里的火焰再凶猛,也不敢灼烧它。 伤口未愈合的皮肤接触到冰川, 仍旧隐隐作痛。 但穆离渊早已不在乎这些痛。 他满心都只有江月白。 ...... 回到魔界的时候,穆离渊浑身的血还没有凝结干涸, 冷风吹动带着血渍的黑袍, 苍白皮肤沾血,衬得眉眼更加深邃, 格外疲惫。 魔宫前的守卫霎时间跪了一地, 鸦雀无声, 谁也不敢说话。 天魔血脉在慢慢愈合伤口, 但浑身的伤痕过深过多, 尤其是左手, 仍然在流血。穆离渊没有给自己疗伤,也没有去找生血琥珀, 随便捏了个止血复伤诀让左手暂时恢复原状——他不怕疼, 只是怕见到江月白时弄脏了对方。 穆离渊走进清川殿前的广场, 黑靴踏过的地方留下一串血迹。 守在殿前长阶两侧的数百魔卫被这样的情景吓了一跳,黑魔面具下露出的唇色和脸色一起煞白! 他们惊慌失措地跪地:“尊、尊上!” 下跪的动作凌乱, 很反常, 但穆离渊没空搭理他们, 或者说, 根本没有看到这里还有其他东西。 他快步登上殿前长阶,径直向里走。 他只想快一些见到江月白。 殿门前的魔侍同样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地拦在门口:“尊上......” 穆离渊低声道:“滚开。” 平日里向来小心谨慎的侍从守卫,今日却如此频繁地惹他不悦,着实够他狠狠发一顿火了。 可他今日没工夫去惩治这些碍手碍脚的东西。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见到尊上不悦,拦路的那个魔侍却没有让开,虽然他的双腿都在剧烈打颤,发抖的话几乎走了音:“尊、尊上......那个、那个人他......” 穆离渊脚步终于微微停顿,皱起眉:“他怎么了?” “他......呃......默苏大人吩咐说......”那魔侍说得结结巴巴,犹豫了一下,又急忙改了口,“呃不、不是......是还没、是东西还没搬好......” 穆离渊听得满心烦躁恼火,直接绕开了他就要往里走。 可旁边几个魔侍魔卫一起下跪,拦在了入口。 “默苏大人说两个宫殿的物件还没有搬好!”他们惧怕得伏身叩首,“那个人还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 穆离渊脸色极差。 此处宫殿是穆离渊专门挪开魔界传武秘宝、用天魔血珀的碎晶石布设了灵场结界的宫殿——等江月白醒来之后,在这里养伤可以恢复得更快。 不仅是身上的伤痕、还有灵脉里的那些毒,都能慢慢养好。 前日离开的时候,他明明仔细交代过默苏将江月白安置到这里来,为何会到现在还没搬好?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66节 穆离渊心底有怒意,可他现在没时间也没心思发火,他的心思全被那个人占满,不想在旁人身上耽搁任何时间。 他转身快步走下台阶,朝着原先的宫殿而去。 魔界白昼渐逝,天色低沉,似乎山雨欲来。 扑面的风里尽是压抑的湿闷。 穆离渊回到星邪殿,还没进殿门,便看到默苏率先从殿内走了出来。 他没有多看对方,直接向殿内走,第一次怀着这样期待急迫的心情走过殿前长阶,手心里都浸满了汗。 “尊上......”默苏跟上他,话音在抖,甚至比方才那些魔侍魔卫们抖得更厉害,“尊上......我没......” 穆离渊心头忽然没由来地一紧。 他侧眸扫过默苏的脸。 对方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尊上不要进去!他、他......我不是要......” 向来雷厉风行的默苏如今无比狼狈,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怎么了?”穆离渊低声喝断了她的嗫诺,“好好说。” 可默苏只摇头,不回答。 一瞬间穆离渊脑海中想了无数种可能。 难道是仙门来了人,把他的江月白又抢走了? 可是魔界禁制重重、魔宫重兵把守,仙门的人如何能一天之内就攻进?况且这里也不像有人闯入过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离渊烦躁地踢开匍匐脚边的默苏,一脚踹开了殿门! 殿内安静无声,光影透过窗子错落地打在床幔。 一切都与他走时无异。 可却让他莫名不安。 穆离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榻前! 他深吸口气,在心里想: 没关系的,就算他们把他的江月白抢走了,他大不了再去一趟仙门,把这朵死生之花送去就好了。 哪怕他这个时候重伤在身,会被仙门围攻剿杀。但只要江月白能好好的,他怎样都可以。 颤抖的手指一把掀开帐幔—— 床上白衣如旧。 穆离渊悬在嗓口的心猛然落了回去,一切惧怕与恐慌都在此刻都烟消云散。 他的江月白还在。 他重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仰头背靠在床柱上深深呼吸,单手捂住脸,良久,抹了把额角的汗,压下微促的喘息,向着床榻走了几步。 只别一日,他已经想念得心颤。 轻风顺着窗缝流进,微微吹动白衣。 他的师尊还在这里安静地躺着等他回来,再没有比这一刻更美好的时候了。 穆离渊不敢坐,怕身上的污秽弄脏江月白,站了片刻,缓缓俯身跪在了塌旁。 纱幔轻荡,光影如水波浮动,温柔地落在江月白身上,微风沿着侧颜的轮廓抚过,拨动碎发与眼睫。 穆离渊双臂交叠塌边,垫着下巴仔细盯着江月白看,心想怎么会有人生得这样动人,连多看几眼都觉得奢侈。 他抿着唇,极力按捺着急促的呼吸,像怕打扰了睡着的人。看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替江月白挑拣开脸上的碎发,做完了这些,手却没收回来。 犹豫了一下,他拉住了江月白的手。 “师尊,我去了虚空门,鬼焰道也不过如此,没传说那么可怕,”穆离渊轻声说,拉着江月白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终于感到心头那块空荡与不安被填满堵上,“昨夜我还以为要死在赤焰河里了,可我那时只有不甘心,我发现我怕的不是死,而是再也见不到师尊了。” 穆离渊把江月白的手握在掌心,低头想去吻,又觉得这是冒犯,只隔着自己的手背碰了碰,嗓音微有哽咽:“我从前做了很多错事,师尊给我个机会让我赎罪好不好,我马上就吩咐他们去把死生花炼成药,师尊服下后就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微红的眸底里血丝瞬间蔓延开,穆离渊脸色僵硬,整个人呆住,连呼吸都不能了。 他看不到自己手里江月白手指的颜色了。 殿内没有蜡烛,暗淡的月色铺满床榻。 穆离渊抬头望向榻上,白衣下的人竟变得像梦中即将消散的故影一样单薄透明! 露出的皮肤苍白到几乎失去颜色,有的地方骨肉已经彻底消失,像是白雪化成了无色的水、而后飘散成无形的烟。 穆离渊脑海中空白一瞬,又轰然爆开嘈杂乱音! 他慌张起身,手忙脚乱地去解江月白的衣衫—— 衣衫内的身体在肉眼可见地融化,苍白的皮肤上慢慢绽开一朵朵无色的花,残忍地吞没掉他朝思暮想的人。 “怎么回事......”穆离渊憋红的双眼涌出了血泪,口中嘶哑地喃喃,“怎么会这样?!” 虽然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想也不能接受,只能一遍遍无助绝望地低问。 在仙门和魔界都待过多年,他不是没见过这种情景,但当这幅场景出现在江月白身上时,还是让他手足无措。 玉碎......是玉碎...... 一种能毁掉灵体的仙门奇毒,仙门修士常在受辱时给自己用的毒——中毒者的身体会在毒发后一寸寸灰飞烟灭。 死生之花还没得及炼化成丹、研磨成药!可江月白的身体已经要在他眼前彻底淡化消失。 “不要......别这样对我......”穆离渊呼吸急促、心跳错乱,颤抖的手摸向自己怀里,扒开破碎的布条拿出死生之花,徒劳地将这朵能起死回生的花按在江月白身上、堵在那些融化的地方,“师尊......你别这样对我......” 但却无济于事,带血的花垂落在江月白胸口,根本阻挡不住那些无色的伤口扩散。 殿外炸雷震响,惊碎了月光。 疾雨瓢泼而下,将室内罩入黑暗。 穆离渊被汹涌的恐惧和绝望淹没。 死生花制成的九死回生丹可以修复灵体内的丹府灵元,理顺灵脉召回残魂,起死回生。 但前提是存放灵元的灵体和丹府还在! “别这样对我......别这样对我好不好......”穆离渊失魂落魄地对着死人说话,他扑过去抱起江月白,却只能看着冰凉的人身上逐渐化开透明的圆圈,像是一幅本就浅淡的画在水滴落下中稀释渐渐淡去。 “不要这样对我......我已经知道错了......”穆离渊混乱地说着,近乎哀求,“求求你......求求你师尊!” 默苏听闻响动从殿外追进来,只敢停在远处:“尊上......这玉碎毒藏得隐蔽,我今早才发现,我当时、当时想给尊上传音,但怕......” 玉碎。 毒如其名。 此毒服下之后并不会对身体有任何影响、更不会干扰到平日里在仙门的起居修炼,因为这种毒只有感受到周围魔场的魔息时才会开始渐渐弥漫。 被俘虏到魔界的修士往往会受到非人的折磨,他们宁愿让自己的灵体融化成无形无色的烟云飘散,不留一丝在世间,也不愿意被魔族侮辱。 可是江月白上次来魔界时体内并没有这种毒! 为什么这次却会如此?! 到底是沧澜门的人给师尊尸体上涂的毒?还是师尊离开魔界后自己服的玉碎? 穆离渊的心绪混乱不堪!根本无法思考! 他横抱着江月白跌跪在地,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我已经知道错了师尊,不要这样惩罚我,好不好,求你......” 风雨破窗而入,冰水打湿了江月白的衣衫,白衣之下的身体融化得越发迅速。 穆离渊抹了把眼角,猛地抱着江月白站起身,快步向殿外走! 这是仙门秘毒,仙门也许会有解药。 天际乌云汇聚,暗夜闷雷阵阵。 冰冷的雨不合时宜地越下越大,让前路陷入泥泞。 穆离渊跌跌撞撞地走下长阶,台阶太陡、湿雨太滑,他几次差点跌倒,止血复伤诀在慌乱中失效,手指重新开始流血,变回露出白骨的惨状,双腿也不听使唤...... 他摔在污泥里,浑身上下的伤口一起崩裂,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尊上!”默苏慌慌张张地追上来,想要去扶他,“尊上!尊上你冷静些!这毒毒发便不可逆,就算出了魔界也没用的......” 穆离渊当然知道这毒不可逆,从前中了玉碎的人没有一个救回来的,但他还是不想放弃,万一仙门有解药呢?沧澜门那些人看到江月白这个样子一定会拿出解药的! 忽然一道惊雷划过夜色! 穆离渊抬起头,浸满雨水的视野里似乎出现了幻觉。 他看到属于仙门的金光灵气,顺着利雷的方向一起降落袭来—— 青衫落地,在黯然无光的魔界黑夜里,身姿挺拔。 穆离渊挣扎着撑起上身,看清了站在雨中的人的面容。 仙门人士直闯魔界,本应刀剑相向,但他现在竟然丝毫不想追究,甚至感到无比惊喜——对方此时出现在此,一定是发觉了什么,来拿解药救江月白的! “......师伯?”穆离渊重新找回了希望,抱着江月白艰难站起,跌跌撞撞向前,“师伯你、你有没有解药?有没有玉碎的解药!” 雨太大了,云桦似乎没听见,依然静立不动。 周遭响起无数长靴踏水而来的声响,魔族侍卫与魔修排兵布阵,将这个闯入魔宫的仙门修士团团围困! 汹涌的魔气在风雨里扩散,直逼云桦而去。 “住手!”穆离渊深吸了口气,“......都给我住手!” 黑魔幻化成的凶兽们接到主人的命令,纷纷停在云桦身侧,在雨水冲刷里渐渐化回翻滚的黑雾。 穆离渊抬眼望着云桦,成股的雨水顺着双眼的眼尾向下滑:“师伯,我找到了死生之花!我找到了能救师尊的花!你把玉碎的解药给我!好不好?你把玉碎解开,我现在就去用死生花炼制九死回生丹,或者你们可以把他带走、可以把死生之花一起带走!我绝对不会再拦......”见对面的人无动于衷,穆离渊狠了下心,哽咽道,“如果你们不愿他再和魔族有瓜葛,我可以保证以后不会再去找他......” 可云桦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像是根本没有在听他说什么。 “师伯......”震颤山河的暴雨将穆离渊哽咽的嗓音淹没,“你救救他啊......”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67节 云桦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天机剑在哪里。” 天机剑? 什么天机剑? 穆离渊对这个名字感到轻微的陌生,他现在已经对世上所有的东西都不感兴趣,他心里如今只剩下三个字—— 江月白。 他要救江月白。 可他的江月白就要融化在这场冷雨里了。 云桦又问了一遍:“天机剑的本体在哪里。” 穆离渊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天机剑......天机剑的本体......” 仙门武宴上,他只暗暗用天机剑的半缕剑魂注入了云桦的剑。天机剑的本体还在魔界,因为天机剑融进了九霄魂断,被他埋在了紫藤树的坟墓里。 “来人!”穆离渊大声冲身后的魔卫吼道,“去......去!去紫藤树下!把九霄魂断挖出来!” 魔卫们刚要领命,默苏却出声阻拦:“尊上,那是你的......” “按我说的做!”穆离渊在令人窒息的暴雨里艰难地喘着气,“......现在!现在立刻就去!” 九霄魂断剑是用魔界传武九霄魂断石炼铸的宝剑,所向披靡、威力无穷,这把让仙门闻风丧胆的魔剑,怎可轻易交给仙门的人? 只为了救一个已经快要救不回来的人? 默苏眉头紧锁,但她看穆离渊态度如此坚决,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朝那些魔卫点了点头。 污雨越积越高,穆离渊渗血的手紧紧抱着江月白的身体,尽力不让地上那些肮脏的淤泥污染怀里的人。 他的视线已经被雨水模糊成不清晰的一团,只能隐约看见对面身着青衫的人影:“天机剑我让他们去拿了......天机剑给你、九霄魂断也给你!你把玉碎的解药给我,好不好?我是在救他、我真的是在救他......” “你在救他。” 云桦没有语气地重复,垂眸看着穆离渊抱在怀里的人,极缓地说:“江月白的尸身是我亲自处理的,秦嫣的秘药药效过了,他浑身的伤口都重新开裂,魔气腐蚀皮肉,惨不忍睹。” 云桦微吸口气,停顿一下,“你居然和我说,你在救他。” 穆离渊明白对方说的是低阶魔族折磨修士用的刑鞭鞭痕,可他找来那些魔族只是想激怒江月白,甚至想要看江月白在他这里大开杀戒!最好对他也不要手软,那样他才有理由把这个“可恨的仇人”彻底囚在身边,日日夜夜索债。 “我错了!师伯......我错了......”穆离渊痛苦地摇头,呛了雨水的嗓音极度沙哑,“是我错了......是我之前做错了!我没有想要伤害他,我只是太想......我看不得他那样冷漠对我,我以为他会杀了那些低阶魔族,那样我才有理由要他做更多补偿我......我没想到他会不还手......” “魔尊大人,少满口假仁假义了,将他安置进陈仙殿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会来抢他的尸身。”云桦打断了穆离渊的话,“他生前被你折磨,死后还要被你带到魔界继续享用尸体,未免太过残忍。他死的时候那般决绝,安排好了一切,毫无留恋,你觉得他还想再被你拉回这里吗。” “不......不是的!”穆离渊极度慌张地解释,“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我没有想要折磨他的尸体,我只是想救他、我只想救他......我发誓!我发毒誓!等师尊醒过来,你们就把他带走,我再也不会去打扰他、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去打扰他......” 他发誓,他真的发誓。 只要江月白好好的,他愿意这辈子再也不见江月白。 可云桦只满脸冷漠地看着雨里的人。 “师伯!”穆离渊不明白,他不明白云桦为何迟迟不给他玉碎的解药! 江月白的身体就要撑不住了!云桦为何不给他解药!云桦他是江月白的师兄啊、二十年来情同手足的师兄!为何会如此冷血无情! 穆离渊好想现在就把面前这个人撕碎!撕成粉末!让万兽啃咬!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为了江月白,他什么都可以忍。 奉命去挖九霄魂断剑的魔卫回来了,他们捧着长剑跪在穆离渊脚边,请示道:“尊上。” 穆离渊呼吸急促,话音颤抖:“拿给他......” 九霄魂断被捧在云桦身前。 云桦低头,目光扫过这把黑红交错的魔剑——冰冷的雨打湿了魔纹密布的剑身,剑刃的纹路里隐约透出淡淡的冰蓝色光泽。 天机剑果然在穆离渊手里。 那日仙门武宴上,云桦在自己的那把剑上感到了半缕陌生却强大的剑魂——半缕,只有半缕,便能让玄魄试剑石亮如白昼!如火灼烧! 其实早在穆离渊说出那句“师伯,你要拿好这把剑”之前,他就猜到了真相。 十几年来,他哪里有半分对不起江月白? 师尊早早将大业托付给师弟,他从没半句怨言。师尊将黎鲛师妹也托付给江月白,他仍旧不敢说半个不字。 不仅仅是女人,还有那把风雪夜归、整个沧澜十八峰、整个仙门、整个三界、通天的机缘仙途! 全都是江月白的。 可他都忍下来了。 小的时候,师尊说他不适合练剑,要他做吹笛的音修。他只好默默吹着那支破柳笛,看着远处的师弟用剑如风。 以前师尊嫌他字写得不够端正,总说“去看看你月白师弟的字”。可世人皆道“字如其人”,他那时就在想,师尊这话是不是有什么隐意。 长大之后,他恭恭敬敬喊自己师弟一句“掌门”,从未有半分僭越。他尽心尽力辅佐江月白,替他打理十八峰大大小小一切琐事! 可没人夸他一句。世人眼里永远只有“风雪夜归”、“北辰星动”! 他处处替江月白着想,却什么都没得到。 除了铺天盖地的质疑。 他照江月白传音行事,按兵不动,却被苏漾质疑想要提前霸占风雪夜归、做下一个北辰仙君。 他斟酌再三,模仿江月白的笔迹给玄书阁回信,却被秦嫣讽刺挖苦“自作聪明,玩这个把戏?” 他担心苏漾安危,拦他去魔界,却被苏漾说不顾兄弟死活...... 是啊。说得都没错啊。 他冷血、他自私、他没有一处能比得上江月白! 江月白既然不想让他坐这个位置,为何要故意让别人以为他们兄弟情深? 留给他一把假的天机剑。 让全天下人来看他云舒棠的笑话! 天机门秘试的问题那般古怪,他当时就觉得不对。 “忠也非忠也?” 这哪里是天机玄门会给出的问题?分明是江月白对他的试探和怀疑! 他在天机门前回头望了江月白一眼。 江月白也回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他拿到了“天机剑”,却每夜不能安寐。 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那日的天机门是假的、他手里的这把天机剑也是假的! 但他还是选择再信一次江月白。 仙门武宴预演,他把手中剑插向玄魄试剑石, 灯芯未亮,巨石无光。 玄魄石纹丝不动,反倒是他的剑裂开了细纹。 他在那一瞬间心坠冰窟。 江月白这是要送他走上绝路。 风雪夜归的剑柄上刻着“梧生”,他怀疑江月白是不是想要给那个野心勃勃的大弟子铺好前路,给纪砚一个光明正大夺位回归沧澜门、接管十八峰的理由! 沧澜白玉令不知所踪,他怀疑是不是江月白瞒着他交给了哪个真正的继位者,好在将来某一天将他彻底击溃。 这位置他坐上了,却坐得战战兢兢。 他想不通,江月白怎么舍得这样折磨他的心,让他满怀希望再落空。 ...... 夜深无人之时,他跪在空荡冷寂的陈仙殿里,在被风吹颤的白烛下,陪着江月白的尸体,一晚又一晚。 他慢慢抚过江月白的脸、脖颈的红痕、身上交错的伤、不该直视地方的屈辱痕迹......一遍又一遍。 “为什么啊......”云桦含着恨意喃喃自语,“什么人你都怜悯,为什么就单单看不到我呢。” 他抚摸着那些红紫的伤痕印记,报复般,却又自我折磨般一遍遍地想:这样清冷高傲的江月白,到底是被用怎样的姿势按着羞辱。 他心疼江月白。 他可是师兄啊,他怎么会不心疼自己的师弟呢。 陈仙殿的白幔飘荡,深夜风声好似哀嚎。 云桦眼角挂着泪,将玉碎的毒一寸寸涂抹上江月白的尸体。 “师弟,你受苦了。”他哭着,又带着笑低语,“那就别再回来这肮脏的世间了,好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1 00:00:00~2022-06-02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莲区凹分人干事?、甜饼、苏坎、47029834、暮秋err、催更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凌秋 10瓶;酩酊 4瓶;47029834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泥销骨 飘过沧澜山的一片雪 云桦伸手握住这把剑。 暴雨瓢泼, 雷声滚滚。到处都是喧杂吵闹的音。 但此刻身影密集的魔宫前却显得死寂。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68节 “这是九霄魂断,也是天机剑......”穆离渊浑身已经被冷雨浇透,极力按捺焦急的嗓音在发颤, “......还是师尊七年前送给我的那一把剑!这是三把剑!够不够换?” 云桦却只不紧不慢地轻抚着剑身,语焉不详:“这剑会是我的么。” 穆离渊说:“剑灵我已经封了, 你现在就可以用你的精血让它认主。” “尊上!”默苏慌乱地大步冲上前, 想要直接越过穆离渊去夺云桦手里的剑,“这绝对不可以!他......” 穆离渊一把拉住了默苏, 将她按回了身后。 云桦缓缓点头,仍在垂眸赏剑:“嗯, 的确是好剑。” 穆离渊淌着雨水走上前几步, 喘息错乱,压制不住满腔强烈的怒意:“剑给你了......你还要什么?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给我玉碎的解药!” “一把剑怎么够。”云桦平静地抬起眼, 直视着穆离渊通红的双眸, “仙门内野心家不少, 我要一个更能镇住他们的东西。” 穆离渊已经想要杀人, 他满身的魔气都在雨水里蒸腾, 但他深吸口气, 压下了杀气:“你要什么?说!我都可以给!” “天,魔, 血, 珀。”云桦一字一顿。 此话一出, 惊雷闪过,满场的魔修纷纷重亮兵器! 殿前广场霎时间杀气四溢! 天魔血珀是魔尊的命, 是支撑魔界的基石。 穆离渊可以重伤、可以失去魔元, 因为这些都不会立刻要他的命, 但他绝对不能交出天魔血珀。 只要血珀仍在, 他的灵脉魔息就不会散——那是支撑魔族天魔之息流转的血珀,让整个三界畏惧忌惮! 魔岭的暴雨下得更大,似乎是感受到了此间主人受到的威胁,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雨泣。 “不就是要我的命吗......”穆离渊嘶哑地说,“我给......我可以现在就给你!” 听闻这句话,千百名魔修齐齐震惊抬头! 从来都是他们的尊上杀人不眨眼,还从没有过这种敢要他们尊上命的人! “但你要先给我解药。”穆离渊又说,“你只要把解药给了我,之后我做什么都可以。” 云桦负手将九霄魂断剑背在身后,话音不急不缓,甚至带笑:“魔尊大人,现在是谁求谁呢。” 穆离渊呼吸急促,双手剧烈颤抖,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大雨里的雪白颜色越来越淡,手上的重量也越来越轻。 苍白的皮肤在冷雨中融化。他几乎已经快要感受不到江月白的身体!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要用江月白来要挟他! 为什么当他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时候,所有人却都要这样残忍地对他...... 穆离渊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云桦! 他好想现在就直接杀了这个人!好想大家就这样一起同归于尽! 他这辈子从没被人这般威胁过。 他,好,想,杀,人! 可他不能杀云桦。起码现在不能。 只要他的江月白还有一丝生的机会,他就不能放弃。 “默苏......你去......”穆离渊从江月白慢慢变淡的容颜上收回视线,嗓音极为沙哑,“你去拿刀来......” “尊上!”默苏无法理解,她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尊上如此卑微、如此狼狈,她看着已经遍身是伤的穆离渊,不敢置信地问,“尊上......你要做什么?” 穆离渊已经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把命令说得极简:“取血。去。” 天魔血珀位于魔界的深渊之底,周围魔脉缠绕,是魔界跳动着的心脏。 只有魔尊的心头血,可以召唤天魔血珀。也只有血珀碎晶凝成的刀,可以划开魔尊的心。 穆离渊要默苏去拿那把从未见过血的刀。 默苏不敢。 不敢去拿。更不敢不去拿。 她不再看穆离渊,转身奔入雨帘。 冰水打湿了她的鸦羽面具。 她觉得尊上疯了。自己也疯了。 雨水冲刷魔岭的路,默苏紧紧抿着唇,走向存放血珀刀的密室。 多年来,她知道穆离渊从未有过一夜不流血的梦,他熬过了数不清的痛苦长夜。 大仇得报,她以为尊上可以度过哪怕一个,不再被痛苦梦魇缠绕的夜。 可谁知道,等来的只有更加残忍流血的夜。 天魔血珀似乎感受到了魔尊剧烈震荡的魔心,开始在深渊底发出沉闷的震颤。 整个魔岭地动山摇。天地晦暗,大雨变色。 变成阴郁的暗红。 等默苏拿着血珀碎晶做成的刀跑回来时,殿前广场已经被暴雨填满成了汪洋的血海! 腥红的雨水淹没了穆离渊的腿。 江月白垂下的白衣下摆漂散在血色的水面上。 玉碎的毒无情地溶解着江月白的骨肉,将它们化成淡色的烟,顺着穆离渊的手臂和黑袍向下缓缓滑动。 穆离渊觉得怀里的人已经消散得没有重量。 只剩一层极薄的白雾。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穆离渊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支撑,狼狈地跌跪在血色的雨水里。 “师伯!”他在这一瞬间抛掉了所有愤怒和尊严,嘶喊着乞求,“师伯......师伯!云峰主!云掌门!云掌门!求求你!求求你!”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真的不知道这一次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为何苍天无眼!要一次又一次地这样惩罚他! 云桦的青衫也被红雨打湿,整个人都被浸泡成暗褐色的影子。 “我们不是做好交易了吗,魔尊怎么言而无信。”他向前走,停在跪地的穆离渊面前,嗓音很缓,“说好了以物换物。现在是你在害他啊。” “好!好!我给......我给、我现在就给......”穆离渊满脸淌血,呼吸错乱,一把从默苏手里夺过血珀刀,颤抖着单手拔开,“我给你......我什么都给你......” 血珀做成的刀锋利无双,拿刀的手也毫无任何犹豫——冰凉又滚烫的狠狠穿透皮肉!刺进心脏! 穆离渊胸前其他没来得及完全愈合的伤口同时崩开,鲜血几乎是喷薄而出! 血腥味浓烈,将风雨都染成凄惨的咸涩。 “好了,”云桦在血味的风里温和地叹气,“好了好了。” 他走近几步,屈膝半蹲,声音平和柔缓,“我要你们魔族的血珀有什么用,不过是想试试你的真心罢了。” 穆离渊闻言,颤抖地仰起头。 他微微松了口气,盛满血雨的眼里的哀求渐渐变作了希望与期冀。 云桦终于心软了、终于对自己师弟的命心软了! 原来刚刚只是考验,幸好、幸好...... 云桦伸手摸入怀中。 却在拿出手时动作微顿,他垂眼看着穆离渊的目色里忽然露出微笑,轻声说:“好孩子,做一个师尊最宠爱的徒弟,很幸福吧。” 穆离渊微微一愣,他艰难地滚动着喉结,皮肉残破的指节握着插|在胸口的刀,心口的血还在汩汩向外冒。 流了他自己和怀里的江月白满身。 “你师尊没舍得让你受过苦,你师伯来做这个恶人。”云桦向前倾身,语气很温柔,如同从前在沧澜山上待他和颜悦色的云峰主,“玉碎哪里有什么解药啊,嗯?傻孩子。” 穆离渊身体瞬间僵硬,他浑身疼得已经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呼吸。 “师伯......”他绝望地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桦,“不、不会的......师伯......求你......求求你......” “过得太顺风顺水可不是好事。你师尊少给你上这一课,师伯今天补给你。”云桦残忍地把后面的话拆分成一字一句,“这世上总有你想要的东西,你求不来。总有你想得到的人,你得不到。总有你想做成的事情,你注定失败!” “可你有什么办法呢。”云桦笑起来,“你什么办法都没有啊!” 穆离渊猛地喷出一大口血! 怀中江月白的眉眼被他的血染成了流下血泪的模样。 穆离渊单手揽住了江月白,另只手勉强撑住地,没有让怀里的人落入污雨。 他俯身不停地吐血,魔心在血珀碎晶的刀伤里溃烂,流出止不住的黑血与魔息。 “杀......”穆离渊垂眸艰难地喘息,含着血的嗓音极度暗哑,“杀了......” 默苏会意,愤怒地大吼一声:“给我杀了这个人!!!” 魔修们立刻持兵上前,魔雾幻化的巨型凶兽在雨里显出形状,嘶吼着将云桦围得水泄不通! 云桦猛然抽|出九霄魂断剑——剑气纵横四荡,将面前蜂拥而至的魔修们震出几丈远! 剑灵被封,这把凶剑现在握在谁手里,就是谁的杀器! 黑红缭绕的魔气如云翻腾,滚滚泄出。 天机剑碧蓝色的灵光如同萤火轻盈飞跃,凝成护身的盾。 原来拿到天下第一剑,是如此所向披靡! 云桦从没有体验过如此风光无限的时刻! 他人生的前二十载,虽做不到甘为苍生赴命,却也勉强能算是个好人君子。 但他万事万物,从来都是—— 求不得。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69节 他从来都未曾拥有过这种意气风发! 他从来没体会过让众生折服的滋味! 他其实,真的好想做北辰仙君。 魔族攻打沧澜山,他的确在给玄书阁的回信里故意用自己的笔迹写了个“无”字。 纪砚的无声笔上刻着江月白亲手写的“无声”,他知道纪砚对这两个字最细心敏感,一定会一眼就发觉异样。 他想毁掉沧澜门的念头不止一次。 江月白是如何聪明的人,既然已经发现了他的“非忠”,何必要再给他希望? 像把一块不要了的肉,施舍给一条跟在身后的狗。 更像是一个暗暗无言的惩罚。 名剑在手,他如今再不需要谁来施舍!再也没有谁能惩罚! 云桦在九霄魂断和天机剑的剑气中仰天大笑,他人生几十年来头一次笑得不再含蓄谨慎、笑得如此畅快淋漓! 几十年如一日的小心翼翼,让他感到恶心和厌倦。 如今他终于看到了江月白眼中的风景。 原来高高在上,将众生踩在脚下做蝼蚁、看他们卑微下跪,是如此痛快! 云桦没有再看面前挣扎匍匐在血海里的人影。 他转身踏上天下第一剑!驱动长剑飞入浩阔夜空! 魔鹰纷纷化作兽形,与数千魔修一同追着剑气而去。 远山震颤,魔雾四起,恐怖的嘶吼铺天盖地,涌向空中那点嚣张的仙气。 无边的暗红色雨水盛满了魔界的山谷。 大地成了血红的浩海。 穆离渊浑身都被血水浸透,根本分不清哪些是他的血、哪些是下的雨。 怀里人的白衣染成了刺目的红。 江月白仅剩不多的身体在夜晚的冷风中渐渐消失。 衣下的身体一点一点融化、白衣一寸寸瘫软,搭在穆离渊的手臂。 穆离渊的脑海一片空白。 为什么...... 为什么啊?!! “不要......不要......”穆离渊低头看着江月白仅剩的颜色浅淡的容颜,眼里挣裂出了血泪,嘶哑地哭喊,“不、不......师尊......师尊......师尊!” 他还没来得及说那些昨晚想过千万遍的心底话。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亲口说一句后悔和道歉! 魔元撕裂的位置在剧痛,魔心劈裂的地方在流血。 他的五感渐渐因为魔息的消退而变得不清晰。 他用尽全力把江月白抱在身前,却只在失去视力之前,看到他魂牵梦绕的容颜彻底化成无色的烟! “啊————!!!” 他撕心裂肺地惨叫,他感觉他已经死在这个噩梦般的长夜。 手里的人彻底消失在寒风。 穆离渊错乱地在血雨里摸索着,只能摸到一件空空荡荡的白衣。 鲜血猛地冲出他的口鼻、冲破他的胸膛,迸溅得到处都是。 他跪在血海里嚎啕大哭。 他紧紧抓攥着单薄的白衣,痛苦地捂住自己流血的双眼。 他的江月白...... 他的江月白......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吻一吻他的江月白。 他昨夜还满怀希望地走过那段艰辛的路,满怀希望地编着要送给师尊的礼物。 今日却给他最决绝的离别! 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群山崩裂,碎石滚滚砸入血海。风中冷雨凝结成飞旋的霜雪,落了穆离渊满头。 他的断手不停流血,血雨里的白衣再捞不起来。 他残破的手指捂着自己的胸口,摸到满手的血,却摸不到心跳。 他的心已经碎裂在了血珀刀下。 穆离渊哭得浑身发抖。 冰丝藤叶的剑穗从他鲜血淋漓的怀里滑落,掉进起伏的血海,瞬间化作枯萎的黑线。 他宁愿自己死在昨夜赤焰焚烧的火河里! 死在那个满心期冀的月下! 他不是金刚铁骨,他承受不住一次又一次痛彻心扉地离别! 他的人生漆黑茫茫,只有遥远到记忆模糊的年岁里有名叫“江月白”的光。可他还没有伸手碰到,那点明亮就已经熄灭了。 他坠入无尽无底的深渊、落在梦魇缠身的黑夜,他的心没有一刻不在剧痛里挣扎。 他好痛...... 他真的好痛...... 如果时光倒流,一切可以重新选择,他不想再做一个会心痛的人了。 他只想做紫藤树上的一朵花,做飘过沧澜山的一片雪...... 能在风雪夜归的剑风里,吻一吻江月白的手。 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2 00:00:00~2022-06-03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2150737、47029834、这不河狸、是聚水泓、江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简雪° 10瓶;酩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辰星动 爱恨情仇,皆为虚妄 血雨还在下。 天际滚滚雷鸣, 夜幕苍穹色变。 紫烟从连绵的山脉升起,青云从穹庐的顶端压下。 诡谲的夜空变幻着颜色。 雨势不减,空中却升起硕大诡异的明月。 血海被照得银光闪闪, 从魔岭一直延伸到天边。 风急雨骤,地脉与群山都在嘶吼。 云桦御剑行过雷鸣电闪的黑夜。剑气被惊雷掀翻, 他猛地跌落进淤泥遍布的血雨里。 天上明月如昼日! 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眯起眼, 抬起手臂用衣袖遮挡。他只觉得双目刺痛,不敢直视这样明亮的月。 三界所有的修士都被剧烈的震颤惊醒。 他们第一时间握住本命法宝, 奔出屋外—— 七彩的云在暗夜里起伏,急坠的流星滑入天边此岸, 又从另一侧的苍穹彼端升起, 融进雪白的明月! 此夜星象,他们从未见过。 这不是任何境界突破雷劫该有的颜色! 甚至连二十年前登仙台上仙帝降世, 也没有出现过这样颜色的诡云。 他们无不惧怕。 难道天降异象, 三界将毁? ...... 风雨大作, 门窗摇曳。 安睡的女子毫无缘由地从梦中惊醒。 吹开的窗子照进雪白的月光。 院外的侍女惊慌失措地跑进屋内:“黎姑娘!” 黎鲛披上衣服, 翻身从榻上下地, 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侍女磕磕绊绊, 指着天上的月:“姑、姑娘......你曾经和我说的血雨明月,是这样的月吗?”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70节 黎鲛闻言, 身形一僵, 紧接着抓起披风大步奔向院外—— 晚风迎面, 暴雨如瀑。 她系着单薄的披风,快步走上望江台。 猛烈的疾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摆。 黎鲛站在江边的礁石上, 望着赤红的天光将浩瀚的江水映成血红。 雪白的月悬在赤红苍穹, 荡在血色江心。 “血雨江天明月白......”黎鲛眼底升起震惊的光, 随即光芒渐落, 她纤细的背影在雨中暗淡,欣喜又失望地喃喃,“看来他......” 他真的做到了。 黎鲛记起十年前的月夜,想起她在听到江月白的话时的震惊。 看江月白被痛恨他的仇人用天机剑杀死一次,她不敢看。 要江月白被深爱他的爱人用天机剑再杀死一次——她下不去手! 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将长剑刺进江月白的心。 她懦弱地想逃。 江月白是她喜欢了十年的师兄,她只要逃到没有江月白的地方,再过十年。十年之后,她就不再爱江月白了。 她才不要江月白去什么通天之途、什么救世之门!她才不要相信什么如尘仙帝的鬼话。 她要江月白在这世上找不到深爱他的人、做不到仙帝说的那些事情...... 那样,他的月白哥哥就不会被仙帝骗走了。就可以安安稳稳过这一生。 黎鲛在大婚前夜离开了沧澜山。 她知道她会留给江月白数不清的麻烦——会有人怀疑江月白没有做到对凌华仙尊的承诺、会有人质问江月白不顾她的生死安危、会有人在心里想江月白的未婚妻是不是清誉有损...... 但黎鲛知道江月白不会怪她。 因为江月白从小就包容他们这些师门手足的一切。 不论是师兄、还是师弟师妹,他都会尽力替他们扛住风雨。 包容他们的一切任性和懦弱。 是的,她的任性,其实只 楠諷 是懦弱...... 她知道江月白对她并没有那种喜欢。 对方就算承诺了父亲会照看她,也只会将她当一辈子的师妹。 除了虚假的身份,再不会有多的什么。 所以她要报复江月白。 用懦弱来报复江月白! 她懦弱地逃走离开,让仙帝指的那条艰难险阻的路,只有江月白一个人去走。 十年过去。 黎鲛在没有江月白的地方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见了形形色色的人。 可她好像并没有忘记江月白。 每晚枕边的窗,她都舍不得关。 月色落在她的眼睫,她想到江月白从前看她的目光。 她伴着月光入睡,在梦里祈祷江月白做不到。 但此夜血雨倾城,江心白月。 黎鲛无限激动! 也无限心冷。 看来世间不止她一人深爱江月白...... 可那个人如何下得去那般狠的手?! 此夜是不是又在血雨里痛得撕心裂肺。 她心里漫开莫名的酸意。 天上月难及,江心月为虚。 江月白不是江月白,他才是世间最锋利的那把剑——让众生倾慕仰望,又无情斩断他们一切杂念。 早在他十四岁上登仙台那一年。 爱恨就已皆为虚妄。 黎鲛闭上眼,冷冽的风里泪雨难分。 从此,这红尘世间,再也没有她爱的江月白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的结束章。 下卷小兔崽子们再见师尊就是很多年后啦。 庆祝一下(狗头),评论掉落小红包鸭。 后面还有一更。 求而不得 第34章 仙界遥 “他是我的。” 玄天仙境灵息飘绕。 仙山垂雾, 流云如水,滑落波涛。 万物圣洁无瑕,却又散发绮丽光晕。 飞瀑落入浅金色的仙河, 无数细流曲径通幽,蜿蜒汇聚向剑林之中。 所谓“剑林”, 万剑成林, 银刃剑气寒,九霄落碎星, 千万珠玉丝绦的剑穗仿若枝条静垂,挡住前行之路。 唯有风过无痕, 穿林时忽急, 荡开剑穗枝条—— 珠坠剑心池,水纹四散! 细微的风动引得垂睫微颤。 江月白睁开了眼。 灵光结成的金网于面前画卷般铺开, 浮现出远方结界外的景色画卷: 原本只有花草的仙河边出现了一辆光华璀璨的车驾。 有客远来。 江月白轻轻吸气, 双手覆膝按下修行诀法, 起身整理衣衫, 踏入了面前的金雾幻影。 足破虚雾, 身形化烟, 瞬间穿梭至仙河之畔。 仙河流淌无色灵水,此刻被华丽的金车照成了金黄。四匹踏雪乌雅披金戴银, 铃铛摇晃, 后面拉着的车驾恢弘堪比云上宫阙。 垂帘掀开, 马车的主人从车上走下—— 白发飞扬,道袍松垮微敞, 手中托着个巨大的酒葫芦。 江月白拱手道:“御泽仙尊, 有失迎候。” “好小子, ”御泽笑得爽朗, “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 十几年前如尘仙帝率多位飞升修士下界登仙台,他便是其中一员。但当时时间紧迫,人多事杂,他没来得及与江月白单独说上话。何况凡间光阴漫长,旧景难免遗忘,他以为江月白只能记住那个赐出“北辰星动”的如尘仙帝。 “前辈与仙帝共赴人间,对我有提点之恩,”江月白微微笑道,“如何敢忘。” “哎,别这么叫,前辈晚辈什么的就免了,都到了这儿,我还得称你一声‘仙君’不是?”御泽拍了拍江月白的肩膀,“别说,来之前,我还准备了几句自我介绍,就怕你当年只记住了如尘那老头。我呢,名气是不如他大,但我曾经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酒仙......酒,啧,说到这个——” 御泽懊恼地拍了下额头,“喝酒误事,你飞升那天我喝醉了,忘了去迎,后来我挨着跟仙子们打听,也没找到你住什么地方。” 玄天仙境广袤无垠,远比凡间三界加起来还要浩荡宽阔,山川湖海又常依灵息仙气而变,地形虚无缥缈。此间天地无穷,所居仙人却寥寥无几,其中又有不少潜心修道闭关不出的,若非知晓对方传音口诀问询,根本寻不到人。 那日之后,御泽一连问了七八个仙子,行踪没问出来,倒是把江月白飞升情景翻来覆去听了好几遍。 “那天整个玄仙境的飞升修士都去了境门,”华薇仙子倚在花栏边饮茶,“可就你一个没去。” “喝醉了。”御泽叹气,“你们也没个人发传音叫醒我。” “哪顾得上啊,那阵势太吓人了,头顶上的天都裂了缝,还以为这仙界要天塌地陷了!”纵然过去许久,仙子们回忆起那日情景仍旧心绪起伏,“我们赶到境门,强光刺目,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他一路走过来,身上地上全是血,你能想象吗?漫天金光里混着血腥气......” “啧,说正事。”御泽打断道,“你们知道他住哪吗?” “不知道。”青芷仙子说,“他一路走过仙桥,我们一路目送,没人敢上去搭话。” “是啊,知道他是江月白之后,更没人敢去问什么了。他倒还礼数周全,和我们颔首行了礼,然后就不知去向了。”华薇仙子对御泽道,“说实话,我也还想再见他几面,问问他怎么飞升后连跃两重境界的,正好你去帮我们找找?” “得,问你们算是白问。”御泽仰头灌完了葫芦里的酒,掸掸衣袍,“最后还得靠自己。” 自那日起,御泽破例暂时放弃了“长醉不愿醒”的雅趣。 踏雪乌雅破云乘风,带着车驾穿梭在玄仙境的仙云灵雾中。 山水万里,御泽一路赏景一路寻人。寻了数月,才发现了这片浩荡的寒剑之林。 “你这地方,”御泽长叹口气,自来熟地揽了江月白的肩膀,“可让我好找啊。” “辛苦前辈了。”江月白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挥袖拨开了通向剑林深处的透明屏障,“不如这样,我请前辈到剑心池饮酒。” “你会喝酒?”御泽闻言惊喜不已,大力拍拍他肩头又大力摁住晃了晃,“好啊!太好了!走!”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71节 两人乘云至剑心池。 仙云消散,衣衫落地。池水碧波微漾,一棵雪白的树如出浴美人,从水波中摇曳而起,抽枝展叶。树荫下凉风习习,石桌小凳两杯盏,怡然舒惬。 “不错不错!花树之下正饮酒。”御泽将大酒葫芦往石桌上一放,盘膝在石凳落座,给两个杯中倒满了酒,“来,尝尝,我亲自酿的。” 江月白在对面坐下,接过了御泽递来的酒。 微凉的酒滑过唇齿,在心间化作一丝微烫。 御泽仔细瞧着江月白的神色,问道:“如何?” 江月白抬眼,淡淡一笑:“好酒。” 御泽拍了下双掌,伸手用食指点了点江月白:“总算有识货的了!如尘那老古板总是嫌我这酒苦,可喝的就是这苦味!” 江月白说:“这是松剑草酿的酒。” “行家啊。”御泽双眼一亮,“如尘去了苦行之境,那几个仙子又不喝酒,我愁了好久。这回天降酒友,你可不能跑了!” 江月白答应下来:“我在这里的时候,前辈自然可以随时来找我喝酒。” “好!”御泽大喜,“一言为定!” 仙树落花,坠入微波起伏的仙池,落进苦香弥漫的酒坛。酒味的风旋转,吹起白衣的飘带,与远处的云融为一色。 山峦耸立,飞瀑高悬。是仙境,亦似红尘人间。 几盏过后,御泽微醺,话也多起来:“月白小兄弟,我看你在这里孤单得很,你听着,改天我给你带几只灵兽来,顺便给你这里好好布置布置,山水风景有什么意思,不如弄上几座仙宫仙殿,保你满意!” 玄天仙境是仙境中的第二重,远比一重仙境的灵息要更加充沛。 这里的万事万物都可以根据修者的需要变化成任何模样,不论是青山绿水层峦叠翠、还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都能瞬间幻化眼前。 像江月白放着充沛灵息不用,只造剑林不不建宫殿的,简直是暴殄天物。 “道人离尘世,只为修清净。”江月白放下酒杯,“山水花草足矣。” 御泽听闻这几句,咽下口中酒,也放了酒杯:“小子,你知道我以前在底下的时候最擅长什么吗?” 江月白微微摇头,安静地等着对方继续说。 “论道。” 御泽抹了把胡须上的酒,“醉酒论道。当年人间清谈宴,一言顶万金,言泉会九流,没人能赢得过我!” 江月白问:“前辈要与我论道?” “哎,时候未到、时候未到。”御泽摆摆手,掌中灵雾腾起,化出酒坛形状,他拎起一坛酒放在自己面前,又拎起一坛放在江月白面前,“我还没醉,你也没醉。” 说罢,御泽提起酒坛,仰头大口灌酒。 酒液顺着颈线和道袍滑落,融进荡漾的仙池。 池中寒树浸酒,似乎一同染上了醉意。 搏动的剑心渐渐失去节奏,变作时轻时重的呢喃。凛冽山风吹过,又将呢喃吹成锋利的碎片。 御泽仰头喝空坛中酒,忽然像换了个人,猛地将酒坛摔进寒池,面色肃然许多,抬手指向池心,沉声道: “小子,你告诉我,那是什么?” 池中高树摇摆,一颗金银交错的心脏在略显透明的树干里清晰地起伏跳动。 树枝随着心脏的搏动微微震颤,洒落下晶莹的水滴,在池中荡开花朵般的圆圈。 沉默片刻,江月白才缓缓道:“剑心。” 御泽问:“什么剑?” 江月白:“破念。” “错!”御泽淌酒的道袍在风中翻飞起舞,“这世上根本没有破念。” 江月白微抬眼睫:“如今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御泽盯着他:“你要开通天门?” 江月白声音很轻:“我只是要磨我的剑。” 御泽静立不语,良久,叹出口气:“傻小子,这里不好吗?” 仙气缥缈中几乎没有时光流逝,灵息在此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是所有渡劫修士不敢奢望的二重玄仙境。 渡劫飞升至一重真仙境的修士,御泽见过不少。但连跃两层,御泽第一次见人做到。 可这小子竟还不满足, 居然真的要铸那把传说中能斩开三重天门的破念剑! 如尘说江月白能开天门。 御泽说江月白开不了天门。 御泽本以为他和如尘的赌,是他会赢。可如今他却见到江月白在炼破念的剑心。 御泽重新落座:“我看如尘那老头子是在算计你,飞仙之道千万条,有人靠气运、有人靠修行,可他当年偏偏给你指了一条最凶险的路、一条根本没人走过的路,你还真敢?不怕一步试错,万劫不复?” 江月白语气平和:“起码现在没有万劫不复。” “有趣。”御泽笑起来,“月白小兄弟,看在我请你喝酒的份上,和我讲讲,你如何做到的?” 他看着江月白在春风里饮酒,与十几年前登仙台初见时模样稍改, 又似分毫未变。 当年勘破天机的如尘仙帝率百位飞升大能重临世间,挑选一个将会风光无限、但也注定要做出巨大牺牲的人,来阻止天降浩劫。 人间世界每逢千年便会迎来灵海灵息枯竭、众修残杀争锋的浩劫。 仙境分三重,真仙境、玄仙境、天仙境,若有人能斩开第三重境门,让门后无尽源泉从天而降,重新灌溉灵海,便能阻止杀戮浩劫。 救世之门,亦是通天之门。 开此门者能挽天地将倾,更能成全自己飞仙大道。 天仙境的天门是三重境界中的最后一道门——过了那道门,抱月而去,羽化登仙。 想打开三重仙境的最后一道通天之门,不仅需修为,还需要,悟道。 需要经历爱恨,再舍弃爱恨,最后勘破爱恨。 断怨,杀自己的恨;断情,杀自己的恋。 斩血海深仇的宿敌,杀用情至深的爱人! 前者很难,后者更难。 如尘当年选中了江月白,告知他不可泄于凡人的天机。大劫将至,只有三十余年时间。 没人能在三十年内完成飞升、再连升三重境界! 甚至一重都是痴心妄想。包括他们这些飞升大能。 所以如尘指给了江月白一条捷径,一条最凶、最险的路—— 道缘相背,乾坤逆转。 如尘指出的这条通天之路与众仙修行之道截然相反! 他不要江月白去杀自己的爱恨,他要江月白被自己的爱恨所杀——被恨其入骨的人利剑穿心、被爱其如命的人一剑断魂。 如此狠绝的反转,能够缩短时间数十上百年! 如尘问江月白敢不敢赌。 江月白只点了一下头。 返程的路上,如尘也问众仙,敢不敢赌。 赌他选中的少年,能在三十年内,打开他们都打不开的通天之门。 御泽想都没想:“我赌那小子做不到。” 他能看出江月白身上有踏仙的机缘,但他不信他能开天门。 一重仙境内的东西便足以满足所有渡劫修士的欲|望,谁会甘愿继续冒险。 若已离尘世、登高位,何必再去怜悯下界凡人。 每千年的灾难是天劫,自生自灭才是顺应天数,劫后人间自会有新生。 逆天而为,必遭天谴。“救世”这两字的豪言壮语,从不是任何人的使命。 如尘看了御泽一眼,笑道:“赌你一坛松间酿。” ...... 如今松间酿摆在江月白的面前。 不止一坛。 御泽痛饮几杯,摇摇头:“到了你我这个境界,被恨自己的人杀一次,很难,着实太难。” 登临绝顶者心高气傲,都乃天之骄子,谁能心甘情愿被仇敌一剑穿心还不还手? 身死之后,到底是涅槃而生?还是身魂俱灭? 如何能料得到? 江月白喝的酒不比御泽少,却未染醉意。白袖缥缈,云淡风轻,似乎他喝的不是酒,而是无相无形。 御泽觉得对方会同样云淡风轻地回答——不难。 功成名就之后的答案一向如此,御泽已经听过很多人的这句“不难”。 但江月白却说:“的确很难。” 御泽动作微顿,随即放声笑起来。 醉笑惊春风,花叶落仙池,素雅寒林在这一刻变得举世无双,不输雕栏宫阙。 御泽忽然更不想让江月白再炼破念剑。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对胃口的酒友。 “至于被爱自己的人杀死一次,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御泽咂着酒摇头,“真心爱你的人怎会忍心对你动剑?哪怕知道你有他求,也断下不去手啊!”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72节 九坛劲酒皆空,酒仙终于渐入狂放醉境,他重新忆起当年与如尘的争论——世间情字最难料!你何必要逼一个少年去犯险!他就算找到了恨他的人,就真能恨到入骨吗?碰到了爱他的人,敢保证爱他如命吗? 御泽看着对面神色淡然的江月白,只感到一阵后怕,叹气道:“但凡那人的爱恨情仇差上一点,你都要彻底灰飞烟灭!” 江月白并没有反驳,只说:“人有生死,不过早晚。” 醉酒论道赢万金的御泽上仙从未有过这样的挫败感。 他与如尘想法不同,如尘心中总是充满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却实实在在的惜才,江月白这样的人难寻,让这样一个人做牺牲品,他们这些前辈都于心不忍。 江月白走的前两步已经足够凶险,御泽并不想让江月白再去冒险走第三步——这世上根本没人可以炼成那把传说中能斩开天门的“破念剑”。 可他方才的话显然没有吓退这个毛头小子。 御泽大袖一甩,面前酒桌珍馐消失不见! 论道桌拔地而起,将两人隔开两端。 “小子,我和你讲——”御泽撑着桌沿倾身,“事实很残忍,有情之人修不成大道。天劫的枷锁是强者的欲|望,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仁慈,你眼里有苍生,便炼不出破念剑,你何时心间没有众生,何时才能斩破天门。开天门不为救世,只为你一人的通天之途,那才是这个残忍世界真正的‘道’。” “有情是对苍生,无情是对自己,做个仁慈的强者并不矛盾,如果天劫的枷锁是欲|望,就以毒攻毒,用欲|望的剑心去破。”江月白嗓音轻缓,“大道三千,无有定论,我只修自己的道。毕竟修道不是为目中无人,而是为目中有人。” “那你的道还是错的!”御泽拍了一下桌,“你既心怀众生,护你身边人、护你不认得的人,为何却舍得去欺骗伤害那个人的心?你算计了那个人的爱恨才得以身居此间仙境,你怜悯天下苍生,难道他就不算天下苍生中的一个了吗!” 风被惊声凝固在云端,花草都停止了摇晃,在此瞬陷入寂静。 “他不是天下苍生里的旁人。”良久,江月白说,“他是我的。” 御泽眉头一皱:“你的?” “我的。”江月白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他是我磨了十年的剑,这把剑狠毒嗜血,欲|望无穷,杀死过很多人,但能救更多的人。” 御泽沉默片刻后,深吸口气,喃喃道:“没错,想逆天而行,总要有人为此牺牲。人人皆要救则人人不得救,救苍生不等于救苍生里的每个,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所以......”御泽抬眼盯住了江月白,“他是谁?” 既然江月白能只用十几年就完成仙帝如尘的嘱托,想必爱与恨的一剑,都来自同一个人。 江月白说:“前辈不是猜到了么。” 御泽挑挑眉。 的确在问江月白之前,他心里就有了个猜测。 御泽曾有所耳闻,江月白不顾仙门反对,在围剿魔窟的恶战里救下了魔妖血统的幼童,为他取名——“离渊”。 这是个好名字。 只可惜取名的人将他救离深渊,可又将他推入另一个深渊。 魔妖混血,这样的孩子本该在仙门内人人喊打,却被江月白保护成了“北辰仙君最宠爱的小徒弟”。 御泽当时就在想:这一招太厉害了。 教那孩子读书习剑、护他平安周全、陪他度过十几年的温柔岁月......这是深恩。 在他杀过魔族之后让他知晓自己也是同类、透漏给他要用他魔元炼器的目的、告诉他杀父杀母的往事......这是深仇。 那孩子注定要长成一个爱恨扭曲的人。 可御泽仍觉得,若自己是江月白,还是不敢赌的。 因为这些爱恨交杂在一起,只会互相抵消,变得不够浓烈、不够痴狂、不够疯癫。 “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御泽忍不住问,“能让他把爱恨都走到极端?” 江月白淡淡说:“锻刀磨剑,当然是用残忍的手段。” “可你如何让他狠心下杀手的?”御泽好奇,“和他说你要用他的魔元炼器?还是告诉他是你杀了他父母?” “都不是。”江月白摇了摇头,“这些恨太单薄。” 御泽微怔:“单薄?” “真正彻骨之恨,是从最高的云端坠落,跌进再也爬不出的深渊。”江月白轻声道,“渊儿在十一年里尝尽了世间最极致的好,才会在得知一切都是假的的时候,彻底崩溃。” 这段话说得轻飘飘,御泽却听得寒意陡生,漫长的无言后,才试着问:“所以他恨的不是你们的宿仇......而是......” “欺骗后撕开真相的痛?” 真是...... 好绝的手段。 “但深恩在前,若他还是下不了狠手呢?”御泽又问,“他要是只想报复你,不想杀你呢?” 江月白垂眸端酒,神色平静,似乎真的只是在陈述锻刀磨剑之法:“复仇之人最想看的是对方痛苦,对方痛苦,便会觉得大仇得报。可若对方任凭他如何疯癫都无动于衷,仇恨便成了无底洞,一发不可收拾、永无止境。” 御泽霎时恍然:“所以他做什么,你都不反抗?” 江月白说:“不反抗。” 御泽追问:“什么过分的事,都由着他?” 江月白说:“由着他。” “嘶......”御泽倒吸口气。 纵容,如沾染蛊毒的罂|粟,只会越来越放大仇与欲的恶——何况魔心最会滋养仇恨,它吸食罪恶与欲|望而活,越多,就是不够。 “他都对你做了什......”御泽碍于前辈身份不好直问,清清嗓子改了问题,“你,不疼吗?” 江月白闻言,笑了一下,轻声道:“疼啊。当然很疼。” 御泽看着江月白的表情——他在说“疼”这个字的时候,冷眸无色、薄唇也无色。 如果周围景色不再是仙峦寒树,而是遍布锁链的囚牢。这样清冷平静的表情,好像是在对折磨他的人无声地说: 还、不、够、用、力。 御泽猛然回神。 已经出了一背冷汗。 他修道百年,竟被对方轻描淡写几个字惹得神思天外。 不知道那些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到底是如何被江月白玩弄鼓掌。 “爱与恨都要将你彻底杀死才行,你就不怕一步没算到,功亏一篑?” 御泽反复推演江月白走的每一步棋,心道若自己照着棋谱重走一遍,恐怕仍然无法保证没有纰漏。 “听说离渊身上有混血交杂的魔元,这样的魔元可是能打开虚空门、拿到九死回生花的。你难道不怕他杀了你之后又追悔莫及,再用尽手段把你的魂魄找回去?” 这次,江月白停顿了片刻才答道:“不会的。” 御泽看向对面:“你是觉得他不会后悔?” “他也许会后悔。”江月白淡笑一下,“但有人不想让我回去。” “谁?二十六家?还是纪砚?”御泽凝眉想了想,“难道是云桦?可他能拦得住离渊吗?” 御泽并不认为这些人中哪一个能是穆离渊的对手。 “随便一个人都能拦得住。”江月白挑拣开杯旁落花,“渊儿现在是陷入绝境的困兽,他不是任何人的对手。” 御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此时此刻只想问江月白一个问题——你忍心吗? 但这个问题无需问。若是江月白不忍心,今日也没法与他仙池边共饮。 “你让离渊拿天机剑,是怕别的剑杀不死你。可天机剑只有一把,你给了他就给不了云桦。”提及云桦此人,御泽很想知道江月白对这个掌门继任者的安排,“一把假的天机剑只能帮云桦铺好一小段路、暂时稳住二十六家,之后要是真相暴露,沧澜门陷入危机,云桦他又该如何自处?” 江月白道:“我本就没想给他铺好路。” 御泽一愣:“什么?” “那个位置,没有任何人能为谁铺好路。”江月白抬眼,“一把剑,镇得住仙门一时镇不住一世。舒棠若能挣脱对天下第一剑的执念,用自己的本事让二十六家臣服听命,他才能做真正的仙门尊主。” 仙界日落月升,慢慢浮现的星河悬在天边,垂落如丝银线。 “原来如此......”御泽听完笑了笑,呼气仰靠在池边石栏。 池水荡漾,他任凭长发与道袍被寒水浸湿,闭眼醉醺醺念叨着什么。 浓云醉酒流淌湿雾,披在两人发间。 金乌渐落,水面树影消散,化成一层浅淡的薄月。 “我还是担心啊......”御泽自言自语般说,“你做得没错,可你也太能狠得下心了,好歹师徒一场......剑心很难炼,你收集了极致的爱恨,又能保持多久?离渊那孩子才多大岁数?能撑住吗?他会不会不愿再活了......” 江月白为了要那颗爱恨交织的心,护着穆离渊性命多年。但若穆离渊撑不住背叛的苦和亲人离世的痛,去自寻短见,剑心池里这颗剑心便会停止跳动、慢慢枯萎。 仙界数月,人间数载,经年累月的爱恨悔痛,着实难熬。 “前辈放心,他不会寻死。”江月白出口的嗓音还是从容。 御泽醉眼瞟向江月白:“你就这么笃定?” 江月白道:“我给他留了东西。” 御泽问:“什么东西?” 他深知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永生永世护住一个人的生命,再珍贵绝世的秘宝也顶多是让别人伤不了所护之人,但绝对拦不住想要寻死的人自己伤害自己。 御泽太好奇了。 可江月白的回答却让他莫名其妙: “就是‘东西’这两个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3 00:00:00~2022-06-05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什么好看看什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琳 39瓶;烟雨 7瓶;酩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锻剑石 余生再不会折断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73节 “真的假的?就喝了几次酒, 人家就认你做朋友了?” 御泽自从寻到江月白那片隐秘剑林位置所在后,回去便在仙子们面前号称已与江月白成为了知己酒友。 然而艳羡没换来,只换来质疑的调侃。 “怕不是你喝醉了, 做梦跟人家成了密友?”仙子们笑道。 “什么叫‘就喝了几次酒’?”御泽不满,“我可是每隔三五日就去找他喝酒谈天......早熟得不能再熟了!” “得了, 江天月白, 北辰星动,人家是年轻有为的天纵奇才, 哪能看得上你这个醉老头?”华薇仙子冷笑,“你们年龄差可有几百岁呢, 愿陪你喝酒只是尊敬老人罢了, 别想多了。” “你和他年龄差不也有几百岁?”御泽道。 “你......”华薇美眸瞬间带了怒气,“我不是警告过你很多次不要在我面前提我的年龄......” “哎, 好啦好啦!”青芷仙子拦在两人之间劝架, “前辈既然已与那个江月白那么熟识了, 和我们讲讲他是什么样的人嘛!” 众仙都对那个能完成仙帝嘱托连跃两重仙境的人万分好奇, 对方又隐居修炼、踪迹难寻, 这股好奇便越发强烈。 然而他的飞升之道太过血腥, 众仙皆心存几分忌惮,不敢真的去打探什么。 那般神秘莫测的人, 如今御泽说靠着几坛酒就和对方做了朋友, 大家虽都有些不信, 可到底还是想听御泽讲讲那个人的事。 “怎么说呢,”御泽晃晃空酒葫芦, 毫不见外地在华薇仙子的花圃里坐下来, 鼻音含混, “只能说啊, 幸好......” “别卖关子了。”华薇瞧着他的动作,没好气道,“幸好什么?” 御泽长叹:“幸好我早生他几百年。若我和他同世而存,恐怕会很不好过。” “什么意思?”一位仙子问,“他是个狠角色?” “有多狠?”另一仙子问,“凶神恶煞鬼面阎罗?” 御泽闻言大笑:“不不!跟‘鬼面阎罗’搭不上边,你们要是真见了他的模样,”御泽抬眼扫了一圈四周,挑眉高深道,“恐怕要废掉好几年的修行。” “什么?还能废我们的修行?”一位仙子眉头轻蹙,显然不信,“难道他是个惯会勾人的男狐狸精不成?” 御泽摇头:“比这个道行可高多了。” 众仙子见御泽不像说笑,都疑惑起来:“多高的道行?” 御泽闭上眼,拉长了嗓音,慵懒似呓语:“他不下饵,自有愿者上钩。” “明白了明白了。”华薇仙子见他不愿好好讲,冷哼道,“是这臭酒鬼论道输了、要么就是拼酒输了,现在嫉妒起人家来了!既然人家是厉害的角色,做竞争对手当然不好过,你要真和他同生一世,有本事就去做他的知己密友,那不就跟着一起平步青云了?可惜你......” “平步青云?”御泽移开嘴边葫芦,笑了一声,“怕是不行。坠入地狱倒有可能。” 这话是真话。 御泽很清楚,如果真和江月白同生一世,不管做仇人还是密友,都不会好过。 想要好好活着,绝不能做江月白的仇人——江月白不会轻易杀人,是因他不喜杀戮,可江月白一旦下决心除掉谁,那人绝不可能再活着。 但更不能和江月白走得太近。 因为离得越近,越会发现他身上的东西遥不可及。耀眼珠玉当前,应是倾慕还是嫉恨? 江月白就像每个人的劫,无时无刻不考验着对方的道心。对江月白的感情,无论是变作求而不得的爱、还是化作望不可及的恨——哪一种都无比煎熬、无比折磨。 云桦、穆离渊、纪砚......江月白的身边人,没一个逃得过这个劫。 “这么说,”青芷仙子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他是会杀妻证道的那种狠人?!” 这样为求己身功名而对待身边人残忍冷血的男人,瞬间在仙子们心中好感直降。 御泽摆了下手:“嗐,那当然不是......他不会害人、更不会对谁动手......”御泽用混沌的酒嗓解释着,“但有的是人会因他煎熬难耐、痛不欲生......他就是这样的人,你们还想见吗?” 仙子们疑惑:“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御泽喝着酒,重复着自语:“是啊,还有这样的人......” 能把旁人逼得疯癫入魔,自己却淡然无谓。 御泽忽然可怜起离渊那个倒霉孩子来,江月白在提起穆离渊的时候,说的是“我的”——那两个字并非爱人之间的浪漫,而是一种和自己融为一体的东西,让听者心间发颤、后背生寒。 “这样的人......那可一定要见见!”仙子们不仅没被吓到,反而个个面带好奇,“老酒鬼!你既然说和他成了酒友,那就把人给请来呀!” 华薇仙子也不再横眉冷对了,对着御泽露出了几分好脸色:“是啊,下月我开百花宴,请人的任务可就拜托前辈了。” “啊?”御泽回过神,“哎呀,开什么宴,那小子忙着呢......剑心知不知道?他忙着炼破念呢!” “破念......” “破念剑?!” 众仙听闻这个剑名,立时震惊不已:“这个江月白......难道真要开通天门?” 破念剑,传说中能斩开天门的一把剑。 但也只存在于传说中。 众仙知道江月白飞升,走的是一条最凶险的捷径。 这样心狠到不择手段的人,登仙的初心想必并不是为了放出天门后的无尽灵泉灌溉人间,只是借着仙帝指点完成自己的仙途。如今他好不容易历经艰险到了玄仙境,此间已是高不可攀之境,换做旁人可能就止步于此,而他竟然想要继续冒险? 看来当年仙帝眼光的确很准——只有这样欲|望无穷的人,才能开天门。 “果然是个狠人。”一位仙君道,“连跃两重境界,他居然还不满足。” “那可不,”御泽笑道,“他可是要拯救苍生的人。” “救苍生......”青芷仙子皱眉,“他要是真的为了苍生不为私心,便炼不出破念剑......” 破念——破除心间一切情念。 它要炼剑者目中无人、心中无人,只有自己的通天道。 “大道三千,无有定论。”御泽说了江月白说给他的几个字,神色高深道,“既然前人没能炼出破念剑,那江月白就是第一个,这剑怎么炼,全遵循他自己的道。” * * * 转眼深春,仙界花月远胜人间,千里美景如画卷。 仙云波涛,灵息浩荡,众仙齐聚。 “快点跑!嘿,这边来!” 一群金色的纸片小人迈着纤细的纸腿,跟着青芷在花丛里跑来跑去。 纸人是青芷刚剪的,每个纸人被点了滴灵息附了符咒,此刻都追随者青芷指尖那点未散的灵光跑,有的追得太急,还腾空飞了起来。 仙子穿梭花丛,纸片小人上下翻舞,像追随的蝶。 百花宴开,主客还没到,众仙有的在闲玩有的在闲聊。 华薇喝着花茶,抬头瞧了眼天边:“太阳落山了。” 华薇仙子的百花宴向来开在深夜。 星月是夜晚的绝色,百花是仙境的绝色。 绝色顺着流云飞瀑滑下,铺开一片金银,给另一种绝色涂上光泽。 花香四溢,珍馐美馔,堪称玄仙境最奢华的一次晚宴。 众仙这回都早早到了,连闭关数载的几位也都罕见地露了面。 “老酒鬼,我说你靠不靠谱?”华薇斜眼,“我这回倾了血本,人要是不来,我这脸可是丢尽了。” “放心!为了请他,把我养了十几年的几头灵兽都送了,他不能不来!”御泽捏着点心吃,嚼着点心就了口酒,“而且这不时辰没到吗,急什么?” “她不是急,是对前辈你不放心呀。”青芷玩够了小纸人,笑着用手扇风,“毕竟‘和江月白成为知己’是你一家之言,大家都不大信呀......” 正说着,周遭忽地冷下来。 寒霜凝结,半空翻飞的浅金色纸人纷纷如雪坠了地。 众人察觉到异样的寒气,皆停住动作,转身回头—— 脚步声轻,缓缓走近。 花宴结界的浅金色流水屏障如帘幔向两侧滑开,一双白靴迈入水流之中,弥漫的水雾凝结了一瞬,成了冷冰。 又在来人衣袂的风里散成碎晶。 行步近无声,衣摆若垂云,步止之时,唯有长发仍微飘,带来一阵浅淡寒风。 飞升之日金光血气遮挡,没人看清江月白的正脸。 前些日子御泽描述对方“不下饵自有愿者上钩”,都以为那人定是个脸庞俊美、惯会勾引佳人的笑面男子...... 此刻见了,才发觉早先的想象全错了。 用“美”这类词来形容这人, 着实是玷污。 眉似远山冷霜,眸若寒光霁雪,拒人千里之外。 这样的人,但凡往别的地方想偏一点,都是天大的冒犯。 华薇回神之后狠狠瞪了御泽一眼,密语道:“你怎么把人讲得那么轻浮?害得我刚刚没收住媚笑!这回脸丢光了!” 御泽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起身,从呆立不动的众仙中走出,语气格外亲切:“小白,来啦?” 江月白微微低头:“晚辈来迟,让诸位久等。” “不是你迟,是我们来得早了!”华薇迅速调整好表情神态,柔声软语道,“而且这花宴就是晚上开,星月映繁花,你来得正是时候。”她微微一笑,“北辰仙君,里面请吧。” 青芷与御泽对视一眼,眼神交流道:华薇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呢? 华薇继续笑靥如花,长袖一甩—— 前方云飞雾散,百花园通道大开,连绵无尽的花海在星月夜下摇曳出壮观美景。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可壮美画卷展开之时仍旧惹得众仙一阵吸气轻呼。 他们心想:花仙这是将世间所有的名贵品种都拿出待客了,他们这夜也能沾沾江月白的光了。 ...... 百花宴,百种玩乐都离不开花。 赏花,品花,尝花。 茶是花茶,点心是花香点心,滚灯是繁花滚灯。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74节 仙境的整夜都浸在了浓郁花香里。 赏花赏了大半夜,御泽眼皮都要打架了,但看前面被仙子们包裹簇拥着的江月白还在彬彬有礼地聆听华薇介绍名花,半点没有不耐之态,只得摇摇头继续跟上。 美花动尘心,多年不曾抚琴的音仙也召出了自己的丝桐,落座花丛间,感慨万千:“上一次指触银弦,还是在人间,此刻花云软月,丝弦不该蒙尘。” 说罢指尖微勾,“我再弹一曲人间调。” 弦动之时,银光流淌,音如玉珠迸溅,散落花云之间。 细雨缱绻,轻雾缠绵,不若置身琴音,倒似走进一片烟雨朦朦。 一曲终了,众仙皆合掌赞叹:“音仙琴技惊艳,为何飞升之后再不抚琴?” 音仙闻言笑了笑,只问:“你们觉得这曲子好听吗?” “我等虽不大通晓音律,但好不好听还是能分辨得了的。”华薇仙子道,“这曲子,不论天上地下,都是一等一的。” “是啊,风花雪月之下正适听琴,”众仙都附和,“此夜花月盛景,音仙这曲实乃绝配!” 音仙垂眸收琴:“还是赏花吧。” 流淌的银波收入盒中,琴芒渐渐消失。 “烟雨如泣,英雄末路。”江月白在晚风里开口,“这不是一首好曲子。” 音仙动作微停,抬起头来。 众仙闻言都略感惊诧,纷纷看向江月白,心道:一个晚辈,再如何不可一世,也不能用“不好”两字评价音仙前辈吧?! “哎呀,纵使好物也有各异评价,”华薇赶忙帮着打圆场,“比如我这花,兴许也有人不喜......” “的确。”音仙说,“这不是一首好曲。” 众仙皆怔。 “缠绵婉转,不是花前月下,而是花残月落。”音仙轻叹一声,抬眼望月,嗓音略有暗淡,“人间事旧,曾经知己难得,相伴高山流水,后我遭人暗算,身涉险境,知己自毁经脉,将毕生修为道行注入我丹府,我汇聚福源灵力得以脱险甚至飞升......” “可此后余生再无人间,也再无知己。” 飞升之日,于其他人而言是喜事,于她而言则是悲事。 那日她流泪不止,没能再回头看一眼人间。 仙境多年,她从不敢抚琴。今夜花月柔软,她忆起当年风花雪月成双美景,一曲不是怀念,而是作别。 她终要与执念里的那人真正道别。 众仙首次听闻音仙谈及旧事,竟是这样一段悲剧过往,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安慰。 沉重的寂静之中,江月白忽然浅笑一下:“往事不堪回味,不过今夜一曲,看来前辈是放下了执念。” 众仙之中已有人皱了眉。 他人妙曲奏毕之时评判不佳,他人悲伤心痛之时又轻浮淡笑,着实不合时宜。 有仙子刚要出言,却听音仙道:“北辰仙君是个懂琴之人。” 音仙擅长天下各种器乐,若她评价谁懂琴,那便是对那人最高的赞誉。 这句赞许令不少仙子都讶异。 “北辰仙君飞升之前不是剑修吗?”青芷仙子问,“怎么也懂音律?” 江月白道:“剑鸣如琴,各家相通,懂算不上,只是略知一二。” “说得不错,琴剑相通。”音仙微笑,“音不止出于乐器,可出于万物,由人生、由山水生、由刀剑生......听音不是听曲,而是听曲中意。” 平日少言寡语的音仙难得一次与人言语如此多,众仙也都跟着起了兴致,有仙子问:“琴剑相通?对了!我以前似乎听过有琴剑双修之人可以‘弹剑作歌’,堪称绝景,北辰仙君会吗?” “是啊!我也好奇,剑能弹出琴音吗?” “不如北辰仙君给我们演示一回?让我们也开开眼......” 御泽坐眼看那边要没完没了,无奈摇头,坐在花栏边,一边听着远处的谈论一边喝酒。 “诶?前辈?”青芷不知何时出现在侧,歪头探身凑过来,悄声道,“他没你前几日说得那么可怕嘛!” 御泽没接话,只低哼一声。 心道欲扬先抑出够风头这些招式算是被这小子玩明白了,练达得不经脑子,信手拈来就说出做出了,没做过成百上千次他都不信。 “而且......”青芷做了个鬼脸,“前辈的这个‘知己酒友’,好像是和谁都能做‘知己’的样子哦!” 御泽这才停下喝酒动作,转头见青芷满脸调侃的笑,咽了酒道:“逢场作戏罢了。知他心者,独我一人。” 赏完了花、听完了琴,夜已过半,终于到了围桌而坐的环节。 众仙吃甜点喝花茶,又聊起了别的,御泽强行挤着在江月白旁边坐了:“小白,点心吃腻了吧?我晓得,来,喝点......” “酒有什么好喝的。”华薇嫌弃道,“小白喝了我的花茶,便看不上你的酒了。” “瞧瞧,昵称都跟着叫上了,仙子们这么喜欢你,”御泽垂眼摆着酒杯,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你以前在人间也是招蜂引蝶的那种人吧?” “当然不是。”江月白否认得非常快。 “臭小子,别嘴硬了。”御泽直接给江月白盛着花茶的杯子里倒酒,“看着多淡然似的,没少借着‘云淡风轻’四个字出风头吧?别人看不透,我可看得一清二楚。” 江月白微怔一下,笑道:“前辈冤枉我了。” “我那些年派下去打探你消息的小仙倌,每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汇报你的春风殿后院又堆了多少花囊信笺,我是日日烦忧天天担心,怕你因情废道......”御泽瞧他,“你,真没招惹他们?” 江月白道:“在前辈眼里,我如此轻浮么。” 御泽挑眉:“那你怎么不娶妻?早日成家安定,也不会招上那么多情债是非。” 江月白端起茶酒半掺的杯子:“既然不能对人负责,何必要祸害他人。” “啧,也是啊,人间无法久留......”御泽点点头,忽然又问,“可遇到特别喜欢你的呢?主动示爱纠缠不放的呢?你怎么解决?” “没有那样的人。”江月白微勾唇,喝了杯中味道古怪的花茶酒,淡淡说,“谁会对着木石示爱。” 御泽愣了好一会儿,笑道:“好啊,装着冰冷寡欲不解风情是吧?”御泽眯眼瞧他,拉长了腔,“是啊,你不轻浮,你是玩弄感情的高手。” “这做法没问题啊,不然又能怎么办?”华薇替江月白辩解,“他又不能将那些人一个个都带上仙境,理解一下吧前辈。” “怎么不可以呀,”青芷接过话,“飞升修士可以带人上来的,血缘至亲、或者道侣,都行......” “那也只能带一个啊。”华薇说,“成千上万,可带不过来。” “啊,懂啦!”青芷反应过来,“怪不得姐姐替他说话,我才记起姐姐以前在人间时也是身后跟着一堆痴情怨男诶!听说你玩弄过的男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众仙都笑。 “胡说。”华薇脸颊微红,“那都是话本编排污蔑本仙!” 花仙动怒,百花有所感,浅香摇曳,花碎纷纷,落入杯盘。 “来来!不听那些,喝酒喝酒!”御泽撞了一下江月白的手臂。 杯中酒漂转着花瓣。 江月白举杯,仰头将花茶酒喝尽。 晚风忽急,飞旋的花瓣缭绕着被吹起的长发。 酒过喉嗓时,一声遥远的剑刃摩擦音从不知名的方位传来—— “铮——刺啦!” 剑刃尾音散在风里,变作凄惨的碎裂声。 晚风刹那停滞,江月白的长发缓缓回落肩侧。 方才闲谈的温柔和颜霎时间在他身上消散无影,只剩下冷。 “什么、什么声音......”御泽醉醺醺问。 “像是剑鸣。”众仙也都听到了这古怪声响。 “诸位,”江月白忽然站起身,“我先失陪。” ...... 夜晚的剑林涌动着金银交错的微光。 奔流的仙河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汇聚在剑林,在夜色里如同漫山遍野的火色花纹。 “出什么事了吗?”御泽已对江月白的剑林熟门熟路了,踏着云雾落地,“走那么急。” 江月白离了百花宴,他也没兴趣继续陪着闲聊了,也找借口离了席。 万千寒剑静立夜色,江月白静立林中。 四处无声。 御泽刚要开口再问,高处的树枝忽然发出一声脆响。 他抬起头,只见几只灵兽从剑林的枝叶间飞速跃过——有的踩着树枝蹦上更高的地方,拽着藤条荡来荡去,还有的在树干上又抓又挠。 “是它们。”御泽松了口气。 剑林中每一颗树木的本体都是剑,被灵兽拽动枝条自然会发出类似剑鸣的声响。 但一想到罪魁祸首是自己送的,御泽刚松了的气又提了起来——剑可是江月白最重要的东西。这几只灵兽在这里上蹿下跳,不少剑树都已有了划痕。 于是赶在江月白开口前,他率先替江月白骂了:“这些家伙调皮得很,无法无天了都!” “我平日没怎么陪过它们。”江月白提着灵兽后颈,将它们一只一只从摇晃的剑身树干上拿下,“它们在这里住得孤单,当然要寻点能玩的东西。” 灵兽们刚一落地,就又立刻重新往树上爬,在树干上抓挠得更激烈,试图再次吸引江月白的注意。 江月白果然又一次伸出手去捉它们—— 可手指在空中停顿一刻,最后只无奈地揉了一把它们的脑袋。 “忍不了就打一顿。”御泽在江月白身后说,“打完了保证它们再不敢捣乱。” 江月白轻笑了下:“就怕打了没用,还记恨上我。” “哟,你还挺懂。”御泽来了兴致,“你带徒弟那么多年,别告诉我没动过手打过他们......” 江月白说:“我对待晚辈很温柔的。” “是吗?再温柔也忍不了几个兔崽子一起闹腾吧?”御泽哼笑,“没打过晚衣我信,好孩子,懂事,不用打。可另外两个臭小子,没少闯祸吧,也不打?” “不打不等于不罚。”江月白道,“惩罚的方式有很多。”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75节 “怎么罚?”御泽对江月白的治徒之道十分好奇,“罚站?罚跪?罚干活?” 江月白道:“罚他们愧疚。” 御泽不解:“愧疚......?这要怎么罚?” 江月白笑而不语,似乎没打算做更多的解释,迈步向前。 “哎,别吊人胃口嘛,”御泽跟上江月白的脚步,“和我说说......” “前辈收个徒弟,自然就知道了。” “徒弟......说起这个啊,我以前在人间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唉,罢了,不提、不提了......” 两人迎着晚风,缓缓向着剑林深处走。 林尽雾散,浩荡的剑心池盛满星月光泽,静如阔海。 剑心池中央生长着存放剑心的寒树,枝繁叶茂,像是霜色的血管经络,蔓延向天空。 御泽被剑心吸引了目光,抬起头,望着高处鼓动的心脏,问道:“你这剑心还要养多久?” “养到人间浩劫降临。”江月白回答。 “人间浩劫降......”御泽身形猛地一僵,震惊转过头,“你说什么?!” 江月白没有再重复。 剑心已然成形,御泽以为江月白马上就要炼铸破念剑,谁知对方竟还要继续等,赌到浩劫降临的最后一刻——于凡间而言,距劫降还有十几年! 良久,御泽缓缓吸了口气:“你怎么敢这么赌?” “当然是为把这颗剑心养到极致。”江月白说。 “可是,剑心一日跳动,离渊就一日在爱恨中煎熬......”御泽极为担忧,“他被折磨了这么久,你还要他继续煎熬十几年?他能撑得住吗?” “开天门,只有一次机会,”江月白口吻淡淡,“不把剑心炼到极致,就算铸成破念,也斩不开天门。” “但这样做未免对他,”御泽皱眉,“太过残忍......” “残忍?”江月白轻声重复一遍这两字,“渊儿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魔妖,本该早亡,可我让好好活了那么多年、享用了数不清的天地灵气,如今天地将毁,他去做这把挽救天地的剑,有何不妥?” 沉默须臾,御泽问:“他只是你的剑?” 江月白是千百年来最出色的剑修,经过其手的好剑不计其数,多到也许他本人都记不得究竟有多少...... 若离渊也只是其中一把,那便真的只是一件开天门的祭品而已。 的确没什么可惜。 “是啊。”江月白轻声说,“是我的剑。” “是我最后一把剑。”江月白又赋予了这剑一点与众不同。 “你要磨炼剑心,”御泽苦笑,“可你就不怕这把剑,有一天断了?” 仙界数月人间数载,穆离渊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已在爱恨折磨的余温里煎熬了许久,只靠着“我给你留了东西”一句虚无缥缈的留言,若是继续煎熬下去,那颗心恐怕随时都会彻底崩溃碎裂...... 江月白话音依然冷淡:“那他便不配做我的剑。” 御泽站在夜晚急风里,修炼几百年的仙体忽然感到了寒夜的冷。 他转头看向身旁人,风吹发起,侧颜勾勒出一道冷漠的线——人前人后的江月白完全判若两人,让他心生恍惚。 温和淡然的言行像一层纱,穿透这些柔软,如触坚冰。 御泽几度欲言又止,最后无声叹气,告别离开。 ...... 剑林重归寂静。 晚风送垂星,清月落薄晕,给静立的万千寒剑覆上虚无缥缈的云雾。 江月白独自站了片刻,而后迈步走进了灵水荡漾的剑心池。 雪白的衣摆在水面上飘荡出波纹,漫开层层叠叠浅金色的光。 鼓动如暗潮,于夜起伏。 江月白抬眼看向血色的剑心。 渊儿,当然是他的剑。 是他十几年来最秘而不宣、又最引以为傲的一把剑。 锻剑之法,绝世无双。 他给的宠爱从来都不是宠爱。 给的算计也并不完全都是算计。 他放任对方在那些疯癫的夜里在自己身上残忍发泄,用满身触目惊心的伤痕来让对方感受什么是这世上最极致的欲|望和沉沦。 又用锁情瀑下和天机门前的尔虞我诈告诉对方,再沉沦的夜和梦也要醒。 他在离别前用最温柔的动作抹去对方眼角的泪,又在下一刻用最狠绝的方式强迫对方接受失而复得的东西再次消失。 深恩与血仇、真心与欺骗、重逢与别离...... 他要他的剑,在最炽热的烈火里烧成赤红,再猛然淬进最寒冷的冰水! 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自己更适合做渊儿的磨剑石。 他不是赌。 而是信任。 如果他的渊儿在明月血海那一夜的剧痛顶点没有折断。 那么余生也再不会折断。 【??作者有话说】 “罚他愧疚”的方法指路19章(我知道大部分小可爱都是直接跳过不看前面的/狗头) 另外,玄仙境女仙多这个设定,后面章节的作话会有非常详细的解释。 - 感谢在2022-06-05 00:00:00~2022-06-06 16:5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这不河狸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这不河狸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此用户名已存在 50瓶;八表同昏 20瓶;羽化成仙 10瓶;沉凛月明、取名、灯影、千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藏金坠 剑心,不跳了 九年后。 ...... “月亮快圆喽, 马上十五了啊!” “妖林马上要开了!” 众人都仰头望月,天上似有浮云飘过,月色忽明忽暗。 百妖山附近的酒楼茶馆彻夜灯火通明, 修士们饮酒谈天,笑闹声随风穿得极远。 修真界的妖林试炼, 是仅次于仙门武宴的盛会。虽然级别不如“一剑破万钧, 风华动仙门”的仙门武宴,但热闹程度却远胜于仙门武宴。 仙门武宴由第一仙门主持, 与会的都是二十六家的名流新秀,旨在选拔各个仙门的正统接班人。 可妖林试炼就不同了, 它对参试者没有任何修为要求和出身要求——不论是来自仙门名家的弟子、还是无门无派的散修杂修, 只要报了名,都可以参加。 妖林试炼本是五年一届, 但上届妖林试炼逢北辰仙君三年丧期, 停办一届。 时隔十年, 盛会终于得以重举, 修士们分外热情高涨。 距离盛会还有半月, 百妖山附近已经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修者。 仙门二十六家的弟子修士还未到, 提前到的都是些杂修散修。 仙门正统只是借此盛会替人界除妖,维持住尊首风采。而无名小辈却迫切需要这样一个机会, 赢得秘宝赏赐或是博个一战成名, 好有机会在下次仙门考核进入二十六家, 离正统修仙更近一步。 周围城池的百姓知道他们这些修士是来除妖,纷纷欢天喜地夹道欢迎。有不少临街的铺面和人家都临时改做了客栈茶楼, 供前来的修士们歇脚。 “十五月圆, 云掌门会亲自来百妖山, ”有人道, “听说这次和往届大有不同!” “什么不同?” “云掌门给试炼赏赐加了码!” 远处修士们听到“赏赐”两字,都来了兴致,纷纷拉着凳子挤到这一桌: “什么?” “好兄弟,仔细说说,都有什么赏赐?” “小二,再加坛酒,我请!” 那人向周围环视一圈,压低声音:“听说......是‘那个’......” 周围的修士听闻这句,都齐齐面色一变:“那个?消息可准?” “我有个同乡,前年通过考核进了二十六家的龙沙楼,听说二十六家内部昨日都已通知了自家弟子,不会有假。” “确实,我前日途经文玉山派,也有所耳闻......” 修士们激动起来,可也有些怀疑: “但想得到‘那个’,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是啊,听说‘那个’是沧澜门专供给二十六家翘楚的......” “咱们这些人,想在妖林试炼得到‘那个’,是得前三甲?还是第一名?”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76节 “只怕要求会更高......” “哎!那岂不是还和我们没关系......” 刚开始兴奋的讨论声又逐渐被哀声丧气代替。 忽然有人道:“那又如何?每次各种仙门试炼结束之后,那位雾山公子不都会就地举办易宝雅会,供修士们交换在秘境试炼中得到的宝物。” “得了吧,交换别的秘宝还有可能,真有修士会愿意交换‘那个’吗?那可是千金难求啊!” “完全交换是不可能,但有的修士会愿意将‘那个’借出几天......” “诶!对啊!妙啊,借用几天的修士可以得益,借出的修士到时候收回原物,还能再得不少其他秘宝作租借金......” “若到时真有人愿意出借‘那个’给我几日,我就是交出全部家当也愿意......” 明月渐落,院子里的灯笼显得更亮,照着一张张憧憬满满的人脸。 “所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有不明所以的人一头雾水听了半天,此刻寻到机会插上了嘴,“那个那个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修士们说到兴头,也不再藏着掖着,解释道:“就是沧澜门给的金坠。” “啊!”众人这下终于都懂了,“藏金琉坠!” 从前沧澜门有意在二十六家内招揽能人,凡是在各种试炼上得到了藏金琉坠的修士,就能算是半个沧澜门的弟子,回到自己的门派都会连跃几级。 因为坠子里的东西可以助长修者的灵息,听闻那是从大陆尽头的灵海里取来的水,只有一滴,锁在玉坠中。 可仅仅一滴,便能让修士体内灵脉充沛沸腾数月。 众人无不惊喜交加,感慨自己生恰逢时,赶上了修真界的好时候。 “藏金琉坠从前可只给二十六家内门弟子,如今云掌门如此博施济众,居然舍得给其他普通修士了?” “是啊,以前沧澜门有什么好东西,也就二十六家能跟着喝汤,整个修仙界都是他们的,和我们这些人差距越拉越大,搞得许多前辈修者潦倒失意,弃了此道。现在仙门这么大方,终于能让我们这些普通修士也有点盼头!” “恕我直言,修界本就该如此,不分贵贱、众生皆可得天地馈赠,这才是正道。” “说得好!说得好啊!” 众人在醉酒与欢笑中达旦通宵。 他们望着天边渐渐初升的光芒,无不心想:难道修真界的光明天终于要来了! * * * 连绵的沧澜雪山还浸在深厚夜色里。 残月将落,晚星暗淡。 只有高耸山巅的春风殿灯火通明。 苏漾一夜未睡,刚从山上独自喝酒归来。他停在春风殿前,望着殿内的烛火,看到窗纸上映出模糊人影。 犹豫片刻,还是迈步登上了台阶。 这些年他与云桦一起饮酒谈天的时间少了很多。 揽月亭里只剩下他一人夜夜独饮。 苏漾走上长阶,春风殿前的守卫向来人行了礼:“苏峰主。” 却没有为他开门的意思,甚至没有转身进殿通报。 苏漾的酒醉被晚风吹去了不少。 半月后就是妖林试炼,云桦此时想必正忙着筹备安排,没时间和他闲聊。 想到此处,他脚步微微一停,准备转身离开。 “是长清么,”殿内传来云桦的嗓音,“进来吧。” 苏漾转身的动作停住。 很久以前,他也总是在这样的长夜去找云桦,对方也总是这样的回答。 守卫替苏漾推开了殿门。 殿内烛光摇曳,云桦正站在桌后,借着烛火,低头细数桌上盒内的东西。 殿内极静,云桦神色专注,衬得寂静的殿更加寂静。 苏漾四周看了看,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 安静片刻,苏漾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锦盒,找话道:“这是什么?” 云桦没有抬眼,视线仍在盒内,回答道:“藏金琉坠。” “噢,藏金琉坠。”苏漾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 安静须臾,他又找话问,“听说你这次......打算把这些赏给那些普通门派来的小修和散修?” 云桦道:“嗯。” 苏漾在椅子里挪了挪姿势,他换了交叠的腿、试着用手垫在脑后,但发现怎么坐都不舒服。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你......”苏漾放弃了这把椅子,起身站了起来,清了下嗓子,“所以掌门这次是什么打算?这么做二十六家会不会有意见。” 云桦终于合上了锦盒,从桌前抬起头,微微笑道:“给别人,不代表就不给二十六家了。况且他们这些年从沧澜门得的好处数不胜数,倒不会因这一次就有什么不满。” 苏漾走到桌前,看着镶玉的盒子,说:“可这东西向来给的是值得培养的心腹能才,那些散修真的值得吗?” 云桦给苏漾沏了茶,递过去,温声道:“二十六家太重出身血统,从他们那里挑人,挑来挑去,不过还是些老古董的残余。仙门的池子里也该换换新水。” 苏漾接过茶盏,点了点头:“说得是。” 他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只沉默地喝茶。 云桦忽然问道:“长清是有什么事么。” 苏漾喝茶的动作一顿。 他是有心事,而且很多,多到他自己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但既然对方终于问了,他不介意在这个夜里慢慢说清楚。 苏漾抬起头,对上了云桦的目光。 看到对方眼里自己局促的倒影。 他忽然明白了云桦那句问话的意思。 问话不是真的问话,而是在下逐客令。 “哦,没什么事。喝了点酒,随便转到这里了。”苏漾放下了茶杯,“困了,我这就回了。” “少喝点酒,好好休息。”云桦体贴地在身后嘱咐,示意让门口的侍卫送一送。 苏漾出了殿门,摆手让侍从别跟了。 他的酒早醒了。 凉夜微风不止。苏漾踩着青石板,慢慢走过春风殿前的广场。 广场上种着枣树,冬天还会结果子,他那时和江月白辩论到底是青色的枣好吃还是红色的枣好吃,结论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借着辩论的由头把江月白树上的枣吃了大半。 苏漾停步低头,看着枣树枯黑的木桩。 树已经被砍掉九年了。 ...... “九年了。”云桦在灯烛下垂着眼,停顿片刻,又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话,“快十年了。” 屏风后人影移动,康墨走出了阴影。 云桦用手护着灯烛的火苗:“十多年前那次妖林试炼,死伤了不少弟子。” “试炼流程已传书了二十六家。”康墨道,“这次一定不会生事端的......” “你办事我放心,只是想起妖林试炼曾经都是师弟主持的,触景生情。”云桦看着摇晃的烛火,缓缓说,“有点想念故人而已。” 康墨神色微变,闭了嘴。 十多年前的那次妖林试炼,穆离渊在试炼结界里入魔发狂,伤了不少弟子。 江月白却宁愿用浣忆阵洗去其他弟子的记忆,得罪了一众门派,也不愿意让穆离渊受半点委屈。 这件事当年云桦是最为不满竭力反对的。 但碍于江月白的掌门威严,最后还是帮着江月白一起顶住了二十六家的联名抗议与责问。 “雾山公子那边怎么说?”沉默片刻,云桦抬起了眼,“有回信吗?” 康墨回神,摇摇头:“对方不肯见面。” 烛火暗了一下,云桦的眸底也一同陷入阴霾。 良久,云桦示意了下面前的箱子:“现在不见,妖林试炼也要见。你再查验一遍这些藏金琉坠,数量不能出差错。” “明白。”康墨接过箱子,转身要走,又顿步,“咱们真要把这些东西给那些杂修散修吗?” 云桦道:“雾山要求的。” 雾山公子是近年来仙门内风头最盛的人物。 他不属于任何门派,行迹无定,来去无踪。 在一年前的武宴上用一滴灵息花露击退了数千高手,自此声名鹊起,引得无数人追随。 灵息花露号称来自大陆尽头神秘的灵海。 灵海连第一仙门都不知方位何在,但这位雾山公子却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息花露。 “我们给雾山冰泉,雾山给我们藏金琉坠里的花露,这是定好的交易。”康墨不解,“至于用灵息花露做成的藏金琉坠,我们给谁,当是我们说了算,为何他要我们广分散修,我们就要听命?” “受制于人,有什么办法。”云桦面容阴沉,“若不按他说的做,他就要断了灵海花露的供给。” 灵息花露,来自不知所在的天地福地,灵海。小小一滴便有着无穷威力。 用灵息花露制成的藏金琉坠,不仅可以吸引到人心欲念,更可以锁住人心——修士们一旦用了藏金琉坠中的灵息花露,便会慢慢在不知不觉中对变强的滋味上瘾,当灵息用完,他们便会产生恐怖绝望的无助感,直到禁不住折磨,再来索要。 云桦用这些东西做成了牵制住仙门人心的锁链。 可这些锁链也牢牢绑住了他自己。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77节 他原先还是和雾山公平交易,但现在已经逐渐落了下风,成了“有求于人”的姿态。 “云船造得如何?”云桦问。 “已经下令让弟子们加紧赶工了。”康墨道,“只是灵海的方位我们还不知晓......” “那就加派人手去找!”云桦语气里带了焦躁。 康墨被忽然提高的话音吓得退后了一步。 “灵海。”云桦深吸口气,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灵海。只有我们绕过那个雾山公子自己控制住灵海,一切才有生路。” 康墨连连点头。 烛火燃尽,云桦在黑暗里握紧了手指,一字一句: “不然,迟早有一天,我们全都要成为那个人的,傀儡。” * * * 玄天仙境的黑夜不是黑色,而是宝石般的暗蓝,苍穹的繁星璀璨生辉,偶尔亮起的云层被身后的天空染上淡淡的蓝,将一切都笼罩在静谧的光晕下。 冰蓝色的光流淌在剑心上,像一滴滴滑落的泪。 一滴极凉的水坠在江月白的眼睫。 江月白从小憩中醒过来,忽然莫名觉得心弦一颤。 他抬起头,看到流星穿过树枝,星辉下无光的树几乎融化在黑夜,微弱的树影在左右摇晃,可却听不到任何声响。 江月白眉头轻蹙,起身向着剑林深处缓缓地走。 一路上风声沙沙,但却奇怪地有一种安静的氛围。 停在剑心池前,江月白眸色微变。 静立片刻,他才缓慢地伸出手。 手指穿过树干纹路,触碰到了那颗心—— 没,有,搏,动。 江月白的指尖有轻微的一颤。 而后猛地收回了手! 树干中那颗鲜红的剑心褪去了颜色,变成与树干一样的枯黑...... 他的剑心, 不,跳,了。 下一刻,剧烈的灵光炸开,玄天境的黑夜霎时间亮如白昼! 众仙们皆被光芒刺痛,望向远方—— “怎么回事?” “有人开了仙镜?!” 开仙镜。 镜通天地,可观人间。 仙镜变化无穷,每开一次,看到什么全凭机缘。 江月白的目光扫过金光灼烧的镜面,他没有看到任何人,只看到一片无穷无尽的海。 看到海水四周的山川地脉都蒸腾起浅金色的灵雾,在慢慢蒸发,消失不见。 江月白狠狠按碎了这面仙镜。 灵气碎裂迸溅,散入黑夜。 万物重归于寂。 但黑夜的静只持续了一瞬,灼烧般的光芒再次亮起! 御泽从酒醉中睁开眼,喃喃道:“一晚上连开两次仙镜,哪个疯了?” 开一次仙镜要耗费三五年的修行,什么要紧的事,非大晚上现看不可? 真那么想知道,派个小仙倌下去打探打探不就好了? 想想自己飞升这几百年来,好像一次仙镜都没舍得开过。 连他最最好奇的江月白,也不过是破例派了个信任的仙倌,下去替他观察了三个月回来送的消息。 御泽晕乎乎爬起身,拽了拽散乱的衣袍,提溜着酒葫芦朝着仙镜的光芒踏云飞去。 他非要找这个扰他清梦的人好好说道说道。 但等他看到对方是谁的时候,满腔骂人的话又憋了回去。 “小白,你搞什么?”御泽叫法亲昵,笑容和煦,“大半夜的,幸亏是你,要换别人,那群仙子们早冲过去把他脸揍肿了。” 江月白五指收紧,面前的仙镜再次碎裂成尘埃,淡入夜色。 御泽走近了些,问道:“你要看什么?” 江月白沉默不语。 御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左右看了看,目光被仙池中的寒树吸引——这里风景极素,也就只有这汪池水和这棵树显眼。 但今夜的仙池寒树中,少了一样声音。 一样,心跳声。 御泽身形一僵,神色微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剑心出了问题...... 那就是离渊出了问题。 难道是离渊没有承受住亲人离去的打击,最后还是自我了断了? 他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 良久,江月白开了口:“第一面仙镜里,我看到灵海在枯竭。” 御泽问:“那......第二面仙镜呢?” 第一面仙镜,江月白没有看到人。 第二面仙境,江月白看到了人,而且看到了很多人。 他看到无数人影在沸腾、在狂欢、在向着什么地方朝拜欢呼! 他看到每个人身前都亮着一滴水滴形的挂坠,和灵海上方蒸腾起的灵雾一个颜色。 御泽以为江月白要回答说剑心不跳与离渊性命的事情了。 可江月白说的只有一句: “人间的浩劫要提前了。” 第37章 赴雅会 醉生梦死空中阁 御泽惊讶道:“怎么回事?” 江月白眉心微蹙, 沉思了片刻,轻声道:“似乎是有人取到了灵海里的水,分给了成千上万的修士。” “取灵海的水?!”御泽闻言更加震惊。 当年如尘仙帝只算出灵海会在几十年内枯竭, 导致人间世界所有的地脉灵息干涸、引发修士们的无尽争端。 却没算到灵海枯竭的原因。 若真如仙镜中所现,灵海枯竭的原因是修士们提前争夺灵海资源, 那这因果本末似乎倒了过来...... 到底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嘶, 不对啊,按理说, 灵海枯竭之后,修士们为争抢仅剩的灵息, 才会陷入争锋杀伐、天下大乱......”御泽回过味来, “可是现如今灵海尚未枯竭、各家地脉的灵息也不会干涸,为什么要提前去争抢灵海的水?” 江月白沉默了许久, 才道:“我要亲自去看看。” 御泽瞪大了眼:“你亲自去看!现在?你疯了?” 飞升修者若重回人间, 过的也是仙界时间, 短短几日便会白白耗费大把的修行。 “破念还没炼成, 我必须阻止他们提前透支灵海。”江月白说, “而且, 剑心......” “剑心!好啊,你终于舍得说这个了。”御泽走近几步, 半笑了一声, “你不是一直胸有成竹吗!这回不信誓旦旦说什么‘他扛得住了’?啊?” “渊儿绝不会自寻短见。”江月白的声音很轻, 但口吻仍然坚定,“一定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是是是, 对对对, 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唉......”御泽重重叹了口气, 在江月白身旁坐下来,“小子,我仗着大你些岁数,和你说说心里话,这做什么事啊,不可以没有决心毅力,但也不能太执着。” “听过一句话没,‘若入穷巷,及早掉头’。”御泽晃了晃酒葫芦,喝了一口,摇头道,“非要向前走,那就一定会头破血流。孩子,你听我说,炼不炼破念、开不开天门,都是你自己的事,和别人没关系,千万别把‘众生’这两个字时时刻刻扛在肩上,你撑不起来。” 江月白在夜色里闭上了眼,单薄的星光流淌过微显苍白的侧颜。 他这些年已经听惯了御泽的唠叨,更习惯了在对方唠叨的时候安静地保持沉默。 “过得没心没肺些,你会发现生活到处是美好!”御泽毫不在意他的沉默,只管将自己的话讲完,“若你的剑心炼不成,也别伤心难过,在这玄天仙境里要什么没有,每日和我这老头子喝酒谈天,或者和那些仙子们开开宴会赏赏花、吟诗作赋,多惬意自在!嗯?有什么不好?” 虽然江月白从没说过他在意那个徒弟,但离渊的爱恨之心是剑心、剑心就是江月白的命,御泽怕江月白回了凡间之后,发现离渊真的没有撑住...... 往后剑心不成、天门不开、无尽源泉不能放出,江月白恐怕会很不好受。 “诺!”御泽将自己的酒葫芦递过去,碰了碰江月白的下巴,“来,喝点?” 江月白终于睁开了眼,接过了酒葫芦,低声说:“渊儿不可能出事,剑心也绝不会炼不成。”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而后把酒葫芦抛还给了御泽,浅浅笑了笑,“前辈若真的担心我,就帮我捏个好用点的身子吧。” “倔小子。”御泽“啧”了一声。 江月白没有反驳这句评价,从寒树下站起了身。 “捏身子我擅长,这事简单,可是......”御泽试图做最后的劝阻,“灵海枯竭是天劫,不论什么原因你都无法阻止,你确定还要回凡间吗?” “不能阻止,但起码能让它慢一点。”江月白淡淡说,“给我炼成破念的时间。”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78节 * * * 乌金渐落,薄月初升。 百妖山上空的天色一分为二,一半被夕阳燃烧成橘色的火焰,一半被冷月浸成冷色的蓝紫。 恢宏的天幕下,浩阔的空中楼阁悬在日月中央! 二十六家的仙纹瑞兽彩旗大气排开,在晚风中猎猎鼓动。 支撑空中悬楼的阵法熠熠生辉,一道云梯如同直刺夜空的利剑,通向半空的灯火通明。 时辰未到,前来参加易宝雅会的修士都还聚集在各处酒楼茶肆闲聊。 他们时不时望一眼空中的张灯结彩的明楼,眼里全是憧憬期待。 易宝雅会,名为“易宝”,实则可易万物。 不管是买还是租、换还是赌,只要有人愿意,再离奇的方式、再离奇的东西,都可以成交。 有人千金易宝、有人买凶|杀人、有人用命抵命...... “雅会”两个字只是给宣泄欲|望的行为披上优雅的外衣。 每次修真界各类血腥残酷的试炼比拼结束,一位神秘人都会举办这样一场盛大的晚宴,让修士们在杀伐的余温里再感受一次最后的狂欢。 日光消散在晚风中,巨大的寒月升至中天,给空中明楼披上一层流光溢彩的纱晕。 浮楼之上点着无数彩烛,从远处看,整座明楼像一盏巨大的金灯,让其后明月失色。 时辰一到,乐声四起,钟鼓齐鸣! 修士们纷纷起身,涌向云梯入口处。 江月白混在修士们的队伍里,一起走到了云梯前。 前后的修士皆是参加过妖林试炼的,身佩妖林试炼的玉牌。 “哎,你的玉牌呢?”挨到江月白时,云梯两侧的守卫修士拦住了他,“不会没参加妖林试炼就来蹭场子吧?” 妖林试炼,江月白不仅参加过很多次,还主持过很多次。 他知道玉牌上的灵纹数字,代表着这个修士在妖林中斩杀过多少只妖兽。 斩杀的妖兽越多,证明这个修士获得的秘宝也越多。 “这里不是人人都能来吗。”江月白说。 他参加过妖林试炼,却没来过易宝雅会——这是他死后才开始有的盛宴。 但方才在酒楼与其他修士闲聊,已将规矩了解了大概。 “是人人都能来。”守卫修士道,“但你没在妖林试炼里得秘宝,来这儿能换什么?” 江月白说:“换个见识,不可以么。” 守卫修士哈哈笑道:“行啊!那你今晚可要大开眼界了!” 说罢,他招呼对面的守卫修士放行,“让这小家伙去吧!” 云梯尽头,繁花似锦。 高空之中冷风渐急,花香甜腻的空气里夹杂着酒香和脂粉香。 江月白眉头轻皱。 以前他在的时候,仙门从不参加这种醉生梦死的奢华晚宴。 纸醉金迷,从来都是仙风道骨的反义词。 听那些修士们说,易宝雅会并非仙门举办的,而是一位神秘人——一位不知其名只知其号的神秘人,“雾山公子”的私宴。 但这里飘扬着二十六家的仙旗,想必这场盛宴也是沧澜门默许的。 那位什么“雾山公子”,恐怕与沧澜门关系匪浅。 所以,到底是谁在背后主持这样一场盛会? 江月白随着人群踏进富丽堂皇的大堂,一瞬间被扑面的乐声与香雾淹没。 琉璃灯盏垂珠帘,金碧雕栏挽云烟。所有的墙壁与地板皆由掺着金丝的碧石铺成,被烛火与华灯—照,像是浮光跃金的大海。 万头攒动,熙熙攘攘。 江月白从没有见过如此多的人。 形形色色,鱼龙混杂。有的修士自诩清高,来了此间奢靡宴,却不愿露出真容,戴着斗笠面纱。有的则想要在此间出个风头混个脸熟,露着真容大摇大摆,来回在人潮中穿梭。 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合交杂,笑闹、尖叫、呼喊、呵斥......让拥挤的地方变得更加拥挤。 远处有人喝醉了酒,与其他修士吹牛炫耀,没说几句急了眼,又开始破口大骂。有的修士则趁着机会,为博得女修芳心,一掷千金地泼洒灵石,引得众人欢笑哄抢。 江月白一路向里走,躲过飞来的绣帕香囊、避开女修们飘荡的纱裙、侧身闪过撞来的醉汉...... 他深吸口气,缓了缓情绪,刚要转身上楼,便见迎面走下一个醉酒的修士,四周还簇拥着一大群人。 那修士一只手举着酒杯,一只手提着身前的金坠子,摇摇摆摆地从楼梯上踉跄走下:“看......看到没!藏金、藏金琉坠!爷爷我是第九日的前三甲!云掌门亲自给我套脖子上!” 周围爆发出一片艳羡的恭维和叫好。 那人越发来劲,脸被酒浸得通红,得意道:“一千灵石!我让人戴一天!谁要?” “我!” “我!我出得起!” “给我!我要!!!” 那人瞬间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潮淹没。 江月白挤出人群时,与那修士擦身而过,视线掠过那个浅金色的坠子—— 藏金琉坠,所谓“藏金”,应当是坠子里面锁的东西是金,也就是极品灵息。 极品灵息来自何处?难道是灵海? 江月白早些时候在茶馆与人闲聊,听他们说,藏金琉坠是以前沧澜门只赏给二十六家的东西。 云桦为何要赏这种东西给二十六家? 江月白从前与御泽谈起人间往事时曾说过——只有舒棠能用自己的东西镇住二十六家,而不是单靠一把剑,才能做真正的仙门尊主。 他的意思和暗示那般明显,云桦就算在他离世时没有悟透,过了这许多年,也早该悟透。 难道这些藏金琉坠......就是云桦用来收买二十六家人心的东西? 想到此处,江月白脚步一顿。 他袖下手指交错一拨,暗诀滑出,等他再次转身登楼时,那件藏金琉坠已经攥在他的掌心。 远处众人簇拥的“藏金琉坠”只剩假的幻象。 此楼共有九层,每一层都比上一层更窄,人数也比上一层更少。 地方小了,装饰却更加奢华。 前几层都是拥挤的人海、脸生的散修,等江月白大概走上三四层后,人群中出现了几个他眼熟的二十六家修士。 四楼的修士比下层的稍显温雅,没有吵闹与喧哗,而是各坐各的桌子,彼此不远不近地寒暄: “云掌门这次将金坠赏给了不少散修,他们那些乡巴佬可在下面乐疯了。” “可不,这楼都快被他们震塌了。” “云掌门这次是想吸纳新鲜血液,还是想暗示咱们些什么......” “那些散修可跟咱们不一样,他们才不讲什么规矩,这回让他们尝到了灵息的甜头,以后指不定怎么闹腾......” “话说,”忽然有人问,“灵海无相无形,无人知其方位。云掌门如何能得到灵海的灵息?” “听说是那位雾山公子给的灵花。”有修士解释道,“雾山公子早年有过一段奇遇,偶遇仙人,赠他秘宝无数,其中就有这样一朵花。灵花曾在灵海中浸泡过三月,此花之后日日分泌露水。藏金琉坠里的东西,就是这花露。” “这么说来,藏金琉坠里,还不是纯净的灵海灵息......”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各有所思——仅是一滴纯度并不高的花露,便能使灵脉沸腾数月。那若是一滴至纯至净的灵海之水呢...... 该会有何等奇效?! 有声音打断众人的遐思:“那雾山公子能有此宝,想必已是半仙。他和云掌门什么关系,舍得用此花相赠?” 有人答:“他二人乃是好友......” 有人自嘲地笑道:“看来世外高人只认沧澜门的人做好友,前有北辰仙君登仙台上遇仙帝,后有云掌门识得雾山。我等怎么没有这样好的际遇?” “应当也不算是好友......”又有人接了话,“听闻那雾山公子虽有奇缘还拥秘宝,但身上却有一顽疾,久病无可医治,只有沧澜雪山上的冰泉能舒缓他的疾痛,也许只是两相得利罢了。” “噢!原是如此。”其余众人听闻此言,心里稍稍平衡了些,“那这么说来——” 江月白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身形出现在了四楼的楼梯口。 众修士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极度安静中,修士们皆抬头望向来人——那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小修。 一眼便能看出修为低下灵力微弱,且看上去面生,显然并非二十六家的修士和弟子。 有修士直截了当道:“散修们的交易会在下三层,你走错了。” 此处共有九层楼,楼层越高,交易会开始之后,所交易的东西于事情的级别就越高。 “是,我是走错了。”江月白淡淡点头,而后离开了四楼。 众人面面相觑! 因为江月白没有转身下楼,而是转身上了五楼。 “他是什么人?” “这届的妖林试炼前三甲?还是魁首?” “是吗......” “都不是吧,我怎么记得好像不是他啊......” 江月白走过五六七层,每到一层,所在楼层的修士都会集体一静。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79节 因为这样的易宝雅会已举办过许多次,高层楼的修士都是来自名门二十六家,彼此都已经默认高层是他们的地方,此次看到新面孔出现,都不禁集体皱眉,稍显疑惑。 从第六层开始,每层楼梯口的侍从见到江月白,都会微笑着提醒一句,来阻止他继续登楼:“这里交易的东西,道友怕是换不起。” 江月白轻声说:“交易还没开始,你如何知道我换不起。” 侍从仍是微笑:“道友身上连妖林试炼的玉牌都没有。” 他们心想:连一只低阶妖兽都没打到的小修,来此凑什么热闹。 江月白说:“高层楼不许散修上,是这里的规矩吗。” 侍从犹疑:“那倒没有......” 江月白点头:“多谢。” 然后迈步绕开他们,继续向上走。 第八层与第九层之间的楼梯极为高陡。 似乎在有意地隔开下层与顶楼。 江月白走过这一段分外陡峭的阶梯,登上了第九层。 这一次与前几次不同,因为顶楼接待他的侍从没有说任何话。 而是恭恭敬敬比了个“请”的手势。 江月白跟着侍从向里走,缓缓穿过幽谧的走廊。 灯光不亮,但也不暗,柔和得恰到好处。 这层的布置与下几层的浮夸张扬完全不同——雕梁画栋,美却不俗,廊下摆着的盆栽都是极品仙花仙草,墙壁上的挂饰也都是极品名兵。 江月白的视线扫过一件件珍宝。 一栋只用一夜的空中楼阁,竟舍得下如此大的血本? 顶楼虽然安静,但实际上每处雅间内都坐满了人。 所有雅阁外都布设了隔绝声音和防止窥探的阵法结界,想必里面的客人应当都是三界有名有姓的仙门名流。 侍从带着江月白来到空着的隔间雅座。 四周垂帘纱幔层层叠叠,将隔间内遮得严密。 四个曼妙女子早已在隔间久候,见到来人,一齐上前服侍,替他摆好桌上茶盏杯盘、倒好美酒、端来各式精美点心。 江月白知道这层楼不一般。 因为这些侍从和侍女并没有看他衣着朴素、修为低下,就轻视怠慢。 这些人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客人,他们懂独属于九层的待客之道——有胆子上九层楼的,要么一定身怀足够大的筹码,要么就是豁出性命来吃人生最后一顿饭。 江月白坐下来,喝了口茶。 他面上装作拘谨,问周围的侍女:“在这里交易,是什么规矩?” 侍女面带微笑,细声细语为他解释:“此间交易,不同于拍卖,有人出物、有人出价,有人出邀、有人应邀。这位仙长若是第一次来,可先看看。遇到了想要的东西、或是想接的单子,可以敲动这个——” 侍女双手奉上一柄通体碧色的小锤,接着手指雅座旁一尊方形青玉, “此玉之声可传音极远,在座众人都会知道有人应价。” 江月白接过了碧色小锤,表示明白。 侍女又接着道:“至于压轴珍宝,还请仙长不要轻易敲玉。” 江月白问:“为何?” 侍女解释道:“因为压轴珍宝,不是物。” 江月白好奇:“是什么。” “是一件事。”侍女语气庄重,“一件,沧澜门掌门与雾山公子能办到的事。” “雾山公子......”江月白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淡笑道,“是你们的主人?” 侍女微微怔了一下,因为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个九层楼的客人敢向她们打探雾山公子——坏了这里的规矩,可就不好在这里做交易了。 “公子当然不是我们的主人。”侍女道,“我们只不过是领了工钱为公子做事罢了。” “是吗。”江月白轻点了下头。 两个字像回答也像反问。 侍女不再接话。说得多暴露得也多,虽然她说的并非真话、面前这个人也并非什么厉害人物,但还是谨慎为好。 “能驱使雾山公子去做事,”江月白推开了茶盏,拿了个空杯倒酒,“那倒的确挺难得。” “但代价也同样很重。”侍女见他面色神情并不严肃,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这几次交易会,还没人敢敲最后一件宝的玉。” 四周忽然钟声四起,一切低语和声响都在此瞬归于安静! 侍女说的话没错。 顶楼的交易的确与其他楼层的交易不同。 因为此间的交易,并不仅仅是物,还有各种离奇古怪的东西——包括人命。 第一件交易便是人命。 有人要二十六家龙沙楼楼主的命,报酬是能护人安稳渡过元婴雷劫的麒麟甲。 此事凶险,但报酬却太过诱人。 出价方和应招方皆不露面,只靠玉音确定交易。 通传修士只高声喊出两间雅阁的字号。 谁也不知道想要杀人的是谁、将去杀人的是谁......甚至也许,被杀的人,就坐在这顶楼某间雅阁之中。 但没有任何人露出真容、发出自己的真声。 江月白一边听着外面青玉作响,一边慢慢喝着桌上的上等灵酒,唇角微微弯了弯。 有点意思。 有麒麟甲的人,不一定有机会接触到龙沙楼楼主。有机会近距离接触龙沙楼楼主且能动手脚的人,可能修为并不高,正缺一件麒麟甲。 况且此间主人并非仙门中人,由他作保,万分稳妥。 事成之后,谁也不知道谁,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好一个...... 易,宝,雅,会。 江月白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将它放回了桌上。 他闭上眼靠在软座,不再细听外面通传修士的吆喝,像是在放松小憩。 外面的交易一件件报出,一件件成交。 旁边的侍女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问道:“仙长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上了九层楼的人,若是再交易会里什么都没有交易,是要付出极重的代价的。 代价就是,留命在此! 江月白仍旧闭着眼,手指摩挲着小锤,淡淡说:“还没有,再等等。” 侍女提醒江月白:“可是交易会就要结束了。” 在九层楼服侍客人,她早已养成了暗中评判每个人的习惯,方才她已经观察了此人良久——这人看起来镇定,但估计是拿不出任何交换筹码,所以只得用闭目养神来掩盖紧张,那双一直轻搓小锤的手已经暴露了一切。 隔间外的主持高喊着最后一件压轴珍宝上场,侍女看着江月白微微叹了口气。 她心想:这人举手投足并不招人讨厌,可惜就是骨子里太过虚荣狂妄,非要逞强上九层,今夜要把命搭在这里了。 最倒霉的是,她今晚又要看那些人杀人了。 江月白就在这时睁开了眼。 他抬起右手,指节一交错,小锤在食指与中指间旋转了一圈,锤头碰了一下座边青玉。 “叮——” 一声脆响!传遍寂静的全场。 侍女吓得僵在原地,过了片刻才回过神。 她慌忙去夺江月白手里的小锤,可为时已晚。 此间雅阁周围的灯盏接连亮起! 所有光线都汇聚在此处,将小小一间雅阁照得金碧辉煌! 光辉灼目,照得四个侍女都以袖遮面,挡住了眼。 压轴玉,点金灯! 就连这里的侍从侍女们也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场面。 本就安静的顶楼,此刻,彻底鸦雀无声。 死寂半晌,主持的声音才远远传来:“您想做什么事、还是要什么东西?” 江月白直接拉开了垂帘,说:“我要亲眼见雾山公子一面。” 满座哗然! 相邻和远处的雅座隔间都传出极轻的吸气和讶异的低声交谈。 甚至有人命人拉开了隔间围帘,哪怕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也想要看一看提出这个胆大要求的人究竟是谁——因为雾山半仙从不露面,听说就算是云桦云掌门要与其见面,也只能远远隔帘相望。 主持也同样震惊。 上一次有人敲压轴玉,还是五六年前,那人求的事情,是救他已经魂魄离体的女儿,代价是他夫妻二人的性命。 可雾山公子不仅要了他夫妻二人的性命,还要了他夫妻二人的魂魄和灵元——那意味着他们永生永世再无可能转世重生。 片刻后,主持的神色勉强恢复了平静,确认道:“一定要是这件事吗。” 他见此人是无名之辈,无门无派无靠山,更无修为加持。若这个要求惹恼了雾山,恐怕会血溅当场。 江月白笑了一下,道:“让他来见我,也不是不可以。”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80节 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此间是雾山公子的盛会,对方想必坐在暗处,正无声地观察着这一切。 这人竟敢如此出口狂妄,拿这件事当玩笑话。 主持深吸口气平复了下情绪,问道:“你用什么交换?” 他其实很想直接说:你凭什么? 你就算现在当场说出你是云桦掌门的亲儿子!雾山也不一定会见。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自信自大之人。 【??作者有话说】 小号登录几天玩一玩,名场面过几天上大号。 - 感谢在2022-06-07 23:26:41~2022-06-09 00:0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箫荇 2个;阿冰、这不河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同言无忌 2瓶;sunn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杀戮宴 八珍玉食杀人桌 江月白道:“我的筹码, 只说给雾山公子一个人听。” 话音未落,远处又有不少雅间围栏外阵法消散,将帘子拉开了缝隙。 能上九层楼的都是在仙门内叫得上名号的大人物, 他们见惯了大场面,此刻却都对这个人感到几分好奇。 这些年来, 因为狂妄自大、为了虚荣心走上九层楼的人, 有过不少。那些人起先也为了充面子放过豪言壮语,但大多数人都熬不了多久, 往往在前几轮的惊吓中就早早现了原形。 他们从没见过撑到场终,还能说话这样底气十足的人。 主持修者闻言, 冷冷道:“若你见了雾山公子, 到时候却拿不出筹码来,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江月白面色如常:“不过就是一个‘死’。还有什么吗。” 不过就是死。 世间天大地大命最大, 谁能在这等压迫下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是傻了还是疯了? “好啊, ”主持冷笑, 挥手吩咐侍从去拿纸笔, “既然不能让别人听, 写下来总可以吧。” 他阅人无数, 见过为了虚荣逞强不要命的人、也见过临到死前想偷奸耍滑的人。他才不会上这种拙劣的当,他倒要看这小子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没过片刻, 侍从便捧着放纸笔的托盘, 一路快走, 停在了江月白的隔间前。 主持远远瞧着江月白,说道:“雾山公子向来先要报酬, 再替人做事, 这是规矩。你连报酬是什么都藏着掖着, 就想先见雾山公子, 没这个道理。” “两人交易,‘值不值得’才是最大的道理。”江月白垂眸看了一眼纸笔,微微叹了口气,“我其实还觉得见面这件事,有点配不上我的报酬。” 主持睁大了眼:“你......”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场再次响起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不论这小子是在逞英雄、还是在拖时间,都已经把雾山得罪得死死的。 再无可能有生路。 有人压低声音笑道:“今晚没白来,要有好戏看了。” 易宝雅会每届都会出几个不小心违背了规则或是触怒了大人物的小修,雅会的狂欢就以这些人的惨死作为高|潮顶点——取他们的性命,来做盛会的最后一个精彩表演。 名为,杀戮宴。 杀人的过程往往极度残忍血腥。 仙门修士们平日里在各自门派做腻了正人君子,他们经常杀人,却只能用最无趣的杀法——循规蹈矩,就算处决犯人解决仇人,也都会一刀给对方一个痛快。 被规矩条文束缚久了的人,便诡异地渴望光明正大的途径来发泄心中的恶。这种渴望就像压在心底的蛊虫,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安窜动...... 需要一个地方让他们尽情爆发宣泄。 比如这里。 他们每次总能在雾山公子的晚宴上极致放纵,金钱、珍宝、功名、杀心、欲|望......他们酣畅淋漓地享受到人性里最恐怖也最美味的恶意。 沉醉,上瘾,痴迷。 美妙绝伦。 “规矩是雾山公子定的,”主持见江月白迟迟不下笔,已经断定这小子根本拿不出任何筹码,不再维持客气的口吻,缓缓说道,“还轮不到你来改。” 他此刻反倒有了耐心,并未立刻吩咐人来处置这个小子——杀戮盛宴前的每一刻等待,都是在为满场看客提供更佳的绝妙体验。 “好吧。”江月白点点头,伸手拿起了笔,“我写。” 各个雅间的围帘都微动。 这人真要写?他能写出什么? 数百道视线从各个地方汇集而来,聚在江月白手里那根缓缓移动的笔上。 无论是拉开垂帘现身的修士,还是仍旧在围帘后暗暗观察的修士,都无比好奇——这个即将成为残杀表演主角的人,能在生命最后一刻,再贡献出什么精彩好戏。 江月白弯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放下了笔。 侍从捧着写好的纸,快步走回主持身侧,将托盘里的东西呈上。 主持低头去看那张纸—— 上面根本没有写作为筹码的人和事、也没有写什么能作为报酬的珍宝灵石。 只有一行...... 诗。 他心内冷笑:好啊!修真界果然不缺这种为了出风头不要命的狂妄小子。 死到临头,还想用一首诗来为自己万古留名。 他偏不会读出来如这个人的意。 “这位道友,”主持抬头望向江月白,“你知道雅会的最后一个表演是什么吗?” 江月白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第一次来。” 周围各间雅阁里传出了几声压抑的低笑。 主持别有深意地说:“你是主角。” “是吗。”江月白道,“那我很期待。” 主持闻言,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这人是真的胆大包天,还是傻得可怜。 江月白在一片诡异的窃窃私语里坐回了隔间软座,自己给自己倒酒,似乎根本没听懂那些话的意思。 周围站着的仆从侍女都不再服侍。他们没必要再讨好一个死人。 “来人!”主持将纸一扬,高声道,“去把这张纸拿给雾山公子看!” “是。”侍从低头应道,将纸接在手里。 满座看客都兴致盎然。 好戏马上就要开场,这场戏可比前面每一个珍宝和交易都吸引人得多! 拉开垂帘的隔间里都摆上了新的茶水点心。没拉开垂帘的隔间里也传出了交谈低语的躁动声响。 所有人都在等雾山公子看到那片纸后的反应。 正值此刻,西南雅阁的垂帘忽然被兰花扇子挑开一角,一个温雅的男声远远传出来:“慢着。” 传纸的侍从脚步一停,抬眼望上楼上隔间。 主持循声望去,看到兰花扇子,神色微微一变,脸上立刻堆起了笑,问道:“仙长有什么吩咐?” 那人道:“我看这位小公子是第一次来,有些事情不太懂规矩,你们劝一劝就好了,没必要真去送这张纸。” 主持知道帘后的人是谁,他不敢得罪,摆了手让侍从先停住,在脑海里飞快地揣摩着对方这句话的意思。 “那青玉质地清脆,碰一下就有声音,对么。”那人又道。 主持登时明白了意思——对方是要......保那个小子! “确实......”主持硬着头皮顺着对方的话答道。 “新来的人难免对这里的东西好奇,”帘后男子缓缓说,“你问问他,是不是不小心碰了青玉。” 整层楼寂静无声。 兰花扇子的主人没有让任何侍从和修士帮自己传话,而是直接亲自开口,用了真音。 相当于直接露了身份,要明着保这个人! 如今只要那傻小子简简单单答一句“是”,或是随便点个头。 今晚他就不用死。 主持看向江月白的方向,见他半天没反应,重复了一遍问题:“问你话呢,是不是误碰了?” 江月白放下酒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不是啊。我拿锤子敲的。” 满场响起低低嗤笑。 这个人,就算天王老子下凡,都救不回来了。 隔帘后的纪砚闻言,摇着兰花扇子的手一顿。 他微微转身,这次直接伸手撩开了全部帘子,对江月白的隔间道:“小兄弟,你纸上写的东西,可以给我看看么。”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81节 江月白看着他,回答:“当然不可以。” 众人:“......” 这小子是要把在场所有大佬得罪一遍吗?难道是觉得自己人之将死,所以破罐破摔了吗? 小修初生牛犊,还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 纪砚身旁的修士低声问:“阁主,保他做什么?” 一看就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不上道。 纪砚冷冷看了身侧一眼。 旁边的修士立刻闭了嘴,退回原位。 “言道长,”纪砚“唰”地合了折扇,对主持交易的修士道,“你把那张纸拿给我。” 他这次换了口吻,不是请求询问,而是命令。 言主持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前一刻他还在看别人的好戏,如今丑角成了他自己。 得罪雾山,还是得罪纪砚。 哪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纪砚重复了一遍:“言道长。” 主持袖下的手攥了攥,咬咬牙,示意了一眼拿纸的侍从,让对方把东西送到纪砚隔间。 他心内已思忖好了对策,就算纪砚看过之后扣下了纸,他也要命人再写张一模一样的送去给雾山,并且把责任全推到纪砚身上,他只是被逼无奈。 惹恼了纪砚,不一定会立刻死,毕竟此地不是玄书阁的主场。但惹恼了雾山,很有可能会直接死在今晚。 他还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侍从会意,从楼梯拐回来,穿过回廊,向着纪砚隔间走去。 可在经过江月白隔间时,一只手拦住了他—— “我说了,”江月白认真地道,“只给雾山公子一个人。” 满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众人都想看看,向来意气风发的纪阁主,还能对这个不怕天高地厚的小子再忍耐几次。 “好。”纪砚的嗓音里没有怒气,手一收,放下了垂帘,声音顿时显得遥远了几分,“那就拿给雾山公子吧。” 众人心道:果然,命中该有此劫的人,神仙出手也保不住他的命。 他们心情重新愉悦起来,看来今晚的杀戮表演,还是会上演的。 主持松了口气,袖下紧攥的指节也放开了。 他抹了把额角的汗,招呼拿着纸的侍从,让他速速把东西送去给雾山公子,免得再生事端。 玄书阁的修士拉严了隔帘。 纪砚继续摇扇,低头端起茶盏,抿了口。 但面色却有些阴沉。 旁边的修士忍不住再次开口:“那人......到底是......” 他不明白那个人到底哪里入了纪阁主的眼。 纪砚这此没有回以冷厉的眼神,而是回答了问题,低声缓缓说: “他写字的样子,很像一位故人。” ...... 江月白喝光了茶,又喝光了酒,开始吃桌上的点心。 他很多年没吃过人间美食,从前在仙门不用吃,后来在玄天境炼剑,更没心思吃。 但今夜,他忽然很有胃口。 旁边站着的侍女个个面色复杂。 她们偶尔彼此对视一眼,交换着心中的想法——这个人,真的好可怜、又好活该。 下几层的交易会陆续结束,有不少人都聚集在了七层八层,好奇地向上张望。 九层楼的交易会每次都是结束得最早的,因为参会的人少、交易的东西珍贵、交换的事情难办,所以全程交易往往不会超过十桩。 况且九层楼的人士,多是二十六家名流中的名流,不便在此处多留,故而每次都是最早离场的。 可今夜却事出反常。 连下三层最混乱最漫长的散修交易会都结束了,九层楼居然仍旧灯火通明,每间雅阁都明烛未灭,显然还在等着什么。 不少下层的修士都借着这个凑热闹的机会登到了八层,相互询问着: “这是在等什么?” “难道今夜有杀人宴?” “那也不该在第九层办吧?” 以往雅会不守规矩的都是些低层小修,最后作为杀人表演主角的也都是些下层修士,他们还从没见过九层楼的修士被杀。 “听说是个散修,装大尾巴狼充面子,上了顶楼......” “啧啧!还有这种奇事?” “还有更奇的呢!他怕是觉得今夜要交代在这儿了,干脆英雄逞到底!直接敲了压轴玉!” “敲、敲压轴玉!他拿什么换?” 那讲话的修士故意卖关子:“你们猜。” 众修士都摇头:“猜不到。” “一,张,纸!”那修士一字一句说。 众人震惊:“什么?!” “拿张纸糊弄雾山公子?他怕是真的活不了了!” “这回可真的有意思了!” “可不么,今晚有得看了......” 过了片刻,前去送纸的侍从回来了。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没人问问题,但寂静的空气里却充满了问题。 主持率先开口:“如何?雾山公子看了吗?” 侍从摇摇头:“公子在休息,他的贴身护卫让我把东西放下出去,我就把纸放在了帘外桌上,出来了。” 雾山还没看。 众人的目光转向江月白——这小子还算走运,今夜还能多活会儿。 “你们几个,去,”主持吩咐周围的侍从,“把八珍玉食桌抬上来。” 趁着这个功夫,刚好先把杀人宴的东西准备齐,免得到时候雾山盛怒,他们手忙脚乱来不及,跟着一起遭殃。 听到“八珍玉食”四个字,底下八层挤着看的修士们都表情变化,彼此挑眉飞眼——杀人盛宴果然要开始了。 八珍玉食桌上摆的不是真的八珍玉食,而是,人。 要被宰杀的人。 一张长桌被抬到九层中央,桌上共有五条锁链,在琉璃灯下闪着寒光。 江月白看向那张长桌:“这是要干什么?” 旁边的侍女见他表情单纯,此时有些不忍心起来,支支吾吾说:“要......要开宴会......” 江月白眼神好奇:“什么宴会?” 侍女:“呃......这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仙长过一会儿......过一会儿就知道了......” 江月白点了点头:“好的,多谢。” 他继续拿着桌上的雪花糕,吃得若无其事,目光却在盯着那些锁链看。 光滑细腻,似乎是玉。 他心里在想:这些锁链质地太温润,一看就是表演性质更强,若真套在自己四肢脖颈,应当除了凉,不会有什么痛感。 远不及渊儿为他戴过的东西。 江月白忽然有些没了胃口,放下了手里的点心。 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几个陌生人影忽然出现,与主持道长低声交谈着。 主持连连点头,再转身时,脸上神色一换。只听他清了清嗓,高声道:“各位道友,真正的压轴好戏要开始了!” 九层楼的雅阁帘内都动了动,有的隔间虽没完全拉开,但也都布置了透视阵法,好能清晰观景。 挤在八层的下级修士们都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和旁边的人争抢着位置。 主持走到江月白的隔间前:“这位小兄弟,请吧。” 江月白抬起头:“他同意见我了?” 主持面上带着奇怪的笑:“没有。” 江月白问:“所以要请我去哪。” 主持侧身,指了指远处那张桌子。 已经开始有侍从捧着盛装各种大型刀具的盘子,在桌上依次排开——这回就算真的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张桌子上要开什么样的宴会。 “要杀我?”江月白沉默了一下,问道,“是他的意思?还是你们的意思?” 主持冷笑道:“当然是雾山公子的意思。” “好吧。”江月白叹了口气,从桌后起身,“希望他不要后悔。”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82节 直至此刻,这人居然还要威胁雾山不要后悔! 主持心想:可惜这种低级手段救不了你的命,我看待会儿最后悔的应该是你自己。 但江月白似乎并没有后悔。 起码看上去没有。 这更勾起了观戏众人的好奇心——这样逞强好胜的人,被杀的时候,会不会狼狈地痛哭求饶,和现在强撑着的好汉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江月白走到长桌前,旁边的侍从没有立刻上前按住他,而是将托盘捧到他面前,道:“请仙长自己选一把刀。” “我自己挑?”江月白笑了一下,“这真是修真界的宴会么,这么刺激?” 侍从低下头,抿唇不语,下层围观的修士们也都尴尬地清清嗓子——这样血腥的表演,的确不该是他们这些修道之人该看的。 但他们好像被人下了看不见的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忍不住想要去看。 江月白垂眸,视线掠过各个长刀,指尖停在一把刀的刀柄上,轻声说:“就这个吧。” 侍从震惊地抬起头! 因为那是十把刀中唯一一把,刀刃带着凹凸锯齿的刀! 这样的刀不快,割起肉来,只有折磨。 “你......”侍从本没资格擅自讲话,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确定......” “表演么,”江月白说话时嗓音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这样才好看。” 这回连九层楼的名门修士都震惊了——这人也真的够胆,居然想要借着这一死,在全仙门面前出够风光、赚够名声...... 等等,可是这个人,从头到尾,也没报过自己的名字啊。 此刻不说,还待何时? 江月白并没有趁着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刻报出自己的名字,只是将长刀在手里调转了个方向,将刀柄递给对面的侍从,说了两个字:“来吧。” 话音刚落,九层楼的灯光在一刹那间全部熄灭! 紧接着是八层、七层......一层接着一层灭灯,整栋欢声笑语的明楼霎时陷入极度漆黑! 只留下江月白所站之地一道薄光。 没反应过来的人群寂静了一瞬。 一个略显空渺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带他来见我。” 【??作者有话说】 上章更晚了,上章评论都补了红包。这章也给各位小可爱发红包。 - 感谢在2022-06-09 00:06:23~2022-06-10 23:5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郁苍 10瓶;浮生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反其道 暗蓝缎带蒙在双眼 整栋明楼之内, 唯独余下九层穹顶中央的一盏烛灯亮着。 一束单薄的灯光轻飘飘落地,滑过锁链缠绕的长桌,只笼罩了桌边的江月白一个人。 在黑暗里的人群呆愣地看着此景。 片刻后, 才纷纷反应过来:刚才是谁的声音?! 极轻的脚步声在寂静中缓缓响起。 暗淡的烛灯下出现了另一个人影——细腕环绕薄纱,鬓边摇坠粉花, 绿裙女子步履轻柔地走来, 仿佛酒醉金迷散去后暖风里开出的一枝春。 “玉姐姐。”周围的侍从侍女见到来人,皆恭敬地后退散开, 留出了场地中央的空旷。 春色摇曳而近,绿裙女子穿过那些俯首的身影, 停在了江月白面前。开口之前, 她先将江月白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绕着他转了一圈。 “这位仙长, ”她的嗓音也如软融春意, “雾山公子有请。” 满场惊愕! 雾山居然同意了这个人的要求?!! 就凭一张纸上的东西? 为什么? 等到九层楼的灯火再次亮起时, 中央的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那张“八珍玉食”长桌也化作烟尘消散。 灯火通明之下, 漫开一汪波光粼粼的酒池, 好似凭空舒展出的一朵血色巨花—— 一个声音高喊道:“杀戮表演虽取消了, 但雾山公子特地准备了灵花酒宴!请诸位尽兴!” 话音刚落,高楼穹顶如莲花绽放打开, 冷冽的星月夜色随风涌进! 刹那间冲散满楼的浮躁热气。 红色的美酒仿若鲜血瀑布, 顺着莲花花瓣的缝隙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 流入九层中央的酒池。 美酒荡漾着绯红的光泽,映出一张张扭曲着的渴望笑脸。 灵花酒宴! 藏金琉坠中是灵花的露水, 便让无数修士舍得千金一掷去换! 这池注入灵花汁液的美酒, 今夜不知能缩短多少人的修炼时长、帮多少人松动修炼瓶颈...... 整栋楼在美酒飞瀑的声响中重新燃起欢腾。 酒液翻滚的圆池中喷起花朵状的喷泉, 奢侈的灵花气息弥漫进每一寸空气 nanf 、钻进每一个修士的口鼻肺腑。 身穿薄衫薄裙的男女舞者从天而降, 踩着彩色绸缎荡过酒池上方,云霞般的轻影滑过,落下数不清的珍宝灵石。 满堂客人痛饮狂歌。 醉生梦死间,不知今夕何年。 ...... 江月白跟着绿裙女子穿行一道云中吊桥。 身后沸腾欢笑的明楼慢慢退后到遥远的夜色中。 桥下暗色的云被不夜灯火与中天明月照得虚幻莫测。 每一脚都似乎踩在风上,没有触感——正如周围亲历的一切,都在两人走过之后化作烟雾,在风中消散。 “到了。”女子侧过身为江月白让开前路,笑容柔软,话语暗含深意,“前面我就不便去了,你可要好生当心。” 江月白微微颔首,独自迈步前行。 扑面而来的晚风越来越冷。 冰冷的大门如凝结的星夜寒冰,门旁站着两个身穿暗蓝衣袍的护卫,面上表情也同样冷如寒霜。 他们面无表情为江月白开了门,又面无表情地拉上门。 身后大门重新关紧。 远处隐约的明灯烛火与丝竹雅乐都刹那间消失! 只剩下静。 沉在暗夜里的静。 好像方才的云桥是隔绝两个世界的路。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酒味、也没有奢靡的灵息...... 只有一种极淡的寒气。 也许只是晚风。 寒冷的风从房屋另一侧的窗子吹进,温和地旋转,掠过江月白的身侧——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撩开他的长发,在无言地瞧他。 又安静地滑落,从他身后的窗飞出,重新融进夜色。 厚重的垂纱层层叠叠,随风无声飘动。 寒冷的月色浮动在纱幔上,在光影错落中映出垂幔之后人模糊的侧影。 江月白隔着垂幔去看这位雾山公子,却什么都看不清晰。 只看到,他坐在窗前月下,似乎在安静望月,并没有看向自己。 江月白又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离垂幔越来越近...... 而后脚步一顿。 因为江月白发现,其实他也并非在望月—— 飘荡的帘幔后,暗蓝色的衣袍如同晚星,顺着椅子垂落,铺在地板,像一片融化的星辰。 一条蓝色缎带蒙在眼上,衬得鼻梁与薄唇的侧影寒冷落寞。 他根本没有看任何东西。 因为他没法看。 蓝色衣衫的扣子系得严丝合缝,衣领紧紧贴着苍白的前颈......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83节 显露出几分虚弱病态。 这真是让修士们闻之色变的雾山公子吗? 居然是......这样病弱的盲人。 在这片微寒的月色里,雾山开了口:“诗是你写的么。” 嗓音很轻、很淡、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哑。 江月白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在细细听这个嗓音。 但这不是他熟识的任何一种嗓音。 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故意隐瞒了面容与嗓音。 与自己一样。 雾山的手在月下轻轻抚摸着那张纸上的墨迹,指节在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像给那片单薄的纸上勾勒出了几道花枝。 “是我写的。”江月白说,“我刚刚在九层楼上写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我是说诗。”雾山嗓音仍旧低缓,“不是说这些字。” 他在问,这句诗是江月白自己写的, 还是有人让他这么写来传话的。 江月白说:“不重要。” 雾山闻言,动作微微停顿,向着江月白所站的方向转过了头。虽然他并看不见什么。 “是谁让你来的。”他问。 江月白仍旧回答:“也不重要。” 雾山的嗓音变冷了几分:“那要我如何相信你。” 江月白道:“我能站在这里,不就说明你已经相信我了么。” 这次,雾山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开口:“你要什么。” 江月白说:“你要的东西,我要一半。” 又是一阵极其漫长的死寂,良久,雾山似乎无声地笑了一下。 “你就不怕,”他缓缓道,“我到时候,直接杀了你。” “怕啊。”江月白语气平静,“所以在带路之前,我要你的一个信物。” 雾山嘴角的笑容微微凝固:“什么。” 江月白:“你的灵花。” 屋外风雨忽起,张牙舞爪的乌云阴影遮住了月色。 本就不亮的室内变得更加阴暗。 雾山从椅子里缓缓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停在与江月白隔帘相望的位置: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江月白看着地上拉长的身影一点点淹没自己的影子,在雨打窗纸的声响里说:“反正那也不是真正的灵花。” 雾山没有说话。 但江月白明显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气隐隐袭来—— 或者说,是杀意。 “那当然是灵花,在灵海里浸泡了三月的花。”雾山的嗓音却没有杀气,仍旧轻缓,“你没看到么,那些修士为了一滴灵息花露有多疯狂。” “那不是花露,是剧毒的蛊。”江月白道,“真正来自灵海的纯净灵息,怎么会调起人心里那样张扬赤|裸的欲|望。” 雾山闻言,笑了起来:“你觉得他们那样疯狂,是因为我给他们下了蛊。” 江月白道:“也有可能不是你。” “是啊,怎么会是我呢。”雾山蒙着眼的蓝色缎带在风雨寒月下显得极冷,微笑的薄唇却显得温柔,“我又不用拴住那些修士的心。” 谁最需要用东西牵制住仙门修士的心。 他在暗示,也在明示。 “不管是谁,”江月白道,“你们这样做,就不怕遭反噬吗。” “藏金坠是那些人自愿戴的啊。”雾山说话的时候总是轻飘飘的,让人摸不准他的情绪,“真正道心纯净的修士,怎么会想着这种捷径,对么。” 江月白笑了一下:“所以你在考验他们的道心?” 雾山也笑了笑:“没有的东西怎么考验。修真界里,真有所谓‘道心’的人,能数出几个?” 无数人拼了命也要踏上这条充满艰难险阻的修仙路,为了不再忍受生老病死的折磨、为了不再向金钱与生活低头...... 为了变强、变得更强,为了从万千平凡的茫茫众生里挣脱出来、走到无人可及的高处! 但到了高处是做什么? 每个人嘴上的答案都正义凛然,但每个人心里的答案都无需言说。 当然是为了从任人欺凌的蝼蚁,变作能欺凌蝼蚁的强者! 这才是踏仙途的真正初心。 这才是他们能忍过这一路的所有困难折磨的初心。 他们终于不用再受力气大的人欺辱、终于不用再受权力大的人压迫、终于不用再忍耐贫穷的苦、忍受疾病的痛...... 他们终于能看到无数凡人卑躬屈膝、匍匐脚下,讨好地称他们一声“仙君”,只为换几张驱邪避妖的破纸...... 他们终于可以让原先盛气凌人的仇敌跪在自己面前、再被自己狠狠斩杀剑下! 哪个人的修仙路,能真的丝毫不为了自己? 这样单纯的人,根本走不到终点。 走到终点再想变回单纯的人,掺杂过欲|望的道心也无法再退回单纯。 千百年来,修真界出过无数个跃至真仙境玄仙境的强者,却没出过能真正斩开通天门的仙人。 因为这本就是个不能完成的悖论。 开天门,需要杀尽对手唯我独尊的强,还需要一颗心怀天下忘乎自己的心。 这两样截然相悖的东西,根本没法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说得是。”江月白道,“但他们罪不至死。” 道心不纯,不能成为取他们性命的理由。 “真正的强者不会死。”雾山轻声说。 “指你自己吗。”江月白问。 “我当然不是强者,”雾山手指虚握成拳,低头咳了一下,嗓音又低哑了几分,缓缓说,“我身上有很重的病。” “你把那些修士都变作了你的器皿,到时候用他们的身体盛装灵海的灵息,汇集到你的丹府,什么顽疾治不好?”江月白说。 “有些病没得治。”雾山说。 “什么病这么稀奇。”江月白问。 “这和我们的交易没关系吧。”雾山嗓音微冷。 “那说回交易。”江月白言简意赅,“我不想让沧澜门的人找上我。” 雾山道:“我会派人保护你。” 江月白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雾山叫住了他。 江月白停下了脚步。 “灵花可以给你。”雾山在他身后说,“但你在易宝雅会拿到的那个藏金坠,必须一直戴在身上。” * * * 雾山公子与一个散修交易的事情,没过几日便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无数人都在猜测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有人不惜重金想要收买那晚宴会的主持与传纸的侍从,好套取些消息,却发现那两人都在雅会结束之后离奇暴毙。 但这更加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可是妖林试炼结束、易宝雅会也结束,就算再有千万个好奇,各家修士们也不得不启程返回各自门派。 “那个小修有消息吗。”纪砚问暗探。 “没有。”暗探摇头,“那晚之后,再没见他出现过。” 纪砚皱眉深思。 思绪却越理越乱。 玄书阁的“飞鸟”暗探都打探不到的人,想必是有人在暗中保护。 是谁? 沧澜门?还是雾山? 纪砚本以为那个人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散修。 那晚不过看他某些动作里有一丝故人旧影,莫名感慨,想要招揽他做个随身近侍、或是门下弟子。 谁知那张纸上写的东西,竟真的打动了雾山! 早知如此,他当时就算是直接在雾山的晚宴出手,也要夺到那张纸看一看。 “那晚还有谁见过给雾山的那张纸?”纪砚问。 “应该没有了......”暗探犹疑着说,“但那晚雾山还见了沧澜门掌门云桦,不知对方知不知晓那张纸上的东西......” “云舒棠......”纪砚低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什么,“沧澜门还在造云船吗?”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84节 “是。”暗探回答道,“他们从各峰挑了三百弟子,每夜在山下洞穴动工,白日用阵法封闭洞穴入口,根本看不出异样。” “明白了,看来云舒棠是不甘受制于人,想绕过雾山自己去找灵海。”纪砚冷笑了一下,摇了摇扇子,语调放缓,“让我猜猜,易宝雅会上敲压轴玉的那个散修,应当是易过容的沧澜门修士。” 看上去单纯,胆子却不小。 竟敢做那样凶险的赌——游走这两个巨头之间,讨到普通修士一辈子都讨不来的好处。 这样心眼胆魄都不缺的人,他从前在沧澜门时为何没注意到过。 * * * 江月白在半夜被冻醒。 他已经许久没体会过“冷”这个感觉。 御泽为他捏得这个身子灵力低微,不扛热不耐冻,饿的时候还要找东西吃。 着实...... 不太好用。 江月白裹着被子走下床,想去喝口热茶。 刚点上蜡烛,就见到一个黑影站在对面。 一个,陌生的,人影。 江月白心内微微一惊—— 这是雾山给他安排的住处,外面禁制结界重重,这里除了雾山身边的侍从和近卫,根本不可能出现旁人! 想到此处,江月白后退了一步,想要去床上拿传音符。 可对面那人并没有出手,也没有出暗器。 而是两手空空、大摇大摆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笑道:“小白,想我了吗?” 江月白端着烛台,微微眯眼:“......御泽前辈?” 御泽褪去易容,露出了原貌,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江月白的床上,掏出酒葫芦:“门窗我都上了隔息阵法,没人发现。” 江月白放下烛台,问:“前辈怎么也下来了?” “不放心啊。”御泽挑眉,“你孤孤单单一个人,到这么凶险的人间,万一遇到什么麻烦怎么办?” 江月白:“......” 江月白:“我本就是从这里来的。” “噢!”御泽咂了咂嘴里的酒,才反应过来似的,“对,是哈。” 江月白也没心思再去热茶,直接倒了杯冷的。 “怎么样,”御泽问,“渊儿找到了吗?” 江月白倒茶的手微微一顿,低声道:“没有。” “没有?!”御泽震惊,放了酒葫芦,“都这么多天了!嘶,不是,你是忘了去魔界的路怎么走?还是渊儿没在魔界?” 江月白喝了口茶,垂眸说:“我没去找他。” “......什么?”御泽直接站了起来,“你没去找?那你下来干什么?!” “早先不是和前辈说过,”江月白放下茶杯,转过身,“我是为了我的剑......” “你少给我再来这套!”御泽打断了他的话,将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全说出来,“成天你的剑你的剑......你的剑心现在不跳了!你不去看看你的渊儿是不是死了!你在这儿悠哉?平时装装心狠满不在乎也就罢了,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嘴硬什么?你真不管他的命?” 江月白半晌没出声,等御泽骂完,才开了口:“剑心已经不跳了。如果他真的死了,我也不能再把他救回来。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灵海的问题。” “你......”御泽双目微微睁大,磕磕绊绊说不出完整句子,“所以......渊儿如果真的......死了,你就、你就......半点不......” “前辈,我与渊儿是师徒,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身份。”江月白的眸色在烛火下显得柔和平静,与语调一样平静,“我用十一年把我所有能给的都给了他,不论是真心还是谎言,每一件都是教给他的道理,只为他往后能坚强地活着。我是利用了他的心,但那是因为被逼到了刀剑相向那一步,除了让他手刃仇人结束孽缘,我别无他法。” “天机门前那一别之后,我们之间便两不相欠了。” 屋内是良久的寂静。 “可是......”御泽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发现不过还是“你们毕竟师徒一场”这类,然而这话没有意义——就算是父母深情尚且牵绊不了一生,何况别的。 “藏金琉坠。”江月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垂眸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金坠,“这里面的东西号称是‘灵海浸泡过的灵花的露水’,但我仔细验过,这东西里根本没有半分灵海的灵息。” 御泽坐回了床边,方才的话还在脑海里打转,此刻他也听不进对方说的什么“灵海”、什么“金坠”,只感到没由来的心冷。 “这是蛊。戴上这个金坠的修士就成了被蛊毒控制的傀儡。”江月白两指捏住那颗水滴般的坠子,举在御泽面前,“这种蛊毒会激发他们心底最难以压制的欲|望,他们渴望灵力,有了这个能短暂地让灵息沸腾,但之后却会感到灵脉越来越空虚,所以他们只能再去补充讨要这个东西,最后慢慢上瘾,被蛊毒吸空丹府,变成一件容器。” 御泽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情绪,目光落在面前的金坠上:“这和灵海有什么关系?” 江月白两指微错,金坠里的液体也随之细微地晃荡了一下:“做这个东西的人,号称这里面有灵海的灵息,就是为了让修士们对灵海产生向往,然后引导他们去灵海。” 御泽渐渐听懂了些:“所以那个人......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沾过灵海灵息的花’,只是想借助仙门修士的力量,去替他找到真正的灵海?” “没错。”江月白合掌收起了金坠,“虽然二十六家表面没提过,但私底下肯定已经在找灵海。” “如果二十六家都有心在此,”御泽思索,“灵海应当很快就会被找到......” “是。现在只会更快!”江月白走近了些,坐在御泽身侧,“前几日我在易宝雅会当众敲了压轴玉,为的就是吸引所有仙门修士的好奇心。现在灵海与灵花是二十六家最关心的问题,雅会之后,他们肯定在推测我是与雾山公子达成了什么瓜分灵海的交易,定会加快进度。” “雾山公子?就是做‘藏金琉坠’里东西的人?”御泽问,“他如何会相信你的话?” “我告诉他说我知道灵海的方位,又透露过我‘不想被沧澜门找上’,他只会觉得我是沧澜门的叛徒,来向他告密灵海的具体位置,好在两者那里都讨到好处。”江月白解释,“雾山想要独占灵海,就要赶在沧澜门和二十六家之前,提前去灵海设局。到时候蛊毒一动,瓜分了灵海灵息的修士们就都成了他的座下傀儡,供他吸食......” “等等等等!你先等等!”御泽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你为什么要帮他们找灵海?!” 不论是帮那个什么雾山、还是帮沧澜门和二十六家,暴露灵海位置,都只会更快地加速灵海的衰竭。 “灵海已经被千万只眼睛盯上,万恶之源已开,枯竭只是早晚的问题。”江月白道,“现如今有现成的容器,我为何不用?” “现成的容器......”御泽疑惑喃喃,须臾之后,震惊道,“你是说你......其实是你!要灵海的灵息?!” “万千修士奔赴灵海,他们到时候吸食再多的灵息,也只会通过体内的蛊源源不断传给雾山一人。”江月白说,“我只用在那时出手杀了雾山,就能用他收集到的天地精华灵海之息,炼成我的剑心。” 御泽呼吸骤停,怔愣无言。 剑心...... 所以江月白不准备再阻拦他们瓜分灵海......而是要直接反过来推这些人上路?赌上整个灵海的灵息去炼破念剑? “灵海枯竭是无法阻拦的天劫,既然灵息早晚要干涸,与其给那些修士瓜分,不如给我的破念剑滋养剑心,”江月白放缓了语气,“到时候破念炼成、天门大开,无尽源泉便会从天而降,重新浇灌灵息干涸的人间大地,修士们的灵脉也会重新得到滋养恢复,不必再陷入争端杀伐......” 江月白说得从容,可御泽听得并不从容。 的确是绝妙的一步棋。 可这样铤而走险的一步,御泽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背后发寒。 汇集离渊爱恨的那颗剑心不能用了,江月白几日之内就想到了别的办法——更狠绝也更合适的方法。 如此看来,他与那孩子之间,是真的不再有任何瓜葛了。 所以......江月白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他此来人间,不为离渊。 只为他的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0 23:51:19~2022-06-11 23:5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鹢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endy 17瓶;angus 10瓶;阿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雾山中 “我见过这世上最美的月夜。” 御泽松了松领口, 感到呼吸略微顺畅了些:“明白了......” 穆离渊那颗爱恨汇集而成的剑心不跳了......既然不能再用那颗爱恨之心滋养剑心,那就找其他法子把剑练到极致。 御泽之所以不放心要下来看看,不是担心江月白的能力, 而是担心江月白心里会不好受——他以为江月白去阻拦那些疯狂的修士提前透支灵海,免不了要开杀戒。 再加上渊儿生死未卜...... 怕这些接二连三的事会影响到江月白的心境。 但此时此刻, 御泽只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甚至觉得再多坐一会儿, 都会坏了对方的缜密计划。 他就要起身离开。 “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江月白忽然说, 他似乎看出了御泽心中所想,给御泽倒了一杯茶, 递过去, “前辈来了,我也安心几分。” 御泽闻言又坐了回去, 接过茶喝了一口, 醒了醒酒, 试图发挥自身的一些作用, 努力分析道:“所以......那个, 云桦并不知雾山的底?” 江月白摇了摇头, 道:“他们两个之间,应当谁都不完全知谁的底。” 不然也轮不到他几句云里雾里的话去钻空子。 御泽问:“‘藏金琉坠’里的东西不是灵海灵息, 这些云桦没发现吗?” “两种可能。”江月白说, “一种, 雾山连沧澜门一起骗过了,告诉他们这是灵海的灵息, 沧澜门刚好用这种东西做成‘藏金琉坠’赏给二十六家, 用来控制修士们。但做这种东西, 每次都要去求着雾山给灵花露水, 舒棠肯定不甘心受制于人。” “所以云桦他要自己去找灵海......”御泽琢磨着点头,而后又问,“第二种呢?” “第二种,就是舒棠知道那些所谓的‘灵息’是假的,不过将计就计。雾山要用那些修士当容器,舒棠要用这些东西笼络人心。”江月白话音微微一缓,“若是如此,舒棠一定会想......” “会想如何?”御泽问。 “杀了雾山。”江月白说。 “云桦他现在是沧澜门的掌门人,想杀谁早就下手了。”御泽奇怪,“怎么能沉得住气这么多年?” “当然是因为,杀不了。”江月白笑了一下,“想杀雾山的人不会少,那朵所谓的‘灵花’太惹眼了。每次易宝雅会的参会修士里一定都混进了不少杀手刺客,那个场合,是最容易得手的时候......” 御泽觉得不能理解:“树大招风,雾山的灵花就是悬在他头上的刀,他怎么还敢次次组织那么大型的宴会?” “他也许是想告诉别人,没人杀得了他。”江月白说,“每届易宝雅会的压轴表演是杀戮宴,但实际上哪里有那么多‘得罪了大人物的小修’,不过是被雾山发现了的刺客。雾山故意要光明正大处决这些刺客,给那些心思各异的修士们看。”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85节 “集矢之的还能立于不败之身,这么听来,这个雾山修为不会低。”御泽很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 但这回,江月白许久没答话。 “难道是......”御泽看着江月白的表情,惊讶道,“是你认识的人?” “我不知道......他没有用真容真声,”江月白摇了摇头,反常地用了犹疑的语气,“但他的气质不像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而且他身上,似乎有很重的病......” “很重的病?”御泽猜测,“不会也是装出来的吧?” “不是装的。”江月白缓缓道,“我看不出他丹府灵元状态,但我能感到他身体里有一种......” 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出来的——疼痛感。 压抑在极深处的,痛。 只是单纯回想,江月白便能重新感到那夜见雾山时,如霜的冷月、穿堂的寒风...... 无处不在的微痛。 又被那条冰冷的蒙眼缎带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一种什么?”御泽还在等他说完。 “一种我最熟悉的感觉。”江月白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 痛感。 是他最熟悉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病,能痛得那样深。 江月白很想知道。 * * * 雾山公子之所以叫雾山公子。 因为他居住的地方是一座海上云雾缭绕的仙山。 从远处看,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雾气氤氲一片。 但身处这片浓雾仙山之中,又能每日观到最明媚的朝阳、每夜见到最皎洁的月色。 俨然世外仙境。 仙山外侧的每一朵云,都是禁制的阵法。 将此地隐匿在海波中。 这些时日,江月白没有试图探查此地究竟是何地、没有动用过任何法术和灵力、也没有和这里的任何侍从搭过话...... 甚至没有踏出过自己的屋子。 他知道有很多双眼睛替雾山盯着他。 盯着他,是否有其他目的。 所以他做的最出格的事,不过是每日傍晚开窗望月。 今夜的晚风破窗而来,比往日都猛烈—— 有人在身后开了他的屋门。 冷风在窗与门之间毫无阻拦地呼啸而过! 掀起江月白的发尾和衣摆。 “仙长,”侍从在门口说,“雾山公子邀请你登云船。” 云船......? 以云作海,乘风而行。 云船是体积最巨大的飞行法器,一艘云船便能承载数千甚至上万的修士一起空中航行。 造出一艘云船,就算是沧澜门那样的大门派,也需要耗费上三五年。 看来雾山的筹谋,早在许多年前就准备好了。 ...... 海上明月初生,星辰映水,化作漫天遍地的光。 雪色的云船像一片浮在月下的云,高悬在夜幕之上。 侍从们都止步在云船四周。 江月白独自一人登上云船的长梯。 高处不胜寒,夜风气息凛冽,吹得月落流金,顺着银白桅杆和飘扬的蓝旗倾泻。 雾山坐在船头的桌前,暗蓝色的衣袍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飘动的长发和缎带披着月光。 江月白走近,停在雾山身后:“这云船不错,应当造了很多年吧。” 雾山背对着他,没有转身:“今日不说灵海和云船。” 江月白问:“那说什么。” 雾山伸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位,要江月白坐。 江月白向前走,绕过桌子,坐在了雾山对面。 桌上有一个酒壶,还有两个酒杯。 但江月白知道酒壶里面装的不是酒。 因为有雾山在的地方,永远没有任何纸醉金迷的酒味与脂粉味。 只有干干净净,干净到发寒。 江月白看着对面的气息静谧的人——根本与那些充满血腥杀戮、金钱欲|望的奢靡盛宴联系不到一起。 但那些确实是雾山办的。 江月白问:“请我喝酒?” 雾山说:“这不是酒。” 江月白当然知道这不是酒。 酒壶里面盛着的是沧澜雪山上的冰泉水,他刚登上云船时就已经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出卖”沧澜门,用的是最顶级的筹码——能知晓这种级别秘密的人,定是沧澜门内身份地位不低的修士。 雾山在试他是谁。 江月白明知故问:“那这是什么?” 雾山伸出手,指尖碰到了酒壶,另只手去摸远处的酒杯。 江月白站起身,手比雾山的手提前一刻拿到了酒杯,低声说:“你不方便,我来倒吧。” 雾山的手停在了半空,而后缓缓收回。 默许了这个行为。 江月白给雾山倒着酒壶里的东西,眼睛却没有看手里的酒壶和酒杯。 他借着这个极近的距离,在月下看着雾山的脸—— 暗蓝的缎带在夜色里染上星月的浅光,好像浮着一层朦胧的泪。 江月白的目光顺着雾山的鼻梁和双唇滑落,又沿着下颌与颈线继续向下...... 最后戛然而止在高系的领口。 他没有感到这个人有任何灵脉里的损伤。 “你想看出什么。”雾山在这片安静中开了口。 嗓音与晚风一样寒冷,也一样暗淡。 江月白没有否认自己在看他,也没有后退,就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回答了问题:“我在想,雾山公子这样厉害的人,不至于治不好一双眼睛。” 也许雾山真的是有什么隐藏在丹元深处的顽疾难医。但治好眼睛这件事,对于雾山这样修为的人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雾山低头,摸到了江月白倒满了的酒杯:“是可以治好。” 江月白问:“那为什么不治。” 雾山说:“因为这世上没有我想看的东西。” “山川湖海,芸芸众生,世间美景有千万种,每一种都值得一看。”江月白说,“比如今晚的月,不看可惜了。” “是么。”雾山放下手中的酒杯,微微抬头,“是弯月还是满月。” 江月白说:“你猜。” 雾山微微一愣,而后笑了一下。 他没有猜、也没有再问。 而是重新端起了酒杯,回答了江月白的上一句话:“不可惜。我见过这世上最好看的月夜,所以不用再看任何一个月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1 23:57:10~2022-06-12 23:5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橙子不黄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2三4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橙子不黄 7个;鹢舟 2个;催更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2三4五 20瓶;月亮晚安安 10瓶;红莲区凹分人干事? 8瓶;kswl 4瓶;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冰泉水 因由果报,命中注定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86节 这世上最好的月夜...... 可这世上每夜的晚风, 都是一个味道。每夜的明月,也都是万古以来的同一轮明月。 年年望相似,并无什么真正的区别。 何来“最好”之说。 “如何好的月夜。”江月白问了刚刚对方问的问题, “弯月还是满月?” 雾山喝了杯中的冰泉水,嗓音有些微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江月白笑了一下, 也垂眸端起杯盏。 杯中冰泉本无色, 却在月光下被染成远方雪山的颜色。 江月白抿了口冰泉,“所以, 你根本没有看那夜的月,对么。” 雾山很久没有说话。 一个让雾山称为“最好”的月夜。 他却没有看月。 那在看什么? 江月白没有再问, 因为无需再问。 这世间美景大同小异, 不过微风吹雨、碧水环山、浅云追月...... 哪一种都很美,但哪一种都算不上最美。 唯有在这些风雨中云月下, 见到了想见的人。 江月白仰头喝尽了杯中冷泉, 放下杯子, 道:“雪山冷泉一滴难求, 今夜多谢雾山公子款待。” 雾山指尖触到装着冰泉的银壶, 向着江月白的方向推了推, 示意对方可以继续,问道:“仙长从前没喝过这个?” “‘仙长’不敢当, 我只是个普通修士。”江月白没有推脱, 拿起银壶为自己又倒了一杯, “沧澜雪山的冰泉水不是人人都能有资格尝的,就算是云掌门本人, 恐怕也没喝过几次。” 他的前半句话是假的——越强调自己是“普通修士”, 雾山便越会觉得他不可能“普通”, 才越能相信他拿出的筹码。 但后半句话是真的——沧澜雪山的冰泉珍贵万分, 连十八峰峰主都没有资格这般奢侈地拿来做饮品成杯喝。了解这个门内规矩,更能验证他的来处不假。 雾山静静听完他的话,点了点头:“的确难得,我用了很多珍宝才换来这一壶。” “公子要这些冰泉做什么?”江月白道,“以公子的修为,不差这几口冰泉水。” 沧澜雪山的冰泉可以浣涤灵脉,疏通四肢百骸经络,让灵息更加顺畅地汇聚丹府,帮助修者松动瓶颈,甚至直接突破。 仙门中传言,雾山体内的伤可以借冰泉疗愈,所以才用灵息花露换冰泉水。可江月白很清楚,雪山冰泉只能滋养健康灵脉,若体内真的有伤,服用冰泉水只会痛上加痛。 “是啊,提升修为,不差这几口冰泉水。”雾山的指腹绕着杯沿摩挲,“我只是喜欢这个味道。” 江月白动作一顿。只是喜欢这个味道,就把沧澜门的顶级珍宝拿来当水喝? 这笔交易也太不值得。不像是惯会做交易的雾山公子应该做出的事。 但江月白没有追问这个问题。 月夜吟冰泉,本就不是月夜饮冰泉。 只是两个戴着面具的人相互试探。 他引导对方去想一个错误的答案。 免不了对方也在以如此之道待他。 有关交易,无关真心。 信任只需三两分即可。 多了显得殷勤过头不怀好意,少了又不值得冒险一程。 此刻恰到好处。 江月白从桌后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雾山没有留客,只点了下头。 江月白走过雾山的身侧,脚步微微一顿:“对了,公子的信物何时给我,我何时便将灵海的地图交给公子。” 雾山的侧颜蒙着海上月色。 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在听。 “雅会过后,二十六家应当都坐不住了,此刻寸阴必争,胜者赢在时间。”江月白说,“我们最好明日就启程。” 他在其他事情上显得兴趣无多,但必须在唯一的目的上步步紧逼——这样的表现,才算一个合格的生意人。 他其实并不指望雾山真能把灵花交给自己。 但这几句话必须说到。 “我今夜就可以给你。”雾山在晚风里开口。 “今夜?”江月白转过了身。 “现在。”雾山道。 冷风习习,吹得空中轻云移位,遮住了月色。 但云船上并没有变得阴暗。 四周围栏尖顶的夜明珠光晕静谧,好似颗颗坠星,围绕云船闪烁。 雾山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圆盒,递向旁边。 江月白伸手接了过来。 圆盒很凉,不像是被贴在胸前存放的东西。 递盒的手也很凉,不像是有灵脉游走的手。 江月白的指尖极轻地碰到了雾山的指尖,随即便很自然地收了回来。 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触碰。 圆盒打开,灵光若轻烟,顺着盒子边沿向下流淌。 洁白的花瓣仿若丝绸,安静躺在盒中,散发着柔和静谧的灵息。 但只有半朵。 江月白神色微微一变。 并非是因为此花只有半朵,而是因为,这朵花上的灵息——的确是,极品灵息。 没有半分虚假,亦没有任何毒蛊的沾染。 “这花......”江月白抬眸看向雾山。 不论这花究竟是不是如传闻所说是在灵海中浸泡过的灵花,都真真切切是带着极品灵息的花。 难怪沧澜门和二十六家都对“仙人赠灵花”的传闻深信不疑。 因为就连他也看不出这花的问题。 先用极品灵息骗过所有修士,然后等到他们放下戒备、吸食上瘾之后,坠子里的东西却神不知鬼不觉变成了蛊毒...... 这手段高明。 也残忍。 江月白合上盒盖,语气如常地问完了上句话:“这花为何只给我半朵。” 雾山低头倒着冰泉水,手很稳,没有洒落一滴,轻声说:“剩下半朵,我用来维持生命,都给了你,我就灰飞烟灭了。” 江月白眉心微蹙。 雾山说的每一句话,语气都朦胧得捉摸不透。 但每一句话,却也都像是真切得毫无保留。 他第一次见面就毫无遮掩地说藏金琉坠是蛊,雾山没有否认。 他怀疑灵花是假的,可雾山此时给他的花是真的。 他问为何只给半朵,雾山竟直接告诉了他最脆弱的秘密。 到了此刻,他似乎没有理由再不相信对方的话。 他要的这个信物,远比想象中分量更重。 江月白将圆盒收进怀里,口吻随意地问了句:“公子这么信任我,不怕我的地图是假的?” 雾山给他的灵花,他能当场分辨出真假;但他给雾山的地图,只有亲自去过才知真伪。 这交换,看似对等,实则不对等。 可雾山没有被这句好似“出尔反尔”的问话惹怒。 他的回答很简单:“是真是假,我都愿意试一试。” 江月白动作一停。 哪怕是假的,也愿意试试...... 世上没几个人会这样做,更何况是与仙门勾心斗角的聪明人。 除非是渴望到别无选择。 只有陷入绝境走投无路的困兽才会做这种尝试,哪怕知道很有可能是欺骗、哪怕知道前路尽头很可能是失败...... 还是会选择接受筹码,来换一丝渺茫希望。 江月白后退了几步,重新坐回了桌边:“公子这般渴求灵海灵息,为了什么?” 雾山道:“你要分走一半的灵海灵息,你为了什么。” 江月白直白道:“为了做出一把好剑。” 雾山挑眉,似乎对他这样爽快的答案很满意,也回答了问题:“为了救一个人。” 这次江月白很久没接话,沉默片刻,才道:“救什么人,值得耗尽灵海。” 雾山回答:“一个离世很久的人。”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87节 “虽然有些话听起来逆耳,但我还是想劝公子一句,”江月白说,“人死难以复生。就算你耗尽天地之间所有灵息,也很有可能救不活那个人。” “不会的。”雾山嗓音很轻,但语气却坚定,“我能救活他。” 江月白还要再说什么,雾山忽然抬起手,撩开了自己的袖口。 江月白垂眼看去,顿时微怔。 对方的小臂上竟然遍布着纵横交错的血痕伤疤! 红紫淤青数不胜数,有的已经结了深褐色的痂、有的还在隐隐渗血。 “你......”江月白呼吸停滞。 “这朵花,可以使人起死回生。”雾山缓缓说,“只可惜我要救的人魂飞魄散,要养出新的花魂给他做魂元。此花灵邪参半,能释放纯净的灵息,但却要吸食痛苦和鲜血......” 江月白震惊地看着对方手臂上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痕——流血的伤口如同缓慢爬行的毒虫,延伸到衣衫深处看不见的地方。 “每夜我都会在身上割出数十道血口,年复一年,已有成百上千道,可一个人的痛是有极限的,花魂的花芯怎么也生不出来。”雾山一字一顿地说,“所以,我要用,全天下修士死前的痛,来养成花魂。” 江月白半晌没说话。 修士们已经被雾山做成了吸食灵海的工具,到时蛊毒一动,不仅全部灵海灵息都会汇集到死生之花里、修士们被吸干灵气而死的痛也会汇集到死生之花里! “吓到你了?”雾山轻声问。 没听到回答,雾山放下袖口,慢慢摸到酒杯,端起了冰泉水。 “公子喝沧澜雪山的冰泉,不是为了镇痛。”江月白开了口,“而是为了让自己更痛,对么。” “痛这种感觉。”雾山端杯的手微停,“其实很让人上瘾。” 江月白深吸口气,低声说:“我知道了。” 寒风吹雾散,月光重新洒下云船。 江月白站起身,快步离开了云船甲板。 雾山能对自己下那么狠的手,当然也能对其他人下更狠的手,方才的一切就是在告诉他: 这件事,没有任何人能阻拦。 * * * 三界变天。 从万里无云,变作日星隐曜。 云船不再藏匿灵气,光明正大地驶出海上仙山。 所到之处,遮天蔽日,在苍茫大地投下恐怖的巨影。 灵息四溢的阴影缓缓飘过崇山、越过江河,从仙门各家福地的上空经过——在仙门禁制的透明结界上留下万众瞩目的遗痕。 无声的云船如惊雷有声。 短短几日,刚从百妖山返回的修士们已经重整了队伍。 各家仙门都倾巢出动,沿着云船走过的方向追赶。 他们急躁不安。 但也激动难耐。 仙门各家原本以为沧澜门会第一个造出云船,向着灵海行进。 他们已经暗中盯了沧澜门许久,时刻准备跟在沧澜门后出发。 谁知最先出现的竟是雾山公子的云船! 修士们讶异,但也更加笃信。 讶异是因为,雾山已有“灵海浸泡三月的灵花”,似乎对灵海的欲|望没有那么强烈,结果却是第一个前去灵海的。 笃信是因为,雾山既然有仙人所赠的“灵海浸泡三月的灵花”,想必他才是真正知晓灵海方位的人。 空中移动的云船遮住了星辰日月,散发着明珠般的光晕。 各家修士们仰头远望,千百万人跟着这轮新生的太阳奔逐—— 无数人影或成群或三两,散落在山川、在河流、在沙漠、在各个地方......但都向着灵海所在之地汇聚。 如此天地奇景,史上未曾有过。 大地因为行人聚集而震颤,天空被各类飞行法器搅得云雨翻腾。 似乎在迎接一场比任何仙门雅会都更大的盛典。 江月白站在云船船尾。 夜色正深,乌云翻滚的天际无星无月,只有云船破风绽开灵光。 高处寒风劲猛,他背风而立,看见自己倒飞的长发和衣摆,看着远方修士们的队伍在大地尽头化作看不清晰的黑点。 狂风吹得他心弦微颤。 原来世间因果,互为因果。 他九年前离开此间人间,为了救此人间。 可早在九年前第一件藏金琉坠现世,勾起世人对灵海之欲,一切皆已成定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2 23:59:05~2022-06-15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山孤鸿、鹢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765048 52瓶;灌汤小笼包 20瓶;1551、甜口脆皮鸭控 10瓶;黄桃糖水 4瓶;夜听雨 2瓶;6043272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萤火灯 剑不是剑,是漫天星辰 沧澜雪山上开了春日的第一朵春花。 残雪冰霜融化, 十八峰在日光下褪去苍白,变作耀眼的金色。 云桦在这个初春的早晨接到了两个消息,每一个都足以让他心神剧烈震颤。 雾山公子的云船已经向着灵海进发。 无数修士都已跟着云船驶过的方向踏上寻找灵海的路。如今已有千百万人在前, 皆快沧澜门一步! 但让云桦无法理解的是,雾山没有如沧澜门一样, 将“前往灵海”这件事当做秘密藏在最深处。 而是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得生怕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不知晓。 不仅丝毫不隐匿灵气, 甚至还向沿途想要前往灵海的散修们出售云船的船票。 听说船票仅需三千灵石——是但凡决心足够的修士都能拿出的价格。 雾山好似不是去争夺什么,而是在炫耀什么。 或者说做慈善。 和他们这些仙家名门形成鲜明对比。 既然如此, 沧澜门也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 云桦下令将云船的工程直接提上明面,要十八峰所有弟子全部上阵, 三天之内完工云船工程! 至于让云桦震惊的第二个消息...... 与这个坏消息截然相反。 虽然让他震惊、但也让他欣喜若狂—— 他的师妹, 黎鲛,回来了。 ...... 时隔多年, 黎鲛重新回到沧澜山、踏上通向雪月峰的山路。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她的雪月峰还保持着从前的样子。 除了树木长得比以前更高了些。 花草繁盛茂密, 几乎淹没了她的屋子。 云桦吩咐弟子们打扫院落、添置物件。 准备在晚上为她举办接风宴会。 但黎鲛拒绝了。 她甚至不介意屋里厚厚的灰尘, 直接在桌边坐下来, 只问:“苏漾哥哥呢?” 云桦愣了一下, 笑道:“噢, 我这就叫他过来。” 他以为黎鲛回山第一个要问的定是江月白,一路都在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回答。 此刻听到这句, 觉得松了口气。 也觉得不是滋味。 当年他们四个同在师门, 黎鲛向来只黏着江月白, 是对方身后最忠诚的小跟班。 最讨厌的是苏漾,两人每天不吵上几句、打上几架, 绝不会轻易饶过对方。 而对自己, 是最不冷不淡的一个。 黎鲛听完云桦的回答, 只简单点了个头, 便不再说话。 云桦坐立不是,几次欲言又止。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想问当年往事缘由、想问这些年小师妹都去了哪里、有没有遇到良人、有没有成亲...... 但这些话他一句都说不出口——这些问题太没出息,已与他如今身份不符。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88节 可他就是这样没出息,他真的很想知道。 “别管他了,苏漾那小子这几天躲着喝酒呢,不用专门等他。”云桦尴尬地没话找话,不再像掌门,拿起布帮黎鲛收拾面前桌子,“他就算来了,也是醉醺醺......” “他为什么喝酒?心情不好吗?”黎鲛抬起头。 云桦话音微微一滞,他没想到小师妹会把他这句随口拉扯的话认真来听。 “哪有,长清向来心大,怎么会心情不好。”云桦赶忙解释,“他喝酒喝成习惯了,谁都拦不住。” “那就好。”黎鲛看着屋子里落灰结网的摆设。 一把木剑。 是江月白给她做的。 当年她追着父亲给她做一把剑,凌华仙尊却说她舞剑杀不了敌,只能砍了自己手。她不服气,去缠江月白。 江月白便给她做了一把不会伤到自己的木剑。 几幅挂字。 都已被落灰覆盖,看不清内容。 被她挂在最中间的一幅,是江月白写的狂草雪月赋,送给她的生辰礼。 旁边几幅,都是云桦写给他的,写的什么她已经完全忘了,只记得上面的每个字都规规整整,像一个个小黑块,总让她想起被父亲关禁闭时,映在墙上的窗格影。 还有一盏灯。 每一面都画了小人的萤火虫灯。 黎鲛离开修仙界多年,这些年她都住在离沧澜山最远的人界大陆南岸,沧澜门的很多往事记忆都已经模糊。但是看到这些东西,那些回忆重新浮上了心头。 “对了,”黎鲛拿起了那盏早已不会亮的萤火虫灯,“渊儿还在山上吗。” 云桦收拾杂物的手一顿。 他觉得奇怪,黎鲛回山这么久了,居然一句不问江月白,此刻竟然还直接跳过江月白问穆离渊? 难道当年...... 难道当年纪砚在十八峰联审上的指控,是真的?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件最不想记起的往事。 那年,黎鲛在与江月白大婚的前夜离山出走。 前一夜里,只有穆离渊来过黎鲛的雪月峰,他当时说是来送萤火虫...... 可是除了宠坏了徒弟的江月白,谁会信那个拙劣的谎言? 他有什么资格在黎鲛大婚前的深夜里,和她单独见面? 那可是她师尊的女人! 这么多年来,云桦每次回想起那件事,都如鲠在喉! 江月白一辈子惯做风中明月云中白鹤,从来不染半分尘埃。唯独在穆离渊那里,他忍受了生平所有的狼狈和屈辱。 穆离渊觊觎江月白的新婚妻子,江月白竟然毫不怪罪,百般纵容包庇!这件奇耻大辱就算了,江月白还在之后心甘情愿任凭对方侮辱折磨他自己? 云桦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心跳混乱、胃里翻江倒海。 他想不通,江月白对穆离渊,到底是什么感情?在那样扭曲残忍的折磨之后,穆离渊又对江月白生出了什么感情。 让他费解。让他难忍。 让他恶心。 “师妹......”云桦脸色难看,“你......” 他很想知道,黎鲛离开的前夜,穆离渊都来做了什么。 可他总不能直接问。 他从小对待黎鲛就是小心翼翼的。江月白敢和黎鲛说笑,苏漾敢和黎鲛打闹,唯独他什么都不敢——因为黎鲛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女孩,他做什么都局促木讷。 “你问穆离渊做什么?”云桦吸了口气,换了问题。 “我看到了这个灯。”黎鲛抹去灯上的灰尘,端详着灯上的小人,“渊儿画画画得还不错,当年他喜欢写写画画,应该让他修符篆,可江月白非要让他拿剑,还给纪砚气得不行。” 云桦心不在焉地听着,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他放下了手里那块用来擦桌献殷勤的布,想喝口水,打开茶壶却发现只有生了霉的黑茶叶。 “渊儿是三个孩子里最听话的、也是最调皮的,他是那种......”黎鲛把灯拿在手里反复地看,根本没有去注意远处的云桦,“怎么说呢,晚衣是真的听话、纪砚是真的调皮,渊儿是最有意思的,他是表面听话、实际上调皮。他明明想要偷懒,却总装作病恹恹的,让江月白去照顾他。他和纪砚一起犯了错罚跪,他总是最先晕倒的那个,还要江月白去抱他回来......” 黎鲛说着,嘴角弯起了不自觉的笑,“可江月白就跟个傻子一样,被他骗得团团转,连纪砚都能看出的把戏,江月白偏偏次次都上他的当......” “他为什么要送你这个?”云桦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黎鲛的话。 问出了这个憋在心里多年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啊。”黎鲛放下萤火虫灯,在回忆这些的时候,眉眼里都是温柔,“渊儿那时候总是问我,将来是不是要做他师娘,我说是,他就天天往我这里跑,给我送各种有意思的东西。大概是想提前讨好我这个师娘,好能将来更光明正大地偷懒吧......” “真的吗?”云桦冷笑,“你未免把人想得太简单。” “为何这么说,”黎鲛此刻才注意到云桦语气不对,疑惑抬眼,“我虽是长辈,却没大他几岁,相处之间还是知道他是什么人的。” 外人凭猜测,她却凭真心。 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他们的相处是如何的——渊儿从没对她有过任何僭越的行为。 “是吗?你了解他?”云桦表情有些扭曲,语气渐渐不受控制,“你觉得他单纯?觉得他善良?那你想不想听听你走之后,他都做了些什么事?” “什么事......”黎鲛看着云桦的神色,微微皱起了眉。 “叛出师门、重堕魔道、残害无辜修士,”云桦吸了口气,震声道,“还亲手杀了他师尊!” 黎鲛缓缓睁大了双眼,惊愕万分:“你说什么......” 云桦道:“不敢相信吗?他就是那样阴毒残忍的人!你以为他是真的对你好吗!他不过是怀着龌|龊心思!对师娘求而不得,反而对他师尊生出恨意!现在算是一切都明了了!” “渊儿......”黎鲛猛地从座位里站起来,手边的萤火虫灯被打翻在地,“你是说渊儿杀了江月白?!” “若非师弟惨死在那个孽徒剑下,我也不会代管沧澜门这么多年,”云桦见黎鲛终于问起了江月白,微微叹气,把准备好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当年他用修士们的性命做......” “我问你!你刚刚说......是渊儿?”黎鲛似乎对事情的背景缘由没有任何兴趣,她只反复确认着一个问题,“真的是渊儿?是渊儿用剑杀了江月白?还有没有别人?就他一个人吗?你确定是他?” 云桦对黎鲛的反应感到奇怪,他原本以为黎鲛会对江月白的死感到伤心难过,可此刻对视时,他却发现黎鲛眼里根本没有半分悲伤,只有震惊。 “当然是他,还能有几个?师弟不仅被他杀害,死前还受了他不少折磨。”云桦说,“可师弟执迷不悟,还将天机剑留给这个孽徒,要护他性命......” “我知道了......” 黎鲛后退了几步,绊在桌腿。 云桦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可黎鲛还在后退,嘴里喃喃重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云桦见她状态不对,皱眉道:“师妹?你怎么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黎鲛猛然挣脱开云桦的搀扶。 直至此刻,她终于知道了另个深爱江月白的人是谁! 终于明白了当年渊儿对自己的好,到底是出于什么。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爱屋及乌,但也掺杂着一丝酸涩。 正如九年前那晚血雨江天里,她得知世上有另一个深爱江月白的人时,心里漫开的酸涩...... 不,只会比她更酸涩——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世上总要有人做与江月白携手白头的人。 而且清楚地知道,那个人不会是自己。 黎鲛回想起,那些年,渊儿每次来雪月峰找她送完东西,都会安静坐在一旁,托腮看着她的侧脸发呆。 她总说:“臭小子,看什么呢?” 渊儿总是呆呆回答:“师娘真好看啊......” 她那时总觉得小兔崽子油嘴滑舌想来讨好她,但此刻却心境完全不同。 他说那句话时,心里大概在想:只有这样好看的女孩,才会让江月白喜欢吧。 又或许在想:江月白与这样的女孩子幸福过一生,是什么模样。 黎鲛低下头,看到地上碎裂的灯罩上的小人。 画的是穿裙子的她和白衣执剑的江月白。 她心口隐隐揪起。 渊儿当年就活在难以宣之于口的痛里。这九年来,想必活得更痛。 或者根本没法好好活着...... “师兄,”黎鲛猛地转身,问云桦,“渊儿他现在在哪里?我要见他!” * * * 雾山公子的云船明面号称是只接纳散修,但实际上有不少来自二十六家名门的修士易容打扮,络绎不绝买票登船。 云船共有五层,除了顶层之外,其余都被各家修士挤满。 热闹喧嚣程度,好似易宝雅会重举。 因为有雾山公子在的地方,从不缺奢靡沉沦的花样。 灵花酒宴不限杯数,舞者表演永不停歇。 纸醉金迷不分昼夜,云船上永远灯火通明! 修士们本就觉得只那般一夜昙花的易宝雅会意犹未尽,此刻花三千灵石登上了雾山公子的船,理由正当地延长了他们醉生梦死的美梦,在沉醉忘忧中向着他们魂牵梦绕的灵海进发! 在奢靡盛宴中的极致享受中,通往另一个极致享受的终点。 美酒香气四溢,佳人在旁为伴。 所有人都已活得不真实。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89节 觉得已经翩然欲仙。 御泽几百年没回过人间。 况且就算他以前在人间的时候,也从没见过这种喝酒的阵仗。 他此刻顾不得什么筹谋什么大计,换了副易容,混在酒会里,新奇地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 美酒荡漾在巨型喷泉里,奢侈地涌出雕栏玉砌,绯红流满地板。 美食珍馐沿着长桌摆开,不仅有精致的甜食点心、还有各式烹饪好的佳肴——每一道都用极品灵草调制、每一盘的佳肴上都撒满了金贵无比的灵丹碎屑! 只用一口,就抵得上数日修炼。 仙家灵草,本不被这样烹制,染上红尘世俗的美食味道。 但在此时此刻,这对立的两者偏偏融合进这片不真实的地方——让本该抽离欲|望的修道之人,重燃庸俗的口腹之欲。 御泽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只对“与人喝酒”这件事有兴趣。 他自来熟地寻了一处酒桌坐下,嘻嘻哈哈和几个修士敬了几杯酒。 虽然他一个也不认得,对方也不认得他。 但没人在意——凡是上了这艘云船,那就是将来同甘享用灵海的兄弟。 御泽记得江月白说的话,知道这里的酒喝不得,每次入口时都会将杯中的酒换做自己的酒。 修士们讨论的还是那晚敲压轴玉的散修: “所以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怎么他一见雾山公子,这云船就出发了?” “听说是沧澜门的......” “叛徒”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就被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打断了—— 这里鱼龙混杂,免不了有易了容的二十六家修士、甚至沧澜门的修士。 谁都不想得罪了第一仙门。 有人想掩饰,强行改变了谈话的方向: “咳咳,那个修士他就是个散修!要我说啊,越是没见过世面的,反倒越是胆子大!” “也许是个刺客......想寻个近距离接触雾山公子的机会?” “很有可能啊!这么久没见那小子了,估计是被雾山给秘密处死了......” 但也有人不解其意,还是继续着对那散修身份的猜测: “可我看他应当不是普通修士,就算不是沧澜门的,也绝对是正统仙门出身......” “是啊,他弯腰写了几个字,直接让玄书阁的纪阁主现了真容保他,应当是看他举止不俗,想要招揽......” 周围太嘈杂,御泽本来只是拾着听几句,此刻听到这句,心内一惊—— 江月白不至于会不小心到当众暴露写字的模样。 他若有意隐瞒什么,绝不会留下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痕迹。怎会那样做? “何止,我觉得他是个够胆的,他既然能引得纪阁主欣赏,说不定真的有能让雾山信任的筹码!” “说得没错!杀戮宴那么吓人的阵势,让他自己挑一把杀他的刀,他不仅挑了、还笑着挑了、还挑了一把割起肉来最疼的!” “这胆魄,二十六家里也没几个能比得上吧?” 御泽的喝酒的动作一顿,口中酒香无味,干脆放下了酒杯。 “还有呢!他当时把刀在手里转了一圈,那个动作,没跟着正经仙门好好练过几年刀法的,做不出来......” “最震惊的难道不是,他当时还说了一句‘来吧’,满脸平静说的这两个字!咱们都吓傻了好吗!雾山估计也没见过这样的,好奇吧!才见了他。” “啧,沧澜门的修士,没跑了。” “确实,不是第一仙门出来的,真没这个胆子......” 御泽越听脸色越阴沉。事情远没有江月白告诉他的那么简单。 他回想起那夜自己问到几个问题时,江月白的语气极为反常地模棱两可,回答得犹疑不定,似乎在有意地模糊回避什么。 江月白在瞒着他什么? 御泽仰头咽了最后一口酒,没心思再听周围人侃天说地,思绪不宁地离开了酒桌。 周围摩肩接踵、人影幢幢,御泽却觉得走在无人之境,只能感到冷冽寒气,冻得他浑身发抖。 他平复了下呼吸,发传音密语给江月白:“哪呢?” 江月白回得很快:“顶层吹风。” 御泽听到江月白温和的嗓音,觉得又从寒雪之境回到了温暖春风里。 他抹了把嘴角酒液,叹了口气,在晚风里摇了摇头。 大抵是自己想多了。 御泽回了传音:“我去找你。” 江月白说:“别露真身,雾山也在。” 御泽收回了准备登梯的脚:“那我不去了,屋里等你。” ...... 云船顶层没有拥挤的人潮,是最开阔、最适合吹风观月的地方。 雾山站在船头,明亮的月色将他笼罩在光晕里。 侍从一路快步走上前,在他身后说:“公子,又有几个面生的修士想要买票登船。” 雾山嗓音很阴沉:“还是二十六家的吗。” “不是,她们没有易容。”侍从摇头,“是一个女修,带了几个女弟子,说她们是从陨辰岛来的修士。” “陨辰岛。”雾山的嗓音微微变了变,问道,“是琴修?” “是的。”侍从回答。 这次,雾山沉默了片刻,才道:“就说船上位置满了。” 侍从讶异地抬头,而后低头领命:“是。” 江月白掐了隐身诀,站在船尾的风里,静静注视着雾山的背影。 等到传话的侍从走远了,他才撤了隐身诀,弄出了些动静,装作刚离开酒会、从楼梯上来的样子,语气带着微醉:“公子办的宴会那么奢华,公子自己怎么从来不去。” 雾山转过身来,背光而立。嗓音和月下身形一样被风吹得飘忽,显得极轻:“人多的地方,杀手也多,我怕有人想要杀我。” 与方才和侍从对话时的阴沉语气完全不同。 江月白似乎丝毫没有觉得有何不妥,走近了些,周身的酒气微微飘散:“有人要杀你,那就还手啊,公子没有本命兵器吗。” 雾山停顿片刻,说:“没有。” 江月白:“为什么?公子应该挑一个最顺手的兵器,比如刀、比如琴、比如弓......” “或者剑。” 江月白说着,从腰侧抽|出了一把剑! 剑出鞘的寒音未落,无数近卫已瞬时簇拥上来! 顷刻之间将江月白团团围起! 雾山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 “剑很好。”雾山说,“但我不喜欢拿剑。” 江月白:“试一试。” 雾山没有接:“我从前拿过十几年的剑,可我拿不好剑。” “拿不好?”江月白口吻随意地问,“是师父没教好么。” 刚退开几步的近卫们纷纷脚步一顿,再一次想要上前! 他们从未见过说话如此大胆的人——以前敢提起雾山公子师父的人,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无一例外都死得很惨。 但雾山这次没有生气,反倒顺着对方的话,说道:“也许吧。师父教的东西太难了,我总是学不会。” 江月白:“原来是这样。那我教你几个有意思的。” 周围的近卫皆瞠目结舌,谁敢用这种语气对雾山公子说“教你”这两个字? 但雾山没有比“杀”的手势,他们不能有任何动作。 江月白将剑柄递到了雾山的手边。 雾山指尖碰到冰凉的剑,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了剑柄。 江月白走近几步,握住了他的手背。 雾山明显很抗拒这种接触,整个人周身灵场都微寒了几分。 但江月白却像什么都没意识到似的,直接带着他的手翻腕—— 长剑破风而出,在两人背后飞快转了两圈,绕过手臂,重新收回身前! 银白的剑刃在夜色里剪碎星光,又将星辰的碎屑洒向风中。 仿佛江月白手里的剑,不是剑, 而是漫天星月夜色。 雾山听着风中的剑鸣:“这是什么招式。” “什么招式都不是。”江月白在他身后说,“背剑花云剑,花架子。你师父没教过吧。” 雾山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师父从不这样用剑。” “可惜了。”江月白笑道,“这样的师父太无趣。我再教你一个。” 江月白指腹轻轻蹭了下雾山的拇指,示意他手指放松,而后将手中剑抛起,带着他的手反握住,单手从身前绕到身后。 晚风此刻忽起。 云船顶端飘扬的蓝旗陡然声猎猎!两人长发在这瞬间随疾风飘扬。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90节 江月白手中剑绕的圈还没结束,直接削去了二人的飘起的发尾! 远处的侍卫们都睁大了眼睛—— 被斩断的碎发在风中散开,飘飘摇摇,像无数盛着月色的萤火小船,慢悠悠地绕着两人旋转下落。 “撩腕花点剑。”江月白周身的风都带着醉意,嗓音却淡淡,“失误了,幸好只削了头发。” 雾山并没有动怒:“失误了才好看。” 江月白从侧后方看着他蒙眼的缎带,在他耳后问:“你能看到么。” 雾山缓缓说:“能感觉到。” “多谢公子夸奖。公子要是想学,随时来找我。”江月白一手提剑,一手撩起额前乱飞的碎发,和雾山同站在船头,望着远处逐渐靠近的灵海,醉意迎风,“没剩几天时间了。” 说完,江月白最后看了一眼身旁人的侧颜,转身离开了云船甲板。 待走入楼梯转角的阴暗后,他脸上所有的醉气都消散得一干二净,脚步微停,而后转身走下了顶层。 满甲板的近卫侍从面面相觑。 他们彼此相视,又齐齐看向主人——他们实在不能理解,雾山公子为何会纵容一个人来此发疯。 “公子,”一个侍从试探地请示道,“他......” 雾山摇了摇头,低声说:“不用管,喝醉了而已。” 他们闻言更加震惊。 喝醉了不是可以这般冒犯的理由,以往在雾山公子面前失礼的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绝不可能这样毫发无伤地离开。 公子这次居然......还帮对方找理由开脱? “你们都下去吧。”雾山说。 近卫侍从都不便再说什么,纷纷领命退下。 船头月下只剩雾山一个人。 他看不到月,但他能感到今晚月色很好。 他明白了为何易宝雅会那晚,纪砚会直接撩开帘子保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身上,有一丝若有若无,说不出的感觉——和那个人的相似感。 修真界有无数北辰仙君的崇拜者和模仿者。 有数不清的修士模仿北辰仙君的言行举止、模仿北辰仙君出剑弹琴的动作、模仿北辰仙君说话的口吻语气...... 他们模仿得一板一眼,认真严谨,不放过每个细节。 可这个人和那些修士不同,他似乎在模仿,又似乎没有。 他说话的口吻和北辰仙君没有半分相似。北辰仙君说话从来沉稳有度,绝不会如此借醉张狂高调。 用剑的姿势也没有半分相似。北辰仙君的剑从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动作,永远都是直取目标,剑花只是不经意的一带而过。 明明哪里都不像,为何偏偏有一丝相像的幻觉。 雾山的指节握紧了冰凉的栏杆。 冰冷的东西能让他清醒。 他想念的人,早在九年前的血海明月下,在他双眼最后还能看到的前一刻,在他怀里—— 一寸一寸魂飞魄散。 尸,骨,无,存! 他在冷风中深吸口气。 大概是快要到灵海,他心情愉悦,才会可笑地觉得那些拙劣的模仿者有那个人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5 21:00:00~2022-06-16 23:5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橙子不黄 5个;鹢舟、轻语、霁雨逢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表同昏 30瓶;落ψ、唯书、玥、且听松涛竹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晴夜雨 今夜根本没有下雨 黎鲛说要去见穆离渊。 云桦几乎怀疑她是疯了。 “师妹, 你到底怎......” “渊儿在哪里?”黎鲛打断了他的话,呼吸微有急促,“我要现在就见他, 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他讲......” “他自然在魔界!”云桦见黎鲛这样担忧焦急的模样,莫名来气, “自从弑师之后, 他就关闭了仙魔两界的通道入口,不知在魔界怎么发疯, 你去了不是自寻死路吗?” “不,不是的......”黎鲛摇了摇头, 眼底似有隐红, “渊儿不是你说的那样......” 云桦忽然又心生出诡异的怜爱来,变了口吻, 几乎是哄:“好好, 可你就算想去找他, 也要过了这几日, 现在仙门各家都在前往灵海, 我们的云船已经造好, 这几日就能出发。” 他走近几步,换上亲昵称呼, “我待会儿就带我们鲛儿去看咱们的云船, 我们一起去灵海, 沿途一路还能赏风赏景,散散心, 到时候鲛儿就不伤心难过......” “灵海?”黎鲛神色微怔, “去灵海干什么?” “灵海汇聚天地灵息, 仙家必争。”云桦见黎鲛不再纠结江月白与穆离渊的事情, 心情也转好,为她讲解起来,“我手下长老半月前已探查到灵海方位,奈何当时云船尚未造好,耽搁了时间。谁料如今有人捷足先登,现在仙门各家都已前赴后继奔向灵海,我们总不能坐等他们瓜分......” “不!绝对不可以!”黎鲛上前一步,“师兄,绝对不能去瓜分灵海!咱们不能去!” 云桦眉眼间渐渐冷郁。 他是宠着这个师妹,但不是纵容,对方几次三番地打扰兴致,他已有些不悦了。 “你快!”黎鲛着急催促道,“快用沧澜门掌门的传音口信通知各家......让他们都回来!” 云桦垂眸看着黎鲛,一言不发。 黎鲛道:“快啊!” “师妹,你说什么胡话呢,”云桦缓缓吸了口气,嗓音微有阴沉,但口吻还维持着耐心,“仙门各家不是朋友,是对手。这东西,你不去争,就落进别人手里。” “这东西谁也不能要!”黎鲛脱口而出,“灵海是支撑人间地脉灵息的最后一道防线!” 屋内霎时陷入死寂! 云桦忽然抬手,一道灵光飞出,远处两扇屋门狠狠拍上—— 将满院洒扫弟子都关在屋外。 “你说什么?”云桦在黑暗里问。 语气已经完全不同,低哑带颤。 “你们分完了灵海,这世上所有地脉灵息都会枯竭。”黎鲛见云桦到了此刻还在犹疑,不禁有些急躁,“你们越早发现灵海,这世界就越早毁掉!” “谁告诉你的?”云桦脸上笑容不见,神情变得极为阴鹜。 “这是那年江......” 黎鲛说到一半的话忽然卡住了。 她在寂静里,看到云桦身后的墙上,印着一排排光影阴暗的窗格影。 黑压压、密实实,让她回想起童年最恐怖的记忆。 这里是沧澜山,她的家。 这人是云桦,她的大师兄。 她应该信任这里、信任面前这个人,可她的后半句话却迟迟说不出口。 当年江月白只将仙帝登仙台上所言机密告诉了她一个人——虽然江月白对她没有男女之爱,但她到底是江月白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江月白对她从来真心相待,毫无保留。 他们没有真正完婚,但作为哥哥,江月白做到了能对她做的一切。 那一年,江月白告诉她仙帝所道“被深爱与深恨之人杀死一次”的嘱托,却没有要求她做任何事,甚至没有问过一句“你愿不愿意”。 可江月白不问,不代表她可以不做抉择。 黎鲛很清楚,继续留在沧澜山,不是自己拿剑对着心爱的人、就是要亲眼看着心爱之人被别人所杀。 以后江月白不在了,她还要戴着“北辰仙君遗孀”的名号,一辈子困在这个伤心地。 那是她第一次在江月白面前落泪。 她垂头坐在椅子里,泪水一滴滴砸在她的裙子上。 这个抉择太艰难。 江月白在她面前半跪,抬头看着她流泪的眼:“鲛儿,我不要你走这条路。做你想做的。” 黎鲛知道,这短短一句,是世间最有力的承诺——江月白说“做你想做的”,就一定会能让她做到一切想做的。 无论是坚强的陪伴,还是懦弱的逃离。 黎鲛抹了把泪,深吸口气,哑声说:“沧澜雪山上的月亮我看腻了,我想去看看别处人间。” 她认输了,她选择了后者。 可她的理由找得太蹩脚——雪月峰上的明月是世间最绝色的明月,别处再无此等风景。 江月白听到这个决定,脸上没有任何失望的神情,反倒对着她笑起来,伸手擦去她脸侧的泪,轻声说: “好。鲛儿肯定会看到更好的月亮。” 黎鲛从北方的雪山一路向南。 她的马车一路背对着渐渐远去的沧澜雪山,她却一路想着远去的雪山。 她知道,她这一走,会给江月白的声誉涂上再难擦去的污名。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91节 新婚妻子逃婚,对哪个男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奇耻大辱,更何况是一言一行都被整个仙门紧盯注视的北辰仙君,这件事也许会成为江月白生平第一个污点。 但她也知道,在江月白面前,她可以这般不顾一切的自私。因为这是江月白的默许。 她明白江月白那句话的意思——天地之大,她会找到真正属于她的月亮。 江月白给不了她她想要的爱,那样的婚礼只是残忍的枷锁,对她太不公平。 黎鲛没有带走任何珍宝神兵,只带走了一个同心锁。 那是江月白为她们大婚准备的。 她本就不是修仙的料子、也无心修炼,此番离开仙门,不再有任何神兵利刃伴身,从此只打算做个尘世里的普通人,生老病死都坦然。 可一次夜路疾行,马车侧翻,她坠入悬崖。 身前的同心锁骤然亮起。 灵光四溢,如雪云飘起,将她轻柔地送回崖上。 风雪飞旋,她闻到熟悉的气息...... 风雪夜归剑的气息。 她看到雪白的剑气飞出又散落风中—— 同心锁里,有一半风雪夜归的剑魂! 江月白十九岁那年,重病的凌华仙尊曾握着江月白的手说“护她一辈子平安”...... 江月白无言地履行了他承诺过的每个诺言。 黎鲛在人间雪月下捧着同心锁,心里虽暖却也冷, 因为世间虽大,可好像没有更好的月亮了。 “我问你话呢。”阴沉的嗓音响起,将黎鲛唤回现实,云桦一步步逼近她,“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窗格影,被更加阴暗的人影遮挡。 黎鲛后退了一步,靠在紧关的门板上。 她明明身处自己最熟悉的雪月峰,可她却忽然感到莫名的害怕。 “是不是江月白?他都跟你说过什么?”云桦走到极近的位置,眉眼里不再有半分方才讨好的笑意,只有隐隐的暗恨,“你是不是知道,当年仙帝都对江月白说了什么?” “不......”黎鲛摇头,“不、不知道......” 云桦眼中的怒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换上了笑,语气重新温柔起来:“好鲛儿,仙门动荡,沧澜门如今岌岌可危,我为了支撑门派做尽了努力,你如果知道些什么,能不能告诉师兄。” 黎鲛吞咽了下嗓子,磕磕绊绊说:“我......我只知道,仙帝说过‘北辰星动’,说月白哥哥是有仙缘的人......” “这全天下都知道!”云桦暴躁地打断她,“北辰星动!谁不知道北辰星动!我问你别的!” 仙帝昔年在登仙台上,当众说过“北辰星动”,说江月白能踏上通天之途。 但之后的话,却只说给江月白一个人,没有人知道是什么。 云桦记得那句刺耳的“北辰星动”。 什么北辰、什么星动! 再多的预言,也抵不过自己放弃——江月白为了救那个无可救药的孽徒,与对方交换灵元,自废修为、自毁前程、还搭上了性命! 那句“北辰星动”早就成了笑话! “我问你别的。”云桦伸手抓住黎鲛的双肩,极力忍耐着心底的狂躁,盯着黎鲛的眼睛,“我问你别的。仙帝之后都和江月白说了什么?你是不是知道,告诉师兄,嗯?告诉师兄。” 他想起之前所有的反常之处。 当年黎鲛离山,江月白为什么不去找?是不是他们之间早就商量好了什么? “我不知道。”黎鲛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桦一拳砸在了黎鲛身后的门板上! 木板碎屑迸溅飞起,炸得到处都是。 黎鲛紧闭双眼缩起身体,可脸颊还是被飞溅的尖利木屑刮出了血口。 她浑身发抖,想要躲,但云桦紧紧按着她的身体,让她无处可躲。 “好,好,”云桦点着头,“好鲛儿,你为了一个死人,不顾沧澜门的死活,是吗?” 黎鲛瑟瑟发颤,只咬唇摇着头。 “好了,不哭、不哭,我也难受,”云桦表情忽然又温和起来,伸手要去替她擦泪,“我这些年也过得难受,师弟当年死得凄惨、死无全尸!这些年来我每次回想起他的样子,都整晚整晚不能入睡,我对不起他、我没能保护好他,现在我不能再保护不好沧澜门的其他人!师妹,你若是知道什么,灵海也好、地脉也好,可不可以告诉我......” “别碰我!”黎鲛躲开了他要来擦泪的手。 云桦动作一顿。 而后狠狠掐住了黎鲛的下颌,强迫她把脸重新转回来。 “师妹,”云桦低声说,“是不是我待你太客气,你忘了我现在是谁。” 他现在不是昔年讨好巴结黎鲛却连一个笑都换不到的云桦。 他是沧澜门的掌门。 是第一仙门的统领。 是仙门百家的尊首! 他何必如此卑微。 对付一个修为低微、还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他有一万种方法。 “师妹从前不是最怕黑了,每次被师父关禁闭,都吓得直哭,”云桦缓缓说,“师妹好容易回来,就乖乖呆在这间屋子里,哪都别再去了。” 黎鲛拼命挣扎,云桦只将她按得更紧,“别怕,这回师兄不会把你丢在黑暗里,我会命人点灯,在这里点上成百上千的喜蜡,云船工成,佳人归来,好事成双。” 黎鲛越听越感到脊背发寒,满身冷汗:“你要......干什么?” “成婚啊。”云桦微笑着说,“师妹回来,不就是想继续做沧澜山的女主人吗?我成全你,很开心吧。” “谁要和你成婚!”黎鲛用尽全力推开他,大口喘着气,“你想都别想!” “江月白是沧澜门掌门,我也是沧澜门掌门。他已经死了,我却还活着。”云桦嗓音阴暗,“我不可以代替他吗?师妹觉得我没有他好吗?” “你和他比......”黎鲛脸侧血迹未干,却笑了起来,“你也配和他比!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配!你......” “啪!”云桦狠狠扇了黎鲛一耳光。 黎鲛猛地摔倒在地,满地的碎屑弄脏了她的裙摆、刺破了她的小腿。 云桦又拉着她的头发将她重新提起来。 院外忽然传来嘈杂。 下一刻,大门被从外踢开—— 酒气随风扫进。 屋内安静一瞬。 “师妹,”苏漾的视线落在披头散发的黎鲛身上,“你回来了。” 黎鲛转过身,看到了背光站在门口的苏漾。 云桦样貌没有变多少,但苏漾却比从前变了许多——胡茬凌乱、鬓角掺白,沧桑了不少。 “苏漾哥哥!”黎鲛快步上前,扑进了苏漾怀里,“你......你怎么这个样子。” 苏漾没有低头看怀里的人,只看着屋里的遍地狼藉,嗓音沙哑:“你回来干什么。” 黎鲛不解地抬起头,只看到苏漾杂乱的胡须,还有面无表情的脸。 “江月白死了,死了很多年了。”苏漾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她,只看着远处阴影里的云桦,“你现在回来,这里没有你想见的人。” “说什么呢?长清是酒喝了太多,还没醒吗?”云桦负手走出阴影,唇角带笑,“师妹回来是好事,她在外面久了,难免想家,你我不都是她的家人,怎么叫‘没有想见的人’。” “是啊。”苏漾推开了身前的黎鲛,低头收回视线,“我喝醉了。” “喝醉了就回峰好好休息。”云桦嗓音变冷,“来人,送苏峰主回去醒醒酒。” “不用。”苏漾转身,走下台阶,“我还能走。” 黎鲛愣愣看着苏漾远去的背影。恐惧感将她完全笼罩。 雪月峰春风依旧,草木摇曳,到处都是熟悉的风景。 可到处都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她记忆中的苏漾,会放声大笑、会口无遮拦惹她生气...... 但绝不会留给她这样落寞的背影。 还有那样一句落寞的话。 “江月白死了,死了很多年了,你现在回来,这里没有你想见的人......” 之后的一句,苏漾用密语说给了她: “没有能保护你的人。” ...... 雪月峰上的每棵树都挂满了彩绸。 廊下摇晃着红色的灯笼,照亮窗纸上贴着的“囍”字。 屋子里的狼藉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萤火灯的碎片被扫走,墙上的挂字也都不见踪影。 只剩下热烈燃烧的喜烛。 黎鲛坐在这片红色的光里,想起了多年前的夜晚—— 那晚,她也是这样一个人坐着,看着满院的喜庆。 她那时已经下定决心要走。 可她还是在临走前,独自一人穿上了那身嫁衣。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92节 她其实很想、很想亲眼看一看,江月白身穿喜服来娶她的模样。 她一个人站在镜前,看着镜里身穿红裙的自己。 很美。 可惜江月白看不到。 她正要脱了嫁衣,却听到叩门声。 她觉得奇怪,她明明已经遣散了雪月峰的所有弟子。 黎鲛打开门,一盏暖黄色的灯亮在黑夜里。 她看到渊儿从灯后探出脑袋:“终于做好啦!” 黎鲛连忙转头擦了眼角的泪,再重新转过来:“傻小子,你怎么能这个时候来!” “给师娘的新婚礼物啊,”穆离渊认真解释,“差点没赶上,再晚一天就不算新婚礼物了。” “那你就不会天亮再来?”黎鲛嘴上埋怨,手上还是接过了灯。 “天亮了,这灯就不亮了。” 黎鲛看着那盏灯,心里想:若真等天亮了,渊儿也就见不到她了。 她有很多话想让渊儿带给江月白,可最后只说出了一句: “你要好好听你师尊的话。” 黎鲛知道,江月白在几个徒弟面前,永远是无所不能的样子。 但私底下却经常会因为教不好他们难过。 只是从来没让他们看到过。 黎鲛从回忆里抽神,起身走到窗边。 她推开窗扇,冷风扑面。 无星无月,也没有故人影。 她刚要关窗,却看到风里飘来一阵淡红色的烟,猛然钻进了房内! 她差点惊叫出声,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窗扇合上,一个女子出现在她面前! 黎鲛愣了愣:“......秦峰主?” 她离山的时候,秦嫣刚来投奔沧澜门。两人虽然相识,但并没有太多交集。 “听我说!”秦嫣语速很快,“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吃这里的任何东西,水也不能喝,不论是谁给的,都不要相信。” 黎鲛问:“为什么?有人要给我下毒?” 秦嫣甩手给门窗上都贴了隐息符,这才转过身:“不是下毒,但比毒更厉害。” 黎鲛:“是什么东西?” “锁情。”秦嫣道,“锁情珠。” “锁......情......?”黎鲛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锁情珠可以一分两半,一半是‘控情’、一半是‘忠情’。”秦嫣解释道,“服了‘忠情’那一半的人,会永生永世钟爱另一个,任其摆布。” 黎鲛恍然大悟,震惊道:“你是说......云桦要给我吃‘锁情珠’?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秦嫣抿唇叹气,低声说:“从我这里拿的。” 黎鲛睁大眼睛:“你......” “当年江月白只身前去魔界,让我帮他炼制了能瞬时恢复所有内力的秘药,那药很难炼,我没说过,但他知道那药来得不容易。”秦嫣说,“后来天机秘境大开,他拿到锁情珠,我以为他是要给晚衣的,结果他是给我的。所以我早就看出来他一心赴死换仙门安宁,什么都安排好了。” 伏墟山洞里,江月白曾和秦嫣说过一句“秦峰主,谢谢你。” 秦嫣这辈子只会怼人,被她骂的人多了,很少有人对她说“谢谢”两个字。 她也不擅长回那种话。 江月白当然了解她的脾气,但还是郑重和她道了谢。 或者说,道了别。 秦嫣师从医圣,一直对外号称“十四岁深受情伤”,被渣男残忍辜负,并放出狠话,说等下次天机秘境开启,她要第一个杀进去取到锁情珠,喂给渣男,让他把欠自己的全偿还回来! 可真当江月白将锁情珠交给她作答谢的时候,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她根本没有要报复的渣男,只有一个让她懵懵懂懂的男人——那是个身体不好、脾气古怪的男人。 但偏偏让她觉得有趣。 那人在她十四岁时出现在她生命里,昙花一现,在她还没满十五岁时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甚至都还没搞清楚,自己对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感情,对方就已经死了。 她很生气,一气之下拜入了医圣的师门。 她要好好搞搞清楚,人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救不回来了? 她炼了无数种秘药,追着修士当她的实验对象,一度害得多人中毒,让医圣名声不保。 后来医圣也死了,她更想不开了。 人为什么要死呢。 但她现在想开了。人终归是要有一死的。 她只愿她死的时候,能和当年的江月白一样坦然无憾。 “当年江月白身死,沧澜令不知去向。”秦嫣继续和黎鲛解释,“很多人都觉得,既然江月白将天机剑留给了云桦,肯定也把沧澜令留给了云桦。但是没有。” “没有?”黎鲛惊讶,“所以,沧澜令不在云桦手里?” 秦嫣摇头,又道:“我甚至还怀疑过,那把天机剑也是假的,因为云桦主持的第一届仙门武宴预演,那把剑没有刺|进玄魄试剑石。” 黎鲛好奇:“后来呢。” “可后来,我又觉得云桦是在做戏给二十六家看。因为在正式的仙门武宴上,他的天机剑又插|进了玄魄试剑石,让试剑石灯芯整整连亮一个月!”秦嫣皱眉回忆,“先用‘天机剑是假的’这个传言吸引仙门百家的注意,又在流言蜚语的顶点,当众破了这个谣言。这个招数高明是高明,但我总觉得这不像是云桦会做出的事。” “我也觉得不像,云桦不会冒这种险。”黎鲛认同秦嫣最后一句话,“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最了解他的性格。他做事一向谨小慎微,宁愿放弃很多机会,也绝对不敢冒险一试,因为他怕出错受罚。” 黎鲛很了解云桦,不管是日常生活、还是试炼比拼,云桦永远是最怕试错的那一个。 但每次失去机会之后,他又会无限懊恼,懊恼风光都被他人夺尽,懊恼人与人的气运不公,他自己永远是最倒霉的那个,万事万物都,求不得。 “那样大开大合的行事风格,”秦嫣说,“倒很像江月白的手笔。” “你是说,”黎鲛问,“是月白哥哥临死前教他这样做的?” 秦嫣笑了一下:“就算江月白真的教了,他也不会照做,他没那个胆子。” 黎鲛疑惑:“那到底是谁在暗中帮他?” “这么多年了,没人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秦嫣摇头,又想起什么,“对了,说回沧澜令,云桦当时手上没有沧澜令,没法调动十八峰,他便给各峰主颁发了新的令,名叫‘舒云令’。” 黎鲛重复着这个奇怪的名字:“舒云令......” “舒云令的母令在他手上,”秦嫣拉起袖子,烛火下一块小小白玉手链绕在细腕,“剩余子令在各峰峰主手上。当时苏漾和康墨力保云桦,又靠着江月白留给他的天机剑,让他坐稳了掌门的位置。各峰峰主都没有异议,自然都戴上了子令。” 沧澜令之所以可以调动十八峰兵力,正是因为母令可以控制十八峰峰主身上佩戴的子令。 只是江月白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动用过这种手段来控制他们。 因为不需要。 各峰峰主永远都自愿听命。 所以他们一度都忘记了,沧澜令除了象征掌门身份,还有这样强制的作用。 “我明白了。”黎鲛问,“云桦他是不是经常用动用母令?” “没错。”秦嫣叹了口气,“你别怪苏漾今早没有救你,母令一动,他灵脉就要停滞十二时辰,什么都做不了,救不出你。” “原来是这样......”黎鲛喃喃。怪不得苏漾会留给她那样一句密语。 “方才云桦到我峰上,问我要锁情珠,我没法不给。”秦嫣解释,“若他停了我的灵脉,锁情珠到时候还是会被他搜到,我还没法来找你报信。” 秦嫣边说,边从储物袋里往外掏出了几个小瓶,看着黎鲛脸上的伤口,交代道,“这是我给你带的药,若他下次再动手打你,你别和他对着来,他现在正因为雾山和灵海的事情恼火,没处撒气。你先委屈一下,假装听话......” “听话?”黎鲛忽然眼酸起来,“如何听话?他要强行和我成婚,我难道也要听话吗。” “黎姑娘,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但我和你说句实话。”秦嫣神色严肃,“若他真的强迫你,我们半分法子也没有,就不说这令。天下第一剑的‘天机剑’在他手里,想杀我们,动个手指的事。” 黎鲛不再说话,缓缓垂下眼,睫毛在烛光下微微抖动着。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秦嫣见她失望,试图安慰,“虽说他要娶你,是为了报复当年的江月白。但我觉得,他应当还对你还留着几分真心。山门守卫通传你回来的消息,他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一闪而过,不是假的。我劝你先假意迎合,找机会拖延时间。现在云船就要造好,他大部分心思都在灵海,你可以和他说,你想通了,要陪他一起去灵海,等回来之后再成婚,他说不定会答应......” “我知道了。”黎鲛抬起水汽朦胧的眼,“多谢你来和我说这些。” “你记得敷药。”秦嫣向窗外看了一眼,“来得太久,我得走了。” 黎鲛接过小药瓶。秦嫣的身形化作一阵淡红色的烟消失。 黎鲛转身走向床榻,她放下纱幔,想要吹熄烛火,却又不敢吹熄。 她怕黑。 更怕有人在黑暗里来。 她只好把身体蜷缩成一团,闭紧眼睛。 屋外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不一会儿下起了雨。 狂风吹破窗纸,吹灭了蜡烛,房间陷入漆黑一片。 风雨声猛烈,总让她产生有人在迈步走进院子的错觉。 苏漾说得没错,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江月白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放下那些执念,足够强大到,可以回到长大的地方、可以坦然地再看一看那些带着江月白痕迹的旧景。 却没想到是回到了可怖的囚笼。 小腿的伤口太深,还在冒血。脸侧伤痕里的木渣没有挑出来,被扇肿的地方还在一阵阵刺痛。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93节 早上云桦动手的时候她没有丝毫反抗,因为在云桦扇他第一掌的时候,胸前的同心锁就猛然一跳! 她在剑气飞出前用手狠狠压住了它。 风雪夜归的剑魂不是云桦的对手,她不想让江月白留给她唯一的东西毁在这里。 屋外暴雨越下越大,淹没了一切声响。 黎鲛紧攥着江月白留给她的同心锁,双眼忽然发酸。 她好恨这样弱小无能的自己。 江月白曾经对她说,她会找到更好的月亮。 可这么多年过去,她走遍了人间,却什么都没找到。 * * * 云船上的欢笑通宵不绝。 御泽听着门外那些喧嚣,站在小窗前,一边喝酒一边看月亮。 他每喝一口,天上的月亮就多出一层重影。 等到他把酒葫芦里的酒喝光,发现月亮变成了太阳,大得把窗框都撑满了。 御泽揉揉眼睛,又摸出一个满的酒葫芦。 他一直等到后半夜,才听到身后门响。 “你去哪......”御泽转过身,口齿不清,“哪......哪了?” “顶层吹风。”江月白还是这四个字。 “吹风?”御泽醉乎乎道,“吹了整整一夜?怎么没把你给吹走呢?你正好也不用坐船了,直接把你吹到灵海里,你就漂在......” “前辈,”江月白夺下了御泽手里的酒葫芦,“你喝醉了。” “我?”御泽指指自己,“喝醉了?” “是。”江月白弯腰把酒葫芦放在窗前的小桌上。 “不对。”御泽跟着他一起弯腰,在他脸侧仔细嗅着,“你才醉了。” 江月白抬起眼:“我从来没醉过。” 御泽不同意这话:“但你身上全是酒气!喝了不少吧?怎么可能不醉?” “酒量好而已。”江月白语气平静。 “江月白不会这么说话,”御泽连连摇头,“你这话太狂妄自大!江月白很谦虚的。” “所以呢。”江月白笑了一下,“前辈觉得我不是江月白。” “你在装江月白。”御泽身体摇摇晃晃,食指在江月白脸前来回地指,“你也在装不是江月白......” 江月白叹了口气,扶住了御泽摇摇欲坠的身体:“前辈,你醉得太狠了,该休息了。” “我不休息......我还没问清楚!你半夜不回家去哪里了!”御泽挣脱开他的手,话语混乱,“小小年纪,不应该在外面乱跑!更不该去喝酒!这里的酒有......有毒的!不能喝!” 说到此处,御泽猛地拉住了江月白的衣袖,“你说过!这里的酒不能喝!你今夜为什么喝?” 江月白没说话。 御泽跌坐在椅子里,不依不饶:“你不听话......你太不听话!” 江月白放弃了和御泽讲道理,坐在御泽身旁,对方说什么,都应着“嗯,说的是。” “你不听我的话,我让你不要炼剑心,你非要炼。”御泽絮絮叨叨说着,“我让你去找找渊儿,你偏不去!唉,你怎么就......” 江月白忽然起了身。 “你去哪?”御泽抓了个空。 “开窗透透气。”江月白推开了窗户。 极寒的冷风猛然灌进屋内,吹得垂帘床幔乱飞。 御泽的酒一下子醒了几分,他踉跄着起身,一同走到窗前。 近处的云雾飞速地后退着,唯有明月高悬空中,一动不动。 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大圆盘子他已经看了一夜了,无趣得很。 御泽转头,视线落在江月白的侧脸。 他忽然愣了一下。 “你......”御泽伸出微颤的手,去碰江月白的眼角,“你哭了?” 他看到江月白的眼尾有极淡的水痕。 在月色下轻微一闪,又消散不见。 江月白说:“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 御泽怔怔看向窗外。 方才还明亮的月被乌云遮掩,漫天的飞雨随着狂风杂乱地飘。 真的...... 只是下雨了。 御泽再次看回江月白。 对方神色平静,全然不像落过泪。 御泽皱眉,用力拍了拍自己额头。 没错,是他醉得太狠了,竟然会眼花到这种地步。 这世上谁哭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是江月白。 江月白是什么人? 看江月白流泪,还不如看西方日出、冬雷夏雪的可能性大。 真想要江月白流泪,除非三界覆灭、天地尽毁...... 不,他也不一定会流泪。 因为他的第一反应绝对不是哭,肯定是想办法挽救。 御泽伸手接了点窗外冷雨,在脸上胡乱抹了抹。 感到醉酒的燥热散去不少。 “前辈,”江月白忽然开了口,语气淡淡,“你回去吧。” 御泽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 江月白道:“灵海再有两三天路程就到了,到时候的事情,我一个人就能解决。” “你什么意思?”御泽这回酒醒了大半,“你嫌我碍事?” “当然不是。”江月白微微垂眸,“这些日辛苦前辈了,我不想再给前辈添麻烦......” “得了,少来这些话,你是嫌我给你添麻烦吧?”御泽醉气未褪完全,组织不清话语,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急,说道,“你是不想让我去灵海?” “是。”江月白竟直接答了这个字。 御泽一下呆住。 他看着江月白的侧影。 忽然感到一股遥远、但又熟悉的无力感。 他其实,很讨厌太过执着倔强的人。 因为这总让他想起他那个每次都气掉他半条命的混蛋儿子。 他曾让儿子不要轻易尝试不熟悉的功法。 但儿子不听,练得浑身是伤。 最后却高兴地来他面前炫耀,爹,我成了。 他曾劝儿子不要太操闲心,什么事都要去看一看帮一帮。 但儿子不听,哪里乱往哪里跑。 最后兴高采烈地来他跟前说,我这回又一战成名啦! 他还记得,他让儿子不要去血河深渊,因为那里的恶兽修炼了数千年,很难对付。 可儿子不听,说要去为人界除害。 他说要跟着,儿子不让。 他说就远远跟着、远远看着、不过去帮忙,儿子还是不肯。 儿子说,我已经长大了,该闯出自己的名声,而不是走到哪身后都跟着个麻烦的爹。 他觉得有道理,妥协了。 他在夕阳下看着儿子背着长剑走远,感慨臭小子就是长高了,长得比爹都高。 他看着儿子回头笑着摆手,让他回去,而后看着那道身影走进夕阳里,消失不见。 那是他们父子俩最后一次相见。 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他修炼飞仙,就是为了忘掉红尘世间那段不愿再想起的往事。 可是天命偏要惩罚他,让他再遇到这样一个人。 让他日日想起夕阳下的那个背影。 “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乱,我只是怕有些情况你会应付不来......”御泽刚醒了酒,又重新喝了口酒,“这样,我保证到了灵海之后,什么都不干,我就跟着、就远远看着,绝对不去干扰你......” “我还要前辈回玄天境取仙池水。”江月白这次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用了其他理由,“灵海到时候被修士们瓜分,千万灵息顺蛊汇聚到一人体内需要时间。但灵海一刻都不能枯竭,我要暂时先用仙池水来填,稳住人间地脉。待我用汇聚起的灵海灵息炼成破念剑,才能放出天门后的无尽源泉真正浇灌人间。”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94节 “这样......”御泽喃喃。 良久,御泽妥协了:“好吧。” 江月白是江月白。 江月白不是他那个倔强的儿子。 是他搞混了。 御泽离开了江月白的房间,乘着轻雾腾空而起。 是他喝得太醉了。 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江月白早就和他说过计划,周详缜密,有何危险? 风清月明,碧空无云。 御泽心情大好,在夜空中仰头饮酒。 他一口饮尽,却觉得哪里不对。 今夜根本没有下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6 01:11:08~2022-06-17 22:3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橙子不黄 5个;轻语 2个;鹢舟、霁雨逢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毛扎扎 91瓶;黄桃糖水 10瓶;故城寻梦 3瓶;,、玥、且听松涛竹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灵海竭 天地尽头响起一声极低的哀鸣 云船在逐渐靠近灵海。 周围的风不再是寒冷的味道, 而是弥漫开温暖的灵息雾气。 所有修士们都挤在每层的甲板围栏边,向着灵海的方向张望—— 山海的形状隐匿在雾霭氤氲里,只有一片温柔辽阔的浅金色。 将漫天的云层都照得极亮。 江月白坐在屋内窗下, 但没有望海。 他背对着窗,靠在窗棱, 借着窗外浅金色的光, 垂眸看着手里的花。 三片花瓣,一半花芯。 流淌着雪白的微凉轻烟, 竟像是冰霜凝结而成。 细腻的花瓣纹理里,隐约有浅浅的红。 江月白指腹轻触, 那些颜色仍在——似乎是经年累月的浸染。 门板被轻叩三下, 一个蓝衣侍从无声地进了屋。 嘈杂声随之涌进,又瞬息被关在门外。 “仙长, ”侍从低声说, “雾山公子请您。” 江月白没有抬眼:“请我做什么。” 侍从回答:“自然是有关交易的事。” “是要信守承诺, 用我要的报酬换回这个信物。”江月白转了转手里的半朵花, 终于抬起了头, “还是要过河拆桥, 杀我灭口。” “都有可能。”侍从笑了笑,“但也许仙长去见了雾山公子之后, 事情还有周旋的余地。” 侍从了解自己的主人, 雾山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要挟。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这个靠要挟信物来做交易的人,活不了。 除非, 这个人识时务, 能将这半朵花完好无损还回去...... 不过, 那也不一定能活。 “在目的实现之前, 我不会还花。”江月白手掌合起,从窗下站起身,“帮我带句话给你们公子,想杀我的话,最好现在就动手。” “别因为任何理由犹豫。” * * * 沧澜门的云船一路加速追赶,将半月的路程缩短到了七日。 巨影冲破灵海上空的云层。 铺天盖地的彩雾如浓云般,翻滚席卷而来—— 云船船身花团锦簇,披着飞扬的红绸,飘过天空时,将周围的天幕都染成淡红。 好似一轮刺目的血阳。 云船落地时,周围腾起百丈高的尘埃,大地闷声震颤。 云桦一身暗红金纹袍,缓缓顺梯而下,走出雾气。 仙门百家的掌门人早已在云船下恭候多时。 见到来人,齐齐行礼:“见过云掌门。” 云桦抬眼望向远方—— 崇山如竖直向上的剑,一排排高耸入云,刺破云霄。 金色的雾霭绕着剑山飘摇,遮住群山后的风景。 但他能听到来自远方的浪涌。 幽微、轻细。 却随风四散,无处不在。 高山环绕,是灵海的最后一道禁制。 崇山峻岭周围飘散的金色凌云,是千百年前的飞升大能留下保护此处宝藏的结界。 破障很难。 他们皆是在修仙半途的修士,如何能与飞升修士的手笔抗衡。 仙门百家都在等。 等第一仙门出手。 各家表面谨遵仙门尊卑秩序,实际是别无他法。 早在沧澜门云船尚未到来之时,就陆续有二十六家掌门组织自家修士破阵。 但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云桦走过二十六家的队列,余光看到那些躬身俯首之人的头顶。 春风迎面,吹起他的发带衣摆、吹起腰间天机剑的剑穗。 他自然知道这些人在等什么。 他忽然觉得熟悉。 对此情此景。 九年前,天机秘境大开,在伏墟山前。 他也走过这样一段路。 唯一不同的是, 那时他是跟在江月白身后。 同样是大步向前,迎风而行。 他那时却没感到意气风发,只看到江月白冰凉的发带在他眼前乱飘。 快十年过去,云桦回忆起那一日的风景,竟可笑地只记得, 江月白的发带。 当年,二十六家到达天际秘境的时间都比沧澜门早,甚至最后一道天机门开启的时候,他们赶到的速度也比江月白更快。 但最后,他们还是不得不老老实实恭候着江月白。 天机门外九道禁制让堂堂二十六家掌门当场吐血。 诸般法术各式宝器轮番上阵,越是眼花缭乱,越是凸显出他们的不自量力。 围观人群在天机门守门灵兽怒吼声中四散逃命、慌不择路。 江月白姗姗来迟,一击尽破铺天盖地的怒音! 清水冲入火海,漫山皆是强强对撞迸溅出的晶莹灵点。 翻腕拨风音如琴,弹指疾锋剑出鞘—— 可是江月白手里没有琴、也没有剑。 只有手腕一圈圈显眼的深红勒痕。 深入皮肉、血迹未干。 万千双眼睛都看见了那些殷红的痕迹。 可没有一个人敢说任何一个字。 因为他们绝对想不到那是什么。 但云桦知道。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95节 伏墟山的长夜里,他在幽深的山洞缝隙里看到荒唐的景。 他看到江月白那双持剑的手被腰带捆到青筋崩起。 看到江月白湿水的长发被穆离渊拉紧缠绕在手腕。 看到江月白浑身的白衣都在独幽琴弦上被摩擦成血色。 江月白明明知道仙门各家的修士都歇在周围山洞,居然心甘情愿放任穆离渊做那种事情、任凭对方那般折磨侮辱! 周围没有结界、没有禁制屏障、没有任何隔绝声音视线的符咒和阵法! 穆离渊惩罚般地从背后捂紧江月白的口鼻。 可那些破碎的呼吸仍旧在晚风里飘得到处都是。 染脏了寂静的夜。 云桦彻夜未眠,心脏乱跳,浑身出满了汗。 江月白是沧澜门的掌门人,口口声声说着为了仙门安宁。 可这算什么? 这是要把沧澜门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云桦觉得愤怒, 却也觉得诡异的欣喜。 原来江月白并非真的清风明月不染尘埃。 原来完美的假象背后也有不堪入目的一面。 和他们这些藏有私欲的人一样。 并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没有那么,不可替代。 也许他再踮一踮脚,就可以够到。 不,是超越。 ...... “听说不少修士都是乘坐雾山公子的云船来的,”云桦不再想昔年旧事,出声问周围的人,“怎么不见雾山公子。” 他话音温和。 实际是在质问。 二十六家掌门皆面露窘迫,良久,有人答道:“雾山公子说......他只是好心载众修士一程,无意争夺灵海......” 云桦笑容未褪,话音却变冷:“是吗。” 方才云船踏下风光无限的好心情顿时消散大半。 雾山这是什么意思? 衬托他的急功近利?想要演一出“高下立见”? 好啊,那就来高下立见。 到了此地的修士,哪个不是心怀渴望。 在这个时候玩清高那一套挣名声,不管用。 谁能帮众修士破开灵海前的崇山禁制, 谁就是仙门众生的再生父母。 “随我布阵!” 云桦迈开大步,迎风走在最前,腰侧的天机剑碧光四溢! 沧澜门修士立刻跟上。 浩浩荡荡的长龙在云烟缭绕里,破开一条直刺群山深处的道。 沧澜门修士快步分散站位,瞬息之间便排好了阵型。 他们早已对这套阵法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早在五年前,云桦就开始召集各峰金丹以上修士练习破军阵。 五年,整整五年,不舍昼夜。 就是为了这一刻。 星星点点的法器灵光围绕崇山脚下环成半圆。 空中灵力流动,风向变位,刚被云船撼动过的大地重新开始震颤。 林木摇晃,惊鸟在躁动中一排排飞起,消失在乌云之后。 数万人结成的破军阵,灵线层层叠叠,个个阵眼的法器灵光接连闪烁亮起,连成宏伟壮观一片! 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环,要将包围中的崇山焚烧殆尽。 人山人海。 却无一人高声语。 气氛像拉紧的弦,在等箭发的一刻。 数万道灵光凝结成了巨网,丝缕相连,通向最前方的阵尖—— 云桦缓缓拔|出手中的天机剑。 碧蓝色的光晕霎时间照亮雾霭中的群山轮廓! 千万人汇聚的灵流太强,几乎要冲破剑身而出。 可云桦没有直接出剑破障,只极慢地移动着右臂,将剑尖一寸寸对准凌云禁制的缝隙。 他神色平静。 或者说, 面无血色。 暗红的长袍宽大,将他浑身的战栗都隐藏在风吹衣动之下。 他在害怕。 他怕自己的剑,破不了这道禁制。 最上乘的仙门地脉、最珍贵的灵宝资源、最优秀的仙家修士,凝聚成最势如破竹的破军阵! 云桦为此殚精竭虑小心经营数年之久。 他日日吃灵草仙丹、夜夜痛饮雪山冰泉,甚至在来之前,把要分给二十六家的所有藏金琉坠中的灵息都吸入了丹府!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身体的发抖。 这样万众瞩目的风光时刻,他期待了几千个日夜。 可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却两腿直软。 狠话已放出、万事皆齐备。 若天机剑下一刻破不了此处禁制,他以后该如何自处?! 冷风猎猎,杀机弥漫。 成千上万的人屏住呼吸,数不清的视线聚集在云桦一人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云桦的脑海里却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江月白每次出剑时,为什么不害怕? “云掌门......” 身后的康墨低声提醒。 他已经等得太久。 云桦猛然回神—— 他竟在这个时刻分神!去想江月白。 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几个难忘时刻,竟然都逃不开“江月白”三个字。 何其荒唐。 云桦右手猛然发力! 剑刃震风响,天机剑一声嘹亮剑鸣! 碧蓝色的光柱旋转凝结,冲破剑身,如弦发利箭,刺入远处的凌云之中! 浓云顿时狂乱翻滚,云层中爆发出轰雷沉声。 漫天遍野撕裂出银白的闪电,炸开滚烫的雨点! 狂猛的疾风从山巅冲下,如无形的恶兽扑向人群! 阵尖首当其冲,云桦只觉得千斤重的巨石骤然从头顶压下,一股血味冲上喉嗓。 原来站得太靠前,并不是什么好事。 云桦强忍疼痛,没有松手。 他若现在放弃,便真的如黎鲛所说,永远无法再与江月白相比...... 正当最艰难的时刻,云桦却忽感到手中长剑突然轻了不少,甚至在带着他往上飘。 还没容他想明白。 周围疾风大作,冷雨倾盆浇落。 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喜欢呼。 云桦抬头,群山前的浓云禁制已经消散不见。 只剩下这样一场冷雨。 还有铺天盖地的赞美。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96节 nǎnf “云掌门高义!” “多谢云掌门为我等开道!” 到处都是崇敬的人脸和感激的高喊,与漫天雨声一样热烈,将他淹没。 云桦回身,看着这些人影。 想起天机门前,那些为北辰仙君欢呼的人影。 他心内感到前所未有的震荡。 也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与江月白,终于在时空错位的这一刻, 重合了。 * * * 雾山公子的云船停靠在灵海之岸。 雾山公子本人虽已不在船上,但奢靡盛宴仍在船上。 巨型云船此刻卸掉所有的屏障,所有修士都可以登船。 休憩也好、放纵也好,没有任何限制。 晚衣第一次踏上雾山的地盘。 从前她从不参加任何这位“雾山公子”举办的雅会,前几日登船时被对方以“位置已满”拒绝。 此刻只觉得对方拒绝得好。 饮酒狂歌、男欢女爱,都没有任何遮掩。 这样的盛宴,用“奢靡”两个字,都是对这两字的侮辱。 晚衣戴着面纱穿过人群,周围的喝醉的男修们都看直了眼睛。 窃窃私语声在她身后弥漫。 她目不斜视地继续向里走,忽然被一只手拉进回廊阴影里—— 晚衣一惊,扭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你来这里做什么?”纪砚压低声音问。 “师兄可以来,”晚衣闻到他满身的脂粉味,皱眉收回自己手臂,“不许我来吗。” 自从纪砚离开师门之后,两人便极少见面,仙门武宴与天机秘境里的相逢,也是寡淡到连寒暄都没有几句。 昔年手足之情早已烟消云散。在晚衣眼里,纪砚与穆离渊一样,都是惹得师尊心力交瘁的叛徒。 “这里很不安全。”纪砚没有解释什么,用了密语,“你最好现在就离开。” “这里不安全,是指这艘云船,”晚衣道,“还是指这片灵海。” “都是。”纪砚说,“灵海之境开得太顺利,我觉得有问题。” “灵海之境已开,师兄却在这个时候劝我离开。”晚衣冷笑,“不觉得有些刻意吗?” 二十六家里,除了沧澜门,就属纪砚的玄书阁最有实力争夺到更多灵海资源。 此刻晚衣出现,显然给他增加了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纪砚见晚衣转身要走,上前一步,拦在了她面前,快速说:“灵海前的崇山禁制是解开了,但灵海四周镇压着数万头上古恶兽,凶残无比,百年前被飞升前辈的仙锁困在山下,惩罚它们百年来闻着灵海气息却喝不到。现在地脉动荡,很有可能刺激到它们......” “多谢师兄好意。只是这里都是仙门修士,又没有妖魔鬼怪的气息,怎么会刺激到恶兽?”晚衣绕开了纪砚,“既然师兄这么担心会出危险,自己先走不是更好吗。” “话我说到,师妹愿不愿意相信我无权干涉。只多说一句。”纪砚没有再拦,在她身后道,“小心雾山,我觉得他没那么简单。” “我也多说一句。”晚衣脚步微停,“我不会离开,我此来,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 * * 灵海灵息缥缈无形,远观是海,近看却是雾。 灵雾离开灵海便会消散,除非有流动着的灵脉滋养。 也就是说,此间灵息不能脱离活体储存,只能存于丹府。 修士的修为不同,丹府灵脉所能接受储存的灵息也不同。 但哪怕是最顶级的修士,一日最多也只能吸食六个时辰,灵息便会达到丹府上限。再多则会撑爆经脉,适得其反。 散修们白日前往灵海吸收灵息,打坐修炼。 夜晚歇在雾山的云船,纵情狂欢。 所有人都在想,这将是他们漫长一生中,最欲|仙欲|死的难忘时光。 短短数日,已有不少修士借助灵海之息,突破修炼瓶颈。 灵海也从原先的汪洋浩荡,变作浅浅一片薄金。 ...... 黎鲛站在云船的窗前,望着斜阳下那片逐渐单薄的海,凝眉沉思。 身后脚步响起。 她连忙调整脸上表情,回过身。 数个沧澜门弟子抬着各式珍宝装饰走进来,一言不发地布置房屋。 黎鲛看着他们在屋内走来走去,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回姑娘。”一个弟子答道,“云掌门吩咐了,要我们今日将婚房布置好。” “现在布置?”黎鲛慌张起来,“不是说回去才成婚吗?怎么突然提前到这个时候?” 那日她按照秦嫣出的主意,假意告诉云桦她改了主意,想要一同前来灵海,等回沧澜门之后再说成婚的事。 她原本计划着可以拖延很久,可没想到云桦忽然言而无信,居然要在这个时候就和她成婚! 黎鲛绕开这些弟子就要往外走。 却被门口的人堵了回来。 “这个时候不好吗?” 云桦踏进了房内,暗红色的长袍衬得他原本温和的眉目显出几分刚毅,但也平添几分阴沉,“这个时候,可比任何时候都要合适。” 在沧澜门内成婚,只有一个门派的观众。 仙门武宴,只有二十六家的修士。 易宝雅会,不过多了些散修。 而此时的灵海之境,聚集了全三界所有的修士! 他云舒棠已经在万众瞩目之下,斩开了灵海禁制——远比当年江月白斩开天机门禁制要风光无限得多! 他要好事成双,继续在这片崇敬之中延续他的风光,迎娶当年江月白没有娶到的女人! 再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合适的时候。 云桦一步步走近黎鲛,将她逼进角落,低哑地说:“别再想着江月白了。清风明月都是假的,你要是了解真实的他,说不定和我一样,会觉得想要作呕。” 黎鲛记着秦嫣的话,什么都没有反驳,只无言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没见过他最肮脏的一面。”云桦缓缓说,“我,见,过。” 见过他卑微跪伏在别人身下。 见过他清冷的脸侧晃荡着湿汗。 见过污浊的痕迹顺着他苍白的皮肤流。 每一幕画面都深刻脑海,挥之不去。 云桦曾经那句话没有骗黎鲛——他的确经常回忆起江月白尸体的惨状。 明明那些伤痕都在江月白身上。 云桦却觉得屈辱,丢脸,难以言说的厌恶。 “你被他的外表骗了。他配不上你、给不了你想要的。”云桦看着黎鲛的眼睛,“但我可以。” 那样肮脏的人,凭什么能得到最纯洁的沧澜雪山明珠。 从小到大,江月白从来没有讨好过巴结过黎鲛,他为黎鲛付出的,远不及自己多! 凭什么能得到黎鲛的心? 黎鲛强忍着想要逃离的冲动,迎合着笑:“我知道师兄可以......” “知道?”云桦伸手捏起黎鲛的下巴,仔细看着她每一个细微神色,口吻怀疑,“既然‘知道’,为什么方才露出那种表情。” “师兄的天机剑破了飞升前辈留下的凌云禁制,当世无人能及。”黎鲛知道云桦多疑,努力将语气放得自然,解释道,“我只是以为师兄心思应当还在灵海,所以刚刚提到婚礼才会有些惊讶......” “无人能及?”云桦打断她,微微俯身,“这回又不说,‘我一辈子都比不上江月白’了?” “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黎鲛继续笑着,“我多年没回仙门,只觉得‘风雪夜归’才是天下第一剑,如今见到了天机剑风采,想法自然变了。” “天、下、第、一、剑。”云桦缓缓重复着几个字,而后露出一个冷笑,“果然。” 果然,女人无情,只认强者,不认真心。 从前他没有天下第一剑,再殷勤的真心都被弃之如敝履。 如今有了天下第一剑,所有的恶意都可以被原谅。 云桦松开了黎鲛,视线掠过她,望向窗外的灵海。 金色的灵波起伏,如同那日仙门百家朝他挥舞致意的手。 “云掌门!”屋外有修士道。 “说。”云桦没回头。 “这......”那修士犹疑了一下,“事关灵海......” 云桦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黎鲛的脸上,语气别有深意:“说啊,当着掌门夫人的面,有什么是说不得的。”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97节 “宝灵坛已经装满了灵息。”那修士说道。 “做得好。”云桦再次望向逐渐干涸的灵海,低低笑道,“剩下的灵息,就留给那些可怜修士吧。” 黎鲛问:“‘宝灵坛’是什么?” 云桦道:“能储存大量灵息的容器。” “可是......”黎鲛疑惑,“灵息不是只能储存在活人的丹府吗?” 云桦说:“它就是用活人做的啊。” 那些可怜的散修们只能用有限的身体去盛装灵息。 而宝灵坛,是他用五百个灵体纯净的弟子制成的法宝,可以用来保存大量活流灵息,供他回到沧澜门之后,还能继续源源不断享用。 “活人......”黎鲛眼底微有惊恐,“做的......” “好东西,自然要多占一些。”云桦替黎鲛理顺鬓角被汗微湿的碎发,又向下抚摸着她的脸颊和耳侧,“别怕,到时候,这些好东西也有鲛儿一份。” * * * 灵海干涸的瞬间,天地尽头的远方似乎发出一声极低的哀鸣。 但没人听到。 因为同一时刻,锣鼓震天,绚烂烟花齐齐绽放,淹没所有其他声响。 灵海灵水干涸,海面不再映有日光和月光。 可有更耀眼的光亮起—— 沧澜门的云船已经被火红的灯笼堆积覆满,好似栖息在岸边的血色太阳。 云掌门要在沧澜门云船上举行大婚典礼。 日暮黄昏,吉时已近。 修士们纷纷从灵海各处向着沧澜门的巨型“婚船”汇集。 所有人都在好奇,猜测云掌门要娶的女子是谁。 值得他选一个这样举世瞩目的时刻成婚。 况且云桦这些年从未传出过与哪位仙子有婚约,此刻忽然直接举办大婚典礼,仙门百家难免惊讶。 对方毕竟是沧澜门掌门,成婚这件事,事关整个门派甚至整个仙门,怎会连个提前的通知都没有。 众人心中都在想:能配上这种亮相方式的,想必一定是个,样貌和身份都足够惊艳的女子。 沧澜门云船上热闹非凡,分毫不输前几日雾山公子的灵花酒宴。 云桦换上了大婚喜服,在人群簇拥的中央格外耀眼。 礼乐不绝,整个云船在数万人欢声笑语里微微震颤。 云桦手中端着的酒杯猛然一晃,溅出几滴酒水,弄脏了他的婚服。 他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身侧——笑容堆积的人群拥挤,却并没有人碰到他。 云桦眉头舒展,刚要继续与周围人说笑。 忽然云船整层都剧烈颠簸一下! 桌椅翻倒,灯盏打碎,人群中响起惊呼。 下一刻,一声震颤山河的怒吼猛地席卷而来—— 狂风肆虐,烛火全部熄灭! 腥臭的风里混杂着血滴和粘液。 小山般沉重的巨爪踏上甲板,踩碎红烛与灯笼,将没来得及逃离的人群压成鲜血模糊的一滩肉酱! 修士们顿时陷入混乱,四散奔逃,惨叫连连: “这、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 云桦退后了几步,盯着远处的巨兽,手指握住了腰侧的天机剑。 难道是.....被封印在崇山脚下的上古凶兽? 可是他当日只破了山外的凌云禁制,并没有破除凶兽封印...... 他们进入灵海时,甚至小心翼翼绕路,生怕惊动山下镇压的恶兽。 况且,这些凶兽是被百年前的飞升大能联合封印的,若无极高修为的修士联合破除封印,根本不可能放出它们。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船顷刻之间被踏碎大半,无数修士从高层坠落,摔得头破血流。 翻倒的红烛点燃了绸布,燃起通红的火。 方才还喜气洋溢的婚船,转眼间血流成河! 云桦觉得奇怪,这么多修士,为何没有一个人亮出本命法宝? 为何没有一个人动用灵力? 就这样任凭恶兽撕咬? 疯癫的凶兽所向披靡,撞开人群,朝着云桦奔腾而来。 云桦顾不得再想别的,在慌乱中一把抽|出天机剑! 可他却愣住了。 剑身如黑铁,没有发出丝毫熟悉的碧蓝色光晕。 云桦右手发力,剑刃仍旧死气沉沉。 他忽然感到恐惧。 因为他已调动了全身灵脉,却感受不到体内有分毫灵息! 只有,空空如也。 * * * 玄天仙境所有的仙河灵流都汇集到滋养剑心的仙池。 御泽按照江月白所说,来到仙池取水。 他余光扫到远处,感觉仙池中的寒树似乎......变了几分颜色。 变得更加苍白。 池水荡漾柔波,树枝摇曳东风。 一切如故,但又不如故。 几日不见,他竟觉得此处有些陌生。 御泽将仙池水收进灵瓶,又抬头望了一眼寒树。 他微微一愣。 终于发现了异样所在—— 剑心不见了。 江月白去人间,居然带走了剑心? 御泽知道,这些年江月白在玄天仙境的时候,一刻都不会让剑心离开仙池寒树的滋养。 这回怎么舍得直接把剑心带离玄仙境? 御泽正皱眉沉思。 身后忽然响起仙子的笑声:“哟,还以为是小白呢,怎么是大酒仙回来了?” 御泽转过身,见到仙子们乘雾而来。 彩裙落云,给此处素雅添上几分花色。 “小白呢?”她们笑着问,“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御泽道:“他啊,他事还没办完......” “事没办完,”一位仙子道,“既然事没办完,你怎么先临阵逃脱了?” “什么叫‘临阵逃脱’?”御泽不乐意了,“我是来帮他取仙池水。他说灵海的事他一个人就能行,我们这不,就兵分两路了......” “知道了知道了。”仙子们揶揄道,“就是被人给赶回来了呗?说那么好听。” “是是是,被赶回来了,满意了吗。”御泽懒得辩解,叹了口气,坐在仙池树下,去摸酒葫芦,“我也想通了,既然他应付得来,我就不留那给他添麻烦了,还是回来自自在在喝我的酒舒服!” “添麻烦?”仙子们奇怪,“江月白也怕被人添麻烦?” 这么久的相处,她们还是了解江月白的为人的——江月白从不会觉得谁给他拖了后腿、添了麻烦,如果江月白劝谁不要做什么,一定不是出于对自己的考虑,而是因为对方真的做不了。 “他做什么事都杀伐果断,没人能干扰得了他,谁能给他‘添麻烦’?”一位仙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口吻严肃道,“老酒鬼,你是不是喝酒喝糊涂了,他是担心你在灵海会出事,才要你回来的吧?” 御泽放下了酒葫芦:“我怎么可能会出事?” 他活了几百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到了如今这个年岁,再大的风浪,他都能面不改色。 江月白何故要担心他? 灵海危险是危险,修士们很可能会爆发争端、崇山禁制下的凶兽有可能会被惊动...... 但这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再者,江月白已经将灵海的计划全部告诉了他。 藏金琉坠是埋在所有修士体内的蛊,到时候修士们瓜分灵海,就变作了那个雾山收集灵息的器皿,体内的灵息会顺着蛊源源不断被雾山吸走...... 待全部灵海的灵息都汇集在雾山体内的灵花之后,江月白只用出手杀了雾山,就可以借用雾山这个最终的容器,凝聚起天地灵息,炼成他的剑心! 御泽回想了一遍那夜江月白说给他的计划,感觉全程也没有什么他无法接受的场面。 为何要拦着不让他去? 难道是那个雾山会很难杀?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98节 江月白每次提起雾山时,总说得一笔带过,回答得模模糊糊。御泽也不了解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但他知道,对方应当是个厉害角色。 毕竟雾山,就是天劫的罪魁祸首—— 他从多年前就开始在仙门布局埋线精心策划,用蛊毒残害修士,引导他们探寻灵海。 当年如尘仙帝勘破天机,算出灵海必将枯竭、引发修真界残杀、殃及整个人间,却未知原因。 江月白为了阻止这场天劫,几乎牺牲了一切。 如今天劫的始作俑者出现,江月白没有理由不杀。 因由果报,终有一逢。 御泽不知不觉喝完了酒葫芦里的酒。 仙子们还在一旁数落:“老酒鬼,你总仗着自己年纪大,想要教小白点什么,可到头来,明明是人家一直在保护你。” “他保护我什么啦。”御泽有了点醉意,长叹口气,闭着眼喃喃,“他和那个臭小子一样,天天惹我生气......” 御泽说到此处,忽然睁开了眼。 他是什么风浪都经历过、什么场面都能接受。 但他有一个,最软弱的软肋...... 就是孩子。 御泽最不能接受的场面,就是儿子离他而去的那一幕。若早知结局,他当年一定会追到血河深渊,把儿子给找回来! 所以御泽总是劝说江月白,让他去找找他的渊儿。 因为御泽知道,有些人若是不见,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渊儿...... 御泽凝眉,缓缓坐直了身体。 江月白知晓他最不能接受、不忍去看的场面,就是再看到旁人“和最亲近的人诀别”。 难道...... 御泽猛地从树下站了起来! 池水惊波,寒树震颤,仙云被风摇散。 仙子们被御泽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御泽却恍若未闻,呆立原地一动不动。 碎片逐渐连接成串,一点点清晰—— 御泽回想起江月白每一个反常的表情和话语。 他想起江月白回避有关“渊儿”问题时动作的僵硬,想起从不醉酒的江月白夜晚归来时浑身的醉气,想起窗前明月下江月白眼角随风散去的水痕...... 他竟还以为那滴泪是无言的想念...... 难道是,最狠心的诀别?! 酒葫芦落进仙池,砸起四溅的水花。 仙子们的裙摆被打湿,嗔怪道:“臭酒鬼,你干什么?” 渊儿......剑心......破念...... 雾山......灵花......死生之花......? 御泽忽然想明白了一切! “疯了......”他低声自语。 仙子们道:“你也知道你醉疯了?” “不是我。”御泽喃喃,“是江月白......” 仙子们听得疑惑不解。 御泽缓缓抬起头:“他要直接在人间炼成破念剑......” 既然故情已断不再是师徒,那对方就只是导致天劫的罪人,就算江月白知道了对方身份,依然不能阻挡他的计划。 所以......江月白是要用全三界的修士当棋子,要......杀了渊儿取那朵支撑命脉的死生之花—— 炼成能斩开通天之门的破念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7 22:34:44~2022-06-19 23:5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橙子不黄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橙子不黄 5个;千山孤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n、, 5瓶;酩酊、活着就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死生花 要全天下给江月白陪葬 云船船尾崩裂, 修士们如泄洪的水,仓皇地奔出。 身后恶兽穷追不舍,巨掌落下, 震得大地摇晃。 前方浩瀚灵海已经干涸,只剩下怪石遍布的沟壑, 如同被陨石砸出的深渊, 不见边际、触目惊心。 修士们争先恐后地逃命,奔向灵海深处。 可下一刻, 枯竭的灵海尽头忽然隆起了无数黑影! 像忽然拔地而起的高山。 “那是什么......” “怎么、怎么还会动......” “不......不......快掉头!” 狂风送来恶兽的怒吼! 那些黑影猛然朝此处奔腾而来—— 是更多挣脱仙锁的恶兽! 数以万计的凶兽同时狂奔,在干涸的灵海深壑里踏出飞溅的碎石和尘埃。 魔气与妖气一齐翻滚。 只是随风而来的凶煞之息就已经将无数修士冲撞吐血! 巨兽一步跨越数丈, 人腿岂能跑过癫狂的兽。 修士们成片摔倒在灵海的伤疤里, 变作了血海里起伏的蝼蚁。 但并非所有人都灵脉尽空,人群中偶有星点灵光闪烁。 有的修士仍能动用灵力, 在慌乱中艰难地召出飞行法器, 却发现一个恐怖的事实—— 灵海上方, 不知何时, 出现了遮天蔽日的凌云屏障! 灵海四周本有很多禁制结界, 是千百年前的飞升前辈留下的保护。 此刻想来, 更像是警告。 宝藏之地,往往是禁忌之地。 可他们意识到得太晚。 不少刚刚御剑起飞的修士撞上空中凌云屏障, 重重摔落, 被巨兽踏做肉泥。 修士们无不绝望。 他们明明记得, 几日之前,这里的禁制都已经被沧澜门的破军阵破除。 此刻怎会凭空又出现?! 灵海四周禁制重启, 凌云屏障如天降巨鼎, 将他们牢牢扣在这方囚笼里。 残忍地进行喂食凶兽的表演! 凶兽冲入人群, 獠牙乱挑, 血肉横飞! 人心不齐,各自争相逃命,远处的凶兽还没到,已有很多修士被其他修士踩踏在地。 “别跑了......跑不过的!” 嘈杂里尚有清醒的人,费力高喊着: “云船!” “快登云船!” 现在情况危急,集不齐万人的破军阵。 空中的凌云禁制,唯有体型巨硕的云船有可能撞开。 “对......说得对......” “快找云船!” 越来越多的人都反应过来。 沧澜门的云船坏了,可还有雾山公子的云船! 修士们重新燃起了对“生”的渴望,纷纷挣扎着从血泊里起身,向着灵海对岸拼命奔跑。 但当他们满怀希望地跑到雾山公子云船停靠的地方时,只看到漆黑一片的空旷。 仿佛根本没有云船在此存在过。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99节 “雾山公子呢?” “雾山公子去哪里了?” 他们不死心,他们觉得雾山公子那样厉害的人,一定不止有这一艘云船。 只要找到雾山公子,他们一定就能得救! 可他们直至此刻才想起来—— 雾山公子,似乎从他们到达灵海的那一刻, 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有人都陷入了刹那间的恐惧和迷茫。 尸山血海、腥风怒吼,四处都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难道是他们索取了不劳而获的灵息,天降劫难,要来惩罚他们的贪婪。 云桦原本也要去找雾山的云船,可半路就遇到了往回逃窜的沧澜门弟子。 “没有......没有云船了......”那些披头散发的弟子们满身是血,被恶兽撕咬得半人不鬼,“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云桦飞速整理着混乱的思绪。 片刻后,他猛然转身,大声喝道:“各峰峰主何在?” 康墨带着几个长老逆着人潮,艰难地赶到了云桦身后。 云桦面无血色:“快!布阵!” 长老们道:“掌门,现在布不了破军......” “谁说要布破军阵!”云桦在此起彼伏的哀嚎惨叫声里大吼,而后又缓了口气,换上低沉语气,“隐遁阵!快......快!” 布设破军阵需要千万人。 可开隐遁阵只需要两三人——因为每一个隐遁阵只能传送走一个人。 康墨会意,立刻道:“开隐遁阵,先护送掌门!” 几个峰主长老彼此相视一眼,片刻后,各退一步分开站位,抬手结印。 云桦双唇紧闭,按捺着急切,盯着阵中。 可是该出现的阵灵却迟迟不出现。 峰主长老们都脸色苍白,显然已用了全力,仍旧调不出丝毫灵息。 他们无言地看向云桦。 云桦咬牙切齿。 这是天要亡他! “我来吧。” 忽然,一个略显沙哑的嗓音在云桦身后响起,“我还有灵力。” 云桦闻言,连忙转过头! 见到苏漾站在身后。 “长清!”云桦快步上前,抓住了救命稻草,“长清......快!” 他顾不得去想为什么苏漾还会有灵力,他此刻只想先离开这个地方。 周围血滴与尸块飞溅,苏漾身前长衫被染得血红一片,他踏着尸块沉默地走上前。其余长老峰主用不再散发灵息的冷兵,暂时替他们挡住了冲撞逃散的人流。 哀嚎遍野,此处却显得极静。苏漾没再看云桦,低头安静地双手结印。 熠熠生辉的灵光在这片黑暗和血腥里格外显眼,阵法逐渐在灵光里成型。 云桦双眼紧盯着旋转升起的阵线,一眨不眨。 只在心里默念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半晌过去,阵型仍旧只结成一半。 远处忽地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 “沧澜门要开隐遁阵!” 云桦心内一颤,急忙一把抓过身后的人遮挡此处的阵光。 但已经晚了。 铺天盖地的人潮已经朝着他的位置奔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追在那些修士身后的发疯恶兽! “云掌门!” “云掌门会救我们的!” “不要丢下我们!” 修士们双眼放光,追逐着隐遁阵的灵息而来—— 隐遁阵送谁不是送?他们也想活! “快啊!快......”云桦将手里抓来的半死不活的修士推开,上前一步抓住苏漾的肩膀,怒吼道,“快!!!” 苏漾被他推得摇晃了一下,脸上却面无表情,低声说:“掌门,结阵没那么快。” 巨兽带来的震颤腥风瞬息之间席卷眼前! 周围一排排修士倒在恶兽獠牙之下,被撕裂成碎片! 凶兽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用长舌舔舐着修士们开膛破肚的丹府、啃咬着那些盛装过灵海灵息的灵元和灵脉。 云桦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血腥景象,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凶兽会这样执着地追着他们不放——它们被关在灵海四周上百年!数百年来只能看、不能喝,早已癫狂发疯,此刻这些修士们浑身上下都浸满了灵海的味道,是它们最渴望的食物! 虽然修士们体内的灵息都已经不复存在,但浸泡过灵海灵息的肉依然美味绝伦。 阴谋...... 云桦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 阴谋! 他们来此处吸食灵海灵息,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体内灵息不知所踪。 灵息被吸走已经残忍至极,可还有人要赶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 到底是谁?! 凶兽惊起,想必是魔妖之气调动的。 可凌云禁制重启,明显是仙家的手笔...... 谁能同时有仙魔两道通吃的能耐?! 修士们灵脉枯竭,个个面色发黑、皮包干骨,又被凶兽追杀撕咬,都成了鲜血淋漓的可怖怪物。 但他们仍旧不顾一切地在向云桦所站地方的狂奔——雾山公子不在,云桦是这里最有可能也最有能力救他们的人,如今这个人却要弃他们而去! 如何能放过! 奔腾的人群冲散了结成一半的隐遁阵法。 本就只有苏漾一人结阵,此刻阵散,先前灵力白费,再次结阵又要花大把时间。 云桦不再等待,转头便走! 沧澜门的云船虽然损坏,但云船底层的密室里还放着宝灵坛! 宝灵坛里储存着大量灵息,他只要找到宝灵坛,就能补充灵息、恢复灵脉。 几位峰主护送着云桦穿行混乱的人群。 沿途一路,云桦发现灵脉枯竭似乎在二十六家的修士里尤为严重,倒是几个散修还能召出法宝。 几人好容易赶到沧澜门云船下,侧方拥挤的人潮忽然坍塌一片,一只凶兽的巨爪袭来—— 康墨替云桦挥刀挡下,右臂霎时喷血如注! 云桦一惊,连忙疾行几步,闪过了凶兽带起的煞风。 他快步朝着云船的方向走,却迎面被一个人影堵住了前路! “云掌门,你不能走。”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在云桦耳边响起。 云桦一路遇到险情无数,此刻生门在前,又遭阻拦,不禁有些急躁。 他想要挣脱,却发现那人的指节死死钳着他的手臂。 纪砚的眉眼在血腥夜色里显得锋利:“逃不是办法!你这一走,沧澜门以后还如何在仙门立足?” 云桦心烦意乱。 什么沧澜门!什么仙门! 现在他们命都要没了!还在说什么立足不立足的废话! 云桦紧盯着面前人,低喝:“让开!” 纪砚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个惯会权衡利弊的自私之人,怎么在这个时候反倒显得迂腐!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过就是想拉个垫背的一起死。 “拼死一搏还有希望,溃散而逃就彻底输了。” “拼死一搏?”云桦冷笑,推开他向前走,“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希望?” “我们已经入了圈套,谁会给瓮中之鳖留生路?”纪砚后退着拦住云桦,“天罗地网都已经铺好,你现在逃不走的!” 圈套! 什么圈套? 云桦反应过来,一把反抓住纪砚的袖子,问道:“你知道什么?” 纪砚说:“灵息花露有问题。”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00节 灵息花露...... 灵息花露如果有问题,那用灵息花露做成的藏金琉坠岂不是也...... 对,藏金琉坠! 云桦忽然想起,二十六家的修士是灵脉损伤最严重的,倒是一些没得到过藏金琉坠和刚得到藏金琉坠的杂修散修还能动用灵力。 果然是灵息花露的问题! 灵息花露号称是沾染灵海气息的花露,当年雾山用这些花露与沧澜门做交易,换取沧澜雪山的冰泉水,用来舒缓体内顽疾之痛。 云桦则用这些带有灵海之息的花露制成藏金琉坠,用来赏赐二十六家修士,笼络人心。 两相得利。 其实云桦也曾怀疑过花露不是灵海灵息,但他仔细验过之后,发现花露灵息十分纯净,的确可以使灵脉充沛到沸腾。 若非是雾山体内顽疾只能靠沧澜雪山的冰泉水舒解,断不会轻易将这种极品灵息换给他。 他那时觉得这个交易十分值当。 可此刻想来,云桦只觉得遍体生寒。 若此事当真是骗局,这个骗局也布置得太深、太久...... 九年!整整九年。 为了什么? 为了让他们中毒蛊被吸走灵息?还是为了引导他们寻找灵海? 还是...... 让他们找到灵海、吸食所有灵海之息之后、再吸走他们的灵息—— 借助每个修士做器皿,汇聚吸收整个灵海精华! 成为当世最强,再无人可抗衡! 云桦如遭利雷劈下! 呆立原地。 雾山......是雾山! 全都是雾山的阴谋! 他一手策划仙门修士寻找灵海,如今所有修士都被困在此间绝境,他却不知去向! “雾山......是他......”云桦怒气直冲胸口,感到嗓间血气上涌,猛然爆喝,“他把我们引到这里!自己却跑了!” “云掌门不要污人清白。” 一道低冷的嗓音穿过晚风而来。 云桦转身,看到远处一道人影逆着月色走来——在四周的鲜血迸溅中显得静谧,静谧得格格不入。 雾山暗蓝色的蒙眼缎带没有沾染半分血渍,满身的蓝袍像是披着星光。 他一步步走近云桦,嗓音低缓:“我在呢。” 云桦微愣,感到自己看到了幻觉。 周围巨兽带起的狂风肆虐而过,掀倒一片修士。 云桦摔进人群乱潮,被拖拽到远处。 可等他挣扎着爬起身时,却恐怖地看到—— 雾山居然仍静立他对面。 无数恶兽在奔腾,将周围的修士撕成粉碎! 但那些恶兽却像没看到雾山一样——仿佛雾山只是此间腥风血雨里一幅虚假的画。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恶兽不去咬雾山! 如果雾山吸走了所有的灵海灵息,那他就是灵海气息最强的人,为什么恶兽感觉不到? 云桦身受重伤,已经没法移动步子,只能看着雾山一点一点走近自己。 他深吸口气,猛然召出了天机剑! 天机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濒死的绝望,剑灵震颤,居然亮起了剑光! 碧蓝色的光芒霎时照亮漆黑茫茫的夜晚、照亮漫天遍地的尸山血海! 也照亮雾山的脸。 云桦惊喜交加,剑身里还有灵力! 他立刻双手握剑,将剑锋对准了雾山,试图阻止对方的靠近:“你已经吸走了全部修士的灵息......你还想如何!” 可雾山并没有被天机剑的剑风吓到,面色如常,步履依旧向前。 云桦拖着残破的右腿,艰难地向后挪,换了口吻:“你......你还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 他拼命地想着自己可以和对方交换的东西,却发现自己现在一无所有。 正当绝望之际,他忽然想到什么,大喊:“我有宝灵坛!宝灵坛里还有灵息!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能带我出去......” 雾山徒手握住了天机剑的剑刃! 云桦感到一股强大到可怖的力量,顺着剑笼罩了他全身。 “我不要什么宝灵坛。”雾山的嗓音依旧冷冷淡淡。 “那你......那你要什么?” 云桦看到天机剑的剑身在扭曲颤抖——若这不是无坚不摧永不断裂的天机剑,恐怕早就熔化在雾山的掌心了。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想要这把天机剑?” 但云桦没有松开剑柄。 他为了这把“千古第一剑”,费尽心机用尽筹谋。如今他终于靠着这把剑登临绝顶!若他没了这把剑,一切风光无限都成了虚无缥缈的昙花一现,他就变回了什么都不是的废人、他就要重新跌落神坛! 可他还没享受够。 他还没看够那些人的欢呼致意、他还没做够“天下第一人”! 天机剑不会断。 只要天机剑不断,他就不会松手! 可在下一刻,他就看到天机剑离开了他的控制—— 云桦呆愣了一下,才发现断的不是剑,而是自己整条右臂! 天机剑的剑身仍然完好,但他的右臂已经在雾山强大的灵息威压里碎裂! 他眼睁睁看着雾山将那把剑接在了掌心。 “还给我!”云桦猛然爆喝,用另一只手去夺。 背后一头恶兽忽然腾跃而来,将他扑到在血水里。巨掌踩过他的脊背,将他踩得喷出一口浊血! 恶兽奔腾而过,雾山却毫发无损。 天机剑被他插在脚边的泥泞里,碧蓝的剑身染上了脏。 云桦觉得难忍,他最讨厌别人把属于他的东西弄脏! 他用尽全力撑起身子,伸长了手,去够插在雾山脚边的天机剑。 “这是我的剑......”他喃喃地说,“谁也抢不走......你抢不走的!” 他就要碰到他的剑。 却在触及的前一刻,看到一只靴子踩在了他的手上。 将他的手指狠狠踩进血污里。 “云掌门是不是糊涂了,”雾山缓缓屈膝俯身,与地上匍匐的人齐平,一字一句说,“这明明是我的剑。” 云桦愤怒:“胡说八道!” “我借师伯用了这么久,”蒙眼的缎带让雾山的鼻梁和薄唇显得极冷,他嘴角露出冷笑,嗓音阴森,“师伯不该对我感恩戴德才对么,怎么还破口大骂呢,嗯?” 云桦浑身一僵,满脸震惊错愕! 雾山露出的冷笑让他脊背发寒——他们二人相识的九年来,雾山永远是一副重病缠身、与世无争清心寡欲的神情,连说话的口吻都听起来缥缈无力、清清淡淡...... 怎么会露出这样阴狠的笑! 他不是雾山! 他......他刚刚叫自己什么! 师伯? 穆离渊?!! 云桦猛然眼前一黑,感到天旋地转、坠入冰窟! 他不能相信...... 也不敢相信。 他以为九年前那一夜,足够折断穆离渊所有的支撑——他跟自己比起来,不过是个心智未成的孩子,再如何坚强,也绝对扛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和算计、熬不过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和失去! 况且他不仅是骗了对方,还要挟对方刺穿了关及命脉的魔心。谁能从那样身心皆受重创的夜里再次醒来? 他以为穆离渊断掉仙魔两界通道,多年闭关不出,是神魂俱伤,再难恢复。 没想到,竟是在酝酿这样一场报复。 “你......”云桦仍旧不肯相信,“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还这样好好活着?”穆离渊嗓音阴沉接了他的话。 “这要谢谢师伯啊,谢谢师伯那夜给我上的一课。”穆离渊说,“这九年来,我一刻都不敢忘。” 课......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01节 什么课...... 周围腥风四溢,云桦在漫天血海里回想起那同样漫天血海的一夜。 与此时此刻不同。 他那时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一个。而穆离渊像一头绝望的小兽,满脸是泪地跪在他面前。 他没有给穆离渊玉碎的解药。他没能报复江月白,那就把压抑多年的火都撒在这个江月白最宠溺的徒弟身上。 他嫉妒这样受到偏爱的人——从小到大,师兄弟说他不如江月白、心爱的女孩说他不如江月白、师尊也说他不如江月白。 他从来没感受过,做最受宠爱的徒弟,是什么滋味。 所以他残忍地一句句告诉穆离渊: “过得太顺风顺水不是好事,你师尊少给你上这一课,师伯今天补给你。” “这世上总有你想要的东西,你求不来。总有你想得到的人,你得不到。总有你想做成的事情,你注定失败!” “可你有什么办法呢。” “你什么办法都没有啊!” 穆离渊将天机剑从泥泞中拔起,指向远处的尸山血海:“师伯看,我现在找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云桦听着那些哀嚎和惨叫,喘着气道,“难道就是要全天下给你的江月白陪葬!” “对啊,没错!”雾山笑得狰狞,“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不配活着!我要用他们所有人当灵息的容器,来浇灌我的死生之花。” 死生之花! 原来那朵灵花!是死生之花! 云桦恍然之后,又惊愕无比。 他以为那句“我拿到了死生之花”只是穆离渊为了留下江月白编造的谎言。 毕竟谁能走过那条赤焰岩浆的鬼焰道!谁又能活着再从那条鬼焰道走回来! 谁会舍得生挖自己的灵元?! 那根本是无法忍受的痛楚、根本是无法完成的事情! 死生之花,九死回生! 是这世间最绝顶的珍宝!自然有着最极品的灵息! 只是这朵世间最美的花也极为凶邪——它会反过来吸食所有接触到的活物的灵息,好滋养它的花芯和花瓣。 “死生之花再次开花的时候,会长出新的花芯,可以凝聚散裂的魂魄,”穆离渊一字一句地说,“你就算毁了我师尊的灵体,它也能生出新的灵体!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江月白的,仙家福地、灵流地脉、山川湖海,全都是他的!我要他在这世间长长久久、永世无忧地活着!” “呸!你这个疯子!”云桦双目充血,声音嘶哑地骂道,“他根本不想和你这个疯子一起活着!” 他此刻已经不怕会死在这里——他已经知道他们今晚都要死在这里。 他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被欺骗了整整九年的愤怒。 刚走上高台就要从高台跌落的愤怒。 穆离渊不再掩饰浑身的魔气,手中长剑一翻转,狠狠贯穿了云桦的身体——但却没有直接捅破丹府,而是只把他钉在了地上。 “我要你最后一个死,我要你看着你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仙门,彻底毁在今夜。” “我还要把你挂在魔界的灵花池前,要你亲眼看着我的死生之花再次盛开,看着你最不想看到的人,重新出现在你面前!” 【??作者有话说】 小兔崽子忍了很多年的乱杀人的坏毛病又犯了( - 感谢在2022-06-19 00:22:56~2022-06-20 23:4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亡、一只小黎明鸭 20瓶;黄桃糖水 10瓶;fan 5瓶;酩酊、41754602 2瓶;阿冰、且听松涛竹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诛逆贼 山河明月升,夜深无人时 “你别做梦了......”云桦报复诅咒般, 嘶哑地说着,“你就算杀光了全天下的人......他也不会回来......” “你不想想......你都对他做过什么?你哪怕当时直接杀了他......他怎么可能愿意回来和一个疯子——” 穆离渊握着剑柄的手猛然用力向下,云桦口鼻喷出大股鲜血! 穆离渊深吸口气。 他已经忍了很久没有痛快地杀过人。 但此夜, 他所有的仇恨与欲|望都汇聚在了顶点! 血海浮沉,腥风肆虐。 他闻到熟悉的杀戮气息。 让他觉得美妙, 让他无比畅快! 他从没有为过一件事一个人将欲|望隐忍如此之久。 除了江月白。 这么多年来, 他将修士们养成灵息器皿,甚至把自己也当做器皿——他的魔元没了, 全靠死生之花支撑,可那朵花也源源不断吸收着他的命脉。 他与花已经融为共生一体。 死生之花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嗜咬他的经脉。 让最痛的那夜的余温, 延续了整整九年。 魔心撕裂, 他在失去江月白的那夜,失去了所有的五感。 但这朵花让他恢复了五感——除了眼睛。 可他不介意, 甚至很满意。 因为他不想再看这世间任何东西。 不想看那些丑恶的虚伪面容。 也不想看那些优美的世间风景...... 他看风动, 会想到江月白手里随风飘扬的剑穗。 看云起, 会想到江月白柔软如云的衣摆。 看月色, 会想起江月白的眉眼。看雨落, 会想起江月白在他身下流的泪。 他不管看到什么, 都只能想到江月白一个人。 他很想他。但也不敢再想。 他已经太痛了,承受不住从想念里落空的痛。 所以他宁愿什么都看不到。 只用听就够了。 他听到近处脚下的人在谩骂、听到远方的修士在哀嚎和惨叫、听到无数恶兽在疯狂地撕咬肉|体...... 他唇角渐渐扬起—— 真好。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死了, 多好。 除了江月白, 谁也不配享用这天地间的灵息。 他才不会把得到的东西和谁平分。这里的人杀光了, 他现在就要去杀了那个和他做交易的沧澜门叛徒! 穆离渊转身,一步步向着灵海尽头走去。 云船的巨影在浓雾里浮现。 蓝衣侍从如点点幽火出现, 静立待命。 穆离渊低声说:“把那个人带出来。” 可是侍从却低头道:“回尊上, 那个人他......” 穆离渊:“他怎么了?” 跑了? 不可能。 从云船落地之后, 他就锁了那个人全身灵脉——对方将半朵花藏进了丹府, 他杀不得,也不能强夺。 可对方戴着藏金琉坠,此刻早该被吸空了灵息,任人宰割。 现在他不仅要拿回他的花,还要把这个要挟过他的人千刀万剐! “他......”侍从回答,“他死了。” 死了......? 穆离渊沉默。觉得奇怪。 这么多年来,他见惯了各种各样不择手段的生意人。 唯独这个人让他觉得奇怪。 易宝雅会上,他因为那句平静的“来吧”,才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很多年前,他把江月白捆在刑架上,拿尖刀刺穿锁骨挂上仙奴银环的时候,江月白也用平淡的口吻对他说过一句“来吧”。 他知道交易无关感情,他不该因为一丝语气上的相似就轻易相信谁。 但他还是相信了。 他并非完全没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江月白。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02节 他怀疑过这个人是云桦派来的双面叛徒,要故意告诉他虚假的信息,因为云桦清楚他的软肋。 但后来又否定了自己的怀疑。因为云桦根本不知道他就是穆离渊,又如何能针对“穆离渊的软肋”设计这一出? 他百思不得其解。 最让他想不通的是那句话: “杀我现在就动手,别因为任何理由犹豫。” 他听到这话的一瞬间,背后起了冷汗。 觉得被人看出了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他的确因为这个人与江月白的几分相似,次次破例——若对方真的算计他,他早就败了。 但对方没有算计他。 给他的地图都是真的。 每次在他产生相似的错觉的时候,就又会发现对方只是个合格的生意人,一心只关心筹码和报酬。 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九年的计划快要告成,心绪不宁屡生幻觉。 还是碰上了手段远在他之上的高手。 可若是后者,对方应当是个厉害角色,怎会轻易就死了? “人死了,”穆离渊按捺着心底的不安,沉声问,“花呢?” “花完好无损。”侍从捧上圆盒,快步上前,“在这里。” 穆离渊提起的心又落了回去。 想来是他这些年算计惯了,才觉得所有人都在算计他。 也许那句话并不是什么算计,只是个濒死挣扎的威胁——越是说不怕死杀了我,越是想要告诉对方,我不想死,相信我。 穆离渊拿回那半朵花,抬起头,望向看不见的月光。 他感到灵息在渐渐汇聚,体内的花抽枝展叶,发出极轻的声响。 晚风咸湿,全是血的味道,痛苦的惨叫还在远方继续。 等那些吵闹的人都死了,山河明月升,夜深无人时...... 死生之花绽放的那刻—— 他就会和他的江月白,重逢。 ...... 云桦伸手握住身前的剑柄,想要把剑拔|出来。 但受伤的左手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周围混乱奔跑的人潮里,没有一个愿意停下来看这个被钉在地上的人一眼。 任凭云桦如何叫喊。 这里的惨叫声太多了,早已把他的声音淹没。 不少修士甚至直接从他身上踩踏而过。 云桦脏腑破裂,七窍涌血。 他在血红的视野里看到近在咫尺的沧澜门云船。 他明明就差一点就能登上云船,拿到宝灵坛! 却被各式各样的人和事阻拦干扰! 他好不甘心...... 为何他每次都是这样缘悭命蹇!从得不到上天眷顾、只会遇上坎坷! “师兄......” 他忽然听到一个细弱的女声。 他想要转头去看,却根本没法动弹。 剑身凶狠地刺穿了他的腹部,每做一个动作都撕裂的疼。 “师兄......”一袭红衣逆着人群而来,扑跪在他身侧,“师兄,是我!” 云桦艰难地抬起眼,看到黎鲛满脸的血污,染脏了红妆。 “鲛、鲛儿......?”他惊诧万分,不敢置信。 但惊讶的喜悦只一闪而过,随即便被羞恼代替。 他前不久还风光无限地在黎鲛面前许下承诺,转眼之间就以这样落魄的姿势被困在这里。 黎鲛是来做什么? 看他笑话吗? “师兄,我把宝灵坛抱出来了!”黎鲛掀开衣襟,露出红衣下宝灵坛的一角,努力在周围的嘈杂里提高声音,“宝灵坛里不是有灵息吗!师兄用了宝灵坛的灵息,就可以带我们出去了!” 宝灵......宝灵坛! 云桦猛然回神! 黎鲛居然真的是来救他的! 也难怪。 当今世上,若他这个第一仙门掌门人都无法逃出生天,这里的其他人更无法带大家杀出生路。 唯有自己!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黎鲛都已经屈服于自己,谁不想继续做天下第一人的妻子?他心道,看来女人都是嘴硬心软,到了危机一刻,才终于认清内心。 “好鲛儿......快......”云桦努力撑起上身,断断续续地说,“帮我把......把这剑拔|出来......” “好。”黎鲛连忙伸出双手握住剑柄,向上用力。 剑却纹丝不动! 穆离渊方才所用的力气太大,剑锋已经深深扎进地底的泥土岩石,根本无法拔|出分毫。 “师兄......”黎鲛焦急地摇头,“我、我拔不出来!我不行......” “你就不能......”云桦有些急躁,但又深吸口气,语调和缓了些,“这样......鲛儿,我告诉你宝灵坛上的封印怎么解,你解开封印渡灵力给我......” “好!好的!”黎鲛连忙扯开自己的嫁衣,双手捧出宝灵坛,“师兄你说!” “棋开入阵,上行三七,下入二六......”云桦呛了口血水,“星盘正转虚九少,逆转角木蛟......” “开了!”黎鲛惊喜道。 “快......快......”云桦也喜上心头,“把灵息渡给我......” “师兄别急,我去找各位峰主,”黎鲛没有渡灵给云桦,反而抱着宝灵坛站起了身,“让他们一起来开隐遁阵!” “对......隐遁阵......”云桦失血过多,已有些昏沉,“找、找他们.....” “康峰主!苏哥哥!”黎鲛用尽全力朝远处大喊,挥舞着嫁衣的红袖,“在这儿!” 周围的修士们死的死伤的伤,到处都躺着半死不活的血人。 康墨带着几个尚未重伤的长老们踏着遍地尸山赶来,震惊道:“掌门!这是怎么回事?” “剑......”云桦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身前,喃喃,“拔剑......” 苏漾上前一步,猛地将天机剑从他身前拔了出来! 云桦凌空吐了一口血! 但他现在什么都没心情再说,他抹去嘴角的污血,挣扎着站起身:“用宝灵坛里的灵息......开、开隐遁阵......” “开什么隐遁阵!” 一个冷厉的女声远远传来—— “既然有了充足灵息,为何不开破军阵救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暗紫色的魅影从血雾里走出。 紫纱染血飘荡,好似阴沉夜晚里坠落的一片紫云。 “晚衣......?”苏漾最先看清了来人。 众人纷纷回神。 晚衣怎会出现在灵海? 她自从九年前便前往陨辰岛隐居闭关,这些年从不问世事。 “师娘,”晚衣没有看云桦,视线直接落在黎鲛身上,似乎对于黎鲛在此毫不意外,“宝灵坛给我。” 黎鲛听了这话,就要迈步上前。云桦强忍伤口疼痛快走几步,侧身拦在了二人之间。 “宝灵坛是沧澜门的东西......”云桦看向晚衣,哑声道,“你想要......干什么?” “正因为是沧澜门的东西,我才要用。”晚衣步步走近,走向峰主长老们,翻掌召出七弦琴,“宝灵坛内灵息足够支撑破军阵,我做阵首,诸位随我布阵......” “放肆!”云桦用尽全力喝道,“给我拿下这个人!” 宝灵坛里的灵息是他仅剩的、唯一的保命稻草!若不用来开隐遁阵,他再无逃生之路。 “拿下?”晚衣冷唇轻勾,“怎么拿下?” 她指尖微拨,琴弦灵流涌动,似乎在用动作告诉对面的人——这里所有的修士都灵脉干涸,她是唯一有灵力的人。 “鲛儿,把宝灵坛给各位峰主......”云桦并不畏惧,他挥了挥手,示意峰主长老们取宝灵坛里的灵息恢复灵脉,目光依旧盯着晚衣,“开隐遁阵之前,我不介意先除逆贼!” 峰主长老们听闻此言,都纷纷走上前了几步。 “晚衣仙子,还请你不要再为难,”康墨道,“否则别怪......” “我不为难你们,我只要求你们做一件事,”晚衣轻抬玉手,指尖点向云桦,“杀了他!” 众人闻言惊愕,皆怔立原地。 云桦冷笑道:“晚衣,几年不见,你是修了什么邪功,走火入魔失心疯了吗?”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03节 “这话我想回问给师伯,”晚衣道,“这些年来仙门修者只求利益,不问苍生,掠夺三界地脉灵息不够,还要来此瓜分灵海。天地灵息有限,你们取之无度,人界灵气溃尽,百姓多逢重病天灾,民不聊生。我想问问,到底是谁走火入魔、是谁失了初心......” “给我住口!”云桦猛然喝断她的话,对周围峰主怒吼,“你们还在等什么!诛杀逆贼!听不懂我的话吗!” “谁敢?” 冷风骤然吹过,紫色面纱在血雨里撕裂。晚衣挥袖扬手,一块熠熠生辉的白玉牌浮现她掌心——在黑夜里仿若灿烂明月! 白玉灵光太过耀眼,强大的灵浪如水铺开,震散了四周的血腥气。 周围血泊里的修士们都被忽然覆下的灵浪所吸引,不少修士挣扎着起身,朝此处张望。 秦嫣看着那块玉牌,震惊喃喃: “......沧澜令?!” 【??作者有话说】 昨晚临时抱佛脚背书+整理之后剧情,没来得及更,所以今天更两章,后面还有一章噢! 这章给各位小可爱发红包鸭! 第47章 谎言深 杀,光,他,们。 这三个字一出, 所有峰主同时震惊抬眼—— 晚衣手中拿着的,竟是多年不知所踪的沧澜白玉令! “诸位当年入我沧澜门,都曾对着沧澜神木起过誓, 刻门规祖训于心口沧澜印,”晚衣问, “你们可还记得那句话?” 周围聚集的修士越来越多, 可除了远方的兽吼,近处一片鸦雀无声。 春风殿前的沧澜神木上刻着八个大字:大道于肩, 舍我其谁。 他们的确都曾在神木下起过誓:“沧澜门弟子,甘为苍生赴命!” 但那些年岁太过遥远, 都已经模糊不清。 “如今我不求你们能为苍生而死, 只求你们能保住仙门。”晚衣道,“天地灵息本就属于世间众生, 修者求强, 是为守护众生, 而不是掠夺众生资源。你们瓜分灵海, 已遭天谴, 如今仙门危难、修士们重伤, 沧澜门理应带大家闯出生路。” 晚衣翻手,七弦琴霎时光芒夺目, 高声问, “沧澜十八峰峰主, 可愿随我布阵破障?” “你反了天了?”云桦嗓音被血浸得沙哑,颤抖的手指去指身后的峰主们, “你们, 用宝灵......” 苏漾猛地拔|出了碧滔剑! 他沉默地走向晚衣。 十几位峰主面色微变, 互相对视, 无人出言。 晚衣盯着逐渐走进的苏漾,低声说:“苏师叔......” 苏漾停在晚衣面前,只说了七个字: “愿听从掌门调遣。” 寒风忽猛,远处的恶兽还在疯狂饮血啖肉,但那些声音此刻却不再可怖,反倒成了激昂的催战号角。 峰主们都纷纷握紧了本命兵器——战与不战,他们本就偏向前者。习惯退缩的人怎会踏上求仙之途? “说得是!”秦嫣道,“宝灵坛在此,我们完全可以冲破禁制。” “不用宝灵坛,照样也可以。”晚衣单手托起白玉令牌,同一时刻,各峰峰主心口竟都接连亮起银光,“第一仙门,对外舍我其谁,对内同甘共苦。师尊留了灵息于此令中,沧澜令从不是控制十八峰的枷锁,而是保护十八峰的铠甲!” 云桦惊得说不出话。 他见形势逆转,一瞬之间还想过用舒云令强行断掉各峰峰主的灵脉,让他们用不了宝灵坛。可真正的沧澜令在此,他根本毫无办法。 他忽感体内浊气翻涌,嘴角竟又渗出了血。 当年江月白身死,他亲自处理尸体,翻遍江月白全身也没找到沧澜令。 他猜测怀疑过所有人!在整个仙门到处探查! 他怀疑过江月白把沧澜令给了纪砚,甚至派人前去玄书阁调查,可是一无所获。 他借“还风雪夜归剑柄”的事探过纪砚口风,发现纪砚已经完全没有争位的打算。若沧澜令真的在纪砚手里,以对方张扬的性格,绝对不会任凭自己坐上掌门之位。 他也怀疑过穆离渊,虽然穆离渊早已叛出师门堕入魔道,可他毕竟是江月白最宠溺的徒弟,江月白为了护他性命,什么都做得出来。 云桦为此亲自去了魔界,仍旧没发现沧澜令的下落。 他回到沧澜山后,心神不宁,疑神疑鬼。他暗中盯过每一个峰主、每一个长老、甚至每一个在春寒峰待过的弟子!无论是外门弟子还是洒扫弟子,他一个都不放过。 他甚至怀疑过苏漾。 但他唯独没有想过晚衣——对方是个女子,江月白怎么可能会把沧澜令留给她?! 他不能理解! 晚衣从小就只一心修琴向道,从未对权力有过分毫渴望和意图。江月白身死之后,她更是直接隐于东海不归。 江月白若将沧澜令给了她,无疑是废了这块令牌! 云桦将嘴里淤血吐出,颤抖着握紧了天机剑,指向晚衣:“我才是沧澜门的掌门人......仙门正统!你算什么人......也敢号令十八峰?” 就算晚衣手中的令牌是真的,那又如何?掌门之位现在是他的! “我乃北辰仙君座下唯一亲传弟子!沧澜白玉令千百年来只传徒弟不传平辈,到底谁才是正统?”晚衣嗓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当年师尊镶此令于晚衣琴内,我本无意争锋,但这些年我无一刻不在后悔。我给过师伯机会,如今师伯该把一切还给我。” 晚衣琴......? 就是......当年江月白砍掉郁行舟双手,为晚衣夺来的那张独幽琴?! 众人皆想起昔年往事:那年江月白吩咐秦嫣将沧澜令带出山,在天机秘境中夺到独幽琴后又花费一日一夜重新斫琴渡灵——独幽本就是完琴,若不是要给琴内留物,何须拆卸重做? 纪砚十九岁就离山自立门户、穆离渊也早早叛出师门...... 晚衣,的的确确,是江月白座下,唯一的、名正言顺的,亲传弟子...... 云桦觉得天旋地转。 什么叫“给过师伯机会”? 什么叫给过机会?他得来的这一切,难道都是靠别人的施舍吗! 远处的恶兽在奔腾逼近、空中的凌云禁制在缓缓压下、周围沧澜令的银光在熠熠生辉...... 云桦忽然笑起来,从无声苦笑变作放声大笑。 他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江月白其实一开始就没想过把这个位置留给他! 不过是他多年来鞠躬尽瘁尽心尽力的无声卑微乞求,让江月白动了恻隐之心,给他这个可怜的摇尾乞怜的狗施舍了一个随时都会破的美梦。 江月白根本什么路都没给他铺,天机剑给了穆离渊、风雪夜归是纪砚的、沧澜令留给了晚衣! 用一把假的天机剑将他扶上掌门之位,只是试验,若他没法以自己的实力稳住人心、坐稳掌门之位,这些埋好的线里哪一个都能将他一举击溃! 他多年付出,江月白心里却从没有半分兄弟情深,有的只是公正到冷血的......配,不,配,位。 云桦含血笑着:“晚衣......好孩子......” 他这些年来小心翼翼,防过所有人,唯独没有防过晚衣,对方从小就低调、不惹事、不争不抢,甚至在几次他掌门之位危机时,都那般沉得住气,从没有露出过任何野心气息。 却在这样万众瞩目、生死攸关的地方,给出最致命的一击。 今夜到底是潜伏多年的筹谋?还是不约而同的巧合...... 都已不重要。 原来纪砚方才拦他时说得没错。 他在决定要登船逃脱的那一刻,就已经败了。 或者说,死了。 不论是在今夜的血海里丢掉性命,还是在逃出血海后丢掉一切。 都永远无法翻身。 ...... 星月暗淡,狂风极寒,云桦口中喷出一股浊血,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跌倒在了尸堆里。 远处晚衣琴急声阵阵,驱邪阵的屏障已经拉开,将奔腾的恶兽拦在结界彼侧。 云桦深吸口气,血水却呛得更深。 天机剑摔落在身侧。九年的风光像一场幻影,彻底碎在今夜。 他听到身旁脚步轻响,有人捡起了天机剑。 “鲛儿......”云桦没有转头,喃喃自语,“连你也......算计我......” 黎鲛骗他解开了宝灵坛的印结,却没有渡灵力给他,反倒去喊各峰峰主和晚衣。 这是他唯一真心相待过的女人,居然也在他临死前踩上他一脚。 为什么? 就因为他站在江月白的对立面? 江月白已经死了那么久,可这些人心里还是只有江月白...... 凭什么?难道就凭江月白给他们留下了名兵珍宝? 黎鲛一言不发,举起了长剑。 云桦忽然笑起来,血水流了满脸:“杀了我......你们今夜也都一样活不了的......” “知道这把剑是谁的么......”云桦缓缓移动充血的眼眸,看向抵在颈侧的剑锋,“这是......穆离渊的剑......” 黎鲛动作一顿,她想起自己回山那日,云桦在提起穆离渊时,说过一句“师弟执迷不悟,还把天机剑留给他......” 所以当年真正的天机剑,其实在渊儿手里? 秦嫣的猜测果然没错——玄魄试剑石那极为大胆的一招,根本不是云桦的手笔。 “他已经彻底疯了......他不仅要拿回他的剑......他还要杀光全天下人......给他的死生之花做肥料!”云桦一边吐血一边诡异地笑,混乱地自言自语,“他吸走灵海灵息,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他要杀得这世上一个人都不剩!好给他的江月白陪葬......你们、你们今晚全都要死在这里的!你们都活不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04节 “你是说渊儿?”黎鲛收回长剑,猛地拉起云桦的衣领,“渊儿在哪?” “渊儿......”云桦冷笑着重复着这两个字,“也就只有你还把他当‘渊儿’,你要是知道他都对江月白干过什么事......你还......” “我问你他在哪!”黎鲛第一次高声大吼。 “在灵海尽头......”云桦笑着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指,“你去吧......你看你能不能活着见到他......” 黎鲛起身就要走。 云桦却突然抓住了她嫁衣的裙摆—— “好鲛儿!我们死在同一夜,也算‘死同穴’......”他话音嘶哑,笑容扭曲,“不论生死......你都会永远记得我的......” * * * 灵海彼岸是血腥残忍的混战。 但灵海尽头却是静谧悄然的月色。 穆离渊背对着远方的滔天杀戮,静坐在月下山巅。 暗红色的月如同一轮没有温度的巨日,将他的背影笼罩在血色的雾气里。 “他们怎么还在吵。”穆离渊抚摸着手里半朵花的花瓣。 他已经快要失去耐心。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与想念的人重逢在万里无人的月下。 可那些吵闹的修士还是不甘心乖乖死去,非要挣扎顽抗。 让他不悦。 “回尊上,”身后的侍从禀告,“似乎有人在带领修士们布阵阻挡......” 穆离渊沉默一瞬,叹了口气。 他指腹抚过花瓣的轮廓,嗓音低缓:“我本想留故人一条生路。既然如此,就一起葬在这里做花泥吧。” “师尊一定会很欣慰的。”他唇角微弯。 夜晚的冷风吹过,吹得他的笑容渐渐泛冷,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因为,他的指尖,触到了一点褶皱。 穆离渊的的身形僵了一下。 他的死生之花,永远妖艳动人,从不会出现褶皱。 他压抑着心底的慌乱,用手指去碰半朵花余下的两片花瓣,发现每一片花瓣都皱起了裂纹! 指尖猛地颤抖,一声细微清脆、却又格外刺耳的声音响在他手里—— 这半朵死生之花...... 碎了。 穆离渊心内忽然一片空白。 良久的安寂之后,又猛地翻腾起怒恨的赤焰! 欺骗。 那个人...... 骗了他...... 那个人只是靠假死脱身,带走了那半朵真正的死生之花! 穆离渊五指猛然攥紧! 白色的花瓣彻底化作漫天的齑粉! 他从小就活在欺骗和谎言里、各式各样的谎言里、各种人编造的谎言里! 九年过去,他以为他已经不会再被谁欺骗,可还是有人利用了他的弱点,又一次用江月白掐住了他的软肋—— 到底是谁?! 那个人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何会知晓他对江月白的感情、还能一次次恰到好处地利用?! 是沧澜门还是玄书阁? 穆离渊忽然冷笑起来。 没关系。死生之花被拿走了半朵,可还有半朵在他丹府之内! 足够了。他要用剩下的半朵花,吸干所有人体内的灵息和精血!不留一滴! 既然仙门对他无情,他也不必再压抑忍耐多年的杀意! 他本身就是嗜血嗜杀的魔!他何必要忍! 死...... 都去死,就好了啊。 穆离渊猛然转身,翻滚的魔气冲破蓝袍,张扬得到处都是。 “杀,光,他,们!” 凭什么只有他的江月白死得尸骨无存! 他要让让这世上每个人都尝尝,灵体被吞噬干净、魂魄拼都拼不回来的滋味! 蓝衣侍从们也不再隐藏魔息,无数魔雾幻化的魔兽从山巅俯冲而下—— 上古凶兽们被魔气刺激,疯癫发狂,在本就支撑不住的人群中冲撞奔腾。 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修士们刚结成的阵法被冲撞溃散。符篆灵文被血雨冲刷错乱,琴音被嘶吼彻底淹没。 “魔气!是魔尊座下的黑鹰!”修士们惊恐地喊道,“魔尊......魔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穆离渊远远站在腥风血雨刮不到的地方,听着他们徒劳无益的嘶吼悲喊。 觉得无比美妙。 干涸的灵海再次被填满,变作汪洋起伏的血海。 修士们被击溃了最后一道防线,再无求生的力气。惨叫着的活人们被吸成了黑瘪的干尸,成排成排地摔进暗红色的血海里,如同无数漂浮着的枯枝败叶。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越来越弱,最后埋葬在阴风怒号之下。 万物逐渐陷入死亡的静寂。 穆离渊感到体内的死生之花终于吸满了灵息,在缓缓盛开......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来自遥远天际一声清脆的剑鸣。 气如银雷斩层云,声如利刃破疾风,刺骨寒意席卷而来—— 穆离渊微怔。 是谁,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有灵力出剑? 【??作者有话说】 小江切大号上线啦! - 感谢在2022-06-20 22:58:20~2022-06-22 23:4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君莫笑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2三4五、轻语、萧逸alan、鹢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还我帕朵!!!乆 50瓶;一2三4五 16瓶;鹢舟、锦锦 10瓶;, 3瓶;亲死小猫咪 2瓶;千山孤鸿、桃桃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风雪夜归人 “师尊,是你吗......” 寒风掠千里, 浓云沉九霄。 滚烫血水翻滚的灵海之境,竟瞬间飘起了极寒的漫天大雪。 一声遥遥的剑鸣过后,万籁俱寂。 在血海里疯狂啃咬生灵的恶兽们皆怔怔抬首, 似乎都陷入了迷茫。 它们还未搞清楚周围骤降的冰雪到底是何物,忽然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悠长的琴音。 山谷幽冥起, 清水暗流风。好似有看不见的灵流在悄悄汇聚, 潜入夜色,润物细无声。 万里杀伐在轻雪里消散, 寒风过处,凉意徐徐。 修士们残破的身躯浸泡着沸腾滚烫的血海, 却不再觉得痛, 只在这段绵长的琴音里,感到浑身的伤口都在缓缓凝结、经脉里仿佛游过细微的灵息。 晚衣抱琴立在血腥味未散尽的浪涛里。 琴声在音不在弦。 她举目四望, 没有望到任何弹琴的手。 但她望到了春风。 白雪随风至, 落入血海, 荡起微漪。 她看到琴声过处, 鲜血里绽开千朵万朵雪色的花。 如同昔年, 白雪皑皑的沧澜山巅后的晚霞—— 温柔的霞光抚过拨弦的修长指节、滑过如水起伏的琴弦、从白衣的背影淌下...... 年少的她向着江月白的背影奔跑, 想要告诉师尊她已经练熟了曲子。 紫藤花在傍晚的风里旋转飘散,落满春风殿前的青石板、落在江月白的肩膀发丝、落在她小小裙子的衣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05节 “铮铮——” 温和细腻的琴音陡然转急! 强声震狂风, 仿如一把利剑猛然出鞘, 迸溅开凶光! 数万恶兽齐齐向后仰头, 似乎被一道无形的杀气斩过! 血海里挣扎的修士们皆同时为之一震!他们没有看到剑,却清晰地感到强烈的剑光凌空划过, 斩破苍穹夜色! 恶兽们被凶猛的杀气刺激, 从惊愕里回神, 重整旗鼓, 仰天怒吼,朝着凶气袭来的方向狂奔! 大地震撼,山摇海颤。恶兽们的巨掌掀起尘埃,争先恐后跃至半空,张开血盆大口,喷出炽烈的火! 眼前温柔的紫藤花雨被利刃刺破,白衣故人影猛地化作烟尘消散。 晚衣愕然回神! 她仿佛又看到那年闪电劈下山海、斩雷琴断作两半...... 杀机与血腥重新席卷这片战场——她在刺耳的急弦声里回想起撕心裂肺的背叛与离别。 她想起陨辰岛上的孤寂星光。 琴是晚衣、她是晚衣,她不能也不必依靠任何人。 星辰月下,只有自己。 五年前元婴雷劫再落之时,她没有再痛,只觉身沐暖雨。 她早已从旧时梦魇挣脱。 “铮铮铮!” 急弦破障之音仍在响彻云霄。 方才春风拂面的轻雪、润物无声的水流,都好似一场空梦,在杀气里荡然无存。 唯剩刀光剑影! 铁马冰河万钧破,洪流奔腾雪浪翻。剑气纵横千万里,星光散做碎尘埃。 漫天银河落入血海,化成一望无垠的波光粼粼。 血海里沉浮的众人皆感心魂剧烈震颤,纷纷怔愣忘言——这样强悍的琴音到底来自何处? 不,这根本不是琴,倒像是弹剑作歌! 北去关山斩雨雪,南来花柳抚云烟—— 剑带寒霜,杀尽一切妖魔。琴起风月,舒散灵脉痛楚。 恶兽们被如此强烈到极致的杀意所吸引,争先恐后地扑向琴剑之声传来的远方。 摔落血海里的修士们得以借机喘息,互相搀扶着起身。 大雪纷纷,倏忽不见。 雪花变作漫天遍地的符文咒语,如箭矢破风而降。 张张灵文符咒落在恶兽头顶,冒起阵阵灼烧的青烟,将它们体内煞气封印。 小字婉约如春潮带雨,大字遒劲如风卷残云。 纪砚看到无数雪色的墨擦身而过,不禁微怔——剑气书符,世上竟真有这般顶级的符篆师?还是他临死之前产生了幻觉? 他闻到风雪里的墨香,仰头望天,只见到阴云滚滚,好似挥毫的巨手。 没有笔。只有剑气。 让纪砚想起年少时风光意气的自己。 他那时总是不听师尊的话,直接拿着长剑在空中挥毫作符,灵文歪斜,不成咒语,但斗大的符文却张扬得耀眼—— 每次比试胜利,他都要丢开手里的笔,拿剑作一首这样引人注目的诗。 艳羡的赞许与倾慕的眼神铺天盖地。 他在仙门武宴摘得魁首,无数香囊与花包扔向擂台中央。 他戴着繁花做成的嘉赏缎带,攥着那块“风华动仙门”的玉牌,一路穿过沧澜山最长的天山索桥、走过寒冰尚未解冻的山道、奔上刀剑峰炼器阁! 一路的风景都不入眼,他只感到那些喧嚣与热闹渐渐退后、远离...... 但他剧烈跳动的心跳得更为剧烈。 他在安静的山云里看到江月白安静的背影。 “师尊!”他欣喜地向江月白炫耀着他魁首的玉牌! 江月白在清风里回身,只淡淡弯唇一笑——好似并没有对他摘得这块玉牌有什么意外。 他指着玉牌上“一剑破万钧”那行字,和师尊说,他不练符篆了,他要练剑!练最万众瞩目的剑!让全天下人都艳羡倾慕的剑! 可江月白用布满薄茧的手拂去了他发丝间被扔上的花瓣,并没有夸赞他的玉牌,而是递给了他另一样东西:“给砚儿的笔做好了。” “鲜衣怒马红袖招,不如身置无声处。” 纪砚最讨厌的就是这句话,他扬手再落手,用力摔碎了“风华动仙门”的玉牌! 他本就是北辰仙君江月白的大弟子,这块破牌子于别人而言是踏进仙门的机缘,但于他而言,不过是个能讨师尊一句夸赞的玩意。 江月白递笔的手还没收,他一把从江月白手里抽过那支笔,一起狠狠摔在地上! 每次风光无限之后,别人都在为他庆祝,只有师尊次次泼他的冷水! 无声笔和玉牌的碎屑混杂飞溅。 可江月白看他的表情没有怒意,只有无奈。 纪砚更愤怒,他在想,到底如何才能让师尊感受到他的想法!他的愤怒! 他狠了狠心,在那支笔上用力踩了两脚,而后转身就跑! 他摔门而去,心跳如狂!一路冲下刀剑峰,停在冰泉旁。 大口喘着气。 愤怒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惊慌和后悔。 他在干什么? 那支无声笔,是江月白做了两年又三月,专门做给他的。为了做那支笔,江月白甚至直接缺席了一届仙门武宴。 别人羡慕还来不及,他竟然当着师尊的面将它摔在脚下...... 他蹲在地上抓着头发,懊悔地捶自己的脑袋。 他想要拐回去道歉。 可他不敢。 他一晚上没睡踏实,第二天起床时,却看到无声笔已经被擦拭干净,用小盒子装好,放在他的枕边。 风雪中的符文散成碎屑。 恶兽纷纷摔落泥泞,痛苦地哀嚎。 纪砚站在扑面的冷风里,感到双眼发酸。 他一直想要回刀剑峰上去和师尊说一声对不起。 可这一犹豫,竟已过了十几年。 他早已褪去了那些张狂和倔强,但他想要道歉的人也早就不在了。 他做了玄书阁阁主,再不用和谁赌气、也再没人敢不顺他的意。他在整个西南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在红袖馆的乱花迷眼里醉得不知今夕何夕...... 可每晚最深处的梦里,只有幽寂的山道和无声的落雪,和与雪同色的安静背影。 无声。 若他当年能明白“身置无声处”,才是人生最难得的模样。 也许就没有那样痛苦的众叛亲离、没有这样漫长无期的分别。 墨池飞泼,笔锋游龙。斜风飞雨天苍苍,坠云落雪地茫茫。 落泪的人不止纪砚一个。 天地灵息化作巨大的气流漩涡,在灵海上空缓缓聚集—— 清凉纯净的灵息浸润每个修士的经络脏腑,温柔的灵息游走进心脉,让他们回想起童年最欢心温暖的时刻,与此刻的腥风血雨对比,无不在感慨里红了眼眶。 剑气还在如风疾走,云波浪起,清风习习,冲刷散血海之上浮躁炽热的妖魔之气。 云与水飘摇,远方升起仙雾。天末起微岚,像无形的手轻抚。 云桦在鲜血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座座山峰拔地而起! 云水峰雾气缭绕、微岚峰高耸入云、晴雨峰草木葱葱...... 他竟在将死之时,看到了故里的沧澜十八峰—— 他看到少年人并肩课训归来的身影,淡入欢声笑语与汗水。 看到揽月亭上流光溢彩的鎏金珠,在江月白的剑下化作美轮美奂的烟。 十八峰...... 他一生所望、却困住他的一生。 不,这不是十八峰。 十八峰远在大陆尽头,不在这的剑气里。 云桦用最后一点力气强撑起身子,看到剑气如雪,从四面八方汇聚。 这是...... “风雪十八式!!!” 有声音比他更快地叫出了剑招的名字! 所有修士都震惊不已。 如风、如雪、如花、如月、如世间四季。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06节 见天山日明、见深渊月暗、见花开迎春、见枯枝残雪。 剑音如琴,谱尽悲欢离合。剑气如书,写尽沉浮起落。 除了风雪夜归剑,世上再没有任何一把剑,能带起这样波澜壮阔的人间苍茫。 此刻人山人海,众生却见不到旁人,只见到自己。天高地阔,无边无垠,唯有自己一人。 他们听到天地山海的怒浪,也听到孤独。 原来一把剑,刺出的剑风,可以这样孤独。 剑气直冲云霄,好似无声嘶喊。急转直下,又如北风呜咽雪落处,令人遍体生寒。 苍凉天地,不过独行之路,谁也没法替谁来走。 可悲怆至极时,剑风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化作春风,千树万树开。 众人如梦初醒,视野渐明,又见到周围人潮簇拥同伴云集。孤独感烟消云散,他们又在剑音里听到了苍生。 剑气之音戛然而止! 数万头狂暴的凶兽,竟在这剑气顶点的一瞬,全部炸碎成血色的雾! 云开,见月明。 金色的明月出现在苍穹夜幕之上! 流金瀑布从九天倾泻而下,浅金色的灵流好似融化的月光,刹那间涌进这片干涸的灵海深壑。 空中彩云翻滚,与昔年登仙台上仙帝回世无异。 人群震惊沸腾: “仙人降世?!” “我们有救了!!!” 白衣踏月而来—— 来人手里却没有剑。 手中无剑,何来方才剑气纵横? 修士们上一次见到这种奇景,还是在九年前的天机门前。 北辰仙君手中无琴无剑,却凭空拨琴弹剑,替他们扛住了天机阵门凶气。春风化雨,又用自己的灵息替他们洗去了所有灵脉里的伤痛。 “......北辰仙君?!” “是北辰仙君吗!” 除了江月白,还有谁能将琴音符篆各家道法都融进一剑霜寒里? 修士们从灵浪起伏的海里奋力起身奔跑,不顾浑身未干的血迹、不顾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因为他们看到熟悉的白衣身影。 他们知道这一次才是真的,不用再怕。 这世上永远有人在风光的顶点与他们共享风光。 可很少有人会在生死一瞬的时刻,以命护命。 但江月白会。 他们见过无数次。 见过他用命换魔族退兵、见过他用身体挡过致命的凶气、见过他用自己的灵息治愈他们体内的伤...... 北辰仙君在世的时候,他们早对这些习以为常——第一仙门总要扛住一切风雨。 可这世上没有江月白的九年,他们才知道当年道是寻常并非是寻常。 江月白携风雪所过之处,没有欢呼呐喊。 只有眼泪。 痛哭的眼泪、欣喜的眼泪、劫后余生的眼泪...... 人们在泪水里看着江月白的白衣,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故人归。 云桦躺在血里,见到夜空滑过风雪。就像多年前的血海雷雨里,他看到天上刺目的明月。 他错愕震惊!不可置信! 江月白根本没有死!不仅没有死......反而飞升成仙!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可周围近乎沸腾的欢呼与哭喊那般真实,一声一声,皆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云桦本就重伤的脏腑在此刻一同碎裂!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白雪过云去,冷风刮得他满身伤口剧痛。 明月在上,而他满身狼狈地躺在万千修士奔过的脚步之下。 何其可悲可笑! 哪怕他和黎鲛形容过无数句,江月白有多肮脏,可此刻的归人依然衣摆如雪,不染尘埃。 黎鲛说得没错,也许这辈子、下辈子,他都触不到天边雪。 他是听过数万人的欢呼,却没得到过数万人的眼泪。 他已经输得彻底。 云桦手指扣进染血的泥土,奋力挣扎着想要起身,他觉得愤懑、不甘心! 为何江月白每次都在这样悲怆的顶点出手?赚得满是英名! 修士们已死伤至此,江月白才姗姗来迟!他甚至恶毒地揣测——困住修士们的凌云禁制恐怕就出自江月白之手。 为了什么? 是不是好为了让他那个宠溺到没边的徒弟,屠杀得痛快。 “你们......”云桦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子,嘶哑着向周围修士喊,“你们都被他骗了......他和那个魔头勾结......” 可他的声音毫不留情地被修士们的呼喊打断。 也被更浓更强烈的杀气打断。 因为他看到,风雪飞速聚集,在空中凝成巨型长剑,直向着灵海深处而去—— “北辰仙君要替我们除魔!”修士们的欢呼更加热烈,“北辰仙君会救我们的!” 云桦被人潮冲撞进鲜血沉浮的海里,再爬不出来。 灵海浩阔,可剑气更浩阔,转瞬之间便掠过海面。 穆离渊迎风立在山巅。 他听见逐渐逼近的剑气厉风,但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周围的魔侍魔卫都纷纷簇拥上前:“尊上!天现异象,他们都说‘仙人降世’,我们......” “仙人。”穆离渊薄唇轻动,“哪个仙人。” “那些修士们喊的,‘北辰仙君’......” 穆离渊低缓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北,辰,仙,君......” 霜雪长剑如同倾倒的山峰,从辽阔的灵海上方飞过,穿梭在黑夜。 魔侍魔卫们感到逐渐逼近的强烈杀意,再掩饰不住焦急:“尊上?” “你们走吧。”穆离渊低声说。 魔侍魔卫们皆疑惑不解地望向主人,杀气当前,可他们没有看到穆离渊的神色有任何慌乱,甚至还看到他的唇角隐约带着弧度。 默苏看了一眼穆离渊,对身后道:“你们走!” 魔侍魔卫们不敢再耽搁,纷纷退后,开启了连接魔界的传送阵。 “你也走。”穆离渊轻声说。 “他是来杀你的!”默苏在狂风里喊道。 “我知道。”穆离渊说。 那又如何。 他的江月白没有死。 这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了。 至于江月白是来做什么的,有何所谓,杀他?不也要当面杀吗。 这辈子还能再面对面见一次江月白,太奢侈了。 灵海人声鼎沸,黎鲛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向前,她仰头望天,看到风雪如山倾的剑气正从千万人头顶掠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猛地用力,推开周围拥挤的人群,不顾一切地向着灵海尽头奔跑!火红的嫁衣飘在晚风里,好似一片耀眼的枫叶红云。 可她追不上江月白的剑气。 脚下遍地是血尸泥泞,黎鲛摔跌在地,她抬起头带着哭腔用尽全力大喊,嘶哑的声音随风传遍整个战场: “渊儿......” “渊儿!快走——” 她不是在喊渊儿,而是喊给江月白! 她不在乎什么通天救世之门、什么斩开天门的剑......她也不在乎什么万千众生,她的心里只能装下她在意的人。十多年前她没有拦得住江月白,十多年后她不能再接受一次痛苦别离。 剑锋渐近,杀气弥漫。扑面而来的剑气刺得默苏浑身疼痛,她深吸了口气,在穆离渊身后说:“尊上......你不告诉他......” 她知道穆离渊这些年所做都是为了江月白!江月白要替苍生除害,但若知道了穆离渊为他所做的一切,也该会心软留情,哪怕半分! 虽然剑锋逼近的刹那,根本没时间说任何,但她没法就这样看着穆离渊什么都不做! “他当然知道一切。”穆离渊缓缓说。此时此刻,他已经明白了拿走那半朵花的人是谁。 他是为江月白做了许多,但做得再多,也根本抵不过那些年里做的对不起江月白的事。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07节 他是肮脏的魔,仙人杀一个魔,本也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风中熟悉的霜雪气息越来越浓,可穆离渊蒙眼的缎带下缓缓渗出了血泪。 他从前庆幸自己看不到世间万物。 此刻却恨自己看不到世间万物。 他好想在死前看一眼,他想念了九年的江月白。 周围没来得及撤离的魔侍和魔卫都被凶猛的剑风掀翻坠落高崖,只剩穆离渊一人独立山巅。 他感到冰冷的剑尖停在身前。 如同十几年前停在颈前的风雪夜归。 “师尊,”穆离渊蒙眼的缎带已经彻底被血泪浸成了暗红色,“是你么......” 看不到江月白,哪怕听一句对方的声音也好。 但他没听到任何回答,只感到风雪凝成的刺骨寒剑骤然贯穿了他的身体! 支撑命脉的死生之花霎时碎裂成散落的雨! 汇聚的全部灵海灵息如浪涌出,顺着雪色的剑身翻滚流淌。 灵海尽头刹那间光芒万丈—— 一颗鲜红的剑心在夜色里冉冉升起,如同跳动的血色朝阳! 【??作者有话说】 小江,切了大号的你真的好......难写,吐血( - 感谢在2022-06-22 23:43:42~2022-06-24 00:1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鹢舟、君莫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络 10瓶;酩酊 2瓶;雨彐、一个穷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剑心血 你究竟有没有心 夜尽天明。 枯竭的灵海在黑夜的杀戮里, 被血污重新填成暗红色的海。 如今又被九天倾泻的月落流金铺成金色的薄纱。 云开雾散,远方的山川彼岸升起了真正的朝阳。 日光照亮山巅刺目的血红——昨夜的风雪剑气已经消失,只留从山巅流淌而下的血。 漫山遍野, 仍未干涸。 仙人降世,如同昙花一现。夜消昼来, 众人只觉得昨晚恍然如梦。他们还未来得及再多看故人几眼, 白衣就已经随着月色一起消失。 “师娘......”晚衣登上陡峭的山巅,看到黎鲛跪地的背影, “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已经命人控制了云桦, 往后他再伤不到你。”晚衣走近几步,弯下腰, 轻声道, “师娘, 我们回山吧。” 黎鲛却恍若未闻, 她火红的嫁衣染上泥泞, 成了暗红, 和周围遍地的血污同色。 没事了、结束了...... 是没事了。 枯竭的灵海被仙人填补、上古凶兽被仙人斩尽、为祸世间的魔族被仙人驱赶...... 一切恢复平静、海晏河清。 人们都在庆祝劫后余生,只有她在格格不入地伤心黯然。 黎鲛低头捧起浸染成血红的泥土, 看着它们从指缝间缓缓掉落。 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多到此间的风都一起色变, 变成淡红的雾。 昨夜漫天风雪凝成不输金刚利刃的长剑。 那可是江月白的剑。 那一剑足以毁天灭地! 她拼命地追着剑气奔跑, 却在追上的那一刻,残忍地看到被剑穿身的人霎时间神魂飞散—— 至于吗。 她心里只闪过三个字。 为了杀一个人, 至于下那么狠的手吗? 那是他亲手养大的渊儿。 曾经那么多年的朝夕相伴, 江月白肯定早就感觉到小徒弟对他的感情非同寻常, 可还是狠得下心借这份真心让对方去做牺牲品。 这就算了, 何必还要赶尽杀绝! 黎鲛本以为自己会流泪,却发现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还活在旧时的梦里。沧澜山上的那些温柔岁月其实早就破碎如尘烟,不复存在。 她想不通,他们明明曾经安安稳稳地共伴过晨昏朝暮,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生离死别”这四个字成了他们命中常客? 天劫......使命...... 黎鲛忽然觉得心口血涩翻涌,涌上一丝怨恨。 她恨仙帝、恨苍生、恨天道无常! ......也恨江月白。 为何江月白不能只做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普通人?为什么非要去闯那条凶险难测的路? 她不喜欢风光、也不喜欢冒险,她宁愿她的月白哥哥只是一个平庸的普通人! 天劫降临,那就所有人一起遭殃!三界覆灭,那就全天下一起覆灭! 每个人都应当受着该受的苦难,凭什么要让全天下人的苦难只让几个人去承——让她最在意的人去承! 黎鲛抬头望天。 空中浓云未散,波澜诡谲。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志不在此道、更无意修炼飞仙,但她现在很想冲上仙道、闯进仙境,去找江月白问问清楚! 问问他为何对苍生有情,却唯独对渊儿狠心残酷到绝情! 天际乌云似乎感受到了她心底愤怒的质问,翻滚中闷声阵阵,闪出了裂雷。 大雨瓢泼而下,将山巅的血迹冲刷开,红色的水顺着陡峭的石壁漫山遍野地流。 像是苍天流下后悔的泪。 * * * 御泽早已将仙池的水灌进灵瓶,却迟迟等不到江月白的传音。 早先江月白要他回玄天境取仙池水,到时候用来暂时补充干涸的灵海。约定好传音口信到达之时,他便将灵瓶通过传送阵传给江月白。 那日他冷静下来之后,回想了江月白的话,觉得既然江月白需要用仙池水暂时补充灵海,那应当是一时半会儿炼不成破念、开不了天门放无尽源泉。 也就是说,江月白也许,还不准备出手杀渊儿、取那朵汇集天下灵息的花来炼成剑心。 可是过了这么久,江月白却一道传音也没有发过。 让他越来越不安。 难道江月白让他“回仙境取水”......真的就只是支他离开的借口而已? 难道江月白真的要直接在凡间杀了渊儿炼成破念剑心? 御泽坐不住了,他不准备再等什么传音了,他准备再亲自下去一趟看看。 他连金銮车驾也没心思乘,直接踏雾往玄天境门赶。 途径仙子们的花园,有仙子仰头喊道:“老酒鬼,这才几天你就又要下去?修行不要了?” 御泽在云间头也没回:“江月白都不要了,我有什么在乎的。” “江月白是江月白,你是你,人家修炼得快,几天就能补回来,”华薇仙子道,“你呢?喝多少年琼浆玉露能补回来?” 御泽甩袖加速:“那我也比他多几百年的修行!” 起码多几百年的道行可以浪费。 仙子们望着御泽远去的背影,纷纷摇头叹气。 她们知道御泽行事是浪荡,但从不会在修行道行的事情上马虎,因为他最厌恨红尘牵绊的人间,再不愿回到那个地方。 可自从江月白出现,他已经破了很多次例。 ...... 御泽还没到玄天境门,就感到远处弥漫来一阵极强的血腥气。 他心里一惊,急忙落地。 仙云缭绕的境门猛然向两侧大开—— 可飘散起的却不是浅金色的暖流,而是潮湿冰凉的血雾! 浅红色的湿雾瞬间席卷了圣洁的仙境。大雾弥漫中,御泽最先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把剑。 一把鲜红到刺眼的剑。 还有和血色一般鲜红的剑心。 他从未见过这般鲜活如有生命的剑心 !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08节 江月白提着剑大步走过境门前的仙道,身后留下了一条血迹斑斑的痕迹。 经过御泽时,他甚至脚步都没有放慢一分,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周围有人。 御泽知道江月白从前从不会如此,哪怕是遇见宿敌仇人,他也会礼数周到地淡淡点个头。 他转头去看着江月白的背影——周身都是血腥气,可自己身上却没有血,白衣皎洁如月,不染半分脏污。 所以......那些血是谁的? “江月白!”御泽直接喊了对方全名。 可江月白却似乎什么都没听到,白衣很快消失在了仙雾中。 “臭小子......”御泽声音发颤,“你给我站住!” 他气得喘息急促,双拳不自觉地紧攥起,飞身便追。 强烈的血腥气很快便随着仙风吹满了整个玄天仙境。 “怎么回事......” “老酒鬼吼什么?” “是不是小白回来了?” 众仙被远处的响动吸引,都纷纷踏云朝着声音处而去。 江月白径直走向仙河灵流汇聚起的仙池。 仙池上方蒸腾着的浅金色灵雾瞬间被来人周身的血腥染成淡粉,在微风中摇曳着彩色的烟,妖娆又可怖。 “江月白!”御泽追着他落地,快步朝仙池边走去,“你聋了是吗?我叫你你听不到是吗!你......” 江月白背对着御泽,屈膝半跪,将手中的长剑狠狠扎进了仙池里! 金色的水花四溅,炸得到处都是。 灵水微烫、血雾黏腻,混在一起,像是湿闷的雨。 御泽抬袖挡了一下迸溅飞来的水花,而后上前一步抓住了江月白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我问你话!听不见吗?” 江月白回过身,面色平静到苍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御泽见到这种神情,满腔就要冲破而出的怒气反倒瞬间冷却了。 他忽然感到没由来的害怕。 御泽的目光落在浸入寒池的剑上——鲜红跳动的剑心在池底起伏,将满池的水都染成血红。 “你做了什么......”御泽视线移回到江月白脸上,话音发颤,“你都......干了什么?” 话虽问出了口,他却有些不敢听对方的答话。 他甚至诡异地希望对方不要回答。 但江月白回答了他。 嗓音如往常一样,冷静平淡:“不是告诉过前辈么,借雾山炼我的剑心。” “雾山是谁......”御泽盯着江月白冷静的眸色,猛地提高了音量,“你告诉我,他是谁?” 江月白却没继续回答,只一言不发。 御泽知道这个问题已经不用再问。 一切事情都早有征兆,只是他一直执意不愿相信而已。 “你早就知道他是谁......”御泽极力压抑着喘息,可呼吸仍然越来越急促,“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那晚在雾山的云船上,御泽听到修士们谈论易宝雅会的杀戮表演,就已经猜测过这个可怕的答案。 江月白怎么可能粗心大意到露出自己的习惯——那根本就是故意的! 纪砚会因为看到他写字的模样,想要保他。穆离渊听到他那句平静的“来吧”,也一定会感到熟悉,莫名想要信任他,好按着他的计划加速找到灵海。 御泽只恨自己没有早些看出江月白的异样。 他问江月白有没有去找渊儿,江月白的回答躲躲闪闪。他问江月白雾山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江月白的语气犹疑不定。 可江月白从来就没有过拿不准的事,怎么可能会用那样拿不准的口吻说话。 寒池周围淡红的血腥雾气还在飘绕。御泽看着江月白从头到尾冷静的神色,感觉自己的心跳在渐渐回落、落入极寒。 他已经不再愤怒,只觉得不能理解。 就算江月白刚开始是铁了心,要借那朵汇聚天地灵息的灵花炼剑,可后来他亲眼见到了那朵死生之花,也该知道渊儿汇集灵海的灵息是想要救他...... 如何还能继续狠得下心? “哪怕殊途陌路,好歹也曾为师徒,”御泽实在想不通,江月白明知对方这些年过得那样苦、明知对方身上有那般疼痛难忍的病......到底是用怎样的心去做那些事?他深吸口气,尽量维持话音平稳,“你怎么舍得下杀手?” “我现在不想说这些......”江月白语气有些疲惫,垂眸打算离开。 “你别走。”御泽一把拉住了他!攥紧衣襟将他拉在身前。 江月白脚下不稳,被拉得一趔趄。 众仙都循声赶到,见到此景,纷纷上前劝阻: “老酒鬼,你干什么?” “喝醉了吗?” “喝醉了就回去睡觉,拉着人家发什么酒疯,还要打人不成?” “你是圣人啊,要铲奸除恶,好,可他犯的错,哪一条和你没关系?”御泽没有回头理会身后,只盯着江月白,沙哑地说,“他曾经恨你,那是你逼的,他如今想要救你,做了那么多,你不领情,可以,他为你发疯伤人,你要惩罚他,也可以,但就不能留他条命?非要那么绝情?你究竟有没有心......” “杀人就该偿命。” 江月白打断了御泽的话,“我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残害万千修士是事实,我若不罚他,世间还有正义可言吗?而且......” 江月白的声音忽然顿了下,掺杂了几分暗哑,之后的话音轻到刚出口就飘散在了风里,“而且他是魔妖血统......本就活不长......” “所以呢?他本来就活不长,你干脆就直接杀了他?”御泽被这句话气笑了,“你是不是还觉得做了一举两得的大善事呢!啊?” “前辈说的有道理,我有错,我不和前辈争辩什么了。”江月白深吸了口气,“还请前辈稍让,我有别的事要做......” “又要去炼你的剑是吗?”御泽把积攒了许久的火气在今日一起释放了出来,“别傻了!别再折腾了!那把破剑你根本炼不出来!” “我......”江月白话没说完,忽然捂住了胸口—— 唇缝间竟然渗出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御泽被面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一时间失语,直到看见江月白整个人向下跌跪,他才慌忙回神,伸手揽住江月白的腰背,将人抱在了怀里。 而后摸到了满手的血! 白衣之下后心位置,竟然全是黏腻的鲜血,温热湿滑,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渗。 “你怎么了?”御泽慌乱起来,他这时才发现江月白脸上的平静,实际是没有血色的惨白,“这是怎么回事......” 御泽在一瞬之间感到震惊和迷茫——他只是没收住口,说了几句重话,怎么就能把人给气成这样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3 23:19:04~2022-06-25 19:2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君莫笑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轻语、千山孤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 47瓶;小郡括、lunahui 20瓶;京华阿萨skz 17瓶;翡珀 13瓶;还我爱莉!!!乆、送你一朵小fafa、鹢舟 10瓶;。 9瓶;, 6瓶;燕歌行 5瓶;芙衣 3瓶;千黛、酩酊 2瓶;藜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星光碎 世间绝无仅有的美景 江月白终于再也撑不住, 猛地吐出一大口污血。所有经脉的伤口刹那间同时向外迸溅鲜血,白衣瞬时染成了血红! 周围众仙从没见过这样的江月白,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这到底......”御泽惊愕万分, 此刻手足无措,一遍遍喃喃着, “这到底怎么回事......” 江月白伏在御泽肩头。御泽感到温热的血在源源不断地向下流, 浸湿了自己的后肩,他再顾不得质问什么, 横抱起江月白踏云而起,直向自己仙宫奔去。 江月白的衣衫一路滴血, 染得仙宫地毯全是红色斑驳。 御泽把人放在自己的玉榻上, 立刻给他输送灵力。可是灵息流过江月白的经络,却分毫修复不了灵脉损伤, 反倒让他吐出了更多的血。 “怎么回事......”御泽第一次感到这般焦急无措, “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江月白的发丝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 狼狈地贴在脸侧, 蜿蜒的血痕顺着唇角流了满颈, 浑身的白衣几乎都泡在血水里。 挂在眼睫的血滴随着颤抖的呼吸一起轻颤, 让那些极力压抑的痛变得格外明显。 御泽从没见过这样的江月白。 在他印象里,江月白不论什么时候, 都是一副冷静从容的模样——不论是面对多棘手的麻烦、面对多艰难的抉择、还是面对多么残忍的生离死别...... 他都从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 脆弱和难过。 但现在, 满室血污的此处, 断续的呼吸里只有脆弱。 御泽觉得后悔, 无比后悔。 谁会真的不痛? 都是血肉做的人, 谁能做到真的不怕痛? 只不过是江月白不喜欢说, 他就真的以为江月白从不会痛。 御泽正准备起身去找仙丹, 却看到江月白睁开了眼。 他赶忙又坐回了塌边,拉住了江月白的手。 “我......”江月白的眸底被血水淹成一片浅红,说话的时候眼角鲜血直流,“好想知道......” 御泽连忙点头,顺着他的话问:“嗯,你说,我听着,想知道什么?”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09节 可江月白似乎已经神志不清,说的话断断续续:“想知道......眼......睛......” 御泽极力辨别着那些字,却理解不了对方的意思。 什么眼睛? 御泽俯身贴近江月白,看着他那双淌血的眼,颤抖着问:“眼睛?是不是眼睛痛?” 但江月白没有再说话,闭上了眼,浅淡的血痕顺着鬓角滑进了黑发里。 房内只剩下虚弱的呼吸。 御泽把江月白的手攥紧掌心,却发现他的指缝间竟然也在淌血,将两人的手掌都染得湿滑。 “孩子,你到底怎么了......”御泽又急又气,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对江月白发脾气,只能一遍遍颤声重复,“你到底怎么了啊!”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受了伤回来却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说。 御泽看着江月白被冷汗和鲜血浸透的脸,觉得心口揪着难受。 他后悔自己又一次做错了决定。 后悔当初没有坚定地留下、没有跟着江月白一起去灵海、没有看看那些日子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御泽想到此处,掌心灵光凝结,覆在了江月白额头。 他这次不能就这样把这件事揭过。 他调出了江月白的记忆—— 冷风霎时席卷了整座仙宫。 仙气金光不再,暗蓝的墨色四垂,晚风与极淡的寒气在无声弥漫。 御泽看到陌生的房间里有层叠垂幔在随风飘动,寒月浮动的光晕错落中有模糊的侧影。 雾气将所有的一切都淡漠模糊,只剩下一抹蓝。 他看到一条墨蓝的缎带,像是星月绘就的画,寒冷,却吸引目光。 不,不是他在看。 是那时的江月白在看。 寒风渐急,飘荡的垂幔忽然变作了迎风的旗。 皎洁的满月悬在桅杆上方。 周围的晚云在急速后退,云船甲板上铺开清冷的月色。 御泽闻到冷冽雪山冰泉的味道。 又在雪的味道里,看到雾山的背影。 视线缓缓向前移动——他看到对方暗蓝色的衣袍顺着椅子垂落,像一片融化的星辰。看到对方鼻梁与薄唇的侧影,与晚风一般寒冷落寞...... 画面的最后,还是停在那条蒙眼的缎带。 剑光骤现,划破夜色。 “公子没有本命兵器吗。” 御泽听到长剑出鞘的寒音,看到江月白握着剑柄的手—— “教你一个有意思的。” 他借着江月白的记忆,触摸到雾山手背的冰凉。 借着江月白目光所及,看到满天星辰月色,在江月白带着雾山挽出的剑花中,被剪成飘荡纷扬的银色碎片! 御泽还从没有见过江月白这样用剑、从没见过江月白挽过这样繁复漂亮的剑花...... 或者说,从未见过世间有这样漂亮的剑花。 江月白的视线再次落在了雾山蒙眼的缎带,低声问:“你能看到么。” 静谧的夜被突然溅起的鲜血冲散! 御泽从记忆画卷中回神。 周围幻象消失,躺在榻上的江月白猛然吐了一口血,又被回流的血呛得咳出更多。 御泽心尖抽搐,感到自己浑身也在一起流血作痛。 他终于明白了,方才江月白那些断续费解的字句,是什么意思。 江月白从不主动问别人什么,可与雾山在一起的时候,却问过很多次问题。 问他身上是什么病、问他的本命兵器、问他能不能看到...... 御泽回想起在云船上谈话的时候,江月白总是在回避问题,唯一主动提起过的问题,就是雾山身上的病。 时隔多年再次相见,江月白很想知道他的眼睛怎么了、很想问他留给他的剑去哪了、很想问他到底是什么病那么痛...... 很想知道他的渊儿这些年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可江月白全都忍下来了。 只留下晚夜寒风月下,三两句不带感情的冷语。 因为江月白不能心软。 如果他对他的渊儿心软,就是对天下人残忍。 将对方一剑穿心,他的心不比对方少痛半分——能让心脉尽断的痛,到底是下了多大的狠心才刺出了那一剑。 御泽俯身坐下,扶起江月白,将人揽在手臂里。 “前辈......我......”江月白苍白的侧脸流着血色的汗,被鲜血浸染的嗓子哑得近乎无声,“我......是不是......做错了......” 御泽摸着白衣底下湿热的血,手指在颤抖。他后悔刚才在仙池边对江月白说的话,后悔自己去了人间只顾得喝酒,所有事都让江月白一个人无声地扛。 他从前不是个合格的父亲,现在也不是个合格的前辈。 “是我错了。”御泽轻拍着江月白的背,像很多年前在人间哄自己那个倔强又让人心疼的儿子,叹着气说,“是我这个老头子糊涂了,是我方才说重了,不用难受了......你没......”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 你没做错什么。 江月白从来都没做错过什么。 预言。 浩劫。 因果。 哪一个都是错,唯独除了江月白。 天劫将至,江月白为了破劫付出了所有。 然而因果无常,到头来劫难皆却因他而来——穆离渊想要救他的命,才枯竭了灵海。 渊儿是江月白养出的刀,这把刀要因他而屠尽天下生灵。 江月白若不杀了他,对不起苍生。 可天劫注定,就算没有渊儿,也会有别人。为何非要把所有残忍的抉择,都压在江月白肩上。 御泽只想问问苍天! 问问那个看不见的天道,到底如何忍心! 他原本不想让江月白炼剑,此刻却只想破念下一刻就出鞘, 斩了这无情的天。 * * * 人界的大雨下了三天。 将所有血腥都冲刷得干干净净。 沧澜雪山向来只下雪,不下雨,可今年却破了例,十八峰与人间他处一同浸泡在冷雨里。 无数修士不远万里赶到此处,想要看看飞升成仙的北辰仙君的故居,更想问问黎鲛姑娘北辰仙君的昔年旧事——她是江月白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当然清楚当年的一切。 修士们在灵海见到仙人降世惊鸿一面的奇景,心中的激动憧憬难以平复,都想要知道更多。 想听听仙帝当年的指点、想听听如何才能得道飞升。 可是黎鲛却完全没有任何分享 nánf 故事的兴致。 她闭门谢客,甚至吩咐弟子们启动雪月峰禁制,不准任何人上她的门。 晚衣向众人转达了黎鲛的意思,修士们无法,只能在沧澜雪山脚下赏赏风景,意犹未尽而归。 春风殿外故景如旧。 除了殿前的几棵枣树不见了踪影。 晚衣命人重新布置春风殿,抬走了那些镶满金丝银边的摆设和器皿,换回了师尊在时的朴素木桌椅。 夜幕降临,她只简单地点了桌上烛台,单薄的灯光照亮一隅之地。 四下寂静,没有人影,唯有幽幽夜风与低低虫鸣。 因为晚衣遣散了春风殿前所有的守卫与侍从。 峰主们曾劝道:“春风殿是掌门寝殿,没人把守不行。” 晚衣只道:“这里是沧澜山,十八峰尽是手足同门,何须用守卫防谁?” 半月过去,没有守卫的春风殿一如往昔,没来过什么不速之客。 可今夜晚衣却听到了来人的脚步。 殿门随风而开,人影被月色拉长在地板。 晚衣从案前抬头,见到来人面容,问道:“师兄还没走?打算在山上住几日?”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10节 “师尊得道成仙,本想回山参加庆宴,”纪砚笑了笑,缓缓走近,“可来了才发现没有庆宴。” “仙门刚经争战,修士们伤亡未复,”晚衣道,“此时第一仙门却办庆宴,岂不是寒了其门派的心。” “说得是。”纪砚脚步微顿,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晚衣,“可重见故人,师妹就半点不惊喜吗?” 那夜他见到江月白,只觉如在梦中,他有积攒了多年的千言万语要和师尊说,可惜对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仙人降世的奇景随着众口传遍三界,如今全天下的人都在为那夜惊叹。 可晚衣却出奇平静,令他不解。 “惊喜。”提起江月白,晚衣的冷唇终于弯起了弧度,露出浅浅的笑,“当然喜。” 但不惊。 因为她从来没觉得与江月白分别过。 陨辰岛上无数个独自一人的夜,她坐在飘落的星雨里抚琴,却从不感到孤寂。 江月白早已留给了他们所有。不仅仅是剑、是琴、是名兵利器。 而是辽阔的前路。 花落春不去。 只要春风还在,哪里都是故人。 纪砚叹了口气:“师妹,拿出沧澜令,可就没有退路了。” “退路?”晚衣抬眸,“前路广阔,为何要想退路?” “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纪砚回身,望向春风殿前的长阶,“走过这条路的人,哪一个不是浑身鲜血。” 不论是江月白、还是云桦,还是千百沧澜门的前辈。 总要为这个位置付出珍贵的一切。 奔波赴命、生离死别,无限风光的代价是无限的伤痛。 永远不要站在高山之巅。 他当年不明白这个道理,只觉得“无声处”是压制他的囚笼。多年过后,历经了血腥杀伐,才知道“无声处”其实是最安稳的归途。 晚衣也起了身,走向殿门:“若这世上人人都只想着退路,何人来挽天倾?” 纪砚微微侧头:“总要有人去,但可以不是你我。” “什么样的人会去?”晚衣冷笑,“你不过想说,师尊那样的人。” 纪砚无言。 “师兄近些年在西南做惯了风流才子,寻花问柳韵事不断,”晚衣的冷笑带了点温度,像是调侃,也像是认真,“不求仙道了吗。” 纪砚也跟着笑了笑,摇开了兰花扇,脸侧垂发微飘:“从前年纪小,什么都想试试,如今只想做个俗人。” 晚衣走上前,与他一同望向春风殿前长阶尽头的神木。 神木下碑文八个大字隐在夜色里。 红尘俗人。 谁不想做呢。 * * * 雨过夜空晴。 山间明月升,在十八峰流下浅金色的光。 黎鲛独自一人在寂静的山道散步,等她回神抬头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揽月亭。 揽月亭,是他们师兄妹几个儿时最常来的玩处。 他们总是比谁的法器能最先射穿亭顶的鎏金珠,她每次都是最积极参加的一个。 虽然每次她都毫无意外是最后一名。 但她仍然次次玩得开心,因为她喜欢看江月白出剑的模样、喜欢看他从容的举止里掩饰不住的年少张扬。 是的,是张扬。 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江月白是清冷无瑕的北辰仙君、是处变不惊沉稳有度的沧澜门掌门、是能为徒弟遮风挡雨无所不能的师尊,但却极少有人知道—— 他曾经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人们只记得从登仙台走过一趟之后、背负万千期许、变得懂得收敛藏锋的江月白。 但黎鲛却见过,上登仙台前的江月白,是怎样神采飞扬。 江月白总是告诫徒弟,不要“鲜衣怒马红袖招”,纪砚经常私下里和师娘黎鲛抱怨调侃——师尊那样冷清古板的人,根本不懂红袖招的乐趣。 黎鲛半笑半怒去点纪砚的脑袋:“你啊!不学好!” 她没解释过什么,只在心里想,论“鲜衣怒马风光意气”,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当年的江月白。 纪砚摸不着剑,就总跑到黎鲛的院子里摆弄黎鲛的木剑,拿在手里来回翻转:“师尊连剑花都不会挽,直来直去的剑一点都不好看。等我将来拿了武宴魁首,就改练剑!耍出各种各样的剑花,女孩子们一定喜欢!到时候让师尊大开眼界......” “是,嗯,”黎鲛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什么都不会。” 但其实江月白会挽各种各样的剑花。 各种,飘逸的、好看的、有趣的、让人移不开眼的,剑花。 江月白曾经说过,花哨的剑花不是用来杀敌的,所以不教师弟师妹。 “剑花不能杀敌——”年少时的黎鲛站在校场围栏外,看着练剑的江月白,双手括在嘴边笑着拖长了腔喊,“那剑修的剑花能用来做什么?” “用来讨心上人欢心啊!”苏漾替江月白喊出了回答,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这可是江月白说的。” 雪山映射的阳光照亮江月白雪白的剑,江月白收剑回头,唇角细微的弧度一闪而过。 黎鲛记了这个回答很多年,也等了很多年。 可直等到父亲指婚的那天,她也没见江月白单独为她挽过一次剑花。 她只能在江月白独自月下练剑的时候,偷偷躲在远处,看着那些撩腕时一闪而过的剑花,带起剪碎漫天星光的剑风。 比天上的明月星辰更耀眼。 她心里略有难过地想:这样世间绝无仅有的美景,江月白到底会留给哪个姑娘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5 19:29:20~2022-06-26 23:2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竹狸祠、灌汤小笼包、余苛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华佳 19瓶;, 14瓶;灌汤小笼包、鹢舟 10瓶;fan、白兰地红茶 5瓶;藜熙 4瓶;酩酊、千帆、大狸子李饼 2瓶;落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春风旧 无非就是两个字,发泄。 往事如烟, 黎鲛微微叹气,抬头望向揽月亭。 月色朦胧,亭里似乎有人。 黎鲛登上石阶, 看到了一个月下饮酒的孤单背影。 她缓缓走近,停在那人背后: “......苏漾哥哥?” 苏漾闻声回头, 微怔:“你怎么来这里了?” 黎鲛在他身侧的栏杆上坐下, 问了回去:“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每晚都在这里。”苏漾重新转过头喝酒。 “独饮不是好习惯。”黎鲛朝着他探身,“我替你分担点。” 苏漾收了收手, 没给她酒囊,只瞧着她:“喝醉了, 我可不负责背你回去。” 黎鲛笑了一下, 直接从他手里夺过了酒囊。 从前她凑着和大家一起喝酒喝醉,苏漾总是背她回去的那一个——因为她一喝醉, 就指着苏漾要他当坐骑, 谁也不能不顺着。 她骑在苏漾脖子上挥舞着手臂大喊大叫, 江月白在前拿剑替他们扫开前路的碎石, 云桦在旁边低头偷偷地笑......他们闹腾得沧澜雪山百年寒霜都震碎成春风里的漫天雪。 他们一起闯祸、一起挨打...... 不, 总是江月白替他们挨打。她去装哭抱着凌华仙尊的裤腿求情。 黎鲛抬眼, 顺着苏漾的目光,一同看向远处山巅的月。 “你在想什么?”她问苏漾。 揽月亭是他们少年时最美好的回忆, 记忆里的一切都在模糊, 唯有江月白发尾高扬的背影仍然耀眼得永不褪色。 黎鲛不知道苏漾在想什么, 但她在想江月白。 不是想如今的江月白,而是想从前的江月白。 她离开这里多年, 对这里的记忆也还停滞在许多年前。 没有血海深仇, 只有春风迎面, 的当年。 当年江月白的剑, 不仅仅是能射穿十八峰最高的揽月鎏金珠。 他的剑是世间风光的顶点。 他在妖林试炼一剑穿林,一道剑气斩杀九百头妖兽。 他是仙门武宴剑试琴试符箓试三试魁首!千百年来第一人。 后来历届武宴魁首的嘉奖玉牌上,“一剑破万钧,风华动仙门”那一行字,最初就是为他而刻。 他远比“满楼红袖招”的纪砚见过更多更多的人潮簇拥、尖叫翻涌、漫天遍地的鲜花与香囊...... 黎鲛总是被淹没在人山人海里,看着周围的男男女女都对她的心上人露出无法掩饰的倾慕。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11节 她从不嫉妒吃醋,只觉得无比自豪。 觉得他值得。 手足意气,烂漫春光。 十八峰巍峨壮阔下,有血有肉少年郎,凌云壮志气张狂。 那才是她爱慕的江月白。 ......不是现在这个。 深思成算,冷酷无情。 为了成就大道,将剑锋指向亲人心口的,江月白。 黎鲛举起苏漾的酒囊,仰头喝了一口酒。 安静片刻,她忽然说:“渊儿死了,你们没有一个人伤心。” 苏漾没出声,好像根本没听到这句话。 黎鲛看着天上的月亮,像是自语:“我知道你们都恨他,觉得他叛出师门、报复过江月白,所以觉得他死得好......” “可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全天下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其实很可怜。”黎鲛认真地说。 苏漾闻言一愣,而后冷笑了一下。 “真的。”黎鲛坐近了些,看着苏漾,一字一句地解释,“天下人都觉得江月白是死而后生得道成仙,但实际上没那么简单......”她喝得有些醉了,双颊泛红,开始组织不清话语,“他要有一个杀他,那个人还必须恨他......” “别喝了。”苏漾从她手里拿回了酒囊。 “我不是在说醉话!”黎鲛微微提高了声音,“你知道江月白那些年里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他为渊儿做的事吗?还故意认下了很多没做过的事,他就是要渊儿恨他!” 苏漾拿酒囊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收回了手,什么都没说。 黎鲛不理解苏漾的反应:“你有在听吗?” “恨他。”苏漾的神色淡漠,声音很冷,“就算江月白当年解释了,穆离渊也一样会恨他。” 黎鲛微微一愣。 “如果当年他知道杀他父母的不是江月白,他也会找其他理由来纠缠。”苏漾嗓音低哑,但语调还维持着平静,“魔心欲|望无穷,他想要的很多,不止是复仇,他是想......” 苏漾说到此处,却不往下说了。 而是仰头喝了一口酒。 那年在天机门前,他亲眼目睹了穆离渊是如何疯癫发狂。 那句刺耳的话他记到如今——“江月白是我的仙奴,活着的时候是死了之后依然是,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属于我。” 苏漾的手开始发抖,猛然摔了手里的酒囊! 黎鲛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苏漾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黎鲛。良久,他收回了视线:“没什么。” 黎鲛的眼神太清澈了,他不想把那些肮脏的东西说给她听。 “我知道你们是怨恨他曾经杀过江月白一次,可江月白是借死飞升,你们为何还要怨他?”黎鲛叹气,“他既然已经飞仙,何苦还要对渊儿下那么狠的杀手?我真想冲上仙界好好问问......” “杀得好。”苏漾忽然沉沉说了三个字。 “什么......”黎鲛微微愣了一下。 黎鲛知道这些年苏漾因为江月白的死沉闷颓废,但此时真相大白,故人未逝,而是得道成仙,他没理由继续恨只是个棋子的渊儿。 “你我都是看着渊儿长大的,与亲人无异。”黎鲛摇着头,不能理解,“江月白要做大义灭亲替苍生除害的圣人,他对渊儿无情,你们也跟着一起无情!可渊儿他做错了什么?他是报复过江月白,但那是因为江月白故意认下杀他父母的仇,他怎么能忍住不去报仇......” “他根本不想报仇,只是借着报仇的幌子做他想做的!真要报仙魔两立的仇,为什么不一剑杀了仇人给个痛快?非要做那种......” 苏漾话音一顿,站起身抹了把脸,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冷冷道,“鲛儿,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黎鲛见她神色不对,也站起了身。 晚风下苏漾的眉眼显得极度阴冷。黎鲛见过爽朗大笑的苏漾、见过失意黯然的苏漾,却没见过这样的苏漾,一时酒醒了几分。 “不用了。”黎鲛拒绝了苏漾,“我自己回去。” 斜月渐落,长夜已经过半。 黎鲛走下漫长的山道,穿过天幽峡,闻到了从遥远的拘幽谷吹来的阴风。 听说晚衣将云桦暂时软禁在了拘幽谷,不知此时云桦怎么样了...... 黎鲛思绪一颤,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关心起云桦来? 可云桦的话不断在她脑海里浮现,如同漫天飘的乱絮,怎么都挥不散。 她突然回想起在灵海的时候,云桦似乎和她说过一句:“也就只有你还把他当‘渊儿’,你要是知道他都对江月白干过什么事......你还......” 听说当年江月白身死,是云桦处理的后事。 难道当年真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 地宫里阴暗的石壁在向下缓缓滴水。 一滴一滴,落在积满污水的地面。 云桦听着那些细微的声响,觉得无比烦躁。 他一拳砸在石壁上!可碎的不是石头,是他已经布满血口的指节——晚衣封了他的灵脉,他如今成了废人一个。 灵息无法运转,他连自爆都不能。 他还不如直接死在那夜的灵海!而不是被“虚伪”地救回来、被软禁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地宫、等待着屈辱的十八峰联审! 他是与旁人联手制出了控制仙门的藏金琉坠,可他也是受害者!他也是被骗的人! 十八峰联审......到时候整个沧澜门的人都要来看他的笑话! 说不定还要有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手下,要假意惺惺地念及旧时情分替他求情、求晚衣饶他一命、求晚衣开恩允许他活着、求晚衣放他离山做个凡人...... 他光是想一想那个场景,就觉得万分恶心。 要他离开仙门,那还不如死了。 不...... 他不会死。 他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那一步! 他还有最后一个筹码。一个足以要挟沧澜门所有人、甚至足以要挟到江月白的筹码! 云桦脸上泛起笑容,顺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靠在墙角。 江月白...... 所有光风霁月的名头都被江月白一个人独占。可明明江月白才是最会算计人心的那个! 灵海之境,修士们几乎被穆离渊屠杀干净,江月白才在最后一刻出手! 他竟能忍得下心看着仙门伤亡惨重!看穆离渊将灵海灵息和修士灵力全部吸空! 他算什么“心怀苍生”?不过和其他肮脏的人一样,只想沽名钓誉。 先用凌云禁制帮穆离渊困住所有修士,亲手将惨剧推向高|潮顶点!再于万众瞩目的惊鸿一刻,将穆离渊一剑穿心!引得万众喝彩! 好一手,沽名钓誉的大戏。 他佩服! 他恨! 为什么那样阴暗的人,却能成仙飞升?! 而他只能做阶下囚。 ...... 黎鲛走进拘幽殿的时候,话还没说,便看到迎面一块镇纸砸来,伴随着一声嘶吼:“滚......我谁都不见!” 黎鲛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镇纸。 玉石摔碎,在寂静的殿内回荡出层叠的声响。 远处的急促喘息声逐渐安静,片刻后,传来沙哑的嗓音:“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黎鲛没说话,继续向前走。 漆黑的宫殿里连烛火都没有,只能借着后方殿门透进来的点暗光看路。 云桦笑起来,又忽然变得凶狠:“晚衣是个妖女!逆贼!她要谋权篡位!你们都被她给骗了......她今天能把她的师伯关在这里!明天就能关她其他长辈、关你这个师娘!你们就不怕她哪一天把你们全杀了!就不怕......” “师兄,”黎鲛停在云桦面前,“我不是代晚衣来的,也不说什么掌门之位的事。” 云桦双眼布满血丝:“那你来做什么?” 黎鲛道:“我只想问师兄一个问题。” 云桦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黎鲛说,“穆离渊都对江月白做过什么。” 云桦的神色僵硬了一下。 他以为黎鲛终于察觉到了什么,谁知深夜造访,竟还是为了那两个他最讨厌的人。 “做过什么......”云桦阴恻恻地道,“那可太多了,恐怕一晚上都说不完。” “我不介意听一晚上。”黎鲛压着话音的抖。 “你确定你要听?”云桦注意着黎鲛逐渐苍白的表情,忽然生出了报复的心理。 “当然。”黎鲛说。 “有些事情光是讲,没意思,你要是亲眼见一次,就会知道有多恐怖、多可怕。”云桦从墙角站起来,一步步走近黎鲛,故意将每个字都拉长、放缓,“你可以先猜一猜,猜他都对江月白做了什么?你猜江月白那样清冷出尘的人,会被迫做什么样屈辱的事,你猜一猜?” 黎鲛的呼吸渐渐急促,随着云桦的逼近后退了一步。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12节 “其实讲起来也不难,无非就是两个字,”云桦停在黎鲛身前,“发,泄。” “把江月白捆起来、把江月白按在地上、让江月白跪在身前,用各种姿势承受他的发泄!能明白吗?嗯?” 黎鲛半晌没有说话,良久,只颤抖地吐出三个字:“我不信......” “对啊,你当然不信,你还一口一个‘渊儿’、还觉得他是小时候你天天挂在嘴边、夸他漂亮得像小姑娘的‘好渊儿’。”云桦微微俯身,放低声音,“可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他是个男人、还是最疯最狠最坏的那种!不对,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魔!最肮脏、最恶心的魔!江月白养出的魔!他......” “不可能!”黎鲛猛然大喝一声。 云桦停顿了一下,弯腰看着黎鲛苍白的脸,缓缓说:“害怕了?其实那些场面很好看的,你想一想,江月白那样高不可及的人,在夜里满身是汗、流着泪跪在你面前、一言不发地忍受着你的折磨,你闭眼想一想啊,是不是觉得很有......” “你住口!”黎鲛大口喘着气,“你......闭嘴!” 云桦没有闭嘴,反而放肆大笑起来,笑得够了,才说:“鲛儿,你根本不懂什么才算真正报复一个人,打骂、杀戮,都伤不到江月白!他是不怕痛的人,要用特别的法子,才能真正让他痛,懂吗?”云桦看着黎鲛泛红的眼,叹了口气,伸手抚摸她的侧脸,“鲛儿,你太单纯、太善良,永远不会明白这些。” 黎鲛浑身发抖,甚至忘记了退后躲避。 “你还活在从前不真实的梦里,可没有谁能宠你一辈子。”云桦的声音渐渐变冷,“从你选择去拿宝灵坛的那一刻,你就彻底走错了。” 黎鲛听到“宝灵坛”三个字,微微愣了愣,抬起头。 “你不该选择算计我,去帮江月白的徒弟。”云桦眸底映着远处阴幽的夜光,“你看看,那晚你追在江月白身后跑,可他有看你一眼吗?你以后受了苦,他能来救你吗?” “别碰我......”黎鲛此刻才发现,云桦的手还在她脸侧轻蹭着。 她双手用力狠狠一推! 云桦失去了灵力又重伤在身,被这一推,竟直接向后摔在了地上。满地深没脚踝的污水迸溅而起,打湿了他全身,他想要挣扎起来,却重新跌了回去,猛地呛了一口污水。 黎鲛怔怔看着地上落魄的人。 心口忽然隐隐拧了一下。 ......怎么会?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她转身便跑! 寒冷的晚风穿过山谷,变成锋利的刀,划得她两眼剧痛。 她后悔这夜来这里!后悔听到云桦说的那些可怕的话! 可她再也忘不掉。 她不敢去想象,却又忍不住去想——那样风光意气的江月白,被折磨的时候,真的会流泪吗...... 她从不知道江月白要忍受那样的苦,忍受被最亲近的人误会、折磨,却什么都不能解释。 看着最在意的亲人,那样恨他......到底是什么滋味? 黎鲛感到呼吸不畅,酸苦顺着胸口往喉嗓上冲。 她发觉自己的难过并不是念旧,而是懦弱的逃避,从前逃避责任,如今逃避真相。 如果一切能再重来一次,那年江月白仰头等她的回答时,她绝对不会再选择退缩。除了未婚妻的身份,她更是江月白的手足亲人,她绝不会再让江月白一个人去走那条难走的路! 她好后悔......她好后悔! 哪怕不做拿剑的人,就只是陪在江月白身后,也比这样晚了十年才知道对方的苦,要好受得多。 独行的夜路最难走,黎鲛脚下一绊,摔在了岩石边。 风吹云开,月明照山道。 黎鲛抬起头,在模糊的视线里无声地对月自语:“月白哥哥,你那夜为什么走得那般急,我有好多话......” 有攒了十年的话想说。 但也迟了十年。 * * * 御泽的仙宫前第一次停了如此多的的仙鸾车驾。 玄天仙境所有的仙君仙子都挤在了御泽的寝殿。 因为江月白整整昏迷了一夜。 急得御泽连发了十道扩音符召集众仙,震得玄天仙境的天柱都裂了缝。 众仙赶到的时候,见到御泽脸色黑紫。若非他们知道前情,还以为吐血重伤的是御泽。 青芷仙子是玄天仙境里飞升前唯一一个医修,她探查了江月白的心脉后,眉头微蹙,转身问御泽:“你真的确定他是因为伤心过度,伤及了心脉?” “我当然确定!”御泽口吻笃定,“我调了他的记忆。” 青芷道:“你看了他的记忆,也只是随他耳目听音见画,感不到他内心所感,如何这样确定?” “不会有错!”御泽有些不耐烦,急道,“他是心脉断了,体内的灵脉一起崩裂,灵力都输不进去,我试过很多次了。” 青芷闻言,再次覆手于江月白心口。 片刻后,她低声喃喃:“可我怎么觉得,他是浑身灵脉先全部崩裂了,才连累了心脉。” “怎么可能!哪个人能让他灵脉崩裂?”御泽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他就算真和别人交了手,受伤的也不会是他啊!” “酒仙这话没错。”旁边有仙子道,“三界哪有修为在江月白之上的高手?若非是他自己遇见了什么事导致心脉受损,别人断不可能让他重伤的。” 青芷摇头:“修者心脉乃全身灵脉汇集之处,心脉断裂,是会伤及灵脉,但远不会让全身灵脉尽数崩裂,最多只会连及心口几条灵脉。但他现在是浑身上下的灵脉全部崩裂,没有一处好的。这绝对不可能是伤心过度那么简单,什么样的伤心事,也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众仙听了青芷仙子这番话,也都觉得奇怪,有人转身问御泽:“哎,老酒鬼,你说你调了小白的记忆,你到底都看到他什么伤心事了?” 御泽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最后急躁叹气:“什么事说来话长,芷儿,你先治他。” “心脉和灵脉的伤都只能养,治不了。”青芷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来,“对了,前辈这几百年来不是攒了不少修络丹......” “吃了!昨晚就全喂给他了!”御泽焦急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全喂了?”周围的仙子们纷纷面露震惊,“你个抠老头怎么这么大方了?” “既然仙丹也吃了,那就耐心等,仙丹灵息会慢慢滋润灵脉,”青芷道,“过上几日,他自然就醒了。” “你修习医术这么多年,”御泽不甘心,继续追问,“就没有什么妙手回春立竿见影的法子?” 青芷起了身,无奈地笑了笑:“江月白他修为在我之上,我就算有再高的医术也只能助他、不能一下子就让人活蹦乱跳了。养伤这事要慢慢来,前辈也别太......” 话没说完,榻上的江月白忽然动了动。 御泽顾不得再和青芷说什么,连忙大步上前,俯身捉住了江月白的手:“孩子,醒了?” 江月白缓缓睁开眼,眸底的血色还未褪尽,蒙着一层淡红。 他用力撑起身子,就要下床。 御泽立刻拉住了他:“去哪你?” “剑心......”江月白动了苍白的唇,嗓音极度沙哑,“还......” “剑什么心啊!”御泽又气又心疼,把他扶回床上,连问了几个问题,“你先和我老实说,你灵脉到底怎么回事?谁把你伤成这样的?啊?” 旁边有仙子悄悄拉了拉御泽的袖子,示意他别这么激动。 江月白缓了口气,说的却是:“剑心还跳么......” “你......”御泽气得没脾气了。 “我方才经过仙池寒树,”旁边有仙君接过了话,“似乎是不跳了。” 御泽扭头瞥了那仙君一眼,又急忙转过头拉住江月白的袖子:“哎,他兴许是看错了,你先别......” “没看错,我知道剑心不跳了......”江月白说话的时候气息时断时续,连呼吸都用不上力,“我把......” “别说剑心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御泽打断了江月白,“灵脉怎么回事?” 江月白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能看着修士们都死在灵海......” 御泽皱眉,他一时没懂这句话。 青芷恍然:“你把你自己的灵息给了那些修士?” 她方才还奇怪,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江月白体内的灵脉同一时刻全部断裂!此刻忽然想明白了,只有灵息所有者在一瞬间释放了全身灵脉里所有的灵息,瞬间抽空的压力才会让灵脉尽断。 可江月白的修为是可以给数百数千人灌输灵息,但死伤在灵海的修士恐怕有十万百万,他就算耗尽自己全身灵力,给他们下一场灵雨,也救不过来。 御泽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是不是还用自己的灵息填了灵海?!” 剑心不跳了,说明江月白没有炼成破念剑!灵海灵息被吸进死生之花,可是如今人界地脉还在运转,说明灵海尚未干涸。 但江月白又没有用他准备好的仙池水!那他还能用什么! “你疯了?”御泽怒道,“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不问我要仙池水?” “情急来不及传音......”江月白用手背擦了嘴角又渗出的血,“我临时......改了主意......” 御泽还要说什么,又回身看了看寝殿内簇拥的众仙。 他步子一转,突然开始轰人:“走走走!都走!我有话要和小白单独讲。” 仙子们抱怨:“方才叫人的时候那个殷勤,现在用不着了翻脸如翻书?下次再想让我们帮你,没门了。” “下次再说下次,”御泽一边把人往外赶一边找理由,“现在小白需要休息,你们太吵了,都走都走!” “呸,臭酒鬼,我看最吵的是你吧!” 把众仙赶走,御泽关上殿门,快步走回到塌边,激动问道:“改主意?改了什么主意?你没杀他?” 若破念的剑心当真练成了,江月白大可当场就能斩了头上的天,放无尽源泉,又如何会用自己的灵息填灵海? 除非是...... 除非是江月白原本准备直接杀了渊儿炼破念,但在出剑前的一刻,改了主意。 破念没练成,无尽源泉放不出来,修士们的生命复活不了,江月白才会用自己全身的灵息给了那些修士疗伤、又用自己的灵息暂时补了灵海。 “我先去仙池......看看剑心......”江月白就要翻身下床。 “你等等。”御泽按住了他。 御泽知道他关心剑心,一个人的灵息填灵海撑不了多久,到时候灵海再次枯竭,人间浩劫仍然不可避免,所以他必须还要炼出破念剑。 可眼下不是说剑的时候。 “你先把话说清楚再去!”御泽挡在塌边,问道,“所以你受这么重的伤,是因为救那些修士,不是因为......” 御泽话音停顿。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13节 江月白微微抬眼,等着他把问题问完。 “不是因为心疼渊儿?”御泽问。 “我为什么要心疼他。”江月白说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我已经留了他的命。” “是吗,真这么狠心吗?”御泽冷哼着笑了两声,“那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说了很多句胡话。” “我说什么了......”江月白唇色苍白。 “你问我,你是不是做错了,”御泽仔细瞧着江月白的神色,“你在后悔什么?” 室内安静了一瞬。 “后悔当时心软了。”江月白嗓音平淡,向后靠在床棱,闭上眼缓了缓呼吸,“如果当时那一剑彻底刺穿死生之花,炼成剑心,人间的浩劫就彻底结束了。” “你......”御泽猛然站起身,指着他,点点头,“行......你就给我嘴硬吧!” 御泽站了片刻,又坐回了塌边,叹了口气。 他昨晚一夜守在这里照顾,一点点用巾帕去擦江月白脸上的血——布料的褶皱将血渍蹭出纹理,在江月白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像一道道新伤。 御泽几乎不忍心再擦。鲜血流淌、呼吸错乱、湿汗淋漓......他只是看一眼那样狼狈的江月白,就已经心口揪着疼。 他甚至在想,穆离渊曾经折磨江月白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心软过?哪怕江月白只表现出一丝脆弱,就能让人心软甚至心疼。 他不信江月白连一丝一毫的痛苦都没有表现出来过。 但他现在信了。 只要江月白是清醒着的,就别指望从他身上看到半分虚弱服软的样子。 “你嘴硬也没有用,”御泽拿出锦盒里的仙丹,“我看了你的记忆。” 江月白听到这话,睁开了眼,微微侧头:“前辈看到什么了......” “看到你无时无刻不在试探雾山。”御泽把仙丹放在江月白掌心,“你明明很关心他这些年到底怎么了,对不对。” 御泽知道江月白的目光总是停留在那双蒙着的眼睛。 知道江月白总是找机会碰他的手、碰他的身体、套他的话。 “我当然关心。”江月白没有否认。 御泽听到这么一句,动作微顿,反倒有些吃惊。 “剑心不跳了,一定是他出了什么问题。”江月白缓缓说,“剑心是渊儿心底的爱恨,我确定他绝不会寻死。那就只能是爱恨的问题。” 御泽半晌没说出话:“所以你试探他,只是为了剑心?” “他拿出那半朵死生之花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问题出在了哪里。”江月白垂眸,显得侧颜微冷,似乎对这件事很失望,“我以为曾经那些事足够让他恨一辈子,谁知他完全不恨了。” 完全不恨了。这个御泽也能感觉到。 他确实不恨了,只剩下爱——想要复活江月白的,强烈的想念。 “所以你只是在意剑心,才去试探他的爱恨?”御泽又问了一遍这个他不愿相信的问题。 试探他会因为你身上有江月白的影子次次破例?试探他会不惜拿出支撑生命的半朵花?还是试探他会不会因为你和江月白的相似,在交易结束后仍然心软不下杀手! 那确实,试探成功了。 御泽紧紧盯着江月白,等着回答。 可等到的回答只比想象的更让他发寒。 “试探把他一剑穿心的时候,剑心会不会重新再跳。”江月白说,“那一刻,剑心真的重新跳了。” 【??作者有话说】 想补昨天的,所以又多写了一章,合在一起发啦! 今天没有睡着!给各位小可爱发红包呜呜呜orz - 感谢在2022-06-26 23:20:44~2022-06-29 01:0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2三4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秃爵、鹢舟、。 10瓶;白兰地红茶 5瓶;故城寻梦 3瓶;星星、且听松涛竹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闯仙境 不如不见 一剑穿心的时候...... 爱恨汇聚的剑心重跳了...... 御泽怔愣片刻后, 忽然想明白了——江月白这是找到了让穆离渊重新恨的方法? “你没有取那朵花?”御泽反应过来,“所以......你还是要用他的恨炼剑?” 可怎么才让他一直保持那夜一剑穿心时的恨? 因为江月白的死,穆离渊已经在后悔里煎熬了九年, 如今他再次见到江月白,哪里还会再恨? 即便那般凶残贯穿身体的一剑, 穆离渊的恨都只是一闪而过转瞬即逝——江月白刺出那一剑之后直接回玄天仙境, 进了境门谁也不理飞速朝仙池去,想要用满池仙水延续剑心的跳动......可是剑心还是慢慢恢复了死寂。 “你当时那样狠心对他出剑, 他都没有重新恨你,你之后准备怎么办......”御泽试探着问, “难道还要再做更伤他心的事?” 那要折磨到什么程度, 才能比那夜的一剑穿心还要有伤害力?足以让对方再恨? “前辈想到哪里去了,”江月白看了看御泽的表情, 有些无奈地淡笑了一下, “我在前辈眼里就那么狠毒么。” 御泽疑惑:“那你想要怎么做?” 江月白闭眼:“什么都不做......” 御泽松了口气, 心道也是, 一剑穿心都不能让对方恨多久, 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能让对方恨了。 “渊儿伤得很重吧?”见江月白终于不铁了心炼剑了, 御泽也敢说几句关心那孩子的话,“你那晚出了剑就走, 也没留句解释, 渊儿现在怕不是身心俱伤, 指不定怎么难过......” “我把拿到的半朵死生之花还给了他,还把他推进了魔族准备好的传送阵。”江月白闭目半躺着, 声音很轻, “他不该感激涕零吗, 有什么可难过的?” 江月白没说谎, 那晚长剑穿心的瞬间他还回了半朵死生之花,灵息顺剑身涌动,不是在取而是在补,那一剑虽然下手极狠,但到底没杀。 “好好、行,他是该感激涕零!”御泽被江月白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给气笑了,“全天下的修士感激你除魔之恩,你除的魔也感激你不杀之恩,嗯,你是所有人的大恩人,都得对你感恩戴德。” “不对吗。”江月白听出了御泽揶揄的语气,却毫不惭愧,“我本来就是他们所有人的恩人。” 御泽知道这是江月白故意打断话题,不想让他再提穆离渊。 说实话,他其实也并不想因为江月白对徒弟狠心这件事絮絮叨叨,他根本也没见过那个人几面,何必真的要替那个人说话。 他只是在意江月白,不想让他走这样一条太艰难的路。 “来,”御泽将修络丹粉和青芷配的药一起溶进碗里,递过去,“把药喝了。” “我没事,”江月白微微摇头,“这点伤不算什么,睡一觉就好了。” “嘿,你这倔小子。”御泽拿勺子狠狠敲了一下药碗,“我知道你修为高,受伤也能自愈,但......” 江月白睁开了眼。 “但这是我珍藏了好几百年的修络丹!全拿出来给你磨成粉了!”御泽气得胡子眉毛一起飞扬,“你不喝我也得捏住鼻子给你灌进去!” “那还是我自己来吧。”江月白赶在御泽动手之前接过了碗。 “这还差不多。”御泽低哼一声,“多听老人言,保你不吃亏,以后听话点,别老是那么倔......” “我明日就回剑心池了。”江月白把喝完的空碗放在了桌上。 御泽刚垂下的胡子眉毛霎时间又飞起来了:“你——” “前辈,我有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江月白平静道,“你处处阻拦,拦不住我,只会让我更加难受,” 他抬起眼,望向御泽,“前辈能明白吗。” 御泽无言良久,静默半晌,叹了口气。 爱恨之心不能用了,那朵汇集灵海灵息的花关及渊儿性命,也不能用。如今江月白要炼开天门的剑,只能用剑心池的仙水灵气按部就班踏踏实实地去修炼滋养剑心,自然是一天的时间都不能耽搁。 江月白既然想要上通天之道,自己何故要阻拦呢?就算艰险重重希望渺茫,也不该拦着孩子去试一试。 御泽想通了,也觉得没那么生气了:“回吧,歇好了就回去吧。” 江月白闻言,如释重负轻松一笑。 “我陪着你一起回。”御泽看着对方脸上的笑一点点僵硬,“每天监督你把我的修络丹粉喝光!” * * * 灵海是天地间最大的福地,禁制开后屡历波折,先是被各家修士们瓜分干净,后来又被仙人降世那夜从天而落的灵流瀑布暂填。 可那层灵息极浅,每一日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不过三五日,灵海的波浪已经快要盖不住海底的枯石。 灵海周围还有些没离开的零星散修,在此处调息养伤。 虽说当晚北辰仙君用己身灵息春风化雨,却没法顾及每个人,不少修士灵脉仍未复原,散修们没有宗门大派的庇护供给,疗伤善后什么事全得靠自己,此刻都不愿离开这个福地——灵海虽薄,却仙气氤氲,是疗伤的好地方,他们实在舍不得就这么走了。 第七日海上日出,海面已映不出朝阳。 修士们纷纷打算离开此地,只是飞行法器还未召出,忽见云层之上天光乍泄,如与朝阳遥遥相对的另一轮太阳! 金色的灵光像一朵巨花绽放在天幕! 无数道金光射穿雾气与云霭,刺得众人无法睁眼。 有人惊道:“难道是灵海再次枯竭,又惹怒了上苍?” 上次他们吸食灵海后天降劫罚,上古凶兽震怒,无数修士惨死。那夜的恐怖阴影尚未消散,此刻个个心惊胆战。 “不会吧,我们只是在此疗伤打坐,并没有吸食灵海啊......” “唉,别废话了,快走!” 修士们争先恐后地御剑飞离,生怕那夜灵海的劫难再临。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14节 此时没有仙门百家坐镇、更不可能重现仙人降世的奇观,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但预想的劫难并没有到来。 身后没有狂暴的恶兽嘶吼、也没有夺命的凶风追赶...... 只有水声。 滔天的水声。 修士们闻声回头,只见灵海上方出现了一条金云蒸腾的天道,从仙云中倾泻下金银两色交错的流波。 浮光跃金如碎开的阳光,银点闪烁似在水的星河。 金银交汇的仙水奔腾进灵海,扬起漫天湿润温热的水雾。 “天、天河?!!” 这样的景象只有在年岁古早到已经失真的话本传说上见过。 修士们被此等奇观吸引,纷纷调转脚下飞行法器,重新回到灵海。可距离稍近之后,他们才发现这道坠落凡间的天河,实则根本不能靠得过近。 这些灵息明显不属于人间,从九霄坠落时还带着滚烫的温度,雾气里都翻腾着极热的浪。 是普通修士的肉|体无法承受的灵息。 众人远远围观着天河入海流,看到灵海重新荡漾起灵波——昔日仙人降世时有灵流从天而降,此刻的天河,显然又是飞升仙人慈悲的手笔。 他们脸上的表情渐渐由开始的震惊转为憧憬艳羡。 忽然有修士说:“天河想必连接仙境,我们能不能上去看一看?” 周围一片哄笑。 “当然不能!” “你我都是普通修士,没有飞升修士的金光护体,上去不就等于寻死?” “估计撑不到半途就烧化成烟了吧?” “半途?想太多了!在底下淋一下都遭不住的。” “为什么啊?” “这应当是仙境的仙池水,灵息浓度太高,会腐蚀肉|身,得在人间放个数月半载才能碰......” 最先提问的小修抬头望天:“就没有法子能上去看一眼?就一眼。” “啧,你这副身板恐怕够呛。” “除非你被接上去?让飞升修士用金光护体真气护着你。” “还可以这样?” “当然,上仙界又不全是飞升修士,还有小仙子和小仙倌,他们可不是靠自己修为能力飞升的,就是飞升修士带上去的人。” 修士们听到这个都燃起了兴致,纷纷好奇道: “多讲点多讲点!” “怎么才能被带上去啊?” “要求很多的,必须是血缘至亲、或者是行过合卺礼的道侣,每个飞升修士只能带上去一个,而且对方的修为也不能太低......” “嗐!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认识飞升大能和自己修炼飞升,这两件事难度不分高低吧?你我这些普通人哪能有机会接触那些人......” 天河在前,空中灵息充沛,受伤的修士们感到灵脉舒畅、神清气爽,也开始有心情谈天说笑: “飞升大能又不是一出生就是飞升大能,咱们可以提前培养身边人啊!” “有道理啊!行!今晚就回去打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 “哈哈哈哈,没错!弟弟不行换妹妹,再不行还可以是道侣嘛!咱们都眼光学精准点,趁早和将来能飞升的人搞好关系,也不是不行嘛!” “诶?等等!说到这个......那北辰仙君飞升了,怎么没把黎鲛姑娘带上仙界去?” “是啊,听说黎鲛最近回了仙门,北辰仙君又恰好回了凡间,这真是巧合?不是有什么约定吗?” 谈及此事,众修士都来了劲儿,这远比方才“得道飞升”的话题还要吸引人。 毕竟一个是沧澜雪山的明珠、仙门最绝色的美人,一个是三界最厉害的男人。两个人本该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可偏偏最后的结局是个不那么圆满的。 让人唏嘘。 “啧,想当年,他们之间的故事可是流传了不少版本......” “可不,话本折子都出了好些,我还看过上台演的呢,每出戏里的情节都不一样......” “所以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个关系?两情相悦?还是爱而不得?” “灵海之战那夜,黎鲛是不是穿着嫁衣追在北辰仙君身后?”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可是北辰仙君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什么情况?” “不晓得啊,听说前几日有修士专门去沧澜山拜访,想请教当年仙帝的教诲指点,黎姑娘却闭门谢客,谁都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晚的事情伤了心......” 旁边忽然有人酸溜溜道: “她伤心也没用,当年北辰仙君要娶她的时候,是她自己逃的婚!现在后悔了,瞧见仙人降世,又想找人家想旧情复燃,当然是痴心妄想!” “原来是这样吗?” “嘘!别瞎说,你了解她吗?就乱说话。” “猜也能猜到......” “好了好了!” 架吵起来之前,有人先劝了架,毕竟仙河当前,万一不好的话给仙人听到了呢。 “都别猜了!不管是什么,那也都是他们那些仙门名流的私事,跟咱们这些普通人没关系......” * * * 黎鲛又一次在深夜惊醒。 她已经有整整三晚没有睡好觉。 每次刚有困意,就会猛然心跳狂乱,把刚刚浮上的困倦冲散。 从回仙门到如今,只有短短数月,黎鲛却觉得经历了最伤心、最痛苦、最漫长的日子。 人界光景虽长,却没什么大风大浪,只有安静到索然无味的日升月落。可回到仙门这些日子,她却无时无刻不处在震惊、慌乱、不可置信、难以理解......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里。 几乎崩溃。 暮春入夏的夜晚微微闷热,虫鸣不止,却没有一丝凉风。 黎鲛头痛欲裂、满身疲倦,但不敢合眼。 因为她一闭眼,就会想到云桦描绘的那些场景——那些词语挥之不去,虽是短短几句,却让她觉得无比恐怖。 她前几日还在因为渊儿的痛苦伤心难过,伤心他难以宣之于口的隐藏爱意、伤心他不知真相这九年的难捱、伤心他被江月白一剑穿心的痛...... 可从拘幽谷回来后,她又开始为江月白难过,难过他这些年把所有的使命都藏在自己一个人心里,他不仅要自己完成仙帝的任务,还要做好一个师尊、做好沧澜门的掌门、做好千万人的北辰仙君...... 他真的那么无所不能吗?他就没有害怕过、感到痛苦过吗? 渊儿是江月白最喜欢的小徒弟,从前在沧澜山上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在江月白面前耍小心思,会故意装病、装得弱不禁风,要江月白抱、江月白哄、江月白读着故事睡觉......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那些把戏,偏偏江月白看不出来。 如何可能? 黎鲛知道江月白就是单纯地宠他。 所以她不敢去想,江月白被最在意的人侮辱折磨、被最亲近的人当做发泄欲|望的对象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心境? 云桦说他在穆离渊身下流过泪,可是黎鲛从来没有见过江月白流泪。 在她眼里,江月白是山巅雪天上月...... 月亮怎么会流泪呢? 黎鲛呼吸困难,感觉自己的心也在一抽一抽的疼。 她好想和江月白好好说上几句话,为当年自己的懦弱道个歉,可江月白那晚却走得那样急——那夜不仅是千百万修士们在灵海里为他欢呼,沧澜门的弟子在呼喊、纪砚和晚衣也在喊他“师尊!” 江月白居然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他不应是那样狠绝的人,他一定有什么苦衷...... 窗外的月光照亮一半的纱幔,把房间分成半明半暗。 她黎鲛辗转反侧,她为渊儿难受、为江月白难受,但还有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绪,是为另一个人,让她心里绞着疼——自从她从拘幽谷回来之后,这种怪异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她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所有令她痛苦的事,一遍又一遍、一刻也不能停歇。 根本不受控制! 她好像,生了一种怪病。 ...... 黎鲛心事重重地敲开了春风殿的殿门。 殿门两侧没有守卫侍从,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 桌边烛台未灭,晚衣在灯下提笔作书。听到响动,她抬起头,而后连忙起身:“师娘?” “师娘怎么这个时候来?”晚衣微微惊讶,“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出什么事.....”黎鲛摇了摇头,她看了看桌案上堆的东西,又看回晚衣,“是不是十八峰联审将近,你在忙着联审的事?” “没错。师娘放心。”晚衣保证道,“不论云桦是什么身份,长辈也好先掌门也罢,做错了事我便绝不会包庇。他先前强行逼你与他成婚,这件事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不要!不是......”黎鲛脱口而出,随即声音又弱下去,“晚衣,你放过他吧......” “什么?”晚衣眉心微蹙,疑惑道,“为什么?” “我......”黎鲛不敢与晚衣对视,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说,语速缓慢,“我们......我们毕竟师出同门,好歹师兄妹一场,他对仙门修士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对我,他没做过什么过分事......前几日我去拘幽谷看他,看他消瘦落魄,我还是......” 她上次见到云桦摔落在污水里,莫名地心疼了一瞬。 让她觉得奇怪。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15节 “师娘,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晚衣打断了黎鲛,但并没有追问,也没有反问黎鲛为何出尔反尔,而是语气温和地岔开了话题,“师娘,我见你气色不是很好,我也不太懂医术调理这方面的事,不然......我请秦峰主来给你瞧瞧?” 秦嫣...... 黎鲛回了回神,觉得这建议没错,她是该去找秦嫣。 她好像确实生了什么失眠的病,不然怎会心里绞痛,整夜整夜睡不好觉? 晚衣就要发传音,黎鲛抬手拦下了:“今夜太晚了,明日我自己去秦峰主峰上吧。”她话音一顿,犹疑着道,“对了......” “怎么了,师娘说。”晚衣语气很有耐心。 “听说灵海上方开了天河道,正往下放仙池水。”黎鲛问,“是真的吗?” “是真的。”晚衣点头,“我派去的修士带回了留影壁,我已经看过了。” “是你师尊开的吧。”黎鲛道。 “应当是......”晚衣抬眼,“师娘难道想上仙境?” 黎鲛没说话。 晚衣试探地问:“师娘是想见师尊?” 黎鲛沉默片刻,低声说:“我有话想要同他讲。” “我理解。”晚衣叹了口气,“我也有很多话想和师尊说。可是,就算天河开了,真仙境和玄仙境也只有飞升修士可以上,普通下界修士上去是会灰飞烟灭的,除非有飞升修士的金光真气护体......” 晚衣见黎鲛神色落寞,又改了口,“师娘不必这般伤心,灵海遇劫,师尊当晚力挽狂澜,顾不上其他。但我觉得,师尊他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黎鲛缓缓抬头,看到晚衣的眼眸在夜色烛火里如星般亮。 映出截然相反、低迷丧气的自己。 “是啊......”黎鲛喃喃,“若他真的想见我们,是可以回来的。” 江月白下界一次,就要与仙境时间错位一次,会耗费大把的光阴和道行。况且飞升修士干预凡间事,是有违天道、有损修行的。 太不值当。 她不该这样自私。 * * * 御泽不顾江月白的反对,在剑心池旁强行建了一座云上仙宫。 他知道江月白不喜欢复杂繁琐,所以宫殿不大、装饰也不多,掩映在云雾里,与云水同色,只能看到洁白。 可江月白从没有住过。 甚至没怎么进过。 “屋里景色哪有外面好。”江月白面对御泽的质问,给出了合理解释,“有山有水有花草,心旷神怡。” 他覆下双手,结束了人剑相连的修炼,转身靠在池边山石旁,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身旁灵兽的脑袋。 “还有可爱小动物。” 听到他夸自己送的灵兽可爱,御泽很满意。 他扫了扫落花,在江月白旁边坐下来。 “来,闻闻,”御泽把酒葫芦在江月白面前绕了个来回,“太香了。” 江月白认同:“嗯。” “闻够了吗?”御泽伸长胳膊,又在江月白面前晃了一圈,“我喝了啊?” 江月白面色不愠不恼:“嗯。” 御泽对这种平静反应很不满意,收回手将杯中酒仰头饮尽,咂了咂嘴,自言自语道:“这酒里可不仅有松剑草,还有花,从华薇仙子那采的,十多种,入口是辛辣,回味是甘甜,绝。” 江月白听完这话,无奈地笑了笑。他如今喝着青芷配的药、还服着修络丹粉,不能碰酒,只能天天被御泽的酒香折磨。 对方还以此为乐。 “你喝过花酿的酒吗?”御泽忽然问。 “当然。”江月白说。 “桂花酿还是桃花酿?”御泽摇摇头,“凡间的那些俗酒可比我这灵酒差远了......” “紫藤酒。”江月白回答。 “还有这种酒?”御泽头回听说,“怎么个味道?” “苦的。”江月白说,“很苦。” “既然味道不好,那你为何要喝?”御泽又仰头喝了口甘甜灵酒。 “喝酒喝的本就不是酒。”江月白语气淡淡,“是甜是苦没什么所谓。” “喝的不是酒是什么。”御泽再次朝江月白晃了晃自己的酒葫芦,“你是喝不着开始胡言乱语了?” “是人。”江月白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望着天上飘散的云,“喝酒看和什么人喝......和想一起喝酒的人喝,再苦的酒也是甜的。” “哟,”御泽拿开了嘴边的酒杯,“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啊。” 他侧身凑近了些,“比如和谁?” 江月白很久没回答。 御泽来了兴致:“你有心上人?” 江月白闭了眼,但笑不语。 “是谁?”御泽不依不饶,“既然有,就把她接上仙界来啊。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那个......” 江月白忽然开始剧烈咳嗽,把御泽后面要问的话全给咳没了音。 “啧,怎么咳嗽了?”御泽收了逗弄人的神色,口吻严肃了些,“听我一句,傍晚的时候还是回仙宫歇着,你现在是养身体的时候,不能被冷风吹。” 他放下酒葫芦就要去扶江月白,江月白却伸出一只手对他摆了摆。 远处仙风吹晚云,夕阳渐落山,山边晕开一片红。 御泽负手叹气,转身要走,忽然皱起了眉头,又转回来。 “小白,”他伸手指向天边,“你瞧那边......” 江月白半躺在山石旁,灵兽们都挤在江月白腿边,有的甚至踩上了他肚子。 他拍了拍几只灵兽的脑袋,示意它们下去自己玩,而后拂了拂衣摆粘上的灵兽毛,站起身,顺着御泽所指的方向看去—— 夕阳染红层云,可那红尤其的深暗,像流淌的毒血。 似乎不是仙境里该出现的颜色。 “我去看看。”御泽刚要踏云而起,远处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身转头,见到一个人影在暮色里由远走近...... 青白翡翠的衣裙在傍晚的仙雾里渐渐清晰了颜色。 “今早不是送过药了吗?”御泽问来人。 “不是来送药的!”青芷神色不似往常端庄,此刻云鬓微乱,话音里还带着一丝气喘,“灵瓶仙池水从仙境门口放下去,天河现在连接凡界,有人要闯境门!” 青芷语气急促慌乱,但话音落时,却只得到一片死寂作回应。 御泽与江月白神色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沉默。 御泽是错愕怔愣:仙界境门也是凡人能闯的?! 江月白则是安静地垂着眸,挑拣着衣服袖子上的灵兽毛。 “你们两个!有没有听我说话?普通人怎会有能力闯境门!那人根本不是一般人!”青芷见他们都没反应,又焦急地补了几句,“现在仙河水里都是魔气,门外仙云都成黑的了!” “什......什么?”御泽终于从震惊中回了神,“魔气?!” “灵瓶仙池水是你放的!”青芷上前一步拉住了御泽的袖子,急到“前辈”两个字都省了,“你现在还不快去断了天河?” “这......”御泽听到青芷说魔气,已隐约把事情猜了七八分,他扭头看了一眼江月白,又回头看了看青芷,最后从青芷手里拉回了自己袖子,含含糊糊地说,“哎,断什么断......现在断也来不及了......” “所有被惊动的仙君仙子都往境门去了!”青芷对御泽的反应感到不解,“难道要看仙魔大战在玄仙境里打?” “你说什么?”御泽动作一顿,“都去了?” “都去了啊。”青芷点点头,“他们好久没见过魔族了......主要是好久没打架了,都摩拳擦掌呢。” “那你怎么在这?”御泽上下扫了她一眼。 “我是医修,”青芷清了清嗓子,抹平了自己鬓角乱发,恢复端庄神色,“怎么能参与打打杀杀那些呢。” 远处天边夕阳光晕刚落,就又炸出血色的光芒! 黑红的魔气顺着拉长的缥缈仙云漫延,玄天仙境的清风第一次染上了如此张扬的陌生气味。 “算了!先不说了!”青芷回头望向远处,“那人法力似乎很强,我还是去看看吧,万一有小仙子小仙倌受伤呢。” 说罢,淡烟飘起,青芷身形消散。 仙气与魔雾碰撞出类似滚云闷雷的颤声,从远处缓缓发散开,到近处变作一阵阴风,吹得仙树摇晃。 “哎!小白!是渊儿吧!他是想来见你吧?”御泽有些慌了,三两步跨到江月白面前,“你不去看看?全仙境的飞升修士都去了!他顶得住吗?” 江月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拍掉了袖口最后一点兽毛,甚至还轻笑了下:“没事的。” “没事?”御泽闻言,表情急得有些许扭曲,“他可是魔族!来这个地方本来就要忍着仙气蚀骨的痛.....他就算法力再强也扛不住整个玄仙境的仙人群殴啊!” “这里又不是谁说来就能来的地方,他既然有胆子上天河闯境门,不就是想试一试这份苦么。”江月白淡淡道,“打疼了就乖乖下去了。” “那孩子也是个倔脾气,万一强撑着不走死在这儿怎么办?”御泽劝道,“咱们好歹传音知会一下仙君仙子们,揍人可以,别往死里打啊。” 江月白没有反对御泽的意见,只轻声说了几个字:“嗯,前辈看着办吧。” 说完,江月白转了身,朝着云上仙宫的仙云长阶走。 “你等等......”御泽看着江月白逐渐走远的背影,连忙追上前拉住他,“你不去见他?” 御泽没用多大力气,可江月白竟直接被拉得一踉跄,显得无比虚弱,御泽还没开口,他又猛地咳嗽起来。 御泽:“......” 一不想听我说话就开始装病是吧? “人都来了。”御泽道,“你去见一面吧。”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16节 江月白又咳了几声,拿开了捂嘴的手帕,帕上竟然晕开了淡淡的红。 御泽:“......” 好家伙,还装得挺真。 “见了说什么呢,说我骗了他很多年么。”江月白折起手帕,“越说越是恩怨难解。不如不见。” 【??作者有话说】 每次想要多写一章的时候就会晚(流泪),手速真的很慢很慢,这八千字从前天晚上开始写,写到现在(叹气) 这回还是两章噢!继续给小可爱们发红包鸭! 对啦!是哪个小可爱!给我空投了五百个月石哇!!! - 感谢在2022-06-29 01:07:26~2022-06-30 23:5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2三4五、棉花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锦 20瓶;大衣外套、爱丽丝 10瓶;黄桃糖水 8瓶;1551 4瓶;以纯 3瓶;兔斯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冷月薄 墨笔描摹的眼睫 御泽还要说些什么, 江月白已经转身走了。 “哎......”御泽站在原地,追着江月白也不是、扭头去仙境门也不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你......” 他正一筹莫展,江月白忽然又转身走了回来。 御泽松了口气。 但气缓到一半就卡住了—— 江月白回池边提起了他带来的酒葫芦, 而后又转头走了。 御泽:“......” 晚阳渐落, 苍穹被夜染成蓝紫,单薄月色隐隐照亮空中飘浮的暗红雾滴。 微寒的晚风里弥漫开血腥味, 还有浓烈的魔气。 与此间仙境格格不入的魔气。 那股魔气太过张扬、带着异族与生俱来的邪恶杀戮气息,很快便成了众矢之的——它激发了所有仙人曾在凡间的怒恨与压抑太久的战意。 刀剑法器碰撞的声音如同山崩地裂, 即便玄天仙境辽阔无比, 那些声音依旧随着晚风飘过巍峨仙山拂过浩荡仙河,飘至仙池周围...... 震得池中水波来回晃荡。 御泽手忙脚乱发了个全境传音, 魔气干扰灵诀, 一连三回才发出去, 等他发出去, 连自己在灵诀里说了些什么话都不记得了。 原地犹豫了一下, 他还是踏上了仙宫云阶。 仙宫禁制不对仙境众仙设防, 御泽伸手推散了仙宫前透明屏障,外面狰狞的仙魔之气撞荡声尽数涌进, 将仙柱缠绕的垂幔轻纱掀得上下翻飞。 他一路疾行, 穿过回廊, 连推了几扇门,都没见到人影。 仙宫是他设计的, 当时造的时候还省去了不少复杂部分, 可此刻他只觉得九曲十八弯, 差点在自己搭的回廊里迷了路。 七拐八绕了好一会儿, 御泽跟着直觉走到了后山花园。 也不算是直觉,是闻着味来的。 酒味。 “江月白!”御泽直接喊了名字,喘了口气,“躲我呢是吧,藏这么深。” 此处魔气与血腥味都不浓,只有凉风轻摇着花草。江月白半躺在藤椅里,跟着风一起摇摇晃晃,远远看过去,白衣飘垂,似还有几分悠闲。 “外面魔气太重,”江月白听到自己的名字,微微坐起了身,嗓音仍然是虚弱,“我有点受不住。” 御泽瞧了他一眼,见到他苍白的指节里还攥着那块淡红的手帕,整个人显得格外病态。 演技高超啊。 “酒呢。”御泽走近几步,食指勾了酒葫芦的绳带,提起来晃了晃,“别跟我说你倒了。” “喝了。”江月白说,停顿片刻,又轻声补了句,“里面就剩两口了。” “不是受不住吗。”御泽低哼一声,搁了酒葫芦,“能受得住酒?” 江月白笑了笑:“前辈方才说是用十几种花酿的......” 他抬起眼,人畜无害地望向御泽,“说得我好奇,想尝尝。” 御泽喉结动了动,只这一眼,那些到了嘴边的重话就咽回去了。 装病又怎么样呢,他的确是不忍心戳穿,江月白在这一点上算是拿捏住了他。 “传音我发了。”御泽叹了口气,挨着江月白坐下来,“让他们下手轻点,能别打就别打。” 江月白躺回了藤椅里,像是累了,只答了一个低低的“嗯”。 远处的嘈杂隔了层叠的仙山,到了这里只剩隐隐约约的风声,显得此处更静。 雾霭深重,暗淡的月光落在白衣,像一层薄衾盖在身上。江月白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 “不去见他,那让仙子们带句话呢。”御泽把酒葫芦里剩的几滴酒倒进口中,而后轻轻拍了拍江月白的手背,“好歹给那孩子解释几句,不然他心里也不好受。” 静默良久,江月白的手指动了动,御泽还没反应过来,江月白快速从他手里抽|出了手,捂住嘴猛烈咳嗽起来。 御泽:“......”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御泽妥协了,“不说这些了,你歇着......” 不论是真还是假,这咳嗽声总是让他心疼。 “怎么解释......”江月白咳完的嗓音有些沙哑,“说我完全是利用他,他肯定接受不了......说我待他是真心,他恐怕要强留在这里赔罪道歉......仙气腐蚀魔体,折腾起来更是麻烦......” “是,是这个理。”御泽点着头,扶他靠回椅背,“你想的更周全些,是我欠考虑。你好好休息,其余的事我来处理。” 御泽走出云上仙宫,浓重的血雾扑面而来,像是迎头给口鼻灌了场闷雨,堵得呼吸滞塞。 夜色被染上暗红的脏,风里全是咸腥。落花受到魔气侵蚀,已经变作了满地粉色的污泥。 御泽心里奇怪:不是发了传音,怎么还在打? 难道传音没发出去?还是那几个好战分子光顾着打架没收到? 御泽满心疑惑地走下仙云长阶,忽然看到面前荡开一圈气流涟漪! 一道无色气门凭空展开,彩雾随风散,几位仙子从传送灵门中跨了出来。 “小白人呢?刚去剑心池没找到!”青芷话音带喘,往御泽身后看了一眼,“在这里面吗?” “哎,他歇下了。”御泽伸手拦住了就要往里冲的几个人,问道,“什么情况了?” “太惨了,实在看不下去了。”青芷提起裙摆,上面全是溅上的暗红的血,“医者仁心,我都忍不住想去救人了,但是根本挤不过去啊,那些小姐妹们的刀剑几百年没见血了,今天可算杀了个痛快......” 御泽听得心惊胆战:“我......我不是发了传音!让你们别下狠手!你们......” “别下狠手?”青芷抬眼,“打得太激烈,没听全,光听见后三个字了。” 御泽一阵头晕目眩。青芷已经绕开他带着仙子们冲上仙云长阶了,留下一句:“找小白有急事,过会儿再和前辈解释。” “什么事?哎,等等,你们动静小点!”御泽转身追上去,“别给他吵醒了。” 仙子们的动静已经很小了,但问话响起在寂静的夜晚里还是显得焦急突兀:“小白!你和那个人是不是认得!” 御泽后脚赶到,想拦着她们,却发现江月白并没有在睡,而是坐在假山小桥边低头在水里洗什么。 “那人快不行了,说想要见你一面。”青芷走到近前,语气急促,“你去不去?” “快不行了?”江月白动作一顿,将手帕从水里捞了出来。 又翻了个面放下去。 淡红的颜色遇水缓缓漂散,手帕不大,但江月白洗得很认真,指腹细致地抚过布料每一道纹理,再不紧不慢地将帕子压进水下轻晃着...... 不知是不是重伤的原因,每个动作都极其缓慢,透出些懒散。 青芷原本满心急躁,可目光落在那些晃荡开的水纹上,心情莫名跟着放缓,甚至还出了神——江月白的手,并不算一双温柔的手,因为那双手骨节分明,每根手指还都布满了剑茧。 但却让人觉出“温柔”这两个字。 这双手握剑的时候冰冷无情,但若是放下剑轻抚谁,也许并没有那般无情。 带着薄茧的指腹反倒比细嫩的皮肤更有一种冷冽的温柔。 “他不是那么厉害么,敢直闯境门,”江月白将帕子拧干,搭在了手边摇晃的小树枝上,神色没什么太大变化,“怎么会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小白你......”御泽欲言又止。他觉得江月白这话听着不大对劲,似乎并不担忧,反倒有些......失望? 他转头看向还在滴水的手帕,闻到了花汁的芬芳...... 好小子,还会装吐血了。 “他是很厉害,可交手没一会儿他就不再动手了。”青芷回过神,弯腰掬了一捧仙池水洗了洗手臂上的血,“就单方面挨打,那谁能撑得住多久啊。” 江月白好一会儿没说话,沉默须臾,淡淡道:“既然撑不住了,那就跟他说,让他回去吧。” “他要是愿意回去,我们也不必来这儿找你了。”青芷甩了甩手上的水,叹了口气,“他不仅不还手,还求我们一定要把话带到,这......” 青芷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仙子,“瞧他满脸是血,可怜兮兮的,大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是啊,早知是你的熟人,我们便不打了。”仙子们对上江月白看过来的目光,都有些不好意思,“当时场面太混乱,还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魔族要上来寻仇......” “不怪你们。”江月白轻声说,从水边站起了身,“他现在在哪。” 青芷表情复杂:“在境门外面跪着......” 御泽大步走到江月白身侧:“我给你结护身结界隔魔气,你去见他一面吧。” 江月白问:“他伤得重么。” “挺......挺重的......”仙子们回答得有些困难,“他身上......好像有旧伤......”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17节 “对,有旧伤,我也感觉出来了。”大家都纷纷点头附和。 ——有旧伤,所以才伤得那般重,不是我们太凶残。 “他流了很多血。”为了防止江月白看到那副场景后太震惊再伤了心脉,青芷决定提前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眼睛流得尤其厉害。” 江月白拿起了藤椅上搭着的披风,听到这句话后又缓缓放下了手。 “走吧,”御泽看他犹豫,直接上前,“我陪你去。” “不用。”江月白按住了御泽要来扶他的手,转身撑在藤椅扶手上缓了口气,垂头捏了捏眉心,嗓音微有暗哑,“我忽然有些累了。” 青芷见他面色不对,问道:“今日的药吃了吗。” “吃了,”御泽替他回答,“我看着吃的。” “那先喝点水......”青芷伸手去石桌上摸茶壶,却摸到了一只酒葫芦。 “前辈,”青芷抬头看向御泽,“你是看着他喝药,还是看着他喝酒?” “我这......”御泽不知怎么说,“我拿这酒是给......” “没事的,就是困了。”江月白低低说,“我去歇会儿。” “你不去境门见那个人?”青芷惊讶,“那......那他怎么办?” “我本来就没要见。”江月白垂眸拿了披风,语气淡漠,“他若觉得痛了就回去,若是还要强撑,那就跪着吧。” “啊?!”仙子们闻言都变了表情。 “他......”青芷问,“不是你朋友啊?” 江月白说:“当然不是。” 青芷惊奇:“真是来寻仇的仇人?” 江月白嗓音微哑,显得有些敷衍:“差不多吧......” 御泽噎了一下:“你......” 众人怔愣的功夫,江月白已经走了。 “唉,早知如此,直接打死得了。”仙子们意犹未尽,“还没使出绝学呢。” “那要再回去打吗?” “我觉得可以......” 御泽没好气道:“打什么打,他不是也没干什么。” “好吧。”仙子们活动了活动脖子手脚,“今天也有些累了。” “而且魔族会被这里仙气腐蚀身体,估计再过会儿他身子就要化成血水了。” “那我们就不用管了吧......” 仙子们交谈着走远,独留御泽一个人站在原处。 御泽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自己先去见见那个穆离渊? 可是见了之后怎么说呢?把剑心的真相告诉他?那绝对不行。说江月白是真的不想见他?那别给人孩子整得伤心过度,一下子过去了。 到底该怎么办? 御泽纠结了半晌没纠结出个结果,最后也决定放弃不管了。 觉得疼了也就回去了。江月白那话说得没错。 倔强是苦没吃够,等真撑不住了,也就不倔了。 ...... 夜色渐深,风吹雾散,月薄星灿。 今晚不同往昔,血腥杀伐过后,夜色里不是月的微暖浅金,而是星辰的冷。璀璨的星河洒落银光,照亮浩阔的仙云。 穆离渊看不到仙境壮美的夜色,但他能感到星辰落光的冷。 他浑身冷得打颤。 血流得太多,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身子了。 仙境门前还有几个留下看热闹的小仙倌,围着这个流血的人来回转圈: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小仙倌停在穆离渊身前,蹲下来瞧着他的脸,“来这里想做什么?” 穆离渊微微抬起头,嗓音哑得无声:“我想见......” 他原本是想见江月白一面的,但此时不想了。 或者说,不能了。 他上天河之前用魔晶琥珀复明了双眼,可现在受了重伤,魔息无法运转,已经又看不到了。 “北辰......仙君......” 但他还是想当面和江月白说几句话。 “可是北辰仙君说了,”那小仙倌回答,“他不想见你。” 穆离渊呼吸断续,眼睛又开始流血。 江月白不想见他。他早就料到了。 谁愿意见一个昔日折磨自己的仇人。 小仙倌们见他不走,纷纷劝道: “你快回去吧!” “你真的是魔族吗?” “北辰仙君说你愿跪就跪吧,可灵气会腐蚀魔体,你要是不走,身体要全部烂掉的!不是吓你!” 穆离渊仍然在原地未动,他知道自己如今这样很狼狈、很不堪。 但他只是想和师尊当面道一句歉。这句道歉他已经独自在心里反复说了快十年。 江月白原不原谅他不敢奢望,他甚至觉得最好不要原谅。 因为一句道歉配不上原谅。 他曾经想过,如果能再见,不论江月白是想要惩罚他、还是想要他的命,他都愿意。 可是江月白什么都没有要。灵海之战,江月白出手只是为了救人,没有和他说一句话,甚至连他说的那一句话都没有听完。 凶狠一剑是惩罚,惩罚后却把拿走的半朵花还给了他——似乎在告诉他,他们两不相欠。 江月白不想与他计较什么,也不想有再多的瓜葛。他能感受到。 他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再如何纠缠,他也触不到天上月。 但他很贪心,他还想看一看自己想念的人、听一听想念了数年的嗓音。 小仙倌们在周围七嘴八舌劝说了好一会儿,可是毫无效果。 他们发现这人并非完全是倔强,而是流了太多血,跪姿僵硬,周身已经没有活气了。 一个小仙倌大着胆子碰了碰那张遍布血渍的脸——感到极度的冰凉。 猛地缩回了手! “他是不是......死了啊?” “可他还跪着呢......” “尸体僵硬了就是这样的......” 小仙倌们既害怕又好奇: “他到底是什么人呀?能上仙境,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可他要真是什么妖魔大能,不该连眼睛都治不好吧?” “对哦,他是个盲人诶,可惜了!我觉得他眼睛长得很漂亮,居然看不见......” 又研究了许久,他们最终一致认为这个人已经死了,决定去找青芷仙子。早先青芷仙子和他们交代了,说要拿这个魔族的尸体做医术研究。 “好可怜,落在青芷姐姐手里,估计连个全尸都没了......” “我猜青芷姐姐第一个就要挖他的眼睛!” 小仙倌们结伴走过境门前的仙桥,交谈声戛然而止——夜色深浓,仙桥尽头的一袭白衣格外显眼。 “北辰仙......”他们惊讶不已,但没有继续喊完这四个字。 因为江月白对他们轻轻点了点头,又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们虽然没有完全理解这个动作,可也知道这是让他们悄悄的。 于是他们小心翼翼地踮起脚,悄悄地跑走了。 江月白缓步走上仙桥。 周围的栏杆花草都是血色,而且是溅射状、迸裂成扇形的血。凡是经历过战争杀伐的人,都能在看到这些血的第一眼,在脑海中还原出当时画面的残忍程度。 仙道已经成了血道,血水还是荡漾的血水,没有干涸——说明流血的人一直在流。 漂浮的血水漫过了白靴,在来人缓慢的步调里晃荡波纹,打碎倒映的星河。 踏血行走的细微水声停住。 江月白停在了穆离渊身前。 星光映血,足以照亮此地。 与那夜在空中明楼相见时一样,江月白感到穆对方周身还是透着淡淡的病气,成年累月积攒深厚,连如此浓重的血腥和魔息都遮掩不住。 穆离渊的暗蓝色衣袍已经被血浸透,变作了深褐色。 跪地垂头的动作让发丝垂在脸侧,碎发上挂着的血珠在寒风中凝结成滴,沉重地坠落进身下的血水里。 江月白的视线落在他的眼睛。 这次没有蒙眼的缎带。 但仍旧看不到眼底眸色。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18节 因为那双眼睛已经被|干涸的血覆盖,长睫沾着血渍,杂乱地贴在眼周。 睫毛湿了血和汗,显得更加深黑,像是用墨笔画上去的——根根分明的,是细笔描摹;几根被血与汗粘在一起的,是不小心的重笔浓墨。 这双眼睛,江月白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但他仍然熟悉,熟悉眼廓起伏的曲线、熟悉眼尾延伸的弧度、熟悉每一根睫毛的走向...... 渊儿的眼睛从小就很好看,甚至漂亮。 黎鲛当年和他说:“渊儿的眼睛漂亮得和小姑娘一样,如果他真的是女孩子就好了,那样他撒娇装病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能忍住揍他的冲动?” 江月白说:“我本来就没打过他。” 黎鲛诧异:“一次都没有过吗?他次次逃课装病耍小聪明,你都没打过?” 江月白说:“没有。” 黎鲛叹气:“你就宠着他吧,宠坏了你就后悔了。” 江月白笑而不言。 其实那并不算是“宠”,因为实际上他没有打过任何一个徒弟。 即便他自己从小挨过不计其数的打。 打,没有用。起码在江月白眼里是这样。 身体的折磨,是所有惩罚里最低级、最没用的一种。 真正让一个人痛苦,是要折辱摧毁皮肉之下的那颗心。 江月白懂得这个道理,但并没有想教徒弟这个道理。 可他的渊儿却把这个道理学得很透彻——渊儿从没有上手拷打过他。只是在欲|望沉沦的湿汗里,夸赞他的味道。在他身上驰骋的时候,从背后挽起他的长发让他仰头,强迫他去看满殿红烛映亮的明镜、还有镜中映着的人。 江月白在魔界待了那么久,其实不怕渊儿拿自己发泄。 只怕蜡烛和镜子。 只有这两样东西会让他感到痛。 也让他感到惊叹——他居然能磨出这样狠毒的刀。 这样浓烈到极致的恨,一定能年深日久永不消散,直到他炼出斩开天门的剑。 可惜没有。 不是他高估了渊儿的狠。 而是他高估了自己。 江月白伸出手,缓缓拨开了穆离渊脸侧带血的发丝。 带起的仙气触及到魔体,在皮肤上灼烧出一阵细微的烟。 穆离渊疼得微微皱眉,费力地睁开了那双鲜血弥漫的眼—— 眸色浸在常年绕身的黑红魔气里,又被更强的仙气腐蚀,这双眼睛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装病时候的湿气蒙蒙。 只是异常无神。 他迷茫地抬头,想要伸手触碰面前的人。 可江月白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他摸了空,什么都没有碰到。 但他闻到冰凉的气息。 像春寒峰上的花、像沧澜山上的雪...... 像他朝思暮念的人。 “师尊......”他的嗓音沙哑不堪,“是你来了么......” 他感到深深的难过,因为他又一次,看不到眼前人。 眼睛失明太久,已经没法完全治好,魔族琥珀可以复明双眼,但却有时限,他的伤太重,此刻早已失去了效力。可他没有能力回去治好伤再上来一次,仅仅是这一次,就已经快要了他的命。 穆离渊带血的手指在空气里摸索,最后支撑不住,又跪伏在地上,吐了口血。 夜晚寒风忽然开始猛烈地刮,吹散了熟悉的气息。 他看不见,也不知道江月白还在不在。 只能拼命地道歉:“师尊......我错了......我从前做错了......我不该做那样的事......” 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死寂。 “对不起......”他跪在地上无助地重复着,“师尊......对不起.....” 他开始意识到,也许方才的味道只是死前的幻觉,实际根本没有人来看他。 如果江月白想见他,早就来了,怎会忍心等到他濒死的时候? 他颓然地跪坐在血泊里,不再忍着喉中上涌的血,任凭它们顺着口鼻四溢横流。 血滴纷纷坠血泊,像静夜里的一场残忍的雨。 寂静良久,江月白开了口: “我原谅你了。” 【??作者有话说】 天要亮了,作者也要猝死了(瘫倒 依旧二合一!还有谢谢昨天给我投了五百个月石的小可爱!(因为看不到是谁投的,只能在这里感谢了) - 感谢在2022-06-30 23:52:53~2022-07-02 03:0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悟说不可以哦 80瓶;鹭起星河、叶络 10瓶;江酒一、西柚 9瓶;馨溯 3瓶;暮、阎罗only、故城寻梦、雨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蚀骨痛 “渊儿的眼睛,是世上最好看的眼睛。” 穆离渊闻言, 微微一怔。 而后惊喜万分,想要挣扎着起身。 “你可以回去了。”江月白又说。 穆离渊的动作僵住了。 “跪在这里,魔血会染脏仙河水。”江月白嗓音平静, 甚至淡漠,“仙河连接灵海, 人间地脉都会被污染。” 穆离渊仔细听着这个嗓音。 ——的确是他想念了无数个日夜的江月白。 但又不是。 江月白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不论是现实还是梦里。 这煎熬难耐的九年他只能靠回忆和梦境活着, 梦到少年时枕着江月白的手臂和长发入睡......梦见江月白用手擦他眼角的泪...... 他从江月白那里得到了太多无言的温柔和无奈的包容。 但此时这个嗓音,和他梦里的江月白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听出任何温情。 只有冰冷, 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与厌烦。 虽然做足了准备,可他在亲耳听到这些话的瞬间, 仍旧如同冷雨浇身, 心坠寒潭。 这嗓音太陌生了。 陌生得让他慌张恐惧...... “师尊......我......” 穆离渊以为这九年的煎熬会让自己再不惧怕什么,他以为自己长大了、以为再见到江月白的时候可以不那么紧张慌乱、不用再假装强大, 可他现在却仍然呼吸错乱、心跳如狂, 生怕说错一个字。 “我、我想......” “你想怎么。”江月白语气里的倦已经不再遮掩。 “我只想......”穆离渊跪着仰头, 血流了满颈, “留在这里陪一陪师尊......” 江月白很久没有说话。 “就只远远......远远陪着......就好......”穆离渊断断续续、近乎哀求地说, “师尊不用管我、也不用搭理我!我什么都不做......不会打扰到师尊、不会打扰到任何人......只要别赶......” “说够了么。”江月白忽然开口打断了他。这几个字声音不大, 但却带着微颤的吸气,似乎到了耐心的极限。 “师尊......” “回去吧。” 穆离渊一动也不能动了。 “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什么都看不到, 也不知道江月白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好害怕说错话。 这已经不是从前他认识的江月白。 ......是高高在上的北辰仙君、飞升大能! 他甚至不敢再喊一声“师尊”这样的称呼, 怕对方会嫌弃、更怕对方会生气, 只能一遍遍低声说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方才说了,”江月白嗓音冷淡, “我已经原谅你了。” 已经原谅了...... 穆离渊心里忽然变得空空荡荡。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19节 他冒死闯上天河, 就是来这里道歉认错的, 对方却不要他的道歉了。 他连唯一可能留下的理由也没有了。 江月白没再说什么, 转身离开。 穆离渊听到了转身时衣袂带起的微风,急忙想要起身,然而重心不稳,向前摔倒在了血泊里。 他慌乱地在地上的血水里摸索,却已经摸不到江月白的靴子和衣摆。 “对不起......对不......”他害怕又无助,呛了口血,“不、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江月白已经在他的记忆和梦里走过无数次。 在谪仙台上毫无留恋的抽剑转身、在天机门前散做金色的尘埃......如今又要在他失明的黑暗里留给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穆离渊绝望地跪伏在地上。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哪怕江月白说一句、说一句要他怎么做,他都会去做。 只要不是离别。 “求求你......”他终于忍不住流了泪。 江月白的脚步停了。 他转过头,看到穆离渊的眼角淌下了淡红色的水痕。 看了许久,江月白问了一个问题: “不恨我了?” “不恨了!”穆离渊闻声,赶忙抬起头,“不恨了......” 他怎么可能还敢恨。 “全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他艰难地朝着声音来处挪动着膝盖,“不要赶我走......求求、求求你......” 他知道自己的话说得颠三倒四,但他只想能多留片刻。 因为这一分开,他也许再也见不到他的江月白了。 他已经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他本就是活不长的魔妖混血,哪怕现在有了死生之花的强大力量,可却受到了这朵花更强的敲骨吸髓的反噬,每一点修为都在损耗寿命! 天河与仙境的仙气过于浓烈,他带着旧伤的五脏六腑都开始融化成血水...... 他已经和他的心上人分开了三年又九年。 他短暂的生命里,没有那么多三年和九年可以再挥霍了。 江月白又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距离他极近的对面。 穆离渊感到强烈的仙气扑面而来,如无数密密麻麻的细箭一同刺入皮肉,让他脸部肩颈刚刚结痂的血口全部崩裂! “你留在这里,”江月白弯下腰,嗓音低缓地说,“会很痛的。知道吗。” “我不怕痛......”穆离渊摸索着抓住了江月白垂下的衣袖,双手霎时冒出了被腐蚀的血色烟雾,“我什么都不怕......我不怕......” 这里到处都是浓烈的仙气,每时每刻都在腐蚀他的皮肤骨肉,还有全身的经脉脏器。每多留一刻,就是多一刻的痛不欲生。 可他仍然紧紧抓着江月白的衣袖,像抓住了冷夜里唯一的一点温度。 哪怕这温度下一刻就会让他灰飞烟灭。 “我不怕痛......师尊不要赶我走......”他卑微乞求着,“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但只要让他留下,哪怕要狠狠惩罚他,将他剥皮刮骨、将他抽脊剜心!他都可以忍住。 只要做这些的是江月白,只要江月白能开心,他怎样都可以。 可回答他的却是漫长的寂静。 让他感到强烈的不安。 晚风在吹,尚未结痂的血口在风里一抽一抽地刺痛,和他的心跳一个节奏。 良久的安静之后,他忽然听到了白衣落地的细微声响—— 江月白屈膝跪了下来,伸手抚上了他的侧脸,缓慢地触摸着那些伤痕。 指腹触及之处仙气腐蚀皮肉,又渗出了更多的血。干涸的血痂血渍上重新开裂,新血一层又一层涌出,顺着江月白的手指流淌。 “傻孩子。”江月白轻声说。 穆离渊浑身一僵。 他感到自己在做梦...... 只有梦里才会听到这样熟悉的口吻。 江月白的手抚过他的长发,仙气触到的地方伤口尽数崩裂。 可江月白却像没看到那些流血的伤口,缓缓收手把他搂在了怀里,叹了口气:“渊儿真是个傻孩子。” 穆离渊整个人被浓烈的仙气包裹,痛得剧烈发抖......浑身针扎刀穿般,好似被扔进了布满尖刺的酷刑深渊。 仙气腐蚀魔体,发出可怖的骨肉融化的声音。黏腻的鲜血流满了白衣,将两人都染成了血色。 穆离渊痛得连呼吸都困难,但他仍然紧紧攥着江月白的衣衫。 生怕这是镜花水月将死的一场梦...... “听话,回去养好伤、治好眼睛,”江月白低下头,看着怀里人眼角淌出的血,用指腹一点点将那些带血粘黏的眼睫抹开,“等眼睛好了,才能看到你想看的。” 穆离渊听到江月白的嗓音贴着耳侧,每一个字都轻缓。 他不想走,但他不敢再说“我不走”,此刻的温柔让他受宠若惊到胆战心惊,他怕说错了话再重新惹江月白厌恶。 而且江月白说的没错,他若治不好眼睛,便见不到想见的人;若养不好伤,就算留在这里也留不久。 魔妖混血寿时有限,活不长,江月白曾用自己灵元的一半换了他魔元的一半,可是他后来魔元受损、死生之花又在体内蚀骨吸髓...... 他命中的劫怎么都换不走。 若不是江月白留给他的念想,他早就撑不住了。 如今他怎么可以死在与江月白重逢的时候? “回去把这个吃了,伤就能好,眼睛也能好。”江月白把装有仙丹的盒子放进他掌心,握住他的手,缓缓说,“等你能看到的那一天,我就去人间找你,不在这里,这里仙气太重,会伤到你。” 江月白替他擦着脸上的血和泪,却越擦越多,“到那个时候,渊儿就不会再痛了。” “好......”穆离渊点头,每动一下双唇就要涌血,“我听......听师尊的......” 温和的金雾从四周缓缓升起,像摇曳的花草。穆离渊感到被轻盈的风托起,满身针扎般的剧痛霎时消散大半。 江月白为他开了金光护体。 “去吧,”江月白这次抚摸他的眼角,没有再腐蚀出血,只有柔软,“很快就会再见。” ...... 江月白看着境门开启又闭合,原地站了片刻,转身走上仙桥。 桥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走过时不再会发出水声,只剩血渍的开裂声,像是踩过满地的枯叶。 御泽站在远处桥头,看着江月白一步步走近。 天上仙云飘过,时而月弱时而星暗,浅金与冷白的光交替照亮此处。 即便离近,他仍看不清江月白脸上的表情。 “前辈来了。”江月白嗓音淡淡,似乎对御泽在这里毫不意外。 “你开金光护体了?”御泽看了看江月白垂下的手上尚未褪去的灵光,低声问,“心疼他了。” “前辈,”江月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手指向了远处,“你看。” 御泽转过身,看到远处天边一片金红——剑心池的池水灵光被剑心的跳动带起,散发出柔和却耀眼的光晕。 可那些光又在慢慢暗淡。 “他今天流了那么多血,剑心池都没有亮过,”江月白语气平静,仿佛刚刚那个跪在血水里柔声软语的人不是他,“方才我说了一句让他走,剑心池就亮了。” “剑心......”御泽望着那片红光喃喃,良久,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了一下,“剑心。” 他还以为江月白是真的放弃了那颗爱恨之心,原来只是早就料到了对方会来此地。方才明知对方重伤仍然那样沉得住气不去见,只是为了试到底要让对方流多少血、感到多痛,才能让剑心重跳! 如今他终于找到了能让对方痛到极致的方法——不是让身体流血,而是让心流血。 所以方才那些“还会再见”的承诺...... 都是假的。 御泽转猛然回身:“你的心里除了剑心,到底还有没有别的?有没有......” 虽然御泽并不知道他们师徒之间究竟都有什么过往,但光是旁观,他都能感觉到穆离渊对江月白绝非简单的师徒之情,他不信江月白感受不到。 江月白接过了话:“前辈是想问我心里有没有他。” 御泽注视着江月白的侧颜,试图看出一些情绪的起伏。 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当然有。”江月白缓缓说,“风雪夜归已经不是我的剑,现在渊儿的心就是我的剑,我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他。” “如果没有剑心呢?”御泽问,“如果没有破念剑心这层牵绊,你心里还有他吗?” 御泽觉得,如果没有剑心,江月白应当就只会把穆离渊看做沧澜山上一个普通弟子......不,是两人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江月白与穆离渊初见于仙魔之战的杀场。 当年围剿魔窟,江月白只有十九岁——他刚拿起风雪夜归剑、背负起十八峰的重量。 他要做的有很多,不止是世人知晓的沧澜门掌门,还有世人不知晓的使命和嘱托...... 爱他的人他从来不缺,哪怕没有未婚妻黎鲛,也有数不清的其他爱慕者。 但恨他的人却没有,十九岁的江月白从没杀过人、更没有仇家,他只斩过妖除过魔。 江月白当初救下魔族幼童,让整个仙门震惊。 仙门修士对魔族心慈手软,就是对天下苍生残忍。身为沧澜门掌门,江月白不该做那样的事。 况且那是个魔妖混血的种,根本活不长、养不大。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20节 但江月白把他养大了。 在沧澜山的那些年,穆离渊和同门们一起生活一起修炼,谁也不敢歧视他怠慢他。 因为江月白从不准任何知情的人提起他的身世。 直到穆离渊体内魔气难以隐瞒,在妖林试炼失控打伤别家弟子,被二十六家揪上谪仙台,江月白才第一次亲口告诉他魔族血统的真相。 可那时距离江月白救他已经过了整整十一年! 利用一件工具需要养十一年吗,御泽觉得不用。江月白这样的人想要操控谁的情绪,简单得很,根本不需要那样奢侈到极致的付出。 “你和我说实话。”御泽拦住了要走下仙桥的江月白,“你当初救下他,就只是为了利用吗?” 江月白脚步停顿,回过了身。 沉默片刻后,才轻声说:“渊儿的眼睛很漂亮。” 御泽微微一愣。 他没懂这个回答是什么意思。 “他当时躲在尸体堆里,”江月白说,“我最先看到的是他那双眼睛。” 围剿结束,血流成河的战场已经归于沉寂,尸山骨堆都浸溺在漆黑夜色里。探灵阵的幽光照亮黑压压的尸体,照到一只失去了父母濒死绝望的小兽,和他那双惊恐的眼睛——被泪沾湿的睫毛太过浓密,在小小的脸和身体上格外显眼。 “所以呢。”御泽道。所以这和刚才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很想看看他长大的样子。”江月白缓缓说,“想看看那双眼睛长大之后是不是会更好看。” 御泽笑了。 要江月白回答他不想回答的问题,简直比登天还难。 御泽顺着江月白这句不是答案的答案接话:“那他长大了,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啊。”江月白淡淡笑了一下,说,“渊儿的眼睛,是世上最好看的眼睛。” 不论是癫狂的、痴情的,还是迷茫的、流血的。 都像是画里的眼睛。 小时候渊儿缩在怀里的时候,江月白总是能在烛火的光影里看到那些垂着的浓密睫毛。 看到他的眼睛偷偷往自己脸上瞟、看到他的手指不安分地卷着自己的发梢...... 后来渊儿长大了,那双眼睛里映着烛火,长睫挂着湿汗,随着极其凶狠用力的动作一滴滴滑落在自己脸上,可眸光并不凶狠,仍旧和从前一样漂亮,甚至清澈。 那样专注地看着自己。 像是在依依不舍地细细描摹疯癫的此刻。 描摹从云端跌落、无比狼狈的身下人。 那样的夜晚总是无言,唯有红烛燃烧,和他们交错的喘气。 江月白不敢多看对方的眼睛,因为那是最近的一面镜子,映出满身伤痕和耻辱印记的自己。可对方总要在癫狂的顶点将他翻过身,看着他的脸、看着他承受时的抿唇和皱眉。 那是为数不多的,他感到败在渊儿手下的时候。 炽烫的浪冲进身体,好像在强硬地告诉他,他已经被彻底摧毁占据。 他很痛,却不得不伸手抱住让他这般痛的人。 好能维持住就要瘫倒的身体——因为渊儿总将他放在各种,动一动就会从高处坠落的地方。 把他放在晃荡的秋千,还要在疾风猛烈的夜晚。 呼啸的晚风吹得高树摇曳、枝条扭曲,飞旋的花瓣掀翻着他的白衣。他和秋千一起狼狈地摇晃,长发随着后仰的脖颈散落进风里,对方还要恶意地在他快要翻落时解开他被捆在秋千藤上的手。 他只能颤抖地揽住对方的肩颈,在极近的距离感受炽烈的撞击。 让他跪在光滑没有扶手的玉榻边缘,只要身后人再用力一点,他就会从边沿栽落。 所以他只能任凭对方从背后反抓住他双手,紧紧拉着他驰骋。 面前的镜子宽阔,他只在痛苦迷乱中睁一下眼,就能看到全部——看到自己的汗水汇聚在下颌和发梢,随着颠簸跳动的长发坠落在地面早已聚积起的水泊。 他从不在那种时候时主动触碰对方,但他的渊儿总有千万种方法让他们紧紧相贴。 就像从前,渊儿总有千万种方法让自己留在身边。 生病了、犯困了、起不来床了、被别人欺负了、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了...... 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 临睡前的话本故事读了一遍又一遍,渊儿却还是不记得每一个,还要缠着他继续读。 他合上话本,要渊儿起来去看剑谱,对方却又立刻歪倒在他身上睡着了。 “你在想什么。”御泽问。 “我在想,”江月白抬起眼睫,“境门外的仙池水该收回来了。” “是吗?”御泽瞧着江月白的神色。可江月白的眸色很平静,没有波澜。 “仙池水是整个玄仙境的灵息,我用它来炼自己的剑已经对大家不公平,”江月白道,“现在还要用它浇灌人间,怕会给其他仙子仙君招来灾祸。” 飞升仙者不能干预人间事,这是天理,违背则会遭难。 仙帝当年找人破天劫,就是最胆大妄为的逆天而行。被选中的人,再如何风光无限,也逃不开极其惨重的代价。 代价可能是病、是痛、是失去、是任何惩罚...... 也可能是死亡。 江月白并不怕死,但他必须在死前炼好他的剑。 “你一定要炼那把破念?”御泽明白江月白话里的意思。 代价不能让整个玄天仙境的仙子仙君一起来承担,只用他一个人承受就好。他必须在人间灵海里的仙池水再次干涸之前,用破念斩开天门。 “你刚刚对他说的话......”御泽叹了口气,“都是骗他的,对吧?” 只有让渊儿的心痛不欲生,爱恨铸成的剑心才能继续跳动、生长、抽根发芽、开枝散叶...... 那颗心里不缺爱,只缺一种痛到极致的恨。 爱太浓烈,再痛的皮肉之伤都已经带不起恨,只能让那颗心一次又一次承受欺骗和失去的煎熬,残忍地从心头血里榨取那些痛和恨。 江月白不仅根本不会去凡间找他,还会断掉连接凡间和仙境的天河,让他再也来不到此处! 血泊里温柔的拥抱,又是一把谎言的刀...... 一把足以将心割得千疮百孔、余痛漫长无期的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2 03:04:43~2022-07-06 17:0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午向君行、一2三4五 2个;一只小黎明鸭、六芒希、甜饼、-2、十三载、大鱼京、这不河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星、锦锦、一只小黎明鸭、fan 10瓶;妙脆角 5瓶;以纯、江三苏 3瓶;清梦、雨彐、不更新就揍你了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言有信 捏碎这颗心 十八峰联审越近, 黎鲛心里就越慌乱。 她如今已经不仅仅是“睡不好觉”,而是整晚整晚彻夜难眠。 头疼欲裂、心口绞痛,莫名其妙的症状已经持续了许多日。她去过秦嫣峰上要了些安神散, 可是服用之后依旧无济于事。 深夜寂静,黎鲛独自一人心事重重走在山道上。 她不想再去麻烦任何人。晚衣刚接任掌门, 事务繁忙。各峰峰主她多年未见, 早已生疏。 再多的烦闷也只能自己排解。 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但是仍旧吹不散心头阴浓的郁结之情。她感觉身体里的经脉脏腑好似挽成了一个巨大的结, 堵在胸腔,让她无法呼吸、连迈步都沉重。 她一路低头前行, 幽谷的寒气在身旁穿梭, 冷月越过崇山而来,照在她身上—— 黎鲛脚步一顿, 仰起头, 而后微微发愣。 以往每次夜晚难眠, 她在沧澜山漫无目的地散步, 最后都会发现走到揽月亭脚下。 可这次却没有。 幽谷深林风萧索, 树影参差魅影错。 她竟然走到了拘幽谷的入口! 拘幽谷的守卫弟子听到响动, 列队而出,见到来人, 请示询问道:“黎姑娘, 是来探视吗?” 黎鲛立刻摇头, 转身就走! 呼号的晚风如厉鬼哀嚎,在她身后不怀好意地追逐。 这是沧澜山脉最凄凉阴暗的山谷, 每一个被囚禁于此的罪人, 都是罪大恶极, 无一善终。 黎鲛疾走了几步, 忽然脚步调转,又拐了回来。 守卫弟子刚要离开,见她折返,都有些吃惊。 “是......”黎鲛吞咽了下嗓子,话音略有磕绊,“我是......要去看看他......” ...... 拘幽谷的地宫比上次更加潮湿阴暗,到处都散发着霉变的腐朽气息。 上一次殿外还有微弱的灯笼照明,这次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黎鲛走在一片死寂里,几乎怀疑这里根本没有活物。 就在此刻,远处忽然响起了一声艰难沉重的喘息,在空旷的宫殿里回音凄惨。 云桦沙哑的嗓音传来:“我就知道你会再来看我的......” 这个声音传进黎鲛耳里,更传进黎鲛心里。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21节 她的第一反应是心弦一颤,好似被小刀拨划了一下,要破不破,渗出了点血。 距离渐进,黎鲛看到黑暗角落里衣衫残破的人——没有了灵力,云桦面上胡茬乱长、鬓角的发丝变成灰白色。 似乎朝夕之间苍老了十几岁。 “你有什么想说的话,指责也好、咒骂也好,今夜一起说了吧......”云桦嗓音带血,咳嗽间呼吸断续,“十八峰联审......不论是要处死我还是贬我下山,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一辈子......不会再见? 渗血的心又揪了一下。 黎鲛发现自己竟觉得难过,深深难过。 一种熟悉的难过感。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 上一次她感到这种深沉的难过,还是在许多许多年前。 那一夜,她坐着马车离开沧澜山,攥着身前的同心锁,一路离她的月亮远去。她那时以为与江月白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 不......不对! 那可是江月白!她深爱的江月白! 她的心上人。 离开心上人,自然难过心痛。 可她如今怎么会对云桦感到这种遗憾? 难道......是因为他们毕竟手足一场吗? 往昔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 她记起儿时的岁月,她追在江月白身后,却从没看过自己身后有没有人。 那些模糊的记忆里,画面的中央永远是江月白的笑、江月白的回眸、江月白高束的发尾、江月白拎在手里潇洒旋转的剑! 可在这个凄冷的夜,她居然记起了那些泛黄画面的角落里,云桦的影子——沧澜山春花烂漫的山道上,他默默跟在后面,讨好地问她累不累、渴不渴、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她从没有回过头,只欢笑着追着前方:“月白哥哥!等等我!” “师兄......你......”黎鲛回想起当年的自己,竟觉得糟践了真心,感到万分愧疚,她收回思绪,一步步走向地宫深处的角落,问道,“你这些年为何要做那些事?” 她虽离开仙门日久,但这几日听晚衣和其他峰主谈起,也对云桦做的事略知了一二:知道他用舒云令控制沧澜门,让十八峰峰主不敢说半个“不”字;用藏金琉坠里的蛊毒控制二十六家修士,让整个仙门听服于自己;搜刮人界地脉灵息,汇集在沧澜雪山冰泉内;强制仙门各家纳贡;在尊首之前冠“云”姓...... 数不胜数。 还下令除掉沧澜山上所有江月白的痕迹—— 砍掉春风殿前的枣树、封印埋葬风雪夜归剑、取下各峰所有江月白的题字牌匾...... 云桦不喜欢江月白的字。 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喜欢。 因为凌华仙尊总是对他说,让他看看师弟江月白的字如何写。 云桦看不惯江月白写字的模样——提笔平静,落笔的墨却张狂。 那些字的每一道笔锋都似乎在告诉他,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极力掩饰却根本没法掩饰的意气横溢,让他永不可及。 他已经在这道锋芒下活了几十年,一刻也不愿再忍。 云桦下令将牌匾全部摘换、石碑也都刮去重刻。 只剩春风殿前沧澜神木上的八个字。 那是苏漾拼死反对,最后给他下跪,才保下的字。 “大道于肩,舍我其谁。” 八个字已经被刮去重刻了七个,只留下那个“道”字。 云桦留着那个字,其实并非是因为苏漾的求情。而是他觉得那个“道”字,的确写得很好,和沉稳的神木与飘逸的花枝相得益彰。 他无论写多少遍,仍旧写不出那种独属于江月白的,沉稳却又飘逸的风格。 “我想问问师妹......”云桦苦笑着看向黎鲛,话音虚弱,“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黎鲛无法回答。 她以前听说这些事的时候,只觉得愤怒、觉得每一件都不可饶恕。可是这些时日,她坐在每一个不眠的月下思索,却觉得云桦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苦衷。 云桦接任掌门之位时,江月白死得不明不白,没有留下任何遗书和口信。他并非名正言顺继任,甚至没有从江月白那里拿到本该拿到的沧澜令。 唯一能证明江月白心意的那把天机剑,还是假的。 他那时又有什么办法呢? 新任掌门,当然迫切想要沧澜门服从、想要整个仙门认可! 可是他没有正统传位,就等于没有最稳固牢靠的基石、等于没有全部! 因为他没有“北辰星动”的大名鼎鼎、没有风雪夜归的一剑破万钧、没有江月白那样少年成名天纵奇才的禀赋...... 他能靠什么? 若不用舒云令控制十八峰、用藏金琉坠收买二十六家,他还能怎么做? 他也是被逼无奈。 若换了别人,不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至于毁掉所有江月白的东西......黎鲛更加可以理解。 江月白的光芒一日不彻底湮灭消散,云桦就一日不能真正地成为掌门和尊首。 他要永远活在江月白的阴影之下。 所有人都会拿他与江月白比较,因为“江月白”三个字实在太过耀眼,哪怕江月白已经死了很多年,那些光芒仍然能灼痛他。 “我知道,你肯定想说......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云桦苦笑着,“是,没错,我也觉得我活该如此......反正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没什么可辩解的......” 他抬起头,暗淡的双眼望向黎鲛,嘶哑地说,“我唯一觉得后悔的事,就是做了江月白的师兄。” 他这一辈子,没有一天是快活日子。 如果有下辈子,他希望再也不要遇见江月白。 “别这么说......”黎鲛安慰道,“我会去向晚衣求情的。” “不用。”云桦口吻忽又冷硬起来,“你求了也没用。” “你好歹是晚衣师伯,只要我开 nǎnf 了口,她一定会念旧情......” “你看错人了。”云桦冷笑打断黎鲛,“你别看她平时不声不响,好像重情重义,但她要决定了什么,做起事来心硬得很。”云桦收了笑,停顿了一下,“她是江月白教出来的徒弟里,最像江月白的一个。” 黎鲛愣了愣。 她想要反驳云桦的话,可是又无法反驳。 她回想起自己重回仙门后第一次见到晚衣的情景。那是在灵海。 晚衣找到她,问她知不知道宝灵坛在何处。她说知道,问晚衣是不是要用宝灵坛救人。晚衣却让她骗云桦解开封印后,先召集十八峰峰主。 她又回忆起去春风殿找晚衣的那夜,她求情的话支支吾吾还没说出口,晚衣就岔开了话题,说要叫秦嫣来给她瞧瞧病。 晚衣决定了的事,似乎的确心坚如石。 “那怎么办?”黎鲛问,“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云桦撑着身后的墙壁艰难站起身,走近黎鲛,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良久,低缓地说:“你舍不得我了?” 黎鲛道:“我只是......”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后退了一步。 云桦却一把拉过了她!将她揽在身前。 “你是我的妻子,你当然要关心我这个夫君,有什么害羞?”云桦在唇息相交的距离里,用温柔又阴狠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你舍不得我、你心疼我,你不仅要为我难过、为我伤心,你还要——生、同、死、殉!” “你......”黎鲛惊恐地睁大眼,“你在说什么!” 云桦扭曲地笑起来:“宝灵坛,除了我的心腹,没有任何人知道。那日在云船上,我只透露给了你。你真觉得是对你一往情深吗?” 他是爱过黎鲛,但他对黎鲛的感情远不及对江月白的感情更浓烈。 爱怎会比恨更深入骨髓。 黎鲛想要后退,可云桦将她搂得更近,气息贴着耳畔:“你那时在想着如何算计我,怎么就知道我没有也在算计你呢,好鲛儿?嗯?” 黎鲛发抖着摇头:“你......” “你不吃我给的东西,不喝我给的东西,甚至在我见你、和你说话的时候,你都屏着呼吸!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秦嫣早就跟你说了‘锁情珠’的事,对不对?”云桦低低笑着,“锁情其实不在任何地方,就在宝灵坛的封印上,你之前防我防得很仔细,可你唯独在解宝灵坛封印的时候放松了警惕。这就是命中注定啊。” “这辈子,你永远逃不开我了。” “你闭嘴!你......”黎鲛奋力提高声音,试图盖过对方那些让她害怕的话,“恶不恶心!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可是那些回忆画面却没法用声音驱赶。 灵海之境那晚,她要起身去找渊儿,云桦却拉住了她嫁衣裙摆,说了一句让她费解的话——“不论生死,你都会永远记得我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黎鲛感到愤怒又绝望,可是心底的纠结与难过仍在不受控制地继续。背道而驰的情绪几乎将她整个人撕裂、撕成碎片! “我要是痛苦,你会加倍痛苦。我要是受了刑罚,你会代替我疼。”云桦用带笑的表情说着残忍的话,“我要是死了,你会伤心欲绝痛不欲生,随我一起上黄泉!是不是有趣极了?” 黎鲛已经出了满身冷汗,颤抖着说:“你......你到底想怎样!我都说了我会替你求情!” “我也说了!我不需要!”云桦吼了回去,“我不需要‘求情’!我要,也是要屈服、听从!我不喜欢乞求别人!我喜欢要挟别人!看他们乞求我、不得不服从我,懂吗?” 黎鲛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你想......要挟谁?” 云桦的眼里燃着火,一字一顿:“我要让,晚衣,把掌门之位,还给我!” “不可能!别痴心妄想了!”黎鲛喘着气,“别说晚衣不会同意,全天下都不会同意!” 云桦语气渐渐平静:“不,不用全天下,只用一个人同意就够了。” “我会让江月白亲口承认,掌门之位,是传给我的。”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22节 * * * 星月暗淡,只洒下浅光。 江月白缓缓走近存放剑心的仙池。 红光已经消散,剑心寂静,躺在微波荡漾的仙池水下。 他没有停在仙池边,而是脚步没停,直接迈步走进了池水。 白衣上沾染的血迹本来已经干涸,可满身的血色湿了水,又开始重新向下流血。 江月白蹚着池水向里走,翻涌的水波从踝到膝、又从膝到腰,越淹越深。 他停在剑心前,垂眸凝视着它。 剑心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单薄,而是丰满鲜红,长出了筋脉、血管,仿若真的有了生命。 看了一会儿,江月白俯身屈膝,伸出手,指腹缓缓抚过那些鲜活的纹理...... 动作轻柔的指节忽然弯曲用力—— 只需再用力一点,就可以捏碎这颗心! 玄天仙境的几百个深夜里,他已经无数次做过这个动作。 这个没人看到、没人知晓的动作。 江月白的指节颤抖,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他俯身垂头,单手撑住了池心石,闭眼深深吸气,鲜血淋漓的手指按住了被池水腌得酸疼的双眼。 血水顺着眼角和指缝缓慢地滑——掌心的血不是他的血,是从渊儿身上沾的血。 但却像是他自己在流血。 长夜无声。 又无声得煎熬。 周围空气灵流波动,江月白听到了脚步声。 他用池水擦了脸上的血,从池中站起身。 才发现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 “你的仇人呢?”青芷提着药罐走近,“怎么境门前只有血没有人?难道是身体被腐蚀完了?” 江月白转过了身。 青芷见他浑身是血,面色一变,吃惊道:“你不会去和他交手了吧?你伤还没好!被他打了?他人呢?!” 江月白嗓音有些哑:“我开金光护体送他回去了。” “你开金......”青芷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不是仇人吗?” “什么仇人,你听他那么说。”御泽满身酒气,背着手走过来,手里提的几只酒葫芦随着步子晃荡,他瞥了一眼江月白,把酒葫芦放在池边桌上,“来,给你带了我珍藏了两百年的灵酒,不伤身体,还能补灵力。” 他回去拿酒的一路喝了一路,拿酒回来的一路又喝了一路,现在已经七八分醉了,步子都摇摇晃晃。 “再怎么好的酒也是酒。”青芷苦口婆心劝阻,“他伤没好,还服着药。喝酒伤心脉,现在不能喝,喝了有他难受的。你这不是害他吗?你上次是不是也......” “没事。”江月白接过了御泽的酒壶,“少喝几杯还是可以的。” “灵酒是能补灵力,可那些灵力都是暂时的,”青芷转头看向江月白,“你现在是要养身体,灵脉养不好,要那些灵力有什么用?”她说着说着,忽然又想起了刚才要问的正事,“对了,那人到底是你什么人?” 江月白在石桌边坐下,倒了一杯酒:“徒弟。” “啊?是你徒弟!”青芷愣了一下,也在桌边坐下,“他来这里找你干什么?” “有话要说。”江月白喝了口酒。 “什么话那么重要?值得他命都不要了闯天河?”青芷瞧了瞧一旁的御泽,又看回江月白,眼睛眨了眨,忽然换了表情,“我觉得你们之间的故事不简单,给我讲讲?” 江月白闻言,微微笑了一下:“没什么有意思的。” “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青芷敲了敲自己拿来的药罐,“还有这么多天我辛辛苦苦熬的药,就换不了你一个故事?” 江月白放下了手中酒杯,淡淡道:“大概就是,我曾经在一些事上骗了他,他气不过,做了很多报复我的事,如今有些后悔,想来和我道歉。” “就这?”青芷还在等着江月白继续说,可等了片刻,却见江月白垂眸继续倒酒了,略有失望地确认道,“就没了?” “嗯,没了。”江月白点了下头。 “道个歉至于这么大架势?”青芷觉得不能理解,思索了片刻,问道,“他之前怎么报复你的?是不是做得特别过分?” 江月白这次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先仰头把手里的酒喝了。 “芷儿......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对这种闲事感兴趣了。”御泽醉醺醺地插嘴。 “也没怎么报复。”江月白轻描淡写地说,“小孩子而已。” “哎哎哎,停停停!”青芷按住了江月白去拿酒壶的手,“这都几杯了?” “能补灵力的酒自然要多喝些,”江月白道,“两杯的灵力怎么够用。” “你要灵力干什么?”青芷问,“金光护体不是给他开过了,难不成他还要再来?” 普通凡人不能留在仙境,否则会被腐蚀到灰飞烟灭,上下天河进出境门都需要金光护体才能不被伤到。 但金光护体开一次就需要耗费巨大灵力。江月白如今灵脉受损,要是动用灵力会更加损伤灵脉。 江月白说:“我要回去办点事。” 青芷还没说什么,御泽先接了话,满脸惊诧:“你要再回人间?” 顿了顿,他又问:“去找他?” 先前他问江月白,境门外对穆离渊说的那些话是不是骗他的,江月白没有回答。 但此刻江月白回答了:“总不能言而无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6 17:06:43~2022-07-08 01:1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兰殷、白的黑鸭、wwwwww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n、凌晨 10瓶;以纯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甘如饴 “他不会骗我的。” “去办什么事?”青芷听得满头雾水, “你可哪都不准去。” 江月白灵脉断裂,刚刚还耗尽仅有的灵力开了金光护体,根本扛不住再下界一次。如果又是去灵海之境那样的地方出手救人, 就算借了灵力恐怕还是撑不住。 “你们约了在哪见面?”御泽有些醉,拉住江月白的手臂才维持身体不晃, “仙门还是魔......” 御泽不晃了, 江月白举到唇边的酒杯却被拉得猛晃了一下,溅出了几滴酒。他动作停顿, 指节微弯擦了脸侧被溅上的酒液,又向上蹭了下眼角, 擦了残留的仙池水。 而后继续仰头把酒喝完。 “我去换件衣服。”江月白站起了身。 两人这才意识到, 江月白满身的衣衫都是血。 只是那些血色与他的白衣融合得太好,像是晕染开的绯色花朵, 半分不突兀违和——主要是江月白那张脸, 似乎不论穿什么都飘逸出尘, 哪怕是一件脏污的血衣。 江月白对青芷仙子点了个头, 而后转身朝着云上仙宫走去。 御泽也要迈步追上, 却被青芷拽住了:“人家换个衣服你也要跟着?你不会还真要给人当爹做娘吧?你乐意, 人家乐意嘛?” 御泽甩开袖子:“谁要当爹做娘......我是有话要问他!” “问不出来就别问了,你没看出来人家不想回答嘛。”青芷瞧着御泽的模样直摇头, “不然直接用仙术清了血迹就好了, 何必找别的地方换衣服?前辈你好没眼力呀!这样子是讨不到小白喜欢的哦。” 御泽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知道青芷是在故意说笑调侃,但调侃里也不乏真话——他如今这个样子的确讨人嫌, 啰啰嗦嗦絮絮叨叨, 什么事都跟孩子对着干...... 着实不像个逍遥酒仙该有的样子。 “反正已经讨嫌了, ”御泽叹气, 继续向仙云长阶走,“那就讨嫌到底吧!” ...... 云上仙宫建了有些时日,江月白来此处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仙云仙风都没来得及染上温度,拂过面颊是微冷的。 御泽走上长阶,推开殿门,只看到室内阴暗一片。 江月白不仅没有点灯,连窗都没开,到处关得严丝合缝,将宫殿衬得如囚牢。只有一束窄窄的光顺着两扇门的缝隙射进来,勉强照亮了些地方。 御泽关上殿门,眼睛适应了黑暗,继续向里走。 江月白坐在塌边,染了脏污的衣服已经脱了,却没有换别的衣服,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他手里攥着脱了的血衣,似乎垂眸在看、也似乎只是在出神。 长发沿着衣衫褶皱垂散,在暗淡的光里显得背影落寞。 听到声响,江月白没有抬头:“不回仙门也不去魔界,只是去登仙台。” “登仙台?”御泽听到这三个字微感诧异,怔了好一会儿,才又出声,“你要带他上仙界?” 江月白放下了手里的血衣,转过身,轻声说:“如果我带他来这里,前辈会和他说什么。” 御泽微微一愣,他本是来发问的人,结果反被江月白先问了问题。 可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江月白很少主动提及渊儿,哪怕御泽经常追问甚至逼问,江月白透露的东西也少之又少。 “你想我告诉他些什么?”御泽问,“还是不想我告诉他些什么?” 江月白抬起眼眸,淡淡笑了笑,道:“不是要前辈说谎。前辈是真性情的人,心里有什么话,都写在脸上了。” 御泽闻言挑了挑眉,走到塌边坐下。他的确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江月白应当也没指望让他配合说谎。 若渊儿那孩子真来了这个地方,御泽觉得自己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好好疼那个孩子、把他当江月白的亲人疼,估计还会拉着对方一起喝酒,再告诉他这些年他师尊的难处和苦衷...... 等等? 江月白上句话的意思是...... 登仙台......接他上仙界?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23节 飞升修士是可以带人名正言顺上仙境,那人可以免遭飞升雷劫之苦、以及往后蚀骨灼心之痛,但要求极为严苛。 最基本的前提就是——必须是飞升修士的血缘至亲或是道侣。 江月白昨夜承诺了渊儿会再见面,可对方连凡间的普通人都不算,是与仙气最难相融的魔,来到此间境地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若想安安稳稳地相逢,要么江月白冒着灵脉再次断裂的风险下去,要么走飞仙的途径把他带上来。 “你怎么带他上仙境?”御泽皱眉,“你们之间......” 他们之间显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想名正言顺让渊儿飞仙,只有......另一个离谱的法子。 “难道要走道侣的路子接他上来?!” 登仙台是千百年来飞升修士回世办合婚大典的地方,三界共睹的盛会,千载难逢。 然而最近几百年登仙台上都没有举办过婚典,如今若说北辰仙君要与谁成婚,还是专门下界两次接人...... 就算江月白此刻再怎么一笔带过轻描淡写,那场婚礼也注定会举世瞩目、万众惊叹、非比寻常! “你不会想要在登仙台......办合婚大典吧?”御泽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你们......你们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场师徒悖德的荒唐戏码?这种事不论是成为佳话还是丑闻,可都绝对要在三界流传上几百上千年。 “前辈在想什么。”江月白瞧着御泽由白转青又转白的脸色,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再说,合婚大典不过是个典礼而已,礼成就能把人带上来。又不做别的什么。” “你......”御泽面色更加复杂,“你还......”还想做别的?还能做什么别的? 单单这个典礼就已经很有违常理了! “你不炼你的剑了?”御泽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了些理智,脑子拐过来了最重要的一个弯,“你要是把他接上来......” 御泽以为江月白那夜在境门外的许诺是谎言,只为了让对方的恨能够换种方式延续,可现下这副模样却像真要去兑现承诺...... 九年前穆离渊杀了江月白,九年后再次相见江月白却连重话都没有说,还开了金光护体送他回人间,若这回再次损耗修为下界是为了给他的渊儿办一场万众瞩目的盛大婚礼,那也太...... “你要真这么做了,”御泽盯着江月白的眼睛确认,“他可就再没任何理由恨你了。” 江月白无奈地轻叹:“他本来也不恨我了。” 御泽这下也无话可说。 “不管如何,你还是再好好想想。”他坐得离江月白近了些,劝道,“不着急,炼剑啊救人啊,这些事其实都不着急,你的身体还没养好,什么事都没自个身体重要,先养伤......” “我的伤没事。”江月白说。 “没事没事就会说没事,怎么没事!”御泽不知怎的忽然来了气,“现在没事,那以后呢?” 飞升修士带普通凡人飞仙,要分给对方一半修为灵力,如果是要带魔族上仙界,不仅仅是要分一半修为灵力那么简单,还要先稀释与仙缘相背的魔气,而后再分一半修为——这对江月白来说,等于几乎要倾尽所有、耗尽这些年的修行! 更何况道侣气运相连灵脉共享,从今往后他就算重新修炼,也必须时时刻刻用自己的灵力去补渊儿体内的魔息,“斩开三重天门”、“踏上通天之途”......所有这些都不必再想! 御泽从前一直说江月白狠心无情,但真当他看到江月白心软的时候又觉得惋惜。那些年多难熬的痛苦江月白都撑过来了,只是昨夜看渊儿在境门下流了一夜血,江月白竟然就决定放弃......? “我从前的话,你也别太在意,我那时只是......”御泽叹出口气,按了按江月白肩膀,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劝,因为怎么劝都是在给江月白施压。从前不让江月白炼剑,是怕他受苦,如今不让江月白放弃,是替他不值。 似乎不论江月白做什么抉择,前路都艰难万分。 * * * 穆离渊已经很久不知道“光”是什么模样。 但他这次走过深壑铁索、穿行幽谷暗道、登上高悬的天梯时,却感到了一路的光影变幻。 虽然他的眼睛看不到。 但他好像已经能看到一切。 魔卫们沿着穆离渊步履所至一排排跪地,沉重的石门缓缓移动,扑面的寒气吹起他的长发。 浓郁的魔息里掺杂着雪山的味道。 让魔息更强,也让它们更清澈。 “尊上,您回来了。”默苏的声音远远响起,在四周石壁荡叠起回音。 穆离渊踏着下行的阶梯,一步步走进地底深处的血珀深渊。 黑红魔息沿着地脉与山石纹理缓慢地翻滚着,发出“滋滋”冒火的蠕动声响。 无数道锁链锁住最深处的巨大的天魔血珀石,也源源不断地向它输送着魔息。 空中悬浮着光芒闪烁的红晶,仿若暗夜里燃烧的星。 它们感到主人靠近,纷纷被吸引着移动,流下腥红的魔液——这些是魔界传武九霄魂断石,每一块都足以抵得上数百件极品法器。 这九年来,穆离渊用换来的沧澜山雪山冰泉水滋养天魔血珀和魔石,已经将它们养成了仙魔合体,再无惧世间任何,哪怕是致命的仙门武器,也只会被它吸食殆尽。 他的身体变作了死生之花的容器,修为损耗生命,他不知道自己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灰飞烟灭。 但他必须要保证,就算没了他,天魔血珀也还能继续保魔界运转百年。 守护渊底血珀的四只黑鹰腾空飞出,落在穆离渊面前。 “尊上又受伤了?”默苏手臂还是黑鹰翅膀形态,收起时带起了飘旋的羽毛,“您的眼睛......” 她记得对方离开前用琥珀碎片暂时复明了双眼,可以勉强看到模糊的东西,但如今那双眼睛却无神地注视着前方,浓密的眼睫一眨不眨,从侧面看去,厚重的眼睫间落上了一层来自渊底深处燃烧的浮灰。 “去把雪山冰泉取出来。”穆离渊嗓音低沉,但却并不阴鹜。 甚至还带着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愉悦。 “为什么?”默苏感到讶异。 雪山冰泉流动在深渊最底部的地脉里,时时刻刻滋养着天魔血珀,已有数年之久,这些年来,只往里注入,从没有往外抽取过。 穆离渊张开手掌,一粒小小的种子躺在他血渍干涸的掌心:“我要种它。” 这四个字说得很低柔。 默苏听得愣了愣,怔了片刻才回过神,疑惑地望向那颗种子—— 她记得那是什么的种子。魔界以前种过那种树,叫做“紫藤”。 “种它?用雪山冰泉?”默苏询问,“现在就要种吗?种在哪里?” “种在血珀上。”穆离渊说。 默苏睁大了眼睛! 种在......天魔血珀上! 还要用珍贵无比的雪山冰泉浇灌? 正常的种子要经历春夏秋冬风吹日晒,生长开花要数年之久。可若是用这种最奢侈最顶级的方法来种,当晚就能成树生花。 尊上既然这么着急要紫藤树长成,估计是有什么极度要紧的大事。 黑鹰们纵使有诸多疑问,也都不敢再问。默苏上前叼起那颗种子,四只黑鹰一同张开翅膀飞进渊底。 天魔血珀散发着黑红交错的幽光,如同一只遍布血丝的巨型眼球,在四下的魔晶的诡异响声里缓缓转动着。 盘旋的黑鹰影子映在血珀之上,默苏右手化作人臂,一股魔气从掌心喷薄而出,直直砸在血珀上方——四周的锁链一起剧烈跳动了一下,血珀顶部出现了一个圆形小坑,雪山冰泉从坑洼的缝隙里缓慢地渗出,逐渐填满了凹槽。远远看去,像是一块凝结在血水里的冰晶。 默苏松开紫藤种子,让它落进那一小汪冰泉。 晶莹的水滴霎时间如花瓣四溅而起。 种壳破裂,树芽飞速生长,无数花枝如曼妙的彩云向四面八方伸展飘散—— 黑红翻滚的魔气里,淡紫如雪的花条格格不入,却又美妙夺目。 穆离渊微微仰头,他虽然看不到盛开的紫藤花,但他能闻到熟悉的花香。 他一步步走上锁链铁梯,花香的味道越来越浓郁...... 直到飘荡的藤条拂过他的脸。 穆离渊抬起手,折断了一根藤条。 又摘下了一朵花。 黑鹰们腾空而起,为主人让开空地,它们低低绕着血珀盘旋,不知道尊上究竟要做什么。 穆离渊屈膝跪坐在凹凸不平来回摇晃的锁链巨网上,将藤条与花枝放在面前空中悬浮着的魔石上。满头的长发随着他微微低头的动作也一同散落在了魔石上,发丝和那些花枝混在一起。 他右手一圈圈解下左手腕浸成血色的绑带,摸到自己身后的长发,用绑带将它们束起,好不打扰他低头做事。 默苏悄悄化作人形落在穆离渊身后,步履极轻地走近。她看到穆离渊的手指在那些花藤上摸索着——因为眼睛看不到的缘故,动作有些轻颤,但编织藤条的手法却半点不生疏,仿佛那些动作早已在脑海里重复过千百次,铭刻于心。 刚要出口的问句又咽了回去,因为她知道了对方在做什么。 在编紫藤花的剑穗。 从前魔岭紫藤树还在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过尊上编了无数个那种尖嘴,在紫藤树下、在深夜的案前、在摇晃的烛火里...... 那是穆离渊常年鲜血淋漓的手,为数不多温柔的时候。 默苏看着穆离渊束发低头的背影,觉得熟悉又陌生——他好像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尊,而是人间故事里,那种伏案认真用功的小弟子。 她不喜欢看这样的他。 “尊上......”默苏在穆离渊身后问,“你还要去找他?” 每一次与江月白的相见,她的主人归来时都是满身惨不忍睹的伤。她不明白,既然对方那般绝情,何必再去一次次自讨苦吃。 穆离渊并没有责怪她擅自靠近,用手指一点点摘去花藤的刺,低声道:“等我治好了眼睛。” “眼睛......”默苏忽然觉得委屈,甚至愤怒,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眼睛......” 尊上的眼睛,就是因为当年想要救江月白才失明的,他如今又为了见江月白不惜生吞滚烫的琥珀碎片让它们复明片刻,可此夜重伤归来,眼睛又一次看不到了...... 谁弄的,不言自明。 “眼睛治不好的。”默苏不知该如何劝,赌气般胆大包天地说了一句,“不想见你的人,你怎么样都见不到的!” 穆离渊摸索着花藤的手停顿了一下。 连一直在火热的魔风里颤抖的锁链与魔石都停止了晃动。 其他几只黑鹰都收翅落地,躲得远远的,藏进了暗处。 因为他们感受到了穆离渊身上波动不稳的杀气。 默苏没有离开。她只是实话实说,失明了九年的眼睛只可以暂时复明,根本没有办法彻底治好。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24节 就算尊上今夜要杀了她,这句憋了许久的话她依然要说。 可穆离渊没有动怒,甚至没有起身,手上的动作只停顿了一下,就又继续低头去编那些花藤。 “会治好的。”他嗓音很低,像在回答,也像在固执地说给自己听,“他给了我仙丹,吃了之后眼睛就会好。” 默苏问道:“那尊上现在眼睛好了吗?” 江月白说的话,穆离渊总是深信不疑。江月白让他吃的东西,他想必也第一时间就照做了。 可他现在仍在靠手指摸索着编剑穗。 仙丹到底有没有用,穆离渊远比她更清楚。 “尊上!别再去找他了......”默苏声音微颤,“他明知道尊上你是魔族,还要你吃会腐蚀魔体的仙丹!在灵海那夜,他明知道尊上你是为了救他,可还是能下杀手......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他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她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江月白的行事和言语那样前后矛盾反复无常,尊上却半点都不怀疑、什么都不问......每件有关江月白的事,他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心甘情愿上当。 “他是不是又让尊上去做什么事?是不是又要你去什么地方?”默苏不再用尊称,上前几步,半跪在穆离渊身侧,仰起头说,“不要相信他了!他肯定又是在骗你......说不定是联合仙门的圈套......我们......”默苏的口吻近乎哀求,“我们别去了,好不好......” 她不知道这次江月白又许了什么约定,但穆离渊一定比她更清楚那又是骗局——他曾经因为江月白留给他的一句谎言,在痛苦里煎熬了九年!最后却发现对方一直好好活着,倾尽心力的九年根本毫无价值。 如今何必还要为这注定虚假的一场空再做付出? 对方哪怕对他存有一丝......只需一丝,不说是感情,就哪怕有一丝的怜悯,都不会下那般狠的手、不会放任他继续这样痛。 可穆离渊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仍然垂眸摸索着那些花藤。 默苏看到他浓密的眼睫在轻颤,光晕下的侧影上沾染着透明的点——也许是魔火的尘埃灰烬,也许是别的什么。 良久,穆离渊拿起了编好的剑穗,提在看不见的眼前,微哑地说: “他不会骗我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8 01:12:18~2022-07-10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悠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悠悠 40瓶;六芒希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彩云镜 红衣翻烈焰,黑发飞仙云 锁情的毒在埋下的第四十九天才会真正毒发。 黎鲛承受了近两个月的心痛煎熬, 终于彻底病倒,经历了数次心神重创的她如今已连从榻上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雪月峰一直阴云密布,闷雨要下不下。 她浑身上下都一阵一阵的酸麻困疼, 好似有数不清的毒虫在啃咬......尤其是心头,酸疼得厉害, 要紧紧用手指抓住胸口才能缓解一二分。 她有很多时日没照过镜, 但她知道自己虚脱得不成人样。夜晚的月色照亮光滑的床顶楠木,映出她模糊的影——消瘦的脸如干瘪的死尸骷髅, 两只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晕晕深陷的洞。 秦嫣来过很多次,每次都带来大堆大堆瓶瓶罐罐的药。 早些时候黎鲛还满怀希望地强撑起床, 按秦嫣的交代服用每一种药, 期待着这位三界最出色的炼药师的药可以帮她解去锁情的毒。 可十几天过去,她已经彻底不抱希望了。她的身体没有因为服药好转, 反而因为服药更加疼痛, 痛得她时时刻刻都极度清醒, 更加清醒地感受着这些痛。 夜深人静的时候, 满室都是她自己艰难的喘息。她曾不止一次地要求秦嫣给自己一副毒药、要求晚衣给自己一把足够锋利的刀...... 她好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人们总是劝她“坚持住, 会好起来的。” 她坚持不住...... 她真的坚持不住! 她这辈子从未如此痛过, 所有的伤心往事变成了一根根毒刺扎在心头,扎得她脏腑渗血。满身的冷汗浸湿了床褥, 她在深夜嘶哑地嚎叫痛哭。 她身体疼痛万分, 心里却还要不受控制地为让她这样痛的人感到心疼难过——锁情啃噬干净了她心内的理智, 疼痛的顶点她心疼的不是自己,而是云桦。 何其荒唐可笑! 锁情, 来自天机秘境的顶级蛊毒, 就算是元婴甚至化神修士都无法承受, 落在她身上, 痛苦更是放大了成千数万倍。 她好想死...... 可是每当她双手掐住自己的脖颈,就会有无形的力量控制住她的身体、钳住她的双手手腕,硬生生把它们拿开。 她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掌控。她已经彻底成了任由云桦折磨的傀儡。 成了一件要挟别人的物。 ...... 十八峰联审因为黎鲛的病被推迟。 晚衣下令将云桦从拘幽谷放了出来,恢复了他的灵脉,安排他重新住进还是“云峰主”时居住的云水峰。她不能再对云桦做任何事、不能再让云桦受半点苦——因为每一分痛苦都会被他无限放大,施加在黎鲛身上。 但回到云水峰,显然不是云桦想要的结果,只要晚衣一天不答应他的条件,他就还在继续在加大锁情珠控情的力度,已经到了近乎残忍的地步。 初秋的沧澜山,一反往常的冷。 阴云密布,却无雨无雪,只有冷。 晚衣走上雪月峰的山道,还没踏进院子,就闻到了冷风里的血腥气。 准确来说,是痛苦和死亡的气息。 不用如何撕心裂肺,只是在喘息之间,就能听出那种挣扎和煎熬。 看望黎鲛。 这件事对于晚衣而言,已经成了一桩刑罚。 每次来到雪月峰都是对她的一次残酷考验。她到底是答应云桦的要求?还是亲眼看着她的师娘这样痛苦? 她曾在对峙云桦的时候质问:“师伯,那是你的同门师妹!还是......” 后半句她没有说完,但对方一定明白——还是你心爱的姑娘。 可云桦脸上没有任何痛心与后悔的神色,甚至还带着浅笑,语气如以前做师伯一样温和:“好孩子,想坐这个位置不容易,往后的难事还多着呢。没有师伯给你上这第一课,以后你可走得更辛苦。” 晚衣收回思绪,深吸口气,推开了黎鲛的屋门。 阴霾的暗光照进屋内,照亮黎鲛没有血色的脸。她凹陷无神的双眼里,眼珠像是枯死的石头,连转动都不会。 “你答......”黎鲛的嗓音极度嘶哑,“答应、应他的条件了吗......” 晚衣许久没有答话。 沉默半晌,晚衣终于开了口,却不是回答黎鲛的问题:“师娘好好养病,秦峰主已经在炼制解药了,师娘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黎鲛闻言,干裂的唇角微微弯起,从里面滑下了一道血:“我知......道了......” 她说完这四个字便不再出声,闭上了眼。 晚衣走近塌边,用手帕一点点沾干净黎鲛脸上的血,又轻手轻脚地替她掖好被角。 而后静默地垂望着床上的人。 片刻后,她放下了黎鲛的床幔,转身离开。 屋门打开,扑面的清凉冷风微微冲散了此处的浓重血腥。 晚衣刚要离开压抑的病室,忽然听到黎鲛沙哑的嗓音: “衣衣,你忙你的......不用再来......看我了......” 晚衣脚步一顿,但什么都没说,快速离开了房间。 屋内重新陷入黑暗。黎鲛在黑暗里睁着眼。 她知道,就算不说那句“不用再来看我”,晚衣也真的不会再来看她了。 这是最后的道别。 那个问题没有得到晚衣的答案。但答非所问,就已经是最明确坚定的答案。 晚衣选择了放弃她。 拿出沧澜令就没有回头路,晚衣曾经也许是重情重义的,但天地辽阔,远不止私情爱恨,她如今不仅要做沧澜门的掌门、更要做三界的新主、要给苍生一个崭新的人间......怎么会因为情念故人的一条命,就轻易放弃。 黎鲛记起多年前的晚霞里,晚衣小小的一个,抱着琴在紫藤花香的风里奔跑。和人一样小小的裙摆一飘一飘,裙摆坠着的是她亲手为衣衣缝的小铃铛。 比起那两个不听话的臭小子,她很喜欢乖巧的晚衣。她曾经和江月白说,晚衣性格太软太善良,将来也许会吃亏,要江月白多花时间和她讲讲“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可江月白只说:“斩雷就是最好的道理。” 黎鲛在痛苦的喘息里艰难地叹了一口气。 也舒了一口气。 她忽然觉得云桦说的没错,晚衣的确是江月白教的最好的一个徒弟。 最像江月白的一个徒弟。 ...... 云上远雷响起,湿闷的空中终于飘起了雨。 房门在身后闭合。晚衣闭目深呼吸,好似逃离了一个令她惧怕的地方。 她惧怕方才那句“衣衣”,所以才飞速地把它们关在门后。 衣衣。 只有黎鲛会这样叫她。 她在想,方才黎鲛那句主动说出的“不用再来”,是不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想让她自责。 晚衣靠在门上缓了片刻,步履有些发软,极慢地走下台阶。 夕阳渐沉,她看到远处的乌云代替了慢慢暗淡的霞光。 七岁的她曾经在晚霞里无忧无虑地奔跑,前方的树下是师尊的白衣,身后的院内是师娘的叮嘱:“衣衣,慢些跑。”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25节 黎鲛并没有大她多少,彼时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女。但那些温柔以待的岁月里,她努力在他们几个面前扮演着成熟的长辈。 和师尊一样。 秋风萧瑟,落雨渐急,打得晚衣面颊微湿。 她回到春风殿,看到苏漾靠在廊下柱旁,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苏漾听闻脚步,转过身:“去雪月峰了?” 晚衣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漾已经没有勇气去看望黎鲛,他听不得她那样痛苦的哀嚎。那是他们几个从小到大捧在手掌心、从未舍得让吃过半点苦的小师妹...... 连挨最轻的打都会有江月白护着的小师妹。 苏漾几次冲到云水峰,砸烂了云桦的屋子桌椅,揪着他的领子质问,却下不了拳头也出不了剑——云桦受的每一点伤,都会被无限放大到黎鲛身上。 “你打算怎么办?”苏漾问。 晚衣迟迟没有作答。 苏漾知道这个问题很难答,若他是晚衣,恐怕此刻已经疯掉..... 他后悔没有早点杀了云桦,可是他当初也劝过晚衣留云桦条命,他们毕竟是同门、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足兄弟。更何况锁情早在灵海之战就埋下了,杀了云桦等于杀了黎鲛。 他更自责没有照看好黎鲛,他堂堂七尺男儿,竟连保护师妹的能力都没有。 苏漾看着晚衣光彩不复的眉眼,看到了眸底深处的煎熬—— 是无情地选择沧澜门的大业,往后余生都活在后悔和愧疚里...... 还是窝囊地把得到的一切都拱手让出去、让给一个要挟自己的人? “我知道你很难。”苏漾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好好休息,事情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总会有办法的。” 苏漾走下春风殿前的台阶。 秋雨潇潇。这是沧澜山第二次下雨。 他第一次感到这条道如此陡峭打滑、如此难走。 “师叔。”晚衣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苏漾脚步停下,回过头。 晚衣站在冷雨中,衣衫有些湿,混在落雨声里的嗓音显得模糊:“我若做了抉择,师叔会支持我吗。” 苏漾看着她,良久,低声道:“当然。” 停顿一下,又补了四个字,“你是掌门。” 晚衣是江月白选的接班人。是北辰仙君座下最优秀的徒弟。 他相信晚衣。也相信江月白。 他甚至在想,如果江月白在,是不是一切难题都会有人来解、是不是一切事情都不会这样艰难。 从前江月白在的时候,他从未经历过难题和抉择,他以为自己气运上乘,这辈子都会顺风顺水。如今才后知后觉,谁的人生都不缺坎坷,所谓“顺风顺水”,不过是他从前比别人多了个替他扫平坎坷的人。 “五日后,是八月十四,”晚衣缓缓道,“是个好日子。” “八月十四......”苏漾喃喃。 今年的八月十四是不是好日子他不知道,但他记忆里的八月十四的确是个吉日。 因为十多年前,江月白就是选的这个日子和黎鲛成婚。 他那个时候跑前跑后布置灯笼和囍字,还提前喝了几口婚典用的酒,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师娘一定喜欢这个日子。”晚衣说。 苏漾思绪一停顿,猛然抬起头,看向晚衣:“你......” 他心内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不敢置信。 “师娘她成了别人的傀儡,身体每时每刻都要受非人的折磨,心里还要想着念着折磨她的云桦。”秋雨越下越大,可雨里晚衣的嗓音却逐渐平静,“这太残忍了。” “所以呢?”苏漾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你想如何?” 晚衣垂眸看着阶下的苏漾:“我托秦峰主研制了一种无味的毒药,服用立死,不会有任何痛楚。” “你!”苏漾呛了一口雨水,狼狈地咳嗽起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喘着气问,“所以......你早就选好了‘吉日’......要送她上路?” 晚衣道:“我不能为了一个人舍弃更多的人。若答应了云桦的条件,将沧澜令重新交给云桦,他会用它做什么,师叔比我更......” “你不用解释!”苏漾打断了她。他一句“你有没有良心”就要脱口而出,但硬生生忍住了,把所有质问和反驳话都压回了肚里。 因为他知道没有更好的办法。既然不想受云桦的要挟,那就杀了他用来要挟的人。这做法没错。 他只是一时没法接受晚衣会这么狠心。 黎鲛是看着晚衣长大、陪着晚衣度过童年的人。她虽然根骨不好,没什么修为,不像江月白可以教给徒弟很多,可是她给了她所有能给的东西—— 江月白不擅长说好听话安慰人,小徒弟们受了什么欺负委屈,都是黎鲛做好吃的去哄。 江月白不了解女孩子的喜好,晚衣的小裙子都是黎鲛缝的、晚衣的小辫子也是黎鲛每早给辫的...... “我是为师娘好,长痛不如短痛。”晚衣走下台阶,“锁情的毒没法解,师娘如今已经成了别人的傀儡,与其一直活得这般难熬且没有尊严,还不如痛快点结束......” “我明白......”苏漾闭眼,在大雨里用力地深呼吸了一口,而后再次睁开了眼,嗓音沙哑地低声说,“都按掌门的意思办吧。” 说完,他没有再回头,走进了傍晚的大雨里。 ...... 云桦等了很多天,仍旧没有等到晚衣的松口。 他觉得奇怪。 更觉得不安。 秋雨下了三天半,终于停了。 云桦深夜前往雪月峰,还没上山道,就掐了隐身诀。 因为月光太亮了。 亮到他几乎觉得自己走在白昼。 云桦抬头看了一眼,大如玉盘的明月当空照耀,格外刺目。 他低头算了算日子,似乎要到八月十五了。 好日子。 云桦悄声进屋。 床榻无人,但他并不惊讶。 锁情是他控制的,被控情的人毒发到了什么地步,他最清楚。 他一步步走向屋子深处,在角落里看到了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黎鲛——面色惨白,嘴角却渗着血。蛊毒浸入心脏,黎鲛这几日病得更加严重,已经到心智不清的程度了。 但这张脸就算病着,依旧很美。 甚至在云桦看来,更美了。 毕竟神志不清的病美人,才最听话。 云桦走近,逗弄宠物般低声喊道:“鲛儿?” 黎鲛惊恐地抬起脸,看清来人后,慌张害怕地扑进云桦怀里:“师兄!救、救我......救我!” 云桦顺势将她揽进怀里,假情假意地问:“怎么了,谁要害你?” “他们......”黎鲛浑身剧烈颤抖,“他、他们要杀我......” 云桦虚假的笑僵硬住,脸色微微一变! 他知道黎鲛已然神志不清,但任何胡言乱语也都有根据来源。 想必是她前几日听到了什么、或是感觉到了什么。 要杀她......杀黎鲛......? 云桦心内飞速思忖着—— 难道......晚衣竟然要杀了黎鲛?! 云桦心底一凉,他没有料到对方居然会下这样一步狠棋。杀了黎鲛,等于断了他最后一个可以用来做要挟的筹码。黎鲛一死,不仅他的目标诉求要完蛋,连他现在的待遇都全要被收回! 他的命......也没必要留着了。 “不怕、不怕。”云桦心不在焉地安慰了两句,“师兄会救你的,你要听师兄的话,听师兄的话,师兄就让你好起来,嗯?” “好......”黎鲛虽然身上还在痛,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莫名想要相信依赖云桦,点着头,“我听......” 云桦起身去关上了房门,而后点亮了屋内的灯烛。 长夜暖烛,若抛去那些暗流涌动勾心斗角,此间静夜倒有几分朦胧暧昧。 云桦回到塌边,黎鲛迅速抱紧了他,瑟瑟发抖的身体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哥哥......” 云桦表情微微一僵,而后笑了起来,手指拨开她的软发,低头在她前额轻吻了一下:“好鲛儿,听哥哥的话就对了。” 哥哥,这两个字是江月白的专属。 可如今也成了他的。 云桦亲吻黎鲛的时候,体味到的不是终成眷属的愉悦,而是一种难以描述的诡异欣喜——他的手指穿过薄纱与秀发,心里想的却是江月白。 他这辈子,也算赢过江月白了吧。 ...... 翌日天刚蒙蒙亮,院子外就传来人声和脚步。 云桦毫不畏惧,因为他很早就摆好了表情,端坐塌边恭候了。 房门被推开,云桦见到来人略有惊讶的神色,微微一笑,温声道:“晚衣,你可真是个好孩子。” “你......”晚衣脸上讶色很快就收了,转为冷眉微蹙,“你在我师娘的房里做什么?” “保护她啊。”云桦搂着怀里的黎鲛,看了看晚衣身后跟着的秦嫣,不紧不慢道,“你们这么做,若是传出去,让全天下人知道,沧澜门掌门是个冷血至极、能狠下心杀自己师母的人!他们会怎么想?他们还会拥护你这个新主吗?” 晚衣道:“我的名声,轮不到师伯来操心。”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26节 云桦笑了笑:“孩子,名声就是天,名声大过一切。你知道你师尊为什么能稳坐尊位吗?就是因为‘名声’这两个字,他年少成名,做什么都一帆风顺得心应手。我们这些普通人做起事来,可就难多了,怎么不互相体谅,反倒互相为难呢。” 晚衣冷冷说:“不为难。师伯若还执迷不悟,一起杀了就是了。” 云桦脸色有些难看:“晚衣,你这样做,你师尊该怎么想?你要杀的,可是他最亲的亲人。”云桦停顿一下,目光扫过晚衣身后跟着的各个峰主长老,“你下手这么狠,往后谁还敢为你卖命?” 晚衣沉默了一瞬。 在场的峰主长老也都陷入了沉默,他们明白云桦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晚衣今日能杀黎鲛不心软,以后若要杀他们这些没有亲属血缘关系的人,恐怕更是不眨眼。 “我要的也不多,只是把我原本的东西拿回来。”云桦在寂静里开了口,“正好趁着今天良辰吉日,补办沧澜令的接任大典、还要补办我和鲛儿的婚礼。” “绝对不行。”晚衣当即拒绝,“她是师尊的未婚妻,全仙门的人都知道,你这样做......” “正因为全仙门都知道,我才要娶她。”云桦微笑着说。 “你别太......”晚衣面容有了怒色,她转过头,目光落在缩在云桦怀里瑟瑟发抖的黎鲛身上,换了语气,轻声唤道,“师娘?” 但黎鲛早已经神志不清,只认得云桦一个人,一遍遍重复着:“哥哥......哥哥救、救我......” 云桦低头瞧着怀里人,故意当着这些人的面问:“你想要嫁给哥哥吗?” 黎鲛迷茫地看向云桦的脸,她什么都记不清楚也想不起来,只能记得遥远岁月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她追在那个身影之后,欢快地喊着“哥哥”。 那个人是哥哥,这个人也是哥哥...... 既然他们从小就是青梅竹马,那么嫁给面前这个人,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 何况远处那些人还要杀死自己,只有这个人可以保护自己。 “我......”黎鲛愣愣点头,“想。” 晚衣似是失去耐心,直接从身侧的秦嫣手里拿过药瓶,向前快走几步,弯下腰,对黎鲛说:“师娘,你病了,认不清人了。吃了这药,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黎鲛却一下子缩进云桦怀里,眼神惊恐:“你......你是谁?” “好了好了,不用怕。”云桦拍拍黎鲛的肩膀,又捏了捏她那张带泪的脸,“笑一笑,咱们待会儿就去成婚,别哭丧着脸。” “成婚......”黎鲛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忽然转过身,一层层掀开枕头被褥,从床榻最底下取出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嫁衣。 这件衣服只有她知道放在哪里。 压在她曾经入梦的枕下,已经放了许多年。 她把红裙别扭地套在身上,站起身转了一圈:“好看吗?” 绣花红娟金丝薄,霞帔珠坠如冰晶。 这是当年,她要和江月白成婚时,那件嫁衣。 在场所有人都认出了这件衣服。 可是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极其复杂,甚至古怪。 黎鲛低头看着红裙珍珠旋转,单薄的记忆里又出现了点别的画面—— 她想起她曾穿着这件嫁衣独自一人站在黑夜的镜前,低声自语:“可惜他看不到......” 他是谁?是自己要嫁的人吗? 那不就在这里! 黎鲛抬起头,看向云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好看吗?” 云桦表情奇怪,挤出的笑也奇怪:“嗯,好看极了。” 不对...... 这种感觉不对...... 黎鲛看着云桦的脸,感觉哪里都不对。 屋内诡异的寂静被突如其来一声“砰!”的巨响打破。 大门忽然被从外猛地踹开! 强烈的日光涌入屋内,天空中耀眼金光四射,好似烈阳降落在山巅。 苏漾大步冲进屋内,一把拉起黎鲛:“走!” 周围的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云桦刚要起身去追,却感到迎面的热浪席卷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漫天的嘈杂—— 不属于沧澜山的嘈杂。 那些嘈杂声很遥远,但又很近。 铺天盖地的欢呼吵闹,近乎沸腾! 云桦心头一跳,快步走出房门。 炽烈的日光霎时间灼痛了他的双目! 他强行睁开双眼,忍着酸痛仰头去看,只见明亮的空中只有光芒没有金乌,晴空万里的天幕被撕开巨大的裂口,化作一张七彩光晕流淌的明镜。 彩云镜! 昔年仙帝率飞升大能降世,登仙台彩云翻滚,就是开了这样一面七彩云镜,将登仙台上情景映于天幕,三界尽可观! 不仅可观,还可触可碰,只要想到登仙台去的人,越过气浪传送云,便可直达! 这是呈现给全三界的一场盛会! 沧澜山的修士与弟子都纷纷奔出,抬头仰望着这场奇观。 不止是沧澜门,而是仙魔人三界各处,都在仰望天幕。 许多好奇的修士都已经跨过了仙镜传送云,到了登仙台下。数万人影簇拥的登仙台热闹非凡,欢呼吵闹声被彩云仙镜放大,传遍整个天地间—— 晚衣听到那些欢呼里熟悉的名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转过身,盯住云桦:“登仙台上开云镜!你还不快给我师娘解毒!” 云桦大笑起来:“怎么,这个时候,又赶紧在你师尊面前装起有情有义了?刚才是谁要下杀手来着?”说到此处,云桦笑容骤然消失,阴森道,“我要的就是江月白回来,我等的就是这一天!我要他亲口向全天下人承认,仙门尊首的位置,就是留给我的!” 晚衣望着云桦癫狂的神情,微微有些怔愣。 “他曾经在凌华仙尊死前发过毒誓!要护黎鲛一世平安!”云桦面容扭曲,声音也逐渐扭曲狰狞,“如今黎鲛成了这副鬼样子!他却风光飞仙!他今日若不答应我的条件,那就看着黎鲛不人不鬼地去死!我看他还怎么和凌华仙尊的在天之灵交代!” 仙光耀眼,铺满天空。 云桦昂首阔步,毫不惧怕,大步走向前! 他知道他要挟不住晚衣,但他绝对能要挟得住江月白。因为这世上谁都可以放任黎鲛去死,唯独江月白不可以。 “快!”苏漾在前拉着黎鲛奔跑。 黎鲛受了惊吓,慌乱万分,想要挣扎:“你、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 春风迎面,两人跨入仙云。 猛然扑面的暖流冲散了沧澜山的阴雨连绵,也冲散了黎鲛心头的阴郁煞气。 彩云翻滚的登仙台赫然眼前! 黎鲛微微一怔。 金光满台,红绸飘荡。 早已聚集在台下的修士们见到来人,纷纷为她让开道路。每个人面上都是羡慕与祝福的笑容,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欢呼与鼓掌...... 黎鲛觉得走进了幻梦。 这是她梦里才梦到过的景象。 她缓缓向前走,两侧的笑脸一张张后退,露出了道路的尽头。 她仰起脸,迎着光看去—— 一袭红衣在仙云里耀眼,黑发随风,衬得清冷出尘的面容平添几分飞扬,好似带她回到了她梦里的那个少年时代。 江月白在光晕里转过身,朝她伸出了手:“鲛儿,来。” 黎鲛静静望着江月白,良久的凝望之后,忽然眼泪断了线往下掉。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蛊毒都消散了效力。 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江月白。 这三个字刻在她心里最深的地方,就算是最狠绝的毒也染不到的地方。 很多年前,她满怀憧憬地想象过江月白身穿喜服来娶她的模样,可惜她没能看到那幅场景。 那是她一生最遗憾的事。 如今她看到了一身红衣的江月白。 远比她那时想象的更加好看。 苏漾在她身后说:“鲛儿,去吧!你的月白哥哥来接你了。” 黎鲛回过头,也看到了苏漾眼底的泪。 她终于明白了现下的一切——此去飞仙,便能了却凡间所有爱恨情仇。 什么锁情、什么蛊毒、什么流言蜚语...... 全都一笔勾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9 21:12:24~2022-07-13 22:1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期墨mx 2个;寻风恋晚、聂梓and玖昕、千山孤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画 20瓶;灌汤小笼包 10瓶;挖土豆 5瓶;祁醉是我白月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花藤穗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27节 “给北辰仙君的新婚贺礼。” 紫藤花的剑穗有很多种样式。 确切来说, 是十八种。 有的是和师姐学的,有的是穆离渊自己想的。 他的眼睛看不到,编剑穗的速度慢了很多。十根手指血痂一层叠着一层, 已经分不出到底是被仙气灼烧出的伤、还是被花藤刺出的伤。 仙丹他早就吃了,除了带来浑身腐蚀撕裂般的疼痛, 其余什么效果都没有。 这些日夜, 他都忍着仙丹在体内腐蚀脏器经脉的痛楚,编着要送给江月白的剑穗。 他其实并不喜欢做这些细致的手工活, 也不擅长。 可从小到大他送给江月白的礼物,每一次, 都是剑穗。 北辰仙君心里第一位的, 是他的剑。 穆离渊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为他们共同度过的那些岁月里,只有“风雪夜归”那把剑, 一刻都不离江月白的身。 送别的什么, 都会被遗忘在积灰的角落。 只有送剑穗, 才能永远陪在江月白身边。 如今风雪夜归留在了人间, 北辰仙君想必又有了他新的剑。 既然有了新的剑, 自然要有更好看的剑穗才能配得上。 幽深的冷渊里悬浮着数不清的红石魔晶, 每一颗都在滋滋冒火,唯有穆离渊用来摆放剑穗的魔晶没有火星——它极力收敛着滚|烫的魔气, 生怕烫坏了主人心爱的东西。 穆离渊摸索着将十八根剑穗缓缓排开, 问身后的黑鹰:“这里面哪一根最好看。” 黑鹰们在渊底陪了他三天三夜, 没有一个敢说话。 他们觉得匪夷所思,但也觉得习以为常, 因为尊上总在有关江月白的事情上破例, 他们已经见过很多次。 三界里任谁也不会想到, 嗜血嗜杀的魔尊, 竟然会这般虔诚认真地跪在在魔气翻滚的天魔血珀前,给人卑微地做礼物。 “都一样。”默苏赌气般地回答。 她是陪伴穆离渊最久、也最擅长揣摩穆离渊心思的魔鹰,她平时不会用这个语气说话。但现在不算平时,她知道不管他们如何失礼,穆离渊都不会在意。 哪怕她现在撒泼打滚、破口大骂,穆离渊都不会动怒。 因为他的心思全在那些剑穗上。 或者说,全在江月白那个人身上。 每一次涉及江月白的事情,穆离渊都会格外宽容;得到有关江月白的消息,穆离渊都会心情愉悦——虽然面上看不出,但默苏能感觉得到。 但这只让她更窝火。 穆离渊没有计较她的赌气回答。 他带着血痂的手指又一遍遍地摸索检查着花藤上的刺,害怕会有残留的小刺,到时候弄伤了江月白。 “这上面有血吗。”穆离渊忽然想到了什么。 默苏的目光落在那些紫藤上,花枝间斑驳的血渍很明显。 “没有。”她回答。 她想要这样沾血的东西拿给江月白看,看到了血,铁石心肠的人也该会感到些愧疚。 虽然在她眼里,江月白心肠硬得根本不算是人。 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让她不喜欢。 默苏在心里想:偌大的魔界,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男男女女各式各样,身材火辣勾人性格也火辣勾人!他们远比江月白有趣有意思的多! 起码他们懂得如何讨尊上欢心。 为什么偏偏要去找那个冷血无情的江月白。 她不理解。 难道世上只有得不到的是好的? 可是论“得不得到”,穆离渊早已经得到过江月白。 她知道江月白曾经在红烛燃烧的宫殿里每夜被翻来覆去地折腾。 所以一个得到过玩弄过、还性格不好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念念不忘? 难道是......江月白看上去冷若冰霜,实则在床榻间有别样勾人的厉害地方? “去盛点冰泉水来。”穆离渊说。 他知道花枝上肯定有血污,血是从指头流的,再小心也难免蹭上。 “为什么要用冰泉水洗。”默苏没动,她心情不佳,什么都想对着干,“用法术清洁一下不行吗?” “染上了魔气,”穆离渊说,“他不喜欢。” “他本来就不喜欢。”默苏脱口而出,“他根本就不喜欢尊上你这个人,你送的什么他都不会喜欢。” 穆离渊动作一僵,面色终于慢慢阴沉下去,他站起来,转过了身。延伸交错的巨大铁链魔网被这个动作震得来回摇晃,发出摩擦剐蹭的声响。 高长的影子遮住了身后天魔血珀散发出的红光,将默苏笼罩进黑暗。 默苏忽然有些怕了,后退了一步。其余几只魔鹰也都跟着微微后挪了些。 但穆离渊的杀气也就仅仅停留在周身,没有再往前。 因为他看到了陌生的光线。 运转着天魔血珀的魔界渊底,从不会有这样绚丽夺目的光线。 那些光芒从遥远的山穴入口|射下,照亮了渊底成百上千幽暗的魔石——黑红的魔晶遇到彩色的光芒,迅速被腐蚀融化,开始蒸腾冒烟,发出近似凄厉狰狞的嘶喊声。 是仙气...... 而且是非同一般的仙气! 此处的魔晶常年受到雪山冰泉的滋养,早已经不畏惧任何仙家法宝,可此时竟然在几道仙云照下的仙光里生生熔化!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仙门气息,而是来自上仙界的浓郁仙气! 穆离渊神色微变,收了周身强烈的杀意,一步步登上通向山巅出口处的铁链天梯。 光芒越来越强,温度越来越暖,几乎照得他浑身冒火。 是真的冒火。 仙气接触到魔体,升起青烟。 魔鹰化作兽形飞出,魔岭已经嘈杂一片。 魔卫们放出了最凶狠的猛兽,黑魔之气在山谷间上下翻腾。 只用魔尊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上九霄,将那些流光溢彩如幻景的彩云撕碎! 可穆离渊只是摆了摆手,无声地示意他们退下。 他独自一人朝着仙云翻腾的方向走。 默苏远远跟在穆离渊身后,朝那些魔卫们使眼色。聚集的魔侍魔卫们不明所以地让开前路,在默苏的眼神里悄悄撤远。 黑浓的魔气散开,天地间只剩下远方欢呼叠起的彩云登仙台。 彩云镜! 远在天边,近在咫尺之间。 这是一场三界通达的盛会! 不论身处何方,天涯还是海角,仙云一开,四海皆比邻。只用往前跨上一步,就能真真切切走进那些拥挤乌压的人海、就能走上红绸飘荡的登仙台。 穆离渊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能,看,到,了。 看得万分清晰。 比曾经没有失明过的时候还要清晰。 他听到浪潮翻涌般的欢呼与掌声此起彼伏,在为他朝思暮念的人。 看到彩云腾跃,仙子裙袂翩跹,簇拥着他朝思暮念的人。 他从前只见过穿白衣的江月白,如冷月皎洁无瑕,把他九年来的夜梦都染成朦胧温柔的白色。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江月白。 红衣翻烈焰,黑发飞仙云。像是在淡淡的雪色上涂抹了一笔血。 无比耀眼夺目。 也无比撕心裂肺。 佳人成双。 还是那样光彩明媚的一对璧人。 的确应当得到全三界的瞩目和祝福。 包括他的。 其实他很早就祝福过。 他从前画过一幅画,画他的心上人, 还有心上人的心上人。 做成一盏灯,送给他们当新婚礼物。 那幅画,他右手每画一笔,左手就要抹一下眼角渗出的泪。 他年少时的第一次流泪,是为江月白而流。 他那时并不知道那算什么。也不想知道。反正是不能说的东西,让它悄悄死在心底就好了。 后来回想,也许那就是个开端,之后他余生里的每一次流泪,都注定要为那一个人。 彩云飘满了天际,每一缕风里都是欢喜的味道。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28节 刚刚复明的双眼经不住这样夺目的仙云和日光,穆离渊很快就感到双眼酸疼,看不清前路。 “这就是他许你的约定吗?”默苏在身后问,“就是让你看他的婚礼?” 她这话并没有任何阴阳怪气,就只是单纯地发问、符合事实的发问。 可这一句简单的问题,就已经足够有杀伤力。 穆离渊垂了一下长睫,收回了视线。 他在这片锣鼓喧天的喜乐红晕里,想起玄天仙境里的血,想起江月白在血里搂着他,和他说,等眼睛好了,就给他看想看的。 他想看的,不过就是江月白那个人。 如今他看到了,比他梦里想念的模样还要夺目动人。 对方好像并不算食言。 甚至还施舍给他了更多。 “去拿件干净的衣袍来。”穆离渊的嗓音低缓,没有任何恼怒,“让他们都避远一点。” 默苏知道是要让魔族们避得远一点,但不知道尊上是担忧他们被仙气灼伤,还是担忧那个讨厌的人的婚礼被魔族冲撞。 她回过身吹了个哨,让远处的魔鹰驱散那些魔卫,随即又反应过来什么—— 要干净的衣袍? 穆离渊的黑蓝色衣袍从不显任何血色和脏污,因为魔气会自动驱除那些污秽。 默苏每次只能从穆离渊的手、脖颈、脸侧、还有那双眼睛上的血痕,来判断她的主人受了多重的伤。 她上下扫了一眼穆离渊的衣袍,除了手腕的绑带浸成了暗红,其余地方不染脏污,为何要换? “没有血,但有血腥气。”穆离渊微微转过身,“对婚礼不吉利。” 默苏怔愣,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还真要去赴约? 对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 江月白明知穆离渊的心意如何,还要故意残忍地让他来看这场婚礼。 这分明就是极端恶意地报复!羞辱! 还有摧毁。 登仙台下聚集了数万仙门修士,让一个魔族去那种仙气汇聚的地方,很难不相信又是什么阴谋埋伏。 “尊上......”默苏出言要劝,在对上穆离渊双眼的时候又改了口,“.....好,我这就去办。” 穆离渊这些年总是蒙着眼,不蒙眼的时候,那双眼睛也从不直视谁。 此刻直视了,默苏只感到浑身发寒。 她只有在那双眼睛失明的时候,才敢盯着看。魔鹰的眼睛漆黑锐利,她见过许多,觉得不好看。但尊上的眼睛很不一样——看向他们的时候幽沉里含着锋芒,垂眸想人的时候却很柔软。 她觉得很漂亮。 虽然那份柔软不是给她的。 “还有面纱,颜色深些。”穆离渊又补了一句。 盛会的主角是江月白,不该被别的什么人分散了注意。 而且那样美好的典礼,也不该因为格格不入的东西冲散了美好。 默苏心情复杂地拿着衣袍和面纱返回,看到穆离渊已经将右手浸血的绑带解了。 他接过衣袍,披在身上,一点点系好扣子和衣带。 每一个细小的结都认真挽了,每一点褶皱与线头都仔细抚平了。 好像是去赴一场极为重要的宴。 炽光当空,风吹热浪。 默苏忽然觉得眼鼻酸痒,她递了最后一条衣带,便急忙低下了头。 “回去吧。”穆离渊垂眸系扣,并没有看她,但是好像知道了她心里所想。 “是......”默苏的回答走了些音,在彻底失态前转了身。 她泪流满面地朝着反方向走,心里在想,江月白到底是如何好的人啊。 她怎么就想不通呢。 ...... 踏过传送仙云时,有温暖的微风拂过,将那些欢闹声瞬间送至耳边! 穆离渊的视野被人头攒动的浪潮填满。 人太多了。 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每一个都带着新奇激动的笑脸、伸长脖子踮着脚尖,想要看清登仙台上的仙人。 他隐去了魔息,忍着刺骨的仙气,缓缓向前走。 可人山人海,层层叠叠,远处的人影只剩下一抹张扬的红。 神采飞扬的江月白, 比清冷寡言的江月白要更好看。 穆离渊站在人潮的最远、最外侧,看着那抹红在想。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江月白。 许多年前登仙台上仙帝降世,亲赐一句“北辰星动”,那是仙门最引以为傲的传说。 穆离渊没见过那时的江月白,但他从各种各样的传闻和故事里,听到过少年时的江月白是风光无限的天纵奇才。 他恨自己晚生了十年,见不到他的心上人以前有多意气风光。 但他今天看到了。 数不清的红绸在金色的仙柱上随风飘扬,和天边艳丽的云彩一个颜色。 天地万物都在为他的江月白庆贺。 这才是江月白应得的璀璨。 得道飞仙、迎娶佳人、众生仰望......他站得那样高,再不会染上什么尘埃。 他这辈子唯一染上的脏污就是自己。 但如今他已经用最风光的方法洗掉了这点污迹。 从此只剩下干干净净的前路。 穆离渊迎风望着他怎么也看不够的人,觉得这样的见面,是最好的相逢。 也是给他的最好的回答。 他曾在想,那些沉沦深夜里交错的手指间,有没有留住过哪怕一丝的真情。 如今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身穿嫁衣的黎鲛一步步走上登仙台,周围簇拥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和鼓掌。 穆离渊也跟着周围的人一起鼓掌。 他鼓了掌,转身逆着人群向外走。 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 又沿着原路走了回去。 越靠近登仙台,身穿沧澜门衣装的修士就越多,他们是最先听闻消息的那批,自然来得最早。穆离渊已经走得离登仙台很近,但他没有上登仙台、甚至没有转头去看看已经离得很近的人,而是向着一旁沧澜门修士的队伍深处走。 几个修士被惊动,队伍尽头的晚衣转过了身。 “给北辰仙君的新婚贺礼,”他在喧闹嘈杂里轻声说,“帮我转交给他吧。” 来人戴着面纱,晚衣并不认得,她愣了一下,还没开口询问,就感到手里被放了一个木盒。 她低头看了看木盒,再抬头时,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沸腾呼喊的纷乱人群。 什么贺礼? 晚衣觉得奇怪,师尊重返凡间迎娶黎鲛,没有通知任何人,怎么会有人提前知道?还早早就备好了贺礼? 她微微侧身,避开了面前拥挤的人群,打开了木盒—— 漫天喧嚣骤然安静,她在这一刻忽然什么都听不到。 呆愣片刻,晚衣猛地抬头! 她在人群里寻找方才那道人影,却怎么也找不到。 贺礼谁送都有可能。 可这样漂亮的紫藤花剑穗,再不会出自第二人之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3 22:11:59~2022-07-15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鹢舟、千山孤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音觅、凌晨 10瓶;梓 6瓶;枫. 5瓶;酩酊 4瓶;好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浓情淡 “最” 晚衣一直都觉得穆离渊没有死在灵海之战那夜。因为她知道江月白不会下杀手。 杀人比不过杀人心, 江月白想要惩罚谁,绝对不会用“杀”来惩罚那个人的身体。 他的方法没有那样低级。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29节 晚衣身形一僵,脑海里闪过荒唐的念头—— 难道这场婚礼, 就是江月白给的惩罚? 她很早就猜测过穆离渊的心思,不是因为他们是曾相伴的师姐弟, 而是同病相怜的人总是互相了解又秘而不宣。 那年她看到天机门前穆离渊抱着江月白尸体崩溃落泪的时候, 就了然一切。 要真是向江月白复仇,怎会最后把自己弄得那样狼狈。 她能猜到, 江月白自然比她知晓得更早。 他们什么样的心思都瞒不过江月白。晚衣以前自作聪明地以为可以把心底的暗念藏起来,可伏墟山月下抚琴, 她话没开口就被江月白一个眼神就看穿了整个人。 再完美的隐藏都是徒劳。不明说不代表不知道, 只是给他们留足了面子。 江月白那样的人,经历过各种风光场面、收到过数不清或明或暗爱慕示好的人, 当然是美而自知的......不, 或许不该这样形容。 应当是对他人的那种想法自知。 只是自知得太淡然无谓, 所以并不在意。只是知晓就足够了。 若拿江月白当情人, 他当是最薄情的那一种, 知道你心悦他也不会给你任何爱意回应。 但做其他人, 他可以很有情有义——比如哥哥、比如师尊。 晚衣有时候觉得他们几个很幸运,这样的身份要牢靠得多, 她当一辈子江月白的徒弟, 江月白就会爱护她一辈子。 再多要别的, 就是贪心了。 贪心的人注定结局悲惨。 那年黎鲛逃婚,晚衣并不意外。无数人都在猜测隐情, 她却感觉所谓隐情不过是个巧合了的缘由。要对着一个根本不爱你而你却爱他的人度过余生, 实在是种残酷刑罚——那也许才是黎鲛放弃的真正理由。 晚衣合上手中木盒。身侧有修士艰难地从人潮里挤过来:“掌门, 没找到......” “不用找了。”晚衣道。 真想让人寻到的人无需费力寻, 穆离渊走得那样急,想必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晚衣抬起头,望向红绸飘摇的登仙台。 这场景的确刺眼。 江月白这次不是独自一人,而是带下了许多飞升仙子,排场不输当年如尘——虽然她也没见过那位仙帝,但撑破了脑袋想,也不会比此刻再盛大张扬了。 登仙台上的仙气强烈到,光是呼吸一口都让人觉得奢侈。 晚衣冲身侧扬了扬手,示意几个修士在前面开道。 修士们得了令,急忙连推带喊为她驱散前路拥挤的人群:“掌门要去送这件贺礼?” “不。”晚衣的话音冷且简短。 几个修士连忙闭了嘴。 晚衣仙子一直都是冷的,只不过最近照看黎鲛时多有温柔耐心,让他们起了可以平等对话的错觉。 晚衣将盒子收进了储物囊。 她要真去送了这个,这婚就没法结了。 北辰仙君的这场婚礼很重要,可远不止是给穆离渊的惩罚——还是为妹妹黎鲛解决最致命的麻烦、将徒弟晚衣救出最艰难的困境。 如此看来,只要不做|爱人,做江月白的其他人、甚至哪怕天下苍生里一个普通人,都能得到江月白的许多。 太贪心了。 晚衣在心里给了自己这个师弟一句评价。 真的坦然放弃,直接走就是了。留这个就是要再试一试江月白的心。 可谁能在这种博弈里赢得过江月白? 晚衣并没有往登仙台前的长阶去,而是往仙云传送口走。 黎鲛的麻烦解决了,她现在该去解决云桦——没有了要挟的筹码,也没必要再留他的命。 如今用不着什么十八峰联审了,下毒这个罪名就够直接处死他,省事不少。 雪月峰有些寂静,猛然跨出传送云时产生了嗡嗡耳鸣。 人去院空,没有云桦的影子。 晚衣心道不妙,云桦恢复了灵脉,若是趁乱想跑,容易得很。 “云桦呢?”晚衣盯住雪月峰留下的弟子。 “回......回掌门。”小弟子指着晚衣出来的地方,“也从这儿去登仙台了。” 晚衣脚步一顿,眉心微蹙:这个时候还不跑反倒往登仙台去?唱的哪一出? 失心疯了? ...... 登仙台前有长阶,金云碧玉,黎鲛每走一步,脚下就生起一朵彩色的烟。 好似这条道真的能通天。 但真正的通天河还有些距离,金色瀑布高悬在登仙台后,将那些彩群翩跹的仙子们笼罩在仙雾下,若隐若现如梦似幻。 只有江月白一个人站在登仙台前,等着她走上来。 欢呼吵闹太盛,仙云光芒太刺眼,黎鲛五感受到极度刺激,反倒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只在心里想一个问题:我的裙子穿好了吗。 这么重要的时刻,她脸上的泪痕却还没干、头发也没好好梳一梳、红裙穿得也不齐整...... 她倒不是怕成千上万的人看到不完美的她,是怕江月白看到这样的她,说不定就要后悔来娶她了。 这样举世瞩目的盛会为她而办,受宠若惊的担忧却压过了喜悦,她觉得自己配不上。 “我这副模样是不是不好看?”黎鲛走到江月白身前,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她自己都没什么意识,话已经问出口了。 江月白答得很快:“好看。” 声音很轻,神色也很平静,台上风大,可江月白连眼睫都没有颤一下。 黎鲛知道他没在说谎。 因为说谎还要费心思费脑子,但江月白对待这个问题半点心思都没有费。 别人说她长得好、是沧澜雪山的明珠,江月白眼神又不差,当然也知道她长得不错,“好看”就是最正常的描述——和描述路边的花开得不错一样。很贴切,但也很寡淡。 让她心里飘飘的,没底。 浓郁到奢侈的仙气包裹下,锁情的效力似乎淡了,黎鲛混沌的思绪里又想起了些其他事。 离开仙门后的那些年也有几个爱慕她的男人,他们描述她的时候,总是会在“好看”、“漂亮”这样夸赞的词前面加一个“最”字,说她的眼睛是“世上最漂亮的眼睛”、说她这个人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孩”。 她那时觉得那些话好俗,此刻却想要江月白也说一说这样俗的话。成婚时夫君对新婚妻子的描述不都是“最美”吗,她听过的那些传说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 可江月白从没有用过“最”字形容她。 江月白的感情总是淡薄得恰到好处,也许会对谁好,但绝不会过浓——当然不会用这个极致的字形容任何人。 第一个用“最”来形容她的是云桦。 年少时他们几个玩闹,她对着揽月鎏金珠用尽全力把自己的木剑掷出去,剑却中道泄气,掉下山崖去了。云桦一路快跑下山,又一路快跑回来,把木剑捧回她面前。 她看着满头大汗的云桦笑得前仰后合,云桦却呆呆望着她,说她的笑是世上最好看的笑。 “鲛儿!” 黎鲛刚想着云桦,就听到了云桦的声音。 她循声转头,看到云桦正沿着长阶一步步走上来。 站在一旁的苏漾要去拦,江月白却淡声开了口:“师兄来了。” 云桦脚步一顿,他料到了江月白不会让他难堪——江月白就算是杀人,也杀得优雅体面。 但他没料到江月白会叫他一句“师兄”。 这个称呼未免太亲近,听着刺耳。 “北辰仙君,”云桦没领这个情,他挡开了面前飘荡的红绸,又多此一举地左右看了看再看回来,笑道,“好风光啊。” 他和江月白说话一向严谨慎微,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反倒什么都不怕了。 数万人在下头围观,却听不到登仙台上的对话。 还以为是同门叙旧。 总不可能是来抢亲的吧? 这也抢不赢吧? 江月白是什么人,说要娶谁的话,怎么看都是另一方得了便宜。 还有人会不选江月白吗? “师兄不也很风光。”江月白看着衣衫华丽的云桦。 云桦低头,瞧了瞧自个。 赭袍金纹,被仙气浸得发亮。这身衣装的确华贵,是他挑选了好几日才选定的,八月十五好日子,他接任大典的行头都备好了。 谁知势在必得却成了自取其辱。 要挟,这法子他屡试不爽。可江月白不吃这套。 云桦其实本身就没有打算要挟晚衣,他要挟的就是江月白,但没想到江月白居然愿意牺牲更多——为了救黎鲛的命,竟要直接给她这个唯一的道侣身份,接她上仙界。 那往后怎么办呢,好事做到底,真要照拂黎鲛一辈子? 这么伟大么。 “再风光,也都是沾了北辰仙君的光,不然我们这些人一辈子也没机会来登仙台,是不是。”云桦说这话时语气诚恳,他是实话实说。 “但是......”云桦看了一眼黎鲛,又看回江月白,“鲛儿已经是我的人了。” 江月白面色微变。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30节 苏漾也面色一变,他单知道云桦在黎鲛房里过了一夜,可今早事端接二连三,他根本没功夫往那方面去想。 “这话什么意思。”江月白的嗓音从平静变得有些冷。 “什么意思,”云桦直视着江月白的眼睛,似有深意,“都是男人,你也不是没干过那种事,需要细细解释吗。” 江月白沉默了一瞬。 “哦,我忘了,我们不一样。”云桦笑面未变,只是声音低了些,话也难听了些,“你做的事我还真没做过,我可没躺在男人身下过。” 江月白脸上没有怒色。 苏漾先怒了,他一把揪住了云桦的领子,把人揪得往旁边一趔趄。 “你别找事!”苏漾对云桦连称呼都没了,直接用了“你”这个字,狠狠瞪着他,“你想干什么?” 登仙台下的热闹人声戛然而止了一下,又重新漫开,变作了疑惑的议论纷纷。 不会吧。 难不成真是来抢亲的? 云桦满脸笑意地看着苏漾:“来争女人啊,多明显。” “你少他娘放屁!”苏漾骂了一句。争个屁的女人,方才那话分明是来恶心江月白的。他们都再清楚不过,江月白受的折磨虐待全是情非得已,怎么能那样去揭伤疤。苏漾听到台下的人群在议论,摸到腰侧剑柄的手又收了回来,压低声音,“你找死吗。” 云桦笑面仍在,说得不错,他还真是来找死的。 谁让对方步步紧逼,逼得他无路可走。他只剩下“娶到黎鲛”这一个能赢过江月白的地方,现在也要给夺去,那他只好说出江月白唯一一个比自己肮脏的地方——江月白太干净太风光了,这点肮脏就显得格外的脏。 云桦的手覆上苏漾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安抚般拍了拍:“这么多人呢,打起来不好看。” 苏漾的手松了一下,但不是因为云桦的动作。 而是因为黎鲛。 黎鲛忽然捂脸哭了起来。 三个人都手足无措了。 “我......”黎鲛感到控情那一半的靠近、感到那股可怕的力量又重新笼罩在身侧,让她心里埋的那一半忠情开始扭曲发作,难忍的痛意化作苦水,从深处泛上来,流得满脸都是,“我......我好......”她好痛,却痛得说不出话。 安静了片刻,江月白轻声道:“不论发生过什么,都是过去的事。” 他微微弯腰俯身,好能平视着黎鲛的眼,“从今往后,不会再让鲛儿受委屈了。” 黎鲛止住了泪,倒不是因为锁情失效了,而是这个嗓音让她格外安心。 她那被锁情搅得混乱的记忆里又添了几张画面——她记起这个嗓音的人很多年前曾半跪她面前,替她擦了脸侧的泪...... “这么大度么,”云桦推开了苏漾,抚了抚身前被揪出的褶皱,“不仅要照顾别人妻子,说不定还要养别人的孩子。”他说话时仔细盯着江月白的神色,半笑不笑,“没几个男人能有这肚量,北辰仙君当真非同一般啊。” 苏漾听得脸色铁青,他不知道云桦是故意把话说得这么下流来恶心江月白,还是真的在阐述事实。 如果是真的......江月白今日把黎鲛给接走了,往后怎么办?要真的有了孩子,江月白给养吗?要是......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他头都大了。 “鲛儿。”苏漾喊了一声,黎鲛却没什么反应,他又加大了声音,“师妹!你看着我!”苏漾扳过黎鲛的肩膀,焦急地问,“他说的是真的吗?你昨晚都和他做什么了?啊?” 黎鲛愣愣转头,又泪眼婆娑地摇头,她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里只有零星不连贯的的碎片,模模糊糊,她只记得她好像中了谁的毒,浑身都很疼。 “疼......”黎鲛混乱地说着,“好疼......” 疼? 是现在疼还是昨晚疼? 苏漾觉得自己的脑袋更疼,他一直以为云桦是对黎鲛有情的,怎么着都不至于做那种事......但被逼到绝路,也许真做得出来。 说到底,云桦就是不想让江月白把黎鲛带走。黎鲛走了,他在凡间赖以活命的筹码就没了。 所以这事江月白到底忍不忍?婚礼到底办还是不办?黎鲛娶还是不娶? 原先彩云飘荡的登仙台变得气氛焦灼。 台下人声鼎沸,显得此处安静得诡异。 “走了。”良久,江月白开了口。他嗓音很淡,对黎鲛伸了手。 只说了这两个字。 他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云桦说的那些。 黎鲛懵懵懂懂地伸出了手,拉住了江月白的手。手指微凉,像是她从前摸过的风雪夜归的白玉剑柄,但却没有白玉那样光滑,骨节凸出的地方有许多薄茧。 这样的手,在替人擦泪的时候,会在脸上留下不算温柔但又别样温柔的触感。 回忆里的画面更清晰了——这个人曾经替自己擦泪的时候,对她说,她一定能找到更好的月亮...... 月亮在哪里呢。 黎鲛泪眼朦胧地望着面前的白衣,清浅如雪月,不就在自己眼前吗。 苏漾看到江月白表了态,终于松了口气。只要顺利带走了黎鲛,云桦留给他解决就好,不用江月白出剑。 血溅登仙台可太不吉利,有损北辰仙君的风采,而且江月白是来成亲的,也根本没有带剑...... 剑,他正思忖着剑,就有一只手摸到了他的剑。 碧滔剑出鞘的时候动静不小,剑身带起闪耀的碧水波光,水汽翻腾在仙云里,好似凭空架起一道彩虹! 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股滚烫的热血已经喷在了他脸上! 台下数万人的惊呼如同骤起的惊雷。 苏漾抹了把脸上的血,看到自己的剑直直插在了云桦的心口! 正心口。 剑锋穿身而过,心脉血如泉涌! 鲜血迸溅得到处都是,周围的云雾都成了红色。 苏漾愣在原地。云桦的表情也和他一样,惊恐里带着不可置信。 须臾,苏漾回了神。 怎么回事?说好的不要血溅登仙台!这下婚还怎么结? 而且未离尘世,锁情还在!控情忠情相连,云桦死了,等于黎鲛也要死!! 怎么就没管住自己的手?!! 等等...... 神志不清的又不是他,他如何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手? 他低下头,自己的手老老实实垂在身侧,并没有拔剑。 那是谁......?! 江月白连真的羞辱折磨都能忍,绝不会因为几句言语上的羞辱就出剑...... 苏漾的目光顺着云桦七窍涌血的脸而下,沿着鲜血漫延的剑身一点点后移,看到了那双紧紧握着的剑柄的手—— 纤长、洁白、柔弱, 剧烈颤抖。 江月白常年冷静的神色也起了波澜,眸底闪过了震惊。 黎鲛的心口和锁情的主人一起开始同样涌血,但她双手仍旧牢牢抓着剑柄。 “月白哥哥......”她看向江月白,说话时满口流血,剧痛的身体更加剧痛,可混沌的神志却前所未有的清晰,生命的抽离将她的声音变得轻而颤,“我不要你救我。” “你有这样通天的本领,为什么不去救救你真正在意的人......” 死前的瞬时清明,让她想起了许多。 想起江月白其实是用过“最”字形容人的。 他明明很早的时候就对人说过“最好看”三个字。 他说过,渊儿的眼睛是,世上最好看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5 10:41:45~2022-07-17 23: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酩酊、千山孤鸿、甜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55519481、晏归子不语 10瓶;酩酊 4瓶;冰妹超市师尊 3瓶;秃爵 2瓶;燕歌行、摘星、何以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暮秋寒 注定应当埋葬 “碧滔剑永不对同门。” 这是苏漾在神木面前起的誓。 不对同门, 更不可能对手足。 剑上的誓言禁制一日不除,这把剑就刺不进同门的身体。 否则苏漾自己也要受反噬。 可现下这把碧滔剑不仅被黎鲛拔了出来、还被她插|进了云桦的胸口。 苏漾却毫发无伤。 禁制早就解了,他的杀心已经不是一日两日。 云桦毫无防备, 但脸上的震惊却并未持续多久,他在被长剑穿身时没有看拿剑刺向自己的黎鲛, 而是转头看着被溅了满脸血的苏漾。 “长清......”云桦笑了笑, 说了曾在揽月亭说过很多次的话,“长清的剑......还是这么快......” 快剑杀人不痛苦, 云桦对这个结局还算满意。 只有一件事可惜。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31节 杀他的人不是江月白。 彩云镜开的时候他就可以走,但他还是选择来见一见江月白, 整好了衣装, 甚至还用黎鲛屋里的檀木梳理了理碎发。 确切地说,不是见, 是来寻一个他想要的死法。 输给江月白的人生, 活着也等于死了, 没什么意思。 何不陪着江月白最后风光一回。 只可惜江月白不愿, 或者说不屑对他出手, 哪怕他用了最恶心的法子去激——不是对江月白来说最恶心, 而是对他来讲最恶心。 他怨恨江月白,不怨恨江月白的干净, 只怨恨干净里的那点脏。 要么就做永远拉不下神台的月, 别让他去肖想着能比及。 要么就被他踩在脚下, 脏得彻彻底底。 可江月白偏做他够不着的月、却能被别人压在身下亵|玩的奴。 真给他这个师兄丢脸。 黎鲛率先支撑不住身体,向下跌跪, 但她的手仍旧不松剑柄, 拉得云桦也向下跌进血泊。 曾经“死同穴”的恶毒诅咒成了现实, 云桦觉得可笑。 ......和爱过的姑娘死在一起, 倒也不错。 不过“情”这个字真真假假,谁能说得清。他也许爱过,也许没有——少年人总有满腔的热血不服输,卖力的深情可能只是攀比和赌气。 这么一想,黎鲛也是个没得到过什么真心的可怜女人。 云桦艰难地向前倾身,用带血的手摸了一把黎鲛带血的脸,露出了个同病相怜的惨笑。 剑插得更深了,好似两心连枝,显得他怪痴情的。 反正也要死了,谁知道呢。他这一辈子的情义都真假参半,和他说的话一样,半是谎言半是真,连他自己也没法分辨。 但有一句话,他很清楚是假的。 他说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江月白。 如果一个人,一生里没有见过江月白......那样的一生该多无趣啊,光是想想就可怕。 他下辈子,一定还是要和江月白相见的。 做朋友也好、仇人也罢, 都其乐无穷。 * * * 默苏本以为穆离渊去赴江月白的约,恐怕要去上很久。毕竟登仙台上搞得那么大的排场,没个三五时辰结束不了。 她有些不放心,想要调几个魔侍跟着她易容隐息去瞧瞧,结果还没和魔侍们吩咐交代好,穆离渊就已经回来了。 她杵在半路,进退不是,被对方将“不听命令”的行为撞了个正着。 “尊上......”她小心翼翼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默苏深感这次要不妙了,穆离渊去受了那种刺激和羞辱,回来之后想必要新事旧事一起和他们清算。 就如十年前他从天机秘境回来,可把他们这些魔界的手下折腾得够呛。 她已经做好了迎接疾风暴雨的准备,然而穆离渊只神色寡淡地说:“送了剑穗就回来了。” 回答了她的问题。 甚至还心平气和地回答了。 默苏对这种态度感到惶恐,一时呆愣原地,不知所措。 “去断了通界入口。”穆离渊留给了默苏一句话,便向着天魔渊底走。 他本就是去送东西的,不是去参加婚典的,当然不用等典礼结束,因为典礼是什么样的结果都不重要。 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只用一眼,他就已经知道了江月白给的答案。 默苏回过神时,穆离渊已经走远了。 她忙不迭地去执行交代给她的任务。 魔界与其他地方的通界入口千百年来一直是不开放的,只不过魔尊前些年与仙门人士多有恩怨往来,才短暂地开启了一段时间。 如今那个与尊上有旧时恩怨的人已经做得那般绝情,也没有什么留恋的必要了。 默苏给通界结界的魔卫们传音发令,又亲自带着黑鹰去巡视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仙魔通界一关闭,漫天刺目的仙云也消散无影,幽深夜幕瞬时笼罩起魔界。 冰冷黑暗的气息让默苏感到无比舒爽。 这才是此处该有的模样。 仙魔不同道,殊途两立,何必非要抵死纠缠,到头来弄得遍体鳞伤。 不如断得彻彻底底,井水不犯河水。 默苏办完了交代给她的事,便一路穿过寂静的魔岭,沿着石阶铁索下行,来到了天魔渊底。 熟悉的魔息扑面将她包裹,魔晶燃烧冒火的声响让她分外熟悉安心。 这些年穆离渊基本每日每夜都与渊底的天魔血珀为伴。而他们这些黑鹰默默无声地与尊上为伴。 就这样在黑暗里互相守护,挺好的。 天魔血珀在交缠晃动的锁链里缓缓旋转,好似此间黑夜里一轮没有温度的太阳。 暗红的光照亮穆离渊负手的背影。 “默苏,”穆离渊的嗓音不仅没有怒火,反倒有些温柔,“你过来。” 默苏感到受宠若惊。 尊上很少唤他们这些黑鹰的名字,更不会分给他们一丝一毫的温柔。毕竟温柔全都是给那个讨厌的江月白的。 今日是她在做梦吗? 穆离渊转过身,伸出手,又向上抬了抬手指,示意她也伸手。 默苏不明所以地伸了手,就看到红光一闪,一把冰冷的刀被放在了她掌心。 飘散的暗红魔雾淹没了她的手臂。 她低头去看,脸上瞬间变了表情。 这是...... 血珀刀! 很多年前,仙门来人逼迫穆离渊交出天魔血珀的时候,她奉命拿过这把刀,但也只拿了一小会儿。 这把刀只有魔尊能够拿。因为它是天魔血珀的一部分、因为它能——划开魔尊的心脏。 除了昔年的九霄魂断外,它是唯一能调动魔界所有魔族的信物。 “这?”默苏震惊地抬头,“尊上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上一次她拿到这把刀,看到的是穆离渊心口血流成河,那幅画面她此生都不愿再回想。 她心里莫名漫开强烈的不安! “拿着这个做事方便。”穆离渊语气平静到有些随意,“不用事事都经我的传音。” 默苏闻言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想到别的,试探问道:“尊上......又要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穆离渊甚至对她笑了一下,说道,“死生之花的力量太强,我引出来些给天魔血珀,闭关几月。” 默苏被这个逆光的笑晃了神,几乎怀疑自己的鹰眼是不是花了,回神之后她也彻底放下了心,保证道:“我会让黑鹰们守好此处。” “不用。”穆离渊的嗓音又恢复了低冷,“谁都不许进来。” “包括......”默苏确认道,“我吗?” “包括你。”穆离渊说。 渊底的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默苏还有些怔怔,她回身看到石门魔息蒸腾——门上起了隔绝外界的禁制。 她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想不出。 尊上从没有闭关过。默苏是处理过魔界事务,但都是在尊上的指导或监视之下,这样直接交给她全权负责,还是头一回。 不过问题也不大,这些年她已在处理各类事情时知晓了魔界大大小小的全部信息,尊上教了她很多,不止是魔界的东西,还有人界的东西—— 比如写字画画。 她觉得很有趣。 虽然教的是最简单的,两个简单的线条小人,看不出谁是谁的那种。 但这样更好。 默苏每次画,都是画的她和尊上。 不知道尊上每次画的都是谁和谁,她也不想知道。 她懒得想烦心事,因为今天有很开心很难得的事。 尊上居然对她笑了。 是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过的事。 * * * 暮秋的沧澜山又开始下雨。 空气湿闷,风里飘着湿湿腻腻的雨点。 正式葬进归魂谷的只有黎鲛一人,这是晚衣的意思。 那日登仙台上仙云如幻,太过盛大的反而显得太过缥缈,让人觉得只是南柯一梦。 直到此刻再见故人容颜,苏漾才接受了那日所见并非是梦。 他知道师妹生性温婉,一辈子活得多情柔软,可他看到她死前那一剑明明刺得毫不留情。 她说她不需要江月白来救。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32节 江月白为她准备过两次婚礼,她两次都拒绝了江月白,一次比一次坚定决绝。 苏漾看不透黎鲛的心思。 从归魂谷出来,晚秋薄风掺杂了冷冽。 临近初冬,沧澜山的雨终于舍得变了雪。 晚衣半途就遣散了峰主和弟子们,对留下没走的苏漾道:“师叔最近辛苦,也回去好好歇歇吧。” 苏漾看向晚衣,目光焦点却有些虚无:“她都和你说过什么吗。” 晚衣明白对方的意思,故人逝去,难免想要探寻些从前的消息,苏漾该是在问黎鲛有没有与自己说过些什么。 “没有。”晚衣回答。 其实黎鲛当然是说过的。 比如那句“衣衣,不用再来看我”。 和上次一样,比起旁人的疑惑万千,晚衣对黎鲛的抉择心如明镜——她从小到大给江月白这个哥哥添了不少麻烦,这次不愿再做亲人的拖累。 黎鲛是凌华托付给江月白的妹妹、是陪伴晚衣长大的亲人,她的命,他们当然不能放弃,那是不得不负的责任。 但若是她自己放弃,旁人便不用承担那份负罪感了。 可这些没必要说出来。苏漾曾经因为江月白的离去颓丧了许多年,现在又接二连三失去剩下的亲人,说出黎鲛心里所想只会让他更心疼愧疚。 不如就让黎鲛在众人心里,做一个“拒绝了北辰仙君两次”、还亲手拔剑手刃仇人的潇洒姑娘。 苏漾显然有些失落:“什么都没说过吗。” 晚衣轻叹口气:“师叔,我们总要往前看。” 前路很长,往事注定应当埋葬。比如黎鲛的话。 比如那个被她藏进没人知晓地方的,紫藤花剑穗。 * * * 江月白指尖轻推,载着剑心的小船摇摇晃晃一路向前,漂向了池心中央。 “前辈不是擅长给仙倌捏身子么,不如给这剑心也捏一个。” 盛着仙池成了翻涌的泉,剑心的跳动声强劲,又被淹没在更强的浪涛水声里。 御泽倒酒的手停下了,“擅长给仙倌捏身子......”这话听着...... 难道他那些年派下去打探江月白消息的小仙倌,每一个都被江月白发现过? “前辈愿意帮我这个忙么。”江月白回身看过来。 御泽收回思绪,看向池中剑心——蓬勃鼓动,血脉清晰。 的确像是一颗真正的心脏。 也的确适合一副肉|身来养。 “这法子好啊!”青芷赞同江月白的提议,“活的血脉才能养好活的心脏。而且会蹦会跳,还能给小白做个伴。” “也不是不行。”御泽双手撑住膝盖站起身,呼出口酒气,“你想要什么样的?” 江月白靠坐在池边石上,换了个手撑侧脸,食指点着眼角,垂眸说:“我想想。” 御泽看见他用手碰眼角的动作就心惊胆战,葫芦里的酒都洒出来了一半。 经了这几遭,御泽算是彻底明白了,只要江月白一流泪,就准没好事。上次喝酒的时候,他瞥见江月白拿手蹭了下眼角,就该料到他又要下狠心了。 ......但没料到会下那么狠的心。 那日他明明喝的是自己酿的灵酒,怎么会醉得不省人事?连睡了几天几夜? 分明就是被动了手脚。 等他睡醒,凡间不知多久过去了。 “你小子怎么回事?给我的酒......”御泽等江月白回来,上去便是质问,可问到一半就变了脸色—— 因为他看到江月白的头发竟然白了。 然而丹元修成后容貌就不会再衰老、头发也不会褪色变白。 御泽心里一沉。 “我年纪也不小了。”江月白半开玩笑地说,“白发显得我老成些。” “少胡说八道!”御泽一掌拍在他胸口。 却没感到任何伤。 经络无损脏腑完好。 御泽暗暗松了口气。 江月白的修为他是见识领教过的,就算给千万人渡灵气也能几日就恢复好,没什么事能真正伤到江月白。 受的伤还大部分都是装的。 想到此处,御泽没好气道:“白发不好看,显得你更冷了。” “那是前辈还没看习惯。”江月白说,“等看顺眼了,就该觉得这叫‘出尘绝世’了。” “臭小子。”御泽哼笑。 后来御泽不放心,还去问了青芷。江月白回凡间,是有几个仙子陪同的。可青芷只说登仙台上黎鲛与云桦同归于尽,别的就没了。 剑心在仙池水中晃荡,御泽远远比了下尺寸,心里估量着身子的大小。 “小白,有句话我想问,若登仙台上没那遭变故......”御泽没从仙子们那问出什么,打算直接问江月白,“你真要娶黎鲛那姑娘吗?她与你分开那么多年,情分早就淡了吧。” 青芷听到这个名字就变了脸色,御泽蒙在鼓里,但她很清楚江月白为什么病成这样——他分了一半灵元收集黎鲛破碎的魂魄。 魂魄没散,就有机会转世新生。 江月白丹府灵元本就缺了一半,收集魂魄直接用尽了仅剩的一半。 青芷当时就说:“你是不是疯了?” 她知道江月白修为高深莫测,就算暂时失去灵元灵脉,灵气也能运转如常一段时间,可灵元到底是修者本源,若不能及时修复,就只有灰飞烟灭一个下场。 可江月白却说:“不妨事,等过了通天之门,灵元身体皆会新生,我还要这副旧灵脉做什么。” 青芷喃喃:“......什么?” 江月白笑了笑,淡淡道:“我的剑,就要炼成了。” 江月白向来如此自信,青芷不知该说什么,她修为境界都不如江月白,也拦不住江月白做什么。 “只是,请帮我向御泽前辈保密。”江月白料理完了人间事,向仙子们提了个请求。 “前辈别......”青芷谨记任务,此刻想要帮江月白岔开话题。 “早前不是和前辈解释过,合婚大典只是个接人上仙界的仪式而已,”江月白却没有避讳,回答了问题,“她中了毒危及性命,锁情蛊毒发,不论生死都会困在情里,除非斩断凡缘。” “凡人生死有命,为什么非要费那么大劲去帮她解毒?”御泽不能理解。 “因为对故人有承诺。”江月白说。 又是这个回答。 承诺、解毒、救人...... 这些日子不管御泽怎么问,江月白都说他去登仙台只是救人。 若只是去救人,怎么救完人回来,这剑心就继续跳了。 御泽承认是自己心里阴暗了,他总觉得江月白是借这场婚礼伤渊儿的心。 可又觉得江月白不该会那么残忍冷血,也完全没必要用这种事算计。 只能说造化弄人吧。 “既然对故人言出必践,”御泽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问,“那你对渊儿的承诺呢?怎么不兑现?你不是说......” “嗨呀,说回这个剑心!”青芷插了话,“小白想好给它捏什么样的身子了吗?” “想好了。”江月手中捏诀,金雾中化出了纸笔,撑起一条腿将纸铺在膝上,垂眸提笔。 一画就是许久。 青芷在池边磨药,不觉得时间漫长。御泽酒喝光了几壶,瞧着江月白半晌都一动不动的神色,有些坐不住了。 “画什么呢。”他朝江月白的膝上看了看。 江月白没抬头:“画小时候的渊儿。” 御泽愣了愣:“你要剑心的身子......捏成他的样子?” “剑心是渊儿的心,”江月白一笔一笔仔细勾着画中人的眼睫,“样子自然也应当是他的样子。” 青芷磨药的手停了一下,她陪江月白去了趟人间,好像琢磨出来些江月白的爱恨情仇......但又没琢磨出多少。 御泽很想把话直说:想见他为什么不去见真的他? 两个人十年前一别到如今,连好好见上一面都没有过。那夜既然说了“不能言而无信”,怎么转头就不守信用了。 难道...... 难道穆离渊去登仙台参加了江月白的婚典?! 那就是江月白许诺的“人间相逢”? 御泽呼吸都停了一下。 让复明之人亲眼看心上人的婚典...... 他目光落进仙池中——如今剑心跳动如此强烈,可想而知那场合婚大典把渊儿伤到了什么程度...... “月白,你......”御泽看着江月白垂眸作画的侧颜,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你是不是想他重新恨你。” 不论是那场婚礼是身不由己还是一箭双雕,总之是达到了剑心所要。只要渊儿心里的痛一日不消散,江月白就一日不会去见他。 既然这痛来得如此不容易,当然要用到极致。 然而魔妖血统的命数注定活不久,御泽曾在仙桥见过那孩子一面,看一眼便知道他寿元无多...... 若对方还能在痛苦仇恨里强撑寿命,剑心当然蓬勃鼓动。可若对方直接回去了结生命,那之前所做就彻底白费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33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34节 “我发现了,你这个人就惯会答非所问。”御泽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转头看向江月白,“这样吧,你不想回答的问题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不好意思回答。” 江月白垂了下眼睫,笑了笑:“我是想说,我那时年纪小,不懂得怎么带徒弟,若到了这个年纪,我绝不会再那样待他。” 御泽闻言哼笑了一声:“你是年纪小,现在也没大到哪去,装得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在我看来都是毛头小子。” 他捶了捶大腿,又重新蹲下去粘睫毛,“你现在想怎么带徒弟?你也没孩子可养了啊。” 御泽说到此处,手上一僵,抬头时江月白刚好起身走过来,与他视线对在了一起。 “你不会是想把这假娃娃当孩子再养一次吧?”御泽问。 “不可以么。”江月白说。 沉默了许久,御泽扔了手里正在做的东西,站起了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这是在补偿他?” 穆离渊活不了多久了。 那朵代替魔元的死生之花,他并非想拿来支撑命脉,而是用自己做容器养着——花是为江月白而养,只想换江月白回来。 可他辛苦了十年,到头来却发现这世上根本没人在意他的付出,当然也没有活的必要了。此刻他肯定也不想要那朵死生之花了,也许会直接剖出来、也许会把它融进天魔血珀,自杀的法子有千万种。 江月白当然能猜到穆离渊的想法,但江月白似乎根本不在意对方的死活。 只要死前的这段岁月内心足够煎熬痛苦,江月白就不怕他会自杀——等他死了,痛也攒够了。 剑说不定就炼成了。 “你是在补偿谁?” 御泽看着江月白,又看了一眼做到一半的小人。 人是假的,补偿自然也真不了。 江月白要补偿的不是那个人,而是自己那颗愧疚的心。 太自私了。 可又不能这样说。 如果江月白真能自私一点,也就好了。 御泽用手指了指江月白,什么话都不想再讲,最后一甩袖子,身形消失。 ...... 御泽脾气不好,但从前每次与江月白的意见不和都还是会以御泽的服软结束。 他们两个还是第一次不欢而散。 一散就是好些天。 御泽说身体不舒服,仙宫大门紧闭。 江月白也说身体不舒服,要躺在床上养伤。 第七日傍晚的时候,青芷再次带着仙子们来看望送药,劝和的话都想好了,却没在江月白的仙宫找到人。 她心下一想,去了仙池。 傍晚的玄天仙境是最美的时刻,天幕变幻着蓝紫色,好似星辰融化成了颜料,顺着仙云流淌。 剑心池盛着漫天星月夜色,是倒转的苍穹。 青芷拿着药走近,看到江月白在半跪着摆弄什么。 她步履悄悄,无声地绕到江月白身侧...... 看到了那个装着剑心的小娃娃。 “小娃娃”是御泽的叫法,御泽在她来之前,就说过“他恐怕是在捣鼓那个假娃娃,你去看看吧。” 青芷记得上次御泽没有做好眼睛,可此时的小娃娃不仅有了完整的身子和精致的眼睛,还会动了。 “谁做的?!”青芷忍不住问。 江月白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都抖了一下。 他很少被吓到,因为很少没这么专注过了。 “你看,”江月白摆弄着面前的小孩,像是在教他走路,给青芷展示,“他学东西很快的。” 青芷方才的疑问只是对“怎么做出来的”这点感到惊奇,对这个小孩会动并不意外——仙界的灵体有仙气滋养,长得当然迅速。 更何况这颗剑心从出生到现在,可不知道吃了多少江月白攒下来的好东西。 “你给他取名字了吗?”青芷走近,觉得莫名可爱,俯身揉了一把小家伙的脑袋,忍不住赞叹道,“做得怪好看的。” 小孩动作僵硬地仰头看了她一眼,浓密的睫毛像卷曲的蝶翅。 “取了。”江月白把他抱了起来,“叫小圆。” “小圆?”青芷笑了,“随便起的名字吗?” 江月白也笑了一下:“不是,想了好几天呢。” 这样两个字也需要想好几天?青芷暗暗在心里对江月白的起名水平感到质疑。 她伸手捏了捏坐在江月白手臂上的小圆的小圆脸,再一次惊叹:这双眼睛做得也太精致了。 这到底是谁做的? 江月白要求的眼睛那么难做,御泽都搞不定的事,其他仙君仙子更搞不定了。 “这不会是......”青芷反应过来什么,震惊地抬头看向江月白,“你做的吧?” 可江月白灵元受损,灵脉又断着,怎么能再耗费灵力? 江月白似乎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语气随意道:“没事的,灵元又不是全没了,做这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青芷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其他仙子们也都陆续到了,只得打住。 仙子们见到江月白怀里的小孩,都又惊讶又好奇,纷纷过来逗弄:“和真的一样诶!” “会动吗?”有仙子捏起小胳膊晃了晃。 “会。”江月白弯腰把小圆放在了地上。 他呆呆抬头看了看周围簇拥的仙子们,跑了两步。 仙子们立刻鼓掌大笑。 吓得他又站住不动了。 “那会说话吗?” “肯定不会啦!就是个小木偶而已啦!” “眼睛可真漂亮呀。” 仙子们将小圆团团围在中间,挨个去摸他的脑袋和眼睫毛。 青芷趁机拉了江月白到远处:“你真的没事?” 灵元分了一半又一半,江月白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虽然可能是被接二连三的事弄得疲惫发愁,但青芷知道他的身子是真的虚弱到了极致。 “没费多少灵力。”江月白说,“眼睛只是随便做了一下。” “随便做?”青芷面色复杂。明明那么精致。 但江月白自觉没有说谎,随口道:“比渊儿当年的眼睛还差了不少。” “渊儿......他......”青芷压低了声音,“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徒弟。”江月白见青芷这般神情,淡笑道,“不是说起过么。” “就只是徒弟?”青芷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没别的身份了?” “说来话长。”江月白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想用什么词来描绘这个人,最后垂眸轻叹,“总之,算是个有亏欠的人吧。” “有亏欠就去补啊,再多误会见一面也能解释清楚的。”青芷拿出药盒,递给江月白,“这个给你。” “上次的药还剩了不少......” “这不是药。”青芷语气正经了些。 江月白接了过来,打开盒子的瞬间,浓重的金色光雾几乎是翻涌而出。 盒底躺着一枚仙丹状的金球。 “灵珠。”青芷道,“御泽前辈给你的。” 江月白动作微滞。 “你上次不是问他借灵力嘛,”青芷解释道,“他现在和你闹着脾气呢,你不去道歉,他也拉不下脸,只好让我来送了。” “太贵重了。”江月白合上了盒盖,递了回去,“我用不着这么多灵力,替我还给前辈吧。” 灵珠可以将灵息离体储存,江月白光掂量这个分量,就觉得灵息不少。 “这事我可办不来。”青芷面露为难,“你别让我回去挨骂呀。” 江月白略一点头,表示明白:“我亲自去还。” “哎!别!”青芷转身拉住了江月白,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他知道你把灵元又分了一半去救人,修为也几乎全废......”她说到此处,连忙解释,“不是我说的!是他自己猜到的!所以那日他和你生气,不是因为做不来小圆的眼睛,是心疼你......” “我知道了。”江月白明白青芷是来劝和的,“我去道个歉就是了。” “他说道歉就不用了。”青芷指了指那个盒子,“要你拿着这个去做想做的。” 江月白沉默了一瞬。 去做想做的。 这句话他很熟悉,因为他对很多人说过,对黎鲛说过、对苏漾说过、也对徒弟说过...... 但还从没有人对他说过。 青芷趁着江月白没有拒绝,连忙转身离开。 任务完成,可她丝毫没觉得轻松。 因为那颗灵珠里不是简单的灵息,而是御泽从飞仙到如今,全部的修行。 她亲自引出来的。 青芷曾劝过御泽:“做什么也不需要这么多灵力呀。”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35节 “他想做的太多,我以前怕他把命搭进去,如今却不怕了。”御泽招招手,示意青芷继续帮自己把丹元灵息引到灵珠里。 “他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真搭上了命,不还有我这条命给他换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0 13:12:03~2022-07-22 21:5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悠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药y到d命m除c 60瓶;35395441 10瓶;冰妹超市师尊 5瓶;风信子、何以堪 4瓶;元宝 3瓶;酩酊 2瓶;以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幻梦真 这梦也太奢侈 江月白并没有要那颗灵珠。 第二天就亲自上门去还了。 差点没给御泽气吐血。 青芷刚闲了几日就又忙了起来, 江月白的身子好了些,不用她日日去瞧了,现在变成了她日日上御泽的仙宫给御泽瞧病。 但御泽的病也并不算是病, 是郁郁寡欢的气恼,什么药都治不好。 “前辈不要瞎操心了, 小白做事有他自己的考量, 前辈你就省省吧。”青芷劝道,“他伤得那么重, 还跑来和你道歉,你就别跟他置气了。” 御泽看着江月白还回来的灵珠, 几经犹豫, 还是没收回自己丹府,叹了口气:“我是怕他会后悔。” 青芷笑道:“你又没住在小白肚子里, 怎么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既然还了东西, 就是真用不着, 前辈省省心吧!” 她猜到御泽无非就是想让江月白拿这些灵力下界与那个叫“渊儿”的徒弟见最后一面, 听说那人命不久矣。 御泽对儿子的旧事有执念, 愿意为儿子豁出命。可那个人又不是江月白的儿子, 听起来最多算是个有些亏待的徒弟,何来值得江月白豁出命去见的情分? 况且江月白现在的身子已然经不住折腾了。 第一次下界去填补灵海, 那是为了救苍生。第二次去帮师妹, 那是故人有嘱托。不应当再有第三次了吧?若只是为了去见那个人的话。 江月白不像是会因为私情破例的人。 反正在她看来, 御泽以为的那件“江月白想做的事”,江月白也许并没有那么想做。 * * * 雪连下了一个多月, 仍旧没有任何要停的迹象。 魔岭河流已经尽数冻成了冰川, 夜晚的冰面上映出漫天星光的倒影。 冷风吹得魔旗撕裂, 默苏站在星邪殿的殿顶, 看着疾风骤雪,在出神想人。 近在咫尺却见不到的人。 说实话,她很讨厌雪天。 她从前听尊上讲,这世上很遥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叫沧澜雪山。 山上常年都飘着雪花...... 雪和花。 雪是纯白色的花,花是淡紫色的雪。 她想象不出来,但那幅场景应当很美。 因为她能从讲述那些的温柔口吻里听出来。 默苏振翅冲向空中,又落在深雪里。 爪子踩了踩,凉丝丝、软蓬蓬。 听说这些东西可以堆雪人。 尊上说,雪人可以捏成各种样子,有鼻子眼睛和嘴巴,还说沧澜雪山上的雪人,几个月都不会化。 她很好奇。 不是好奇雪人,而是好奇过去。 她在想,原来他曾经那么快乐吗?在那个他长大的地方。 原来还会有人陪着他玩吗? 她日日夜夜见到的穆离渊,浑身上下都带着难以消散的痛和恨。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那个开心快乐的他是什么样子。 尊上以前和她交代过,若有一天他死了,要她将他埋在雪里。 她感觉奇怪,尊上怎么可能死呢?不管是天魔血珀供给的魔元、还是吸取了灵海灵息的死生之花,都能保护他百年千年...... 也许,他只是真的很喜欢雪吧。 默苏垂头盯着雪地发呆,等她再抬头时,发现雪下得更大了。 魔界会下春雪,但从未下过如此大到反常的春雪...... 厚重的雪几乎要把她埋起来了。 她想要传讯召唤魔侍们来清扫这些讨厌的雪,可左右环视,却发现魔侍魔卫们都消失了! 不仅是魔侍魔卫们,连巍峨耸立的魔宫都消失了! 默苏立即警觉了起来,张开翅膀朝着天魔渊的方向飞去。 她一面心中担忧忐忑,一面又欣喜——这次突生异象,总可以有合理的缘由去见见尊上了吧?尊上会放她进去的吧? 可她飞了许久,别说天魔深渊的入口,就连一丁点别的颜色都没见到。 天地间茫茫无垠,只剩下纯白的大雪。 ...... 许愿还是管用的。尤其是临死前的许愿。 穆离渊最近几日的确经常梦到想见的人。 不仅在深夜,也在清醒的白天。 虽然渊底没有白天,他也没有清醒的时候。 他为自己选了最漫长的一种死亡方式。 不是不想离开,而是想借着死前的不清醒,多梦到几次江月白。 死生之花的灵息慢慢变淡,他的身体也在慢慢溃烂,新伤旧伤一层叠着一层开裂,向外渗血——最严重的是双眼。 他已经很多日没有睁眼。 压抑了多年的伤在这几日爆发,他只是动一动眼睫和眼皮,都感到眼眸剧痛。 冷风携着坠雪从山巅石缝飘进来,带下刺骨的寒意。 穆离渊身上伤口流的血被冻成了冰晶,揪扯着伤口,把每一分疼痛都再放大几分。 他忍着疼睁开双眼,看到暗红的渊底不知何时变作了一片白。 积雪深厚,雾霭迷蒙,淹没了所有。 连旋转的天魔血珀和燃烧的魔晶都消失不见。 只有无声的大雪。 穆离渊第一反应,是谁打开了石门结界。 不然就算外面的雪下得再大,魔火滚焰翻腾的渊底也绝不可能会有如此厚重的积雪。 他艰难地看向四周,却发现渊底石壁的结界都完好,没有任何被触动过的痕迹。 等他再回过头,看到雾气迷蒙的白雪深处出现了人影。 挺好的。 他又做梦了。 “师尊......”穆离渊只低哑地唤了一声,没有起身。 这些时日的幻觉越来越频繁,想必是寿元将尽的征兆。 天魔血珀吸收走他支撑命脉的东西,也吸收走他的生命。他感觉熬不过今晚了。 雪雾微淡,他看到江月白缓缓朝他走过来,伸手拨开了他面前湿血的碎发。 他很自然地握住了江月白的手,带着它抚上自己的侧脸,低声说:“师尊,我好想你......” 若是现在的江月白,他不敢奢望去想——那已经是别人的江月白。 但他只是想他梦里的这个,曾经属于过他的江月白。 应当不算僭越吧。 江月白垂眸看着他:“有多想。” 穆离渊动作微微一僵,反而不说话了。 他以前梦见的江月白很少开口接他这种话,总是冷冷淡淡的。 这次的梦,难道是最后一场,所以格外逼真吗。 他静静望着江月白,良久,说道:“很想。” 他找不出词去描绘过去几千个难眠的长夜。 江月白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抚上他身后的长发,一寸寸向下,最后停在他的长发发尾。而后手指微攥,一用力,拉住发尾将他拉得仰起了脸。 身下锁链巨网剧烈晃动,他重心不稳,一下向后仰倒。 穆离渊还未对这个略显强硬的动作做出反应,就感到冰凉的气息扑面而近—— 江月白俯下了身,在呼吸交叠的距离里看着他的眼睛。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36节 他也不得不在这样的距离看着江月白的眼睛。 太近了。不敢想象的近。 穆离渊知道自己满脸是脏污狼狈的血,他想要抬手擦一擦脸侧和眼角的血,可这样的梦太难得,能这样近地再看一次江月白,他一点都舍不得分神、一眼都舍不得移开。 反正是幻梦,也没有擦血的必要...... 他这样想着,忽然感觉有微凉的指腹抚上了他的眼角。 替他抹去了那些渗出的血。 血被抹去了,可却流出了更多。 他最不敢梦到的,就是江月白轻抚他眼角的动作,可死前仍然逃不过这个令他痛彻心扉的一幕。 也许这就是惩罚。 穆离渊逃避般地闭上了眼,交错的呼吸仍然近在咫尺,咸涩的血和泪顺着喘息的起伏流进了唇缝—— 可品尝起来却不是咸涩,而是微凉的甘甜...... 他诧异地睁开眼,发现他尝到的并不是自己的血和泪。 而是一个...... 混着血和泪的吻。 穆离渊瞬间心头一片空白。 ...... 这梦......也太奢侈了。 第63章 暖雪融 “哭够了吗。” 穆离渊感到体内死生之花的力量不再流逝。 相反, 似乎还有温暖的灵息在渐渐向着他体内流淌。 寒冷与剧痛都消失不见。 也许不是真的消失不见,而是在这个瞬间,他已经顾不得所有其他。 他从没有吻过江月白。 哪怕他曾经做过比吻更疯狂的事, 但每次都只在错乱的呼吸里隔着距离望着身下人。 不是不想吻,而恰恰是太想。 所以不敢。 连做梦的时候都不敢。 他从来想象不出江月白的唇是这种触感——像是在炽火里融化的雪。 是冷的, 也是热的。寒雪随着烈火渐渐沸腾, 变作灼烧的暖。 江月白的动作半点不温柔,穆离渊很快就感到难以喘气的窒息、甚至疼痛, 他用力撑起身子翻了个身,将江月白按在了摇晃的锁链上。 可江月白仍旧紧攥着他的长发, 黑发绕了两人的脖颈几圈, 像另一种锁链。 周围的大雪与寒雾皆在这个吻的温度里消落—— 天魔渊底的魔火缓缓重现,沿着四面八方的锁链攀爬汇聚, 点燃中心那颗鲜红的血珀。无数悬浮的魔晶被照亮, 如夜里铺天盖地的星火。 热浪将纠缠的呼吸和动作放大, 在寂静的渊底传荡出经久不散的回音。 冷了太久, 两个遍体鳞伤的人不顾一切地互相取暖。 太激烈。不像吻, 几乎是扭打。 穆离渊从前闻到江月白的气息, 每一次都是不同的味道,冷淡的、无奈的、温柔的...... 此刻却是热烈的。 不论哪一种都让他如痴如狂。 像梦, 又不像梦。 他已经不想去管。 悬浮飘动着的魔晶在半空中眨着眼, 红光交错着黑焰, 懵懂不解地看着下面的场景——未化的残雪被震下锁链、火焰被衣袖挥动的风扬得更高。 还以为他们的尊上真的在与谁交手打架。 穆离渊也觉得自己在打架。 他在强硬的压迫和推搡中感到浑身都酸麻涩痛,两人的黑发交缠错乱, 难解难分。 若要是真的打架, 无论是用拳脚还是用刀剑法术, 他都不是江月白的对手。 是输是赢, 全凭江月白让不让他。 但在这种事情上,江月白从前总是不还手的,任由他做想做的。 不会像现在这样,要他费了全身的力气,仍然感觉被牢牢压制。 他刚想着从前的江月白,面前的江月白也松了手。 江月白的手放开了他的长发,却握住了他的颈,拇指指腹慢慢滑过他的喉结——是个危险的扼住咽喉的动作,也可以是一个轻抚。 但配上江月白望向他的眼神,就彻底变成了轻抚。 “来......”江月白只说了一个字。 穆离渊的喉结在江月白的指腹下缓缓滚动,本就艰难的呼吸越发沉重。 这梦也太肮脏了。 可他就是这样肮脏的人啊。 江月白的双眸在穆离渊下个动作里渐渐泛红,原本回落的泪随着身体的颠簸猛然重新上涌,从两侧眼尾滑了出来。 但穆离渊这次已经不畏惧看到江月白的泪了。他已经彻底疯了。 谁能在这样疯癫狂热的梦里还维持清醒。 铁链巨网晃动得更剧烈,锁链间的摩擦与粗沉的呼吸交错着一起一伏,在渊底冰冷的石壁之间回荡。响动太强,上方离得近的魔晶都被震碎,变作了掉落的火雨。 火星没有落在穆离渊的后背,而是落在江月白揽着他的手臂。魔火接触皮肤,燃起疼痛的烟。 但远没有渊儿给他的痛更痛。 这痛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激剧猛烈。 江月白有些承受不住,猛地吐了口血。 穆离渊只是想尝泪的滋味,却忽然尝到了血的咸涩,而且不是自己的血。 他动作一停,撑起了身。 梦里的江月白是会流泪,但不会流血。 他舍不得梦见那样的他。 江月白的面色被染血的唇衬得苍白:“渊儿是不是还以为在做梦呢......” 穆离渊看到那些顺着苍白皮肤缓缓流淌的鲜血,感觉极度的真实、又极度的不真实,哑声道:“是梦吧......” 江月白静静望着他。 穆离渊此刻希望对方不要回答,这个梦他还没做够。 一个“是”字就能将他彻底击溃。 可对方偏要回答,带血的薄唇再次微动。 穆离渊自欺欺人地想要闭起眼。 但他躲不过声音—— “不是。”江月白说了两个字。 不是......? 穆离渊微怔。 “不是梦。”江月白又说了一遍,微凉的手握住了穆离渊按在自己肩膀的手,从手背与他五指相交。 身内的烫与手指的凉反差过大,一下惊醒了穆离渊。 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温度,独属于江月白的温度。 梦怎么会有温度?! 这明明是...... 真的,江月白。 怔愣良久,穆离渊眸底深处的火焰暗淡消融,又荡开微波涟漪。 这回轮到他流泪了。 “对不起......”穆离渊回神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极度的惧怕和慌乱,他伸手去擦江月白脸上的泪和血,却越擦越多,“对不起......对不起......” 鲜红的血被穆离渊垂落的泪晕染成了淡粉色,顺着江月白的肩颈流。 穆离渊手足无措,去理江月白脸侧的湿发、又去整他散乱的衣衫,可手抖得厉害,怎么都整不好。 若不是梦,他根本不敢这样碰江月白。 他宁愿现在就死了! 不,死都不够谢罪...... “怕什么。”江月白一把抓住了他剧烈颤抖的手。 穆离渊的手不抖了,可身子抖得更厉害。 江月白手腕猛地用力,翻了个身将他压下,垂眸望着他那双盛满张皇失措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在铁索的晃荡声里说:“小可怜。”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37节 穆离渊也不敢再抖了,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 怕多动一下,会震破了面前这幅易碎的画。 可这画就要碎了。 白衣披着火星,在湿汗里慢慢融化。 江月白单手攥住了他的双手,按在来回晃动的锁链上。铁链每摩擦一下他的手腕,都留下清晰的触感。 “不......”穆离渊想要挣脱开江月白的手,但翻涌的热浪抽空了他所有力气,只能乞求着说,“别这样......” 他感觉整个人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觉得沉沦难以自拔、一半觉得心疼如刀扎。 他舍不得让江月白这样。 穆离渊想要起身,却被江月白狠狠推了回去。 “哭够了吗。”冰凉的长发落了穆离渊满脸,江月白喘了口气,用手抹了他血迹干涸的眼角的泪,低声问,“还寻死吗?” 穆离渊还沉浸在似梦非梦的惊慌里,后脑方才又被江月白略显粗横的动作摔得发晕,一时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你想做的事我都陪你做了,”江月白说,“我现在要你做的事只有一件,你愿不愿意做。” 他想做的事...... 穆离渊的心头微微一颤。 如烟幻梦霎时消散干净。他神志骤然清明,也骤然心冷。 在江月白眼里,他到底是什么样不堪的人? 方才那些想念至深的情难自禁,在这句话里尽数变了味道,成了对他的羞辱。 “师尊要我做什么......”穆离渊问。 “我要你把天魔血珀吸走的死生之花灵息重新调出来。”江月白神色专注的时候显得有些冷,“现在就去。” “好。”穆离渊想都没想,“我这就去。” 就算江月白什么都不给他,江月白想要他做什么,他也会去做、拼尽一切去做。 何况江月白给了他很多,不管是羞辱还是施舍,他都应当感恩戴德。 白雪化尽,幻境消去,周围完全现出了渊底原貌。 穆离渊撑起上身,想去扶一下江月白,又在触到微凉皮肤的瞬间收回了手。 “师尊等我片刻,”他整好衣衫,走了一步,又回过头,“很快的......” 穆离渊感觉两腿战栗发软,脚踝却还是冷雪浸透的僵硬,步子走得有些踉跄。但他片刻都不敢耽搁,扶着锁链踩上了通向天魔血珀的天梯。 铁索的响动震碎空中本就有裂纹的魔晶,旋转着的天魔血珀里纹路汇聚成了深红的眼珠,紧盯前方,似乎感受到了逐渐逼近的危险。 穆离渊停在天魔血珀前,闭眼深吸了口气,而后五指狠狠插|进了血珀的巨眼—— 血纹瞬间弥漫整个巨大眼球! 锁住天魔血珀的所有铁链同时发出剧烈的抖动,像是一声尖锐的惨叫。 这么多年来,天魔血珀都是向内吞食灵物,还从没有这样被夺取力量的时候。 穆离渊感受到了天魔血珀的愤怒,但他并没有停下,反而下手更加凶狠,从天魔血珀的最深处强行拉出那些已经被搅碎的死生之花残瓣。 死生之花算什么、天魔血珀又算什么?只要江月白能开心,他什么都可以给。 强劲的灵息顺着穆离渊手臂汩汩回涌,撑得他筋脉凸起。 他顾不了那么多。他怕江月白等不及。 穆离渊走下铁索的时候差点踩空从高处跌下去,这路他走过成千上万次,但没有一次如这次般慌张急促。 江月白总是有各种方法骗他离开、骗他痛恨,等他想要回头的时候,想见的人早就走了。 这一次他提早做好了满心期望落空的准备,却偏偏没有落空。 他看到江月白还在原地等他。 红色魔晶的碎片飘飘荡荡滑下江月白的发丝、坠在江月白的衣摆...... 狰狞嗜血的魔火在江月白周身变得温柔,成了一场安静的花雨,落在白雪云雾里。 穆离渊觉得,这幅场景大概是他这么多年来见过最美的场景了。 他微微缓了口气,拿袖子擦了下脸侧流淌的水——不知是血是汗,总之很咸涩,刺得眼痛。 “师尊,”他小心翼翼走近闭目打坐的江月白,半跪了下来,轻声说,“我回来了。” 江月白睁开了眼。 穆离渊将花捧到了江月白面前,半朵死生之花随着他五指展开的动作一同展开,像是重新绽放了一次——花外是血色的,花里却是干净的白。 江月白只看着这半朵花,没有接。 穆离渊意识到,也许是花上染了魔息与血污,江月白不愿意碰。可这些血是经年累月的浸染,他擦不掉。 他正在想着要找什么容器将花盛装起来,余光却看到江月白起了身。 “师尊要走了吗?”穆离渊仰头。 江月白微微转身,低眸看向脚边。 随转身飘起的白衣衣摆擦过了穆离渊的眼睛,但他眼都没有眨一下。 这么近的距离看江月白,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江月白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望向远处正在流血的天魔血珀:“冰泉水还够用么。” “冰泉......”穆离渊还在望着江月白的侧颜发呆,怔了一下才回过神,回答道,“够了......” 他声音很轻,还微抖了一下,有些做了错事被发现的窘迫。 和沧澜门交易换雪山冰泉用来滋养天魔血珀的计划,就算是在魔界也只有四只伴他多年的魔鹰知晓。 但到了江月白面前,他好像成了个透明人,什么谋划算计、运筹帷幄......通通都显得像小儿游戏。 “我没有想......”穆离渊想要解释,又觉得辩解无用,直接起了身,“我现在就可以去把它们......” “其他事情呢。”江月白并没有在意雪山冰泉,问道,“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 穆离渊忽地感到脸颊发烫。 告诉四只黑鹰魔界的地脉方位、传授结界禁制密语......这些事情他做的时候都觉得正常不过,但被江月白这样一问,他突然觉得无地自容。 什么安排,不过是自残寻死、交代后事。 江月白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幼稚得不行的孩子。 “我......”穆离渊不知该怎么回答,磕磕绊绊地说,“我都......” “通天道仙气太重,会惊动其他魔族。”江月白听他结巴了半天,“善解人意”地打断了他说不下去的话,“你开一个结界。” “好。”穆离渊点头。 江月白方才来此,便是用霜雪结界隔开了天魔渊底和外界。 他知道对方并不是来满足他的什么愿望,只是有事要办、有东西要取。 此刻事情做完,自然不会久留。 穆离渊退后了几步,先负手身后才开始结印——他怕魔气冲撞了江月白。 山石震颤间烟尘四起,一道魔雾翻滚的结界沿着远处的石壁无声弥漫,将此地包裹笼罩其中。 鲜红的魔石与魔晶都在黑雾里暗淡了色彩。 唯有江月白周身片尘不染。 浅金色的光随着飘荡的白衣缓缓升起,如一把灵气凝结的利剑,穿过渊顶山巅、直上苍穹九霄! 穆离渊看着白衣渐渐融进金光,忽然想起了什么...... “师尊。”他喊了一声。 江月白想要的死生之花还没有从他这里拿走。 但此时此刻,他来不及去找活|体容器盛装死生之花,就这样交给江月白,也许很快就会枯萎。而且这花在他体内久了,有些认主,不知道交给江月白后会不会听从江月白的调遣...... 转瞬之间的犹豫,通天道已经赫然敞开! 一股强烈的疾风卷起,猛地携着他向前—— “我要的是一整朵。”江月白单手揽腰接住了他。 “一整朵?”穆离渊终于明白了方才江月白没有要那半朵的原因。 可天魔血珀从他体内吸走的只有这多半朵,余下半朵还在他体内,这要如何给? “想什么呢。”江月白侧眸看了他一眼,说,“带你一起走。” 第64章 断奢望 “师尊杀我的时候不要用剑。” 玄天仙境这些时日最大的乐趣没有了。 江月白做的小木偶人是大家最近的新宠, 所有仙君仙子们见到都不禁感慨:江月白以前是不是什么手艺人,不然怎么能把小孩做得这么精致漂亮。 皮囊是漂亮的,但因为没有脑子, 就显得呆呆的可爱。 实在是太妙了。 仙子们每日都要找各种借口来江月白的仙池玩弄小圆,揉揉脑袋、捏捏脸蛋、揪一揪小胳膊小腿、再给他灌点灵力指导着他蹦来跳去...... 远比在各自仙宫洞府修炼打坐有意思多了。 只可惜她们还没有玩几天, 江月白居然就不让玩了。 确切地说, 是告诉她们,剑心出了些问题, 要闭门专心调养剑心。 剑心是对江月白最重要的事情,江月白的口吻也不像开玩笑, 仙子们都不好再去打扰。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38节 只好暂时先戒一戒捏小孩脸的瘾。 可这瘾没几天就复发了。 既然江月白不准近玩, 那就远观一下,总可以吧? 然而仙子们再次来到仙池时, 却见四周仙河皆断, 空余一潭没有灵力的死水。 仙池上方枝条摇曳, 除了微冷的风, 什么气息都没有——说明江月白很久没有来这个地方了。 云上仙宫也寂寥无声, 全然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大门萧索敞开, 薄纱垂幔随风飘荡。 仙子们沿着回廊九曲十八弯,走进寝殿深处, 见床榻上静静躺着一个人。 又不像真人。 模样漂亮, 只是那双最漂亮的眼睛却闭着, 长睫一动不动搭在脸上。 “这不是......小圆吗!”她们惊讶。 说好的闭门调养呢?大门开着不说,这冷冰冰扔着, 也没有要调养的样子啊。 “奇怪, 江月白不是说他要仔细调养剑心, ”仙子们都感到疑惑, “怎么把小圆扔在这里?” 青芷上前了几步,伸手探了小圆心口,也觉得奇怪:“剑心还在......” “江月白又要去做什么?” 众仙都心里不约而同都想了这句话。 和他们这些早就了断了红尘凡俗的仙人皆不同,江月白虽然在玄天仙境待了这么久,身上却没有半点仙人的影子——他从不想着养身修行延年益寿无穷尽也,而是把自己修炼所得的灵力都给了那颗剑心。 飞仙求的是自在无拘、随心所欲逍遥无忧。玄天仙境里仙气充沛,想要什么东西,伸手便能化来。能在此间长久余生,便是毕生所求,何必再心念凡尘。 可江月白偏偏心念凡尘。似乎有一道斩不断的锁链在一直拉着他下坠。 他每一次都要为凡尘事下界,每一次归来都是鲜血淋漓。 和整个仙界格格不入。 既然红尘世间有他放不下的人,何必求飞升? “他不会又去凡间了吧......”有仙子问。 “不可能!”青芷摇头,“灵脉尽断,他撑不住的。” “那他会去什么地方?” 从前江月白几乎只守着剑心寒池,想见很容易。如今忽然改了行居习惯,就难找了。 玄天仙境广袤无垠,比凡间三界全部加起来还要辽阔浩荡成千上万倍,更何况山水地形皆可依仙气随意变换,若不主动造访对方固定住处,根本无法轻易见到一个人。 “我先发个传音。”青芷两指并拢。 可灵光刚起便被穿堂的风吹灭了。 “不必找,我不是在这儿。”江月白温和的嗓音远远传来。 微冷的风撩开层层垂幔,白衣跨过了门槛,江月白逆着光走进来,显得整个人有些虚无缥缈。 “你这些日去了哪里?”仙子们见了来人,调侃道,“怎么连小圆都失宠了?” 江月白淡笑:“哪里失宠了,这座云上仙宫都给他住了。” 他径直朝着床榻走去,却没有去抱小圆,而是目标明确伸手直探胸口,收了他体内的那颗剑心。 仙子们见江月白又要往外走:“怎么又丢掉小圆不管了?你不要可归我们了啊!” 江月白脚步微停,对这个要求未置可否,只轻声道:“他养不活这颗心,我得去找别的办法。” 江月白虽然话音和缓,但步子却走得很急。这不是他平日里的习惯。 也许真有什么要紧的事。 众仙见状,都识趣不再跟了。 “小白!” 青芷原地站了片刻,忽然出声喊住了远处的江月白。 江月白回过身。 青芷从殿内追出来,仙裙在身后拖出一道浅青色的烟云,好似脚下生出了一条草长莺飞的花道。 “你要去做什么?”青芷压低声音,她拉住江月白的袖子,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灵息流动——对方显然把灵脉里仅剩不多的灵力也彻底耗费干净了。 想来他方才也并非是故意那般轻言轻语,而是根本没有任何力气。 “御泽前辈他......”青芷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干涉江月白什么,只能拿这里资历最老的老年人来压,“他身体不舒服,要你去看看他......” 她日日来此,却和旁人不同,她不只为了玩小圆,她还带着御泽给的任务。 任务就是让她看着江月白。 御泽担心江月白没有要他给的灵珠,若要再去做什么耗费灵力的事情,恐怕身子会承受不住,但他不懂医术,除了那些会给江月白平添压力的碍眼和唠叨,能做的少之又少。 青芷明白御泽的心思,但不明白御泽的任务——御泽没有交代她照看江月白的身子、也没有说要时时刻刻盯着江月白的什么行动......居然说“你看着他,看他有没有流泪。” 青芷几乎怀疑御泽是真的给气病了在胡言乱语:“......什么?流泪?” 御泽叹了口气:“你问他什么,他都不会说的。”只有这个方法,他总结出的独家方法。 此刻青芷借着面对面说话的距离仰头看向江月白的眼睛。 根本半点泪也没有。 她心想,江月白怎么可能流泪,他明明是那种面对天崩地裂都不会有什么过分情绪起伏的人,要真流了泪,那她还真有点...... 有点想看。 “你......”青芷移了下步子歪了歪脑袋,换了个角度看,仍旧没看也出什么来,“你要不要现在去前辈的仙宫瞧......” “前辈让你盯着我么。”江月白淡淡道。 “呃,不是不是!”青芷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尽量真挚地说,“前辈他是真的......病了......” 江月白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青芷还在回味“辛苦你了”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时,江月白已走远了。 她回到江月白的寝殿内,仙子们已经合法霸占了小圆,正摆弄得不亦乐乎。 “刚刚你们可都听到了,江月白说这个小圆他不要了,咱们猜拳,谁赢了谁得小圆......” “那可不行!你用仙术作弊怎么办......” “诶!我有个法子!一人玩一天!今天送你仙宫,明天送他仙宫,轮到谁谁领他走。如何?” “这个主意不错!那第一天归谁呢?” “这个......哎!还是猜拳吧......” 仙子们讨论得热烈,转头看见青芷若有所思地站在远处,问道:“怎么了?” 青芷抬起头,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道:“你们有没有闻到,风里有陌生的气息。” ...... 御泽的仙宫不在云端,而在苍山之间。 草木青葱,花香鸟鸣,酒潭仙水作瀑布,飞流直下绕仙宫。 御泽喜好和江月白不同,他不喜欢那些纯白色的云,显得跟过丧的白绸似的,越看越愁。 人眼既能看万物,便要多看些纷繁颜色,好忘却烦忧。 寝殿大门开合,光影变幻,明亮一瞬又逐渐恢复暗淡。 御泽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他如今“病了”,起不来床。 来人似乎也没有打算叫他起床。 茶盏相碰,炉火微扬,药罐与紫砂缸摩擦...... 最后是一声极轻的衣衫坠落的声响。 江月白坐在塌边,静默无言。 御泽闻到了江月白身上冷风的气息,还闻到了冷冽里夹杂着细微的淡淡血味。 室内是漫长的安静。 他终于装不下去了,睁开了眼。 一句“你还知道来看我”就要脱口而出,但又觉得自己像个满心怨恨的孤寡老人,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去干什么了?”御泽问。 “去见他。”江月白说。 “见他。”御泽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心疼,只觉得想笑又笑不出,怒也怒不起来,“你的身子能撑住去凡间魔界见他?” “当然。”江月白嗓音云淡风轻,唇角甚至还弯了弯,“不仅能去,还能开金光护体带他回来。” “嘶......你......”御泽坐起身,“你这是还要我夸你不成?” “不该夸么,”江月白道,“前辈不是心疼他么,要见见吗?” “我心疼他做什么,我是心......”御泽话音一顿,问道,“他在哪?” 江月白转过身,眸色被窗外光晕照得迷蒙,轻声说:“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我怎么见。”御泽没好气。 他觉得江月白这次就是专程来气他的。 “当然是怕前辈真的去见,”江月白端起了药碗,用勺子晃了晃药汤,抬起眼眸,“见了真心疼上了怎么办。” 御泽冷哼了一声:“怕我耽误你炼剑?” 江月白只浅笑不语,递上了药碗。 御泽也一言不发地接了药。 他没怎么见过那个穆离渊,但他见过很多次小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39节 那双眼睛,见久了,会不会真的心疼上......的确说不准。 御泽低头抿药,半口都咽不下。 太苦了。 这药是青芷留的方子,说是能舒心顺气,前几日他喝了些,用处没多少,可也没这么苦。怎么经江月白的手熬出来,就苦了这么多。 看穿了他装病,故意的吗。 “你又要对他做什么?”御泽将药碗重重搁在了塌边桌上,以示对这苦药的不满。 “这碗有些浓了,我再去煮一副。”江月白端了碗准备起身,被御泽一把拉住了。 “我不拦你做什么,你不愿说的我也不再问了,”御泽从枕边拿过了盒子,“但这灵珠拿着。” 他知道江月白一直瞒着他什么事,上次江月白问他“若渊儿真来了此处,前辈会对他说什么”,他便知道,有些事情江月白永远不会告诉他全部——也许是一些渊儿知道就不会再恨了的事。 他猜不到,也不想再费力去猜了。 破念是江月白的剑,通天之途是江月白的前路。他没法做一个为他开路的好前辈,起码也不要做拖累。 “我从前没什么本事,为孩子做不了什么。”御泽见江月白迟迟不接,将盒子向前递了递,“如今熬了几百年岁也算有些本事了。拿着吧。” 江月白垂眸看着盛着灵珠的盒子。 静立良久,重新坐回了塌边,从御泽手里拿过那个盒子放在了枕旁:“前辈不必担心我会出什么事。” 这话御泽听了几百回了,他正要开口,江月白又说了话。 “我曾经说‘我的剑绝不会炼不成’,”江月白握住了御泽的手,嗓音轻却坚定,“不是敷衍前辈的虚话。” “我知道你的决心,可这世上有无形的枷锁,万事万物皆有其道,你若不按它的道,便永远冲不破枷锁。”御泽第一次泼了江月白冷水。破念本就是不存在的剑,更何况江月白还要用一种从未试过的法子来炼。 “天道无相,我的剑亦无相,何来高低。”江月白说,“顺不了它的道,那就破了它的道。” 御泽看着江月白的眼睛,又想起了他们多年前在玄天仙境的第一次见面。 那双眼眸在无光的夜里也有星月。 “小白,你......”御泽叹了口气。 也许他注定就是要目送倔强的孩子远去。 他这辈子都挣脱不出这个劫。 “前辈,谢谢你。”江月白忽然极轻地说。 御泽微微一怔,抬起头。 “我要去找他了。”江月白又笑了起来,仿佛没有说过刚才那句突兀的话,临走前对御泽道,“这药其实不苦的。” 白衣远去,消失在殿外苍山雾霭间。殿门缓缓闭合,光影渐暗。 御泽在静谧里重新端起了药碗,尝了一口—— 不仅不苦,甚至是甜的。 他闭着眼的时候就听到江月白熬药的时候加了糖粉。 是他自己喉嗓泛苦罢了。 ...... 弯月斜躺在层云之上,被晚风吹散成流金。 银色的悬天瀑布里混着月华融化流淌而下的浅金碎屑,从蓝紫色的夜幕坠落,迸溅起数不清的飞舞萤火。 如梦似幻。 穆离渊感觉自己的一场长梦还没有醒。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明亮圣洁的夜。 或许这根本不是夜,而是一幅能身临其境的画。 上一次他强闯通天河时没有金光护体,弄得浑身是伤,尚未完全治好的眼睛看不清景象——他只模糊地看到高耸巍峨的仙门金光灼目、仙君仙子们毫不留情的法器刺得他遍身是血......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此间仙境壮阔。 水天空寂无人,只有安静月色。 “好看吗。”江月白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浅淡的声音在滔天水声里显得更加淡。 穆离渊转过身。江月白已经走到了他身侧,仰头一同望向仙水流淌的飞瀑。 “好看......”穆离渊看着江月白说。 江月白在望远方,他却微微后退了半步,站在江月白斜后方——因为这样才能光明正大地看江月白,哪怕只有侧影。 仙境月夜是很美,可他想看的只有这个人。 瀑布飞雾仿若坠落又飘起的星点,衬得水汽中白衣明灭隐约,似乎随时都会消散不见。 穆离渊微微抬手,想要去碰一碰飘荡的白衣是不是真的...... 晚风猛急,吹来仙云几片,穆离渊忽然感到浑身剧痛、耳中杂音轰鸣! 如上次来此的痛一般,好似有数不清的仙家法器一同刺进他的身体! 魔息受到刺激,暗红的魔雾骤然蒸腾翻绕在身侧。 江月白转身的时候,穆离渊想要触碰白衣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 “别怕,没有人来。”江月白微凉的手直接握住了他的手,“是金光护体断了。” “这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江月白的手微微用力,将他拉得近了些,又低声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别怕。” 穆离渊呼吸有些错乱。 因为江月白看他的眼神太温柔,好似是把他当做藏在此间无人之境的一个秘密。 是他出现幻觉了吧。 穆离渊闭眼深吸了口气,想要压制体内的魔气,可是逐渐猛烈的剧痛让魔息翻腾得更强烈。 他的确很怕。 但不是怕痛、也不是怕再与群仙交手...... 只是怕这真的是梦。 这一切太美好太虚幻,反倒让他心神不安、受宠若惊。 “不是假的。”江月白似乎每次都能精准地一眼看穿他心里所想,“感受到了么。” 源源不断的灵流顺着两人相触的手指流淌,重新凝聚成浅浅的金光,包裹起了他的身体,冲散了他周身的魔雾。 暗红魔雾随风飘进洁白的仙云,格格不入,给仙气缥缈里染上了一丝血腥。 穆离渊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到自己的肮脏。 他根本不配这样站在江月白身旁。 “你看,”江月白重新为他开了金光护体,但并没有收回手,用另一只手指向空中的月,“它就是玄天仙境的尽头。” 穆离渊的手被江月白攥在掌心,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甚至渗出了细汗——江月白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拉过他的手。 小的时候,师尊经常这样拉着他的手看月。 和他讲,话本传说中的仙境是什么模样。 多年过去,江月白居然真的带他看到了仙境的月亮。 他与江月白之间,明明仇恨和与痛苦才是最深刻的记忆,可那些带着仇恨的往事江月白一句都没有提。仿佛过往那些腥风血雨与深仇,通通都没有存在过。 此间静夜,似乎只有风月。 穆离渊抬起头,看向那轮月。 月亮很近,几乎要坠落在地面,月光柔和又清亮,远比人间月光更绝色,也许这才算是“最美的月夜”。 “仙境也有尽头吗?”他问。 三界之中不是人人都能飞升,但人人都知道,仙境广袤无尽头,时空在此处皆为虚无。 “当然。”江月白口吻轻缓,很有耐心,“这里与凡间相比太过广阔,才会显得无边无际。就像这里并非没有时间流逝,只是要慢上许多。” “所以,这世上其实没有真正无边无际的地方?”穆离渊问。 很多年前,江月白为他读的话本故事里的仙境,空间无限广阔,时间任意穿梭。 他那时候在想,如果真有那样一个地方就好了,那就可以永远留住想留的人。 “有。”良久,江月白回答了他的问题,“但不是这里。” 穆离渊望着江月白说话时的侧颜。 江月白的嗓音、江月白的垂眸、江月白风里微飘的发丝...... 江月白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让他痴迷。 江月白就在这个时候回了头,对上了他的目光:“渊儿想不想去更高的地方看一看。” 穆离渊想收回视线,又舍不得收回视线,因为这样望着他的江月白太好看。 “什么地方。”他问。 “瀑布的尽头。”江月白说。 话音落时,瀑布翻起的水雾瞬间凝结成了一把薄霜般的长剑,载着两人腾空而起! 江月白没有佩剑,但只要他想,万物皆可以是剑。 瀑布的尽头自然是天空,但不是头顶的天空,而是脚下的天空。 水面平静如明镜,倒映着天空的颜色。 是水。 盛着九天银河的水。 凡间大陆的尽头是浩阔的灵海,玄天仙境的尽头是这样无瑕的仙海。 海水寂静无声,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的瀑布却激烈有声,奔腾翻涌、蜿蜒缠绕,延伸向玄天仙境无数条仙河,再汇聚进一个个小小的仙池...... 此处才是所有灵息的尽头。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40节 天幕在水雾里变得虚无,似云似霭、又似流波,变换着奇异的颜色。 “这里是整个玄天仙境灵息最充沛的地方,想要什么,仙云就能化成。”江月白转过头看着穆离渊,轻声问,“渊儿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渊儿...... 穆离渊被这两个字的温柔称呼叫得心尖发颤。 这一切都已经够奢侈了,他连对话时的呼吸都小心翼翼,怎么可能还敢要什么东西? “我什么都不要......”他缓缓说。 他说的是实话,他已经很满足了。哪怕下一刻就死,在死前能被江月白这样不提过往的原谅,这一辈子都很值得。 “就算是想要摘星揽月,也可以实现。”江月白浅浅笑了一下,“渊儿不想试试吗。” 穆离渊低声道:“师尊......” “嗯?”江月白嗓音依然温和。 “师尊......”穆离渊喉结滚动,“你......” 他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哪怕江月白很温柔,但他仍然感到极度的畏惧和害怕。 江月白抬起手,疾风霎时平地而起、席卷而去——远处的仙海中腾空而起一排银色的浪花! 深蓝的海与深蓝的天在此瞬同色,漫天的星辰变作漫天的水花,扑面落来,仿佛一场真实的星雨! 穆离渊微怔。 他在此夜不仅看到了最美的月,还看到了最美的星辰。 江月白在星雨里接了一颗深蓝色的星,递给穆离渊:“送给你的。” 穆离渊手指微颤,拿过了那颗星星。 冰凉如玉。 一圈深蓝、一圈漆黑、一圈晶莹......每一次看都有每一次不同的光泽,里面仿佛含着一汪深邃的海、海里映着遥远浩瀚的夜空。 “好漂亮......”穆离渊喃喃。 如果他也能做一颗星星就好了。 星伴皎月夜长明。 想要簇拥江月白的星星很多,他只做能远远看着的一颗就好了。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 穆离渊收起了那颗星星,抬起头,在温柔的晚风里问:“师尊想怎么取死生之花?” 这个奢侈的梦做得够久了,与其等着江月白打碎,不如由他自己亲自打碎。 带他上仙界,不过是因为他是盛装死生之花最合适的容器。 江月白却好似没听到这句话。 星雨陨落,月海潮生,江月白走向波光粼粼的水边,四周仙雾弥漫,花开树展,秀山入层云,洒落轻飘飘的薄雪,紫藤花穗成排浮现,摇曳成了淡紫色的海。 穆离渊几乎呆住了。 江月白方才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东西。他说没有。 可他什么都不说,江月白也知道他心中想要的是什么—— 沧澜山的雪,雪山上的花,如果能永远留在少年时,就是他最想做的事。 仙云海水在灵流的牵引下汇聚成昔年春寒峰上的融雪寒潭,紫藤树下秋千晃荡,石桌石凳落着花瓣的碎屑。 江月白坐在树下铺满落花的石凳上,把手里的星星抛进了潭心。 星星沉进潭水,溅起的飞浪像一朵绽开的花——血色的花。在月光下晶莹鲜红。 不是星星,而是一颗心。 一颗流血的,不会跳动的心。 “师尊要用死生之花救这颗心?”穆离渊缓缓走近潭边,又不敢用低头垂眸的姿势和坐在紫藤树下的江月白说话,他俯身在江月白腿边半跪,仰头问,“我可以给,但师尊能不能告诉我,你要救的人是谁?” 江月白没有低头看他,只望着潭中荡漾的水波:“你不是看到了么。” 回到玄天仙境的时候,江月白带着他去了云上仙宫。 金光护体和隐息结界藏起了他的身形和魔气,但挡不住他的视线——他看到仙子们的裙袂如彩云翻飞,和登仙台上那幅场景一样华美。看到壮阔到空旷的仙宫里远远躺着一个少年,仙子们喊他“小圆”,说他是江月白最宠爱的人。 “他是什么人?”穆离渊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新收的徒弟吗?还是......” 还是...... 他不敢再问。也不敢再想。 虽说师娘和师尊的婚礼刚成没多久,但这里是仙界,灵力滋养一个孩童远比凡间快得多。 江月白闻言,终于从潭中心脏上收回了视线,看向跪在脚边的人。 “我错了。”穆离渊在江月白开口之前先开了口,赶忙道,“我不该问。师尊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江月白无言的冷眸让他浑身开始发颤。他不怕死,只怕惹江月白不高兴。 是这场梦太温柔,让他得寸进尺,竟会问那样出格的问题。 他很爱江月白,但从没想过独占、更不会吃谁的醋。 因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从前不管是妖林试炼还是仙门武宴,盛典结束后的春风殿都会堆满各家仙子送来的香囊书信,他早就习惯了他爱慕的人有数不清的人爱慕。 昨夜江月白可怜他,满足了他肮脏的愿望,他便忘了自己是谁了。 江月白唇边的浅笑渐渐消落,神色变得极冷。 星雨的微光让江月白的眸里残留了些温柔。但整个人还是冷的,不用触碰,就能感到冷冽的寒霜。 寒霜猛然包裹了穆离渊。 江月白朝他伸出了手——动作利落又迅速,穆离渊几乎以为江月白是要出剑杀了他,可江月白的手没有杀气,越过他的肩膀揽住了他的后颈。 把他拉到了身前。 “一颗星星换你的花。”江月白低声说,“是不是还不够。” 穆离渊慌忙摇头:“够了......当然够......” 江月白的指腹缓缓拨弄着他的眼睫:“那你装可怜给谁看呢。” 距离过近,穆离渊清晰地看到江月白盛着星光与潭水的双眸,也看到眸底波光里自己的眼睛——水气迷蒙,的确像在装可怜。 他小的时候装可怜,师尊从来都不戳穿。 他长大的时候不敢再这样了,师尊却不信他了。 “我没有......”穆离渊感到江月白贴着他皮肤的手异常冰凉,和望向他的眼神一样凉,他嗓音微颤着说,“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带着薄茧的指腹缓缓摩擦过他的眼角,又顺着脸侧滑到了他说着祈求原谅的话的唇。 他不敢再说了。 江月白手指的温度在他的呼吸里变得微凉也微烫,像一股冷冽的寒泉浸入皮肉,又在经脉里燃成了火,烧得他心跳错乱。 这是让他爱到痴迷的人。 这样紧密的肌肤相触、这样靠近的气息相交,每一个动作都是对他的残忍折磨。 可他还要极力忍着这些折磨。 江月白的抚摸带着清冷禁欲的浅淡,可落在他滚烫的皮肤就着了隐隐的微焰,变成了撩拨。 他恨自己的魔心太过肮脏,望着江月白的时候只有肮脏的欲念。 可他又在想,就算是个没有魔心欲|火的普通人,在这样的距离里感受着江月白的抚摸,也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继续说啊。”江月白嗓音低缓。 穆离渊屏住呼吸,摇了摇头。 他怎么敢说。他连呼吸都快要不敢了。 江月白离得太近,折磨得他浑身都痛。 他们明明曾在湿汗淋漓中不分彼此过,但他从没有在那些紧紧相拥的夜晚里感受过欣喜和愉悦,只有痛,江月白流泪的时候他痛、江月白笑的时候他也痛。 因为他知道他从未拥有过江月白,哪怕一刻。 他在乞怜,江月白在施舍。他永远做不了心上人的心上人。 “别哭了。”江月白掐住他的下颌,强迫他仰起了脸,很轻地说,“我今晚不杀你。” 轻到像叹息,也像安抚。 穆离渊直到这时才发觉,有湿润的东西从他的眼角滑了下去。 他流泪当然不是怕死,只是他的奢望太多。 从前失去江月白的时候,他奢望着这辈子能再见一次江月白。他这辈子见了江月白,又奢望着下辈子还能再见。 “师尊杀我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用剑。”穆离渊问。 “你想我用什么。”江月白垂望着他。 “用刀。”穆离渊的嗓音有细微不易察觉的哽咽,“用最短、最钝的那种刀。好不好。” 他从前听话本故事上说,如果一个人死的时候遍体鳞伤痛苦至极,他的魂魄就会刻印上那些伤痕,转世之后的身体上也会带着那些疤痕。 江月白亲手刺的伤痕,江月白一定会记得。 如果他还有下辈子,江月白也许还会认出他来。 “傻孩子。”江月白笑了一下,松开了手。 晚风飘过,吹散了泪痕。把江月白的声音也吹得轻柔。 可话却冰寒彻骨。 “人才有下辈子,魔怎么会有下辈子。”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41节 第65章 无绝期 他哭得撕心裂肺,他却笑得愉悦 “没有下辈子......”穆离渊喃喃重复了一遍。 夜里的风是轻柔的。 因为这不仅是仙境的风, 也是昔年沧澜山春夜里的风。 但穆离渊却感到轻柔的风吹得身体越来越疼痛——周身的金光护体结界在渐渐飘散成尘埃远去。 皮肤开始在仙风里渗血,穆离渊有些支撑不住身体,无力地伏在江月白的膝上, 看到肮脏的血一滴一滴顺着他的发丝落下,染红了白衣。 “所以渊儿有什么想做的事, 就要这辈子做完。”江月白温柔地替他擦着脸上的血, 可是越擦越多,没有了金光护体, 江月白每触碰一下他,都会灼烧出带着血雾的烟, “不要等到下辈子。” 小的时候, 江月白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东西,他说有, 便能吃到最好吃的桃花酥。 方才江月白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他却只能说没有。不是他变得无欲无求了, 而是他的欲|望滋长得太疯狂。 “我最想做的事......”穆离渊仗着将死, 胆大妄为地握住了江月白抚摸自己唇角的手, 嗓音被血浸得嘶哑, “就是不想再做师尊的徒弟......” 江月白的目光落在他渗血的眼睛,眼睛倒映着眼睛, 他的心事就像映在透明湖泊里的星星, 江月白一眼就能捉到。 可江月白却永远装作看不到。 “我从来都没有把渊儿当做过徒弟。”江月白看着他的眼睛说。 “我知道......”穆离渊弯唇笑了一下, 又一道温热的血迹顺着唇缝溢了出来。 他不想做江月白的徒弟,因为他想做比徒弟更近的人。 江月白说他不是徒弟, 因为江月白只把他当做一件工具——从前要他的魔元炼器, 如今要他的死生之花救人。 但他最擅长自欺欺人, 只要他不想这话的真正含义, 那就算是江月白答应了,死而无憾了。 穆离渊在心满意足中闭了眼,伤口崩裂得越来越多,他疼得有些昏沉,这样融化在仙气里的死法,远比用刀子一刀一刀割开皮肉更痛苦。 他死得这样凄惨,江月白也许就能记得久一些。倒也不错。 花瓣的碎屑落进他的长发,又沾上鲜血落进江月白的白衣。 春夜寂静。 他闻着霜雪与花香的浅淡气息,感觉要睡着了...... “渊儿,”江月白在耳边唤他,“醒一醒。” 穆离渊艰难地从江月白膝上抬起头,失血过多,他已经感受不到痛,只觉得冷,浑身发抖的冷。 双腿跪得僵硬,他一动不能动,也不想动——他发觉江月白身前的衣衫已经被他的血水浸染成了淡粉。 淡粉的衣、淡紫的花,映在江月白清澈如水的眸底,像一幅画。 好漂亮......他在心里想。 他的师尊,不论怎样,都是这样好看。 海浪晃荡,飘扬起漫天的晶莹,也许是从云层上落下的冰点。 星雨、萤火、花瓣、碎雪,这世上所有美轮美奂的景色,都奢侈地汇集在他死前这一夜。 “下雪了。”江月白离得近了些,温暖的气息包裹了两人,“喝了酒就不冷了。” 仙气幻化的酒杯里盛满了仙海的水,金波荡漾,绽开一圈圈雪花落进的圆。 仙气浓烈的酒水碰到唇齿,穆离渊感到双唇都开始燃烧。 可又瞬间冰凉—— 江月白与他喝了同一口酒。 还吻了他唇边的血。 如幻似梦,还是梦中的梦? 江月白说今晚不杀他,那他就只剩下天亮前这一个晚上的恩赐时光。 心上人的一夜温柔,换他这朵死生之花,怎么看都是...... 死生之花不配。 他不舍得让江月白再这样牺牲自己来施舍。 他的师尊早已是别人的,他怎么能这样贪得无厌的要挟索取,一夜不够,还要一夜? 穆离渊挣扎着想要从江月白的怀里起身,可这个吻让他醉得头晕目眩,四周到处都是飘旋的仙风,他没有站起身,反而倒在了树下紫藤碎屑堆积成的花海里。 他还没有这么虚弱,扛不住一阵风。 是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按在了满地的碎花里。 “是不是很痛。”江月白垂眸看着他满身的血,淡淡的醉气随着长发一起落在他的脸,“恨不恨我?” 穆离渊呼吸困难,淤血堵着他的喉嗓,满腔都是咸涩。 “不......”他摇头,“不恨......” 他是很痛,但他一点都不恨。 他曾经因为幼稚的爱恨做过那么多对不起江月白的事,如今江月白不计旧怨,还愿意这样对他温柔地笑一下...... 他怎么可能还敢去恨。 江月白叹了口气,嗓音在海风里变得有些冰凉:“你要如何才能恨我。” 动作也与嗓音一样,从温柔变得僵冷——江月白掐住了穆离渊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轻雪里的月色顺着晃动的树枝缝隙流淌而下,落进他的眸底,像是浮起水波。 “永远......”穆离渊流血的眼睛望着江月白,哑声说,“永远不会......” 江月白用指腹抹开那些血。 而后又俯身吻了他,带着酒醉与雪凉。这回不是温柔的蜻蜓点水,是强硬的折花揉枝,把花枝都撕裂出了伤痕。 “我想要一把剑。”江月白微微喘气,“渊儿,你愿不愿意给我这把剑。” 穆离渊被四周仙风仙云里的仙气腐蚀得浑身剧痛,又在江月白的吻里醉得气息迷蒙。 这是世上最残忍的酷刑,也是他生命之中最美的一夜。 “我没有剑......”穆离渊双唇被咬出了血,眸色迷茫,又渐渐变成愧疚,“我没有保护好......师尊给我的剑......” “不是那把剑,是一把新的剑。”江月白缓缓说,“一把渊儿做的剑。” “什么......”穆离渊痛得呼吸颤抖,“什么剑......” 江月白不论问他要什么,他都会给,可他现在没有剑、他也不会做剑,他只有体内支撑命脉的这朵死生之花。 他竟然有些恨,恨自己浑身的价值太少,不能博得江月白一笑。 “是一把能斩开天门的剑。”江月白冷色的眼眸在此刻有了细微的亮光,星月海光闪烁在黑夜,映得江月白面容明暗交错。 “天......”仙气浸透了穆离渊的皮肤,开始向骨肉经络里渗,他的每一点声音都带着疼痛的战栗,“天门......在......” “天门就是仙界的第三重境门,还记得我以前给你讲的故事么。”江月白擦了穆离渊唇角的血,又去吻他唇角的血痕,“过了天门,才算真正飞升成仙。” 穆离渊回应着江月白的吻,在艰难的喘息里回想着模糊的从前。 师尊从前给他讲的故事里说,过了天门的仙人,便能畅游翱翔在无尽虚空,再不受任何牵绊束缚——不受山河天地羁绊,更不受光阴岁月拘束,能瞬间飞至千里万里之外,也能穿梭于千年百年之间...... 那才是真正的,逍遥游。 “飞升有一条捷径,能助人连开三道境门,开第一重门需要情,开第二重门需要恨,开第三重门需要一颗爱恨之心,一颗活的爱恨之心。”激烈的吻之后是平静的对望,江月白认真地看着穆离渊的眼睛,“这颗心我等了十几年,渊儿愿意给我么。” 穆离渊微微怔住了。 十几年......? 此夜风月情浓,他却在情浓至深之时骤然清醒。 江月白只用十年连越两重境门,用的不是气运与修行,而是...... 他的心? 春意再深,夜晚的风也是凉的。 穆离渊呛了一口冷冽的晚风,猛然咳出了一口血! 他宁愿自己真的只是在做梦:“师尊......你、你说什么......” 江月白说:“我要你的爱恨。” 要他的......爱恨? 这两个字从江月白口中这样平静地说出来,像一把平滑的薄刃划过心脏,许久之后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渗血泛痛。 所以江月白早在许多年前就知道了他那些不可言说的感情? 知道他的爱,仍旧放任他滋生那些不该有的爱?也知道他要恨,甚至故意引导他去恨? “是我......”穆离渊摇了摇头,感到心间绞痛,绞出了血肉模糊的苦汁,“是我......做噩梦了吧......” 他艰难地伸出手,去碰江月白近在咫尺的脸,这是他第一次希望面前的人可以如梦魇般飘散如烟—— 可是没有。 他的手被温和的力量握住了。 “对不起。”江月白低声说,月下的眸底似有浅浅的水雾,“对不起。” 穆离渊从不敢想象江月白会对他说这三个字,此刻听到这三个字,他觉得万分不真实、更觉得彻骨之痛——他似乎已经被这三个字杀死了。 他是怀疑过那几次刀剑相向是江月白的利用,但他从没怀疑过那些年里自己的爱恨。 那是他自己的爱恨,怎么可能是江月白的算计! ......又怎么不可能? 他的一切感情都系在江月白身上。江月白对他蹙一下眉,他就心坠寒窟;江月白对他笑一笑,他就重见光明。 “剑心需要爱恨,可你现在不恨我。”江月白在轻风里低缓地问,“我该怎么办。” 穆离渊又咳了一口血!溅湿了江月白微垂着的眼睫。 他忽而明白,这分别十几年后的见面,其实连怜悯都不算,只是因为......他的爱恨之心不能用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42节 江月白曾经是故意逼他下杀手......他在天机门前悲痛欲绝的发疯、在血海里肝肠寸断的痛哭.....江月白其实全都知道! 穆离渊喉嗓被血呛得苦涩不堪,他在懊悔里活了这么多年,结果一切都是假的——他还可笑地以为沧澜山上的师徒之情有过几分真心,结果竟从那样早、那样遥远的从前,他就只是对方飞仙之道的一块...... 踏,脚,石。 江月白还在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穆离渊撑起上身,鲜血淋漓地对江月白笑了一下:“师尊当初救我......就是为了炼开天门的剑吗?” 江月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问:“渊儿愿意做这把剑吗?” 穆离渊笑得更厉害。 原来方才江月白说的那把“渊儿做的剑”,真的是用渊儿做成的剑。 十几年...... 十几年的爱恨......全都是冷血无情的算计! 江月白要飞升成仙,那他这一辈子算什么?! 连笑话都不算! 江月白从来不把他当人看,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能这样毫无愧疚理所当然地问他一句“你做不做这把剑”? 好像他说不做,就是不识好歹、就是天大的错。 穆离渊不再压抑体内根本难以控制的魔息,猛然抓住了江月白的肩膀,将他向后推按在紫藤花树下! “为什么......”他满脸的血在魔气翻滚里变作了暗红,一滴滴落在江月白的脸上,极为用力,又嘶哑无助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穆离渊眼前的血红被泪冲散,可江月白却愉快地笑了起来,说:“你听。” 远处有响声一起一伏,像海水的浪。 江月白被面前人狠狠按着,却没有看面前的人,而是越过对面人的肩头望向远处仙海里浮沉的心脏。 “听到了么,剑心在跳。”他轻声说。 海浪随着剑心的跳动翻滚,扬起四散的水珠,落在江月白的身上。 穆离渊的泪也掉了下来,落在江月白的身上。 “你看着我......”穆离渊伸手掐住了江月白的脖子,将他的脸重新转向自己,“你看着我......好不好......” 可这双眼眸里没有自己。 只有星月下剑心的光。 江月白等了十几年的通天之路。 可他等了十几年的江月白——他是活不长的命数,这十几年就几乎是他的一生。 再如何卑微肮脏不配,哪怕说一句他不配,也不至于这样玩弄践踏。 他在折磨里煎熬了数不清的年岁,心脏撕碎又粘连愈合、愈合后又被再度残忍撕碎,可对方根本不介意他流血,甚至还想要他流更多的血。 “师尊......”穆离渊凶狠用力地掐着江月白的咽喉,却感觉自己的咽喉窒息哽咽,“我好痛......我真的很痛......” 江月白看着身上泪流满面的人,仍然在笑。 “痛就对了......”江月白被掐得唇色苍白,颤抖地伸手去擦穆离渊的泪,“再多恨我一点,我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白衣瞬间被张扬四散的魔息撕裂,江月白感到凶烈的魔气猛然冲撞开身体,从下到上,像一把布满倒刺的长刀将他劈斩开。 他从没有感受过这样凶猛直接的一次占据。 哪怕在曾经明镜烛火摇曳的魔宫。 紫藤在春风里晃动着星辰,星辰的碎屑变成染白发丝的雪。 雪又被热烈的气息融化,在相贴的炽烫之间如泪流淌。 “渊儿......”江月白抚过穆离渊身后的长发,嗓音因为窒息变成近乎无声的叹,“小可怜......” 之后的话颠簸得坎坷,如漫过礁石的海浪,飘散在了夜晚的风里,“这算......算什么......报复啊......” 这算什么报复。 穆离渊低头看着承受他怒火的人——从前那些癫狂的夜晚,江月白也是这样温柔无奈、又平静而欣喜地看着他发疯。 在对方眼里,他幼稚可笑、不值一提!只会用这种最荒唐的办法报复。 可这到底报复的是谁...... 他哭得撕心裂肺,江月白却笑得愉悦。 穆离渊极力想收回自己掐着江月白脖颈的手,但双手在痛恨缠绕的魔心驱使下不受控制。 他感觉江月白根本没有反抗,也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因为他感觉不到江月白任何灵脉灵息,只能感觉到温热的喉结与脉搏在自己指节下渐渐停止不动。 江月白被掐得唇缝之间涌出成股的血水,眸光缓缓暗淡涣散,甚至覆上了一层薄雪。 揽着他的手臂也从他身上滑落,落进了花瓣的碎屑里。 肮脏罪恶的魔息将穆离渊彻底笼罩,他疯狂又绝望地想: 如果他们一起死在今夜。 此生是不是也算相守。 第66章 恨别离 结束这短暂一生 浓烈的魔息黑雾在穆离渊掌心聚集缭绕, 幻化出了凶利的刀锋形状。 他高高扬起手,而后用尽全力向着身下人砸去! 满地的红色迸溅而起,又纷纷荡荡飘坠。 刀锋穿过了江月白的发丝, 刺透他散乱的白衣,深深扎进了紫藤树的树根! 四周的花瓣随风翻舞, 又有更多的花瓣从树枝飞落。 落在江月白涌血的唇上。 唇线微弯的弧度仍在。 江月白在方才的强烈杀意中没有躲, 连脸都没有偏一丝一毫,锋刃擦着他的颈侧而过, 他的笑意甚至还在魔雾里深了几分。 穆离渊呼吸沉重而急促,俯身揪住了江月白的头发, 低下头凶狠地吻了他。 把唇上那片花瓣咬成了碎屑。 血味的花滑过唇齿喉嗓, 一路滑进经脉脏腑。 是江月白的味道。 他这一生求不得所望,但起码在这一刻, 江月白是只属于他的。 脖颈处的窒息感消散, 可口鼻处传来更强烈的窒息。 体内还有猛烈的魔气在来回冲撞。 江月白感觉自己到了疼痛的顶点, 咸涩的血源源不断从喉中往外涌...... 但又被吻得点滴不剩。 穆离渊再次抬头时, 双唇是鲜红的, 好似夜色里一颗耀眼的宝石。 江月白喘了口气, 缓缓抬手,拿手背蹭了穆离渊侧脸混着血的汗, 问了三个字: “累不累。” 穆离渊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干。 可江月白又再次对他微微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从来不痛......”穆离渊嗓音沙哑。 他的手按在江月白的心口, 感受到了极度平稳的心跳。 不论他如何疯狂, 江月白总是这样无动于衷。 他不能让江月白爱他,居然也不能让江月白痛。 何其失败。 “因为这不是报复, 我为什么要痛。”江月白的语调和他的心跳一样轻缓。 “不是吗。”穆离渊咬牙说。 话音落时, 江月白身体的摇晃猛然激烈了一下, 后脑撞在了紫藤花树上, 在周身又下了一场花雨。 江月白疼得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叹气,笑道:“小疯子。” 远方海潮浪涌送来咸湿气,近处衣衫摩擦花草,旋转的风里弥漫开草叶被揉碎的涩味,和苦涩的泪水一个味。 穆离渊将魔雾汇聚成的长刀从江月白颈侧拔了出来,捏碎在了掌心,破裂的魔气散做暗红色的火星,随着他的血一起迸溅。 “师尊的剑都需要什么。”穆离渊垂望着江月白的眼睛,“爱、恨,还有什么。” “灵息。” “爱恨滋养剑心,灵息滋养剑身,缺一不可。”江月白的眸色从迷蒙变得微冷——他每说到剑的时候,神情便会比平时更加认真冷静。 “要多少。”穆离渊问。 “当然越多越好。”江月白说。 “死生之花够吗,里面有整个灵海的灵息。”穆离渊收了浑身的魔气,嗓音也渐渐暗淡,“用它来炼这把剑吧。” 死生之花被取出,他便活不了,也许死前的剧痛还能养成剑心,一举多得。 玄天仙境的仙海是仙界灵息最充沛的地方,死生之花是汇集了凡间灵海灵息的珍宝......今夜良辰用来炼剑,再合适不过。 风雪花月的幻境开始消散,远处仙海的水逐渐升涨,漫过草地、漫到两人身下的花海。 冲散了穆离渊方才凝聚到极点的怒恨与杀气。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43节 按理说,他当然应当恨江月白的——对方拿着他的真心当垫脚石来回践踏,让他去看他的风光无限的婚礼、带他去看他那个叫小圆的孩子...... 还要在他死前残忍地告诉他这些玩弄真心的细节。 这已经到了残忍的极致。 可他仍然做不到真的恨江月白,或者说,只能恨一刻。 不能再多了。再多一点他都要后悔难过。 这可是他的心上人。 他的心被江月白狠狠踩在地上碾碎、再掂起来看它流血,折腾得不像样子,可也偏偏只有想着江月白的时候才能愈合几分。 他方才痛恨到想要与这个人同归于尽,此刻却又觉得,能一直这样安静地抱着江月白就好了。 他的确是个疯子。 他这颗心不给江月白,还能给谁呢。 “师尊......”穆离渊闻着江月白发丝间的冷冽淡香,埋在白衣里的声音有些闷哑模糊,模糊得几乎听不见,“师尊以后还会想起我么......” 飞升成仙长生无尽,他不过对方千万年生命里的沧海一粟,也许很快就忘记了。 “当然会。”江月白的嗓音贴着他耳侧,缓缓说,“渊儿是最特别的人。” “是吗。”穆离渊笑了笑,撑起身子,垂眸看着江月白的脸,近在咫尺,他依然看得恋恋不舍,“那就够了。” 给江月白炼剑有什么不好。 这世上众生千万,江月白只选了他做这个炼剑的祭品,这是旁人都没有的待遇,独一无二。 这世上有谁像他一样爱江月白爱到癫狂?有谁能像他一样被江月白折磨得恨到发疯? 这样浓烈的感情,除了他,没人能有。 穆离渊满脸是泪地笑着自己心里的荒唐念头—— 若是江月白当年选了别人,如今他恐怕还要艳羡嫉恨那个人。 还好是他。 穆离渊俯身去吻,吻得很深。 江月白微微仰脸,很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吻。 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相爱至浓的恋人。 穆离渊曾经想,如果有下辈子,他想做守着月的远星、做吹过沧澜山的风、做能落在江月白指尖的紫藤花瓣...... 他靠着虚无缥缈的幻想度过了许多漫漫长夜。 可如今却这些幻想都被一句“没有下辈子”彻底打碎了。 但他并不觉得有多伤心。 既然没有下辈子,那就用这辈子换江月白一个开心吧,也值得了。 夜海潮生,逐渐上漫的仙海彻底淹没了花与树。云水间风月飘摇,混了血味的花香更加妩媚。 江月白的味道太迷人了,穆离渊还没有离开对方温热的身体就已然觉得意犹未尽的不足。 他吻得气息错乱,和海面上铺满的花瓣一样浮沉。 仙气腐蚀魔体,穆离渊看到自己的皮肤血肉在一点点融化,变作了漂散的碎花——这样缓缓剥去活|体外皮露出死生之花的死法,很慢、也很痛。 但他却很喜欢。 因为他还能多抱一会儿江月白。 湿滑的血水在相贴的皮肤间流淌,过于浓郁的血腥冲散了清浅的花香。穆离渊掌心全是鲜血,沾湿的白衣从他手中滑走。 海浪翻腾,他体力不支,被扑面的仙水淋了一脸,鲜血横流。 江月白一把拉住了他,将他揽回了怀里。 “别睡着了。”江月白翻身在上,低头说,“夜还没过完。” 穆离渊笑了笑,在摇晃的海浪里轻声承诺:“不会睡着的。” 仙水直接浸泡身体,远比仙风拂过要疼痛得多,况且他也不敢睡——睡过去了就不痛了,就没有能给江月白炼剑的痛和恨了。 可他又真的很想睡。 从前江月白抱他时,他总是装睡,这次却是真的撑不住了。 月光照亮了浩阔的海面,那些起伏的浪尽数披上了淡红色的血。 “师尊......我......”穆离渊没有在方才真相揭开的时候感到剧痛,却在这分别的一刻感到了极端剧烈的心痛,“我好......” 艰难的“痛”字刚说出口,江月白便立刻吻住了他。 “不会痛了,很快就不痛了。” “从今往后,渊儿再也不会痛了......” 剑心激烈地翻腾,扬起万丈金光,夜色中风声水声叠起,让耳边的低语呢喃变得模糊:“渊儿会去到想去的地方、看到各种各样好看的风景、做各种各样想做的事情......” 穆离渊知道江月白在尽力描述美好的死后极乐安慰他,可他仍然觉得难过——他与心上人分别了那么多次,这一次最肝肠寸断。 江月白的手指残忍地穿过他的丹府经络,握住了沾满鲜血的花枝。 他伤痕遍布的身体霎时间汹涌崩血,就要四分五裂,面部撕裂的伤口让他眼泪不受控制地向下滑。他每流一道,江月白就吻一道。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么......” 江月白在结束最后一个吻的时候放开了手。 穆离渊感到破碎的身体缓缓沉进冰冷的仙海,他隔着晃荡的水波,看着他魂牵梦念的人影模糊远去。 什么话。 他想不起来,也听不到了。 深海的空蒙死寂瞬间包裹了他,将这短暂一生的爱恨都淹没。 第67章 不见月 只配一点施舍 穆离渊曾经以为, 死,不过一瞬间。 但真正死亡时,撕心裂肺的疼痛却不止是一瞬间。 也许是因为江月白折磨他的方法太过残忍。 融化于仙海, 身体四分五裂,撕扯脱离的眼球还能模糊地看到自己絮状的血肉在水中漂散。 像是那些抓不住的回忆碎片, 在时光的洪流里浮沉—— 淡紫的花、银色的长剑、摇晃的秋千、连绵起伏的沧澜雪山...... 原来把他的一生撕碎了来看, 翻来覆去也只有江月白。 死前昏沉漫长的记忆回溯像是一场断断续续的梦境,不断地闪回到还不曾尝过生离死别的童年。 童年的雪山, 是他这荒唐一生的开始,也是他希望结束一生的归宿——他很早就想过, 死后要埋在雪山深处, 好让魂魄还能日日夜夜闻到霜雪的味道。 雪。 他魂牵梦绕的雪...... * * * 他的梦里又一次开始下雪。 冬日初雪时,他兴致勃勃地蹲在雪地里堆雪人。 其余两个愁眉苦脸地待在廊下, 一个站一个靠。 “没劲。”纪砚拿木剑敲着廊柱, 看着房檐上的积雪一块一块掉下来, 砸在专心搓雪球的师弟脑袋上, “没劲得很, 校场关了两个月了, 你不着急吗?” “不着急呀。”穆离渊推着雪球,本就不清的口齿冻得打颤, “最好下一年的雪......这样就一年不用练功啦!” 纪砚把木剑往雪地里一插, 靠着廊柱坐下来, 低声道:“傻瓜。” 雪球越滚越大,顺着坡往下滚, 穆离渊有些收不住脚, 他抱着雪球没松手, 被带得一头栽进了雪里。 纪砚看着师弟和雪球一起滚远, 笑了一声:“废物。”他转过头,问一旁的晚衣,“你说师尊为什么要捡个这么小的孩子回来,整天一副病恹恹的样,不会哪天死了吧?” 晚衣抱着琴立得端正,她长发束得又高又紧,风雪只吹动了一点发梢,和一点裙摆。 裙摆坠着的小铃铛里盛了雪,声音不脆了,变得哑哑的,在风里发出微弱轻响。 “如果师弟哪天真的死了,”寂静良久,晚衣忽然接了话,“师兄是不是很开心。” 纪砚脸上的笑消失了。 不是因为被晚衣太过直白的话惹得不高兴了,而是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 “也许吧。”纪砚面无表情地说,“来路不明的,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是祸害。” 晚衣的视线终于从漫天风雪里收回,落在纪砚脸上:“师兄就因为这个讨厌他吗。” “不然呢?当初师尊带他回来的时候,你没看到各峰峰主的脸色,跟吃了毒药一样又青又紫。”纪砚压低了些声音,“我感觉他的身世有问题。” “原来是这样。”晚衣垂眸将琴横放在廊下,盘膝坐下,微微叹了口气,也像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师兄是看不惯师尊偏心他。” “我至于因为这个嫉妒他吗?”纪砚刚才没不高兴,听了这话后有些不高兴了,“我根本用不着和他比。” 晚衣没说话。 “师尊给人做过很多把木剑,但只有我这把,”纪砚从雪里拔|出了自己的木剑,“和风雪夜归最像。” 纪砚用手指的指甲顺着剑身划过,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咯咯哒哒”,落雪被拨散,露出了剑身上刻着的四个字—— 不算工整,但别具一格。 他自己悄悄刻的“风雪夜归”。 晚衣看了一会儿他展示的剑,评价道:“师兄字写得真好。” 纪砚动作一顿,垂眼扫过那几个字,不发一言。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44节 听到的是句夸赞,但不是他想听的。 远处穆离渊推着雪球艰难地从坡底爬上来,刚要回到平地,就脚下一滑功亏一篑,重新滚下去了。 纪砚冷哼,晚衣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少见地语气轻快:“师弟还挺可爱的。” “他可爱?”纪砚心头忽起无名火。他想起师尊看师弟摔跤的时候,也如晚衣现在的表情一样,眼底有淡淡的笑意。 可这心机小师弟分明就是装成弱不禁风的小可怜!几次哼哼唧唧靠在江月白怀里说不想去校场、说拿不动剑——他一眼就看穿了,偏偏他人看不穿! “你们可别被这小兔崽子骗了。”纪砚阴阳怪气地说。 “师兄,他还是小孩子。”晚衣说,“师兄未免想得太多了......” 纪砚手上一用力,猛地将木剑收回木剑鞘,而后从廊下站了起来,大步朝着雪地里走。 “师兄要去哪里。”晚衣在他身后问。 纪砚停步回过身:“你们不是都觉得我嫉恨他,那我不如坏得狠一点,直接把他从这儿推下去,岂不一了百了?” 栖风崖,没有揽月亭高,却比揽月亭陡。 只有风能在栖风崖的山壁上安稳停驻片刻。 纪砚三两步走到坡头,穆离渊也满身是雪地爬了上来,看到怒气冲冲的纪砚,有些呆愣:“师兄......” 纪砚问:“你滚了半天的雪球呢?” “掉.....”穆离渊指了指长坡一侧,“掉下悬崖了......” 纪砚一把揪起小师弟的后衣领,提小鹌鹑似的将他提在了悬崖边! 穆离渊吓得面容惨白,连喊叫都吓不会了,只扑腾了下腿。 “师兄!你做什么!”晚衣踩着雪追过来,又不敢靠得太近,“把师弟放下来!” 纪砚像是什么都没听到,问手里的人:“掉哪了?” 穆离渊急促地喘着气,脸颊由惨白变成通红。 “掉哪了。”纪砚又问了一遍。 穆离渊低下头,朝着万丈深的悬崖底下望去,良久,伸手指了指峭壁上一团杂乱木枝:“那......在那里......” 纪砚也低头去看,崖壁乱枝上的确串着一个大雪球,又白又大,即便离得很远,仍旧显眼,像是落进灰尘里的一颗珍珠。 “师兄给你个机会,”纪砚忽然笑起来,“让你去把你的宝贝雪球捡回来,怎么样?” 穆离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拼命摇头,蹬着脚想要往回缩,可纪砚却猛然松了手,还狠狠推了他一把! “师弟!”晚衣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 穆离渊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视野缭乱变幻,他看不清任何东西,但耳边劲猛的风声告诉他——他在急速下坠。 方才被提在悬崖边的时候他感到很害怕,现在坠下悬崖反倒不害怕了,他甚至还在心里想了想:最好自己摔死的模样能惨烈一些,这样师尊来给他收尸的时候,就会为他感到难过。 师尊一直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知道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尸体时,会不会心疼、会不会流泪呢...... 他想着那副场景,自己先哭了。 “喂!发什么呆啊?”纪砚在狂风里吼道,“捡啊!” 穆离渊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柄木剑上,木剑剑锋插在崖石的缝隙里。纪砚站在他身前,一手掐着剑诀、一手抓着他的腰带。 “快点啊!”纪砚的脸因为过分用力憋得黑红,“够不着吗?” 穆离渊弯腰费劲地抱起了大雪球,拍了拍上面沾的枯枝败叶。纪砚右手剑诀一变,大喝一声:“起!” 木剑调转方向,腾空飞跃,朝着栖风崖上飞去。 穆离渊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晰,只能听到急促风声。 他感觉自己站立不稳,几乎要仰倒,但好在纪砚紧紧抓着他的腰带,就是力道太大了,勒得他整个人都快断成两截了。 “雪球压那么瓷实干什么!”纪砚顶着风怒斥,“我感觉这剑要裂了!” 纪砚御剑飞回崖上,晚衣跪在崖边,已经吓瘫了,看了他俩好一会儿,脸才慢慢恢复了血色。 “怕什么!”纪砚瞅着崖边两只哆嗦发抖的小鹌鹑,脚尖一挑,将剑接回手中,“刚刚看清楚了吗?这叫——御,剑,飞,行!” 晚衣松了一口气,擦了额角渗出的冷汗,站起身:“师尊教你的吗?” “自学成才。”纪砚冲她一扬眉毛,“厉害吗。” 晚衣点了点头。 “我早就说过,”纪砚飞袖一个剑花,收剑入鞘,笑得神采飞扬,“我天生就应当拿剑!” 穆离渊叉着两腿抱着大雪球坐在崖边,下巴搁在脏雪球上,一声也不吭。 纪砚踢了踢他:“吓傻了?” 穆离渊还是不说话。 雪球捡回来了,但他却有些不开心——他都已经想好师尊抱着他惨不忍睹的尸体伤心流泪的场景了,结果自己居然没死。 好可惜。 “你哭了?”纪砚蹲下来,扒拉开他身前的大雪球,歪着脑袋去瞅他的眼睛,瞅了一会儿,板起脸喝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知不知道?把泪擦了!” 穆离渊呆呆抬起头,纪砚粗|暴地抹了一把他的脸,嫌弃道:“怎么还流鼻子了!” “那也是泪。”晚衣在旁边纠正道,“是因为泪流得太多,眼睛盛不下了。” “没出息!”纪砚骂道。 “他才七岁,要什么出息。”晚衣帮着小师弟说话。 “从小看老。”纪砚说,“我三岁就不哭鼻子了。” “可是苏师叔在校场讲,你前几天被罚跪还抹眼泪呢。”晚衣认真地说。 “不可能!”纪砚闷闷道,低头撕了一片衣摆去擦师弟的脸,手法粗横,擦出了一片红血丝,“他们看错了。” 穆离渊往后仰头要躲,但纪砚心思不在此处,只想着不要看师弟流鼻子,把他抓回来又用力擦了几把。 穆离渊疼得又掉了几滴眼泪。 “你怎么又哭?”纪砚皱起眉头,“别又是装的吧......” “哎!师弟!你看!”晚衣打开自己的琴匣,拿出了一只小蝴蝶,蝴蝶是蓝色的,下面编着的绸带是粉色的,她把蝴蝶放在穆离渊手心,轻声说,“你拨拨它的翅膀。” 穆离渊低下头,用手指拨了下蝴蝶的翅膀。 淡蓝的翅膀颤动着,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琴音。 “好听吧?”晚衣说,“两边翅膀的声音不一样,有好几种琴音,看你怎么拨。” 穆离渊忘记哭了,专心致志研究起蝴蝶来。 “怎么我没有。”纪砚看了一会儿,强忍住了从小师弟手里抢玩具的冲动。 “因为师兄是大人了呀。”晚衣说,“大人不能玩这些的。” “十二不算大人,二十才行及冠礼呢。”纪砚说,“也给我一个吧。” “做一个要好久,”晚衣横琴膝上,“师兄想听琴音,不如我直接弹好了。” ...... 光影交错,四时变幻,一年又一年。 落雪纷纷在暖风里融化,林木抽枝展叶,花朵争相绽放。 春风里的霞光在银色的琴弦上跳跃,一曲终了,晚衣收琴站起,身姿亭亭玉立,对身后人道:“师兄不必劝我了,师尊已经同意我下山了。” “我年纪最大,”纪砚道,“要说下山,也该我先。” 晚衣认真摇头:“师兄是师尊座下首徒,将来要接管沧澜门的。” 纪砚闻言,只笑了笑,不说话。 “师弟,”晚衣走到穆离渊身前,“你要听师尊的话。” 少年身高窜得快,可在晚衣眼里仍旧顶着一张稚嫩的脸。 穆离渊点点头:“师姐放心,我会的。” 师兄弟两人站在山门前,望着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 “听师尊的话。”纪砚说,“多练功,少乱跑。” 穆离渊转过头,没由来地说了一句:“师尊要成婚了。” “成婚就成婚,关你什么事。”纪砚也转过头看他,“你年纪不小了,别总往师娘那里跑,咱们几个无所谓,可沧澜山成百上千弟子修士,让那些外人看到怎么想?” 穆离渊很久没再说话,纪砚站了片刻,转身要走,忽听师弟小声问了句;“师尊喜欢师娘吗?” 纪砚脚步一停,重新转回身:“这是什么问题?师尊和师娘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还用问吗?” 穆离渊垂着眼,声音低得几乎喃喃自语:“是啊,师娘那样好......” 纪砚闻言不走了,围着自己这个师弟转了半圈,停在他另一侧:“抬头。” 穆离渊抬起眼。 纪砚拿扇子狠狠抽了一下他肩膀:“你小子想什么呢?” “我不是......”穆离渊赶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对师娘......” 纪砚双手负后捏着扇骨,审视着穆离渊盛满慌乱的双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穆离渊微微怔愣。 “上次你走火入魔的事我帮你瞒下来了,”纪砚却没有继续说这件事,直接换了话题,“以后若要其他人看到,可不会再有人帮你瞒。” ...... 远山白了又青,青了又黄,寒意忽起,春风化作秋雨。 这回来送行的只剩下穆离渊一个人。 纪砚跪在秋雨里一天一夜,江月白的院门开了又关,却没有留他。 油纸伞在阴雨天留不下影子,伞撑了好一会儿,纪砚才发觉周身没有雨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45节 他回过头,看到穆离渊站在身后,浑身和他一样湿。 “伞给自己打吧。”纪砚站起身,沿着山道下行,“校场开了,早些回去练功。” “师兄为什么要走。”穆离渊在他身后问。 “赌赢了就留下,赌输了就走。”纪砚没停脚步,声音渐行渐远,“我输了。” “师兄没有输。”穆离渊撑着伞站在山道尽头,微微提高声音,“是师兄自己放弃了。” 纪砚停下了。 十八峰联审上他说得信誓旦旦,但他知道穆离渊根本不可能去雪月峰做什么——朝夕相处的师弟是什么人品他当然清楚。 可是其他峰主就不一定清楚了。 所有人都怀疑穆离渊心思不纯。也当给这小兔崽子一个教训,有口难辩的事少做。 他赌的不是江月白会不会信。江月白当然不会信。 他赌的是江月白会怎么选。 可以斥责穆离渊不守规矩,保住他的名声;也可以不让穆离渊受半点委屈,让他做嫉恨污蔑师弟的小人。 即便逼迫对方做这种选择很无耻、也很无理取闹,但他仍然想看看结果。 好给自己一个离开的决心。 “也许你才适合拿剑。”纪砚嗓音暗淡,向后摆了摆手,没再回头。 ...... 秋雨连绵,下了许久。 久到冷风吹林,雨水尽数冻成了寒冰。 推开的屋门处扫进刺骨的寒风,一袭白衣踏着冷雾走近床边。 穆离渊想要从床上撑起身,江月白握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他继续躺着。 “师尊......”他立刻反握住了江月白的手,握得很紧,“我怕......” 江月白在床边坐下,轻声问:“怕什么?” “我听长老们说......说要......”穆离渊颤巍巍地说,“说要把我送去谪仙台受审......要把我千刀万剐......” “不会的。”江月白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穆离渊的身子仍在颤抖,“可是我......” 可是他确实在妖林试炼里魔性大发,打伤了数不清的别家弟子。他自己的经脉也被魔气反伤,昏迷了很久,刚醒来就听闻二十六家已经追上沧澜山要人。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沾染上魔气,但那些事的确是他做的,他无从辩解,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辩解。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穆离渊喃喃,“他们不会信我的......” 江月白侧过身,垂眼看向他:“你不用解释。” 穆离渊怔愣,抬起眼。 江月白轻声说:“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 * * * * * * * * 有江月白在,谁也伤不了他。 这话没错。 因为他这辈子,受的所有伤,都只来自江月白。 长剑穿心的痛、欺骗算计的痛、融化仙海的痛......桩桩件件都刻骨铭心。 每个梦魇缠身的夜,他都要在梦里将沉溺于仙海的剧痛再经历一遍、将这一生的爱恨情仇再回味一遍。 睁开眼的时候,撕心裂肺的余痛还在蔓延,流淌得满身是血。 爱是伤,恨是伤,想念也是伤。 江月白早已杀死了他无数次。 可他每一次都无法真正死亡解脱, 也许是还要等着江月白的下一次惩罚。 仙海之夜,是他这辈子最痛的一次离别。 彻骨剜心的剧痛,足以成就江月白的斩天之剑。 天门大开之际,他的身躯早已经碎成了残骨肉屑,可江月白却站在遥不可及的九天之上。 仅仅一个虚渺的背影,便让普天之下亿万众生跪拜崇敬。 门后无尽源泉浇灌人界,万物复苏,天地新生。 众生心中有了新的神明! 神明的名字,叫做,江月白。 而他只是黑暗地狱里一只肮脏的野兽。 被高高在上的神明利用玩弄再丢弃,重新落回地狱。 连想一想神明的名字都不配。 ...... 噩梦猛然惊醒—— 睁眼仍是黑暗。 穆离渊剧烈喘息,紧紧捂住胸口,按下了那些翻滚的余痛。 他的身体死在了江月白的折磨里,但魂魄还顽强地活了下来。 又依借天魔血珀生出了新的躯壳。 继续接受这些痛苦回忆的折磨。 ...... “尊上!”黑暗里响起急促走近的脚步声,魔侍禀报道,“尊上!那个孩子,他又哭了......” 穆离渊手臂撑在黑玉宝座的扶手,手指遮着眉眼,闻言并没有起身,只冷冷说:“那就让他哭,丢到万兽窟去,让他哭个够。” “这......”魔侍抬头,望向高殿之上——黑袍如墨,从宝座上落下,铺开活物勿近的冰冷。 天魔血珀彻底融合吞没了绝顶秘宝雪山冰泉,凝结出举世无双的神武,让魔息傍身的魔尊更添几分寒气与杀气。 魔侍不敢再说什么,犹疑着领命:“是......” 脚步退出,大殿重归死寂。 流泪的红烛微晃,仍旧照不亮魔气深重的星邪宫。 自从断了仙魔的通界入口,魔界的魔息日渐浓厚,已然重新成了怪物恶兽的天地。 他们是出尘明月。 他们是渊底泥泞。 谁也不用再沾染谁。 ...... “你没听错吧?”默苏站在黑夜的冷风里,劲风吹乱了她鸦羽面具上的羽毛,“尊上真的说要把这孩子扔进万兽窟?” 万兽窟里是最穷凶极恶的猛兽,把一个柔弱孩童丢进去,无异于给凶兽投喂食物。 “没听错。”那魔侍低首回答道,“尊上亲口说的。” 默苏转头看向还在抹泪的小孩,半晌沉默不语。 数月之前,尊上冒死走过仙界一趟,浑身是血地带回这个孩子,却什么都没有透露,也没有任何魔侍魔卫敢过问这个孩子的身份。 但她能猜到。 这是......江月白和那个女人的孩子! 仙界不似凡间,双修后以灵力孕育滋养出一个孩童不过少顷。 北辰仙君剑开天门,突破三重境界,真正羽化登仙,过天门离尘世,自然无法再带着孩子。 至于江月白娶的那个女人,更不可能抚养孩子,虽然仙魔两界早在登仙台那场婚礼没结束时就断得彻底,但他们这些魔族还是略闻一二,知道那个女人身中蛊毒命不久矣,就算接去了仙界也活不长,恐怕已经身殒。 玄仙境众仙人是江月白的朋友,不是亲人,也不能长久尽心尽力帮忙照顾孩子。 那还有什么照看孩子的人选?自然只剩下他们尊上! 江月白也许早在剑开天门之前就已算好,才会将尊上再次骗去——尊上既然对心上人情根深种忠心不二,肯定也会爱屋及乌,好好将这个求而不得之人的孩子养大。 太,过,分,了! 想到此处,默苏磨了磨后牙,冲身后魔卫挥了下手:“那就送去万兽窟!” ...... 万兽窟邪风回荡,此起彼伏的凄厉嚎叫在空谷回音不绝。 两个魔卫将小孩留在了万兽窟入口,转身便走。 远处的恶兽闻到了人肉的气息,争先恐后地奔腾而来,腥风扑面。 最先奔上前的恶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獠牙上还挂着血淋淋的骨肉残渣。 小孩吓得哭也顾不得,连忙手脚并用地想要向后躲。 回头却撞上了一片冰冷坚硬。 穆离渊小孩被恶兽咬住的前一刻,将他抱了起来。 成百上千的魔兽见到魔尊亲临,皆不敢再上前,纷纷合了巨口,流着涎水缓慢后退到远处。 冰冷的黑袍刺痛皮肤,小孩哭着扭动身子想要挣脱。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46节 穆离渊垂下眼睫,沉默地看着怀里孩童。 良久,低声说:“你这样胆小,一点都不像他。” 小孩似乎听不懂这些话,被禁锢得太紧,急得握拳打面前人。 穆离渊侧脸避了一下,但没有放开手。 “小圆。”穆离渊在万兽哀嚎的凄风中低声自语,“他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倒是很随意。” 这是穆离渊唯一满意的地方。 江月白最宠爱的人,叫小圆,一个根本没有用心起的名字——看来江月白给这个孩子的宠爱,也并没有多么浓烈。 虽然穆离渊很清楚,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江月白给自己青梅竹马的师妹办了两次婚典,一次比一次声势浩大、一次比一次万众瞩目,怎么会不宠爱他们的孩子。 他原本还猜测,也许小圆只是江月白新收的徒弟而已。可那撕心裂肺的一夜里,江月白却告诉他,小圆是儿子。 穆离渊深吸了口气。 他被江月白折磨了十几年,见证了江月白无数风光无限、亲眼看江月白迎娶佳人、作为祭品给江月白炼剑、目送江月白斩开天门功成千古、还要留在这片浊世里为江月白养着他与别的女人的儿子...... 他到底是什么卑微低贱的笑话。 难道江月白认为他会因为那份卑微的爱继续卑微地接受江月白的一切恩赐与惩罚?难道他没有死透,就是为了在惩罚的余温里度过所剩无几的余生吗? 江月白凭什么这样自信? 就不怕他杀了这个孩子? * * * * * * * * * 穆离渊没有杀掉小圆。 还给小圆做了一间不染魔气的人间山水小院。 任何魔族都不准靠近。 他自己到这里的时候,也会收敛身上的魔气。 清风流水,日月四季,光阴无声轮转而过。他看着小圆坐在他做的秋千上玩耍的时候,恍惚回到了旧年人间。 烟雨迷蒙,似幻似真。 穆离渊靠在廊下,枕着手臂闭上眼。湿雨绵绵,与梦境交错难分。 从前他做梦只梦见雪,如今却总梦见雨。 梦见漫天的雨点从星河坠落,落在起伏的仙海,将那张离他远去的面容淋得支离破碎。 又是一场再熟悉不过的、反复折磨惩罚他的梦魇。 只是这回的惩罚被强行打断了—— 一根小树枝戳破了泡影般的梦。 穆离渊睁开眼,发觉雨水已经深深浸透了衣衫,衣摆都在向下滴水。垂衣晃动,地上的影子漫开圈圈水滴。 小圆正呆呆站在旁边看他,手里拿着一把小树枝。 “怎么了。”穆离渊缓了口气,撑坐起身,看向小圆脏兮兮的脸,伸手擦了他脸上的污痕,“饿了还是渴了。” 小圆举起手,晃晃手里的树枝。 “要做什么?”穆离渊接过了树枝,“弹弓?” 小圆僵硬地摇了摇头。 “风筝?”穆离渊低头折断木枝上的碎刺。 小圆仍然摇头。 穆离渊手上的动作停住了,看着小孩的眼睛。 那双眼睛盯着他腰间。 穆离渊沉默了许久,而后撑着膝盖站起身,拉了小圆的手:“走,去外面院子里给你做。” 雨还在下。 屋舍结构虽简单,但四周山水却不简单。 雾气如泉瀑翻涌,青林翠山只从浓白里远远透出些浅淡的碧色,好似是连绵化开的软玉。 穆离渊放下了那些树枝,拿斧头砍了根更粗的木头。 小圆看了看自己捡的树枝,又看了看面前的人。 “那些太细了。”穆离渊手里换了刀,坐在树下削木枝,“做剑会断。” 他用刀削出 nánf 剑形,再一点点磨出剑刃与剑锋——不动用法术做剑很慢,但他认为这样做出的剑才更好。 天色渐晚,山水氤氲覆上淡淡墨色。风吹枝叶晃,打碎落寞的残阳。 穆离渊垂眸削着木剑,散落的长发为眉眼遮了阴影。 凉风缓缓,他忽然低声问小圆:“他也给你做过这些吗。” 小圆不说话。 穆离渊拍了下袖子上沾的木屑,去削另一侧,又问:“他在仙界的时候,都陪你和师娘玩过什么。看过星星吗,荡过秋千吗。” 小圆从头到尾只盯着逐渐成形的木剑,对这些问话没有丝毫反应。 只有穆离渊一个人自言自语。 他也并不在意。 有些话本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仙界会下雪吗?”穆离渊手肘撑在膝上,用指腹一点点检查木剑凹凸不平的地方,“他有没有给你堆过雪人?” 小圆看他动作缓慢,急得蹦跳。 “他会堆很好看的雪人,小时候,他给我堆过很多样式的雪人,”穆离渊的语气和动作依然不慌不忙,“等这里下了雪,我堆给你看,好不好。” 远处的夕阳落了,木剑也终于做好了。小圆跑上前要来抓,穆离渊却抬高了手。 “扎手,小刺还没磨。” 穆离渊用石子在剑柄上反复摩擦,确认整柄剑都没有刺手的地方,才将剑交给小圆。 可在交出之后他没有放手。 小圆呆呆地抬起头。 “你为什么要剑。”穆离渊低声问。 仍然没有回答。 小圆的魂魄不是真正的人魂,原本是没有思想也不认人的,穆离渊找遍了天下至宝去养他的魂魄,现在他体内已有一团不成形的虚魂——神识极微弱,只能理解一些别人的言语动作,却不会自己表达说话。 这句问话小圆显然没听懂,他满心只想拿到这把剑,一只手夺不过来,就改用两只手一起来夺。 穆离渊松了手。 小圆如获至宝!转身高高举起剑,用力劈在石头桌子上! 木头剑刃上立刻多出了个豁口。 小圆愣了一下,而后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穆离渊无奈,弯腰将他抱起来放在腿上,用袖口擦了他脸上的泪:“男儿有泪不轻弹,知不知道,不要动不动就掉眼泪。” 小圆哭得直打嗝,伸手指着地上的剑,又指了指穆离渊刚才砍木头的树。 穆离渊明白这是要让他再做一把,无言良久,低声说:“剑有什么好。” 小圆没有听懂,也根本没有听,哭得更大声。 夜色弥漫,山水结界的外沿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穆离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刚要转头,小圆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哭,他只得继续拍着小圆后背哄。 结界外的默苏屏息收气,不敢再动。 过了片刻,她才借着小圆凶狠的哭闹声悄悄转身走离山水结界,快走了几十步后才敢呼吸——尊上不允许任何魔族靠近这个结界,她每次悄悄来结界外偷看都要隐藏全身的魔息。 山水结界里的尊上,是完全不同的模样,一点都不像魔族,像是一个人,一个温柔有情的人。 陪小圆玩耍、给小圆讲故事、哄着小圆睡觉...... 她从未见尊上对谁那样细致体贴过、那样有求必应过! 江月白要他去看自己的婚礼,已经足够羞辱。 要他养着自己与其他女人的儿子,已经不仅仅是羞辱,而是残忍了。 尊上居然都忍了?! 默苏替他委屈不值——爱一个人,真的需要如此卑微吗? 结界里日落月升,穆离渊哄了小圆很久,可小圆压根不领情。 “这样,我带你去找点更有意思的玩。”穆离渊近乎讨好地问,“嗯?好不好?” 小圆撇了下嘴。 “真的。”穆离渊站起身,把小圆往上抱了抱,“保证比剑有意思的多。” ...... 斜风细雨不误游人。 街道的红灯笼在秋雨里涂上了一层朦胧,来往行人的热闹欢笑变得温柔,成了一张缓缓铺开的画卷。 中秋阴雨,晚间似要无月,但没人在意。月是次要的,佳节会友才是重要的。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47节 店铺摊位的灯火烟尘滚滚不熄,长街好似一条栖于雾霭中的游龙。台榭酒楼灯如昼,不输皎洁明月色,映得江面金光粼粼。 人间久别,恍如隔世。 “拨浪鼓!兔子灯!”小贩见着带小孩的游人便卖力吆喝起来,“娃娃最喜欢,买一个吧!” “蜜饯!糖人儿!有小猴子小老虎!捎上个吧?” 穆离渊还没答话,小圆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抓过了一个小老虎。他动作一顿,只好低头取钱。 “拿不住了。”穆离渊抱着小圆挤出摊铺林立的长街,朝江边的望月楼走,安慰着嘟嘴不满的小圆,“先把这些吃完再买。” 人流都朝着登楼的阶梯汇聚,招呼卖票的伙计满头大汗笑得灿烂:“节目马上开始!各位快些楼上去!” “雅间满了,只能委屈您坐堂座。”伙计眼尖,瞅到个气质不凡的,便把招客的活儿丢给别人,一路殷勤跟上去,“待会儿戏开场了若那些个贵人还没来,就请您上雅阁去......” 廊下灯影错落,映得侧颜如玉,伙计小跑着跟在穆离渊身侧,越发觉得这人不是普通人——逗小孩乐的东西零零碎碎买了几大包袱,当是个愿意花钱的,却相貌年轻,想必是带弟弟出来体验生活的少爷公子哥。 “哪里的位置都一样。”穆离渊直接连碎银带钱袋一起抛给了他,“不用跟了。” 伙计头一次还没献够殷勤就得了赏钱,愣在了原地。 穆离渊已经几步消失在了涌动的人潮里。 空中阴云蔽月,望月楼上观月不成,便用更有趣的吸引游客。 大堂灯火通明,观众或坐或立,喧嚣却不奢靡,是朴素的人间烟火。 杂耍一个接着一个,翻跟斗、傀儡戏、踢瓶弄碗,观众鼓掌叫好不断。 然而不论周围如何热闹,小圆都不为所动,只大口咬着手里的糖人。糖人咬完了,又去油纸包里抓蜜饯。蜜饯三两口塞完,又揪着穆离渊的袖口要他给自己剥糖炒栗子。 “你怎么这么能吃?”穆离渊满身都是小圆吃掉下来的食物残渣,他换了个手抱小圆,另只手单手拇指扣开了栗子壳。 小圆一把抓过,连皮带仁一起塞进了嘴里。 穆离渊看着小圆的脸颊用力一鼓一鼓,伸手掐住脸捏圆了他的嘴,准备把栗子壳拽出来,整个大堂忽然安静—— 堂下的烛灯暗了几盏,台上的灯烛却亮了几盏。 桌椅醒木摆好,一个白须老者手拿折扇出现在了桌后。 “听说是专从悬鉴阁请来的讲古先生......” “那位有脾气的?” “嘘!嘘!底下不静,人不开讲。” 人们都渐渐停止了喧哗吵闹,寂静的大堂里只剩下小圆大力咬栗子壳的“嘎嘣”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两人身上。 穆离渊抱着小圆出了大堂。 惊堂木在他们身后远处高声一拍,拉开狂涛骇浪的传奇故事...... 望月楼下浩渺烟江,细雨微波正泛舟,灯笼映水,丝竹余音如云漫延。 “吃吧。”穆离渊把小圆放在栏杆上,右手圈住他,左手从油纸包里拿点心,“这回没人打扰你吃了。” 点心形状精致,奈何小圆暴殄天物,一口吞了进去!心满意足地晃了晃身子。 穆离渊连忙揽住他,生怕他掉进江里去,无奈笑道:“就那么好吃吗?” 小圆用力点头,嘴边挂着的残渣又掉了穆离渊一身。 穆离渊笑着看了小圆片刻,唇角的弧度又无声渐落。 身后满堂听众连连惊叹昔年故事的波澜壮阔,远江船上的婉转琴乐又在吟唱今夕平淡人间。一动一静,不远不近,如此夜秋意一样恰到好处。 也许只有这样站在故事外,故事才好听。 飞檐不遮斜雨,穆离渊椅栏望向夜空,晚云隐隐透出月光,却唯独不见月。 “......那夜一把巨硕之剑刺开天空,苍穹九霄从中崩裂,炽火流金涌入山海!人间极昼整整三月!无尽源泉翻涌而降,奔腾灵息开群山填沟壑!天地新生!” 说书人手中折扇猛然一合,声响犹如凌空抽裂疾风的剑鸣。 满堂喝彩。 “剑开天门”的传奇故事已经在人间流传了数十年,但人们依旧百听不厌。 街头巷尾的每一场激荡起伏的讲述,都能把人拉进那个不曾亲历过的奇景之下。 “十年磨一剑,其中苦楚无人知,逆天而为要遭天谴,苍穹之下地脉灵泉涌,九霄之上却雷电齐鸣狂轰乱炸!天降劫罚,要诛杀斩开天门之人!” 满堂听者皆一齐凝神屏气。 “剑气凌霄,北辰仙君的剑自然所向披靡!冲破天道枷锁之后,自此永世长生,万古逍遥游!” 众人又一同松了口气。 堂外忽然有人高喊:“雨停了!月亮出来啦!” 云开雾散,圆月高悬。人们纷纷涌上望月楼顶层。 方才激荡传奇意犹未尽,此刻良辰美景浣涤凡心。风卷残雨去,天清如澈潭,一盏盏明亮的小灯船被点燃,缓缓飘进水中。云上有月,水下点点星,遥遥相映。 望月燃灯,畅饮桂花酒,雨晴后的中秋之夜重新明亮欢闹。 霁空广阔无垠,对故事余味无穷的孩童们手指明月:“天门就在那里吗?” “当然不在。”大人们说,“那是月亮。” “那天门在哪里呢?”孩童们追问。 “在过去。”高坐堂上的讲古先生也下了堂,凭栏望月,“天门要用宝剑斩开,门开时间不过刹那,只有飞仙之人和他的剑,能过天门。” “那这些水!”孩童簇拥着老先生,指着楼下无边江潮,“都是从天上来的吗?” “算是吧。”老人见到如此明亮的满月,难得和蔼一笑,捋着胡须,“无尽源泉自天门后而降,浇灌灵脉枯竭的人间,江河湖海皆为新生。” “那我们下去玩水!就算摸着天上神仙啦!”孩童们听得一知半解,成群结队从楼梯奔下,“走呀!燃灯去!” 江边升起巨大的灯笼,每个灯笼上都有金色的字,连成一行“佳节月又圆”。 小圆似乎认出了自己的那个“圆”字,也跟着孩子们一起跑到了江边。然而他动作不协调又不会说话,站在人群里一副手足无措的可怜样。 穆离渊不放心,怕他一头栽进水里去,只得跟着,和小孩子们一起挤在岸边,显得鹤立鸡群。 “大哥哥。”只到他膝盖的小孩们都仰起头看他,“这是你的傻弟弟吗?” “不不!”小孩们见他那般高,肯定是大人了,又急忙改口,“这是你的傻儿子吗?” 穆离渊本来还帮着周围的小孩放船灯,听了这话,直接松手让船灯沉进水底了。 小孩们都叽哇乱叫地去捞船灯,穆离渊提起小圆便走。 小圆手脚并用想要从他怀里挣脱,穆离渊将他牢牢抱紧:“说你傻呢,还去和他们玩?真傻吗。” 小圆愣了愣,没听懂话但听懂了语气,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了一下。 “吃那么多也不见长。”穆离渊微微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嗯?” 别的小孩一年长一岁,小圆十年也不见长一岁。 春去秋来十年复十年,连山水结界里的长青树都生老病死,小圆还是当初第一次见时的样子。 穆离渊最开始的时候想着,要把这讨厌的孩子早点养大放走。可后来又想,永远长不大的小圆也挺好的,这样他就永远断不掉和江月白之间这仅剩一点的羁绊。 沿街的小吃铺子收摊了不少,小圆又瞅中了卖奇巧玩具的铺子,手脚蠕动,不老实地伸长了脖子。 抱着小圆走一天,比提着一把玄铁重剑走一天还要累。剑再沉,起码老老实实不会动,然而小圆时时刻刻都在动,一路就没有消停时候,不是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就是一脚蹬在他胸口。 穆离渊起初根本受不了这样一个闹腾的小东西,但日子久了,已经被磨得没了脾气,小圆再怎么过分他都不会再动怒了,只觉得疲惫。 带一个孩子就已经太累了,不知道带三个是什么感觉...... “孩子喜欢就给孩子买一个吧!”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穆离渊的出神,“这锁里有铃铛,一走一响的,好听又好玩。” 穆离渊转过头,看到自己怀里的小圆不知什么时候揪了一个人家摊位上的银锁。 穆离渊看了一眼那锁上的刻字,低声说:“放回去。” 小圆抓得更紧了。 “这锁寓意很好的!”老板见生意还有戏,连忙卖力推荐起自己的东西,“正面刻着画儿,背面还有字儿,‘长命百岁’,孩子戴上就能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锁,似乎每个小孩年幼时都有这样一个长命锁。 穆离渊曾经也有一个,江月白为他戴的时候,也说过他会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字。 陈旧的记忆忽然从心底翻涌而起—— 仙海分别那夜,江月白对他说“还记得我曾经的话吗......” 他不记得、也没有听清后面的内容。 海浪起伏,鲜血四溢,他只看到模糊不清的唇动: 我的渊儿,一定会长命百岁。 ......是这句吗?! 老板看着买家脸色越来越阴沉,急忙收住话音,不敢继续说了。 哪里说错了吗?也没有啊。这不都是好听话吗? 正在此时,小圆毫不见外地把银锁放进嘴里咬了个坑,眼见着要黄了的生意一下子死而复生了。 穆离渊又一次不得不付钱。 现下不仅是包袱,连储物囊都塞满了。小圆见一个爱一个,来的时候把沿街摊位吃了个遍,走的时候又买了个遍...... 仍然没有要停的架势。 远处摊位在卖木具机巧,孩童们叽叽喳喳围着摊铺贩子,小圆两眼重新放光,直接从穆离渊怀里蹦了下去。 “这把是碧滔长清......”小贩向孩子们介绍着木剑木弓,“这把是锁云震空......” “这个!这个是什么呀?” “哎!别乱碰!”小贩拦着孩子们去碰架子上的木盒,“这是秦药师的鸢尾毒粉,喷到人脸上要辣得流眼泪的......”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48节 “哪一把是北辰仙君的剑哇?” “在这儿......” 小贩在孩童们的欢呼雀跃中打开了珍藏的木匣:里面并排放着三把剑,每把都做工精致,剑柄还镶着宝石,剑锋用颜料涂了点金色,好像真的有剑光在闪。 孩子们个个看得热血沸腾,拽着大人们的袖子喊:“我要!要这个!” “北辰仙君的剑一共三把。”小贩说,“买的话要一起买。” 小圆不会说话,用一手拉着穆离渊,一手指着那三把剑,目光分外坚定。 周围的大人都在无奈掏钱袋,小圆盯着穆离渊的目光更加愤怒了。 三把一套,转眼之间就卖了十来套——讲古先生每晚都要用剑开天门的故事做说书的结尾,摊铺小贩也每晚都靠北辰仙君的三把剑赚得盆满钵满。 其余孩子们都心满意足地抱着剑离去,小圆几乎要憋出眼泪了。 没人挤了,穆离渊终于近距离看到了匣子里的木剑,他低头拿起一把,问道:“这三把都是什么剑。” “这把是风雪夜归,这把是天机剑。”三把木剑大同小异,小贩却介绍得头头是道,“最后这把是‘云开见月明’!” “前两把我听说过。”穆离渊嗓音微有低沉,“云开见月明是什么。” “斩开天门的那把剑啊!”小贩回答。 穆离渊把剑在手里翻了个面:“你怎么知道它叫这个名字?” “天门开时,阴云骤散,灵息如月落,可不就是‘云开见月明’吗?”小贩见他表情不对,像是个不好糊弄的,只好又解释道,“大家都是这么传的,久而久之也就这么叫了,要说真名字,咱们也没处知道不是......” 穆离渊移开拇指,露出剑柄上金粉写的两个字——“见月”。 无处见月,却无处不见月。 他躲着那个名字,可那个名字于这世间无处不在。 穆离渊垂眸看着这两个字,良久,终于回应了在腿边哭闹的小圆:“买了。” ...... 夜深风寂寥,街道上行人渐少。 穆离渊抱着小圆走在残雨未干的石板路上。 小圆抱着花里胡哨的三把剑爱不释手。 “我想做北辰仙君。”小圆忽然说。 穆离渊脚步猛地一停。 小圆从没有说过完整的话,也不怎么能听得懂话,没想到多年来说出的第一句流畅完整的话,竟是这样一句。 沉默了很久,穆离渊才开口:“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小圆点头,指了指天上:“仙人。” 又是良久的沉默。 穆离渊重新迈步:“别做他。” 冷风愈发冷,湿湿凉凉的,似乎又送来了雨。 月光不见,只剩巷子里几点昏暗的灯笼照亮前路。 小圆是江月白留给他的,可他这么多年来从未在小圆面前提起过“江月白”这三个字。 今日小圆忽然想要剑,他便带他来人间的红尘闹市找些其他乐趣,好让他忘掉剑,谁知小圆竟听懂了“剑开天门”。 “故事都是假的,不能信。”穆离渊在雨里说,“回家睡一觉,把今天听到的都忘了,知道吗。” 折腾了一天回来,穆离渊给小圆洗澡换衣服,好容易把他塞进被子里,小圆却一直睁着眼睛。 “哥、哥?”小圆皱着眉头思索,而后指指他,停顿一下,又戳了戳自己,字音僵硬磕巴,“儿、子?” 穆离渊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知道小圆是在问他们之间的关系。 今晚那些孩子们也问过一样的问题,问他们是兄弟还是父子。 “都不是。”穆离渊回答。 小圆似乎听懂了,眼底浮现出一抹担忧害怕——既然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也许哪天就被丢掉了。 “我们的关系比那些还要坚固。”穆离渊微微倾身,轻声说,“不会丢掉小圆的。” 小圆开心了,挥舞着手臂,指着新买的木剑。 穆离渊将那三把剑递给他。 小圆抱紧剑,满足地合上了眼。 秋雨连绵不停,水滴坠在窗沿,滴滴答答,伴人入眠。 小圆睡得不老实,没一会儿就蹬了被子,还扯开了胸口的衣服。穆离渊起身去替他系好了衣服,又重新盖上被子。 屋内烛火熄灭,只剩屋外廊下灯笼的光透过窗照进来,照得床上幽光一闪一闪——小圆牢牢攥着剑柄尾端的假宝石,脖子上挂的真宝石却被甩得很远, 穆离渊弯腰整了整小圆脖子上扭了几圈的红绳,手指托起了红绳上坠着的那块深蓝宝石。 宝石是玄天仙境里坠落的星星。 江月白送给他的。 也许他的余生,就注定只配守着江月白的一点施舍度过。 穆离渊将微凉的宝石握在手心里暖了一下,塞进小圆的衣服里,伸手捏了下小圆的侧脸,无声地说:“好好长大吧。” 小圆哼唧了一声,翻身转到另一边睡了。 【??作者有话说】 正文结尾卷。 *本章每段剧情之间时间跨度很大,会穿插回忆和梦境。 如梦似幻 第68章 圆所愿 江月白欺骗他玩弄他,可他还是没骨气地想着江月白 轻烟淡雾, 微雨的仙境好似披蒙着薄纱。 “他真的会来吗?” 青芷站在雨中,望着断壁残垣的剑林。 天门大开那日的灵泉洪流太过凶猛,将整个玄仙境都冲乱淹没。即便多年岁月流逝, 直至今日,仙界山河依然沟壑遍布、伤痕累累。 尤其是帮助滋养出斩天之剑的剑心池, 遭受了最凶残的天劫怒火, 劫后变作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深坑。 仙界落雨,深坑中飘旋着残叶。 御泽坐在仙池遗迹边, 只喝酒,不回话。 风卷云翻, 天边雷光闪烁, 雨下得更大了。 青芷叹了口气,轻声喃喃:“这么久了, 也不知道小圆怎么样了。” 雨味的风很凉, 青芷深呼吸了一口, 闻到了别样的气味。 剑开天门的前一夜, 她也闻到过这种味道——不是仙界的味道, 而是截然相反格格不入的魔族气息。 可这次青芷不是担忧, 而是欣喜。 “难道是那个人来了!” ...... 软云微风,山河连绵无尽, 仙境之景远胜人间, 美得近乎缥缈。 只是没有颜色。 穆离渊第一次见到的仙界是血红的、第二次是金光四溢的...... 这次却是无色的。 他走过花草繁盛的仙道, 看到的却是苍白无色的山和苍白无色的水。他一度以为是自己夜夜噩梦里流泪,眼睛再次出了问题。 直到见到面前的仙君仙子个个开了护身结界屏障, 依然需要抬袖遮眼——是他身上的金光太强, 强到周围的景色都失去了颜色、强到仙人都不能直视。 穆离渊站住了脚步。 他垂下眼, 微有诧异地看着自己手臂流淌着的金光。 他是魔族, 来到此地之前,已经做好了会再一次流血受伤的准备,如今怎会身带这般强的金光护体?比玄仙境的仙人还要强? “小圆!”青芷喊了一声。 小圆不认人,却能听懂自己名字的这两个字,闻声挣脱开穆离渊的手跑了过去。 青芷蹲下,一把抱住跑过来的小圆,紧紧按在怀里:“小圆,想我了吗?下面好玩吗?” 小圆只是傻笑。 青芷揉了揉小圆的脑袋,也跟着笑。 可却越笑越笑不出来。 抱了小圆一会儿,青芷侧过脸极快地蹭了下眼角,而后站起了身。 调整好表情,她抬头望向对面的人:“你就是江月白的‘渊儿’吧?” 穆离渊动了动唇,一些话欲言又止,最后只回答了句:“我是他的徒弟。” “我认得你。”青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穆离渊看向小圆:“这个孩子的魂魄似乎有些问题,普通孩童若是整日服用天材地宝,早就长大成人了,可他不论怎样都......” “你来这里难道就只为问这些?”青芷打断他,话音有些变了调。 穆离渊沉默了许久,才道:“我还有资格问什么。”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49节 他最想知道的,江月白早在许多年前就回答过了——江月白的渊儿,只是登天剑、踏脚石,除却这些身份,余下的什么都没有。 既然江月白还信得过他,托付他养着孩子,那他便要尽心尽力养好。 魔元不稳,他不知自己还能再活多久,总要找个办法让小圆好好活下去。 “你养不大小圆的。”青芷直截了当道,“谁也养不大他,我们帮不了你。” 穆离渊还是没放弃:“你们是仙人。” “你不也是吗?”青芷抬眼,“你都做不到的事,我们如何做?” “......我?”穆离渊皱眉,“我怎么可......” “当年剑开天门时,江月白用破念剑的剑灵重塑了你的元魂,你不用再担心会短命而终。”青芷看着穆离渊周身飘溢的金光,“剑灵随剑过了一次天门,带你挣脱破境枷锁,魂元涅槃而生,你可以算是长生无尽的真仙了,还怕陪不了这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 穆离渊彻底僵在原地。 这些从未想过的词句扰乱了他的思绪。 什么剑灵......什么重塑元魂? “人剑合一,多少人修炼剑道几百年做不到,可江月白帮你做到了。”远处的华薇仙子接过了话,从他背后缓缓走近,“斩天门的剑灵携你同过天门,破除业障枷锁,从此天地之大再无拘束。十年磨一剑,磨的不仅是江月白的登天剑,也是你的新生。” 穆离渊循声转头,双唇微颤:“......新生?” 所以他那夜并不是“自己的魂魄顽强地活了下来”...... 而是,江月白让他活了下来?! 剑开天门,九霄之上雷霆怒吼,灵息源泉翻滚降落,给人间换了青天。 流传于人世间的传奇故事,在他这里,只有痛苦难耐的回忆—— 那夜玄仙境暴雨惊雷,他在撕心裂肺的疼痛里看到自己的身体融化于仙海,海上的剑心却如日月合璧,冉冉升起。 此后天摇地动皆无感,只有混沌的梦境浮沉。 他死得那般凄惨,可次日雨过天晴,他又醒了过来。 四周金光四射,恢弘天门大开,长剑带他破风而过! 他以为那只是死前错乱的梦...... “过天门者方能破境登真仙。天门开时,只有开天门的人和斩天门的剑能过天门,江月白用剑灵重铸你元魂,等于把他登仙的机缘与你共享。”华薇仙子绕到穆离渊身前,“剑灵携你魂魄突破天门枷锁,你早就不再是命数极短的魔妖混血,而是魂元与天同寿的长生真仙。这么久的岁月里,你难道没有试过刨除魔息摒弃魔元,调动一下灵脉吗?” 穆离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来,他在那些残忍的梦魇里日夜煎熬,连想一想那个人的名字、想一想沧澜山、想一想仙门,都会撕心裂肺地痛,怎么还敢去调动灵脉试仙家的功法? “你不知道这些?”华薇瞧着他的反应,表情微变,“江月白什么都没有给你讲?” 穆离渊压抑住了逐渐急促的呼吸,摇了摇头。 “那你看看你自己。”华薇说。 穆离渊低头,看到了自己手臂流淌的金光——这是只有飞升仙人到了仙界才会自发产生的金光护体! 他霎时间心乱如麻。 “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那、那我......”穆离渊思绪极度混乱,根本消化不了如此多的的冲击,理不清的千头万绪中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抬起眼,“那我是不是可以去找他?” 如果他的魂魄当真依靠那把斩开天门之剑的剑灵一同突破了三重境界、挣脱天门枷锁,那他也该有能力去到三重仙界、也该有机会再见到江月白! “天门之后是虚无。”青芷说,“三重境界不是仙界,而是无相无穷、无处不在。” 穆离渊追问:“所以他可能在各种地方?各种时空?各种......” “你找不到他的。”华薇忽然说。 穆离渊不解地看向她。 “傻小子,逆天而为,必遭天谴,你怎么还想不通?”华薇一双美眸里尽是无奈,“你享了违背天理命数的福缘,如今却还平平安安站在这里,还不懂原因吗?” 穆离渊神色茫然一瞬。 而后心间忽然莫名漫开不安。 “斩开天门刹那,只有持剑之人与所持之剑可以过天门,开天门是最胆大妄为的逆天行事,必受天谴惩罚......”青芷吸了口气,停顿片刻,“但天谴只有人会遭受,剑不会。” 穆离渊脑中仿佛有根拉紧的弦猛然崩断了。 整个人如遇雷轰!一动不能动。 青芷闭眼,多年前的天裂之景仍在脑海。 剑开天门那一夜,天降怒罚,滚雷如吼电光如鞭、洪水海啸山摇地震......整个玄仙境几乎天塌地陷! 众仙一同赶往天门开处,却被江月白一道结界拦在天罚之外。 迸溅的苍穹碎屑撞击在透明的结界屏障上,绽开巨大的凹凸波纹与火光! 青芷抱着小圆挤在人群后,到处皆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她在翻滚的雷电尘烟里望不见人,只大喊了一声:“江月白!” 她承认她拿怀里的孩子做威胁了——除了剑,小圆是江月白最视若珍宝的人。 江月白的结界拦不住天罚,到时候结界崩开,他们这些飞升修士能进退自如,被她带到这里的小圆却没有自保之力。 此刻天门只开了一道裂缝,江月白只用在这个时候毁了那把斩开天门的剑!天罚就会停止。 白衣随风而至,在漫天的雷火霹雳里轻缓得格格不入。 “帮我把小圆留给渊儿。” 远处天门入口前仍在狂轰乱炸,近处白衣如雾,消散不见。 江月白没有毁剑,只分了一寸神魂离体,给她留了这样一句话,来去无影,像一阵温柔的风,摸了摸她怀里哭闹的人。 青芷抱紧小圆,立刻转身往远处跑。 她不该带小圆来这里,她后悔了,她拦不住江月白,还连累了江月白分心分神。御泽用十年都没有劝得住江月白炼剑,她怎么可能用一个假的孩子就劝得住江月白开天门? 江月白每每提到他的剑都口吻坚定,说他的斩天之剑一定能炼成。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却都不信,因为天书上写着:“不为私心只为苍生,炼不出破念”。 可如今江月白炼成了破念—— 难道他不只为了苍生?那他的私心是...... 青芷还未来得及开传送阵,江月白拦截天罚的结界已在她身后猛然崩裂! 各式飞行法器腾空而起,载着众仙远离。 无尽源泉的金色洪流汹涌奔出,淹没了整个仙界,又冲破仙界境门,涌向人间。 御泽逆流而返,拉住青芷乘风飞起:“你带这娃娃来做什么!” 周围巨响冲天,青芷几乎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我想拦下江月白......我想拦住他......他扛不、扛不住天劫的......” 天劫,是最凶残的惩戒,哪怕在修为顶峰的江月白也无法承受。 除非用那把斩天之剑去顶替劫罚、承受天怒。 剑亡人存,是最佳选择,所有仙人都认为过天门的强者定会这样做——江月白这些年里倾注心血炼剑,不就是为了那把剑足够坚固到能替他顶住天谴惩罚吗? 剑没了可以再炼,让剑灵一起飞仙,太奢侈了。 可门开刹那,江月白竟让剑先过了天门,空手去迎战天劫! 众仙都震惊不已。 华薇对这个近乎自毁的举动极为不解:“江月白他是疯了吗!为什么在灵力全部耗尽的时候去破劫?故意找死吗!” “为什么不用剑?”替江月白着急的不止一个,“用剑挡天罚他才能活命啊!” “担心什么。”御泽以往总是最忧心江月白安危的人,这一刻却反常地沉得住气,“破而后立,天道再无情,见他那般,也该网开一面。” 他早就看出了江月白做的所有事都是在耗竭灵脉内的灵力——因为那把斩天之剑用了玄仙境众仙共有的仙海灵息、用了人间众生共有的灵海灵息。 江月白在用这把集天地精华的剑破劫之前,就已经率先自断退路,替千百仙人和亿万众生领了罚。 天劫震颤过于凶猛,玄天仙境崩裂的苍穹碎块坠落。 众仙皆召唤出护身法器化作结界屏障,一退再退,仅是被天劫余波冲撞,已是个个遍体鳞伤。 轰击的劲风几乎要掀翻众仙的坐骑法器,御泽的仙鹤展翅腾空,奋力飞往虚无之境。 “怎么办?我们不去救他?”帮不上忙,众仙焦急无措。 “谁能救得了?”御泽摇头苦笑,“天劫之罚,无可奈何。” 青芷道:“他旧伤没好,还偏次次都去做极度损耗灵力的事情,现在完全就是在虚弱的极点,怎么可能赢天劫?” “能不能赢,无所谓。”御泽依然没有半点焦急的模样,“天门已开,圆他所愿了。” “可是......”青芷做不到袖手旁观。 “知道这孩子为什么叫小圆吗。”御泽忽然问。 青芷一愣,摇头。 “人生不求能大圆大满,小圆几桩愿事便足矣。”御泽低头看向两眼泪水汪汪的小圆,“苍生与私心,他总能对得起一个。” 这么多年来,江月白总是不对他讲真话,他也乐得装糊涂。 他曾经问过江月白,利用一件工具需要等十一年吗?为何要等他那个徒弟魔气暴露再保不住的时候才开始炼剑?江月白的回答是:想看那双眼睛长大的样子。 答非所问其实就已经是答案了。 魔妖混血的命格太凶,注定早亡,神丹妙药救不得、交换灵元也救不得......用斩天门的剑灵带他一同飞仙总该能救得。 天门不开,三界尽毁,什么情义都是虚妄。也许以往种种凝炼剑心的杀伐折磨不是残忍,而是另一种温柔。 他们总说江月白身上沾满了凡尘的枷锁,与他们这些仙人格格不入,但御泽却觉得,江月白是最像仙人的仙人。 北辰仙君的心思从来不会让任何旁人看透,北辰仙君的秘密也是藏得最深的秘密——渊儿对于江月白而言,当然不是天下苍生里的一个,是他从不提及的私心。 “好了,别哭了。”御泽拨了一下小圆的脸,指了指远处,“瞧,你爹那么厉害。” 远处无尽源泉的洪流冲开仙境与人间的隔界,奔腾化波,为三界倾下壮观的灵雨! 来自人间的惊喊与欢呼随着风雨扶摇直上,席卷整个仙界,震耳欲聋—— “剑!剑开天门?!” “是北辰仙君!!!” “我们有救了!北辰仙君要放无尽源泉!!!”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50节 成千上万的金光雾点随风而起、飘摇而上,汇集在远方天门开处,凝成一把劈山斩海的巨形剑影! 小圆被面前壮丽奇景吸引,顾不上哭了,睁大眼指着那些飘扬的金点。 “那是......”华薇吃惊喊道。 “信徒的功德金光?”有仙子反应过来。 “这小子追随者还不少,”御泽苦笑,“若天道有形,想必此刻定是火冒三丈了......” 下一刻,天劫雷光瞬间暴涨,崩裂出可怖的怒火。 功德金光汇聚成的虚影显得格外渺小,霎时便被天劫怒吼震碎成粉末! 天空一侧电闪雷鸣,另一侧却是截然相反的祥云飘绕。 早早过了天门的那把剑正在祥云包裹下乘风而行,飞往远方。 青芷咬了咬牙,抱起小圆,追着那道剑灵尾光而去。 长剑虚影载着穆离渊昏迷的魂魄平稳地滑行云中,四周结界光雾环绕——除了江月白开的护体结界,还有冲破天道枷锁后的福缘光晕。 青芷犹豫片刻,还是按照江月白的嘱托,将小圆放在了剑上。 可动作做到一半她又想:若是这人不能原谅江月白多年的欺骗,醒来之后要杀这孩子怎么办?! 江月白从前下手狠绝、毫不心软,为了剑心的恨让这人受尽了折磨,从未给过一句解释。往后这人借助过天门的剑灵突破天门枷锁、挣脱时空束缚,天地光阴逍遥游,还会原谅仇怨、再念曾经旧情吗? 天劫震颤剧烈,余波碎石轰击,青芷没空再担忧纠结,放下小圆,狠推一把,目送剑灵和小圆一起飘远。 “总有一天,”青芷心想,“他会回来找一个答案的吧。” ...... 青芷一直在等。 所以此时穆离渊来到玄天仙境,其余仙君仙子皆面露阴霾,她却满是欣喜。 她只怕他不来。 “你仔细看看小圆。”青芷拉过小圆,对穆离渊说,“看看他的眼睛!” 穆离渊还陷在方才那些话带来的震惊里。 出神了许久,他才被青芷的话音唤回神思,僵硬地垂下眸去看—— 小圆的眼睛很好看。 他早就发现了,小孩子的眼睛都长得可爱。 “这是江月白一笔一划画出来、一点一点做出来的,照着你小时候的眼睛做的。”青芷道,“以前我们夸小圆眼睛漂亮,江月白总和我们说,远不及他的渊儿眼睛漂亮。” 说到此处,青芷抬头看向穆离渊的眼睛,觉得那形容不假——或许这双眼睛不该用“好看”、“漂亮”这类词形容,因为它们不仅是漂亮,而是深邃,像深海里倒映的星辰。 “我?我小时候......”穆离渊一时间无法接受如此多的冲击,心头火浪翻滚,烧得嗓音都有些沙哑,“怎么会......” 他一直以为这个孩子是师尊师娘用灵力孕育滋养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他对小圆倾注的所有温柔,都含着难以言说的苦涩。 “小圆不是师尊的......”穆离渊欲言又止。 “江月白那年回登仙台不是娶妻,只是为了救人。”青芷读懂了他话语里的猜测,“你当时只看了一半婚典就忍不了,回魔界还彻底切断了通界,不敢再听一点他的消息,可是你做了他那么多年徒弟,怎么就不了解他是什么人?他哪怕真有心爱之人,也绝不可能与对方成婚,通天之路艰险莫测,他从来都是只身一人,巴不得所有人都离他远些,最好误会他一辈子!省得受他牵连。” “至于这个孩子......”青芷语调渐渐低下去,走上前几步,把小圆的手重新交给穆离渊,“小圆的心是用你的爱恨之心催生出的,小圆的身子是江月白用自己仅剩的灵元塑成的,他把这孩子留给你,你觉得这孩子该是什么身份?” 穆离渊浑身都开始发颤。 “不可能......”穆离渊面色发白,“绝对不可能的......” 他不是不相信仙子的话,而是不相信自己——他根本不能相信江月白会对自己这样肮脏低贱的魔有半点感情。 “江月白炼斩天之剑,完全可以用别的方法!可他执意要用你的心做剑心,坚持了十多年,费尽了千辛万苦,还不够明显吗?”华薇抢过了话,说话时甚至憋红了眼眶,替江月白不值,“若他心里没有你,何须为了保你的命去冒空手战天劫的险!何必......” “你们和他说这些做什么?”一道苍老的嗓音忽然传来。 仙子们循声转头,看到日日醉酒的御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此刻浑身丝毫醉气也没有。 华薇道:“他该知道这一切。” “你......”御泽叹了口气,后面的话转做了密语,“你们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若要告知真相,江月白早就说了。 可直到诀别前江月白依然让穆离渊误解他的用心、误会小圆的身份,不仅是为了榨取恨意。 更是想让对方好好活着。 “真相瞒不住的,我们今日不说,他总有一天也会自己悟明白。”华薇看回穆离渊,“江月白曾经是做过伤害你折磨你的事,但那是他情非得已,种种恩怨相抵,他不欠你什么,你也不该再怪他。” 穆离渊头痛欲裂,眼前一阵红一阵黑。 他垂头艰难喘息,缓了半晌,才颤抖着小声说:“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怪过他......” 曾经那些年他的确被江月白折磨得痛彻心扉死去活来,江月白欺骗他、玩弄他、抛弃他、把他当工具利用、一次次做伤他心的事...... 可他依然还是没骨气地想着江月白。 他极力逼迫自己去恨江月白、反复告诉自己江月白是仇人,其实不过是想抵消那些怎么都无法化解的想念。 他只怪自己。 怪自己耽误连累了江月白的潇洒人生。 怪自己没有早点就死了。 如果他早早就死了,江月白是不是就可以像仙子们所说那样,换别的方法炼剑开天门,毫无负担轻松飞升成真仙,不用为了保住他这条命去冒险...... 可是他现在求死也不能了。 江月白这次留给他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一句话,而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永远斩不断的念想...... 能永远把他锁住的锁链。 “孩子,”御泽开了口,“你听我一句劝。” 穆离渊怔怔地抬起头。 除了江月白,还没人会用“孩子”这种称呼叫他。 “天地无尽,光阴无穷,你的前路很长,且逍遥去过,别......”灵珠离体,御泽已是白发灰暗满面皱纹,嗓音沙哑得像是微有哽咽,“别再等他了。” 穆离渊喃喃:“什么意思......” “起初我也不愿接受,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想再自欺欺人,”御泽缓缓吸气,又缓缓叹气,“天劫之罚根本没人能活着扛过,他......” 话没说完,御泽表情忽然一变。 仙子们也被吓了一跳。 穆离渊猛然跌倒了在地上! 膝盖撞击石板,发出沉闷的“砰”一声。 穆离渊的手紧抓住仙桥石柱,勉强维持住了半跪的姿势。 口中却吐出了一大股浊血! 他已经忍了太久。 不论从前还是现在,唯一不变的就是痛不欲生的折磨。 爱恨情仇是折磨、求而不得是折磨、恍然悔恨是折磨......每当他觉得这颗心已经被折磨得足够麻木的时候,又会迎来更加残酷的折磨。 他原本以为岁月流逝,自己放下了前尘恩怨,才终于鼓起勇气来仙界,给小圆找护佑魂魄的仙丹。 谁知却给自己找了一把锋利的刀,把自己又杀死了一次! 这把刀,迟了这么多年才穿过时光刺透了他的心脏,后知后觉带来沉重到恐怖的压抑和剧痛。 小圆还在旁边,穆离渊不想让小圆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拼命地擦着嘴边的血,然而怎么也擦不完。 小圆没见过这么多血,流血很可怕,何况流血的人还是他心里无所不能的大哥哥。小圆想要去扶,可摸到了一手血,顿时吓傻了。 穆离渊也没力气再忍了,任凭鲜血涌出口鼻。 他闭上眼,眼角却渗出了血泪。他听到自己胸腔内的心脉崩裂,听到全身的经脉都在一寸寸崩断,那些细微却可怖的声响沿着骨肉攀爬蔓延,把他的身体撕碎。 他撑不住身体,靠着仙桥柱一点点向下滑,最后彻底沉在血泊里。 “你怎么了......”御泽慌忙俯身去扶他,“渊儿!” 暗红色的污血源源不断涌出穆离渊唇缝,流得满脸都是。 起先吐的是血,后来涌出的是血肉模糊的碎块。 小圆在一旁嚎啕大哭,他听过的故事里,只有要死的人才会流很多血,他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就哭得越大声。 穆离渊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张嘴后又吐了一大滩血。 小圆绝望地扑在他身上,一手抹眼泪一手去捂他嘴角往外涌的血,断断续续说:“不要死......不要死!” 穆离渊抬起鲜血粘连的眼睫,握住了小圆的手:“不死,别怕......” “他是不是丹府破了?”御泽转头叫过青芷,“怎么会突然吐这么多血?” 青芷面色凝重,好一会儿,才说道:“好像不止......” 不止是浑身经脉,连丹府的魔核都碎了。 周围的仙子闻言都聚过来。御泽焦急道:“你先帮他止血,我去拿......” “不用!”青芷忽然大声说。 魔息滋养的经脉尽数断裂,魔气汇集的魔核也碎得彻底,所有束缚禁锢脏腑经络的天魔之力完全解体消散,才能重新生出最纯净的灵脉,让体内隐藏极深的那颗突破成仙的剑灵魂元,真正苏醒运转。 青芷与御泽对视一眼,霎时了然全部。 两人都不再说话。 算无遗策。 不仅是爱恨悔痛,连每一件事、每一个转折、每一个细节,江月白都算到安排好了。 误会生恨,恨到极致成执念,执念不休便不会寻死,经年累月后的恍然才能真正撕碎一个人,破而后立,毁再新生。 甚至连他们这些旁人的所念所想、所作所为,江月白也早预料到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51节 青芷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浑身是血的穆离渊,心内五味杂陈,不知是该羡慕还是心疼。 周围人还在沉默,穆离渊已经费力撑起上身,抓着栏杆艰难地站了起来。 “你别乱动。”御泽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 “我要......”穆离渊被血呛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别犯傻了,”御泽拉不住他,低喝道,“你清醒点!” “我很清醒,”穆离渊捂着胸口喘气,“我不信他死了......” 他不信江月白会扛不住天劫惩罚。 那可是江月白。 永远不会输、永远不会失败的江月白。 从前他亲眼见到心上人在自己怀里魂飞魄散,都没有放弃过。如今他连看都没有亲眼看见,更不会放弃。 既然自己的魂魄突破了天门枷锁,那便天地之间任他来去、光阴长河任他穿梭......他不信上穷碧落下黄泉,找不到一个想找的人。 “我要去找他,”穆离渊拼命把嘴里的血往回咽,“我一定能找到他......” 御泽沉默,没再劝说什么,片刻后,伸手召出了一颗金珠,在小圆面前俯身,将金珠注入了小圆脖子上挂着的宝石。 “我在这里面装了一颗灵珠,能为小圆养出人魂,”御泽话音柔软了些,叹息道,“把他当你真正的孩子来养吧。” ...... 境门开合,仙云飘散。 目送穆离渊离开后,御泽独自一人在境门前站了许久。 很久之前他看儿子的背影、之后又看江月白的背影、如今还要看这个背影...... 他想劝的人永远劝不住。 好在以后他再也不用看这样的背影了。 他这回是真的老了。 凡间无所恋、仙界亦无人再可挂念...... 也该忘尘归去了。 【??作者有话说】 依然是计划一步。 第69章 雪满头 他也在等你 穆离渊浑浑噩噩地离开玄仙境, 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雷雨交加,狂风吹得坐骑虚影摇晃散开,乱飞的长发上下飘绕, 打碎扑面的雨。 飞仙的剑灵是他新的元魂、小圆是江月白留给他的孩子...... 江月白没那么狠心绝情。 他的师尊不想杀他,想他长命百岁。 真相美好得不真实。 他该为这个真相欣喜若狂。 可他只感到五脏六腑都崩裂流血的痛。 血从眼眶口鼻一起向外涌。 江月白眼里没有他时, 他痛得发疯。 江月白心里有他的时候, 他却替江月白痛得发疯。 因为这世上谁也不配上江月白那样奢侈的付出。 包括他自己。 冷雨下了一夜。 天亮之时,山河万里遍是金色日光。 白云翩跹, 轻雾随风,风光无限好。 穆离渊迎风立在云端, 调气吐息, 试着封闭所有经脉里的魔气,而后凝神静心, 回忆着那些快要忘却的仙家法诀, 调取出了元魂里的灵力——金色的光雾霎时间飞扬四起! 周遭的景物奇异地旋转扭曲, 收缩又绽开。 天地山水皆成了画卷、滚滚光阴长河于脚下流淌, 随着他的手指翻拨, 时而前行、时而逆流! 穆离渊望着眼前的奇景, 心却渐渐冷了。 原来江月白曾经讲给他的故事,都是真的。 过天门之后的三重天境不是仙界, 而是无相无形。 时间空间皆不再是枷锁, 遨游天地之间、穿梭时光画卷, 宇宙无穷任逍遥。 他迟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明白江月白仙海分别那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从今往后, 渊儿再也不会痛了......” “渊儿会去到想去的地方、看到各种各样好看的风景、做各种各样想做的事情......” 那并非死后极乐, 竟是无尽长生。 壮美山河一望无垠, 可这天地之间没有他相见的人, 再美的景也都是荒凉。 ...... 穆离渊把小圆留在了山水小院,独自踏上寻人旅途。 一走就是很久。 寻找,是世上最难的事。 天地太大了,无处觅离人。 从前依靠魔剑与传送阵载他穿梭,他便觉得万里山河不过咫尺而已。 如今挣脱了天门枷锁,他再用不着借助任何外力便能来去自如,却发觉天地宇宙无穷尽。 山水茫茫,哪里去寻呢。 他走遍了所有江月白可能会去的地方,登仙台、陨辰岛、玄书城...... 上至缥缈仙境、下至闹市人间,大到群山、小到僻巷,哪里都没有他想要找的人。 但他还是安慰自己,也许历经天罚感慨良多,江月白不想再做被红尘牵绊之人、不想再回到这些有旧事旧影的地方。 又或许是江月白受伤了,所以寻了地方清修静养,等养好了便会出现,毕竟修士们调养静心,都要闭关很多年很多年才行。 他将光阴画卷翻拨到数年之后,继续踏遍天南海北寻找。 他不停安慰自己,同样过了天门,江月白也可以去到任何地方任何时空,当然很难找,十年后的世间每个角落、二十年后的世间每个角落、再不行就一百年后的世间每个角落......要一点一点慢慢来。 不论是多少年之后,只要他在未来的光阴长河里见到江月白的身影就好,哪怕这其间的千百年都不相遇,起码让他知道江月白还好好的...... 可这种自我安慰在一次次期待落空之后变得不再管用了。 越是寻找,他便越是绝望。 曾经江月白讲述的“真仙可以遨游无尽天地,亦可以穿梭光阴长河”,如今对他而言,尽成了残忍惩罚。 寻觅已经不是寻觅,成了他漫长的人生旅途。 时间久了,有时候他会忘了自己在找什么,要用手狠狠握住剑刃,看着鲜血从指缝流淌出来,才能想起那些曾刻骨铭心的往事。 日子浑浑噩噩过去,直到有一天,穆离渊忽然惊觉: 若他真的这么一直寻下去,寻上千百年之久,那也就不用寻了,他已经完成了江月白的那句—— “长命百岁。” 他曾经便上过那样一次虚无缥缈的当。 猛然出现的可怖念头让穆离渊浑身一冷。 他不敢再找下去了。 ...... 春花秋月,夏蝉冬雪,四季交替往复,他终于想到要回去看看小圆。 推开山水结界的门,院中一片狼藉,桌椅打翻花草凋零,满目萧然。 小圆正坐在乱七八糟的垃圾堆里嚎啕大哭。 山水结界任何魔族都无法进入,自然没法照看这孩子。但灵珠内灵力充沛,倒不会让孩子真的饿着伤着。 穆离渊麻木地走到院中,低头看着哭闹的小圆。 小圆满脸都是污泥,十个手指甲里塞满了黑乎乎的脏东西,不知道是乱扒了什么东西。 见到有人来,小圆哭得更剧烈了,翻滚的泪花从双眼里涌出来,长而密的睫毛全部沾湿,一根根贴在脸上,像是用墨画上去的,深黑漂亮。 穆离渊沙哑地说了一句:“别哭了......” 小圆仍然在哭嚎,一边哭一边抹眼,把脸抹得污痕交错。 穆离渊屈膝半蹲下来,沉默地听着这哭声。 沉默了很久,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揪起了坐在地上的小圆! 哭声吓得戛然而止。 揪住衣领的力气过大,小圆以为自己要被狠狠丢出去了,吓得睁圆了眼睛—— 可是他并没有被扔出去,而是被狠狠抱在了怀里! 冰冷的气息猛地包裹住了他。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52节 包裹得很紧,还在剧烈颤抖。 “你告诉我......”穆离渊的手指抓紧了小圆后背的衣衫,低头埋在他的肩膀,声音和小圆的哭声一样哽咽断续,“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啊......” 小圆听到压抑的哽咽,也重新开始大哭。 他们一起从天亮流泪到天黑。 小圆率先败下阵来,他感觉眼泪哭干了,怎么挤都挤不出来了。 小圆抽了两下鼻子,伸手抓住了穆离渊的头发,把他拽得低下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穆离渊垂下眼眸,小圆睁大眼与他对望着。 对视良久,穆离渊用手指缓缓抹开小圆那些泪水粘黏的眼睫毛,低声说:“对不起......” 小圆听不懂话,继续大声哭闹。 穆离渊一边抹着小圆的眼泪,一边出神地想:自己小时候拽着江月白的袖子痛哭流涕时,江月白是什么心境,会不会觉得他很麻烦。 应当不是吧。 江月白对他很温柔。 起码不会让他饿肚子几个月。 穆离渊抱起小圆,踢开了地上的杂物,将他放在石凳上。 风吹树影动,月色落斑驳,石桌好似染上了花纹。 以前没有灵珠滋养人魂,小圆是个假娃娃,不用吃太多东西,偶尔吃些灵草喝点冰泉就够了,去人界吃些花哨零嘴权当是买小圆个开心。 如今小圆已经渐渐有了人魂,需要饮食如人,才能长成真的人。 可是魔界没有人能吃的东西。 “来,”穆离渊抱着小圆旁边坐下来,活动了一下手指,而后用灵息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圆形,“给你吃个好东西。” 点点灵光慢慢蒸腾而起,圆形变作了圆球,圆球变幻颜色又漫开纹路,变成了一个白胖的包子。 小圆两眼放光,一把抓起包子塞进了嘴里! 穆离渊微微抿唇屏住呼吸,略有紧张地看着小圆嚼包子——他还从没有用灵力做过这种细小的物件,还是这种能吃的食物。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做出了这种小心翼翼的屏息动作。 他生怕小圆会不喜欢这个包子。 小圆果然不喜欢,只吃了一口就摔掉了包子! 眼看着小圆又要哭,穆离渊急忙又给他变了个糖葫芦,手忙脚乱地塞进他小手里。可小圆根本不领情,只用舌头舔了一下就用力砸在了穆离渊脸上! “你到底想吃什么?”穆离渊被糖葫芦的棍子戳中了左眼,痛得吸气,“又不饿了?” 小圆小脸褶皱放声干嚎,就是不回答问题。满院子都是凄厉的嚎叫声,将虫鸟都惊跑了。 “别再哭了......”穆离渊叹气。 这几个字太沙哑,立即便被更强的哭声淹没了。 穆离渊强忍住烦躁,手臂撑在桌角,垂头闭目捏着眉心。 捏了片刻,发觉自己两指间全是湿润。 他这才意识到,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小圆别哭? 他自己就已经在“痛”与“泪”这两个字里活了半辈子。 穆离渊深吸了口气,弯腰捡起了那个被咬了一口的包子,掰了点放进嘴里——的确不好吃。 他很久没吃过东西了,连食物的味道都忘记了,捏灵诀的时候只能脑海里随意一想味道。 穆离渊把干嚎的小圆抱起来放在腿上,双手圈住他,指了指面前的桌面要他看着,而后伸手在石桌上画了一朵桃花。 桃花瓣瓣绽开,金光变作焦黄,花芯一点嫩粉。 小圆不哭了。 “这个比包子好吃。”穆离渊耐心地掰下一瓣桃花酥,低头喂到小圆嘴边,“啊,张嘴。” 小圆很乖地张了嘴,很乖地嚼了这一瓣桃花酥,又很乖地咽了下去。 穆离渊把花瓣一瓣一瓣掰碎,一点一点喂给了小圆。他知道这块桃花酥很好吃——因为这是他唯一记得的美味。 小圆不哭也不闹了,从上方看下去,只有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圆圆的脸颊一鼓一鼓。 轻风微拂,小圆头顶毛绒绒的碎发摇来摇去,像几棵小草。 穆离渊不自觉地抱紧了怀里的人,小小软软的温热好似填补了他心口的血洞。 他闭上眼,脸埋在小圆的软发里。 他不能再走了,他是小圆唯一的依靠。 这也是他唯一的依靠。 起码也要陪着小圆长大吧。 ...... 可是小圆长大太难了。 结界虚境之中春夏秋冬皆缓慢,年岁缓慢地过了一轮又一轮,小圆还是不怎么会说话,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 春风吹落花,碎花落了满纸,小圆小猫扑小球似的双手聚拢,往纸上一拍! 再笑着展开掌心——他捉住了一个花瓣! “专心点。”穆离渊重新握着小圆的手提笔,面色不愠不恼。 脾气都是被小圆磨好的,小圆远比一万本修身养性的《清心功法》还要管用。 穆离渊带着小圆的手又写了一遍他的名字,而后松了手:“你自己写一次。” 小圆抓笔的姿势歪三扭四,笔下的字更歪三扭四—— 江,小,圆。 三个字横七竖八地躺在纸上,每个字都丑得像是在挤眉弄眼做鬼脸。 小圆完成任务,立刻蹦下石凳玩去了。 穆离渊垂眸看着纸上几个丑字,却越看越眼底浮笑。 他坐下来细细看着这张写满“江小圆”的纸,直到碎花落满了肩头。 小圆捉花瓣捉到了他身上,跳起来从背后扒住他。 穆离渊没有回头,低声说:“我小时候的字可比你的好看多了。” 小圆好像听懂了,也好像没有听懂,因为听不听懂他都是要继续为所欲为的——他爬进穆离渊怀里,从桌上拿起了本故事书,举在穆离渊面前,要他给自己讲。 穆离渊没有接:“你自己看。” 故事书不是外面卖的神怪话本,而是穆离渊自己手写的,专门用了最简单的字、讲最简单的故事,每个故事还都配了画,也是最简单的线条小人。 小圆读懂了穆离渊的眼神,于是真的打开自己看了。他翻页翻得很快,“哗哗”直响,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在看。 字不认识几个,但画小圆是认识的,翻书声一停,小手狠狠一拍,拍在一幅插画上。 三个圆圈,三根倒着的树杈,组成三个人。 两高一低。 小圆手指戳中那个最矮的圆圈,又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双眼里发出疑惑。 “对。”穆离渊说,“是你。” 小圆又去戳另一个圆圈,而后抬头戳了戳穆离渊的侧脸。 “嗯。”穆离渊回答了他无声的问题。 小圆戳了最后一个圆圈。 可很久没有等到回答。 他抬起长而软的睫毛,眨着眼睛看穆离渊。 “天黑了,太阳要落山了。”穆离渊叹了口气,抱着小圆站起身,“该回屋睡觉了。” 小圆生起气来,用力捶打着穆离渊的肩膀,以示对他不回答问题的抗议。 但穆离渊还是不回答。 那画是他不敢示人的私心,他想要小圆读懂,又怕小圆读懂。 他偶尔带小圆去人间闹市,旁人问起来,他从来只说是小圆的哥哥。虽然江月白留给他这个孩子,并不是让他做哥哥——但他还是觉得江月白的感情于他而言奢侈得不现实,他太肮脏了,会把他不敢染脏的江月白染脏。 除了徒弟,他还没资格做江月白别的什么人。 小圆睡下了,穆离渊抬眼看向塌边挂着的铜镜。 夜色晦暗,他沉默地看着镜中自己那双盛着暗淡微光的眼。 凭什么。他在心里问。 他凭什么能让江月白付出那样多。 难道就凭这双眼睛吗? 穆离渊的手指贴上镜面,缓缓滑过自己眼尾轮廓的虚影。 如果真的是这双眼睛讨得了江月白欢心,江月白只用施舍给他一点点温柔就够了,何苦要给别的。 他配不上。 ...... 小圆睡觉不老实,穆离渊每夜都要守着。 一夜复一夜,一年又一年。 穆离渊终于在又一年的秋雨连绵里下定了决心——他不能再这样守着小圆了。 江月白太厉害了,懂得什么最能困得住他。 他曾经被困在“活着”两个字里九年,如今还要被困在这两个字里千百年。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53节 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再上江月白的当,可他还是上了。 日日周而复始,他差点就要这样带着小圆安稳漫长地过一辈子。 他把这世上最难养的小圆都养得懂事了,能听得懂“剑开天门”,能说出来“北辰仙君”。 不知道小圆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其实根本不用艳羡、也不用和其他孩童一样去抢那些假剑,因为他的父亲就是世人口中至高无上的“北辰仙君”。 穆离渊垂眸,望着小圆安静搭在脸上的眼睫。 他守着江月白留给他的珍宝这么多年,寸步不离,几乎舍弃了一切,甚至有时会因为陪小圆练字而直接切断连接外界的传音阵法——他只想陪他的小圆度过世上最安稳清净的童年。 看着小圆的时候他会笑,但笑的时候他的心却在流血。 偶尔恍惚,他会想这一切是不是都是自己假想出来的幻象。 他不敢相信江月白会对他这样肮脏低贱的人有什么感情。 可是痛彻心扉的时候又觉得这一切无比真实——他的心上人总是擅长用这种余痛漫长无期的折磨来惩罚他。 刻骨铭心,念念不忘,生不如死。 这种折磨再不会出自第二个人之手。 夜雨越下越大,小圆在雨声里睡熟了。 穆离渊收回神思,俯身亲了亲小圆额头的软发——当做一个道别。 他已经奢侈地享受了一回做心上人的心上人。 这场大梦也该结束了。 穆离渊看向那把小圆每晚都要抱着睡觉的木剑。 剑柄刻字的金色印记已经磨掉了,但凹痕仍在—— 见,月。 阴雨连绵,何时能见月。 他要去找一个答案。 穆离渊从塌边起身,绕过屏风,推开屋门。 雨雾倾斜,冷风扑面。 他展臂伸掌,用元魂中的剑灵之力凝剑——洁白的光晕缭绕,如山巅霜雪飞旋,雪中雾气汇聚成锋利的长剑。 这便是万千众生口中流传的那把,“云开见月明”。 其实它并不叫云开见月明。 玄仙境的仙人们说,斩天门之剑名叫“破念”。 可他每次凝聚体内剑灵之力召剑时,能看到剑刃灵光里,刻的是“离渊”。 江月白说它是一把“渊儿做的剑”,那么自然是离渊剑。 “还是‘云开见月明’比较好。”穆离渊在心里想。 剑气乘风,带他冲破阴雨,直上九霄。 江月白在玄仙境御剑带他登上悬天瀑布时,曾问他“渊儿想不想去更高的地方看一看?” 如今他当真站到了最高,却什么都看不到。 剑气掠过万里山河,飞过欢闹喧嚣的街道、越过硝烟飞扬的战场...... 但他已经不再去看了。 这世上无论何处都不可能有江月白——若江月白真的能扛过天劫,回来的第一件事,肯定会来找小圆和自己。 虽然这个念头很自作多情,但却是这么多年虚假幻想里唯一的真实。 ..... 离渊剑载他回到了故里沧澜。 十八峰覆盖霜雪,巍峨不再,只余萧索。 自从剑开天门之后,沧澜门便跟随着“北辰仙君”这个传奇的名字一同变得更为高不可攀。 曾经的第一仙门如今已经不仅仅是第一仙门,而是连接九天玄途的登天道。若说谁是“沧澜门弟子”,无异于说他“将来要飞升成仙”。 全天下的有志之士都争相涌入沧澜门,纵使不少地方都开设了沧澜门的分院,仍旧容不下成千上万的弟子。 于是掌门晚衣做了个决定,将主院从北方的雪山迁到繁华的中原。 仙门迁走已有五十余年,如今的沧澜山上只剩下了风雪。 山道的石板都被经年累月的积雪与坚冰冻成了灰白。穆离渊收了佩剑,沿着山道缓缓上行。 到处都是白茫茫雾蒙蒙,他好似只是走进了一幅旧画里。 昔年雕栏画栋的栖风崖、层峦耸翠的天幽峡、繁花遍野的饮梦谷......在此刻通通成了褪去颜色的古董,在大雪里一点点腐朽。 穆离渊跟着风雪,一步一阶,走过这条旧梦里走过无数遍的山道。 春风不再的春风殿白雪皑皑,地脉灵息不再运转,沧澜神木也不会再开花,成年累月沉积的枯枝败叶覆盖在神木下的石碑上,挡住了他曾牢记于心的那八个字—— 大道于肩,舍我其谁。 可笑。 道是什么道?他从来没参透过。 舍我其谁。舍谁他都无所谓,只要不是他的心上人。 可那些事却偏偏只有他的江月白能做到。 穆离渊拨开枯枝残叶,用指腹一点点抚摸那些带雪的字迹。 字迹很陌生,不是师尊的字。 “石碑八个字重刻了七个。”略显低哑的嗓音从风雪里传来,“只有那个‘道’字,还是他写的。” 穆离渊动作微微一顿,转过身来。 风雪旧画里终于出现了故人身影。 白发青衫,和远方覆雪的深林一个颜色。 “你回来了。”苏漾说。 “师叔......?”穆离渊低声确认,有些不敢信。 苏漾元婴修为,无论如何也不会白了头发。 风雪飘摇,将苏漾的面容隐去几分真实:“我等你很久了。” 北风呼啸,密集的雪花大如鹅毛上下翻飞,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对面,穆离渊望向苏漾的站立的地方:“师叔在等我?” 仙魔界断,岁月流逝,他又常年隐息行事,不可能有仙门人士知道他的行踪下落。 况且就算苏漾猜到了,也不可能对他说出这样一句心平气和的话。 他曾经可是对方横眉冷对的仇人。 “没错,是在等你。”苏漾踏雪走近了几步,在他面前站定,微微眯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评价道,“多年不见,你倒是气质沉稳了不少,比以前看着顺眼多了。” 穆离渊无奈地笑了下。 百年时光当然能磋磨一个人的模样,“气质沉稳”全拜小圆所赐,至于“顺眼”——他是要顺眼的,衣服着装都是精心挑过的。 因为他终于鼓起了勇气,去见一见江月白。 真仙可以穿梭光阴,翻拨时光画卷。 既然他的心上人现下与将来皆无觅处,那便只有回到过去,见一眼旧人影。 “从前不懂事,”穆离渊道,“给师叔添了不少麻烦......” “太早的事了。”苏漾打断他,摇了摇头,“早就忘了。” 苏漾踱步绕了穆离渊一圈,重新回到他面前:“江月白开天门的那把剑,在你手里吧?” 穆离渊没有遮掩否认,答道:“是。” “早些年天机秘境里的那把天机剑,江月白是不是也给了你。”苏漾又问。 “是。”穆离渊也没有否认。 他本以为问完这两个问题之后,苏漾会显出怒容、或是长吁短叹——叹息江月白对他这个孽障邪物心软。 然而没有。 苏漾不仅没有怒,反而笑了起来:“我就知道。” “当年在天机秘境时,江月白让我去试试进天机玉门,我说我不行,他对我说不试如何知道不行。”苏漾在石碑旁的枯树桩坐下来,与他谈起了昔年往事,“我便去试了。” “试了就成了,还觉得不过如此。”苏漾的眉毛眼睫都是白的,不知是挂着的雪还是原本的颜色,“可我没高兴多久。” 穆离渊明知故问地接话:“为什么。” 他心里很清楚,当年众人眼前的天机玉门只是江月白造的幻境,真实的天机玉门只留给了他。 “因为我知道那是江月白想要我成功一次。”苏漾抬起眼看穆离渊,映着雪光的眸色渐渐暗淡,“因为我后来发现,那是他留给我的遗言。” 穆离渊对这句话在意了:“什么遗言。” “当年你年轻气盛,直接破开了玉门,没能看一看江月白的问题,”苏漾瞧着他紧张的模样,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倒卖起了关子,“现在后悔了吧?” 穆离渊微微吸气,眼睫轻颤。 他的确无比后悔。 可苏漾如何知道他这些年全在后悔痛苦里煎熬? 全天下的人都以为江月白风光飞仙,如今逍遥九天上、亦或大隐红尘间,唯独他知道江月白其实没有扛过天劫...... 难道苏漾也知道? “过天门者,祭剑以抵天罚。可如今剑还在。”苏漾回答了他眼神里的问题,“魔妖寿命不过二十余载,你却活了近百年,是飞仙剑灵重铸了你的元魂?” 穆离渊握紧了负后的手,离渊剑的剑光在他掌心隐隐浮动,与雪同色。 冷风太劲,他几乎要站不住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54节 “江月白当年问我的问题很简单。”苏漾没有追问,自顾自往下说,“他问我,所修之道,是无情还是有情。” 穆离渊抿紧了唇等着下文,可苏漾却又不说了。 雪中久立,穆离渊的黑发也成了华发满头。 “是什么。”穆离渊忍不住问。 “那是我和他之间问题的答案。”苏漾掸了掸衣袍上的落雪,站起身,长叹口气,“你如今是这世上唯一超脱时光枷锁的真仙,那便亲自回去看看你的那份答案吧。” 经过穆离渊时,苏漾从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他。 穆离渊伸手接过,而后微微怔然—— 是他亲手编的紫藤花剑穗。 “你别怪你师姐,当年江月白回登仙台,要救的不仅是一个人,是整个沧澜门,若送了这个东西,江月白也许就心软动摇了。”苏漾拍了拍穆离渊肩膀,“你师姐与你一同长大,定知你心内之苦,做出这个决定也不容易。执掌沧澜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提过旧事,唯一提过的就是这件,她怕是也觉得对不住你。” 语罢,苏漾轻按了下穆离渊肩膀,迈步离开。 穆离渊转身,看向苏漾走远的背影:“师叔怎么没有跟着师姐去沧澜新院。” 苏漾脚步略停,嗓音在北风呼啸里显得有些苍老:“我用几十年参透了我的道,便不想再修道了。”他话音顿了顿,又道,“行将入土,经不起折腾,几位故人的坟冢还在沧澜山,我陪着他们。” “对了,你若想顺便也见见年轻时的我,就去一百二十年前的揽月亭找我。”苏漾在大雪纷飞中转过头,白发的发尾微微飘扬,笑了笑,“记住,一百二十年前,那时候的我才最潇洒。” 穆离渊也笑了,点头道:“好。” “去吧。去见他吧。”苏漾隔着风雪远远看着穆离渊,良久,又补了几个字,“别怕。他说不定也在等你。” 第70章 十八式 天地无情,爱恨无心 别怕。 他其实是很怕的。 因为旧时光里真的能见到他的江月白, 却又不是真的。 ...... 夜深,血月。 泥泞的尸堆里歪倒着旌旗,风里灵气与魔息半相混杂, 刮过辽阔的战场发出尖锐如鬼嚎的嘶鸣。 焚烧了一半的魔宫还剩下气势恢宏的断壁残垣,像沉寂在深夜里的篝火。 穆离渊走过陌生又熟悉的铁索栈道, 慢慢走回他们初遇的地方。 当年十九岁的江月白, 便是在这场血腥的围剿里,救下了他这个魔族幼童。 从高悬铁索上遥遥俯瞰, 雄伟的天魔山脉好似重伤沉睡的巨兽,流血的脊背上插满了仙门的法器。 震惊三界的仙魔之战已经持续了整整十一个月, 从春深打到另一个春深。 魔族没有败, 只是暂退到了凌焰关的另一侧,那里有魔界传武九霄魂断石、还有令仙门忌惮畏惧的天魔血珀——守着这两件绝世神兵, 便不畏惧任何仙门法器。 围剿魔窟清除天魔一族的计划已经到了瓶颈桎梏。 仙门进退两难, 人间流言纷起, 到了这一步, 哪怕为了争口气保个名声, 也不能退兵。 到处都是血腥气, 越向山谷深处走,便越是浓郁。 仙门伤亡惨重, 此夜只是借着“围困”的名号在修养。 偶有灯火未熄的营帐里透出拉长的幢幢身影, 穆离渊走过时, 低吟的晚风只是细微地变了个调。 耳聪目明的修士掀开帐幔,向外张望: “什么人过去了?” “没人吧, 刮风了。” 穆离渊停在山谷深处的魔晶林。 深林陷深渊, 郁郁葱葱的林木实则皆是滚烫燃烧的魔晶, 将暗夜烧成一片火树银花。 此处是最寂静的, 因为这里温度太高,常人走进便要被烫得褪去一层皮肉,实在没有修士敢在这个地方修养。 漫天的火星里,穆离渊闻到了一阵极其浅淡的霜雪气息。 百年未曾闻过,可依然很熟悉,只闻到一丝便能让他眼眶发酸。 他循着这个味道走进魔晶火林。 刚刚十九岁的江月白,才拿起那把名动仙门的风雪夜归剑。 风光意气,青涩少年。 穆离渊在脑海里想了很多江月白最好看的模样。 但在踏入火林的前一刻,他还是解下了束发的黑纱发带,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既然这双眼睛是一切孽缘的开始,那就不要出现在江月白的生命中了。 宽大单薄的黑纱将满山遍野的火树暗淡了颜色,也把他的心上人暗淡了颜色。 江月白持剑回身时,他只看到了一个极为模糊的身影。 风雪夜归的剑尖仅停在他颈前。 江月白不会轻易杀人,更不会杀未清楚是敌是友的人。 而且,十九岁的江月白,还从没杀过人。 “你是谁。”江月白轻声问。 仅三个字,穆离渊便觉得有风拨得他心弦颤动。 这样青涩的江月白的嗓音他没有听过,不似他熟悉的那道嗓音那般冷,而是清凛里带着一丝少年稚嫩的可爱。 他不回话,因为他还想听江月白再说几句。 可江月白也不说话。 穆离渊的目光隔着薄纱描摹着心上人模糊的轮廓。 从长发到颈线、从肩颈到手臂,最后落在江月白握剑的手——袖口露出的皮肤上一片骇然的血红和青紫。即便有黑纱在眼前遮挡,都挡不去那些刺目的颜色。 那是被风雪夜归冻出的伤口。 千年寒铁打磨成的剑,触之如触极寒坚冰。 凌华仙尊将这把寒铁剑交到江月白手里时,他的双手霎时间就流了满掌心的血,寒冰威力不输烈焰,灼伤了皮肉还要深入经脉。可凌华仙尊死死握住他的手背不让他松开,对他说,这不是剑,是沧澜十八峰。 原来用剑如风的江月白,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能随意自如地挥舞这把剑。穆离渊看着那些伤痕想。 白日里要强行隐忍伤痛,夜深无人的时候,才敢在这片魔晶火林里驱散下侵蚀到体内的寒毒。 “这把剑太冷了。”穆离渊终于说了话,却不是回答江月白的问题。 颈前贴着那一点极度冰凉的剑尖,他喉结微微滑动,感受到了寒霜气息在颈间皮肤漫延,将他的声音也浸染得低哑。 “配不上你......” 江月白略有怔愣。 风雪夜归是千万人艳羡的名剑,得之可得沧澜、得之可称尊仙门,没有“它配不上谁”,只有“谁配不上它”。 江月白的出神,只会出一瞬。可就这弹指刹那的一瞬,他手里的剑已经没有了。 剑没了,江月白毫无犹豫地翻腕出掌。 掌心却被温柔地握住了。 “你要做什么。”江月白发觉这股看似温和的力量,实则很强硬。 “魔晶火林里的火是有毒的,解不了你体内的寒毒,还会灼烧你的灵脉。”穆离渊低缓地说,“饮鸩止渴,你会受伤的。” 江月白没有说话。 因为对方的话没错,饮鸩止渴当然是下下策。可战场危机四伏,只这一夜喘息机会,不用火毒解寒毒,还能有什么办法。 “跟我来。”穆离渊拉着他的手走向密林深处。 黑纱遮眼,穆离渊其实并不怎么能看得清前路,但这里他太熟悉了,只凭感觉就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山谷深处流淌着魔域的暗河,河里漂浮着被天魔血液滋养过的陨石碎屑,那些才是真正能治好伤痛的灵丹妙药。 晚风经过,山林在低吟,河水被风扬起,洒落下纷纷扬扬的金色光点。 穆离渊伸出手,接住了一颗金色的陨石碎片,转身放在了江月白的掌心。 江月白在这颗金色石头靠近手掌的时候微微蜷缩了下手指,下意识想要躲避,可触碰到它的时候,又鬼使神差地张开了手,把它接在了手心。 “这是什么。”江月白垂眸看着发光的石头。 “星星。”穆离渊说,“送给你的。” 星星......? 江月白抬起头,微有诧异地看向眼前人。 宽大的黑纱蒙住了眉眼,江月白看不清背光的面容,只看到了他身后纷扬飘荡的漫天金光。 也许真的是星星吧。 江月白的心里闪过了荒唐的想法。 金色的星辰在掌心融化,化成了温热的暖流,缓缓沿着手臂向上延伸。 暖流每走过皮肤一寸,寒毒的紫红就退去一寸。 暖意最终流淌进心脉,他全身的寒气都消散无踪。 “多谢。”江月白向对方道了谢,“道友是何门派,如何称呼。” 仙门高手如云,纵使交战时刻人员往来纷杂,他也需时刻谨记有恩之人,好来日报答,无有亏欠。 穆离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手还疼么。”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55节 江月白愣了一下。 但这次他回神很迅速,毕竟稍一出神,剑就没了——而且现在对方还没还给他。 手疼当然是疼的,可不能因为手疼就不拿剑了。 “我的剑......”江月白轻声问,“可以还我吗?” “当然。”穆离渊笑了笑,“等我一下。” 穆离渊转身走向翻涌浪花的暗河,俯身半跪,将手伸入河水中摸索。 虽然挣脱天门枷锁可以穿梭光阴,但能干涉实物的效力却有限,好在这些魔界陨石与他互有所感,没怎么反抗便服从了。 穆离渊将陨石碎片捏碎成了轻柔的粉末,为风雪夜归的剑柄包裹了一层无色的暖膜,而后起身递给了江月白。 “这样拿剑,就不会再疼了。” 江月白接过了剑,寒冰剑柄变得微微柔软,握在掌心像一团云。 “你是魔?”他问。 穆离渊的手还滴落着血红的魔域河水,却面容无常,完全没有被魔气灼伤的样子。 “不是。”穆离渊薄唇微动,声音也很低,“我是人。” 他说谎了,可也不算说谎。 飞仙剑灵重铸了他的元魂,此刻在他胸腔内跳动的不再是魔心,而是一颗纯净的人心。 江月白握剑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穆离渊看不到这些细节,但能感觉到——江月白在犹豫要不要动手出剑。 他是不共戴天的魔族,也是有过救助之情的恩人。 怎么选,显然对十九岁的江月白来说,还做不到那么杀伐果断。 江月白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转了身。 “放过我了?”穆离渊在他身后问。 “你也看到了。”江月白收剑归鞘,“这把剑我还用不顺手。” “风雪十八式,所向披靡。”穆离渊循着脚步声缓缓跟上江月白的步子,“赢一个魔不是绰绰有余么。” 他还不能就这样任由江月白离开——他要说的话还没说。 江月白停下了脚步。 穆离渊也在他身后停住了脚步。 江月白回过身:“风雪十八式,我还没有学会。” 这话一出,两人都是面色微变。 本就寂静的深林陷入良久的静默。 江月白是诧异于,自己为何要同一个素不相识的魔族提起自己的弱点。 穆离渊是诧异于,传闻在仙魔战场上用风雪十八式威震四方声名远扬的江月白,此刻对自己说,他不会风雪十八式。 “凌华仙尊没有教你吗。”穆离渊率先打破了这阵死寂。 “师尊病逝得突然,只给我留下了剑谱。”江月白说。 “既然有剑谱,为何学不会?”在穆离渊心里,他的江月白永远是无所不能的,不会有做不到的事,更不可能有学不会的东西。 “风雪十八式只能活在剑上,活不在剑谱上。”江月白解释道,“师尊病重自感时日无多,来不及亲自传授,才书于纸上。我只参透了前十七式,最后一式,师尊连画都没有画完,我更不可能学得会。” 他这夜已经暴露了一个最重要的秘密,其余的也没必要隐瞒了。 “原来如此。” 穆离渊沉默了一下,走近几步,低声问:“可以让我看看前十七式么。” 江月白微微抬头,望向他蒙眼的黑纱,须臾,问道:“你能看到吗。” 穆离渊的唇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我能听到。” 听剑,即能看剑。 想必是懂剑之人。 再者,风雪十八式本就不是能看会的。 看无妨,听更无妨。 寒铁摩擦,寂寥深林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剑吟。 江月白重新拔|出了风雪夜归。 寒气弥漫,周围火林霎时间熄灭了气焰,归于安静。 空谷悠然,战火血腥皆不见,天地之间唯余两人。 剑法第一式,春回大地。 眼不见山,耳却闻山风流水。 第二式,如坐春风。 三两盏温酒,两三点落花。相望不想闻,萍水相逢,如旧世知己。 三式,春风化雨。 花香飘散,急雨扑面,穆离渊蒙眼的黑纱被雨沾湿,紧贴双眼,连模糊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四式,润物无声。 不感剑鸣,只感莺飞草长。 春四式尽,而后夏来。 暖融金乌,如火骄阳,热风霎时间吹干了两人满头湿发。 夏去秋至,萧瑟冷风又送阴雨。 两人的长发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缠绕在剑刃。 握剑的手被这细微的干扰带的微偏,剑气凝滞,漫天秋色也停止在此刻,仿佛时光静止。 偏离剑法招式的剑锋擦着穆离渊的脸侧而过,他没有躲,只微微抬手,握住了江月白的手腕,帮他的剑移正了方向。 “小心。”穆离渊嗓音极低极轻,似乎怕打扰了这阵秋风,待确认江月白重握好了剑,才放了手,“别伤到自己。” 剑招复位,将那两缕缠绕的发丝无情斩断——断发扬起又飘落,落进水中,变作摇晃的小船。 秋过冬临。 十三式,北风过境。 十四式,岁暮天寒。 十五式,千里冰封。 十六式,快雪时晴! 剑气戛然而止—— 茫茫雪地不闻剑,渺渺光阴不见人。 穆离渊听不到剑吟,也感觉不到江月白仍在。 寂静良久,久到忘却时间,他才又感到江月白的气息忽至咫尺间。 山风、林动、叶落、乌啼、天地颤鸣,万种声音随之一起复归! “这是第十七式,”江月白的嗓音也在咫尺之间,“风雪夜归。” 穆离渊缓缓吸气,寒风、花香、还有他心上人的味道——这世间最令他着迷的味道。 美景齐聚于此瞬,剑气不该停于此瞬。 该刺出第十八式才对。 “我不知道第十八式是什么。”江月白的剑停在半空,停顿片刻,又说,“也许我师尊也不知道,否则不会在最后一张纸上留下一段空白。” 可惜了。 春夏秋冬十六式造出了风花雪月绝世之景、第十七式又等来了风雪夜归持剑之人,唯独等不到最终的一剑。 “我知道。”穆离渊在漫长的寂静里说。 “是什么?”江月白微有诧异。 “一剑穿心。” 沉默一刻,江月白略带怀疑地问:“你如何知道?” 穆离渊笑了下:“我见过。” “见过?” 穆离渊思索了一下,稍有歉意地改口:“听过。” 或者说,感受过。 他曾经在灵海山巅,听到过千万人的欢呼呐喊,听到千万人的感慨痛哭、听到剑气携卷杀意向他而来—— 而后深深地感受到,一,剑,穿,心! 那一刻,他欣喜若狂,也痛苦万分。 刹那短暂的一剑穿心,让他重历了漫长半生的爱恨。 “试一试,”穆离渊对面前沉默的人说,“便知道是真是假。” “用谁来试?”江月白问他。 “这里还有别人么。”穆离渊微微笑了笑。 江月白明白他的意思后,拒绝得很快:“不行。” “成败五五分,不试怎么知道不行。练成了风雪十八式,便可以大破魔军,让‘北辰仙君’这四个字响彻仙门......”穆离渊说到此处,自顾自笑了下,改口低缓地道,“让人魔交界处的百姓重获安宁。” 前半句只是他的愿望,后半句才是江月白的愿望。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56节 他当然要先圆江月白的愿望。 “我的剑还没杀过人。”江月白仍然拒绝。 “我是魔。” “你不是。” 穆离渊沉默片刻,放开了负后的手,摸索到身前的剑,手指抚上了风雪夜归的剑刃。 每一寸细小的雕花、每一寸凹凸的纹路,他都很熟悉。 “这把剑没沾过别人的心头血。”穆离渊缓缓道,“所以才练不成风雪十八式。” “我的剑本就不是杀人剑。”江月白语气坚定,“练剑,是为了救人。” “可若你的剑杀不了人。”穆离渊说,“那便也救不了人。” 良久的沉默。 “我可以杀人,但只杀有罪之人。”江月白想要收剑,“你是于我有恩之人,我不杀。” 穆离渊的手指弯曲,握住了要收回的剑。 “你杀不死我的。” 这句话的语调一改方才的柔缓,显得十分沉冷。 说话者有意改了语调,听的人当然能意识得到。 江月白的神色微变。 剑气极快,快过了江月白的五感。 他没看到对面人的任何动作,便看到银白的剑光与猩红的魔气一齐出现在面前! “仙魔不相容,你不杀我。”穆离渊低冷的声音与杀气同至,“便是我杀你了。” 在平静里出剑,需要思考。 在杀气里出剑,便不需要。 手中之剑快过了心中所想,仅弹指刹那间,风雪夜归已经贯穿了对面人的心脏! 瞬间,凝结于半空的风花雪月跟随着这道凶狠的剑气同时涌动! 山川江河凄嚎,苍穹大地悲鸣,疾风暴雨落又停!悲欢离合四季时光在这一瞬凝聚—— 天地无情,爱恨无心。 第十八式,果然是...... 一剑穿心! “对不起。”穆离渊心口位置喷出了汹涌的鲜血,他却轻声笑着说,“骗了你。” 杀气与魔气都是幻觉,他只是骗江月白出剑。 但这句“对不起”说得毫无愧疚,因为他心里在想,这个骗局是你教我的。 这是风雪夜归第一次刺穿一颗心脏。 浸润了心头血的长剑变得华光流淌,几乎不像剑了,而像是一阵华丽的风雪。 华丽的风雪随着剑身贯穿身体一寸寸逼近穆离渊,强劲疾风猛然吹起他的衣衫与长发,吹开了他蒙眼的黑纱—— 轻薄的纱似乎不舍离开这双眼,沿着他鼻梁线条、眉骨眼眶的轮廓缓滑而过,才又被劲风猛地拽离。 穆离渊几乎是惊慌失措地闭上了眼。 长剑彻底穿心!两人之间只余一个剑柄的距离。 江月白微微仰头看向他,轻声问了一个与杀戮不相干的问题:“为什么闭眼。” 为什么闭眼。 穆离渊也在心里问自己。 只用睁开眼,他就能在这样气息交错的距离里,看到他几百年来梦都不敢梦到的人。 十九岁的江月白是最风光无限的江月白。 他曾经恨自己晚生十年,看不到心上人少年持剑的模样。 如今这样的心上人就在他面前,他却不能睁眼。 “这样的美景,睁眼看太奢侈了。”穆离渊几乎只用气音和唇形说,“听就够了......” 他发不出声音了,发出了就是哽咽。 风雪十八式成—— 人间四季绝境皆现于此刻! 的确美得太奢侈了。 江月白没有抽回长剑,因为他看到那双垂闭着的双眼淌出了水痕。 他从没有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看过一个人的眉眼。 更没有在温柔的风花雪月美景里,这般凶残震撼地穿心杀人。 他看到微颤的长睫沾泪,像是画晕染开了水渍,在深邃的眉影里化成错落的墨痕。 深深浅浅,浅浅深深,走过那些笔锋,像是走过了浮生万千山水。 闭目如是。睁眼时该当是怎样的风景。 他第一次对一双眼睛感到好奇。 “很痛吧......”江月白问对方,实则是感到自己的心在痛——他第一次,为了一己私欲杀人了,还杀了一个有恩于他的人。 “不痛。” “可你哭了。” 他还第一次,让人流了泪。 穆离渊握住了江月白的手,缓缓从自己心口拔|出了已被染成鲜红的长剑。 “我说过,”他轻声安慰似乎已陷入错愕的江月白,“你杀不死我的。” 旧时世界于他而言是不相融的流水,他于此间世界而言也是不相融的过客。 他杀不了这里的人,这里的人也杀不了他。 江月白看着对面人长剑穿心的地方在涌血,向外涌血又向内涌血,而后伤口缓缓闭合。 太虚幻了。 他几乎觉得这只是他在强忍疼痛昏厥过去的一场梦了。 难道是他坐忘虚空,梦中参透了十八式? 远方火光冲天!示警之音骤响! 江月白猛然从虚梦中回神—— 风雪十八式的剑气此刻才冲破幽深的魔晶火林,浩阔风雪向着整个天魔山脉蔓延。 春风过境,遍落桃花。 盛夏骄阳,颠倒昼夜。 秋风过,白雪吹,血海尽成万里雪原! “这......这是什么......” “这是......风雪十八式成了!” “深夜参透剑法?是......是北辰仙君!快!去找北辰仙君!” 营帐接连点灯,传音联讯此起彼伏,灵光飞书如密箭穿梭在黑夜: “备战!” “开结界!起阵法!” 一夜修身悟道,万古天人感应,参悟失传已久的风雪十八式。 有了天下第一剑的倾世绝学—— 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什么九霄魂断石、什么天魔血珀,都不足为惧! 寂寥的长夜转瞬之间战鼓擂动! 仙气互通灵息,穆离渊听到了那些穿梭来去的仙门传音里紧张的备战计划和兴奋的欢呼呐喊! 他摸索着拉住就要御剑而起的江月白,语调不再低缓,急促地说着:“你要守护苍生百姓,就别对任何一个魔族心软,不论是老是幼、不论什么模样。” 江月白此刻当他是梦中悟道虚影,便点了点头。 “一剑穿心,你的剑可以杀遍所有魔。”穆离渊抓紧了江月白的手,颤抖着重复,“一剑穿心......不要对谁心软、不要留一个活口!” “好。”江月白向这道悟剑虚影承诺,“我记住了。” 穆离渊这才放开了手。 他听着江月白的脚步远去、又听到剑气乘风而起...... 他终于睁开了眼。 消散的风花雪月里,他看到发尾飘扬的背影。 他连眨眼都不舍得眨——他的江月白,不论何时年岁、何种模样、近颜还是远影,都是这样让他恋恋难舍。 他来旧时光里见一眼心上人,也来与心上人道别。 从开始的地方结束一切。 只要江月白在初见时就杀了自己。 往后余生再无痛苦折磨和腥风血雨。 穆离渊目送着那点雪白消失在远方。 也在这片初遇的战场等待自己消失。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57节 他这一辈子,吻过江月白、吻过他们的小圆。 已经无憾了。 第71章 相皎洁 愿我如星君如月 一百二十年前。 “记住, 是一百二十年前的揽月亭。” “那时的我才最潇洒。” 在这具身体消散之前,穆离渊决定去履行一下对苏漾的承诺。 小时候,他的这个小师叔对他还是......“不错”的。 经常带他上树捉鸟、下河摸鱼, 什么闯祸干什么,总是把他摔得哇哇大哭, 而后嫌弃地带着浑身是泥巴的他回江月白的院子: “江月白!孩子给你送回来了!” “赶紧哄吧!哭得我耳鸣了!” 而后把他往门里一推, 便大摇大摆离去了。 他不喜欢这个师叔。 这个师叔也不喜欢他。 原先是看不惯江月白宠他:“瞧瞧你师尊给你惯成什么样了?哭哭哭,就知道哭, 等你这双眼睛哭瞎了,你师尊就不要你了, 信不信?” 后来是看不惯他对江月白做的事, 骂他是“畜生”。 他的确是畜生。 临死之前赎不了罪,起码要守个信用。 ...... 月圆之时, 沧澜山华灯如昼, 喧嚣鼎沸。 仙门武宴的收官之夜。 人很多, 而且比起开试的时候人们要放松了不少, 便显得格外热闹。 拿了名次赏赐的万分开心, 没拿到名次的此刻也使不上什么劲了, 干脆放松狂欢、下次再战吧。 火把灯盏一路延伸到“高可摘星辰”的揽月亭。 天上月明如珠,地上揽月亭的鎏金顶也是明珠, 而且离得近, 比月亮更亮。 “射月比赛要开始啦!”人群中有人拿扩音符高喊, “各位道友别喝啦!快去揽月亭!” 酒宴上的长者仙君们还在借醉侃侃而谈,不为所动, “射月”不过小孩子们的游戏, 他们玩剩下的。 而年轻修士和少年弟子听了扩音, 都慌忙挤出人群, 朝着山上奔去——这不比听喝醉的老年人吹牛有意思? 穆离渊也不知道自己算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按样貌算,当是后者,故而跟着年轻人们一同上山了。 风光意气的比试者们已经站在了山巅。 腰带紧扎,发尾高扬,站得昂首挺胸。 潇洒。 的确很潇洒。 穆离渊和周围拥挤的人群一起为山巅的少年们鼓掌。 苏漾说这个时候的他最潇洒——十三四岁,稚气未脱,胆子最大,当然潇洒。 但穆离渊并不觉得他最潇洒,因为他根本没有看他。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江月白身上——那才是他心里最潇洒的少年。 他见过了十九岁逐渐沉稳的江月白,再来见一见十四岁神采飞扬的江月白,觉得无比新奇。 隐在夜色,远在人海。 这一回,他终于可以不遮双眼,光明正大地看一次心上人。 旁人都在拉弓,只有江月白在擦剑。 射月,当然是用弓箭。 单用剑怎么射呢? 这又不同于掷法器比赛,后者可以用灵力,管你是用琴音催动还是用符篆助力,谁先到谁赢。 这可是一视同仁,要扎扎实实比臂力基本功的。 用手扔出去的剑,怎么也不可能比得过拉满的强弓。 苏漾拉满了长弓,千斤重弓拉成满月,山下遍是叫好。 欢呼声随着弦发之箭一同上升,一同起伏,最后在触及鎏珠的前一刻,一同泄入崖底。 “可惜!” “就差一点!” “也不错了!常人撑死能射六十丈,这两山之间得有一百五十丈远了!” “一里地了!” “可不!” 没成功,但值得尊敬,毕竟“功亏一篑”这个程度已经是今晚最成功者了——其余人的箭半途就掉没影了。 大家温和地鼓了掌,以示鼓励。 江月白就在这阵温和的掌声里最后一个出场了。 没有弓箭,只有剑。 大家都不鼓了,因为对这孤零零的一把剑好奇了:怎么射出去呢? 江月白穿得简单,白衣,束发。 江月白的剑也简单,银白,无花纹。 江月白的动作也很简单: 拔剑,旋身,甩臂,翻腕。 剑出—— 无数个简单相加,汇聚成了一道不简单的华丽月光。 以身作弦,长剑顺力飞旋而起,转圈的速度太快,万线成圆,在空中旋转成了一轮明月的虚影。 银白的剑影虚月飞速向着远处金黄的鎏珠假月而去—— 两月剧烈相撞! 在高天真正的明月下,散作无数金银混杂的粉末。 金光银屑急促飞起,又慢悠悠地飘落,落在山巅积雪、落在崖边孤花、落在每个人的眉睫发梢...... 山谷万人,寂静无声。 直至一声清脆剑鸣,长剑重新飞回江月白手中,归入剑鞘。 众人才如梦初醒。 鎏金“明月”已经不见了。 山巅站着的江月白依然简单干净,好似什么都没做。 人群后知后觉地爆发开激烈的掌声与叫好! 江月白淡淡一笑,离开了。 但此刻的“淡淡”,根本不是“淡淡”。 是比外露的轻狂更加张扬的轻狂。 独属于少年人的轻狂。 所有人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这股藏在“淡淡”之下的轻狂。 可所有人仍旧为之着迷万分。 少年们在尖叫、在吹口哨。 少女们则去追着送花笺和香囊。 人群乱成一团,唯独穆离渊还在静立着微笑,仿佛听不到四周的喧嚣纷杂。 太可爱了。 他心里评价道。 年纪大了,才能轻而易举地看出少年人每个小心思——简单、轻描淡写、满脸无所谓,都是为了最后的出彩可以更出彩。 可想要出彩的是江月白,一切小心思都显得那样动人。 风光意气的江月白,藏锋敛芒的江月白,哪一种都很令他着迷。 原来苏漾不是让他来看自己的潇洒。 而是让他来看最潇洒时候的江月白。 “来来来!都别急!”沧澜门的小弟子们做惯了这种生意,抬着箩筐穿行在人潮里,“放这里放这里!” 有人抛花,有人丢信,还有人放进去金银珠翠——想必是某种表达心意的“定情信物”。 但穆离渊知道这些金银财宝在半路就会被其他小弟子们瓜分殆尽,信笺也都会被苏漾抢先拆开看。 再如何深情的情书和信物,也大都是送不到江月白手里的。 “这筐满了!别塞啦别塞啦!要掉出来啦!”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58节 “大家放后面那筐!” “哎等等!等等!先别走!”一些临时起意的弟子也想送点什么,到处借笔,“哪位道友有笔!我有话写给江师兄!” 笔没有,但纸大家都有,沧澜门为每一位与会弟子都发了红纸,本是要他们叠飞天纸鹤祈愿用的,但此刻都沦落成了情书用纸。 有符修掏出一根笔,立刻成了稀罕物,人们争相去抢。 一根笔在人群中来回传,传到了穆离渊手里。 他刚要抬手递给旁边人,又收回了手。 若论情话,他其实是有很多要与江月白说的。 只是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说。 旁边的人都在朝这根笔的方向伸手争夺,催促写的人快些。 穆离渊手里没有红纸,只有一条方才用来蒙眼的黑纱发带,便直接在发带上写了。 墨笔落黑纱,几乎不见字。 不起眼的布条落进堆积如山的信笺与繁花中,转瞬间便被更多的信笺和赠礼淹没,再看不见。 穆离渊逆着人潮走下拥挤的山道。 到处都是沸腾的喧嚣,他却觉得寂静,寂静得孤独。 月华如水,远星点点,目送他离开这张逐渐泛黄的旧画卷。 他没有写任何与他们二人有关的话,只写了一句能够淹没在无数赞美倾慕里的,星月。 江月白曾经在玄天仙境的月下送给过他一颗星星,他在魔岭血月下还了江月白一颗星星。 一句星月,就能诉尽平生。 ......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江月白觉得这是最特别的一样礼物。 黑色的纱,像是夜空。 墨色的诗,像是藏在晚云后不敢出现的星星。 夜有了,星有了,可偏偏没有最该存在的月。 月在哪里呢。 难道......是自己? 他很想知道这条发带的主人是谁。 哪个女弟子会系一条黑色的发带? 哪个男弟子会用这样消沉的颜色? 似乎都不大可能。 况且来参加武宴的仙门弟子太多了,许多书信与礼物都没有署名,无处可寻。 他便把这条发带收起来了。 藏在心里。 从十四岁藏到十九岁,偶尔会想起来看一看。 墨色褪去了,但星月晚风的味道褪不去。 直到十九岁那年在仙魔战场上,他又见到了这条发带。 这条黑纱...... 原来是用来蒙眼的。 他当时在想,黑纱后藏着的那双眼睛,是不是就是月光下不敢出现的星星。 他鬼使神差地接了蒙眼人给的陨星碎片,还鬼使神差地信了蒙眼人所说的“一剑穿心”...... 坐忘虚空,梦中悟剑。 他觉得那不是真实的经历,而是多年来埋在心底的心魔。 穿心剑气吹开蒙眼黑纱,血迹落眉睫,如墨画点花。 可那人没有睁眼。 闭目时山云晚风,睁眼当是辰星浮动。 藏起来的星星到底是什么样,他要用年岁来等一个答案。 ...... 晚来风急。 沧澜山上灯火熄灭。 给小徒弟熬药的药炉冒着细微的烟,江月白靠坐紫藤树下,在无人的深夜拿出了那条黑纱发带。 他把黑纱蒙上自己的眼,看着朦胧的星月。 太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晰。 只看到枝条和花藤在摇摆。 “为什么不杀他。” 江月白身子一僵。 才发觉那些摇摆的枝条花藤不是枝条花藤,而是飘荡的长发。 他拉下眼前的黑纱,看到了多年前悟剑虚梦里的人影。 是自己的心魔,还是虚无的剑道,都不重要。 坐忘虚空,上一次他悟透了风雪十八式。 时隔数年再入虚梦,也许能悟透些其他更难得的东西。 多年过去,虚空中的人影竟丝毫未变,依然是黑发黑衣,朦胧月光只照亮高鼻与双唇的线条,因为黑纱蒙住了他上半张脸——这回没有用发带,用的是手腕的绑带。 “你为什么浑身都是黑纱。”虽只有惊鸿一面,江月白却觉得与此人相识已久,直接用故友交谈的语气问,“不能露出那双眼睛给我看看么。” 星辰越是藏,他便越是想。 沉默须臾,穆离渊才低缓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双眼有疾,怕会吓到你。” 江月白从紫藤树下站起了身,他如今比十九岁的时候长高了不少,但仍旧不如对面的人高,看向那双蒙着的眼时仍要微微仰头。 穆离渊闻到了江月白衣袂带起的药味,问道:“你在给谁煎药?” “给我的小徒弟。”江月白说。 “他会害了你的。”穆离渊嗓音猛地沉冷下去,几乎有些生气了,“我说过,不要对任何一个魔族心软,你忘了我的话。” “没有。” “那为什么要留他的命?” 药草的气息混杂着紫藤花香,在晚风中弥漫开苦涩的温柔。 静默许久,江月白轻声说:“你离近些,我告诉你为什么。” 穆离渊犹豫了片刻,走近了一步。 江月白的气息便立刻将他包裹了。 他想要后退,可已经来不及了。 江月白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手一把拉掉了他蒙眼的黑纱!轻而低的语调却像命令:“睁眼。” 这一刻,穆离渊几乎就想要不顾一切地睁开眼、不顾一切地看一看他的心上人...... 可他还是忍住了,什么动作都没有。 江月白叹了口气:“我在找你。” 穆离渊嗓音微哑:“我不是在这里。” “在找真实的你。”江月白说,“我不信你是我悟道的虚梦。” “你找不到的。”穆离渊极力放冷了声音。 “我找到了。” 江月白离得更近了些,语调温和却坚定,像是反驳,也像是娓娓诉说,“我在等他长大,等他长大了,我就可以知道那双眼睛,到底是不是我见过的那双眼睛。” 穆离渊滚动喉结,压下了嗓中泛起的酸意。 他想要转头,却被微凉的手抚上了眼角——那一点熟悉的冰凉触感顺着他错落的眼睫滑过,强迫他睁开了眼。 魂牵梦绕的故人面庞就这样残忍地冲进他的视线。 像一把刀,刺得他泪流满面。 江月白的目光专注而细致地看着他的双眼。 从左眼到右眼,又从右眼到左眼,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 “是你吗。”江月白轻缓地问,“是你吗,渊儿。” 穆离渊深吸口气,没有应答这句“渊儿”。 即便他已经想念了这两个字许多年。 “参透十八式远远不够。”穆离渊拿回那条黑纱,重新蒙上了眼,努力让语调维持平静,“既然你不愿意杀那个魔种,那就好好利用他那颗魔心。” 他知道第一次魔晶火林相见,江月白当他是悟道虚影指点迷津。奈何上一次的指点没有奏效,那就再扮演虚影指点一次迷津吧。 江月白没有杀年幼时的他,也不错——早早杀了他,江月白只能做人间的沧澜门掌门。可若留着他,借他的心炼成开天门的剑,过天门时用剑挡天罚,江月白就可以做真正长生的真仙。 “怎么利用?”江月白问。 “魔心欲|望无穷,最容易被控制引导。”穆离渊说,“仙帝要你开天门炼破念,就拿他的心炼。” 江月白没说话。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59节 “切记,不能再心软。”穆离渊微微低头,严肃了口吻,仔细交代,“天门只有人和剑能过,祭剑挡天罚,若对他心软,你会没命的。” 江月白还是没有说话。 穆离渊刚要再开口,江月白忽然道:“这么说,” “我的剑,一定会炼成。对吗。” 这回轮到穆离渊无言了。 只有过天门的真仙与剑灵才能挣脱时光枷锁,江月白在这短暂的瞬间便想清楚了一切。 “对。”穆离渊叹了口气,也是一声浅笑,缓缓说,“你的剑,一定能炼成。” 长夜将尽,明月渐落,无声作告别。 穆离渊转身走入了晚风夜色。 没走几步,他猛然扯下了蒙眼的黑纱,转身大步走了回来。 一把抱住了江月白! 装什么坐忘虚空、扮什么悟道虚影! 他无论怎么做都还是什么也拦不住...... 江月白没有拒绝这个拥抱,反而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背。 “渊儿,”江月白的轻笑被过于用力的拥抱压得模糊,“我就知道是你。” 穆离渊此刻再不强忍那些眼泪了,几乎是泣不成声地说:“别炼那把开天门的剑了......求求你......” “为什么。”江月白问,“长生飞仙,此后年年常相伴。” “不......不是的......”穆离渊哭得颤抖,泪水落了江月白满肩,“天劫无情......往后百年千年......再不会相逢了......” 江月白伸手抚去了他的眼角的泪。 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不论是朝夕共度、还是生离死别,江月白总是这样细细描摹他的眉眼,从开始到结束,贯穿了他一生。 “这不就是相逢吗。” 【??作者有话说】 有小可爱问仙帝前辈去哪里啦,正好借机会仔细写一下: 仙帝只是人间的仙帝,人间仙门有称帝的旧制,但沧澜门自己废除了(第4章 有写),废除之后还是以沧澜门为尊,如果不废除的话江月白也算是仙帝。不管人间什么称谓,飞升之后到仙界其实都是平级的仙君仙子,只不过如尘在年龄上是前辈,曾经当过仙帝再回人间登仙台依旧被尊称“仙帝如尘”,但在御泽这些飞升修士嘴里就是“如尘老头”了。 仙帝如尘找到江月白,要他三十年内开天门(也就是第三重仙境门)放无尽源泉,回去之后他也要努力筹备开天门——如果江月白失败,他还能顶上亡羊补牢一下,虽然要比江月白慢很多(第34章 有写,江月白三十年突破三重,飞升修士三十年突破不了一重),所以仍旧需要修行,去了苦行之境闭关。但飞升到第二重玄仙境的修士其实都有点功成身退的意思,是来这里享福的,那些没有打算继续修炼突破三重仙境(天门)的仙君仙子们就留在玄仙境本境,之所以仙子多,是因为飞升到二重玄仙境的修士本就是女修多(这一点在43章评论里提过),因为除却江月白这个走捷径的,正规飞升途径是:飞升到一重真仙境需要实力,越往上走,到二重玄仙境和三重天门还需要悟道(34章有写),所以第一重男修士多,往上第二重就只剩女修士和一两个男修士了(默认男人大多静不下心悟不了道/doge,但还是有零星男修士的,比如51章告诉江月白剑心不跳了的男仙君),第三重还没人(现在有啦)。 玄仙境除了本境(御泽和仙子们所在的),苦行之境(如尘所在的),还有一个虚无之境(这个在68章提过),是为防开天门时天降劫罚波及仙界,提前准备的防空洞。 关于如尘的去向只在34章借御泽之口提了一句“如尘走了没人喝酒”,确实没写清楚,34章要解释的东西太多,感觉有点设定堆砌,打算之后再写,结果后面剧情越跑越远没有如尘戏份了(挠头),一直没写,等完结之后找个合适的章节试试把这些设定自然点揉进去,啵啵~ 第72章 尘世间 这世间哪里都是江月白,无处不在 光阴画轴连绵无尽, 十年百年于其间不过沧海一粟,弹指翻拨便是数年。 上一次相逢,穆离渊流了半夜的泪。 走的时候, 他看到江月白整个左肩都是湿的,发丝上也挂着水珠。 江月白也发觉自己的衣服湿了, 临别时笑道:“你比他还能哭。” 穆离渊知道“他”指的是谁——他小时候哭闹, 江月白总是单手就能将他抱起来,另只手该做什么做什么。而他就埋在江月白胸口哭, 哭累了就装睡。 那个时候,江月白的左肩总是湿的。 穆离渊再次来到昔年的春寒峰时, 仍然黑纱蒙眼。 发带没了, 绑腕却有两条。 他这回不是怕江月白看到他的眼睛,而是觉得蒙着眼的时候, 流泪便不会被发觉了。 但在江月白眼中, 不知怎么成了暗暗的小心 nΑnf 思。 “犹抱琵琶半遮面。”江月白评价道, “很不错。” 若隐若现, 欲露还羞。 每次都这样淡然无声地出现在晚风星月下。江月白去拆他蒙眼的黑纱, 好像在拆一件每次都不同的礼物。 黑纱蒙了太久, 让长而密的眼睫变得错落,在眸色里留下浅淡的墨痕。 清澈如澄空, 深邃如远星。 映着江月白的倒影。 “双眼有疾。”江月白看着这双眼睛, 轻声问, “什么疾?” 他刚问完这话,就看到那些如墨笔描摹出的眼睫上有极其细微的水色。 “我知道了。”江月白说, “的确是重疾。需要治一治。” 穆离渊垂眸缓缓眨了下眼, 那些水色消散在了晚风里。 他垂眼看着江月白, 低问道:“怎么治。” 江月白道:“喝点我的酒吧。” 此夜依然星月温柔, 紫藤散香,唯一不同的是——炉火上冒烟的药锅换成了酒壶酒杯。 穆离渊从前并不知道江月白会熬夜为他煎药,也不知道江月白会一个人月下独饮。 他甚至不知道江月白会喝酒。 江月白倒了一杯酒:“我酒量很好的。” 他也从没有听江月白这样用同龄人的语气对他讲过话。 “这是什么酒。”穆离渊问。 “紫藤酒。”江月白停顿一下,“我自己发明的。” 江月白发明的酒很苦,穆离渊觉得程度不亚于自己小时候喝的药。 但他喝得意犹未尽。 “我给他取了名字。”江月白在淡酒味的风里说,“叫离渊,你喜欢吗。” “喜欢。”穆离渊点头,“很喜欢。” 自从遇见江月白开始,他便远离那些魔渊泥泞,有了温暖的童年。 再没有比这个名字更合适的名字。 “我还给他取了姓氏。”江月白又说。 穆离渊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魔族是没有姓只有名的,可他却姓“穆”。 “为什么姓这个。”穆离渊觉得姓氏倒是有更好的选择的,他喝完了杯中酒,问道,“为什么不姓‘江’呢。” 江月白闻言笑起来,笑得很好看,让他出神了好一会儿。 他发觉自己有些醉了。 江月白道:“他又不是我儿子,为何要姓江。” 穆离渊辩论起来:“他是你徒弟,没什么差别的。” 他很执着地想要姓江。 江月白又笑了好一会儿。 穆离渊也又出神了好一会儿。 “可我从没有把渊儿当过徒弟。” 穆离渊回了神。 晚风花酒,还有温柔笑意,都抵不过那些渐渐漫延开的悲伤。 玄仙境的离别前夜,他说不想再做江月白的徒弟,江月白也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可惜那时他没听懂。 月亮落了。 往返旧时,每次停不了太久,穆离渊放下酒杯,起了身。 江月白也起了身。 走得很近,两人之间只剩风声与呼吸。 江月白为他重新系好了发带、又为他重新系好了手腕的绑带。 这回他没有东西蒙眼了。 江月白仔仔细细将他的双眼端详了个够。 而后道:“很好看。” “我很喜欢。” “别再藏起来。” 江月白嗓音很轻。 “下次见时,”穆离渊也轻声承诺,“不会再藏了。” 窃窃低语,两人像是在偷情幽会。 “我想见你,但你不要总来。”江月白说。 “为什么。”幽会的情郎有些失落。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60节 “总向我泄露天机,”江月白悄声吓唬他,“会遭报应的。” “我不怕。”穆离渊说。 他这一辈子经历过了无数次生生死死,还会怕有什么报应。就算报应要了他的命,能多见几次江月白,也很值得。 “相伴不在朝夕。”江月白的笑容里忽然闪过穆离渊从未见过的狡黠,“而且我有渊儿陪着我。” 穆离渊这一瞬间有些吃那个名叫“渊儿”的小混蛋的醋了。 江月白又火上浇油:“我待会儿还要去哄他睡觉,他说他怕鬼。” 穆离渊醋意更浓了,生气地戳穿那个小混蛋的把戏:“他在撒谎,你看不出来吗?他故意骗你陪他。” “是吗。”江月白笑着看他的眼睛,“原来是这样。你从小就这么厉害了。” 穆离渊无话可说了。 “这个给你。”江月白往他手里塞了一颗石头。 穆离渊张开手掌,发现石头是他在仙魔战场上送给江月白的那块陨石碎片。 穆离渊皱了眉:“你当时没有用它?” 江月白说道:“用了,但后来又取出来,把它做成传音石了。”停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我自己发明的。” 穆离渊本是心疼生气的,但对江月白怎么都生不起气,反倒笑了。 江月白向他介绍东西时,总要加一句“我发明的”,虽然他知道江月白是怕他没听说过,但他只觉得很可爱。 也许是他活得太久了,看年轻时的江月白很可爱。也许是江月白头一回用平辈人的语气同他交谈,让他新奇。但不论如何,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你好厉害。”穆离渊低声说。 “我告诉你怎么用。”两人互相用“厉害”吹捧后,江月白很认真地介绍起他发明的东西的用途,“你有想说的话,直接用灵息写在石面上,不出半刻,我就能看见。” “好。”穆离渊点头,“我会天天写的。” 幽会的情人要告别了,气氛终于淡淡伤感起来。 “你不要再来见我了。”江月白收起笑,语调正经地说,“我方才说的不是吓唬你。” 穆离渊也知道那不是吓唬——逆天而为必遭天谴,这种事他已经亲历过一回。 “你答应他了什么。”江月白认真地说,“别让他失望。” 穆离渊称呼小时候的自己为“他”,江月白也称呼多年之后的自己为“他”。 很疏离,也很梦幻。 “向前走,别再找了。” 穆离渊垂眸,点了点头。 收去了借醉的放纵,他还是那个永远臣服于江月白的卑微的人。 穆离渊在晚风里看了江月白一会儿。 江月白已经要收拾东西离开了,风雪夜归已经握在了手里。 “师尊。” 穆离渊换回了称呼,在江月白离开前拉住了他的手。 缓缓抬起到自己心口的位置。 醉意还没完全消退。 他想吻江月白。 江月白没有收手,在等着他的下一个动作。 穆离渊微微低头,发梢与气息缓缓顺着江月白的手背而过,双唇却自始至终没有碰到手。 最后只很轻地吻了一下江月白手里握着的剑柄。 “以后替我吻他吧。”他心里无声地对风雪夜归说。 他知道,这把剑是江月白唯一不离身的东西。 江月白收回了拿剑的手,又将剑提在眼前看了看,安抚小情人般地说:“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时时刻刻带着它的。” 穆离渊看着神情轻快的江月白,也露出了一个温柔轻快的浅笑。 他什么都没说出口,江月白却什么都知道了。 晚风微起,他转身离开了这个长夜。 背后的旧时光影慢慢在晚风里融化。 时光卷轴的法术消退,故人故景皆消散如烟,只剩下雾霭迷蒙的断壁残垣。 穆离渊一步一步走下坚冰厚重的山道。 寒霜积攒了数十年,举步维艰。 白茫茫风雪千里,想寻的人不见归期。 步履沉重,他几乎有些走不动路了。 “别让他失望。” 穆离渊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 剑开天门的前夜,江月白在仙海之畔许诺他之后会看到各种各样好看的风景。可他好像除了每夜安抚小圆睡下后独自望月,其余什么都没看过。 他的人生中只有月亮。 月是他的执念,也是牢笼。 很多年前,江月白曾在驶向灵海的云船上对他说:“山川湖海,芸芸众生,世间美景千万种,每种都值得一看。” 如今百年岁月蹉跎,他似乎辜负了江月白许给他的无尽逍遥。 不再找了。 天门源泉重赋三界新生,其实这世间哪里都是江月白。 风花雪月每一种,无处不在。 ...... 尘世烟火最是迷人。 这是穆离渊体味过人生百态后得出的结论。 他用百年时光走遍了山川湖海,认识了各种各样人间的朋友。 小圆终于学会了说话、也不再天天大哭了——因为小圆也认识了许多自己的朋友。 每一日都是新奇的。 随着四时风物变幻、随着旧友新朋的喜怒悲欢变幻、随着天地阴晴风雨变幻...... 唯一不变的是写信。 “我这里在下雪。” “已经下了小半个月......” 穆离渊在陨星传音石上写了几句,小圆便在院中喊他了。 要过年了,到处都是热闹声。 孩子们在雪地里点炮仗,总是失败。穆离渊过去帮他们点了,小孩子们跑得和引线火星的速度一样快,尖叫着散开。 五颜六色的烟火“砰”得炸响! 大家都又蹦又跳,笑成一团。小圆一起大笑了几下,忽然脸色一变,跺了下脚瘫坐在了雪里——他刚堆成的雪人被炸掉了半个脑袋。 小圆的小伙伴们笑得更开心了。 小圆气得大哭起来。 穆离渊花了不少时间哄小圆、又花了一整个下午给小圆堆了一个超大雪人。 堆雪人他很在行,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玩的东西。 其他人见了都连声赞叹,架不住盛情相邀,穆离渊只得给每家的孩子都堆了一个。 小圆收获了新雪人、还收获了“你爹真厉害”的夸赞,重新在孩子群体里耀武扬威起来,玩了一天回来仍然意犹未尽,睡之前问:“明天我的大号雪人还在吗?” 他的雪巨人是所有小伙伴的雪人里最大的,是雪人将军。 穆离渊替他盖好被子,低声说:“在,会一直在的。” 小圆方才心满意足地入睡。 夜深人静,只闻雪落声。 穆离渊终于有空坐下来看看传音石。 看回信,先看字,再看内容,这是他多年前养成的习惯。 灵息字迹一笔一划,每个顿笔每个回锋都带着清冷风骨,让人遐想连篇—— “这里也在下雪。” 只有六个字,穆离渊却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轻雪随风飘进窗,落在星石上,一点点融化。他看得够了,才在陨星传音石上回复: “雪景很好看,可惜看不到月亮。” 他们每次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但是仍旧每次都说。 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江月白回得很快:“知道了,我也想你。” 穆离渊看到这句话,手心霎时间渗出了细汗,而后才是慢慢浮上心头的欢喜。 即便不见面,他也不敢说“想”这种字眼,他总觉得不配、甚至是玷污和冒犯。 可江月白的回复总是极度直白简洁,戳穿他的心思并且不留一点面子。 很敷衍,但他很着迷。 冬去春来,他们废话的内容也随着四季变化。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61节 “紫藤开花,我酿了新酒。” “好喝吗。” “很苦。” “想尝。” “我代你尝。” “这里也有紫藤,我编了剑穗。” “知道了。” “剑不离我身。” 江月白每次都用“知道了”做明晓对方心意的回答。 已成了独属于他们的默契。 年复一年,他们从来只谈风月,不谈理想。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并非如此,那时穆离渊还是想要劝江月白放弃的,但久而久之,却是他先放弃了——江月白所做的,是江月白想做的。炼剑开天门,为的不是狭隘的一个人,而是不负人间。 他有什么资格折断江月白的理想。 他爱那个人,也爱那个人所爱。 他从未如此爱过此间人间。 夏末夜凉如水,小圆要求和新认识的小伙伴们一同睡在废弃小屋的房顶上。 并且不让穆离渊跟着。 废弃小屋是他们的秘密基地,而小圆是秘密组织的头子。 “你们睡着了掉下来怎么办?”穆离渊问。 “掉下来也不要你管!”小圆收拾了外出过夜的行李,背上了自己的小包袱,“我已经是我们组织的领袖了,你不要处处干涉我。” 不知何时,他竟成了遭小圆厌烦的爹。 “好。”穆离渊点点头,云淡风轻地说,“我不管,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去吧。我也有我的事。” 说完,他比小圆先离开了。 笑话,他还能输给这臭小子不成。 夏日昼长,天黑得晚。穆离渊在道边凉亭围观了几局酣畅淋漓的棋局,一忍再忍终于忍耐不住,也坐下来跟人对弈。 他发觉这些白日手拿锄头下地干活的人,在棋局上竟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丝毫不输谋士军师。 棋局如阵法,变幻莫测声东击西。他虽不是主修阵法的,但道法皆通,还算略有知晓。然而几局下来,他居然输比赢多。 久违的胜负欲被点燃,他与人大战三百回合,旁边围观的人群也在大战——咋咋呼呼指指点点。 直到月上梢头,热闹的人群才余味未尽地散了。 下棋途中他吃了不少旁人递来的瓜果,临走前还有面相慈爱的大婶送了他些果子和酥酪,他想推脱,对方却说是给小圆的:“你们家小圆长得可爱,说起话来却跟小大人似的,给我们家那傻小子哄得一愣一愣的......” “他总爱看些神怪故事,讲来吓别人。”穆离渊说,“没恶意的。他喜欢和他们玩。” 穆离渊心道:曾几何时小圆还是个被人嘲笑不会说话的傻子,此时这傻子竟能哄骗别人去了。 转念又想也是,别的孩子一年长一岁,小圆一百年才长一岁,可不应该老成些。 不过神怪故事,倒是他给小圆讲的。 小圆吓得哇哇大哭,转头就去把别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并以此为乐。 “当然知道他没恶意!俺们孩子愿意听!”大婶笑得开朗,“娃子们都缠着小圆去了,我们乐得清闲。” 穆离渊提着果子酥酪摸黑前往小圆的秘密基地。 夏夜晚风如谧语,小圆坐在房顶上,头上罩着不知从哪家院子晾衣杆上捞来的黑布衫,扮成巫蛊术士的模样,正给周围的小孩们讲鬼故事,语调抑扬顿挫,给孩子们吓得一缩一缩。 “小巫师。”穆离渊在身后踢了踢眉飞色舞的小圆,将装着果子的包袱扔进他怀里,“讲饿了记得吃点。” 没人看到穆离渊是什么时候上了房顶的。 小圆吓得从地上弹射而起!周围的小孩也都尖叫着抱头鼠窜! 像是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崽们被踩了一脚,叽哇乱叫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停歇。 穆离渊已经悠然自得地背着手走远了。 清风送走云雾,夜色澄澈如镜,月色明亮,不用点灯。 江天一色无纤尘,唯有济渡舟人。 夜深无生意,小船泊在岸边。船夫摘了斗笠,远远招呼:“来喝点酒不?” “当然。” 穆离渊心情大好地接受了喝酒的邀请。 没有小圆和小圆的小跟班们的打扰折腾,他终于可以好好喝上一回酒。 独酌太没意思,喝酒这事,还是需要多几个人。 果子给了小圆,穆离渊将剩下的糖蒸酥酪摆在了船中小桌上。有酒有点心,月下夜饮,对影成...... 浊酒上头,没几口便都有些醉,两个人晕晕乎乎地数了半天。 船夫:“四人!” 穆离渊伸手摇了摇食指:“不,是五人......” “都不对!”布帘一撩,船篷里弯腰走出个身着小袖短衣的妇人,“是七人!” “醉透了吧?”她将两大碗粗茶搁在桌上,“醒醒酒!” 船夫拒绝饮茶:“喝酒就为一个醉,醉后想什么有什么,醒了还有什么意思。” “你还想有什么?”船妇狠狠戳了他的脑瓜子,“想得不少!” 醉后不知天在水,穆离渊躺在融化的月色里,摸出了怀里的陨星石,清冷的星光洒落了他满脸。 酒壮人胆,他借着醉在传音石上放肆胡说八道了一通,一句接着一句,写得龙飞凤舞。 “你不喝了?”船夫摇摇晃晃朝他走过来,绊了一跤,险些砸在他身上。 “不喝了。”穆离渊说,“我与人聊天。” 船夫蹲下来,看他在石头上写字,瞧了半晌,醉醺醺道:“这样写......那人能看到?” 穆离渊点头:“能看到。” 船夫摇头嗤笑,下了定论:“你......酒量不行!醉了!” 同一时刻,一直不停在单向传音的陨星石忽然闪烁了一下,收到了对方的回音: “喝醉了吗。” 两个人都说自己醉了,想必是真醉了。 穆离渊撑起身子喝完了一大碗冷茶,又向船妇讨了两碗。 三碗冰茶下肚,终于恢复了些清明。 他努力回忆方才究竟都在陨星石上写了些什么,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总之不可能是什么正常的话。 穆离渊干脆借着醉意的余温写了一句更出格的:“没有醉,只是想你。” 发完又加了两句:“很想。想得睡不着。” 而后立即收起陨星石,继续与船夫船妇对影成七人了。 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没法挽回,索性破罐破摔吧,明早睡醒起来全部忘记,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小圆的小跟班们都被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逃回各家了。 只剩下几个忠诚仆从,跟随小圆奔波数里,来江边找人。 穆离渊正喝到兴头,与船夫大谈天下局势。 船夫自认走遍江河湖海见多识广。穆离渊自认不仅走过人间山河湖海,还走过地狱深渊九天云上,怎么也应更见多识广。 正争论谁见得广时,巫蛊头子小圆带着自己的侍卫登船了:“交出好吃的!” 他们气势嚣张地打劫了船妇大婶的小鱼干,划据船头作为自己势力范围,重整旗鼓开始密谋明天的征程。 热闹的月色里,沉寂许久的陨星石忽然颤动了一下。 几乎醉得不省人事的穆离渊拿出陨星石,登时心跳加速,酒意全无。 “那就来见我吧。”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太忙了没顾上,抱歉。今晚有空,应该能再更一章。 第73章 两全法 “从此做个逍遥无忧的仙人吧。” 去见江月白。 他等这一日很久了。 长发束起又散开, 挽好又放下,一连几次,他还是因为细小的瑕疵而不满意。 穆离渊第一次对着镜子这样仔细地审视自己, 换了许多样式的发带,衣服也挑了许多件, 最后穿了淡蓝月白。 月白天青, 澄空明镜。 晚风拂面,穆离渊停在山巅陡峭的悬崖, 仰头望着九霄银河。 群山连绵起伏,远处万家灯火接连熄灭, 只剩下此地高处不胜寒。 他闭上眼, 缓缓张开手掌,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62节 召出了多年未曾试过霜刃的那把—— 云开见月明。 雪白的剑身像一道刺目的光, 猛然划开黑夜! 周身霎时气浪翻涌, 皎洁的光晕缭绕里, 风雪猛烈地错杂飞旋! 昨夜船夫认为他醉后胡言自夸能到九天, 好一番嘲笑。 若今日对方见到这幅“踏剑乘风扶摇, 直至银河云霄”的波澜壮景, 定会瞠目结舌,恐是一场烈酒醉梦。 世间绝无仅有的斩天之剑破开虚空, 时光卷轴绮丽诡谲地扭曲, 化作秋水流淌进脚下山河。 长剑逆着光阴而行, 剑锋破雾迎风,载他离开红尘人间, 重回剑开天门那一夜—— 穆离渊终于亲眼看到了开天门那夜的玄仙境如何惨烈。 地动山摇, 乱石穿空崩云, 电闪雷鸣交加!尘埃巨响将一切缥缈仙景都倾覆。 仙人们早已退避到虚无之境, 天劫四周尽是燃烧的滔天烈焰。 烈火烧着了穆离渊的衣摆,烧红了他的剑。 每一步都踏着钻心的疼痛前行。 见江月白,于他这个能逆行光阴卷轴的真仙而言,有很多个刻骨铭心的时刻适合相见。 但他只想回到这一天。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多很多年。 江月白要做想做的事,那些事艰难坎坷,又恢弘辽阔,他不配去阻拦。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再提过什么剑心与天劫,只陪江月白谈尽了庸俗的风花雪月。 他在等,等着江月白一点一点用他的心炼出破念、斩开天门! 此刻换他来扛那道天劫便好。 北辰仙君应当功成千古众生敬慕。 他只做一把替北辰仙君铺路的剑,就已经完成使命了。 破念剑劈开天门,狂暴的天劫怒吼,苍穹雷电翻滚,仙海浪潮奔涌,仙宫纷纷倒塌,汹涌的无尽源泉瞬间淹没了全部仙界。 云开见月的剑气逆流而上,冲破了天门处的浓云! 两把剑在重合的时空梦幻般地虚影交错—— 贯穿了雷劫! 御剑驶过雷云时,穆离渊双眼双耳都被巨响震出了血。 然而破雷而过之后,却豁然开朗,只见桃源。 闲云野鹤,高山流水,万物寂然。 一道嗓音轻渺如烟: “所为何求。” 穆离渊转身,空谷不见影。 他对面前微风道:“来救心上人。” 山水清风间,云雾渐渐凝集,凝成一个缥缈虚幻的身影。 “破境登真仙本就是逆天而为之事,你享了逆天的福缘,不该感恩天道仁慈,此后再不做逆天之事,只做逍遥快活仙。”虚影的身形时而聚拢,时而淡淡飘散,“怎么如此胆大妄为,次次逆行时光,不怕付出你付不起的代价吗。” “我说了,”穆离渊一字一句道,“来救心上人。” 虚影的嗓音变得低沉,如闷雷般震颤:“你想以命抵命?” 穆离渊握着手中银光缭绕的云开见月:“破天劫要遭天谴,方才我的剑也贯穿了天劫,惩罚我来受。” 虚影忽然笑起来。 远山如幻影,随云浮动。 “倒很聪明,你是实力远超此时世界的唯一真仙,你的剑也是实力远超此时世界的宝剑,用真仙的命数换另一个人的命,当然足够。”虚影的颜色忽浅忽深,声音也若即若离,显得不真实,“但你有一句话说错了。” “你要救的,可不止一个人。” 穆离渊微微皱眉。 “开天门,”虚影极缓地说,“拦的是亿万人的命劫!” 此句话音落时,霎时间黑雾暴起! 虚影分出重叠黑影,交错旋转,似符咒囚笼,将穆离渊围困其间。 旋转飞旋的虚幻咒语中拔高出一抹极长的人影,亦幻亦真,山峦为身,河流为经脉,林木为须发,如同集山河地脉为一体的恐怖巨人—— 嗓音尾声每一个颤动都好似地震山摇,极强的威压连真仙都受不住,压顶般的沉重让穆离渊七窍往外渗血。 穆离渊逐渐站立不住,体内传来恐怖的骨骼脏器碎裂的声响,被压得向下跪。 支撑身体的云开见月已经剑身扭曲,就快断裂。 “以命换命,远远不够。”巨人俯视着面前的渺小,嗓音从极高的高处落下,仿佛是威严的长者在训诫,“要你更珍贵的东西。” 每个字落下时都像沉重得仿佛巨鼎覆扣,一字一顿,敲在皮肉骨骼,残忍惩罚着自不量力之人。 “什么......”穆离渊紧握剑柄半跪着,艰难地抬起头,满脸的血往下淌,“要什么?” 天道的嗓音带了些嘲讽般的悲悯: “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呢。” ...... 九霄之上雷霆怒吼,狂风电闪的浓烟之后却是截然相反的世外桃源。 流水潺潺,仙景似幻。 江月白的衣袍上半分血迹与灼痕都没有,神色平静地躺在小舟。 拿破天之剑的掌心被震开了裂纹,却没有血,整个人都散发着轻飘飘的从容,仿佛游览美景的旅人。 一叶扁舟顺着仙海的波涛前行,缓慢地漂向金光刺目的天门尽处。 风里吹来紫藤花的味道。 江月白睁开眼。 花香浅淡,随云化水。 烟波缭绕的岸边似乎有人影。 江月白站起身。 水面微起波澜,清风推动小舟偏向岸边。 模糊的人在烟云里逐渐清晰。 风吹轻衫动,那人望向他的目光一如当年初见时,惊鸿一眼。 只不过晚星般的眼眸不再以黑夜为衬,对方穿着月白色的衣服,干干净净,几乎与云烟相融。 小舟靠岸未稳,江月白刚迈步船头,穆离渊已经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 紧密的相拥,江月白能听到剧烈的心跳。 “等多久了。”江月白想拉开他。 穆离渊搂得很紧,低头埋在江月白肩后的长发里,闻着让他感到奢侈的气息。 “很久了。”穆离渊低声说,像喃喃自语,“太久了......” 抱了很长时间,穆离渊才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看向江月白的脸时,他抿紧了唇攥紧了手指,压住急促的呼吸,可心跳全是错乱的。 他一点点用视线描摹着江月白的眉眼五官,很慢很慢,才将目光移到下一处,再细细地看——好似祈求很久才得到珍贵物件的小孩子,不舍得一下子就把喜欢的珍宝全部看完。 “闻到香味了么,”江月白的薄唇弯出了一个弧度,“我为你带了紫藤酒。” 穆离渊近乎痴迷地看着这个笑。 每一次见到江月白,都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有时像云,有时像雪,有时像捉不住的风。 穆离渊说:“我也为师尊带了礼物。” “别用这个称呼。”江月白抬了下手,邀请他登漂浮在仙海上的云舟,“上来喝酒。” 酒只有一壶。 但足够浓烈。 “不苦了。”江月白说,“这是我改良过的。” “这也是我改进过的。”穆离渊低头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做了很多次,这是最好看的一条。” 锦盒打开,淡紫色的轻烟如纱袂飘散。 紫藤花枝交错繁复,从纯白到浅紫、从浅紫到深紫、又从深紫到乌黑,最后垂落柔软的流苏。 像一幅星月夜的画。 江月白拿起紫藤花剑穗,看了片刻,评价道:“心灵手巧,很不错。怎么做的?” 被江月白夸奖,穆离渊很开心:“花瓣剪成小片,花藤磨成细线,黑色的是发丝。” 江月白抬眼:“发丝?” 穆离渊说:“秋四式斩下的发丝。” 魔晶火林里,江月白的那一剑秋风落叶式斩断了两人缠绕的发丝。 长发混杂交错,不分彼此。 用青丝编了同心结,便是分不开的契约了。 江月白合掌握住了紫藤剑穗:“胆子不小啊,你这是要向天道宣战么。”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63节 “试一试。”穆离渊说,“万一呢。” 结界外的天罚在渐渐消弱散去,边界开始融化,远方天门处的金光越发强烈。 江月白想要起身,穆离渊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师尊......”他仰头望着江月白。 对视片刻,穆离渊垂下了眼眸,轻吻了一下江月白的手背。 上次离别他就想吻江月白的手,最后只怯弱地吻了风雪夜归的剑柄。 “师尊,”穆离渊抬眼看向江月白的眼睛,像是小辈向师长祈愿般,轻声问,“我可以再吻其他地方吗?” 江月白沉默了一下,道:“别的都做过,一个吻还需要请求么。” 话音未落,穆离渊已经倾身把江月白按得仰倒在了舟边! 借着酒醉,胆大妄为。 穆离渊的目光沿着白衣褶皱的线条,将江月白浑身上下仔细描摹了一遍,最后沿着颈线向上看向眼睛。 他单手轻轻覆住了江月白的眼睛。 而后俯身吻了江月白的唇。 这么这么多年, 数不清的日月春秋, 他才第一次真正吻到心上人。 水天之间,云雾温柔。 江月白感到唇上落了很轻的一个吻,轻而凉,像一滴泪。 接着又有更多轻而凉的水滴落下来—— “哭了。”江月白问。 “没有......”穆离渊嗓音是哑的。 “流血了么。”江月白又问。 “没有......”穆离渊沙哑的嗓音像哽咽,“没有流血。” 江月白清晰地感觉到穆离渊覆着自己双眼的手在颤抖。 隐忍痛苦的颤抖。 他拉开了对方的手。 看到了倒映在星辰里的自己。 波影晃动,摇摇欲坠。 江月白叹气,抬手擦了穆离渊眼尾的湿。 “走吧。”江月白无声地说。 “师尊在陨星石上写给我的话,”穆离渊认真地看着江月白的表情,“都是真的吗。” 每一句有关风花雪月的琐碎。 每一个直白到让他心弦颤抖的“想你”。 江月白不说话。 满眼水雾,穆离渊已经看不清江月白的表情了。 “是真的。”良久,江月白开了口,字字清晰,“当然是真的。” 穆离渊含着泪的双眼微微弯起来。 “真的就好......”他像是说给自己听,“那就足够了。” 仙海尽头的天门金光四射,强烈的光晕把周遭一切都笼罩得迷蒙。 穆离渊扶起了江月白,而后单膝跪地,将紫藤花穗系在了江月白腰间,仰起头,近乎哀求地小声说:“师尊,别把它弄丢了。” 江月白低头看他,露出个淡笑,故意逗他似的:“说不好。” 穆离渊抱着江月白的腿,亲了下那个紫藤花穗。 “做什么。”江月白侧过身。 穆离渊抬起沾湿的眼睫:“我刚刚和它说了,要它替我每天吻你。” 江月白笑笑,摸了摸他的头发,问了句:“小圆听话么。” 实话实说太费时间,穆离渊点头:“很听话。” 江月白也点了点头:“有他陪着你。” 空中飘起了细雨,沾衣欲湿。 穆离渊下了船。 水面上弥漫开浓雾,在远方天门金光的照耀下,像一场盛大恢弘的雨。 小舟驶向天门,白衣身影渐渐消失在这场金色的落雨中。 穆离渊终于支撑不住了,撑着剑缓缓跪倒在了岸边,浅色的衣衫上漫开了大片大片的血。 其实这不是分别。 错位时空的告别只是弥补遗憾,这场分别早在千百年之前。 他早已与江月白分别了漫长无期的岁月、早已度过了没有江月白的百年千年...... 天道说要拿走他最珍贵的东西—— 他最珍贵的东西不是自己的性命, 而是江月白的爱。 “你若为你的心上人而死,他会永远记得你,铭心刻骨,天长地久。” “但如果要你的心上人永远忘记你,你从此消失在他的记忆长河,也不会出现在他将来人生的任何时刻。” “你还心甘情愿吗?” 那时天道发问的瞬间,穆离渊彻底僵在了原地。 天道等着他的回答。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穆离渊抬头望着巨人恐怖的阴影,颤抖着摇了摇头。 沉闷的笑声响起,早有预料般,带着嘲讽,回荡在巨人的山谷。 却又戛然而止—— “这不算什么......”穆离渊摇着头,咽了嗓中的血,“北辰仙君的人生很辽阔,我只占很少一点,他过了天门,往后余生还很长,总会有比我更好的人。” 沉默许久,恐怖的颤音才再次响起:“我也给过他选择,要他在执意开天门和彻底抹除你的存在之间选一个。” 穆离渊问:“他选了什么?” “他放弃了你,”巨人胡须草木摇曳,似乎叹了口气,带下一阵阴冷的风,“你还要救他吗。” 穆离渊口鼻全是血,缓缓跪坐了回去,良久,才哑声说:“我早就知道他会这样选......” “他这辈子利用了你很多次,算准了你会舍身供养他的剑心,算准了你会换他渡天罚,”带颤的回音每一句都像在叹息,“你还要救他?当真值得?” “值得......” “很值得......” 无数道爆裂的雷劫从空中劈下,穆离渊感到全身的骨骼都被炸碎,皮肉伤口绽开的地方全都惨烈地喷血! “值得......” 他一遍遍咬牙默念着, “当然值得......” 天劫他来替江月白受、拿走他最珍贵的东西他也给——反正那些昙花一现的爱本就虚幻得不真实,写在陨星传音石上的“想你”他夜里抱在怀里入睡,每次醒来都要小心翼翼地摸一摸,生怕是假的。 真假又有什么所谓呢,就算那些情话都是骗他的,骗他最后来承受天罚,他也认了。 他心甘情愿的。 只要江月白能活着, 能从此逍遥无忧地活着, 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千百年找不到江月白,还傻傻以为对方没有扛过天罚失了性命,直到天道说出救人代价的那一刻,他才恍然明了——对方只是忘记了他,忘却了前尘旧事,成为真仙后改名换姓享受无尽逍遥去了。 这是他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 江月白会永远忘记。 而他会永远记得。 天道给出了最残酷的惩罚,穆离渊却一直跪在地上维持着谢恩的动作。 浑身都被雷劫劈得流血,但他发自内心地欣喜若狂。 他不觉得这是惩罚,甚至觉得是恩赐。 也许次次目送江月白离开,就已经是他这个肮脏卑微的魔,能得到的最好最奢侈的结局了。 “去吧,仙海上的小舟要过天门了。”收走他最珍贵的东西后,天道仁慈地赏给了他一个与心上人相见的机会,“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方才见江月白时,穆离渊用法术隐藏了浑身的伤,但俯身吻江月白时,伤口还是流出了几滴血。 现在江月白乘舟远去了,他终于不再强撑,仰躺在金色的暴雨里,让雨水把浑身的血水冲散。 风吹雨斜,浓雾微散。 江月白忽有所感,在船头转过了身。 视线穿过浩荡缥缈的金色水云烟,望向渐渐远去的岸边。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64节 缥缈一片,什么都望不见。 天道要他苍生与私心二选其一。 说“贪心难得所求,世间从无双全法。” 谓他“贪心”,江月白无从反驳。 开天门为了宏大的万千众生,也为了渺小的私心——只有真仙与剑灵能挣脱天门枷锁长生无尽,既然渊儿的魔妖血脉注定活不长,不如炼成斩天之剑,借剑魂长生。 一举两得。 剑与持剑之人,长生再不分离。 可若面对抉择,在数不清的苍生与仅此一个的私心里舍弃一个,他还是会舍弃后者。 天道的发问江月白没有任何犹豫就给了答案:“天地尽毁,何来私情?” “你们选的一样。”沉音忽笑,借山河化出的巨人身形逐渐开始消散,“你早就算到他会回到此时此刻救你?” “当然。”江月白轻声说,“我很了解他。” “因中有果,果即为因,两相互幻,万物得成。”巨人身形化作了无色无相的烟尘,留下一句近乎诅咒的判言,“你们注定于此刻相逢,也注定从此刻再不相逢。” “牵绊和理想皆是枷锁,斩断它们,做个忘却前尘,逍遥无忧的仙人吧。” 忘尘的诅咒不像惩罚,倒像恩赐。 方才穆离渊来见他时,江月白其实想为自己的抉择解释几句,可对方根本什么都不问。 只问了传音石上的那句“想你”,是不是真的。 天门将近,水速湍急,小舟行得飞快。 过天门时,整个三界都爆炸开震撼的巨响! 飞虫走兽人仙妖魔,所有活物都听到了这声余波阵阵的巨响,那仿佛一个巨大耀眼的烟花,宣告着、庆贺着、恭祝着,这世间真正的唯一的神明。 炸开的灵光混杂着无尽源泉的水雾,又是一场瓢泼大雨,浇了穆离渊满身。 穆离渊用指腹蹭了下眼角,摸到了血色的泪。 流泪这件事贯穿了他的一生,他的人生一直浸泡在腥风血雨的泪水里——在谪仙台上因为被心上人欺骗而流泪、在天机秘境里因为失去心上人而流泪、在灵海山巅因为被心上人一剑穿心而流泪...... 他以为他的心上人从未爱过他。 天门大开,无尽源泉释放,奔向崭新的世间。他与心上人都会在新生的浩阔天地间,做永生的强者。 他后知后觉悟透,其实曾经江月白每一次绝情的生离死别,都是为了往后年年,再不用经历生离死别。 从前他一直不敢相信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会配得到江月白的爱。 此刻才发觉,他们其实已经相爱过一生了。 【??作者有话说】 有读者反馈说看不懂,我解释一下: 本章标题叫“两全法”,除了苍生与爱情,也指保住两人性命的两全法。 天劫不能力扛,不是剑毁就是人亡,只有超脱天劫枷锁的真仙有能力对抗天劫,所以赌一把因果轮回用时光悖论破这个局。 其实也不是赌,是自信,毕竟小江从来算无遗策(bking表情) 后面是小江忘却前尘后的各种故事。 逍遥红尘 第74章 旧情债 “这孩子真是你生的吗?” 自天罚幻境后, 一别数百年,陨星传音石再没有亮过,穆离渊写的话也再没有过任何回音。 陨星传音石上, 只有江月白从前留下的几句旧话。 穆离渊时常拿出来看。 岁月流逝,灵息衰退, 石面字迹暗淡。 他在褪色的旧文字里, 迟了许多年才终于找到了所有一切的答案。 找到了天机秘境里的答案,也找到了易宝雅会那张纸上诗里的答案—— “月暂晦, 星长明。幻海无迹,永生共盈。” 他当时读那诗, 只以为是个知晓灵海方位的修士。 多年后才悟透, 那是江月白回答了他昔年题在发带上的那句,“愿我如星君如月”。 他曾想找寻灵海, 用天地灵息, 换他与江月白永生相伴。 江月白却借灵海之息炼成斩天之剑, 换有他二人的天地, 永生无尽。 没能够得上一个心有灵犀, 但勉强算是殊途同归。 穆离渊起身推窗。 船舶顺流而下, 两岸风景如画卷展开般后退,目送他们离开旧地, 前往下一处人生风景。 山川湖海, 芸芸众生。这些年他看了千百种风光, 也见过了千百种人。 他完成了江月白的嘱托,也觉得真正活过。 活着, 遍是最好的结果了。 只要都还活着。山高水远, 天地辽阔...... 纵使不识, 也总会相逢的。 * * * * * * * * * 春风和煦, 吹绿远山。 潺潺涧水婉转曲折,从峰崖流下,像挽在青山眉间的一条清澈发带。 少女们临水浣衣,洗着洗着便互相玩水嬉戏起来。 溪水浸湿了衣裳,她们干脆将同伴往水里推搡。 这日是缥缈阁一旬一次的休沐日,外门弟子们都趁机放松玩乐。 少女们在水里扑腾欢笑,忽听一声惨叫—— “啊呀!” 所有人都被这声惨叫吓得停下了动作。 方才那个被同伴按进水中的粉衣少女猛然从水里钻出! 她长发贴在脸上,惊恐地喘着气: “水底下......水底下有、有死人!” ...... 特殊时期,缥缈阁进出人员杂乱,山道上人来人往。 守卫弟子们查验了通行牌才放人,不算宽敞的山道上不多时便积攒起了排队等待的队伍。 几个焦急的少女们见状,直接绕过了守卫,要抄小道上山。 “站住!”守卫弟子拦住了要上山的几个少女,“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要见阁主!”少女焦急解释,“我们刚才在尘涧谷的小溪里面发现了......” “阁主今日不见人。”守卫打断了她们的话。 粉衣少女的长发还湿淋淋滴着水,语气焦急:“我们有急事!我们......” 领头的守卫上下打量她一眼:“什么急事也不行。” 这些日静泉山已被逃难过来的百姓塞得人满为患。静泉山缥缈阁向来不问世事也不入仙门,算是个安宁桃源。然而此刻整个静泉山脉东至降龙渊、西到尘涧谷,全被流民占满了。 守卫们知道阁主日日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空接见这几个外门弟子。 “死人!”粉衣少女这回直接说了,“我们在裕南溪里发现了死人!” “死人?死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守卫听了这话后,仍旧不放行,“南边几座城在打仗,死的人多了,害怕尸体不敢处理?去让你们外门长老去解决......” “不是!不是一般的死人!”粉衣少女有些着急,后退让开了一步,一把扯开了身后两个少女抬着的尸体身上的布,“你看看!” 守卫弟子目光落在那具尸体上,登时脸色一变。 而后立刻转身对山道上拥挤的人群吆喝:“让道!让道!让她们去见阁主!” ...... 缥缈云缭,高阁若隐。 缥缈阁伫立山巅云深之处。 刚入门没多久的少女们第一次上山入阁。 也是第一次见到阁主。 门开时长靴踏散雾霭—— 绀青长衫,银白腰封,水苍色广袖在迈步时随风飘起,好似真有细微水波流转。 “见过阁主。”少女们不敢多看,纷纷低头行礼。 “事情我知道了。”淡淡的嗓音随风飘下,“你们辛苦了。” 少女们正要退下,又听那道声音补充说: “回去后不要声张,小心吓到流民百姓。”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65节 少女们连忙应下。 临走时,粉衣少女大着胆子抬头,与鲜得一见的阁主对视了一眼。 对方回给她了一个温和的浅笑。 这笑很淡,回程一路却在她脑海挥之难去。 嗓音温和,笑也温和,可那副眉眼却像雪。 凉凉的,浸到骨里。 ..... 阁主吩咐交代把古怪尸体抬进涟波殿,说要独自研究。 几个守卫弟子按照吩咐将尸体抬进了涟波殿,便纷纷退下了。 众人走后,江月白却根本没有抬眼去看那具古怪的尸体。 只面不改色地坐回了桌后,继续翻看方才看到一半的书籍。 没过片刻,殿外忽然又有了响动—— “阁主,有人求见!” 江月白还未答话,殿门处的两个侍从率先替他答了话:“不见了。今日阁主事务繁忙,什么人都不见了。” 他们没说假话,近几月缥缈阁处理的麻烦事比过去几十年全加起来都多——刚送来一个血肉模糊的怪物尸体,现在又有人找上门了。 缥缈高阁不入世,多年来山中弟子只在世外静心修道。今逢战乱,才破例收了许多流亡百姓。 但有不少人假扮流民浑水摸鱼,想要趁机拜入门中,他们这几日见得多了。 “可是......”来通报的弟子略有为难。 “若又是有关战事流民,去找山下弟子帮忙。”女侍抱剑怀里,走上前了几步。 “但是......”通报弟子仍旧没离开。 “弟子们解决不了,便去找几位长老操持。”玄衣男侍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流民百姓。”通报弟子提高了声音,稍有焦急,“是、是......” “倒是往下说啊!”两侍从也跟着焦急。 “那个少年说,他是、他是......”通传弟子支支吾吾,脸都涨红了,“他说他是——” “是阁主的儿子!” 两个侍从一起瞪大了眼:“什么?!” ...... “你叫什么名字。” 古怪的尸体暂时被搬到了一旁,因为又来了更古怪的。 涟波殿内的侍从们神色各异,数道目光都汇集在这个少年身上。 “江小圆。”少年站姿挺拔,回答得字正腔圆。 侍从们的神色更加诡异了。 首先,阁主在缥缈阁隐居避世,为了悟回以前的剑法,静心修道,已经有很多年不问俗事、更不问情|事、更更不近女色,绝对不可能有儿子。 其次,阁主不姓江。 前几日来找阁主的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还都情真意切地说一些想要拜师的话。今日这个连情真意切的拜师用语都省了,直接说“我是你儿子!” 未免有些,太不走心了。 他们都等着阁主发话让这少年离开,可半晌什么也没等到—— 阁主目光停在少年脸上,一言不发,似乎在沉思。 江月白的确在沉思。 沉思了片刻,他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你今年多大了。” 这回少年没有答得字正腔圆,而是皱眉垂目,纠结了一会儿,才又抬头:“这要看怎么算啦,要是按我的时间算,我今年十一岁,要是按你们的时间算,我该是有快一千岁了哦!” ......太离谱了! ——满殿侍从皆自心底发出了感慨。 这年头人心不古,谎话都编得这么假了吗。 一千岁还来这里找爹?找孙子怕都化成白骨了。 来拜师之前能不能先了解一下常识?想要有千年寿命起码要有个元婴以上修为吧?一个小屁孩就敢随便用“千年”这个词,当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玄衣男侍上前就要把这满口胡话的小儿带走,却被制止了—— “空山,你与凝露先出去。” 空山与凝露是缥缈阁主的两位近侍,向来跟随左右,此刻闻言皆怔。 “我有话单独问这少年。”江月白说。 “是......”两个侍从对视一眼,退离了涟波殿。 殿门一关,殿内只余二人。 江月白起身走近少年,微微俯身,细细端详了一遍这少年的面容。 看了片刻,他心道:糟糕,好像确实与自己有些许神似。 “你姓江?”江月白问。 “是啊。”江小圆点头。 江月白心内又道了几声不妙。 旁人不知他曾经姓名,但他自己知道。 江,月,白。 这三个字是他最初的名字,也是唯一的真名。 但这三个字太耀眼,反倒成了负担。千百年来他换了不少身份,也改过不少姓名。 永生无尽,有时也是一种麻烦。 天劫旧事距今已有千年,过往种种皆已模糊不堪。 天门之战他早就毫无印象,只记得两个字,“忘尘”。 这是来自天道的诅咒,天道却言:忘却前尘不是惩罚,而是相赠。 之后想来,他很认同。 光阴漫长,若记得点点滴滴,倒是折磨。 突破天门枷锁,三重仙境无相无形,不在九天云霄上,而是无处不在。 来去自由,再无拘束。 他不想做高处不胜寒的仙人、也不想再做什么背负误解的拯救者,他做过逍遥散客、也做过红尘凡人,这次选了避世而居,只想悟回从前所修剑法。 每隔百年,忘尘咒都会模糊前尘记忆,他也乐得忘记,改名换姓,重与新的芸芸众生再活一世,尝遍人间百味。 这般逍遥千百年,从未有过什么恩怨,因为曾相伴过的人都早已离世逝去,虽然其间也有因修炼而长寿的故人找上门来,但大都自称是知己挚友、再或是师徒同门之类、严重点的说是旧情难泯之人...... 但,儿子。 还是头一回。 江月白面上不动声色,心内早已波涛汹涌。 怎么还搞出孩子来了。 这也太混账了。 “你......”犹豫片刻,江月白还是问了,“你母亲是谁?” “我母亲?”江小圆睁圆眼睛愣住,愣了很久,忽然咧嘴笑起来,“噢!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啦!” 他毫不见外地伸手拉住了江月白的手,向着殿外走,“跟我来!” 涟波殿门推开,满院的侍从都面色复杂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人。 “阁主,这个小孩......他不会真的是......” 空山与凝露用一言难尽的眼神询问——这小孩难道真的是你儿子?! 什么时候有的? 为什么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江月白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轻声道:“我随他下山去看看。” ...... 静泉山各个山谷的弟子寝舍都改造成了供逃亡百姓居住的地方。时近黄昏,到处燃着炊烟篝火,飘着食物的香气。 春日傍晚不冷不热,小风轻吹。大家都一边吃东西一边与他人闲聊,俨然一幅田园忘忧景。 巡逻弟子们见到江月白,都是一惊,连忙行礼:“阁主怎么到这里来了......” 江月白还没答话,小圆已经拉他向前走了:“快呀!就快到啦!就在前面!” 巡逻弟子看着江月白往更远处的流民住地走,正犹豫要不要跟上,江月白回眸对他们轻摇了下头,示意没事。 弟子们识得阁主,百姓们不认得,江月白沿道走过,人们悄声议论:“这人长得真干净啊......” “啧,会夸人吗,那叫长得白净......” “白净也不对,那是俊俏......” “感觉都不太对,这些词都不对......” “总之就是很好看就是了!” “诶!你们觉得这个,和那边那个,谁更......” 江月白一路心事重重,还是有些顾虑的,脑海里预演了许多与这少年母亲见面的场景。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66节 忘尘的诅咒在,他大概是认不得想不起对方是谁的。但人总须见一面,听个解释,也给个解释。 而且这少年......时间年岁姓氏长相都对得上,恐怕真是自己孩子...... 他越想越心乱。 难道他曾经真做事这么混账,竟然和别人到了连孩子都有了的地步? 想必那人是连了他的寿运故而长寿,可是空有寿命没有修为,估计过得不好,若是如此,他不能做不负责任的渣男,只是...... 正想着,小圆已经撒了他的手,向前方奔跑:“我回来啦!” 前方的篝火处围了一大堆人,有的在烤肉有的在盛饭,大多数人在热闹闲聊。 穆离渊一边烤鱼一边听旁边的人吹牛。 那人喝了酒,吹得没边没际:“我去过的地方那多了!见的人也多!什么怪人都有!”他刻意压低声音,故作玄虚,“那有的......可怪极了。” “都怎么个怪法?”大家好奇。 “我见过一个,长着人脸,其实脱了衣服......底下是蛇身的!” “还遇见过那种,白天看着正常,和普通人一样吃饭睡觉干活,但是一到晚上就......忽然凶性大发,长出獠牙吃人的!” “噫,啧啧,可怕。”旁边有不少人捧场,也有不少人摇头不信,拆台抬杠,“这么说,你还和蛇女有过能脱衣的交情呢?你就可劲瞎扯吧!怕不是灵异话本看多了!” 那人说到兴头,毫不在意别人信不信,只顾着嘴巴不停:“还有那种......好几百年不死的怪物,每熬走一代人,就换个身份姓名,继续骗人感情......” 穆离渊旋转烤鱼的手一顿。 江月白的脚步也一顿。 不对劲,怎么觉得是在说自己。 小圆拖腔大喊着“我——好——饿——啊——”跑进了人群,从背后扒住了穆离渊的脖子,瘫倒在他背上,奄奄一息地说:“饿扁了。” 穆离渊没抬头,将手里烤好的鱼往背后一伸。 “好耶!我爱吃鱼!”小圆抓过烤鱼,不顾烫嘴恶狠狠咬了一口,整个人重新从扁变圆,容光焕发。 吃了几口,他忽然想起什么,抓住了穆离渊的袖子,“对了!你看!你看我找到了谁?!” 穆离渊这才顺着小圆指的方向抬头—— 篝火的浓烟在傍晚的风里飘摇,欢笑交谈的人影在面前交错闪过,而后慢慢模糊,变作衬托远处人的虚影...... 在这样颜色温暖的人间,他看到了站在红尘气息里的江月白。 “是不是和你总画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小圆兴奋地说。 穆离渊缓缓从人群中站了起来。 江月白无言望着对方。 这人个子很高,身材也很...... 江月白将人上下扫了一眼,认为“高挑”这个词不足以形容,但一时半会想不出用什么形容...... 挺,拔,魁,梧。 他心里忽然闪过这四个字。 虽然用于形容某个小孩的母亲不太合适,但这个对方确实长得如此。 江月白勉强维持住了面色镇定。 心里想的却是:完蛋,这情债该不会是真的吧? 小圆的五官轮廓与自己有些许相似,眼睛则和对面这个人非常相像——很有可能是他们的孩子。 江月白微微吸了口气,已经做好了被对方痛骂“无情渣男”或是质问“你这些年丢下我们去哪了”的准备了。 奈何静立着等待了半晌,也没等到暴风骤雨来袭。 对方只是很安静地望着他。 让他很是疑惑。 甚至反常地感到一点点愧疚。 但他倒不是自责,而是狠狠责怪了天道的忘尘咒——辜负忘记谁,情非得已,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对方一个人带孩子这么久,如今混在逃难的流民堆里,想必是这些年过得艰难坎坷。 毕竟这一身粗布麻衣已经诉尽了平生穷困辛劳。 “你......”江月白觉得不能表现得太过冷漠,于是开了口,但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欲言又止。 “我刚刚在烤鱼。”对方很善解人意地接过了率先开口的任务,温柔地问道,“尝尝我烤的鱼么。” 江月白动作一滞,一动不能动。 并非因为对方善良大度到不提过往还邀请他吃鱼,而是对方发出了...... 男人的声音。 小圆热情地递上烤鱼:“尝尝我的这个!我这个烤得特别好!香得流油!” 江月白动作僵硬地接过烤鱼。 低头看了看小圆笑盈盈的脸,又抬头看了看对方温柔深情的眼神,最后艰难地问出了一句: “这孩子......真的是你生的吗?” 【??作者有话说】 两人再次相见是一千年以后。 第75章 擒故纵 “吃人的东西。” “这......”穆离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而后又重新柔软了些,把问题还了回去,“你觉得呢。” 江月白认为这个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尤其是在对方这样低沉硬朗的男音之下。 的确, 是他受了这个小孩的话干扰,先入为主了, 不是对方的问题。 江月白反思了自己。 明白了对方是个男人之后, 江月白再低头看向腿边站着的,圆乎乎的小圆。 就一点也不可爱了。 既然对方是个男人......那这个孩子就来得很不正常。 要么是这两个人是骗子, 在撒谎。 要么就是,这孩子也许是道侣间用灵力孕育出来的。 可对方几乎没有修为, 是个普通凡人。 又不大可能是后者。 江月白在沉思。 穆离渊在沉默。 直到小圆原地蹦起来大吼了一声:“你的鱼被猫叼走啦!” 江月白转身低头, 只看见逃之夭夭的野猫的大尾巴。 手里的烤鱼空剩下棍子,江月白感到很不好意思, 温声道:“抱歉。这样, 今日山上的餐食师傅多做了些菜, 我请你们到山上阁中一坐。” 顺便好好盘问一下这两个人的来历。 到底是真情债还是假情人, 试探一下便知。 穆离渊答应下来:“好啊。” 他摸了摸小圆的圆脑袋, “正好小圆饿了, 他好几天没吃好东西了。” ...... 春夜月明,高阁临渊, 晚风送来浅浅的花草淡香。 亭中三人围桌而坐, 不明不暗的灯笼随风轻轻摇晃着, 温暖微凉夜色。 凝露抱剑靠在树下,瞧着远处山亭, 眉心微蹙:“所以, 阁主真的有个儿子?” 空山坐在树下, 一边削竹笛一边接话:“还有个旧情人。” “那姑娘长得好生高壮, 万没有想到阁主竟是这般口味。”凝露的语气里透出些心如死灰。 “也许只是这些年受了苦做粗活重活,所以身材变了样,你看那张脸,其实很不错,尤其那双眼睛,或许曾经也是如花似玉的样貌,不过在战争中毁容了。”空山试图找到一些合理缘由。 “可是他举手投足都不像个女的!”凝露眉头锁得更深,“嗓音也又低又沉的。” “战乱灾年,女人拖着个孩子生存不易,自然要扮成男子才好过些。”空山吹了吹手背上的竹屑,点点头,对自己逻辑圆满的解释很满意,“常年吃糠咽菜,或许还要和男人一起干苦力喊号子,嗓子当然坏了。” “既是这样,阁主该对那人没感情了吧?”凝露思索。 “怎会,阁主心地善良,”空山剜着笛孔,不紧不慢地说,“陌生百姓尚且收留,更何况有过情缘的......” “好了闭嘴吧!”凝露略显烦躁地打断了空山的叨叨,她收回视线,重重叹了口气,“我原以为阁主是要潜心修成无情道的,没成想竟是个风流客。” “听起来,”空山抬头,“你对阁主失望了。” “不是失望,是失落。”凝露调转手中长剑,戳了一下空山的肩膀,“咱们两个要失宠了!你看不出来吗!” “也是,有了夫人儿子,身边便不需要旁的人了。”空山这才落寞地叹了一句,目光望向远处山亭,“你看,他们一家三口多温馨啊。” 山亭中“温馨”的一家三口心思各异。 江月白在想如何套话。 穆离渊在给小圆剥虾。 小圆则在疯狂吞入。 真仙耳目皆远超常人,空山在远处井井有条的分析,江月白全部听到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67节 听闻这个男人被认为是给自己生了孩子的人,他莫名忍不住有点想笑。 但碍于“被残忍抛弃的可怜旧情人”坐在对面,笑起来有点不妥。 像是在嘲笑人家似的。 所以清了清嗓子,极力抿唇忍耐。 穆离渊全程都在专心致志地垂眸剥虾,安静不言。 小圆吃得风卷残云,转眼一桌子的菜就消失不见了。 穆离渊把最后一只虾喂给了小圆,拿帕子擦手,道:“多谢仙君款待。” 江月白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淡笑:“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虽然这个“你我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还没有搞清楚,但总之是些非同寻常的关系——对方不等他套话,就直接开口叫了“仙君”,无异于是在直接宣告:我认识你很久了,从你还是北辰仙君的时候。 所以,别想赖账。 这样看似温软实则强硬的威胁。 让江月白对此人...... 好感降低了一些。 小圆吃饱喝足,躺倒在穆离渊怀里撒娇:“我好困啊,想睡觉。” 江月白看着圆脸的小圆,不禁在想:对方过得这样穷困潦倒,却把孩子养得这样白胖,想必自己吃了不少苦,应当不算是个坏人。 好感又些许提升了一些。 穆离渊擦干净了手,整理了一下面前的杯盘,抬头看向了江月白。 江月白也抬眼看向了对方,等候着听对方说出所要的补偿......或是讹诈——不论是钱财珍宝,还是要在他这里安度余生,他都给。 他不缺这点钱,也不想做个太无情的人。 穆离渊说:“小圆吃饱了,我们这就回山下去了。” 江月白微微一怔。 “不用送了。”穆离渊对他笑了笑,而后拉起小圆,走下了山亭外的台阶,“晚上风冷,别着了凉。” 江月白忽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不用送了”,听着像是要打消他关于“这人是来讨债的”的顾虑。 “别着了凉”,又是很发自内心的关切。 这反倒不像骗子了。 难道这人当真与自己有过情深一场,此来又不求补偿? 这该如何应对? ——他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遇到过这等让他为难的情况。 江月白站起身,也跟着出了山亭。 亭外候着的侍从们见到阁主出亭,纷纷提灯站直了身子,两列排开,照亮了夜间山道。 穆离渊牵着打瞌睡的小圆走在前面,江月白在后面跟了两步,停住脚步不跟了——跟得那么紧,像他要上赶着追人似的。 这人是真的情人还是假的骗子,还未搞清楚,急什么。 “阁主!”正思忖间,凝露从后面小跑上来,气喘吁吁道,“阁主!不好了!” 江月白停下了追人的步伐,转过头,轻声道:“别慌,出什么事了。” “尸体......那具怪物尸体......”凝露扶腰喘了一会儿,“尸体站起来跑了!” ...... 涟波殿内一片狼藉,院子里的值夜弟子也被打伤了几个。 江月白撩开纱幔,原先放置尸体的床榻上湿淋淋痕迹未干,浓稠的碎肉与污血还在顺着布单缓缓流动。 “空山。”江月白道。 “阁主什么吩咐。”空山快步上前。 “通知几位长老,让他们多派驻几名弟子,守好百姓住的山谷。” 空山领命出了殿门,江月白又叫住了他,“还有......” 空山转过身。 “帮我照看下他们两个。” 听到这句,空山先是一愣,片刻后才会意:“明白。” “去收拾间好一点的屋子,腾出来给他们住。”江月白又补了一句。 “是,我这就去。”空山点头。 交代完毕,江月白转回身,伸手用指腹沾了些鲜血,垂眸凝视了片刻,握紧了掌心。 指缝中霎时间冒出了血雾浓烟! “阁主,这到底是......”凝露被这阵扑面的血雾吓了一大跳,哆嗦着问,“是什么东西?” 沉默了很久,江月白才低声说:“吃人的东西。” * * * 百姓进了静泉山,如入世外桃源,纵使山外征伐战事不断,山内朝暮安宁恬淡,有吃有穿。 很多人甚至有在此长期居住下来的打算。 怪物血尸跑了,江月白只吩咐了缥缈阁弟子保护好百姓,却没有吩咐任何人去调查追及。 日子久了,许多见过怪物血尸的弟子也渐渐淡忘了此事。 唯有凝露对此念念不忘。 “我觉得那东西是妖。”凝露说。 “何以见得?”空山问。 “妖族食人,九命不死,”凝露断言,“绝对是妖。” 空山持不同意见:“我觉得是魔。” 凝露面显惊疑:“你见过魔?” 空山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认为它是魔?” “因为没见过啊。” 没见过那种怪物。 没见过魔。 所以怪物是魔。 空山又一次感到自己的逻辑完美自洽。 凝露:“......” “空山。”江月白在屋里叫他,“把照影鉴拿进来。” “噢!好!” 空山顾不上再与凝露争论,去取了照影鉴,快步送进了江月白的书房。 照影鉴相当于监控法器,因怕百姓受伤,各个山谷院落里都装了照影鉴,平时由他和凝露每日一检,查看各个山谷是否有事故异样。 一连几日,日日安宁。 可每次他们汇报之后,阁主还是要亲自再查看。 送完东西出来,凝露还在门口。空山以为她还要继续争辩,准备重整旗鼓,与她细细辩来。谁知凝露并未看他,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窗上。 “阁主深陷泥潭了。”凝露幽幽说。 “深陷泥潭?”空山不解,“什么泥潭?” 凝露收回目光,看了眼空山,一脸“你不会懂的”神情,低低道:“爱情圈套的泥潭。” ...... 江月白动作熟练地向右滑了三下镜面,将照影鉴的画面精准拨到了尘涧谷东第五间弟子寝舍改造的小院。 此刻夕阳将落,院中燃着小火堆,火堆上架着几条烤鱼。 小圆一边舔着嘴角欲要淌出的口水,一边全神贯注地旋转着架子上的烤鱼。 穆离渊在另一个火堆上架锅烧水,似乎准备蒸饭。 隔着镜面便能透过来浓郁的人间烟火气。 “尘涧溪里只有鱼吗?”小圆问。 “鱼还不够你吃?”穆离渊帮他挑拣了烤鱼表面烧焦的地方。 “别挑!我爱吃焦皮!”小圆舔了舔嘴,欢喜地接过了烤鱼,看了看,忽又耷拉了眼角,可怜巴巴地说,“我还想吃那天晚上吃到的虾。” 穆离渊没说话,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木头。 小圆兴致缺缺地咬了一口鱼,忽然想起来什么:“我真是你生的吗?” 穆离渊刚拿起第二根木头,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小圆。 小圆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以为要拿木头打他。 穆离渊从小就给他讲,说他是神仙的儿子,既然父母都是神仙,当然是不分男女的,谁生都一样。 所以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的。 于是小圆又伸直了脖子,没有躲。 穆离渊将木头丢进了火里。 小圆松了口气,又吃了一口鱼,问道:“他是不是不想要我们呀?”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68节 穆离渊拿起扇子给火扇风,语气很平静:“他只是不记得了。” “我觉得他是不相信我们耶,那天吃饭的时候他一口都没有吃,一直在看我吃......”小圆觉得那是一种审视观察的目光,他回忆了一下,觉得不高兴,狠狠咬了口鱼,“今天和我一起下河摸石头的几个孩子都嘲笑我,说我们想要攀高枝搭关系,结果被打回原形赶下山了。我把他们狠狠揍了一顿。” 小圆说到此处,仰起头,准备迎接夸赞。 因为从前他被说是没娘的孩子时,就会狠狠揍对方,揍完了回家,穆离渊都会说“揍得好。” 可这次穆离渊只低声说了句:“别总打架。” 小圆愣了愣,扁下了嘴角,摔了手里的鱼,跑走了。 他感觉心里闷闷的,想哭。 这是承认了那些孩子说得对、他们确实没人要吗? 照影鉴看不到全景,只能看到小圆抱着腿缩成一团,坐在院子角落,肩膀一抖一抖,脑袋上的呆毛也一抖一抖。 江月白把照影鉴反按在了桌上。 沉思了片刻后,起身推门而出。 空山正靠坐在廊柱打瞌睡,听到响动赶忙站起身,迷迷糊糊地说:“阁、阁主......要干什么去?” 江月白已经走到了门口,脚步微顿,又转回了身。 “空山,你替我跑一趟。” 空山揉揉差点睁不开的眼睛,快步跑上前:“去哪里?” “去山下。”江月白垂眼,手指握紧摩挲了下,似乎在思索,“去请他们二人上山,就说是......”江月白抬头看了看四周风景,又望向天边,而后重看回空山,“就说是邀他们赏月。” “赏月?”空山摸不着头脑。 缥缈高阁坐落的山峰风景绝美,风花雪月样样皆有,只是阁主向来静心悟剑,从不会做这种无聊透顶的萎靡风月之事...... 况且,赏月,不是中秋才赏吗? “阁主......现在是春天......”空山小声提醒。 他恐是阁主闭关日久,一时忘了节气。 “是啊。”江月白面色如常,温声道,“春花月夜,不值得一赏么。” “噢!好的......”空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跑走了。 空山走了,江月白又叫来了凝露。 “《风吟》练得如何?” 《风吟》是凝露这几月新练的剑谱第七卷,她以为阁主要突击检查,连忙拔了剑,回道:“已练熟了。” “既然练熟了,便放松一日,与我去做些别的吧。”江月白微微笑道。 “好啊!”凝露正好不愿再练剑了,忙问,“去做什么?” “高阁临水,适宜捕捞。”江月白道,“我们去后山河中捉些虾。” 凝露:“......啊?” ...... 月刚出东山,亭中圆桌已经摆满了佳肴。 大多是鱼虾之类。 饭菜是由掌管弟子们餐食的师傅做的,江月白特地进了后厨,请师傅帮忙将几条鱼复烤出了焦皮。 约人赏月,这是头一回。 等人赴约,更是头一次。 江月白静坐亭中,等人时,顺便反思了一下自己上回的不妥之处。 他看江小圆吃饭,的确是带着审视打量的目光去看的。之所以一口未吃,一来是他不需要吃,二来是他满腹心事。 杀伐恩怨他都不怕,但有了儿子这件事...... 还是对他很有冲击的。 他想要套话试探,又觉得以此之道对待有旧情之人不太道德,所以一直没有把话问出口。 最重要的是,忘尘咒这道枷锁着实碍事,一千年前的事他完全不记得了,根本没法问。 好在对方是个善解人意的,猜到了他忘记旧事,也没有逼问一个解释。 上次相见匆忙,这次约见,必须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彻底搞清楚。 “阁主。” 江月白从思忖中回神,转过身。 空山三两步跨上了台阶,有些气喘:“阁主......” 江月白起身,为他拉了把椅子:“不必跑这么急,先坐下歇歇。” “不歇了。”空山摇摇头,手撑着膝盖,语气稍有些弱,“阁主......那个......我......” “人没请来。”他说完就垂了头。 江月白沉默了须臾,才问:“为何。” “那人说,他不是来讨要什么东西的,也没有什么别的目的。”空山转述道,“说你既然不认得他了,那便也不是他认得的那个人了,不必日日监视试探、也不必有负担,他不会打扰的。” 江月白彻底沉默了。 被这番话说得无话可说。 对方太豁达了,完全不像是来讨要名分或是骗取钱财的恶人。 倒显得他更像是不愿负责的渣男。 他的确很有负担,连这顿晚饭都是怀揣着进一步试探的心思请的。 毕竟谁也没法接受突然多出个带着儿子的情人,还恰好出现在怪物作乱的时间点,虽然只是巧合,但还是让他心存疑虑。 “噢!对了!”空山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胸口又摸摸自己右胸口,最后从怀里掏出了个东西,“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 夜色中弥漫开浅浅的花香,还有草叶的芬芳。 “他说山下花开得正盛,便用花藤编了个剑穗,说阁主是用剑之人,想必会用得上。”空山道,“他还说阁主不必纠结过往,把他当新识的朋友就好。” 江月白低头看着剑穗。 看了许久,一言不发。 久到空山以为他是站着陷入了深度冥思,已经神魂游离了。 “阁主?”空山叫了一声。 江月白抬起头,眉眼间眸色却是有些恍惚,淡淡道:“把这些饭菜给其他守卫和弟子们分一分,他们这几日辛苦,补些宵夜。” 他瞧了一眼空山脸侧的汗,轻声补充,“你也吃点。” 空山今日山上山下跑了个来回,正饿着,忙答应下来:“好嘞!交给我吧!” ...... 江月白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取密室里存放的那个紫藤花穗。 事情虽会遗忘,但他留下了许多东西——有故人的遗物、有知己好友的信物。 虽然他已经记不得那些东西属于谁,但是也不愿意丢弃。 灯下细看,两个花藤穗的编法并不一样,但是风格很像,一看就出自同一人之手。 江月白心乱如麻。 记不得的曾经,就如再也不会复生的人。 他早就不是那个他了。 往事如烟散,逝去不可追。 那人说得没错,只当是新识的朋友就好。 赠花穗只是告诉他过往相识不是假的,其余别的,就不奢求了。 江月白心想,若那人真在相逢那晚就向他强行倾诉那些过往情深,他不会感动涕零,只会觉得无助、重压、不知所措。 如此这般,倒让他轻松了不少。 江月白放回了花穗,仰躺在椅背,闭了眼。 可闭上眼后,面前却不是漆黑的,而是挥之不去的各种画面—— 那人布满茧的手、那人的粗布衫、那人安静不言的垂眸、还有小圆哭泣时头上一晃一晃的碎发...... 那人的眼睛很好看,是一种很深邃的感觉。 只用看一眼,就能看到时光的味道。 从深浅错落的眼睫描摹而过,如同读过了许多无言的故事。 无言的故事到底是什么。 他原先不想知道。 但现在很想知道。 ...... 空山凝露与守卫弟子们一起大吃一顿。 酒足饭饱,他们还一起赏了天上的绝美春月。 “唉,阁主还是第一次邀人赏月,居然被拒绝了。”空山无限感慨。 其他弟子们都好奇:“什么人,竟舍得拒绝阁主的约?” “一个......”空山说,“很特别的人。” 弟子们道:“就是上次来阁中那个?穿的很破带着孩子那个?” 不过当时夜色太深,大家都没怎么看清。 “怎么特别?”大家问。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69节 “这要从头细说......”空山正待继续吃鱼顺便慢慢叙说,却被人抽走了手里筷子。 “好了,别吃了!”凝露拉住赏完月色又要继续吃的空山,“你该回去站岗了!阁主一个人不安全。” “阁主修为高深莫测,怎会不安全?”空山喝了弟子们偷偷搞来的酒,有些醉,憨憨笑道,“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咱们两个是阁主的近侍!”凝露提高声音。 “那是因为咱们两个剑练得最差,阁主专门安排了眼皮子底下的位置,好随时指点差生。”空山醉后吐真言,“你不会真以为我们厉害到能当近侍了吧?就你那个......” 凝露端起一杯冷水便泼了空山一脸! 满座都惊呆怔住了。 空山也怔住了,呆愣片刻,他落水狗一样甩了甩脑袋,抹了把脸:“这是哪。” 凝露提起他便走。 冷水一泼,又狠狠吹了吹山间夜晚的冷风,空山酒全醒了,冻得直哆嗦,一路被连拖带拽揪回了涟波殿。 涟波殿一切如常。 唯独阁主寝房灯火未熄。 按理说,这个时辰,阁主早该休息。凝露丢了空山,轻手轻脚踩上台阶,从窗纸洞眼往里瞧——这个洞是空山很早以前扣的,用来观察阁主何时休息以便伺机偷懒不练剑,后来被她霸占,而今已成了她的专属窥探口。 空山手脚并用地爬到池边吐了会儿,起身正对上折返回来的凝露。 “你别这样看我......”空山虚弱地说,“你很吓人。” 凝露脸色阴沉:“阁主没救了。” 空山立时紧张起来:“阁主......真、真的出事了?” 不会啊,他只是去喝了一小会儿酒,难道那个怪物血尸回来了?! 他刚要绕开凝露冲上涟波殿,忽听凝露沉声道:“阁主被那个毁了容的女人迷住了。” 空山满脸疑惑地回身。 “那个人很不简单。”凝露神情如临大敌,“我怀疑阁主马上就要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你说什么呢,你是不是也喝酒了。”空山转身又呕了一口酒,抹了把嘴重新转过来,“人家那么善良,都说了不强求阁主能记得,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你懂什么叫做‘欲擒故纵’吗?”凝露嫌弃地看向他,“你读过兵书吗?懂得博弈吗?知道尔虞我诈吗?” 空山真诚道:“我只是个单纯的剑客。” “她越是哭诉前情、越是死缠烂打,阁主越会觉得手足无措无能为力。”凝露道,“可她现在这样,阁主只会心怀愧疚,再加上她的几分姿色,已经将阁主收入囊中了。” 空山面露震惊恍然,而后道:“没懂。” “你想,阁主不记得她了,看她就像看陌生人,再怎么叙说过往,也只是在听别人的故事,无法触动,只能将她当个累赘照看余生,那样的关系风一吹就散了。”凝露讲解道,“但若让阁主再重新爱上她一次,那便坚固牢靠,此后眷侣成双再不分离了。” 空山怔然,半晌道:“我不信。” 首先,那个姑娘是个善良的可怜的被毁了容的姑娘。 其次,阁主潜心修道,不可能对谁动情。 最多就是演一演夫妻,已经仁至义尽了。 凝露严肃道:“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空山惊恐:“你要去暗杀她?” “不。”凝露表情认真,“我要去请求拜她为师。” 空山更为惊恐:“你不要阁主了?!” 两人正待继续探讨,忽然远处传来门轴转动的“吱呀”一声—— 江月白提灯走出。 两人赶忙换了表情,退开行礼:“阁主。” 江月白道:“早些休息。” 空山小心翼翼地问:“深更半夜,阁主要去哪里?” 江月白经过他时淡淡回道:“人你请不来,我亲自去。” 江月白走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空山与凝露对视一眼。 “完了。”凝露说。 “好像是的。”空山道。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相逢。”凝露道,“阁主可能马上要有第二个儿子。” “也许是女儿。”空山纠正。 第76章 拒还迎 “师尊,我好怕。” 空山与凝露的辩论, 江月白隔着几道墙仍然听了个一清二楚。 凝露说得很有道理,所言种种也是他心存顾虑的原因所在。 那个人真的太能调动出他愧疚的情绪了,让他一连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夸一句对方手段高超不为过。 但对方也有很多地方不像装的—— 一来穿得实在太破了, 且破得很自然,一看就是经常穿破衣烂衫的人, 不像是刻意装可怜。 二来, 哪怕是在无人之地,也没有在孩子面前说他一句不是, 甚至还帮着他说话。 综上,他目前还是暂且认可空山的观点, 勉强认为那人是个善良单纯的好人。 ...... 深夜的山谷寂静。 晚风, 落花,淡香, 相得益彰。 小院还未熄灯, 偶有细微的声响传出。 江月白在侧墙的阴影里站了许久, 才迈步走出了阴影。 大门随意敞着, 不用叩门。 院中微微飘着汗水的气息。 小圆在练剑。 起手, 平刺, 背剑,回锋—— 旋腕, 搅水式, 浮波流云, 白虹贯日! 收剑。 满地的落花才后知后觉随剑风飞起,飘飘摇摇。 江月白微诧。 这套剑法, 远比缥缈阁最熟稔剑法的弟子还要运剑流畅。 若空山与凝露能使出这样的剑招, 他该奖赏他们三个月不用练功了。 可小圆没有得到奖赏。 反而得到了一盆冷水。 “旋腕干什么。” 穆离渊坐在远处的台阶上看他练剑, 嗓音有些冷。 小圆抹了把汗, 嘿嘿笑了下:“剑花呀。” “制敌剑不需要剑花。”穆离渊说。 “可是你教过我剑花的呀!”小圆委屈,“教了却不准我用!” 停顿片刻,穆离渊声音和缓了些:“用得不是时候。” “那该什么时候用?”小圆问。 穆离渊没有回答,小圆跑近要他抱,却发现他的目光越过自己落在身后远处。 小圆转头,看到站在落花飘摇里的人。 白衣融进夜色,好似要化的霜雪。繁花落地,四周寂寥无声。 小圆不懂什么美景构图,但面前的风景让他觉得好看得失真,像一幅画。 看清来人面容后,小圆惊喜地咧开一个巨大的笑容,就要飞奔扑过去。 却被穆离渊拉住了—— “你回去睡觉。” “我不睡!”小圆不服,“我不困!” “我认为你困了。”穆离渊把他拉近,嗓音微低,“现在去睡,明天给你做虾吃。” 小圆咬着嘴纠结了一下,最终在抱抱江月白和吃到好吃的虾里,艰难地选择了后者。 江月白唇角摆好了温和的笑容弧度,缓步走上前。 穆离渊从台阶上站起了身。 江月白的笑便有些不自在了。 可怜人屈膝坐凉阶,他觉得很是怜惜。 现在可怜人站起身,比他还要高出半头,着实让他有些怜惜不起来了。 “晚上冷,怎么穿这么少。”穆离渊垂眸看他。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70节 这道嗓音很低柔,似乎比对待小圆还要更宠溺温柔。 江月白站住了脚步。 对方每次都把关心的话说得很自然,好像他们是多年来从未分离过的密友。 但这种感觉让江月白非常不适,甚至是不喜欢的。 因为他并不想把从前的一些旧情延续到现在——如果每一段感情都纠缠不清,那他的“逍遥”也不是逍遥了。 “冷对我而言......”江月白试图向这个单纯朴素的可怜人解释修仙之人是不畏寒的,“不算什么。” 当然,其实他还是有点怕冷的,因为他习惯了收敛灵息仙气,好伪装成一个普通修者。 穆离渊闻言,没有说什么,只用双眼微微笑了笑——这种笑很深,也很浅,总之无声。 像在说:你开心就好。 江月白感到很不舒服。 他清了下嗓子,换了个稍显严肃的表情,问道:“小圆的剑是你教的?” 穆离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身让开了台阶:“外面风大,进屋说吧。” 江月白迈步登了一级台阶—— 脑海忽然闪过凝露那句,“阁主马上要有第二个儿子。” 于是又收回了脚。 “太晚了,我就不进了。” 渣男行径他已经对此人做了一次了,不能再做第二次。 夜深人静,孤男寡男,不太好。 穆离渊回头看向他,眸色中隐约有细微的神情变化,似乎是笑,也似乎不是,总之没有再强求,直接在屋外的冷风里回答了刚才的问题:“是我教的。” “那是什么招式?”江月白问。 “剑谱,《秋水问枫》。”穆离渊道。 “你与谁学的?”谈到剑招,江月白也没心思再摆出虚假的和颜悦色了,句句直截了当。 春夜寂静,便显得这阵短暂的沉默有些漫长。 “向我师父学的。”穆离渊停顿了片刻才给了回答。 “你师父是谁?”江月白追问。 穆离渊笑了笑,垂眸又抬眸,将面前的人缓缓看了一遍。 江月白一开始没有明白,但是两人之间寂静得久了,他便忽然明白了这个眼神里的答案。 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身份关系有点复杂,好像越来越超出他可以接受的范围。 “有点冷,我进屋坐坐。”江月白又重新迈上了台阶。 屋内物件堪称简陋,但却整洁。小圆已经在内室睡熟了,从屏风后传来平稳的呼吸,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声哼哼唧唧。 听起来软软的,很可爱。 江月白手指攥在一起捏了捏,假装已经捏住了小圆的圆脸。 “你可以进去看看他。”穆离渊从后面跟上来,顺便带上了房门,“他睡觉很不老实,总是踢被子,还总是说梦话。我每次守着他睡觉,能听到很多个他梦里的故事。” 江月白转过身:“照顾小圆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穆离渊用简陋的茶具为江月白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小圆很调皮。一个人照看确实有些辛苦。” 江月白接过了热茶,略微沉默了一下。 因为按照他预计的发展,这位善良淳朴的可怜人肯定会说“不辛苦”,而他就要表现出关切的模样闲聊——聊一聊他本人都忘记了的、多年来极力想要记起但怎么都记不起来的剑法,再聊一聊他们两个人究竟是怎么从师徒关系发展出不伦之恋的顺便从闲聊中问出这个和他们俩长得很像的孩子到底是用什么神奇方法搞出来的...... 但现在对方已经表达了“很辛苦”,以上步骤似乎都可以省略了。 “和我到山上去住吧。”气氛烘托到这里了,江月白跳过了套话的步骤直接说来意,“我已经让人收拾了房间,明日再去为你添置些物件和衣服。” 江月白自诩不是不愿负责的人。 说出了这样的承诺,也能让面前这个曾被负心伤情的人安心。 然而江月白话音落后,对面的人只是笑而不语。 江月白忽然有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他似乎要被对方拒绝第二次了。 怎会如此? 难道对方当真只是逃难路上碰巧途经此地?完全没有任何来讨要名分赖着不走的意思? 还是说......这样的表现,又是这个人设计的另一个让自己心软信服的把戏? “仙君先把热茶喝了。”穆离渊伸手,请江月白在桌边坐下,语气依然很温柔,“凉了就没法驱寒了。” 江月白在桌边坐下,心情复杂地喝了口茶。 穆离渊坐在对面,安静专注地在看他喝茶。 窗缝透进来些凉风,将本就不算明亮的烛火吹得摇摇晃晃,落在面容上的光影也明暗错落。 江月白喝了几口便不喝了。 气氛太静谧,便显得呼吸声格外清晰。光影错落下,近在咫尺的眉眼像墨笔勾勒出的,引人意乱。烛光的摇曳与呼吸的气息一同起伏,在静夜里弥漫开无声的暧|昧气息...... 这气息很古怪,浓郁却没有来源,寻不到又无处不在,和他们之间这种至今还没有清晰明了的身份一样朦胧。 江月白当即放下茶杯站起了身。 多年阅人的经验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 “深夜造访冒昧了。”江月白不再虚伪假笑,换回了自己惯常的“淡淡”口吻,“你早些休息。” 穆离渊抬眼瞧着他利落起身的动作,眸色里还是从容又暧|昧不清的浅笑——江月白对视着这双含笑的眼,觉得这样很不妥。 对方似乎在明目张胆地和自己调情。 空山那傻小子的猜测完全不靠谱,面前这个人根本就是装得人畜无害实则城府极深的狐狸精。 “仙君,”穆离渊没有起身送客,反而轻声问,“要给我准备什么样的衣服?” 江月白看着这双含情脉脉的眼,心内泛起一丝冷笑,表面仍是平静温和的:“你想要什么样式的,我可以吩咐人去做。” “所以仙君,”穆离渊迎着江月白审视打量的目光,眸色仍旧是似笑非笑晦暗不明,“是要认我和我的儿子了?” 江月白直截了当道:“别笑了。” 这人每次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暧|昧不清的笑,他很好笑吗?显然不是。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对方在刻意撩|拨。 穆离渊抿唇,很听话地不再笑了。 “我只是看你们过得可怜,”江月白勉强维持着心平气和,“以前的事情我记不清了,但既然你开了口,我也就当你说的是真的。” 对方到底有没有撒谎,其实他都无所谓。这些年来来找上门要他负责的人太多了,数都数不清,他也从来不会过分深究。毕竟“要他担责”这种事几千年来做过太多次了,早已经习以为常。 此刻就当对方说得是真的,孩子都给自己生了、这么多年的穷苦辛劳也都受了,他当然须给对方安排一个衣食无忧的余生做补偿。 “仙君是不是在疑虑,”见江月白许久没有说话,穆离渊忽然问,“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我们的?” 江月白抬起眼,轻微地挑了挑眉,但没有回答。 沉默一下后,穆离渊站起了身。 本就晦暗的烛火被遮挡,笼罩下一片深黑的阴影。 “不如这样,”穆离渊低缓地说,“师尊亲自来和我试一试,不就知道能不能生出来了?” 江月白:“......” 好一个不怀好意居心叵测的坏男人。 江月白站在原地没动。 穆离渊往前走近了一步,向江月白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是个邀请靠近的动作。 “夜深了,我服侍师尊到榻上休息,好吗。” 江月白垂眸看着对方的手——硬朗、骨感、薄茧遍布,不是一双细腻的手。 他很快便在心中有了判断:常年做粗活的手,也可能是常年拿兵器的手。 江月白还在思索间,穆离渊已经拉住了他的手,准备带他向里走。 “不用了。”江月白抽回手,把话说得很直白坚决,“从前逍遥世间,或许常有风流犯错,我道歉,但那都是从前,如今我避世而居潜心修行,想要悟透清心剑法,凡俗种种,我都已厌烦,不想再碰。” 烛火昏暗,但江月白还是清楚地看到对方脸色僵硬了一下。 “当然,你也不用担心,”江月白保证道,“你是什么人对我而言都不重要,如果你愿意留下,往后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如果不愿留在此处,我会给你一笔银钱,足够你们生活。” 穆离渊很久没说话,深呼吸了几口,才略带颤音地喃喃:“师尊......” 虽然对此人刚接触自己几天就亲昵叫师尊这个行为不很适应,但江月白理解对方大抵是因为自己的话太直白而难过,于是努力把面色放温柔了些,叹了口气:“我说了,我会对你们负责的......” “师尊说从前常有风流犯错......”穆离渊话音颤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极为艰难,“真......真的吗?” 江月白皱眉,忽然有点不耐烦。 难道他夸下海口说了一句“我会负责”,就彻底被缠上了?还有义务把之前千百年的旧事都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跟这个人反思分析一遍? “我随口一说,你别太较真。”江月白放了左手捏着的茶杯,往屋门口走,“往事太多,我大都记不清了。时辰不早,你休息吧。” 刚走到门口,忽然耳边凉风一扫,接到了一道带着哭腔的传音: “阁主!阁主救命!那个怪物又回来了!阁、阁主你快回来呀呜呜呜!它好凶我们打不过啊啊啊!” 江月白掐断了传音。 空山这臭小子怎么还哭上了?! 出门没走几步又收到了一道传音,这回是凝露的。 凝露倒是没哭,语气镇定: “阁主!那个怪物把我们暴揍一顿之后又消失了!” “涟波殿内有十八件武器摔碎,三十本剑谱损毁,您的佩剑剑柄也被怪物啃了一个牙印。”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71节 江月白听得心在滴血,回了一道传音:“空山没事吧,怎么哭了。” “没有。”凝露认真严肃回道,“他躲得很远,躲在水池里,是被我给捞出来打哭的。” 江月白:“......” 空山与凝露日日闹矛盾,不是吵架就是打架,一打就打得头破血流,着实不让人省心。 江月白走出了院门,忽然又想起什么,步履匆匆转身往回走。 穆离渊正站在门口安静地望着他,背后微弱的烛火笼罩出身形——来时江月白明明看到对方个子很高,可此刻背光而立的身形很颓丧,失魂落魄的。 “你与孩子今夜不要出门,安心歇息,”江月白快速说,“我回山上看看。” “是那个怪物回来了吗。”穆离渊问。 江月白点头。 “会来这里吗。”穆离渊小声问。 “我会吩咐巡逻守卫守好尘涧谷,”江月白道,“应当不会有事的。” “可是......”穆离渊欲言又止。 江月白保持着耐心站在原地,接了他的话:“可是怎么?” 穆离渊犹豫很久,才轻声说:“我好怕......” “不必怕。”江月白安慰道,“外面有巡逻守卫,我回去之后会发传音通知长老们,让他们加派人手......” “我知道了。”穆离渊嗓音暗淡,“仙君回吧。” 漏风的木门关上了,从破烂木缝里透出的点烛光也熄灭了。 江月白看着在自己面前关上的门,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 他心内泛起一丝冷笑。 这人居然还想和他玩欲擒故纵,那就别怪他反过去玩一玩当个教训了。 ...... 空山被凝露揍得鼻青脸肿。 “好姐姐,别打了!”他趴在凝露脚边连连讨饶,“我错了!我已经认错了啊......” 他实在想不明白,只是怪物来袭的时候他一个紧张跳进了水池里,怎么就惹得凝露这样一顿凶猛的暴打。 他已经道了歉认了错,凝露反而打得更狠了。 比刚刚那个怪物下手还狠。 “你是不是被、被怪物附体了啊!”空山抱住自己脑袋。 凝露猛地停住了手,俯身下来,神秘兮兮地低声说:“我在试验。” 空山仰起鼻青眼肿的脸:“试验什么啊......试验我多扛打吗?” “试验阁主到底有没有真的爱上那个女人。”凝露的拳头都已经渗了血,可脸上的表情依旧认真正经,“如果阁主在一刻钟之内回到山上,证明他还没有爱上她。如果阁主在一刻钟之内没有回山,证明他已经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你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嘛!”空山对自己挨的这顿打非常不服气,“你就算不打哭我,阁主也会马不停蹄赶回来的啊!涟波殿里有阁主视若珍宝的剑!还有阁主这么多年收集来的各种宝贝剑谱!怪物来作乱,阁主肯定心急如焚啊!” “不,一,定,哦。”凝露缓缓说,“在阁主心中,山下那个女人的分量,很可能比全部这些加起来还要重。” “怎么可能!那个女人才出现多久!”空山断然否定,对神神叨叨的凝露感到气愤,“全缥缈阁的高手都被阁主吩咐驻守在山下山谷了,现在山下可比山上安全多了!阁主又不是傻子!哪里更需要他还会判断不出吗!” “爱情令人智昏。”凝露道,“这里的东西再重要,奈何不会装可怜,可是山下的那个却很会,你以为她是为什么穿那么破?” “凝露,我觉得你是话本传奇看多了。”空山替凝露的精神状况感到深深担忧,“哪有那么玄乎,不信我们赌一个月值夜,我输了替你站一个月夜岗,我赌阁主不出一炷香时间就会回来。” 凝露缓慢认真的语气里隐隐带着丝兴奋:“那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 江月白在萧瑟寒风里站了一会儿,重新走上前,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四周残花落叶飘零,冷风呼啸似鬼嚎。屋子破旧,门窗都在透风,房顶的碎瓦还被掀飞了几片。 江月白记得自己那日明明吩咐了空山挑一间好点的屋子,现在这屋子却一副要塌了的模样。 江月白在心里思考着,面前这幅景象,这到底是空山没有认真按照他的吩咐办事,还是这个擅长伪装的人故意装可怜把屋子搞破给他看, 最后得出了“应当是后者”的结论。 毕竟空山那个小屁孩只是脑子笨,但人是老实的。可这个带孩子的人很不老实,满口谎话,没一句真言。 正腹诽时,忽然面前的门打开了—— 夜深无月,唯有几点远远的星辰。 幽暗之中,江月白只能看到对方解开飘散的长发,还有那双隐有微光的眼眸。 “仙君怎么还在这里......”穆离渊的嗓音极度暗哑,“回山上看看你的徒弟们吧,他们更需要你......” 江月白:“......” 又来。 欲拒还迎是吧?方才扭捏着示弱,现在又摆出一副冷淡模样,反倒成了自己上赶着进门一样。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江月白语气还是温和,做出要转身的模样,“那我就走了。” “别!”穆离渊忙说,“别走......” 江月白回过头。 穆离渊对上江月白视线时又垂下了眼,小声说:“我不是想让师尊走,只是怕缠得紧了,惹师尊厌烦......” 江月白心道这倒是真的,他方才已经有点厌烦了。 对方倒还有自知之明,抵消了那点厌烦。 “行了,夜里不安全,我留下陪你。”江月白叹口气,登上了台阶,“你睡,我坐着。” 穆离渊转身看着他:“师尊今晚真的不走了吗。” 江月白:“嗯,不走。” 穆离渊跟在他身后:“方才小圆做噩梦了,还喊了你。” “我明天拿点安神散,让他每晚睡前服就不会做噩梦。”江月白迈步进了屋,回头说话时隐约看到对方那双眸色暗淡的眼眸里,有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 可再仔细看时,又只剩下了无辜清澈。 穆离渊几乎是在江月白进屋后的一瞬间,就飞速地甩上了门!并且上了锁。 声音急切到——江月白感到自己仿佛是踏入了吃人妖怪的巢穴。 “锁门做什么。”江月白问。 屋里没有点灯,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面前的人只剩下一个漆黑的轮廓。 “防怪物啊。”穆离渊低柔地说。 黑暗的阴影一寸寸向前移动,缓缓包裹住了江月白,空气中好似弥漫开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 江月白心头一颤,忽然觉得,怪物好像不在外面。 就在自己面前。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忘尘咒 “师尊会爱很多人,但我会永远只爱师尊。” 门窗都在透风, 可奇怪的是,房内一丝风也感受不到了。 四下弥散开奇异的气息。江月白并不能准确描述出来这种气息是什么味道,但是觉得莫名熟悉。 “师尊......”穆离渊走到了极近的位置, 微微俯身,在黑暗里摸到了江月白的肩膀, 双手又顺着江月白的肩膀向下, 一点点滑过手臂,最后握住了他的双手, 将它们聚拢在身前。 这一套动作太缓慢了,江月白觉得自己的皮肉骨骼都在对方的掌心下被细致地描绘出了形状。 “你的手好凉啊。”穆离渊低缓地说。 “没事。”江月白想要抽回手, “外面站久了, 在屋里坐一会儿就好了。你去睡吧,我在这里守着。” 穆离渊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嗓音里隐约带了一丝哑:“我想和师尊一起睡, 可不可以......” 江月白:“.....” “不可以。”江月白拒绝, “你这里的床榻太窄, 睡不下。” 暗夜并不能淹没对方那道牵扯不断的视线, 反而越描摹越浓郁、越缠绕越难解......相攥的手心里已经渗出了意味暧|昧的细汗, 那双惯会浮动微波的眼眸里几乎要滴出来深情的水了。 江月白觉得再对望下去要出大问题,又往回抽了一下手:“我不太喜欢和别人有身体接触。” 手当然是没抽回来的, 但语气已经足够正经冷酷、足够清心寡欲、足够仙风道骨, 若对方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正常人, 该被这样一句义正言辞的话震慑得一同正经。 “师尊刚才还说从前有过很多段风流过往,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是‘不喜和别人接触了’?”对方显然不会察言观色, 或者说选择性失明了, 甚至说了更含情脉脉的话, “我们从前, 每晚都是一起睡的。” 江月白沉默了一下,问道:“是吗?” 他现在对此人的任何话都持怀疑态度。 “是的啊。”穆离渊认真地看着他,“从小到大,师尊每天晚上都会陪我一起睡......” “停!停一下。”江月白出声阻止了对方继续讲话,深吸了口气,“别叫我师尊,有点......” 感觉有点悖逆人伦。 尤其是用这种深情的语气。 师尊每晚和徒弟一起睡觉?要是真的,那自己以前到底是什么无耻之徒? 有这么做师尊的吗? 这不是简单的渣男了,可以算得上人渣了。 “因为我小时候怕黑,一到夜里总觉得屋子里面有鬼。”穆离渊解释,“我晚上不敢一个人睡,师尊就会过来陪我,我想要听话本上的故事,可师尊偏给我念剑谱,念着念着,我就睡着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72节 江月白心里的惊涛骇浪落了:原来是这种道德高尚的陪|睡。 是他思想肮脏了。 “剑谱你都还记得吗?”江月白忽然问。 一通含情脉脉的废话里面,他精准抓取到了“剑谱”两字。 对方无言。 “除了《秋水问枫》,你还记得其他剑谱吗?”江月白追问。 穆离渊望着他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眸底的光芒消失不见,含情脉脉的语调变得有些冷硬:“忘了。” 江月白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情绪变化,依然继续问题:“不至于一点都记不得吧?” “我去睡了。”穆离渊松了他的手。 垂幔撩开又落下,身形消失,远处床榻微响一声,便再无动静了。 江月白松了口气,摸黑坐下,又摸黑倒了杯冷茶。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故意岔开话题装不明白——不管对方是真因为他们之间有情深一段,还是别有其他目的,都对肌肤之亲不用避讳,可是他不一样。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他而言这只是个陌生人,他不该冒犯,更没兴趣往别的方面发展。 只有责任。 江月白喝了口茶,思索了一下,又给责任里加了一点别的——他还挺喜欢那双眼睛。 其余的,就没有了。 不知不觉间,江月白把一壶茶都喝光了。 最后给自己下了一个定论:他确实很有渣男潜质。 小圆哼哼唧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胡话,江月白一句也没有听清,只听到声音软软的,让他想到了糯米元宵。 明天让师傅做点糯米糕,小圆或许会爱吃。江月白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长夜漫漫着实无趣,得用胡思乱想来打发。 坐了一会儿,江月白起身朝内室走。 离近点好听清小圆到底在说些什么梦话,给无聊时光增添点乐趣。 刚伸手拨开垂幔,小圆的软糯声音却消失了。 只剩下离得极近的、压抑的呼吸声。 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整个人已经被放倒在了榻上! 这力气也太大了。 江月白缓了口气:“怎么不睡。” 穆离渊压低了嗓音:“等你呢。” “别这样,”江月白听出了这种嗓音里的危险,试图用小圆来阻止当前的情境朝更危险的方向发展,“孩子还在......” “不在了。”穆离渊俯身靠近了些,“把他抱走了。” “这样,你听我说,感情这种东西需要慢慢培养,”江月白握住对方的手,一点点把它从自己肩膀上往下推,耐心劝导,“不差这一晚上,你先让我起来。” “可我忍不住了。”穆离渊垂望着他的眼睛里显出些无辜,低头到几乎鼻尖相触的距离,语调里是浓浓的缱绻迷恋,“我好想你......想了很多年了。” 江月白推下去了对方一只手,又去推另一只,敷衍道:“往后相伴的时间有的是,等我接你上山,我们日日都可以在一起......” “我不要以后,只要现在。”穆离渊一把抓住了他不安分的手,气息都带了微喘,“以后你总要再把我忘了,一次又一次,对不对?” 这倒是真的。 “是我亏欠你。”江月白正人君子地说,“所以不能再欺负你。” “我不介意。”穆离渊一只手便按住了他两只,微乱的呼吸略显语气急切,“你可以尽情欺负我。” 江月白:“......?” 怎么感觉这人有点变态。 “孩子有一个就够了。”江月白放缓了嗓音,用半是调侃的语气说,“我不忍心你再受苦。” “可我觉得还不够。”穆离渊闻言忽然弯了下唇角,似乎在笑,眸色里透出些若有若无的恶劣来,“小圆太会捣乱了。我想再生个女儿。” 江月白一边耐心劝导对方,一边还要防着对方来解自己衣扣,奈何双手被压着手腕按在了一旁,转眼间衣衫颈口便敞开了。 对方的呼吸顺着这道开口滑进他的肩颈,有些凉,还有些痒。 “生什么生,”江月白不知怎么就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地叹气,“别闹了,快睡吧。” 穆离渊真的停下了动作。 不动了。 他记起上一次江月白这样轻快的笑。 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 他们在月下喝酒,江月白说那是他发明的紫藤酒。 喝完了酒,依依惜别,他心痛得泪流满面,江月白却一点都不伤心,反而笑得轻快,说:“相伴不在朝夕,而且我还有渊儿陪着我。” 他那时很嫉妒“渊儿”,后来却觉得“渊儿”是个可怜鬼,根本不值得嫉妒。 他得到过江月白轻快的笑,渊儿没有得到过。 只得到过痛。 那些扭曲的痛恨在江月白眼中,不过是在看一个可怜人为爱发疯。 越是发疯,江月白的眼神就越是从容,甚至满意,把他的心都逼出了血。 可血流成河的心里却觉得江月白很迷人。 江月白不笑的时候很迷人,笑起来的时候更加迷人。 不论是清冷浅淡的笑、温柔无奈的笑、还是轻快愉悦的笑...... 每一种都有每一种的韵味。 “师尊......”穆离渊几乎是祈求着说,“你别走......” 江月白身子一僵,被身上人忽然的泪眼朦胧弄得有些无措。 他不敢笑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别再走了......”穆离渊俯身枕在江月白的胸口,听到了不急不缓的心跳,闭上眼的时候,看到了水天氤氲一片。 载着江月白的一叶孤舟远远消失在云烟里。 他们连挥一挥手的告别也没有。 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也是如此。 江月白怀里躺了人,一时间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以示清白地放在身体两侧。 没一会儿忽然感到胸口凉凉的,湿了一大块。 他有些头疼。 这人赌气已经很难哄了,流泪就更麻烦了。 “我不走。”江月白只好温声安慰道,“今夜不走,以后也不走。” 虽然他知道这些承诺是在胡扯。 “那我可以吻你吗。”怀里的人忽然抬起了头,水痕未落的眼睛亮晶晶的。 江月白并不觉得这句请求和他的上一句承诺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没回答,对方也没等他回答。 吻已经落了下来。 毫无章法可言。 像个吃到好东西的小孩子,急切热情过头地啃咬。 江月白被堵得难以呼吸,觉得下一刻就要窒息晕过去。他微微曲指,想要挣脱,却被对方更深入地十指相扣——每一点不算用力的反抗都成了一种主动的调|情。 他不敢用力反抗,怕控制不好力度弄伤了对方,但对方吻了唇又去吻颈,吻了肩颈又要向下,而且似乎对他的身体和衣带系法很熟悉,不用低头去看,只单手摸到一挑便解开了...... 眼看事态就要失控,他终于在想要不要动手把这人反压在床上制服住,然后再结结实实捆起来—— 谁知对方倒率先软了手腕,松开了他的手。 穆离渊解了他的外衫,却没再做什么,只拉过一旁的薄衾将两人一起蒙了进来,而后乖巧地枕着他的手臂闭了眼:“你抱我睡。” 江月白:“......” 他很想把这个人掀下床去,但怀里很快传来了平稳安睡的呼吸。 他被吻得呼吸不畅,胸口还在急剧起伏。 作祟者居然已经满脸清白无辜地枕着他手臂睡了。 有这么不见外的人吗? 长夜渐渐恢复寂静。 江月白平躺着缓了一会儿,低头去看,只看到怀里人被揉乱的长发,还有随着平稳呼吸微颤的长睫。 长而密的眼睫,和小圆的很像。 小圆长得很可爱。江月白其实一直很有想捏小圆脸的古怪冲动,还想拽一拽小圆的长睫毛。 小圆不在,江月白伸手拽了一根怀里人的睫毛。 床幔微敞着,窗外的星光透进来一点。他将睫毛拿在眼前,两指搓着让它旋转。 是有弧度的,还有深浅。根部是深的,尾稍是浅的,像一笔细致而流畅的墨色。 玩了一会儿,睫毛掉了,床榻上太黑,找不到了。 于是他又拽了一根。 这根的弧度深浅与上一根完全不同。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73节 又是另种墨笔的走向。 如果这双眼睛是一幅画,该会很难画吧。江月白心想。 玩够了,他把睫毛一扔,手搭在怀里人肩膀上闭眼睡觉。 ......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床幔被拉得很严,严丝合缝,还拉了两层,透过来的日光变得温和柔软,让半睡半醒的人产生还能再睡一会儿的错觉。 可这错觉没持续片刻,江月白一下子清醒了! 他翻身坐起,感觉腰酸颈痛,浑身都是没睡够的疲倦。 但他不敢在这张床上再停留,三两下穿好了衣服,一把拉开了床幔—— 耀眼的日光霎时间充盈了视线! 江月白闭了下眼,起身向外走。 桌上凉茶与巾帕都已经备好,他洗漱擦拭之后抬头,瞧见墙上凹凸不平的铜镜里映出了满脸倦容的自己。 他其实是不用睡觉的,可昨晚睡了一觉,反倒睡得更疲倦了。 江月白反思了一下原因,最终将责任归结在对方身上——对方根本不是什么身体虚弱的可怜人,而是力大无穷的男人。一个吻就差点要了他半条命,并且吻完就可恶地睡着了,留他缓了半夜才缓过气来。 江月白抬手摸了摸唇角,有些隐隐作痛,他又离近了些,贴着铜镜仔细去看自己的肩颈——吻痕红紫斑斑驳驳。 弟子们看到了,就说昨晚和怪物 nànf 打架了吧。江月白用力往上拉了拉衣服,提前想好了说辞。 可不能把缥缈阁的小弟子们带坏了。 院子里已经响起了动静。 江月白推开门,最先看到的是小圆——小圆摆成一个小小的“大”字躺在草地里,剑谱扣在脸上,手里还抓了一只草编的蚂蚱,似乎睡着了。 穆离渊依然穿着破旧的粗布短衣,在火堆旁戳柴火灰。 火堆上架着的锅正在“咕嘟咕嘟”,在虫鸣鸟叫里散发着沾染人间烟火的温馨气息。 见江月白出来,穆离渊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到了他面前,带着笑意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江月白对这种目光很不理解,明明昨夜还相拥而眠,一刻不见,此时倒瞧出些恋恋不舍的意味。 有意思。 江月白刚一笑,穆离渊便立刻很轻地抱住了他!江月白并不明白为何要抱,但手还是很自然地搂了身前的人,在背上轻拍了拍——所有想他寻求安慰的弱者,他都会这样无言地给些安稳。 穆离渊埋头在他肩膀,低声说:“师尊昨夜辛苦了,我熬了粥,给师尊补补......” “你还会做饭?”江月白提着他的后领子把他从自己身前拉开,笑笑,“行,我尝尝你的手艺怎么样。” 穆离渊很高兴,牵了江月白的手拉他到小石墩旁,江月白坐下之前,还俯身替他扫了扫石墩上的灰土,然后洗手擦手,小心翼翼盛了一碗粥,递给江月白。 粥是白粥,味道却很香厚,每一粒米都是软糯的,像夜里小圆软软的梦呓。 穆离渊安静地看着江月白一口口喝粥,目光专注地一眨不眨。 江月白抬眼,那道目光便对他笑。 粥其实是好喝的,可江月白有些不自在。 这幅场景太美好了,让他有一种——喜事春宵头一遭,云雨幽梦醒来后的恍惚。 他在心里反复回忆:昨晚确实只是清清白白睡了一觉,没做什么吧? 回忆着回忆着,突然后知后觉地回味到方才对方那句话,“昨夜师尊辛苦了......” 辛苦了? 辛苦什么? 江月白拿碗的手一颤,险些把粥洒了。 他该不会那么混账吧? 然而今早醒来,身体的确困倦得不正常。 一番可怕的猜测后,他端碗的掌心都渗汗了。 “你......”江月白试探道,“昨晚睡得如何?” “很好。”穆离渊回答。 江月白放了碗:“可我感觉......” 他抬眼又垂眸,垂眸又抬眼,几度欲言又止,最后揉了一下后颈。 穆离渊看着他的动作,好像明白了什么,急忙解释:“我没对你做什么。” 江月白揉着后颈的手僵硬了一下。 这个解释很不错,但是很怪。 要真是吻到深处情难自持,也该是他这个渣男对别人做些什么,毕竟这世上所有人跟自己比来都是无法反抗的弱势群体,怎么反倒要对方来解释。 这样很不妥。 “我的意思是说......”江月白握拳抵着鼻尖清了下嗓子。 “昨夜我枕着师尊的手臂睡着了,”穆离渊站起身,绕到江月白身后,弯腰替江月白揉肩膀,“师尊好像是不愿意碰到我,一晚上都睡得很僵硬,所以我早早就起了,让师尊一个人多睡会儿.....” 江月白松了口气,然而越听越不是滋味,他昨夜的确是睡得两手无处安放、四肢僵劲不能动。 他自认为正人君子。 到了这人口中就变了味了。 江月白转头,对上了穆离渊那双无辜清澈的眼睛。 里面满是乖巧和柔情似水。 相视片刻,他对着这双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心道:不错,挺会装,头一次遇到这么会装可怜的高手。 按理说,他可以现在就戳穿对方是个小骗子的,但他还想再瞧瞧这人还能演出什么样的可怜戏。 有趣极了。 江月白看了一眼远处睡得很香的小圆。 买大送小,两个都歪打正着地合他心意,一个可怜一个可爱,不亏。 “小圆怎么睡在地上?”江月白收回视线。 “昨晚把他抱到了椅子上,没睡好。”穆离渊解释道,“今早刚拿上剑就喊累,我给他编了个草蚂蚱赔罪,他没玩几下就躺倒了。” “这里的床是一人床,你们两个当然睡不好。”江月白道,“山上的房间宽敞,今日就搬去吧。” ...... 江月白前几日就吩咐人挪开了涟波殿侧房里的兵器剑谱,地下兵库的密道机关还没来得及开,东西全部堆在涟波殿正殿后,昨夜被血尸怪物狠劲霍霍了一遭,毁坏了不少。 空山以为江月白收了传音一定会连夜赶回来,谁知天都亮了也没见到人影。 “一个月太长了,”空山语气绝望,“半个月吧,我帮你站半个月岗。” 凝露嘴角勾出冷笑:“一个月就是一个月,差一个天都不行。” 空山面如土色地叹气:“一晚上还不够阁主谈情说爱吗?为什么还不回来?” “当然不够。”凝露抱剑靠着树,“一夜春宵之后还要意犹未尽,再搂搂抱抱、你侬我侬、诉诉衷肠,说着说着就又动起手来了,重新到床上去了。爱情故事里都是这样的步骤。” 空山好奇:“你从哪搞到的爱情故事书?能不能给我也看看。” 两人认真探讨了一下爱情故事的细节,远处结界屏障动了动,他们急忙换好表情站直。 “在这守了一夜?”江月白问。 空山与凝露一起点头。 “辛苦你们了。”江月白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空山抬起头,回味了一下刚刚凝露讲的爱情故事,把里面的男主角换上阁主的脸,觉着阁主今日的确满面春风。 凝露也抬了头,看的却不是江月白,而是江月白身后的人。 破衣服狐狸精——凝露已经给这个人起了名字。破衣服狐狸精今日面色红润,一双眼睛显得更好看了。 想必已经怀上了阁主的女儿了。 这个年纪其实并不太懂什么情情爱爱,但一知半解的时候最是上瘾,几次分析下来他们已经觉得自己是情爱的行家了。 他们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江月白瞧着他们脸上乱七八糟的神色就猜出了几分。 “你们去把屋子收拾一下。”江月白给他们吩咐了些事情,好制止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他们脑子里发酵,“凝露,你看看屋里都缺什么东西,写张单子给我。” 两人领了任务离开。 半路上凝露在想:这个破衣服狐狸精她是非拜师不可了,仅仅只陪着阁主过了一晚上,居然就身份一下子提升,有了阁主夫人的待遇,一定是有什么绝妙的人格魅力。 若她学会了这种魅力,整个缥缈阁的男弟子都要被她尽收囊中! 想到此处,凝露心情愉悦地哼起了歌。 再一想到往后一个月不用值夜,歌哼得更愉悦了。 既然要拜师,那么拜师的诚意提前就要做足。 凝露把能想到的女子用品全部写下来了,还到处拉着女弟子给她补充。等全部统计好交到江月白手里时,单子已经有整整十页纸。 胭脂水粉、珠宝首饰、锦衣罗裙......每一大类都分了小类,胭脂有这种颜色还有那种颜色、镯子有玉的还有玛瑙的、衣裙当然是各类款式都写上了。 江月白只很随便地扫了一眼,把纸一折,交还给了凝露,说:“全买。” 凝露惊讶得张大了嘴:“阁主......你真的好爱她!” 采购可比练剑有意思得多,凝露马不停蹄跑到后山练功场,问谁愿意做她的跟班下山去集市。 弟子们显然都和她的想法一致,练功不如下山玩,一瞬间大家都撂了刀剑涌上来。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74节 凝露挑了二十个体格健壮的弟子,招摇过市地下山了。 ...... 小圆很久没睡过大床。 屋子里面稀奇玩意不少,但他昨晚在椅子上歪了半夜,今日实在太困,见到宽敞的大床立刻打了个呵欠,身子不由自主地便被吸到了床边。躺下之前他抱住江月白蹭了蹭撒了个娇,然后心满意足地趴进了软褥里。 若不是太困了,他其实还想多蹭一会儿的。 褥子软软的被子也软软的,小圆心想等醒了之后再接着蹭,没想完就不省人事了。 江月白在床边坐下,不一会儿就听到小圆开始哼哼唧唧说梦话。 他没忍住,摸了摸小圆的脸。 摸了就发现手感非常之好,光滑细腻柔软白嫩还很有弹性,和面团一样。 于是改为捏,捏完又改为揉搓,一发不可收拾。 穆离渊正在另一间房里换衣服。 凝露殷切地将珠宝首饰在梳妆台上一件件排开,买来的衣服也都全部抱在了手里要对方挑选。 “我给店家报了你的身高,家家都说没有现成的尺寸,只能留了订钱让他们做,改日再去取。这几件是店家说学徒不小心做坏的,尺码大了,正常姑娘穿不了,我说这不正好吗!赶紧买回来了。”说着,凝露从怀里捞出一大团粉色,热情递上,“我觉得这件最好看,我帮你穿上试试吧?” 穆离渊看着满桌子闪闪发光的首饰。 简直震惊了! 他完全没料到江月白说要给他添置的衣服是这种衣服。 而且身边这个女孩也很奇怪,他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少女看自己时明明是满脸横眉冷对的神色,像只目中无人的孔雀。几日不见,不知为何忽然性情大变,成了甜美小黄鹂了。 “多谢......”穆离渊略有艰难地道,“你放着吧......我自己穿。” 凝露把怀里抱着的一大堆衣服放下,却迟迟没走。 “那个......”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来委婉的,“我该怎么称呼你呀?” 穆离渊抬头,从镜中看着她的表情:“你们阁主怎么说的。” “阁主没说啊,但是你都住到阁主寝殿里啦,大家都管你叫‘阁主夫人’啦!”凝露回答。 穆离渊没忍住愣了一下:“什么?” 而后反应过来什么,笑了笑。 他的确是隐藏了身形,但还没到被错认成这种地步的程度。 仔细想了下,可能大家都以为小圆是他生的了。 “阁主也是我们的师父,你是阁主的爱人,不如......”凝露见对方笑了,态度不错,赶忙趁热打铁,“我也拜你为师吧?” “我?”穆离渊摇摇头,“我普通人一个,一无所长,还是算了吧。” “哦......”凝露闷闷不乐点头,“好吧。” 今日拜师计划进度为零,凝露退出屋子后,抿唇握拳给自己打气:没关系,以后日子长着呢,早晚要拜这个狐狸精为师! 凝露走了,穆离渊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皱眉。 忽然觉得江月白在教训他。 不过他倒是很乐意被江月白暗暗地教训。 粉色,太奇怪。绿色,太俗气。淡蓝...... 很不错。 头疼万分的抉择后,穆离渊终于选定了淡蓝色的一件。 他很喜欢淡淡的蓝色,淡得泛白,像澄澈的霁雪天空。 小的时候,师姐做的蝴蝶翅膀就是这个颜色,他问是什么颜色,师姐说“这叫月白色。” 月白色,很好听,也很好看,但很久以来他一直觉得自己不配穿这个颜色。 直到回到剑开天门那日,他才终于穿了这个颜色,去与他的心上人相见。 穆离渊换好衣服走近的时候,江月白正在揉小圆的脸。 听到脚步声,江月白收手抬起了头。 而后是漫长死寂。 穆离渊在这片安静里紧张地攥住了手指,掌心都渗汗了。 面对江月白时,他总是极度地不自信,怕一无是处的自己没有能让江月白喜欢的地方。 尤其是受惩罚般,穿着一件滑稽不合身的衣服。 然而江月白根本没有过多评价,只给了一句客套敷衍的夸奖: “嗯,衣服不错。” 但这句“不错”就足够穆离渊开心了。 穆离渊单膝跪了下来,手肘撑着床沿,声音很轻,几乎只有嘴型:“很可爱吧。” 他指了指睡着的小圆。 “嗯。”江月白点头,“是挺可爱。” “因为长得可爱,我都不舍得打他。”穆离渊替小圆掖了掖被角,“所以脾气养得很不好,以后还要师尊多管教。” “小圆看上去......”江月白拉起小圆露在外面的手,“似乎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样。” “是,他长得很慢,大约一百五十年才能长不到一岁。很长时间他连话都不会说,被别人叫‘小傻子’。”穆离渊说,“其实他现在和八九岁的小孩差不多,但他逢人便说自己十一岁了。” “为什么?”江月白问。 “过了十岁就听起来就大了,”穆离渊解释道,“两位数的年纪好像显得他很厉害。” 江月白闻言笑了。 穆离渊不再说话了,他将撑在床沿的手移到了江月白腿上,一只手臂叠着另一只手臂,垫着下巴,伏在江月白膝上,抬眼认真地看着江月白。 “你做什么。”江月白的笑还没收,腿面又被弄得有些痒。 “昨夜太黑了,没看清。”穆离渊的目光认真到近乎虔诚,“现在仔细看看。” 江月白也垂眸看膝上的人——这双眼睛的眸色如映着光的沉潭,不论从什么角度看都似有暗暗波纹。 看着看着便想起昨晚揪了这人很多根眼睫毛。 他莫名有些心虚,移开视线不看了。 “除了《秋水问枫》,其余的剑谱我也都还记得。”穆离渊试图重新唤回江月白移开的视线,“每一招每一式,都记得很清楚,不仅是剑谱,还有其他武学功法,师尊想要的话,我可以写下来。” 江月白轻声道:“不着急。” 昨夜他是拿剑谱岔开话题,并不是真的急于想要。 剑招记不得,并不影响修为,只是他有些收集癖好罢了,每一百年他都会在忘尘咒生效之前记下这百年间所修招式功法,奈何最初的那几十年什么招式都没来得及记下...... 只留下梦里的一把剑影。 那是他斩开天门的剑。 虚影重重迷雾中,他看到剑刃刻着“离渊”。 离渊剑不知所踪,大概是毁在了天劫里。他凭着模糊的梦境记忆重做了一把。 昨夜凝露传音说,“您的佩剑剑柄被怪物咬了个牙印......”,便是那一把。 江月白想到此处,有点想去看看他的剑了。昨晚春宵一刻,旧情人与剑他选了前者,而今旧情人性命安好,自然该去看看剑。 “我带你去看我的剑。”江月白对穆离渊说。 虽然室内暧|昧的气息浮动,正是调情的好时光,说一句“看剑”打断暗香浮动着实可惜。 好在对方这次很听话地点头起身,随他来看剑。 宝剑暂存涟波殿正殿后的暗室。 江月白拨动了密道机关,准备带对方进地下密库里面去。 “仙君不避着我么。”穆离渊看着江月白拨动结界阵盘的手。 江月白在门开的尘埃中转身:“你我之间,不用避什么。” 几日下来,江月白觉得“你我之间”这个词很好用,可以概括一切难以言说的关系。 楼梯通道狭窄阴暗,很自然地向后拉住了身后人的手,带他沿着石阶下行,还不忘贴心地回头轻声嘱咐:“台阶很陡,小心。” 穆离渊也很自然地由他牵着,走了几步,忽然问道:“仙君对待其他人也是这样怜香惜玉吗。” 江月白没回头:“没怎么注意,可能是吧。” 说完他就感觉到手里的手指动了一下,用力反握住了他的手。 ......又生气了。 江月白叹口气,可唇角却无声微弯。 做渣男的乐趣可太多了。 他承认逗这个人玩很有意思。 正这么想着,就感到手里的手猛地滑了出去! 江月白转过身,刚好看见身后人一脚踩空,整个人往下摔—— 他顾不得思考,直接伸手拦腰将人接住,横抱在了身前。 踩空的人落进他的怀里,很不客气地把手臂绕过他后颈,斜斜靠在他肩侧,颇有几分柔弱。 如果不是江月白指腹所及的腰背腿弯尽是结实紧绷的坚硬,他真要信自己抱的是个弱小的可怜凡人了。 “长裙穿不习惯,踩到裙摆了。”怀里人有气无力地说。 “身子这么弱。”江月白淡淡笑了笑,并没有要把人放下的意思,直接抱着他往下走,“以后可要好好练练。” 穆离渊脸侧贴着他肩头,低声问:“仙君也这样抱过别的人吗。” “当然,抱过很多。”江月白虽然拿着剑还抱着人,但在陡峭台阶上依然走得极稳,“我活了很久,遇到的人也很多,但我把他们都忘了,所以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曾有过旧情的故人找上门来。”江月白垂了一下眼眸,温和地看了一眼靠在肩膀的人,“比如,像你这样的。”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75节 穆离渊脸色煞白,语气僵硬地问:“真的吗?” “真的啊。”江月白依旧满脸云淡风轻,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旧事故人太多,我记不得,但会收藏他们的信物,就在这座地下兵库里,待会儿带你看。” 对方沉默不语,显然是又生气了。 江月白却很愉悦。 这人不对他讲真话,他也讲一句半真不假的,很公平。 穆离渊许久没有再说话,片刻寂静之后,忽然问:“那些人也都给你生过孩子吗?” 江月白脚步一顿。 穆离渊抬头看他,目光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着。 这道目光很复杂,有一点委屈、有一点不服气、有一点理直气壮、还有一点极力压抑着的愤恨。 江月白几乎有种错觉——若他还回答“是”,对方也许会在下一刻就, 直接哭出来? “没有。”江月白无奈叹口气,“这件事上你独一无二。” 穆离渊这才重新靠回了江月白肩侧。 地下兵库比地上涟波殿还要宽广,脚步走过时响起重叠的回音。 各式刀剑兵器端放高架,排排陈列,散发着静谧的光晕。 但这点光晕明显还不够照耀这把好剑。江月白两手都占着,只好走到墙边,用剑柄敲了敲墙壁——灵光如涟漪荡去,壁上红烛一根根接连亮起,四周霎时间华光满溢。 “你还不下来么。”江月白问怀里的人。 “我的脚崴了。”穆离渊埋在江月白前襟里,声音闷闷的,“走不了路。” 江月白用靴尖勾了把椅子过来,弯腰要把人放进椅子里,对方却揽着他的脖颈不松手。 无法,江月白只得抱着人一起在椅子里坐了下来。 “这把剑,和开天门的剑一模一样。”江月白左手放剑桌上,右手揽着怀中人的腰背,绕了半圈,摸到了桌上剑的剑柄,缓缓拔开了长剑,“不是当年那把,只是我凭梦境复刻的。” 雪白的剑光一寸寸出鞘。 映在江月白如雪清亮的眸底。 说到剑时,江月白的嗓音语气和往常略有不同——前所未有的认真专注,也前所未有的沉静低缓。 让穆离渊极为着迷。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雪白的剑刃,其实是在看剑刃上映着的江月白的倒影。 这世上还有谁能这样坐在北辰仙君的怀里看他的剑呢? 三尺青峰如寒水,在空中漾起一层层波纹雾气。 雾气中缓缓出现了两个刻字—— 离,渊。 “离......渊......”穆离渊低念了这两个字,微微一愣,转头看向江月白,“师尊还记得这两个字?” “不记得了。”江月白说,“应当是我的剑名。” 穆离渊眸中刚泛起的光芒又暗淡消失。 “天道的忘尘咒每隔百年都要强行逼我忘却前尘,越是深刻的人和事,越是忘得彻底。”江月白看出了怀里人眼神里的希望和失望,猜测对方大概以为自己还记得往事,犹豫一下,向对方解释了忘情的真相,“太深刻的事情,永远记得倒是一种残忍,我也乐得忘记,不过有些事情,我会留下几件信物记录提醒自己记得,但有些事,我再也不会想起来了。” 他第一次这样耐心地讲述。 要向一个不知天劫与天道的人完全解释清楚为何自己记不得前尘,着实很费力且麻烦。 “我知道......师尊不用和我解释什么的,”穆离渊低声道,似乎在一起帮着江月白为他的花心和绝情找理由,“忘尘咒的效力很强,没人能和天道的惩罚对抗,师尊记不得旧人很正常的。” 江月白微微讶异,对方这样平静接受的反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以往他与别人说出忘尘咒,都会明里暗里被质疑是想要脱身乱编的借口,这是解释起来最顺利的一次。 “这样,如果你愿意把我们的故事讲给我听,”江月白对这样善解人意的人略有好感,温声道,“我也愿意重新再记一次。” 对于过往,江月白其实是并不想知道的。曾经为旧,旧事便该如烟,听来只会徒增伤悲负担。 但他愿意为这个人破例一次。 穆离渊却不再说话了。 江月白不解。 从前有故人找上门来,第一件事就是向他诉说过往种种。唯独这一次,从初遇到如今,已有半月,其间有无数次陈述曾经旧时光的机会,但对方一次也没有提过。 “仙君给我介绍一下这里的东西,”沉默半晌,穆离渊从江月白腿上站了起来,“走不了路”的脚重新能走了,“我就告诉仙君从前的故事。” 江月白抬头看他,看了一会儿,轻笑了一下。 原来是还在生气。 他现在已经摸清楚对方的习性了——开心的时候会喊自己“师尊”,不开心的时候就疏离地喊“仙君”。 “好。”江月白也站起身,抬了一下手,邀他向前走。 除了最初的那几十年,几乎是什么信物都没留下来,之后的几百年间,他都已经活出了经验,赶在忘尘咒生效之前把故人旧物和自己的记录收好,所以藏物都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开的。 “这把刀是我的一个旧友的。”江月白从架上拿起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刀刃暗褐色,似乎是陈年血渍,“根据我自己写的记录,他死在了一场争战里,是我去给他收的尸。” 穆离渊视线扫过那些血渍:“他是什么样的人?” 江月白道:“是个很讲义气的人。” “这支玉箫,”江月白走到下一个架子,“其实是一把剑。不杀人的时候烟波江上吹箫奏曲,杀人时千里不留行。” “他是什么样一个人?”穆离渊看向晶莹剔透的翠玉。 “一个,很潇洒的人。”江月白回答的时候微微笑了下,似乎是从翠玉里看到了昔年青山。 “这把琉璃簪呢?”穆离渊目光落在一个漂亮的发簪上。 “是我曾经的一个徒弟的。”江月白看过去。 “她是什么样的人......”穆离渊没说几句话,但嗓音已有些沙哑。 “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江月白拿起架子旁的一叠书信,“出师下山后,她每年都会给我寄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虫子、还有的是我没见过的,有一年给我寄回了一枝琉璃花簪,自那之后,她就再没音信了。” “看来她找到了自己的归宿。”穆离渊道。 “是。”江月白点头,“她找到了自己的挚爱,与那个男孩子相伴余生。” 停顿了须臾,江月白将那叠书信放回了高处的架子上。 其实能让他留下信物的这些人,往往是生命中深刻一痕,故事的结局并没有那么好。那个男人在认识她前结了仇家,即便他们远居山林,也没有享受多久安宁时光,她曾想向师尊求救,却又怕牵连到师尊,最后只寄了一只琉璃花簪——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能够带着她的魂魄回家。 刀剑兵器、首饰礼物、衣衫碎片......什么都有,最多的是书信。 穆离渊已经不再一一问了,因为既然存在于此,代表每一件都是一段不愿忘却的刻骨铭心。 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有共浪江湖的知己、有情分不浅的师徒...... 没有前尘旧事的牵绊,江月白每一次都能洒脱放松地去过。 与他不同。 他的心里千百年来再装不下一个其他人。 可是江月白能装下很多。 岂止是有没有牵过别人的手、有没有抱过旁的人,既然可以对几面之缘的自己这般体贴有风度,当然也可以对别人如此,光阴岁月漫长,总会有惊心动魄的一刻生死之交、总会有一些风花雪月的瞬间情难自禁,就算没有动过什么过深的情,也一定会有数不清的人对他的江月白动情——江月白是什么样的人,他从小就清楚。那些数不清的欢呼、数不清的香囊花笺......淹没整个沧澜雪山,也淹没他整个童年。 摆放藏物的长架太长了,好像根本没有尽头。 穆离渊迈不动步伐,不向前走了。 他双手撑在石台上深深吸气,胸口窒息绞痛。 他觉得开心,又觉得难过。 最后强行逼着自己摆出一个笑容。 这是他苦苦祈求天道为江月白换来的逍遥人生,他为什么要难过。 几十年过后,江月白还会再一次忘了他,去享受别的人生。 而他的余生无非两种结局——要么重复着这样一次次去追逐追不到的人,要么彻底放手、放下那些早在千百年前就该结束了的执念...... “这个东西,我记不得是谁的了。”江月白的嗓音忽然在他身旁响起,“但我觉得是你送给我的。” 穆离渊抬起头,水汽朦胧的视线里,他看到了一条紫藤花穗。 “是。”穆离渊笑了一下。 漫漫光阴长河里,他在江月白的一生里就只有这小小的一点,湮灭在这些数不清、望不到尽头的生死过命的信物里。 “你不给我讲讲吗。”江月白道。 “我们的故事很简单。”穆离渊深呼吸忍回了泪,缓缓说,“没有像这些人一样的传奇经历,就是简简单单的,年年常相伴,只是有一日,你说你要去做一件很困难的事,我便把这条花穗系在你腰间,对你说早些回来。” 江月白见他三两句话后便不说了,问道:“就没了吗。” “嗯......”穆离渊点头。 他其实是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江月白叹气:“所以我没有回去?” “你说过还会再相见,你从不骗我......”穆离渊努力把泛上喉嗓的酸意咽回去,强撑着笑,“这不是相见了。” 江月白思索了一下,很困难的事,想必就是剑开天门,天劫过后,他谁也不记得了。 之后想来,天道对他简直是仁慈,逆天而为,居然没要他的命。 “真的就这么简单么。”江月白追问。 他看对方如此执着深情,还以为曾经真和这人有过情深似海铭心刻骨的爱恋,他听之前心里做足了准备,也堵满了愁绪负担——因为他总要再忘记,他不想再亏欠谁。 但若真的只是这样平平淡淡,谁也不欠谁,将来也好分别。 穆离渊点了点头。 江月白松了口气,微微笑了:“这样就好。” 穆离渊扭过头不敢再看江月白这个笑,假装继续欣赏架子上的藏物。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76节 重逢之后的江月白经常笑,笑得和从前一样好看,但是又和从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穆离渊又说不出来。 也许只是江月白不是曾经爱他的江月白了。 不可能再主动吻他、不可能再在陨星石上写“想你”、也不可能纵容宠溺地喊他“渊儿”...... 因为他的江月白连亲自刻的“离渊”都不记得是什么意思了。 江月白见对方许久不说话,走近了几步。 近了才看清对方眼角有水痕。 他神情微变,问道:“怎么哭了?” 穆离渊立刻用力抱住了江月白! 看不到那双流泪的眼,但江月白还是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微微颤抖,他的心重新悬起来,严肃道:“你是不是骗了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没有......没有别的什么......”穆离渊已经泪流满面了,埋在衣服里的声音哽咽得断断续续,“你只用知道,我爱你......从以前、到以后......一直都会,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渊:吃醋到气哭 第78章 风流性 “师尊要把我绑起来吗?” 江月白平生头一次这么有耐心地哄人。 严谨点说, 应当是有记忆的这几十年里头一次。 对方埋在他肩膀狠狠哭了一场,江月白被迫连哄带骗说了一堆渣男深情语录——“我不会再抛弃你”、“我这次肯定会对你负责到底”云云...... 对方终于不哭了。 只是说脚又不能走了。 江月白:“......” 江月白这回直接把人横打了抱起。 “对你负责”的承诺能不能兑现再说,抱一抱这个要求, 他还是可以满足的。 出了地下兵库,穆离渊忽然说:“我还没看过山上风景。” “今日天阴, 要下雨了, 改日我再带你......”江月白话音顿了顿,而后点头, “明白了。” 他抱着人一路穿行亭台楼阁、山道校场......从东山书院一直抱到西山医馆,亲自给对方脚踝上了药缠了绑带, 又一路把人抱回去。 路上遇到了无数目瞪口呆的弟子, 江月白都面色如常地淡淡颔首,要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 半途果然下了雨。 但好在雨不大, 斜风细雨, 适合赏景。 回到涟波殿的时候, 天都快黑了。 江月白刚准备进门, 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我忘了, 还漏了后山一个练功场。”江月白转身, “那里人多,我抱你去看看?” 穆离渊抓住江月白的袖子, 小声说:“不必了, 放我下来吧......” “怎么不必, 伤了脚可是大事。”江月白看着怀里人不自在的模样,莫名生出些想要捉弄他的心思, 慢条斯理道, “不然落下了残疾, 可就麻烦了, 练功场旁边就是药泉,可以疗伤,我抱你过去。” “不、不用......”穆离渊摇头,“没那么严重......” “你只是个修为不高的小弟子,对于这些筋骨损伤的后果还不太了解,我对医术颇有研究,听我的。”江月白抱他走出院子,语气严肃一本正经,缓缓说,“可别乱动,不然我就用绑带把你固定起来,免得你拉伤自己。” 傍晚课训结束,不少弟子都在瀑布底下的清泉池子里泡着嬉戏。 江月白出现在池边,所有小脑袋都呆呆转过来,像一只只冒出水面吐泡泡的鱼。 “阁、阁主?” “你们都出去。”江月白说。 刚获得玩耍自由的弟子们集体发出讶异又丧气的一声:“啊?!” 从前阁主从不会干涉他们的娱乐活动的。 “明天给你们放一天假。”江月白又说。 弟子们纷纷脱水而出,裹上衣服快速离开了水池。 经过江月白时挨个躬身:“多谢阁主!” 顺便瞅一眼阁主怀里抱着的那个凝露到处传颂的“破衣服狐狸精”。 然而狐狸精把脸埋在江月白胸口,看不清容貌。 大家略有遗憾地离去。 待弟子们全都走了,江月白把怀里的人放在了池边山石旁,松了手,却没起身,仍在极近的距离。 穆离渊呼吸有些急促,贴脸的面纱微湿,见江月白看他,想要错开目光。 “怎么样,”江月白低声问,“这回满意了?” 穆离渊错开的目光又看回来,装听不懂:“什么......” “不生气了吧。”江月白把湿透了雨水的外袍脱了,扔在池边围栏上,“还委屈吗?” 被水浸湿的衣衫贴着江月白的身体,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勾勒出肌肉紧致的线条,穆离渊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起伏看,越看越觉得呼吸困难。 江月白是个很惹人觊觎的人,于男于女都是,这种魅力隐藏在不经意的举手投足中,很适合让人想入非非。 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有多少人如他这样肖想过。 穆离渊越想越气闷,闭眼仰靠在石头上,刚要深吸口气,忽然被江月白一把扯下了面纱。 “想把自己憋死么,”江月白攥了一下手里的面纱,从指缝中滑落出数道水流,挑眉道,“你可真能哭啊。” 穆离渊深呼吸:“那是雨......” 江月白转头看他,看了一会儿,低笑道:“小骗子。” “我......”穆离渊想解释,但又不知道江月白是在就事论事还是一语双关。 “药泉能疗伤,下去泡吧。”江月白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在池边矮石上坐下,“我在这儿守着,不会有人来。” 穆离渊单手去解自己的衣带,解了一会儿,低下头换做了双手。 这是凝露买的女子衣裙,飘带装饰复杂繁琐,他穿上花费了半个时辰,现在完全忘记了当时是怎么穿上的,解来解去弄成了一团死结。 江月白看不下去了,倾身过来:“来,我帮你吧。” 他胸有成竹地接过了一团乱麻的衣带,三两下把它们弄成了一团更大的死结。 穆离渊:“......” 江月白:“......” 江月白觉得既然承诺帮忙,便不能就这样轻言放弃,于是低下头更认真地去解。 然而衣带越缠越紧,勒得胸口隐痛,穆离渊感到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师尊......”穆离渊呼吸急促,“你是要脱我衣服......还是要绑我?” 江月白略带歉意地笑了下,轻声说:“要不是这件裙子很适合你,我就直接撕了。” 温泉热气蒸腾,两个人被这些缠绕交错的衣带绳结搞得满身是汗。 汗水顺着江月白的眼睫滑下,落在穆离渊的眼睛里,又从他的眼角流出,轻而缓地抚过脸侧,渗进了唇缝...... 泉水的味道是甜的,汗水的味道是咸的。 融化在一起,变得别有深意。 穆离渊胸膛急促起伏,忽然一把抓住了江月白的手。 江月白动作一顿,抬起眼看他。 周围很安静,只有两人交错迷乱的呼吸。 “做什么。”江月白瞧着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指——指节用力到在发颤。 “我......”穆离渊闭了下眼,却更深地陷在了江月白的味道里,他再次睁开眼,看到水汽氤氲里的江月白,“我想......” “嗯?”江月白没听清,只回了极轻的一个字,有些漫不经心。 穆离渊离得近了些,咫尺之间的江月白变得模糊,只剩下眼前起伏弯曲的唇线,穆离渊的视线贪婪地描摹过那些曲线,哀求般低哑地说:“我想要......师尊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江月白动作停下了,抬头看向对方水波晃荡的眸底,自己的倒影也在扭曲晃荡。 “可以啊。”良久,江月白缓缓说。 说完,他手腕一转挣脱了穆离渊的手,单手搭上穆离渊肩膀微微用力,将人按在了池边湿淋淋的石壁上! “但你要说清楚,想要我怎么可怜。”江月白过于轻的嗓音显得有种无所谓的轻佻感——这样的语气落在穆离渊的耳朵里,让他心口酸酸的。 “师尊......”穆离渊仰躺着时眼里的水汽滑到了眼角,很酸涩地问,“你其实很明白旁人对你的心思......对吗。” 江月白用指腹擦了穆离渊眼角和脸侧的水痕,而后缓慢地向下,捏住下巴将他的脸微微抬起,轻声道:“偶尔吧。” 穆离渊被这个随意的动作折磨得心弦直颤,不受控制地吞咽着喉结。 江月白用拇指在他的唇缝间轻蹭了一下。 像一个吻。 穆离渊呼吸错乱心跳也错乱,浑身都在发抖。 “抖什么,别怕,”江月白低声说,“我很温柔的。” 对方越是这般小心翼翼受宠若惊的模样,他就越是会生出欺负逗弄人的念头。 很奇怪,无法解释,江月白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竟是个喜欢捉弄感情的恶人。 恶人还没经思考,就倾身给了身下人一个吻。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77节 穆离渊极深地呼吸,却感到更沉沦的昏沉,唇齿的柔软如潮水淹没了他,又在退潮时引他深入。 他近乎痴迷地吮咽着那些气息,可对方却总若即若离,让他意犹未尽。 他从不知道江月白还有这样惯会风月的一面。 晚霞消散,一轮明月高悬蓝紫色的夜空,洒下满池荡漾的光。 凉风吹动发丝,汗水混杂着温泉的药香,把两人的衣衫彻底浸透了。 远处山石间忽然响起敲击声! 拳头在结界屏障上用力砸了三下。 空山慌慌张张的嗓音传来:“阁主!阁主你在里面吗!出事了!” 江月白对身下人摇了摇头,示意别怕,而后拿过外袍站起身,刚好挡住了后方的人,问道:“怎么了。” “血尸入侵!”空山大口喘着气,“死了、死了几十人!山下已经乱成一团了!凝露刚刚带着几个弟子下去了......” “知道了。”江月白道,“我马上就去。” 空山离开,江月白转过身,把自己的外袍给身后湿透的人披上:“我先送你回去。” 穆离渊摇摇头:“师尊不用管我......”话说到一半断掉,他握拳用手背碰了下作痛的唇角——江月白的吻,动作很温柔,但力气却不算温柔。 既有隐忍的温存,也有强硬的侵占。 恰到好处,像是个风月老手。 江月白弯腰来看:“怎么了,破了么。” “没事的......”穆离渊捂着嘴摇头,“师尊去忙吧......我就不跟去给师尊添麻烦了,师尊别受了伤......” 江月白安抚般轻拍了拍他后背:“等我回来。” ...... 山上山下是同一轮明月,可到处血风弥漫,山下的月已被染成了血月。 哭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湿雨飘散着浓重的腥气,抬着尸体的弟子们在混乱的人群中匆匆穿行。 “大家别慌!”凝露一路安抚受惊的百姓,“原地待着,别往尘涧谷东边去!” 守卫尘涧谷的薛平长老带着四十名弟子驱赶血尸,在尘涧谷东布设了除妖阵法。 然而发狂的血尸怪物们根本不畏惧除妖阵,反倒被人们的攻击激怒,更加疯狂地向里冲。 除妖阵霎时间四散崩溃! “糟了。”薛平眉头皱紧暗道。 弟子们的队列被血尸怪物们冲撞,乱作一团。薛平高喊着撤退,声音却被淹没在血尸的尖锐嚎叫里。 眼看弟子们被践踏抓挠,鲜血四溅,薛平心急如焚,一咬牙,重新挥起大刀,要和血尸们拼命。 忽而剑鸣骤起,一道银白气浪如流星划破夜色,从弟子们后方冲来——突破溃散的除妖阵,猛然刺向血尸群,瞬间化开散落做千万细碎银针。 血尸群顿时爆发开一阵凄厉的嚎叫! 原本还张牙舞爪向里扑的血尸们倒下了大半,剩余的血尸们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纷纷调转方向,夺命而逃。 薛平一愣,如此强猛的劲气,显然不是出自自己手里的这把弯刀。 他转过身,顿时松了口气:“阁主来了!” 江月白湿了的内衫没来得及换,外面套着的藏青色外袍洇了水,显得颜色更深,几乎成了墨黑,融化在夜色里。 凝露追着江月白跑上来,望向血尸们逃离的方向,气喘吁吁问:“我们、我们要追吗?” 江月白目光沉沉地望着远方,摇了摇头:“不追。” 薛平道:“它们向着人界城池去了,恐怕又有地方要遭殃。” 凝露方才见到阁主就一路跟过来,跑得太急,此刻头晕目眩,扶着旁边的弟子擦了把额头的汗:“阁主,它、它们是妖......还是魔啊?” “都不是。”江月白缓缓说,“是怨气化成的鬼。” * * * 静泉山脉广阔,西南与东南又临水,没法遍设结界,需要时刻防卫。 血尸们总在半夜入侵,次次来势凶猛。 江月白不敢离开,只得留在山下,日日夜夜守着,白天检查静泉山各个山口的结界,晚上与长老弟子们一起抵御血尸。 一折腾就是大半月。 血尸的数量在源源不断增多,缥缈阁的原则是只防不追。这个时候,他在,弟子们和百姓们才能安心。 每日只有午后几个时辰能得些清闲。 “唉,”凝露坐在门前台阶,望着远方隐入云霭里的缥缈高阁,用手比了比捏住,只有针尖大小,摇头叹气,“我猜这个时候,空山一定在偷懒。” 江月白在屋子里翻阅阵法书卷,心不在焉地接了句:“你们两个还挺心有灵犀。” “谁和他心有灵犀啊!”凝露嘟嘴,“我们俩前不久打了赌,他输了,要帮我站岗的,可惜现在没人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好好干活。” 江月白道:“赌什么?” 凝露转过头,犹豫了一下,拍拍裙子站起来,“噔噔噔”跑上台阶,趴在江月白的桌案边,抿着唇笑嘻嘻,但不说话。 “讲。”江月白没抬头,“不罚你。” “阁主,你喜欢她吗?”凝露小声问。 江月白翻书的动作一停,抬眼看向凝露。 凝露咬了咬下唇,扁扁嘴:“你说过不会罚我......” 江月白皱眉:“谁?” 凝露也皱眉:“啊?” 她还以为阁主抬头瞪她是因为她不该问破衣服狐狸精的事,结果阁主压根不记得她说的是谁了! “就那个啊!”凝露用手指比划出小手指人,“那个带个小男孩还穿得很破的那个!” 这几日事务繁杂,空闲的时候江月白也一直在研究对付怨气鬼魂的方法,已经快把那个人忘记了,连传音问候都忘了发一个。 此刻凝露一问,他才突然想起来,他似乎还承诺了那个人马上就回去。 “噢,他啊。”江月白合上阵法书卷往前一推,深吸口气,放松般双手交叠脑后靠向椅背,看向窗外远方云烟缭绕的缥缈阁,“还行吧,不喜欢能留下么。” “那就是喜欢?”凝露见江月白没有生气的样子,胆子大了些,“阁主不修无情道?” “修什么无情道。”江月白笑了下,“做什么要折磨自己。” 凝露也偷笑一下:“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都说‘修道便修无情道,断情绝欲方能得道飞仙’,可我不想做无情之人,”她站直身子,清清嗓子,摇头晃脑说,“‘无情不如有情,有情不如多情,多情方能阅遍天下佳人,其乐无穷’......” 江月白表情变了变:“你从哪听的这些。” “书上写的。”凝露说到兴起,完全没发觉把自己偷跑集市买话本的罪行暴露了,“我这几日看的故事里有个人和阁主很像,也是风流不自知,四处惹尘缘,被一众旧情人围追堵截,最后过上了十几人和睦相处的生活......” “交出来。”江月白打断她。 “呃......”凝露意识到说漏嘴了。 “别逼我派人去你房间搜。”江月白冷冷说。 “不是,我没不务正业偷看闲书,我是取取经,主要是......”凝露不好意思地笑,“我也想尝尝恋爱的苦。” “有志气。”江月白点点头,抬手指向屋外,“先去把剑给我练好。” 凝露笑容消失,“噢”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比起白天,她还是更喜欢晚上。 白天安宁无事,阁主要看着她练剑。晚上有血尸入侵,她兴致勃勃摩拳擦掌,觉得有意思极了。 可惜阁主每次都下令不许追,着实没劲。 凝露走到院中,慢吞吞拿起剑,不情不愿地摆出《风吟》第一式的剑招。 “阁主,那些血尸去祸害其他地方的百姓,咱们也该去管管。”凝露把手中的木剑抬起来,平举前方,“书上说了,修者心中要有正义......” “那也轮不到你去主持正义。”江月白淡淡说。 “那阁主总能去主持正义吧?”凝露不服。 “也许有一天会去。”江月白说,“但是不会带你。” 凝露气得跺了下脚,被江月白一看,又老老实实站好,右臂伸展开,摆出了《风吟》第二招。 无聊啊。她心里感慨。 空山不在身边,无人供她打骂,着实有些无聊。 正无精打采,院门处忽然“嗖”得一声,一个黑影飞跃围栏闪进! 凝露吓了一跳,以为血尸改白天行动了,连忙一剑刺出—— 剑尖直到对面人心口,才猛然收手。 “空山?!” 凝露手腕一翻,收回长剑,按捺激动:“你怎么来了?” 虽然极力掩饰欣喜,但话音还是暴露了她的欣喜。她心想:太好了,自己的出气麻袋来了。 出气麻袋不搭理她,风一般飞上台阶。 江月白没抬头看飞进屋的人:“别总是慌慌张张的,什么事慢慢说。” 空山仰起脸,汗珠滚落,面色却不是惊慌失措,而是新奇激动: “阁主,又有人带着孩子来找你啦!” 凝露闻言,手里的剑都惊掉了。 别说无情道了,她怀疑阁主修的其实根本就是多情道...... 或者多子多孙道。 阁主患有严重的失忆症,她和空山作为阁主的亲传弟子对此深有了解。因为每段时间都会有人找上门,自称是阁主的这个那个,往往那些人情深意切,阁主却面带假笑地敷衍。 多情,再加上失忆症,造就了完美的渣男人设。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78节 可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心甘情愿投怀送抱。 凝露面露羡慕地看向阁主。 心里暗暗发誓:她将来也要成为一个魅力无穷的渣女。 “......什么?”江月白有些不能接受。 “真的!”空山用力点头,“那人今早就到了缥缈阁,守卫们都没看到有访客,他不知怎的就出现在涟波殿了。” “他说他是谁了吗?”江月白问。 “没说名字,只说‘找你们阁主’。”空山答道,“他牵了个小女孩,长得很可爱。” 江月白头大。 完蛋。难道曾经的自己真的那么风流成性? 费了那么大劲安抚了上一个,夫人的名号都给了,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怎么又来一个? 一个已经缠得他够烦了,两个他真的承受不了。 凝露凑过来,惊喜道:“阁主这回儿女双全了!” 空山问:“阁主要回去看看吗?” “回......”江月白深深呼吸,“万一两个人在家打架怎么办。” 第79章 夜来雨 “师尊可怜可怜我,满足我一次。” “阁主很快就回来了, 这位贵客还请稍安勿躁。”涟波殿前的两名守卫后退着拦下前行的男子和小女孩,“此处是阁主寝殿,不方便待客, 不如我们带您到前面议事堂等候......” “无妨,我就在这里等他。”男人拿袖摆掸了掸石凳上的灰尘, 撩袍坐下, 拍了拍小女孩的后背,“啾啾, 你去那边玩。” 小风穿过枝叶,摇晃间洒落下几点夕阳微光。男子身穿考究的烟栗色长袍, 在晚霞里流转光泽, 款式不张扬,却掩不住若有若无的华贵感。 “小兄弟, ”男子拿起石桌上的瓷杯在手里把玩了几下, 指尖敲了敲杯沿, “劳烦倒一杯茶, 可以吗。” 旁边的侍从立刻上前添茶, 添完了茶又试探着问:“敢问阁下尊姓名号, 我们也好与阁主传音通报......” “名号。”男子低笑一声,晃了晃杯中茶, “就说是他的宿敌来寻仇了, 再不回来, 就把他昔日的丑事全散播出去。” 此话一出,满院的守卫和侍从皆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怎么?”男子抿了口茶, “不敢相信你们清风明月的阁主有丑事?” “这......”侍从不知该如何接话。 “行吧, 那就换种说法, ”男子搁了茶杯, “韵事,风流韵事。今儿就给你们好好讲讲缥缈阁主过往的风流韵事,瞧你们站岗也累了,给你们放放松,有兴趣吗?” 几个守卫和侍从的表情复杂,但也没人摇头。 说实话,他们是想听的。 “开始了啊,”男子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你们阁主啊,是我知己旧友,曾与我交情甚笃,‘笃’到什么程度呢?”男子低头抿口茶,卖了会儿关子才接着道,“‘笃’到同睡一榻的程度,所以他的所有事情啊,我是——”男子手指在空中虚点四下,“如,数,家,珍。” “咔吧!”话音结束后忽然应景地传来一声脆响。 小女孩掰碎了一只玩具鸭子。 殿前草地上还零零碎碎躺着几个机巧玩具,玩坏了一只鸭子,小女孩扔了手里的碎片,又去抓别的。 “啊——我的鸭子!这可是我爹做了半个月的鸭子!”小圆痛心疾首地飞奔过来,捧起鸭子碎片,双腿一软跪进了草地,“小鸭!你死得好惨......” 为死去的小鸭难过一瞬后,小圆抬头看向面前的小女孩:“你要为它的死负责!” 小女孩立刻嚎啕大哭起来。 “啧。”自家女儿放声大哭,正在喝茶的男人也顾不得再讲什么“风流韵事”了,他无奈轻叹口气,摇摇头,起身走过来。 凶案现场并不难辨认,鸭子尸首形容惨烈。 女孩见自己的靠山来了,不哭了,叉起了腰。 “嗯,好样的,”靠山夸赞了一句小女孩,而后说,“给哥哥道歉。” 小女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爹居然不帮着自己,立刻重新仰头大哭。 小圆不解:“你谋害了我的小鸭,为什么你却先哭?你好不讲理......” “她的确不讲理,但我讲理。”男子笑眯眯地揉了揉小圆的头发,“我替她道个歉,这事就这么了了,怎么样?” 小圆觉得怪怪的:“可是......” “没什么可是,她错了,我道歉,这事已经完了。”男子依旧笑眯眯,“你去别处玩吧。” 小圆挠挠头:“噢......” “江小圆,你是傻子吗。”忽然一道嗓音从远处传来,缓缓说,“弄坏了你的东西,一句道歉怎么能行,起码要那个人赔你一百个。” 男子听闻此言,身形一僵。 这是人话吗?哪个恶霸这么霸道,一赔一就算了,还得赔一百个?! 他转过身,要一睹这个恶霸容颜。 对方又补了一句:“一百个都必须和这个一模一样,差一点都不行。” “好一个恶......”男子微笑着调侃,笑却在对上恶霸时僵硬了。 被他腹诽为恶霸的人长相倒是不凶恶,甚至还很英俊,一身白衣极素,却显得容颜五官更加深邃分明——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便站在阴影里,仍旧微波暗动,像深海沉星。 人这么好看,怎么偏生性情这么不好呢。男子再次腹诽。 “你儿子?”男子示意了一眼旁边呆呆拿着小鸭尸体的小男孩。 “对!”回过神的小圆抢答,站在穆离渊身旁,说话都硬气了几分,“这是我爹!” “实在不好意思,小女弄坏了令郎的玩具,”男子对面前的英俊恶霸道,“小事一桩,不打不相识,我看您面相也是心胸宽广之人,交个朋友,在下萧玉洺,不知阁下是?” “我的确不喜欢计较。”穆离渊态度有点故意为难的傲慢,“但我这个儿子喜欢。玩具于我们是小事,于他却是天大的事,不能不计较。” “所以,”萧玉洺叹气,“这是必须得赔了?” “不应该吗。”穆离渊反问。 “嗯嗯!”小圆用力点头,重复一遍,“不应该吗!” 在这方面小圆一向对自己爹很信任,他从小到大都是被宠过来的,爹就没让他在外人面前吃过亏。 “不仅要赔,”穆离渊说,“还要你女儿亲自给我儿子道歉。” “这......”萧玉洺看了一眼自己只会哭嚎的女儿,心内连叹倒霉,他自认已经是个十足护短的爹,没想到今日遇上个更甚的。 “行吧,”萧玉洺叹口气,掏出银钱袋子,“既然朋友做不成,那就说个数吧,多少钱,我都出。” 银钱袋子扯开了,却迟迟等不到对方答话。 “多少钱?”萧玉洺又问了一遍,“我赔就是了。” “小玩具而已,何必执意要赔呢,我又没有说什么,阁下别为难我了。” 对方傲慢的态度消散无影,嗓音变得十分温和,甚至柔弱。 萧玉洺满脸疑惑地抬头:? 只见方才还语调冷硬的恶霸此刻低眉垂眼,像是刚受了欺辱却又不敢声张的弱男子。 什么情况?这人是突然被别人夺舍了吗? “爹!”江小圆显然也不能接受此番情景,“她弄坏了你给我做的玩具!” “不是你自己扔在草地里的么。”穆离渊说。 “啊?!可是......”小圆气急,“可是!这里是我家啊!她、她凭什么在这里玩!而且她弄坏的那只小鸭是你做了半个月才做好的啊!” 萧玉洺也摸不着头脑:“是啊,不用赔了吗?” “当然不用,小儿顽劣不懂事,不知您是阁主的知己旧友,惊扰了贵客。”穆离渊拉住气得跺脚的小圆,“我代他赔不是。” 小圆搞不懂怎么回事,奋力挣扎,手却被攥得更紧,疼得他龇牙咧嘴,适才的委屈愤怒一齐涌上心头,直接哭出了声。 “我们不打扰了,”穆离渊温声道,“您继续讲您与阁主的风流韵事。” 说罢拉着流泪的小圆离开。 “哎?什么玩意?”萧玉洺满头雾水,转身要跟上问问什么情况,却见大院门口的守卫皆躬身行礼—— 一道人影迈进了门槛。 满院侍从也俯首行礼:“见过阁主!” 穆离渊扯着小圆走到半道,急忙侧身让道:“师尊回来了。” 江月白侧眸看他一眼。 穆离渊对视一下又急忙低了头。 梨花带雨。 江月白心里忽然蹦出这样一个词。 虽然没哭,眼尾的淡红却恰到好处。 “这是怎么了,”江月白瞧着他,“受什么委屈了,要来跟我告状?” “没有。”穆离渊抬头对上江月白略带嘲讽的视线,立刻改口道,“不敢。” “哎呦!”萧玉洺装模作样拖长了腔,“那可是天大的委屈啊——” 江月白望向萧玉洺:“你欺负他了?” “什么?说话要讲良心啊你们!”萧玉洺右手背拍着左手心,“天大的委屈是我啊!是我!” 江月白看了看声如洪钟的萧玉洺。 又看了看低眉顺目的穆离渊和泪流满面的小圆。 “多年不见,”江月白道,“玉洺还是这样巧舌如簧。” 萧玉洺气得一口气顺不过来,呛得咳了许久,咳了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哎不是!你、你居然还记得......咳咳......我名字?您老不、不是有失忆症吗?”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79节 “有症自有对策。”江月白迈步走近萧玉洺,“信物我都记录在册,时常翻看。”江月白指|尖一勾,拉起了萧玉洺腰间玉佩,“玉洺这两个字,还是我替你刻的。” “行吧算你还有点良心,没像前几次那样不认人。”萧玉洺捶捶胸口顺了气,对草地里打滚痛哭的小女孩招了招手,“啾啾!过来!” 还在卖力痛哭的啾啾立刻爬起来,蹦跶着跑近—— 而后一把抱住了江月白的腿! 小圆瞬间黑了脸。 他来此处这么久,还没有抱过江月白一下! 啾啾脸上挂着泪痕,可嘴巴已经咧开了,仰起头望着江月白傻笑。 面对这样可爱的小女孩,江月白没忍住,俯身摸了摸了啾啾毛茸茸的脑袋,温柔地问:“怎么哭成这样。” 小圆想解释:“是她弄坏了我的东西......” 江月白闻言看向穆离渊和小圆。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穆离渊接过话,“两个孩子玩闹而已。” 小圆要气晕了,刚要再说,手指被穆离渊捏了一下,只好咬着嘴唇狠狠揉了一把眼角的泪,不再说话。 啾啾被江月白摸了脑袋,高兴地手脚并用地顺着江月白的腿往上爬。 江月白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啾啾坐在江月白手臂上,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抱住了江月白的脸,又抓了他一缕头发,“咯咯”笑。 “啾啾,怎么光顾着傻笑,不叫人呢,我来之前怎么教你的?”萧玉洺满脸严肃地训斥,“这是你另一个爹爹。” 江月白动作一僵,差点就把手里的小女孩扔了。 小圆立刻抬头惊恐地看向穆离渊,目光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穆离渊眼中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什么也没说。 江月白瞥了眼萧玉洺,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可萧玉洺故意侧着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自顾自继续教女儿说:“叫爹爹啊,来,跟我学,得一耶,爹,爹!试试!” “别教了。”江月白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进去说话。” 萧玉洺“嘶”了声,并不领会暗示:“你踩我脚趾了。” 江月白脸色一冷。 “也行,奔波一路,着实劳累,进殿歇歇也不错,”萧玉洺赶在对方发怒之前服了软,接过啾啾抱在怀里,“走喽!咱们进去和你爹爹说悄悄话。” “你不能走!”忍耐半晌的小圆大喊一声,“你还没赔我的鸭子!” “噢,把这事忘了,啾啾方才弄坏了一个玩具鸭子,”萧玉洺回过头对江月白道,“还不是因为等你等得太久......对了,忘了问,这位是你?” 萧玉洺目光移向穆离渊的方向。 “啊,他啊。”江月白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穆离渊的肩,“当然是我朋......” 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之后,又改了下口,“是我徒弟。” 一句说错,回头就要哄人。 好在对方今日没穿那日凝露准备的稀奇古怪的长裙,穿的是阁中弟子的布衣,整个人看起来简单干净,倒真像是个弟子。 “徒弟。”萧玉洺点点头,抱着啾啾向前走,经过穆离渊时评价道,“不错,一表人才啊。” 江月白搭在替穆离肩膀的手很随意地替他整了下褶皱的衣领,又轻拍了下他后背:“一起进来吧。” 进来细说就知道他根本不是这个小女孩的爹,省得晚上回去专门再哄。 “不用。”穆离渊后退了一步,“我带小圆去别处玩,不会打扰到仙君。” 江月白:“......” “师尊”改“仙君”了,显然是大事不妙。 江月白刚想再说什么,远处的啾啾终于学会叫人了。 “爹爹!”她趴在萧玉洺的肩头,朝后面的江月白挥着手,“快来呀!” 江月白敷衍地应了声,等再回身时,穆离渊已经牵着气炸毛的小圆走远了。 江月白无奈摇头,叹口气,迈步走上殿前台阶。 啾啾进了殿就撒欢跑到屏风后去玩了。萧玉洺很是不客气,在椅子里半靠半躺地坐了:“听说怨气血尸也到了你们这儿了。” “周遭几座城池打仗,死的人多,怨魂自然也多。”江月白回身关好门,犹豫了下又捏了个隔音符,“我这里勉强还算个世外桃源。” “听你意思,”萧玉洺捏了块点心,“是要独善其身咯?” 江月白没回答这个问题,在旁边坐下:“这是你女儿?” “嗯哼,算是吧,捡的,认作女儿了,咱们当年结为兄弟时可是约好的,若将来有了孩子,要认对方做干爹的......”萧玉洺嚼着点心吃,“叫你声‘爹’委屈你了?脸色那么难看?” 江月白倒茶洗了遍杯子:“有这种约定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跟我耍赖是吧?”萧玉洺动作一顿,“你那本儿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吗?跟谁做过什么、跟谁约定过什么......我可是看过的啊!” 江月白会将每一世的故人旧事和信物约定都分门别类记录,那卷记录不会轻易给旁人看——萧玉洺不是旁人,是他曾经的舍友......勉强算个好友,这世上为数不多知晓他过往秘密的人。 但对方看过那本记录,倒不是因为好友这个身份,而是因为: 萧玉洺喜欢偷翻江月白东西。 当年萧玉洺偷看那本记录被抓了个现形,江月白直接拔了剑! “你要杀人灭口啊?”萧玉洺大惊失色。 “不是。”江月白把剑在他颈侧放了会儿,又收了剑,“只是给你展示一下我的好剑。” 萧玉洺冷汗未落:“真、真的?!” “真的。”江月白神色平静,收剑回鞘,“我不杀人。” “江兄仁慈!”劫后余生的萧玉洺连忙夸赞,“不愧是曾经的天下第一人!” “尤其不杀蠢人。”江月白又淡淡补充一句。 “你!”萧玉洺噎了一下,彼时他才十四五岁,还是气盛的年纪,“你可以说我修为不高!容颜不俊!人品不行!性格不好!但是唯独不能说我蠢!” “讲究人。”江月白依然淡淡评价。 “你、你!”萧玉洺气得想哭,“我哪里蠢了?” 江月白把剑收进剑匣放在枕边,一副不想说话的冷淡模样。 “喂!你是觉得我偷你东西?”萧玉洺大步走上前,“根本不是!我只是想了解你!要不是把你当最最重要的朋友,怎么会关心你这个那个?怎会想知道你所有事?你看那个回马峰的外门弟子,天天巴结我喊我师哥那个,我理过他吗?他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我在意吗?他就是鼻青脸肿站在我面前我都没兴趣知道谁打的!可你不一样!你身上一点疤我都想知道怎么来的!” 江月白看向他。 萧玉洺没好气:“看我干嘛!” “说完了么。”江月白嗓音很轻,枕着单臂靠在塌边,似乎准备休息,“麻烦把灯吹了,我困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压根不在意我!”萧玉洺崩溃,扑过去掐住他,“我明明真心待你这个兄弟!你却总是这样对我!我这么热情!你天天对我这么冷冰冰的!你不愧疚吗!” 江月白被他掐得上不来气,但没还手,反倒笑了。 “你还笑!你不准用这种眼神看我!”萧玉洺总觉得对方看他的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视,让他没由来的愤怒,“我这么生气你居然还笑!你起来!我们打一架!” 江月白没起来,唇角还有笑意。 “可恶......可恶!”萧玉洺松了他的脖子,改为扳住肩膀摇晃,“你到底在笑什么?看不起我?又嘲笑我蠢是吧?” “没有啊,笑你勇气可嘉。”江月白说,“每次都单方面挨打还敢和我提‘打架’。” 萧玉洺刚举起拳头,江月白抬手一掌将他推了下去! 江月白垂眼看着他:“你要是真想交我这个朋友,就不该翻那本记录。” 萧玉洺滚落在地,一骨碌又爬起来:“为什么?” “不相告的事,便是别人不愿说的事。”江月白整了微乱的衣衫,“人与人之间都有一道看不见的线,你越是想要破了那道界限,就越离失去他不远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萧玉洺烦躁挥手,“不懂!” “反正现在我知道你很厉害了!”他兴奋凑近,“我早就猜到你不是普通人!但是没料到这么‘不普通’!”说到此处,他抱着江月白的小腿,虔诚跪下,“既然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又是不杀人的大好人,那就等于我拿捏住了你,从此我们义结金兰......啊不,结拜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将来一同称霸天下!如何?” “称霸天下,没有你我照样能做到。”江月白思索了一下,“甚至或许还会更简单一些。这不划算。” “那!那不能做兄弟,那、那我给你当、当......”萧玉洺忽然红了脸,憋气许久说不出来后面的话,抬眼偷瞟江月白一眼,拿手背贴了贴红烫的脸。 “不必!”江月白心感不妙,急忙制止这个语不着调的傻小子。 “当牛做马!”萧玉洺终于狠心说出来这个折断他少年锐气的词。 江月白松了口气,温和微笑:“成交。” “想起来了。”江月白洗过茶杯,重新倒了茶,“我们确实有过约定。” “啧,能让您老记得些什么,难得啊。”萧玉洺大口嚼着点心,话音含混不清,“那我可就......” “你说过要给我当牛做马。”江月白道。 “你......”萧玉洺被雪花糕噎了嗓子,猛然咳嗽一声,喷出一股白沫,“你好意思提!” 当年他偷翻了江月白的记录还沾沾自喜了很久,后来很多年过去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江月白是破境飞升的仙人,仙人的东西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被人“偷看”到? 但幡然醒悟得太迟,他已然心甘情愿肝脑涂地两肋插刀给江月白做了许多年的小弟,悔之晚矣! “当牛做马你不擅长,倒是给我找了数不清的麻烦。”江月白语调缓缓,“说吧,这回又是什么麻烦。” “江月白,我好好和你说,”萧玉洺拍了长袍上的点心渣,放下了翘着的腿,“找麻烦那是我少年时,如今我活了几百年,也算小有成就,你能不能不要总用这种态度和我讲话。” 江月白上下打量他了片刻,点点头:“一别经年,我是该刮目相看。”江月白放了杯盏,也端端正正坐起身,换了恭敬客气的腔调,“衡风仙君如今也是大忙人,千里迢迢来这里,不怕被人发现么?” 他与萧玉洺相识是四百多年前的事,那时他隐藏身份在青崖山做外门弟子,与萧玉洺同住一舍。而今“萧玉洺”这三个字,除了他已经没人敢直呼,或者说,已鲜少有人知晓——对方早已是青崖山的掌门人,当世医仙,要尊称一声“衡风仙君”才行。 “当然怕。”萧玉洺挑挑眉,对江月白这种态度十分受用,“我早说不收徒了,不知那些人从哪打探到我行踪,一路跟着,使了障眼法才甩掉,属实难缠。” “医仙辛苦。”江月白很配合,“看来此番前来是有大事。” “当然,顶大的事。”萧玉洺左右看一眼,略微压低嗓音,“各地血尸作乱,难以压制,死伤越多,怨气越重,血尸便源源不断,恶性循环。”他话音微停,“这些不用我多描述,你应该都知晓。” 可这回江月白却半晌没接话。 “哎,”萧玉洺问,“在听吗?” 江月白淡淡应了声:“嗯。”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80节 “你有什么看法?”萧玉洺手肘撑在桌边,向桌对侧靠近了些。 “世间大乱,民生艰辛。”江月白评价。 “我问你看法!没让你做总结!”萧玉洺拍了下桌子,单手撑下巴倾身,“你就没什么想法?” 江月白说:“那我该有什么想法。” “你不去救人?”萧玉洺问,“你想不想去救人?” “我是用剑之人,不会回春之术。”江月白说,“你门下医修众多,还愁无人陪你悬壶济世?” “不是一回事,”萧玉洺摆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清修久了,不太会听言观色,”江月白道,“你想让我去做什么,直说吧。” “别装傻了。”萧玉洺面上没了笑,“上一次天劫降世,距今整一千年,现下血尸祸乱灾事四起,各方地脉灵息干涸,天涯灵海早已枯竭无几,我不信你没半点察觉。” 江月白道:“缥缈阁不问世事。” “天劫每一千年重现人间。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仙门各家对血尸束手无策。”萧玉洺道,“如果连你都袖手旁观,那离三界覆灭不远了......” 江月白单手倒茶:“你是当世修为最高的医仙,若有一日天劫降临,应当能在劫中保命,不会......” “什么意思?”萧玉洺不敢相信,“你真要置身事外?” 江月白喝尽一杯,才不紧不慢地说:“我为什么不能置身事外,这不是我非做不可的事,上次破劫是为斩破我自己的三重境界,而今我已经斩破了枷锁,就算天劫再临,也与我无关,只不过是凡间这个地方不能继续游览了,到仙界暂避就好......” “行啊,你早就知道血尸不对劲了吧。”萧玉洺冷笑,“缥缈阁一直不出手,是你的命令。” 光影斜射,江月白微垂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你要清楚,天劫是这世间的轮回宿命,有劫难才能有新生。” “新生?什么时候新生?”萧玉洺有些愤怒,无意识攥紧了手指,“六千年前那次天劫后整整一千八百年凡间寸草不生!‘新生’只不过是那些仙界的伪君子为自己的懦弱找的借口!他们不想干预人间事,当然要说劫后新生,可你不一样,你......” “我也一样。”江月白打断了他。 萧玉洺不说话了。 啾啾在大殿里跑来跑去,留下来来回回的“哒哒”声。 却显得此处空旷死寂。 良久,萧玉洺重新开了口,语气带了点恳求:“师兄,这个劫,只有你能破。” 江月白瞥了他一眼,对这个称呼轻笑了下,道:“你喊我什么都没用。三界人才辈出,乱世成就英豪,如今山河风雨飘摇,当有新的英雄承运起势挽大厦将倾,功成不是非我一人不可,我实在是没兴趣。” “这不是功名的问题!”萧玉洺有些急了,“江月白,在我心里,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逆天而为,必遭天谴。”江月白整了下衣摆,似乎准备起身,“我不想再赌了。” “你有破天劫的剑!”萧玉洺不能理解,“霜刃未出已千年,你不愿再为苍生出一次剑吗?你难道不......” “祭剑以抵天罚,我的离渊剑毁于天劫,”江月白嗓音反常地有些低沉,“剑亡人存,它替我挡了劫数,若没有剑,死的就是我。” 天道的惩罚肯定不止“忘却前尘”这么简单——这不像是惩罚,几乎是一个恩赐,赐给他这么多年无拘无束的逍遥。 江月白很清楚,真正的惩罚,定然是给了他同过天门的那把剑。 剑毁人存,这么多年他再也复刻不出那把斩天之剑。 萧玉洺闻言怔了好一会儿。 “对不起......是我刚刚太激动了......我知道你肯定有苦衷,破劫之路艰险,你不该只身独往。”萧玉洺望着江月白的侧颜,“上一次我生不逢时,这次有我陪你一起,不就是剑,你告诉我要什么样的剑?我翻遍仙门百家也给你找过来!” “你找不来。”江月白没看他,语气很冷,“那把破天劫的剑,绝世无双。” “仙门内不缺宝剑,我想想......”萧玉洺拍着额头思索,“对!浩荡峰的郭风前辈,他是个剑痴,我去找......” “那是一把有生命的剑。”江月白说。 “什么......”萧玉洺愣了下,“有生命?” “我在梦里见过无数次那把离渊剑。”江月白缓缓道,“每次握住剑柄,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剑身里有心脏跳动。那是一把活的剑。一把活人炼铸的剑。” 萧玉洺说不出话。 “那样的剑,这世上不会有第二把了。” “没有剑......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别轻易就否定放弃,”萧玉洺不死心,“你还有我啊!我们两个人难道还敌不过天谴惩罚?” 江月白深吸了口气,似乎有点无奈和不耐:“别犯傻了。有些事付出与回报并不对等,福泽新生是别人的,天谴惩罚却是你的,你真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么。” “当然!我什么都不怕!”萧玉洺态度很坚决,“千年过去,‘北辰仙君’这四个字依然是世上最让人向往的传说,不是吗?名垂千古,永远有人记得,值得了。说句不怕你嘲笑的话,我这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能在登仙台的碑上和北辰仙君同留一行名,我知道你看不上名声也看不上我,但我心不假,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多年......” 江月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轻哂一声:“傻小子。” 啾啾新奇地四处扒着东西看,远处时不时响起物品掉落的声响。 萧玉洺冲远处喊了声:“小心点,别又弄坏了什么东西。” 啾啾抓住一个瓶子坐在地上,嘴上答应得很快“嗯呐!” “你看看,江月白,你看看周围这么多活生生的人,”萧玉洺道,“青崖山有我的弟子们,与亲人无异,天劫降临人间覆灭,我也许能靠着这身修为苟且偷生,但他们不能啊,我一想到,他们要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我的心都在流血!” “你呢?你那么多弟子,你一个都不爱惜吗?”萧玉洺盯着江月白,话音停顿了一下,“师兄......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你舍不得的人吗?” 江月白依然没什么表情:“就算有,过些日子也要忘了。” 萧玉洺愣住,良久,苦笑了一声:“是啊,也对,你是逍遥快活真神仙,体会不到凡人疾苦......” “天劫可怖,你若想保住身边人,现在就该赶去日月湖。”江月白直接站起了身要走,“而不是在这里与我废话。” “你刚才也说了,我是当世修为最高的医仙,”萧玉洺也跟着站起了身,“你却要我拖家带口躲进日月湖底?你这是要我遗臭万年!” 一千年天劫降临,剑开天门时无尽源泉翻滚而落,落点之处积聚成湖,湖底滋养出山河器。 山河器是空间宝器,内里暗含一方小天地,因有上次破劫之福源,故而有修士认为藏匿其中能够躲避天劫。 但萧玉洺不屑于去争小天地里的位置,在他看来,有能力者该扛起破劫重任,而不是苟且偷生。 “罢了,故友相逢,不该争吵,这里的餐食师傅手艺绝佳,我吩咐人去准备酒水菜肴,我们晚间再叙。”江月白直接强行换了话题,指了指桌上被萧玉洺吃得只剩残渣的点心盘,“你把我徒弟做的点心都吃光了,好意思么。” “你徒弟做的?”萧玉洺神色一变,“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吃的!” 江月白看着他的表情:“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我能做什么亏心事?是你那个徒弟不好惹,”萧玉洺说,“我怕又得罪了他,他会报复我。” 江月白微微皱眉:“他有那么可怕?” “他可不一般啊,生得好看,但内里恐怕是个蛇蝎心肠,你可得多防着点,”萧玉洺总算找到了倾诉苦衷的机会,跟在江月白身后说,“我和你讲啊,早先啾啾弄坏了他儿子的玩具,他张口就说要赔一百个!我都掏钱了,他突然又不要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很正常。”江月白解了隔音符往外走,步子很快,“弄坏了小圆的玩具,他自然得说要赔,才能安抚委屈的小圆,但他为人善良,看你真的要赔便说不用。有什么问题吗。” 这一番离谱的解释让萧玉洺哑口无言,他还要说些什么,江月白头也没回只向后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跟了,道:“我交代处理好山下的事情就回。晚上山亭设宴,我陪你尝尝红尘美味。” 萧玉洺一个人原地站了许久,忽然冷笑一声,自语道:“懂了,一伙的。” ...... 落花流水,浅云环山。 此间的确可以称得上乱世中的桃源。 “小兄弟,”萧玉洺拦下过路的弟子,“方才那个叫‘小圆’的小男孩去哪里了,你有看到吗?” “噢!”小弟子转身指向远处,“去后山游泳了!” 瀑布落长河,小圆悠然自得仰躺在水面,烦恼已经快要消散了,忽然听到陌生的嗓音喊自己的名字。 他转头望去,方才的烦恼霎时间又回来了! 萧玉洺一手抱着啾啾,一手举着一个六角风车:“小圆,赔给你一个新玩具。” “我不要!”小圆扭头便往远处游。 萧玉洺挑挑眉,抱着啾啾在石头上坐下。 穆离渊正在河边给小圆洗衣服,听闻动静抬起了头。 萧玉洺上下打量了一番穆离渊,笑道:“啧啧,江月白的徒弟,果然心性纯良、勤劳质朴,居然还亲自来手洗衣物。不错,是个好徒弟。” 穆离渊弯腰去捞下一件衣服,没接话。 “嘶,倒也不必这么敬业吧?”萧玉洺扭头前后左右看了一圈,“这回江月白没在,你弄出这么一副可怜样子,也没人欣赏啊。” 穆离渊低着头:“我是真的在洗衣服。” “好吧好吧,”萧玉洺指了指河边的石头,示意啾啾自己去玩,而后继续对穆离渊道,“你知道你师父是什么人吗。” 穆离渊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收进竹筐,站起身:“我们是师徒,自然互相熟识,不用旁人介绍。” “行啦,在我面前就别装啦,”萧玉洺拖长了腔,叠起腿,“瞧你这副模样,我就知道你不想做他徒弟。” 穆离渊动作一顿。 “听我句过来人的劝,旁门左道的心思趁早收一收,没用的。”萧玉洺拨弄着风车,“他身边这样的人数不胜数,阅人无数,他什么看不出来,把你装可怜的小心思当乐趣享受罢了,你信不信,玩够了他就走,解释都不会有。” 穆离渊提了竹筐变要离开。 “哎别走嘛!我还没说完呢,”萧玉洺依然笑呵呵的,“今早缥缈阁主的韵事只讲了一半,现下好不容易找到个听众,给我捧个场,来!” 穆离渊已经背过了身走出了几步。 “我知道你想听。”萧玉洺瞧着他的背影。 穆离渊原地站了片刻,又转回了身,坐在了相隔有些距离的石头上。 “讲吧,”他冷冷说,“洗耳恭听。” 萧玉洺笑了,摸摸下巴:“早先说到哪了来着?噢对,说我和他认识的时候,我还在青崖山做外门弟子,他呢,也是外门弟子,伪装的,估计是想学点医术,毕竟疗愈是他这种剑修唯一的短板。我们两个呢是舍友,睡一张床,他所有秘密我都知道......” “睡一张床是什么意思?”穆离渊对这句话很在意,“怎么睡的。” “睡一张床就是睡一张床,很难理解吗?”萧玉洺说,“我那时候年纪小,大概就是抱着他睡吧......” 穆离渊直直盯着萧玉洺,每个字都像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嗯,然后呢......” “我知道他很多秘密,知道他的真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他中了天道的忘尘咒,都是他主动告诉我的。”萧玉洺说得大言不惭,完全不提当年他差点被江月白一剑斩了的真相,“他很信任我,把我当好友、兄弟、知己!” 萧玉洺说话时一直注意着穆离渊的反应,很不道德地希望看到些对方难过的表情。早上交锋的吃亏让他想要扳回一局,这种奇怪的胜负欲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他当年在青崖山可是风云人物,直到现在青崖山还流传着他那个假名字的传奇故事,假名字叫‘随风’,我当时喊了他好多年随风师兄。”萧玉洺故意挑对方不爱听的说,“随风师兄早早就名动全山,除了长得好看外,还很会拿捏人心。弟子们天天去校场练功,他天天在山上闲逛,结课比试他也不去,直到掌门说魁首赏赐千金方秘药,他才上了台,一路过关斩将拿了魁首,获取台下芳心一片,但他最后却把千金方送给了一个天生灵脉残疾的小弟子,那小弟子借千金方重塑根骨,终于进了内门,后来不用说了,也成了他的忠实走狗,还要跟我抢睡在他旁边的床位......”萧玉洺拿风车敲敲额头,“嘶,我那时候的日子真过得太苦了,不仅要提防被他的崇拜者抢走床位,还得替他应付来送信送花的女修,当牛做马累死累活......” “够了。”穆离渊打断了他,“这些我都能猜到,我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听完这一段长篇大论,穆离渊表情反倒恢复了平静,似乎看出来了对方在故意激怒自己,轻声说,“算不上什么‘风流韵事’。”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81节 江月白哪怕一句不走心的轻描淡写,都能让别人生出别样的遐思无数,他再清楚不过。 “还有更过分的吗?” 萧玉洺认为对方这样平静的口吻和表情根本是在挑衅,也来了劲:“当然有啊!喜欢他的人很多,他对每个人也都不错,遇到主动投怀送抱的也不拒绝,但也不负责,就那么不咸不淡地吊着,可多的是人享受被他若即若离的吊着......” “不可能。”穆离渊说。 “你看不出来吗?他的态度就是游戏人生,所有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值得体验的风景,包括各种暧|昧情长。”萧玉洺神色逐渐认真起来,“而且他没那么清冷孤高,你可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他内心很柔软甚至多情,怎么会忍心看别人单思之苦,有人在他面前梨花带雨诉衷肠,他自然不忍心拒绝。” “不然你想想,他拒绝你了吗?”萧玉洺说出了掷地有声的一句。 这句话是致命的。 穆离渊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手里的竹筐把手都捏变了形。 萧玉洺瞄了一眼,发觉对面人垂着的眼睫在微微发颤。 “嘶,你别啊,别这样啊......”萧玉洺刚才说得兴致勃勃,但真把对手打败时又于心不忍了起来,毕竟这个人除了“想勾引江月白”也没什么别的大错,“哎呀,看开点,很正常这都,每个和江月白有交集的人都觉得自己独一无二,可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他旅途过客之一,我刚才不是故意打击你,我也和你一样,咱们都是受害者。” 这番安慰一点也没有奏效,穆离渊湿了冷水的手背布满了裂痕,崩得太紧时渗出了血,他拿手背擦了下额角,脸上顿时多出了一道血痕,显得格外狼狈落魄。 “哎不是,你别!你这不是又要害我?”萧玉洺慌了,心道对方这副委屈模样要让江月白瞧见了可就完蛋了,忙为自己辩解,“我们同为天涯沦落人,我只是好心劝你及时止损。像我当年,真心将他当做世上最亲密的好兄弟,可他离开的时候根本不告而别!他不是普通人,每隔一百年他就要彻底抛弃所有,他是死后新生了,留下的人却悲痛欲绝,他死的时候我们几个同门师兄师姐哭得心脉尽断,连吐了几天血!这样被他折磨的人数不胜数,他能给别人很多,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随口一句就能让别人一辈子念念不忘,可他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你千万别因为他的一点小恩小惠就深陷其中了......” 萧玉洺说到最后把自己给说委屈了,“罢了,我也不用激将法了,直说吧,你要是有信心有本事,就使出浑身解数,看看他会不会为你破例一次。” 穆离渊抬起了眼睫:“什么意思......” “你不是普通修士,对不对?你境界很高,伪装了身形还掩藏了修为,我一眼就看出来的事,江月白也早就能发觉,可他根本不在意你的来历。”萧玉洺叹口气,“早先江月白介绍你,说的是‘朋友而已’,我那时没幸灾乐祸,反倒有点物伤其类。”萧玉洺扯出一个笑,“天劫将至,江月白是不是什么都没和你透露,你猜他是怎么想的呢。” * * * 太阳落山,夜晚设宴山亭间。 春月皎洁,凉风习习。 “这么好的酒和这么好的菜,光请我一人太奢侈了吧。”面对满桌珍馐,萧玉洺一直摇着小扇不动筷。 “医仙又有什么高见,麻烦直言。”江月白没看他,给自己倒了杯酒。 “叫你那个徒弟一起来呗?”萧玉洺说,“他人不错,我想认识认识。” “你不是私下找过他了。”江月白自己动了筷。 “你派人跟踪我?”萧玉洺停下动作。 “我没那么闲。”江月白喝了口酒,“你好奇的事,哪怕冒着惹怒别人的风险也要探究到底,不是么。” “空山,”江月白朝旁边招招手,“来一下。” “在!”空山快步上前,“阁主什么吩咐?” 江月白侧身低语了几句。 空山俯首:“是,我这就去。” “背着我密谋什么呢?”萧玉洺也探身凑过来。 江月白把他推离自己身侧,继续夹菜倒酒:“如你所愿,去请人。” 涟波殿距离此处不远,空山小跑着往返只用了片刻。 “阁主,她说请二位稍等,忙完就来。” “忙什么?”江月白问。 ”好像在、在炖汤......”空山回想了一下,“炖鱼汤......” “炖鱼汤?不简单哪!”萧玉洺啧啧夸赞,“你这个徒弟真是什么都会,又是洗衣又是做饭,这要是个女子,贤惠极了,适合娶回家做妻子。” “她本来就是阁......”空山正欲解释那人本就是阁主夫人,然而话说一半被阁主冷冷看了一眼,连忙闭嘴,退到远处。 “有——”萧玉洺目光在江月白身上来回打量,最后断言道,“猫腻!” “食不言,”江月白面无表情,“用饭。” “你和那个人之间有猫腻!”萧玉洺不依不饶。 “那个人年纪轻轻带个孩子,是个小鳏夫,人家无所谓,你可是清心修道之人,居然与小鳏夫有猫腻,啧啧,玩得挺花啊,”萧玉洺似乎来了兴致,“讲实话!不准撒谎!”萧玉洺指着江月白,“你就只把他当徒弟?” “自然。”江月白淡淡道。 萧玉洺:“我不信,你再说一遍。” 江月白口吻依然冷淡得没有语气:“就只是徒弟。” “什么?”萧玉洺皱眉,“你故意说那么小声干嘛?听不清!” 江月白被折腾得略有不耐,字正腔圆地重复:“我只把他当做徒弟。” 话音刚落,背后便响起了脚步声。 “师尊,”穆离渊轻声说,“徒儿来迟了。” 江月白动作一僵,侧眸看了萧玉洺一眼。 萧玉洺满脸无辜地对视,心里在想:让你也尝尝被误会的滋味。 “别站在外边了。”江月白调整了表情,指了指身侧的座位,温声道,“进来坐吧。” 穆离渊走上台亭前阶,坐在了江月白身侧。 三人围桌而坐,终于有了些晚宴的意味。 “难得啊!乱世之中,难得有这样安适的春月夜,良辰美景,旧友新朋,来!”萧玉洺举杯,“我先敬二位!”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展示空杯。 穆离渊要去取杯倒酒,江月白问:“你会喝酒么。” “没试过,”穆离渊小声回答,“应该可以的。” “都是大男人,怎么不会喝酒!”萧玉洺对江月白说,“你这问题不是侮辱人吗?” “他没喝过,还是别让他试了。”江月白直接拿过了穆离渊面前的酒杯,“我代他喝。” 萧玉洺干笑一下:“你挺会宠人。” “师尊一向如此,对所有人......”穆离渊说,“都很好。” “对!说得没错。”萧玉洺夹了口菜,“对一个人好,那是图谋不轨,对所有人好,那才叫真正的好人。哎,这豆腐不错,”萧玉洺筷子尖虚虚点了一个盘子,“你们尝尝。” “你师尊就是个好人,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评价,不论男女。”萧玉洺去尝下一道菜,“以前青崖山上有个姑娘,是老掌门爱女,叫芸玥,那芸玥仙子可是美得倾倒众生,她过生辰的时候,全山的男弟子都去送礼物,芸玥喜欢作画赏画,他们想讨仙子开心,可着各种名画使劲送,你师尊就与众不同,他......” 江月白清了下嗓子。 “他送的礼物和别人都不一样。”萧玉洺好似没听见有人清嗓,仍在说,“他居然给人家送了......” 江月白开始用力咳嗽。 “哎呦,你看,瞧瞧,让你连喝两杯酒。”萧玉洺面露关切,“这是呛住了吧?” 江月白这下是真呛住了,以袖掩口,微咳着说:“别边吃菜边说话,小心噎着。” “嘶,有道理。”萧玉洺皱眉,满脸正经放下了筷子,“那我专心说,不吃了。” 江月白:“......” 他刚想再暗示,站在一旁的空山忍不住好奇:“所以阁主到底送了什么啊?” “他啊,他送人家一把玄铁重剑!”萧玉洺笑出了声,“八十多斤重!普通小弟子得俩人扛!他居然送给人一盈盈细腰纤纤玉指的姑娘家!” “我当时就嘲笑了他一通,说芸玥看到这礼物保准得给退回来!结果,”萧玉洺叹了口气,“结果这把剑,居然是当年芸玥最喜欢的一样礼物。” 空山挠挠头:“为什么啊?” “芸玥仙子说,送画,再名贵再漂亮,不过是摸准性情投人所好。”萧玉洺说此话时语调也深情款款,似在模仿当年佳人所言,“然而爱剑之人送剑,是愿将珍爱相赠,才是真正珍贵的礼物。” “言外之意就是说你们阁主清新脱俗,她很喜欢。”萧玉洺解释分析,“有可能是她本来就喜欢你们阁主,所以哪怕你们阁主送一块泥巴她也能看出别样用心来。也有可能是你们阁主当真别有用心,故意装得清新脱俗惹她注意。”萧玉洺看了一眼脸色已经差到极致的江月白,“往事旧情到底如何,只有当事人心里知晓咯。” 江月白说:“根据我的记录,当时只是有人告知我她过生辰,我才临时找了东西相赠。” 萧玉洺俯身歪头:“那你完全可以不送。” 江月白抬眼:“她父亲教我疗愈之术,有恩有谊。” 萧玉洺挑眉:“可你是风云人物,她是倾城之姿,你们一举一动都惹眼,你还偏送她非常之礼物,定是刻意撩拨。” 江月白:“我......” “你?”萧玉洺瞟了眼穆离渊的表情,又看回江月白,“继续狡辩啊。这还只是你千百风流韵事中的小小一桩而已,我看你怎么自圆其说。” 气氛寂静一瞬。 “师尊风华绝世,有些风流情债也不稀奇。”穆离渊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信手轻言便能打动旁人,这是学不来的本事,弟子很羡慕。” “你可别和他学,这是坏毛病,说到须得做到,到处留情却不负责任,那是害人。”萧玉洺提起酒壶添酒,“你师尊总是给别人承诺很多,哄得别人感恩戴德,结果他自己转头就忘,我当年想放弃修行的时候,你师尊还哄我说我将来能做与他一道拯救苍生的强者,我靠着那个信念继续修炼,然而现在他却不认......” “少说几句。”江月白低声打断了他,“喝你的酒。” “好好,喝酒、喝酒。”萧玉洺很听话地给自己又满一杯,嘬了一口,“说到喝酒,你师尊真是我见过酒量最好的人,千杯不倒......哎,好像也不是,他还是喝醉过的,三百年前明衍山大战,围剿上古妖兽,不少修士身困幻境,你师尊一个人独闯醉仙窟救人,醉仙窟里毒雾胜烈酒,修为再高的人进去也昏昏沉沉神志不清,更何况那是心魔幻境,每救一个人就要去对方心魔梦里走一遭,定力不高的就一起出不来了,你师尊为了隐藏身份一直自封灵脉,可是眼看着要死人,他只能就那么进去了,顶着烈酒毒雾在幻境里待了十天十夜,救出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他浑身都湿透了,出了醉仙窟就撑不住了,那是我头一次见你师尊醉酒,衣衫散乱湿汗淋漓,我碰都不敢碰,太冒犯了,对了,”萧玉洺说到此处,转头看向故事的主角,“还好你救的那个洛锦是个知恩图报的,寸步不离照顾,人家可是用刀的强者,为了你屈尊放下身段,你知不知道外面都传什么?” 江月白沉着脸一言不发,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乎已经放弃了阻止这个人发疯。 “心魔幻境里谁知道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啊,你说是不是?”萧玉洺见江月白无视自己,转向穆离渊诉说,“你师尊在别人梦魇里救人,不得配合那些人做这做那?满足了对方欲|望才能救人出来是不?他是清醒着的,可那些人不是,这一救,对那些人来说他就是梦中情人、天降神明、白月光、心头血!我合理怀疑他和那些人发生过什么,不然为什么后来那些人一直对你师尊纠缠不休紧追不舍,尤其那个洛锦,非要做你师尊的道侣,你师尊没答应,对方也是个烈脾气,再不与你师尊来往,几十年后洛锦作为刀圣渡劫突破,万人围观,洛锦却功亏一篑又入了心魔,是你师尊硬闯雷劫去救的......” 穆离渊沉默听着,忽然拿起酒壶给自己倒酒。 江月白伸手要去拦他,穆离渊已经一饮而尽了。 “洛锦的心魔是什么没人知道,因为你师尊闯进雷劫就施了隔绝屏障挡了。”萧玉洺醉意泛上来,脸颊有些微红,“大家明白你师尊不想让刀圣羞于见人的心魔被万千围观者看见,看着是清清白白拔刀相助,可掺杂了点不可言说的感情就成了风花雪月了,替人受雷劫又替人守名声,那故事传得满城风雨,浪漫极了,连我都觉得浪漫。” 穆离渊再怎么大度也装不下去了,重重放下酒杯,转头看着江月白,语气僵硬:“师尊,他说的是真的吗。” 停了一会儿,江月白才回答:“我都忘了。” 这个回答比“是真的”还让穆离渊恼火,江月白要是回答了“是”,他还能追问前因后果、追问他们到底做过什么,可现在一句“全都忘了”,他什么也不能问了。 “当然是真的啊!不过这还不算你师尊做过的最浪漫的事,”萧玉洺拉着椅子凑近了些,“还有更浪漫的,我和你讲......” “萧玉洺,”江月白道,“我是来请你喝酒的,不是来听你说书的。”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不再说了......”见江月白这次真的动了怒,萧玉洺赶忙笑着举杯,“喝酒!咱们不醉不休......” 穆离渊猛地站起了身!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向他。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82节 穆离渊放在桌边的手握成了拳,垂眼深吸了口气:“......弟子酒量不好,喝多了怕是会发酒疯,打扰了二位兴致。师尊与故友相逢,诸多往事要叙,弟子也插不上话,就不继续陪着了。” 江月白知道他这话是在赌气,但心道走了也好,再坐下去不知道又会听到什么奇怪故事。 “夜间灯昏,我让空山送你。”江月白没留他,只嘱咐了句,“回去早些休息。” 穆离渊走了,萧玉洺也不说了,专心吃起了菜。 “怎么不继续讲了。”江月白抱臂靠在椅背。 “嗓子累了,歇歇。”萧玉洺吃了块糖蒸茄,赞不绝口夸奖了一番,见江月白依然冷冷瞧着自己,赔笑道,“我是看你失忆症严重,帮你回忆回忆旧时趣事,别误解我的好心。” “你是唯恐天下不乱。”江月白嗓音里带着丝冷笑般的讽刺,“怎么,喜欢看我哄人是么。” “你会哄吗?我真的很好奇。”萧玉洺不再装腔作势了,恢复了正常说话的语气,“我承认,最开始我是看不惯他,但现在我改变想法了,人家长得不错,对你也挺深情,江月白,我很认真地和你说,你别把事做太绝了。” 早些时候萧玉洺私下里去见了那个人,当时他满怀敌意气势汹汹,想要好好气一气这个图谋不轨居心不正的人。 可在他轮番的羞辱挖苦嘲讽暗示之后,那人除了眼睛有点红之外,没有任何被激怒的生气表现,反而很恭敬卑微地恳请了他一件事。 “我有事想拜托衡风仙君。” 萧玉洺当时便愣住了,等听完对方所说,更是怔然恍惚,久不能言。 直到对方行了谢礼,就要转身离开,萧玉洺才从震惊不解里回过神,喊住了他:“你到底为了什么?” 沉默许久,那人只留下一句: “只要师尊以后能继续开心自在就好了。” “唉,这事要怎么说呢......”萧玉洺深深叹了口气,看着江月白,继续道,“那个人可能确实对你撒了些谎,但撒谎的目的还是想讨点你的怜爱,在感情上人家对你可是一片真心,将来天劫要夺去你身边所有人的性命,到时候你真能舍得?” 江月白抿着茶水,听完轻笑了一声:“可以啊,当了掌门,学会教育人了。” “你别总把我的话不当回事。”萧玉洺认真道,“我说真的,天劫不是小......” “好了,我没兴趣把你力破天劫的志向再听一遍。”江月白放下杯子,“我说最后一遍,天劫之事,我不会管,至于你要怎么管,与我无关。” 江月白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没胃口了,你自己吃吧。” ...... 夜间闷雷滚滚,随风砸下雨点,打得林叶作响。 山道石板路湿|了薄薄一层,道旁的值守弟子要上前为江月白打伞,江月白微微挥了下手,示意不用。 阴云遮月,暗夜无光。 走到岔路口时,江月白犹豫了一下,是去万卷斋还是回寝舍。 与书卷孤灯为伴,能得一夜好眠。 站了片刻,江月白还是转了个身,往寝舍方向走。 千百年无拘无束水云身,但偶尔,他这样的逍遥客也会愿意为几个人停一停。 涟波殿前,廊下灯火未熄。 江月白走上台阶、绕过回廊,靴子踏起的雨点飞溅衣摆,他在房门前脚步微停,收了伞,原地站了会儿,才缓缓推开房门。 残灯如豆,穆离渊正低着头写字,长睫微垂,落笔极稳,气氛安静。 但江月白看到满地都是写废揉搓的纸团。 “怎么还没睡。”江月白问。 穆离渊闻声,放笔起身,走到了近前。 “仙君怎么回来这里了。”他语气很温柔,但温柔里又掺着点别扭,“知己久未见,不陪着过夜吗?” “朋友而已,安顿好了,不用陪着。”江月白解了披风搭在木架上,回过身,撞上了对方过分专注盯着他的视线。 “生气了?”江月白道。 “我哪有资格生气。”穆离渊说,“我不也只是朋友。” 江月白瞧着他。 “哦,不对,”穆离渊改口,“我只是徒弟。” 江月白说:“当然不是。” “那我是什么。”穆离渊又靠近了一步。 “你是什么,”江月白后退了半步,弯腰捡起脚边的纸团,展开看了一眼,“你我不都很清楚吗。” “我不清楚啊。”穆离渊握住了江月白的手,把那张纸重新揉成了团,他深吸口气,闻着江月白身上淡淡的酒味,“我等了仙君这么多年,还为仙君养着孩子,可仙君却处处防备我,甚至连介绍我时都遮遮掩掩,生怕别人误会,只有在无人的地方才脱我的衣服与我亲热,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讲礼数?”江月白轻声说,“什么场合做什么事。” “说明仙君只是觉得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人还不错,所以不睡白不睡。”穆离渊说,“至于别的,仙君是一点都不愿意给,因为给的多了,还怕将来甩不掉了。” “我有这么过分?”江月白淡淡说。 “有。”穆离渊说。 “你是听信了他人的胡言乱语。”江月白绕开身前人,在桌后坐了,“有些话不可全信。” 穆离渊转过身,手掌撑在桌沿,俯身时烛火随风微晃。 “不可全信。”他仔细盯着江月白的表情,“那就是说,有些是可信的,是吗。” 江月白不想跟他纠缠这些,翻了翻案上的纸页:“你在练字。” 穆离渊目光落在那些纸上,语气硬邦邦的:“写诗呢。” “深夜写什么诗,”江月白随便看了几首,“有闲工夫不如多睡觉,睡着了就不会胡思乱想。” 穆离渊把烛台移了个位置,跪下来,两手小臂上下交叠,下巴搁在手臂,抬眼看着桌对面的人:“如果师尊夜夜都来陪我,我就不用想了。” “你别这样说话。”江月白道。 对方的姿势像是学堂里跪坐伏案的乖小孩,可说的话却像是刻意撩拨人的坏男子。 “冒犯到师尊了么。”穆离渊问。 “那倒没有。“江月白拿了手边另一本书,“我总觉得你在阴阳怪气。” “我哪敢。”穆离渊说。 “嗯,”江月白翻开了书册,“这句也在。” 穆离渊不再说话了,埋头在手臂里,长发落了一桌子。 江月白把对方弄在书页上的长发拨开,又往后翻了一页,看着书上的诗句和配画,淡淡道:“做什么,不会是要伏案痛哭一场吧。” 穆离渊抬头,下半张脸还埋在手臂衣袖里,嗓音闷闷的:“师尊哄我一句,我就不哭了。” “这是在威胁我么。”江月白放了书,敷衍地回了句,“怎么哄。” “师尊告诉我,”穆离渊发丝被衣袖蹭得乱蓬蓬的,眸底隐约几道浅浅红丝,目光却极为专注认真地盯着江月白,“那个芸玥,还有那个洛锦,都和师尊是什么关系?” 江月白很久没说话,沉默须臾,叹出口气:“你多大了。” 这人总是纠缠这种幼稚无聊的东西,时时刻刻都在吃醋赌气闹脾气,着实让江月白有点心烦。 “不知道,记不清了。”穆离渊听出了江月白的嘲讽和不耐烦,丧气地揉了揉头发,蹭乱的碎发落在脸侧,显得有些没精神,“相思成疾,日子过得孤苦,年年岁岁都是虚度,所以心智停留在少年时了吧。” 江月白看他这副样子又觉得无奈,伸手顺了一把他乱糟糟的头发,替他绕到耳后别好,道:“我瞧你不像成疾的样子,心思弯弯绕绕,这双眼睛骗了多少人。” “就骗过师尊一个,还失败了。”穆离渊手托着侧脸,说话蔫蔫的。 江月白忽然眉头一皱,拉过了他的手:“怎么回事?” 穆离渊的手背布满了细小的裂口,有的地方还渗着紫红的血丝。 穆离渊立刻抽回了手。 江月白也没再继续关心,只道:“有专门的弟子用洁衣符统一处理,不用你亲自洗,下回......” 他想说下回换个不会伤到自己的法子装可怜,但犹豫了下,还是断在了只可意会的地方。 “小圆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体内人魂虚弱,”穆离渊解释,“想要把他养大,必须以待人之道相待,吃人间五谷、穿粗布衣衫、用凡人常用的东西,少用法术刺激,他才能长成真正的人。” 江月白听了这一番说辞,没有追问,面上也没有什么太大波动:“辛苦了。明日我抽出一天时间,带你去游湖,如何?” 穆离渊见江月白完全不在意小圆,眸色有些暗淡:“不用了,仙君的好友刚来,还是多花时间陪他吧。我明日要教小圆读书,还要教小圆练剑,还要给小圆再做只鸭子玩具,没空。” “玩具何必亲手做,不如这样,”江月白又提议,“明日我陪你和小圆下山去集市,买点新的......” “不行的。”穆离渊摇头,“小圆只喜欢我亲手做的东西。” 江月白向后靠在椅背,继续翻页看书:“我可是哄过了。” 他仁至义尽,是这小子得寸进尺。 穆离渊重新埋头趴回了手臂里。 江月白没再搭理他,专心看起了书。 书上的诗都是很简单的诗,注解也都是用的最简单的词语,插画也很简单:圆圈是脑袋,一根棍是身体,几条线是四肢,但动作却勾勒得很形象,挥拳打架、大口干饭、握剑扎马步......每一个线条小人都很有活力。 江月白看时满脸严肃,一直紧抿着唇线——免得自己笑出来。 “你画的?”忍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住问。 “嗯......”穆离渊无精打采地趴着,嗓音很含混。 江月白评价:“画风有些潦草。” “我不会画画。”穆离渊下半张脸仍埋在手臂里,只露出眼睛,“小圆能看懂就行了。” “我教你。”江月白说,“明日带你去醉空崖上采风。” “不去——”穆离渊拖长了尾音,这回连理由都懒得说了。 江月白合上书,扔在了桌上。 穆离渊仍然没有起身坐直,只是调整了个姿|势,侧枕着一边手臂歪头看向他。 “坐端正。”江月白放冷了嗓音。 穆离渊慢吞吞撑起了上身。 “手放下去。”江月白说。 穆离渊照做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83节 “挺直背。”江月白语句简短,“抬起头,看着我。” 穆离渊双手放在膝上,跪直了身子,坐姿端正规矩。 “我明天召集阁中弟子和长老,把那个萧玉洺也叫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重新介绍一下你,”江月白故意揶揄,“说你是女扮男装,其实是阁主夫人,这样满意吗。” “可是......”穆离渊依旧耷着眼角。 江月白心道:果真得寸进尺,哄到这个程度还不满意,这人他不惯了。 “可是从我来这里到现在,仙君连我的姓名都没有问过,怎么介绍呢。”穆离渊的表情似乎是真诚发问。 江月白哑口无言了。 好像是他理亏。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他竟的确是没有问过这人的名字。 他不在意任何人的身份姓名,只是从前来找他的那些人都会自报家门,可面前这人却从未主动提起过自己的过往。 “我是觉得,”江月白维持住了面上的平静,“往后日子还长,有些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说。” “仙君总说日子还长,”穆离渊道,“但假如不远的将来世间有大劫降临,仙君是长生无尽的仙人,不会死,我和小圆都是会死掉的凡人,仙君会怎么做呢。” “天劫不过传闻而已,”江月白说,“不可信的。” “我明白。”穆离渊点点头,“仙君心里肯定想,他们死了就死了,反正再过几年就把他们忘了,对不对?” “你......”江月白一时不知该怎么讲。 想法倒的确是这么个想法,但挑明了说还是有点过分。 桌旁炉火上的小锅盖子忽然跳跃了一下,江月白正好岔开话题:“火上热的什么?” 穆离渊也不再追问上个问题的答案了,回答道:“傍晚时熬的醒酒鱼汤,怕凉了,放火上温着。” “给我准备的?”江月白问。 穆离渊点头。 “我很少喝醉的。”江月白说。 “我知道,是我多此一举了。”穆离渊揉了下眼睛。 “但是......”为防止面前这人再使出流泪痛哭的伎俩,江月白只得改口,拉开椅子站起来,“既然做了,我便尝尝。” “我来吧,很烫。”穆离渊立刻起身跟过来,拿布取盖,弯腰盛了一小碗,拿手帕垫了碗底,“小心些拿。” 江月白接过了碗,穆离渊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江月白不是很想喝,但在做汤人的注视下不得不喝,于是低头尝了一小口。 汤汁细润,味道鲜香。 “怎么样?”穆离渊问。 江月白点头:“很不错。” “我试了很多次。”穆离渊松了口气,双眼带了笑意,“第一锅被小圆偷喝了不少,这是我又做的。师尊今晚要是不来,明早就又是小圆的了。” 江月白问:“小圆呢。” “在他自己房间。”穆离渊指了指隔壁,“应该已经睡熟了。” 吃人嘴短,江月白极为勉强道了个歉:“今日之事......是我不对,我不该说你是朋友、也不该说你是徒弟,”道完歉后停顿一下,又开始讲道理,“只是‘做我夫人’这种事,顶多算个私下里的游戏,让外人知道了,不免......” “怎么是游戏?”穆离渊有些慌张,“我是真心实意。” “你是男人,如何做我夫人?”江月白这次把话挑明直说了,“有些事情我没戳穿,因为你是后辈,我可以陪你玩一玩,但你不能太当真了。” 这人称他一声“师尊”,他也愿意将对方视为晚辈照拂,宠溺关切也都可以给,他吩咐空山和凝露配合着喊一喊“阁主夫人”,本以为就能把人哄开心了,谁知对方竟要来真的。 那着实挑战到他的底线了。 气氛陷入寂静。 江月白不喜欢这种寂静。 寂静代表对方在因为他的话难过,而他不太想处理这种情绪。 “听清楚我的话了吗。”江月白换了严肃的师长口吻。 “听清楚了......”穆离渊点了点头。 “重复一遍。”江月白说。 “我不能,把游戏,太当真了......”穆离渊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说,“我只是,徒弟,不可以在外人面前太没分寸......” “行了。”江月白放了空碗,“早些休息。” 江月白拿起披风往外走,穆离渊侧身让开了道。 两个手都在系着披风的带子,江月白转头示意了下。穆离渊立刻走上前,替江月白拉开了屋门。 江月白快步走下台阶,穆离渊一直呆呆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江月白要走出回廊,他才回神了似的,快步追了上去。 “雨下大了。”穆离渊替江月白撑了伞,跟在斜后方。 江月白站住了脚步,向后瞥了眼,示意他回去。 “师尊......”穆离渊犹豫着小声说,颤动的眼睫长而密,给眸底遮了阴影,“师尊是不是觉得我一直在撒谎,觉得小圆那个孩子也是用来骗取你同情心的工具,觉得我是个骗子......” 江月白直截了当说:“小圆不可能是我们的孩子。” 两个男人怎么生孩子? 至于对方是不是个骗子,他没兴趣探究真相,从前怎样不重 喃諷 要,如今相处时对方不总给他找事添麻烦就好了。 “小圆他......”穆离渊感到有些无力,不知该怎么解释,“我......” 江月白深吸口气,面前这人总是支支吾吾纠缠,让他有点没了耐心。 哄人陪人的调情他乐意奉陪,毕竟他也不想做太多伤人的事,但仅限于点到为止,“情”这字,他没法和人说一辈子。 如果非要拉得他深陷其中,那他就不得不考虑赶人走了。 “没错......我是骗了你,”沉默很久,穆离渊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了一样叹出口气,“想骗你可怜我,好能留在你身边。” “我说我们从前年年常相伴,也是骗你的。”穆离渊低着头,似乎在躲避眼神对视,“其实我们根本没有相伴过,一日也没有。” 江月白皱眉:“......什么?” 骗子这是不打自招了? “小的时候,我想要把师尊留在身边,只能装病骗师尊,因为我病了,师尊才会来陪我。”穆离渊第一次说起了过往,语调很慢,“我也不想做一个骗子,可师尊不是我一个人的,有很多人需要他、离不开他,我能拥有的师尊很少,只有一小点。” “所谓‘相伴’,不过是漫长岁月里每天在石头上写字,后来石头也坏了,不会亮了。我怀疑那块石头其实只是我的幻想,我幻想他心里是有我的......”穆离渊的声音越来越低,“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完全不认得我了,好像验证了一切都是假的。” 江月白不知该如何劝,因为对方全程用的是“他”,仿佛在说和别人的故事,不是自己。 “别胡思乱想。”江月白握住了穆离渊被雨打湿的肩膀,让他正对着自己,“是不是萧玉洺私下和你说了什么?” “不关他的事。”穆离渊抬起头,漆黑的眼珠像是浸泡了雨水,“是我做错了,我不该说谎......但师尊太好了,修为高、样貌好、性格好、什么都好,但我哪里都不好,没有一点配得上,除了让师尊怜悯我,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江月白这时才明白为何对方刚才要躲避对视——阴影中那双黯然神伤的眼睛里浮着水雾,水痕已经滑出眼角了。 看了这双眼睛片刻,他轻声道:“谁说你哪里都不好的。” 起码长得很好。 江月白心里莫名又一次闪过了渣男念头。 “走,”江月白拿过伞,另只手拉了他的手,转身往回走,低声说,“回去睡觉。” 穆离渊的手是湿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江月白把它握在掌心时感到对方每个指头都在打颤。 刚一进屋,穆离渊就立刻反抓住了江月白的手!两手捧着捂到胸前,低头用力深吸气亲吻了一下。 吻完又像反应过来做错了事,抬头小心翼翼地看江月白。 穆离渊被雨湿淋湿的长发滴着水珠,一滴一滴砸在肩膀又向下滑,在地板上汇集了一小滩水。 江月白瞧着他的模样,觉得像只可怜巴巴的小落水狗。 “对不起......”穆离渊放开了江月白的手。 “不用道歉。”江月白轻叹口气。 “我是为之后的事道歉。”穆离渊直勾勾盯着江月白。 江月白还没想清楚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穆离渊已经倾身将他向后按在了桌案上! 笔墨纸张霎时间倾倒洒落,满案狼藉。 江月白气息不稳:“你做什么?” “心里难受,想发泄,”穆离渊牢牢按住了他手腕,俯身逼近,眸里却仍然是无辜委屈的神色,“师尊满足我,好不好。” 江月白盯着对方水痕未消的眼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豁出命了,”方才还委屈流泪的人此刻利落地解了他的衣带,“明早师尊要杀我,我也没话说。” 【??作者有话说】 评论反映这章剧情有问题,我多加了几千字,把每个情节的前因后果都写详尽了,江月白夸萧玉洺“可爱”那句改掉了。 - 一个详细一些的请假条: 文案标注了但可能有些小可爱没看到,所以在作话也写一个请假,最近学习非常忙挤不出时间,身体状态也不是很好,更新慢很抱歉,但肯定会好好写完的(绝对不会坑的,请大家相信,我专栏另一本免费文基本全程单机也好好写完了) 这文正文就结束在小江逍遥人生的地方,后面就是各种攻找到受后哼哼唧唧做缠着受的小狗狗这样,往事太沉重了江江就不恢复记忆了,毕竟那段记忆也不是完全美好的,忘记更开心嘛,小渊努努力让老婆重新爱上自己呀 第80章 春潮涌 “我一定会服侍好师尊的。”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84节 “你是不是疯了。”江月白说。 穆离渊俯身贴近, 没有触碰,只有过分沉重的呼吸。 “我是疯了。”与江月白对上视线时,眸波晃动里那点光像是压抑的怒火, “我真的忍不下去了,从看到你收藏别人的信物开始, 我就嫉妒得发疯, 我听萧玉洺讲你过去的事,一件又一件, 每一件都有关风花雪月,我心都在滴血, 我当时真想直接掀了桌子, 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没资格。” “你现在就有资格了?”江月白神情冷淡地瞧着他。 “没有。”穆离渊摇头, 一字一顿地说, “我好难过。” 江月白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很奇妙, 眼珠边缘总会泛出点不一样的色泽, 在日光下是褐紫、在月光下是墨蓝、在极近相对时又透彻得能映出倒影。 眼中泪不是假的。 泪光荡漾漫开。 又隐入暗夜, 消失不见。 穆离渊吹熄了烛火。 暗夜无风, 只有逐渐急促的呼吸。穆离渊低头想去吻江月白的唇,江月白偏了下脸:“真不要命了。” “让我活过今夜就成。”穆离渊小声说, “明早我自己动手, 不脏师尊的剑。” “挺会花言巧语, ”江月白冷冷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废了你手脚, 下去。” 穆离渊不敢再去吻, 单手揽着江月白的肩垫在他颈后, 小心翼翼地抱着他:“那师尊亲我一下, 好不好?就一下,我立刻就下去。” “前些日还客客气气说‘把你当新认识的朋友’,怎么现在原形毕露。”江月白卡住脖子将人推开了一段距离,“早知你这般难缠,我一开始就不会留你。” “所以师尊真的只把我当......”穆离渊没有躲,被掐着咽喉的嗓音微哑,“用完就扔的情人吗......” 这话听起来不道德,但也不算错,江月白本就不打算和谁谈什么过深的情,那才是真的不负责任。 “差不多,”江月白很坦然地展示了自己的渣男想法,“接受不了的话,你可以离开。” “我不走。”穆离渊搂紧了江月白,埋在江月白长发散乱的肩头,声音小得近似呜咽,“我能接受,什么身份都行。” 江月白说:“那你起来。” 穆离渊没起,抱得更紧了:“是不是因为我有些事没讲真话,师尊很讨厌我。” 江月白沉默了一下,答道:“没有。” 穆离渊泪迹未消的双眼里立刻盛满了欢喜,仿佛刚刚的委屈吃醋全忘记了,不顾江月白极冷的脸色猛然吻了下去。 错乱的吻铺天盖地,像个吃到好吃东西的小孩子,亲了嘴唇又亲脸侧,江月白忍无可忍,掐着对方脖子的手狠狠用力,拇指向上顶住对方下巴,把人推得仰起脸来。 但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穆离渊红着眼睛看着他,吻痕和血丝让这张脸变得楚楚可怜——和方才狂乱亲吻的疯子完全判若两人。 “你能不能正常点。”江月白说。 “师尊说不讨厌我......”穆离渊喉结在江月白指间艰难滚动,“我太开心了,没控制好......” 江月白:“你也太容易开心了。” “师尊松开我好不好......”穆离渊抚上江月白掐着自己咽喉的手,哑声说,“我还没亲够。” 江月白:“......” “吻技太差了。”江月白松开手,“每次都只会乱啃是吗。” “不是的。”穆离渊听到这个评价很慌张,急忙解释,“我只是每次看到师尊就太高兴,别的什么都忘了。” 江月白不发一言地瞧着他。 “师尊再给我次机会,”穆离渊祈求般看着江月白,“我会好好表现的。” 江月白没说话,只微微抬了抬下巴。 似乎在示意:你试试我看看。 穆离渊恍惚了一下——江月白的神情和从前在沧澜山俯视着他说“试试个剑招我看看”一个感觉。 这样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他万分着迷。 穆离渊抿唇弯腰,小心翼翼横抱起江月白放在椅子里。 轻声说:“我会服侍好师尊的。” 这次的吻很慢很细致。 穆离渊弯腰垂睫,动作柔缓地碰了一下唇,近乎虔诚,经过皮肤时,只留下浅淡的湿凉。 但却细致,一点一点,仿佛在享用珍贵的盛宴,哪里都不舍得错过。 江月白平静坐着,没什么反应,也没有拒绝。 穆离渊大着胆子顺着衣衫吻,双手都在打颤——他魂牵梦绕想念了几百年的人,居然就这样近在咫尺,任由他亲近......他心脏剧烈跳动,生怕是在做梦。 江月白自始至终没有推开他,沉默的视线像是观察,或者说审视。 穆离渊扶着江月白的膝盖跪地。江月白终于出了声:“可以了。” 穆离渊吻得忘情,像是没听到。 江月白吸了一口气,却呼不出来,抓紧了椅子扶手才强忍住抬脚踹人的冲动。 他说不出话,一瞬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仰身闭眼靠在了椅背。 虽然隔着一层布料,但潮热湿暖的温度格外清晰,江月白呼吸都开始困难,手指顺着穆离渊的长发摸索,用力抓住了他的后颈,沙哑道:“起来......” 穆离渊没有起身,甚至更为认真,右手扣住他另一只手深情地指节相交。 江月白狠狠扯住穆离渊的发尾,一把将他拉得仰起了头! 穆离渊被迫抬起脸,喉结顺着拉长的颈线缓缓滑动,月光透窗而入,照亮他眸底的湿气氤氲和唇角溢出的晶莹。 江月白喘着气,冷笑了一声:“能耐不小啊。” 松了穆离渊快被拽散的长发,江月白踢开椅子站起身,三两下整好了衣衫。 行事相处他还从未体会过主动权落在他人手里,虽说是享受,但他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失控,这对他而言是不可饶恕的冒犯。 见江月白脸色不佳,穆离渊没敢起来,跪在他身后问:“师尊不满意我吗......” “我的剑不在身边。”江月白转过身,冷声问,“你的呢。” “师尊......”穆离渊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做这些前说过一句“师尊要杀我也没话说”,他赶忙膝行向前,拉住了江月白的衣摆,摇了摇头,“不要。” “刚才豪言壮语,”江月白垂眼看脚边人,冷淡的语调里掺杂了一丝带笑的嘲讽,“现在又贪生怕死了。” 穆离渊松手,低下了头,声音里透出了点难过和绝望:“没有,师尊怎么惩罚我都行......” 莫名其妙地,江月白忽然觉得逗这个人玩也挺有意思。 “别装可怜,”江月白说,“有这功夫想句遗言。” “用剑会流血,很脏的,”穆离渊仰起头,挪近了些,看着江月白腰间小声说,“师尊把衣带解下来给我就好了。” “......” 江月白几乎想踹他:“你自己没衣带吗,上吊还要用我的?” “用师尊的衣带,”穆离渊一本正经地解释,“才算师尊给的惩罚。” “惩罚。”江月白点点头,“对,是该好好惩罚。” 江月白抓住脚边人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按在了桌上! 写满诗句的纸张错乱翻飞。 穆离渊伸手把飘散的几张抓了回来。 “几页诗这么宝贝。”江月白觉得好笑。 打翻的砚台墨汁四溅,顺着穆离渊的长发流淌,又蜿蜒滑过他的侧脸和颈肩,他想要撑起上身,却被江月白按住了肩,只得重新仰躺回去,喘了口气:“这些纸页是我给小圆做的诗册,还没来得及装订......” 江月白随手拿了张:“愿我如星君如月......”读到一半便把这张纸扔在了穆离渊脸上,“他小小年纪就教他这些?” “只这一首,其余都是儿诗,真的,他从小看的书都是我亲笔写亲笔画的,措词用语都很注意,没有少儿不宜,”穆离渊解释,“这首是例外。” “不该有例外。”江月白说。 “他总该了解一下父母爱情。”穆离渊狡辩。 “可以啊,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花言巧语,”江月白指间忽然翻出了一把匕首,捏住了他的下巴,“我看你一点也不怕死。” “怕!当然怕......”穆离渊攥住江月白垂下的袖子,“师尊下手轻一些,我恨怕疼的......” 江月白单手推开了刀鞘。 穆离渊立刻闭上了眼,双手紧紧抓着江月白的袖子。 江月白手起,却没有刀落。 而是用刀尖蘸了墨。 冰凉的刀尖缓缓触到穆离渊闭垂着的眼睫。 穆离渊身子猛然一僵,不敢动了。 江月白说要杀他,他并不怕。 可江月白若是要毁了这双眼睛,才是真的生他的气了——没了这双眼睛,他于江月白而言就再没任何吸引力了。 “怕了?”江月白问。 “我错了......”穆离渊不敢睁眼,“我做错事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做错事就要受惩罚。”江月白嗓音柔和了些,“放松,很快的,不会有多痛。” 穆离渊半晌没说话。 片刻后,他很认真地问:“如果没了眼睛,师尊还会要我吗。” 江月白的态度一直有些漫不经心:“要啊,没了双眼才听话。” 穆离渊小声说:“可我看不见,就成了废人,什么都做不了,走路都会摔跤。” “没关系,我给你做条链子,”江月白按住他的手腕脉搏,缓缓说,“系在手腕上,你想去哪,我牵着你走。” “真的吗?”穆离渊对江月白的这个描述很向往,抿唇开心地笑了下,“好啊。”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85节 江月白看着他笑,觉得也想笑——这人也太幼稚了。 “别乱动。”江月白按住他,微微俯身,气息落在他的脸。 一起落下的还有刀锋。 蘸墨的刀尖缓慢地滑过眼睛的线条,由里向外。 穆离渊双眼一阵疼痛,眼尾滑出了一道冰凉,仿佛渗出了一滴泪。 也许是血。 周围很安静,他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与心跳。 “我的眼珠被划开了吗。”穆离渊问。 他感到双眼湿乎乎一片,眼皮上全是冰凉粘稠。 江月白低低“嗯”了声,语调还是漫不经心的敷衍:“疼么。” 穆离渊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呼吸:“还、还好......” 湿湿凉凉的刀尖抚过眼尾又回转,顺着眼睫一根根勾勒...... 穆离渊感到冰凉的液体涂满了双眼,他很清楚刀剑穿身的极痛之时反而并觉不出多么剧痛,只有凉——也许此刻自己的眼睛已经血肉模糊了。 江月白左手按在穆离渊心口,那些错乱无章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可江月白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右手仍然极稳地握着刀,描摹着这幅刀尖蘸墨绘出的图画。 江月白用刀尖墨笔描绘眼线,又勾勒出了层层叠叠的眼睫,最后在他眼睛下方点了一滴墨当作泪痣。 这人总喜欢流泪,当然要再多加一笔。 穆离渊按捺着急促的呼吸,然而那些起起伏伏仍然顺着江月白的手臂向上,带得江月白垂着的长发飘荡。 “都落到这种境地了,”江月白动作一顿,“你还有心思想别的。” 穆离渊喉结滚了滚:“师尊靠得太近了......” “刀还没归鞘,不如一起解决了。”江月白手里的匕首忽然转了方向朝下,轻飘飘的嗓音显得有些无所谓,“不如永除后患,免得再随时随地发疯。” “别!不要......”穆离渊反应过来,顿时慌张起来,“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认错......” 江月白的刀已经抵上了。 “师尊!饶了我......”穆离渊撑起身,湿凉液体瞬间涌进双眼,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去抓江月白的手,“饶了我......” 没了眼睛,要是再没了别的,那他就真的对江月白一点价值也没有了。 江月白利落地收刀回鞘。 抬手用拇指在他眼角抹了一把,又向下蹭在他唇上。 “瞧你吓的。”淡淡的嗓音带着点无意识的蛊惑,江月白轻笑一声,“那点出息。” 穆离渊尝到了墨汁的味道。 原来眼周那些湿凉的液体是墨,不是自己的血。 江月白居然在逗他玩! 愣了一下后,穆离渊用力咬住了江月白的手指。 被当做玩物戏弄了这么久,玩物也是有脾气的。 他带着报复意味,恶狠狠舔了舔这根手指上的墨...... 然而这报复刚开始,江月白就直接抽出手给了他一耳光。 力度不重,但穆离渊还是被打得偏过了脸。 “下回就用真刀。”江月白嗓音冷了些。 整好衣衫,江月白转身朝屏风后走。 穆离渊不敢再跟着。 片刻后传来舀水的声响。 水汽氤氲,潮湿的云雾沿着屏风的边缘翻滚出来。 穆离渊摸了摸自己的侧脸。 居然被打了。 他刚刚明明咬得不重诶? 穆离渊揉了揉脸,脸颊还残留着点微疼微烫的余温,他手指缓缓揉捻着这点温度,越摸越觉得...... 有点开心。 甚至想要把这点温度含在嘴里舔一下。 毕竟是江月白留下的温度。 想到此处,穆离渊舔了舔牙尖——唇齿间还留着珍贵的独属于江月白的味道。他意犹未尽地将那些味道细细咬碎,一点不剩地咽进深处。 不够...... 怎么就含了一下就被揪起来了呢。 他还想继续,还想吃到别的。 没有东西可以撕咬,穆离渊只好用手抵在齿间,咬着自己的食指关节缓缓磨着牙。 凶兽伪装成柔弱无害太久,开始回味从前捕猎的滋味了。 暖黄的烛火透过轻薄的屏风。 屏风上原本绘着山河万里,可站在外面的人却看不到山、也看不到水,只能看见描绘在山水之间的朦胧人影—— 人影的曲线沿着雪山冷峭的轮廓延伸,修长的手臂搭在浴盆边缘,成了雪山上生出的一枝白梅。 烟云霏霏,仿佛落雪,堆上花枝。 穆离渊看了许久,才想起找帕子擦眼睛。 墨汁晕染布料,墨色里隐隐有红丝。 像一幅画。 他将这方染了墨的帕子仔细叠好,放进了胸前。 江月白换好衣服出来时,方才一片狼藉的屋子已经被收拾得干净整齐。 灯烛重新点了,穆离渊垂着眼在案前整理破碎的纸页。 安静乖顺。 江月白没搭理他,直接向着内室走。 “别跟过来。”江月白听到了脚步声。 穆离渊在身后小声说:“我好累,也想睡觉。” 停顿一下,又补了一句,“这回不会枕着师尊手臂了。” “外面椅子上也能睡。”江月白放下床幔。 “看不到师尊,我睡不安稳。”穆离渊跟到了床边。 江月白略显淡漠疲惫的嗓音从床幔后传出来:“这床幔是纱制的,不耽误你看。” 穆离渊问:“师尊要我在床边站一夜吗。” 江月白闭了眼:“你也可以坐着躺着,随你。” 身侧响起了衣衫落地的声音。 穆离渊跪在了床边。 江月白没睁眼,静躺很久之后,才开口:“有话就说。” 穆离渊沉默了片刻,才慢慢说:“如果有一天大劫降临,师尊不得不出手,一定要用剑破劫,不要舍不得那把剑,这样师尊就不会受伤了。” “天劫吗?”江月白轻笑了一下,“实话和你讲,我那把破天劫的剑至今还不知所踪。” “师尊的剑,自然永远属于师尊,师尊需要的时候......” 穆离渊伏在床边,看着江月白的侧颜,认真地说, “他会回到师尊身边的。” * * * 晨雨微凉,随风倾斜。 “人呢?” 江月白没打伞,肩头蒙了层湿气,衣衫像是渐变的墨画。 “昨晚照阁主的吩咐给那位准备了房间,”空山挠头,“但今早发现屋门大开,里面是空的。” 江月白没进屋,只在外面扫了一眼,目光停在窗边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枝花,还有一个六角风车。 “知道了。”江月白说,“忙你的去吧。” 雨天清晨,课训取消。偶有早起的弟子,见到江月白都侧身让道,躬身行礼。 江月白淡淡点头回礼,绕过康宁峰,山道无人,他步子一缓...... 揉了揉左胳膊。 昨夜他没让那人上榻睡,那人居然跪在榻边抱着他的左臂当枕头。 还在他醒来之前就跑了。 等下找到必须得好好罚。 “哟——缥缈阁主,您老早好啊。”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 萧玉洺笑得很不正经,“这是怎么了?一夜醒来身困体乏?” 江月白放下揉胳膊的手,继续迈步前行。 “不是言之凿凿说他只是徒弟吗,徒弟还需要陪着师尊睡觉是吧?还能把师尊累得肩膀酸痛?啧啧,真是个孽徒......”萧玉洺在后面紧追不舍,“我说你们也别太激烈,这种事要有节制......” 江月白停步回头:“东西都收拾好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86节 “准备好了。”萧玉洺抬手,晃了晃提着的包袱,“应有尽有,万无一失。” “那就走吧,”江月白负手侧身,示意他走在前,“我送你到山门。” “不去山门,”萧玉洺摆摆手,“我去远风河,走水路。” 江月白眉头微皱。 “这种眼神看我干嘛?不是故意拖延,”萧玉洺大咧咧揽过江月白肩膀向前走,“啾啾在那儿等我呢。” 两人到远风河边时,啾啾正坐在石头上晃着腿。 听到声响,小女孩回过头,不满地喊:“什么时候走呀!” “别急,”萧玉洺将包袱挎上肩膀,“等个朋友。” 江月白斜瞥萧玉洺:“一天就交上朋友了?” 萧玉洺伸手朝河中央一指:“这不是来了。” 雨雾绵绵,河面上烟波缥缈。 一叶小舟缓缓靠岸,蓑衣人影立在船头。 “你要的东西都备好了!”萧玉洺远远喊道,“咱们出发!” 船头人影掀掉斗笠:“好嘞!” 江月白面色一变。 ......小圆? 啾啾已经蹦上了船,萧玉洺也大步朝着河边走。 江月白一把拉住了他,压低嗓音:“你搞什么名堂。” “我要去日月湖找破劫之法,小圆自告奋勇,说要一起去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我真什么都没干......哦,除了这个,”萧玉洺拍拍背上的包袱,“昨晚你走了之后,我去小圆屋里找小圆道歉,他说他要一大包玩具,我连夜下山给他偷的......” “你给我正经点。”江月白表情严肃,“你想怎么样我都不拦着,祸害一个孩子做什么。” “我没祸害啊,”萧玉洺满脸无辜,“他自己缠着我说要去的。” 江月白转头看向船上的小圆:“你父亲知道你这么胡闹吗。” “知道呀!”小圆背上也背着自己的小包袱,“他同意我去啦!” 萧玉洺挑眉:“看见了?您老就别瞎操心了,孩子大了,该出去闯闯,而且孩子不在身边,”萧玉洺手搭在江月白左肩头,捏了捏,别有深意道,“你们也好共度二人时光不是?” 江月白拍开他的手:“你们真去日月湖?” “是啊,不是你要求的吗?”萧玉洺反问。 “你不是不愿意。”江月白反问回去。 一千年前剑开天门时,无尽源泉翻滚而落,落点积聚成日月湖,湖中灵息滋养出山河器。山河器是空间宝器,内里暗含一方小天地,因有上次破劫之福源,有传闻说藏匿其中能够躲避天劫。 萧玉洺昨日还极有骨气地拒绝前去日月湖,不知怎么一夜变了立场。 “既然有人觉得藏在山河器中能躲避天劫,我想做个更大胆的尝试。”萧玉洺微微停顿一下,“既然这件宝器有如此神奇之处,何不将其炼成神兵,抵御天劫。” “你想炼破劫剑?”江月白神情微变。 “是啊。”萧玉洺点头,“你百般推脱,我只好自食其力。” “你疯了是吧。”江月白说,“你一个医修,会用剑吗?” “放手一搏喽。”萧玉洺吊儿郎当说,“生死由天嘛。” “船家,”萧玉洺轻功一跃,落在舟上,“出发。” 小圆扣上斗笠,激动不已:“江湖暗号!” 萧玉洺爽朗一笑:“仗剑天涯。” * * * 晚风携雨,吹得树影摇晃。 凝露给弟子和百姓们分发完餐食,终于得了会儿闲,血尸入侵的警钟还没响,她坐在屋前树下,拿树枝在泥地里画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凝露转过头。 薛平朝屋里看了眼:“阁主在吗?” 凝露点头,又犹疑着摇头。 薛平扶着腰侧长刀:“怎么了?” 凝露说:“阁主昨日回山上阁中一趟,今日回来就一直心事重重......” 薛平跨上台阶。 凝露连忙扔了树枝,也拍拍裙子跟上去。 两人登阶的脚步踏出了飞溅的泥点,推门而入时带进一阵湿淋淋的冷风。 烛火剧烈晃动,江月白正站在桌后垂眸看地图。 “出什么事了。”江月白用手护了下蜡烛火苗。 “骤雨间至,雨夜滋生阴气,”薛平道,“血尸黄昏后作乱,这些日越发凶猛,诛邪阵已经快顶不住了。” “顶不住就及时退。”江月白嗓音平静,“不追不攻,以守为主。” 薛平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事么。”江月白抬起头,看向仍旧站在原处的薛平。 “阁主......”薛平犹豫了一下,“您的徒弟来了。” 江月白身形一僵,撑在桌边的手指握了起来,抵着褶皱的地图:“人在哪?” “编进阵中了。”薛平回答,“他说他了解诛邪阵......” “胡闹。”江月白吸了口气,扫了面前一眼,看向薛平身后,“凝露,你去,把他人给我揪过来。” 正好两件事一起清算。 “我......?”凝露指指自己,随即疯狂点头,“好!阁主等我!” ...... 雨越下越大。 即将入夜,血尸入侵的警钟一遍遍回响山谷。 一队弟子急匆匆向着尘涧谷东赶,凝露拦住一个弟子:“今夜组诛邪阵的弟子在哪?” 那弟子回答:“已经先过去了。” 凝露还要再问清楚些,又一队举着火把的弟子小跑而过,把他们隔开在道路两侧。 “今天编阵里是不是新来了一个?你有没有......” 凝露的声音很快就被周围的嘈杂盖过,只得放弃询问,跟上弟子们队伍一起朝尘涧谷东去。 尘涧谷东不比别处,这里是静泉山的入口,血尸入侵首当其冲。 到处是伤者断续的哀嚎,弟子们来来回回抬着受伤的弟子百姓和死去的尸体,大帐里面几个略通医术的外门弟子在照顾,人手不够,没来及处理的污水脓液流了一地。 要从这片混乱里揪出个人,也太难为人了。 凝露正焦急,远处一声巨震爆响!狂风送来兵刃的摩擦和血尸的嚎叫。 “不好,已经开打了!” 凝露心中想:若是那个破衣服狐狸精今夜死在这里,自己是不是要负责? 以往她都等待诛邪阵阵法效力消散后,带领后补的弟子们往前冲。 这次她穿梭在混乱的阵法人群中找人,几次被撞翻在地,还被踩了几脚,踩得她胃痛,晚饭都吐了。 今夜之阵不似从前。 阵线密集交错,在血雨中急速穿梭呼啸,如同利弦坚刃,划破晚风。 组阵的都是少年弟子,阵力却震得地动山摇。 群山鸣颤,碎石滚落,携着万道赤芒冲进血尸潮。 血尸群一片腥红,诛邪阵亦是一片腥红。 澄澈湖泊与辽阔山谷皆被森森红光笼罩,此间好似真成了汪洋血海。 凝露吐得两眼发黑,剧烈的震颤让她步子不稳,她转身四望,只见周围弟子手里的普通铁剑居然全都发散出锋利刚猛的赤光。 阵气冲破剑阵,如同猛兽撕咬般斩杀血尸,漫天爆开血尸的污秽碎块。 剑锋折射出的血红光芒映在尸块浮沉的血海里,晃得她睁不开眼。 这像是只存在于故事里的战争。 残忍得不真实,又激荡得如此真实。 缥缈阁主有令,交战只守不攻,她参与过的争斗向来是恰到好处的点到为止,少见血腥。 从未体会过这般凶残的厮杀。 浓重的血味缭绕,凝露按压下呕吐感,挣扎着前行几步,终于忍不住,扑倒在地。 就要摔进血污时却被架住了胳膊—— “你在找我。”那人问。 凝露抬起头,一时恍惚。 夜色深暗,墨衣染血,被风吹乱的长发半遮眉眼,眼尾溅上的一抹血红衬得眸底漆黑。 仿若传说中的厉鬼邪魔。 “你、你......”凝露忽感遍体生寒,心跳错乱,说不出话,“你怎么......” 四周的打斗声便渐渐消弱。 不是血尸知难而退,而是血尸尽数被狠厉的阵芒斩杀成了碎肉污泥! 原本此起彼伏的干嚎此刻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残喘。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87节 淡墨色的雾气从阵型上方蒸腾而起,变作阴影继续上浮,升至空中散作风云。 像是什么抽离而去。 阵中弟子这才如梦初醒,震惊地环视四周满地的尸块血泥:“这都、都是我们杀的?!” 巨大的烟花在夜空炸开! 向全山传达今夜大胜的消息。 火光照亮了狼藉不堪的战场。 也照亮了身侧人影。 凝露看到那双眼睛,才敢确认这人的确是她要找的“破衣服狐狸精”,连忙拉住对方的袖子:“你没事吧?我......” 话没说完,凝露就又猛地吐了起来! 她头一次经历如此残忍血腥的厮杀,感觉胃痛脑袋也痛。 一吐就不可收拾,吐完了晚饭吐酸水。 直到一块手帕递到了面前。 “你不是很喜欢打架,怎么吐成这样。”穆离渊半蹲下来,“叶公好龙吗。” “才不是!我是......咳咳......”凝露拽过手帕捂住嘴,压住泛上来的酸水,“阁主教导我们,出剑有礼,用兵有节,不到万不得已不下杀手,断不可以杀止杀,更不能......” “更不能虐杀。”穆离渊接过了话,“万事义为先,不练杀人剑,剑修用剑是为救人,一招一式点到为止,对吗。” 凝露怔住,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走吧,”穆离渊没回答这个问题,站起了身,“带我去见你们阁主。” “阁主很生气,你不怕吗?”凝露也站起身跟着他走,“我从来没见阁主脸色那么差过,我觉得阁主肯定要狠狠罚你了。” “怕啊。”穆离渊说,“所以到时候你离远些,免得看到些不该看的,晚上做噩梦。” 晚风很冷,身边人的靴子踏进粘稠的血水,发出瘆人声响。 凝露莫名打了个颤。 她从斜后方瞧着走在前面的“破衣服狐狸精”,总觉得这人与以往有些不同。 暗夜的颜色浸染衣衫,周身缭绕着一股极重的邪气,一点也不像那个平日里柔弱无害的可怜人。 今夜太古怪了,哪里都很不对劲,怎么破衣服狐狸精一来,原本刚正刻板的诛邪阵就变得凶煞无比,比要诛的“邪”还邪门? “夫人你......”凝露心里越发不安,试探着说,“你今天好像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穆离渊停住了脚步。 凝露也停下了脚步。 穆离渊转过身。 冷风撩开了他脸侧的长发,露出了那双深邃的眼眸——这双眼睛不含笑的时候也很好看,但却隐约透着一丝阴冷。 凝露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不会是个吃人的邪恶怪物吧? 否则哪来什么“天降贤惠女子给男主做妻子”的幸运事?话本都里写了,这样从天而降的“好人”最后都要现出妖怪原形!把男主吃掉的! 穆离渊伸手指了指她沾满血污的裙摆。 凝露不解其意:“要干嘛?” 穆离渊说:“借点血用。” “啊?”凝露低头看看自己的裙摆,“这些都是血尸的污血,很脏的......”她抬起头,颤颤巍巍说,“不、不好喝的......” 说到此处她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摆手,“当然我、我的血也不好喝、喝的......” “我又不是怪物,喝什么血,”穆离渊走近了几步,指指自己,“脸太干净了,到时候不好发挥。” 凝露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扮作受伤流血的模样,到时候见了阁主,阁主就算再生气,也不忍心罚受伤的人。 果然是苦肉计大师! 畏惧感稍稍消散了些,凝露撕下一条血淋淋的裙摆递过去。 穆离渊接过来,在自己脸侧蹭了蹭,还不忘补一下露出的脖子和手腕。 凝露比了大拇指。 “我觉得光是装可怜还不够,”凝露给出自己的建议,“还可以在可怜的基础上再加点魅惑,比方一边抹着脸上的血一边哭得梨花带雨说‘夫君别气,我只是想为夫君分忧’,阁主见了,定然心疼不已,就不怪你了。” 穆离渊把最后一点血抹在发尾,低头看了眼只到腰间的小女孩:“你还懂这些呢。” “略有研究,还不精通,但我相信我是个天赋异禀的好苗子。”凝露抓到了时机,毛遂自荐,“夫人考不考虑收个弟子,传承一下你的魅惑之术?” “收你?”穆离渊扔了布条,招招手示意凝露跟上自己继续前行,“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凝露摇头,“我眼光很高的。” “那你学来魅惑谁。”穆离渊问。 “魅惑全山的男弟子呀!”凝露满怀憧憬。 “你不喜欢他们,”穆离渊说,“到时候他们缠着你,你会很苦恼的。” 凝露兴奋地说:“不会!我就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他们都倾倒在我的裙下,而我呢,就挨个玩一玩啦,不走心的,和阁主一样......” “你们阁主怎么这么坏呢。”穆离渊叹了口气。 “嘘——”凝露忙蹦起来给他比噤声的手势,左右看看,悄声道,“阁主耳力很好,离很远都能听到别人说话。” 一大一小两人都不再说话,继续前行。 凝露紧抿着唇,眼睛却睁得大,整个人兴奋得微微发抖。 周围有跑来跑去帮忙的小弟子路过,打招呼:“凝露师姐好!” “好!”凝露应道。 今夜老师亲身示范给她上第一课,自然心情大好。 步子都蹦跳了起来。 前路拥堵的弟子们散开,露出了后面的人。 凝露的蹦跳卡了一下,差点崴了脚。 “看来是今晚这场打高兴了。”江月白瞧着她,“路都不会走了。” “啊......是、是啊!”凝露磕磕巴巴回答,“今晚、晚的诛邪阵威、威力大增,弟子们大获全胜......” “好事啊。”江月白淡淡说。 他目光看向凝露旁边的人。 穆离渊干脆利落跪了下去,没有一个多余动作。 “弟子知错,”穆离渊垂着头,发丝向下滴血,“请师尊责罚。” 周围混乱的人群瞬间安静了。 每个人动作停下,好似画面静止,都向此处看。 凝露有点反应不过来,但莫名心虚,腿一软,也跟着跪下了。 “你跪什么。”江月白说。 “我......”凝露又“腾”得站了起来。 继而又缓缓蹲下捂着膝盖。 “我腿有点酸......” 江月白背着手走近几步。 “儿子都被别人拐走了,”江月白垂眼,“不去找找,有空跑到这儿添乱。” 穆离渊抬起头,发丝流淌的血进了眼睛,模样很是狼狈:“小圆不听话,我管不住他,他不知受了谁的蛊惑,要去行侠仗义,道理讲得头头是道,说得我也哑口无言......” “哑口无言。”江月白伸手捏住了他的侧脸,偏了个角度,让旁边的火把光亮正照着他的脸,“我看你这张嘴,明明挺会说。” 穆离渊低头想躲。 江月白对身后道:“去提桶水来。” 身后两个弟子忙去道边收容帐旁抬了桶水过来。 江月白示意了一眼面前:“给他冲冲身上的血。” 两个弟子领命,一个提把手一个托捅底。 “不可以!”凝露鼓足勇气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对上江月白冷若冰霜的眼神,又想蹲回去了,“这水太凉了......会冻坏人的......” 一大桶水很沉,桶倾斜了就收不住。 水流兜头而下!冲干净了穆离渊脸上和颈肩的污血。 湿透的长发贴着脸侧轮廓,眼睫错落地粘在一起,眼尾淌出了淡粉的水。 穆离渊闭着眼没说话。 凝露紧紧捏着手指,心道:大事不妙,苦肉计被识破了! 一桶水倒干净,穆离渊身上的血也冲干净了。 除了眼睛。 左眼一道深红狰狞的血痕,在苍白的皮肤上刺目。 水流洗刷,反而更加殷|红。 在渗新的血。 凝露紧攥的手指松开了,轻呼了口气。 老师果然是老师,竟留有后手,谨慎周全! 沉默了许久,江月白对穆离渊道:“起来,跟我走。”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你不用跟。” “啊?”凝露站住脚步,略有闷闷,“哦!”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88节 ...... 山下不比山上,住所只有简易的木房和大帐。 江月白进屋点了灯。 “晚上估计还要下雨,”他解了披风搭在椅背,对站在门口的人道,“你准备给我演一出‘夜雨独立’是么。” 穆离渊小心翼翼迈步进了屋:“我是怕师尊还在生我的气......” 江月白坐下,收了桌上的地图:“近点。” 穆离渊又向前挪了几步。 江月白抬头看了眼他眼角的血口子,低头铺纸:“不是你自己划的吧。” “血尸指甲挠的。”穆离渊半跪在江月白腿边,“不信师尊可以仔细看看。” 江月白没看他,提笔蘸墨:“疼么。” “疼。”穆离渊试着将手放在了江月白膝上,靠得近了些,小声说,“特别疼。” “别担心,”江月白腾出左手摸了摸他头发,“很快就不疼了。” 穆离渊顺势伏在了江月白膝上:“师尊要给我疗伤吗。” “嗯,”江月白放下笔,揭起纸交给他,“追踪符,拿着去追萧玉洺,当世医仙,保证给你治得妥帖。” 穆离渊怔了一下。 江月白松手,追踪符落在了穆离渊身前。 “你们一唱一和,商量好了要去做逆天之事,”江月白转回身低头翻阅记录书卷,没再看腿边人,淡淡说,“我准了,去吧。” “师尊......”穆离渊跪直了身子,“我错了,我不去......” 江月白没抬头,嗓音冷淡:“那也别留在这里,把诛邪阵变作杀戮阵,缥缈阁容不下这样能耐的英豪。” “师尊......你......”穆离渊去拉江月白的衣袖,声音逐渐弱下去,“别这样对我......” “你也别这么说话。”江月白翻了一页记录,“像我虐待你了似的。” “没有,是我做错了,是我又犯错了。”穆离渊说,“我不该擅自去调整诛邪阵、我不该同意萧玉洺带走小圆,我只是想......” “想试试在我心里你的分量有多重,”江月白接过话,“看我会不会为了你们去破天劫。” 穆离渊连忙否认:“不是的!我没有那......” “我不会。”江月白翻页的手停下了,“世人生死有命,劫后或有新生,我没必要为此与天抗衡。” 穆离渊不再说话了。 “对这个答案很失望?”江月白侧眸看向他。 穆离渊缓缓抬起眼睫,摇了摇头:“如果师尊真的这么想......” 他反倒就放心了。 他心里很清楚,江月白绝对不忍心看苍生受苦人间覆灭。 如果江月白真能自私一回,他会很开心。 “萧玉洺答应我带小圆去寻找山河器,那方小天地里也许能躲避天劫,”穆离渊说,“我只是想小圆能活下去。” “那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江月白冷笑,“你不想活吗。” “我不能离开师尊......”穆离渊声音低了些,“师尊也许......会需要我。” 若江月白到最后一刻心软改了主意,要与天劫一战,他作为江月白的剑,当然要陪伴江月白身边共进退。 他怕江月白用剑的时候自己这把剑不在身边,更怕江月白不舍得毁剑挡天罚。 天劫不能力扛,不是人亡就是剑毁,他是生是死无所谓,此后江月白总会忘记,只是小圆没人照顾。 他只能奢求萧玉洺那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人能靠一回谱。 “需要你做什么。”江月白上下扫他一眼,“要你去教那些小弟子大开杀戒?” “血尸是死身,”穆离渊小声说,“杀它们不算‘大开杀戒’......” 江月白未置可否,不再说话,似乎懒得再听狡辩,无视脚边人继续做自己的事。 穆离渊跪了很久,见江月白似乎不准备再搭理他,试探着开口:“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会很听话的,绝对不会再给师尊添乱了。” 江月白没什么表情:“你昨晚也是这么保证的。” “我只是想找个机会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所长,”穆离渊一直悄悄挪着膝盖,跪得近了些,“我有点用处,师尊就不会抛弃我了。” “嗯,用心良苦。”江月白转过头,看着他挪膝盖的动作,“要我夸你么。” “师尊不生我气就好了。”穆离渊说,“只守不击反而引得那些东西嚣张,这次解决干净了附近的血尸,能安宁好多天......” “我看你是——”江月白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想杀人了。” 穆离渊心弦一抖,抿住了嘴。 他的确是, 想杀人了。 想撕咬、想发泄..... 想要饮血啖肉。 从听到那些江月白与旁人的爱恨恩怨时他就想爆发,想把那些人通通杀了!想把江月白狠狠揉压碾碎在怀里,想不顾一切地宣誓主权! 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能做。 近在咫尺的诱惑勾起了他埋在血脉深处的恶劣欲念,却要强行忍着,一次又一次,只能每晚咬着自己的嘴唇在齿间磨。 磨得满嘴是血。 尤其是昨夜。 他尝到了一点点味道,却仅那一点而已。 野兽生来就是要捕猎杀伐的,恶欲无处发泄,只能借着杀血尸止渴。 穆离渊被掐着脸没法躲避,紧抿的唇缝间渗着细微的血迹,缓缓漫开,给双唇涂满了绯色。 “这才多久就藏不住了。”江月白捏开了他的嘴,拇指极慢地滑过,停在牙尖,留下了一点鲜红,“我从前怎么会收一个这样嗜血的恶徒。” 穆离渊不敢动,但身体却在微颤。 这滴血像是火星落进了丛林,火热顺着经络灵脉疯狂地蔓延汇聚,烧进心脏。 可施舍者只给了这一滴。 江月白要收回手。 穆离渊捉住了这只手。 “别得寸进尺。”江月白说,“太贪食,我就不养了。” 江月白的手沾满了穆离渊脸侧的污渍与脏血。 穆离渊捧起江月白的手,低头一点一点细细轻吻,从手背、到手指、到指|尖、再翻过来吻掌心,小心翼翼,却一寸不落。 直到这手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夜深复雨,窗外风吹林动,水声绵绵。 江月白深吸口气,向后靠进椅背,闭了眼:“我倦了。” 穆离渊跪在椅边低声问:“师尊要休息,还是要沐浴,还是要......” 他的声音刻意断在这里。 江月白睁眼瞥他。 “要我。”穆离渊伏在椅子扶手上,手指点了点自己唇缝之间。 烛苗被窗子透进的风吹得摇晃,跳跃的光落进眸里,显得眼睛亮晶晶的。 像个满怀期待的小孩子。 “最后一项就算了。”江月白收回视线,嗓音无波无澜,“灵牙利齿的,我怕被划伤。” “昨晚第一次试,经验不足,这次我一定收好,”穆离渊见江月白无动于衷,恳求道,“师尊让我多练几次,以后才能服侍得更好......” “以后。”江月白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你想得还不少。” 毛绒绒的碎发蹭着江月白的手,江月白伸手揉了一把对方的头发,把他往旁边推。 穆离渊高束的长发散了几缕,配上微微泛红的面容,显得有些狼狈。 被推了一把,他不仅没有离远,反而顺势贴上了江月白手臂,把脸埋在江月白身前衣衫里:“没想很多,每天能这样被师尊抱一下就满足了。” “小骗子,”江月白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这个紧贴胸膛的距离里,再轻的嗓音也带着略微低沉的震颤,传得极稳,“少说点谎。” 穆离渊在江月白的怀里仰起头,蹭乱的发丝蒙在眉眼,本就波光暗动的眸底更加朦胧:“那我说真话,我不止想师尊抱我,我还想师尊对我做别的......” “恬不知耻。”江月白勾唇笑了下,暖黄的烛光顺着微动的侧颜线条流下来,显出几分温柔的错觉,“陪你玩了这么久,还不满足么。” 穆离渊猛地翻身在上,双手撑在椅子两侧扶手,俯身贴得极近,气息交叠地说:“师尊也知道是‘玩’?师尊就真这么狠心,对我一点真情都不舍得给吗?” 椅子随着穆离渊用力的手臂一起颤动,江月白仍然面色平静,抬眼瞧着压在身上的人。 穆离渊最受不了江月白这样的表情——冷静到甚至带着怜悯,像是在逼他发疯,再满意地欣赏他发疯时的狼狈。 屋外风雨大作,狂风撕裂窗纸,暴雨斜冲横扫而入。 穆离渊握着扶手向后猛地一推!椅子瞬间翻倒在满地雨水里,衣衫缠绕得乱七八糟。 木椅碰撞地板发出碎裂的巨大声响!穆离渊把手伸到江月白脑后护了下,手臂挡开了迸溅起的木屑,借着这个姿|势牢牢圈住了身下人。 “胆子越来越大了,”江月白长发衣衫摔得散乱,神色却还是冷静的,“嫌昨夜的惩罚太温柔了?” 狂风吹进混着碎叶污泥的雨雾,雨水打湿了发丝,穆离渊单手撑着上身,另一只手挑拣掉江月白长发沾上的湿碎叶、擦掉了江月白侧脸溅上泥点,直到这个人重新恢复不染尘埃的模样,才低声说:“师尊就当是可怜我一下,也不行吗。” 江月白伸手抵住他不让他再倾身靠近,态度还是冷淡:“可怜了一次还有第二次,没完没了,我没那么多精力陪你玩。” 雨水沾湿了穆离渊的眉眼,显得瞳色漆深,里面埋着点难过:“小圆的确不是我生的,但这些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为什么小圆不是我生的,我要是真能生就好了。” “被冷水淋发烧了?”江月白眯眼,“说什么胡话。” “这样师尊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舍不得再离开我了。”穆离渊却说得认真,“我每与师尊共度一夜良宵,就给师尊生一个孩子,生很多很多,哪怕有一天我不在了,你看到孩子们就会想起与我的每次......”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89节 “够了!”江月白手指按住了他的双唇,“给我正经点,否则让你往后再说不了话。” “师尊对我好凶啊。”穆离渊没有躲江月白按他双唇的动作,垂眸看了眼江月白用力扣压自己下唇的拇指,微微吸气,像是在闻这根手指的味道,而后继续用唇蹭着江月白的指腹讲话,“我好害怕。” 江月白收回了自己的手。 穆离渊吻不到江月白的手了,表情有些难过。 “下去,”雨水浸透的薄衫没有厚度,体温的热烫清晰无阻,江月白抬了下膝盖,“硌得我难受。” 穆离渊身子一僵,耷下眼睫不敢再看江月白,嗓音因为窘迫变得微哑:“那是我的剑......” “是么。”江月白反问。 穆离渊握住了江月白的手腕,带着他的手向下—— 江月白想抽回手,却动作一顿。 ......因为他真的摸到了对方腰间的剑柄。 从前相见时对方从不会带剑,但今夜直接从战场回来,兵刃未解。 剑,是为数不多可以吸引江月白注意的东西。 “本命剑?”江月白换了严肃正经的口吻。 穆离渊点头。 “怎么从没见你拔过剑。”江月白问。 他是剑修,他曾经的徒弟当然也是剑修。 可是这些时日,他只见过这人指点小圆用剑,却没见这人用过自己的剑。 穆离渊说:“师尊是剑道高手,我何必班门弄斧。” 江月白问:“我能看看你的剑吗。” “当然可以。”穆离渊撑起身,屈膝半跪江月白身侧,解了腰间佩剑。 这把剑装在极其朴素的木剑鞘里,没有透出丝毫好剑的光芒。 看上去就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寻常剑。 但当穆离渊将剑抽出来时,清亮同月色的寒澈剑气顿时充盈了整间屋子! 像是美玉洗去了泥泞的外壳,露出光华流转的内里。 剑光如水,荡漾灵波。 映着二人微晃的影子。 江月白被这把剑深深吸引了。 他持剑起身,指|尖轻抚过剑刃,冰凉的剑光好似水波随之飘扬而上,剑气化虚境,缥影聚成景—— 飞光流淌,婉转香动。 简陋房屋消失不见,四周缥缈云烟,碎星滑坠如雪。 远方剑鸣四起踏浪逐风,吹散雾霭,皎洁明月悬九天。 “这剑叫什么名字。”江月白问。 四周星落如雨,镜天水月似梦,穆离渊站在江月白侧后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拿剑的模样。 “它叫,”穆离渊一字一句道,“见月。” “好名字。”江月白点头。 穆离渊道:“师尊的剑也有个好名字。” 江月白却道:“没有你的好。” “何以见得。”穆离渊问。 “我的剑,名为‘离渊’。”江月白说,“‘离’与‘见’截然相反,前者是离别,后者是相逢,如此看来,当然是你的剑名更好一些。” “离是分别,但要看和什么分别,若是与暗无天日的泥泞深渊分别,倒是救赎解脱。”穆离渊走近江月白身侧,“脱离深渊,得见月明,这两把剑的名字,适合连起来念。” 江月白没多想,顺着他的话念了出来:“离渊见月?” 第81章 花池漾 “师尊,求求你别赶我走。” “对......”听到这四个字连在一起从江月白口中说出来, 穆离渊迟了很久才过回神,自语般重复了一遍,“离渊见月......” 江月白的心思原本不在探知剑名何意上, 他的心思全在“这把好剑并非归他所有着实可惜”这件事上。 然而听到身侧人不对劲的语气,他就立刻明白对方意思了。 “见月, ”江月白反手横握剑柄, 看了看剑身背面,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这剑名和我有关?” “三界都传,北辰仙君剑开天门那夜, 世间‘云开见月明’, ”穆离渊回答得倒是非常正经,“天下苍生都想见一见九天之上的月, 我也不例外。” “好剑藏得这般深, 半点锋芒不露。”江月白震了下手腕, 长剑瞬间归鞘, 划出一道带着厉响的银光, “韬光养晦, 还是扮猪吃虎?” “都不是。”很久,穆离渊才开口回答, 慢吞吞地说, “顺其自然, 该拿出来的时候,就拿出来了......” “我看未必吧, 你今夜明明是专程让我看你的剑。”江月白冷笑了声, 转头瞧向他, “这剑不普通, 什么来历,讲吧。” 穆离渊垂下眼,小声道:“和师尊的剑是一对......” 江月白动作微顿:“什么?” “和师尊的剑是一对。”穆离渊又小声说了一遍。 沉默须臾,江月白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不愿说真话,过往恩怨我也没兴趣深究,但有关剑的,你骗不了我。” “我没有骗师尊......这把剑是很好的剑,真的,不信师尊可以试试看,”穆离渊说,“我知道师尊破天劫的剑举世无双,两把剑一剑双生,威力不相上下......” 这句话他说得乱七八糟的,因为半真半假的话最难说,有些事他希望江月白明白,但有些事他希望江月白还是永远不要记起来。 “很好的剑。”江月白重复了一遍,问道,“那你说说这把剑是如何做出来的?炼剑之法是什么?” “用的是......”穆离渊回答,“活人的心。” 他知道江月白深谙炼剑之道,这个答案说慢一点都会让对方起疑。 江月白又问:“怎样炼。” “折磨,背叛,欺骗,给希望再摧毁,最后亲手杀死这颗心......”穆离渊缓缓说,“凝聚世间千百种爱恨情仇的剑心......绝世无双,无可替代。” 江月白失笑:“真够残忍的。” “一剑双生”的说辞他不怎么在意,这小骗子的花言巧语多了,总想跟自己扯上点理不清的牵连,但这个炼剑之法他是信的——最极致的剑心当然不是金刚铁石之类。 而是生死与爱恨。 那把破天劫的剑他能笃定就是生死性命炼铸的,对方这把剑若是人心爱恨铸成的,的确与自己那把剑不相上下。 江月白走近了几步。 穆离渊以为江月白伸手是要将剑还给他,也走近了一步,却冷不防被掐住下巴抬起了脸。 “你叫什么名字。”江月白问。 “我......”明明是个最简单的问题,穆离渊却先是呆愣,而后是犹豫,“我的......” “不是怪我不问你的名字么,”江月白微微眯眼,瞧着面前人支支吾吾的模样,“我现在问了。” “我、我......我的名字......”穆离渊磕磕巴巴半天,忽然说了句,“我忘了。” 江月白:“......” “啊,不是,”穆离渊赶忙又道,“我只是有点......” 江月白松了手,合剑归鞘:“你过来。” 桌上纸张未收,江月白拿起笔递向身侧。 “说不出来,”江月白话语简短,“写总行吧。” 剑是最能吸引江月白的东西,更何况是这样一把好剑,江月白自诩从未对任何人的任何东西感过任何兴趣,但今夜一览宝剑风采,他承认的确对这个相赠动心了。 这一点动心就足以抵过之前几月的相处,让他愿意将这个人留在自己纸笔的记忆里。 穆离渊接过笔,指腹捻着笔杆的花纹,却迟迟没有落笔。 江月白盯着他的动作,心道:这小家伙又要玩欲擒故纵那套花样了。 果然,下一刻,穆离渊放下了笔。 他思索一下,把笔递还给江月白:“我想让师尊来写我的名字。” “别闹了。”江月白没接,“你没告诉我,我如何写。” “嗯......两个字......”穆离渊语气带着点拖沓的犹豫,听着像是在跟江月白玩什么猜字游戏,“师尊很熟悉的两个字,应该每天都会想到几次,也许梦里还会经常梦到......” “好好说话。”江月白打断了他。 “我在好好说,师尊......”穆离渊话音越来越缓慢,似乎鼓起勇气在做最后的决定,“如果我说,我的名字,就是......” 江月白负手立在旁边,等着他往下说:“嗯,是什么。” “就是......” “就是......” 穆离渊挠着头一连结结巴巴说了几个“就是......”,说得江月白想要敲他的头。 “就是师尊的剑名——”穆离渊豁出去般,飞速说了出来。 说完这句他又怂了,忐忑地抬眼看了看江月白的脸色,弱弱道:“师尊会相信吗......”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绞着衣衫,指头都捏出了汗,像是个学堂里做错事观察老师表情的学生,观察着江月白的表情,惴惴不安。 漫长的死寂。 良久,江月白才开口:“好玩么。” 穆离渊愣住了,额角全是细汗,有些手足无措:“我......不是......”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90节 “我是不是......”面对这句责问,他紧张到说话都磕磕巴巴,“说、说错话了?” “说你的剑名与我有关,又说我的剑名与你有关,好一个离渊见月,天生一对,”江月白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里却是冷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要了你这把剑,就再也没理由丢下你这个人了。” 穆离渊心里“咯噔”一声,慌忙道:“我没有那个意思!绝对没有......” “我对你还不够好么。”江月白收了桌上纸笔,“还要你再想这种伎俩。” “我没有......”穆离渊想解释,又怕江月白更反感,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没有想用这把剑绑住师尊,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累了。”江月白打断他的话,叹了口气,“你出去吧。” 穆离渊大脑一片空白,僵在原地。 江月白只是说了淡淡的几个字,他却觉得被一把冷冽的长刀贯穿杀死了。 江月白没再看他,转身收拾东西。 山下木房里陈设简易,并没有很合适储存剑的地方。江月白将剑收进自己的剑匣,走到屋子最里面,把剑匣放在了角落的架子上,犹豫一下,又给架子四周套了一层守护阵法。 仔细安放好剑后,江月白重新走回来。 穆离渊没有离开,而是抱着膝盖蹲在门口的窗户下面,脸侧的碎发耷拉着,整个人有些无精打采。 江月白走近了几步,发现他在用手指拨弄地上积水里的小叶子玩。 江月白:“......” 地板凹陷的地方积了雨,手指碰一碰,积水里的几片小叶子就互相碰撞着旋转。 江月白又向前走了一步,靴底压扁了水里的叶子。 旋转着的小叶子全被踩碎了,穆离渊抬起了头。 “我不是让你出去么。”江月白说。 穆离渊的眼睫很长,半垂时就像睫毛浓密到沉重得抬不起一般,整个人都看起来很没精神,蔫蔫的。 “我不想出去......”他小声说,带着点乞求。 “时候不早了。”江月白盖灭了桌边的那盏烛灯,“我要休息了。” 穆离渊立刻拍拍衣摆沾的水点站起身:“我可以服侍师尊休息的,我保证会让师尊......” “不需要。”江月白冷冷拒绝,“你在的那晚我睡得不舒服,手酸肩痛,今夜我不想有人打扰。” “好吧,那我什么都不做,我就在......”穆离渊蹲回了窗下,“我就待在这里,很安静,不打扰师尊,可以吗。” “被人盯着睡不踏实。”江月白转身端起桌上另一盏烛台向里走,放在床边矮几上,“这里的床没床幔,我怕做噩梦。” “一定要赶我出去吗......”穆离渊托着侧脸蹲在墙角,上方窗缝扫进斜雨,几滴雨珠挂在睫毛,“外面还下着雨呢,师尊,难道我淋成落汤鸡师尊看着就开心了吗。” “出门走段路就有收容帐。”江月白的态度有些待答不理的冷淡,在榻边坐了准备解衣,“现在应该还......” “我不走!”穆离渊忽然起身大步走过来,猛地抱住了江月白,堵在颈肩衣衫里的声音闷闷的,“除非师尊把我打晕了扔出去。” “别闹了。”江月白深深吸气,这个拥抱像是绳索缠绕,勒得他有点喘不上气,“先把手松开。” “我没有胡闹,我没有骗你,我刚才说的全都是真的,”穆离渊埋在江月白颈间,闻着熟悉的气息,却感到极度陌生,“我不是故意说师尊的剑名逼师尊对我好,也没有想靠这把剑缠住你......” 他只是想将那把自己元魂为剑灵的斩天之剑交给江月白而已,别的他什么都没奢望。 可他骗子的形象已经在江月白心里生根了,说真话过分深情,对方不信,用轻松玩笑的口吻表达,对方更加不信。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了,”江月白语气里透出一丝疲惫,手放在穆离渊肩头,“你松手。” 几经折腾,身心俱疲,他本来叫人进屋是要为杀戮阵一事好好教训这小子一番的,结果被胡搅蛮缠了这么久,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耐心再陪这个幼稚鬼玩。 江月白从不会对谁动怒,疲惫与厌倦就已经是极度到顶的反感了,穆离渊深知此点,他甚至能感到江月白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掌有微微的寒意。 “我知道师尊不会信我......”穆离渊从江月白肩膀抬头,眼底不知何时漫开了几丝淡红,连他自己都没发觉,“我本来不想提我的姓名,我什么都不想说的,可我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尤其是你这样看着我......” ——这样冷情漠然,略带厌倦的眼神, 只用一眼,就和杀了他没什么区别了。 江月白微微仰头错开了视线:“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穆离渊语气瞬间软了下去,“我不该说这些......我不说这些了......师尊别赶我走好吗......” “我再说最后一遍,”江月白掌心寒气缭绕,几乎是杀气了,嗓音极冷,“出去。” ...... 后半夜的暴雨更猛烈,到处都是雨打层林的沙沙声,反倒显得山谷间更加寂寥,仿若天地间万里无人,只剩下风雨。 穆离渊不想去别的地方,但也不想离得太近再惹江月白不开心,出了院门一个人坐在小路边。成股的雨水从路旁房屋上破败的瓦片间倾泻而下,打湿了穆离渊的黑发,又顺着领口往里灌。 冷夜冷雨,他第一次可笑地感到点“无家可归”的意思。 过往岁月漫长,他却从没像今夜这样狼狈过,魔界做万千魔修簇拥的尊上、人间做相识旧友新朋的逍遥客、远离尘嚣时他做安心陪伴小圆的父亲......哪里都有落脚之地。 因为他在等心上人,每一天都满怀希望,每一天都攒下了许多情话要在相逢时说。 如今他见到了心上人,却什么都不能情真意切地说了。 但也不怪江月白,他确实很多事情都在故意说谎。 根本没有什么“一剑双生”、什么“不相上下”,破天劫的剑只有一把,就是他自己。 离渊和见月是同一把剑的两个名字,“离渊”是江月白取的,“见月”是他取的。 剑灵是他的元魂,祭剑挡天罚,天劫毁剑等于毁他元魂。 可若如实相告,江月白或许会出于怜悯不舍得用这把剑而亲自上阵,那样的事他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老师你......”踏水而来的脚步越靠近越迟疑,凝露停在穆离渊斜前方,弯腰歪下脑袋,小声问,“你不会是......苦肉计失败,被赶出来了吧?” 穆离渊抬起脸,湿水的黑发粘在脸侧,眼角的伤痕在雨水里浸泡出了更多的血,将深邃的眉眼衬出几分悲伤落寞来。 “怎会如此!”凝露有些替老师心痛惋惜,“你明明已经这样装得这样可怜了!阁主好狠的心,竟让你出来淋雨!” “不怪他,是我做错事了。”穆离渊眉眼挂着雨水,十分狼狈,可嗓音却异常的平静沉稳,“他罚我是应该的。” “你受了伤,就算做了天大的错事,也不该这个时候罚你呀!”凝露撇嘴,“而且你不就是装装可怜吗?这是情|趣啊,阁主也太不解风情了!”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过分事?”凝露按捺不住好奇,撑伞坐在他身旁,抓住时机套近乎,“你别怕,说出来,我帮你出出主意。” 见对方迟迟不说话,凝露又道:“说出来嘛!我毕竟跟了阁主这么多年,说不定还是能帮上些忙的!相信我嘛!” “师尊以为我要用一样很珍贵的东西绑住他。”穆离渊垂了下眼,雨顺着眼睫弧度向下滑,极慢地说,“我当时看着他的眼神,很害怕,我知道他那瞬间想我永远消失。” 江月白对谁都是心怀怜悯的,但不是没有原则,绝对不会忍受要挟意味的索取,他们两人在对待“要挟”这类事上态度相似,他很懂江月白所想——没了赠剑人,才能真正拥有剑。 拿本命剑名调侃谈情、用一把好剑道德绑架,哪一个都是江月白的逆鳞。 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杀气不是假的。 “别啊,你别放弃啊,”凝露虽然没太听懂,但大概知道这人是被阁主抛弃了,按住穆离渊的肩膀为他加油,“以前也有很多找上阁主纠缠的,阁主从来都是冷淡应付,这次对你已经很不错了,我觉得你还是有些希望的!” 穆离渊没说话,滑到眼角的雨水落了下来。 凝露见他似乎没有被安慰到,于是继续卖力安慰:“你真的不一样,以前来找阁主的什么人都有,有登仙册上赫赫有名的大能,还有特别特别漂亮的美人姐姐,我当时见到就心想,我要是阁主,我通通都要!可阁主对谁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哪怕对方再殷勤。阁主和我们说他之前受够了那些凡俗纠缠,这次在缥缈阁避世就是要修清心道悟剑的,谁也别想打扰。但你出现那几天,阁主竟然为了你彻夜未归,我一下就慌了神,怕你是个耽误阁主修道的狐狸精......” “那是因为我带了孩子,他不忍心把事做绝。”穆离渊深呼吸一下,又微微叹出口气,“现在他知道孩子是假的,那点怜悯也没了。” 这句话冲击力太大,以至于对方说完话好一会儿,凝露才突然瞪大眼睛—— “什么?假的?孩子不是你生的?”凝露大喊一声,“你一直在骗阁主?!” 穆离渊单手撑在额头,遮住了眼,没说话。 “你好大的胆子啊......你、你竟敢戏耍阁主?你知道阁主是什么人吗?他动动手指就能让你死无全尸!你竟敢拿这种事骗他?”凝露又震惊又愤怒,她是欣赏长得好看的,但不能忍受品质恶劣的,若这人真和阁主夫妻一场,现在装可怜是情|趣,但若一开始就是谎言,那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知不知道你当初带着孩子可怜兮兮,阁主还因为你自责难过,你只在乎自己有没有得手,怎么不在乎阁主会不会难受?你太自私了!想得到阁主的人多了,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手段下|流!” 凝露狠狠骂了一通,仍旧不解气,先前的好感和突如其来的真相反差过大,让她有种“自己好蠢竟被戏耍了”的愤怒。她气鼓鼓把伞收到自己头顶,不想再给这个骗子打伞。 穆离渊沉默地低着头,雨水顺着发丝滑到眼角,又沿着眼尾往侧脸流。 “喂!你有完没完?能不能别再装可怜了?你再做什么我都不会同情你了!”凝露气呼呼抓着伞柄,强忍住揍人的冲动,“我是因为阁主接受了你才勉强接受你!要是阁主讨厌你,我也不会对你客气!给你一天时间,收拾东西离开!不然一天之后我再见你,手里拿的就不是伞,是棍子了!” “我不走。”穆离渊嗓音很哑。 “你!”凝露气得呛住,“你果然足够无耻卑鄙厚脸皮!” “是啊,我不是什么好人,”穆离渊抹了把脸,笑了一下,泛红浸湿的眼尾诡异地透出几分邪气,“原形毕露,不把坏事做尽,怎么能走。” 凝露对这番嚣张的话语怒不可遏,先前她还以为是错觉,原来这人果真满肚子坏水!她从台阶一跃而起,抄起雨伞抽向穆离渊侧脸—— 手中虽不是剑,但这一击既快又狠,足以逼得对方慌张应对,露出无意识的真实招式,不用多,两三招凝露就能判断出这人到底何门何派。 然而下一刻她就傻了眼。 穆离渊根本没躲,硬生生挨了她一抽,脸上瞬间多出了道狰狞的血口。 糟糕。 对美人心计颇有研究的凝露心里大呼不妙,这一道血口子足够这个狐狸精到阁主面前装柔扮弱告一状了。 凝露自认不是好欺负的,岂能让对方奸计得逞,既然这状肯定要告了,那她干脆破罐破摔打爽再跑,看到时候谁更吃亏。 “行啊,能硬撑着不还手那你就撑,谁也不会可怜你!”凝露左手掐诀右手握伞柄,强烈的灵流贯穿伞身,在最前端化作剑鞭,“阁主冷落你、罚你,全是你活该!你做什么都不该骗阁主!没人能这样骗阁主!这几鞭是替阁主教训的!你可别......” 谁知刚出手三道剑鞭,凝露忽感伞头一沉,她立刻往回收伞,却动弹不得。 “你们阁主有没有和你讲,你出剑的动作有点问题,”穆离渊握着伞一头旋转了半圈,凝露的手臂也不受控制地跟着拧了个角度,“如果这是一把真剑,应该向外扫,不要向里带,不然对方稍一卸力,伤的就是你自己了,你用手摸摸,你脖子左边都被伞尖划破了。” “阁主说过,但我......”说到一半凝露反应过来,顿时面容扭曲,“你不还手,还有心情教我怎么打?” “为什么要还手,你不是替你阁主打的吗,”穆离渊叹了口气,“如果他这么打我,我会很心疼。” 凝露心情有些复杂,实在不明白这人到底是狐狸精还是真深情了。 僵持片刻,凝露摸了摸自己作痛的脖子,抽回伞,转身又站住,犹豫几次,最终走了回来:“算了!安慰的话都是假的,我说实话吧,其实......” 凝露咬着嘴唇,一副很难过的表情:“其实阁主那样的人......根本不会对谁动真情的!你别看他现在好像是挺喜欢你,但过几年他就全忘了,一点都不记得了。我以前每次想到将来有一天阁主会抛弃我,就会偷偷抹泪,但我后来想通了,我只要像阁主一样无情就不会被伤到,我现在正在努力,你也想开点,放弃纠缠阁主吧,和我一样做个不动情的渣女!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可以帮你留意着,缥缈阁年轻男弟子多着呢,有样貌好的有身材好的,虽然跟阁主没法比,但是消遣解闷足够啦,起码先让你暂时忘记痛苦嘛,再过几年,你就彻底走出来了。” 穆离渊不想打扰一个好心小女孩的兴致,只笑着叹了口气,仰身枕臂躺在了流淌雨水的台阶上,一条手臂遮住了上半张脸。 冷雨如瀑劈头浇下来,将他完全淹没在寒冷里。 他已经心甘情愿困在“江月白”这三个字里一千年了,要他忘记这个人,除非他死了。 就算他真的要死了,死前也要把自己烧炼成能挂在剑上的骨坠,永远陪着江月白。 * * *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91节 日月山庄地处大陆最东。 微风拂过天幕,驱散雾霭,一轮皎月高悬墨蓝夜空。 萧玉洺到达日月山庄地界时已是夜深,然而此处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山脚下的茶楼客栈住满了宾客,没有一间空闲。 天劫与山河器在仙门内早已不是秘密,日月山庄也有意招揽能人强者提前进入山河器空间,这是共赢——修士们想要生路,日月山庄主人想要权力,进入山河器需一缕元魂作压,到时天劫毁去三界,山河器内新天地开辟,日月山庄主人便能凭借空间掌权者的地位建立新世界新秩序,这些修士们都成了麾下臣民。 然而仙门的秘密也只是仙门的,不能透露到妖魔两界,甚至连仙门所辖的人界城池也都瞒着,越少人知晓,分割这块天地秘宝的进程就越顺利。 故而日月山庄对外只宣称是召集仙门能者赴日月山庄参与武试,按名次可得圣灵台嘉赏。 圣灵台武试,最早可追溯到七百多年前的沧澜门武宴——仙门武宴是仙门最大的比试盛会,有无数仙门新秀与高手同台竞争,获胜者不仅可以得到第一仙门的嘉赏,还能拜入沧澜门,自己挑选师从何人,这种级别的盛会作为仙门传统持续了上千年。 晚衣仙子任掌门时,沧澜门作为至高无上的第一仙门合并了大大小小数百门派,大陆各处皆有分院,当年的掌门人是风光无限传说无数的晚衣仙子,晚衣仙子飞升前主持的最后一届仙门武宴就在日月湖,夺魁者由晚衣亲赐“圣者无名,灵归天地”玉牌,领赏台便有了圣灵台这个名字,一直延续至今。 数百年过去,沧澜门下属各派分分合合,而今日月山庄靠着日月湖底的山河器称霸,勉强算是复刻了当年第一仙门的几分风采。 日月山庄傲慢不待客,只有仙门名流有资格住进提前安排好的居所,其余普通修士和散修都只能挤在几十里外山脚下的人界客栈,屋子全满了便坐露天院子。 萧玉洺暂时不想暴露身份,也混在普通修士里,在客栈院子挑了个角落,招手问小二要了壶茶和几盘点心。 “饿坏了吧?”萧玉洺把点心推给两个孩子。 小圆和啾啾两个抢着吃,没一会儿桌上就只剩空盘。 啾啾心满意足擦擦嘴:“爹,吃饱啦!” 小圆很不满:“没吃饱,太难吃了......我要吃鱼!” “吃鱼?可以啊。”萧玉洺挑挑眉,两腿交叠跷在桌边,吊儿郎当地笑,“喊我一声爹,爹立刻就去给你买鱼。” “不喊。”小圆嫌弃地看着杵在自己旁边的靴子。 “喊一声听听嘛,我一路照顾你这么久,你就当讨我个欢心又怎么了。”萧玉洺伸手捏了一把小圆气鼓鼓的脸,“讨了我欢心,你以后才有好日子过,认清现实小伙子,我才是你衣食父母。” “我有父母。”小圆极为认真地说,对这件事非常执着,“我,有。” “可都不要你了啊。”萧玉洺对小圆的反应很感兴趣,捏着他的脸使劲拽了拽,“你父亲丢下你专心追新欢去了,你母亲......” 说到此处,萧玉洺凑近了些,“哎......你母亲是谁啊?” “我母亲就是我父亲!”小圆甩甩脑袋,把萧玉洺掐自己脸蛋的手甩掉,“我是他生的!” 萧玉洺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你是你父亲生的?谁跟你说的这些啊?骗你玩呢吧?你也真信啊,小傻瓜。” 萧玉洺又去揉小圆的脑袋,小圆狠狠甩脑袋,却怎么都甩不掉,气得直接锤了萧玉洺一拳:“我父亲说的!我父亲他亲口说的!我就是他生的!我是他和北辰仙君的儿子!” 萧玉洺笑到一半卡住了,停顿片刻,他忽然伸手,朝远处喊了一声:“小二,来!” 立刻有店伙计殷勤地跑过来,萧玉洺大方塞了一把碎银在对方手里:“把你们这儿的鱼一样给我上一条,好好做,赏钱少不了。” “得嘞!客官且坐好,好菜马上就来!”伙计甩上毛巾奔向后厨。 “你要干嘛。”小圆听到“鱼”字吞咽了下口水,但依然满脸警觉,“我不会喊你爹的。” “不用喊了,你是北辰仙君的儿子,我哪敢当你爹,让北辰仙君知道了我占你便宜,不得一剑斩了我?”萧玉洺左手搂过打瞌睡的啾啾,右手揽住不开心的小圆,“夜长无聊,你跟我讲讲你父亲和北辰仙君的事,好不好?” “少来套话,我才不上当!”小圆拍开肩上的手,但又觉得这么说实在不尽兴,撇嘴又加了几句,“我父亲很厉害,不是你能打听的,说出来吓死你!” “嗯,我知道,我早猜出他不是普通人了。”萧玉洺死皮赖脸地重新贴过去搂住小圆,“他长得那么好看,一双眼睛生得勾魂夺魄,要真是个弱女子,这乱世里恐怕要受不少苦,可他明显不是受苦的人,藏了身形还藏了修为,八百个心眼子,耍得别人团团转,他想要什么呢?要江月白给他什么?还是要江月白为他做什么?” “你别小人之心度君子,我父亲什么坏心思都没有,他只是很想念北辰仙君,”小圆十分愤怒自己父亲被这样形容,要替父亲正名,“他很爱他。” “哈?”萧玉洺抿着唇也没绷住,最后放声大笑,引得周围几桌喝酒的醉汉都朝这里瞧。 啾啾一下子惊醒,左右看了看,缩在萧玉洺怀里,怯生生说:“爹......我刚才做梦听到有人在敲锣......” 萧玉洺拍拍她背,哄她继续睡:“别怕,你爹敲的。” 小圆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笑?” “太有意思了,没忍住,你懂什么是‘爱’吗?这也是你父亲说的?”萧玉洺喝了口茶顺了顺气,“他说他很爱北辰仙君?怎么说的?当着江月白面说的?还是自言自语说的?你给我模仿一下,我太好奇了。” “他没说过。”小圆很难过自己父亲被人这样嘲笑,耷拉着眼角,争辩吵架的心情也没了,蔫蔫地说,“但他说过,他很爱我。” 萧玉洺挑眉,有点没反应过来:“嗯?” “因为我是北辰仙君的儿子。”小圆托着腮,“他说看到我就像看到北辰仙君,他那时总抱着我发呆,松开我的时候我的肩膀都湿了。” “那时?什么时候?”萧玉洺弯指扫了扫鼻子,吸口气,换了个坐姿,“你也不大,怎么有时候看着还挺老成,来来,仔细说说。” “很久以前,我还很小的时候,”小圆改成双手托腮,圆脸被挤成了扁的,“他把我抱在腿上,从背后抱着我握笔写字,我不想学,一通乱写,他会把下巴放在我肩膀低头帮我纠正错字,写着写着,就会有水掉下来,学了好久我才知道写的是我名字,江小圆。” “写你名字他哭什么?”萧玉洺摩挲着唇角琢磨,琢磨了一会儿放下手问,“江小圆......你真的姓江?你到底什么来头?” “我......”小圆忽然扁了嘴,猛地把头埋进胳膊里,“你别问了!你好烦!” “怎么了?”萧玉洺揉揉小圆满头乱毛,“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发脾气?” 小圆不理他。 店伙计端了盘热气腾腾的红烧鱼一路小跑过来:“客官慢用!后面几道还在做着。” “起来了!别趴着了!”萧玉洺拍拍小圆后脑勺,单手拿起筷子,“你最爱吃的鱼来了,不吃我可不客气了啊。” 小圆立刻抬头,夺过筷子夹了一大块鱼肉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两行挂着的泪顺着脸侧圆弧线条流进了嘴里。 “怎么回事啊,”萧玉洺去擦他脸上的泪,“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动不动就掉眼泪跟你爹遗传的啊?” 小圆继续大口吃鱼,不回答,但嘴角不受控制扁得太狠,嚼碎的鱼肉都掉了出来。 萧玉洺把啾啾放在旁边椅子里,坐得离小圆近了些,搂住他晃了晃,低声道:“我知道了,你是想你父亲了,是不是?” 小圆抬起头,泪眼汪汪地问:“他为什么不来?” “会来的。”萧玉洺的口吻依然带着几分调笑不正经,“他们肯定都会来的,你是他们的儿子嘛,儿子在这里,他们怎么忍心不来,放心,过不了几天......” “我其、其实......”小圆哭得呛了一下,满口鱼肉全呛吐了。 萧玉洺拿手帕给小圆胡乱擦了几把眼泪,又折了一层蹭了蹭他的嘴:“不急,啊,慢慢讲。”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但我感觉我不是他们的儿子,越长大就越觉得不是。”小圆眼睛又往外涌泪,“我小的时候,父亲总是会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问我‘师父和师娘在一起都做过什么’,我听不明白,我哭的时候,他安慰我说‘不会丢掉小圆的,小圆是很重要的人’,说会代替他师父照顾好我,他每次带我出去玩,别人问起来,他只说是我哥哥。” 萧玉洺这次听得很专注,没有打断。 “我那时太小了,他什么都不背着我,自言自语也对着我,我说不出来,但我能感觉到,后来我长大了些,终于想明白了,我是他师父和师娘的孩子,他喜欢师父,所以一起喜欢我。”小圆揉揉眼睛,“他的师父是北辰仙君,但北辰仙君是天上的仙人,把我们都忘记了。” 萧玉洺越听越诧异,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种离奇复杂的爱恨情仇。 “江月白,”萧玉洺脸上的佻达轻浮消散得一丝不剩,甚至有些阴郁,干笑了一声,“能耐啊,惹得一身情债。” “虽然我不是亲儿子,但父亲一直待我很好,还带我上了通天道,那里有很多漂亮的仙子姐姐,发生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吐了很多很多的血,回来之后他突然丢下我不要我了,我饿了好几个月,在院子里吃泥巴。”小圆啃着手指回忆,“他再回来的时候,像完全变了个人,一直抱着我道歉,后来他教我讲话读书写字,不让我再叫他哥哥了,我才管他叫父亲。” “为什么?”萧玉洺问。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圆抬起头,“我觉得这样挺好,父亲给我讲过很多北辰仙君的故事,北辰仙君是众生仰慕的救世仙人,我最崇拜的人,父亲是养大我的人,我最喜欢的人,我想当他们两个的儿子,光是想想就自豪!” “是啊,你要真是北辰仙君的儿子,全三界的人都得高看你一等,”萧玉洺笑了笑,“就说这修士们挤破头难进的日月山庄,你报上北辰仙君儿子的名号,他们估计得一步三叩首把你请进去......”说到此处,萧玉洺靠在椅背望向远处群山,语调带着不易察觉的怪异,“不过倒也不用搬出‘北辰仙君’,用另个身份就够有趣了,你不知道啊,这日月山庄的刀圣洛锦,当年可没少和江月白传风月佳话,要是见到江月白有儿子了,我想想,刀圣该是什么脸色呢。” “我才不稀罕什么日月山庄,我只想我爹和北辰仙君快来找我,”小圆又开始抹眼泪,“和你在一起太没意思了!” “你说你喜欢仗剑江湖我才同意带你的,才一天你就开始哭着想爹!”萧玉洺弹了他脑瓜一下,“到底谁的问题?” “反正不是我的问题,我本来想一个人闯荡江湖的,”小圆抱住脑袋不让他再弹,“我爹非让我跟着你,我没办法。” “你爹肯定会来,但江月白那个负心汉你就别指望了。”萧玉洺冷冷低哼了一下,“他那个人,相处时待你多好之后就有多绝情,哄人开心信手拈来,你感恩戴德他转头就忘,我算是看透了,这世上所有人都是他的玩物,供他消遣的。” “才不是!”小圆反驳,“我爹和我说,北辰仙君是全天下最善良、最有情有义的人!” “他是自欺欺人,情人眼里出西施,”萧玉洺换了个更舒服随意的坐姿,抬腿侧搭在扶手,“痴情病病入膏肓,没救了,上赶着向江月白献身,用尽了手段,江月白也只当他是消遣的小玩意儿,玩够就踢开了......” “你住口!不准你这么说!”江小圆站起来拿筷子狠狠敲了萧玉洺的头。 “嘿,你这臭小子,你——”几百年来还没人敢这么对他,萧玉洺差点一巴掌呼过去,“你,给我坐下!” 最终萧玉洺只说了这么句只有气势很足的狠话。 小圆坐下继续吃鱼。 萧玉洺满脸怒色盯着小圆,看了一会儿,神色和缓了些:“罢了,你也是个可怜小孩,不和你计较。” 江月白与那个人的爱恨纠葛套出来了,没有想象中让他嫉妒,反倒让他感到点不是滋味。 他曾和那个人说起过天劫,那人听了他可怕的描述,却毫不紧张。 他当时没忍住问:“你不害怕吗?天劫会要了所有人的命,包括你,还有你儿子小圆。” 那人只说:“你不了解我师尊,天劫降临,他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萧玉洺道:“你觉得江月白会救你。” “他不会救我,”那人说,“但他会救天下人。” “你不也是天下人中的一个?”萧玉洺奇怪。 那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忽然正色道:“衡风仙君,在下有一事相求。” 萧玉洺微愣,此人不以真实身份示人,但他能感觉到一种隐隐自内而外散发出的高傲威压——这不是一个会轻易求谁的人,尤其是他们在谁与江月白交情更深上暗暗较过劲,放低身段等于认输。 “你说。”对方的态度让萧玉洺不由自主也严肃了些。 那人微微低下头,语气郑重诚恳:“医仙仁慈济世,贤名远播,门下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世人都说医仙怜悯孤弱、喜爱幼童......” “你想把小圆给我?”萧玉洺听出了话里的意思。 “为什么?”萧玉洺不解。 就算江月白是个每隔段时间就抛妻弃子的负心汉,这人又不是,修为这么高寿命也不会短,完全能照顾小圆长大。 “你得绝症了?”萧玉洺打量他,挖苦道,“还是对江月白求而不得准备去自|杀?” “我有一把能破天劫的剑。”那人道。 “什么?!”萧玉洺不信。江月白和他说过,破天劫的剑绝世无双,是一把用活人炼铸的宝剑,他不信这世上还有能与之媲美的剑。 “活人的心炼铸的剑,”那人面色无常,缓缓道来,“剑灵是我的元魂。” “你......”萧玉洺震惊不已,“你难道要江月白用你这把剑?可是......” 可是江月白再如何无情,也不会心安理得到能又一次牺牲一个人的性命去拯救三界吧? “师尊不知道剑灵是我元魂,还请衡风仙君替我保守这个秘密,”那人笑了下,又轻叹口气,“我不想他在‘用不用剑’这件事上纠结难过。” 萧玉洺原本是要暗暗争个胜负,可那人最后只留下一句“师尊开心就好了”。 让他输得彻彻底底。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92节 他一直拒绝前往日月湖躲避,因为他想做与北辰仙君并肩作战的人。 他已经想了几百年。 为了这一日他发疯般修炼、忍过了无数个孤寂闭关的长夜、扛过了数次差点要他命的突破雷劫......而今终于能以让江月白刮目相看的身份站在江月白身旁,他怎么能轻言放弃。 但现在他还是来了。 不是为了逃避。 而是他仍然要比一比。 既然那人能用元魂当剑灵为江月白做一把破劫之剑,他也能赌上毕生修为将山河器炼化,给江月白铸一把斩天之剑。 他才不会认输。 * * * 江月白在椅子里浅眠了半夜。 雨过天晴,朝阳透过窗照在他的侧脸,给冷淡的线条蒙了一层不真切的暖色。 昨夜风雨穿堂的痕迹仍在,窗边挂着的布幔飘飘荡荡,下半截没干透,还滴着水,在暖阳的笼罩下散发出细微的水雾。 江月白静坐在微风拂动的水意氤氲间,垂眸看着放在面前的剑。 如雪雾般的轻烟顺着剑身线条缓慢溢散在空中,像是一束从雪山之巅采来的花。 这是一把举世无双的好剑。 从见到的第一眼,江月白就想拥有这把剑。 然而如此贵重的馈赠,于他是无言的道德枷锁,甚至威胁。 及时行乐他看得很开,骗取同情的谎言也无所谓,但那种看似柔软实则强硬的占有欲太过胆大妄为,这么多年他头一次感受到,让他昨晚一瞬间甚至起了杀心,连他自己都后怕。 没有这把剑,他可以与那人今朝有酒今朝醉。接受这把剑,他难道真要把那人当做密友挚爱枕边人? 更何况对方境界修为很高,不早点拒绝等于要长相厮守千年百年,绑在一起一辈子。 那不是他想要的“逍遥”。 江月白从剑上收回视线,起身出门。 木门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清晨的风带着花草香气扑面而来。 穆离渊靠着廊柱坐在台阶下,高束的长发发尾顺着微微侧头仰靠的姿|势垂落,在开门的穿堂风里扬起了几根发丝,露出了肩颈隐约的血痕。 听到响动,正在发呆的穆离渊立刻回神摆出了笑,仿佛完全忘记了昨晚被赶出来淋雨的惩罚,站起身前还不忘整整衣服撩下乱发,满身都写着“开心”两字,大步跨上了台阶。 江月白后退了半步:“什么事。” 穆离渊没在意这个抗拒疏离的动作,脸上还是笑盈盈的,双手提起食盒:“我给师尊做了早点。” 伸手不打笑脸人,江月白尽力收了些冷漠神色,向后面屋中看了一眼:“放着吧,晚上分给值守的小弟子。” 被拒绝了,穆离渊也没再纠缠什么,按江月白的吩咐放了东西,再从屋里出来时,江月白已经走出院子很远了。 穆离渊望着远去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站了片刻,他重整表情,两手绕到脑后抓住发带紧了紧,从高陡的台阶上跳了下去,翻过围栏抄了个近道,追上了江月白。 沿途的小弟子被这道急迅如风的身手吓了一跳,风过无痕,好一会儿他们才面面相觑:“好快的身手,眼晃花了......” “是阁主新收的徒弟!我昨晚见过他!”有弟子认出了人。 “亲传徒弟吗?和凝露师姐空山师兄一样级别?” “不知道耶,应该比他们级别更高吧?我昨晚看见阁主领着他回房了,凝露和空山哪有这待遇呀!” “奇也怪哉!阁主最近怎么收留这么多新人,听凝露师姐说,阁主前不久刚收留了个奇怪的狐狸精,怎么又突然神不知鬼不觉收了个男孩子做亲传徒弟?” “是很奇怪啊......说起那个狐狸精,我还没瞅到过正脸,空山师哥说长得很好看。” “下回一定要找机会瞧瞧......” 前面穆离渊追上了江月白,却没靠近说话,只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江月白像是没察觉到,步履速度如常,什么反应都没有。 一路上的守卫弟子都退避两侧向阁主行礼,穆离渊也毫不客气地跟在缥缈阁主身后狐假虎威一把,受了一路的大礼。 顺带收获了一路窃窃私语:“他是阁主徒弟还是近卫小跟班啊?怎么还寸步不离的......” 山下九十五处阵法驻地,四十七处流民营寨,江月白一一巡视检查了一遍,仔细交代值守弟子注意事项,又到临时议事大帐与各长老调整谈定了抵御血尸的策略。 不论到哪,江月白都完全无视身后跟着的人。穆离渊也不气不恼,江月白做什么,他就等在一旁,江月白与旁人议事的时候,他就候在帐外。 有小弟子见他站了几个时辰,给他搬了个小凳。江月白终于远远瞟过来一眼:“有坐着的侍卫吗。” 小弟子挠头,进退两难,穆离渊好脾气地说:“阁主说得是,我站着等就好。” 直到天黑,江月白才从大帐内出来,扫了一圈没见到人,松了口气,谁知刚要迈步,就听到有人叫他“师尊!在这儿!” 江月白循声转头,见穆离渊手里举着什么半蹲在远处溪边,他了无兴致地摇头,转身前行。 “师尊,这是刺鳅,很难抓的......”穆离渊小跑着跟上,像是看不到江月白的冷脸一样,依然满眼开心,“味道不比鱼差,我回去做给师尊尝尝,早上我备好了食材,回去正好能做一道酥骨刺鳅......” “跟了我一天,就为了晚上给我做顿饭?”江月白没回头。 “想和师尊说句话,但师尊太忙了,顾不上搭理我......” “什么话,现在说吧。”江月白停下了步子。 两人已经走到了江月白歇息的院子前,江月白侧身挡住了前路,明显不想让人进院。 “师尊......”院前昏暗的灯笼在晚风里摇晃,映在穆离渊的眸底亮晶晶的,混着失落的眸色却变成了可怜。 江月白有点不想看他了,背着手侧过了头。 用破布兜着的刺鳅扑腾了一下,溅了穆离渊一脸水,他拿肩膀蹭了下,试着向前走了一步:“我做菜很好吃的,小圆每次都吃不够,那话不急,等我做好了晚饭,再和师尊说,可以吗。” 江月白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转身前行,径自登阶进了屋。 穆离渊抱着被刺鳅挣破的布兜进了院子,开始收拾忙活。 屋里食盒里的点心还摆在桌上,总共五盘,样式都不重复。江月白捏了一块,犹豫下,又丢回了盘里,在桌前坐下来。 阵法卷册和地图一摞摞堆着,泡了雨,边角褶皱着。江月白随意整了下桌面,杂物推到一旁,腾出地方给剑。 剑身澄澈得像是一团雪雾虚影光晕,剑柄微冰,握在掌心感到有汩汩清水般的灵泉顺着小臂经脉向里渗入。 剑上没有任何防护禁制,想必是剑主人提前卸掉了,整把剑从头到尾完全服从江月白的各种摆弄。 江月白手腕一松,让长剑自然垂下,在手里随意挽了个剑花。 流畅舒适。 这剑就像是量身定制一般,生来就该属于他。 这世上唯一能勾起他自私欲|望的东西,不过如此。 江月白吸口气,小臂一翻收剑身后,起身走到窗前。 太阳落了,天空弥漫开浪漫的紫蓝色,月牙静静躺在晚风里。院中灯笼不亮,在炊烟缭绕中晕染开几分红尘暖意。 炖菜的锅架在火上翻滚,烟气太大,呛得穆离渊咳嗽了几声,他挽起袖子洗好了碗碟,在石桌上摆好,把总是碍事垂到身前的发尾咬在嘴里,弯腰去抽锅底燃着的柴火。 汗水浸湿的小臂线条修长结实,几道狰狞血痕被缭绕的炊烟淡去了颜色。 江月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穆离渊似有所感,朝这边扭了头,双眼立刻弯起来,擦了把汗,笑道:“马上就好啦!师尊快来!” 江月白这次没拒绝邀请,放了剑出门,踱步走下台阶,在院中石桌前落座。 穆离渊往返小院两端,把菜一盘盘摆上石桌,剔缕鸡、酥骨鱼、糯米水团......最后给江月白盛了一碗蜂蜜米粥和一小碗糖蒸酥酪。 先不论味道如何,光是这一桌菜品的色香卖相和丰盛程度,不输外面的酒楼餐馆。 “会的不少。”江月白扫了一眼桌上,“出我意料。” 穆离渊双手把筷子递给江月白:“师尊尝尝味道怎么样。” 江月白接过筷子开始品尝,半点不敷衍,每道菜都细嚼慢咽,一口不够还要多尝几次。 石凳是固定在地上的,没法移动,石桌对面的另一个石凳距江月白太远,穆离渊不想去,他直接半跪在江月白身旁,双手交叠垫在桌边垫着下巴,专心致志地看着江月白吃。 江月白每吃一口,他都满怀期待地仰头问:“好吃吗?” 可江月白没什么表情,只用动作示意:自己还在判断,稍安勿躁。 江月白的注意力都在菜上,穆离渊的注意力全在江月白身上,眼睛都不舍得眨,换了好几个姿|势托腮观察江月白,满眼藏不住的笑意。 “看到什么了,”江月白余光瞥身侧一眼,“那么好笑。” 穆离渊眼睛弯弯的:“我从前幻想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小院子不用大,落日的时候炊烟袅袅,我做好饭,等着师尊回家,你坐在我身旁,我就在这样的距离看着你。” 江月白评价:“你的幻想够简朴的。” “对我来说很奢侈了。”穆离渊的语气专注认真,“幻想得多了,已经习惯那不可能了,没想到现实比梦还要美好。” 江月白把每道菜全部尝了一遍,放了筷子:“很不错,没有缺点。” “师尊喜欢吗?”穆离渊还是想听“喜不喜欢”这种评价。 “总是跪着膝盖不疼么。”江月白无视了这个问题,视线顺着他身体滑下去,又向上回到他的脸,“让你在外面待了一晚上,浑身又多出这么多道伤,谁弄的。” 穆离渊低头看了看:“我自己弄的。” “自己弄的?”江月白瞥了一眼那些伤,“这是剑鞭吧,专门找这种东西折磨自己,有自残癖好么。” “师尊是心疼我吗。”穆离渊把挽着的袖子放下盖住伤痕,“不疼的。” 江月白不太想搭理这种幼稚的把戏,重新拿起了筷子,淡淡道:“等了一整天,想和我说什么事。” “我想......”穆离渊小心翼翼地说,“请师尊为我取个名字。” 江月白眉头一皱:“取名?” 他以为这满肚子小心思的家伙会问他要什么难得的东西来抵赠剑之情,或是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逼他同意,万万没想到是这种事。 但也没太出意料,这小子惯会在一些小事上扯出些牵绊,问个姓名,还要装出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说出口又是自己剑名,胡搅蛮缠撒娇,一招不成又想下招,现在让自己取了名字,牵绊就更深得扯不断了。 “我昨晚仗着师尊包容,口不择言,说我的名字是师尊剑名,惹了师尊生气,我以后再不敢了。”穆离渊小声说,“但我还是想用师尊取的名字。” “可以啊。”江月白没什么表情波动,“你有什么喜欢的字么。” “我......”穆离渊犹豫了,“有。” 江月白道:“说几个,我看看有没有适合做名的。”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93节 穆离渊垂了眼:“我不敢说......” 江月白许久没再说话,片刻后,说道:“喜欢我的剑名,是么。” “普普通通两个字而已,不是谁的专属,你喜欢就拿去用,”江月白道,“但我没给人取过名,不擅长,就叫你小渊吧,你看行么。” 他其实是带着揶揄说这句话的,毕竟“小什么”这种极度敷衍的名根本不算名,顶多算个临时代号。 “行!当然行!”穆离渊用力点头,眼里满是开心。 “......” 江月白没料到这人这么好打发,随口说的东西也能让他高兴成这样。 “我喜欢这个名字。”穆离渊开心得不得了,激动得站起来绕着石桌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伸手想抱江月白,犹豫几下最后伸手拿了江月白手边的空碗,“我再去给师尊盛一碗粥吧。” “不用了。”江月白对这人激动的反应很不理解,按住了他的手,“你别折腾了,坐下吃点。” “好、好!”穆离渊还沉浸在开心里,听话地坐在石桌对面,舀了一勺糖蒸酥酪,满口甜味,“好甜啊。” “正好我也有事要与你说。”江月白看向他。 “嗯嗯!师尊说,”穆离渊放下勺子坐端正,“我听着。” 江月白道:“你的剑是好剑,愿意赠我,我感激不尽,若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随便提,只要是我能给的,我绝不吝惜。” 穆离渊立刻说:“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师尊同意让我一直陪在......” “唯独这件不行。”江月白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说什么。 穆离渊笑容僵硬,脸上开心的神色一点点在消退。江月白看在眼里,忽然觉得这种表情变化只是看着也是一种残忍。 “你别这样,”江月白无奈,“在我面前你总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我不能一直由着你这么下去。”江月白停顿一下,“我说这些,你别又哭了。” 穆离渊低下头,嗓音有些哑,但语气还算平静:“我明白,先前师尊当我是迟早要分开的露水情缘,又有些师徒情谊,愿意配合我哄我玩一玩,但现在看我太认真了,怕我纠缠不休,将来分开会很麻烦,这是为我好,我能理解的。” 见对方通情达理,江月白也不再虚伪绕圈子:“不论从前发生过什么,那已经是千百年前的旧事了,你修为境界不低,余生前路还很长,还会遇到很多人,天地很大,别自己困住自己。” 穆离渊抬起一只手臂撑在桌边,手指挡住了眼睛微微别过了脸,深吸气:“师尊的意思......是要现在就赶我走吗?” “没那么急。”江月白口吻和缓了些,“最近附近血尸作乱,迟几天也可以。” 穆离渊好一会儿没说出话。 片刻后,他挡眼的手放下来,眸底有若隐若现的红血丝:“师尊不用因为那把剑有负担,我没想用剑逼迫师尊什么,要师尊这辈子只能和我一起了。师尊完全可以继续把我当及时行乐的露水情缘,以后师尊离开我保证不纠缠,其实我也没法陪你多久......”穆离渊顿了下,看着江月白始终毫无波动的面容,自嘲般笑了笑,“还是说师尊逍遥风流惯了,这些日子玩够了,已经对我腻烦了,一刻都忍不了?” “想多了。”江月白语气温和,今夜他很有耐心,像是在弥补昨夜的狠心无情,“只是天劫将至,你该找个地方避一避。” “别跟着我。”江月白补充了几个字,“很危险。” 穆离渊低下头,沉默地把方才觉得甜的糖蒸酥酪一口一口吃完。 味同嚼蜡。 甚至是苦的。 他放下碗勺,沉默地起身绕过石桌,一步步走近,在江月白身侧半跪下来。 “天劫将至,不论师尊是要用剑破劫,还是要去仙界暂避,就当这段日子是天劫降临之前的轻松放纵,给我个机会,不用长,十天就够,可以吗。” 江月白没说话。 “十天,十天之后我就离开,好不好。”穆离渊的语气越来越卑微,“师尊,求你了。” 江月白垂眼看他:“什么机会。” “做师尊爱人的机会。”穆离渊直视着江月白,头一次把这种话说得这样直白坦然,毫无遮掩。 江月白轻哂。 “爱人”这两个字太浪漫了,显得不切实际,也太郑重了,像枷锁。他从来不需要爱人,如果别人需要他的爱,他会施舍赠予几分,但那对他而言不是爱,是怜悯。 “好啊。”江月白对这个胆大妄为的请求起了点兴致,轻飘飘的嗓音听着有几分不走心的慵懒,“那你来试试。” “谢谢师尊......”穆离渊双手包住江月白的右手,放在心口贴了一会儿,低声叹息,“谢谢师尊愿意可怜我。” 说完这句,他站起身一把揽住江月白后颈,手指逆着垂下的长发向上扣住了江月白脑后! 江月白还没来及对这个反常强硬的动作做出反应,穆离渊已经低头堵住了他的嘴,狠狠吮含他的双唇,动作近乎蛮横,用力到发出了旖旎的水声。 江月白身形骤然一僵,这种羞耻的水声让他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下意识仰身后躲。 穆离渊扣着他脑后的手改为搂住他肩膀,倾身向前,膝盖撑在他腿之间,帮他稳住了重心,接着又更用力地吻了下去,紧紧相贴到堵住了呼吸,像是在报复他这一下躲避。 江月白从没有被这样暴掠地吻过,从前这人每次亲他时都像个看到好吃东西的小孩子,小心翼翼抱着啄来啄去,再开心地乱啃几口,完全没有任何勾人情|欲的技巧,只会等着他反过去赏赐几个正经像样的吻。 相处时他只把对方当什么经验都没有的幼稚晚辈小孩,从没有当过男人。 像现在这样被牢牢按在怀里,被迫承受着掠夺般狂热的吻,让江月白非常不适应也不自在,他抓住对方手臂,示意停下,但穆离渊毫无察觉似的,双手一同扣住江月白的脸固定,更深入地亲吻。 江月白上不来气,护身真气涌动,手指不受控制用力,攻击灵流冲进了对方手臂的皮肉。 穆离渊喉中微不可察地闷哼了一声,而后双手猛然收紧抱住江月白,又是暴风骤雨报复般的狂吻。 长夜漫漫。 空中单薄的月牙被云雾拂过,洒落下时明时暗的光,好似在窥探夜色里的人。 穆离渊吻得够了,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江月白,但只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仍然没有松手,浓密的眼睫缓缓抬起时在眸底留下变幻的光影,显得眸色极为深邃,里面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我要是继续这样吻师尊,”穆离渊抵着江月白的额,与他鼻息相闻,嗓音里余留着方才暴力蛮横的嘶哑,“师尊是不是要下杀手了......” 他来这里和江月白在一起时从来都是卸掉所有护身防备灵障,刚才生生挨了江月白一道真气震击,现在五脏六腑都扭曲着痛。 淡淡的血味弥漫在周身,江月白握着对方手臂的指缝间涌出了温热的血,穆离渊整条左臂的袖子全被鲜血染红了,但依然固执地抱着他没有松。 距离太近,江月白清晰地看到对方肩颈与脸侧的伤痕,这些旧伤受到真气震击重新崩开渗血,又被汗水浸湿,漫开了蜿蜒的浅红色。 穆离渊先前还尽力遮挡这些伤,现在却完全不藏着,就这样让它们近在咫尺地暴露在江月白眼前。 脏腑经脉受击的淤血迟缓片刻才往外翻涌,穆离渊唇边缓缓渗出了一道血线。 “师尊,”穆离渊抿了唇间的血,埋头在江月白颈间,嗓音掺杂着微喘,“我好痛啊......” 道歉是不可能的,但总不能对着被自己弄伤的人过分无动于衷,江月白叹了口气,摸着他衣服上的血:“血流得太多了,去洗洗,别抱着了。” “被师尊打吐血了,没力气。”穆离渊搂着他脖子不松手,温热的气息落在耳根颈后,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像若有若无的撩|拨,“师尊要是嫌我身上的血脏,就再来一下,把我彻底打昏,我就不抱了。” 混着激吻余温和血腥味的相拥,错乱的心跳相贴紧紧相贴,晚风里全是浓到极致的暧|昧。 江月白深吸口气,伸手揽住面前人的背,直接把人横抱在怀里站起身:“打昏还要我照顾,还是自力更生比较好。” 后院有池塘,但池塘的水并不干净,昨夜暴雨,池面飘满了落叶残花。 江月白松手,把人丢了进去。 穆离渊没有反抗,落进水里时身体周围溅起的水花浇了一脸,把血色冲开流得到处都是。 “磕到腿了,”他可怜兮兮泡在冷水里看江月白,眼睛被脏水浸得通红,“没法自己洗,劳烦师尊帮我。” 江月白撩起衣袍下摆俯身半蹲,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得寸进尺,我还没伺候过人。” “那师尊看着我洗,”穆离渊抬起鲜血横流的小臂,摸索着解自己身前的衣带,满脸虚弱不堪,“我怕洗到一半疼昏过去了,师尊记得救我出来......” 江月白伸手触到水面,浅金色的灵光顺着五指荡漾四散,霎时间染满了整个池塘,冰冷寒气散去,满池污水成了疗伤灵水。 “不用谢我,”江月白收手准备起身,“慢慢洗吧,我累了,不陪了。” 穆离渊脸色惨白气息虚弱,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却在江月白转身时猛地抓住了江月白的手,用力一拉,把人拽进了池里! 水花翻腾四溅,穆离渊迅速翻身压住了江月白,按着肩膀抵到岸边。 仰倒时的碰撞激荡开江月白周身还未消散的护身真气,穆离渊胸口一痛,相贴的唇间顿时弥漫开血味,可他毫不在意,就这样咽着自己的血吻。 “你......”江月白压制住护身真气,不想再伤他,偏过脸低声道,“先松手。” 穆离渊仍然牢牢把他圈在身前,在湿淋淋的吻里含混地说:“我说了......师尊要是舍得就再来一下,我不怕痛,打到我动不了就放开。” 江月白抬手又放下,不再说话,也不再有任何动作,放松了身子靠在池边。 穆离渊一个人卖力地吻了片刻,发觉江月白完全毫无反应,一副游刃有余惯了的姿态像是在纵容自己,带着点儿欣赏自己这么卖力的闲情逸致。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穆离渊很难过,他微微抬头,扳过江月白的脸,要他看着自己:“师尊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江月白道:“你刚才没要求这一条。” 穆离渊沾湿的睫毛滴着水,盯着江月白:“那师尊之前与我亲|热,就仅仅是看我求得可怜才满足我吗。” “你想我怎么回答,”江月白神色里自始至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赏意味,又被太过清冷禁欲的面容掩埋在深处,让看的人感到一种被轻视的淡漠,“说真话又要哄你别哭。” “师尊不用哄我,我很好说话的,”穆离渊向下低头,几乎鼻尖相触,“主动吻我一次,我就原谅了。” “臭小子。”江月白低笑了一声。 说了一通,怎么还成了欠他的了。 江月白抬手捏住穆离渊的下巴,仰起脸碰了一下他的唇,问道:“够了么。” 穆离渊随着触碰闭眼,又在对方离开的微风里睁眼,嗓音因为迷恋而低哑:“再来一次......” 江月白带着惩罚意味咬了一下,而后松开他:“能让我出去了?” 穆离渊的唇上残留了一点湿,他意犹未尽地舔干净,猛然用力回吻了回去! 江月白早料到他会如此,没反抗也没回应,态度不冷不热地半躺着,像是泡在池水里休息。 穆离渊全然不在 nΑnf 意,在水中摸索到江月白的手腕,拉起手臂让他揽着自己背后,很自我满足地假装对方是在拥抱,而后倾身抚着江月白的脸颊深吻。 距离太过密切无间,连肌肉起伏的轮廓都严丝合缝,在炙热交错的呼吸里嚣张又隐秘地研磨。 穆离渊的鬓角渗出了细汗,可江月白依然淡漠地半阖着眼,清冷的月色落下薄薄一层,随着江月白的微微偏头滑下朦胧的影。 “这回不说是剑了。”江月白微垂的眼眸斜看着他——这个眼神足够冷淡,但在这片湿水淋淋里格格不入,像是对一头发狂的凶兽无所顾忌地展示咽喉,轻佻地激他再疯一些。 “上一次就不是......”穆离渊头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展示自己的肮脏,猛兽用肮脏的炽烫压迫描摹着江月白的线条,还要紧紧盯着江月白那副寒冷不可冒犯的表情,“师尊感觉不出来吗。” 嗜血的恶兽终于重新体味到了征服犯上的兴奋。 肩背收紧的肌肉和手臂绷起的青筋都在彰显这头恶兽的蓄势待发,此刻的安静只是在进食前强压躁动,凝视一遍这个让自己欲罢不能的猎物。 夜凉如水,炙火就显得格外烫。整池的水似乎在晃漾中沸腾了,风动,波荡,树叶随风急猛地旋,都为这一场绷紧的剑拔弩张而激动。 “有点男人的味道了,”江月白出口的嗓音还是淡漠从容的,身子微微动了动,像是慵懒的轻微舒展,靠在下方仍然有种高高在上的审判感,“不错。”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94节 不错。 两个极具轻视调侃意味的字,瞬间在理智渐失的恶兽脑中轰开爆炸。 面前人这样从容镇定的模样让穆离渊发疯,他压制不住想撕咬的冲动,疯狂撕扯掉了这人的所有,可是仍然撕不破这层寒冷。 就差把这个人撕碎了。 发狂嗜血的凶兽一口咬住了咽喉,没有遮挡,被江月白评判为不错的男人力量彻底变得凶恶,强烈赤诚又极度肮脏地捻磨,透过极端的温度散发危险。 “哗啦——”一阵水浪迸溅! 江月白转身翻手将他狠狠掼在了池边!坚硬的黑石在撞击里碎裂,散成一地黑色的泪珠。 浅金色的灵水顺着江月白垂下的发丝一滴滴砸下来,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 “只是‘不错’而已,”江月白掐着他的喉管,低声慢语,“还远没有能做我男人的资格。” 江月白握住他脖颈的手指弯成优雅的弧度,看起来只用了一丁点力气,但穆离渊已经被掐得唇缝错乱地涌血,通红的双眼弥漫开了狼狈的泪。 “小兔崽子。”江月白用另只手的手背拍了拍他的脸,很轻,但又带着若有若无的羞辱意味,“今夜的吻,给你打三分。” 穆离渊双眼因为窒息而通红,眸底爬开密密麻麻的血丝,泡在水雾里有几分可怜,可怜里又透着难以掩藏的贪婪——贪婪描摹着衣衫被撕碎的江月白。 江月白按着他的前颈,一下一下抽掉他的衣带,剥了他的衣服,而后当着他的面,单手慢条斯理地将湿透的衣服一点点穿在自己身上。 穆离渊的脖颈晕开了一圈可怖的血痕,沿着江月白掐他咽喉的手指轮廓攀爬生长。气道都被捏变了形,他喘不上气也说不出话,瞳仁紧缩直直盯着江月白。 “看得这么目不转睛,”江月白系好腰带,摸了摸他眼角渗出的泪,“再减一分。” 说完这句,江月白猛地松了握他脖颈的手,冷气也猛地冲进穆离渊口鼻,受损的气道承受不住,呛得他剧烈咳嗽,憋红的双眼里池水和鲜血混合着往外涌。 “几分才能......”穆离渊脸上血泪肆意横流,把他唇角的笑染上了疯狂的颜色,“让我尝尝师尊的滋味?” 江月白站起身,垂眼瞧着脚边人,很不负责任地淡淡敷衍了一句:“看我心情。” 穆离渊撑起上身,一把攥住了江月白的脚腕!不让他离开:“师尊答应了让我当爱人......怎么言而无信......” 江月白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双足沾水池边湿滑,被这下拉得身形微晃。 “松手。”江月白说。 穆离渊不仅没松,反而恶意地用带血的唇缓缓吻了一下。 江月白身子一僵,直接抬脚抵着他的肩膀将他踩回了地上!半蹲俯身,逼近了他的脸。 穆离渊被迫仰躺在这片被血水染成淡红的碎石地面,散乱的长发扭曲着,在侧脸涂抹出了一幅魅惑的墨画。 “胆子不小啊。”江月白冷冷说。 “加,一,分......” 最后三个字讲得太轻缓了,几乎是气音,穆离渊还没听清楚,江月白就已经起身,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把他重新踹回了池子里。 凉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寒冷侵蚀伤口是剧痛,可灵水滋养经脉又是温柔,反差的刺激让穆离渊感到晕眩。 满身都是血,然而他没力气洗了,直接放任自己慢慢下沉。 经脉脏腑的伤透出皮肤漫开大片血痕,泡在水里漂散着淡红。 穆离渊沉进池底,感到自己像个被玩完丢弃的破玩偶,满身伤痕孤单可怜地躺在无人问津的水沟里...... 然而这种想法没有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委屈伤感,反倒让他极端兴奋满足——玩偶是私人物品,他只是想一想能做江月白的私人玩具就重新燃起火来。 他又开始磨咬自己的手指。 脑海里却是江月白沾着血色唇印的脚踝。 脚踝应该被自己握在手里,一边用力,一边晃,在最忘情深入的时候昭示主权般咬一口。 天上皎月隔着淡红色池波落进水底猩红的眸,变成了血淋淋的月,血淋淋里全是各式的不堪入眼...... 好肮脏啊。 穆离渊在心里评价自己。 要把江月白也彻底弄脏才好。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暗流光 “我离了师尊活不了。” 圣灵台四面环水, 湖中心晶石堆砌成耀光闪烁的高台,仿若一座冰晶塔脱水而出。 数十根宽阔金丝锦缎从高台滑向水面,延伸向四面八方, 作为终试胜出者走上比武台的华丽通道。 万名修士挤满岸边观战,各式法衣校服在日光下反射五颜六色, 人头攒动乌乌泱泱望不到尽头。 日月山庄主人遥坐对岸山亭, 防卫禁制后还有层层垂帘遮挡,只能远远瞧到点红衣影子。 刀圣洛锦是三界唯一突破化神境界的强者, 近些年多在闭关修炼,只有极为隆重的场面才偶尔出现, 日月山庄大大小小事务平日里都是由洛锦的妹妹洛炎代理。 洛炎刀剑双修, 背负长剑手扶弯刀,一袭黑衣立在日月明亭前, 狂风迎面, 吹起劲装衣角。 日光一寸寸覆盖在浮光跃金的湖面, 洛炎一抬手, 登时满山钟鼓齐鸣, 宣告武试开始。 千百坐席围着湖边层层叠叠排开, 萧玉洺的位置离得很远,远到压根没听见钟鸣, 全靠沸腾喧闹一波一波传过来才知道武试开始好一会儿了。 小圆肚子叫了一声, 嘟嘴往旁边爬走:“我要吃鱼......” “吃你个头, 吃那么多还没撑死,”萧玉洺抓住脚脖子把他拖回来, “没钱了, 给我饿着。” “这什么呀!根本看不到他们打架嘛!”小圆蹬腿甩掉萧玉洺的手, 打了个滚翻身蹦起来, 扒在萧玉洺肩膀,伸长了脖子,“咱们往前去去!” “你的好手气啊,抽到个叁佰伍拾捌号,”萧玉洺身上贴着“叁佰伍拾捌随便”的布条,单手剥了个花生,搓搓皮丢嘴里,“活该坐这儿,等着吧。” “叁佰伍拾捌号!随便!”远处有人喊道,“随便人呢?应一声!” “嗯嗯,这儿呢。”萧玉洺嚼着花生,举手示意,“这儿!” 那修士走近几步,丢给他一块写着序号的木牌子:“你第四天申时场,六号比武台。” 小圆抓起木牌:“你怎么改名叫随便了......” 萧玉洺给他嘴里也塞了颗花生:“听着,从今天起,你就改叫‘随小圆’,要是有人问你名,你就说这三个字,记住了没?” “我不!我说过你休想占我便宜!”小圆态度坚决,“你要丢脸一个人丢,别拉上我,哪有人叫随便的!” 萧玉洺“啧”了一下:“你崇拜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北辰仙君,当年隐藏身份起了个假名字叫随风,我是他师弟,叫随便,多般配。” 小圆更嫌弃了:“你会不会起名啊?随风好听,随便很怪啊!” “个性啊,”萧玉洺优雅地拍掉衣袖上的花生碎皮,“赢了所有人都能注意到我。” 小圆沾了一脸碎皮,低头甩了甩脑袋:“你能赢吗?” “小家伙还看不起人呢?”萧玉洺扭头。 “我爹说,你只会行医用药,修为再高也打不赢别人,只有剑修才能......”小圆见对方似乎要抬手揍自己,连忙向后躲。 “听你爹瞎说!”萧玉洺抬手一巴掌,帮小圆拍掉头发上的碎皮,顺带用力揉了一把,“他是嫉妒我。” 小圆十分不服:“嫉妒你?我爹用得着嫉妒你?” “用得着啊,”萧玉洺挑挑眉,“他嫉妒我跟江月白睡过一张床呗。” ...... 武试只有头一天的开试大典刀圣洛锦亲自坐镇,到了第四天,出面主持的就只有洛炎了。 前面几轮淘汰了近一半修士,余下的参试者都是有些本事的角色,擂台上的表演精彩了不少。没舍得走的修士也放松下来,有了观战的心思,朝着各个擂台吆喝助威,和周围人下赌注...... 人声嘈杂,一派热闹。 小圆开心得不得了,他就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拉着啾啾兴奋地在坐席间来回穿梭,时不时顺别人点零嘴吃。 “小圆啾啾!”萧玉洺整整衣装站起身,“别玩儿了!你们英俊帅气的爹要上场了!过来给我加油!” 小圆和刚认识的修士自来熟聊得火热,根本什么也没听见,嘴里塞满对方送他的点心后,扯着啾啾一蹦一跳去更远处玩了。 萧玉洺无语,自己往六号台走。 台上的对手已经手握武器,摆好架势了。 萧玉洺走上台阶:“兄弟,靠右边站站,这边台下是草地,软和。” 对面皱眉:“什么?” 萧玉洺低头卷了卷两手袖口,温文尔雅地问:“你哪里穿得比较厚。” 对面那人更不理解了,表情疑惑。 萧玉洺叹了口气,不再废话,直接抬手一掌—— 很轻,甚至优雅。 武台上尘埃旋转,疾风猛起! 那人直接被掀翻出去,落在台下草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一,招,制,敌。 围观人群寂静一瞬,爆发开汹涌的议论声。 “炼气期三层,随便,胜!”负责记录比赛输赢的弟子高喊,“炼气期九层,罗固,败!” 武试规则是越两级胜对手可以直接跳级挑战。武试台上这位直接越六级,众人还是头一回见。 旁边的弟子询问萧玉洺:“你要按顺序继续比,还是跳级挑战?” “当然越级挑战啊。”萧玉洺拍拍手上的灰尘,在满场议论纷纷中轻描淡写地说,“我在这儿等了三天了,没耐心了。” 那弟子翻阅名册:“今日胜出的修士有筑基初期孙九河,筑基中期岳明......” “有没有修为更高点的,”萧玉洺打断他,“来个化神境以上的和我比比。” 此话一出,满场惊愕,千百道各异的目光全都汇集在他身上—— 萧玉洺深吸口气,心里暗道:好家伙,终于体会到江月白游戏人间迟迟不走的原因了,不经意间云淡风轻惊艳四座,真的是一种极致享受。 “你在说什么?”负责记录的弟子道,“你没疯吧?这里哪有化神境以上的修士?”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95节 旁边陆续有回过神的修士嗤笑:“胜了一场就得意忘形了......” “见太多了,都是这样,越是无名小卒说话越嚣张......” “化神境?那恐怕要刀圣洛锦亲自上阵了...... “哈哈,刀圣要真的出手了,这人今日怕是得命断圣灵台了......” “没错。”萧玉洺表情依然从容,自认模仿到了当年江月白行事风格的精髓,淡淡说,“我要挑战的就是洛锦。” 嘈杂说笑的人群霎时间寂静了。 萧玉洺的衣摆被徐徐凉风吹动,一派风姿卓然,面不改色扫过一张张神色各异的人脸,把话又说了一遍:“我说,我要挑战洛锦。” 远远站在日月明亭内的洛炎眉头轻皱,问身旁人:“他什么来历?” 旁边修士答道:“他叫随便,估计是编的假名字,看他这架势,像是故意要吸引注意。” “今日仙门名流强者皆在,诸位给我做个见证,”萧玉洺从比武台中央转身,遥遥望向远处的日月明亭,微微一笑,“若我今日赢了日月山庄主人,山河器可否归我所有?” 此言一出,众人皆怔愣原地! 片刻后,守在比武台四周的日月山庄修士齐刷刷亮出了武器! 空中一道黑影划过,身着玄衣的洛炎瞬间出现在比武台上,厉声道:“好大的口气!” 萧玉洺挑眉:“我刚刚说的是洛锦,不是你。” “放肆!”洛炎一把抽出长刀,“刀圣大人也是你轻易能见的?” 满场剑拔弩张,萧玉洺竟还神色自若地笑了笑:“见见而已,为何不可,我还带了故人之子,说不定刀圣很......” “废话少说!”洛炎打断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名正言顺地挑战,”萧玉洺恢复正色,缓缓说,“天下大势,强者为尊,人心所向,众望所归,若山河器在我手中,我不要诸位元魂作押,用另一个更公平的办法保住三界。” 洛炎脸色阴沉至极。 萧玉洺像是全然没看到对方面上的杀意,从一旁的武器架上抽出了一把铁剑,在手里掂量一下:“刀圣用刀,我用剑,刀剑相拼,够名正言顺吧?” “别太狂妄了。”洛炎猛地挥刀斩向对面,空中划出杀气凶猛的弧线,“看你能不能先活着过我这一关!” * * * 穆离渊研究了一种新菜品。 准备食材花了一上午,烹调食材花了一下午,摆盘花了一晚上。 凉了又去热,热了又放凉,来来回回十几次,直折腾到夜半月至中天。 凝露猫腰蹲在门口的石墩上,正打算吓外面值守的小弟子,谁知先被跨进门槛的江月白吓了一大跳,差点翻下去。 江月白单手揽住了她。 “这看门石狮子不够稳当啊。”江月白拎着后衣领子把她重新放回了石墩上。 凝露吐舌头:“阁主步子总是没声音!” “嗯,怪我。”江月白垂下眼瞧着她,“下次我来的时候叫上两个弟子在前面敲锣开道。” “那可不行!”凝露换上神秘兮兮的表情,“阁主是来偷偷幽会的,怎么能大张旗鼓。” 江月白:“我在我的地界还用‘偷偷’。” “我知道阁主与他是正当关系,”凝露托腮歪着头,“但每次阁主都半夜才来,看起来很像来见不能见人的小情人啊。” 江月白抬起头,看向院子里站着的人,换了个稍冷的语气:“你每天都和她说些什么。” 穆离渊愣了一下,无辜道:“我......” “哎呀不是!没有啦!”凝露从石墩上蹦下来,“我是觉得阁主忙起来就忘人,来的次数太少,让人家等得怪可怜的......” 她观察着江月白的表情,在发现不对的苗头时立刻拍怕裙子往外跑,“我突然肚子疼,先去方便一下......” 院中只剩两人。 “师尊忙了一天......累了吧......”莫名其妙地,穆离渊见到江月白冷淡的表情就开始害怕,有些局促地试探着问,“我今天做了道很有意思的新菜,等师尊好久了,刚刚又去热了,师尊要不要尝尝......” “不是说过么,太晚就别等。”江月白走近了几步,单手勾了下身前的带子解了外袍,侧身坐下瞥了一眼桌上,话音微顿,“你是做菜还是画画。” 穆离渊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江月白的动作移动。 被江月白单手勾开的衣带散着,外袍顺着肩膀滑落,搭在了臂弯——不仅是解衣服的动作,江月白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点无意识的潇洒,很不经意,若有若无,在风尘仆仆的气息里显出点晚归男人不想着家的风流。 尤其落在满怀求而不得的人眼里,这股感觉就越发强烈。 “怎么,”江月白垂眸看了看搭在手臂的外袍,“看上这件衣服了。” “啊?”穆离渊回过了神,连忙道,“没有。” 他弯腰去拿江月白的外袍,话音结结巴巴,“我、我帮师尊拿衣服......吃饭不方便......” 弯下腰靠近的时候,江月白身上淡淡的冷香气息瞬间萦绕包裹了他。 呼吸被这样的味道冲散得支离破碎,穆离渊在这一刻没出息地感到点头晕目眩。 他是要去帮江月白拿衣服的,却率先被江月白扶住了。 “一天不见,身子又弱了不少,”江月白的嗓音很轻,但因为距离过近,能清晰地听出语调里的微讽,“下一步是不是要倒在我怀里了,说你头晕,要我把你抱回屋里。” 不易察觉的笑意在拉长放缓的语调里显得温柔,配上江月白冷色的眼眸又变得冰凉,仿佛一种名为霜雪月色的蛊。 穆离渊几乎不敢和江月白对视了,他低下头,目光又无处可放地落在了单薄白衫勾勒出的锁骨肩颈线条...... 这太折磨了。 近在眼前,却不能触碰。 “不是的......”穆离渊抿唇滚了滚喉结,克制住了直接咬上这段锁骨的冲动,磕磕绊绊地说,“是饿的了,我一天没吃饭了,饿得头晕......” 他快速拿过江月白搭在小臂的外袍,转身就走,“我帮师尊放进屋里。” 背过身快走几步之后,穆离渊才敢低头凑近衣服。 深深吸了口气...... 江月白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冷冽里若隐若现的淡香,淡到让闻的人会羞赧反思是自己太浮想联翩。 他没说谎,他是很饿。 好饿好饿。 想把这样的味道嚼碎咽进肚里。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咬住披风颈口的带子了。 那股淡香立刻弥漫了整个口腔...... 又随着他吞咽喉结的动作往下,渗进更深的地方...... “饿了就吃点能吃的。”江月白缓慢又冷淡的嗓音远远飘过来,“别把衣服咬烂了。” 穆离渊站住了脚步。 他低着头抱着衣服,咬在嘴里的衣带已经被磨得不像样子。 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办,就听江月白又说: “转过来。” 穆离渊赶忙把断裂的衣带拿从嘴里拿出来,三两下攥进掌心,抱着衣服不知所措。 他居然干出这种蠢事。 他简直想去投河自尽了。 “转过来。”江月白又说了一遍。 声音不大,但语气像命令。 穆离渊犹豫了一下,慢吞吞转回身来。 面朝向江月白时,他有些不自在地垂下手,让抱着的衣服挡在身前。 江月白放下筷子侧过身,微微斜靠着桌边,虽是坐着,目光却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审视,顺着穆离渊垂着的眼睫紧抿的嘴唇下滑到身前,最后落在那团抱着的衣服上。 “拿开。” 只有淡淡两个字,穆离渊却觉得被狠狠抽了一耳光。 打得他肮脏污秽的内心原形毕露。 “我......”穆离渊低着头,把挡在身前的衣服攥得更紧了。 虽然他早就已经在江月白面前失态过很多次了,但每次在江月白这样居高临下的注视里,还是会感到羞愧窘迫。 “至于么。”江月白盯着他,像是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般,尾音里带着点轻蔑的笑,“一件衣服就这么大反应。” “对不起......”穆离渊低声说,“我会......缝好的......” 江月白叹口气,站起身:“我看你确实是饿傻了,过来吃饭。” 见江月白只尝了一口就要走,穆离渊忙道:“师尊不再多吃点吗?” 江月白经过他,朝着房前台阶走:“我有点事,房门外我会布置隔绝结界,你不要进来。” 穆离渊追着江月白的背影转身:“什么事......” “你吃完就睡吧,别等我了。”江月白说。 “师尊的意思是,”穆离渊道,“我今晚也不能进屋睡吗?” 江月白停下步子,转过头。 “今夜没有雨。”江月白抬眼看了看天。 “没有雨,所以我就应该睡在院子里吗。”穆离渊站在台阶下,抱着衣服仰头看江月白,“师尊整日不着家,晚上回来了也不让我进房睡,上次冒犯到了师尊,师尊不是已经把我打到吐血了,还没解气,要继续惩罚我吗,难道要......” 穆离渊一句一句说着,忽然意识到江月白长时间的沉默,连忙住了嘴。 江月白道:“控诉完了。” 穆离渊立刻怂了:“不是控诉......我、我只是......” 江月白对他伸出了手—— 掌心向上,很像一个温柔的邀请动作。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96节 穆离渊微怔,表情从失落害怕变成了不敢相信:“要我......上去吗?” 江月白点了下头。 穆离渊不知道为什么江月白突然改了主意,但还是对这样的邀请开心得不行,迈步登上了台阶。 刚走近,江月白就一把拽回了他抱在身前的衣袍。 身前没了遮挡,穆离渊瞬间红了脸。 江月白的视线扫了一眼他身下。 又抬眼看向他的眼睛。 “你浑身上下,也就这双眼睛干净。” 江月白转身推门,穆离渊在旁边僵立着,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不知所措。 对方这话的意思清楚明了:他这样的反应肮脏得惹人厌烦。 他也承认自己确实很肮脏,只要见到江月白就有难以抑制的爱|欲和情动,他做梦都想和江月白在深爱之人的身份里紧紧相拥,哪怕一次。 可一次也没有。 每一次江月白看他的眼神都是怜悯又轻蔑的,像在审视他满身名为痴情的肮脏。 直到江月白要关上门,穆离渊才回过神,低低喊了声:“师尊。” 江月白没回头。 “师尊嫌我讨厌的话,为什么不杀了我呢,”他低声喃喃着说,“这样就没人再缠着你了。” 江月白动作一顿:“又要和我闹了是么。” “没有,我很认真。”穆离渊盯着江月白,缓缓说,“师尊这样厉害,想要一个讨厌的人消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晚风摇晃着树叶,错落的阴影下显得注视认真又深情。 “我的剑不杀人。”江月白看了他一会儿,留下淡淡一句,“要寻死觅活后院有池塘。” 门关上了,穆离渊仍然低着头站在门口。 他穿着阁中弟子的薄布衣,夜晚的风又冷又急,吹动布衫和高束着的长发——侧影像个做错了事在外面罚站的弟子。 远处围墙外的值夜弟子们正扒着缝隙往里看,悄声议论:“哎?阁主新收的亲传弟子好像总惹阁主生气诶......” “什么亲传弟子,你没听凝露说嘛,他是女扮男装哦,实际是阁主的......” “嘘!”凝露恶狠狠拍了说话弟子的头,“我没说过!都走!今晚不需要值夜了!” 独自在门外站了半晌,穆离渊转身走下台阶,缓缓走回院中石桌前。 桌上的菜几乎没动,江月白只尝了一口,估计更没看见他精心设计出一幅画的幼稚摆盘。 穆离渊坐下,手背垫着下巴趴在桌边,呆呆看着自己做的菜出神。 看了半晌,他忽然伸手抓过金黄的圆形糯米糕,塞进嘴里,用力嚼得粉碎。 外面是冰皮的,内芯却是甜的。 ——他许久没尝江月白的味道了,想象里就是这样美妙的。 吃完了自己精心作画的一盘菜,他起身走到院中树下一把小藤椅旁。 这是江月白安排他每晚睡觉的地方。 穆离渊把自己扔上去,藤椅发出一声快要散架的哀嚎。他双臂交叠脑后跷起腿,看着树影缝隙里落下的月光。 月色很温柔,穆离渊很快消了气,完成了自我安慰,认为江月白对他还是很温柔的。 起码没有让他睡地上。 算了吧,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穆离渊叹了口气。 要是真因为江月白伤他的心就生气,那这一辈子早就气死好多回了。 穆离渊伸展了一下身体,闭眼准备休息。 忽然又睁开眼! ......传音符燃烧的声音。 隔绝结界挡不了他,穆离渊屏住呼吸仔细听。 江月白似乎有意避着他,传音只默声书符,但传音符另一端的人毫不避讳,直接出声说话。 有男声有女声。 穆离渊瞬间困意全无。 说好的避世而居悟剑清修呢?怎么还每夜趁他不在和别人私下说悄悄话呢? 穆离渊猛地从藤椅上站起! 他的确该去后院池塘里。 泄泄火。 池塘临着屋子的后窗,很近,稍稍一点水声都能惊动屋内人。 穆离渊踏进水池,用了很重很重的动作。 然后一动不动,任凭自己沉进池底最深处。 来池塘自尽,当然要沉得深些,毕竟是江月白的建议,他很听话的。 水里又一次漂散开淡粉色,他浑身的伤口还没完全好,尤其是脖颈,被掐的当夜只是红痕,发酵了几天后成了大片的肿痛淤紫,导致他不得不在初夏佩戴一条故作深沉的黑色高领颈巾,像个杀手。 穆离渊烦躁地扯开脖子上的黑布,刺骨的冷水霎时浸入伤口里。 强烈的痛感让他享受。 也让他清醒。 相处久了,他越来越发觉江月白的言行完全符合凝露所说——对于找上门的故人都是温柔相待却没有真心。他说是情人就是情人,江月白根本不戳穿也不追究,他说要当爱人,江月白也敷衍应下,甚至还会配合他赏赐几个恰到好处的拥抱和亲吻,格外熟练却不走心。 是不是对之前其他人也做过这些呢? 要是其他人也可怜兮兮地提出请求,江月白是不是也会施舍给他们点什么呢? 北辰仙君爱天下人,爱哪一个不都是爱。 穆离渊越想越气,在水底下躺了整整半个时辰没动。 等他意识到时,身体已经因为闭气屏息而虚弱到了极致。 四下安静,只有风声水声。 似乎又下雨了。 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意味着什么? 他现在只是个自封灵脉的“弱小低修”!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在冷水里沉底这么久是真的会出人命的! 穆离渊赌气般,又一动不动躺了半个时辰。 雨下得更大了。 池塘水面被砸开一圈圈破碎的圆,在他逐渐模糊的视线里放大。 确认了江月白根本不在意他性命安危之后,穆离渊放弃了。 他晕头晕脑地从池中爬出来,胸口闷痛,浑身散架了一般,感觉像丢了半条命——这下真成了在寻死觅活。 外面冷雨纷纷,屋内传音符的燃烧声还在继续。 穆离渊身子也没心情擦,湿淋淋地走到后窗边,一把推开了窗! 传音符的光亮瞬间熄灭了,故意避他似的。 穆离渊一瞬间醋意更浓了。 生气的时候他顾不得再装什么弱小,手劲太大,直接把窗纸都扯裂了。 冷风凶猛扫进,穆离渊沾血湿透了的黑衣长发还在向下滴水,像个满身杀气的刺客。 “师尊和谁传音呢?” 房内只有一点微弱的灯烛,照亮屋角一隅。 江月白斜靠在榻边的帷幔柱上,垂眼擦拭着长剑,一腿踩着榻沿,拿剑的手撑在膝盖上,另条长腿随意伸着,衣袍下摆顺着榻边垂落,显出几分落拓不羁的意味。 听闻响动,江月白没有什么反应,仍在缓缓转动着手里的剑。 雪亮的剑身映着跳动的烛火,在侧脸投下细微的碎光。 “玩够了还是憋不住气了?”江月白没抬眼,目光还在剑上,语调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擦了身上的水再上榻。” 穆离渊表情僵硬了一下,刚才要质问什么全忘了,开心道:“真的吗?” 方才还怒气腾腾的刺客此刻乖巧地收敛了戾气,单手撑窗棱,卷腹翻身,利落地跃进了屋内。 “我真的可以......”身上的水和血弄脏了地板,他有些局促地抹了把颈前的血,不敢相信地确认了一遍,“睡床吗?” 灯火昏暗,江月白似乎勾了勾唇,翻手让长剑转了半圈,收剑回鞘: “我给这把剑做了新剑鞘,你过来看喜不喜欢。” 不经意一闪而过的剑花只有半圈,穆离渊却出神了许久。 江月白是这是上最出尘绝色的剑修,剑在他手里不仅仅是剑,是勾魂夺魄的致命杀器——不仅能杀人,还能杀人心。 见他迟迟没反应,江月白直接抬手将剑抛给了他。 穆离渊回神接住。 木剑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银丝镂空的金属剑鞘,足够坚硬,花纹缝隙里还能透出剑身雪雾般的寒光。 出自北辰仙君之手的东西,当然绝世无双,比世上一切其他剑鞘都要好。 穆离渊爱不释手地抚摸剑鞘,缓缓拔开再缓缓合上。 花纹镶嵌合缝的刹那,金光骤亮又熄灭,飘逸的几个字随着光出现又消失。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97节 穆离渊愣了下,不可置信地抬头:“师尊......” 江月白换了条胳膊搭在膝盖,瞧着他惊喜的模样,道:“是你想要的效果么,嗯?” 穆离渊低头再次拔剑又合剑。 剑格护手与鞘口相撞合缝的瞬间,剑柄与剑鞘的刻字接连亮起!剑鞘底部是潇洒飘逸的“离渊”,剑柄前端是他自己刻的“见月”。 收剑时碎光细闪已是非常漂亮的剑气流风,更何况这碎光是刻字发出的,流淌的碎金光泽描摹着四个字的笔锋轮廓滑过,自上而下,在剑柄顶端的宝石处凝成一团月光般的耀眼暖黄—— 这已经不仅是漂亮,而是浪漫了。 他以为江月白会因为他“用剑胁迫感情”而厌恶他,没想到江月白居然在这把剑上刻出了“离渊见月”。 同一幅景色,这比自己做的那道幼稚的菜精致多、好看多了! 穆离渊紧紧握着剑快步走到榻边,真正高兴的时候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反倒呼吸急促得想流泪。 江月白向后仰身靠着,脸侧发丝滑向后,露出了带着点调侃淡笑的眼眸:“这么容易就哄开心了?” 摇曳烛火被飘荡的纱幔分割成光影,落在江月白脸上,像细软的笔勾勒出冷峻的线条,每一笔既有寒冽也有温柔。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有魅力的人。 穆离渊盯了江月白片刻,跪地用力抱住了江月白,隔着衣衫闻那些让他意乱神迷的气息,直到把头发全蹭乱也不舍得放开。 欲|火燃烧的时候他想把这个人撕碎吞进肚里...... 清醒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个人只要施舍给他一丝怜悯宠爱,就够他心甘情愿付出一切了。 他的心上人实在太会勾人,像蛊一样,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说,只是在这里,就能让他发疯。 穆离渊低头伏身,隔着层层叠叠的衣衫去吻,透过衣服索取那些让他痴迷的味道,肮脏的占有欲不敢表露,小心翼翼收着獠牙讨好般一点点舔|舐...... 从下慢慢向上,经过脚踝骨骼的起伏,沿着绑腿缠绕的褶皱描摹修长优美的线条,连衣摆也要含在嘴里舔干净味道。 雪白的衣衫被他沾染了大片的血色,江月白却没推开他这个满身是血肮脏不堪的人。这种默许对他而言是极度宠溺的恩赐,纵容他越来越大胆。 江月白的指|尖是凉的,指节的弧度是优美的,指缝间的薄茧像凝集的霜雪,被含在唇齿间一点点融化...... 穆离渊继续向上,到手背到手臂,从手臂到肩颈,终于敢仰头看向江月白的脸。 蜡烛只剩了一点,火苗的光晕晦暗暧|昧。 “亲够了?”江月白垂眼瞧着他。 穆离渊抿唇点了点头。 江月白还保持着屈膝靠坐的姿|势,伸手绕过身前人,直接用手指摁灭了榻边小桌上燃烧的烛火——动作随意,又带着一丝刻意的摧残感。 瘫软的红蜡流着泪,被指腹捻出一缕不舍离去的青烟。 室内陷入了寂静的黑暗。 穆离渊在黑暗里捉住了江月白的手,轻轻吻着指|尖残留的那点红蜡烟尘。 只是还没把那点烫舔干净,穆离渊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脑后传来轻声撞击的“砰”,视线再清明时,发觉自己被按着肩膀抵在了床尾旁边的窗下。 垂纱飘荡,月光像水波,映在江月白冷色的眼眸里。 雨停了,但风更大了,吹得两人长发飘扬交缠。 “我方才说了,不许进来。”江月白嗓音很轻,显得冰凉,“你这么不听话,怎么罚。” 这样的眼神和嗓音实在太蛊惑了,穆离渊完全处在失去思考能力的痴迷里,只呆呆看着江月白。 “窗纸全被你撕了,遇风传音符会碎,”江月白按着他的肩膀,轻声说,“罚你今晚在这里挡风。” 江月白抬手扯过挂在旁边的衣带——断裂的衣带冒着细小错乱的线头,在月光下张牙舞爪的。 “好牙口。”江月白把他咬断的那头在他眼前摇了摇。 穆离渊想为自己辩解,江月白已经利落地用这根衣带绕过他脖颈,将他绑在了床尾窗沿栏杆上。 衣带不宽不窄,上面又被他咬出了粗糙的磨痕,刚好是能勒疼人的程度,随着呼吸摩擦着颈前的喉结。 “旧伤还在疼呢......”穆离渊方才被按得一条腿半跪着,现在不得不调整成两条腿都跪着,但颈前伤口还是被重新磨出了点血,“......师尊舍得这样绑我?” “绑着才老实。”江月白摸了摸他的脸,“我怕你待会儿发疯闹脾气,把我的传音符撕了。” 江月白转身走向床边,毫不避讳地当着穆离渊的面脱衣服,直到只剩一件单薄到近乎透明的贴身薄衫,拉过床幔躺下去。 穆离渊的视线被飘绕的长发打碎,风吹云散,柔软的月光落在榻上,与他一起肮脏又旖旎地描摹着江月白——贴身薄衫上沾染着格格不入的血珠,血珠顺着弯曲的线条缓缓地滑,最后在阴影里消失不见。 穆离渊感到自己强烈的破坏欲正在缓缓抬头,就要按捺不住。 要他这样跪在床尾看一晚,还不如杀了他。 浅金色的符文轻飘飘地悬在江月白枕边,嘈杂的人声透过传音符传出来,只发出了一点声音,就被江月白打断了—— “不方便,默声传音。”江月白闭着眼回道。 传音符立刻安静了,只剩下浮动的灵光。 穆离渊要疯了。 “怎么不方便?什么事还要刻意防着我......”他刚说了两句,脖子上的衣带瞬间锁紧,勒得他嗓音发哑,后面的话变作了忍痛的闷声。 传音那头显然听到了这点响动,不知说了什么调侃的话,让江月白眉头微皱。 “好好讲话。”江月白轻声对那头说。 口吻与对他说话时差不多。 冷淡,但带着点让人浮想联翩的宠溺。 风够冷了,但穆离渊深吸了几口依旧冷静不下来,心跳声太剧烈,胸腔都要炸开了。 可他往前一点,那根粗糙的衣带就勒进了还没长好的伤口,木质的栏杆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发出嘶哑的哀嚎,仿佛在嘲笑他的欲|火焚身。 穆离渊用手去扯这条衣带,然而它严丝合缝地贴着脖颈,细微的灵流沿着衣带滑动,像一条狡猾的毒虫,不给他留一点逃脱的可能。 他不顾一切猛然用力,衣带瞬间被绷紧拉成了细线!完全嵌进了咽喉处的旧伤,而后崩断成了两截。 穆离渊踩上榻边,用极其恶劣的姿|势把江月白牢牢按在了身下。 颈前伤口的鲜血一滴滴落在江月白脸上。 “你看,我就说你要来闹,”江月白缓缓叹气,“下次换更结实的绳子绑。” 急促的呼吸声比吹进窗的风声还要错乱,穆离渊猛地吻了下去,动作凶狠,胆大妄为地撬开牙齿往里挤。 江月白没有怎么抗拒,很配合地满足了他的进犯欲念。 薄衫很薄,而且不结实,一撕就烂。 温热相贴的触感太真实了,反倒给他一种极度震撼的不真实感。 他停住不动了。 江月白的眸底映着月光和血色,最深处是他汗水淋漓的面容。 “害怕了。”江月白低声道。 穆离渊撑在身侧的手在剧烈发抖。 “没有......”穆离渊费了很大力气才让声音不颤,“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失去窗纸的窗户迎进皎洁的月色,将本该隐秘的身体线条照得一览无余,劲瘦有力的曲线在月光里变得魅惑动人,让即将享受这道奢华盛宴的人心跳如狂,几乎不舍得去占有破坏了。 江月白忽然抬手,摸上他的眼角。 而后指腹朝上,在月光下欣赏着一点晃动的水珠。 无言的嘲讽杀伤力很大。 穆离渊浑身发烫,脸颊也发烫。 “就这点出息。”江月白微微动唇,更多掉落的水珠滑进了唇缝里。 悬在旁边的传音符闪烁了一下。 江月白冷淡道:“没说你。” 传音符的灵光闪烁得更强烈了。 “那是汗,”穆离渊抱紧了江月白,不让他去看旁边的传音符,“师尊,我流了好多汗......” 过于紧密炽烫的相贴让江月白轻吸了口气,缓了片刻,才对传音符另端的人说:“......离了我你活不了吗。” 语气依然是平静的。 “活不了。”穆离渊埋在江月白散乱的长发里,闷声说,“我离了师尊活不了。” 穆离渊低喃着用痴迷依恋的语气回答这个不属于自己的问题,手却恶劣又迫不及待。 江月白目光寒冷地盯了穆离渊一眼,口中的话缓缓说给传音符另端的人听:“你这是作弊。” 传音符的灵纹光晕像另一轮小月亮,照亮江月白轮廓俊美的侧脸,眸底沉静的神色和衣不蔽体的模样反差太大,只这一眼,就让燥热胀痛的人再忍不了了。 穆离渊抬手劈碎了悬空的灵符。 江月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又缓慢地变作十指相交,将他的手缓缓握进了掌心...... 看似温和却强硬的压制。 让烈火焚心的恶兽冷静。 穆离渊低头舔了下江月白的手指。 破碎的灵符金光散做尘埃,又在江月白脸另一侧重新汇聚成形。 “身为外物,动中取静,心宁则气通,顺脉以生灵......”江月白闭目低念,“足稳胫沉,肩游臂轻......” 穆离渊动作一僵。 剑法口诀。 江月白居然...... 在给传音那端的人念剑法口诀?! 穆离渊心底的怒火烧得更烈了。 教人用剑,在他心里,是极度浪漫的事情,因为他的剑法是江月白教的。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98节 他只有江月白这一个师父,但江月白不止他一个徒弟。漫长岁月里,能被江月白握着手教用剑的人估计数都数不过来,可是只要不当着他的面,他都可以装作不知道不计较。 一人念剑诀,一人出剑招。 这样亲密无间的配合,只属于双剑合璧的道侣。 连他都没有体验过的事情,江月白居然和别人做,还在这样风月情浓的夜里,偷偷摸摸和别人做。 穆离渊俯身想去咬江月白的嘴唇。 却被江月白先一步攥住了他颈后的衣带。 衣带贴着颈前咽喉的一段已经深入伤口里,江月白只需稍稍用力,就有更多的血滴下来。 “灵华若溪,润物无声,通掌汇剑,不动生风......” 江月白拉着衣带让他远离自己的脸,穆离渊不得不跟着江月白的手后撤,撑在江月白身侧的手也后退。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个被迫向后爬的动作狼狈,起码他的视线能随着后退的动作一寸寸欣赏江月白的身体。 退到了他想要的位置, 就能尝尝想尝的味道了。 “心神两凝,气影方随,人剑合一,无妄无我,无相无形......” 江月白的嗓音很低,因为声音轻,带着几丝若有若无的哑,是最有魅力的那种男子嗓音。 这样的嗓音在彻底沙哑时最动听,尤其再因为某个地方的突然刺激而掺杂一声不受控制的断续轻喘。 剑诀断在了关键的地方。 成功如愿以偿,穆离渊承认自己很卑鄙。 饿兽很恶劣地没有收起嗜血的獠牙,偶尔用危险的牙齿轻碰,似乎在告诉这个人,别与危险的猛兽对抗。 江月白的呼吸断续,却没有出手伤他,放在他颈后的手指只是缓缓移动,蓄势待发。 也可以被他想象成抚摸。 “小混蛋。” 清风明月的剑诀里,江月白低沉地加了这三个字。 ...... 围栏崩裂的比武台在剑气纵横里炸成漫天碎屑! 气波翻滚,掀翻层层人群,日月湖水浪滔天。 洛炎长刀断做数截,在猛烈的剑气冲击里后退数十步,没有可以支撑的东西,满身是血地向后仰倒。 却被接进了一个臂弯。 红衣似火。 从天而降。 极强的威压顶住了撞荡的剑气,甚至将气浪反弹回去,滔天的水雾扑了萧玉洺满脸。 从不轻易展示刀法的刀圣洛锦,居然现身出了手。 圣灵台红绸断裂翻飞,好似落叶碎枫,杀气弥漫的日月湖上,水雾都浸成了血红。 萧玉洺反手横剑身前,对着符文腾跃的剑身愉快低笑:“小混蛋,骂谁呢?” 尘埃渐落,这抹剑气里的笑在洛锦的视线中逐渐清晰。 轻佻,自傲,不屑一顾。 又通通被遮掩进“风轻云淡”四个字里,只剩下一片只可远观的温和。 一瞬间恍惚,如见故人影。 “算我赢了吗。”萧玉洺收了剑。 四周被剑气震翻的修士们跌跌撞撞爬起来,咳着呛进喉嗓的水雾和尘土。 洛锦直视着对面,久久不言。 直到围观众人都大着胆子重新靠近聚集,想要瞧瞧这场离谱的闹剧还能如何发展。 人群中只偶有细微的猜测议论声,窸窸窣窣,不算安静,又小心翼翼维持着安静——更显得对峙双方之间紧绷的一触即发。 沉默良久,洛锦终于在千百道目光的汇集里开了口,却不是答复“赢与不赢”,而是回问了一个问题。 “阁下剑法,”刀圣嗓音暗沉,一字一顿,“师承何派?” 【??作者有话说】 新的情敌已出现,怎么能停滞不前。 第83章 红枫碎 “师尊陪完别人记得回家。” 穆离渊的双唇磨出了血。 脖颈是红的, 嘴唇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 血汗泪的味道互相发酵弥漫,像流血受伤的人哭过一场。 “我有进步吗......”穆离渊舔了下有点疼的唇角。 江月白没回答, 垂下的眼睫上挂着细小的水珠,随着平稳的呼吸颤动着滑下, 无声消失在眼尾。 这样冷漠的无视让穆离渊难过又气愤。 “在我面前和别人神念合一, 师尊好兴致啊......”穆离渊颈前的伤口浸了湿汗,流下淡粉色的水迹, “这么关心他?传音符都碎了还要修复继续......不是说谁也不会管吗?” 江月白平静地抬起眼睫,视线扫过身上人染满血和汗的伤口。 半晌, 才缓缓道:“有些人太难缠, 缠得我没办法。” 这句别有所指刺激到了穆离渊。 萧玉洺讲的那句“他从不忍心拒绝旁人,不然你想想他拒绝你了吗”像根针, 时不时就冒出来, 冷不防把心头扎出血。 伤口后知后觉开始痛, 穆离渊放软了手臂, 埋在江月白肩头缓了口气。 闭眼趴了会儿, 他又侧过头, 仔细看着江月白的侧颜。 夜间的雨时断时续,吹进屋的风里尽是迷蒙的湿雾, 月光暗淡, 江月白的脸像是蒙着一层纱, 把线条轮廓变得模糊疏离,带着几分若即若离的冷。 “听他说, 他以前和师尊睡过一张床, ”穆离渊抱得紧了些, 故意让自己满身黏腻的汗与江月白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怎么睡的?背对背还是面对面?” 江月白不舒服地移开了些,喉结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穆离渊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撑起身子,“那他要是晚上居心叵测对你做些什么,你之后也都不记得了,是吗?” 江月白抬起眼,视线扫过来,眸色里有一闪而过的凛冽。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穆离渊的语气软了些:“他那么崇拜你,从小就跟在你这个厉害的师兄身边,后来你抛下他那么久,他发愤图强修炼你也没高看他一眼,如果我是他,现在估计在想怎么能重新吸引你的注意呢......” 一滴汗落在江月白侧脸,穆离渊微微停顿,伸手去擦了,“师尊还装着和他清清白白是朋友来糊弄我,‘忘尘’这个理由就这么好用吗。” “那你想听什么答案。”江月白淡淡道,“说我和他有过什么你就高兴了?” 穆离渊深吸了口气,重新弯下手臂抱住了江月白。 “不高兴......”肩颈相交的拥抱里,沉闷的嗓音像是撒娇,却带着点血腥味,“我要把他杀了。” 江月白抽出被压着的手臂,半空停了下,最后放在了他脑后湿淋淋的长发上。 “好啊,你们互相残杀,我就能少几个讨债鬼,”江月白缓慢地说着,手顺着那些汗水往下摸,停在穆离渊颈后,“你打算怎么杀呢。” 穆离渊在杂乱的发丝缠绕里吻着江月白的耳廓,轻微的水声因为贴耳过近而放大,随着含咬的动作把颤栗传进经脉骨骼:“在心里杀......” “胆子这么小么。”江月白说。 “杀了他们,师尊肯定要为他们伤心难过......”穆离渊边吻边说,“生我的气......我才不做那种事......” 大半夜的折腾似乎让江月白有些疲惫,他没有躲这些密集的啃吻,只是微皱眉心往另一边侧了侧头。 “我就问一个问题,”穆离渊握住江月白的手腕,追过去继续吻,“如果有一天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 吻停了一下,只剩喘气,“师尊会选谁?” 江月白沉默。 穆离渊的手指握紧了江月白的手,上一刻在吻里发问的时候他有莫名的自信。 这一瞬的安静又让他重新惴惴不安。 江月白的目光缓缓锁定他的眼睛。 薄唇微动。 穆离渊紧张专注地盯着那无声的开开合合,读出了四个字—— 幼,不,幼,稚。 “师尊告诉我答案,”穆离渊说,“我很大度的,保证不生气。”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江月白放在他颈后的手挽了一下衣带——这根衣带就像牵在主人手里的锁链,紧一紧,凶兽就只能服软呜咽了。 “我......”衣带勒进颈前的伤口里,穆离渊疼得吸气,很听话地换了话题,“师尊刚才教他那套剑法我没学过......师尊也教教我。” “可以啊,”江月白平稳的语调里有不易察觉的微讽,“只要你现在有心思学。” “当然有,我想学。”穆离渊两手撑着江月白的肩膀,眸色认真地说,“师尊教我。” 月光如水,映在床上荡漾着波。 微凉清风里飘散的是污秽的欲|望味道,但污秽里的人太过出尘俊美,反倒一点脏都沾染不上,在这片狼藉里更加绝色勾人。 脏污的汗水与血渍漫延在江月白的胸口。 不染尘埃的人终于被染脏了。 “衣服穿好。”江月白说。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199节 “太热了,”穆离渊用手背蹭了一把嘴角,“刚才服侍得太卖力,都是汗。” 他去摸江月白的手,“就这样教。” 衣冠不整,不能持剑。 又犯了江月白一个忌讳。 但这样的挑战让他兴奋。 江月白的手很冰,和其他地方的体温反差巨大。 穆离渊心底的恶欲在作祟,他伸手召过自己的剑,强行将剑柄塞进江月白冰冷的掌心。 剑严丝合缝地收在剑鞘里,华丽,规整,一丝不苟。 江月白却截然相反。 凌乱,吻痕交错,衣不蔽体。 这幅场景太美了。 极致的反差近乎震撼,冲击力太大,穆离渊刚要沉下去的欲念又重新滚热。 江月白威凛持剑的模样他见过无数次了,高高在上,不可冒犯。 这样持剑还是第一次见,身居人下,狼狈又诱惑,汗水顺着手臂的流线缓缓地淌,蜿蜒进掌心剑柄的纹路里,在银光中一闪而过。 穆离渊甚至在想,他应该拿一面留影鉴来,把这样不堪入目又勾魂夺魄的景色映刻下来,然后把留影小镜子挂在贴着心口的身前,在江月白与那些讨厌的旁人忙于他事不归家的时候,自己独自翻来覆去地欣赏...... 这个冒犯的念头只是想一想,就胀痛得受不了。 此时此刻理智全无,他毫不遮掩自己的贪婪了,肮脏的炽烫肆无忌惮地抵磨着。 “看够了么。”江月白微张的手指忽然合紧了。 求生的本能让穆离渊迅速向后仰头—— 剑光擦着他的眼睫毛划过,猛烈的劲风刮得他双眼酸疼。 四周强力的灵力冲撞,好似水浪拔地而起,床榻桌椅门窗全部崩碎四散! 烟尘旋转,坠云淌雾,高山流水仿若破画而出,清风明月桃花漫天。 剑气压顶,穆离渊只感身负千斤重,完全支撑不住身体,重重跪在满地狼藉里! 流水声潺潺,与他耳边轰鸣交杂一起,真实又虚幻,入梦一般。 穆离渊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冰凉的剑锋刚好贴在他的侧脸。 江月白已经穿好了衣服。 虽然是一件单薄的外袍,只松松系着根一咬就断的带子,被风吹起的衣袍下红痕若隐若现。 穆离渊的出神被一点刺痛打断了。 冰凉的剑锋侧过一个微妙的弧度,贴着他的皮肤缓慢下滑。 在伤痕极深的脖颈处停了一下,又继续向下,每经过一段肌肉的起伏,就微微停顿,像是在审视评判。 穆离渊的目光也在专注地盯着评判他的人。 桃花流水的幻境适合探研剑法,江月白的身姿也很适合这片水雾氤氲,桃花纷纷而落,瀑布飞溅开的水浪像是恰到好处的雨,帮他把他想要弄湿的江月白完全浸湿了。 一滴居心叵测的水珠从江月白耳垂落下,沿着肩膀的弧度滑过优美的曲线,爬向身前胸口,消失在衣袍里,片刻后又从手腕处溜了出来,弯弯绕绕,凝聚在指|尖。 这一路比他吻得还要细致,甚至还碰了他不敢碰的那点遐思,穆离渊盯着晃动的水珠,等着它掉落。 好张口接进嘴里,品一品味道。 剑锋游走一圈,回到了他的侧脸。 拍了拍,比巴掌要危险得多。 “想学剑,”江月白的嗓音是这场桃花雨里最冷漠寡淡的气息了,“别走神。” 水珠顺着剑身的花纹汇集在剑尖。 穆离渊鬼使神差地咬住了剑尖,如愿以偿地喝到了江月白的味道。 剑刃很锋利,稍稍的触碰都足以见血。 江月白往回收剑,雪亮的剑身沾染了一抹红色。 “我让你看着剑,没让你动嘴。”江月白用沾血的剑尖挑起他的下巴,眼里含着嘲讽的淡笑,“饥不择食,连剑都要吃?” 穆离渊的嘴唇仿若涂抹了凝脂一样鲜红,抿唇时滑下几道蜿蜒血迹:“对不起......” “心法口诀你听了,”江月白的口吻完全像个严谨负责的师长,不带半点波澜,“剑招我只演示一遍。” 穆离渊挪动膝盖跪近:“我学东西很慢,要师尊亲手握着我的手教才行。” “放心,我尽心尽力,亲力亲为。”江月白的笑几乎是莞尔一笑,温柔至极,“一定让你学会。” 这笑好看得太不真实了。 穆离渊以前和现在都没有见过江月白这样温柔的笑,美景如幻,一瞬间飘忽不知今夕何夕。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失神,几乎要了他的命。 剑气如风,疾风无影。 柔软得仿似清风凉水,剑尖指向心口时却是浓烈的杀意! 的确亲力亲为。 亲自在他身上试剑。 “别让我的剑尖碰到你的心口。”江月白给出了输赢的规则。 穆离渊连忙闪身。 前几招穆离渊完全是狼狈应对,等他后退几步站稳了身形,掌心灵气聚集,气剑成形,猛然前劈—— 终于正正经经地接了江月白一剑。 “不错。”江月白说。 接着立刻又是凶狠不留余地的数剑! 虚影变幻莫测,前后左右南北西东,虚虚实实分不清哪个是幻影。 穆离渊回想心法剑诀,闭目凝神,回身翻腕前刺—— 以静制动,以心破障...... 剑刃相错,摩擦刺耳,迸溅开碎屑! 这剑回击直接撞到江月白的剑格护手处才堪堪停住。 穆离渊睁开眼,虚影尽散。 江月白弯唇,将评价又加了一个字: “很不错。” 这样动人的笑近在咫尺,如同勾引人心的蛊。穆离渊滚动着喉结暗暗喘气,醉酒了一样昏昏沉沉的。 “一点就透,你学会了。”江月白给了这场桃花流水里的剑法传授一个简短的结束语。 “学会了......”风吹碎花飞旋,穆离渊整个人都浸泡在充满江月白味道的风里,“师尊该给我点奖励了吧。” 江月白认真教他学剑的模样难得一见,某些瞬间恍若不敢奢望的从前。 “当然要给奖励。”江月白点头。 望向他的眼神温和,近乎宠爱。 穆离渊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手里凝成的气剑消散了,腾出手要去抱江月白。 忽然感到左心口一点冰凉—— 江月白微微挑了下眉,似乎在说: 你输了。 被剑顶着心口的场景,穆离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几乎可以算他的心结,瞬间带起所有令他恐惧颤抖的回忆。 他盯着江月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兵不厌诈,”江月白话音很平静,仿佛只是指点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最有用的一招。” 兵不厌诈,可他最害怕被骗。 尤其是被江月白。 穆离渊不顾身前的剑,直接上前要抱江月白。 江月白立刻翻腕撤了剑,没有伤到他。 “为什么要骗我......”穆离渊捧着江月白的脸吻,一遍遍低喃,“你不能再骗我......你不许再骗我了......” 江月白被他扑得连退几步,后背撞在桃树,树枝摇晃,碎花落了满身。 “教你一个致命杀招,”江月白说,“委屈什么?” “我不学这招,太疼了......”穆离渊眼睛还是红的,“师尊刚才明明说要给我奖励的......” 江月白单手收剑回鞘:“说吧,要什么。” 穆离渊通红的眼睛立刻又漫开了笑意,表情是难以掩饰的开心兴奋。 江月白已经做好了他要说些不堪入耳词句的准备了。 “想要师尊明天别出门去管那些弟子们了,也不要和别人传音说话,留在家里陪我,我给师尊做好吃的。”穆离渊满怀期待地地看着江月白,“好不好?” 江月白:“......” * * * 圣灵台寒风猎猎,山雨欲来。 刀圣洛锦发间佩着血红色的修罗獠牙发饰,与一身繁花锦缎红袍格格不入,又诡异地相得益彰。 “怎么,就不能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吗?”萧玉洺提着剑挽了个剑花,不优美,甚至非常粗糙——差点把他自己的袖子割出口子。 “当今剑法有此造诣的修士,不过二三。”洛锦打个手势,示意旁边人扶着洛炎去休息,沉重长刀竖直落地,右手搭在刀柄上,微微抬起下巴,半垂的眼皮显得几分冷蔑,“我都领教过。你这套剑法,不是他们任何一个的风格。”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00节 萧玉洺卷起舌头顶了顶侧腮,是个很挑衅嚣张的笑法,将铁剑扛上肩头:“那不更能证明是我独创的咯。” “倒像我一个故去的朋友。”洛锦缓缓补完了上句。 萧玉洺点点头:“朋友。” 他左右环视一周,日月山庄修士守卫层层叠叠,比武台下围观群众数以千百计,都在凝神专注望着他二人。 “刀圣措辞不必这般拘谨,”萧玉洺重新看回洛锦,“你完全可以直说,一个故去的情人。” 洛锦淡褐色的瞳仁缩紧了些。 “哦不,我想想,”萧玉洺敲敲太阳穴,“一个爱过却不能相守的爱人?” 洛锦原本虚虚搭在刀柄的右手猛然握住了刀柄! “哎,别那么急着发脾气,我也不知道你们当年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萧玉洺扛着剑后退了几步,摆了摆手,“要不您自个来讲?” 日月山庄的修士守卫自然不敢当着主人的面露出什么异样表情,但离得远的围观修士们已经神色各异了,更远的已经在交头接耳悄声议论了。 洛锦没有拔刀,而是忽然快步向前,停在极近的位置。 刀圣周身气场威压极强,红袍带来扑面的寒气,洛锦个子很高,面对面时比萧玉洺还要高出半头,半垂眼皮俯视的神情依然冷蔑,但又因为疾走的步风显出一丝紧张焦躁。 “你在说谁。”洛锦压低了声音。 “明知故问?”萧玉洺抬眼。 洛锦手起厉风过,向着萧玉洺侧脸抓去! 萧玉洺避得很快,笑道:“我没易容,用的幻术。” “你是......”洛锦的手改道向下,揪住了萧玉洺的衣领,把他往上提,“谁?” 萧玉洺面上还是无所顾忌的淡笑:“你想问,‘你是他的谁’,对不对?直接点,刀圣大人,直接点也许当年你也不会被抛弃,咱们都是脸皮太薄了。” “被抛弃......”洛锦的手缓缓松开,眼神里的敌意融化了一瞬,半垂的眼皮抬高了些,月色照出了眸光,像是双眼忽然有了神,“你的意思是......他还活着?” 萧玉洺挑眉,得了,又是一个痴情病且病入膏肓的。 “被抛弃”三个字自动忽略,倒是精准提炼出“还活着”。 “想见他?”萧玉洺整了整衣衫,把剑放回旁边的架子,“很容易啊。” 洛锦抿着唇盯着对方,握刀的手指细颤着,浸满了汗。 萧玉洺转身朝着人群大喊一声—— “小圆!出来!” 窸窸窣窣议论着的人群安静了下来,顺着萧玉洺看过来的视线彼此相视,又转身向后。 洛锦也转过头,目光紧紧盯着人群之中。 无人应答。 “我怎么和你说的,等我比赢了,你要在台下迎接我,”萧玉洺半点不着急,面带温和的笑,缓慢地说着,“这样我以后才会天天给你做鱼吃,还给你买虾......” 拥堵的人潮忽然动了动,沿路修士都被挤歪了腿,差点站不稳。 圆脑袋从修士们的腿脚衣摆里探出头,像个从泥地里钻出来的地鼠。 “你赢了?”小圆问。 “嗯哼。”萧玉洺点头,弯下腰一把将小圆捞上了比武台。 洛锦视线在小圆身上扫了一圈,又看回萧玉洺,微微皱眉。 “介绍一下,”萧玉洺摸摸小圆的脑袋,“这位是随风的儿子,随小圆。” 洛锦的表情极度复杂。 震惊,不解,怀疑,气恼......在同一时刻盛满双眸,几乎要撑裂这双眼睛,淡褐色的眸子发散出几分血红的狂躁戾气。 “你说什么疯话。”这句话暗哑至极,像是一声低吼。 “我说的实话,这就是随风的儿子啊,怎么样,长得像他吗?”萧玉洺撑着膝盖弯腰转头,作出瞧了瞧小圆样貌的动作,“嗯......还没太长开,可能长得像他母亲......” 忽然头顶旋过“嗡——”的一声震鸣。 “别耍花招了!”洛锦猛地提起沉重的长刀,周身的杀气骤然暴涨,“你还没赢!” 杀气不是冲着萧玉洺,而是冲着他身旁的小圆! 萧玉洺立刻上前一步把小圆护在了身后,迎着刀光依然满脸云淡风轻,甚至还在调侃:“我是这孩子的干爹,你要是伤了随风的孩子,可就彻底和随风没戏了。” “这就是你说的挑战?”洛锦阴狠道,“用这个臭小孩就想要挟我让出山河器?” “我还以为有了这个筹码稳操胜券了呢。”萧玉洺没有慌乱,还在笑,“没想到刀圣是个冷血无情的,这点你可比不上随风的新欢,人家能忍受养着心上人和别人的孩子,你还是不够大度啊......” 洛锦挥刀便斩! 萧玉洺拉起小圆飞速后掠,跳下比武台奔向日月湖,脚步点水在湖面拉出一道水花四溅。 洛锦的身影化作一阵红色的疾风,转瞬出现在二人身后! 萧玉洺并指结印,水浪掀起作屏障。 长刀自上而下劈开屏障,小圆急忙缩了下脑袋,埋头萧玉洺怀里,萧玉洺右手扣住小圆后脑,侧身堪堪闪过了这突然出现的一刀。 “看不惯我就冲我来,刀刀向着孩子算什么好汉?”萧玉洺左手握拳,四周水流旋转汇集,在面前凝结成水雾屏障。 洛锦不回话,翻手又是夺命来的一刀! 萧玉洺有些招架不住,洛锦紧逼不让,刀影一分为二,二生三,三生无数...... 密密麻麻的利刃光影扎进水流之中,水雾屏障霎时间分崩离析! 萧玉洺丝毫不恋战,转身便撤。 小圆抬起湿漉漉的眼睛:“这个女人好凶啊......” “吃醋了,没办法。”萧玉洺抱着孩子逃命的时候还在笑,“他和你爹不是一类人哦,要是当年江月白把你留给这个变|态,你早被他剁了分|尸了。” 小圆闻言发了个抖。 “哦,还有,他可不是女人,只是爱穿红裙子罢了,那是婚服。”萧玉洺笑里全是调侃,“当年他直接穿着大红婚服追上门要做江月白的道侣,我还喊过他洛锦仙子,我是夸他穿得好看呢,结果被他记仇好多年......” “闭嘴啊!别说了别说啦!”小圆打断萧玉洺的喋喋不休,紧搂住萧玉洺的脖子惨叫,“你还说你稳赢!怎么不动手啊!快打啊!” 空中阴云密闭,电闪雷鸣,日月湖畔早已围起了千百守卫,密密麻麻的灵线环绕成困缚阵法。 “这不是怕伤到你,畏手畏脚。”萧玉洺换了个手托住小圆,另只手召出了玉仙灯—— 淡紫色的幽光霎时间幻化成朦胧的雾霭,隐去了两人身形。 药香弥漫,影影幢幢...... 洛锦的长刀在雾气里疯狂劈斩!时浓时淡的烟雾被斩得扭曲,交错成诡异的形状。 几十刀下去,烟雾缭绕的深处忽然迸溅开几滴血! 洛锦瞳仁紧缩,向着同一地方又是狠狠一刀劈过去! 萧玉洺被砍中左肩,玉仙灯翻落,幻景顿时烟消云散。 铺天盖地纵横交错的困缚阵线在同一时间从四面八风飞速汇聚,缩向中央,猛地勒紧了萧玉洺的身体! 极细的银线勒紧衣服深陷皮肉,在他身上崩出了数十道血线! 锋利如刀刃的细线擦着小圆的侧脸而过,小圆吓得浑身一颤。 萧玉洺用手护住了小圆,手背登时被划得血肉模糊,他强撑着转身,脚下腾起轻烟,飞身疾行。 然而前方又一张纵横交错的阵线网成形,像密集缠绕的刀弦,由远急速缩近—— 小圆吓得不敢看,双手捂住了眼,颤巍巍说:“你到底行不行啊......” 萧玉洺的嗓音在急风里显得飘忽虚弱:“其实你爹说得没错,医修向来不练杀招,我打不赢这个变|态,本就是来赌的。”前行无路,萧玉洺停了下来,轻声叹气,“现在赌输了,恐怕要搭上命了。” 小圆焦急得掉眼泪:“我就知道!你不靠谱!我就不该跟你来这......” 背后响起恐怖的风声。 红衣踏水飞速逼近,刀光快成了一道电闪,还没落下就率先有泰山压顶般的沉重闷流冲击而来—— 萧玉洺用有生以来最快的反应速度掐了隐遁咒诀,把小圆塞进去前还不忘打趣: “记得跟江月白说我是为救他儿子死的,让他愧疚一辈子。” 隐遁口旋转闭合。下一刻,洛锦的长刀裹着霹雳雷光劈下! 萧玉洺这回压根不躲,转过身,直视着朝向心口夺命而来的刀锋。 周围的景色都扭曲旋转成了模糊的风,凶猛杀气在他眸里渐渐缩成一点红光! 又炸碎成漫天的碎枫,在寒风夜色里缓缓飘散。 萧玉洺面不改色。 良久,才笑了一下:“哟呵,不会吧。” “我赌赢了?” 空中一圈一圈巨大的墨色波纹,仿佛游龙怒吼,连带山河震颤! 数百道墨色的剑影纵横交错,将看不见的风都劈开了惨叫着的伤口! 杀气腾腾的剑光飞速旋转,最后烟消云散,只剩漫天温和的浅粉色桃花纷纷。 洛锦僵硬地垂下手。 周身扬起的滔天巨浪后知后觉地坠落,仿佛一场瓢泼大雨,把他的红衣浇得湿透。 他淡褐色的瞳色也被映照成了淡红——像在流血。 “除了给我找麻烦,你做成过一件事么。” 江月白缓缓松开手掌,刀从掌心滑落时带下了几滴血,如同花瓣碎屑。 “是啊,离了你我活不了啊。”萧玉洺在他身后阴阳怪气地说。 天月皎洁,水月红晕。 起伏的波浪像凹凸不平的镜面,映着三人的倒影。 血光,杀气,碎裂的刀剑......在水天一色里都成了恍惚与迷蒙。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01节 洛锦死死盯着挡下自己这一刀的江月白。 眼底神色从惊愕变成了不可置信...... 又从不可置信变作了欣喜若狂。 洛锦的红衣被炸碎的利刃划出了数道血痕,深红浅红纵横交错,血从眼角流了出来。 岸边千丝万缕的灵线阵法熠熠生辉,晃动着,震颤着,好似万千火把不夜天,随风燃烧起喧嚣,将面前的人衬得遥远不真实。 他低声喃喃:“这是梦吧......” 江月白转过身,面上摆出了一个冷淡疏离的微笑:“听说刀圣大人突破成功了,恭喜。”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眼神。 洛锦痴痴站着,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动作。 三百六十九年, 十三万四千七百七十七个日夜, 他们分别了有多久,他记得清清楚楚。 再次相逢,他们该说些什么。 似乎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该是一句冷冰冰的“恭喜”。 昔年的心结幻境残忍可怖,他一次又一次被困在无数次无法挣脱的梦魇里—— 血红的天,血红的地,血红的刀。 无数血淋淋的手高高举起,冰凉的利刃猛然扎进他的脖颈。 脉搏的血喷射而出!像奢华美丽的泉涌。 他睁大眼睛,张大了嘴,却只能无声哀嚎。 他体内流淌着稀有的凤凰血脉,那些养大他的亲人只为了喝他的血。 童年的阴影伴随日日夜夜,他从来没有走出那些血腥。 他最怕的就是红色,见了血,他就会发疯。 幻境是他的心结,虚影是他的幻想,自己把自己捅到遍体鳞伤,就能从鲜血里清醒。 那年仙门遇险,千百名修士被困在可怖的醉仙窟里,每个人都陷在人性最低劣最肮脏的的欲|望幻境,昏沉堕落,无法自拔。 他却不怕。 流血就能清醒,这是他最痛的解毒之法。 虽然每流一次血,他就更疯一些,离死亡更近一些。 但他一点也不畏惧死亡,向死而生,本就是凤凰血的宿命。 然而又一次刀尖扎向颈侧时,却没有鲜血喷出来—— “血流得还不够多吗。”救命恩人只用一只手就握住了他锋利的刀,“有人想你死,但那个人不能是你自己。” 不用流血了,他的救命恩人给了他另一条解毒的生路。 艳丽的血色绕着清凛的白。 在醉仙林浓烈的蛊毒里缠绕交错,变作了斑驳绚丽的一场梦。 这样的初遇太过惊心动魄,荒唐的宿命感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要陷进另一个无法自拔的泥潭。 再次醒来的时候,醉仙窟里的毒雾仍然浓郁,可洛锦却无比神清气明,深吸口气,嘴角带着不自觉的笑,仿若新生。 酒毒情毒解了,他却中了另一种更美的毒。 “你别走。”他追着那个人。 那个人在浓雾中回过头,耳鬓的细汗随着回身的动作流淌而下,仿佛虚幻画影里细微的一笔,在提醒他方才的荒唐并非一梦。 “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要给你。”洛锦从贴身的地方拿出一朵红色的花,“你带着这个走,等我回族里说清楚,就去找你。” 那个人语气冷冷淡淡的:“找我干什么。” 洛锦莫名有些不安,但又觉得这人既然能付出这样多救自己,绝非冷血之人,于是回答道:“找你成婚。” 凤凰血是烙印在每个人身体上的族花,离开主人身体后花期很短,只有昼夜,因为花芯会漫出剧毒的汁液,在夜色里消亡自毁。 枯萎成一朵凋亡的美。 那人看了看他手里的花,表情变化,似乎是一个淡笑。 “你多大了。”那个人问。 洛锦以为对方要了解自己生辰八字,连忙说:“我七月廿四就满十六了。” “十六。”那个人的淡笑里带着一丝嘲讽,“十六岁还这么天真么。” 洛锦怔了怔:“什么......” “我救人只是为了集齐七种蛊灵,救你是因为蛊毒浓雾不能见血。”那人右手展开,掌心的红石闪烁了一下,“还有,借你的凤凰石一用。” 洛锦呆立着,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凤凰石是深藏在丹府里的宝物,比族花还要珍贵,能够调动所有凤凰血脉。方才他昏昏沉沉醉生梦死,身体经脉被大开都没有力气反抗。 他被骗了。 原来这个人和那些凶残可恨的族人一样,只想榨干他的价值。 从彼时起,他的梦魇换了模样。 很多年后,万众瞩目的渡劫雷云里,洛锦发疯般将那些举刀朝向自己的亲人假影剁成碎块!虚幻一一勘破,他就要突破成功...... 长刀却停在了那个人身前。 斩断情障,他软弱地下不去手。 哪怕只是个幻影。 汹涌的电闪雷鸣将他淹没,洛锦颓然跪在地上。 发觉满地都是自己送出却没人要的枯萎花朵。 罢了。 就这样死在心结里吧。 反正这世上也没人希望他活着。 怒雷劈下,红衣成了血衣。 有人抓着头发提起了他的头—— “堂堂刀圣,死在这里,要全天下人看你笑话吗?” 洛锦被抓着头发被迫仰脸,表情呆呆地看着眼前人。 随风而来,随风而去。 他的心上人人如其名,像风一样捉摸不透,又像风一样,无处不在。 四目相对,洛锦的眼泪滑了下来。 青云楼千万人围挤,苍穹上风雷电怒吼,他看着眼前人,说的是: “那天......你为什么不要我的花?” 这个人看到了他身上最珍贵最隐秘的凤凰印记,明明要负责一辈子才对! “别幼稚了。”随风的话冷冷的。 “那就让我死......让我死!不要再救我了!”洛锦发狂般红着眼睛嘶吼,“就让我死在这里!” 雷劫爆炸,道道电鞭劈在洛锦背后,震得他七窍流血。 随风极轻叹了口气,像是在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幼稚小孩,在他身前屈膝半蹲,捡起了他脚边的残花。 洛锦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知道这种花为什么花期短吗。”随风将花枝上的小刺一根根拔下来,“因为它的花芯会流血,血是有毒的。” 洛锦还在发愣,没意识到身后的电闪雷鸣在渐渐消失。 “别让自己再流血了。”随风将这朵花插在他被血浸染的衣襟口。 洛锦激动得要流下泪来——这是他的心上人第一次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猛烈的一掌撞在他胸口,整个人被极大的力度推出了雷劫旋涡! 狂风吹乱衣衫碎发,洛锦惊恐地睁大双眼,只看到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 雷劫被激怒,恐怖的闪电霹雳瞬间淹没了那点渺小人影。 “不要——” 不要!!! 每夜的噩梦都戛然而止在生离死别。 洛锦次次惊恐醒来,抱住的只有一阵空风。 但这次面前的不是空风一阵,是实实在在的,真实的人。 月亮落了,夜色寂静。 只剩下远方的火和近处的火。 洛锦沉默着,满身是血地走上前。 萧玉洺微握手指,谨慎地盯着他。 江月白的脚边躺着洛锦掉落的刀。 洛锦没有去捡自己的长刀,而是把江月白紧紧拥进了怀里! “你看看我这身衣服......”他闭上眼叹息,“你忍心对我说‘恭喜’吗。” 他最讨厌红色。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02节 但绣着成片繁花的大红婚服,他已经穿了几百年。 * * * 穆离渊今晚做饭很不顺利。 伤口动不动就开裂,低头做菜时来不及抬手捂住渗血的地方,染脏了很多食材。 穆离渊只得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池塘边照着水面专心缠伤口,缠好了脖颈的伤,又去绑手腕的伤口,最后用牙齿咬住拉紧了带子。 暗淡余晖将傍晚的落寞涂抹得更厚重,太过安静的院子静到有些可怖。 风吹过树梢,落下的碎叶子沾着雨水,落满了肩膀。 安静的院落里忽然响起花草歪倒的声响。 凝露进院从来不走正门,酷爱翻墙,跳进来时刚好看到穆离渊从树下起身。 “你怎么做这么多吃的!”凝露开心地吞咽口水。 说到一半凝露忽然想起正事:“呃对了......阁主今天好像有事出门了,晚上应该不回来了......” “我知道。”穆离渊给她拿了碗筷,“没事,你先吃。” “你怎么知道?”凝露问了一句,注意力立刻就被饭菜吸引走了,夹起一片酥肉丢进嘴里,瞬间喜笑颜开,“好吃好吃!” “我给他身上放了见闻符。”穆离渊回答得很坦然。 观其所见,听其所闻,感其所感——附符之人去了哪见了谁做了什么,全都一清二楚。 “啊?”凝露愣住,“那你还做这么多菜?吃得了嘛?” “万一呢。”穆离渊在桌边坐下,“他答应陪我的,万一晚上就回来了。” 凝露呆住,随后嫌弃摇头,心里连叹:恋爱脑没有好下场。 低头喝了一大口鱼汤后,她咂咂嘴,立场又改变了些,安慰道:“你做饭这么好吃,说不定阁主真的会回来。” 穆离渊也尝了口,点点头,语气像是玩笑,带着点自嘲和心不在焉:“我也觉得,我这么善良懂事又大度,他会选我的吧,嗯?” 凝露又吃了一大块肉,吧唧着嘴说:“嗯嗯对对对,肯定选你。” “真的吗。”穆离渊问。 凝露抬起头,见他一脸认真,只得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含混道:“你真要我回答啊,那我想想啊......嗯......关键是那些喜欢阁主的人里,善良懂事这类的也太多了,我都记不清了,更别说有健忘症的阁主了,我感觉呢......他比较喜欢有个性的,嗯嗯嗯,好香,你做菜的手艺真好......” 穆离渊双手指节相交抵着下唇,似乎在仔细思索:“什么样才算个性。” “就是那种......哎,怎么形容呢......”凝露嗦了嗦手指上的油,忽然灵光一现,找到了合适的描述,“总给阁主找麻烦闯祸的那种。” 穆离渊微微蹙眉:“嗯?” “你不知道吧,其实我算根骨差的,那个空山,他资质更差,我们俩差生总是惹祸,才当上了阁主的亲传弟子,方便阁主耳提面命亲自指点,”凝露神秘兮兮压低声音,“这个秘密其他人我都不告诉的,你不许往外说。” “嗯,肯定不说。”穆离渊保证道。 “阁主虽然总教导我们‘不要铤而走险’,但我觉得他其实很欣赏爱冒险的人,嘴上说不救,实际每一次都会管。”凝露凝露抓了个鸡腿,撕掉一块鸡皮放嘴里嚼,摇摇头,“矛盾得很,我也搞不懂到底......” “喂!”凝露伸出手,在穆离渊面前晃了晃,“你还在听我说吗?” 穆离渊托着侧脸出神,目光落在半空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不动也不说话。 凝露顺着他视线望过去,没发现什么异常,奇怪道:“看什么呢?” 见对方没反应,凝露摇摇头,继续吃饭。 吃了一回儿觉得没意思,重重放下筷子。 吃饭,一要东西好吃,二要聊天有趣。 这里好吃的东西不少,可旁边坐着的人却全程发呆,不吃也不喝,简直暴殄天物! 犹豫再三,凝露发传音喊来了自己那群非常能吃的狐朋狗友们。 明月高悬,院子里不再寂静,少男少女们的欢笑声比月色更美。 桂花软酪最先被一抢而空,大鱼大肉吃得每个人油光满面精神焕发,最后每人盛了一碗冰糖蜜薯粥作为饭后闲聊时的甜点。 大家吵吵闹闹讨论着阁主昨日入阵出剑的模样有多潇洒帅气。要是平时,穆离渊一定会听得专注仔细,但今夜他完全没兴致,面前的欢声笑语全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因为他所有心思都在见闻符传来的那些画面上—— 雨水洗刷晚风,水天墨蓝一色,满船清梦压星河。 洛锦拿起酒杯走到船边,波光粼粼的水面荡漾星光月色,水纹映在江月白的衣衫上,笼罩了一层温柔的朦胧。 “那个小男孩,”洛锦卸了獠牙发饰与长刀,凶狠的戾气也褪去了不少,“真是你儿子?” 江月白转过头。 洛锦个子很高,站在旁边时在江月白脸上遮了阴影,模糊了神情。 “在山河器内建立新天地不是易事,你要修士们元魂做押,”江月白道,“只是要他们一个保证,还是用他们做新天地的养料。” 洛锦缓缓吸气,有些慵懒地靠在身后栏杆,半垂眼皮向下看着江月白:“三界将毁,他们走投无路,什么死法不是死。” “你是境界最高的刀剑修者,萧玉洺是修为最高的医仙,”江月白语气淡淡,“你们完全可以试一试另一种方法。” “试什么?”洛锦冷笑,“随风,你不会要我学一千年前的北辰仙君,向天祈愿‘诸般灾祸皆降于我一身’?我不是圣人。” 船下水声汩汩,船上相顾无言。 “我只是建议。”片刻后,江月白收回了目光,晚风吹散了朦胧的雾,显出线条冷峻的侧颜,“萧玉洺与你观念不合,你别......” “明白了,你是替他求情来的,”洛锦嗓音阴郁,“他想豁出一切用山河器炼成破劫剑,但那是我的求生命门!” 他忽然俯身逼近,“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江月白想要收回扶着栏杆的手。 洛锦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张口闭口都是旁的事。”洛锦低声道,“你当年骗了我就走,现在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江月白沉默。 “你觉得......”洛锦淡红色的眼睛紧盯江月白,语调带着古怪的笑,“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江月白依然无言,甚至没有看他。 “这是我给自己做的婚服。”洛锦自顾自地说,“随风,你觉得好看吗。” 漫长的寂静。 良久,江月白终于在寂静里开口,敷衍地接了话:“还行。” “还行。”洛锦笑起来。 笑着笑着又忽然变回阴郁的凶。 “十三万天,我每天都像守寡一样,可笑吗。我怀疑过你只是想找个彻底甩开我的法子,可我还是傻傻地等,一等就是三百年!等到三界将毁海枯石烂也没等到你心软半分。”洛锦固执的语气像在诉苦,可周身却缭绕着一层燥郁的淡红雾气,“新天地开辟,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那些修士们的血肉之躯复刻一个人,一个不会拒绝我、躲着我、抛弃我的,听话的人。” “不过现在不用了。”洛锦握住了江月白的手,语气又从狠厉变得温柔,“你回来了,做我名正言顺的道侣,与我一起当新天地里的主人,以后的天下是我们二人的天下......” 江月白道:“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洛锦扔了另只手里的酒,一把将人抵在栏杆,“你看着我。” 酒气扑面,江月白刚要避开,洛锦忽然撕了自己的衣服! “你好好看看,”洛锦指着自己的心口,“凤凰血印早就没了,不怕你笑话,血印和守宫砂没区别,我当年在醉仙窟里就和你说过,你得对我负责一辈子......” 穆离渊猛地咳嗽了一下。 这口鲜血喷出得太过突然!满桌的欢笑吵闹都被吓得停住。 “怎么回事?”凝露惊讶地扭过头,扶住了不停咳嗽的穆离渊,“这是怎么了啊?不会是......不会是食物中毒了吧?” 数十个正在享用美食的少男少女都炸开了:“中毒?!!” 穆离渊挡开旁边扶他的凝露,缓缓站起了身。 这一刻他很想大吼一声“都滚!”,但一想到这些人都是江月白在意的弟子,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旧疾,复发的时候就会吐血......”穆离渊低头撑着桌边,努力维持着平静,沙哑地说,“饭菜没问题......你们继续吃......” 他离座转身,一步步朝着屋内走。 可腿脚像有千斤重,几步路走得极为艰难蹒跚。 屋门一关上,穆离渊整个人失去了所有力气,靠着门板慢慢向下滑,最后抱住腿缩在阴影里。 他捂住脸深吸气,忍了半晌,断续的呼吸成了压抑的哽咽。 他实在坚持不住了。 他说自己很大度,但其实他一点都不大度,他是这个世上最小心眼、最斤斤计较的人。 从小到大,他不吃醋不是因为不嫉妒,是觉得自己没资格。 江月白是独一无二的江月白。 他却是比比皆是的芸芸众生。 江月白可以施舍给别人救赎、希望、温暖、若即若离的爱、柳暗花明的新生......成为每个人心中不可替代的心头血、白月光。 但他只是这“每个人”中毫无特点的一个。 外面的嘈杂声消失了,月光渐渐暗淡,天色变得漆黑。 门板随着身体的颤抖而晃动,穆离渊抱着膝盖,手腕被牙齿咬得渗血,满手的湿滑不知道是泪还是又吐的血。 他早就失去过江月白无数次了,曾经还故作坚强地感慨天道的惩罚不过如此。 这夜却无比真实地感到恐惧和绝望。 如果只有一生一世,他也许能足够幸运得到江月白专一的怜爱。 可江月白有无数个潇洒的生生世世,他就没那么幸运了。 江月白记不得往事时,当他是旧情人中的一个。 江月白若是记起了所有往事,他就真的只是,旧情人中的一个。 【??作者有话说】 小江的日常:清修,探险,bking一下。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03节 小渊的日常:吃醋,生气,做饭,等江月白回家,没等到,吃醋,生气,热饭,偷看下江月白在陪谁,吃醋,生气,把饭吃掉,吃醋,生气,重新做饭,吃醋,生气......发消息“师尊陪完他们能不能回家?” 第84章 凤凰血 “我说,让你从我眼前滚。” 地牢阴冷。 萧玉洺伤得很重。 捆绑他的困缚银线全都已经深深嵌进了皮肉, 越动越深,尤其是左臂上的,几乎勒进了骨头里。 日月山庄的建筑恢弘气派, 连地牢也不例外,给犯人坐的椅子都是雕花螺钿的, 闪着华丽的光泽。 悬挂的刑具上流转着电光般的霹雳灵流, 牢门上滑动着一波一波的灵流,诡异的光芒映在萧玉洺的脸上——那些光波渐渐向两边散开, 最终只剩一片逐渐放大的人形阴影。 守卫全部无声退去,洛锦负着手站定在萧玉洺的正对面。 “花好月圆夜, 刀圣大人放着该做的事不做, 有空来地牢看我这个手下败将。”萧玉洺笑道,“看来是形格势禁, 情场失意了?你也......” 话音还没落, 他全身的细线忽然同时收紧!霎时间鲜血四溅! 鲜红的血点溅在大红色的衣袍上, 缓慢地晕染成形状不规则的暗红花纹。 “隐遁空间里没有人, ”洛锦问, “你把那个小男孩藏到哪里去了?” 萧玉洺低头啐了口血:“一个孩子而已, 刀圣这么小心眼吗?非要赶尽杀绝?” “想活命的话,就告诉我。”洛锦俯身, 嗓音极度阴冷, “不然我现在就把你融炼进山河器里。” 萧玉洺是修为最高的医修, 然而落入洛锦手里全然无法,医修功法刚好被刀圣所克, 他又中了困缚的毒, 再多修为面对真正的天下第一人也是毫无意义, 反而能为对方提供绝顶充沛的资源。 他很清楚处境, 但并不畏惧,几百年生死历练都经过,不差这一次。 “刀圣糊涂啊,”萧玉洺叹气,“你自己的凤凰血明明是最好的养料,供给山河器说不定有惊人奇效,没必要为难我......” 洛锦一把掐住了萧玉洺的脖子! “有用吗......”萧玉洺唇角依然勾着弧度,“你杀了他的孩子......就能把他过去和别人的纠葛一并抹去了吗?自欺欺人罢了......” “当世医仙?就这个甘居人下的模样,”洛锦咬着牙一字一句,“我没你那么低贱,我不仅要杀他的孩子,还要杀所有跟他有过关系的人!” 萧玉洺憋得脸色黑紫,洛锦松了手—— 萧玉洺猛地咳出口血,边咳边笑:“那你......可杀不过来,他们有的死了......你杀不了,有的都被随风本人忘了......你找不到,至于还活着的......你要是杀了,”萧玉洺抬起眼,意味深长地说,“随风会很不高兴的。” 洛锦冷笑:“不高兴是一时的,我能给他很多,任何旁人都无法比及的东西,随风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此时出现在这里。” “利益不是感情。”萧玉洺道,“实话跟你讲,随风现在的小情人比你善良、比你温柔、比你乖巧,”他的口吻还是挑衅般带着不正经,“你们在随风面前打打杀杀,但那个人安安静静不争不抢,会在家里给随风做饭、给随风暖床、给随风洗衣服带孩子,懂事不惹事,你哪一点比得上......” 洛锦的神色随着萧玉洺的话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差,地牢里没有窗也没有光,阴影里的人已经完全被阴霾和燥郁笼罩淹没。 “哗啦”一声巨响!凶狠的红光擦着萧玉洺脸侧而过——地牢后的墙壁瞬间被劈开了数道裂口! 满室的刑具锁链都在这记暴击里惊恐地晃动着。 如果怒气有温度,湿冷的地牢现在应该已是一片火海了。 “谁要他放过我了。”洛锦轰碎了一道墙,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向后仰头活动了一下脖颈,暴戾的杀气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声愉悦叹息,“我还不想放过他呢。” 萧玉洺在纷杂尘埃中抬起头。 方才杀气溢出的灵光还没消散,他借着那些渐渐暗淡的微光,看到了洛锦表情狰狞的脸—— “你要知道,”洛锦语调扭曲地说,“他现在心甘情愿做我的笼中雀啊。” “什么......”萧玉洺微微皱眉。 一丝莫名的不安忽然闪过脑海。 江月白想要牵制住洛锦,完全易如反掌,他以为江月白当时没有直接公开身份是要他配合演一出戏,好骗洛锦交出山河器。 可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难道江月白竟然还在隐藏修为,压根没打算帮他?甚至没打算救他?! 萧玉洺自诩没怕过什么事,年少时天降神明的奇遇让他所有的犯险都后顾无忧——只要江月白在,绝对不会忍心看他送死。 长大后意识到江月白其实并不属于他一人时他格外恼火,但又莫名地自信,总认为自己或许不同。 此刻那点自信分崩离析,溃散塌陷成一堆碎片。 只剩一阵恶寒。 这一次江月白似乎不仅不想帮他,还想借刀杀人。 将他们所有这些纠缠不休的东西,所有恩恩怨怨,一起彻底斩断。 * * * 圣者无名,灵归天地。 窗边的星河玉榻刚好与圣灵台隔水相望,恢弘的刻字在水雾里隐隐约约。 日月湖的波涛浮光跃金,浓郁的灵息汇集缭绕,风里都是奢侈的味道。 寝殿华丽,雕栏玉砌映照水光,红绸漫天,折射进窗后只剩下浅浅的红,在地板铺开一层荡漾的粉晕。 脚步声踏着满地红光一点点靠近。 “就这么喜欢折磨自己么。” 江月白躺在卧榻里轻声说。 风吹帘动,层层荡漾的波飘扬起来,地板的波纹浮到了半空,满屋都成了淡红色。 侍女们成排俯首后退,洛锦的脚步很重,满地的粉红波纹都在脚步的余震里漂散着涟漪。 “红色像血,但我早就不怕血了。”洛锦的红衣沾染着新鲜的血色斑驳。 这嗓音虽然低沉,却不冷,也不燥郁。 反倒有丝,在外强撑坚强的人归家后露出的一点疲惫与软肋。 江月白仍然半躺着,只淡淡回了两字:“好事。” 大开的窗飘荡着柔薄的纱幔,像一幅悬挂着流淌着的水波画卷。 月光同样被旋转搅拌成了水,又被风吹散成水雾,在江月白身后弥漫。 朦胧的,看不到神色。真实的,描绘出轮廓。 近在咫尺。 恍如隔世。 洛锦一步步走近,一点点看着这副拒人千里又诱人深入的容颜渐渐清晰了线条—— 冷淡的眼尾勾出遐思无限的联翩,对方刚才只说了两个字,他已经听出了无数种意味。 洛锦停在江月白极近的对面,负后的手松开了。 绕到身前,又是一朵红色。 “这花是凤凰血的一种,”大红色的花瓣蜿蜒着金丝,却在银白的月光里显得温柔妩媚,洛锦指腹捏着花枝,让这朵花在对面人审视的视线里缓缓旋转着,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像是暗暗的讨好,等他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能愈合你手上的刀伤......” “萧玉洺呢。”江月白侧眼瞥着,没有接这朵花,“把他放了。” 旋转着的凤凰血停住了。 洛锦低下头,瞧着手里的花。 而后拇指猛地弯折——凤凰血像是被掐断了咽喉的美人,颓然一折两半垂落!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凤凰血掉落在地,被洛锦的靴底碾出了血色花汁,“随风,三百年,今非昔比,我让你那一刀不是服输,是手下留情。你要清楚,我为什么愿意手下留情。” “三百年与山河器共同修炼不惜重塑身骨,当然今非昔比,谁都怕你,你也不差一个猎物,放了萧玉洺,不然他的隐遁空间碎了,小圆会受伤的。” 星河玉屏,琼瑶玉枕,流转在卧榻的光晕照得江月白的侧脸像画一样失真,雕花螺钿闪烁细碎,铺满了江月白的衣衫,却依旧没法将他染上分毫颜色,江月白眸中依然还是淡漠,“我只是来接我儿子回家,不是来参加圣灵台武宴,没兴趣。” “缥缈阁主,好清高啊,不为圣灵台武宴而来,那你提什么山河器?”洛锦冷笑,在榻前缓缓蹲下,一字一顿,“萧玉洺早就把那孩子从隐遁空间转移走了,你还找理由替他求什么情呢,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把他千刀万剐!” 洛锦个子太高,即便蹲着,也是与榻边坐着的人平视。 江月白笑了一下,向后靠在玉屏上,叠起了腿,微跷的靴尖顶着洛锦身前的繁花——瞬间将这样咄咄逼人的对视隔出了高下互换的距离。 “别啊,”江月白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轻,甚至微微带着笑,“那我儿子不就永远下落不明了。” 洛锦的心跳贴着抵在自己胸口的足尖,愤怒和欲|望几乎将他撕裂。 随风在意的人,他想杀,又不能杀,不杀,他气得发狂,杀了,他还是气得发狂——从他情绪不受自己掌控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透了。 牙齿咬合用力的声响顺着骨头震颤,只有自己能听到,洛锦牙根和眼眶都酸酸的,说出的话极度沙哑:“你怎么不明白,山河器是我的、新天地是我的、世上所有都是我的......” “但只要你愿意,这一切也都可以是你的。” 江月白重复了一个词:“我愿意?” “只要你听话。”洛锦纠正了一下这个词。 江月白瞧着他,浅浅挂在唇角的笑意漫开到了双眼。 良久,轻声说:“你长大了。” 洛锦不能完全看清光线晦暗里人的神色,也揣摩不透说话人的语气,但他很清楚这句话不是夸赞——对方举手投足的疏离感里都带着暗暗的玩味和不经意的轻视。 他们第一次相见时,他只有十几岁,如今快四百年过去,他早已经不是少年。 但对方俯视他的眼神还是没有变。 洛锦站起身,高大的阴影将流转光泽的卧榻遮住了一半。 “是啊,长大了,”他微微仰起头,深吸了口气,手指顺着颈前喉结的起伏摸到自己的衣领,向下扯开松了松,垂眼看着榻上的人,“小时候我傻得不行,你骗了我,可以轻而易举把我甩掉,现在没那么简单了。” 话音刚落,四周瞬间响起破土而出生长的声音! 霹雳闪烁的屏障拔地而起,围着宫殿外沿一圈又一圈,遮天蔽日,本就昏暗的殿内只剩下诡异的暗红。 “羊入虎口。”洛锦解了自己的外袍,笑容在暗红的光里显得阴森,“随风,你来救人的时候想好怎么全身而退了吗。” 结界屏障的威压将室内的空气挤压得难以喘息。 江月白也深吸了口气,却没起身,只是换了条交叠的腿在上,坐姿仍是从容的:“我救人从不考虑后果。失策了。” 室内熏香散发着古怪醉人的香气——春宵绕,远比昔年醉仙窟的蛊更催人迷醉。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04节 洛锦俯身,在黑暗里盯着随风,灼热的呼吸传递着危险。 “马上就到圣灵台武宴的终试了,我已经命人刻好了玉牌,”洛锦观察着近在咫尺的五官眉眼,“上面是你的名字。” “徇私舞弊,”江月白抬起眼睫,“愧对先辈啊刀圣大人。” “我乐意让谁赢,谁就会赢,没人敢说什么。”洛锦嗓音阴冷,“游戏而已,我玩得开心了,大家都跟着活,我不高兴,都得死。” 江月白说:“我好久没用剑了,万一连那些高手的第一招都接不住,这出戏就太假了。” 洛锦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香:“放心,我会帮你。” “知道了。”江月白伸手垫在脑后,拉开了些距离,嗓音有些沉懒,“你可以出去了。” “真当我是仆人了。”洛锦淡褐色的眸映满了血红的光,“我把最宝贵的生门第一个留给你,你不该给些回报吗。” “我问你要了么。”江月白淡淡说。 洛锦的瞳仁骤然收缩,像是被激怒了,情紧绷起的紧握住玉屏边缘:“缥缈阁连仙门的附庸都算不上,不管你在人界那些蝼蚁心里是他们多敬仰的高人,到这里见了我也是要下跪行礼的。” 江月白语气很平静:“想看我跪下来感恩戴德?” 洛锦有一瞬间的怔然,握着玉屏的手指松了松。 他以为随风听到自己刚才那句话会生气发怒,没想到会是这样坦然地接话,反倒让他不知所措。 “我不要你做任何事。”洛锦撑着玉屏的手移到他的手腕,握紧了,“你只要听我的话就好了。” 这句话很嘶哑,带着隐忍与低柔——像是暴戾的人在极力伪装起暴戾。 江月白没有躲。 洛锦微微用力,就能感受到掌心里跳动着的脉搏。 “萧玉洺说你在家里养了新的小情人,长得好看还懂事,”洛锦低声问,“真的假的。” 江月白口吻无奈:“当然是假的。” “那就好。”洛锦松了口气,“假的就好,我就知道你肯定不......” “人是长得好看,但和你一样不懂事。”江月白停顿片刻,才把上句话缓缓说完。 洛锦整个人僵住了。 许久,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孩子也是你和那个人的?” “可能是吧。”江月白像是有些不耐烦,换了个姿|势靠着,另只手揉了揉额角,神色有些困倦,“很多事记不清了,我也懒得去追究,他来找我负责,我不能不管......” “和别人做了能生孩子的事都记不清了,”洛锦脸色铁青,“你也是这世上头一人了。” 江月白的态度还是很敷衍:“嗯,记性不好。” 洛锦气得七窍生烟,憋了半晌说不出话。 僵持片刻,他猛然把人向后一推!狠狠压在榻上。 语气恶劣地说:“孩子是那人生的还是你生的?” 玉屏震动,玉石间云纹星汉流淌。 江月白看着他,笑了一下,但这微笑里没有任何温度。 “你觉得我能生出来么。” “我不知道啊,我也忘记了。”洛锦古怪的语调里全是燃烧的怒意,手向下摸,“上次我醉得太狠,没看清,这回让我仔细检查检查......” 江月白猛然钳住了他的手! 四目相对,江月白面上的微笑更冷了,双唇轻动,说了无声的一个字: “滚。” 这是洛锦头一回听人对自己说这样一个字。 他眼底的狂躁暴怒一闪而过,然后又慢慢化作了冷笑。 “你说什么。” 江月白松开了钳制他手腕的手指。 下一刻,洛锦听到一声突兀尖锐的摩擦——冰冷的刀刃抵上了颈侧。 这是他贴身的匕首,不知何时到了对方手里。 身体受到胁迫时爆发出的灵流波动结界,宫殿外侧的暗红屏障在同一时刻发出嘶哑嚎叫,震颤晃动着,好似有无数刀剑错杂交锋。 听闻异动的守卫蜂拥而至!大门猛然敞开,持刀的侍卫涌入,沿着屏风围了几层。 “我说,”江月白手里的刀从洛锦颈侧缓缓滑动到咽喉,向上挑,“让你从我眼前滚。” 数百名守卫面面相觑。 洛锦的颈侧流下了数道刺目的血线,一滴滴落在散乱的红袍衣摆上,溅起血色的花。 卧榻玉屏上绘着的星河在血色的云烟里变幻形状,江月白手里的刀刃闪着星光和血光,将他的侧颜分割成半明半暗,一半冷冽,一半温柔——这样绝色的光影,远比身后玉屏上的美人图更加勾人视线。 “没听到吗。”洛锦目光紧紧盯着身下人,低吼却是给背后呆立的人群的,“让你们都滚出去!” 血水已经流了一地。 冲进来保护主人的侍卫们还在发呆,听到命令回神之后响起一片凌乱的脚步声和碰撞声,混乱了一瞬又立刻陷入寂静—— 让他们......滚? 领头的修士瞧着玉榻上的情景,忽然心领神会,连忙应道:“滚,这就滚。” 他收了长刀,转身一挥手:“都赶紧滚!” 方才浩浩荡荡冲进来的人群,此刻乱七八糟地往外撤。 最后一人刚退出,殿门就猛地从里甩上闭合!撞出沉重的回声。 “你还真下得去手啊,”洛锦捂住脖子上的伤口,五指霎时间被染得血红,“我用命契锁了山河器的密匙,我死了,你们谁也别想得到它,到时候一起给我陪葬,乐意吗。” 江月白手指翻转了下,匕首也跟着翻转。 “没打算杀你,是你靠得太近了,”江月白挑眉,把刀丢在榻上,从腰后抽出了一张极其轻薄的符纸,夹在指间几乎是透明的,缓缓说,“我是有家室的人,时时刻刻都被盯着,不得不避嫌,不然你让我回去怎么交代。” 一张薄如蝉翼的见闻符,风吹了一下就散裂不见。 洛锦一把抓住江月白的手腕,看着那点飘散的碎屑,又看回江月白的眼:“好情|趣啊!你的小情人往你身上放见闻符,你留到现在才毁,我算什么?增加你们情|趣的工具?” 江月白轻叹口气:“我要是早早就扯掉那张符,岂不是显得做贼心虚。” “所以你拒绝我的话都是说给他听的?”洛锦低声问。 “你可以自作多情地这样理解。”江月白说。 洛锦脖子上的血还在往外涌,因为疼痛皱着眉半眯着一只眼,听到这句话笑了一下。 起初是只扯嘴角的冷笑,而后眼睛也跟着笑了。 “行,你想怎么说我都行,”洛锦叹了口气,“只要你高兴,做什么都行。” 江月白抬手指了指殿门:“我累了。” “我走,我当然走,不用赶,”洛锦单手捂着流血的颈侧弯腰,另只手捡起了榻边地上的凤凰血,放在了江月白手边,“记得给自己疗伤。” 江月白合衣躺下闭了眼。 洛锦站着盯了对面一会儿,缓缓转身离开。 踏出殿门后,身后浓郁的暗红色结界重新汇聚凝结,将整座水上宫殿淹没进云海。 守在周围的侍卫们一涌而上:“刀圣大人的伤没事吧?” 洛锦仰起脖颈深呼吸,烦躁地左右歪了下脑袋,后颈骨发出了轻微的“咔吧”声。 他低头扫过一众人,冷声说:“给我把他看牢了。” * * * 圣灵台武宴的终试堪称精彩绝伦,顶尖高手之间的比拼是不留余地的厮杀。 为了赢得先进入山河器内小天地的资格,昔日称兄道弟的好友今日也刀剑无眼不念旧情。 比试持续了整整十日十夜,终于在第十日角逐出了胜负。 黄昏时分,圣灵台红绸漫天。 血色的夕阳在日月湖面照耀出血色的波浪。 洛锦一身红袍坐在岸边日月亭中,亭外无数金丹高手簇拥,强到浓烈的威压甚至散发出了肉眼可见的暗红色烟雾 。 与往常不同的是,日月亭中,洛锦的身侧除了站着洛炎,还多了另一道身影——那人坐在与洛锦隔桌的椅子里,是除洛锦外,唯一一个在日月亭中坐着的人。 远处坐席的修士们都时不时转头往亭中看,想要看看那位突然多出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享有与洛锦平起平坐的地位。 奈何那人侧身坐着,周身又有刀圣的护身屏障保护,根本看不清容颜。 暮鼓响起,一道声音高喊:“赐圣灵玉牌——” 盛放玉牌的托盘由两个修士共同抬出,玉牌不大,但排场很大——繁琐的雕花琉璃罩覆盖着一块白玉,琉璃罩外又披着一层绣着金丝花纹的红色薄纱。 赢得前十五名的修士们早早就离席站立,整理衣装,静候着远处日月亭中的刀圣宣读自己的名号。 可洛锦仍然坐在亭中随意地喝着茶,全然没有往他们那边看一眼。 水边风大,吹起了琉璃罩外的红纱。 光泽流转的生灵白玉霎时间暴露在千万人渴慕的视线之中。 日月亭外有随从修士小声提醒道:“刀圣大人,赐牌仪式要开始了。” 洛锦正和身侧的人低声交谈着什么,被这句话打断似乎很不悦,有些烦躁地挑挑眉,低笑:“怎么?要我亲自给他们送过去吗?” 圣灵台武宴的赐牌仪式是几百年前的先辈们流传下的规矩,前几日就将流程定好了,那修士显然没料到刀圣会临时变卦,愣了一下才说:“呃不......当然不用,您想怎么赐牌都行,只是还是按照圣灵台的传统流程来比较好......” “好啊,那就按我的规矩来,”洛锦放下茶杯勉强正坐了,声音不大,但借威压气流散开,足以穿透层层人群,“让他们过来自己领。” 除了魁首有玉牌,前三甲、前十名、前十五,皆有不菲的奖励,不仅能获得提前进入山河器空间的资格,他们还被允许携带各自的珍宝法器进入新天地,提前搜刮资源占据领土,等山河器彻底开放后,他们便能靠着手中资源招揽后来者自立门派,继续做称霸一方的上位者。 即便要交给洛锦一丝元魂作押这件事略有羞辱,但一人之下的处境他们已忍受了近百年,何况劫后余生的生路摆在眼前,再心高气傲也被磨没了脾气。 静立片刻,获得魁首的青衣男子率先走出了人群。 他身着青豆色衣衫,长发半散,腰间挂着一根葱茏坠,走起路时步履轻盈,青衫尾摆褶皱,仿若飘起的叶。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05节 傅羽吟,绀叶谷新任谷主,也是仙门中最年轻的掌门。 二十有二便有旁人修炼数十年不可及的修为,容貌品行皆佳,近年来在仙门中声名鹊起。 这位仙门的后起之秀一步步走至了亭外。 洛锦却仍然坐在椅中,没有起身的意思。 “刀圣大人亲赐玉牌,”傅羽吟不气不恼,率先开了口,态度彬彬有礼,“晚辈荣幸不已。” 听了这句话,洛锦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只冲亭外的修士瞥了眼,示意他们打开琉璃罩。 琉璃罩打开的瞬间,白玉光泽刺目,周围所有人都不得不暂时微微眯眼。 端着托盘的两名修士自诩身份地位低微,不敢为这位新秀掌门颁赐什么,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气氛诡异地安静半晌后,傅羽吟自己走上前了几步,从托盘中拿起了那块圣灵玉牌。 远处的各家修士们都敢怒不敢言。 原本应该盛大无比隆重无比的赐牌仪式,现如今成了这样敷衍如儿戏的模样,显然是洛锦在准允他们生路前给他们的第一个下马威。 傅羽吟倒还维持着一副温文尔雅的作风,双手捧起玉牌,面朝日月亭中微微俯首躬身,以示敬谢。 远处人群里已经响起了难以克制的骚乱与低声抽气声,这位年轻新秀在仙门中追随者众多,见到自己追随崇拜之人被这般羞辱难免替他恼火,可又不敢真做什么。 洛锦早已侧过身去继续与桌对面的人说话,傅羽吟完全是朝空气行礼。 行过了礼,正要直起身时,傅羽吟忽然动作一僵。 圣灵玉牌光晕中的刻字流淌着金纹。 一笔一划,却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完全陌生的两个字。 随,风。 傅羽吟猛然抬头! 洛锦也恰巧朝他瞟过来。 “刀圣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傅羽吟的语气里带了焦急与质问。 见傅羽吟语气不对,远处略有嘈杂的人群安静了。 “哦,怎么了。”洛锦低缓的语调扬出了一丝敷衍的惊讶,眸中神色还是不耐,甚至隐隐暴躁的,“有什么问题吗?傅掌门。” 傅羽吟低下头又看了一遍,再抬头时表情已经维持不住平静了:“这个名字是谁......” “这个名字是谁,”洛锦不紧不慢重复,坐了全程的刀圣终于在此刻站起了身,“麻烦傅掌门念出来,我才知道啊。” “随......风......”傅羽吟还抱着一丝玉牌刻错字的念头,声音颤抖地问,“随风是谁?是不是刻错了字?” 圣灵玉牌上刻的不是终试魁首,而是一个仙门中人听都没听说过的名字——“随风”。 人群顿时爆发开议论纷纷: “随风?有这人吗?” “别说终试了,整场武宴都没有这号人吧?” “难道是哪个新秀后生?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好了,好了,都安静。”洛锦在一片嘈杂中开了口,语调呼出意料地不再是不耐与烦躁,而是低柔。 日月亭边冷风阵阵,吹起繁花红袍,洛锦负手立得端正,表情难得的庄重认真,终于给这场盛宴添了一抹该有的浓重的华丽隆重。 “既然大家都这么好奇,那我便正式介绍一下。” 他微微侧身,让开道一般转向身后坐着的人—— 那人靠坐在椅中,一身竹月色长衫,几乎与斜照的月光融为一体,看不真切。 像是一幅轻飘飘悬挂亭中的画。 “随风,我的道侣。” 洛锦说得很慢,一字一句,语气比方才任何时候都要认真,“日月山庄的共主,将来新天地的另一个主人。” 满场哗然。 这几句话的冲击力太大,所有修士面面相觑。 “傅掌门,”洛锦垂眸看向愣在原地的傅羽吟,“其余人都不够格,你身份高贵,就由你向圣灵台的新主人呈上玉牌吧。” 傅羽吟还维持着双手捧玉的姿|势,抬头望向亭中时正看到坐着的人轻飘飘转过来的视线。 他倒真像个卑微为他人呈递玉牌的仆从。 死寂半晌,远处的人们纷纷回过神来,不少修士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这......”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不战而胜?还能刻名圣灵玉碑?” 諵碸 他们奉为圭臬的圣灵台玉律被当成说打破就打破的空话,他们无比追崇的圣灵武宴成了强者随意游戏的舞台。 震惊大过了愤怒,所有人都陷在不知所措里。 傅羽吟半晌没说话。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拼劲一切的努力,到头来只得到一场早就计划好的羞辱。 沉默良久,他忽然迈大步走向日月亭,一改从前的温声细语,大声喝问:“什么道侣?什么新主人?为什么突然这样做?为什么!” 洛锦微仰头,半垂着眼皮瞧他,嘴角还带着一抹燥郁的冷笑:“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明白吗,傅掌门。” “明白什么......”傅羽吟喘着气,“我不明白。” “明白这一切都是我的游戏啊,”洛锦挑眉,“我想玩什么,你们就陪着玩什么,我玩得开心了,就赏赐你们继续活着的机会。” 话音还没落,两人之间忽然骤起一道旋转着绿叶的疾风! 一把青色的伞在傅羽吟手里显形,直直向着洛锦而去—— 见傅羽吟终于忍无可忍出手,不少绀叶谷的修士与傅羽吟的追随者都想要一起上前。 洛锦背着手没动。 暗红刀影凭空乍现! 傅羽吟僵硬在原地。 片刻后,青伞落地,他僵硬地低头,发觉自己胸口横着一道弯曲的刀痕——这道刀痕像一根会动的绳索,一点点扩大、变深,慢慢陷进心脉里...... “不......”傅羽吟慌张地去扒自己的胸口,试图阻止这道致命刀痕陷入自己心脏,可只将自己的胸口扒得更加血肉模糊,“不、不要......” 血刀蛊。 既有刀的锋利,也有蛊的阴险。 其余还未找到活|体钻入的刀蛊仍旧在半空盘旋,在风中割出无数道裂痕,留下血红的拖影。 远处想要追随傅羽吟上前的修士们见到此等可怖场景,都停下了脚步,缓缓后退回了人群。 傅羽吟艰难地抬起头,双眼憋满了将死之时不甘的血泪,死死盯着洛锦。 “瞧瞧,瞧瞧,”洛锦叹口气,伸出一只手,嫌弃地捏起了他的下巴,缓缓问,“想活吗,傅大谷主。” 刀蛊还在一寸寸深入胸膛,傅羽吟满口溢血,痛苦地佝偻着腰——仿佛这样就能让这道致命伤痕慢一些进入心脏。 “你只用对我说一句‘我想活’,”洛锦的手慢慢向下,停在他身前,“我就解了这道蛊。” 傅羽吟紧咬着牙,死亡一点点逼近的感觉太过残忍,他甚至能听到刀痕勒进心脏那一瞬间的细微“噗呲”水声。 “我......”傅羽吟支撑不住,跌跪在了地上,“我......” “想......” 伤痕彻底陷进心脏,傅羽吟垂下了头,吐出了一大口血, “活......” “想活就对了,”洛锦挑挑眉,“这是本能,没什么丢人的,傅大谷主这些年风头尽出,但终归也是人,对不对。” 洛锦勾了勾手指,傅羽吟心口的刀痕受到召唤,奇异地一寸寸向外回爬,周围凹陷的皮肉也一寸寸回鼓起来。 “天劫在即,你们想活也很简单,”洛锦抬头扫过远处的人群,“我勾勾手指的事。” 人群中是此起彼伏的压抑喘气声。 “我知道你们中有很多人都对我颇有微词,今日我给你们个机会。哪个人能扛住刀蛊,把我打败,我的位置就给你们坐。”落锦负手一步步走下日月亭前的台阶,看着远处那些愤恨的面孔,“尽管来试一试,不用怕。” 暗红色的刀影围绕洛锦旋转着,带来极强的威压。 原本想要出列的修士都不由重新后退。 “有勇气就大胆站出来,”洛锦满脸无所谓的表情,“处理完了异心者,剩下的忠心人,我再准许你们进新天地。” 人群躁动着,但终究没有一人出列。 洛锦笑了笑,弯腰从傅羽吟满身污血里挑出那块仍然洁白的玉牌,高高提起。 “我要将这块玉牌给我的道侣,还要将他的名字刻在圣灵玉碑上,要你们和你们的后代千百年传颂敬拜。”洛锦一字一顿地说,“有人不同意吗。” 人群雅雀无声。 跪地的傅羽吟已经诉说过了代价。 生路不是公平的竞赛,而是强者的施舍。 “开始吧,”洛锦在这片死寂中说,“开始真正的圣灵台刻碑大典。” 话音落时,钟鼓齐鸣,礼乐同奏。 洛锦在乐声里回身,刚好对上江月白望向他的眼神。 江月白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浓郁的血腥味在这个对视里都悄然变作了花香。 洛锦这辈子有过无数风光无限的时刻,但他忽然觉得,只有这一瞬间,才是人生最美满的一刻。 “随风,”洛锦用尽平生温柔喊了这个名字,朝对面伸出手,“随我来。” 江月白起身走出日月亭。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06节 月光浮动着,在缓慢走近的人身上落下起伏的光影——仿佛只可远观的画活了起来,走出了彩墨绘就的人。 洛锦拉住了对方的手。 冰凉的,修长的,单薄的皮肤裹着如玉的骨。 握在手里的触感温润,又脆弱易碎,美好得不真实。 远处乌泱泱一片的人群压抑着愤怒后退,给大典让出空地。 洛锦带着人一步步沿着血红的地毯向前,走进混杂着轻微喘气与暗暗议论的人海,威压在拥挤的人群中劈开一条长道。 “怎么,”洛锦扫过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又问了一遍,“难道还有人不同意吗。” 依旧无人敢接话。 日月湖水面上的盛典浮灯接连亮起,照亮了无星无月的阴云夜。 成百上千红色浮灯映着水,变得更多,沿着拉长飘荡的红绸通向日月湖正中心的圣灵高台。 漆黑的高台被从下往上一点点照亮,一层一层的浮雕是历任仙门武宴魁首和沧澜山先辈的半身人面像,无比庄严震撼。 最上一层雕刻的是獠牙发饰身佩长刀的洛锦。 然而那耀眼赤红的獠牙发饰上,斜扎着一柄漆黑的长剑,剑尾飘荡着绸缎般的黑色烟雾。 “我,不,同,意,啊。”低缓的嗓音一字一顿。 洛锦面色微变。 日月湖沿岸的守卫纷纷拔出了兵器:“什么人?!” 高台顶端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圣灵台上的灯笼还在一层接着一层亮起,将不速之客从黑靴与黑袍尾摆缓缓照亮了全身——黑袍人的坐姿极其嚣张,两腿放肆敞着,一脚踩着浮雕头顶,一脚踩着破碎的圣灵玉碑底座,抱臂靠在长剑上。 圣灵台上的红绸全被魔气染成了黑色,在他身后随着狂风飘扬,仿佛恶兽的张扬舞动的长爪。 “圣灵武宴不是以武取胜吗,”那人脸上戴着半张银黑色的飞鸾面具,遮住了双眼,飘扬的黑发偶尔扫过冷厉又鲜红的薄唇,“你身后这位弱不禁风的,他会武功吗。” 洛锦翻手就要召出自己的刀,面前忽然扑来凶猛的魔雾虚影! 他侧身一闪,再回过头时,手里攥着的圣灵白玉牌竟然消失不见! 黑袍人两指夹住白玉牌,单手轻佻地在指间翻转了一下,把玩着这块熠熠生辉的圣灵玉牌。 雪白的玉石被他掌心黑雾一寸寸染黑。 “随,风?”他极慢地念出玉牌上这两个字,轻哂一声,“有意思的名字。” 下一刻,他猛然合掌,狠狠捏碎了圣灵玉牌,缓慢的语调慵懒又狂傲:“让他来和我比比。” 【??作者有话说】 老婆太花心,情敌太嚣张,不得不登一下大号(小渊叹气.jpg) 第85章 赤羽鞭 “师尊多打我几下。” 洛锦看不出对方任何威压与灵场, 但感觉到了强烈的魔气,按住了刀柄没有出手。 “仙门武宴不欢迎魔族,”洛锦看向湖心高台, “劳烦阁下归还玉牌,不然......” “我瞧这碑上明明刻着‘灵归天地’, ”黑袍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的好东西应该全天下一起分享才对,不是吗?” 洛锦深吸了口气, 压住了就要从胸中翻滚而出的狂躁,冲旁边修士示意了个眼神。 日月山庄的修士们立刻领会, 纷纷祭出法器, 列队成阵。 “别对我用困缚阵。”黑袍人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山河器就镇在这座圣灵台下的湖底, 你们要是靠近, 我就把这座圣灵台全炸碎, 毁了山河器。” 听到这句话, 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连洛锦都愣了一下。 山河器, 全天下人都对这方含有巨型空间的宝器垂涎不已趋之若鹜, 为了能得到一个进入宝器内新天地的资格,他们不惜争得头破血流。 所有人都妄想着得到, 没有一个人想要毁掉。 毁掉了这方能避天劫的新天地, 下场就只有一个死。 谁会主动寻死?! “你到底想干什么?”洛锦皱眉。 “我说了啊, 我对你身后那位名叫随风的高手很感兴趣,”黑袍人缓缓说, “你把他送给我, 我立刻就从这离开。” 洛锦握着刀柄的手青筋绷起:“随风是我的道侣。” “哦, 这样啊。”黑袍人微微转过脸, 银黑面具的雕花镂空在脸侧投下了花纹的阴影,像是邪魅的刺青,“我对您的道侣很有兴趣,这样说可以了吗。” “你!”洛锦脸色一沉。 黑袍人坐在破裂的圣灵玉碑上,像是坐在某种宝座里,嚣张地踩着满地碎玉,单手捏出了一团可怖的魔光滚动的黑雾球,似乎随时准备扔进日月湖底:“刀圣大人,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呢。” 话音未落时,洛锦便猛地扬起了持刀的手! 巨大的暗红刀影劈开面前的虚空,在湖面割出一道波涛汹涌的长口子。 黑袍人直视着冲自己而来的凶光,连坐姿都没有换,只抬脚踢了一下圣灵玉碑底座散落的碎玉。 一小块碎玉在空中翻滚着,裹着浓厚的魔雾,越滚越巨大,对上凌厉的刀光,在半空撞开震耳欲聋的爆炸! 湖水喷泉般迸溅,圣灵玉台摇晃着又坠落几块碎玉。 岸边的人群被强烈的气流轰倒一片! 四下爆发开惊慌错乱的喊叫。 只是一下交手,圣灵台便摇摇欲坠,若是再来一下,恐怕真的要同归于尽。 见对方轻而易举化解了自己的致命一击,洛锦心里燃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胜负欲与杀意,直接召出了双刀。 “洛锦,”一道声音从侧后方喊住了他,“别过去。” 洛锦回过头,脸上的暴戾狂躁消退了点。 “他故意激怒你,引你去湖心,看不出来么,”江月白道,“当心有诈。” 洛锦眉头深锁,望向湖心那抹魔雾笼罩的人影。 “魔族功法与修仙之人不同,阴毒狡诈隐秘变幻,你不了解他,他却很了解你,”江月白说,“况且他根本不在意山河器,玉石俱焚,吃亏的是你。” “那该怎么办。”洛锦向来主意很正,但面对随风时,他却下意识地想要听信依赖。 “他想要什么,你就按他的做。”江月白抬起头,“是人是魔都有弱点,总会暴露他的真实目的。” 风吹残云,露出点昏暗的月光。 破碎的雕像笼罩在红色浮灯与黑色魔雾里,像是染血的尸体。 “还没商量好呢。”黑袍人手撑侧脸,指|尖敲着银黑面具旁的飞纹。 江月白缓缓走近岸边,与圣灵台上的人隔水而望:“我不是什么高手,你想我为你做什么。” “能让刀圣大人视作珍宝的美人,定有别样勾人之处,”黑袍人回答江月白的问题时,语调与对洛锦说话时完全不同,嗓音里含着低柔的笑意,“此夜良辰美景,我邀美人与我一起赏月。” 洛锦对这人一口一个美人的称呼极为恼火,手里紧握着的长刀燃烧着赤红火苗的虚影,杀气冲天。 但他迟迟不敢动手。 想进入山河器,需要位置、钥匙、连接命契的密文,难上加难。 但想毁掉山河器,就只用威力足够大的蛮力,因为里面尚无任何生灵与灵气,毁掉一个空间宝器不是做不到的事。 这个魔族能神不知鬼不觉绕开层层守护禁制直接进到湖心圣灵台,修为境界绝不会低。 虽说自己向来对魔族极为谨慎客气,从未与那位神出鬼没的魔尊大人结过怨,但此情此景,说这位不速之客是魔尊本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正思考该如何应对,江月白已经开口接了话: “我不会水,阁下要我怎么过去。” “你......”洛锦一把攥住了江月白的袖子,“你干什么!” 江月白低声说:“逞口舌之快羞辱你罢了,他不会真对我做什么的。” 洛锦依然抓着他没松:“他修为很高,万一真做些什么我救你都来不及!” “那怎么办呢,”江月白转过头,“刀圣舍得让他毁了山河器么。” 洛锦不说话。 “这是你的地界,连救我这件事你都保证不了,”江月白微微抬眼,对上洛锦的眼睛,“还做什么我的道侣。” “不会水没关系,尽管走过来就是了。”黑袍人的声音远远飘过来,“我等着你。” 江月白从洛锦的手掌里抽回了手臂,迈步踏进了湖水。 靴底接触道水面的一刹那,散开的涟漪中心变凝聚出了一朵墨色的魔雾小花,托住了他的脚掌。 每走一步,身后的墨色花朵便会渐渐消散,前方生出一朵新的旋转着的墨色花朵。 雾气迷蒙,竹月色的长衫缓缓飘在松烟淡墨中。 仿佛一幅会动的山水画卷。 这幅美景太过虚幻,千百人寂静无声,盯着日月湖上。 江月白还未走到圣灵台下,一条绸带便从高处坠落,卷住他腾空而起—— 黑红半染的绸缎交缠时像一朵邪恶染血的画中花。 圣灵台顶冷风猎猎。 江月白落进了一个极其冰凉的怀抱。 黑袍人嚣张地敞腿坐在圣灵台顶的边缘,一手攥着绸带,一手搂着江月白的腰转了个角度,让他坐到了自己的右腿上。 “美人一点功法都不会,怎么俘获了刀圣的芳心,”黑袍人左手转了几圈将缠着江月白的绸带收紧在手腕,把人带进怀里,嗓音低柔地说,“靠这张脸吗。” 圣灵高台寂静空旷,视野广阔,四处是飘散着魔雾与灵光的风和浮光跃金的波浪,远处隔水的岸边拥挤的千百人群都渺小成了点点模糊的影。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07节 圣灵台上的玉碑已经彻底碎了,凌乱的发光碎晶铺满了脚边,仿若倒转的星汉。 “不止。”江月白借着这些碎晶的光看着面前人,“靠很多手段。” “那太好了,”黑袍人掐着江月白的腰用力,让江月白面对面跨坐自己身上,面具的阴影随着微仰头的动作移动,在鼻梁与双唇映下了黑色的花纹,别有深意地说,“我想每样手段都体会一遍。” 洛锦的刀柄都快要捏断了。 黑袍人横抱着江月白站起身,一览众山小般俯瞰过来,带着笑的语气极度挑衅:“感谢刀圣赠我美人,你们围得水泄不通,我今夜就在高台与美人共度春宵了。” 洛锦的理智在这一瞬间全然崩散! 当着这么多人面的羞辱,他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 长刀刹那脱鞘而出—— 速度过快,在空中旋转成了只剩拖影的飞轮。 圣灵台上魔气浓雾猛地围绕聚集,化为一团墨黑。 暗红长刀旋转着飞进墨色结界,又从另一侧原状飞出——什么也没有碰到。 虚空结界。 外面的人看不见触不到结界里。 结界里的人却能清晰地看到外界。 “别生气啊,刀圣大人,”人影隐匿在了墨色的浓雾结界里,声音却依然能透过结界传出,“等我折磨够了这个人,就把人还给你。” 洛锦气得双目血红:“你我无冤无仇,何必这般刁难!” “谁说和你有仇了。”黑袍人的嗓音带着玩味的低笑,“我是和你的道侣有仇。” 虚空结界内早已变幻了场景。 黑色的骷髅石柱拔地而起,缠绕小鬼的藤蔓从空掉落,墨色石壁一寸寸化出图案围绕成圈,破碎的玉碑变作了雕刻魔纹的黑石宝座。 四周的魔纹石壁涌动着,好似飘动的墨色云雾,依然能透出外界的日月湖景与万千人脸。 亦幻亦真,恐怖又震撼。 无数黑衣魔卫无声地出现在宝座四周,整齐单膝跪地。 “把赤羽魔鞭拿来。”黑袍人松开了江月白,朝旁边伸了手。 愤怒焦急的叫喊声从结界外传进:“别!你别对他用刑!什么事都好商量!” 黑袍人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黑红交错的魔鞭像一条粗壮的巨蟒,遍身鳞片倒刺,吐着信落进戴着黑绸手套的掌中。 “我与魔尊殿下从无交集,”江月白后退了一步,“何来仇怨。” “我看谁不顺眼,就可以和谁有仇,不需要有交集。”黑袍人将赤羽魔鞭握在手里负后,声音变冷,“把他给我绑上去。” 魔卫们霎时一涌而上,把江月白按进了黑石宝座里!魔气凝聚成的锁链同一时刻缠住了他双手手腕和双脚脚踝。 虽然捆绑的力度很不容反抗,但魔息的触感还算温和,没有伤到他。 黑袍人打了个手势。 魔卫们抱拳俯首,身形皆化作黑雾消散,空留一地鸦羽。 “鞭子上有扩音符咒,我们来试试,”黑袍人把折成几段的鞭子拿到身前,在另只手里敲了敲,“抽到第几鞭的时候,你的道侣会心疼呢。” 这个尾音几乎是愉悦的,像是饿兽终于捉住了觊觎已久的猎物,嚣张满足地露了一下獠牙。 “那就试试吧。”江月白神色平静地瞧着他,“我也很好奇。” 黑袍人沉默了一下,缓步走上前。 他在江月白面前屈膝半跪了下来,用弯折的赤羽鞭一点点抚过捆绑江月白的锁链,声音轻得几乎是叹息:“你知不知道,我真想用链子把你永远锁起来。” 江月白没看他:“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魔尊殿下,能让魔尊殿下对我恨到这种程度。” “贵人多忘事,没关系,我展示给你看。”黑袍人单手解了自己的高系颈前的衣扣,慢条斯理,一粒一粒,而后拉开了外袍—— 露出了脖颈一圈红肿的掐痕和勒痕。 他拉住江月白的手,放在自己红肿渗血的脖颈伤口上。 “师尊,你把我弄成这个样子,就丢下不要了......”穆离渊说话时喉结滚动,被迫贴着他颈前的江月白的手指也随着一起起伏,沾染了满手的血,“还来和别人谈情说爱,道侣相称,就没想过我会伤心难过吗。” 江月白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脸上,目光里却半点别的情绪也没有,仍是平静寡淡。 无言对视片刻,江月白才开了口,缓缓说:“我要是不这么做,你该对我说一辈子的慌,骗我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弟子,要我一直可怜你宠着你,对么。” “你想从我这里骗走什么。”江月白的口吻更淡漠了些,“大可以直说。” 穆离渊许久没说话,拉着江月白的手从自己颈前移开,看了片刻,低头轻吻了吻,吻干净了指缝间的血。 而后叹了口气。 “在师尊眼里,我就半分好也没有,”穆离渊抬起头,“我居心叵测,满口谎话,骗你同情,一无是处,是个恶人。” 江月白看着他银黑面具里浓密的眼睫:“你不是么。” “是啊,我是个恶人。”穆离渊点点头,单手撑着膝盖站起了身,缓缓说,“恶人心肠歹毒,睚眦必报,今夜要把师尊在我身上弄出的伤都还回去。” 穆离渊握着的赤羽魔鞭像是有所感应,顺着穆离渊的左手臂绕了几圈,探出头,喷出血色的烟雾。 “我那么多魔族下属都在外面听着,要是没有几声鞭响,他们该以为我对仙门修士心慈手软了,”穆离渊扬了下手,赤羽魔鞭瞬间伸长展开,在半空中扭曲成粗壮的巨蟒,“况且师尊的道侣也在外面听着呢,山河器其实我早就拿了,但我没有宝器的钥匙和解锁密文,我得让那个洛锦听得心疼,他才能告诉我山河器的钥匙在哪,师尊说对不对。” 一直反应平静的江月白此刻终于动了动。 捆绑他的锁链霎时收紧了。 穆离渊抓着赤羽魔鞭在面前拉了两下,像是在试这条鞭子的韧性和结实程度。 “魔鞭毒刺密布,抽在身上肯定皮开肉绽,那个声音做不了假,”他两指一抬,指间飘出一张符咒的虚影,“我会用扩音符专门将师尊的声音传出去,到时候师尊的道侣听了,肯定心都要碎了。” 江月白抬眼瞧着他的动作,眼神里含着点让人难以察觉的笑容,片刻后,说:“可以啊,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师尊要是不愿意,大可以现在就恢复真身修为直接杀了我,”穆离渊弯腰,面具镂空下透出眼里深邃专注的目光,低缓地说,“只是那样的话,‘北辰仙君’的身份可就瞒不住了,到时候可就不止什么芸玥仙子、刀圣洛锦,这一千年来所有和你有过暧|昧的旧情人都会知道,他们是被他们最崇拜的救世真仙骗了感情,到时候师尊该怎么解释应对呢?应付他们一群人,可比应付我一个人难多了。” “你在威胁我?”江月白与他对视着。 “是啊。”穆离渊靠近了些,故意把讲话的尾音拖慢,“我是在威胁师尊,光明正大的威胁。师尊将计就计配合洛锦的时候,不就是想借刀杀人,把所有和你有过旧情的人都借洛锦这把刀铲除干净,嗯?既然师尊不对我留情,我做什么要心软留情呢。” 江月白没有接话,就这样瞧着他。 须臾沉默后,江月白向后靠在了椅背,长发顺着肩颈衣衫的褶皱滑落——仿若画里不经意寥寥几笔,却勾勒出极难描绘的神韵。 “来啊,”江月白的嗓音在微哑的时候有股别样的从容冷淡,语气十分无所谓,“没说不让你报仇。” 穆离渊紧盯着江月白。 他想听的是江月白的反驳或是解释,而不是这样一句足以勾起他所有难过回忆的,“来。” 黑玉宝座散发着张扬的魔气,江月白坐在里面,竹月色的长衫流水一般落地,像是一汪轻飘飘的冷冽霜华,随时都会消失似的。 “好......明白了......”穆离渊深吸口气,站直了身子,把两手的袖子都往上挽了挽——似乎打算好好折腾这个落到手里的仇人。 赤羽魔鞭已经迫不及待,猛地腾空而出! 穆离渊抬手,摸了摸赤羽魔鞭的尾巴:“用点力,别让我失望。” 江月白还没来得及闭上眼,便猛地感到掌心一烫。 猩红炽烫的魔鞭钻进他的手掌,又蜿蜒着从另一侧爬出,只剩下鞭柄还留在掌心。 赤羽魔鞭凌空飞起,抽出一道血红的闪电,几乎把此间的空气都扭曲撕裂—— 衣衫霎时间在鞭下支离破碎,倒刺狠狠划过皮肤,带起一片血肉横飞! 魔气撕裂皮肉的厉响顺着传音符传出结界,传出几十丈外。 岸边日月山庄的修士们一下子就慌了:“魔尊在做什么?” 紧接着又传来几声恐怖的鞭响,还有混在鞭声里模模糊糊的几句“给我停下......” 洛锦听得脸色煞白,直接抽出了长刀,飞身踏水朝着湖心圣灵台而去。 结界周围的魔卫霎时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洛锦举刀指向黑云密布的结界,有些语无伦次:“魔尊大人!有话好说!你先放了他......什么都好说!” “这才不到十鞭,师尊的道侣都急成这样了,嗯?”穆离渊微微喘着气,压低了声音,“再来,还远不够。” 江月白喉结滚动,嗓音干涩:“......你这个疯子。” 洛锦听到随风的声音更加焦急:“你到底要什么?我给......我都给还不行吗!” “听好了,”穆离渊用传音把话说给结界外的洛锦听,“我要,山河器钥匙的位置。” “什么......”洛锦一怔。 对方刚才还一本正经说不为山河器,现如今引他一步步入套,要的竟是山河器钥匙?! 深入陷阱,再想抽身也来不及了。 “你刚才不是说你不在乎......”洛锦咬着牙,“不在乎山河器吗?怎么出尔反尔!” “兵,不,厌,诈,啊,”穆离渊一字一顿传音给结界外的人,目光却专注地盯着江月白,“对吧,刀圣大人。” 紧接着结界内又响起几声恐怖的鞭响和破碎的呼吸。 洛锦大口喘着气,心如刀绞,头痛欲裂。 “继续啊,”穆离渊换回了双人之间的密语,笑着舔了唇边的血,半跪下来,痴迷地看着江月白皱眉的表情,“让我看看打到什么程度,师尊看我的眼神里才会有心疼。” 锁链上的傀儡咒生效,江月白的手臂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被奔腾而出的赤羽魔鞭带得扬手,又狠狠给了身前人一鞭子! 穆离渊扯开衣领的前颈全是血痕,被抽得偏过脸,他低头吻了一下江月白拿鞭子的手,抬起沾血的眼睫看着江月白:“再来......” 赤羽魔鞭似乎很兴奋,努力要把主人交代的任务完成,带着江月白的手疯狂用力,几十鞭下去,穆离渊已经满身是血。 “够了......”江月白的脸上也溅满了血,嘶哑道,“停下......” 结界外早已乱作一团。 仙门众人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状况,更从未见过刀圣洛锦失态。 日月山庄的修士都追了上来,看到结界外森严驻守的魔卫,听到结界里时不时传出的恐怖鞭响,都不知所措:“这......刀圣大人......您的道侣,会不会扛不住......” “废话!”洛锦通红着眼睛回头,“滚!一群蠢货!都给我滚!”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08节 日月山庄的修士们连忙后退,不敢再靠近。 “山河器的钥匙......”洛锦目眦欲裂,豆大的汗珠往下滚,内心挣扎片刻,冲结界道,“山河器的钥匙......在沧澜旧址的万灵殿地下密室!魔尊大可以现在就派手下去取!” 他权衡利弊,认为告诉钥匙位置并不算失了全部——万灵殿有飞升前辈晚衣仙子留下的仙气护佑,魔尊就算修为再高超,想要破坏掉飞升前辈的保护结界绝非易事。 况且有了钥匙也打不开山河器,还需要密文才行。 密文连接了他的生死命契,是最后一道、最坚固难摧的锁——就算是能上天入地的神仙下凡也拿他没法。 他花费足足上百年,才残忍地把自己的身体修炼得与山河器融为一体,他的肉|体本身就相当于密文,他的生死就是山河器的生死,他活着,不会告诉任何人密文真相,他死了,再没人能打开。 “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洛锦满脸是汗,“还望魔尊信守承诺,放了他!” 然而结界内恐怖的刑罚声还在继续。 洛锦怒不可遏,直接挥刀砍向阻拦的魔修们,远处的日月山庄修士见状也都列队组阵,整个日月湖顿时杀气四溢。 喧嚣鼎沸,穿过结界,只剩下了模糊的背景音。 几十鞭之后,江月白右手累得发酸,赤羽魔鞭也没力气了,瘫软在江月白膝上。 “玩够了吧......”江月白哑声叹气。 穆离渊倾身给了江月白一个满是血味的吻。 “师尊折磨了我这么久......”他的嗓音里带着忍痛的微颤,“接下来是不是该我了。” 柔软的魔息包裹住了江月白手臂,又滑到他的腰,缠绕了一圈。 “魔尊好有闲情逸致。”江月白侧脸避开穆离渊的吻,看着结界外混乱的交战,冷声道,“外面正仙魔大战呢,发|情也分个场合吧。” “这个场合不是很好吗,这么多人围观,多有意思,”穆离渊吻不到唇便吻他的侧脸,贴着耳根,“他们最好打得再激烈些,把结界砸破了闯进来,亲眼看看我在对你做什么......” 魔息缠绕了江月白全身,飘绕的黑雾像探出的小触手,开始解江月白的衣带。 结界被凶狠的灵力刀光撞击得凹凸摇晃!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裂。 江月白口吻极度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但说出的句子却不是小事:“你要是敢在这里发疯,我会让你死无全尸。” “只要师尊狠得下心,尽管来,我不怕死。”穆离渊挑衅地抿了抿唇,双唇变得湿润。 江月白还要说什么,穆离渊已经扶着他的膝盖跪了下去。 第86章 景依旧 “嘴流血了,能更好服侍师尊了。” 第三次要比前两次好得多。 更何况穆离渊挨了几十鞭子, 满嘴都是湿滑黏腻的鲜血。 江月白要疯了。 结界是单向透明的,近在咫尺的打斗与远处层层叠叠拥挤的人群面孔都看得清清楚楚——每一张脸,每一个焦急的面孔, 每一双看向此处的眼睛...... 都清晰无比。 结界屏障被撞出了裂缝,时不时有闪烁的剑光和灵气穿透了结界钻进来。 江月白自认有泰山崩于眼前仍面不改色的本事, 但这回他真真实实感到有些慌乱。 这种场景被看到, 他该如何应对?之后又该如何与那些看到的人相对? 心底有怒气,可身体的反应把这股怒气变得扭曲纠结, 甚至发酵出一种诡异的刺激感,让他忍不住发抖。 江月白简直想把身前这个发了疯的畜生一脚踢出去, 狠狠揍一顿, 之后再大卸八块! 等气消了再拼起来。 不知道哪一刻就会彻底分崩离析的结界前后晃动着,穆离渊方才只敷衍地给结界外套了一层魔障, 带来的几个魔修也都修为不高, 江月白现在觉得他根本是故意的。 “你给我等着......”江月白压低了声音, 努力抑制着嗓音里的颤, “你要是敢让结界破了, 我......” 穆离渊忽然用力, 吸气往更深处咽。 像是报复。 江月白的话音戛然而止,紧咬住牙, 但破碎的气息还是溢出来, 被扩音符放大了数倍, 带着回音在空旷的圣灵台上旋转,极为旖旎暧|昧。 喘气声落在殿外修士们耳中, 完全是另一种意味——所有人都以为刀圣的道侣正在饱受酷刑折磨而发出断续喘气声。 洛锦大开杀戒, 连斩了四五名魔修, 鹤鸣刀狠狠劈在结界缝隙! 修士们共组破障阵, 灵浪轰击而入,掀起的狂风吹得穆离渊与江月白衣发翻飞。 极度的紧张让江月白出了满身的汗,腿不受控制地发抖,却被穆离渊握住膝盖向两侧推得更开。 成股滑落的湿汗顺着脸侧汇聚到下颌尖,一滴滴砸在早已湿透的衣衫上,在身前汇集了一滩水。 结界外层的屏障已经彻底破了,只剩下里侧薄薄一层,被一下接一下的凶猛灵气冲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轰鸣。 穆离渊拇指按了按自己嘴角,低头看了眼,喘着气笑道:“师尊太厉害了,都把我弄流血了。” 江月白不想搭理这个疯子,闭着眼不回话。 “怎么样,师尊喜欢这样吗,”穆离渊起身,带着满嘴血味和不可言说的味道来吻他,“这么多人在外面,师尊是不是比以前更......” 江月白没睁眼,只说了三个字:“别碰我。” 穆离渊怔了一下,而后俯身轻吻了江月白脸边的汗,气息有些断续,像是沙哑的不易察觉的哽咽:“师尊还是对我一点感觉没有吗......” 大概是主人太专注想着别的事,缠绕江月白手脚的魔息淡了不少。 江月白平静地睁开眼,穆离渊见江月白睁眼,刚想再说什么,江月白右腿挣脱束缚猛地给了他一脚,跟着站起身又是利落一掌,把人直接向后掀翻在地! 这一掌没留任何余地,穆离渊几乎是喷出了一口血。 江月白上前用膝盖狠狠抵着胸口把他压在地上,不让他再有半点反抗的能力。 洛锦听到结界内的撞击和闷哼,连忙问:“随风!你没事吧?” “没事,他还好着呢......”穆离渊满脸是血地仰躺着,双眼隐隐弥漫着哭过般的红丝,传音里的语调却含着笑,嘴角随着说话的动作缓缓流出了一道湿痕,“他被我伺候得很舒服......” 众修士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魔尊应当是在阴阳怪气,把刑罚说成是“伺候”。 只有洛锦神色极度阴郁。 江月白抓住穆离渊的头发把他提到面前,用密语道:“再乱说话就割了你舌头。” “师尊舍得吗。”穆离渊拇指逆着嘴角液体流下的痕迹缓缓往上推,把它们重新送进了嘴里,一点点舔干净咽下去,“想惩罚我......还不如拔了我满口牙齿,这样下次我就能伺候得更好。” “等着,”江月白把他拉近,在耳边道,“回去就满足你。” 说完猛地松了手。 穆离渊躺回地上喘了口气,似乎想象了一下那幅场景,笑了下。 “别傻笑了,”江月白站起身,背对着他系腰带,“衣服整好,脸擦了。” 凶狠的暗红刀光划过! 四面结界在同一时间彻底爆炸碎开! 结界内霎时间被外界涌进的灵光填满,照亮漫天纷纷扬扬的碎屑。 洛锦第一眼看到的是衣衫散乱的江月白。 然后是正用手背蹭嘴角,一副食髓知味模样的魔尊。 “你......”洛锦气得直哆嗦,长刀差点拿不稳,“你都对他做什么了?” “享用美人啊。”穆离渊换回了阴冷的语调,面具的阴影将唇角的弧度衬得诡异,浑身的血迹都已经不见,只剩下嘴边的一抹鲜红,“味道不错,我很喜欢。” 洛锦只觉得此夜是噩梦般的一晚。 当了这么多年万人敬仰的仙门尊首,他还从未接二连三受这么多羞辱,二话不说挥刀便斩! 黑袍身影消散,洛锦的刀重重落地,砸得圣灵玉台左歪右斜。 黑雾重新聚拢在洛锦另一侧,穆离渊嗓音幽幽传来:“看准了再落刀啊,当心刀刃劈坏了。” 洛锦用力从裂缝中拔|出长刀,回身又是凶猛一斩! 穆离渊的身形拦腰断做两截,轻飘飘散开,又在远处重新聚拢。 “不陪刀圣玩了。”穆离渊笑了笑,“今夜已经玩够了。” “这里不是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洛锦扬手,赤红的披风飘带翻起,“给我围绞杀阵!” 日月湖千浪齐涌,霎时烧成了一片火海! 炽火如雨落,洛锦搂过了江月白罩在怀里,低声道:“我送你出去。” “不必,我又不是真的半点功法不会。”江月白抬手,藤蔓树枝顺着手指生长出一柄桃花剑,“魔尊现世,这么好的机会,我练练手。” “二打一,你们好欺负人啊。”穆离渊盯着洛锦放在江月白腰侧的手。 下一刻,毒蛇般的赤羽魔鞭猛然窜出—— 一口咬上了那只手! 洛锦手腕吃痛,松开了江月白。 江月白侧身挽剑,旋转的剑风震开了赤羽鞭。 穆离渊的眼神自下而上,沿着江月白的身体线条将他看了一遍——这样的眼神很暧|昧,也很挑衅。 “缥缈阁主,果然名不虚传,”穆离渊一字一顿地咬着奇怪的重音,“好漂亮的剑花,难得一见啊,就那么担心你的道侣受伤吗。” 江月白的下一剑出得毫不犹豫,直取咽喉! 穆离渊侧身避了一下,但剑风太过锋利,还是划开了他肩侧的衣服,留下了一道血痕。 围绕圣灵台组起的千人围杀阵越缩越近,各色的灵线缠绕交错,连织成铺天盖地的灵网。 穆离渊翻掌向身旁一推!魔雾翻滚而出,在半空化出无数獠牙血口的恶兽虚影,朝着人群奔去—— 严密的阵形顿时爆开了缺口! 但旋转的剑风立时便斩碎了那些凶兽虚影。 桃花剑,剑风招招带起碎花。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09节 翻飞的花瓣粘上了刀圣赤红的烈火,漫天的花朵燃烧着坠落。 江月白用的剑法是缥缈阁的《缥缈风吟》,剑气如山雾,剑鸣似风荡峡谷,在这片混乱的交战里绘出了一副世外桃源般的山水图。 不少剑修都被这强大的剑气灵场吸引了目光,即便他们深知大敌当前应当共同对付魔尊,可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刀圣的新道侣身上瞟——这样的剑招,看一眼赚一眼。 穆离渊以掌为刃接了江月白十几剑,一退再退。 “师尊,出剑太狠了。”他密语说给江月白,口吻里带着笑,“我罪不至死吧,难道是我刚刚含得不够好吗。” 江月白一剑刺向他心口! 穆离渊右手一把握住了剑身,手掌霎时被锋利的剑刃划出迸溅四射的鲜血。 “分神去沧澜山。”江月白密语。 穆离渊握着剑身将这把剑拉近了些,那些剑气灵场中飘绕的桃花水雾也一起旋转而近,包裹了两人。 “早就到了,”穆离渊含情脉脉地说,“在紫藤树下的秋千上等着师尊来。” ...... 荒无人烟的沧澜雪山在下雪。 山道台阶坚冰层层,又覆着厚重的积雪。 江月白一步步走上陡峭的石阶,停在山门广场。 宫殿楼阁残存着昔年旧形状,被涂上了风雪残败的颜色,到处是死寂的白茫茫一片。 只有一棵千年紫藤微微摇晃着,散落着碎花,是这幅旧画里唯一的活物。 穆离渊坐在紫藤树下的秋千上,一条腿百无聊赖地蹬着地面,另一条腿被他抱在怀里,下巴抵着膝盖抱成一团随着紫藤秋千摇晃,像在发呆。 “山河器的钥匙拿到了?”江月白走近。 穆离渊转头,看着江月白不说话。 “问你话呢,”江月白冷冷道,“发什么呆。” “没有......”穆离渊抬起头,摇了摇头,“我破不开万灵殿的结界,只好在这儿等师尊。” 江月白脱口而出:“你是废物么?” 穆离渊忽然笑了:“师尊想不想玩秋千?” 江月白:“......” “不想。”江月白说,“洛锦肯定已经派人往这里来了,你要是真想拿到钥匙,就别浪费时间。” “我们隐藏了修为,他又不知道我们可以分神离体,不会那么快的,”穆离渊从秋千上下来,“师尊坐上去试试,我推你,很好玩的,我小时候......” 江月白转身便走。 穆离渊站在雪地里望着江月白走远的背影,神色有些失落。 他垂下眼睫自嘲般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发现江月白又走了回来。 “我只玩一次。”江月白面无表情说,“你给我快点。” 明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穆离渊脸上却几乎有种“破涕为笑”的惊喜。 “好......太好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师尊对我太好了......” 风吹花碎,和雪混旋飞舞。 穆离渊绕到秋千后,小心翼翼轻推了一下,似乎怕这样美好的梦被自己碰破了。 紫藤花碎片随着秋千晃荡而飘下,沿着江月白的长发缓缓滑落,被风吹起在半空中旋转了几圈,最终不舍离去般停在江月白肩膀——和穆离渊迷恋的目光重合。 风雪的味道是凛冽的温柔,皎月的颜色是求而不得。 他的心上人是这世间最极致浪漫的风花雪月。 秋千再次荡回穆离渊身前时,他一把搂住了江月白,从后方紧紧抱着。 漫天雪花坠落,在皮肤上留下点点冰凉,但江月白感到颈后的冰凉不是雪——那些流淌着的冰凉其实很炽热,透过肌肤渗进骨子里。 “师尊......”穆离渊微微哽咽着说,“我好爱你啊......” 沧澜雪山还在下雪,紫藤花依然落在江月白的长发里,而他怀里抱着的人是真的。 难过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命运坎坷,这一刻却觉得自己明明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人——江月白这样美好的人,能看一看就已经很奢侈了,更何况他还能触碰到,还奢求别的什么呢。 他吻着江月白颈后耳侧,咸涩的泪流得到处都是,最后埋在江月白肩膀深深吸气。 江月白感到肩膀上像趴了一只呼吸灼热的动物,又沉又痒,最要命的是弄得他满脖子湿乎乎的。 “你没手帕么,拿我擦眼泪。”江月白没有语气,“玩好了就走。” “师尊,我想在这......”穆离渊低声说。 “不行。”江月白根本不用转头看他眼睛就知道他眼神里是什么脏东西。 穆离渊双手在江月白身前交叠着,把人收紧在怀里:“刚刚我挨了那么多鞭子,嘴角也磨破了,还被师尊划伤了好多剑,师尊不能可怜可怜我吗。” “那些是你自找的。”江月白说。 “师尊,求求你了......”穆离渊蹭着他侧脸,“我忍得好难受,师尊让我做一次,就一次,怎么样做师尊说。” “怎么做我说,”江月白道,“那我就把你绑了吊在这里。” 话音还没落,江月白便握住他的右手猛地翻腕,把他整条手臂扭了一圈——穆离渊吃痛,整个人随着江月白拖拽他手臂的动作狠狠摔跪在江月白身前! “一,丝,不,挂。”江月白倾身垂眸,缓缓说,“让赶来的修士都好好欣赏一下威风凛凛的魔尊大人是怎么发|情求着我可怜的。” “别......”穆离渊右手被绞成可怖的形状,疼得他直抽气,眼睫颤抖着,“师尊别用力了......我、我疼......” 江月白松了他的手臂。 穆离渊一直背在身后的另只手突然举到身前,手里握着一束紫藤花聚成的花团,花团中心是一点闪烁的金光。 ——山河器的钥匙。 江月白停顿一瞬,开口道:“你......” “幼不幼稚。”穆离渊很熟练地接过了话,笑着跪近了些,缓缓说,“师尊肯定收到过数不清的爱慕者送给你的花,不缺我这一束,但我只送过花给师尊一个人。” 雪越下越大,把黑发涂了一层薄薄的白。 穆离渊很慢地说:“师尊还记不记得,我给小圆做的诗册里有一句‘愿我如星君如月’,那句诗是我第一次写情诗给师尊,挤在成百上千的人堆里,大家都抢着一根笔,要给他们喜欢的江师兄写情话,他们写在红色的纸上,我用黑色的墨写在黑色的发带上,很可笑,因为不敢让师尊看见......” 穆离渊像是把那些往事又细细回味了一遍,眼底浮出了些若有若无的雾气,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配不上师尊,师尊是天上的月亮,簇拥月亮的星星很多,我不会和他们争,也不要求师尊心里只有我,我只做星星中的一个,能看着你就好了。” 江月白沉默了许久,伸手接过了这束花。 穆离渊起身想来吻他,却见江月白将钥匙挑了出来,干脆利落地扔了花站起身。 “师尊......”穆离渊表情僵硬。 “你那点花花心思,”江月白懒得看他,将钥匙收进储物囊,语调冷淡,“我现在没时间陪你做,除非你承认自己是个一会儿功夫就能完事的废物。”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焰火燃 “要我再给你一耳光吗。” 雪越下越大。 穆离渊踩着埋到小腿的积雪追着江月白的步子, 在江月白掐合神诀的前一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江月白步子没停,穆离渊被带得往前踉跄了一下。 “师尊......”他下巴放在江月白肩颈, “你先别走......” 寒冷的风雪里,江月白的耳根肩颈却全是汗。 “他们不会来得那么迅速, ”穆离渊很快地说, “万灵殿我已经恢复了原样,钥匙也复刻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假钥匙放回了原位, 那些人就算真到了,一时半刻也不会发现什么异样的......” “你有完没完。”江月白转过身, 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冷冽, “我说了我没心情陪你玩。” 穆离渊被这样的一眼看得一怔。 愣了一下,才小声说:“我什么都不玩......沧澜山的雪景很好看, 我想带师尊去雪月峰看看, 那里有以前我给师尊做的......” “山河器呢?”江月白冷冷道, “一起给我。” 沧澜雪山的大雪淹没了所有。 冷风萧瑟, 雪花飞旋着, 像漫天褪色的花瓣。 穆离渊这次停了好一会儿, 才略低缓地说:“山河器在我这里,山河器的钥匙放在师尊那里, 这样保存不是很稳妥吗。” “你又想要挟我什么东西才肯交出来?”江月白每句话都说得冷硬。 雪色落了满头, 穆离渊的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师尊......” “仙魔殊途, 我不敢当魔尊大人的师尊。”江月白打断他,“你筹划什么阴谋我没兴趣, 但你万不该用师徒这个身份编造谎言, 我收过很多弟子, 有的出类拔萃有的资质平庸, 但个个都品行正直,绝无一个妖魔之辈。你一口一个师尊,难道要我承认我曾经与妖魔为伍吗。” 穆离渊许久没说话。 “好......我改,我以后不这么叫了,”沉默很久后,穆离渊深吸口气,缓缓说,“从前也是我骗着师尊收我为徒,北辰仙君清风明月,从来和妖魔无染,放心,我不会弄脏北辰仙君这个名字的,以前不会与这个名字同写一页纸,以后也不会与这个名字共流传一个故事,我保证,千百年之后,世人提起北辰仙君,还是奉为天上明月,不会和肮脏的魔族有半点沾染......” “我不管你要山河器做什么,但这件东西最后必须归于我手,”江月白似乎没耐心听他起誓,直截了当说,“你现在可以霸占山河器,但将来到了我要用这件东西的时候,我绝不会对你手软。” 江月白说完就转身要走。 “师尊......”穆离渊还是叫了这个称呼,哑声说,“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和师尊撒了很多谎,但小圆那个孩子......是无辜的,师尊觉得他是假孩子也好、是我拿来骗你的工具也好,但他不是魔族,他干干净净,就算师尊不认他、不喜欢他,也不要把他当做妖魔,他很喜欢很崇拜师尊,以后师尊不要对他......” 穆离渊的话音断了一下。江月白做再多伤他心的事他都能受得住,但提到小圆的时候难免哽咽。 小圆是他唯一能感到那段美好如幻想的岁月的确存在过的证明。 “小孩子当然是无辜的,”江月白道,“我不会让洛锦伤害他,等我找到他,一定全须全尾还给你。” 穆离渊明白江月白说的只是“洛锦对小圆有敌意”这件事,也没有再解释什么,只说:“师尊喜欢他吗。” 江月白停顿一下:“小圆是个好孩子。” “如果他将来想要跟着师尊,师尊别嫌弃他,”穆离渊本来想把这些交代留到最后,但现在他不确定江月白还有没有耐心等他说那么多,“不用对他多好,别不要他就好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10节 “好了......”江月白额角的汗越来越多,似乎到了忍耐的极限,“你想要什么东西,不是几句酸话或是一个孩子就能让对手心软的。想争夺较量,换个手段,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师尊......”穆离渊看着江月白,许久,才喃喃地说,“别离我那么远......我都看不到你了。” 主身所在的日月湖早已陷在烈火焚天中,杀得不可开交。 嘈杂混乱里,他找不到江月白的身影。 洛锦的红袍与炽火一个颜色,淹没了其他颜色。 江月白的剑气被赤红刀影染成了淡粉的风,每次在魔影包裹来时,轻飘飘的剑气总会快过洛锦的长刀,将那些魔影吹散。 洛锦站在杀意最浓烈的最中心,江月白站得很远,剑气仿若桃花轻风围绕,远远而来,若有若无乍现,偶尔替洛锦挡过几个杀招。 江月白又分了一道神魂离体。 阴冷的地牢充满了血腥味,往深处走却能听到低哼的小调。 词是随意唱的,调子是轻快的。 “看来牢房住得很合心意,”江月白停下步子,隔着牢门看着牢中人,“还有心情哼曲。” 萧玉洺披头散发坐在地上,慢悠悠地说:“是还行,清净凉快没人打扰,这几天我悟透了很多从前想不通的道法。” “起来。”江月白话语简短,“告诉我小圆在哪。” “怎么了北辰仙君,”萧玉洺转头看向外面,“终于想起我这么个人了,这几天把洛锦哄开心了,现在又要去哄你那个小情人了是吧?” 江月白:“我没空和你废话。” “我也没空和你废话,”萧玉洺仿佛被激怒了,猛地站起身,“江月白,你想做什么从来不过问别人的想法,真以为每个人都能和你心有灵犀猜到你的计划?还是每个人都足够强大到能在你不顾旁人死活的计划里活下来?”萧玉洺走向牢门,“你进来,我告诉你小圆在哪。” “我进不去,修为不够。”江月白说。 “好,”萧玉洺笑出了声,“好好好,又在给别人演戏?你这回想要什么?要山河器?要洛锦的凤凰血?拿到一切之后过河拆桥要我们这些纠缠你的讨厌鬼全都死?一箭双雕都不够你玩的,想一举几得啊,仙君大人。” “你冷静一点。”江月白顿了下,道,“山河器是福缘充沛的空间宝器,你不能用它炼破劫剑,天劫降临,我要给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一个保命的退路。” “我知道啊,我早就知道你看不上我为你做的一切,洛锦不是说了,他能给你更多,”萧玉洺话语里是明目张胆的调侃和挖苦,“怎么样,你和他睡了之后,他有没有告诉你山河器的钥匙和密文。” 江月白眼神寒冷地与他对视着,片刻后,开口的语气还是平静:“没有。” “那就加把劲啊,”萧玉洺怪里怪气说,“把人家哄开心了,可比在我这儿浪费时间有价值多了。” 江月白没计较他的胡话,道:“你先告诉我小圆在什么地方,我怕......” “怕我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洛锦杀了,小圆就彻底下落不明了。”萧玉洺接过话,“还是怕我对你生恨,报复在小圆身上?江月白,我是配合你演戏才落到这种境地,我在你眼里还是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你别这样,”江月白伸手握住了萧玉洺抓着牢门栏杆的手,按了按,像一个潦草的安抚,“洛锦他从前被族人背叛,行事多疑残暴,他现在不会轻易告诉我密文。地牢虽苦寒,但这是你最能接近日月湖的地方,山河器绝不能成为谁的私有物件,等时机成熟,我会救你出去,到时候你去......” 江月白忽然皱了下眉,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低头喘了口气。 “我知道你只想做旁观者,装作一个普通人躲在人群里,推着所有人一步步走到你想要的局面让他们自己救自己,为了什么?为了你自己能不再受逆天而为的惩罚?”萧玉洺冷笑,“你想得好啊,可你逃不掉的,只要你碰了能庇佑苍生不受天劫伤害的山河器!只要你向洛锦提过破劫的要求!你就没法回头了,这债总要算到你头上一笔!江月白,我知道你不是冷血的人,天劫的破解之法你其实早就研究过很多年了,对不对?你怕什么呢?畏手畏脚不敢干预人间事!就算掀了这天又有何妨?你一个真仙还惧怕天道的惩罚?荒唐!活了千百年还贪生怕死吗?大不了和这世间一起同归于尽!” 阴森的地牢回荡着最后一句的尾音。 江月白全程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说,握着萧玉洺手腕的手微微颤抖着,渗出了汗。 萧玉洺这才发觉了江月白的异样,低下头,反握住了他的手:“你......你怎么了。” 江月白抿着唇,没说话。 萧玉洺盯了他片刻,忽然勾起嘴角,哼笑:“分神离体,北辰仙君很会玩啊,主身在哪呢,陪哪个情人呢。” 江月白好一会儿没动作。 日月湖上凶光冲天。 闻讯赶来的修士们加入了围杀阵,数万人同组的杀阵困住了魔尊一人。 洛锦趁着喘息间隙一把揽住江月白,飞身而起,掠过重重叠叠的人海,落在湖面停着的画舫。 船身被烈火烧断了一半,逆着红光的人脸极度凶残阴郁。 “随风,你出剑是要杀魔尊,还是要帮他挡杀阵?”洛锦倾身按着江月白的肩膀,把他压在断裂的船板,“你们在结界里待了整整半个时辰,该做的都做了吧?怎么,他是尺寸凶猛还是技术高超,让你这么快就芳心暗许?要你这么护着他?” 江月白感到洛锦这回动了真格,强烈的灵流顺着皮肤接触的地方漫开,把他压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他只是故意那样说,刺激你罢了......”烈火烧到了这半侧船,江月白的靴子都已经着了火,小腿一片滚热,“他什么都没做......” 洛锦完全不在意火烧,左手仍然死死按着江月白,右手动作粗鲁地撕了他的衣衫! 江月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洛锦狰狞的笑在火里晃动着,“我不放心啊,我检查检查我的人被欺负成什么样了!你这么一副厌恶的表情,是觉得我连看一眼你都不配吗?” “你别这样......”江月白喘着气。 被火燎着的衣衫一撕就烂,洛锦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眸底映出了大光|裸肌肤的颜色。 阴森地牢里滴落了一滴脏水,砸在江月白的手背。 “你别这样......”江月白滚着喉结,“该解释的,我往后都会解释清楚......” “那你不如,现在跟我解释解释,”萧玉洺两只手一起握住江月白圈着牢门栏杆的手,防止他离开似的,“你为什么流这样多的汗。” 江月白抬起头,一滴汗水从发丝间滚了下来,顺着侧脸流:“小圆在哪里,说完我就走了......” “为什么要走,”萧玉洺紧紧握着他的手,额头抵着牢门栏杆,闻着江月白身上的淡淡汗水气味,忽然换了个称呼,“师兄,你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江月白:“什么话。” 萧玉洺的视线跟随着江月白脸侧的汗,一起缓慢地滑到颈线,最后结束在衣衫下看不见的地方。 再抬起眼时,看到了江月白沾湿了的眼睫和碎发。 这张出尘绝世的脸,不适合沾水,不论是泪水,血水,还是汗水。 就像冷峻的寒冰不应该化开,融化成荡漾着颜色的春水。 这太恍惚梦幻了,勾引人心的美,很不像江月白。 又无比像江月白。 “那年我把你从醉仙窟搀出来,抱你去湖水里洗澡疗伤,你浑身也是这样的汗,全都湿透了,”萧玉洺第一次用这样缓慢、这样认真的语气说话,“但我其实根本没有给你洗身上的情毒和酒毒,也没有给你疗伤。” “嗯......别提旧事了......”江月白含混应着,但似乎又被什么干扰了思绪,一时没有再说别的。 “我就只是在水里抱着你,像小时候抱着你睡觉一样,”萧玉洺看着江月白汗水密布的脸,目光却是飘忽的,“但我那时候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呢,”江月白打断了他,“你想说什么。” 萧玉洺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江月白的眼睛:“所以你当时给了我一耳光。” 江月白没说话。 “很疼的一巴掌,”萧玉洺说,“半张脸都在渗血。” “我记不得了。”江月白有些心烦意乱,深吸口气想要抽回手,“太久的旧事了。” “你那时候意识不清,昏昏沉沉的,”萧玉洺继续缓慢地说着,“但你还是能感觉到别人身体的异样。你现在呢,有没有给那个人一耳光。” 江月白呼吸越来越粗沉,无意识脱口而出:“哪个......” 萧玉洺的瞳孔骤然缩紧了,猛地拽过江月白! 江月白毫无防备,额头撞在了牢门的栏杆上,几乎与萧玉洺的脸撞在一起。 “哪个,”萧玉洺背光的笑颜在披头散发下像疯了的厉鬼,“好一个‘哪个’,北辰仙君真是心怀大爱,一次能陪这么多人呢,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百忙之余还能分一寸神体给我......” “现在是洛锦最没空防备你的时候,等他解决完了日月湖上的麻烦,马上就会继续控制你的灵脉,到时候你想告诉我小圆在哪都说不出口!”江月白掌心下的栏杆被汗水浸成了湿黏的,手却因为被对方握着而无法挣脱,“你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个样子。” 萧玉洺仍然一点不急的模样:“我什么样子?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别闹了,现在是胡搅蛮缠的时候吗,”江月白耐心耗尽,口吻里带了点训斥的意味,“你懂点事。” “我很懂事啊。”萧玉洺紧紧攥着江月白的手,隔着一道栏杆与他额头相抵,“那年你教训完了我,我就再没有碰过你了,没有再拉过你的手,没有再用过你的东西,没有再主动找你说过话,后来我离开青崖山很多年,没有给你写过一封信。” 江月白似乎在听,也似乎没有,微微垂眼沉默着,神思仿佛已经根本不在此处。 “你也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 “没有打听过我还活着吗。” 萧玉洺全然不在意对方有没有听,自言自语般一句句说着。 “后来我遇上了麻烦,濒死的时候你才出现,来救我。”萧玉洺语速极慢,“可你也不问我一句,不问我那么多年过得怎么样,只说让我别再给你找麻烦。后来一别又是许多年,我又遇上险情的时候,你又会出现。其实我完全不用次次放任自己深涉险境,但‘找麻烦’是我唯一能见你的理由。” “再后来我成了青崖山的掌门,终于甩掉了半大不大时候的那点别扭,能用说说笑笑的态度同你讲上几句话了,但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小时候那样的说笑了。从你给我那一耳光开始,我人生最美好的年岁就结束了。” 萧玉洺停住了话音。 地牢里极其安静,只有回荡放大的呼吸声。 许久,江月白才抬起头,眸底全是被汗浸出的红丝。 他嗓音极度沙哑:“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要我再给你一耳光么。”江月白语调是冷的。 萧玉洺穿过栏杆的手停在了半空,距离江月白流着汗的侧脸只有半寸。 他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动作,对视着江月白寒冷如刀的眼神,手指颤抖了一下,似乎从不切实际的梦里回过了神。 停顿片刻后,萧玉洺的手缓缓向下,展开了手掌。 掌心是一张卷起的字条。 “隐遁屏障的秘令。”萧玉洺说,“洛锦想杀小圆,我用连接内丹的灵力为小圆筑了贴身的隐遁屏障,除了我的秘诀,谁也不会发现他。” 漫天火雨坠落,砸在皮肤上瞬间起了火。 江月白敞着衣衫躺在烈火燃烧的船板,浸水的眸底映着空中烧红的星星。 “你知道吗,只要你答应做我的道侣,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洛锦抓着江月白的肩膀,“哪怕你现在说,你想知道山河器的密文!我都可以告诉你!” 江月白的身体被他抓得摇晃,可语调还是平静的:“我不是早就答应了,你还要我答应什么。” “你在骗我......”洛锦烧红的眼里流出了血色的液体,燃烧的眸底倒映着江月白极度平静的面容,“你在骗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嗯,你看出来了。”江月白的衣衫着了火,可再大的火势也烧不红这张淡漠寡欲的脸,缓缓说,“所以呢,你想把我怎样。” “与我合籍双修。” “我的命契连着山河器,我们心魂神念合一,山河器就是我们的共有物,”洛锦用力抓着江月白,极为认真,一字一顿地说着,“谁也别想分开我和它,谁也不能分开我和你。” 既然随风想要的是山河器,那就用山河器做锁链,把他永远、彻底地锁在自己身边。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11节 让这个不听话的人,再也逃不走、离不开。 火星纷乱坠落,砸在长发里燃起青烟。 江月白闭上眼,隐藏起了眸里难以压制的杀气,胸口微微起伏着,在这片火海里艰难地呼吸。 “在这里?”江月白再睁开眼时,眸色里甚至含着一抹淡笑,“你要在这个烧坏的破船上和我双修?洛锦,做你的道侣,实在是很难堪。” 洛锦不由地松了一下手。 他承认,这个骗得他神魂颠倒的人确实很有手段,只用一个轻蔑的笑就能让他怔然失神。 他知道应该用蛮横龌|龊的手段控制住这个人,可每一次看到这样冷冽又温柔的眼神就会心软——也许随风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不至于联合别人来欺骗谋害自己。 “我也不想在这里,我也想在红烛摇曳的婚床上,可你不给我那个机会,”洛锦咬着牙说,“我现在放过你,等着我的又是欺骗算计,等你骗走了我的全部,下一次相见,又是几百年。” “那就来吧。”江月白轻叹口气,尾音里仍带着无奈又嘲讽的浅淡笑意。 他摸到自己身前,扯开了早就烧化了的白衫,“你最好快一点,不然等湖上的仙魔大战打完了,所有人都要来找你这个仙门尊主,我没有在大庭广众下表演的爱好。”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想看小渊吃醋发疯(阴暗)(摩挲下巴欣赏) 第88章 旖旎梦 “师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洛锦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一场离奇诡谲的大梦。 前半夜是噩梦, 后半夜是美梦。 他伸手拨开江月白额角脸侧的乱发,缓缓向后捋,露出了额头眉峰——这样俊逸精致的线条, 哪怕是最顶级的丹青大师也绘制不出半分神韵。 洛锦忍不住倾身吻了江月白的额头。 冰凉如瓷玉,又蒙着一层细微柔软的汗。 火星焚烧干净了衣衫, 开始燃烧皮肉侵蚀骨骼。 剧痛给这场幻梦加了一把刻骨铭心的大火, 把三百多年的仇恨全烧成了华丽的灰烬。 只剩下极致的痴恋。 痴缠的吻在爆炸声中如幻影破碎—— 红光冲天的天色忽然一暗,一阵强烈的压顶急风从天而降, 船身猛地断裂! 周围的湖水炸开数丈高的巨浪! 万人围困阵被撞破了巨大的缺口,人体残肢随着冲来的急风横飞, 几道鲜血喷溅了两人满脸! 穆离渊掐着洛锦的脖子, 手背青筋暴起。 “谁允许你.....”明明只有几个字,穆离渊却说得极为艰难, 嗓音嘶哑带颤, “......碰他的!” 洛锦有一瞬间的怔然。 他吻自己的道侣, 关旁人什么事? 魔雾凝聚而成的漆黑利爪已经深深陷进了洛锦的皮肉, 穆离渊猛地扬起手, 五指包裹萦绕着可怖的魔焰—— 可停顿一下, 只砸在了洛锦身侧的船板。 船身登时四分五裂! 烧成岩浆的滚烫湖水瞬间淹没了洛锦。 “住手......” 江月白站起身的时候,火星与汗水一起坠落, 凌乱的衣衫松垮缠绕着, 顺着那些紧绷拉长的身体线条, 比身后火光冲天里的彩色浮雕还要失真。 极度愤怒与难过的时候,穆离渊根本说不出话, 动一下眼睫都会震出酸涩的水滴。 他掐着洛锦脖子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用力。 “还不松开, ”江月白的语气几乎是呵斥, “你想杀了他吗?” 穆离渊抬起头, 血红的双眼盯着江月白,嗓音哑得像哽咽:“师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江月白没工夫深究这个疯子的问题,只盯着穆离渊的手——对方根本不控制手上的力度,完全是冲着杀人去的。 江月白什么都顾不上说,直接召出了剑!一剑斩断了赤羽魔鞭,剑尖直接顶在了穆离渊颈侧,低声说:“别发疯,放开他。” “什么意思......”穆离渊红着眼睛看着江月白衣衫凌乱的身体,“师尊是愿意的吗?师尊愿意和他做这种事?” 江月白握着剑不说话。 穆离渊没有躲抵在颈侧的剑锋,甚至转过头直接用咽喉迎着江月白的剑,喉结滚动着,声音有些不受控制:“你回答我啊!” 江月白的语气调整得温和了些,似乎想要安抚他:“你先放开他。” 然而穆离渊听到这话,另一只手却猛地扼紧了洛锦的脖子!——洛锦脖颈瞬间发出恐怖的细微碎裂声,满脸紫红,额头血管凸起,浑身流淌着被滚烫湖水灼烧出的血水,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 江月白喊了他:“小渊,你别这样。” 穆离渊微微一怔。 江月白自从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之后,一次都没有叫过。 他是期待过很多次江月白喊他这两个字。 但不应该是这种时候。 “师尊......”穆离渊的视线有些模糊,“我今天一定会杀了这个人,除非你说一句你是愿意的,不是被逼无奈的......” “你只用告诉我你在意他,我就不杀了。”他的手微微松开了一点,透过晃动的水雾盯着江月白,语气是疲惫至极的暗哑,“我不杀师尊在意的人,我不想看师尊难过......” 江月白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轻叹了口气: “这世上没人能逼我做什么事。” 远处湖面被引燃的烈火炸开冲天巨浪,几座高台发出接连的断裂声,狂风送来一阵血腥的碎屑。 穆离渊感觉自己整个人也在断裂声碎掉了。 “明白了......”穆离渊说话时哑得只有唇形没有声音。 而后缓缓松开了手。 洛锦瘫软在地。 江月白立刻收剑上前单手将洛锦拉了起来,翻掌在他胸前拍进了一道灵力,驱散了萦绕的魔息。 洛锦胸前一片魔焰灼伤的伤痕,满脸满颈都是血,即便魔息散去,仍旧紧闭着双眼,气息全无。 江月白皱着眉头,屈膝半跪,让人靠在腿上,拉起手指节相扣,直接用灵脉相通的方式为他输送灵力。 穆离渊一言不发地站在对面,血滴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流。 他看着江月白把重伤的洛锦抱进怀里,他的第一感觉不是伤心,而是害怕。 他又惹了江月白不高兴。 不知道之前所有乞求来的怜爱是不是全都不复存在了。 穆离渊把断为两截的赤羽鞭缠在手腕,缓缓转过身不再看了。 腥风血雨里的潮湿让他胸口憋闷,呼吸不畅。 他微仰起头,假装想要看一看空中的阵线,可一道水痕还是滑了下来。 断裂的船板上承载三人,摇摇晃晃。 三个人总有一个是多余的,穆离渊想要离开这个场合。 “小渊。” 江月白忽然从后方叫住了他。 “小渊,”江月白的口吻很温和平静,完全没有责怪与厌恶的意味,“过来帮个忙。” 穆离渊脚步一停。 转过了身。 “他的肩膀错位了,经脉绞错,灵力输不进去,”江月白很自然平和地对他说,“你帮我扶一下他,我需要双手结印。”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穆离渊还在闷酸的胸腔里,竟然没出息地生出一丝受宠若惊的惊喜。 江月白居然不计前嫌,还愿意如从前一样同他说话。 他本来就不是江月白的什么人,没资格过问什么,可刚才却自居某个身份不理智地发疯。 江月白居然又一次包容了他的发疯。 穆离渊怔怔地看着江月白。 忽然觉得不做江月白的爱人,只做被他施舍宠爱的人,好像也足够了。 他立刻走回了江月白对面,半跪下扶住了洛锦。 江月白终于将灵气送进了洛锦丹府。 洛锦猛地呛出一口黑色浊血,费力地睁开了眼。 而后瞳仁立刻缩紧了! 赤红的刀影闪过手掌,洛锦猛地握着刀坐起了身! 长刀直对穆离渊—— 江月白一把按住了洛锦的手腕! “够了。”江月白低声说,“你现在动用灵力,等于自杀。” “反正我......也和死差不多了......”洛锦大口喘着气,紧紧盯着穆离渊,“随风,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江月白只说:“让你的手下停下围杀阵。” “我问你你们是什么关系!”洛锦猛喝,因为过分用力喷出了一口血。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12节 “什么关系都没有。”江月白拍拍手上干涸的碎血痂,搭在屈着的一条腿上,语气带着点命令的意味,“你们现在传音发令,让仙门修士收手。” 烈火燃天的日月湖上,无数魔气黑雾凝结成的巨型凶兽疯狂奔腾着,所到之处一片灵光迸溅,血肉横飞。 围杀阵的阵型不断被冲撞得溃散,又不断有更多修士前赴后继重新补上围杀阵,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怎么收手......”洛锦艰难喘着气,伤口流出的血与江月白满身的汗混杂在一起,顺着身体流下淡淡的红,“你没看到他刚刚做了什么吗......魔尊他不仅想要山河器......还想要我的命......” 江月白抬起眼,对穆离渊微摇了下头:“停下,别再伤害他们了。” 沉默片刻后,穆离渊握住了手指,半空张扬翻飞的魔雾虚影瞬间停住不动。 而后缓缓随着刮过的风散做了尘埃。 魔息消散,仙门阵光霎时高涨! 冲天的阵芒把穆离渊逆光的身形照亮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穆离渊周身的魔息仍然未散,飘散着阴森的威压。 三人距离很近,洛锦被魔蚀重伤的地方时不时就又渗出血,他愤恨地咬着牙,重新紧抓住了刀,要挣扎着起身。 江月白仍然看着穆离渊:“收了。” 穆离渊深吸口气,收起了周身的魔息。 他扔掉断裂的赤羽鞭,向两侧摊开手,哑声说:“还需要怎么做......要我自缚双手跪在师尊面前吗。” 原先被魔气破开口子的围杀阵现在没了阻挡对手,飞旋着阵线重新聚拢—— 千丝万缕编织着牢笼,铺天盖地的网状阵线在穆离渊身后急速靠近着,吹得他长发逆着向前飘。 “洛锦,你现在传音。”江月白的手在洛锦怀里摸了摸,按住了一块坚硬的令牌,“你若还不发令,我就代你发了。” “随风......你听我说......他不是什么好人!”洛锦吞咽着口中的血,“你信不信......他总会找机会杀了我......到时候就什么都没了......” “我再说最后一遍。”江月白的嗓音有点冷,“发令让你的手下停下围杀阵。” “为什么?”洛锦猛地抓住了江月白的袖子,表情变得狰狞,“他是魔尊!我为什么要放过?杀了他!是丰功伟绩一件!” “因为山河器在他手里。”江月白神色平静地说。 “钥匙在我手里,密文只有你知道。” “所以我们三个,谁都不能死。” 洛锦动作僵硬,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慢慢笑起来。 “好啊,原来如此......我就知道,你又骗我,你全是在说谎......”他的笑逐渐扭曲,声音几乎是嘶吼了,“我极力劝自己再信你一次......可你还是骗我!你就那么恨我吗!居然还要和别人联手来耍我!” 江月白按住他:“冷静点,伤口会崩开。” “我不想冷静!”洛锦用力挣脱开江月白的手,踉踉跄跄站起身,嘶哑地喊着,“我不懂,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地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连一句真心话都不愿和我说!你明明知道我其实什么都愿意给你!” 围杀阵已经收缩到了近前,千百错落的修士身影映在湖面,剧烈燃烧的火光将三人的身形照得晃动。 江月白在洛锦声嘶力竭的嘶吼里缓缓站起身。 漫长的沉默后,才开口: “洛锦,打开山河器,让没有自保能力的百姓们先进,”江月白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仙门修士留下,我带你们杀破这道天劫。” “师尊!”穆离渊喊了一声。 这句话说出来,就没有退路了。 萧玉洺说得没错,这笔债总要算到他头上。 “你......说什么......”洛锦喃喃。 四周组阵的修士们也都停下了手中阵诀,齐齐望向此处。 “我说,”江月白手里的剑缓缓褪去乌色,一寸寸变成光泽夺目的雪白,“没什么好怕的,我再斩一次天劫就是了。” 第89章 浣忆术 “我找到他的那一天,就是生命的倒计时。” 打开山河器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五。 洛锦以沧澜门先辈遗志与仙门尊首命令的名义向仙门百家及下属数千门派发布了公告, 要求登仙册上四十七家所有内门修士留下共战天劫,所有外门弟子及未录入登仙册的各门各派组织带领所辖范围内百姓进入山河器的新天地。 这一公告起初引发了仙门内的轩然大波,但却得到了万千低阶修士和无数普通凡人的热烈拥护, 一时间全天下奔走相告、欢呼庆贺,民心所向如山倾, 压倒淹没了那点反对声音, 陆续有仙门掌门站出来响应,其余各家掌门迫于压力与声誉也都签署了这份仙门联合公告。 天劫将至, 地脉灵息逐渐枯竭,林木花草褪色, 远望去大地一片枯黄。 唯有日月山还是青山绿水一片。 距离山河器大开的日子还有月余, 洛锦每日都前往金玉仙林视察。 这片仙林是他平日修炼的地方,凝聚了不少精华宝气, 不论外界是雨是雪, 此处永远是一片金色, 金树金花, 连风都是浅浅的金雾。 这是整个三界最坚固安全的地方, 用来做打开山河器的地方再合适不过。 “我前些日差点搭上命, 也没换来刀圣心软,”萧玉洺跟在洛锦身后, 打量着这片流光溢彩的仙林, 调侃道, “怎么现在刀圣突然就大公无私舍得拿出自己的好东西分享了,难道是......随风他又答应你什么了?” 萧玉洺今早被洛锦从地牢里放了出来, 一出来对方什么都不说, 直接带他来了金玉仙林。萧玉洺大抵能猜到, 最后洛锦一定是被江月白说动了, 但洛锦这个人疑心很重,不知道江月白要说些什么才能让他彻底心甘情愿放弃一切。 洛锦走在前面,金玉仙林的金光把他头发上别的赤红獠牙发饰照得朦胧闪烁——像别在头上的一朵花。 洛锦转过身,浑身上下一点平日的暴躁和戾气都没有,语气很平和: “他说和我成婚,八月十五。” 萧玉洺表情僵硬了一下。 好一会儿,才笑出来: “好事啊,恭喜了啊刀圣大人,苦等三百多年终于得偿所愿,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了。” 洛锦没有再说什么,继续转身前行。 萧玉洺深吸口气,也继续跟着他向前走。 两人停在一个巨型深坑前。 坑中隐隐蒸腾着金色雾气,仿佛一口巨鼎。 “哟,这就是熔炼养料的地方的吧,”萧玉洺站在几步开外,啧啧了几声,“刀圣原本就打算把那些灵息丰润的修士们扔进这里当柴火,山河器架在上面享用灵气,好滋养出一打开就草长莺飞有山有水的新天地,对吧?” “你走近些。”洛锦说。 “别了吧。”萧玉洺又后退了一步,离得更远了些,“万一我一个不留神,就掉下去了。” “想多了,你心不够纯做不了献祭品,况且我已经答应了随风,不会伤害性命用一群人去供养另一群人,”洛锦扯了扯嘴角,“没有生命灵气的山河器是一潭死水,万千众生进去面对的是一片荒凉,要重新艰难开山垦荒,努力谋生,但艰难地活也是活着,总比死了强,毕竟‘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谁也没权利剥夺’。” “难得刀圣有此觉悟。”萧玉洺敷衍地应了句,“随风是个当老师的料。” “你是医修,最懂得怎么妙手回春起死回生,”洛锦忽然认真地问了个问题,“如果有人为了给山河器供给养料而死,身体灵脉化为新天地的山河湖海林木草原,他还有可以复生的可能吗。” 萧玉洺笑道:“有啊,他就做新天地里的一棵树一根草呗。” 洛锦停顿片刻,挑眉道:“倒也不错。” 萧玉洺“嘶”了一声:“你不是答应了随风不把任何人当养料吗?怎么心里还怀着这种念头?小心我去他那告发你啊。” “忽然好奇而已。”洛锦说,“走吧。” * * * 夜凉如水,皎月照雪山。 穆离渊枕着一条手臂靠在雪月峰崖边的石头上,另一只手套着红绳,转着被魔气染黑的半块圣灵玉牌玩。 “风雪映明月,相得益彰。”江月白停在他身后,“景色的确很美。” 穆离渊转过头看到江月白,立刻站起身,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惊喜:“师尊居然来了?我还以为这次又约不出来师尊呢。” 他已经换了衣服,穿了件灰白的短衫,腰间和绑腿用带子随意缠着,头发扎得很高,完全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外门弟子模样。 江月白在崖边山石上坐下,上下瞧了他一眼:“怎么,打扮成这样,是准备跟着那些普通百姓们一起混进山河器里?” “有这个想法,”穆离渊把搭在肩膀的发尾扔到身后,叹口气,“不过洛锦肯定不会允许我进,他现在见了我就想撕了我的样子。” 江月白说:“放心,你想进的话,我会说服他的,让你带着小圆一起。” 穆离渊垂着眼抿唇缓缓点了点头,抬起头时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是啊......他最听师尊的话了。” “你的手怎么样了。”江月白语调淡淡的,“伤好了么。” 穆离渊背在身后的左手抓住了右手——这只手因为日月湖上那晚掐洛锦掐得太用力,拇指骨头都变形了。 “好了,”穆离渊回答,“早就好了。” 江月白点了点头。 穆离渊看着江月白这样淡然温和的表情,忽然觉得很自责:“师尊,对不起......” 江月白微微侧眼看过来。 “我那天不该那么冲动......”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江月白的表情,“希望师尊没有生我的气。”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江月白弯了下唇角,似乎是有些无奈,轻声说,“只是怕你们伤到自己。” 穆离渊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这么多天江月白不搭理他不找他也不回他的传音来见他,是打算把他这个讨厌的魔族抛弃了。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想通之后,连雪都有了甜味。 穆离渊走近了几步,站在江月白坐的山石后,望向夜空。 雪夜却无云,皎月挂苍穹。 这是独属于雪月峰的最绝色的美景。 其实把江月白约到这里,穆离渊是有很多话想说的,但望着江月白的时候,又什么也都不想再说了。 只想和江月白安安静静地欣赏片刻这幅从前的美景。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13节 他知道江月白当他先前去争山河器也是为了争个求生的机会,现在他愿意和洛锦合作,江月白很欣慰,愿意给他这个魔族几分好脸色。 这几分好脸色很难得,希望能持续得久一些。 月光在雪雾纷飞里落下别样的朦胧。 给人笼罩出一层模糊的光影。 江月白在看雪中月。 穆离渊在看月下人。 “我该回去了。”无言望月片刻,江月白拍了拍衣服上落的雪,准备起身,“各家近日都呈递了计划和名单,制定规则安排顺序是个麻烦事,洛锦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师尊喜欢他吗。”穆离渊忽然道。 江月白微微皱眉:“什么。” “我瞧他对师尊一片痴情,应当是真心......”穆离渊这几个字说得有些艰难,但转过头时脸上还是笑着的,“师尊如果觉得他不错,不用在意我的想法,就当那天我是发疯,有个这样爱你的人陪着你也好。” 江月白也笑笑:“我不需要谁陪,有缘相伴一程,无缘相忘天涯,顺其自然吧。” “天劫在即,人间大难,不是谈论儿女情长的时候。” “对了。”江月白拿出一个小纸卷,“这是小圆藏身的隐遁空间位置,本来我打算把他接出来的,但这些日子外面乱,他在萧玉洺的隐遁空间里待着也挺好,你随时都可以去看他。” 穆离渊点点头,把东西接了过来,说:“我也有东西要给师尊。” 江月白看向他。 穆离渊在山石边半跪下来,低着头很认真地在江月白腰间系着。 好一会儿,才放下了手。 “我新做的,比原先那个好看。”穆离渊抬起眼,“要是洛锦问起来,别说是我送的,我怕他生气把这些花全撕碎了。” 江月白手指托起这条紫藤花枝编的穗子——片片花瓣裹成了丝绸状缠进黑色丝线里,随着旋转的纹路闪着淡紫色的光泽。 “是挺好看的,没想到魔尊大人还挺心灵手巧。” 穆离渊轻轻握住了江月白的手腕,把江月白的手拉到面前。 垂眸停顿了片刻后,他低头吻了一下江月白手指托着的那条花穗。 “做什么。”江月白道。 “我和它说,要它替我每天吻你。”穆离渊轻声说。 这是他和每个送给江月白的礼物都会说的一句话。 江月白瞧着他,回答也与千年前一样,很随意且薄情地说: “明白了,我会尽量多戴几天的。” 穆离渊抱着江月白的腰,枕在江月白腿上。 江月白摸了摸他的头发:“起来了,我该走了。” “我在这儿淋了一晚雪......”穆离渊埋在江月白衣服里,声音闷闷地说,“头晕腿软,让我在师尊怀里歇歇。” 江月白的手拎住了他后衣领。 但最后又松了手。 穆离渊在江月白腿上侧过脸:“师尊给我讲个故事吧。” 江月白垂下眼:“故事?” “小时候,师尊每晚都会给我讲一个睡前故事。”穆离渊说。 江月白轻笑,像一声无奈叹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反正我也不知真假。” 穆离渊闭上眼。 周围只剩下雪落的声音。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永远回不去的年少时。 一千年很漫长,他找不到江月白的时候,经常逆行时光卷轴,躲在黑夜的阴影里,看着从前的江月白。 隔着窗纸一点点描摹着江月白的影子。 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 有时他想和江月白说点什么,最后却都忍住了。 天道恐怖的诅咒每夜都会警告般在噩梦里出现,每次逆行光阴的一眼,都要耗费他的寿命和修为。 他已经做了很多逆天而为的事。 很怕再多说一句,连这样的结局也保不住了。 “故事我倒是有很多。”江月白说,“等天劫结束,我给你讲一个最有意思的。” 穆离渊喃喃说:“好......” 沧澜山荒无人烟,雪夜静谧。 好似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大雪染白了两人的头发。 终于绘出了他年幼时幻想的画。 * * * 被洛锦虐待了那么多天,萧玉洺现在每天都胡吃海塞日月山庄的灵丹珍宝,誓要把受的委屈全补回来。 他不仅受了严刑拷打,还要分出内力去维持隐藏小圆的隐遁空间。 密令他都给江月白了,不知道为什么江月白和他的小情人还不把孩子接走。 搞得自己跟怀孕一样,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量。 就在他忍无可忍要去找江月白的时候,隐遁空间终于进了人。 萧玉洺立刻放下手中灵丹宝药,自己也进了隐遁空间,准备好好诉诉苦。 隐遁空间不大,一个小院子,但东西一应俱全。 所有他能想得出形状的玩具都做了一份,所有他能想得出味道的大鱼大虾都做了几十份。 他得问江月白要工钱。 然而进入空间后,他就傻眼了。 小圆直挺挺躺在院子中间的地上,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嘴角还挂着一抹血痕。 一副气绝身亡的模样。 “小圆?”萧玉洺奔过去,“小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他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难道是他在空间里放的大鱼大肉太多,把贪吃的小圆给撑死了? 萧玉洺手忙脚乱地把小圆搂进怀里,去探小圆心脉。 “没事的。”一道低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不用救他......” 萧玉洺猛然扭头! 看到穆离渊站在身后。 “你弄的?”萧玉洺问。 穆离渊低低“嗯”了声。 萧玉洺愣了一下。 他把小圆抱在怀里,根本感受不到心跳呼吸,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你干什么啊?为什么要杀小圆?疯了吗?”萧玉洺满脸震惊,“看江月白不在意你,拿孩子出气?还是幻想着用小圆做苦肉计骗江月白心软?” 面对责问穆离渊一言不发,本就深邃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显得满脸疲惫。 “我说你们这些疯子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啊,”萧玉洺抱着小圆站起来,崩溃道,“我倒了什么霉要替你们收拾烂摊子,我告诉你,我不会救了,我自己都救不过来我自己......” “没死,只是晕过去了。”穆离渊终于开了口,“我给他施了浣忆术,三天之后就醒了。” “浣忆术?你......”萧玉洺皱起眉头,“你洗了他的记忆?” 可一般的浣忆术根本不可能让人重伤。 除非是要彻底抹除大片长时间的记忆,才会把人弄成这副样子。 “你不会是......”萧玉洺微微睁大了眼 ,“把你自己从他记忆里洗掉了?” 穆离渊沉默了片刻,才道:“师尊每隔百年就要抛却前尘去别的地方逍遥,他不会要小圆的。小圆干干净净,我不想让小圆往后留在魔界,魔族事务我选好了其他接任者,”穆离渊看着萧玉洺,暗淡无光的眼眸里隐约有丝乞求,“医仙以前答应过我的,会收小圆做弟子......” “我是医修!不是冤大头!”萧玉洺莫名恼火,“我是你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替你养孩子?凭什么?” “他是江月白的儿子。” 穆离渊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我没有骗你,他真的是江月白的儿子。你就看在江月白的份上,收留他吧......”穆离渊嗓音微有沙哑,停顿一下,“求你了......” 萧玉洺咬着牙不说话。 “小圆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很难养,平时吃的用的东西需要格外注意,”穆离渊低头从怀里拿出了一摞纸,沙哑缓慢地说,“我怕说来总有遗漏,都在这上面一一写清楚了,以后还要麻烦衡风仙君了......” 穆离渊拿纸的手指也是苍白的,和话音一样带着细微的抖。 萧玉洺没接,捂住自己额头,闭眼深吸了口气。 “你脑子有毛病吗?为什么不能告诉江月白真相?”萧玉洺终于忍不住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那把剑是你元魂?你告诉江月白那把剑就是你的命!他绝对不会冷血到无动于衷,他绝对不会再用那把剑去破天劫!你就不用死了不是吗?” 萧玉洺能猜到,这个人当时去抢山河器根本不是为了霸占,而是不想江月白拿山河器重新炼一把破劫剑——那样天劫的惩罚就是江月白一个人的。 只有用了他的剑,他才能替江月白再承受一次天劫的惩罚。 现在山河器用来给百姓们当庇护所,江月白理所应当就要用他的那把剑去破劫,所以也到了他开始交代后事、托付小圆的时候了。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萧玉洺抬手指了指他,气不打一处来,甩了下袖子,把那摞纸打翻了一地,“傻得可怜!无可救药!” 被打了一下穆离渊也没什么生气的反应,默默弯下腰去捡那些纸。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14节 萧玉洺看着他的样子,咬着牙不知该说什么。 穆离渊把纸张捡起来重新整好,说:“可是只有我的这把剑能破天劫。” “你怎么知道非这剑不可?你未免太自信了吧?”萧玉洺气笑了,“不用你的剑又何妨?你真的知道江月白是什么人吗?他堂堂北辰仙君,难道还找不到别的法子?找不来别的法宝?你告诉他剑的真相,他现在就能开始想别的办法,你也不用去送死,我们再一起想其他方法,天无绝人之路,你听我的,你去和他说......” “不用那么麻烦了。”穆离渊苍白的脸颊渗着细汗,似乎因为这番折腾有点虚弱,“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方法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寻死?”萧玉洺皱眉,“你那么喜欢他,你退缩什么?你甘心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和你说,让你千万别松手、让你使出浑身解数!现在好了,让洛锦捷足先登了,八月十五就是他们的大婚,看着他们成婚,你能死得瞑目吗?” 这一次穆离渊沉默了很久,才又开口,一字一句地缓缓说: “不是我非要寻死,是我能活着本就是逆天而为。一千年前,我做了一件违背天道意愿的事,天道要惩罚我,在我的命和另一样珍贵的东西里拿走了后者,我跪着谢了恩,承诺这辈子再不会找回那样东西。” “可我违背了诺言,这一千年我每时每刻都在挑战天道的底线,每夜的噩梦里都回荡着天道的警告。天劫降临,我逃不掉惩罚的,这个惩罚一定比上一次的更凶、更狠,从我找到江月白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生命在倒计时。” 萧玉洺听得半懂不懂,但对方语调里那样沉重的绝望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院子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后,萧玉洺伸手拿过了那摞纸,叹口气塞进储物袋。 “你知道吗,”他苦笑了声,“现在整个日月山庄都在准备大婚的喜字和蜡烛,你到时候要来喝一杯喜酒吗。” 穆离渊轻声笑了笑:“医仙要去吗。” 萧玉洺不说话了。 其实萧玉洺并不比对方轻松多少,自从听到“八月十五大婚”这句话,他就很想把日月山庄炸了。 早上他随着洛锦走到金玉仙林的深坑,不往前不是怕自己掉进去,而是怕自己忍不住把洛锦推进去。 两人神色各异地僵立原地。 漫长的寂静之后,萧玉洺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江月白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穆离渊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垂下眼,自嘲道,“我这辈子是个失败者,没听到过他的一句喜欢,所以也想象不出来他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 萧玉洺不说话,似乎在思索什么。 “也许本来就没有固定的模样,北辰仙君爱的是天下人,哪个都不是必须的,哪一个也都可以,只不过有的人来的是时候,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恰逢月下花前,就怦然心动了,有的人来的不是时候,在尸山血海里,儿女情长都是不该想的东西。”穆离渊话音很平静,很缓慢,“这就是缘分吧。” 院子里的树忽然开始一片片掉落叶子,花草枯萎,茂密的春景一瞬间凋零消散,褪色成了灰败。 萧玉洺喘了口气,道:“我内力不足,支撑不住这么多人在隐遁空间里。而且有人来找我了,咱们先出去。” 两人出了隐遁空间。 洛锦正背着手站在萧玉洺住处的窗前。 听闻响动,洛锦转过了身。 视线落在穆离渊身上。 “上次见面凶神恶煞,这次又成了俊朗少年,”洛锦阴阳怪气地说,“魔尊大人的身份不少啊。” 萧玉洺快速调整了下表情,脸上重新挂上笑,啧了一声:“哎,你们不是都达成协议了,何必还这么针锋相对,和气,”他向右摆摆手,又向左边推了一把,“和气,都和和气气的啊。” 穆离渊被他推得靠在了墙上,扎得不紧的碎发又散落到脸侧更多,显得疲惫感更重了些。 洛锦上下打量着穆离渊,对萧玉洺道:“我没猜错的话,这位魔尊大人,其实就是你之前口中那个‘随风养的小情人’,对吗。” “呃......这个......”萧玉洺摸摸下巴,神色复杂,“嗯,怎么说呢,嗯......” “你不用支支吾吾,”洛锦冷着脸,“早在武宴终试那天我就看出来他们两个关系不对劲了。” “慧眼如炬啊。”萧玉洺笑道。 “你出去。”洛锦道。 “我出去了你们俩可别打架,”萧玉洺道,“我在这儿还能给你们治个伤。” “出去。”洛锦的话音里带了隐隐的燥郁。 “行行,和气点啊都,”萧玉洺一边退后一边交代,“不然我可把随风喊来了,到时候看他怎么教训你们两个。” 萧玉洺离开屋子带上了门。 屋内陷入了寂静。 洛锦撩开衣摆在椅子里坐下。 伸手揉了揉颈前——那里缠着几道保护伤口的白布。 不是普通的白布。 上面不仅有银色的暗纹,还有一层淡淡的灵息护佑。 这是江月白的东西。 穆离渊呆呆地望着这条布带。 他的脖子也受过伤。 可江月白却没有给他疗过伤。 “说说吧。”洛锦开了口。 穆离渊依然站在原地,沙哑的嗓音没什么语气:“说什么。” “说说你和随风怎么认识的,在一起过多久,都做过什么。”洛锦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越详细越好。” 穆离渊听到这话,无奈地微弯了下嘴角。 “有些事情,不知道是好的,知道得越多越难过,会影响你们的感情。” “懂了。”洛锦点点头,“那就是什么都做过了。” 穆离渊没有接这句话。 停顿了片刻,缓缓说:“我师尊是个不喜欢被束缚的人,你如果想拥有他,就给他点自由,我知道你很喜欢他,但独占欲不要太强了,那样你会很痛苦。” “魔尊大人教育得好啊。”洛锦斜着眼,满脸敌意。 “我没这个意思。”穆离渊的口吻很平和,“我只是认识他早一点,多了点了解,现在说给你听,希望你以后能陪他久一些。” 洛锦靠在椅子里,半晌没有再说话。 过了许久,才道:“八月十五,你来吗。” “当然,就算做不成他的爱人,我也是他的徒弟。”穆离渊说,“我给他准备了新婚礼。” 洛锦抬起头,看着穆离渊:“他为什么不喜欢你呢,是因为你犯过‘独占欲’太强这个错吗。” “没有。”穆离渊笑了,摇摇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我的。”穆离渊低头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圆盒,“就比如这个新婚礼物,我就送过不止一次了。” 洛锦手攥紧了拳头。 他抓过茶杯又灌了两口,还是压不住满腔心烦意乱。 这人说得没错,有些事不应该去问,知道随风曾经有过很多爱人时他心里拧着难受。 “你要送他什么。”洛锦盯着他手里的圆盒,“先给我看看。” “放心,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只是几张纸。”穆离渊把圆盒放在了洛锦手旁的桌子上,“实际上是送给你的,上面写了我从小记下的师尊的喜好,他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吃哪样点心、喜欢什么款式的衣服......都是些琐事,刀圣想看了就看看,不想看也没关系,”穆离渊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轻微哽咽,“师尊喜欢你的话,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第90章 静窗影 “道侣当然要同住啊。” 银屏阁四面临水, 淡红色的纱幔透过淡红色的光影。 地板像是波浪微漾的水面。 “刀圣做甩手掌柜很舒服啊,”江月白放下了手中的笔,“烂摊子全扔给我。” 洛锦跨进门槛, 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圆盒子,拇指一直摩挲着盒盖。 “我什么都听你的。”洛锦低着头, 进门的时候也不看路, “你怎么安排,我就让他们怎么做。” “拿的什么, ”江月白道,“心不在焉的。” “礼物。”洛锦托着圆盒看, 看了好一会儿, 才抬起头,“我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 送礼的人祝我与有情人终成眷属, 相伴到白头,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好的祝福。” 江月白坐在桌后, 淡红色的光影映在脸上, 却没有给这张脸染上颜色。 他依然眼神平静地看着洛锦。 “谁送你的。” 洛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缓缓走上台阶。 “你呢,曾经有没有人送过你这样的礼物, ”洛锦停在江月白身侧, “有没有人祝福过你与别人新婚快乐。” 江月白道:“我记不得从前的事。” 洛锦抱着盒子, 挨着江月白坐下来:“萧玉洺说你有一本记录,上面记着所有和你有过旧情的人。” “旧交情, ”江月白语调淡淡的, “不是旧情。” 洛锦侧过身, 右手搭在江月白的椅子后面:“能不能给我看看。” 江月白沉默了片刻, 语气很平和地道:“可以啊。” 洛锦微怔,没料到江月白答应得如此随意。 浅浅的银光顺着江月白放在桌边的手飘起,交错成几根起伏的银线,汇聚成一本书的模样。 江月白没说话,只抬了下手,示意他自己看。 洛锦犹疑了一瞬,伸手拿起了这本银色的册子。 他捏在手里,没有立刻打开:“这本记录,都有多少人看过。” “不多。”江月白微垂着眼睫,没什么情绪,“两三个。” “什么交情才能有看这个的资格?”洛锦手指缓缓摸过封面的字迹。 “没刻意衡量过,”江月白淡笑了一下,“随缘吧,有时候我想写下一件关于某人的事时,那个人恰好就在我身边。” 洛锦试想了下那个画面,心立刻拧着疼了一下,呼吸都不顺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15节 他掐断那幅画面的思索,吸了口气:“你的那个小情人,他看过吗。” “没有。”江月白说。 洛锦感觉呼吸稍微顺畅了些,胸口没那么疼了。 自己一个人当受害者很难受,多一个同病相怜的,这痛苦好像就分出去了几分。 他低头翻开这本册子。 每一页都只有寥寥数句。 他快速扫着,不敢细看,生怕又看到什么让他心口痛的东西。 可是又忍不住一页页继续往后翻。 最后合上册子的时候,他靠在椅背闭眼轻呼了口气,心跳还是乱的。 鬓角有细汗渗出来,手心的汗已经把纸页浸湿|了。 缓了很久,洛锦睁开眼:“怎么没有我的名字......” 方才他看的时候紧张害怕,但又怀着一丝隐隐的期待,想看对方是怎样用寥寥数言描写自己的。 可是根本什么都没有。 “写进这本册子里不是什么好事,生离死别我才会动一动笔。”江月白说,“你不在里面,说明我离开你的时候,知道你往后余生会平安无事。” 江月白的嗓音很轻,语调平淡缓慢。 明明没什么语气的话,洛锦却听得心弦微颤,眼睛都微微酸了一下。 每一次他和随风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这种感觉。 对方只在说一件很平常的小事,他却听出了很多种缱绻的意味。 洛锦忍不住,撑着椅子扶手倾身,在江月白侧脸吻了一下。 江月白想要站起身,洛锦伸手搂住了江月白的肩膀。 “这几天就像梦一样,”洛锦额头抵着江月白的侧脸,低声说,“我其实激动得想要昭告全天下、想要普天同庆、想要高喊着告诉每一个人......可我不敢,我怕我的高兴过头了,声音太大,把这场美梦惊醒了。” 江月白平稳的呼吸落在他发丝间。 他不知道江月白是在耐着性子等,还是在安静温柔地听。 也不想抬头去看。 “我以后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洛锦喃喃,“你相信我。” * * * 中秋前夜。 傍晚时分蓝紫色的夜空挂着皎月,微风习习,吹得灯笼轻轻摇晃。 日月山庄的侍从们在洛锦的寝殿前来来回回忙碌着,摆放盆景摆件、悬挂红绸装饰...... 穆离渊穿着普通弟子的衣服走过院前,停了一下。 抬眼看着晃动的红灯笼。 周围的侍从见到他,问道:“你是哪家的弟子?” “我是......”穆离渊话音微顿一下,随意说了个门派,“赤霞山派的弟子,有事想见一见刀圣大人。” 门口的守卫道:“今日不行了,已经戌时了,刀圣大人与道侣在寝殿内休息,旁人不能去打扰。” 穆离渊心脏像是被重锤猛敲了一下,闷疼的瞬间有些上不来气。 他脱口而出:“不是明日才成婚吗,怎么今日就同住了。” 周围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都笑起来:“刀圣大人与随风仙君是道侣啊,道侣当然要同住啦,哪还真有等到大婚当夜的啊?而且明日刀圣大人还要主持中秋庆典和山河器开启仪式,肯定没空洞房呀!” 穆离渊缓缓点了点头,低声喃喃:“这样......” 周围的侍从们都继续忙碌自己手边事。 穆离渊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早先见洛锦的那日,他给了圆盒后,问洛锦日月山有没有萤火虫。 洛锦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最后告诉他夜晚的金玉仙林有很多。 夜色包裹,金玉仙林草木幽深枝叶茂密,照不进月光。 只有朦胧晦暗的金雾。 穆离渊行尸走肉一般慢吞吞向密林深处走,心里很乱,但又很空。 感觉双腿发软,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直到差点一脚踏空—— 面前是巨大的深坑。 像一口墓穴。 穆离渊望着深坑。 忽然想要任凭自己坠下去。 他深吸了口气,极力想要让自己想些什么。 最后终于想到了。 他要给江月白做一盏萤火灯。 北辰仙君什么都不缺。 他送什么都没法让江月白惊喜。 只好送带着小时候回忆的礼物。 起码还能一厢情愿地留在童年。 穆离渊在金玉仙林折了树枝树叶,坐在深坑边缘缓缓编着...... 这是他小时候做过很多次的东西,手法娴熟到不用经过思考手指就能流畅地进行下一个动作。 可是今夜他做得很慢。 树枝崩断了好几次,甚至还把手指腹扎出了血。 做好的萤火灯很漂亮。 几滴血渍像几朵点缀的小花。 穆离渊提着这盏灯回到了日月山庄洛锦的寝殿前。 夜深人静,到处都是死寂的漆黑,所有灯笼全都熄灭了。 只有他站在一小团萤火里。 僵站了一个时辰,他才终于动了动。 掐了个隐身诀,绕过结界,穿过庭院,走近了寝房。 房内灯未熄。 窗纸映着模糊的人影。 他这样在夜色里描绘过很多次江月白的身影。 这是最艰难的一次。 他的心上人有很多种模样,在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魅力。 那是一种复杂的感觉,蛊一样诱人深入,又雪一般冰凉让人不敢奢望。 从容淡漠的,若即若离的,冷冽与温柔交错的...... 即便只是影子,也无比优美。 房中有极轻的耳语声。 穆离渊不敢凝神细听。只敢听自己错乱的呼吸和心跳。 仅仅是这样一墙之隔站着,就已经够残忍了。 他前些日子与江月白同睡过很多晚,但除了情难自禁地含吻江月白身体的各个地方,没舍得做过别的什么。 年少时幼稚的行为他不敢再重复,那时他只觉得占有求而不得之人的滋味让他疯癫又着迷,现在却完全不同了,即便爱欲难忍,他心里想的也只有怎么能让江月白开心舒服。 比如他此时此刻甚至在想: 洛锦到底有没有经验,会不会把江月白弄疼。刀圣性格那样焦躁,到底会不会有耐心多吻一吻,对他舍不得碰的人温和一些。 他就这样在屋外站了一夜。 天快亮时他提着不亮了的萤火灯,昏昏沉沉地停在金玉仙林里的熔灵深坑边。 浓郁聚集的金色雾气流转着光华,像一面不平整的镜子。 他看到自己的眼角和嘴角都是干涸的深红色痕迹。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了这样多血。 第91章 中秋宴 “这次我就不去师尊的婚礼了。” 八月十五张灯结彩。 这是每年除新春外仙门最大的节日。 日月山庄本就红色装扮多, 挂上红绸红灯笼后,更是水天一色的大红喜庆。 两人在金玉仙林最蜿蜒细窄的一条小路上遇到了。 相顾无言一瞬后,穆离渊率先笑了笑:“这么重要的日子, 师尊怎么没穿喜庆些。”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16节 “衣服不重要。”江月白道,“况且这里红色够多了, 不差这一件。” 穆离渊走近了几步。 停在距离江月白很近的对面。 江月白身上淡淡的冷香交缠在两人的呼吸里。 “师尊这些日怎么样......”穆离渊低声问, “还好吗。” “很好啊。”江月白的嗓音很轻,因为轻而带着一丝迷人的微哑, “怎么这样问。” 穆离渊垂下眼睫,视线顺着江月白衣衫的弯曲抚过身体的线条, 又缓缓看上来, 对视着江月白的眼睛。 “昨晚睡得好吗。”他问。 江月白轻微地挑了下眉。 “不是很好。” 这四个字似乎被有意放慢了,尾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可江月白脸上没有笑。 让穆离渊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听到江月白说不好, 穆离渊的心揪了起来。 “洛锦他......”心疼江月白的时候他顾不得再用模糊的词句遮掩了, “是太生涩还是太着急了。” “生疏啊。”江月白语气很随意地说, “第一次做这种事, 难免紧张。” 见江月白口吻轻松地说这句话, 穆离渊的心放了下来——那应当没有让江月白不舒服。 可随即又开始绞着痛。 “紧张......正常......”心口作痛影响到了说话, 穆离渊努力压制着呼吸里的抖,维持着脸上的表情, “以后慢慢就好了......” 江月白瞧着他, 语气里有一丝慵懒随意的意味, 只回了一个字:“嗯。” 穆离渊低下了头。 他有点不敢再和江月白对视。 以前看着江月白的时候,他总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翻来覆去地描摹。 现在却多看一眼都觉得心如刀割——这已经不再是“他的”江月白了。 “我......还有点事......”穆离渊向前走, 嗓音干涩, 和刀片划过一般, “先不陪师尊了......” “去哪啊。”江月白语调很慢,微微侧过头,斜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别样的意味。 “我去检查一下......”穆离渊尽量快速地说,“检查一下保护山河器的结界。” 江月白没有说话。 只倒退着走了几步,停在了他的斜前方。 “昨晚你做的灯呢,”江月白的嗓音还是轻而缓,消磨时光一样拖着尾音,“怎么不给我。” 穆离渊猛地抬起头,表情是怔然的:“我......” “你,”江月白重复了他这个字,缓缓说,“站了一夜累么,都听到什么了。” “啊......”穆离渊回过神后连忙摇头,“我没、没有听,什么都没听到......” 虽然他现在很慌乱,但他没有撒谎。 他昨夜的确调钝了自己的五感,什么都不敢细听——他只是想一想就心痛得七窍流血,他怕真听到那些声音,他会全然崩溃。 江月白忽然伸手掐住了他的下巴。 捏起来抬高了他的脸。 “傻小子。”轻声说了三个字。 很轻,却是咬牙切齿的口吻。 再加上手上用劲的力度。 几乎是教训的意味。 穆离渊一时呆呆的,不知这话什么意思。 “走吧,”江月白松开了他,口吻恢复了平静随和,“去中秋庆典。” “我就不去了吧......”穆离渊小声说,“给洛锦的东西也已经给了,我怕再出现在他和师尊的成婚典礼上,他会不高兴......” “成婚?”江月白表情很平淡,语气也很漠然,“我怎么不知道他要和我成婚。” 穆离渊一愣。 “整个日月山庄都在准备婚典......”他有些讶异,更多的是疑惑,“师尊......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他从没和我提过。”江月白语气很无所谓地回答,“我以为他是婚服穿上瘾了,时不时幼稚发疯,”江月白话音微停,侧眸瞟向穆离渊,“和某些人一样。” 穆离渊滚动着喉结,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缓缓涌动。 冲上头顶,又回落经脉。 他好像又找回了点温度。 “不想去庆典也行,我有别的事交给你办,”江月白拿出一块令牌,口吻微微带了点严肃正经,“昨晚我和洛锦熬了一夜,整理确认了前三批进入山河器的门派顺序和人员名单,第一批今晚就到,你用刀圣亲卫的身份去安排,今天这个日子不能出差错,洛锦要主持宴会,别人我不放心。” “好......”穆离渊双手接过令牌,感觉捧 nΑnf 过了一件珍宝,“好的,我马上去。” 他看着江月白,脸上是发自内心无法掩饰的开心,把话混乱地重复了好多遍:“我会办好的!我一定办好!” 江月白松了令牌的带子,瞧着他的表情, 轻而冷淡地说: “下回与其隔着窗胡思乱想,不如直接进来找我实践一下,让我看看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有意思的,嗯?” 穆离渊脸颊“唰”得通红滚烫,浑身一热。 等再回神时,江月白已经走远了。 ...... 日月山外,按名册顺序排列的前几门派带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在山脚下。 成千上万人围山安营扎寨,只有各家掌门先行进了日月山庄。 日月湖边设席备酒,场面不输仙门庆典。 洛锦没有如同往年一般远远坐在高亭,而是与诸位掌门同坐一桌。 仿佛只是寻常家宴。 “北辰仙君托梦于我,谆谆教诲不敢违背。”洛锦倒酒,拿起酒杯,说了一番很漂亮圆满的祝语,“感恩诸位深明大义,愿此劫过后,天下海晏河清,人间岁岁太平。” 话音落时,桌桌皆全部站起,举杯相应。 这次中秋宴不同往常,没有任何繁文缛节规矩礼仪。 席间有人谈到趣事开怀大笑,洛锦也没有制止,反而跟着笑笑。 一种肆意放纵在酒气中生长弥漫着,仿佛一种默认的劫前狂欢。 “大道于肩,舍我其谁......”一老者叹道,“北辰仙君亲手刻在沧澜雪山的八字,我等从小默背,如今三界有难,我等若心怀私心,愧对先辈。” 微醺的醉意像一个引子,远处百姓们期待的议论和欢呼是四处燃烧的火苗,某一瞬间仿佛把那些记忆深处遥远的、模糊的少年壮志点燃了,旧时幼稚的字字句句在醉酒里褪去了幼稚,变得几分沧桑。 “没错。”洛锦听了这醉话,仍然只是笑笑,“前些日的武宴是历劫前的考验,各位道心坚毅,来日定能飞升上界。” 彩绸红缎拉开,钟鼓喜乐齐鸣。 彩线串起的排排红灯笼随着乐声摇晃,都是红色,贴着中秋月圆的灯笼与贴着囍字的灯笼混在一起,在喧嚣夜色里分不清字迹。 洛锦放下酒杯,起身离席。 “今日借这个良辰吉日,诸位仙门尊者见证,圆我多年一个夙愿。”洛锦走到红晕中,一身金丝凤凰的大红喜服完完全全展现在众人面前,“我想与我的爱人补办一场婚礼。” 寂静一瞬后,有人带头鼓起了掌。 掌声逐渐热烈起来,所有人都贺喜道:“好,好事成双啊!” 有人问道:“刀圣大人可是要为那位随风道友补办婚礼?” 洛锦只笑不语。 他独自在红绸的尽头坐了,端起了桌上唯一的酒杯。 “这片庆典胜地,名为金玉仙林,林中有一熔灵深坑,能熔炼生灵,汇集成滋养新天地的精华,”洛锦不紧不慢,一字一句地说着,“新天地不大,荒无人烟,资源匮乏,只有用一部分人做养料,才能让另一部分人在新天地里好好地活下去。” 人群死寂,所有视线都盯着洛锦,不解何意。 “但现在,没有人做养料,山河器内是一片荒芜。外面成千上万的百姓都在山脚下满怀期望地等着,等着进入这个庇护所,”洛锦缓缓说着,“里面是庇护所,也是杀戮场,没有资源意味着要互相残杀,意味着要在弱肉强食中重建一种崭新的秩序,也许在那个世界里,不再以水草粮食为生,而是以人血人肉为生。这很残忍,可比起天劫降临三界覆灭来说,已经很仁慈。” “沧澜门先辈的遗志是公平、是道义,没有人应该给别人做养料与垫脚石,所有人都有去这个险地闯一闯的资格。” 陆续有人出声附和: “说得没错,众生平等,不该有人去做养料!” “哪怕到了新世界真要互相残杀,那也是把命掌握在自己手里,和被迫送死不同!” “刀圣高义,求生的机会分给众人,往后的事自有造化......” 湖面上钟声响起,悠扬辽远,回荡着层叠的余音。 传送通道缓缓开启,第一批进入山河器的百姓已经在各家修士与日月山庄守卫的带领下,陆续到了金玉仙林外。 透过层层密林隐约传来些脚步与人声的嘈杂喧闹。 洛锦将手里的酒喝尽,忽然笑道: “其实诸位脚底下,正是熔灵深坑。” 各家掌门闻言,顷刻之间变了脸色。 先前赞美应和的笑容还在,瞬间僵硬时显得滑稽。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17节 他们个个都绷紧了神经,甚至有人差点直接从宴席桌前站起! “这片深坑能埋葬九百修士,炼化出源源不断的灵气精华。”洛锦不紧不慢地说,“不过你们不用担心,献祭的人必须是心甘情愿进入才行,你们都已经知道了熔灵深坑的秘密,便不会甘愿,就算我真把你们推进去也没用。” 闻言,众人将信将疑,但些微松了口气。 萧玉洺默默冷笑了一声,心道怪不得那日洛锦说他心不够纯,做不得养料。 “我本已计划好了用圣灵武宴让那些修士充满向往地自愿进入,筹谋千日,设好妙局,备好囚笼,一切都万无一失,”洛锦叹了口气,缓缓道,“有人劝我收手时我很不甘心,可后来我想了想,放弃就放弃了吧,毕竟九百修士加起来,还不如我一滴凤凰血更有价值。” 洛锦放下酒杯,在红绸飘绕的影子里说: “随风,我穿成这样,你也许要在心里说一声我幼稚,但我不介意,我已经幼稚了三百年了,不差这一天。” 各家掌门皆对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感到奇怪,他们怔愣片刻,纷纷顺着洛锦直勾勾的视线转身回头,望见了静坐在人群最后方的一个人影—— 江月白独自坐在没有人的桌前,视线穿过重重人影与洛锦对视着,但什么表情也没有,一言不发。 洛锦坐在大红的椅子里,没有起身,就这样隔着人海远远地看着江月白。 “有人赠我新婚礼,一张纸上写满了对心上人的爱。”洛锦的长相十分锋利有棱角,天生带着暴戾的气焰,可在红绸飘荡的阴影下,有一瞬间错觉般的温柔深情,“我也赠你一样新婚礼,写了我平生所愿。” 江月白身侧的桌上没有茶酒、没有佳肴,只有一个锦盒——锦盒色泽华丽,雕刻着凤凰血的花纹。 江月白的手搭在椅边,似乎已经打开看过那个盒子,也似乎没有。 “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卑鄙,我也想过要履行仙门领袖的责任,倾尽所有守护天下苍生,”洛锦的话像在自言自语,“登仙台上北辰仙君刻的那句誓言,我从小反复地看、反复地背,他是我最崇拜、最尊敬的人。只是舍命守护苍生这事,说起容易,做起来实在太难,献祭需要心甘情愿,可我逼迫自己几次,仍旧做不到自剖凤凰血。” “随风,你重新出现的时候,我彻底改变了想法,我和你说,我不想当北辰仙君那样舍生取义的圣人了。”洛锦深吸口气,又艰难地呼出来,“原来爱能恐怖到让一个人变得极度肮脏、极度自私......我不想死了,我想活下去,想和你一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我不在乎骗其他人去心甘情愿牺牲做养料了,自私狠毒一次又有何妨?” 满场宾客都听得一头雾水,心里忐忑不安,不知该作何反应。 刀圣的话云里雾里,但炼化生灵的祭祀坑是真真切切,就在他们脚下! 四周禁制重重,若刀圣有阴谋,他们完全是笼中困兽,插翅难飞。 他们彼此相视,却都不敢出声,只能暗语悄悄交流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洛锦的嗓音越来越颤抖:“北辰仙君是我的信仰......我当做父亲、当做师长、当做神明敬仰的人!我连抄写他的书文都要沐浴净手,生怕玷污了他。但随风是我当做|爱人,想要不择手段狠狠占有的人!我在你面前把最低劣肮脏最不堪入目的一面暴露后,你告诉我你是谁?!” 极具震颤的嗓音透过人群依然声嘶力竭。 可江月白仍旧面色无波无澜。 他与在场每个惊慌失措人的神情都不同。 不像来参加中秋盛宴的宾客,也不像来赞扬刀圣大义的修士。 他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安静无声。 像一个默默观察自己学生的老师。 更像一个面对搞砸一切而发脾气孩童的长辈。 “你抽出那把剑的时候,等于杀了我,我知道我这辈子再没资格占有了......”洛锦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话音暗哑,“那一瞬间我只想跪在你面前悔罪,求你原谅我,求你看看我干净的一面。” 庆祝的烟花在天际绽放,落下一场红色的雨。 洛锦缓缓站起身,红绸的碎片落了他满头满肩,好似撒花的童男童女给他的新婚的庆贺。 “山河器要用极致的养料滋养,我的凤凰血是最合适的材料。我说过,我什么都愿意给你......”洛锦颤抖的嗓音越来越沙哑,“不管是为随风,还是为江月白,我都心甘情愿。”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爆发开惊声: “刀圣说什么?” “北辰仙君......” “江月白?!” “你!”萧玉洺忽然明白了什么,率先站了起来,冲着洛锦喊道,“别!” 紧接着更多的人陆续反应过来了什么,但已经太迟了。 地面铺着的大红地毯全部炸碎!爆开绚丽夺目的金光! 同一时刻,山河器的入口大开—— 金色的风里,隐约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青山绿水,草长莺飞。 山河湖海都在凤凰血的滋养下一寸寸涂满了丰润的颜色。 那是一片干净又富足的新天地。 众人无不被美景震撼,皆瞠目结舌。 洛锦整个人被强烈的金光淹没,喜服红袍一寸寸瘫软坠落...... 最后只剩下一点红色。 像一片单薄的花瓣,随风卷进了新天地的山河里。 整座金玉仙林顿时乱做了一团! 惊呼喊叫此起彼伏、杯盘狼藉桌椅打翻、人们步履杂乱飞奔推搡着、修士守卫们张皇不知所措...... 混乱的声音淹没了一切。 萧玉洺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回头,想要喊江月白。 却见到江月白一派淡然的坐在混乱中,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脸上的表情是平静甚至淡漠的,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分毫不关心。 “江......”萧玉洺的嗓音慢慢暗下去,心底漫开一片冰凉。 那是一种后知后觉的惧意。 一瞬之间他似乎想通了所有想不通的事——......凤凰血......心甘情愿?! 四下的嘈杂声愈发热烈,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都惊惶无措。 来回奔跑的人群投下错乱纷杂的影子,仿佛拉长的时间里闪过的走马灯。 只有江月白还无言地静坐原处。 垂着眸,看着洛锦留下的凤凰锦盒里的那张纸。 红色的字迹完全没有新婚的喜庆,反倒像凄厉血书。 纸上只有一句话: “我不求名垂天下人的青史, 只求能在你的史书上留下一笔。” 第92章 摘星台 “你俩悠着点做,别把摘星台搞塌了。” 组织百姓分批进入山河器的撤离计划全程需要两月余十天。 这个计划本就广得人心, 如今又有仙人现世,更得拥护。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顺利进行着。 即便天劫在即,地脉枯竭, 可所有人都沉浸在得救与安心的喜悦中。 不喜悦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萧玉洺这几日如同失了神一般。 总是站在摘星台上,双目空洞地望着山河器的方位发呆。 夜幕降临, 穆离渊安排完了当日最后一批进入人员, 检查完了守护结界,转身要离开摘星台时, 忽然被一道声音喊住了: “哎,你每晚都走那么急干嘛啊。” 穆离渊转过身。 “去找江月白啊?”萧玉洺斜靠在栏杆, 语调和身形一样, 松松垮垮的。 穆离渊抿着唇,似乎在考虑怎么说。 “怎么每次提到江月白, 你就跟原地退化成十岁弱智小孩了一样, 就会抿着嘴傻笑, ”萧玉洺满脸嫌弃, “晚上找他幽会就那么高兴?他三言两语骗得你魂儿都没了, 能不能有点出息?” 被讽刺了一通, 穆离渊也没有生气,抱着剑, 很认同且认真地说:“我是就这么点出息。” 萧玉洺哼了一声:“怎么, 洛锦的事儿这么快就翻篇儿了?” 穆离渊说:“师尊说了, 他们那些晚上只是在讨论事项。” 萧玉洺“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我说你也太好糊弄了,江月白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萧玉洺不可思议地瞧着他, “他说和一个觊觎他的人清清白白待了一整晚你信, 说他不知道洛锦要为他办婚礼你也信, 那我说江月白他喜欢我你信不信啊?” 穆离渊不说话。 “噢, 我忘了,你脑子是坏的,和正常人不一样,”萧玉洺拍拍自己额头,装作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就算江月白真和别人有过什么,你也善良大度不介意,只要他还愿意搭理你,你就又开心得不行了。” 穆离渊依然没有生气的模样,甚至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似乎是这样的。” 萧玉洺表情扭曲。 穆离渊忽然想起什么,低头拿出了一粒黑色的种子。 “这是魔域血河里的血珀种,可以用来收集山河草木里的残灵,医仙到时候能否帮忙......” “干什么?你想帮洛锦恢复身体啊?”萧玉洺表情更加扭曲了,“人家都说了,要当一棵草一棵树,你怎么那么管闲事呢,你再这样我真想把你脑壳撬开,让我先好好医医你的脑子。” 穆离渊说:“我是怕师尊为他难过。” 萧玉洺冷笑:“你是怕不在了的人比活着的人更让江月白难忘吧?” “放心,江月白才不会为谁难过,”萧玉洺哼了一声,直不起身似的瘫软在栏杆边,“他只会觉得洛锦这个仙门尊主当得还不够好,德不配位,最后的表现差强人意。如果洛锦还在,江月白有的是手段教训他。” 穆离渊看着对面人反常的模样,问道:“医仙怎么这些日无精打采的?当初不是斗志昂扬说要和北辰仙君一起力战天劫吗?” 萧玉洺语调还是很颓废:“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停了一下,又道,“也没想通一些事情。” 穆离渊问:“什么事情。” 萧玉洺却不回答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18节 沉默了一下,他的视线移到穆离渊手里的剑上。 “你的剑鞘好漂亮。”他说。 穆离渊也低下头看向手中剑,表情变得温柔了些,唇角微微弯起——虽然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 “这是......”他的语气里也满是温柔眷恋。 “这是江月白给你做的吧。”萧玉洺直接接了他的话。 穆离渊抬起头。 “我也有这种风格的剑鞘,”萧玉洺说,“以前青崖山许多剑修弟子也都有。”他轻声哂笑,“江月白送别人的都是好东西,他自己都忘了别人还在捧着他的那点施舍感恩戴德。” 穆离渊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 篝火摇晃,他极长的的眼睫在眼睛下遮出了浓密的阴影。 似乎有些失落难过。 无言片刻后,萧玉洺突然咧嘴露出了个灿烂的笑: “跟你开玩笑呢!我都不用剑,哪来的剑鞘。” 穆离渊微微抬眼。 “瞧你那个模样,”萧玉洺嗤笑,“让江月白见了又以为我欺负你。”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登上台阶的脚步声。 “什么时辰了,”江月白远远说,“还在高台上吹冷风,二位好兴致。” 萧玉洺丧丧地靠在栏杆角落,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看星星呢。” 穆离渊转过身:“师尊怎么来了......” “找你。”江月白很直白地说。 萧玉洺翻了个白眼,深吸口气,抱着手臂侧了个身,趴在栏杆上探出头去,仰着脸在天上找星星。 “找我吗。”穆离渊很惊喜,但还是忍着这点惊喜,尽量平静地问,“师尊有什么吩咐。” 江月白除了白日里吩咐交代他去办什么事情外,很少会主动找他,每次都是他发传音找江月白。 江月白走近了些,伸手替他拉了一下轻微褶皱的衣襟。 而后动作一顿,目光停在穆离渊身后。 栏杆边的萧玉洺收回了斜眼瞥着他们的视线,又深深吸了口气,摇摇头,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仰头望天。 “事情白日都办完了。”江月白口吻很随意地说,“找你没什么要紧的,觉得月色不错,邀你赏月。” 听到这句话,穆离渊微微一愣。 而后毫不掩饰刚才极力藏着的开心了,弯起眼睛笑起来:“我刚刚也是这么想的,看到月色很好,很想发传音给师尊,但又害怕打扰到师尊别的事......” 距离太近了,穆离渊说着说着就走神了。 他微微垂着眼,视线描摹着江月白的眉眼,又滑到嘴唇...... 不由吞咽了一下喉结。 呼吸越来越错乱。 江月白身上的淡香太迷人了,轻而易举就能让他意乱神迷。 穆离渊忍不住伸手抓住了江月白停在自己衣襟的手。 想要拿到唇边吻一吻。 “咳咳!” 萧玉洺重重清了下嗓子,“不把我当人是吧?你们俩偷情能不能换个地方。” 江月白抬眼瞧着萧玉洺:“摘星台是这附近最高的地方,赏月最合适不过。” “嗯,我还觉得这是看星星最合适的地方呢,”萧玉洺扭过身,两个胳膊肘撑在身后栏杆,垮着身子,满脸很不爽的表情,“来都来了,我不是朋友吗,你怎么不邀请我一起赏呢。” “那就一起啊。”江月白很自然地接过话,“没赶你走。” 萧玉洺很不见外地拉过一把椅子,拖拖拉拉走近,跷起腿坐在两人身后:“行,我来了,你们继续。” 江月白收回视线看回穆离渊,换回了轻声的嗓音:“这些日辛苦了。” “喂,我也很辛苦啊——”萧玉洺歪在椅子里看着他们。 江月白没搭理他,继续对穆离渊轻声道:“今晚有奖励。” 穆离渊迷恋地盯着江月白眸色温和的眉眼:“什么奖励......” “不公平,我怎么没奖励啊——”萧玉洺拖着颓丧的长腔插话。 江月白对穆离渊道: “赏月,奖励自然是月亮。” 穆离渊微微怔然。 月亮。 他心里的月亮独一无二。 只有江月白一个。 碧空无垠,远星点点,皎月温柔。 摘星高台辽阔,晚风轻缓,吹动着薄纱般的月光。 “哪个月亮......”穆离渊闻着微风里江月白的味道。 即便穆离渊极力压抑,但错乱的呼吸声是藏不住的,萦绕在两人之间,把气氛染得灼热。 可江月白的表情依然是平静淡然的,在朦胧的月光下,没有笑容,却有比笑意更惹人痴迷靠近的美。 “当然是你能摸得着的一个。”江月白轻声说。 穆离渊一瞬间心跳骤停, 又猛然更剧烈地狂跳。 他实在忍不住了,用力把江月白抱进了怀里。 萧玉洺直接站起了身! “得了,领教到了,”他点着头,“原来清风明月的北辰仙君是这样勾得别人神魂颠倒的,开眼了。” “在下的耳朵低贱,听不得这种级别的情话,先告辞了。”萧玉洺踢开椅子,没往楼梯去,传送阵也懒得开,直接撑着栏杆跃身翻了下去,临走前留下一句很不正经的调侃,“你们俩悠着点,别把摘星台给搞塌了。” 萧玉洺一走,穆离渊的手立刻搂紧了江月白的腰。 倾身吻住了江月白。 气息又急又快。 他发疯般吮含索取着江月白的味道,却怎么都觉得不够。 直到吻到头晕气短,彻底没力气了,才微微分开。 但视线依旧没有分开,继续迷恋不舍地看着江月白——从双唇到鼻梁再到眉眼,每一寸都痴迷地看。 江月白被染上了他的印记。 唇角是微红的,高挺的鼻梁线条上是细微的汗滴,眉眼蒙着一层若有若无雪雾般朦胧的湿意...... 看着看着,他就又重新吻了过去。 江月白被折腾得有些微喘。 这点压抑着的喘息更加刺激到了穆离渊,他不受控制地用力抓紧了江月白,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把人和自己融为一体的可怖冲动。 这个吻太激烈了。 江月白面对这样强硬的索取只能一退再退,衣衫交缠时绊住了腿脚,他握住了穆离渊的肩膀,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要站稳的意思,直接搂着他跪倒在了地上—— 江月白的衣衫长发散落了一地,在月光里披着柔和的光晕。 两人这样上下的位置,瞬间给这个吻涂抹上了更加危险肮脏的情|欲味道。 穆离渊反而不敢再吻了。 只屏住呼吸轻轻碰着江月白的额头、侧脸、耳垂...... 仿佛面对极度想要得到的珍宝,又不舍得弄脏,只能这样忍着冲动小心翼翼地轻触。 可不受控制的地方很不听话,还是暴露了他的肮脏。 江月白望着他,平静冷淡的眸色里含着一丝审视的意味深长——穆离渊被这样的目光瞧着,越发的羞愧窘迫。 他不仅不敢吻了,也不敢抱了。 手撑在江月白身侧,拉开了点距离。 他平时只是远远看着江月白就欲念难忍,更别提接吻。 那已经到了狂热嚣张的地步,贴着江月白时几乎是野蛮的冒犯了。 穆离渊脸颊发烫,脸侧全是汗水,一滴滴往下掉。 “怎么接个吻,就累成这样了。”江月白开口的嗓音很轻,几乎是无声的,“体力不行啊。” 说这话时望向他的眼神是带着调侃意味的笑意,口吻是带着若有若无轻蔑的清冷,交融在一起,成了一种别样的蛊惑。 摘星台上凉风习习,可穆离渊却越来越热。 他想说些别的,好消解自己的热。 说出口却发现是一句别扭的吃醋: “刚才萧玉洺说你在骗我......所以那几个晚上你到底和洛锦在房里做什么事?” “我还要问你呢,”江月白丝毫没有理亏的模样,“你想象我在做什么事。” “在......”穆离渊流的汗越来越多,支支吾吾,“我......那种事我......” “你说不出口?”江月白很善解人意地接过了话。 穆离渊不说话,挂着汗珠的眼睫显得眉眼里有几分狼狈,尤其在欲言又止里,这种狼狈感就越发强烈。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19节 “那就做给我看看。” 江月白的口吻还是淡淡的。 却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命令般的意味。 穆离渊愣住了。 “什么......”他的第一反应是吃惊。 而后是不可置信。 最后是欣喜若狂。 欣喜若狂不是他终于可以得到占有江月白,而是在这一瞬间,他纵容自己胆大妄为地想了一下: 也许江月白也是喜欢他的。 或者哪怕不是喜欢,只是看他可怜...... 但起码不是毫无感觉。 “你再多愣一会儿,天就亮了。”江月白瞧着他发呆出神的模样,话音轻而缓,“到时候成千上百的人都聚集在摘星台下,看着你表演,你最喜欢那种场合,对么。” “不......”穆离渊回过神,面对江月白的讽刺调侃仍旧愣愣的,“不是......我只是......” 他俯身吻住了江月白,颤抖着说, “我只是太开心了。” 穆离渊极其缓慢细致地把人又吻了一遍,而后才撑起身子,一点点去解江月白的衣带。 他的呼吸在颤,手指颤得更厉害,在这个应该想很多的时刻却心头脑海一片空白,他是想要平静的,可满身的汗都在诉说他的紧张与狼狈...... 直到被江月白握住了手腕。 “别着急。”江月白轻声说,“慢慢来。” 这样温和又从容的语调,瞬间唤起了穆离渊尘封已久的回忆。 当年江月白答应他时,他其实也是欣喜若狂的,但又是悲伤愤怒的,甚至替江月白不值得,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凝集成了长夜里的疯癫——那些荒唐的夜里他尝到了让他痴迷发狂的滋味,每次望向江月白时都着了火一样焦躁渴求,流得满身是汗,而江月白却总是眸色淡漠从容地看着他,在他凶猛的破坏里依然还维持着温和的语调:“别那么着急......慢一些......” 长夜是冰凉的。 穆离渊紧紧抱住了江月白,极度滚热的躯体毫无阻挡地贴合,触感带来心弦颤抖的震撼。 太不真实了。 让他连喘息都不敢。 野性勃发的,狰狞张扬着,肆无忌惮地展示给江月白。 这是他最丑陋肮脏的一面。 也是最尽致淋漓爱着江月白的一面。 他错乱地吻着江月白,手指穿过发丝又收紧手臂,恨不得把这个人完全与自己合二为一。 直到吻遍了全身,才终于撑起身低下头。 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 江月白似乎被烫到了,微微蹙了一下眉。 酸涩的摩擦逐渐蔓延开痛意,江月白放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起了手指。 细微的汗水流到了眼尾,像一滴泪。 蜿蜒的湿痕顺着江月白眼尾的弧度延伸,仿佛月色用笔尖画出了一道温柔的微光。 沾染了水渍的面容是堕落的,可月光又执意在水渍里留下了一层染不脏的圣洁——这样极度的反差,给看到的人带来极度的震撼。 穆离渊看着这张脸,方才的激动全成了绞着痛的心疼。 江月白的脸上不该出现这样的神色。 他俯身去吻了江月白眼尾的汗水。 轻微颤动的眼睫扫在他的唇缝,带着冰凉。 穆离渊一根根挑开江月白额前脸侧的乱发,一点一点细致耐心地吻干净了江月白脸侧的汗。 而后轻声说:“不做了,吻一吻师尊就够了。” 江月白睁开了眼。 冷色的眸底是另一双深情的眸。 穆离渊痴迷地盯着江月白冷淡又缠绕着绯潮的神情。 看到薄唇轻微的开合,说了三个字—— 胆,小,鬼。 穆离渊抿唇笑了笑。 “胆子留着做别的事。” 江月白道:“什么事。” 即便心上人近在咫尺,穆离渊看着江月白的目光依然满是眷恋:“做能让师尊开心的事。” 江月白没有再继续问,只道:“你的剑带了吗。” 穆离渊微微一怔,而后又恢复了笑意:“带了,方才萧玉洺故意气我,我藏进储物囊里了。” 穆离渊先仔细替江月白整好了衣服,然后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直到两人都衣衫规整,才召出了自己的剑,捧给江月白。 江月白没接:“你的剑有认主的封禁么。” 上一次拿这把剑时,对方暂时解除了禁制,可以随意拿取,但这样级别的宝剑是有极高灵性的,如果没有认主,即便持剑,也不能让剑听从自己号令。 高级宝器认主无非两种方式——道侣身神相合,割取心尖精血。 穆离渊微怔,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了什么,轻声叹出了口气。 但口吻不是失落的,而是心疼的:“师尊,你只用和我说你要用这把剑,我随时都可以给师尊,不用施舍给我其他东西的。” “而且我的这把剑不用给师尊认主,它本身就是我们共有的。”穆离渊停顿一下,改口道,“或者说,就是师尊的。” 江月白没有接话,只微微眯眼盯着他,似乎在等他做详细的解释。 穆离渊弯起双眼笑了一下:“因为我也是师尊的嘛。” 瞧着他的笑,江月白单薄的唇线也微微弯出了弧度。 但下一刻,这弧度就立即消失了。 江月白本就冷冽的眸色忽而更冷。 瞳仁缩紧时,是一种攻击性极强的威压。 他握住穆离渊的肩膀猛地一掀,把人挡在了自己身后,右手顺势抽出了穆离渊手中的长剑。 迎风狠狠一斩—— 一层强大的灵光剑气网凭空绽开升起。 挡住了急速坠落的箭雨。 尖刺纷纷扎进剑气凝聚的光屏上,爆开冰点般的碎屑。 不是箭,而是雨。 冰晶凝成的雨。 这是极为恶劣罕见的天气才会出现的东西。 江月白转过身,望向远方。 星月无光,天边一点血红,尘埃与风暴正在聚集。 而青山绿水的日月山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褪色。 天劫居然提前了。 第93章 黄沙漫 “风采不复当年。” 古怪的天象引发了大范围的恐慌。 江月白立刻下令山河器通道不论昼夜皆保持开启, 好加快进度。 然而第二日晚间整座金玉仙林天塌地陷,林木折断巨石翻滚,狂风大作。 天生异象。 日月竟于深夜同天, 整个天空变为赤红血色,刺得人睁不开眼。 日月湖上出现了一道恐怖粗壮的旋风。 诡异地扭曲着、缠绕着。 像几段巨型血色绳索, 直通天际。 力量巨大的旋涡卷得浩瀚的湖水全部干涸, 四周的山峦被吸得崩塌碎裂。 地动山摇,黄沙漫卷, 苍穹层云都被吸得错位,裂开了缝隙, 腥稠的血雨如天漏般倾泻而下。 这道血色旋涡柱不仅吸裂山石河水, 连靠近的人都会被吸裂成碎片,灵脉里的灵息与血管里的鲜血都被吸出诡异的长条, 拉丝般连向旋涡中心。 一连几人被撕裂成碎屑后, 再无人敢靠近。 仅仅一日, 日月湖周围已经全部衰败褪色, 变成了一片荒芜。 “怎么回事?” “天劫为什么突然提前了?” “为什么会在日月湖?这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20节 人群惊慌失措。 他们明明是来此躲避天劫的, 可劫难却像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一般, 紧追不舍降下惩戒。 “难道是因为......”穆离渊站在摘星台顶层,转头看向江月白, “山河器?” 江月白望着远处默然不语。 “上一次天劫也是提前了的, 只因为有人为了阻止地脉枯竭去主动寻找了灵海......”穆离渊抿唇停顿了一下, “是不是用山河器做庇护这一举动惹怒了天道?所以......” 萧玉洺坐在旁边的椅子里剥花生吃,全然没有一点紧张的模样, 很不正经地冷哼一声:“你怎么不说是你们昨晚太嚣张, 专门挑个离天最近的位置做, 刺到天道人老人家眼睛了。” 穆离渊看他一眼。 江月白微微侧过眼, 唇角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细微弧度。 但再仔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只有严肃冷冽。 “现在不是讨论缘由的时候。”江月白没有语气地说,“先守好金玉仙林的结界。” 还有上万人没来得及进入山河器,若此时那道旋涡越来越凶猛,不出几日便会将这里所有活物全部吸碎撕裂。 包括山河器本体都会撕碎吸进去! “玉洺,你带各家修士组捍界阵,顶住狂风。”江月白道,“给我三个时辰。” 萧玉洺没反应过来:“你要干嘛?” “以剑定风。”江月白看着远处,“剑锋插进旋涡中心,能定住这道狂风。” 萧玉洺道:“哎,你不怕到时候更惹怒了天道,直接拿天劫惩戒你......” 江月白笑了一声:“求之不得。” “你......”萧玉洺哽住。 “小渊,”江月白喊了一声,“过来!” 穆离渊立刻上前了几步,停在他身侧。 “借你的见月一用。”江月白向旁边伸手。 穆离渊翻手召出了那把光华流转的宝剑。 长剑一寸寸显形时,周围的空气都被染成了淡淡的月华霜色。 “山泽通气乾坤定位,三千人围外阵八十一修士筑内阵,你带五人站离震位阵眼,”江月白快速对萧玉洺说着,“守住了,别给我拖后腿。” 江月白发了一道传音飞令,而后转身将穆离渊的剑接过握在手里。 “等等!”萧玉洺忽然站起身,按住了江月白的手腕,“江月白,你等等。” 江月白回过头。 摘星台下,数千修士在各家掌门组织下排列着阵型,捍界阵的阵芒灵线在缓缓发光成形。 狂风肆虐,高台上的旗帜被刮得撕裂,碎成条状翻卷着,给三人身上映出诡异的阴影。 萧玉洺看看穆离渊,又看看江月白:“这种时刻,我们不该再说些什么吗。” 黄沙滚滚,把江月白衣袖翻飞的侧影笼罩成一层褪色的画。 “怎么,”江月白侧眸,“忘了守阵心诀了。” 萧玉洺摇头笑了笑:“江月白,我从前觉得遇见你的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委屈最可怜最倒霉的人,”他停顿一下,看了眼穆离渊,又看了眼手里的东西,“但现在跟着你久了,看到你身边比我可怜倒霉的人太多了......” “那还真是抱歉了,让你们这么委屈。”江月白道,“过了此劫,天涯海角随你去,离我越远越好。” 萧玉洺叹了口气,看向江月白手中的剑:“其实我想说,这剑......” “师尊,狂风越来越强了。”穆离渊抬手指向仙林,远处那道保护山河器的结界已经开始融化,飘散出碎裂的灵烟,“如果山河器毁了,里面的百姓都要丧命。” “有什么要说的,别欲言又止。”江月白对萧玉洺道。 穆离渊也看着萧玉洺。 萧玉洺挑挑眉,改了口:“我说,这劫平息,此战结束,你会在你的书里给某个人加一笔吗。” 萧玉洺举起了手,指间捏着一颗种子。 “这是从魔界的血河里采来的血珀种,”萧玉洺瞥了眼旁边,“你这个善良的小情人找来的东西。” 江月白微微皱眉。 “这个东西可以收集散落在山川草木里的残灵,用来救洛锦。”萧玉洺苦笑一下,“那日洛锦问我滋养山河器的人还能不能活,我说他可以做山河器里的一根草一棵树。也许他当时炸碎自己内丹的时候,还幻想着有一天能和你在山河器里再见。” “不过现在这颗种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派上用场,”萧玉洺摇摇头,“眼看山河器要毁了,世事无常啊。” “天道无常。”江月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淡淡说,“但没必要提前自馁。” 萧玉洺抬眼,看着江月白过分平静的面容,收了脸上不正经的笑,用很正经的语调缓慢地道:“江月白,有时我看着你,觉得狠心得让我害怕,洛锦要用凤凰血滋养山河器,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或者说,本来就在你的计划里。” 他原本很不理解江月白为何会纵容洛锦的各种无理要求,现在后怕地揣测不知是不是那几分施舍竟能让洛锦心甘情愿去死。 江月白似乎做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做,只是那些看似不经心的细节每一个都有极强的威力——当着另一个情人面的维护,坦然拿出自己秘密的从容,面对发疯时无奈宠溺的放纵...... 每一件都信手拈来,游刃有余到甚至好像根本没有仔细思考过。 也许是惩罚,也许只是让求而不得之人愧疚的怜悯。 不论哪一种都让人发寒。 “江月白,”萧玉洺盯着江月白线条微冷的侧颜,“你怎么不回答呢。” “衡风仙君,”穆离渊开口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我来替你回答,”萧玉洺的目光还是锁定着江月白,“因为他的牺牲,在你衡量后觉得值得的范围内,所以你一点也不怜惜。” “那你和残忍的天道有何不同呢,你怜爱我们,只不过是怜爱花草树木的爱,不是爱人的爱。” “萧玉洺,”江月白话音微冷地喊了他的名字,转过了身,“这时候就开始伤春悲秋太早了吧,遗言对着别人说,我没工夫听你的酸话......小渊,”江月白对身侧道,“跟好我,去风暴中心。” “就比如你手里这把剑——”萧玉洺忽然提高了声音! 两人都顿住了动作。 “你手里这把剑不普通,你恐怕也早就知道,”萧玉洺直勾勾盯着江月白,“这把剑凝结元魂之力,关乎他的命,你其实很早就猜到了,但你还是要用,对不对?” 这几句话萧玉洺说得非常用力。 在狂风呼啸里依然字字清晰。 穆离渊听到这话,浓密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可浑身僵硬得连转头去看江月白的动作都做不出。 这一刻那些狂热的温度褪去了,他似乎才第一次不带着浓烈到失去理智的爱去看江月白—— 江月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看不出他的每一个欲言又止、每一个难过不舍...... 明明天地间杂音绕耳。 气氛却在这一瞬间显出些死寂。 “你不仅不会细问这剑的来历,还会给这把剑做剑鞘、雕花刻字,让他更加死心塌地追随着你,你若即若离的态度折磨得他患得患失,一点好脸色就让他为你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萧玉洺缓缓说着,“但这不能怪你,有些举动你是无心无意的,也许是天生的手段吧,我领会过,他也领会过,我对你的爱不抱希望了,可他还傻傻对你抱着希望,昨夜风月一场,他今天就要为你豁出命。” 江月白直接翻手拔出了长剑! 剑气划得几人长发翻飞。 “守好你的位置。”江月白冷声道,“要是出了差错,我饶不了你。” 萧玉洺被这个毫不掩饰杀心的眼神看得微怔,随后笑了笑,用调侃盖过了笑里的无奈: “放心,我舍了命也守住,还指望你也给我加一笔呢。” 江月白没再看他,转身眼神示意穆离渊跟上自己。 萧玉洺望着两人的身形消失在黄沙中。 心里莫名一阵酸涩,又很莫名地生出一丝奇怪的庆幸——庆幸最后站在江月白身边的不是自己。 ...... 长剑破风! 在浓烈的黄沙中开辟出一条道路。 两人落在巨型旋涡十丈远处。 强烈的扭曲力把衣摆撕得破碎,两人的身影如同在炙火中煎烤般晃动颤抖着。 “怕吗?”江月白问穆离渊。 “不怕。”穆离渊摇摇头,“跟在师尊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江月白语调很温和,似乎在安抚他刚刚被萧玉洺的话伤到的心:“放心,我握在手里的剑,从来都完好无损。”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江月白单手召出了另一把剑,抛给了他。 “这是我的离渊剑,虽然是复刻的,但连接着我的灵脉,差不到哪去,”江月白隔着漫天风沙对他笑笑,“你当时和我说两把剑不相上下,今日就比一比,谁先把剑插进旋涡中心。” 穆离渊接过剑,沉甸甸的冰凉压在掌心。 却在心口激起一股细微的暖。 方才所有的心冷僵硬在一瞬之间全融化殆尽了——他的心上人也许并不是完全冰冷的,也是带着温度的,只是这温度不易察觉。 江月白是拿着他的命,可却把软肋也给了他。 穆离渊望着风沙中模糊的人影,某一瞬间恍惚觉得这就是他求了千百年的身心交付。 哪怕带着自作多情的意味。 被江月白挡在身后不是他想要的爱,站在江月白身旁才是。 只这一点别样的温柔,他就死也愿意了。 疾风猛烈,碎裂的山石仿佛天坠流星般砸得地面绽开裂纹。 修士们组成的捍界阵时不时就倾倒一片,爆开血肉翻飞的缺口。保护山河器的淡蓝色结界被狂风吸成斜躺的漏斗状,结界内隐隐传来一片惨叫哀嚎。 江月白踏剑而起! 穆离渊紧紧跟在他身后。 闯入血色旋涡的一瞬间,好似迎面撞上一面坚固石墙! 穆离渊口鼻涌上浓郁的血腥气。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21节 嘈杂的声响充斥耳畔,头痛欲裂,视线里尽是旋转乱舞的碎屑,什么都看不清。 他极力追逐着江月白的身影。 可那轻盈的一点白很快就消失在混乱中。 锋利的碎石随风飞速旋转,把他浑身刮得全是血口。 视野混沌,听觉丧失,不辨前路。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艰难可怖的挑战了。 穆离渊深深吸气,在心里轮番默念清心诀定神诀。 奈何全无作用。 他干脆闭上眼,任凭自己被狂风卷得上下左右乱飞...... 随心而至。 这是江月白教他的,他一直半懂不懂无法彻悟的一招。 但想到江月白的时候,他的内心就前所未有的清明。 这也许就是这一招对他而言的意义吧。 穆离渊闭着眼翻转长剑,终于在一片虚无中触到了一片坚硬。 他睁开眼,气息下沉。 血红的一点渐渐清晰。 穆离渊手中甩出长鞭,勾住那点旋转着的虚影,身形迅速逼近。 落地时屈膝半跪聚力,左手死死扣进地面的泥土,右手用力扬起又用力落下! “铮——” 嗡鸣不止的巨响! 离渊与见月同时插进了旋涡底部! 两把威力无穷的剑爆开冲天的剑光,把血色的巨型旋涡柱震碎成了无数碎片。 疾风乍停—— 只剩漫天沙尘。 穆离渊艰难地抬起头。 “不错啊,”飞沙走石里,江月白抬手擦了把他侧脸的血,又轻轻拍了拍——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别样的宠溺与不可言说,“平手。” 血色碎片飘飘悠悠落下时,如同一场血腥的花瓣雨。 落了二人满肩。 穆离渊笑起来。 他抓住了江月白放在自己脸侧的手,拿到唇边用力亲了一下。 即便在这个大劫当前的混乱场面里,四周血味的黄沙弥漫着天劫降下的死亡气息,远处的千人阵型还在苦撑,更远处的人群还在哀嚎、逃命...... 穆离渊却不合时宜地感到一丝爱意冲动,想要把江月白抱在怀里狠狠吻遍全身。 江月白忽而一把将他揽在了身前。 扣着他的后颈,贴耳说:“别分心,等我们赢了天劫,给你更好的奖励。” 江月白的嗓音总是这样轻而缓,淡淡的,听着没有任何语气,但却隐隐含着撩拨人心的、能把人看穿的游刃有余。 让闻声的人迷恋不已。 江月白捏着他的下巴把人拉近,在他的唇上轻碰了一下。 给了一个有些随意敷衍的吻。 而后站起身。 狂风暂时止住,日月湖水波浪渐退,归于平静,震颤的山川也缓缓停住摇晃,偶尔滚下碎石。 四周仍旧黄沙密布,浓雾重重,将天地淹没在混沌中。 江月白先传音给金玉仙林里的修士,要他们趁着飓风停歇迅速安抚好百姓,继续组织百姓进入山河器,而后发传音给萧玉洺,要他带组阵的修士修复保护山河器结界。 萧玉洺回了一道传音,口吻恢复了往日的调侃:“我说你这几天什么毛病,越是大劫当前越是要和他亲热是吧?故意给谁看呢?我告你我可是不会吃醋的啊,而且这么多人呢,您老别当着这么多崇拜你的后辈们跟小情人腻歪了,赶紧回来,我一个人顾不过来。” “我现在不能回去,天劫恐怕不是冲着山河器,而是冲着逆天而为的人,我和小渊暂时不靠近山河器。”江月白回道,“金玉仙林交给你了,务必要保证山河器的安全。” “哎呦行了,别一口一个‘小渊’,听得我起鸡皮疙瘩......”萧玉洺最后半句还没说完,传音符便戛然断裂—— 大地猛地震动起来。 天际风云变幻,闪过一道利雷。 “小心。”穆离渊抱住江月白回了个身,右手掐了个镇山诀——山川虚影凭空而起,挡住了直直向江月白而来的雷光,一起炸碎成齑粉。 紧接着又是陨星坠落般的数道利雷! 穆离渊直接揽着江月白飞身而起。 身后雷光落地炸开,留下一连串的深坑。 迸溅起的石块被雷火点燃,刹那变作了熊熊燃烧的火石,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在空中追着二人身形急速飞行。 刚刚平静的辽原顷刻间又成了乱石穿空的火海! 燃烧的大火纷飞中,又一道粗壮的利雷追着两人撕裂空气蜿蜒而来—— 江月白放在穆离渊肩膀的手掐了个剑诀。 见月受到召唤,在裂缝中颤动着...... 而后猛地飞出! “往更高处去。”江月白单手搂着穆离渊的腰把他扔到身后,借着这个转身接住朝自己而来的见月,狠狠一剑劈向半空—— 剑气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锋利气浪,将雷光拦腰斩断! 又余威不减地继续向上,猛地冲进云霄! 苍穹云层剧烈摇晃一下,闷雷阵阵,像是一声来自天际的闷哼。 穆离渊踩着空中乱飞的碎石,几步登上了山顶,深吸口气,双手结印,一道巨型剑影自上而下,从高处猛然下落。 透明剑气落地时,漫天的飞屑与巨石全部被这道庞大的剑气定住,停在了半空。 嘈杂纷乱的杀场一瞬间寂静! 只有空中浓云还在江月白方才那道剑斩的余威里闷哼颤抖。 忽而云开雾散,天穹像是裂开了口子,大雨倾盆。 浇灭了漫山遍野的大火。 江月白落在穆离渊身旁,看了眼他脸侧流下的汗:“没伤到吧。” 穆离渊摇头。 江月白淡淡道:“剑法不错。” 穆离渊抿着唇笑了一下,是一种很不好意思的笑。 “别得意,”江月白转身时单手收剑身后,流畅又不经意的动作像一个剑花,带得衣袖翻飞,语气很随意地说了句,“我只是觉得我以前是个好老师。” 穆离渊听到江月白这句话,觉得一种难以形容的高兴——这种高兴找不出缘由,但就是觉得高兴。 也许只是因为江月白愿意和他说句玩笑话。 他抿着唇笑,目光专注时显得眼睛亮晶晶的。 江月白抬头刚好对上这道目光,他瞧着对方这表情,道:“你能不能别随时随地露出这种幼稚的表情。” 穆离渊才回过神似的,连忙从江月白脸上收回视线:“噢,那个......”他抬眼看看远处,想找个别的事情说,想了一下又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忽然又扭回头,在江月白脸边亲了一下。 江月白转头想说什么,穆离渊一把扣住了江月白的后脑,很深入地和他接了个吻。 雨越来越大了。 两人的长发的衣衫全狼狈地湿透了。 却将这个绵长深情的吻染得更加缱绻。 穆离渊吻得很细致很温柔。 越是轻柔缓慢,就越显得这个吻有着别样眷恋难舍的意味。 这种意味不可表述,无法言喻,却能在每一个或长或短的喘息里传达得尽致淋漓。 穆离渊一手紧搂着江月白的后腰,另一只手握着江月白握着见月剑柄的手,细微的颤抖像是某种压抑的哽咽,在起伏的呼吸里隐匿着。 分开的时候,江月白看到了湿淋淋的唇与湿淋淋的眉眼。 浸了水的眼眸流转着深情的波光,认真盯着自己。 “师尊.....”穆离渊喉结滚动,沙哑的嗓音里方才的情|欲未褪,“我好爱你啊......” “你一说这种话我就害怕,”江月白瞧着他的眼睛,“你不会想在这里做点什么吧。” “没有,只是想把这句话再说一遍,”穆离渊极度迷恋地看着江月白的眉眼,“怕师尊以后忘了,所以多说几遍,要师尊记得久一些。” “嗯,说吧。”江月白目光已经望向了远处,观察着那道漩涡留下的深坑,似乎没有仔细在听,有些随意敷衍地道,“说多少次都行。” 天际又一声沉闷的滚雷。 穆离渊忽然表情变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江月白的脸侧,指腹沾染了一片红色。 江月白抬起头。 看到倾盆而下的不是无色透明的雨,而是漫天血色的大雨! 红色的雨, 粘稠如血。 瞬间将两人浇得血淋淋。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22节 蜿蜒的血痕顺着发丝衣衫流淌。 穆离渊发觉了不对劲之处:“师尊,你听......” 四周全是大雨倾盆的声响。 但却没有人声了。 山川起伏,却全是陌生的山脉。 江月白忽然感到一阵奇怪的不安,一种诡异的危机慌张感——这种感觉很少出现在他身上。 等他反应过来抬起头时,只见刚才他刺入苍穹的那一剑从天而落—— 凶猛的剑气将雨帘划开两侧,仿佛鲜血迸溅一路向下的铡刀! 江月白顾不得那么多,翻手一掌将穆离渊推了出去。 穆离渊也在同一时刻做了相同的动作。 那道剑气落在两人中间,重重沉进淤泥,在地面砸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荡开的余波撞向江月白心口。 撞得他凌空吐了一口血! 他很多年没尝过自己血的滋味了。 江月白低头吐尽了口中的残血,缓了口气,撑着剑从地上起身。 周围的场景又变化成了另一种模样。 血雨停了,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血雾。 远处重新燃起了熊熊大火,起伏的山川在火光气焰里波纹状摇晃着...... 江月白呼吸一滞,猛然转过身! 只见山河器所在的金玉仙林已经成了一片浩瀚火海! 迎面吹来的风中飘散着令人作呕的骨肉烧焦的味道。 江月白心尖猛然一颤,从头到脚一阵刺骨的冰凉。 幻境! 这种震惊恍然的感觉对他而言是有些陌生的。 方才的旋风...... 竟是引他离开的幻境! 这幻境太过真实,完全扰乱了他的心神,他甚至无法辨别方才与他对话的人是虚是实。 这种失控的滋味是罕见的,甚至可以说是从未有过也不该有的。 意识到这件事时他的心神更加混乱——这仿佛正是施罚者的又一层惩罚。 在幻境中延误如此久,他早就与外面真实的捍界阵脱开。 远处阵法阵型散乱崩溃,大火正肆意地灼烧吞噬着山河器。 后知后觉的醒悟让他浑身僵硬。 被欺骗愚弄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因为太过陌生,在他的身上杀伤力巨大。 江月白原地静立了许久。 但最后还是输给了这股奇异扭曲的情绪。 一股难以压制的怒火顺着胸口喉嗓烧了上来。 ......为什么?! 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 他费劲千辛万苦才把无辜的人转移进安全的地方!可现在安全的地方成了吃人的焚炉。 他竟然成了杀人凶手。 体内各种奇异的情绪混杂翻搅着作痛。 被玩弄鼓掌的滋味太过憋屈。 才止住的血腥味一下子又翻滚了上来—— 顺着唇缝流。 江月白深深吸着气,拖着剑前行了几步。 可周围的景色没几步就周而复始,他怎么也走不出这片浑浊的浓雾。 他像是被单独装进了透明的箱子里,只能无助地看外面的世界被烧成灰烬。 江月白极力吞咽着喉中的咸涩,咬着牙继续前行。 面前景色又在不断地变化着,在血腥火海中化出一小片格格不入的青山绿水。 “一别千年......” “北辰仙君风采依旧啊......” 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道虚渺的声音。 江月白抬起了头。 唇角的血迹在风里缓慢干涸,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哦,不。” 这道声音笑着,改了口: “仔细看看,发现风采不复当年啊。” 第94章 困境深 “你只用说一句,你不做英雄了。” 这声音不辩来源, 随着风散落在东西南北。 江月白缓缓转了个身,四周雾霭茫茫,回声随着起伏的云雾涌动。 “为什么要毁山河器......”江月白紧握着剑柄, 嘶哑地道,“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那你为什么又偏偏要逞英雄呢?” 天道的声音仿佛风拂过万千丛林, 旋转着寂寥的尾音。 “如何, 做一个手沾鲜血的恶人,是不是比做一个拯救苍生的圣人更有趣。” 江月白含血的嗓音微有颤抖:“那些是性命......不是游戏......” “可对我而言这与游戏并无两样。”天道回答。 “宇宙无穷, 世界无数,数不清的生灵活在更卑微的地方, 一花一叶皆有世界, 对你们而言广袤无穷的三界,在我眼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片叶子。” “你会在意叶子上的尘埃蜉蝣吗, 你摘叶子的时候, 死了哪个蜉蝣, 也许你根本连看都没有看到, 可它们以为这便是天纲运转的规律劫难。” 江月白吞咽着喉中不断泛上来的血腥:“你看不见他们, 不代表他们不配活着......” “他们活不活着, 与你何关呢。我已经赏赐给你了长生无极、无忧无愁,你不感恩这施舍, 还要再卷入尘世纷争, 太不听话了。”高高在上的嗓音每个字都带着层叠的回音, 语调却不急不缓,像一位慈爱慈悲的长者, “众生知天劫可怖, 方能遵天道法则。你拯救这些朝菌蟪蛄, 他们将来仍要生老病死, 你救了这个人救不了下一个,拦住这个劫拦不住下一个,何苦来哉。” “我不是救某个人的命......”江月白抹了把唇边的血,“我只是教他们不认命罢了......” “可这是来自更高层世界的压制,你们反抗不了挣脱不出的。你看朝菌蟪蛄蜉蝣蝼蚁,就像我看你们。你就算飞升到了仙境,不过是从叶子的底端,爬到了叶子的顶端,呼吸到了点更自由的风照到了点更明媚的光,可你终究是虫子。虫子能对抗种下这颗树的主人吗?细小到看不见的虫子在叶子上奋力地抗争,难道能对抗摘叶子的人吗?” “不能......”江月白哑声说,“但起码能将那只摘叶的手叮出血,让他不敢摘这片叶子......” 天道笑起来,虚无缥缈的嗓音逐渐清晰: “北辰仙君总是这样能言会道,无所畏惧。那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很简单的游戏。山河器在大火里只能坚持一夜,天亮之前,你若能让我流一滴血,我就认输。如果我让你流一滴泪,你便输了。如何。” 江月白染血的唇微勾了一下。 是一声无奈的轻哂。 “不仅是游戏,更是天劫的输赢,你一定不忍心看成千上万的生命被活活烧死。” 天道缓慢地一字一句,不动声色地催促着这个困兽走进自己期待已久的局: “我以真身起誓,若你能赢,这道天劫自破。” 江月白微垂着眼,略有艰难地在血腥气里呼吸着。 迟迟没有作答。 他唇边的血迹干涸了,又有新的鲜血还在从唇缝源源不断涌出。 模样无比狼狈。 天道不语。 漫长的寂静似是在等待回答, 更像是观察。 这个昔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似乎蒙上了一层灰尘。 也许是因为天劫提前,让山河器的计划功亏一篑。也许是因为狂风幻境,让他从拯救者变为了杀人凶手——接二连三的愚弄,让这个从来都自信无畏从容不迫的人感到了挫败。 “向来只把别人玩弄鼓掌的北辰仙君,这回尝到了被玩弄的滋味,所以一蹶不振了吗。” 天道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种颓败表情的江月白, “从不服输的北辰仙君要向我认输了吗。” 沉默许久,江月白终于抬起了眼。 “小渊呢......”江月白血迹干裂的双唇微微动了动,沙哑道,“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幻境应当是从狂风漩涡开始的...... 他以剑定风后,在黄沙风暴中心看到的小渊,全都是幻景......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23节 可又不像。 那个吻太真实了。 “你果然和当年不同了。” 天道叹息, “摘星台上与他意乱神迷时我就知道你输了,我能感到你是对他动了感情的,陷入情爱的人怎么配做仙人呢。” “告诉我他在哪。”一直话音虚弱的江月白终于强硬地说了一句。 “和你一样身在困境。”天道笑着,“赢了这个游戏,从这里挣脱出去,你们就可以相见了。” 下一瞬间,天地的震颤摇晃猛然停住,周围焚烧的烈焰也瞬息之间消失不见。 夜色像一条巨大的绸带包裹了天空,覆盖下恐怖压抑的漆黑。 仿佛印证了:这个世界不过是巨人手里的一片叶子,巨人握起手掌,叶子上的蜉蝣生灵们便全都见不到光明。 极度的寂静是极度的喧闹。 江月白耳中充满了让他头晕目眩的嗡鸣。 黑夜里出现了无数低矮的山丘,一层层包裹,好似坚固的围墙。 将他困于其间。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天道虚无缥缈的嗓音在识海挥之不去。 “这些山丘都是被你遗忘之人的坟冢。” “无数生离死别在你的书里都成了寥寥数言,想要看看故人的样子吗。” 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孩猛然摔倒在江月白面前! 她披头散发,双眼通红,身上爬满了毒虫。 涌血的嘴巴张着,凄厉地嘶喊着什么...... 可幻景只有画面没有声音,江月白听不到任何声音。 但从她的口型里读出了她在喊什么: “师父......” “我想回家......” 江月白神思恍惚,不受控制地伸出了手去拉她。 那些百足毒虫立刻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 针扎的疼痛让他骤然清醒。 ......此处皆是幻景。 江月白抽手,翻腕一剑! 女孩痛苦的表情骤然凝滞,身体被拦腰斩断,滚落在地—— 断手里握着半截琉璃花簪。 这支花簪刺痛了江月白的眼睛。 一瞬间他想起了许多模糊不堪的往事画面。 同一时刻幻景烟消云散,一座山丘轰然倾塌! 浓墨般的夜色仿佛被雪白的笔涂开了几道,露出一丝光亮。 幻境破了口子。 阴风怒号,送来咸湿的细雨。 泥泞的土地变得波光粼粼,一叶扁舟随风飘荡。 一个灰衣男子立在舟头,放下手中箫,逆风的长发到处翻飞着。 幻境无声,江月白从男子的唇动分辨着字句: “师兄,江湖不见了......” 江月白望着他的面容,很想问他要去哪里。 四周忽然涌来无数刀剑,兵马战场的狂影闪过—— 男子霎时间被万箭穿心!长箫坠落血泊。 “不要......”江月白脱口而出。 他下意识想要去扶起重伤的人,猛然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虚幻的过往云烟。 这些人其实早就死在百年岁月前了。 这个幻境实在太狡诈了。 幻境里的黄沙浓烟里弥漫着干扰心魂神志的气味,这是一种阴险狠毒的蛊,能让人情绪极度敏感。 轻微的一点情绪波动都会被恶意地放大数百倍——更别提这些往事本就是生离死别,在气味的干扰下,滋生出撕心裂肺的痛苦。 江月白闭上眼,默念了一遍清心诀。 所见不过虚妄。 他只要凝神破障就够了。 再睁眼时,江月白的眸色平静了些,抬手挥剑—— 面前的幻景被锋利的剑气斩断! 男子的身体霎时消散,飞溅的鲜血里,长萧的碎屑崩了他一身。 又一座坟冢般的小山轰然碎裂,照进几束光亮。 幻境破了更多。 寒风变暖,飘荡时渐渐染上了颜色,成了摇曳的红纱。 江月白转过身,一身凌乱嫁衣的女子正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她的嘴角是笑的。 可眼里涌出了两行泪。 幻境里的人没有声音,双唇的开合却有话语: “哥哥,不用救我了......” 江月白深吸口气,直接一剑斩断了女子的身影! 然而散开的影雾又重新聚拢成另一个身影。 那人眼神复杂地盯着他,表情沉郁里带着一丝仇恨与不舍,说出无声的字句: “下一辈子,我们还是要再见的......” 周围阴蛊的味道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浓郁,清心诀的效力在强烈的侵蚀下分崩离析。江月白逐渐有些呼吸不畅,头晕目眩,手脚发软...... 反手横握剑用力,才斩断了这道影子。 可瞬间又有更多的人影洪水般朝向他聚拢—— 披头散发的人,遍体鳞伤的人,表情疯癫的人......影影幢幢仿佛邪魅鬼影。 每一双通红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他。 那些眼神像锁链,与周围诡异刺鼻的味道一起,一圈圈把他缠紧。 缠得窒息绞痛。 无数杂乱的记忆碎片以恐怖的速度疯狂涌进他的脑海。 那些被忘却的生离死别发酵出余威,积攒千百年的深沉往事在短短几刻的时间里塞满神识,他的心神被搅成一团乱麻,额角全是冷汗。 江月白滚动着喉结,感到胸口剧痛,心跳错乱,气息都开始不受自己控制。 此时他终于体会到忘尘的诅咒不是恩赐,恐怖数量的回忆瞬间涌进脑海的一刹那带来致命的伤和痛。 “支撑不住就放弃吧,不要继续折磨自己了。” 天道空渺的嗓音在笑: “只用向我说一句‘我输了,不再当英雄了’,游戏就结束。” “人间覆灭不妨事,你继续做你的逍遥仙。” 掌控者可以施舍,但那不是恩赐,只是一种愉悦——这种愉悦只存在于渺小者不挑战自己权威的前提里。 如果这个前提覆灭,那么施舍就要变作严惩。 江月白捂着心口缓缓半跪在地,垂下头,大口喘着气。 什么话也没说。 四周摇晃的幻景变幻着,越发恢弘庞大,地上波光荡漾的水面绽开一圈圈花纹。 淡紫色的花瓣落在浅金色的水里,像无数小船漂浮在仙海。 震撼人心的壮观奇景。 似乎是天道面对这个已然身败却嘴硬的挑战者,展现出最华丽也最残忍的一道致命考验。 浅金色的河流汇集,花瓣飞旋。 仙海岸边出现了一棵摇曳着的紫藤花树。 树下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江月白不想再看,直接掐了破障剑诀,可忽然眉头微皱。 这人的身形他很熟悉。 ......小渊? 江月白用力深呼吸,撑着剑站起身,步履艰难地走近紫藤树。 穆离渊长发散乱地躺在花瓣堆里,沾水的长睫贴在脸上,仿佛蹂|躏出的墨痕,浑身被锁链捆着,到处都是渗血的伤口。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24节 江月白还没反应过来,波涛翻滚的仙海浪潮猛然高涨,将树下人完全淹没。 整具身体开始在仙水的腐蚀下渐渐融化! 浅金色的水雾渗进被锁链捆绑的身体,衣衫崩裂,皮肉绽开血口,甚至能听到骨骼碎裂化开的声响。 最先碎裂的是手指和手臂,而后是身体,皮肤在水里融化,骨肉四分五裂...... 穆离渊垂着的眼睫下淌下了血泪,浅金色的仙海被大片的血染作了淡粉色。 江月白怔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残忍的杀人手法! 这甚至已经不能用“残忍”来形容。 而应该用“血腥恐怖”来形容。 ——这几乎是活生生的肢解。 “看看你们的曾经吧。” 天道的嗓音带着旁观者的冷漠,也带着难以察觉的微笑——面前人的震惊失神,足以说明这幅幻境的逼真程度与伤害威力很符合预期, “你就会明白,他为什么一句不提从前。” “小渊......” 江月白顾不得这是幻境,也顾不得触碰幻景会让自己入障,直接把人抱进了怀里。 然而怀里的人因为这个被抱起的动作,浑身的伤口都瞬间开裂得更多,四处都在流血。 江月白不敢动了。 怀里人受了这样恐怖的伤,却没有死,还在不停颤抖。 江月白想要抱紧他,却一点力气都不敢用——这具身子现在极度脆弱,稍稍的力气都会让那些恐怖的伤口裂得更多。 江月白满手都是融化碎裂的血肉,口鼻充斥着浓郁的血味,他心头一片空白,一时竟手足无措。 “害怕什么,这都是你的杰作啊。” 天道饶有兴致的嗓音里增添了一丝难以掩藏的兴奋,仿佛对江月白的反应十分满意: “你当年就是用这样残忍的手段一点点将他折磨至死的。” “为了炼出一把剑。一把能赢过我的剑。” “他忍着痛撑到生命最后一刻,只为让你顺利地炼出那把斩天之剑......” “哦不,应该叫它,离渊,因为它是这个名叫离渊的人铸成的。” “别......”江月白颤抖地说,不知是说给谁,“别这样......” 穆离渊的衣衫全被血水浸透了,江月白感到抱着的人快要不成人形。 风声呼号,天道的嗓音随之徘徊,但江月白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只能听到怀里人因为强忍痛苦而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天道已经不再掩饰笑声了,那些笑声化作了铺天盖地的风雨哀嚎。 江月白对这个人动了感情,那这道考验他便注定过不去。 只能深陷这个昔年的梦魇。 最后被幻境蛊毒慢慢浸入心脉, 在极致悲伤的痛苦中惨死。 江月白左手抱着人,右手握着剑,是一个狼狈半跪在地的姿势。 他揽着的人后背逐渐化成了血水,衣衫在江月白手里瘫软。 可艰难断续的心跳仍在。 江月白右手缓缓抓紧了剑柄。 手背崩起的青筋染着血,显得这双指节修长的手有一种消瘦狼狈的凄美感。 长剑猛地穿身而过—— 溅了江月白一脸血! 江月白出剑又狠又快。 一剑替怀里的人结束了痛苦。 断续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怀里的人向前倒,靠在了他肩膀。 周围仙海荡漾花瓣摇曳的幻景,在这一剑里瞬间消失! 连周围狂嚎的风都停住了。 一切声音全部停滞,仿佛整个幻境与幻境的主人都被这凶狠的一剑惊住了。 群山围绕的幻境彻底崩塌! 碎石滚落,烟尘散尽,出现了真实的天地山河——远处被大火灼烧的百姓正在慌不择路地狂奔,群龙无首的修士们乱作一团...... 但此处仍旧与世隔绝般寂静。 死寂许久,天际才缓缓传来带着回音的鼓掌声: 一声。 两声。 三声。 “北辰仙君总是这样坚强、这样自信,永远一副成竹在胸处之泰然的模样。” 一只虚影巨手从天而降,指头将江月白的脸挑起—— 缓缓的风重新涌动,吹过江月白的脸庞,仿佛在描摹欣赏着江月白的表情。 “一滴眼泪也不掉。” 江月白滚动着喉结:“我赢了......” “嗯,你赢了。”天道缓缓说,“那又怎样呢。” 漫长的对视是漫长的死寂。 “你最后一次看到的可不是幻景。”天道缓缓说。 江月白面色微变。 所有的表情都僵硬在脸上。 “是我的惩罚。” 江月白收紧了左手手指,摸到怀里人逐渐冰凉的身体。 是真真切切的触感...... 仙海花瓣的幻景全都消失了。 可他怀里冰凉的身体并没有消失! “一千年前,他跪在我面前求我,让天谴惩罚他来受,他愿意用命换,我答应了。” “可他很不听话,一次又一次不顾后果地逆行光阴卷轴,一次又一次去找他答应放弃的东西。” “我只好把他捆在这里,重复一遍他上次骨肉融化的死法来惩罚他。” 江月白浑身席卷过一阵恶寒,话音颤得厉害:“你不是说......我们两个挣脱出各自的困境......就可以相见......” 天道仍然笑着回答:“这就是你们的困境啊。” “你的困境是‘曾经’。” “而他的困境,就是你啊。” 江月白心头一片空白。 “上一次天劫时我让他选,他选择牺牲自己成全你拯救苍生的愿望,这次我让他选,他还是做了一样的选择,选择圆你拯救苍生做英雄的愿望。” “你以为这个换取山河器里无辜性命的游戏机会是从何而来的呢,嗯?北辰仙君。” 江月白整个人像是被坚冰冻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他还和一千年前一样,接受惩罚前求我让他再见你一面。” “方才的狂风幻境里,他吻你的时候哭了吗,说了什么遗言?” “有没有后悔当时没多听他说几遍。” 天道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 江月白在这字字如刀的话里流了血。 ——他的心脉终于在这个狠毒的幻景惩罚里裂开了伤口。 天道的口吻里带上了胜者的傲慢与不屑: “怎么样,亲手杀了爱你的人,心会痛吗,北辰仙君。” “他还坚信你一定会赢呢,会再一次名扬天下。” “可你还有能力继续和我玩下去这个游戏吗。” “还敢吗?” 江月白紧紧抓着穆离渊后背的衣衫,深深呼吸着,手指失控地剧烈颤抖。 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气息,但浑身的伤口还在流血。 血是温热的,顺着江月白的指缝流,一点点残忍地提醒着他逝水般一去不返的体温和生命。 江月白垂下了头,埋在怀里人的肩膀。 那些血淹没了他的面容和长发,又滑下他的手臂,随着身体的抖动一点点滴落,在身下汇集了一大堆触目惊心的鲜红。 “不敢了......”他说。 低哑的喃喃仿佛在后悔自己认输得太晚。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25节 旷野上旋转着呼号的风,是天道满足的叹息。 满足地欣赏着这个自不量力的败者。 第95章 太平年 “他为你而死,你余生能心安吗?” 旷野寒风凛冽。 两人染血的身影在漫漫黄沙中心显得渺小。 除了此处, 天地山河到处都燃烧着熊熊大火。 想要从烈火中逃命的百姓无处可去,都想朝着江月白所在的黄沙旷原奔跑,奈何却被透明的屏障拦在外面。 成千上万绝望扭曲的人脸在大火里摇晃, 拥挤着、紧贴着屏障壁,远远围绕着江月白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更像围住困兽的牢笼。 屏障外的人身在绝境。 屏障内的人也深陷绝境。 江月白缓缓站起身。 他左手按着穆离渊的肩膀, 右手一点点用力, 将长剑从穆离渊身体里缓慢地抽了出来。 这个动作做得万分艰难,长剑完全抽出的时候, 江月白甚至脚步踉跄了一下,垂着的发丝坠落了许多血滴。 穆离渊千疮百孔的尸体倒在了血泊里。 江月白转过身, 提着血淋淋的剑, 长长叹了口气, 嗓音沙哑地说了天道要他说的那句话: “我输了......” “不做英雄了......” 天道还没有回话。 远处千千万万的人已经率先有了反应——他们痛苦地哀嚎着, 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发了疯般捶打踢踹着透明结界, 似乎对这个拯救苍生的人失望至极。 最不该认输的人认输了。 他们的死期也要到了。 江月白右手翻腕, 把长剑反手横握在身前。 因为染满污血而黯然失色不再雪亮的剑刃, 贴上了自己的颈前。 剑风吹开了他的长发, 露出了苍白脸上几道蜿蜒血痕。 众生的哀嚎渐渐停歇了。 仿佛被这样绝望的一幕惊住了,也彻底心凉了。 “北辰仙君, 一定要给自己这样一个不体面的死法吗。” 天道似乎欣赏够了他的狼狈, 终于开了口: “当着全天下人的面, 为他殉情?” “这已经够体面了,”江月白哑声说, “比死在你让人心神俱裂、七窍流血的幻毒里体面多了......” 天道无言。 对方这句话说得没错。 方才最顶级的幻境与蛊毒已经彻底摧毁了这个人的心脉。 再过不多时, 他就会七窍喷血而亡。 天道叹息, 又轻笑: “太可惜了, 说要与你游戏一场,却连堂堂正正的交锋都没等到,世间‘情’之一字,杀人无数啊。” 江月白也笑了笑,嘴角在这个动作里涌出了深褐色的浓稠的血——这是丹府碎裂的血块,它们流出的时候,便在诉说主人为数不多的生命也快要消耗殆尽了。 “那就趁现在来吧......”他把剑在手里调转了半圈,剑锋重新向外,只是因为手臂无力而颤颤巍巍,“再晚一会儿......我就撑不住了......” 话音落时,浓云翻滚,黄沙平地而起! 剧烈的震颤声如同低沉的笑。 是狂笑,更是嘲笑。 江月白这个自负一世的人,终于一步步走进了设好的局,终于如愿走向了自己为他精心设计准备好的华丽死亡盛宴—— 当着万千众生的面,呈现一个妄图挑战天道权威之人的死亡过程。 往后千年万年,再不敢有也再不会有这样一般的反叛者。 所有人都该从史书惨烈的教训里明白:每一千年的天劫可怖,是教他们珍惜天道仁慈的太平年岁。 笑声如雷,震耳欲聋。 江月白在回荡的震声里吐出了更多的血。 滚滚尘埃的尽头出现了一道人影。 一步步走出雾霭。 人影渐行渐近,身姿颀长,白衣飘飘。 停在江月白对面。 眉眼冷峻,薄唇冷冽。 竟与江月白本人一模一样。 江月白望着面前人,微微怔然。 而后轻哂一声:“原来我是这样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何必要扮我呢。” 对面的“江月白”眸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傲然与轻蔑,可语调是从容温和的: “我本无相,但这世上能做你对手的人,只有你自己。你该知道的,我若化形,只能是你。” 江月白微微仰头,轻声叹气。 似乎终于明白了对方所有铺垫的终极目的——那将是一场荒唐至极的表演,远比他当着万千众生横剑自刎更加可悲可笑。 他要清清楚楚地向不计其数的眼睛前展现:持剑对天的人,如何死在自己的剑下。 天道很客气地喊着他的尊称,礼数周全地请他出剑: “北辰仙君剑法天下无双,我敢接你的一剑,你敢出剑吗。” “人之将死,有何不敢。” 江月白回答得很随意,出剑也很随意,根本没有用什么力气,似乎已经对这场荒唐戏码感到厌倦与无望。 他翻手甩出长剑。 连剑诀都没有用。 剑气纵横,一道厉光带着将死之人的污血远去—— 对面的“江月白”身前瞬间出现了一道无血的裂口。 江月白自己的身前却崩开了一道更深的血口!血红四溅! “好剑法。”对面的“江月白”一脸欣赏,盯着出剑人鲜血淋漓的胸前,缓缓道,“可我没流血,还不够。” 天道颇有风度地陈述着一场胜负早定的游戏的规则。 更深的意思却是——你这一剑太胆小了,还不足够你能自我了断。 江月白无奈地笑了笑。 他苍白的脸色只是看着就已经十分痛苦和残忍——让这样的人用力出剑,几乎是一种死前的折磨。 天道“江月白”随着剑气的余风身形迅速前掠,逼近了江月白。 更清楚地看清了这个痛苦之人的表情。 长剑因为这个突然缩近的距离刺进了“江月白”的正心口—— 剑伤却绽开在江月白身上。 剑尖没入胸膛的那一瞬间,江月白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撕扯开了,浑身经脉震得几乎断裂。 他紧紧咬着牙关,可还是没忍住,猛然喷出了一大口血! “江月白,你终于要死在你的自负里了。” 天道“江月白”用极轻地声音,说给面前七窍涌血的人一句残忍的低语。 血流得太多,已经不是最开始“滴滴答答”地流,而是泉涌一般“哗哗”地顺着江月白的下巴前颈流——这幅场景凄惨到震撼,远处的万千苍生已经在为天劫覆灭三界的结局此起彼伏恸哭。 哭声在风声里变作鬼哭狼嚎,像是给英雄末路的一曲挽歌。 浓稠的血把江月白双手都浸湿了,滑得根本握不住剑柄。 剧痛让他头晕目眩,耳中尽是轰鸣,腿也软得站不住,几乎要跪在地上。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受得住江月白的一剑。 包括江月白自己。 对面的“江月白”轻声叹息,伸手怜悯地摸了摸江月白的血发。 “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要自寻死路呢。” 江月白双眼被七窍涌出的浓稠鲜血糊满了,整个视野都是猩红的。 可他仍然没有松剑。 仿佛倔强地想要在死前看天道流出哪怕一滴血。 似乎这样,他的死就不算太过狼狈,死后流传的故事里,他也不算一个彻底的失败者。 染满鲜血的手固执地把剑一点点插进天道“江月白”的胸口。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26节 每深入一寸,江月白的双唇间就会新涌出一大股血! 每一股血都比上一股更多,颜色更深浓。 世间最出色顶级的剑修,第一次这样狼狈地用剑。 尤其在对面人毫发无伤的模样下,他的境地就显得更加狼狈。 剑锋一点点捅穿了“江月白”的心脏。 江月白却听到自己体内响起可怕的心脉断裂声,同一时间,与心脉相连的全身经络全部接连崩断! 血完全是喷溅状爆开的,从身体各个地方。 江月白再也站不住,一条腿跪在了地上。 天道“江月白”垂着眼看跪在身前的人。 目光里是悲悯与冷漠交错的——这样的目光与往日的江月白很像。 这的确是一幅完美的,“自己死于自己自负”的美画。 长剑深深插进了对面“江月白”胸膛里,只剩剑柄在外面。 可江月白还是没有松开,用力到浑身都在强烈地颤抖,似乎要把玉石剑柄也捅进对面人心脏。 天道只感到心口微微的刺痛。 江月白却浑身喷血,溃烂到不成人形!昔日出尘冷峻的面容如今被鲜血淹没,风姿不再,只剩落魄。 这幅场景太美了。 将死之人的一剑在天道身上不足为惧。 在强弩之末的江月白身上却是致命的。 只需再深入一点。 这场华丽盛宴就可以完美落幕了。 江月白紧咬着牙。 疼痛太难忍,对面人几乎能听到他牙齿咬碎的恐怖声响。 经络断裂的手臂指节紧绷,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量般猛然一推—— 长剑狠狠贯穿了对面人的身躯! 这一剑终于完全洞穿了身体。 穿身而过之后千钧之势不减,在空中割开一道巨大的扭曲气流,深深扎进远处的高山中! 恢弘的山峦顿时由上而下裂开缝隙,在尖锐刺耳的剑鸣里轰然碎裂!扬起万丈高的尘埃。 尘埃四落后, 是漫长的万籁俱寂。 ...... 风声停了,哭声停了。 天道“江月白”的笑意也停了。 这根本不是将死之人的一剑!!! 被洞穿了心脏的天道身形微抖, 天地间的山川河流也都跟着一起缓缓颤动起来,轰隆隆的沉闷声响仿佛痛苦的闷哼。 这一剑,完全是修为顶峰的真仙极其强悍有力,甚至突破了自身极限的凶狠一剑! 天道“江月白”微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可一道温热的血从口中流了出来。 这怔愣震惊的一瞬间, 他恍惚明白了江月白那句“虫子与手”的意义。 ......他要被毒虫的这一口咬死了。 “你流血了......”江月白从半跪着的姿势仰起头,满身是血地说,“你输了。” “我流血,你流了更多。我死了,你也必死无疑。”对面的“江月白”面色已经煞白,说话时另一侧唇角也开始渗血,可脸上仍然极力维持着高高在上的欣赏表情,“两败俱伤,没有赢家。” 江月白的身体已经烂到了不堪入目的程度,白衣通红,成了血衣。 “是么。”江月白唇缝间涌满了血沫,可开口的嗓音却是平静淡然的,不再有分毫重伤之人的颤抖了,甚至轻笑了一声,说,“我不这么觉得。” 对面天道“江月白”不说话了,剑伤扩散,他的身体其他地方也开始慢慢地渗出细血。 只用微红的眸光紧紧盯着江月白。 江月白身体的每一寸都染着血,完全成了血人。 可血人却稳稳站起了身。 心脉重伤而导致的淤紫斑块一点点从江月白的脖颈上淡化消失, 经脉断裂后手臂手背崩开的血口也都一点一点愈合, 丹府笼罩着的浓郁幻毒黑雾在风里飘散...... 江月白在万千双震惊眼睛的目光里轻声说: “回来。” 远方的剑受到召唤,从山峦裂缝中猛然挣脱,掉头原路直直飞回—— 又一次凶猛地将天道胸膛洞穿的伤口重复贯穿! 而后稳稳落回了江月白手中。 浓稠的鲜血飞溅得到处都是。 天道“江月白”的胸膛留下一个恐怖的血洞,涌出源源不断的血和碎肉。 而江月白胸口的剑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飞速恢复得完好如初! 只剩下衣摆不辨真假的血渍。 远方传来惊讶的喊叫与欢呼,透过厚重的屏障,从隐隐约约变为逐渐沸腾。 江月白很随意地转了个剑花,横剑身前,左手以指拭剑——血痂与污泥掉落,剑锋寸寸恢复光华流转的雪白! 难以压制的剑气在旷野飞旋着,与持剑之人一样,带着无法磨灭的轻狂与张扬。 狂风掀起江月白的衣袍与长发。 从容又自信的眼睛与昔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分毫未变。 这个人从未被蒙上过灰尘。 “怎么样,”江月白的眼神是轻蔑冷然的,语调是淡淡的笑,“我的表演,好看么。” 方才震颤山河的一剑威力无穷。 但没有这句话更威力无穷。 天道“江月白”看着这一切,脸上表情慢慢变化,由不解变为惊异,又从惊异变为恍然...... 最后化成了愤恨。 这不是江月白丧命的终结场。 而是江月白邀请他走入的终结场。 江月白竟然骗着他演了一出好戏! 骗得他以为胜局已定, 骗得他真身化形现身接剑, 骗得他迟迟不出手,想要享受对方率先自伤而亡的美景。 困局是困局。 是江月白在他的困局里又设的困局。 江月白承受不住穆离渊的死而心脉崩裂是表演...... 接受不了数千年故人生离死别而身中蛊毒是表演...... 假装被骗前来狂风幻境以剑定风是表演...... 在摘星台上流露出的意乱情迷也是表演...... 不—— 或许更早。 从江月白筹谋用山河器庇护众生开始。 江月白根本不想用山河器拯救苍生,而是用拯救苍生的幌子引天道误会他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慈悲者。 上一次的天劫江月白要拦亿万人的命劫,惹怒了天道,他当然知道做什么最能又一次惹怒上苍,吸引到以为窥破他破绽的天劫。 “万千苍生的性命都能被你当做诱饵......”天道愤怒嘶吼,“拿他人做棋子,你还有什么资格自诩拯救苍生的圣人!” “只论成败输赢,不论手段。”江月白的表情淡淡的,这种淡然在这样的场景里平添一丝傲慢,“当然,输给我的人,都可以发表一下遗言。” “不可能......”天道化出的身体在流血,真身的心脏也在流血,重复着,“我不会感觉错的......” “难道你的感情也能伪装吗?!” 天道能看破这世上所有人心,他分明清晰地感到江月白面对那些惨烈的景象时,心里慌张震惊悲伤的感情不是假的,怎么可能在那些痛苦至极的情绪里,心神分毫无伤? 江月白一直是个没有软肋和破绽的人。 所以当天道感知到摘星台上那一夜江月白心里的感情时,才终于确定了这场游戏的规则——用穆离渊的死来杀死江月白,这是致命的、万无一失的、让对手湮灭得彻底的杀招。 可没想到却落入了江月白的圈套。 如果这场华丽表演,连内心的感情都提前算计到了, 那这个人根本已经到了非人的恐怖境地。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27节 这个圈套远比天道的困局筹备得还要更早更细致严密,埋在每一个不起眼的细节里,也许江月白这一千年来每次随意说的一句自己受不住再一次天劫惩罚都在潜移默化里影响着对手的判断。 江月白笑了笑,嗓音轻而平静,甚至含着一丝轻蔑的评价感:“你的手段很不错,爱恨情仇的确是世上最狠绝的刀,可惜对我而言不是。如果你觉得这把刀能杀死我,未免太小看我了。” 天道心口的剑伤溃烂了更多,心神一团乱麻的痛感在剑伤的余威里逐渐扩大。 这种痛在震惊恍然后悔愤怒多种情绪的发酵里成了无数把刀,在意识到“想要用心神极度反差的撕裂去重伤江月白最终却重伤了自己”这个事实时,刀锋终于插进了命脉。 江河湖海的浪涛在不甘地翻涌,山林草木的风在嘶哑地痛嚎。 这天地间云霭要崩裂了。 混乱地洒落出倾盆的雨。 “就算你没有被那些生离死别伤到心神,可你这最后一剑是真真切切的。”天道叹息,“你也不必强撑了,再看看这世界一眼吧。” 他被洞穿心脏,对手必然也同归于尽。 这是他精心设计的让死者再无生还机会的保险。 江月白被那杀力无穷的一剑贯穿了,此刻不过是在被他拯救了的亿万苍生面前强作镇定。 等自己烟消云散的那一刻,江月白也将彻底死亡。 听闻此言,江月白也叹了口气,眉宇间隐约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悲伤: “最后一剑,的确是真实的......” 天道狰狞地笑起来。 江月白算无遗策。 但最终这场表演还是谢幕在原先计划好的地方。 江月白的自负与不服输,总要杀死他自己的。 “这一剑威力无穷,没人能在这一剑里活下来。” 江月白缓缓说着,缓缓抬眼看向对面: “但这一剑,只会杀死你,不会杀死我。” 重伤的天道感到这句话荒唐可笑,想要大声嘲笑这个嘴硬的将死之人,可声音却开始渐渐虚弱:“为什么......” “因为这是离渊的剑啊。” 江月白笑着说。 “他的剑,怎么可能舍得伤到我呢。” 江月白这句话说得很慢,慢到语气里似乎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就算他人已经死了,他的剑依然会牢牢记得他对我的爱,那是刻骨铭心,永世不忘的爱,怎么可能舍得伤我一丝一毫。” 天地微颤,惊云无声。 原来这把饱含爱意的剑, 在江月白眼里也是算计的一环。 天道化出的身形彻底崩塌了! 苍穹上的层云碎裂,大雨如泪落在旷野。 他只是不满这个世界有反抗他的人,想要随意降下一点教训。 却碰到了极其刚硬,充满深沉筹谋与勾心斗角的强烈反击! 向来不把蝼蚁放在眼里的高傲掌控者,竟然栽在了蜉蝣蝼蚁手里。 被这个世界重伤的天道无法再对这个世界降下天劫。 甚至不能再做这个世界的“道”。 “江月白,你真是这个世上最狠心薄情的人......” 白衣的躯体开始从边缘飘散,可愤怒的声音没有散, “你骗我、骗他、骗所有人......和一千年前一样,他选了你,你却选了放弃他,你明明很清楚他对你的爱,还能舍得利用他......你往后余生能安心吗?” 江月白冷然看着对面,脸上恢复了平静淡漠:“他想我赢,如今我赢了,他也算死而无憾,我有何不能心安。” 黑夜与烈火的幻影消散,他感到天道的力量在慢慢弱去。 回音层叠的声音在沙哑时更为恐怖,一字,一顿: “你杀了我,你就成了天道。” “你超脱出这个世界,就做了这片叶子的主人。” “你和我并无什么不同,也许会比我还要残忍。” “也许将来的某一日,你忘记浇水,这片叶子就枯死了,或许你某个时刻一个转身,这片叶子就掉落了,叶子上的蜉蝣不懂,他们只以为是要命的天地浩劫,你说着不该由谁掌控着苍生的生死,可还是掌控着他们的生死......” 声音在渐渐暗淡,愤恨消散,留下了一抹叹息的淡笑: “江月白,这片叶子盛不下你,到更广阔的天地来吧。” ...... 长夜落幕,朝阳升起。 暖光驱散了黑夜,衰败褪色的大地随着阳光所及寸寸回春,恢复了绚丽的彩色。 草木花朵伸展,山川巨石归位,河流缓慢地流动。 围起日月湖杀场的透明屏障融化了,被天劫惊吓又被破劫之人震撼的人群此刻都回过神,小心翼翼踏出阴影。 议论与呼喊声渐渐在人群中弥漫,由最初的三三两两发展为一波波嘹亮的高呼。 江月白提着剑走出日月湖。 剑尖还在滴血,在身后拖出一道血痕。 中秋庆典的大红地毯还没收,上面绽开着斑斑驳驳的血色,像盛放的花朵。 仿佛是在迎接他这个胜者。 “仙君!北辰仙君!” “仙人降世,护佑天下人,大恩难忘!” “仙君!你看我们一眼啊!” 江月白提着剑向前走,一步一步,没有刻意放慢步调,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仿佛自带着拉长时光的深沉感。 簇拥在四周的人群随着他脚步所至跪倒一片又一片。 “仙君不要走......” “仙君多留几日吧......” 沿途有人满眼爱慕地去摸他的剑,有人疯狂地拉着他的衣摆,有人撕破喉咙喊着他的名字...... 万千的人跪地匍匐,高声呼喊比海浪还要壮阔恢弘。 惊喜的、狂热的、艳羡的、痛哭的......一张张人脸随着他的前行慢慢后退。 ...... 不知走了多久,江月白停在了大陆尽头。 前方是一片澄澈的海。 彩色的晚霞在海面映出浮光跃金的波。 一个小女孩正蹲在海边玩火堆,她回过头时,脸上没有那些跪地匍匐的人的狂热,只有惊讶与好奇——这个地方太偏僻了,她还不认识这个大名鼎鼎的救世者。 所以她一点也不害怕地凑上来:“你身上好多血,你受伤了吗?” 江月白摇摇头。 小女孩指着他的手:“你的剑上也有好多血,你杀人了?” 江月白不说话。 “你杀了谁呀?”小女孩问道,“是坏人吗?” “我只是......”江月白停顿一下,“帮一个朋友解脱。” “朋友?你的朋友死了吗?”小女孩惊讶,而后叹了口气,“我的朋友也死了,过年的时候,我爹杀了我最好的朋友小羊,我听到它在咩咩地叫、在喊疼、喊我救救它,可我没能救下。”她抬起头,问道,“你的朋友死前有没有对你说什么?有没有求你救他?有没有喊疼啊?” “没有。”江月白说,“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怎么会呢。”小女孩不信。 “因为我们在玩一个不能流泪的游戏。” “如果他说话,哪怕只出一声喊一个疼,我都能发现不是幻境。所以他一声也没有出,一句话也没有说,怕我为他的死流泪。”江月白缓缓给小女孩解释着,更像是自语,“可他是个傻孩子,我早就知道那不是幻境了。” “原来是游戏呀!”小女孩感了兴趣,“那你赢了嘛?” “赢了啊。”江月白淡淡笑了一下,“我从来没输过。” “你好厉害呀!”小女孩说。 夸了江月白后,小女孩又开始愁眉苦脸:“可惜我的小羊死了不是游戏,过去了一年,我还是会梦到它,每晚都想哭。” “你为一只小羊哭了一年?”江月白摇摇头,“不值得的。” “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小女孩难过道,“我的小羊不会说话,它死前趴在我怀里,流着血,颤颤巍巍的,但我知道它在说什么,” 小女孩嘴角扁下去,“它在说它不怕死,只是舍不得我。” 小女孩讲完自己的故事,迟迟没有听到对面人接话,疑惑地抬起头。 傍晚的风吹起江月白的长发,他望着无边无际的海水,轻声叹了口气: “人生直作百岁翁,亦是万古一瞬中......” 小女孩挠头,像学堂的学生跟着老师诵读一般,慢吞吞地跟着重复了一遍,问道:“什么意思呀?” “一世百年,和宇宙无穷比起来,不过稍纵即逝罢了,”江月白摸摸小女孩的头发,“人生很短,别让难过的事占据太久。” 小女孩歪着头思考这句话。 江月白临走前,把一本银色书册扔进了女孩烧鱼的火堆。 墨色的字句翻飞卷起,在风中化为灰烬。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28节 天色渐晚,空中挂起了一弯月牙。 小女孩终于想明白了那句话,回过神,发现与她说话那个人早已经不见了。 沙子上没有脚印,仿佛一切都是自己凭空想象的幻梦。 不过火堆旁满地灰烬,证明了那不是梦。 小女孩蹲下来,在灰烬中发现了一根紫藤花穗。 她把花捡起来,觉得很漂亮。 就用这朵花来祭奠小羊吧! “小羊,我要和你告别了。”小女孩把这朵花放在海边,“人生很短,我要去做开心的事了。” 海水卷走了那朵花。 小女孩对着大海摆摆手:“小羊,再见!” 夜暮落下,静谧的晚风吹着。 月亮旁满天星光璀璨。 人间在这个静夜享受着又一次劫后新生。 ...... 这日过后,北辰仙君的名字再一次写遍了三界的传奇。 ...... 往后岁岁年年,世间再无浩劫。 尽是太平年。 【 外 · 对酒当歌 】 第96章 水云游 “我很便宜的,给钱就卖。” 穆离渊其实是不怕死的。 只是很舍不得江月白。 不过他坚信自己还能见到江月白的, 毕竟身体死了还有魂魄,魂魄碎了还有爱。 他对自己的爱很自信。 他的爱足够执着,就算身体和魂魄都化成了灰, 也能从灰烬里产生一缕强烈的执念,继续去找江月白。 穆离渊很高兴江月白足够豁达, 没有因为他的死难过。 但不高兴的是, 江月白竟然连回来给他收尸都没有! 还是一个热心肠的妇人在百姓自发组织清理战场时,帮着把他也埋到了土里, 插了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无名氏。 穆离渊想感谢下这个唯一缅怀他死亡的人, 可惜飘着的虚弱的魂魄说不了话, 只能给这位劳累出汗的老妇人吹了吹风。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坐在自己的坟头生闷气。 当时倒在江月白怀里的那一刻, 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要死了, 而是担心自己这样的死会让江月白难过, 担心江月白会为自己的死流泪。 但显然,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江月白不仅没有搂着他的尸体哭, 也没有对着他的尸体说一些不舍的话, 甚至天劫散去后根本没有转身看他,直接提着剑就走了。 过去很多天, 也没有回来找他埋在哪了。 真是绝情的男人。 他决定等自己魂魄养好了, 就去找江月白算账。 奈何魂魄伤得太重, 很久都没修炼成离魂,不能离开尸体太远, 就算他每天都努力大口吸天地精华依然弱得风一吹就散了, 费好大劲才能重新聚集在一起, 为了不再被吹散只能缩在木牌后面。 没风的静夜, 他就靠在土堆看星星。 他在生江月白的气,所以遮住半边眼睛,不看月亮。 他不能相信,江月白真的那么狠心,只把他当一件工具,一点感情都没有,甚至连怜悯也没有。 等再见到江月白,他一定要逼问一个解释! 整整三年,他才终于修炼得能离开这个破土堆。 可江月白早离开缥缈阁了。 他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找到人。 魂魄还没彻底养好,每过几天都要回埋身体的破土堆歇歇,才能继续,着实辛苦。 辛苦寻找的日子又是许多年。 他找到江月白时,江月白正在与朋友喝酒。 说好要找江月白算账,但实际上他什么也做不了,根本没人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于是他就盘腿坐在远处的桌子上,托腮看着江月白。 满堂欢笑。 他咬着手指,嫉妒地盯着那些与江月白勾肩搭背的新朋友。 江月白似乎早就把旧事忘记了,还是从前潇洒的样子,举手投足都温雅从容,待人说话风度翩翩,一个淡笑就能让身边人痴愣一下。 真是个花心又薄情的男人。 穆离渊叹口气。 当游魂的体验着实不怎么样,动不动就遇上狂风被吹散,要么就是遇上来回乱窜的动物和马车被撞碎,要修养好多天。 等养好了,又找不到江月白了。 穆离渊觉得自己像个狼狈追赶猎物的捕手,怎么都追不上。 追上的时候也不高兴,因为要看着江月白和别人的恩怨交缠。 江月白的经历际遇还是那样精彩,救死扶伤,路见不平,一次微不足道的出手相救就迷得对方神魂颠倒。 穆离渊庆幸以前的一千年没能像现在这样跟着江月白,不然可能要被气得短命。 看着心上人却说不出话的岁月太难熬,他就这样在“生气吃醋”和“算了再原谅江月白一次”里反复被折磨了很多年。 后来,忘尘的期限到了,江月白又消失不见了,不知去哪里逍遥自在了。 真是个狠心的男人啊...... 竟然整整一百年都没回他的坟前看一眼。 连萧玉洺那个情敌都来找过他的尸体好多次。 他爱的人居然舍得把他一个人丢弃在荒野这么这么多年。 也许江月白不仅没有喜欢过他, 而且厌恶他, 不然怎么会忍心这样对他。 当晚他流着泪在心里发誓,再也不要爱江月白了。 可第二天醒来,他又想江月白想得流眼泪。 一想到也许再不能在这个世界看到江月白了,他心里空荡荡的。 天道说“这片叶子”盛不下江月白,那一剑斩断了世界的禁锢,江月白可以去天道描述的那个,比叶子更高一级的世界游玩了。 穆离渊想象不出来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他可以肯定,江月白一定会在那个世界又吸引到很多爱慕者。 想一想就又开始生气。 江月白这个人让他又爱又恨。 江月白可以对一个人很深情,又能很薄情,那种感觉用任何语言文字都描摹不透,只能无力地用“一种感觉”来形容。 以前江月白只能在人间和仙境,他尚且花了千百年才找到,现在江月白又能去外面更广阔的地方了,回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就更少了。 更难等了。 就像天道所说,都能去“人”的世界游玩了,还会回一片“叶子”上找尘埃蜉蝣玩吗?除非在外面玩得腻了才会偶尔回来一次。 穆离渊只好安慰自己,起码那次天劫之后,再不会有天道的惩罚来阻止自己寻找江月白了,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永远找下去了。 等不到江月白的日子就勤奋修炼,争取下次见到江月白的时候,不做看不见摸不着的游魂了! 起码要有个实体。 这样才好报仇算账。 他做到了。 又一次见到江月白的时候,他修习会了附身术法。 他附着在路边的一团毛絮上,从泥地里艰难飞起来,随风向前飘,先挂在油纸伞边,然后瞄准跳下—— 落在江月白肩膀上。 那一瞬间他开心极了。 数不清多少年了,他终于又一次能这么近地看着江月白,还能这么奢侈地闻到江月白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迷人的香味。 他实在太想念江月白了。 仔细描摹着江月白的侧颜,微微垂下的眼睫,线条俊逸的鼻梁,弧度优美的唇线......每一寸都那样好看、那样温柔、那样让他痴迷。 还没来得及多看几遍,身后忽然传来脆灵灵的声音: “师父,你肩膀上有脏东西呀~” 一个小少年踮起脚,替江月白拍了拍肩膀,开心道:“拍掉啦!”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29节 江月白转过身,对少年笑了下,将伞向旁边倾斜了点,拉着少年继续前行。 可恶!穆离渊躺在路上,要气绝了。 附身术要七十二时辰才能解,他这个气若游丝的虚魂没办法挣脱。 只能躺在石板上被行人马车来回踩轧了好几轮。 生了会儿气,他歪头看向远处渐行渐远的两个人影。 别人随意一个动作,又是几百年错过。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穆离渊叹气。 怎么就是脏东西了?不就是在雨地里沾上了点泥巴吗! 下次一定要找个干净东西! 很多年后又一次见到江月白的时候,他在道旁的花丛里认真挑选了半天,选了一朵最干净的才钻进去。 正是初春,路边的花开得美艳动人。 少女摘下最好看的一朵花,转身递给江月白:“先生,你看,这花真美。” 江月白垂眼看了看:“如果你不摘它,它就能美得更久了。” “可是那样,”少女用自己的发绳穿过这朵花,而后系在江月白手腕,笑嘻嘻说,“没有现在这样美。” 被绳子穿过身体好痛,但穆离渊很高兴,狠狠贴着江月白的手腕蹭了蹭。 可惜傍晚的时候,江月白把他摘下来挂在门口的小树枝上,进屋沐浴更衣去了。 夜色降落,院中点起灯笼,几个好友来寻江月白,关着屋门不知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穆离渊盯了屋子一夜,咬牙切齿地数着有哪个人没出来。 真是气死了。 下次一定要有个人样! 修炼人形很难,当年他被天道捆在幻境里翻来覆去折磨,又是被刀扎又是被穿刺,折磨完还被用滚烫的仙水浇了全身,腐蚀得遍体鳞伤,最后又受了江月白一剑——那一剑出得又狠又果决,没人能在那一剑里活下来。 那可是天道毁灭者的一剑。 要不是他的执念太深,早就身死魂灭了。 既然他没有生还可能了,所以也不能怪江月白不找他。 当然......这只是他替江月白这个可恶的薄情郎找的理由。 毕竟真正惦念一个人,就算千难万险也会执着找下去的。 不过难过的时候又有些庆幸。 江月白忘了他,是他难过。江月白要是一直记着他,就是江月白难过。 他还是更舍不得江月白难过。 重伤的魂魄修炼起来要花更多时间。 穆离渊花费了一千多年,终于积攒够足够的灵气,能给自己捏人形的壳子了,只是一连捏废了好几十个,每一个都丑得不堪入目。 和江月白相见固然重要,但用一个好看点的外壳去相见更重要。 他面对江月白时是非常不自信的,独自反思了这么多年,他承认了自己的确没有什么值得江月白喜欢的地方。 从前让他错以为是爱的那几次施舍,其实只是因为他有用处,如果除开那些用处,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点能配得上江月白。 也许只有长得不错这一点了,毕竟江月白夸过他眼睛好看。 现在要是连这一点都没了,那就泯然众人矣。 于是穆离渊又花费了几十年精进捏人手艺。 经过不断尝试与不懈努力,他终于给自己捏了个人模狗样的壳子。 眼睛捏得尤其好,和当年的自己不相上下。 好到他高兴地对着镜子看来看去。 然后就是等。 一等又是好几百年。 每晚他枕着手臂躺在屋顶看月亮,心想江月白还真是不着家的坏男人。 外面的世界就那么好玩吗。 等将来江月白回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他一定要提前准备好麻绳,再准备好一个结实的麻袋。 见到人就直接捆得结结实实塞进袋子里,扛回自己的秘密巢穴,先折磨个十天十夜再说! 这回他心意已决,秘密巢穴已经挖了几十米深了,周围布置得机关重重,把人锁进去就别想出来。 复仇的计划想了很多,可真见到江月白的时候,他就又都全忘了。 只剩下痴迷和眷恋。 月明星稀,水天一色。 江月白站在岸边,晚风吹起长发,飘动的阴影与晃动的波光映在侧脸,一个对视就让穆离渊失了神。 “船家,往柳溪镇去么。”江月白问。 穆离渊原本吊儿郎当咬着草坐在船头,回过神后立刻站起来:“去啊,当然去。” 江月白上了船,穆离渊解开绑在岸边的绳子:“那片儿我最熟了。” 江月白说:“我应一朋友邀约去往柳溪游览,初来云山一带,人生地不熟,若船家熟悉路途,再好不过。” “对,再好不过了。”穆离渊笑着重复,在心里说:上了我的贼船就跟我回我挖好的秘密巢穴吧,去什么柳溪镇找什么朋友,我的麻绳麻袋都放在船舱里了。 “这条河水路难走,水匪还多,”穆离渊拿出嘴里的草,顺手插进自己高束马尾的发带间,“幸亏你遇上我了。” 江月白看着他的动作,弯了唇角:“草不能随便插头上的,你是要把自己卖了么。” “可以啊,有这个想法。”穆离渊点头,真诚道,“客官要买吗?我很便宜的,真的,给钱就卖,结实耐用功能多。” 江月白笑了笑:“行,那我买你一路,好用了继续买。” 穆离渊开心得不行。 虽然就说了几句话,但是江月白居然接了他的玩笑诶!还对他笑了。 原本他打算把江月白绑走好好算账,问问他当年为什么那么狠心,把这么多年受的苦都全部倾诉一遍,再把人捆在床上翻来覆去狠狠收拾一通。 这想法想了几百年了,可见到江月白此刻自在无忧的模样又不忍心了,什么问题也不想问、什么旧事都不想再提了。 既然江月白没有解除忘尘,一定是也不愿记着那些旧事,那就让江月白这样继续开心下去好了,自己做个他新认识的朋友就够了。 什么秘密巢穴,还是算了吧,就当给自己挖的吧,等陪完了江月白这几年,他就回里面躺着,等着下一次遇见。 等到生命耗尽的时候,就直接躺进去不出来了。 他已经给四壁画了无数个月亮,有月亮陪着他睡觉就够了。 江月白迎风坐在船头,回过身问:“相逢有缘,船家怎么称呼?” 小船离岸,缓缓行驶在水上。 盛着满船月色,波纹荡漾开星河。 “前路还很长呢,”穆离渊撑着船,望着月光里的江月白,露出一个笑,笑里却有一丝微微的难过,“咱们慢慢认识嘛。” 不知这次能不能以朋友的身份陪江月白久一些,只希望不要让江月白讨厌就好了。 “既然你卖给了我,”江月白说,“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穆离渊愣了一下。 而后高兴得连忙点头:“好啊!” 江月白瞧着他头上摇晃的小草,说:“就叫你‘小草’吧。” 【??作者有话说】 主人与便宜买来的小跟班 (● _ ●) 第97章 绞丝镯 “买给我爱人的。” 跟了江月白几天之后, 穆离渊就知道为什么江月白管他叫“小草”了。 因为这次江月白的身份是游医,一路上每天都在研究沿途各种植物,张口闭口都是这个草能不能入药、有什么功效。 前往云山柳溪镇, 也是因为另一个名医的邀请,说此地深山中有极品药草。 穆离渊觉得很奇怪, 江月白就算实在闲来无事回到这个世界, 也应该当个随意游览人间风景的逍遥散客,为什么要研究医术呢。 首先, 这不是江月白这种杀伐果决的剑修兴趣所在。 其次,江月白想要给这个世界里的谁医治, 只要不是死透了的人, 简单动动手指就行了,还需要借用医术吗? 他很想问个究竟, 但又忍住了。 这次他决定当一个懂事乖巧的小跟班。 不找事不惹事不吃醋不嫉妒不暴露自己的占有欲不给江月白添堵不让江月白生气——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待在江月白身边。 毕竟这样相伴的机会太难得了, 一千多年才等来这一次。 他这次一定要谨言慎行。 江月白在柳溪镇的朋友是名震一方的神医, 名叫柳韶真, 被尊称为“回春手”。 这位回春手大师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医馆, 医馆每天都车马盈门, 天不亮就有人在外面排起长队。 江月白带着自己没花钱就买来的小草在医馆住了下来。 房间不大,江月白睡床, 小草打地铺。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30节 白天江月白带着小跟班上山找草药, 晚上回医馆研究医 楠碸 书。 日子简单平淡。 偶尔江月白还会亲自烧火下厨, 做点吃的。 穆离渊还从来没见过江月白做饭的模样,每次都站在旁边呆呆地看—— 烟火雾气氤氲里江月白的侧颜轮廓褪去了那点冷, 只剩下温柔。 垂着眼去碰案板上食材的时候, 修长手指弯曲的弧度也很温柔。 穆离渊几乎想当案板上的面团了。 “小草饿了么。”江月白煮好面, 喊他, “来吃点。” “啊......?”穆离渊回过神,“噢!好嘞!” 穆离渊一开始对自己“小草”这个名字不大适应,好几次江月白喊他时他都愣住,而后才赶忙回答:“我在!” 不过时间久了,他对这个名字有了感情,甚至有点喜欢了。 既然现在江月白最感兴趣最在意的是药草, 然后他叫“小草”, 综合两点,就得出——江月白在意他! 江月白每次给他盛饭都盛一大碗,足以说明这个感觉没错。 看来人模狗样的壳子的确还是管点作用的。 只是遗憾的是,江月白做的食物他尝不出味道,吃起来味同嚼蜡,怎么咽都咽不下去,嚼着嚼着就想吐。 大概是因为他一千多年没吃人吃的东西了,已经完全不适应进食的过程了。 反正肯定不是江月白的问题。 江月白看着他纠结难言的表情,很善解人意地笑了笑。 “没事,不好吃就别吃了。”江月白说,“等晚上带你去买点街边小摊的好吃的。” 旁边顿时响起两道反驳的声音: “谁说不好吃的!”黄裙子少女鼓着腮帮子含混说,“这简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对对!太香了......”另一个绿裙子少女也点头,从大碗里抬起头,嘴边全是酱,“光顾着吃了,顾不得说话......” 两个少女是柳韶真的徒弟,平日在医馆帮忙。 但自从江月白来了之后,他们待在江月白小院的时间比待在自己师父身边的时间都多。 “吩咐你们去煮药,几个药锅全都糊了,浓烟滚滚吓得病人以为着火了。原来两个贪吃鬼在这儿呢。” 柳韶真踏进院子,两个少女都慌慌张张满脸沾着饭渣站了起来! “师、师父......”她们放了碗就要跑。 柳韶真瞅着她们手足无措的模样,无奈笑道:“罢了,瞧你们如今做事心不在焉的,不如这几日跟着这位岱师傅采药吧。” “真的吗!”两个少女欢喜得两眼放光。 穆离渊本想说“屋子住不下了”,但想起自己给自己定的“乖巧懂事”“谨言慎行”的规矩,又闭了嘴。 他倒不至于吃两个可爱少女的醋,只是屋里晚上有别人的话...... 他就没法跪在床边托腮看江月白的睡颜一整夜了。 看来以后只能偷偷看了。 傍晚的时候,柳韶真又来了。 邀请江月白去闹市看表演,说今晚有皮影和舞狮。 穆离渊一下子警觉起来。 少男少女们心思单纯,只是单纯喜欢江月白这个人而已,医馆里不少伙计弟子都喜欢江月白,总是来这里缠着江月白做饭蹭吃蹭喝——那是干净纯粹的喜欢。 可这个柳韶真心思肯定不单纯。 穆离渊想替江月白拒绝,可是不敢开口。 这次与他重逢的江月白和以前有些不同,虽然对他温和,但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与陌生感——这种感觉让他心里时时刻刻怀着微微的不安与惧怕。 “走吧,”柳韶真对江月白说,“好久没和你喝酒了,今晚不醉不归。” 穆离渊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了,大着胆子替江月白拒绝道:“我家主人不去了吧,明早还要早起上山呢。” 然而柳韶真完全忽视了他的话, 一双笑着的桃花眼只盯着江月白。 穆离渊简直想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好啊。”江月白放下手边的事,站起身,轻声道,“正想去找你呢。” 这语气太自然了,完全是两个交情颇深的知己老友。 穆离渊忍着生气说:“主人,今天太晚了。” 可江月白已经系上了披风。 穆离渊快要忍不住了。 “我带着小草一起吧。”江月白又说。 穆离渊的气一下子消了。 ...... 夜晚的闹市人山人海。 不仅有皮影戏和舞狮子,还有喷火套圈吞剑......各种神奇表演应有尽有。 江月白与柳韶真在前面并排走着。 穆离渊在后面跟着。 一路什么表演都没看,全观察柳韶真的手往江月白的肩膀上放了几次了。 下次坚决不能同意江月白和这个人一起去什么地方了。他心里想。 可惜他只是个小跟班,不知道江月白会不会听他的意见。 夜幕降临,街道的灯笼接连亮起。 笑闹的人影在灯火光影里晃动着。 江月白与柳韶真边走边聊了一路,全程没有回头搭理小跟班。 似乎忘记还带了小草出来了。 人流逐渐拥堵起来。 戏楼前车水马龙,宾客的珠光宝气把本就雕梁画栋的戏楼涂抹得更加色彩艳丽。 “听说今晚有名角儿坐镇,瞧瞧去?”柳韶真说。 江月白转过身,姹紫嫣红在身后都成了朦胧背景,衬出格格不入到失真的一抹侧影。 “什么戏。”江月白轻声问。 柳韶真似乎不大清楚,远远望着戏楼里,“嘶”了一声:“什么......还魂记?讲鬼怪的?” 江月白微微弯了唇,笑了下:“讲爱情的,走吧。” 穆离渊很想喊住江月白。 这里的气氛很华丽,但也很堕落。 总之不适合干干净净的江月白。 “主人,”穆离渊开口说,“咱们别去了,天都黑了。” 柳韶真已经跟着人流跨进门槛了。 江月白听到他的话,从门前的台阶上停步,略微回过身,看着他。 空中是月光,背后是灯火。 穆离渊第一次发现,原来江月白不论放在哪里都是惹人沉沦的。 在刀光剑影的杀场是。 在倚翠偎红的风月场也是。 江月白看了他一眼,又微微转过脸向里——是个随意又不容拒绝的动作,示意跟着。 穆离渊心跳有点快。 大概是周围的人太多了,摩肩接踵,挤得他出了一身汗。 客人很多,但迎客的伙计精准看到了柳韶真与江月白。 没一会儿,连这座凤鸣楼的主人都下了楼,走下楼梯时一路连笑带招呼,惊动了沿途一群宾客。 “哟,这不是回春手嘛!”她又笑着望向江月白,“岱先生许久没来啦!” 穆离渊听到这话,又忍不住开始生气了。 江月白明明和自己说“初来云山一带,人生地不熟”,结果明明和这个柳韶真这么熟,连戏楼的姑娘都认识江月白! 分明是拿客套话敷衍自己,随意一句就让人对他卸下防备心生亲近了, 骗得自己连卖身钱都没要! 穆离渊强压着怒火,跟在两人身后上了二楼雅座。 贵客来了,再大的名角儿也即刻出场。 帷幕拉开,大堂戏台灯火渐明,二楼的灯笼隔着熄灭,只剩昏黄微茫。 “他们都以为我是个爱戏的,实际我只是爱听个声响,演的什么一概不知晓,”柳韶真打开酒壶的小盖闻了闻,“有人在台上唱着,有人在台下闹着,这酒才喝得有滋味。”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31节 江月白淡淡说:“那你也算是懂戏的了。人间百味,台上唱的是假的,你品的是真的。” 穆离渊抿着唇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一言不发观察着江月白。 他以前从没有见江月白进过这种地方,所以面前这幅场景极具冲击力到了难以接受的境地。 江月白身上天生带着凡俗难近的气质,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出尘不染的,但坐在这片灯火暧昧的烟花之地时,似乎终于被染上了几分放纵的意味。 但这层意味只流于表面,给江月白的冷冽蒙了一层淡绯色的纱,隔雾观山般带着点诱人深入的蛊惑。 只是这种蛊惑落在看的人眼里,莫名会激起一丝不安。 仿佛妖娆火热的花丛里意外落下了一片雪,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融化。 穆离渊咬紧了牙才控制住自己想上前质问江月白来过多少次这种地方的冲动。 咬得牙根都渗出血了。 江月白对各种细节规矩很是熟练,熟练到根本不用翻看册子就说了台上的是哪一折,一曲落幕时很自然地给外面的小厮打手势,要他把赏钱送到后台,顺便拿酒来。 这里的酒不同于别处的酒,酒要随着戏喝。 比方今晚这一场,第一折是梨花春,第二折是紫竹酿,第三折是松苓夜。 “哪里那么多讲究,”柳韶真喝了口酒,咂嘴道,“我一人来的时候,直接吩咐全上了,一次喝个痛快。” 江月白笑笑不说话,没喝酒只捏着酒杯,似乎很专注于台上戏。 穆离渊看着江月白随意叠腿靠坐着的身姿背影,松开了咬着的牙,微微叹了口气。 也许江月白本就是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的,只是以前没有当着他的面做过这些。 他们是师徒,是仇敌,是不可言说的身份,总是相遇在腥风血雨里,没空享受太平年。 每换一个身份角度观察,他就能多描摹出江月白一分。 但永远描摹不出完整的全部。 那是独属于江月白的神秘感。 曲终人散,楼下开始清客,凤鸣楼的管事专程来说,要给江月白这个出手阔绰的客人单独多加一曲。 江月白摇摇头,说不用,只道:“我想看看那枚绞丝镯。” 闺门旦的手上戴了一枚金丝玉镯,每次抬手落手,都会在灯火中闪出光泽。 方才江月白凝神盯着看的就是那个。 “哎哟,您好眼力,”管事道,“那可是我们的镇楼之宝啊!” 他滔滔不绝介绍,“平时就算有贵客也只舍得拿一件出来,那是前朝公主风光出嫁时候的首饰,一套三件,叫做‘金玉满堂’,传说能戴着这套出嫁,享尽富贵喜气,夫妻白头偕老......” “我知道。”江月白道,“出个价吧。” 管事比了个数。 柳韶真也不喝酒了,站起身说:“不是问题,我回去叫几个徒弟抬银子过来。” 江月白抬手挡住了柳韶真:“我出门带够了银票,而且,” 他停顿一下,缓缓说,“这是买给我爱人的,要别人付钱的话,就不算我送的了,他会不高兴的。” 穆离渊忍气吞声站了几个时辰,此刻终于忍无可忍了。 连主人都忘记喊了,直接道:“你要买给谁?” 江月白不回答。 管事连忙带着伙计去给贵客包东西了。柳韶真坐回去,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么多年,你走遍山水寻药,那人的病还没治好吗?” 灯影下江月白微垂着眼:“心疾难医。” 穆离渊终于明白了。 原来江月白要治的那个人,生的是心疾。 那的确再高的修为、再通天的本事也治不好。 心里的结最难解。 比如一个人对另个人爱而不得,那就算让对方服了锁情这类顶级秘药,依旧无法得偿所愿——在痛苦煎熬中被迫表达出的爱,不是真正的爱。 “这么拖着不是办法,”柳韶真欲言又止,“若那人的病一直治不好......” 江月白说:“那人如今对我心有怨恨隔阂,等我治好了他的病,也算于他有恩一件,到时再表心意不迟。” 柳韶真点点头,眸底却有一丝暗色。 穆离渊见江月白一直不搭理自己,也不再说话了。 总之他明白他已经错过了江月白太多年。 这些年里江月白难免又有新的朋友情人,他没资格也没法过问了。 光听着也不知那个人是男是女。 但那个人一定很好。 要么风姿倾城,要么才华横溢。 居然能让从不看重情爱的江月白为之一掷千金...... 想着想着就委屈了起来。 这世上竟还有人舍得对江月白“心存怨恨隔阂”,这可是他想要尽情去爱都没有资格的人。 ...... 夜深时,江月白与自己一路垂头不说话的小跟班回到了医馆。 两个少女正坐在院子里煎药,见到了江月白都起身凑过来,捂着肚子说:“先生回来得好晚啊,我们俩都要饿晕了,好想吃先生做的饭啊。” 穆离渊心道:江月白做的饭真真不好吃,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前仆后继地来找江月白蹭饭吃?为了和江月白多待一会儿无所不用其极了吗? 随即又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毕竟为了待在江月白身边无所不用其极的是他自己。 江月白提着个纸包:“山楂糖球,给你们买的。” 两个少女开心地接过去。 “我收拾好了另一间房,床褥已经拿过去了一套,”江月白温和地对她们道,“你们先休息。” 随后看了身后一眼。 “今晚我和小草一起睡。” 垂头丧气了一路的穆离渊立刻抬起了头。 精神百倍! 容光焕发! 两个少女表情有些复杂。 “啊?可是......” 穆离渊心想难道他的占有欲还是没有收好?被人看出来他对江月白有非分之想了?让其余人这么不放心? 于是立刻清清嗓子满脸正气地站好了。 好在他这次捏的是少年人的壳子,就算再怎么藏不好也应当不会显得那么讨厌。 江月白登上台阶,伸手撩开了帘子。 维持了这个动作一会儿。 穆离渊快步跟上去, 江月白侧身回眸看了看他,又垂了下眼——似乎在示意他先进。 穆离渊连忙弯腰先进了。 头发蹭过江月白的袖子时,熟悉又陌生的冷香随着轻微摩擦的触感一起传遍了全身,酥酥麻麻的。 仅仅是一瞬间的擦身而过。 但他有一种又被江月白抱进怀里的错觉。 屋里点着灯烛。 一丝细微的热意将江月白身上的淡香加热放大了,扩散得无处不在。 穆离渊只是在正常的呼吸,可是越来越呼吸困难。 好在江月白完全没有注意他。 又点了一盏灯后,江月白在桌边坐了下来。 一层层打开红布与木盒,拿出那枚玉镯,在灯下细细地看。 绞丝的弧度仿佛流畅的水纹般温润,但镶嵌的金丝又给这层温润加了些恰到好处的闪烁。 穆离渊站在江月白身后,一起看了会儿这只玉镯。 越看越不是滋味。 凤鸣楼的人说,这是大婚时戴的镯子,寓意天长地久。他完全不敢细想江月白在买下这只镯子时心里在想什么,稍稍想一下就痛得受不了。 “小草,”江月白忽然说,“你过来。” 穆离渊艰难地吸了口气,走近了几步。 江月白抬起手:“你觉得这个镯子好看么?” 穆离渊点点头,嗓音有点哑:“嗯......好看。” 江月白比在自己手上看了看,似乎觉得看不出效果,又拉远比在他手上看了看。 “手给我。”江月白轻声说,“我看看别人戴上是什么效果。” 穆离渊这一刻心里扭曲着难受。 但还是伸出了手。 但接触到江月白手的一刻,他觉得方才的心痛又全融化了—— 江月白的掌心隐约有温热,手指却是微凉的,好似一块冷玉的内芯被微微加热了,但又怎么都摸不到那点热。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32节 江月白将镯子套在了他手腕。 然而拿镯子的那只手一直没松手,轻轻地托着。 穆离渊明白大概是这镯子太贵重了,不敢完全给他戴,怕他一个不小心弄碎了。 “是很好看。”江月白垂眼瞧着镯子,“他应当会喜欢的。” 穆离渊喉咙里酸酸的。 这样近距离看江月白温柔缱绻的眼神。 着实太残忍了。 江月白不动情的时候是冷冽的魅力,那种魅力里含着一种旁人不敢靠近的威严。 但动情的时候完全是另一种模样,虽然沉默无言,眸色依然是冷的,但细细地看,就会发现最深处的冰川微微融化出了水。 那种眼神他在曾经真假难辨的意乱情迷里见过。 稍纵即逝。 却让他记了千百年。 每夜的梦里都在不舍地看。 生怕下一刻梦就醒了。 ...... 当晚夜深时,他又坐在床边借着月色看江月白的睡颜。 连轻而平稳的呼吸声都是动人的。 只可惜隔着漫长分离的年岁,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格外陌生得触不可及。 这已经不再是他能俯身轻吻的江月白了。 清晨的时候他昏昏沉沉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遥远到记忆模糊的童年,他躺在师尊的怀里听一个睡前故事...... 只是还没听到结局就惊醒了。 惊醒的瞬间他感到眼角有轻轻抚过的触感, 恍惚间他不可置信地以为是江月白像从前年少时那样摸了摸他的脸。 睁开眼时却发现根本没有人抚摸他的眼角。 那里只有自己的泪。 房间里空荡荡的。 江月白已经不在了。 【??作者有话说】 这文一直写得很没自信,每章发之前都很害怕,大家都在说太虐不爱看,我也一直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和大家的爽点错位了。昨晚忽然来了很多为小江说话的,评论说是有读者在外面推荐了我,虽然不知道是哪位小可爱,但是很感谢,看到居然还有人喜欢这样的小江稍稍找回了些自信。 最后感谢专门为小江写了长评的小可爱,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么美的文字评价他,谢谢你喜欢。 第98章 红袖招 “嘘——小声些。” 外面下着小雨, 屋子里很阴暗。 除了雨声,四下寂静。 这是一种很孤独落寞的气氛。 让患得患失的人产生一种被抛弃的慌张感。 尤其是被褥叠得整齐,江月白的随身物品全都不见了。 穆离渊呆呆站着,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月白这样逍遥无定所的人,千百年间他经常跟着跟着就找不到了。 穆离渊一个人站了一会儿, 而后慢吞吞向前走, 推开了门—— 院子里也是空的。 整个医馆没有人影也没有人声。 一觉醒来,他好像被全世界抛弃遗忘了。 虽然他一直是被遗忘着的。 但这个滋味着实不好受。 穆离渊迈出医馆的大门。 街道上冷冷清清, 没有行人。往日热闹的临街铺子也全部关着门。 穆离渊站在冷风里放空了一会儿自己。 忽然背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踏在雨地,没有尘埃。 只溅了穆离渊一身水。 他转身抬起头—— 江月白正拉着缰绳垂眼看他。 急停时身后的风挺不住, 吹得江月白满头长发向前飘, 乱发像是美人图上的几笔狂草——遮不住美,只能让人更加想要看清若隐若现的美。 穆离渊一怔。 他还从没见过江月白骑马的模样。 柳溪镇远离仙门, 这里是浸满红尘烟火的凡间闹市。 江月白像一片不该落在俗尘的云, 带着独属的风骨。这种风骨交融在人间的味道里, 成了一抹话本传说中才能窥见的江湖快意。 “走到一半, ”江月白嘴角是弧度很浅的淡笑, “突然想起来忘记带上小草了。” 居然还能把人都给忘了。 这简直是一句薄情冷血的话。 可穆离渊却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句勾人心弦的情话。 还没等他回神伸手, 江月白便直接倾身攥了他手腕,右手微微用力, 单手就将他提上了马。 很自然地圈在怀里。 贴得太近了, 江月白飘起的发梢和轻微的呼吸都落在他耳侧。 小雨还在下, 迎面吹来充斥着水雾的风,这种风是暧昧的。 和江月白的味道一样。 仅仅是靠在江月白怀里, 他居然有点控制不住反应了。 真的太肮脏了。 “我们要去......哪里......” 穆离渊右手悄悄整了下衣服。 “去云山深处, ”江月白在他耳后说, “拿我要的东西。” 江月白的回答很简短, 嗓音很轻。 因为几乎是贴耳说的,能让人清晰地听出语调里微含冷淡的敷衍。 这次的江月白和穆离渊以往每次见到的都是不同的。 很温和,但却温和得异常浮于表面——那几乎是一种比随意敷衍还要明显的淡漠与放纵了,只是听着那种连声音都不愿大一点的极轻嗓音,就知道每句话都没有走心。 到了云山脚下,穆离渊才明白是江月白要寻的那株珍贵药花居然开花了。 花名凌霄画雨,只开在雨夜。 此刻颤巍巍摇曳在悬崖,滴落着奇异的彩色水滴。 附近方圆几里的百姓全都前来围观看热闹。 闻风而来的各路高手天没亮时就聚集在了悬崖下,几个野心勃勃的争先飞身跃上峭壁夺宝。 谁能第一个上去, 或是最后一个被打下来, 就是赢家。 江月白到的时候,悬崖上已经有几个人打得头破血流了。 柳韶真闻到了风里的淡香,转过身,挑眉道:“让你别回去,瞧瞧,晚了一步,要花落别家了。” 穆离渊有些愧疚。 江月白却毫不在意地轻笑了下: “我不论什么时候来,都是我的。” 悬崖之上是你死我活毫不留情的争夺。 时不时有大片鲜血从崖边飞溅而起,紧接着有人哀嚎着从高空坠落,随即在深谷里传来一声骨肉碎裂的声响,听得围观人群直冒冷汗。 悬崖上只能容下一人落脚。 败者不是被杀抛尸崖下,就是被直接推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格外血腥。 激烈的厮杀持续了几个时辰。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33节 柳韶真抱着胳膊,手肘轻碰一下江月白。 “害怕了?”他问身旁一言不发的人。 “人太多了,我怕把衣服弄脏了,”江月白一直站在很靠后很远离人群的地方,态度与嗓音都有些心不在焉,“今天还准备去鸣凤楼再捧捧场,昨夜那出戏还没听到结尾,好奇结局。” 柳韶真哼笑了一声:“咱们现在就可以去。这花不要就不要了。” 江月白终于从崖上收回视线,侧眼瞥了他一眼。 而后看向远处树下拴着的两匹马,轻声说:“好啊,你先上马吧。” 柳韶真放下手臂,转身往树下走去。 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一大片吸气声和惊呼。 他一愣,回过身。 只见江月白原先站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他抬起头,看到高山之上巨石崩裂! 炸碎的山石掀起了瀑布,像是一场漫天倾盆大雨! 太残暴的夺宝方式了。 原先悬崖上已经有了胜者,那是多轮角斗后留下的赢家——鹰钩鼻的鼻尖滴落着血和汗,显出几分异域狂野的杀气。 这人叫景驰,传闻是久居沙漠深处古老王室的后人,因为有家族遗传的心疾怪病,所以前来争夺能医心疾的奇花凌霄画雨。 连杀了数人之后,景驰已然把花握在了手里。 可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竟然从天而降,直接将悬崖都削平了! 景驰毫无防备,脚下一空,仰身翻落—— 呼啸的急风提醒着他在急速下坠,更告诉着他摔落谷底尸骨粉碎的可怕结局。 碎石擦破了他的身子,浑身流血的生死瞬间他极度愤怒。 甚至快要发狂。 恶狼般的怒吼混在山石崩裂水瀑倾泻的巨响里。 仿佛不甘的呜咽。 “嘘——” 他后腰忽然一紧。 “小声些,”揽住他的人在他耳边轻声说,“别把花吓枯萎了。” 景驰在错乱的呼吸里闻到淡淡的冷香。 才反应过来自己落在了一个略显冰凉的怀抱。 这几乎是一个温柔的拥抱。 江月白揽着他回了个身,落地时单膝跪地。 景驰半躺在江月白的膝盖上,有些发怔。 远方人群的惊呼、飘扬的山石碎屑、倾落的滔天水瀑......都在扰乱着他的五感,让他感到混沌晕眩—— 水雾顺着江月白的眉眼走过极为蜿蜒的一笔, 而后落在了景驰的眼睛里。 近在咫尺的面容在视野里晃荡着融化开。 这种感觉极为奇异, 像是他在大漠的黄昏望到远方的幻美蜃景。 景驰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甚至把自己来此地是为了什么也忘记了。 江月白垂眼看着他,语调极端轻且冷淡地说了一句: “你好重啊。” 景驰还没反应过来。 搂着他的人已经起身离开了。 江月白飞身掠过拥堵的人群,单手提起站在旁边发呆的穆离渊,利落地翻身上马—— 从惊呼四起的人山人海中疾驰而出! 柳韶真连忙也打马跟上。 “没被吓到吧?”江月白的嗓音里有微微的喘息和淡淡的笑意,对身前的穆离渊说,“运气不错,来云山一趟,小草和小花都有了。” 这是意气风发的一句话, 隐藏在淡漠里。 让穆离渊想起自己逆行时光卷轴时,在揽月亭下见到的射月少年——惊才绝艳的一剑之后,江月白只对着万千双倾慕的眼睛露出了一个淡笑。 那是极其含蓄又极其张扬的笑。 迎面是春风,背后也是春风。 穆离渊的心跳在狂乱的风声与马蹄声里一起错乱着。 明媚的,冷淡的,狂傲的,隐忍的,勾魂夺魄的,拒人千里的...... 穆离渊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拙劣的画师,这一生都在拼命用着世间最奢侈的颜料去涂抹,却怎么都画不出江月白真正的神韵。 ...... 凌霄画雨名花有主。 江月白成了方圆几百里都在传颂议论的风云人物。 一骑红尘踏破云山柳溪的春雨! 划出了一笔书画中才有的“满楼红袖招”。 再进鸣凤楼的时候,花红柳绿一起簇拥上来。 挤得穆离渊连江月白的背影都找不到了。 真是要把他气死了。 柳韶真艰难地替江月白挡着身旁人:“哎哎!凌霄画雨名花有主,你们围着的这位也名花有主了啊,别动手动脚。” 周围的人都不甘心:“怎么可能?从没听说过岱公子婚娶啊!” 柳韶真挑眉:“心有所属也是名花有主的一种啊。” “心有所属”几个字听得穆离渊心在滴血。 他好想见一见江月白心里惦记的那个人。 又怕见到那人会忍不住杀了。 江月白说还想听昨晚那出戏。 鸣凤楼全班人马连忙去后台上妆准备。 一曲落幕,江月白依然出手非常大方。 把柳韶真带出来的银钱全部打赏了。 “拿我的钱潇洒,”柳韶真喝了酒的脸微红,“我要记你一笔。” “你我之间,何必算那么清。”江月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了身,对身侧的穆离渊轻声道,“走了。” 最后一壶酒是菊花秋。 入口是清苦,细品却回甜。 柳韶真咽了这口酒,觉得江月白那句话和酒一个味。 江月白撩开垂帘, 迎面走来了鸣凤楼的管事。 “贵客次次来捧场,我们惜容想来见见您。” 管事向着旁边让了一步。 江月白瞧见了他身后跟着的人。 惜容便是这座鸣凤楼里最出名的名角。 不逢贵客不登场。 此刻卸去了艳丽妆面,完全叫人联想不起来戏中人。 他是苍白的,骨架却不柔弱,反倒很挺立,像深秋掉了叶子的树,有股灰蒙蒙的倔强。 “不是想感谢岱公子吗?”管事催促道,“怎么不说话?” 惜容缓缓抬起头,开口的嗓音不似台上那般动听婉转,而是略带沙哑的: “我想给公子敬杯酒......” 江月白站着瞧了他片刻,淡淡点了下头:“行啊,进来吧。” 惜容跟着江月白进了房间。 穆离渊紧紧跟在惜容后面也重新回了房间。 江月白刚在椅子里坐了, 惜容便“噗通”一声跪在了江月白面前! 穆离渊被吓了一跳。 柳韶真猛地呛了口酒:“你这是做什么?!” 只有江月白仍然面不改色地靠在椅子里,什么话也没说。 似乎在等着要说话的人先开口。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34节 “惜容倾慕公子已久,不想在这里给人唱戏,往后只想给公子一个人唱戏......” 他见江月白表情一直是毫无变化的冷淡,原先的那一点自信在这死寂的气氛里一点点消失了,微微仰起头,口吻带了些恳求, “若您不嫌弃我,买回家当个仆从跟班也行。” 江月白还没回话。 穆离渊先不乐意了:“这怎么行!” 小跟班已经有一个了,再来一个他不就失宠了吗? 柳韶真眉头皱了起来,表情有些不悦:“听你唱戏,只是对你的戏有兴趣,不是对你这个人有兴趣,心思别歪到别处去了。” 惜容缓缓垂下了眼,跪着不再言语。 房间内安静了半晌。 沉默须臾,江月白忽然拿起桌上的扇子,敲了敲旁边的屏风。 房间外面候着的管事和小厮立刻都涌进来了。 管事进来后,看见这幅场景,面色一变。 “哎呦!”他慌张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得罪了您了?” 江月白语调还是淡淡的:“多少钱能换他的卖身契?” 听到这话,穆离渊与柳韶真一起震惊地转头看向江月白—— 穆离渊没料到江月白竟然会真对这个人感兴趣。 柳韶真是觉得就算再爱听这人的戏也不至于真带回家给自个日日夜夜单独唱吧? 管事也一愣。 随即明白过来了对方意思。 “哎哟,这可是不行的,惜容是从小养在我们楼里的,多少钱也不成啊。” “那巧了,正好我也没钱了,”江月白放下了交叠的腿,很随意地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桌上,“只剩这个了。” 满堂惊愕! 一屋子的人全都说不出话了。 出门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 惜容连忙快走几步,跟在江月白后面打伞。 柳韶真还没从方才的震惊里回过神,走下台阶时差点绊倒。 “等等!”他喊着江月白,“你疯了吗?你不给那人治病了?” 惜容微哑的嗓音更哑了:“公子放心,惜容这辈子一......” “惜容这名字听着太悲伤了,”江月白像是完全没察觉他的情绪一般,很随意自然地打断了他的话,“用小花换来的,不如就叫你小花吧。” “好......”惜容望着江月白的侧颜微怔,而后不住点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穆离渊见这人这副甘愿给江月白当狗的模样简直咬牙切齿。 恨不能上去把他撕碎。 这个人到底哪里值得江月白用那么珍贵的宝物换??! 深吸了好几口气告诫自己不能冲动要懂事要乖巧要安静要心平气和,不然随时可能被江月白丢弃了。 才勉强稳定下来情绪。 一路上穆离渊都在偷偷瞟这个惜容——对方是苍白却又很挺拔的模样。 越看他越生气,显然论样貌他是比不过这个人的。 后悔没把自己的人形壳子捏得再英俊一点了。 可他一点难过不满也不敢表达出来。 因为江月白对待所有人的态度都是轻飘飘的,捉摸不定的,像风一样,让他如坐云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坠下来。 穆离渊感觉江月白比从前无情了很多,方才云山悬崖下,看有人死在面前也没有出手去救。 但又比从前多情了很多,每做一件事都像是在玩一个完全随心所欲的游戏。 几人回到医馆时,天已经黑了。 但医馆四周火把摇曳,被身着奇装异服的人包围得水泄不通。 柳韶真登时紧张了起来。 却被江月白轻握住了手腕,示意没事。 景驰披着毛氅大马金刀地坐在门槛。 深绿色的眼睛像暗夜里一头盯着猎物的狼。 “岱公子,好兴致啊,”他说话时鹰钩鼻微皱,嗅着浓烈的酒气,“赢了我去喝酒庆贺?” 江月白缓步走到跟前。 “别坐这里了。” “怎么?”景驰的笑带着危险,“邀请我进屋里夜谈?” “木头门槛不结实,”江月白轻声说,“怕你把这个坐塌了。” 绿眼睛的狼吞咽了一下喉结。 记起了江月白抱着他时留下的那句像调侃又像嘲讽的评价。 “凌霄画雨呢?”景驰阴森森道。 江月白的嗓音和晚风一般淡漠:“抵出去了。” “什么?!” 深绿色的瞳孔霎时缩紧了。 “听戏听高兴了,直接把人买回来了。”江月白示意了一下身边人,“美人不比花有意思多了。” 景驰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阴阳怪气地说:“原来是个风流客啊。” “去,把鸣凤楼给我砸了,翻个底朝天也把东西找回来!”景驰口吻森冷地对手下吩咐,而后一步步朝着江月白走过来。 江月白听了对方这句狠话没什么反应,撩开衣摆要进门。 被景驰一把拦住了! 粗糙的大手抓着江月白的小臂。 像是狰狞丑陋的藤蔓霸道地裹住了一段清冷的花枝。 穆离渊看得眼睛都要充血了,上前想要推开这个蛮横的野人。 却被江月白挡开了。 江月白微微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人。 似乎在用眼神无言地询问——要如何。 “你胜之不武,”景驰盯着他的脸说,“我今晚要再和你比一场!” 【??作者有话说】 确认了本文不属于np,np是不能同时与一个以上的人发生关系且结局是与一个以上的人恋爱,本文没有任何一个情节符合np。还请不要用这样威胁举报的方式来阻止小江有其他爱慕者了。 最近几天仔细看了大家的建议,74-79章是正文结束时答应读者写的甜,不知道怎么让江月白爱上,就想着让小江对一个替他养孩子的可怜人愧疚,但绞尽脑汁写了好多章还是被说不够甜,就扔那没再写了,后来断更好久,可能前后读起来有点不顺,我会重修大家说ooc的那几章。 正文里配角的发言我会修改,江月白对攻的所有明确箭头我会全部删除。我本来想写江月白是完全利用还是一丝爱过,攻最后也不知道答案那种痛苦不堪的感觉的,我会改回那种感觉。 最后非常感谢喜欢小江的各位,最开始看到大家这么喜欢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的,替小江谢谢大家,非常感谢,谢谢,好久没设置感谢名单了,这回专门设了一下,谢谢大家喜欢小江。 感谢在2023-08-30 21:00:00~2023-09-06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易木(偏爱右位版)、一叙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受控天下第一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叙 8个;攻梦女似了 7个;拉磨的驴 2个;我粉的大大最diao、白林的夏天、38878710、五臓六腑i、蚣蚣都是txt战士、offord、受控天下第一、在找一只叫赢舟的小猫、给姣姣言言抽到头像的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怀中抱助复习中、受控天下第一、非典型阴间受控 3个;萌够就回家的奶猫 2个;知鹤、一叙、咔咔立卡、我粉的大大最dia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咩生吃键盘 36个;受宝天天开心 18个;攻梦女似了 14个;受控天下第一 13个;(●_●)、我是一名温良的读者、知鹤 11个;蚣蚣都是txt战士 10个;一叙 5个;就要绝世美人受 4个;给姣姣言言抽到头像的、几回花下坐吹箫、捡到一只小狐狸 3个;ashley、我可以摸你的校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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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那个绿眼高鼻头发狂乱身材魁梧的巨人。 让她们感觉是熬夜晚睡从而出现了幻觉, 见到了书里描述的野人。 景驰毫不见外, 挑了一间紧挨着江月白的房间。 一进去就让手下把里面堆着的杂物全扔了出来! 两个少女赶忙移开院子里的药炉,看到被扔出来的还有椅子和软垫, 抱怨道:“怎么连家具也要扔出来呀!难道不坐不躺了吗?” 江月白正踩着台阶往自己房间走, 闻言停顿了一下。 “野狼么, ”江月白回头瞧了一眼, 淡淡评价了一句,“当然习惯睡在地上。” 柳韶真面对一团糟的院子简直头都要大了。 可他又不能赶人走。 这堆人全是冲着江月白来的。 想撵走他们要先请走江月白。 那是绝对不行的。 他为了请江月白来他这里小住一段,信写了几百封。 好容易收到回信后高兴得把这座院子重建翻新了一遍,花花草草装饰摆件全是专门按江月白的喜好布置修缮的。 江月白在门前回过身, 目光扫过院子里神色各异的一张张人脸。 最后视线落在惜容身上。 “小花进来。”江月白轻声说,“今晚与我睡一间吧。” “啊?”穆离渊脱口而出,“那我呢?” 他站得最靠前,一直等着江月白点“小草”的名字。 结果没想到失宠来得这么快,原先还能睡屋里的地板,现在连进屋的资格都失去了。 江月白垂眸看了看他。 穆离渊抿着唇,脸上摆出干净清爽且正直无害的表情。 “一起进来吧。”江月白说。 穆离渊立刻转悲为喜,小跑上台阶跟了过去。 柳韶真本来要走,但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莫名其妙的,他竟感到这夜的风里隐隐有着点危险杀气,让他很不放心。 进屋后,江月白吩咐穆离渊把门关严了,而后领着惜容往屏风后走。 穆离渊很不放心,也想跟着,却被江月白制止了:“你在外面守着。” 穆离渊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压抑住情绪:“哦......” 这么近距离陪在江月白身边,他一天要吃一百次醋生一千次气,简直生不如死。 要不是几千年的磨炼让他承受能力比之前强了不少,估计要气得再死一次。 他很不爽地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屏风外面。 托着下巴观察里面的人影。 到底要干什么呢。 还需要人守着门? 江月白不仅遮了屏风,还放下了帘子。 人影成了模糊的两团。 江月白的嗓音也被层层障碍模糊了:“好了,别跪了。” 穆离渊仔细地听着。 隐约有木制品磕碰与纱幔拉开的声响。 而后是一句很冷淡且随意的:“躺着,我帮你脱。” 穆离渊脑袋里“轰”地一声,猛地从小凳子上站了起来! 以往当游魂时,每一次看到江月白同别人夜晚同住,他难受得心都碎了。 想飘进去看看,又怕自己承受不住,直接魂飞魄散了。 但现在近在眼前,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虽然他只是个小跟班,没资格干预江月白什么,不过愤怒冲顶的时候豁出去了。 穆离渊刚准备向里面走, 身后忽然传来极其急躁的敲门声。 声音过大,几乎是在砸门了。 他咬牙纠结了一下, 还是转身往门口去。 “谁?”他隔着门没好气问。 对方不回答,继续凶狠无礼地砸门。 穆离渊知道是那个一头乱发的狼人,他现在本来就心烦意乱,现在恨不得直接冲出去和对方打一架,好好发泄发泄。 背后屏风微动,江月白拉开了帘子。 江月白的衣衫不是很乱,只整了整袖子。 缓步走到了门口,手放在了穆离渊肩膀——是个无言的安抚,示意交给自己就好。 “夜深了,不方便,”江月白没给景驰开门,“什么事明早再说吧。” 穆离渊闻到了江月白指尖的淡香。 那是非同一般的香气,像是某种香膏。 他有些呼吸错乱的头晕。 不是迷失在这样的香味里了,而是因为江月白这个近似拥抱的轻搂。 以前江月白从不会随意对谁做这样的动作的。 景驰的嗓音粗粗闷闷的:“打扰到岱公子春宵了?” “嗯,”江月白的语调带着点敷衍的慵懒,“差不多吧。” 人声与敲门声都不再响起了。 静默片刻,只传来了一阵走远的沉重脚步。 穆离渊转过头, 发现江月白也正看着他。 “主人,你......”穆离渊努力调整好语气,用很小心很卑微的语气试着问,“你们在里面......” 江月白放在他肩膀的手收了回去。 “做好我吩咐你的事情,”江月白的嗓音依然是温和轻缓的,“知道了么。” 穆离渊立刻闭了嘴。 因为他从温和里听出了冷。 “去盯着那个景驰,”江月白说,“别让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江月白说完就往内室走了。 穆离渊咬着牙忍了半晌,而后猛地拉开门,离开了房间! 夜晚的风很冷。 但吹不散他满腔的火气。 少年人的壳子很好地隐藏了他所有肮脏的欲望。 但现在他很需要一个肮脏的壳子。 出了门,院子里没一个人搭理他。 兴许是他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对江月白的占有欲太强,与这些同样对江月白心怀不轨的人天生就气场不和。 不过他不在意,反正他也根本不想搭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要不是顾及江月白的感受,他恨不能全杀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36节 夜深了,众人都回了各自房间,只有穆离渊一个人坐在院子角落里生闷气。 他咬着自己的手指,反复地想,又反复地推翻,再反复地想......一直自我折磨到天都快亮了,才终于完成了自我宽慰——惜容明显不是江月白喜欢的类型,肯定是自己太敏感太多疑想多了。 想通之后,呼吸顺畅了不少。 但火气还是没消。 他把自己少年人的壳子放在角落的草堆里,仔细摆好睡觉的姿势。 而后很潦草地捏了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壳子。 冲进景驰的房间就是一顿狠打! 说不来为什么,比起相貌英俊到近乎完美的惜容,这个看上去粗糙甚至野蛮的人让他更有种奇怪的敌意。 也许是这人方才握住江月白小臂的手实在太用力。 也许是因为一双异族的眼睛。 ——那像是包裹在杂色厚重泥灰里的原石,偶尔能窥见奇特的、别有韵味的光泽。 沙漠的狼王在睡梦中挨了凶狠的暴揍,反应过来后立刻翻身躲避。 旁边三五个手下被惊醒,纷纷翻身爬起来,想要去帮忙。 但全被掀翻在地。 黑暗里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景驰感到拳头像铺天盖地的巨石,咸腥的血味充满了口鼻。 他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被这样疯狂地殴打。 狼狈应对中,他艰难地拔出自己的弯刀,想要与这个比自己还蛮横无礼的壮汉拼命。 身前人却忽然消失了—— 让他一下子扑了个空! 重重摔在地面。 景驰粗喘着爬起来,捂着断裂流血的鼻梁,跌跌撞撞走出屋子。 乌云遮月,寂静的黑夜里除了几丝阴风,什么都没有。 ...... 雨过天晴,第二日的清晨阳光大好。 江月白很惬意地在院子里煮茶。 似乎心情也和阳光一样好。 江月白的表情越舒适, 就显得另一个越阴郁。 “你昨夜,”景驰肩膀和手臂的衣衫都浸着血色,脸上的伤口也没处理,几道暗褐色的伤痕显得狼一般的眼睛更凶了,“又暗算我?” 江月白半躺在藤椅里,没起身,只微微侧眸看了他一眼。 “冤枉,”江月白的嗓音轻飘飘的,“忙着享受春宵,没空。” 景驰的瞳仁紧缩着。 他忽然大步上前,倾身抓住了江月白拿茶杯的手! 旁边蹲着分捡药材的小花小草黄莺绿篱一起站了起来! 景驰盯着江月白粗重地喘着气:“我要和你比试。” 江月白抬起眼睫,但只抬了一点点——这样的目光有些轻视和漠然的意味。 “我要赢你。”景驰说。 江月白手被这用力一握弄得微晃,手里的茶洒了一半。 茶水顺着袖子流淌进了小臂的线条,像是某种淡色的笔尖在身上勾勒。 “我说了,这只手抱你伤到了,”江月白语气慢条斯理的,“还非要抓我这只手的手腕。” 景驰盯着江月白看得太仔细认真。 看得小花小草都气得冒烟了。 景驰的眼里是杀意。 但除了杀意还有别的。 他看了江月白一会儿,忽然夺过了江月白手里的茶杯。 猛地仰头把剩的半杯一饮而尽! “你想干什么!”穆离渊实在忍不住了。 江月白看着景驰的动作,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唇角。 景驰扔了杯子,恶狠狠,用奇怪的口音一字一句道: “我记住,你的,味道了。天涯海角,你都,逃不掉的。” 江月白眸子里映着一头凶兽,但眸色仍然是冷淡的。 “嗯,知道你们这种动物嗅觉不错。”他轻声说。 这是一句明目张胆的侮辱。 毫无疑问会惹怒暴躁的狼王。 果然,下一刻,景驰猛然拔出了弯刀—— 但穆离渊比他更快,狠击了他后心一掌,而后一脚踹在了他膝窝。 这套动作太流畅了,从起手到结束几乎只是弹指一瞬,根本让人看不清楚。 景驰两眼一黑双腿发软, 重重跪倒在了江月白身前! ......这是极端屈辱的事情。 大漠的狼王让天际的雄鹰畏惧、成千上万的狼群臣服...... 他从不会跪, 只有旁人虔诚地亲吻他的垂地的衣摆。 这是比死亡还要严重的羞辱。 景驰宁愿前日和夺宝的其他人一样,直接摔死在悬崖,不要被这个对手耻辱地救下! 死亡比现在跪在这个人面前的滋味好受得多。 愤怒的火点燃了全身,他猛地暴起伸手去抓江月白—— 却被江月白率先掐住了咽喉! 景驰感到强大到恐怖的压制力,想要怒吼,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深绿的眼眸混着血丝,成了宝石般的奇异。 江月白全程都没有从椅子里起身,只微微倾身垂着眼,语调淡漠得如同一声轻叹。 “做我的手下败将不好么,嗯?” 伤痕顺着江月白卡着景驰喉结的手指,在景驰的脖颈漫出一圈红紫。 像是给凶恶的狼套上了一个强硬的项圈。 景驰在这剧痛的一刻感到困惑。 又感到一丝奇怪的清明。 “难道你看不出来么,”江月白轻声说,“这是我专门赏赐给你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 小江最喜欢宝石一样的眼睛。 想拿来玩玩。 - 感谢在2023-09-06 21:00:00~2023-09-09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咔咔立卡、蚣蚣都是txt战士、攻梦女似了、38878710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咔咔立卡、萌够就回家的奶猫、非典型阴间受控、片仔好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鹤、热爱学习的社会主义接 2个;片仔好累、柚柚、给姣姣言言抽到头像的、蚣控是泗人、在渊执光、捡到一只小狐狸、攻梦女似了、非典型阴间受控、(●_●)、咔咔立卡、几回花下坐吹箫、2227471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感佩而长歌 236瓶;几回花下坐吹箫 100瓶;柚柚 48瓶;蚣蚣都是txt战士 42瓶;饿啊饿啊、听说名字长可以聚欧气 30瓶;观察者 24瓶;生活不易,七宝叹气、一叙 10瓶;奉孝 6瓶;你的火帝,无人能敌 5瓶;知鹤、共慕春秋 2瓶;及川彻夜不息、樱桃好吃吗、一刀宣、受都是我老婆、49号橘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绯花浴 “主人可不可以试试我。” 江月白的手上和身上沾了景驰的血。 他吩咐穆离渊去准备些热水, 要回屋沐浴。 穆离渊连忙去打水。 等把水烧热了提进屋时,江月白已经把四面的垂帘都放下了。 外面下起了雨,屋子里光线有些昏暗, 地板与墙壁微晃着纱幔的飘影。 沾了血渍的衣服搭在椅子上,江月白只穿着一件很单薄的白衫。 单薄到有些透明, 隐约能看到些不该看到的。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37节 穆离渊不敢和江月白对视, 抿唇屏着呼吸,一路低着头走近, 而后继续低着头把两个桶里的水舀进浴盆。 江月白似乎完全没在意身旁的人,拿着一个小陶罐, 坐在浴盆边的椅子里, 靠着自己的血衣,低头闻着药罐里的草药。 热水蒸发开微暖的雾气。 在这种雾气里所有的味道都在交缠着放大着...... 草药的清苦与江月白身上的淡香混合在一起, 还掺杂着几丝若有若无的血味...... 成了复杂的、蛊惑的味道。 这几乎比世上最绝顶的情丝绕还要能乱人心神。 穆离渊全程都不敢抬头, 可水波里晃动的影子就足够他呼吸错乱了。 他努力想稳住自己的动作, 手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好几次都把水溅到了外面, 打湿了江月白垂落着的白衫衣摆。 不过好在江月白根本没有看他, 一直在专心闻药。 穆离渊加快了舀水的动作,强迫自己神思专注于手头这件事上。 水面被搅得破碎, 就看不到江月白的倒影了。 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他终于呼吸平静了些。 动作也稳多了。 “你再往里添水, ”江月白淡漠的嗓音在他头顶极轻极缓地响起, “这屋子都要淹了。” 穆离渊猛然回神。 他抬起头,又低下头看。 发现浴盆早就满了, 水正从边沿往外漫延, 乱七八糟流得到处都是, 两人的鞋子都被浸湿了。 “对不起......”穆离渊有些手足无措, 磕磕绊绊说,“我倒回来......不、不是,我盛出来......” 他一直想要掩饰的心思情绪最后还是暴露无遗。 他简直恨死自己了! 总是在江月白面前走神犯蠢,没一次能给江月白留下好印象的。 这回专门捏了个干净清爽的少年人模样,每天都谨小慎微忍气吞声,结果现在还是露馅了。 “不用麻烦了。”江月白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就这么洗吧。” 江月白的口吻仍是冷淡敷衍的,似乎是懒得和他计较。 “反正这屋子已经被你弄得一团糟了。”江月白垂眸瞥了他一眼。 穆离渊愧疚得不知该怎么办。 到底是先认真道歉还是先去找擦地板的东西呢。 他纠结得不行,刚想抬头对江月白认错, 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动不能动。 江月白居然当着他的面解了衣服。 动作很自然,甚至很随意。 丝毫没有避着他。 躺进浴盆时,多出的水瞬间肆意流淌,同样是溢出来的水,此刻却完全变了意味,和方才的感觉完全不同了,在江月白随意到放纵的动作里显出别样的美感。 黑发缠绕在水纹里,顺着水流滑下来几丝——仿佛一幅浸水淋雨的美人图,勾勒人影的墨色在缓缓融化。 穆离渊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江月白了。 藏在衣衫下是朦胧隐晦的, 毫无遮掩时是震撼人心的。 那是一种因为优美到极致而显得锋芒万丈的美。 面前这幅场景给他的心神带来极度的冲击。 震得他头晕目眩,手脚发麻,几乎要站不住了。 他极力地深呼吸,可还是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每一寸肌肉每一寸皮肤都酸酸涨涨的,跳动着、涩痛着。 在迫不及待地替他诉说难以压抑的情动。 这一刻他甚至有点想逃走,害怕让江月白看见了他爱欲焚身的肮脏。 但又不敢逃走,那样等于直接承认了自己心怀不轨。 一个合格的小跟班,应该是乖巧寡言的、忠心耿耿的、心思干干净净的。 心里只想着照顾好主人。 不该想着玷污主人。 穆离渊深深吸了口气,艰难地移动自己发麻发软的手脚,缓缓走到了江月白身后。 在浴盆边屈膝俯身。 江月白身上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 几根沾水的发丝蜿蜒缠绕,贴在江月白后颈。 穆离渊吞咽着喉结,颤巍巍地伸手帮江月白梳顺了散乱的长发。 触碰到江月白时,他眼睛和身体都酸酸的。 漫长年岁的分别让这一刻的触碰显得格外美好缱绻,又格外悲伤。 他指腹轻碰江月白皮肤的时候,心尖酸酸涩涩的疼。不知道自己没能陪在江月白身边的那些年月里,都是哪些人在这样触碰他的心上人。 应该有很多,数都数不清。 江月白连他这样萍水相逢的人都能允许留在身边做小跟班,毫无遮拦地坦诚相待,更何况那些本就心怀渴求一往情深的爱慕者们呢。 穆离渊拿起旁边放着的巾帕,小心翼翼地替江月白擦手上的血。 江月白的手很好看,修长的骨骼线条在皮肤下起伏,每一寸弧度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 单薄的皮肤是初春覆在花枝的薄雪,指尖的一点血色是从雪里开出的小花。 穆离渊捧着江月白的手,其实很不想去擦水和血,很想就这样低头吻一吻,把江月白身上沾到的肮脏都舔干净。 他已经在想象里做着这件事了。 江月白忽然把手收回去了。 穆离渊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好久了。 但江月白似乎没发现他的异常,只抬手指了指旁边的矮架。 穆离渊赶忙拿过旁边装着浴膏与草药的小罐子。 然而因为掌心出汗打滑,怎么都打不开。 他有些窘迫,又有些着急。 猛地一用力—— 盖子直接碎了,一整罐全洒进了水里。 绯红的粉末与干枯的花瓣瞬间铺满了水面! 将水里的人完全淹没了。 一直没有看他的江月白此刻终于缓缓转过头。 抬起眼睫瞧着他。 即便水意氤氲,眸色还是冷的。 穆离渊被这样的目光看得不敢说话。 “早知道小草是这种笨手笨脚的,”江月白轻声说,“当初就不要了。” 最后这句话让穆离渊感到慌张。 “我......”他很想解释一下自己并不笨手笨脚,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他只是因为太多年没能这样近地触碰心上人,身体和心弦都控制不住地颤抖。 江月白没再说什么,直接从水中起了身,跨出浴盆时,满身绯色的水顺着长腿的线条滑下—— 那仿佛是一层流光溢彩的纱,离开这具身体时仍然恋恋不舍意犹未尽,在皮肤上极度眷恋地留下暧|昧的湿印。 穆离渊半跪在地上,盯着江月白的身体。 太过柔和优雅的弧度,反倒凝聚成锋利的美,像一把剑,能把他反复贯穿,又让他甘之如饴。 他又要被江月白杀死了。 江月白回过身,垂眼看着脚边发怔的人。 “你准备让我用衣服擦么。”语调有些微冷。 穆离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把巾帕紧紧抓在手里。 他连忙挪动膝盖,跟着江月白到了榻边。 江月白随手拿过一件衣衫披在了身上。 单薄的衣料沾了水后柔软地贴合着皮肤,洇出了淡粉色的汁液。 穆离渊低着头,屏着呼吸,替江月白擦着腿上的水。 花汁的味道太浓郁了,把江月白这样不该沾染过分香气的人完全浸泡在了萎靡的香艳里。 穆离渊握着江月白的腿弯...... 这样的触碰激起了某种遥远的、不可言说的记忆。 太折磨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38节 他一直压抑的欲|望再也压制不住了,那里根本胀疼得难以忍受。 他抬起头望着江月白。 眼神里是可怜又渴望的。 可江月白已经在做别的事了。 屋外雨越来越大,房间内光线阴暗,江月白点了烛台,靠在床边翻看着医书,根本没有注意到脚边人眼中的渴望。 穆离渊缓缓站起身,盯着江月白的侧脸。 偶尔从发丝间滑落的水滴在江月白侧脸留下浅淡的痕迹,有的消失在耳根颈后,有的消失在唇缝间...... 穆离渊的视线顺着这些水珠来来回回地抚摸着江月白。 这一刻他忽然被冲昏头脑的欲|火控制了。 一切都顾不得了。 他俯身用力抓住了江月白的手,按在旁边的横杆上,猛地吻了下去—— 江月白的唇是冰凉的。 但也是柔软的。 尤其现在它们沾染了花香, 咬起来真的像花瓣一样。 他实在太想念江月白的味道了。 想得入骨,想得发疯。 穆离渊痴迷地亲吻着,错乱地吮含啃咬着,想要把这朵冰凉的花咬碎了咽进身体深处...... 他的身体某处着了火一样疼。 紧接着感到脸上也着了火一样疼—— 右脸挨了狠狠的一巴掌! 打得他偏过脸,整个人几乎都有些站不住。 嘴里全是血腥味。 他从来没挨过这么狠的一耳光。 鲜血几乎是瞬间就从口中流了出来。 穆离渊扶着榻边没让自己摔倒,低头吐了一口血。 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咸腥味从口中各个地方涌出来——穆离渊对这种痛感有些陌生。 愣了一下,舔了舔牙齿,才发现是一边的牙齿断掉了。 这样毫不留情的、力度极强、带着极度侮辱意味的耳光,让穆离渊瞬间清醒了。 理智恢复后,穆离渊只感到极端的害怕。 尤其是抬头看到江月白冷若冰霜的眼睛,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他曾经亲吻江月白的时候,江月白看他的眼神大多是从容的、怜悯的、纵容的...... 从不会用这样寒冷厌恶的目光。 更不会真的打他。 他不是以前的他。 江月白也不是以前的江月白。 他们也不是从前的他们了。 江月白如今有了新的情人,或者说是,爱人。 那他刚才的做法便是认不清自己身份的冒犯。 穆离渊身体有点发抖。 他害怕因为这次犯错,江月白会不要他了。 江月白眼中的情绪只存在了很短的一瞬,而后就恢复了平静淡漠。 “你出去吧。”江月白的嗓音没什么波动,似乎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很轻很寡淡地说,“让小花进来。” 穆离渊本来是要出去的,但听到后半句,心里莫名地难受。 为什么那个惜容可以服侍江月白就寝,他却不行。 难道是因为自己长得不如惜容好看吗? 他有点委屈。 那只是他的捏人手艺不精。 他原先长得可比惜容好多了! 所以方才江月白不悦并不是江月白已经心有所属,而是因为讨厌他。 “主人......我......”穆离渊想说些什么,但一动嘴血就往外流。 他低头擦了一把,可血越擦越多,从几处牙根断裂的地方不断冒出湿滑黏腻的血。 “主人可不可以试试我......”穆离渊不再擦嘴边的血了,抬起头,“我也可以的......” 穆离渊想起以前每次他不论怎么卖力亲吻吮舔江月白的身体,江月白都表情漠然,对他毫无兴趣。但他记得自己嘴流血服侍的那次,江月白似乎是有反应的——虽然可能只是因为血比其他东西更加滋润。 “给我个机会......”他跪得近了些,恳求般小声说,“我一定比别人做得好......” 江月白垂着眼睫看他。 眸色柔和了些,眼底似乎还有一丝笑意。 但却是没有温度的笑意。 沉默须臾,江月白微微向前倾身。 单手掐住了他的脸—— 把他拉近到了身前。 “你装什么可怜呢,”江月白的语调还是淡淡的,不带丝毫怒气,缓慢地说,“景驰是你打的吧,身手不错啊。” 穆离渊气息颤抖着,不敢回答。 “伪装得挺好,”江月白拇指微微用力,让他的脸侧了一些,对着灯烛,审视般打量着他的眼睛,嗓音很轻,一字一顿,“我昨夜怎么吩咐你的,让你去盯着景驰别惹出什么事,结果你反倒主动给我惹事。” 穆离渊很害怕江月白这样的态度。 “我错了......”他想乞求江月白原谅,“我再也不敢了......” 江月白松开了他,拿过衣服,起身一件件穿好。 穆离渊跪在旁边,不敢说话也不敢起身。 他琢磨不透江月白的心思。 现在的江月白让他感到有些陌生,有时温柔多情得让他难过,有时冷漠得让他害怕。 他连每天说的每句话都在心里反复思索过很多遍才敢说出口。 小跟班这个身份很脆弱,只要江月白愿意,多得是人想要匍匐在江月白脚下追随,他生怕哪句说错就失去这个身份了,被别人取代、被江月白丢弃了。 “去看看景驰的伤怎么样了。”无言很久,江月白说,“拿些药给他,别让人死了。” 穆离渊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江月白还愿意吩咐他做事,应该还没准备丢掉他。 “好......”穆离渊从地上爬起来,“我这就去......” 屋外还下着大雨。 穆离渊推开门的时候,余光扫到廊下有人。 他转头看过去—— 惜容正背着身,提着水壶在给廊下的花草盆栽浇水,似乎完全没听到门开的声音。 穆离渊走过回廊,看到窗纸有一处破了角。 “这么大的雨,”穆离渊停在惜容身旁,冷笑一声,“还来浇水,不怕把花淹死了。” “雨水是脏的,我的水是干净的。”惜容很和气地回答,“花草不会说话,但它们知道哪种更好,你看,我浇的这盆,和颜悦色,那盆淋到雨水的,愁眉不展。” 穆离渊阴森森道:“不愧是多愁善感的戏子,连花草都能看出爱恨情仇来,佩服。”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下台阶。 怕再多待一会儿,会忍不住把这个阴阳怪气的人杀了。 景驰的房间里全是血腥味。 还有一种独属于异族人的浓烈气息。 穆离渊很不喜欢这种味道。 也许是这种擅长标记猎物、带着极强占有欲的气味,天生就是相斥的。 “药。”他把瓶子扔到景驰身上,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停......”景驰喊住了他,“留步......” 穆离渊转过身。 景驰脖颈被江月白掐出来的一圈圈可怖伤痕渗到了皮肉骨髓里,敞着两腿靠坐在墙边,像一头奄奄一息的狼,只剩眼睛还有暗淡的光。 “能不能......告诉我......”景驰嗓音异常沙哑,“你主人......到底是什么人?” 穆离渊盯着对面。 半晌,舔了舔还在渗血的嘴角,很烦躁地说: “不想说,牙疼。” 【??作者有话说】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39节 感谢在2023-09-09 21:00:00~2023-09-11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攻若不舔,只活五天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乙酸乙酯、38878710、知鹤、(●_●)、在渊执光、萌够就回家的奶猫、tsing、我粉的大大最diao、蚣蚣都是txt战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桃好吃吗、青枫 5瓶;共慕春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琼玉露 “别让我看到你们的脏东西。” 也许是快要入夏了, 一连几日都在傍晚忽而瓢泼大雨。 这样的天气很不好。 因为穆离渊完全听不到房间内的声音了。 只能看到窗纸上模糊的影子。 原先窗纸破的一角也已经从里面重新补好了。 穆离渊知道是惜容补的。 他心道惜容真是小人之心,自己才不会和惜容一样小心眼,还要从窗纸的裂缝偷看江月白和别人的事情。 要做江月白的身边人, 首先要有异于常人的气量。 这是他历经千百年磨练之后终于练就的本事,谁也比不了。 廊下的几盆花在风雨中摇晃。 惜容把它们照顾得很好, 又是施肥又是修剪, 甚至某个雨天还要专程来浇干净水。 此刻每一朵都娇艳欲滴。 穆离渊蹲在台阶边,手搭在膝盖上, 指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这些漂亮的花花草草。 拨弄了一会儿,忽然手指用力—— 把花连根拔了出来! 他怎么看这花怎么不顺眼。 一连把几盆花全都拔了, 全扔进阶下的污水里。 而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 惜容背对着江月白脱了衣服。 铜镜映出他模糊的身形。 他的身体和他的脸一样, 有股灰蒙蒙的倔强。 从小练功的缘故,肩背手臂都是紧绷的肌肉, 但布满了伤疤, 所以并不好看。 尤其是背上, 全是狰狞丑陋的鞭痕。 江月白用指腹替他涂抹药膏。 冰凉的药一点点滑过凹凸不平的伤口时, 变成了火辣辣的痛。 伤痕深入皮肉, 平日只是衣服的摩擦都会带来痛不欲生的疼痛, 更不论其他触碰。 但每次江月白触摸他皮肤的时候,惜容都觉得自己的痛感模糊了。 只剩下一种轻飘飘的, 暗悄悄的, 难以形容的感觉。 像一段带着淡香的花枝顺着经络血管缓缓探入了心腑, 勾得他浑身一抖。 惜容忽而眉头皱起,双手猛地抓住了自己的双膝! 才勉强忍住了没有叫喊出声。 因为江月白的手指忽然用力了——治伤的药膏在这一瞬成了锋利的刀, 把伤口重新鲜血淋漓划开了一遍! 冷汗如瀑, 瞬间从惜容的鬓角滑落。 江月白没有擦手, 直接扳过了他的脸! 手指掐着他的下颌, 有轻微的疼痛,但混在疼痛里的淡香让他昏沉——那仿佛是掩饰锋利尖刃的温柔,让他不知不觉就流尽了血甘愿赴死。 “别再让我看到你们的脏东西。”江月白的嗓音是温和柔缓的,“知道么。” 语调很慢,像是在温柔耐心地教小孩子们一些道理。 但惜容莫名感到了一丝杀气。 惜容连忙从凳子上翻下来,跪在了江月白脚边! “惜容知错了......”他低着头不敢看江月白的眼睛,却看到了自己难以形容的下|身,霎时红透了脸,“请、请主人责罚......” 江月白许久没说话。 半晌,才微微弯腰,原本掐着他的拇指轻摸了一下他的侧脸: “你受着伤,我不责罚病人。” 惜容抬起眼。 看到了垂怜的眼神——这种眼神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 那是一种只存在于书画里、雕像间、供奉于神台之上的眼神。 一种自上而下的冷漠。 惜容是惯会说漂亮话的戏子,多年逢场作戏,已经成了习惯。 可在江月白面前他却丧失了这最引以为傲的手段。 那日在凤鸣楼见江月白,管事早已与他提前交代排练了很多次好听话。然而近距离站在江月白面前时,他却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江月白的眼神很温和,但是锋利的温和。他总觉得说再多的漂亮话,都会被一眼看穿。 跟在江月白身边他一直是战战兢兢的。 对方周身是一种复杂的气场——太过惊艳的容颜只用一眼就能勾得所有人神魂颠倒,不受控制地飞蛾扑火。 但时而温柔时而冷淡的态度又过于若即若离,总能让燃烧于狂热的人瞬间冷却。 反复的折磨把每个人的心弦都打磨成了一崩就断的细线。 江月白只用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一个轻飘飘的字, 就能彻底让人心神崩溃。 惜容到现在都猜不透对方拿凌霄画雨换他,到底是看出了他的求救,医者仁心。 还是风流惯了,只把他当个乐子玩。 但他发誓要给对方当牛做马一辈子的话不是虚言。 为了苟且偷生,他压抑隐忍着自己真实的性子许多年。 可自从见到对方第一眼后,他感到一种可怖的欲|望再也压抑不住了。 晚上的梦里都是把那片冷雪蹂|躏成了脏色。 敬酒时那一跪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是身体本能的一赌。 “起来吧。”江月白淡淡说。 惜容回过神,江月白的手已经从他的脸上移开了。 只留下药膏的冰凉,和从他背上沾到的血。 江月白拿手帕擦了指尖,没再看他,直接离开了房间。 颇有点无情的意思。 惜容却从江月白冷漠擦身而过的风里闻到了点蛊惑。 他真是疯了。 ...... 江月白说想去喝酒。 柳韶真立刻将手边的事交给几个仆从,拿了外袍一边穿一边快步走出屋子:“走!镇上新开了家酒楼,这几天正热闹!” 嘈杂混乱的酒楼在江月白到来后,立刻结束了混乱——所有人都朝着这个风云人物聚集。 吸引他们的不仅是凌霄画雨的传说,更是这个人本人。 那是比凌霄画雨更加神秘的色彩。 柳韶真知道江月白酒量很好,在喝酒这件事上他从来不拦。 一连几人要与江月白比试酒量,全都败下阵去。 赢的钱柳韶真毫不见外地拿了。 “这是你欠我的。”他对江月白挑眉,“上次你大手一挥打赏出去三百两银子,那可是我医馆好几个月的收入!你今天得全喝回来。” 旁边有人道:“你这不是欺负人家嘛!喝赢一回才一百文,这就算喝到天亮也喝不回三百两啊!” 众人都附和:“就是啊!得添赌注啊大家伙!这点儿小钱连岱公子的酒钱都不够付的!” 大家起哄笑闹着:“岱公子愿意到咱们这儿玩,我说各位都出手大方些,别丢了咱们的人......” “加钱加钱!” “不必。” 忽然有道声音远远响起。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40节 众人都仰头望过去—— 只见一人脸佩面纱,手抱着琴,步履缓缓自二楼而下。 停在了江月白面前。 虽然看不清容颜,但能感到些不屑于与喧闹为伍的傲气。 此人身形很高,在江月白的桌上投下了一道长影。 “喝酒伤身,不如做点雅事。我想请岱公子为我的曲填一首词,我愿花三百两重金买下,”来人语气彬彬有礼,“不知公子可愿赏脸。” 周围的人都认出了这位。 琴动四方,一曲惊鸿。却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不以真实嗓音说话。 只知其号为“藏松”,崇拜者们都称其为“藏松别鹤”。 听闻这位要前去仙门圣地,只是途经此处,一路隐匿踪迹,却不想竟在这夜露了面。 听到藏松的话,四下围观的人们个个表情惊疑。 “哎!今晚奇事连连啊!藏松大师居然愿意给自己的曲子填词了?” “您不是说,这世上没任何字句能配得上您的曲子吗?” 藏松道:“未遇知音罢了。” 江月白这才缓缓转过头。 与藏松对视了一眼,轻声道:“我从未听过阁下的曲子,阁下也从未听我讲过什么,怎么就成了知音了。” “知音未必非是琴音。” 藏松走进人群,四周的围观众人散开了些。 他抱着琴在江月白对面坐了,眼神很直接地看着江月白,“举手投足,皆有音韵。” 旁边的人都对这句云里雾里的回答感到困惑。 藏松已经低眉抬手,拨动起了琴弦。 琴音婉转动人,仿佛在喧闹污秽之地流过了一道清泉。 一曲终了,藏松抬头道: “此曲是我前来柳溪,在云山之下所作,远山垂瀑,仿若低眉思念某人,泪湿青衫,故而此曲名为‘云山有思’。” 江月白淡淡点了下头: “云山的确是个好地方。” 他把最后一杯酒喝了,朝藏松身旁站着的侍女伸了手。 那侍女立刻递上了早准备好的笔墨。 刚要转身再去托盘中拿纸,却见江月白竟然直接提笔在桌上写了! 离开酒楼时,外面还下着暴雨。 柳韶真要去拿伞,江月白已经翻身上马了。 夜雨疾驰撕裂了晚风。 柳韶真在后面大喊:“喂!你今天是不是喝醉了?给人写了词怎么不要钱啊?” “让他帮我付了酒钱就行。”江月白远远留下一句。 桌子上的墨迹在缓缓干涸。 墨色是黑的,桌子也是黑的。酒楼里的众人都挤在一起,拼命地辨认着即将消失的湿痕。 那是与“云山温柔有思”之曲完全不匹配的字句。 “剑斩惊雷情愁断,风破云山千万重——” ...... 夜深了,狂放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了医馆的寂静。 穆离渊正在后院按照江月白的吩咐给景驰配药。 照顾江月白在意的人这件事,让穆离渊很不爽,他甚至想给药里面放点砒|霜。但一想到江月白或许会因为他的懂事大度给他几句夸奖,他又觉得做做这事也无妨。 配好药后,他又检查了一遍明早要给江月白做饭用的食材。 这几日他仔细思索了下,认为自己在做饭方面还勉强算有可取之处的,毕竟以前江月白好像挺喜欢他做的菜。 一想到明天能让江月白吃到很好吃的东西,他心情愉悦了不少。 牙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穆离渊收拾完东西,从后院走出来。 刚好看见江月白从外面回来。 两人在大雨里撞了个迎面。 穆离渊闻到了扑面而来的——浓烈的酒味和脂粉味。 简直要气晕了。 家里明明有这么好用的,为什么要去外面找! 他愤怒地走上前, 很生气地问道: “......主人为什么不打伞?这么大的雨!” 雨声很大,将他的声音淹没成很小。 江月白没什么表情,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人,径直往屋里走。 穆离渊咬着牙跟着,心里乱七八糟的,上次江月白去了一趟云山,吸引回来一头穷凶极恶的饿狼,去了一趟鸣凤楼,跟回来一个心术不正的戏子,这回出去不知道会不会又招惹上什么人了。 正想着,前面走着的江月白忽然在台阶前停了下来。 他差点撞在江月白身上。 口鼻间全是江月白身上风月烟花之地的味道。 穆离渊恨得不行,几乎想捏个壮汉的壳子把江月白狠狠绑了,结结实实捆在床上强行体会一下自己的服务够不够好。 刚不疼了的牙根又气得开始渗血了。 江月白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 而后转过身,瞧着他。 穆离渊也看着江月白。 廊下昏暗的灯笼在风中微晃,在江月白的侧脸映下温柔的朦胧影。 ——这丝若有若无的温柔,在江月白满身堕落的味道里,变作了点别有韵味的放纵。 江月白抬手,用手里沾着污泥的花敲了下他的额头。 “坏小子。”江月白轻声说。 冰凉的花落进他的怀里。 穆离渊低下头,才发现是他傍晚独自生闷气时拔出来揉碎又扔进污水里的花。 此刻已经蔫蔫的,半死不活了。 ..... 江月白进屋后没点灯。 惜容还跪在原来的位置,一动没动。 江月白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往他那处看,仿佛屋里只有自己似的,旁若无人地脱衣服。 而后直接躺下睡了。 床幔都没放。 惜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曾经每日每夜都浸泡在这种令他作呕的肮脏气味里。 他拼命把自己从那些肮脏里洗干净,干净到褪了色的苍白。 为了让这个人不厌恶嫌弃。 可对方却又去沾染那些肮脏。 仿佛在告诉他,自己喜欢的就是那些浮光掠影不走心的人间百味,不是其中具体某个人——更不会是他。 惜容跪着,听了很久江月白的呼吸声。 直到江月白睡熟了,才站起身,仔细地检查窗户,又认真地将门从里面锁紧。 经过铜镜时,惜容看到了自己狰狞的身体与苍白的脸。 侧脸有一抹红色——那是江月白蹭在他脸边的血,已经干了。 惜容手指扣进自己身体的伤口里,又挖出了一手的血。 他对着镜子,将手指上的鲜血沿着唇线的轮廓,一点点涂抹开。 细致到像每次登台前上妆面一样。 而后满意地抿了抿唇。 兴许是醉酒的缘故。 江月白的衣衫有些散乱。 脖颈与锁骨渗着极其细微的汗滴。 惜容觉得它们应当是淡淡酒味的。 可尝到后才发觉是淡淡甜味的。 他如饥似渴地喝着琼浆玉露。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41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42节 穆离渊滚着喉结,说不出话。 “小花呢。”江月白又问。 穆离渊沉默了很久。 深吸了一口气,才低哑地一字一顿说: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躺在别人面前,很危险。” 他没有喊主人,也没有用平日里谨小慎微的语气。 眼神与口吻都很阴沉。 江月白起身,坐在榻边,低头看向自己散开的衣带。 “这不是你解的么,”江月白的声音很轻很缓,听不出语气,“你在提醒我你很危险么。” 穆离渊很生气。 但不是生江月白的气。 是生那些所有对江月白心怀觊觎的混蛋们的气。 那些人很多,到处都是,无处不在。见过江月白的人爱慕着江月白,没见过江月白的人爱慕着传说中的北辰仙君。 他真想把全天下的人都杀了! 穆离渊转过身,吸气平复了下情绪,从水盆里取了帕子,重新走过来,跪在江月白腿边,换回了小心翼翼的语气,小声问: “主人身上沾了很多脏东西,我给主人擦擦,好吗。” 江月白正在系衣带的手微微停顿。 而后松开了。 “好啊。” 江月白向后靠在了床头的围杆上,轻声说,“你来吧。” 这句话太轻了,几乎是气音,落在耳里像一片细微的羽毛。 拨得穆离渊心弦直颤。 他站起身,屈起单膝跪撑在榻边,倾身慢慢拉开了江月白的衣服。 做这个动作深吸了几次气。 才勉强控制住了身体的反应。 淡淡的血痕在江月白冷白的皮肤上留下淡淡的粉。 若有若无的痕迹,但到处皆是。 穆离渊擦的时候心在滴血。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解更靠下的衣衫了。 他抬起眼。 发觉江月白一直在看着他。 目光是淡漠的。 但含着微不可察的,极浅的笑意——像是长辈在欣赏某个举止奇怪的小孩子。 “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江月白说。 穆离渊撑在江月白身侧的手不停地在颤,连带着整张床榻都在微颤。 “主人明知道他想对你做些什么,还要醉酒睡在他面前......”穆离渊勉强维持着话音的平静,“主人难道真的喜欢他吗。” 沉默须臾,江月白说: “那你觉得我喜欢你么。” 穆离渊怔愣。 一时没听懂这句话。 江月白握住了他的手腕。 把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移开了。 “这回摸够了。”很轻的一个问句。 穆离渊看着江月白的眼神,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那是一种冷漠又怜悯的眼神。 ——他们各种自以为是的接近,其实不过是江月白对可怜人无言的施舍。 严酷的责罚后,一点不动声色的怜悯。 无心无意的,却让痴人如癫如狂。 天下世人,在江月白眼里,全都是可怜的小孩子罢了。 穆离渊还在发怔。 江月白已经整好了衣服,起身向着屋外走。 院子里聚集了一群被饭菜香气吸引来的人。 惜容热情地招呼着,把饭菜重新热了一遍,摆上了桌。 见江月白出来,惜容连忙快步上前。 他脸上已经干干净净,半点“妆色”也没有了。 “主人酒醒了?”惜容小心地扶着江月白下了台阶,“来喝点解酒茶吧,我刚煮的。” 穆离渊有些神思飘忽,走到屋外看到旁人献殷勤的模样,才终于被怒气唤回了点神志。 这些人望向江月白的眼神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加热切难掩。 根本是在考验他的杀心忍耐力。 “早晨现宰的鸡。”惜容为江月白盛了一碗鸡汤,“抓鸡的时候手都被啄破了。主人快尝尝。” 绿篱笑着说:“原来是你弄的啊,怪不得你身上这么多鸡毛。” 惜容略带歉意地往旁边挪了几步,拍了拍袖子上的毛:“光顾着弄饭菜,忘收拾自己了。” 江月白看了一眼惜容渗血的手背,在他拉开的椅子里坐了,道:“辛苦了。” 穆离渊:“......” 他很想大声说:这是我做的!!! 但又觉得这行为太幼稚了。 跟闹脾气一样。 “嗯,确实挺辛苦的,”穆离渊冷冷说,“一根根收集鸡毛费了不少事吧。” “小草兄弟也辛苦了,”惜容面色和善,向江月白解释道,“这桌饭菜是我们一起准备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也别光夸我一个,看,小草兄弟都有意见了。” 穆离渊:“......” 好一张嘴。 这下不仅功劳被理直气壮分走一半,自己还成了小心眼阴阳怪气的恶人。 江月白说:“小草也坐下吃点吧。” 穆离渊深吸口气:“我饱了,不吃了......” 他动作停顿,从桌上拿了一盘,闷闷道,“我去给景驰送饭。” “他最近怎么样了。”江月白问道。 “还行吧,没死。”穆离渊垂着眼,“我一直喂着呢。” 因为狼王的手下们一直抱怨这个院子的屋子太小,江月白给景驰安排了个更宽敞的院子独住。 穆离渊觉得景驰这个人救不回来了,每天送吃送喝送药,伤势却一点不见好转,反而更重了。 每次去看他的时候,穆离渊都怀疑这人马上要死了。 端着饭走近院门的时候,穆离渊听到里面有奇怪的响动。 但推开门,又是一片死寂。 穆离渊打开房门,看到景驰仍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半坐半躺着。 屋子里的血味更浓了。 看到对方半死不活的样子,穆离渊心情愉悦了些,稍稍有了点好脸色,把碗放下:“吃点东西吧。” 吃饱了好上路。 景驰闭着眼不说话,似乎伤得没有力气动作了。 旁边的手下猛地站起来,直接掀了桌上的饭碗,愤怒喊道:“让你的那个主人过来!把毒解了!人都要被折磨死了!还吃什么饭!” 穆离渊正愁没人撒气,送上门来的不打白不打。 刚想一拳揍过去,背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中毒?” 江月白轻飘飘的嗓音从屋外传进来,“我怎么不记得给他下毒了呢。” 景驰睁开了眼睛。 江月白进了屋。 “你们都出去吧。”江月白看了景驰一会儿,说,“我给他疗伤。” 三个手下都警惕地摸向腰间的弯刀。 “你们......”景驰用眼神制止了他们,沙哑地说,“出去......” 他们不信任的目光盯在江月白身上,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按照狼王的吩咐,缓缓退出了屋子。 “小草也出去。”江月白说。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43节 穆离渊:“我还......” “听话。”江月白没回头,只轻声说了两个字。 旁人都离开了。 江月白走到景驰身前,撩开衣摆屈膝蹲下,看着他脖子的伤口。 半晌,点了点头:“嗯,确实中毒了,还挺严重。” 景驰绿色的眼睛忽而光芒一闪—— 奄奄一息的颓丧病态像一层外壳般瞬间碎裂消失。 他猛地伸手抓住江月白的肩膀! 一个翻身,将江月白狠狠压在了地上! 狼王用可怖的体重牢牢压着江月白的身体,手指威胁似的按在江月白颈侧命脉。 绿宝石般的眼睛变换着奇异的流光,景驰恶狠狠地低语:“向我讨饶,我就放过你。” 江月白躺在地上,丝毫没有要还手的意思,只淡淡弯了下唇角。 “忍辱负重这么多天,就为了骗我来看你一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3 21:00:00~2023-09-15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热心市民江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878710、知鹤、给姣姣言言抽到头像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几回花下坐吹箫 16瓶;月白我也爱着你、给姣姣言言抽到头像的 10瓶;lu 9瓶;酩酊 3瓶;知鹤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燃木草 “我讨厌你的气味。” 景驰的眼睛瞳仁缩成了一点。 “出手啊。”他嗓音粗沉地说, “你还有拼死一搏的机会。” “为什么非要执着与我分个输赢呢。”江月白还是没有动手,不紧不慢地说,“你夺回了凌霄画雨, 就回你富裕的王宫好好治你的心疾,何必在这儿蹭我的饭吃。我没多少闲钱, 养不起吃肉的狼。” “打败了你, 我再回家......”景驰在两人交缠错乱的发丝间吸着气,“我讨厌你这样气味的人。” 江月白微扬眼梢。 这个表情是温和的。 但在温和的余温里, 两人身间猛地寒光乍起—— 景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胸腔炸开骨肉碎裂的剧痛! 紧接着脑后重重“砰”的一声巨响!整个人被摔在了墙壁! 屋子墙壁瞬间绽开了数道巨大的裂纹。 瞬间的形势逆转让景驰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甚至根本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被抵在墙壁的, 半个身子都陷进了破碎的裂缝里。 江月白一把抓起他的乱发,猛地向后提, 逼迫他仰起了脸! “有多讨厌。”江月白踩在他双腿|间, 靴尖抵着致命的地方。 景驰沉重地喘着气。 江月白弯下腰, 看着他的眼睛, 轻声说:“诚实点。” 景驰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江月白右手按着他的额头, 左手拆了自己右手手腕的绑带。 而后将这条带子一圈圈缓慢地缠上景驰脖颈崩开的血口。 ——动作很和缓, 但看起来像是在用和缓的方式处理解决掉一条性命。 景驰拼命挣扎着去拉这条带子。 江月白动作停顿一下,用眼神制止了对方反抗的动作。 “我是在为你治伤, 这上面有疗愈灵息, ”江月白嗓音很平和地说, “想好起来,就老实一些。” ...... 屋门从内打开。 外面候着的几人立即围了上来。 狼王的手下们要进屋, 但江月白站在门口, 他们莫名有些畏惧, 停下了脚步。 “你们的戏搭得不错。”江月白语调是轻的, 唇角甚至有淡淡的笑意,“挺精彩。” 三个手下表情各异。 狼王的确没有看上去那样虚弱奄奄一息,更远没到濒死的地步。 他们面对这样一句夸赞而非愤怒斥责,有些面面相觑。 “不过他中的毒倒是真的。伤口我都处理过了,解毒是个麻烦事,”江月白微微垂眼,把左手散开的袖口别了进去,“你们过会儿把他抬我房间去,我要好好查查是什么毒。” ...... 从此处回到江月白所住的院子是一条长而僻静的小道。 四周草木葳蕤。 江月白回途时与来时有些不同,但那都是一些极其细微的细节。 比方说发梢沾了点灰尘、领口的褶皱多了几层、颈侧有几道指印、背在身后的手指指弯处有些红痕...... 穆离渊对江月白身体各处的细节非常敏感。 每看一眼都像针扎。 他一言不发地跟在江月白身后。 不仅牙疼嗓子也疼,什么话都不想说。 沉默地走了许久,江月白忽然放缓了步子。 穆离渊抬起头,正看到江月白回过身。 “饿不饿。”江月白问。 很随意且简短的一句。 但越简短,就越显得这句问话有种别样的亲昵。 穆离渊的牙痛嗓子痛胸口痛在这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了。 只剩下心口一点暖暖软软的东西。 “一大桌的饭菜,一口都没吃,”江月白很自然地走到他身侧,瞧着他的脸,轻声问,“生谁的气呢。” 穆离渊被江月白靠近的动作弄得不敢呼吸了。 也许是刚才为景驰疗伤费了些力气,江月白的身上有淡淡的汗水的气息。 这种气息对于穆离渊而言是致命的。 能轻而易举唤起他某种肮脏不堪的回忆。 他吞咽着喉结。 曾经疯癫放纵的长夜里,他会从正面从背面吻江月白各个地方的汗水,数不清的汗滴顺着颈线肩颈流,勾勒出江月白的身体线条,浸湿的、颤抖的、勾人心魄的...... 他再也体会不到的。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穆离渊不敢和江月白对视。 只是什么,他突然想不出理由了。 唯一的一个合理理由他还不敢说。 “只是牙疼?” 江月白替他说了。 穆离渊抬起眼睫,又立刻垂下。 他总觉得在江月白面前时自己像个幼稚的透明人,什么心思都能被一眼看穿——这样的感觉让他很羞愧,莫名地想要认错。 虽然此刻他好像并没有犯什么错。 “不疼了......”穆离渊磕磕绊绊说,“现在......已经好了......” 穆离渊对江月白突然的关心感到受宠若惊。 刚才他还嫉妒江月白关心景驰、专门去给景驰疗伤,但这一刻自己也有了这样的待遇,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他承认自己很没出息。 江月白待他冷漠的时候,他难受得浑身都痛。 但只要江月白愿意给他一点好脸色,他又觉得所有的痛都不算什么了。 “不疼了正好。”江月白点点头,伸手揽过了他的肩膀,“你上一趟山,帮我采点罗浮草和燃木草回来。” 太近了,穆离渊屏着呼吸,有些不敢闻身侧奢侈的味道。 “要傍晚时分的燃木草,只要草尖,不要草根。”江月白又仔细地交代了一遍,最后很温柔地问,“记住了么。” 江月白的语调是温柔的,穆离渊听着却如坠冰窟。 刚开心了一点的情绪又瞬间低落至谷底了。 燃木草是解毒的药。 原来那点好脸色是替景驰给的。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44节 ...... 燃木草生在柳溪镇南的普门山。 普门山很远,并且草药生在峭壁,需要攀登悬崖。 采药一趟起码需要好几个日夜。 穆离渊原本的采药计划是:在山脚下舒舒服服睡上几天,等第三日傍晚直接捏个飞鸟的壳子抓几根草回去。 但不知为什么,到了普门山脚下,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强烈的自我折磨的想法。 最后还是用这具人形身体上了陡崖。 采药的时候他一直心不在焉的。 甚至希望自己一脚踩空摔下去,最好摔得半死不活,再一路拖着血痕爬回去。 这种奇怪的想法他从小就有。 小时候同门欺负他、师哥把他推下山崖,他就幻想过摔死在崖底。 那样师尊也许会看着他的尸体为他伤心一瞬、流一滴眼泪。 那是他幼稚地想要乞求到江月白的爱的方式。 原来那种乞求,早在那么早的从前,在他还不懂得什么是爱的时候就有了。 后来他小时候想象的画面终于在现实中出现了。 他死在江月白面前,江月白却根本没有为他流一滴眼泪。 普门山下有一座道观。 采药下山后,穆离渊在道观里歇脚。 他身上剐蹭出了很多伤,有些没力气了,坐在门口的树下休息,百无聊赖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那些人个个都面带虔诚,在神像下三叩九拜,嘴里念念有词。 仿佛把心愿说给神像听,就会心诚则灵、心想事成。 看得久了,有一瞬间穆离渊也想去跪着祈愿。 回神后才发觉自己的可笑。 江月白是这世上最高贵的神明。 可他跪在过江月白身前无数次了。 却从来没有乞求来他想要的爱。 参天古木上挂着数不清的红色飘带和同心锁,上面用金色的笔迹写着誓要白头偕老的名字和字字句句的心愿。 穆离渊顺着拥挤的人潮也拿了根红带子,却和几千年前一样迟迟不敢落笔。 江月白那三个字太神圣了,从他这个卑劣的人笔下写出来是一种亵渎和玷污,甚至只是当做眷侣的身份想象一下都是僭越。 如果有一日他能光明正大地写下他爱的人是江月白、能光明正大地向所有人说他的爱人是江月白! 哪怕第二天就死,他也心甘情愿。 ...... 回到医馆的时候是傍晚阴天。 温度有些冷。 跨进院子的时候,穆离渊才发觉不是天冷,而是气氛冷。 叽叽喳喳的少女和伙计全都不见踪影,总是在廊下浇花的惜容也不在。 他前几日做的一桌饭菜居然没人收拾,残羹冷炙依然摆在原位。 只有柳韶真微弯着腰站在桌边,听闻响动,转头看向他。 眼神是复杂的。 穆离渊把药筐放下,问道:“主人呢?” 虽然离开江月白几日并不算什么分别。 但他却没出息地很想江月白。 经历了无数次生离死别后,他不仅没有习惯分别,反而更加在意。 因为相逢太难得,所以哪怕只是一时半刻看不见江月白,他都害怕之后再也找不到江月白了。 也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江月白打开门走了出来。 见到江月白的一刻,穆离渊就全然忘记这些日出去给景驰采药的难受委屈和浑身受的伤了。 只剩下高兴。 江月白穿了件样式朴素的浅灰色衣衫,长发半系半散,用了一条粗布当发带。 整个人都收敛起了锋芒,像一个隐藏在人间烟火里的平凡人。 这样的江月白很少见。 但穆离渊觉得这样的江月白更好看了,有一种别样的柔软。 江月白走到院中桌前,拉开一把椅子坐了。 全程都没有看他。 只端起桌上的剩菜闻了闻。 穆离渊感到氛围有些奇怪。 他缓步走上前,小心翼翼道:“......主人?” 江月白侧对着他,放下了手里的盘子,轻声道:“这桌饭菜是你做的吧。” 穆离渊本就没想着借这些邀功,只是单纯地想给江月白做好吃的而已。 所以如实回答了:“是我做的,惜容帮着打了下手。” 柳韶真放在桌边的手指握成了拳头。 “你还不相信什么呢。”他冷脸看着江月白,“非要等他回来亲口承认才行?” 江月白不说话。 柳韶真转过头,看向穆离渊:“你看不惯景驰看不惯惜容,可以明着为难,你主人脾气好,睁只眼闭只眼,可你现在玩阴的,殃及这么多无辜人,你主人他是医者!你害人性命,置他名声于何地?” 最后几句几乎是厉声喝问。 喝问完柳韶真就撑着桌边吐了口血。 “你回去歇着吧。”江月白淡淡说,“这毒深入脏腑,就算我暂时给了你灵息护体,你这么用力说话,也很危险。” 穆离渊有些怔愣。 看向桌上几根发黑的银针才反应过来—— ......这饭菜有毒?! 这桌饭菜是他做的,若是有毒,除了江月白与他自己当时没吃,剩下所有人都会中毒。 景驰每日的饭菜也都是他做的,景驰中的毒,必定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况且他之前还趁夜教训过景驰,更是怎么都洗不清嫌疑了。 想清楚一切后穆离渊忽然感到无比惧怕。 因为他确实想过给景驰下毒。 甚至毒药都配好了。 可那只是生气时候的发泄,他从来没有真正想过杀掉这些人。 他怕江月白会难过。 更怕江月白会厌恶他。 现在他最怕的事成真了。 江月白全程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里。 看不出任何情绪。 穆离渊顾不得腿上刮出的血口,立刻跪下了:“我没有!毒不是我下的......” 他膝行靠近江月白腿边,“真的不是我,主人相信我......” 天色灰蒙蒙的。 和江月白的衣服一个颜色。 也和江月白垂着眼睫的眸色一个颜色。 离得近了,穆离渊才发现方才他感觉到的江月白的别样柔软,其实是一种冷漠的疲惫感。 让他莫名的畏惧。 沉默许久,江月白才开了口:“是不是你都不重要。” 穆离渊不安地对视着江月白的眼神,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责怪还是宽恕。 “你有这个心,”江月白缓缓说,“就足够可怕了。” 穆离渊僵硬在原地。 这句话等于宣告了他的死刑。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最近有几场考试没来得及写,我给留评的小可爱们发了小红包 - 感谢在2023-09-15 00:06:22~2023-09-19 21:2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粉的大大最diao、38878710、知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酩酊、受都是我老婆 3瓶;知鹤 2瓶;共慕春秋、樱桃好吃吗、泽昭信芳,千古风流 1瓶;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45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雨幻虹 “自己叼着。” 夏天的夜晚晴雨不定。 总是突如其来就狂风暴雨肆虐。 这夜更是反常地下了很大的冰雹。 巨大的冰块砸碎了房檐上的瓦片, 院中的花圃药材被砸得一片狼藉。 穆离渊身上本来就因为去普门山陡崖采药蹭出了很多伤,被暴雨反复浇淋之后伤口全都红 nΑnf 肿溃烂了。 现在又被冰雹刮出了许多新的血口,新伤旧伤一起渗血, 全身的衣服都被血水浸透了,成了暗红色。 他已经在这里跪了四日五夜。 院中的地面是碎石子铺的, 因为太久没挪位置, 那些尖利的碎石都已经刺破了皮肉深深嵌进了他的膝盖里。 跪着的地方一片血色弥漫的淡红。 江月白偶尔出门取药,经过他时目光都没有偏斜过一下。 仿佛院子里根本没有人。 江月白没说要惩罚他。 可冷漠厌恶的态度是对他而言最可怕的惩罚。 除了采药回来的那日, 他跪在江月白脚边说了一句毒不是他下的,之后他再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任何一句。 他当初反对江月白买回惜容, 他违背江月白的意思把景驰打成重伤,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恶欲在服侍江月白沐浴后直接当面强吻...... 桩桩件件都是他的罪行。 那桌饭菜害得所有人身中剧毒性命垂危,唯独他没事。 他那夜生气时在后院配的毒药只剩下半包, 更彻底坐实了他的罪。 他分析了很久到底是谁下的毒。 但答案好像不可能是除自己外的任何人。 被江月白用“可怕”来形容, 是最让他痛苦的事情。 他拼了命地想乞讨到一点江月白的爱。 可最后却像个奸计得逞又被戳穿的小人。 再没法得到江月白的爱了。 柳韶真体内的毒蔓延到了下肢, 第三日双腿便失去了知觉, 出行只能艰难地依借轮椅, 江月白止住了他体内的毒, 却说他以后余生都没法再行走了。 柳韶真的徒弟们和几个伙计也都中毒卧床,医馆无人打理, 挂了闭门歇业的牌子。 惜容本就有外伤, 这回又受了内伤, 已经昏迷不醒数日了。 景驰中的毒最深,他体格强健, 起初毒发的症状不明显, 可后来毒药浸入心脉, 引发了他本身的心疾, 期间昏死过去几次。 江月白守在床边不分日夜地照料,不仅给了灵息护体,甚至破例动用了连接修为灵脉的秘术。 穆离渊感知到江月白竟然用了极为亲密接触才能施行的灵脉相通秘术时,整个人都颤抖摇晃了一下,有些跪不住了。 景驰的眼睛很好看,宝石一样,奇异地流转着光泽。 在野性的躯体衬托下,那对宝石更显得更为清澈。 江月白没有直言夸过,但穆离渊能从江月白无言的目光里看出来那些夸赞。 他对那样的目光很熟悉。 因为江月白曾经也用过那样的目光看过他的眼睛。 夜深时,穆离渊看着房中整夜不熄的灯烛,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受伤时,江月白也是这样整夜守在床边。 他从昏迷中醒过来,就会看到师尊温柔的眼神。 那种时候,江月白不论在做什么都会腾出一只手拉着他的手,轻握在掌心——无言地安慰他别怕。 年幼的他不知道那是后来的他再也触不可及的奢望,睡在江月白怀里时还傻傻期盼着长大。 长大后与江月白分别的每一个夜晚他再没睡过一次好觉,长夜全是痛彻心扉的噩梦,每次惊醒他都迟缓很久才敢睁眼—— 他幼稚地希望睁开眼后,发现他腥风血雨撕心裂肺的漫长一生,其实只是童年的一场噩梦...... 醒来后还能看到江月白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安慰他不要怕。 第七日暴雨小了些,转为了迷蒙细雨。 柳韶真出了屋门,练习着自己用手转动轮椅的木轮子。 轮椅一点点从斜坡上缓慢地下来,最后停在穆离渊面前。 穆离渊抬起头。 “起来吧。”柳韶真的嘴唇因为中毒而现出紫黑色,看上去有些吓人,“别跪在这里了。” 穆离渊几日没有喝水进食,嗓音极哑,喃喃道:“什么......什么意思......” 在极度慌张恐惧的时刻,心神反倒麻痹了,甚至自我保护般生出奇怪的念头——也许是江月白让柳韶真来说原谅自己了,不用继续跪着了。 柳韶真低头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串铜钱:“你主人说,当初要你的时候没付你卖身钱,现在给你。” 穆离渊僵硬在原地。 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了。 心跳猛然变得很快,每跳一下都像刀割了一下。 江月白不要他了。 “岱公子吩咐了几个伙计来打扫庭院,你跪在这里耽误事,”柳韶真用了很委婉的说辞,“换个地方吧。” 穆离渊愣了很久。 直到伙计们进了院,他才拿起地上的铜钱,颤巍巍起身。 走出医馆的时候,他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 以前他坚定地知道自己该去找江月白。现在他找到了,但江月白不要他了,他该去什么地方呢。 他想不明白。 于是又在医馆门口跪下了。 柳韶真替江月白传话,要他换个地方跪。 那他很听话的。 第十日雨停了。 穆离渊睁开眼时,看到了清晨的彩虹。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全是血,粘稠的鲜红还在坠落,滴滴答答落在血泊。 他抹了一把嘴角,手背立刻被刺目的血红染满了。 即便修炼了多年,他的魂魄其实还是很虚弱。 除了多会些法术,他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身受重伤再加整整十天不吃不喝,已经是要命的程度了。 视野里是漂亮的彩虹。 可耳中是暴雨的轰鸣。 他忽然意识到看到的彩虹可能只是回光返照的幻影。 他对死亡的感觉很熟悉。 意识到自己快要死去时他挣扎着起身,想要去找江月白。 江月白不要他了。 但他还想再看江月白一眼。 这段路不长,但对将死之人来说很漫长。 他每走几步就会跌倒,每次跌倒就要吐出更多的血,躺在地上时根本爬不起来,一躺就晕过去几个时辰,醒过来再接着撑起身...... 反复数次,到江月白门前时天色已经黑了。 隔着门窗,穆离渊听到江月白对别人说:“今天阳光不错,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 他反应过来不是天黑了,而是他的五感正在随着生命的流逝而丧失。 面前的门开了。 江月白出门的时候步子微停。 穆离渊看不清江月白的表情,也许这下停顿是厌恶自己又出现在面前碍眼,但他还是大着胆子抓住了江月白的衣摆。 “主人......对不起......” “我知道错了......”他跪在江月白脚边小声说着,“我再也不敢了......” 江月白垂下眼看着他。 什么都没说。 气氛是过分安静的。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46节 这样的态度让穆离渊更为不安。 “我以后会很听话的......”穆离渊喃喃着,嗓音因为已经预料到了结局而有些哽咽,“我会听主人的话的......不会再做错事了,求求主人......” “别不要我。” 最后四个字是他几千年来一直想和江月白说的四个字。 他已经反复在心里说过无数遍了。 他在想,只要江月白不丢弃他,他可以接受和其他人共同陪在江月白身边的!他再也不会对那些人有敌意了! 再也不会嫉妒别人再不会对江月白做出格僭越的事了! 只要能每天都看到江月白,哪怕只是远远的也行。 只是江月白似乎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良久的沉默不言就已经是答案。 重逢后的江月白让穆离渊感到陌生又害怕,他总觉得自己为江月白做的每一件事都只徒惹厌烦。 四周死寂,只有房檐滴落的雨水发出小心翼翼的声响。 江月白原地静站了片刻。 而后屈膝半蹲了下来。 对视着他流血的眼睛。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江月白的语调里没有怒气,很平和。 甚至温和。 穆离渊有些发愣。 “这几日我没空照看你,你怎么也不知道自己照顾好自己。”江月白缓缓说着,用袖子垫着手掌,擦了他眼角的血泪。 接着轻叹了口气,“你上次说连卖身钱都没要,我让韶真拿了钱给你,你不会出去买点东西给自己吃么,就非要饿着,嗯?” “我......”穆离渊一时间感觉自己在做梦。 他竟然理解错了江月白的意思吗? 江月白捏着他的下巴观察着他布满血迹的脸,最后用指弯蹭了一下,是个示意他起身的动作:“走吧,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听到江月白没有生他的气,穆离渊不仅不敢起身,反而更想跪着了——他该认错,该好好地反省自己没能领悟主人的意思。 江月白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比久旱逢甘霖的恩泽还要重,穆离渊开心得泪都要涌出来了。 他几乎想要叩首谢恩。 他甚至感觉这一刻比之前找到江月白的那一刻还要开心。 “瞧瞧,你原谅了,可人家还嫌你给的责罚不够呢。”坐在旁边轮椅里的柳韶真开了口,笑着调侃完江月白,又看向穆离渊,“你那么乐意跪着,干脆让你主人给你做条链子,平日里他在前面牵着,你跪着在后面跟,怎么样?” 下毒这件事害得柳韶真双腿残废,此刻他说出这句玩笑,不知是不是想要故意贬损穆离渊的人格。 但柳韶真面色神情是轻松的笑,没有敌意。 穆离渊抬头看向江月白。 江月白微垂着眼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半笑不笑的,似乎是对柳韶真这句调侃感到有意思。 “我看也行。”江月白轻声说。 这几个字很随意,带着点无所谓和不易察觉的戏谑。 但配上江月白清冷淡漠的声线时,这句话便不随意了,变为了极具某种不可言说意味的引子——勾得着火的引线越发滚烫,濒临爆炸的边缘。 穆离渊心里忽然闪过奇怪的念头—— 他觉得江月白也许并非没在意到他的情绪,而是故意在用另一种方式惩罚他。 不是惩罚罪人的惩罚。 而是惩罚玩具的惩罚。 “喏,”柳韶真从自己轮椅前解下了固定身子防止前倾摔倒的链子,递给了江月白,“现成的。” 江月白微微挑眉,接了过来。 在手指上绕了两圈。 虽然他们都知道是调侃的玩笑,但江月白仍然很尊重地询问了脚边人的意见—— “想要么。” 穆离渊喉嗓里全是血味,没有回答。 柳韶真看向他的眼神,仿佛真的在看一只没有尊严的动物。 他不喜欢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但江月白用这样的眼神看他时,他却不受控制地心跳过速,手指指尖都是微微酸麻的。 甚至滚动了一下喉结。 江月白拿着锁链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他想的是另一种不堪入目的淫靡画面。 穆离渊垂下了眼,不敢再看江月白了。 江月白却倾身弯腰,追着心虚的逃犯般——用指腹按住了他不断滚动着的喉结。 手指轻微的移动仿若似有似无的摩擦。 这样近乎抚摸的动作让穆离渊的喘息越来越急促。 他艰难地呼吸着:“我没......” “知道你很想玩了。”江月白这句话近乎气声。 江月白轻飘飘的口吻,像是宠溺地在陪某个幼稚小孩玩某种幼稚的游戏。但缠着铁链的手指极度冰凉,贴着他的脖颈,带着极度危险和威胁的意味。 穆离渊以为江月白要把锁链缠在自己脖颈,不由深吸了口气。 他记起景驰的脖颈也缠着江月白的东西,那是一条为景驰疗伤用的白色衣带。 沾染江月白气息的衣带。 这一刻他忽然奇怪地想:江月白喜欢景驰,那他现在有了和景驰相似的待遇,是不是也算拥有了江月白的一点喜欢呢。 但下一刻,他的奇怪想法就被打断了。 “链子没法打结。”冰凉的铁链碰到了他的唇间,江月白微笑着说,“自己叼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9 21:24:20~2023-09-21 21:1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878710、知鹤、十爷258、明年此日青云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感佩而长歌 75瓶;受控天下第一 10瓶;骂我的没妈 5瓶;酩酊 3瓶;共慕春秋、知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夜寒溪 “哪个见色起意的色鬼?” 如果江月白让他死, 他也会毫不犹豫照做。 更何况是这种小要求。 铁链在面前来回晃动。 穆离渊抬起一只手,抓住了铁链的尾端。 准备咬在嘴里时,却突然感到链子一紧—— 猛地拉得他向前倾倒。 他左手撑住了地面才没摔到地上。 没绑紧的长发全部散到了脸侧, 滴落着血滴。 抬起头时,发觉江月白面上已经没有笑了。 “真以为我要陪你玩游戏么, ”江月白语调恢复了冷淡, 低声说,“起来。” 穆离渊用手背蹭了一把脸边的血, 从地上站起身。 “趁着天气好,我陪韶真出去散散心, ”江月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 “你在后面跟着,照看好, 小心着别让人摔了。” 穆离渊连忙点头:“好......” 柳韶真脸上的笑倒还在, 意犹未尽似的, 瞧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穆离渊。 江月白缓步走到柳韶真身前。 弯腰倾身, 重新将链子绑回轮椅前, 仔仔细细将人固定在椅子里。 两人在这一刻是交颈的亲密姿势。 柳韶真带笑的眼神还看着穆离渊, 口里的话说给紧贴身旁的江月白: “瞧这傻孩子。前几日你不搭理他,小草蔫得魂都丢了, 现在你一句玩笑, 小草立刻就起死回生了。” 江月白垂着眼, 挂好了链子,又顺手整了柳韶真的腰间衣带。 才微微向后撤身, 停在他耳边。 “少看点别人的笑话。”江月白嗓音淡淡的, “别人眼里, 你也好不到哪去。” 听到这句话, 柳韶真眼底的笑意终于彻底消失了。 “是啊,我后半生都得做个废人了。”他转头看着江月白的侧脸,脸色暗沉了些,“我可还指望着你能查清真凶,给我好好出口气。” 江月白动作微顿。 方才刚和缓了一点的气氛霎时又绷紧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47节 穆离渊站在两人面前,不知该如何做。 种种证据都证明了害得众人中毒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此刻若是他无事发生过一样去碰受害者的轮椅,好像显得太过厚颜无耻了些。 无言片刻后,柳韶真转头看向穆离渊。 “你不用愧疚了,也不用猜测我为什么还会对你有好脸色,”他的嘴唇还残留着中毒的深紫色,“那是因为你主人在我面前向我保证说,真正下毒的人不是你。我不信任何人,但我信你主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穆离渊微怔一下,转过头。 江月白却没有看他,只低着头将自己沾了血的袖口挽起来。 而后抬了下手,轻声说:“走吧。” ...... 雨过天晴后的风是微凉的。 踏着湿水的石板路前行,这种凉意就更明显了。 走在这样的微风里,心也是清凉的。 江月白推着柳韶真走在前面,一路上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松闲聊各种趣事。 连最近几天哪家店上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要提一嘴。 每次跟在柳韶真和江月白后面,穆离渊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感觉—— 他总觉得柳韶真这个人与江月白交情虽淡却特别。 仿佛书里描述的那种,就算分开许久再见也会很自然互相依靠的老友。 进了街边饭馆,江月白给自己和柳韶真要了酒。 给穆离渊要了茶。 穆离渊看着对面闲聊中时不时很随意碰下杯的两人。 断裂的牙根都快磨碎了。 这幅场景好似他们两个是一对。 而自己只是跟着这对眷侣出行的小喽啰。 茶水很烫,烫得牙根疼,连带着半张脸都是疼的。 虽说饿了好多天,但穆离渊根本没胃口吃饭。 江月白全程都没怎么注意他,喝酒、尝菜、轻声闲聊...... 偶尔还会给他夹点离他远的东西,像是聊天中途的顺手一为。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穆离渊情绪起起落落的。 第一次看到江月白给自己夹菜时,他开心得不行,激动得差点直接站起来。 抬起头却发现江月白只有手往他盘子里丢了几根东西,眼睛根本没看他。 穆离渊又闷闷不乐地垂下了眼。 对面两人的闲聊他插不上话,那些趣事都是他不知晓的,江月白和旁人的旧事。 他越听越不是滋味。 送菜的伙计端上最后一盘菜时,往桌上放了封信。 “这是堂东那桌的贵客让我给您的。” 江月白低头瞥了一眼那信,顺着伙计所指看向大堂东侧—— 可那桌已经空了。 “嘶,”伙计显然也十分疑惑,四下环视了一圈,“刚刚人还在,怎么转个身的功夫就不见了?我去找找......” 江月白拆了信封。 单手抖开信纸,半垂着眼扫了一遍。 柳韶真问:“写的什么?” 江月白扯了下嘴角。 “笑而不语,一定有鬼。”柳韶真喝了口酒,调侃道,“该不会是哪个见色起意的看上了你,给你写的情诗吧?” 穆离渊从纸背看过去,字迹排列的确很像诗句。 他其实很想一把夺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淫辞秽语! 但想到刚刚还和江月白保证过以后要做再不僭越的小跟班,只能强忍着,手都在桌子底下攥紧了拳。 吃个饭的功夫也能收到色鬼的情诗?! 由此可以推断出,江月白这几千年来过的日子也太...... 太危险了! 江月白把信纸叠起放回了桌上。 柳韶真毫不见外地拿起来,重新抖开了。 “啧,”柳韶真边看边咂嘴,“这诗不错啊。” 江月白端起酒杯,很敷衍地点了个头:“嗯,是还行。” 穆离渊咬住了牙。 “这么看来......”柳韶真分析着,“对方不是才女就是才子啊......” 江月白抿了口酒,继续点头。 穆离渊咬住的牙狠狠磨了磨。 江月白这个点头根本不是简单的点头,这根本就是在夸那个色鬼! “所以你对这个人有兴趣吗?” 柳韶真问出了穆离渊也想问的问题。 “还行吧。”江月白的回答依然很漫不经心,“有点兴趣。” 柳韶真挑眉。 把信在江月白脸侧晃了晃:“那要我帮你去找找这个人吗?” 江月白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深吸口气,靠在了椅背。 “你这副样子,”江月白微侧过身,把信纸抽了回来,上下瞧了瞧他,“还想去找人?” “我不行,”柳韶真冲对面的穆离渊抬了抬下巴,“这不还有个忠心耿耿的小跟班吗?” 江月白终于抬眼看向了对面。 穆离渊咬着牙坐直了。 “嗯......”他哑声说,“我可以......去找......” 找个鬼啊。 找到就打死! 江月白从椅背上直起身:“行,那咱们启程吧。” 他左手朝远处招了下手,右手推着柳韶真转身,熟练地从柳韶真怀里拿了钱袋,给跑来的伙计付了饭钱。 穆离渊连忙帮着扶住了柳韶真的轮椅。 碰到江月白的手时他不受控制地一颤,把手指缩了回来了一点。 怕被察觉出异样,他开口道:“主人把信给我吧......我照着线索去找。” “不急。”江月白推着柳韶真出了门,“先把这位身体虚弱的送回去,咱们两个再慢慢找。” 听到这句,穆离渊的心情又由阴转晴了。 因为江月白说的是“咱们两个”。 虽然平日里江月白总是待他不咸不淡的,没什么感情。 但他很擅长从各种奇奇怪怪的细节里自己找到一丝安慰。 “哎,怎么说话呢,”柳韶真很不满地拽回自己的银钱袋子,“我身体虚弱是拜谁所赐?要不是你招惹上了什么心思歹毒的人,我也不会被连累至此,你还......” “放心,”江月白说,“真凶我已经找到了,马上就还你个公道。” ...... 回到医馆后,江月白把柳韶真送回了房间,吩咐穆离渊去给惜容喂药,自己则进了安置景驰的屋子。 穆离渊按照江月白的交代给惜容煎药。 惜容仍然昏迷着,身上只穿着件粗布薄衫,没盖被子,额头脸上却都是汗。 等药的时候,穆离渊站在床边,仔细地盯着惜容看。 看了片刻,他伸手摸了惜容的脉搏,又探查了他的经络。 ——的确是剧毒深入五脏六腑的状态。 若不是江月白在此,这人早就命丧黄泉了。 穆离渊不禁皱眉。 医馆里的伙计和几个少女没理由害人, 景驰那日根本没接触到那桌饭菜, 惜容中毒到这种程度,苦肉计不可能下这么狠的手...... 江月白却说知道真凶是谁了。 那除了自己还能是谁? 穆离渊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梦游的时候把毒放进饭菜里了。 煎药的时候够了,穆离渊把煎好的药汤盛出来,捏开惜容的嘴,一勺勺灌进去。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48节 因为昏迷难喂的缘故,药汤洒了不少,烫得惜容嘴唇舌尖通红。 穆离渊眉头越皱越深,一想到惜容的舌头舔过江月白的身体,他几乎想把这舌头割下来剁成碎片! 他扔了勺子,撑大惜容的嘴,直接把滚烫的药汤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然后把碗重重一放,起身便走。 推开江月白房门的时候,江月白正坐在榻边,右手揽着景驰的后背,左手给景驰喂药,一举一动极有耐心。 听到门口的响动,江月白转过头,轻声问:“这么快就喂完药了。” 穆离渊看着面前这幅堪称温馨的画面,嗓子里一阵咸涩。 “嗯......”他沙哑地挤出了一个字。 “不错,手脚很利落。”江月白淡淡评价。 穆离渊觉得江月白好像在讽刺什么。 当然,也许只是他做贼心虚,听什么都像讽刺。 江月白喂完了药,扶着景驰躺回了榻上,又俯身替他盖好了薄衾。 而后转过身,指了指桌上的信:“走吧,找人去。” ...... 夜色降临。 除了温柔晚风,四处寂寥无声。 穆离渊终于如愿以偿地实现了和江月白独处一次。 虽然跟在江月白身边时,他也是小心翼翼,什么话都不敢问不敢说。 但仅仅是这样并肩走着的氛围,就已经足够他着迷了。 走得久了,他甚至完全忘记了令他嫉妒吃醋的出行原因,只顾着数江月白的衣袖碰到自己手背几次了。 小道越来越窄,曲径通幽,最后被数丈高的荒草枯木完全埋没。 寒溪暗暗流过,冷风穿过树林时,偶尔有树叶沙沙的低吟。 这样的地方太隐秘幽静了。 似乎适合做些同样隐秘不能见人的事情。 “主人......”穆离渊问,“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找?” 这地方明显没有人。 感觉应该会有鬼。 江月白语气很随意,甚至有点敷衍:“散步啊,随心而至。” “不去找写那首诗的人了吗?”穆离渊问。 江月白步子微微停了,转头看向他。 穆离渊也看着静谧月光下的江月白。 “那首诗就是我写的。”江月白说。 穆离渊怔住了:“......什么?” 所以...... 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穆离渊在这一刻有些恍惚。 尤其是在这样幽静的夜色里,到处都散发着月下花前的风月味道,让人失神。 他的心情随着江月白的话,浪里浮萍似的,忽高忽低,摔落又被抛起。 “我很多年前写来送给别人的,”江月白背着手继续前行,嗓音很轻,自语一般缓缓说着,“现在那个人拿这首诗送回给我,不知何意啊。” 寒溪水雾被冷风吹起,像是下了一阵倾盆冰雨。 “寒江流甚细,有意待人归啊。” 一道略冷的嗓音从远处传来。 像是回答。 但是一句阴阳怪气的回答。 紧接着随冷风而来的还有覆鼎般强烈的威压! 对这种攻击性极强威胁的本能反应让穆离渊瞬间紧张,想都没想就挡在了江月白面前。 冲面的威压震击撞得他胸口剧痛——但身体上的损伤不算什么,只要江月白不总做伤他心的事,就算撞得胸口经脉尽断,他也不会轻易吐血。 “傻小子,你挡什么呢。”江月白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 “听着,”江月白根本没有向着声音来处看,只弯腰摆了几颗石子,而后对穆离渊温和道,“你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知道了么。” 穆离渊认出了这是隔绝屏障的阵法。 江月白让他站的位置正是阵法的阵眼。 此处是人界,若是动用高阶法术会引发百姓恐慌,只有用这种需要人力看护的低阶阵法,最为稳妥。 意识到江月白带自己出来只是充当人|肉阵石时,穆离渊气得嗓子里又开始往上翻咸味了。 “哦......”他闷闷应道。 交代完后,江月白独自一人朝着密林深处走。 树影重叠交错。 早有一个漆黑的人影立在树影重叠之中。 “别来无恙啊。”江月白打了个很不走心的招呼,“今日怎么没戴面纱。” 那人沉声道:“你早就认出是我了。” “不管什么曲子,你总是弹错同一个音,”江月白缓缓说,“我对教不好的学生,向来印象深刻。” 这句略显淡漠疏离的解释说完,就听到了对面逐渐沉重的呼吸声。 似乎是惹怒了对方。 穆离渊远远看着快要被夜色淹没的人影,仔细听着那些模糊的声音,极力分析着每句话的深层含义...... 试图分析出这个人到底和江月白是什么关系。 诗句...... 弹琴...... 学生...... 他承认这三个词连在一起想,是有些威胁感。 还没想清楚,就看到那人忽地大步走近江月白—— 倾身给了江月白一个吻。 持续时间不短。 所以能很清楚地看出这个吻里极度想念和意乱神迷的意味。 “......” 穆离渊心跳骤停! 方才强忍着憋在胸口的积血终于忍不住了。 猛地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1 20:12:52~2023-09-23 23:3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骂我的没妈、顾怀悠 2个;知鹤、388787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相见澈 20瓶;骂我的没妈 8瓶;酩酊 3瓶;为老婆守贞中 2瓶;共慕春秋、樱桃好吃吗、琑夏、奉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云泥别 “这么多年吻技都没有长进。” 虽然他很清楚江月白身边有太多这样暧昧不清纠缠的混账东西们, 但以前他都只是在心里酸酸地想一下江月白也许......只是“也许”!和那些混蛋们做过什么。 毕竟每次他都离得很远,隔着墙、隔着门、隔着窗、隔着各种能麻痹自己感官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看着江月白和别人接吻! 这跟直接拿刀刺进他的眼睛没什么区别了。 两个眼睛都又酸又疼,疼得眨一下都像刀片在刮。 穆离渊微微别过头, 用手紧捂着自己的口鼻,极力想压抑住自己咳血的声音。 但越忍越是喉嗓酸涩, 甚至呛得喷出了更多的血, 鲜红的液体从每个指缝往外涌。 他好恨自己现在这样经不住折腾的烂魂魄。 烂到一点小事就动不动吐血。 弄得一身狼狈。 不知道待会儿让江月白看见自己这副没骨气的样子,会不会又用轻蔑厌弃的眼神看他。 穆离渊按着剧痛的心口艰难弯腰, 把嘴里的血吐了,深深吸了口气。 太煎熬了。 江月白在密林和别人偷情幽会, 他还得站在这里替他们站岗把风。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49节 而且还要站在几块阵石间的阵眼位置, 连离开不看都不行。 甚至转个身都不行! 这小跟班太难当了。 穆离渊缓缓屈膝,半蹲半跪, 用单边膝盖抵着胸口, 把左手食指指弯咬在牙间。 手指的疼痛分散了心头的剧痛。 他侧过头垂下眼睫, 强迫自己盯着地上的杂草看。 可沾染了血色的草每根都张牙舞爪的, 全变成了搅乱心神的怪影。 更何况声音是躲不掉的。 那些暧昧的喘息在夜色晚风里变得更为暧昧。 穆离渊深深呼吸, 干脆不躲了, 抬起眼直视着树林深处—— 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两个人还要亲多久! 先前发誓“再不对江月白的身边人有敌意”的保证此时全然不作数了。 他心里恶狠狠地想:每多亲一刻他将来杀人的时候就要在那个人身上多捅一刀! 那人对江月白的吻不是轻柔小心翼翼的,而是从一开始就很强势。 最先只抓着江月白一侧肩膀, 江月白后退, 他就跟着前进, 几乎要踩着脚,树林里一片草木弯折枯枝倾塌的杂乱声响, 最后另一手直接搂住了江月白的腰! ——完全是把人紧紧固定在怀里的姿势。 很好, 先割舌头再剁手。 穆离渊已经想好了尸体切割顺序。 江月白没有像对方一样作出拥抱的动作, 但也没有任何拒绝的动作。 接连的后退似乎也不是在躲, 而是被对方倾身压过来的体重推得不受控制后退。 被抵在枯木上时,江月白松松绑着的长发全散了。 衣带与发带都代表着某种约束。 散开的瞬间意味着某种欲望与冲动的彻底放纵—— 淡淡的散漫感顺着铺满肩颈的长发流淌遍了全身,枯木崩裂,江月白终于用右手揽住了对方的后颈。 但整个人还是向后仰倒在了满地花草碎叶里。 也许是摔倒的动静太大,对方终于不再继续强吻了,停了下来。 激吻过后的喘气声极度强烈,此起彼伏。 穆离渊满嘴都是咸腥味。 手指皮肉都被自己咬穿了,牙尖几乎咬到骨头了。 他明明气炸了,可心里却还奇怪地想着:只要江月白也一视同仁给这个强吻的混账玩意一个耳光, 不用多狠的, 他就原谅了。 江月白躺着没起身。 “这么多年琴技没长进,”说话的语调还是轻得敷衍,“吻技也没有。” 听到这句,穆离渊咬紧手指的牙齿猛地错位了! 清晰地感到啃咬到了指骨,刮骨般可怕的疼痛骤然袭满全身,冲到心口却是麻木的。 “没人练啊。”那人冷笑了一声,“不是学生不思进取。老师如果能多指点指点,学生也不至于原地踏步。” 江月白摸到身侧掉落的粗布发绳。 单手攥起折了一下。 而后缓缓抬手,发绳弯折的地方抵住了对方的唇。 拍了拍。 粗糙的绳带摩擦红肿的双唇,有轻微的刺痛。 仿佛被用鞭子抽了一下嘴巴。 对方屏住了呼吸,眼神里的狂热在这个动作里渐渐收敛。 “云山有思,”江月白垂下眼睫,把粗布发带绕在了手腕,“和你给自己取的各种假名字一样,矫揉造作,华而不实。” “老师批评得是,”藏松的口吻恭恭敬敬,“不过诉请之曲,当然矫揉造作。不像老师,心中无情,写出的东西全是刀光剑影,学生自愧弗如。” 穆离渊有点受不了了。 故人相逢有说不完的话勉强能够理解,但能不能站起来说,别抱在一起躺着说。 他心烦意乱的。 又难受又憋屈又痛苦。 还有点害怕。 怕接下来再看到什么他接受不了的场面。 闭上眼还有声音, 捂住耳朵还有气味。 身为魔妖,他本来就对体味与气味很极度敏感,更何况那种味道他太熟悉了。 混杂在汗水里的,若有若无的,不可言说的,雄性征服占有的气味...... 他已经重新想好杀人的时候先剁哪了。 什么混账东西,长得道貌岸然的,结果接个吻就那样了。 他在心里反复咒骂。 虽然他并不比那个混蛋好到哪去,甚至更甚,有时候只是看着江月白都会有反应。 但一想到别人对着江月白有那种心思,他还是无比恶心。 江月白从杂草丛中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着衣服:“明日就是不青山琴诗大会,主持盛典的人今晚还在人界的偏僻小镇里浪费时间,仙尊等会儿是打算分神离体还是疾驰夜奔?” “同意主持琴诗大会,只是奢望能见到老师,”藏松跟着站起身,枯木杂草顿时被遮挡出了一片阴影,“三界茫茫,红尘滚滚,我寻之人不见踪迹。现在终于寻到了,我还去什么琴诗大会?” 江月白未置可否,脸上一副“那你随意吧”的寡淡表情,转身向林外走。 藏松看出了这个表情里的疏离与拒绝,但还是执着地跟在江月白身后:“老师这些年云游四海,浪迹天涯,做惯了风流客,我这几天跟着老师,看老师不是去戏楼就是去酒楼,身边许多莺莺燕燕不说,而且还结识了不少奇怪的......” 藏松话音略微停顿,仿佛是在思考怎么形容如今江月白的身边人。 “乡野俗人。”最后用了这四个字。 江月白停在林外溪边的碎石滩。 四个字说完的时候,藏松的目光落在穆离渊身上—— 粗布麻衣、挽起袖子的胳膊上各种伤疤、手指都是干粗活的茧子...... 全然一个,除了“身强体健适合干活”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普通人。 “这是老师的奴仆?”藏松问。 穆离渊原本蹲在地上,抱着双腿脸埋在膝盖,听到说话声抬起了头。 藏松微微眯眼。 对方这张脸长得还算不错。 可惜没什么用。 这种大字不识的粗人,不会弹琴奏曲也不会吟诗作画,就算整日跟在老师身边,恐怕也是呆傻木讷,没法取悦老师。 两人用互相打量的眼神对视了很久。 久到气氛开始有些古怪。 敌意是藏不住的。 穆离渊看着藏松的脸,又看了看他身体。 藏松感觉对方这道视线怪怪的。 也许是这人的眼睛生得清澈有神,目光和刀子一样。 让他身体被扫过的地方莫名有些疼。 “不算奴仆,”江月白开了口,“这是我付工钱的小跟班。” 藏松:“那不还是奴仆。” 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句话的轻视贬低意味太强了。 自己是什么人?这个蹲在地上的乡野村夫是什么人? 他堂堂仙门大能,至于和一个灰头土脸的普通凡人争风吃醋到阴阳怪气的地步??! 太跌身价。 自降身份。 最重要的是会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老师是察言观色明辨人心的高手,轻而易举就能从举手投足的细节把人看穿。 若是因为这句话让老师发觉自己心胸狭隘,那根本得不偿失。 “生得俊朗,人看着也聪明,做仆从可惜了。”藏松不动声色地把话圆回来,“老师没考虑教他些什么吗。” 江月白看向穆离渊:“教了啊。” 藏松神色稍僵:“教了什么。” “教他,”江月白话音微微有些拖着,显得漫不经心的,把穆离渊从地上拉了起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跟班。”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50节 说话时江月白一直看着穆离渊的脸。 穆离渊不由摸了一下侧脸。 他刚刚明明已经把血都擦干净了。 江月白的目光向下,看向地面的石子。 “不错,”江月白说,“这次做得很好。” 虽然刚才待在石子摆成的阵眼里看江月白和别人接吻差点要了他的命,但现在江月白一句“很好”,穆离渊又觉得刚才的事好像也没有多委屈。 毕竟江月白明明什么都没做,是这个混账玩意单方面觊觎江月白,完全不关江月白的事。 仙门大能出现在人界,当然需要寻个僻静之地,用屏障隔绝以免引发不必要的动乱。 师徒多年未见,叙叙旧有何不可? 至于那个吻...... 只是江月白看这个痴心人可怜,不忍拒绝而已。 北辰仙君是亿万苍生的父母,对天下人中的每个都心怀怜悯,有什么错? 错就错在自己太会胡思乱想, 而且小肚鸡肠。 如此看来,江月白根本和此人没什么瓜葛,清清白白。 自我安慰完后,穆离渊心情好了些。 心情变好的不止穆离渊一个。 听到江月白与自己分开这几十年里并没有随意收徒教别人什么,藏松也松了口气,心情愉悦了不少。 只是这愉悦没持续多久。 “我们回了,”江月白说,“你也该启程了。”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藏松几乎是阴郁想要发怒的。 尤其是看到江月白很自然地揽了那个乡野村夫的肩膀。 “老师!”藏松喊住了要走的江月白。 可江月白步子没停。 “你难道真的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藏松终于忍不住了。 他可以接受对方无拘无束四海为家。 但不能接受对方重逢后这样淡漠,连“这些年你过得如何”这种话都不问一句。 虽说对方当年只是在他最艰难时保护了他、提点了他几句,但“老师”这两个字对方认下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哪怕往后相隔天涯。 老师仍是老师,那是永远扯不断的线。 更何况他对老师的心思毫不掩藏,还对老师做过许多师生不该做的荒唐事。 这样独特又微妙的关系, 竟然不值得一句简单的关心? 江月白终于转过了身。 月光下长睫的阴影是银色的,像是落了层薄雪,亦幻亦真。 “嗯,”江月白似乎思索了下,“是有话要交代。” 藏松紧紧盯着江月白。 “你不再是小孩子了,”江月白的表情和口吻都很平静,这样的平静近乎一种严肃,“凡事都要分清轻重缓急,大局为重,不然还要重蹈当年的覆辙。” ...... 晚风里有呛鼻的气味。 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几里外都能瞧见。 柳韶真转动着轮椅,指挥着医馆的伙计抬水灭火。 火情发现得太晚,几间房屋和院里的药材彻底烧毁了。 “这也不是天干物燥的季节,怎么就走水了。”江月白回来时,火已经灭了,他经过那些烧成灰烬的药材,问柳韶真,“人没事吧?” “人都还好,”柳韶真抹着汗,“我吩咐徒弟们把景驰救出来了。” 江月白脚步微顿一下:“惜容呢?” 柳韶真没有立刻回答,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看到柳韶真欲言又止,穆离渊忽然很邪恶地希望他说出“惜容被烧死了”这样的答案。 可惜没有。 “惜容他......”柳韶真暗着脸色,“醒了。” 江月白似乎从柳韶真的神色里看出了什么,沉默一瞬,道:“什么时候醒的。” “着火前醒的。”柳韶真说。 穆离渊跟着江月白走进屋子时,惜容正披着一条薄衾,给床上的景驰擦着烧伤的地方。 扭过头时,脸色是极度苍白的,额头还渗着虚汗。 柳韶真也转着轮椅跟了进来。 几人对视的一瞬全都沉默无言。 显得气氛有些诡异。 穆离渊以为江月白会问惜容些什么,毕竟种种迹象都指明了惜容很有问题。 那天的饭菜除了自己就只有惜容碰过。惜容醒后,江月白不在,景驰的屋子就立刻着了火。 哪有这么巧的事? 可江月白什么都没问,进了屋就径直往柜子处走。 拉开柜门,拿出了锦盒。 低头看了一眼,确认了东西没事后,才重新锁好盒子放了回去。 看到江月白更关心珠宝首饰是否安好,几个人都神色各异。 那套金玉满堂,屋里的几个人都知道是什么来头。 可惜容还是明知故问:“当时看到公子重金买下那枚镯子时就好奇了......主人要买来送给谁?” 他用病恹恹的嗓音和虚弱的语气,像是不经意问出的。 江月白一手解外袍一手点桌上的烛台,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很随意地回答了: “买给我爱人。” 还是这样一句,直白,简单,但足以摧毁在场每个人心神的答案。 烛火亮起,在江月白的侧脸留下墨笔画出一般的明暗光影。 光影遮盖了本就寡淡的表情,根本无法分辨出江月白说那句话时到底是什么态度。 穆离渊接过了江月白递来的外袍,大着胆子没有退开。 “主人的爱人......”他终于借着这个机会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是......什么样的人?” 爱人这两个字是浪漫的。 甚至是神圣的。 能让江月白用这样的称呼来形容。 他根本不敢去想那是怎样的感情。 柳韶真透露过那是一个江月白爱而不得的人。 每次想到这件事,穆离渊都难受得无法呼吸,他不明白为什么世上还有人会拒绝江月白的爱?为什么会有那么不知好歹的东西! 但又会有一点自私的庆幸,庆幸那个人不知好歹,还能留给他一线渺茫希望。 “好了,不该问的少问,”柳韶真出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你们都回各自房间吧,时候不早了......” “没什么不能讲的。”江月白解着身上零零碎碎的东西,仿佛身旁都是不用避讳的人,先解了缠在手腕的发带,又抽了刚才在树林里折腾得半散的衣带,都丢在桌上,而后靠在了椅子里。 屋里有很多人,但此刻连呼吸声都没有。 都在等着不敢听又想要听的话。 “他是什么样的人......”江月白的语速不快,每个漫长的停顿都像是在深情回忆,“很善良,很正直,很聪明,很有文采,洒脱,风趣幽默,但有时候也很倔强,怎么都劝不住,让我很恼火,不过那是他的骨气。”江月白微垂着眼,放在桌边的手指无声轻敲着桌面,最后一句自嘲般勾了下唇角,“长得也很不错,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只注重品行的圣人。”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江月白抬起眼睫。 穆离渊动了动喉结,尽量调整好嗓子,可出口的声音还是沙哑的: “没、没有了......” 他头一次听江月白讲这样长的一句话。 用尽了美好的词去形容一个人。 那些美好是他可望不可即的。 云泥之别。 “累了一天,早些休息。”柳韶真说。 转动轮椅时,他示意惜容和穆离渊一起离开。 晚风混杂着焦糊臭气,穆离渊行尸走肉一样下了台阶。 善良,正直,聪明,洒脱,有文采,风趣幽默,还有江月白最欣赏的骨气...... 他一点都没占。 他原先还奢望着,或许可以努力模仿那个人的优点,在江月白向那人表心意之前,暂时做一个替代品。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51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52节 ——江月白的手离某个就要不受控制的地方太近了。 他紧咬着牙,不动声色地深深吸气。 可隔着衣衫的轻微触感弄得他皮肤酸酸麻麻,撩拨一般,让他快要站不住了。 “我要去个很远的地方,”江月白垂着眼缓缓说,“你还继续跟着我么。” “......?” 穆离渊回过神,立刻表明态度:“当然。主人去哪我就去哪。” 他心里想:太好了,江月白终于要甩开这些讨厌鬼了! 他实在受够了!一天都不想再忍了! 柳韶真听到江月白这句话,从椅子里坐直了:“你要走?”他朝后方看了一眼,微微压低了声音,“凌霄画雨就那么让给景驰了?” 他知道江月白一直没有问景驰要回凌霄画雨,狼王的几个手下恐怕早就把凌霄画雨带回大漠王宫了。 “景驰要回大漠,”江月白的口吻十分自然,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件再随意正常不过的事情,“我陪他一起回。” “什么?!!”要不是双腿残废了,柳韶真差点从轮椅里站起来。 原本在廊下一言不发修剪花枝的惜容手一抖。 剪子掉在地上又滚下台阶,发出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响。 穆离渊反倒是所有人里最淡定的一个。 他陪着江月白在景驰床边照顾的时候,景驰每日都要动手动脚,说些粗野的情话,他早就忍习惯了。 反正江月白也从没有给过景驰任何回应。 原本让他极度难过的“江月白有心上人”这件事反倒成了他的定心丸。 只要江月白心有所属,就不会真和这些人有什么。 虽然这样的自我安慰有点可笑,甚至可悲。 但这是唯一他能安慰自己的地方。 “主人对景驰这样上心......”穆离渊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主人的爱人难道不会生气吗......” “他身体不好,”江月白态度有些轻飘飘的,显得话音漫不经心的,“根本来不到这里,也看不见我做了什么,能怎么生气。” 穆离渊愣住了。 那唯一的一点安慰好像也消失碎裂了。 他感觉江月白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曾经江月白不屑于碰“感情”二字,现在仍是不屑的,只是换了种方式。 变成了随意的游戏。 也许不止是感情,整个三界寰宇都是北辰仙君手里的玩具。 “等我收集够了世上所有能医治心疾的药,和所有能做为成婚聘礼的宝物,”似乎是觉得方才自己的话过于薄情,江月白又补了几句,“再去找他不迟。” 江月白从藤椅上起了身,准备回屋歇息。 柳韶真转着轮椅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什么时候走,”短短几刻,柳韶真已经恢复了平静,“我吩咐伙计去备好车马。” “明天。”江月白说。 “好。”柳韶真点头。 而后抬起头—— “那你还有一晚上的时间。” 穆离渊微微皱眉。 觉得柳韶真这句话有些突如其来的奇怪。 “一晚上时间做什么?”他问。 “做答应过我的事。”柳韶真的视线越过挡在中间的穆离渊,看着江月白,“你对我的承诺,可还没做到。” 穆离渊莫名感到柳韶真的气场有些不对。 那是一种描述不出来的,但他很熟悉的...... 他还没想清楚,就听江月白开了口。 “当然会做到。”江月白的嗓音还是淡淡的,伸手拉住了穆离渊的手腕——这个小动作也许只是因为穆离渊挡了视线,但温和的触感还是瞬间让神经紧绷的穆离渊安了心。 “我说过要替你严惩下毒的凶手,为你报仇。”江月白走到了柳韶真身前,“是这件事吧。” “毒药放在后院池塘边,那是你的小跟班整日洗衣洗碗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有他一个人去过。”柳韶真道,“那包毒药甚至就是他配的,这件事你很清楚。” 穆离渊呼吸有点急促。 “嗯,”江月白说,“我清楚。” “可你说不是他,那日的饭菜除了他就只有惜容碰过,”柳韶真继续说,“他配的毒药里用到了惜容种的花的花蕊,惜容醒的那天医馆就着了火,若非因为一招不成再想下招,很难有这样的巧合,如果真凶不是你身后这位,”柳韶真转头看向远处的回廊,“那就是你买回来那位。” “嗯,”江月白的态度还是平和的,“有道理。” 远处的惜容已经脸色煞白。 他跌跌撞撞走下台阶,口中喃喃:“不是的......” “所以你想我怎么惩罚他们呢。”江月白问。 “凶手可是想要其他人的命。”柳韶真用力抓紧了轮椅的扶手。 “明白了。”江月白点点头。 从怀里拿出了一把雕刻花纹的弯刀。 刀鞘刻着狼族的图腾。 是景驰的刀。 穆离渊盯着这把刀看,神色有些僵硬。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江月白竟然已经和景驰亲密到了交换信物的地步......? “这把刀足够锋利,可以杀死这里任何一个人,”江月白将锋利弯刀的刀柄一端递给柳韶真,语调仍是和缓的,“其实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那你就亲自来惩罚害你至此的真凶,如何。” 院中几人都对这话感到几分讶异。 柳韶真似乎也有点吃惊,接过刀后久久于原处愣神。 江月白转了身朝屋内走,跨上台阶后打了个响指——像是在召唤某个能听懂口号和手势的动物。 景驰披着毛氅出了屋子,单边耳坠在夜晚的月光下闪闪发光。 穆离渊刚朝着江月白和景驰的方向转头, 身前凶光一闪,柳韶真已经拿刀向着他心口狠狠刺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穆离渊来不及做任何伪装和掩藏了,魂魄里的魔气直接冲破了手掌爆炸,震开了刀锋。 汹涌的魔气收不住,霎时冲起几丈高的气浪! 远处的惜容见状转身便跑。 柳韶真余光一瞥,直接甩手一刀飞出—— 锋利的弯刀穿透了惜容的身体! 一声尖锐的惨叫后,惜容身形消散。 衣衫破碎后,躯体化作了一阵流血的妖雾,又汇聚成一条流血的黑鳞长蛇。 长蛇以恐怖的速度飞速穿梭草丛,血红的信子猛然伸长,钩子一般缠住了柳韶真的轮椅。 大力一拉—— 柳韶真随着轮椅的倾翻向前摔倒。可摔出轮椅时,他单腿支撑住了身体。 而后稳稳站了起来。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柳韶真双手结印。 巨幅天幕般的屏障拔地而起!蒸腾着灵光飘散的符文,将此地一圈圈围困了起来。 拦住了想走之人的去路。 极度杀气弥漫的时刻是极度寂静的。 只有散漫甚至轻佻的几声鼓掌, 缓缓响起,回荡在晚风里。 “精彩。”江月白放下鼓掌的手,微微笑着说,“小小一个医馆,有人,有妖,有仙,有魔,这场好戏精彩绝伦。” 穆离渊立刻把还在散发魔气的右手背在了身后。 可强烈的魔气根本不是身体能挡住的。 一切变故始于江月白拿出的那把杀人刀。 ——那仿佛是一个厌烦了此地尽是虚伪假面之人的一刀了结。 穆离渊隔着数人远远望着江月白。 不知道这场好戏是不是为了引他暴露魔族身份的试探。 他最怕江月白知道他是魔。 因为那是干干净净的江月白最厌恶嫌弃的东西。 “玉轩仙君鹤鸣九皋,”江月白却根本没看他,撩袍坐在廊下栏杆,话说给另一个人,“在穷乡僻壤做个大夫,有点屈才了。” 柳韶真周身灵光熠熠,身侧出现了一只玄鸟虚影,在仙气缭绕里仰头长鸣。 “毒药舍得往自己身上用,”江月白慢条斯理地说,“还以为仙君路走多了,喜欢被人推着。” “你别再骗我了。”柳韶真的语气不再是往常的轻松愉悦,而是低沉的,“你不姓岱,也不是什么云游四方的医者。你早在两百年前就出现在过伏墟山,你根本不是普通人。”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53节 “两百年前你出生了么,”江月白用了很温柔的口吻,“韶真。” “我没出生,但有的是人出生了。”柳韶真拿出一块金色的令牌,“我用天机令牌传讯,很快各路仙门大能都会汇集于此,你一直想隐瞒起来的身份,马上就藏不住了。” “想要什么。”江月白轻声说,“别拐弯抹角了,我给你。” 几千年来拿“身份暴露”这件事要挟江月白的人数不胜数。 猜出他身份不简单且在极力掩藏着身份的时候,总会有人想以此得到些什么。 可他们不知道, 江月白的真实身份,其实根本不畏惧任何要挟。 但江月白每次还是会满足他们的愿望。 就像父母总会满足孩童的无理取闹一样。 上苍也总会施舍给干枯的草木一点雨水。 “我对其余人下的毒都是能解的,”柳韶真说,“但给我自己下的毒是真的。” 穆离渊和院中几个吓傻了的伙计听到这句,皆是面色一变。 可江月白只是很轻微地挑了下眉。 “这是最毒的毒药,无解的毒药,”柳韶真说这句话的时候笑了笑,像是一个苦笑,“服下之后只有半月可活。” 穆离渊惊诧又费解,心里略微计算了一下:从下毒事件至今,已有十余天了,若柳韶真说的是真的,那他最多只剩下三日寿命...... 难道是下毒时失了手,此刻想要江月白出手相救? 可是柳韶真顶多能猜到江月白是“因仇家追杀或其他原因而隐姓埋名的高手”,应当还猜不到“北辰仙君”这层身份吧? 若剧毒无解,他自己本人也身为仙门高手都无能无力,何况别人? 他怎么就能笃定,江月白一定能满足得了他提出的愿望要求呢? “幼时初遇,你和我说你是医者,云游四方是为救你的爱人,”柳韶真话说得很慢,似乎回忆得很认真,“也救遇到的所有可怜人。” 他停顿一下,抬起头:“我如今要死了,足够可怜了吗?” 江月白没有接话。 “这医馆其实是为你建的,院子也是为你盖的,花花草草都是为你种的,”柳韶真一字一句说着,“我的愿望不大,也不想真的杀人,只想在没人打扰、只有彼此的地方,你像爱人一样,陪我到生命尽头。” 【??作者有话说】 各位小可爱们节日快乐呀! - 感谢在2023-09-25 23:28:53~2023-09-28 23:1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粉的大大最diao、在渊执光 2个;十爷258、完结偏受书单-小九、apollo、知鹤、388787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黄桃糖水、骂我的没妈、偷受不偷蚣 10瓶;酩酊 3瓶;共慕春秋、ary、欧普陈、明宸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苍啸月 “抛夫弃子的负心人。” 柳韶真说出这句话的一刻, 周遭霎时死寂,所有人都静默无言。 但那不是出于对“拿最珍贵的性命来换江月白三天的爱”这件事的震惊。 而是对“竟能用这样卑鄙的手段骗到江月白的爱”的震惊。 穆离渊转头死死盯着柳韶真。 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最洒脱爽朗、望向江月白的眼神最干净清白、最没有肮脏欲望的人,原来还是怀着和其他人一样的下流心思! 这一瞬间他愤恨至极, 恨这个小人如此擅长伪装。 但转瞬又觉得对方可笑可怜。 死亡是恐怖又浪漫的东西,能在人心留下难以磨灭的一笔。 如果死亡能换到江月白的爱, 哪怕只有一点, 穆离渊也觉得很值得。 可他知道换不到。 生死和爱恨在江月白眼里都轻若鸿毛。 能换到的只有朦胧缥缈的,怎么都抓不住的, 一缕薄烟般若有若无的怜悯。 穆离渊在等江月白说出自己想听的答案。 柳韶真也在等着自己想听到的答案。他紧紧掐着自己的手指,面部紧绷得毫无血色, 本就因为中毒发紫的双唇被自己咬成了深紫色。 极度沉默的夜晚, 连晚风都屏住了呼吸。 江月白静静看着柳韶真半晌。 “可以啊,”他淡淡开了口,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很随意的口吻。 像是几千年来答应过无数次这样的请求。 穆离渊忍不住闷声咳了一下, 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 极力地深呼吸胸口仍然滞塞闷堵, 用力吸气的时候甚至胸腔和喉嗓有剧痛感和血腥味。 “你想去什么地方度过这三天呢。”江月白嗓音毫无怒气, 甚至堪称温和, 像是在询问一个仗着生病而提出无理要求的孩童想去什么地方游玩。 “深山?海边?”江月白非常缓慢地问着, “还是家里。” 穆离渊猛地抬起头! “家里”这两个字刺疼了他。 他不敢深想江月白这几千年来到底和多少人有了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也许他们说的是柳韶真幼年被江月白收留过一段时间的地方,那的确可以被称为家。因为江月白身上天生就带着“家”的温柔, 不论天涯海角, 哪怕是深渊或火海, 只要是与江月白共处过的地方,回忆起来都有别样的缱绻。 正如已经过去几千年了, 提起“家”, 穆离渊还是只能想起小时候被江月白带回到的沧澜雪山...... 柳韶真视线里的江月白被水浸泡着晃动, 变得遥远又模糊, 像是即将消散的虚影——好像在告诉他周围这一切都是他将死前不切实际的一个梦。 柳韶真动了动嘴,却没发出声音来。 这句问话太沙哑了,只剩下颤抖的唇形。 “当然是真的。”江月白轻声回答了他没有声音的问题。 江月白坐在原处没动,但浅蓝色的灵雾顺着他的手指和袖边缓缓地流淌,弯绕成飘带又汇集成灵网,在夜色里编织出庞大壮丽的山水幻境。 柳韶真结印而成的困缚阵型被更加强大的灵息摧毁,崩塌时散落成点点碎光,残破的碎片飘转着又被吸进新的结界里,变幻着形状融进辽阔的山水长卷。 结界中风景美如幻梦。 雪山映日,碧海银沙,各种人间难得一见的奇景皆汇集一处。 穆离渊曾经只在仙界临别的那个夜晚见过这样震撼的壮丽美景—— 那时江月白带他看了永垂不落的月、烟波浩渺的仙海、还有漫天飘荡的紫藤花星雨...... 那是江月白为他的死亡准备的盛宴。 “小草,你照顾好其他人,”直至此刻江月白才终于转头看向了穆离渊,眼神与看向柳韶真时一样,自始至终都是温和的,微微停顿后又轻声补了一句,“也要照顾好自己。” “三天后我来找你,”江月白缓缓说,“别像上次那样,浑身都是血。” 江月白的嗓音仿佛一条柔软的轻纱,把流血的伤口一层层包裹住了。 穆离渊忽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江月白的应允不过是看这个将死之人可怜,有什么好嫉妒难过的? 幻境之中大千万象,就当是有人陪着江月白玩乐消遣。 等三天后柳韶真死了,他的对手就少一个。 将来尘埃落尽此间事了,他还能继续寸步不离陪在江月白身边。 但柳韶真这个死人不能, 那个“身体不好来不到江月白身边的爱人”也不能。 他才是赢家。 ...... 在柳溪镇造出一方庞大恢弘的山水结界,无疑会惊扰到附近百姓的注意引发动乱。 结界外的禁制设了一层又一层。 不仅有江月白留下的灵息结界,还有穆离渊加设的魔息结界。 结界禁制足够坚固,隔绝普通人不在话下。 但第二日就来了不普通的人。 闷雷滚滚,天际劈下一道闪电弦鞭,狠狠抽向结界屏障! 凶悍霸道的灵光将浓雾屏障抽得一层层崩裂! 牌匾掉落,桌椅翻倒,医馆在这道野蛮的攻击里坍塌成了废墟,惊慌失措的伙计们惨叫着奔逃...... 藏松杀红了眼,五指握紧,几道琴弦拧成一股,扬手又是一鞭—— 却被一股更强的蛮力握住了弦鞭! 鲜血迸溅的同时魔雾也随之四散,将周遭的空气都染上了杀气弥漫的危险颜色。 藏松抬起头,恶狠狠盯着面前这个前几日还被自己腹诽过“庸俗无知”、“乡野粗汉”的男子——此刻对方面色神情不再是粗俗蒙昧的,而是沉稳,甚至阴沉的。 他心内冷笑:原来老师身边个个都是人前人后两个模样的鬼。 “我乃天机特使,持天机令惩戒不义之徒,”藏松冷冷道,“拦我者皆杀。”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54节 这几个字足够有震慑力。 不论三界何方高人,闻之定要让路。 穆离渊活了几千年,对“天机特使”有过耳闻。 特使隶属于天机组织,这是三界最神秘的组织,独立于仙门之外。 天机密使之间从不以真实身份相见,除非是取命的惩戒。 “玄衍仙尊,如果还想继续做你老师的学生,”穆离渊压低了声音,“就别做这种蠢事。” 被这场动乱吸引来的众人纷纷因为这个名字而倒吸冷气,瞠目结舌。 玄衍仙尊是当世最有君子之风的仙门大能。 此时怎么会直接暴露身份,在人界大开杀戒?! 藏松紧闭双唇不说话,下一刻却毫无预兆地翻腕! 将要抽向结界的一鞭狠狠抽向了对面人心口! 穆离渊没躲。 胸口骤然出现了一道血痕! “好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啊,”江月白不在,藏松说话毫不客气,“蹲在这里给你主人和你主人的情人看门?” 听到这句话,穆离渊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和怒色。 “对,”停顿片刻,穆离渊点点头,“我是,又怎么样呢。” 胸口的血痕在魔息里渐渐愈合,穆离渊单手扯了一下沾染血迹的衣领——像是杀戮开始之前松一下碍事的束缚。 “你想蹲在这里还没资格,”穆离渊反而笑了笑,“不是吗。” 藏松脸色骤然一变。 紧接着直接召出了寂灭琴,音波在琴形还没完全显出前就已经破风而出! 穆离渊侧身闪过了刀片般的数道琴音。 琴音猛势不减,急速向前—— 结界屏障霎时间被刺穿了无数裂口! 黑色魔雾虚影同一时刻从穆离渊五指间伸长,猛地包裹住了藏松全身。 穆离渊身形飞速闪到藏松身后,扳着单肩把他狠狠压在了晃动的结界屏障上! “你们这些......脏东西......”藏松在浓郁的魔息里呼吸困难,“也配在老师身边......” 穆离渊掐着藏松的手指猛地用力,这一下几乎是下了杀手! 但下手的同时他自己反倒先喷出了一口血! 虽然魔族与仙门术法他全不在话下,但奈何魂魄是虚弱的——这是最致命的缺点。 他的能力可以把别人一击毙命,但他根本撑不到把别人毙命的时候。 温热的鲜血流到了藏松的侧脸。 藏松觉察到了这点异样,立刻挣脱禁锢翻身,想要趁机结束这个极度虚弱的性命。 可身后靠着的结界猛然坍塌! 如同坠入深渊一般。 重重摔在了尘土里。 拉长的寂静, 撕裂般的耳鸣, 而后是草长莺飞的温柔声响...... “和安,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江月白喊了他的小名。 藏松浑身一抖。 他从泥土里艰难地爬起来,对视上江月白的那一刻—— 是愤恨,但更多的是奇怪的恼羞成怒。 他从小是谦恭有礼的学生,长大后是高风亮节的尊者。 他这样一个完美的人,现在居然把自己最狼狈、最邪恶、最不能入眼的一面展现给了老师! 他不想活着了。 但这一刻他更想让老师也死。 这一切的错都是老师的错。 如果不是老师正邪不分、自甘堕落,他也不会屡次失态、屡次发疯、一次次葬送名声。 同归于尽最好了。 反正活着也是求而不得。 结界融化了一半。 符文密布的屏障仿佛坚冰融化一样流淌着水纹般的残破灵息,在半空飘开流光溢彩的雾气。 奇异美景震撼着无数被此处动乱吸引而来的人。 惊叹的、不解的、窃窃私语的...... 离得很远,却围得密密麻麻。 江月白坐在池边,衣衫松松垮垮,露出的脖颈与手腕还流着水珠。 水雾氤氲,微垂眼睫下的双眸也含着雾气。 和周围没有完全融化的幻境一般,虚幻得失真。 藏松站起身,整好衣冠。 而后恭恭敬敬向江月白行了礼,语气僵硬:“学生有公事在身,惊扰了老师雅事,还请老师宽谅。” 江月白道:“宽谅,当然宽谅。” 这几个字的尾音里有极淡的笑意,像在配合一个说谎的学生,“什么公事呢。” 这点温和的笑意像针一样刺穿藏松的尊严。 “惩戒,”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不义之徒。” 江月白把手里的茶放在池边石桌,低头挽了一下垂落的袖口。 “他已经是要死的人了。” 柳韶真站在江月白身后。 中毒之人理应面色惨白、双唇黑紫、浑身无力。 但现在柳韶真却面色红润,周身灵息充沛,灵兽虚影甚至神采奕奕。 全然还是往昔那个总爱谈笑风生的爽朗英才。 一个令藏松无比愤恨的猜测在心里一闪而过。 握紧的手指已经确认了杀意。 “老师,”藏松把杀器藏在袖子里,不动声色地一步步走向江月白,“你在为他求情吗。” “老师寻僻静之地为他疗了伤?还是做了其他的?”藏松从柳韶真身上收回视线,看回江月白,语气不再是恭恭敬敬,而是毫不掩饰的凶狠,“他有什么好?值得老师这样做?你救他能得到什么?” 藏松声音提高的同时猛然抬手!指向周围:“你可怜这些脏东西烂东西有什么好处?难道就因为他们足够卑鄙足够下贱!会跪下乞讨!他们跪在你身前摇摇尾巴,你就能喂给他们肉吃?” 柳韶真忍不住想上前:“你——” 可刚走近一步就被江月白一个手势挡了回去。 藏松袖下的手指紧握着琴弦银鞭,已经被划出了血。 “下跪我也会!我从小就跪过你无数次了!乞讨我也可以!我现在就能做!” 藏松撩袍单膝落地,跪在了江月白身前,这个动作十足虔诚,可眼神是恶狠狠的,语气带着极度恶意的羞辱,“老师也能让我尝尝我想尝的滋味吗。” 江月白垂眼瞧着他。 “你当然可以。”沉默许久,江月白才开了口,缓缓说,“寒溪竹林那夜,我不是就赏赐过你一次了。” 这一刻藏松不知该哭该笑。 他应该因为江月白那句“你当然可以”欣喜若狂! 但又因为后半句身坠寒窟。 那一丝若有若无引得他近乎疯癫的感情。 原来只是赏赐。 那他和这些脏东西又有什么区别? “老师......我和他们不一样......”藏松眼睛酸得想流泪,想要极力证明自己的一点不同,证明给老师也证明给自己,“你为什么要用一样的眼神看我们......” “戏子”是狡诈的蛇妖,为了能解被种下的欢喜债在一颦一笑里收集世人的欢喜,但万千人的欢喜都比不上老师那样惊艳的人一次垂怜...... “跟班”是肮脏的魔族,为了陪在老师身边伪装成懵懂无知人畜无害的模样...... “好友”是卑鄙的修者,为了能得到老师的身心不惜用无比下作的方式...... 他哪里与这些脏东西相同?!! 他敬慕老师,却从来都坦坦荡荡。 坦坦荡荡地说他是谁, 坦坦荡荡地说他爱他。 “我是不一样的。”藏松固执地说着。 江月白微垂眼睫的平静目光让他快要发疯,被这样温柔无言地看着,仿佛被一把软剑贯穿了心脏,迟迟才发觉流了血...... 他拉起江月白的手。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55节 江月白也没有任何抗拒地让他拉着——似乎在履行方才“你当然可以”的承诺。 藏松低头看着手指修长弧度优美的手,心里拧着难受。 以前这只手会宠爱地摸摸自己的头发,可现在这只手不知道摸过多少脏东西。 藏松收紧手指,与这只手暧昧地指节交错。 心里却如刀割。 对方能一再纵容自己,恐怕早就纵容过别的人更过分的事情了。 “......你这算什么道义?什么大爱?”他用力抓着江月白的手,从愤怒变得委屈,又从委屈重新愤怒,一贯风度翩翩的玄衍君子此刻甚至不再称呼老师了,深情又怨恨地喃喃着,“你的爱未免也太泛滥多情了吧?你是四海为家的散修游医,你怜爱可怜人,可以,但你连那种肮脏下贱的蛇妖都要爱?连这种恶心的魔族也能爱!你这是正邪不辨,黑白不分!你被他们染脏了知道吗?你也脏了知道吗!你根本不是爱世间可怜人,你根本就是......” 藏松咬住了牙,因为声音几乎带了哭腔。 可江月白仍然面色平静。 “......轻浮放荡!”藏松低声恨恨道。 话音还未落,四周同时响起了两声尖刀出鞘的声响! 柳韶真拔出了剑! 景驰拔出了弯刀! 刀光剑影又瞬间被强大的魔气覆盖。 藏松支撑不住骤然的魔息压顶,从单膝跪地被压为了双膝跪在地上。 穆离渊要气疯了。 听到江月白被这样形容,他恨不得当场就杀了这个人! 但有人比他们更快地出了手。 一声凌厉的鞭响划破了幻境云烟—— 藏松感到手腕剧痛,鲜血飞溅里侧脸和脖颈一片火辣! 寂灭琴的弦鞭是顶级凶器,藏松整张脸霎时间血如泉涌! 翻倒在地时,他看到自己藏在袖中的琴弦银鞭不知何时被江月白握在了手里。 他一时没想通,为何自己认主的宝器会被老师轻而易举收服使用。 江月白抽出的一鞭毫不留情, 几乎是可以杀人的力道。 藏松头晕目眩,满眼都是粘稠的血红。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江月白却一脚踩在了他被魔息浸染流血的肩膀!将他重新踩回了地上—— “说得很好,仙家的正道确实不允许怜悯妖魔,”江月白把弦鞭弯折,一点点滑过藏松脸侧流血的伤痕,“我是正邪不辩,黑白不分,有愧正道。” “主人......” 听到江月白这样形容自己,穆离渊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正邪本来就是不分的,花草眼里牲畜是邪恶的,牲畜眼里人是邪恶的,但这些东西在天地自然眼里,便没有邪恶了。”江月白轻声说,“你说旁人下贱,但在我眼里你们都一样。” 江月白俯身掐住了藏松的脸。 微微用力,让他的眼睛对着自己脚边的花草。 “今日我想摘哪朵花,不是因为它美不美,而是因为我心情不错,”江月白语调缓慢,像是在教这个学生最后一堂课,“因为整片花园都是我的,每一朵也都是我的。” 藏松有些怔愣。 他听不太懂这话的意思。 但他感到了极其寒冷的杀气。 “包括你。你也是我的。”江月白一字一句说着,“我觉得你需要修剪了。” 江月白松开了手,藏松猛然跌落在地。 “天机令是你们天机组织的惩戒信物,玉轩是你们天机组织的人,”江月白拿出了藏松身上的天机令,转了个身扔给柳韶真,“玄衍要用天机令牌惩戒你,现在你也可以惩戒他。” “谁胜谁负,看你们造化了。赢的人再来找我。” ...... 柳溪镇的医馆成了两个凶兽的角斗场。 取命的厮杀,是最顶级的血腥表演。 数万人争相围观。 可这场厮杀所为的人早已经离开了。 大漠的孤月与别处不同。 高悬在夜幕时显出几分苍凉,落下的月光又给荒凉大地笼罩下一层单薄的温柔。 恭迎狼王的呼喊是沙漠里独有的浪潮。 万千群狼啸月,沸腾了野性的晚风。 大漠的夜寒冷又滚烫。 这是另一种别样人间。 神殿高耸,殿前的垂纱仿佛天神垂落的衣摆,在晚风里四散飘开。 神殿穹顶是开阔的天穹,月光旋转着被聚拢成一束,照在王座。 “大漠的狼王骁勇英武,应配天山上最璀璨的明珠。” “这位远来之客比明珠还要璀璨。” “穹顶转动,是天神的应允。” 智者解读了神明的意愿,恭敬地躬身。 得到了狼王的一个笑容。 景驰回过头,看向江月白:“神明说,该用红宝石做一个更宽敞的双人王座。” 穆离渊扯了下嘴角:“神明说做一个软和点的,方便我主人躺着。” 周围敬神的乐声与虔诚的祷告都戛然而止在这句不正经的调侃里。 穆离渊听了太多景驰的情话。 说得太尴尬的他从来不打断,他巴不得对方多说点,让江月白厌烦。 但这种说得委婉浪漫恰到好处的,他是一定要打断的。 听得他想揍人。 景驰盯着穆离渊:“王宫有数不清的侍从,不再需要跟班了,你编入我的狼骑,去征讨远方的国度吧,那里才是男儿的战场。” “不好意思,我是魔族,”穆离渊说,“怕一不小心现出原形把你的部下们当点心吃了,杀敌不成反倒自损,还是算了。” “你的原形,”景驰皱眉问,“是什么?” “是......”穆离渊打算胡扯一个,他本就是故意想给景驰找点不痛快的,但侧过头时发现江月白也在看着他,仿佛很有兴趣地等他说出一个答案。 他只得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认真回答道: “生气的时候就会变了,到时候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 狼王回宫的十日后,神殿举行了盛典。 日光下的神殿与月光下的神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 沙漠强烈的日照给神殿的壁画涂上鲜艳奇异的颜料。 宽广的四壁绘制着大漠深处神秘的沙漠之眼,沙漠之眼中倒映着满天星河。 像是一面奇异的镜子。 镜子又反射出与日光同样夺目的光泽,照亮其余悬挂着的彩色画幅。 智者询问天神,得到了“勇士出行”的吉日。 景驰要穿过危险重重的沼泽,前去沙漠之眼寻找明珠。 数百名侍从与成千上万的狼骑都在欢呼,提前恭祝狼王的胜利。 江月白坐在殿前,他穿了盛典的服饰,袖边与衣摆绣着金纹,金色的日光勾勒出优美身廓。 迎光朝拜的人群伏地再起身时,被日光刺得恍惚,几乎分不清哪个才是神明雕像。 狼王走近江月白身侧。 在大漠落日余晖下是极美的剪影。 穆离渊在浩荡的欢呼里盯着他们两个。 放在以前他是要杀人的。 但如今他不会了。 他像是一个懂得了潜伏的猎手。 江月白留在身边的人不多了,能讨欢心的没有几个。 景驰是个凡人,他不是,他总能熬死景驰的。 发疯只会更快被厌恶丢弃,乖巧懂事才是最管用的杀器。 太阳落山的一瞬,景驰回过头,那双锐利的绿眼睛盯住了人群里的穆离渊,似乎是来自同类的警惕。 也许狼王的想法一样——英勇的狼体格强健,有了凌霄画雨的医治和天神的眷顾护佑,能够长生不老,总能熬过其他人。 临行前,狼王对着神殿说出了一句誓言: “等我拿到沙漠之眼的明珠,就会回到这里迎娶我的王后。”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格外缓慢,格外深情。 这样的深情似乎得到了天神的回应,四周慢慢旋转起了微风。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56节 而后逐渐变作了狂乱的大风,卷起漫天的沙尘! 人群为神明显灵而欢呼, 神柱倾塌时欢呼声才骤然停止—— 变作了惨叫。 纱幔被狂风撕裂、宫殿开始剧烈地摇晃、黄沙海潮般恐怖地起伏着...... 匍匐在地的人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想要逃离从天而降的巨大风暴。 可紧接着疾风乍止! 天地陷入死寂。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束缚住了身体,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甚至连眨一眨眼都做不到。 数道金银交错的细流在沙地里弯曲爬行,由远至近。 众人惊恐地望着逐渐逼近的不明物体,却没法后退躲避。 蜿蜒的水流迅速穿过人群,长了眼般向着江月白而去,一口咬住了江月白的长靴! 景驰与穆离渊齐齐变了脸色。 水流扭曲着缠绕上江月白的脚踝和小腿,仿佛柔软的绳索,一圈圈旖旎地攀爬着,从身后缓慢地爬到江月白的胸口, 交错,又分开, 好似有生命的触手,经过某些部位还会极度暧昧地流连,而后继续蠕动着向上...... 最后缠住了江月白的脖颈! 这样诡异的一幕令所有人瞠目结舌。 景驰瞪大了眼,憋得满脸充血想要挣脱开无形的束缚,可只把自己的双臂蹭出了血。。 穆离渊试着调动了一下魔息,却发现全身经络都被冻住了一般滞塞。 汩汩水痕在江月白的衣衫上缠绕了几圈,而后骤然绷紧! 拖着江月白一路向后,将他猛然摔在了神殿内的宝座里! 神殿里僵直站立着无数侍从,却只能睁大眼看着这幅恐怖的场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数道发光的细线渐渐汇聚成两条粗壮的水流,如同两只巨型触手从后方交错着拥住了江月白的脖子,而后忽然收紧—— 像是一个掐住咽喉的动作。 江月白似乎被弄疼了,微微仰起头,轻吸了口气。 拉长的颈线暴露出颤抖着的喉结,又被银色触手更加旖旎地抚过——水痕沿着颈线滑下,停顿时模仿出轻微揉捻的动作,再继续滑下...... 穆离渊用变幻体格的法术挣脱开了身上无形的绳索,顾不得被束缚勒出的伤痕和满身的沙尘,飞速追进神殿。 冲进神殿时刚好看到那只恐怖的触手伸进江月白的衣衫。 他深吸口气压制住狂乱的心跳,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而后从旁边僵立的侍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刀!提在手里,大步向里走。 “别过来。” 江月白被缠着脖颈的锁链勒得微微后仰,只能微垂眼睫看他。 眼睫上还挂着细微的汗滴。 这样的眼神在王座的宝石光晕里显得极度温柔。 但看得穆离渊心尖一痛。 他不仅没停,反而猛地拔开了刀鞘! “听话,”江月白的嗓音很轻,甚至是哑的,在这生死万钧的时刻仍然维持着温和耐心的口吻,“先离开这里......” 穆离渊隐约觉得不对:“为什么?” 四下奇怪的氛围和江月白奇怪的反应让穆离渊神经紧绷,不由握紧了手里的刀柄。 他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危险。 越靠近宝座,他就越迈不动步子,似乎有千斤的重石压住了脚面,把他僵硬地固定在原地。 宝座之后,一个高大甚至庞大的躯体在夜色里缓缓显形。 轮廓很模糊,像是水流凝结而成的怪物,浑身都在滴落金银光泽的液体。 穆离渊活了几千年、见过三界各种妖魔鬼怪,但他也无法形容出对方的状态——因为它根本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水流蠕动,仿佛某种奇怪的金属在摩擦: “好一个‘他身体不好,来不到这里’。” 这道嗓音在神殿内有诡异的回声,缓慢又沉重。水流慢慢从后方包裹住江月白的身体,好似一个极具压迫意味的拥抱。 “‘给爱人寻药’,寻什么药,谋杀用的毒药吗。” 穆离渊呼吸急促。 因为他从这几句话里明白了什么。 江月白身前的衣衫已经完全被解开了,水流触手放肆地抚摸着,在冷白的皮肤留下标记一样的红痕。 金属光泽的水流似乎是烫的,因为江月白的脸侧全是滑落的细汗,原本松散的碎发此刻全部沾湿着贴在了脖颈。 “敢来这个地方,”江月白用了私语般的气声,“你好大的胆子。” 穆离渊不仅呼吸急促,浑身都开始作痛。 因为压制他的束缚勒得更紧了,更因为意识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的身份——让他极度的妒忌和痛苦。 高大的怪物俯下了身,黑暗中出现了幽绿色的眼睛。 “无情的负心人,”水流凝结成的侧脸轮廓从身后贴着江月白的耳畔,“抛夫弃子,还要用这么深情的理由做借口。” 水流触手搂过了江月白的脸,用强迫的姿态与江月白深入地接吻。 “不用找毒药了,我来这里给你杀。” 【??作者有话说】 两章合一补一下昨天的。 最近在斟酌结局章以及修前文,怕频繁更新提醒会打扰大家所以到时候会全部修好统一替换,距离结局大概还有五六章,这个月有第二场考试白天大部分时间在备考,更新时间越来越晚拖到凌晨了很抱歉,给留评的小可爱们发小红包补偿,很抱歉tt - 感谢在2023-09-28 23:17:19~2023-10-03 01:0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受控天下第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878710、知鹤、weak、我粉的大大最diao、冫a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受控天下第一 30瓶;十爷258 23瓶;冫as 10瓶;知鹤 3瓶;喝过月白雨水的小树 2瓶;ary、受都是我老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神殿倾 “你要做谁的王后?” 宝石王座在水流触手的包裹拖拽下奇异地伸长延展, 变为了景驰方才形容的双人王座。 怪物在交缠的吻里倾身压住了江月白:“你要做谁的王后?” 江月白被压得彻底躺倒在了王座里。 散乱的长发流淌着汗水,喘息起伏间弥漫着温度火热的潮湿雾气。 “说啊,”怪物一边吻一边逼问, “回答我。” 江月白在吻里微喘着,几个字说得有些心不在焉:“记不清了......” “是啊, 情人太多了, 记不清了。”怪物盯着江月白淡漠的眼睛,“欺骗别人的感情, 似乎让你很愉悦。” 说话时怪物的水流之身一点点凝固,逐渐聚集成了高大的人形——先是金色的长发, 而后是绿色的眼睛...... 仿佛一尊无色的雕塑被一寸寸涂上了颜色、赋予了生命。 那是一双奇特的眼睛。 透彻又深邃, 有水流般的波纹,又有金属般刚硬的折射光泽。 看到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 穆离渊瞬间想明白了让他心寒的真相: 也许他们这些“情人”, 全都是与“爱人”有几分相似的替代品罢了。 “不怕真魂受损......”江月白嗓音里残留着被迫接吻的沙哑, 像一句很暧|昧的轻语, “你可以继续在这里耽搁......” 男子垫在江月白后颈的手臂猛地收紧了!似乎是被这句威胁激怒了, 要狠狠掐住身下人脖颈—— 可这凶狠的动作, 最后却是一个狠狠把人揽进怀里的拥抱。 “仁慈的医者,”男子紧紧贴着江月白, 低声说, “我为你受的伤, 不亲自为我医治一下吗。” 江月白没有立刻回答。 神殿在这一瞬间极度安静。 只有穆离渊手握的长刀将地板扎出裂纹的声响。 他早已用长刀斩断了自己身上的束缚,可仍然一直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江月白在压迫的拥抱里艰难侧过头, 看向了穆离渊。 “小草......”江月白先轻声喊了他的昵称, 而后才很温和地吩咐, “你帮我找些水来, 太热了......我被烫得口渴......” 这道沙哑的嗓音如同锋刃参差不齐的刀片, 每个字都在刮磨穆离渊的心。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57节 穆离渊滚动着喉结,沉默了很久,才缓慢地后退了一步:“好......我去给主人找......” 那些缠绕着江月白水流触手的确是火热的,穆离渊甚至能看到它们蒸腾出的热气—— 随着他后退的步子,渐渐将江月白淹没在危险的雾霭里。 退到神殿门口时,穆离渊才转过身,凝聚魔息扬手一刀!斩断了周围侍从身上无形的束缚。 锁链是透明无色无形的,判断它们缠着哪里全凭感觉。 刀气划开无形锁链的同时也将侍从们的手臂划出了伤痕。 只是他们刚出声哀嚎喊痛,就被穆离渊阴沉的嗓音打断了:“你们都出去。” 侍从们全都惊惶失措。 他们看看神殿深处诡异的场景,又看看近处人阴郁的脸色。 最后都跟在穆离渊身后出了神殿。 “守好神殿的大门,不准任何人进。”穆离渊说,“做不到,就不用活着了。” 穆离渊交代完,转身沿着长阶向下走。 以往江月白与旁人做什么事要他离开,他都是愤闷委屈的,满心不情愿。 唯独这次是自觉自愿的。 走下神殿长阶时甚至有一种麻木的平静。 吃醋委屈是因为觉得自己还有为之难受的资格。 平静是因为自己没资格了。 以前他很清楚,江月白回应给那些人的爱只是给乞讨之人的施舍,施舍是冷漠的、没有任何感情的, 不过是纵容一次触碰、赏赐一个吻...... 但这次江月白给那人的并不是施舍。 那不是自上而下的眼神。 他回想起曾经天道说的“更高层级的世界”。 他贫瘠的思想想不出那是怎样精彩繁华的世界,但他知道也许那个世界里的人,才是可以与江月白平起平坐的人,可以让江月白平等相待的人——能真正被江月白看做“人”的人。 而这个世界的他们只是江月白俯视的、消遣玩乐的花草蝼蚁。 那是根本无法逾越的可怖鸿沟。 大漠的夜晚寒冷。 数千人还被无形的绳索束缚着,僵立在神殿下。 从高处看去,像一排排任由巨人摆布的玩具。 穆离渊停在头狼身前。 景驰因为想要挣脱束缚用力到目眦欲裂,眼底充了血。 穆离渊挥刀斩断了他身上的绳索!这一刀很猛,砍到了景驰的肩膀,景驰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你......”景驰捂住伤口,没空纠结这一刀是不是公报私仇,当即就要往神殿去。 “别进神殿。”穆离渊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 “为什么?”景驰转过头,怒吼道,“你主人被怪物劫持!你不去保护吗!” “那不是怪物,”穆离渊说得很缓慢,“那是主人的爱人。” 景驰愣住了。 那个只从江月白的描述里听到就能感到十足威胁感的敌人,此刻突如其来地到了眼前——像一根疾驰而来的利箭!把幻梦扎破成了泡影。 不见棺材是不会掉泪的,从前他们都默契地怀着“那人来不到此处”或者“那人是个短命鬼,陪不了江月白多久”的自私念头,可现在那个人宣告主权般降临,要把他们卑鄙偷来的一点欢愉全都夺走。 气氛寂静得只能听到景驰沉重的喘气声。 沉默片刻,景驰问道:“那人要带他离开吗?” “也许吧。”穆离渊松开了景驰,垂眼收刀回鞘。 景驰盯着穆离渊平静的表情,极为不解:“你就这样甘心?!” “狼王殿下不是要去沙漠之眼寻找明珠吗。”穆离渊抬起眼,望向远方,哑声说,“去找吧......那是主人要给爱人准备的成婚礼物。” 景驰凶悍的面部肌肉抽动着,似乎在狠狠地咬牙:“那我为什么还要去找!” “多找到几样能讨主人欢心的东西,”穆离渊停顿一下,缓缓说,“也许还能让主人在这个世界多停留几天。” ...... 沙漠干旱,最近的水源也要走上几十里,神殿附近有用木桶积蓄的雨水,但穆离渊觉得那些雨水太脏了。 他简单处理了一下胳膊被透明绳索勒出的血口,而后去了一趟远处的苍宁河,取到了清澈甘甜的水。 回到神殿时,长夜已经过半。 原本明亮的月有些暗淡了,似乎是受到了方才的风暴肆虐,变成薄薄浅浅的一片,虚弱地挂在天边。 神殿四周强大的威压散去了,晚风寒冷干净。 穆离渊知道那个怪物已经离开了。 他在外面提前把水换了个干净的水囊装好,才登上长阶走进神殿—— 昏暗的月光从露天穹顶落下,照亮了殿内弥漫着的湿雾。 雾气有温度,和体温一样温热,每走近一步就被更潮湿的气息包裹——这种气息是极度暧|昧堕落的,在满殿圣洁的断壁残垣里显出更加放肆的堕落。 穆离渊一路缓步向里,目光所及狼藉遍地。 桌椅翻倒、挂画掉落、纱幔断裂...... 整座神殿仿佛被一张巨口当做食物残忍地嚼碎了。 狼王的宝座是用整块坚固的晶石铸成的。 可此刻连最坚硬无比的金刚宝石都绽开了裂纹。 江月白横躺在宝座,腿弯搭在一侧的扶手,后颈仰枕着另一侧的扶手。 盛典的隆重衣装被撕扯得没剩多少,衣衫碎屑散落得遍地都是。江月白身上只有一层从穹顶坠落的破碎纱幔,蜿蜒缠绕,顺着腰侧和腿弯的弧度垂落。 周围的雾气是暖的,可穆离渊却浑身都冷得发抖。 心脏早就不会跳了,被冻成冰块又裂成碎片,流得满胸腔都是血。 他缓慢地在宝座边跪下,脱了自己的外袍想给江月白盖上,但手抖得太剧烈,还没有碰到江月白的身体外袍就滑落了。 氤氲的雾气被衣衫落地扬起的风吹得微微飘散开,好似画卷表面的风霜斑驳褪去了,露出了清晰又震人心弦的颜色。 薄纱只遮住了很少地方,其余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暧|昧的印记,在江月白略显随意的躺姿里被拉成更加暧|昧的形状,仿佛在随着身体的线条意犹未尽地生长,嚣张地向看到的人展示——即便留下它们的人已经离开了,它们依然会在这具身体里生根,彰示着占有的意味。 “主人......”穆离渊极轻地开口,出了声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哑得可怕,“我回来了......” 他低头拔下水囊的盖子,把水小心翼翼倒进一个小杯子里。 “我找来了干净的水......”穆离渊的嗓子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每个字都是用尽全力才摩擦出来的,“很好喝......我尝过了,是甜的......” 安静了许久,江月白才微微侧过头,睁开了眼睛。 江月白脸侧的长发是湿的,眉睫也都是湿的,睁眼的动作做得很慢,似乎费了很大力气。 江月白的眸底也是湿的,含着晃动的水雾。 移动目光时甚至从眼尾滑出了一道水痕。 “辛苦了......”江月白轻声说。 说话的时候江月白满身旖旎的颜色都流动了起来,红肿的唇角像是苍白皮肤上一抹艳丽的脂粉,在江月白清冷的气质里格格不入得惊心动魄。 颈侧染着红痕,抬起的手腕也绕着几圈红痕——仿佛一段雪色的花枝被恶意地揉红染脏了。 可江月白的神色是从容慵懒的,反倒像是一朵花主动躺在了一汪浓烈的酒里,在享受着这场奢靡无比的放纵醉意。 穆离渊见过江月白每一种模样,但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月白。 这样柔软易碎,甚至萎靡。 以前他面前的江月白,不论在如何疯狂的时刻,眸色也总是冷漠平静的,从不会出现这样意乱神迷的水雾。 此时这幅场景,是曾经的他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的。 江月白那个强大又完美的爱人,也是他一辈子都没法比得上的。 “他走了吗。”穆离渊问。 江月白淡淡点了下头。 “他还要再来的,是吗。”穆离渊问。 江月白说:“别怕,下次不会让他伤到你们了。” 这句话听得穆离渊心口拧了一下。 “主人,喝水吧......”穆离渊把杯子递到江月白手边。 江月白却没有接,伸出的手与他的手相擦而过—— 摸了他的脸。 江月白嗓音很轻很缓:“怎么流血了。” 穆离渊微微怔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的血——这点小伤比起心里的痛苦太不值一提了,心脉的疼痛太强烈,把其他地方的痛都盖过了。 “苍宁河的风沙太大了......”穆离渊哑声说,“划破了。” “傻孩子,”江月白垂下眼睫看他,微弯的唇角似乎是一个无奈的笑,“谁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我......”穆离渊说不出话,原本压抑了许久的难过莫名全翻涌了上来,他不敢对视江月白这样温柔的眼神,看得他喉中酸涩,想要流泪。 他慌张地低头躲避着江月白的目光,想要找些别的事做,手忙脚乱地用杯子里的水把手帕浇湿,站起身,磕磕绊绊地说:“我帮、帮主人擦......擦身子吧......” 他不想看着别人的印记留在江月白的身体。 可有些东西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58节 比方胸口的吻迹、腰间的指印、还有顺着腿留下的液痕...... 穆离渊强撑的心墙在亲眼看到这个的一刻彻底崩裂倒塌了! 眼泪从酸涩的眼眶里一滴滴掉了下来。 他咬着牙忍,可藏不住身体的剧烈颤抖。 水杯翻落,里面的水洒了江月白一身。 “你怎么了。”江月白轻声问。 穆离渊说不出话,也不敢抬头,胸口的剧痛顺着经脉蔓延了全身,他浑身痛得发麻发软,实在支撑不住了,失去力气般缓慢地向下跪倒,把脸埋在江月白身前散乱的纱幔里。 口鼻充满了江月白身上的冷香——这个味道他无比熟悉,但现在是极度陌生,甚至极度残忍的。 他几次艰难地动唇,几次都发不出任何声音,除了哽咽。 他很想开口问问江月白难受不难受,有没有哪里疼...... 可他连关心这种事情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身份。 “怎么哭了。”江月白抚过他脸侧随着身子颤抖的碎发。 “我......”穆离渊埋在江月白身前不敢抬头,混乱地喃喃着,“我刚才被绳索划伤了......身上很多地方都破了......很疼......” “没事的,”江月白搂过了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等我休息好了,就帮你治伤,抹了药就不会疼了。” 江月白的气息是温和的,心跳是平稳的。 紧贴胸膛时穆离渊甚至还能感受到江月白的身体在方才的激烈里留下的淡淡余温。 眼泪把江月白身上的薄纱全浸湿了。 穆离渊再也忍不住了,低头紧紧抱住了江月白——紧贴的身躯填不满胸前剧痛的伤口,他用尽全力抱着江月白,却感觉什么都没有抓住。 “师尊......”神思混沌时他错乱地喊出了这两个字,哽咽着喃喃,“师尊......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他不知道在祈求什么,也许只是在祈求这只是一场噩梦。 这场噩梦太痛了。 痛不欲生, 生不如死。 “你是不是伤口痛到神志不清,开始说胡话了,”江月白的嗓音还是淡淡的,和对待其他花花草草的态度一样,似乎打算给这棵可怜的小草一点安慰,“别哭了,我会治好你的伤的。” 穆离渊抬起头,在泪水晃动里看向江月白。 他的可怜能换到神明的怜悯, 但再也换不到师尊的宠爱了。 他忽然意识到,最可怕的失去不是生离死别,而是被忘记。 他人生的全部就只有沧澜山的雪、紫藤树的花、风雪夜归的剑影...... 那是古旧到几千年前就化成了灰烬的东西,早就被全世界遗忘了。 可他还傻傻地守着这些灰烬,等着忘记他的人回家。 “师尊......”穆离渊颤抖着搂紧了江月白,小声问,“我好累、好困......可以这样睡一会儿吗......” 晚风穿过神殿,垂幔在薄冷的月光下无声飘扬。 江月白没有回答,只把手搭在了他的后背——似乎只是被折腾累了的垂手。 长夜就要结束了,遍体鳞伤的人终于可以自欺欺人地闭上眼。 闭上眼就不再是极其痛苦的一夜, 梦里是他依偎在师尊怀里入睡的幸福童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3 01:05:04~2023-10-05 21:2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38878710、热心市民江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爷258、知鹤、乱码、喝过月白雨水的小树、388787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遥渡河星 33瓶;在渊执光 2瓶;ary、知鹤、明宸毓、喝过月白雨水的小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缀花床 “再怀一次我们的孩子。” 穆离渊很满意狼王的寝宫。 倒不是因为整座宫殿有多奢侈繁华, 而是因为寝宫后面居然有一个大型厨房,各式用具应有尽有,仓库地窖堆满了各种从别处掠夺来的珍贵食材。 厨房是穆离渊最喜欢的地方, 在这里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一点价值。 北辰仙君是什么都不缺的,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蝼蚁们无论努力献上什么都还是微不足道。 但好吃的东西除外。 虽然也很微不足道, 但带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穆离渊感觉江月白似乎是喜欢的。 他试着用这里的食材做了几道点心。 做好之后尝了尝, 对味道很满意。一想到江月白醒后就可以吃到这些甜甜的东西,他心里也有点甜味。 景驰离开前吩咐王宫的侍从们照顾好江月白, 无奈江月白一直昏睡未醒,景驰只得勉强同意守卫和侍从们暂时听命穆离渊。 但狼王前脚一离开, 穆离渊立刻就遣散了寝殿内所有侍从。 很奇怪的心思。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江月白虚弱的样子。 这种虚弱太少见了, 连他都没有见过,别人更不可以看。 江月白已经睡了整整两天了, 期间穆离渊替江月白擦洗身子换好了柔软的衣物, 触碰时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江月白的虚弱, 不仅是身体、还有灵脉。 能把整座恢弘的神殿都折腾成断壁残垣一片废墟, 足以彰显那个怪物到底有多疯狂了。 江月白颈侧的红痕不仅没消, 反而弥漫开了, 成了一片殷红。 腰侧宽大的指印也成了深色,仿佛浓重的颜料洇透了苍白的宣纸, 在贪婪地向着更深处生长。 两腿膝弯下的红痕还清晰地保持着手指掐出的形状——穆离渊抚摸这些痕迹的时候甚至能想出来那个怪物都用了哪些姿|势...... 看到这些痕迹是残忍的折磨, 但他却像自找折磨似的, 一遍遍反复地看。看得双耳都尽是沙沙的血流声,空气都变成了涩的, 吸进鼻腔有点疼, 咽进嗓子里想要咳血。 窗边的光影随着日升月落变幻, 穆离渊沉默地坐在床边。 只有江月白睡熟的时候他才敢这样光明正大地看, 他看了两天两夜,却不觉得时间漫长,只希望这样安静的时候再久一点。 旁人都不在,他守着江月白,有种平平淡淡陪伴着眷侣的错觉。 夜晚的时候起风了,微风吹过床榻,月光一般的纱幔蒙上了江月白的脸,穆离渊想去撩开,靠得极近时忽然停住了—— 他忍不住顺着褶皱的纱描摹着江月白的脸,从额头眉峰、到眼睫鼻梁...... 强忍了半晌,他俯身,很轻地吻了江月白的唇。 隔着一层纱幔,应当不算冒犯吧。 碰到江月白双唇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害怕,害怕江月白知道了会生气,更怕江月白的爱人知道了会生气。 但很快害怕的念头就被这个吻带来的强烈冲击感淹没了。 江月白的唇是冰凉的,却很柔软。 越含咬就越深陷进柔软。 淡淡的甜味透过薄纱,像在吸引着索取的人再深入一些...... 失去理智的人忘情地深吻,咬住唇瓣吮吸,又卷着薄纱向里。 这个隐秘又放纵的吻有着极强的刺激感 喃颩 ,让原本胆小的人忘乎所以,深吻时他抚摸着江月白的长发,穿插进发丝深处,可还觉得不够深,想要让自己的全部都陷进这朵柔软里......直到肮脏的地方抵到了江月白,他才猛地回神。 穆离渊慌乱地撑起身子!抿住唇压抑着喘气。 江月白没醒。 呼吸仍然是平稳的。 穆离渊松了口气。 他很久没敢再有任何动作。 等平复好情绪后,才颤巍巍地伸手,撩开了江月白脸上的纱幔。 湿润的纱在江月白唇边拉出了一道暧|昧的晶莹水痕。 穆离渊动作很轻地退开,半蹲半跪在榻边。 用手帕仔细专注地擦干净江月白的脸。 某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卑鄙的行窃者,只敢躲在阴暗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摸一摸已经属于别人的珍宝。 “你的伤好了么。” 江月白淡淡开了口。 穆离渊被吓了一跳!擦着江月白侧脸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结结巴巴地回答:“还没......好、好了。” 江月白缓慢地睁开了眼。 江月白的眼睫很长,掀起的时候周围月光下的细小尘埃都随之飘晃。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59节 “好了还是没好呢。”江月白轻声问。 “好了......”穆离渊慌慌张张地收回手,“已经好了......” 江月白没再说什么,从床褥里撑起身,转身坐在榻边。 月光被江月白的身形挡住了一半,跪在榻边的穆离渊身上映下了一半阴影。 逆着光,穆离渊看不清江月白的表情。 极度寂静的气氛让他忐忑不安——他不知道江月白有没有察觉到方才那个胆大妄为的亲吻。 沉默片刻,江月白伸出了手,停在他脸侧, 拇指抚过他还湿着的双唇...... 这一刻穆离渊几乎是心惊胆战的。 他已经颤抖着跪直了身子,准备好江月白狠狠给他一耳光了。 可江月白的手微微停顿后,指腹却沿着他的下颌和颈线向下, 穆离渊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喉结不受控制地随着江月白指腹的滑过滚动着...... 紧接着感到身前一凉—— 江月白解了他身前的衣扣。 又抽了他的衣带。 穆离渊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自己脱。”江月白只说了这三个字。 穆离渊急促的呼吸猛地停住,可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了。 他甚至怀疑这句是自己的幻听。 他仰头望向江月白。 江月白也垂眸看着他。 刚才那三个字是命令的口吻,似乎在等着他照做。 穆离渊控制着颤抖的手,脱了自己的外袍。 江月白仍然沉默着。 穆离渊低下头,继续解自己的内衫。 他的身子也开始抖。 陪着熟睡的江月白时他是大胆的,但其他时候面对江月白他都是畏惧害怕的。 总害怕自己哪里没有做好,让江月白不悦厌恶。 “跪近一点。”江月白说。 穆离渊深吸了口气,挪动膝盖靠近了江月白。 江月白冰凉的手指揽过了他的后颈,衣袖带起的淡香萦绕在周围。 穆离渊在江月白的味道里失了神。 滚烫的热流渗进皮肤的伤口,他才被痛得找回了点理智。 ——他刚刚说了谎,他的伤根本没好,满身都是血口。 灵息应当由内通过灵脉,此刻江月白却用灵息直接从外触碰伤者皮肤——穆离渊不敢说话,他不知道这种这种剧痛的疗伤方式是不是对他说谎的惩罚。 微微冰凉的手指一寸寸抚过他的皮肤,从肩膀、到手臂,从前颈、到胸膛,从腰侧、到小腹...... 很细致缓慢。 指腹是凉的,灵息却是烫的,比火焰还要炽热,接触到皮肤时几乎要把皮肉烧得融化。 但穆离渊却逐渐感觉不到痛了。 因为另一种比痛更加难忍的酸胀从燃烧起来,自下而上沿着血管往浑身弥漫。 他很怕江月白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但江月白根本没有往那个地方看,神情淡漠,似乎只是在履行承诺给他疗伤。 他松了口气,甚至很奇怪地恨自己身上的伤口没能再多一些。 这样被江月白温柔以待的机会太难得了,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 遐思戛然而止—— 穆离渊咬着下唇的牙齿猛地颤抖!随着他没忍住的闷哼,一道鲜血从被自己咬破的嘴角滑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剧烈地喘息着,眸底浮起了一层水雾,视线变得模糊晃荡。 江月白的脚踩在了他腿间。 衣袍脱了,下面只有单薄的一件,肮脏暴露无遗。 “你很不听话啊。”江月白的嗓音是轻缓的。 “我......”穆离渊颤抖着吸气,“我......错了......” 他不知道江月白这句话是在说他现在的冒犯,还是在说方才他借着那个胆大妄为的吻的冒犯。 江月白刚从榻上起身,还没有穿靴,两人的体温只隔着一件极其单薄的衣料。 捻磨的触感沿着最脆弱的地方缓缓滑动着——仿佛刽子手的刀,临行前在后颈比划着位置,不知哪一刻就要真正落下。 穆离渊屏住呼吸不敢动。 轻碰让他酸麻颤抖,渐渐加重的压迫又让他剧痛难忍。 他疼得渗出了冷汗,却不敢喊疼,只一遍遍小声重复:“我错了......” 可江月白一直没什么表情,似乎没听到他的哀求,还在继续专心处理他身上的血口。 直到最后一点细小不起眼的伤口也愈合了,江月白才慢条斯理地整好衣袖,站起了身。 肿胀被猛然挤压向坚硬的地板,痛得几乎能听到细微的咯吱声。 穆离渊低头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指,才没有又一次闷哼出声。 但豆大的汗水瞬间从脸侧滑了下来,顺着垂落的长发一滴滴落下。 “不想下次再被他弄伤,”江月白的手替他拨开了脸侧垂下的乱发,“就乖一点。” 穆离渊咬着牙点头。 “告诉我你记住了。”江月白抬起了他的脸。 “记......住了......”穆离渊满眼通红,嘶哑地说,“再也、再也不敢了......” 江月白迈步朝旁边走开了。 穆离渊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般向前倾身,酸软的手勉强撑住了地面,低头大口喘着气。 积血瞬间散开的时候是比方才钻心疼痛还要剧烈的痛感。 浸满湿汗的掌心打滑,他差点直接晕倒在地上。 但他不敢耽搁,艰难地去拿自己散落在地的衣服。 这样衣衫不整对江月白更是一种冒犯。 江月白说得没错,如果他再做那种僭越的事,江月白的爱人下一次可能会更凶狠地报复——也许就不仅仅是用透明绳索把他勒出伤痕那么简单了,那样强大的人,也许可以直接绕过江月白要了他的命。 可他痛得两眼发黑手脚发软,摸到了衣服却没力气抓住。 江月白屈膝俯身,替他拿起了衣服。 “疼得流眼泪了,”江月白动作很温和地替他穿衣服,轻声问,“是我刚刚太用力了么。” “没、没有。”穆离渊立刻摇头。 只要江月白开心,怎么惩罚折磨他都行。 江月白抚平他衣衫的褶皱,垂着眼拉紧他的腰带。 这一下动作很用力,勒得他有点上不来气。 “你什么时候才会生气呢。”江月白问。 穆离渊微怔:“啊?” 他有点没明白这句话,但还是赶忙解释:“我不会生气的,主人怎么对我都行......” “你不是说生气就会变了么。”江月白抬起眼看他。 两人的距离很近,穆离渊能清晰地看到江月白因为那夜激烈性|事痛哭过而仍在泛红的眼尾——这样安静看着他时,让他心里酸涩不堪,说不出的难受。但这句问话又像是被欺负了后想找点乐子,难得一见的柔软又让他觉得别样可爱。 穆离渊笑起来:“啊,那个啊,”他喉咙里酸酸的,可嘴角还强撑着笑容,“主人想看我变什么?” 其实他变不了动物,前几天随口胡诌的“生气就现出动物原形把人全吃了”只是故意气景驰的。但如果江月白想看,他可以捏个动物的壳子。 江月白说:“我想看你真实的样子。” 穆离渊还保持着笑的表情,但接不出话了。 空气安静了一下,好像凝固住了。 现在的他不是他真实的样子。 只是个假的壳子,江月白也许早就察觉到了。 他真实的样子是什么。 其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江月白的样子。铭心刻骨,过去几千年仍然能在在万千红尘众生里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心上人。 但他已经忘了自己了。 那具身子早就被全世界遗忘了,也许早就腐烂在泥土深处了,他只剩下执念,执念没有形状、也没有模样,只有对江月白的爱。 “真实的样子就是现在,”他笑着又很认真缓慢地说,“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真实的。” 他看向江月白的每一个眼神都是真实的他。 以前他拼命地想让江月白认出自己想起过往,现在他只想让江月白永远放下过往享受眼下的开心自在,他能陪在身边就够了。 江月白看着他的眼睛。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60节 从左眼缓缓看到右眼,又从右眼缓缓看回左眼。 在这样近的距离安静的对视。 有种深情的缱绻,恍如隔世。 穆离渊喉嗓酸涩,眼眶也酸疼,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了。 他慌忙别过脸站起了身,没让江月白察觉到异样。 “主人睡了两天,要不要......”出了声他才发觉自己嗓音沙哑得不自然,清了清嗓,才继续说,“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惹了江月白这么多次不悦,他很想讨江月白一次欢心。 江月白瞧着他脸上的表情,道:“你准备了什么。” 被一下子就看穿了心思,穆离渊只得努力把准备的东西描述得有吸引力一些:“我做了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主人去看看吧?” 他做出弯起笑眼的表情,最后半句近乎讨好祈求了。 祈求在江月白这里是有用的。 穆离渊很成功地把江月白带到了自己的杰作面前。 江月白看了看他的作品,评价道:“这不就是秋千么。” 巨大的花架之下悬挂着藤椅一样的座椅,周围缠绕着花枝,花枝上点缀着各种颜色的细小碎花。 在辽远大漠的星空映衬中,每一朵碎花都像颜色柔和的星星。 “这不是普通的秋千,”穆离渊说,“这是会动的秋千。” 他拉了下花架旁的花绳,秋千缓慢地摇晃了起来,松手后,秋千仍然在自己摇晃。 “它不用人推。”穆离渊介绍着自己的新发明,“花绳拉一下是慢速摇晃,拉两下,是中速摇晃,拉三下是快速摇......” 他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转过头,发现江月白没什么反应。 见他看过来,江月白才轻微地挑了下眉。 “我很好奇你今年几岁了。”江月白说。 穆离渊闭了嘴。 这句话他太熟悉了,他很清楚江月白这句问话等于“你无不无聊。” 沉默了片刻,穆离渊抿唇笑了笑,似乎想努力缓解一下尴尬:“这个是双人秋千,还可以把靠背放下去,那样就是会摇晃的花床了。” “嗯,有意思。”江月白点点头。 但淡漠的表情像是在说“说完了么,我可以走了吧。” 穆离渊轻叹口气,不再笑了,语气变得正经了些:“景驰的品味的确不怎么样,王宫所有的床都是宝石做的,铺上床褥也是硬的,和神殿的王座一样。上次主人和爱人过夜,后颈和后肩全是被硬石硌出来的淤青。” “在这里就不会了。” “我去千湖边采的绒草,又铺了很多层花瓣,最后是一层绸缎,很软,不会受伤了。”穆离渊抬手指了指远处,缓缓说,“而且这里是最好的观景视野,坐着可以看到远处的千湖沙洲,躺着可以看到银河星光,很浪漫,很适合爱人一起赏景。” 江月白望向远处。沉默半晌,轻声道:“是不错。” 穆离渊问:“主人要试试吗?” “当然,今晚就试。”江月白淡淡说,“你可以先离开了。” 穆离渊的表情僵硬在了脸上。 虽然这花床是为江月白和那个爱人做的,但他本来打算把花床的第一次试躺机会留给江月白和自己的! “他......”穆离渊问道,“今晚......又要来吗?” 穆离渊右手都捏成了拳。 那个怪物身形完全不是正常人体格,巨大庞大得恐怖。被那种怪物折腾一次,江月白虚弱无力到昏睡了快三天! 他悉心照顾了好几日,刚养好就又来?!凭什么?! 江月白没说话,解了披风搭在花架,在秋千里靠坐了下来。 花枝颤动着,把雪白的衣衫染成温柔的淡紫。 见江月白似乎不想搭理自己,穆离渊也不再追问什么了。 “正好我......”他笑了笑,没话找话,“我待会儿要去一趟千湖,采点绿洲漠菇回来,明天给主人炖菌汤,我做的汤很好喝的,而且能补身体,主人别太......” 他其实有很多事情想交代嘱咐,又怕多嘴会惹江月白厌烦,犹豫再三,还是大着胆子说了:“主人可不可以让他不要在......” 那些滚烫的液体和常人的不同,金属颜色的,似乎对人的皮肤有着极强的腐蚀性,他替江月白清理的时候,看到很多地方都被浸得殷红。 “......在里面,”穆离渊很坎坷地说完了这句,“对身体不好......” 说完他就害怕了。 江月白侧颜的神色很冷。 穆离渊抿了唇,知道这句话有些僭越了,低下头想要转身离开。 江月白向后靠在花枝里,似乎有些困倦,半垂着眼睫。 “那种时候,”仰躺着说话时喉结在拉长的颈线上微动,江月白的嗓音因为过轻而显得微哑,有点敷衍地道,“我说什么都不管用。” 这句话语气随意,但能从这样自然的态度里品出点很清晰的纵容宠溺来。 穆离渊几乎气得浑身发抖了,他真想杀了那个东西,深吸口气才勉强维持住镇定,艰难说了句:“主人开心就好......” 而后他一刻都不敢再待,转头就走。 一路大步走出王宫的花园时差点迎面撞上走过来的侍女。 侍女手里端着盆金光灿灿的东西。 穆离渊问:“这是什么。” “这是狼王殿下临行前吩咐我们,要王后醒来就献给王后的,”侍女回答,“是用黄金与宝石做的盆栽,殿下说王后喜欢花花草草。” 穆离渊温和笑笑:“给我吧,你们去帮我备匹马,我去趟千湖。” 穆离渊捧着这盆花穿过宫殿大门,走到足够远的地方,温和的表情骤然消失了。 他深吸气又缓缓呼出来,背靠着围墙,躲在黑夜的阴影里,开始磨咬着自己的食指指弯。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江月白的爱人,为什么对待江月白的态度像是愤怒的追逐。如果江月白真的爱那个人,离开那人只是为了在这个世界收集送给那人的东西,怎么会舍得那个人一次次损伤魂体穿梭世界来找? 他有很多事情想不通。 穆离渊阴沉地盯着手里这盆珠光宝气奢华无比的花。 想让江月白做自己王后的人是成功不了的,占有这个念头产生就是失败的开始。 让江月白成为自己的,是追求者的痴心妄想。 让自己成为江月白的,才是唯一能得到江月白的方法。 ...... 晚风轻拂,长夜未央。 江月白靠在秋千里看着夜空。 天穹星光闪烁,遥远的千湖也闪烁着星光,躺在花下如同躺在星河。 远处忽然一阵嘈杂和惊呼。 而后是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越靠近越缓慢拖沓,停在了江月白身后。 没人说话。 只有血腥味的喘气。 “流了这么多血,”江月白没回头,“看来赢得很困难啊。” “老师把惩戒令牌交给他,等于把我的半条命押给了他,”沙哑的嗓音带着冷笑,“我怎么能赢得轻松?” 江月白垂着眼,百无聊赖地把落在手背的花挽成小圈,套在指上:“伤成这样,还有力气追到这里?” “因为学生谨记着老师的话,赢了就可以来找你,”藏松一步步走近江月白,“老师处处留情,说过的承诺早就不记得了,但学生不一样,从小到大老师说过的每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嗯,是个好孩子,”江月白给了句语调冷淡却又带点宠溺的评价,而后敷衍地说,“想要什么奖励。” “我想要老师。”藏松一字一句说。 “这个要求,”江月白缓缓侧过了身,“似乎有些配不上玄衍君子这么高尚的名号。” “高尚的事我这辈子做过太多了,但低劣的事还是第一次做。”藏松盯着江月白,语气硬邦邦的,“这都怪老师,我一见到老师,脑子里就脏了,就全剩低劣的东西了,这是你的错,应该你来负责。” 江月白挑眉。 “你这是和老师说话的态度么。” 藏松盯着江月白颈侧的红痕,牙根磨得渗出了咸腥味:“老师身上的伤是谁弄的?是那头野狼?还是那个乡野村夫?还是别的什么人?” 江月白没说话。 “为什么他们可以,我就不可以?”藏松的话音因为愤怒逐渐颤抖,“我到底比他们差在了哪里?身份地位修为名声!我哪一点不如他们?你告诉我我差在哪里!” “你不差。”江月白抬起眼睫,眸底映着花色的月光,显得柔和,“我说‘赢了就来找我’,本来就是答应你的意思。” 藏松紧皱的眉头和紧握的拳头全都怔然地松开了。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刚才那个要求其实只是发泄的气话。 他不要命地厮杀!又不要命地追到此处!其实根本不是为了真的做什么、要什么, 只是想要认认真真问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老师可以对随便一个人有情,却对他如此冷酷无情。 难道就真的把他们所有人都当随心所欲的玩物?!完全看心情对待?! 他不信。 他甚至一厢情愿地认为老师单单对他的冷漠也是一种独特——那是不轻浮对待的、认认真真的感情。 可此刻对方这一句轻浮随意的话,把他所有幻想全都打碎了。 他真的只是对方玩物里的一个。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61节 藏松原地僵立了许久。 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剧烈,他几乎要在江月白望着他的眼神里发疯。 藏松猛地迈步上前!手撑在花架上,把江月白圈在身下。 急促的呼吸落在江月白脸上。 江月白却没什么表情,依然是向后靠着的坐姿——在这种危险的氛围里,过分的平静像是在纵容邀请什么。 离得近了,江月白眼尾的淡红、脖颈的指印、锁骨的牙印全都清晰地尽收眼底。 藏松一把撕开了江月白的衣衫! 苍白虚弱的皮肤上遍布着红痕,仿佛被萎靡的花汁浸透了。 他要气疯了。 仅仅几天,就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分开的十几年里,到底有多少个这样的萎靡之夜?! 不该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藏松心里一片混乱。 他始终不能相信。 老师是世上最美好的两个字,他每次想起老师,都会想到山巅最干净的白雪。 他从小的愿望就是长大后也能和老师在某个竹林小舍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那样的日子只有十几天,却让他记了几十年。 他还在出神。 江月白忽然伸手揽住了他。 他被这个拥抱一样的动作压在了江月白单侧肩膀,闻到了衣料和发丝里的淡香。 “别伤害他,”江月白温和的嗓音贴着他耳边响起。 但这句话不是说给他的,而是说给他身后的来人,“他是我的学生。” 藏松反应过来,立刻撑起身子转身! 背后强大的威压让他在转身的瞬间就召出了本命法器,但彻底转过身的时候却呆愣在了原地—— 面前的“人”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那是几丈高的恐怖巨物。 “我知道啊。” 高大怪物的银色触手越过藏松,在江月白脖颈绕了几圈,尖端挑起了江月白的下巴,阴冷地说,“名字叫‘学生’的情人,对吗。” ...... 不速之客夜闯和怪物再临的变故引发了混乱,喧嚣惨叫传遍了整座王宫。 穆离渊折回花园时,看到满地都是血。 他大步穿过歪倒折断的花草树木,扶起了藏松。 对方还要挣扎着再战,穆离渊拉紧了他,密语道:“别再这里碍眼,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疗伤,有什么话要和我主人说,等明早。” 藏松猛地扭头看向穆离渊!似乎很不理解对方为何不和自己一起对付这个要对老师行不轨之事的怪物。 他想要挣脱开穆离渊的手,猛地一用力却脚步一踉跄,趴在穆离渊手臂上吐了一大口血! 怪物没有化成人形,扭曲蜿蜒的触手卷着江月白身子时是一幅极度淫|靡,甚至肮脏的画面。 闻声赶来的王宫守卫们都被这样震撼恐怖的画面吓傻了,几个人当场晕了过去。 穆离渊带走了藏松,命令其他守卫把晕了的人抬走,而后驱散了所有围观的侍从仆人。 全程都面无表情的镇定,没有朝着花架那处看一眼。 直到听到怪物嘶哑地对江月白说了一句: “我应该再让你怀一次我们的孩子,你是不是就会收心了。” 穆离渊呼吸骤停! 猛地转回了身! 仙门修士可以用法术在丹府孕育生命,但那是极少的情况,因为道侣之间完全可以用离体的方式以灵力造出孩童。除非是感情极深的爱人,才愿意用最水乳交融的方式孕育生命。 他不了解别的世界是怎样的,但那句话包含的意思足以让他心神崩溃。 可更令他崩溃的是江月白的回答。 “你来的那夜不是已经试过一次了。”周围混乱不堪,江月白的嗓音却还是很温和,平静地望着怪物的眼睛。 ——似乎是在纵容他这夜再试一次。 【??作者有话说】 两章合一补下昨天的 怪物不是小江的爱人,不用担心哈哈哈 马上要考试了,之后几章可能都会更得很晚,我会用请假条写上更新时间 - 感谢在2023-10-05 21:28:53~2023-10-07 22:4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糖糖不甜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4631519、38878710、知鹤、乱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糖不甜 20瓶;受控天下第一 10瓶;□□ 8瓶;喝过月白雨水的小树 3瓶;ary、知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恶灵生 “我能让你更加愉悦。” 花架摇晃。 花瓣落在蜿蜒铺开的墨色长发——好似画里墨色的树枝在喘息里有了生命, 缓慢地绽开了真实的花朵...... 巨大丑陋的触手缠住了江月白的后颈,带着恶意的破坏意味毁掉了这幅画。 触手撩开江月白背后的长发,露出了被薄汗浸湿的肩颈脊背。花瓣随着晃动滑落, 顺着凹陷的脊线流淌...... 粗糙的舌头顺着凹陷的线条向上,把碎花和汗水搅得一团混乱, 而后停在江月白耳后, 气息灼热地问: “你为什么不吻我?” 交融的深处无比温暖。 可江月白的皮肤无比冰凉。 触手缠着江月白的脖颈下颌,让他扭过了脸。 江月白脸侧沾着被捻揉破碎的花瓣碎屑, 眼睫上挂着被花汁浸成淡粉的汗珠。 绯色是萎靡的,但萎靡只是一层纱, 没有给纱下人真正染上颜色。 江月白半垂着眼睫, 显得神情有些淡漠。 花架的晃动猛地剧烈起来! “慢一点......”江月白眼睫挂着花汁随着身体的猛烈晃动落进了眸底,漫开一片浅红, 像是哭过一般, 轻声说, “别把花架弄坏了......” 触手骤然锁紧了江月白的身体! “这是什么时候, ”怪物暗哑的嗓音贴着江月白耳根响起, “你居然还心疼起别的情人来了。” 数条触手一圈圈攀爬缠绕在江月白的上身, 沿着手臂攀爬,绕在手腕, 像一个反剪捆紧的控制动作, 另一条触手握住了江月白的腰侧—— 江月白咬住了下唇。 最邪恶的东西在这一刻极端用力, 其余的细小触手却都在温情地抚摸...... 怪物俯身,在紧密无间的拥抱里深深地吻住江月白冰凉的双唇, 舌尖把他咬紧的双唇强硬地分开, 向里交缠。 这是他们之间的规矩。 这一刻必须深吻。 江月白被烫得身子颤抖了一下, 眼角渗出了一点湿。 怪物的舌尖逆着泪痕向上, 在紧紧相贴里继续收紧触手,抱得更紧...... 用力感受着怀里人身体的每一点战栗。 江月白的泪是凉的。 整个人也都是疏离冰凉的,无论多炽烫的体温都染不热的冰凉。 ——吸引着人想要疯狂占据。 可怎么占据都觉得不够,还想往更里占据。 直到所有浓烈炽热的爱欲都倾注到了最深。 “和我回去吧......” 他紧拥着江月白,嘶哑地喃喃,“我好想你......” 空气里充满了汗水与花汁的味道,被寒冷的晚风吹得淡了, 从激烈里逐渐平息的夜弥漫开几分柔情。 怪物终于收起了那些恐怖的触手,用人形的手臂搂着怀里的人。 江月白闭着眼,似乎有些倦了:“好啊.....”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62节 “但我还没有找到足够的药。”困倦的语调带着几分冷淡敷衍。 “你明明知道我并没有什么心疾,”怪物垂下头,鼻尖蹭着江月白脸侧,低声说,“幻觉、不安、发疯、患得患失......都是因为我觉得你不够爱我,你不明白吗。” “我收集这些不就是在证明我爱你。”江月白没睁眼,缓慢地说,“这才是真正能治好你的药。” 怪物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边缘开始消散。 “离开我是你在爱我?”他知道自己的魂体快要支撑不住了,在最后一刻轻吻了江月白的唇,“别再欺骗我了,起码别用这样深情的借口。” 江月白一直闭着眼。 没有任何回应。 “谎话连篇的坏人,玩够了就回家,好吗。”怪物宝石般的眼睛深情垂望着似乎已经睡着了的江月白,“魂体禁不住这样消耗,别折磨我太久,我一直在星海等你。” ...... 穆离渊把藏松带到了厨房。 虽然藏松已经身受重伤没法动弹,但他不放心这个人在他的视线之外。 他找了根麻绳灌入魔息把藏松捆了,扔在墙角。 而后挽起袖子开始洗菜切菜。 藏松嘴里一直不停地在说着什么,很混乱模糊。 穆离渊没有仔细去听,但大约能猜到在骂自己。 他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把洗好的食材细细切成丝,努力让自己专注于做饭这件事,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荡着那句——“再怀一次我们的孩子。” 江月白到底和多少人有过孩子?!! 穆离渊控制不住手上的力度,最后直接摔了刀。 “说几句实话你就不乐意了?”藏松冷笑,“来啊,有本事就杀了我,上次没分胜负,这回好好杀一场。” 穆离渊转过身,也回给他一个冷笑:“你刚刚说什么了?不好意思,切菜声太大没听到。” “我说你是......”藏松敌意地盯着他。 “说我是一条好狗,是吧?”穆离渊接过了他的话,“我是,我承认过很多次了,又怎么样呢,我愿意做他的狗,”他声音逐渐带了怒气,“我巴不得告诉全天下人我是他的狗!都别来和我争!” 藏松愣了一下,而后道:“你疯了吧。” 穆离渊看着他:“你呢,你没疯吗。” 藏松不说话了。 他堂堂仙门大能抛下所有追逐到此,何其荒唐、何其滑稽。 就为了那个人的一句玩笑话。 穆离渊重新垂下眼切菜,不再说话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紧抿着唇,极力吞咽着喉结。 他刚才其实一直在想他们的小圆。 那是江月白也许爱过他的证明。 曾经带着小圆寻找江月白的时候他觉得异常痛苦,可后来回想起来,那好像是他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候了——他以为他的心上人也爱着他,还有可爱的小圆陪着他,每天的日子都有盼头,像是在等爱人回家。 天劫降临的时候他把小圆托付给了萧玉洺,后来他的魂魄几百年化不出人形,找到小圆时只能远远看一眼。 小圆长大了一些,还是很调皮,但每天都过得很快乐,能睡能吃,吃得萧玉洺天天抱怨“你把我整座青崖山的家底都吃空了,迟早把你扔了!” 又过了几百年他终于有了人的形状,再去找小圆时,对方已经成了正道修士,对他身上的魔族气息很敏感,眼神里全是警惕戒备。 他什么都没说,只对小圆笑了笑。 小圆却厌恶地后退了一步。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江月白给他的孩子只是个做出来的假孩子、没有生命的玩偶,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花费了几百年才为小圆养出了人魂。也许假孩子只是为了换取他的爱来完成计划,从来没有包含过感情。 但如今江月白和爱人的孩子是有感情的、真正饱含爱意的生命...... 穆离渊手里的刀一斜,切到了手指。 他被疼痛唤回了神思,不动声色地把蔬菜上的血迹洗掉。 “狼王呢?”藏松问道,“怎么不见踪影。” “噢,他啊,”穆离渊把切好的菜放进箩筐,“去给主人找珠子去了。” 藏松哼笑一声:“当狗当得没尊严了,是不会被人放在眼里的,只有强者才能得到尊重,”藏松暗暗咬着牙,“你没看出来吗?那个能化身怪物的人很强,所以他才霸占到了老师。” 穆离渊点火烧水,未置可否。 “我会杀了那个人。”藏松道。 “好了,你也歇得差不多了,”穆离渊拍拍手上的木柴碎屑,走到藏松身前,撩袍蹲下,简单为他止了伤口的血,而后解了绳索,“该去做点有用的事了。” 藏松微微眯眼打量着穆离渊:“我觉得你的修为在增长,上一次见你时你的魂魄异常虚弱,这次见你感觉你的魂魄比之前坚固了不少。” 这点穆离渊自己也感觉到了,他这些日子并没有时间修炼,反而一直在受伤,不知为何魂魄却更稳固了。但他现在心思不在这些事上。 “起来吧。”穆离渊没接藏松的话。 “我伤到脏腑经脉了,目前不是那个人的对手,”藏松艰难地动了动肩膀,“得想别的办法......” “没让你去打架啊。”穆离渊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张图,在藏松面前展开,点了点纸上,“去这个地方,采点绿洲的漠菇回来,我给主人熬汤用,到时候我这条好狗会在主人面前为你说句美言。” 藏松:“......” ...... 清晨的花瓣上沾着露水。 水滴落在江月白的唇上,颤动着滑进唇缝间,消失不见。 穆离渊命令了所有人不准靠近寝殿和花园,又给围墙外设了层层屏障。 江月白这种时候的样子,除了江月白的爱人,就只有他能看。 江月白睡在一堆散乱的花叶里。 睡得很沉,侧脸都印出了花枝的印子。 穆离渊在旁边看了很久。 才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江月白,回到了寝殿。 床榻提前铺好了很多层被褥软垫,安神的香薰也早早点好了。 穆离渊抱着江月白走到榻边,却迟迟不舍得放下——这样把心爱的人抱在怀里,他每次只能靠一些很不光明正当的手段才能感受到。 穆离渊横抱着江月白,收紧手臂微微低下头,闭着眼埋在江月白的发丝里缓缓吸气...... 在江月白的额头轻吻了一下。 才弯腰把人放下。 他先动作很轻地检查了江月白身上有没有地方受伤。 耳垂有牙印、脖颈与手腕有红痕、腿根有红印......但好在都不重,能看出只是调情的力度。 仔细检查过一遍后,穆离渊才拿巾帕沾水开始擦拭清理。 江月白似乎被他这些动作折腾得不舒服,在床褥里侧了个身,把脸埋在了被子里。眼睫因为侧脸埋在被褥里被揉得错乱弯曲,几根稍长的直接折叠了进去。 穆离渊被江月白这个小动作分了心,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伸手,帮江月白把眼睫毛一根根弄顺了。 而后才继续方才的擦拭。 这次极力放轻了动作,他刚握着江月白的脚踝拉起, 江月白就睁开了眼—— 穆离渊浑身僵硬了一下。 虽然他不是第一次帮江月白清理身子了,但那些时候江月白都是熟睡的。 被这样看着,他绝对不敢做这种冒犯的触碰动作。 “我、我只是......”面对清醒的江月白时,穆离渊总是有些战战兢兢,“我想帮主人......” 他这句话说得颤颤巍巍,身子也在发抖——颤抖清晰地通过他的手腕传到了江月白的脚踝,顺着小腿滑落的雪白衣摆也跟着在抖。 他慌慌张张想要放开江月白的脚踝。 江月白却将另一条腿也搭上了他的臂弯。 “先擦这里吧,”江月白很随意地躺着,语气也很平和缓慢,似乎是在替他缓解尴尬,“这条腿蹭上了很多花汁。” 穆离渊不敢再对视江月白的眼睛,低下头仔细擦拭着那些干涸了的“花汁”。江月白一条腿搭在他手臂,另一条腿被他握着脚踝,柔软的衣衫因为抬腿的动作向旁边滑落,所有隐秘与脆弱都展现在他眼前...... 床榻间纱影飘荡暗香浮动,这样亲密暧|昧的动作让他不受控制地产生了肮脏的反应。 穆离渊努力调整着呼吸,艰难地擦干净了江月白的腿。 抬起头时,发觉江月白垂着眼,一直在看他。 眸色是温和的,甚至带着点很浅的笑意。 似乎在无声地说“辛苦了。” 穆离渊也对江月白笑了笑,但笑得僵硬。 而后试着问:“主人昨夜睡得舒服吗。” “还不错。”江月白说,“你做的花床很好。” 穆离渊用力扯着嘴角,不让脸上的笑容垮下来:“他说要主人再怀一次孩子......只是开玩笑的吧?” 这次江月白却很久没说话。 寝殿陷入了寂静。 只有两个人的呼吸。 穆离渊的笑快要保持不住了。 他几乎想要流泪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63节 他本来不想逼问江月白什么的,但他忍不住。 要他完全不在意不介意江月白有别的男人,他其实根本做不到。 江月白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而后带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身前。 穆离渊垂下眼,手指颤抖着,轻轻摸过江月白的小腹。 ——那里被撑得轻微地鼓起,装满了异于常人的微微发烫的东西,隔着皮肤仍能强势地散发出雄性侵略占有的味道。 想到另一个男人的东西留在江月白身体里,穆离渊的心撕裂了一样疼。 还在这样深的深处。 擦不掉、洗不去、剥离不开...... 与丹府里的灵脉灵核交缠凝结着,孕育生长着独属于他们两个的结晶。 穆离渊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疼碎了。 江月白腹部的皮肤肌肉是冰凉的,可此时他的手掌能感受到冰凉之下的里面是柔软温热的。 那点柔软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一点与众不同的爱。 穆离渊抬起头看向江月白,滚着喉结,视野有些水汽氤氲:“......主人真的很爱他吗。” 江月白没有立刻回答,微垂着的眼睫显出些不想多说话的淡漠。 停了片刻,才轻声说:“爱啊。很爱。” 这几个字出口后,笼罩着江月白的那层安静苍白的淡漠感消散了,花液般的红痕与吻痕的颜色在江月白皮肤上清晰了些,似乎在印证那些爱意。 “我......”穆离渊深吸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我......” 他其实很想问问他们的故事。 但他怯弱了,不敢听江月白对着他讲有多爱另一个人。 穆离渊低下头调整着自己快要掩藏不住痛苦的表情,再抬头时,努力弯起唇角对江月白露出了一个笑:“放心......我会照顾好主人的......” “还有主人的孩子。” 他半跪在榻边,双手轻轻聚拢着江月白的左手,隔着自己的手极度小心地吻了一下, “等主人收集够了想要的东西,就可以回去和爱人团聚了。” 他以前想过要永远跟着江月白,那是他以为江月白不会真正爱上任何人,他可以用各种身份留在江月白身边。现在亲耳听到江月白说爱谁、而且很爱,他还是希望江月白能和真正爱的人在一起。 殿门处忽然传来了响动。 穆离渊迅速替江月白拉好了衣服。 而后放下床幔转过身,挡在榻边。 “不是说自己重伤没力气吗。”穆离渊防备地看着来人。 “重伤没错,破开结界还是绰绰有余的。”藏松把左手的蘑菇汤放在桌上,右手端着盘子走到了近前,“老师尝一尝这两种点心,看看喜欢哪个?” 床幔被藏松走近带来的风吹得飘荡,透出朦胧的影子。 藏松伸手想要拨开床幔,却被穆离渊挡开了:“主人睡着了,东西放下就走吧。” “是吗,”藏松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床上,“那我在这里等着老师醒过来。” “我在这里守着就够了。”穆离渊说。 “不够啊,多一个人侍奉不好吗,”藏松望着床幔里,“学生能文能武,多才多艺,会吟诗作对也会舞刀弄枪,更会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照顾起居,别人能做的我可以,别人做不了的我也可以。” 穆离渊一哂,密语讽刺道:“什么意思?你准备来和我竞争小跟班的位置了?” 藏松回了他的密语:“我来竞争当狗的位置,不行吗。” 穆离渊眼神变冷,密语道:“出去。别逼我在这和你动手。” “那就动手啊,”藏松直接出声说话,“把老师吵醒,正合我意。” “小草,”江月白淡淡开了口,“你先出去。” 穆离渊欲言又止。 藏松略吊眉梢,很傲慢嚣张地看了他一眼。 “听到了吗,让你出去,”藏松说,“老师有话要单独与我说。” 穆离渊沉默片刻,还是松开了藏松。 缓缓后退了几步又停下。 “我在门口守着,主人有什么事就喊我。” 穆离渊一走,藏松立刻变了表情。 扔下手里的点心,一把拉开了床幔! 力度几乎是撕拽! 江月白半靠在床头,想要撑起身子。 藏松直接踩上了床榻,把人狠狠压了回去! 江月白本就松散的长发被这下推搡震得更加散乱,垂落在脸侧肩膀时,发丝间若隐若现的红痕衬得苍白的脸色有种奇异的蛊惑勾人。 “用禁术恢复修为,会伤着你的灵脉的,”江月白神色很平静,轻缓地说,“我以前怎么教你的,别做饮鸩止渴的事。” 藏松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低着头一言不发,凶狠地撕扯掉了江月白的衣衫衣带! 左手按着江月白心口,右手凝聚灵息探查着江月白的丹府。 灵息的颜色随着主人怒火的燃烧变成了红色...... 藏松深吸口气,眸底是血红的:“和我回仙门,重塑灵脉,把这个东西剖出来。” 用丹府灵息孕育生命与普通寻常人孕育生命不同,前者是两人的灵脉交缠,灵息相融,等于两人的血脉丹元合一。 想要剥离这个丹元灵息凝聚出的生命,等于要把全身的灵脉都剥离重塑。 江月白笑了,轻声说:“你看不出来我现在身子很虚弱么,还要折腾我。” “你相信我,我能做到的!那个怪物一定是强迫老师的,对不对?我会杀了他,我会召集全仙门追杀他!天涯海角都不放过!”藏松说到最后几乎是恳求了,“老师......你和我回仙门,好不好?我能给你这世上最好的一切,等刨干净了老师体内的脏东西、调养好了老师的身子,我们以后过安安稳稳的日子,谁也不能再打扰......” 他已经想好了,他会召集全仙门的顶尖高手为老师重塑灵脉、用尽全仙门的灵丹妙药来为老师调养身体、做能讨老师欢心的一切一切...... “傻孩子,”江月白轻哑的嗓音里仍有淡淡的笑,“谁和你说我被强迫了。” 藏松愣住了。 久久说不出话。 难道游戏人间从不动真情的老师,竟然对那个丑陋可怖的东西动了真感情? “......为什么?”藏松抓着江月白的手,“凭什么!那个人是什么东西?到底有什么优点讨了老师欢心?能让老师心甘情愿为他做这种事情!” 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看到老师周围群狼环伺围着一堆恶心的脏东西就已经够让他恼火,现在想到有更脏的东西深入老师的丹府他几乎要发狂!听到老师对那个人有感情简直要了他的命! 老师被弄脏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该怎么才能把老师身上的脏洗掉。 “你说话啊......回答啊!”藏松颤抖的嘶吼里带着深深的无助和绝望。 “优点就是,”江月白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极度平静,“他让我心情愉悦了。” “哪点让老师愉悦了?”藏松吸口气,鼻子酸酸的,撑在榻边的手有点发软,贴近江月白时让他回想起了小时候——那时每晚他都趴在老师身上睡觉,根本不知道长大后的日子全都是求而不得的阴霾。 “床上吗。”藏松恨恨地说。 这是赌气的话。 但也是真话。 纵观整个三界,哪里有一个配得上老师的人?修为、名声、财富、地位......通通全是不入老师眼的东西!他想不明白那个怪物到底能有什么地方能让老师愉悦。 江月白似乎有些疲惫,仰躺在床褥里,一只手很随意地搭在他肩膀,嗓音轻得无声:“嗯,差不多吧。” 这句潦草敷衍的回答像尖刀一样划破藏松的心。 一滴滴血逆着往上涌,张开嘴全是血腥。 “老师,怎么不试试我呢。” 藏松彻底放软了手臂,侧头枕在了江月白胸口。 他听着江月白腹中邪恶生命的跳动、闻着江月白身上勾人的淡香...... 满怀恶意又满怀爱意地说:“也许我能让老师更愉悦。” 【??作者有话说】 孩子其实不是真的(/w\),但狗狗们都气疯了 关于视角的问题,之前也有人说过,我自己也意识到了,存稿的时候我就发现总是控制不住从别人的视角写江月白,导致攻和配角的视角非常多,去年开文前因为视角的问题特别困惑,不知道该选主攻还是主受,也不知道该去问谁,最后摸到碧水论坛去请教其他作者,但下面说的很多词我看不懂,后面楼层还吵起来了更看不懂了(去个人中心翻了下帖子还在,id是1823766),最近看评论区提到凝受凝攻受控攻控这些词,突然想起来那个帖子再回去看好像懂了一些。这篇文我确实不是从江月白视角写的,是把他当做我爱的人写的,从各个扭曲的爱慕者的视角写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他是真实存在的,我混在人群里借着他身边人的眼睛在悄悄观察他描摹他甚至觊觎他,不仅想要见一见月亮还想摸一摸月亮、占有一下月亮()。我不太想写江月白视角看到其他人怎么样,因为我对其他人怎么样没兴趣,对我而言整本文我只能看到江月白一个人,其他所有角色都是从不同角度观察他的眼睛,攻是最好用的一双眼睛,我之前提过最开始的文名是两个字,叫做《见月》,就是想写可望不可即的月亮,我很喜欢那个名字,本来以为以后想改就能改回来的,但昨天去问才知道古代文只允许改两次文名大概没机会了tt 有小可爱说想要插画,我以前只买过做好的封面,这个插画应该要去找画师太太约稿,刚刚下了个约稿软件,看到好多喜欢的风格,但好像需要先有人设图才能去约,我还没太看懂约稿的步骤,容我先研究下(挠头) - 感谢在2023-10-07 22:43:16~2023-10-11 21:1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攻梦女似了、糖糖不甜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粉的大大最diao、十爷258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攻梦女似了 4个;38878710、嫂子开门,我是我哥、喝过月白雨水的小树 2个;热爱学习的社会主义接、乱码、完结偏受书单-小九、知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彼安汀的指挥使 32瓶;江月白的泪水 10瓶;里里mio 6瓶;喝过月白雨水的小树 3瓶;哈哈哈 2瓶;ary、在渊执光、糖糖不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大漠雪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64节 “我每次都允许你做完。” 藏松出寝殿的时候, 已经是后半夜了。 月朗星疏,寒冷的晚风吹得殿前旗帜飘扬。 藏松迎着冷风,放松似的呼了口气。 听到身后殿门响动, 坐在台阶的穆离渊立刻站起了身! 藏松一手系着身前披风带子一手正着自己的发冠,满脸愉悦, 朝着台阶下走。 穆离渊紧紧盯着他, 低声道:“站住。” “哟,”藏松一副才发觉身边有人的表情, 惊讶道,“还在这儿蹲着呢。” 穆离渊道:“你在里面干什么了?” 藏松回答:“照顾老师啊。” “照顾老师, ”穆离渊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 “怎么照顾的,从天亮照顾到天黑。” “想知道?”藏松挑眉, “自己进去问你主人啊。” 穆离渊站在原地不说话。 “怎么, 不敢?”藏松嘲讽道, “在你主人面前唯唯诺诺, 话都说不利索, 只敢凶神恶煞地拦路来逼问我?” 穆离渊说:“如果你觉得我太客气了, 我可以再换种方式问。” “行,我说, ”藏松下了一阶台阶, 停在穆离渊对面, “因为我照顾得尽心尽力,使出浑身解数了, ”藏松微微眯着眼, 看着对面人的表情, “所以久了些。满意了吗?” “我劝你好好回答。”穆离渊说。 藏松面带微笑:“我在好好回答, 我跪着求了老师半天,保证绝对不会让老师失望,”藏松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低着头看台阶下的人,语调有点挑衅的意味,“老师毕竟从小照顾我,对我是有感情的,看我可怜、心疼我,愿意给我个机会,我当然要好好表现,有什么问......” 最后一句藏松还没说完,就感到眼前一黑! 左脸猛地挨了一拳! 藏松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侧身一趔趄! 还没稳住身体,脖子就被勒住了—— 穆离渊提着他的后衣领,转身大步向下走!似乎是怕惊扰到寝殿内,一路拖着藏松下了长阶,才往地上狠狠一摔! 藏松撑起上身,又被穆离渊卡着脖子摁回了地上!后脑摔在石砖,双耳尽是嗡鸣。 “我之前发过誓要剁了你的手,”穆离渊在藏松面前拔开了匕首,刀刃缠绕着浓烈的魔息,“现在该再加一个乱说话的舌头。” 藏松有恃无恐地扯着嘴角:“你知道我没有乱说话......所以你才会发怒恼火,乞讨哀求在老师面前很有用,那点怜爱谁都可以有,可唯独你这个废物,连怜爱都讨不到。” “气疯了吧?”藏松笑着问。 穆离渊呼吸沉重,双眸憋得通红。 “落刀啊。”藏松这辈子第一次笑得这样愉悦、这样嚣张,“死在今夜,我死而无憾了。” 穆离渊的确要气疯了,抵着藏松下唇的刀锋猛地滑到了颈侧!刀尖划出了一道鲜血,喷溅了两人满脸。 “还不接受老师讨厌你这个事实吗,”藏松毫不躲避,“你跟了老师这么久,还从来没体会过老师的滋味吧......” 穆离渊掐着他脖子的手骤然用力:“闭嘴......” 藏松不仅没有闭嘴,还故意放慢了语调:“很温暖......还会安慰一样抱着你,让你慢一点......” 藏松只是想激怒面前这个人,可复述的时候,仅仅几个字、一闪而过的画面,就让他重新有了反应。 ......进去时里面还是湿暖的,他缓慢地顶动,身下线条优美的躯体也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呼吸破碎了,成了一断一续的喘息。 那幅场景美得让他战栗,比他十几年来每夜的幻想还要美...... 回想的画面转瞬就被撕裂!聚拢魔息的手将他提起来撞向石柱! 反复数次,坚硬的巨石都裂开了缝隙! 藏松唇缝渗出了血,护体真气随之炸开,与魔气对撞,在夜色里爆开一连串的刺目光芒! 远处被惊动的守卫都朝着此地奔跑。 四周一片嘈杂,聚集了一大群围观的人。 穆离渊深深吸气,放开了藏松,嘶哑道:“滚......” 藏松低头啐了口血,笑道:“恕难从命......老师说明日要与我同去千湖赏景作画、还要教我曾经没来及教好的曲子,我恐怕以后都要留在老师身边碍你的眼了。” 说完甚至还拍了拍穆离渊肩膀,故意用教导的语气说:“咱们和平相处,别总惹是生非,才能讨得老师欢心、留在老师身边久一点,这不是你说的,嗯?” 看着别人因为求而不得疯狂,藏松心里扭曲着舒爽。 其实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借“替老师仔细清洗检查”这个理由用手触碰了老师的身体——但皮肤的触感是相似的,可以让他联想到许多。 远处忽然响起钟声! 紧接着是震天撼地的擂鼓! 混乱的守卫们此刻都齐齐转头。 火光冲天。 沸腾的欢呼与高喊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恭迎狼王回宫......” “恭迎大漠的英雄——” 两人沾了血的面容被夜色和火光分割。 在隐隐的气喘里,仿佛枯死的草木在燃烧。 “很好,”藏松还笑着,“又一条碍眼的狗衔着它找的珠子回来了。” ...... 寝殿寂静。 唯一的声音是沙漏滑下的细微声响。 穆离渊坐在椅子里,在角落里远远看着睡着了的江月白。 从夜深一直看到天亮。 清晨江月白醒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起身。 单手撑着椅边扶手,咬着自己的食指,在阴影里观察着江月白。 “你不是和我说,”江月白背对着他,走到镜前穿衣服,嗓音淡淡的,“你永远不会生气么。” 白衫很松散。 窗外晨光照进来,白色成了透亮的,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身体线条,衣衫随着江月白整理的动作飘动着,身体的线条也虚虚实实,最后在腰间衣带的收紧的一刻勾勒出了真实的弧度—— 像在亲眼看着一幅暧昧的美人图如何被描摹成形。 穆离渊终于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江月白身后。 江月白转过了身。 穆离渊没有与江月白对视,沉默地半跪了下来。 很轻地解开了江月白系好的衣带,拉得松了些,再缓慢地重新打结。 认真、细致、一丝不苟,每一个微小的褶皱都要抚平重来。 “今日狼王要举办盛典,”穆离渊垂着眼说,“早些时候侍从们送来了庆典的衣装,但我让他们拿回去了。” 穆离渊抬起头,“那些衣服束缚太多,穿起来不舒服,不适合现在的主人。” 江月白道:“我不去庆典,今日我有别的事要做。” 穆离渊站起身:“我知道,我都交代安排好了,马车也备好了。”他垂眼替江月白整好腰带边的衣衫褶皱,手指触碰到江月白小腹时微微颤抖停顿了一下,立刻收回了手,“千湖的景色很不错,很适合赏景吟诗,主人可以与故友好好叙叙旧了。” “记得早些回来,我给主人做好吃的。”穆离渊一直低着头。 江月白没接话,很安静地瞧着他。 无言片刻,才开口缓缓道:“眼睛怎么了,哭的还是让人打的。” 穆离渊抬起眼,看向江月白,笑了一下:“我说是被人打的......主人会给我出气吗。” “当然,”窗边光晕斜射,江月白眼睫的侧影像蒙着纱,显出些神色温柔的错觉,轻声说,“谁欺负你了。” 穆离渊知道江月白是明知故问的揶揄,但最后几个字让他突然想要哽咽——那是小时候师尊经常问他的一句话。 小时候总有弟子欺负他这个来路不明的怪胎,他被打得鼻青脸肿跑到师尊房里大哭,师尊就会把他抱起来问这样一句。 但这次没人打他。 藏松昨晚全程没动手。是他打对方打得太用力,碎石迸溅到了眼里,划得眸底出了血。 又在漫长一夜的泪水里浸泡成了通红一片。 他其实没有生气。沉默的一夜,他只是在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如藏松所说,哪里惹了江月白厌恶。 穆离渊拿过一旁的外袍,替江月白穿好。 “没人欺负我,”穆离渊努力用了轻松的语气,“切葱的时候刺激到眼睛了,等主人晚上回来,就能吃到我做的葱醋鸡了。” ...... 景驰在寝殿前等了整整四个时辰。 等得周围的守卫侍从都心惊胆战——还从没人敢这样对待狼王。 竟然在王宫所有人都必须到场的庆典当天,光明正大和旁人外出游玩了,坐的还是狼王送的宝石车驾。 这场盛典是为恭迎狼王成功带回沙漠之眼的明珠。 明珠是为要成为王后的人取来的。 可对方却压根不屑一顾,似乎完全把之前随口一提的要求忘记了。 傍晚时候,宝石车驾才带着飞扬的尘土远远而来。 景驰披着氅衣背手站在高处,看到江月白身边跟着人,脸色阴郁至极。 为了庆贺,宫殿长阶周围都是颜色浓丽的彩旗。身穿素衣的江月白沿着长阶向上走时,像是天地画卷里唯一一点没有上色的一笔。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65节 但缓慢走到近前时,身后所有浓彩都随之缓慢失去了颜色,成了晕染开的模糊背景。 景驰盯着江月白的眼睛看,几乎忘了要责怪质问什么。 “送你的。”江月白抬手。 景驰低下头,接过了东西。 是一卷画。 “我亲手画的,”江月白说,“送给大漠的英雄。” 这句话嗓音很轻很淡,最后几字仿佛在模仿那些狂热的狼骑口中喊着的“英雄”、“狼王”,给的一句调侃。 “这可是老师花了一天时间画的,在千湖取的景,”藏松跟在江月白身后,“用来感谢狼王给主人找来沙漠之眼的明珠。” 藏松的声音明明不大,却显得突兀,好像刻意把一场夕阳下的浪漫美梦打断了——对方将江月白赠画的原因说得很清楚,及时帮景驰制止住了所有想入非非。 景驰回过神,转头吩咐周围的侍从:“把明珠抬进去。” 四个侍从共同抬起了盛装明珠的箱子。 藏松想跟着一起进殿,却被景驰的侍卫拦住了:“明珠珍贵,旁人止步。” 藏松冷笑,想开口说什么,但看了前面的江月白一眼,挑挑眉后退了一步,停在了殿外:“好好,我不看。” 陪伴老师的时间有很多,不差这一时半刻,没必要在这里与不入流的凡夫俗子争,显得掉价。 发疯的事做了两次,两次都被狠狠教训了,只有乖顺乞求的那次得到了温柔的好脸色。 他越来越能确定老师之前说的那句“你们都是我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关了门窗拉了厚帘,殿内光线昏暗,夜明珠发出淡蓝色的幽光。 江月白围着明珠慢慢转了一圈,评价道:“的确很漂亮,世间绝无仅有。” 景驰笑了:“你喜欢,就好。” “我觉得这颗珠子适合做戒指。”江月白又说。 景驰的笑容僵硬了。 他回想起江月白那套视若珍宝的“金玉满堂”,里面有一支发簪、一对镯子,是用来给爱人的大婚礼物。 此刻对方说想用这颗明珠做戒指。 要送给谁不言而喻。 “你要送给那个人?”景驰粗声问,“那个,那夜,毁坏神殿的人?” 江月白在桌边坐下。夜明珠的光是冷色的,映在江月白的侧脸也是冷色的。 “你和我说,这颗明珠的寓意是相爱之人再不会分离,”江月白望着明珠,冷色的侧颜在带着“爱”字的话音里柔和了些,“用来做一对婚戒再好不过。” “你真的爱那个人?”景驰放在敞开腿的双膝上的手握成了两个拳头。 “当然。”江月白看向景驰,淡蓝色的眸子与夜明珠一样冷,又一样温柔,“我回到这里就是为了他。” “为了给他我能给的最好的东西,”江月白的话音很缓慢,一字一顿,似乎不止是说给面前的人听,“向他证明我心不假。” 听到这句话的人的确不止景驰一个。 门窗是隔不住声音的。一句话的刀划伤几个人。 景驰看着江月白认真说话时的眼眸,有点恍惚。 这双眼眸用“美”来形容不足够也不准确,只能用一种感觉来描述——让望者沉沦痴迷,只是对视就仿佛拥有了一种垂怜般的爱。 “我明白了......”景驰粗犷的嗓音变得低哑。 他其实想过最坏的结局,不过是还想要垂死挣扎一下——也许狼王的雄威、明珠的恩情,能够换来对方一星半点对大漠的留恋。 但他高估自己了。他是万千人的王,但做不了这个人的。 “我会吩咐人把这颗明珠做成戒指,”景驰这辈子头一次体会到眼酸是什么感觉,“等做好了,你就去找他吧。” 景驰起身朝外走,感觉光滑的地砖比沙漠之眼的沼泽还要难行。 走了几步竟然想要摔倒。 江月白在他身后说:“帮我叫小草进来。” 景驰站住了脚步。 “你这个小跟班,很特殊,”景驰转过头,“夜夜服侍你就寝,真的只是跟班仆从吗。” 他不是很明白,既然对方已经有了心有所属的爱人,为什么还会允许这么多对他有非分之想的人近身。 难道风流与深情能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 还是说这些在对方看来根本不算“风流”,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乐子,和这些消遣玩弄用的金银珠宝并无什么区别。 江月白没有看他,淡淡道:“你想做这个服侍我就寝的人么。” 语气很随意,说话时江月白随手解了外袍。 景驰僵在原地,无言了许久。 他像是被戳穿了龌|龊心思一样,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 某一瞬间,他甚至阴暗地想着:如果对方真的是对他人的觊觎不甚在意的人,那他是不是也该像这些人一样,主动放低身份,只做个供对方偶尔玩乐的东西。 起码还能得到几丝像爱的爱意。 “我想。”狼王对自己的欲|望很诚实。 把心意在对方不当真的随口一问里,一字一顿地说出来,“我想要你做我的王后,很想。” 江月白一路解着衣服走近床榻,在榻前解开了最后一条衣带,任凭外衫坠落在脚边, 而后转过了身。 “那就过来帮我宽衣。”江月白轻声说。 景驰心跳骤然加快。 他的心绪像是成了被对方攥在手里把玩的东西,从生气到欢喜、又从欢喜到丧气, 现在又因为对方一句随意的吩咐,从破碎的一片狼藉里燃烧起了烈火。 景驰犹豫着走近江月白,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淡香——这是脱掉几层外衫后才悄悄散发出的气息,带着极端的暧|昧。 景驰感到双腿发软头重脚轻。 也许是庆宴上他喝了太多的酒,此刻醉意浮了上来。 景驰停在江月白身前,交错的呼吸里都是酒气。 江月白安静地瞧着他,似乎在等他做该做的事情。 景驰视线向下,颤巍巍地伸手,去解江月白贴身衣物的扣子。 薄衫太薄了,指|尖清晰感受到了体温。 他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怎么都解不开。第一颗解不开,他干脆直接去解第二颗,可第二颗依旧解不开...... 短短一刹那他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看来狼王的手只适合拿刀拉弓,不适合做伺候人的活。”江月白微微弯了下唇角。 单手轻覆上了景驰的手, 手指叠着手指,带着他的手指向里弯勾,一颗、一颗,解开了自己身前的衣扣...... 而后很温和地问:“这回学会了。” 这一瞬间景驰脑海里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轰鸣翻滚的欲|望。 他根本没想清楚,就已经把江月白压倒在地毯!凶狠地吻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与人接吻。 新奇、刺激、坠落、沉沦、欲仙|欲死...... 任何词语都无法准确形容这种感觉。 隐秘的地方从酸胀到剧痛,把他整个人都点着了。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好像已经在这场烈火里化成了灰烬。 渺小的灰烬拼命地想要抓住索取什么,用尽了全力。 吻得太激烈,比狼族间的撕咬还要剧烈。 分开的时候,景驰撑着江月白的肩膀地大口喘着气。 江月白的双唇被咬得红肿,衣衫发丝散乱着,躺在大红的地毯里——仿佛躺在满地烈火燃烧的花丛。 咬红的唇像落在苍白脆弱的血色中的一片花瓣,吸引着人继续去吮咬花瓣里的甜味...... 这样混乱着迷的对视里,似乎该说些什么。 但景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吻是看穿他心思的答谢。这种答谢太贵重了。 珍贵得让他很清楚不属于他。 让他难过。 江月白薄唇轻动,说了近乎无声的四个字: “你、好、沉、啊。” 景驰笑了笑,移开了腿不再压着身下人。 初见时的一句玩笑话。 再听时却有点悲伤。 或许他早就该明白,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只是对方旅途中的一个玩笑罢了。 ...... 戒指做好的时候已入了秋。 胡天八月即飞雪。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66节 临别时雪漫千山。 景驰吩咐手下将盒子放在马车后,什么道别的话都没讲。 车马行出很远,藏松忽然道:“这盒子很沉,只有一对戒指吗?” 穆离渊打开了盒子—— 里面的确放着一对镶嵌淡蓝珠子的戒指。 但下一层是满满的冰和雪。 冰雪里躺着封存的凌霄画雨。 江月白在闭目休息。 穆离渊和藏松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再说,把盒子合起放回了原位。 景驰有先天的心脉疾病,若没有凌霄画雨,注定短命。 他们都以为狼王早就服下了那朵花,没想到竟然留到了现在。 也许无法得偿所愿的漫长人生,和提前结束了没什么两样。 ...... ...... 人界路途艰难,天气无常。 藏松期间提议开传送阵,江月白却说想慢慢欣赏沿途风景。 马车一路南下,历经数月穿梭几座城池。 最后停在了余州水乡。 此处风景如画。 水意氤氲中,飘散淡淡桂花香。 三人租了座小院暂住。 经历了一路的磨合,藏松和穆离渊在照顾侍奉江月白这件事上已经配合得很默契了。藏松从一开始给穆离渊打下手,到后来甚至自己学会了做菜。 过了中秋,仙门事务繁忙,各种传音每天响几十遍。 藏松没法长时间维持分神离体,又不想总是动不动离开老师几日,他考虑再三,又一次提出了带老师回仙门调养身体。 穆离渊没有反对。虽然他知道江月白根本不需要什么调养,但他总觉得体内有了孩子后的江月白有种说不出的虚弱感,让他每时每刻都很担心。 毕竟那个怪物是高层级世界的东西,也许真的能伤到江月白。如果仙门的灵丹能补充江月白的灵脉灵息,他很愿意江月白跟着藏松去。 但江月白拒绝了。 “八月三十秘境比试,仙门人多眼杂,我不喜欢那种场合,”江月白说,“你又身为一派掌门,分身乏术,我还是不去打扰了。” 藏松立刻道:“什么事我都可以推掉,大不了无涯山这次不参加秘境寻宝。” 他这一路上暗暗争风吃醋忍气吞声,受尽了委屈,好不容易才讨得了留在老师身边的机会,绝对不能就这么丢了。 “那怎么行。”江月白放下喝茶的碗。 “怎么不行?”藏松道,“老师该知道的,我不缺那几件东西,也没兴趣。” “可我有兴趣。” 江月白抬眼看向他, “我想要血罗冰川下的珊瑚石。” 血罗冰川,原本是一片汪洋,几百年前冻成了一片雪原。 传闻血罗冰川底埋藏着鲛人一族的秘宝,血色珊瑚石。 但那块石头除了好看,并没有什么能增益修为的价值。再加上血罗冰川深处极寒,会冻伤灵脉影响灵息运转。前去寻找血罗珊瑚,得不偿失。 故而千百年来,血罗珊瑚成了衡量一个修士是否有足够强大灵息的标准、更成了话本里用来考验真情的传说。 现在江月白开了口,藏松当然要去找来。 老师从来没有请求过他什么、没有问他要过任何东西,这次开口请求了,于他而言是恩赐。 是他表现的机会。 ...... 秋日的庭院落满了银杏。 穆离渊在院子里生火,准备着晚饭。 藏松离开后的日子,只有两人相伴时有了点温馨的错觉。 江月白坐在树下看书。 “主人要那块血罗珊瑚,”穆离渊忽然问,“是不是用来做项链。” 一套金玉满堂,发簪手镯戒指都齐备了,唯独只缺一条项链。 江月白没有回答。 穆离渊也很识趣地不再问了。 “我想吃热的糯米糕,”江月白看完书的最后一页后说,“你去买些回来吧。” 穆离渊放下手中的活起身:“好,我这就去。” 他去池边洗了手,低头解了围裙,打算换件衣服,却感到四周忽地一暗。 ——仿佛遇上白天日食,整个庭院都变得晦暗不清。 “为什么故意打发人走呢?”冰冷的嗓音飘过来,带着奇怪的摩擦颤音,“让我见见不好吗。” 穆离渊抬起头,看到了高大的人影。 金发绿眸的男子站在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四周气流剧烈翻滚,还没靠近就感到了恐怖的威压。 冰凉的触手缠住了穆离渊的下颌,用很不客气的动作提起了他的头—— “眼睛是很好看,”男子阴冷地说,“你要是喜欢,怎么不挖出来做成宝石呢。” “我不想要血罗珊瑚,”男人一字一顿道,“我想要串着这样眼睛宝石的项链。” 江月白淡淡道:“好了,他只是个低劣的凡人,别欺负他了。” “嗯,很低劣,”触手向下,按压住了穆离渊的心脉,“那让我看看这个低劣的凡人内心在想什么——” 触手顶端猛然变得尖锐,像一把利刃要刺入心脏。 江月白依然坐在原处,没有上前。 “把不多的时间浪费在别人身上,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江月白两手搭在扶手靠在椅子里,毫不设防的动作像是邀请,“看他心里想的什么,不如来看我的。” 话音未落,金发男人的身形已经瞬间出现在了江月白身前! 他深深嗅着江月白身上的气息,近乎痴迷。 “这是你的地界,你掌握着此间所有生命的生杀大权,”男人恨恨地低语着,“就不能给我每道可怜的魂魄多留些时间吗。” “我已经对你够仁慈了,不是么,每次都会等你做完。”江月白平静地微笑着。 藤椅骤然炸裂成了碎屑!粗壮的触手拉拽着江月白身后的长发,男人倾身给了身下人一个强势欺压的吻。 吻声是肮脏的。 摔倒交缠在满地银杏里。 在水声间溢出难以抑制的喘息。 穆离渊捂着余痛未消的胸口,面色平静地走在街上,心里默念着江月白交代他买的东西——除了糯米糕,还应当买点赤豆花生松仁,这样明早江月白睡醒后就能喝粥了。 虽然他知道五谷粮食对江月白而言没什么用,但也许烟火美味能让江月白心情好一些。心情好了,也许就想要再多看几天这个人间。 庭院里繁花遍地,汗水里浸泡着花香。 男人紧搂着江月白,手掌隔着皮肤抚摸着留在他体内的生命...... 没有如往昔那般激烈,而是很小心缓慢,一点一点。 也许是因为生命的生长挤压了位置,有些紧涩艰难,可这样的艰难让他更加渴望,无法彻底占据让他快要发狂。 由温热变得发烫,甚至能感受到再深一点的地方有生命隐隐跳动着,随着他的深入逐渐清晰...... 他胸膛贴着江月白的心跳,下面感受着另一种心跳,这种感觉极为奇妙震撼——不仅能感受到江月白纵容他占据的爱意,还能感受到已经把这种占据深深种在了爱人体内。 江月白在不停地颤抖,流了许多汗。 汗滴沿着拉长的颈线漫延。 男人拥紧了江月白,痴迷地舔去那些流淌的汗水。 “回到我身边吧,好不好......”他混乱地喃喃着,“我不能没有你......” “回到我的世界,我们在星海下订立圣约,我的灵体魂体都交给你一半。” “神力和主宰权也都交给你一半。” “从此你做世界的神明,和我一起......” 江月白微微睁开泪水迷蒙的双眼:“你不是说我不够爱你么。” “够了,足够了......”男子埋在江月白颈间,一遍遍重复着,“足够了......不用再证明了,我相信你了......” 他其实耗费魂体跟着江月白许久了。 江月白说的每一句“我很爱他”、“以证我心”他都听到了。 他早就不忍心再看江月白为他做更多别的什么。 他甚至体会到江月白的离开是对他的残忍惩罚。 “不要再离开我了......”魂体坚持不住,嘶哑的嗓音渐渐淡去—— “求你。” ......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67节 穆离渊在院外的厨房熬好了红豆松仁粥。 直到里面什么响动都没有了,才进了大门。 满地狼藉,屋里充满了浓郁的征服者的气息。 穆离渊轻手轻脚走到香炉前,换好了安神香。 而后弯腰捡起散落得到处都是的衣服,一件一件仔细叠好,放在架子上。 江月白闭着眼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穆离渊安静地坐在床榻对面,怕吵醒了江月白。 更怕自己哪个没留意的动作冒犯到了江月白。 他能感觉到江月白那个爱人每次来时不仅是在宣告占有,也在江月白身上留下了监视的东西。 “小草......”江月白忽然轻声喊了他。 穆离渊立刻起身:“我在。” 他走近榻边,半跪下来,“主人想要什么。” “我好冷......”江月白嗓音有点哑,“你睡在我旁边。” 穆离渊微怔。 他第一次听江月白用这样的口吻说话。 他前些日子只是自己感觉江月白身上有种虚弱感,但此时此刻这种虚弱感真实地展现在了他眼前—— 江月白的眼尾泛着红,眸底是湿的,仰躺着看向他时,看得他心里酸疼。 穆离渊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而后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靠在了床头。 他其实不敢离江月白太近,他的心跳太剧烈了。 而且太近,他就掩藏不住自己的肮脏了。 “主人是哪里不舒服吗。”穆离渊轻声问,“是不是他弄伤了什么地方。” 江月白摇了摇头。 穆离渊犹豫了一下,还是磕磕绊绊地说了:“久别相见难免会......但主人也别太纵容他了......” 他倒不是想阻止他们做什么,毕竟只要江月白开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不会有任何不满。只是他总觉得江月白受不住那个怪物的体格,更何况现在江月白体内还有一个邪恶的东西在蚀骨吸髓,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脆弱。 江月白闭着眼,埋在被褥里的声音小得像呓语:“我只是累了......” 穆离渊不再说话了。 窗外昏暗的月光勉强照亮了床榻,穆离渊借着这点光看着江月白。 江月白额头的碎发湿着,浑身都是细小的汗珠,放在身侧的手还在微微发着抖——也许是方才爱人间激烈的交缠太过酣畅淋漓,火热褪去后的严寒总是失落难耐的,才会想找个人陪伴。 穆离渊很想把发抖的江月白紧紧搂进怀里,但又不敢做这样冒犯的动作,只拉起一旁薄衾给江月白盖上。 单薄的被料在经过小腹时微微起伏出弧度,那里的隆起比之前更明显了。 穆离渊深吸口气,试着把手放在了江月白的腹部。 温热的,有着微微跳动的触感。 这种触感让他心弦颤抖。 很奇妙,很震撼,又很心疼——这是他曾经连妄想都不敢的事情,现在清晰地感受到别的男人对江月白做了,他难受得浑身都发酸发痛。 江月白呼吸渐渐平稳,睡着后不自觉地缩起手脚侧躺着,脸埋进了他怀里。 穆离渊心跳骤停,连呼吸都不敢了。 他忍了半晌,最后很轻地抬起手,绕到江月白身后,把人抱进了怀里。 江月白在他怀里微动了一下,而后攥紧了他另一只手的袖口——似乎只是想抓住一个东西放在胸前,好睡得舒服。 穆离渊还在作痛的心瞬间柔软了,眼眶发酸,几乎要融化在江月白的体温里。 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抱过心上人。 穆离渊微微低下头,下巴轻抵在江月白头顶的发丝里,闻着江月白身上的淡香——有种他们才是爱人眷侣的错觉。 人间小院,柴米油盐。 他和爱的人在寒夜里心怀爱意地互相依偎。 只这一瞬间,这一辈子所有痛苦的腥风血雨都值得了。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补前几天的。 去约稿没有人设图tt,但好在找到了几个接文字设定的好心太太~ 先约了两张少年时期的小月白,还有一张成年的和一张q版的,今天刚看到两张的草稿,不知道上色后什么效果,浅浅期待一下会好看(/w\) - 感谢在2023-10-11 21:18:14~2023-10-19 22:3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喝过月白雨水的小树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雁回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江月白的泪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喝过月白雨水的小树、38878710、在渊执光 2个;我粉的大大最diao、雁回、声木犬、十爷258、知鹤、片仔好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糖不甜 46瓶;瞅你爹干啥 21瓶;雁回 20瓶;里里mio、就要绝世美人受、声木犬、知鹤、讨厌副cp 10瓶;lu、黄桃糖水、绮、在渊执光 3瓶;喝过月白雨水的小树、ary、saru、尴尬厨子、永爱受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落星海 “多乞求我几次。” 秋去冬至, 余州下了一场大雪。 院子被深到脚踝的积雪淹没了。浓雾弥漫,白茫茫一片,显得深院比往常更加安静。 穆离渊做了一排表情各异的小雪人摆在窗台上。 又在院子中间堆了一个超大雪人。 傍晚在院里吃饭时, 两人对桌而坐。雪人也坐在旁边。 江月白看着这个雪人:“它也要吃么。” 穆离渊给江月白拿好碗碟盛好米粥,在江月白身边半蹲下来, 整了整雪人的衣摆, 仰头笑道:“它来陪主人吃。他坐在这里,主人说不定会心情好一点, 多吃一点。” 雪人的嘴巴很大,弯成一个夸张的弧度, 笑得很开心。 让看的人也忍不住想跟着一起弯弯嘴角, 试试到底能不能弯成这个程度。 江月白低下头缓慢地舀着碗里的粥。 喝了两口就放下了勺子。 “不合胃口吗,我再去做点别的?”穆离渊小心翼翼地问, “正好早晨我去买了些牛乳, 给主人做糖蒸酥酪, 好不好。” 他站起身准备去厨房, 却被江月白叫住了。 “不用了。”江月白说, “我什么都不想吃。” 穆离渊能感觉到江月白这几日闷闷不乐的。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月白待他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似乎不怎么想和他说话。 也许是近期身体虚弱没精力远行,迫于无奈耽搁在此处, 勉强允许他这个小跟班贴身照顾——和不喜欢的人朝夕相伴的日子总是枯燥乏味的, 甚至令人厌倦。 可能这就是江月白不开心的原因。 穆离渊不敢多说更不敢多问, 只每天变着花样地做好吃的饭菜、做各种有意思的小东西放在江月白床头窗边...... 可江月白看见各种小玩意的时候从来都满脸平静,甚至表情有些漠然, 似乎在无言地说: 你很无聊。 大雪连下了十几日才停。 雪景很美, 傍晚的夕阳斜照在雪地, 像洒下了一片金色的碎屑。 江月白每日傍晚都安静地靠在廊下, 不知在想什么。 穆离渊也安静地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陪着江月白坐到夜晚,从不出言打扰。 只有江月白喊他吩咐想要什么,他才会起身说“我这就去做”、或者“我这就去买”。 江月白最喜欢吃的是街上卖的糯米糕。 软软的,热热的。 每次吃之前,江月白都会低着头把它们捏成各种奇怪的形状。 像是在玩。 穆离渊每次都会站在江月白身后看。 看着糯米糕在江月白手里被搓扁揉圆,他觉得很可爱。 “这个很像我吃过的云团,”江月白主动和他说了一次话,“那里的人说,它们是云流下的眼泪凝固成的小团子。其实只是用星海的云树结的果子做的。” 穆离渊没听过这些奇怪的词。 但他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沉默片刻,穆离渊轻声说:“主人是不是想他了。” 每次穿梭世界而来的只是一丝魂体,魂体不是真身,只是一道虚虚的影子般的魂魄。 也许江月白想回去见真正的爱人了。 江月白不说话。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68节 穆离渊安慰道:“等藏松给主人带回血罗珊瑚,主人就能回去与他成婚了。” 江月白轻微地摇了摇头。 穆离渊观察着江月白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努力揣测着江月白的意思。 仙门的秘境夺宝试炼要持续数月,他猜测也许是江月白等不及了。 “主人的爱人肯定也很想念主人,会再分魂体来找主人的,或许再过不久就又来了。”穆离渊半跪下来,笑着看向江月白,“等他下次来的时候,主人可以和他一起赏雪景,他肯定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雪人,我到时候多做几个......” 江月白忽然回答了他方才的问题:“他不会再来了。” 穆离渊微怔。 很久说不出话。 算起来,那人确实有许久没出现过了。 穆离渊说不清楚这一瞬间自己是什么心情。 看着江月白略带忧伤的眼眸,他很心疼。 可得知那个人再不会出现在江月白身边、甚至可能因为感情破裂再不会在一起时,他心底竟生出了欣喜。 “那......”穆离渊停顿了一下,试着确认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主人也不再回去找他了吗。” 江月白似乎听出了他问句里的意思,垂着眼淡淡说:“我就算回去了,也不会与他有什么了。” 穆离渊听到了自己胸腔里加速的心跳:“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江月白的嗓音有点暗哑,“他很好,但我与他本就是观念不合的人,他确实不该再和我纠缠了。” 回答得很敷衍,似乎不想多说这件伤心事。 穆离渊想起江月白曾经形容那人时,除了夸赞也说过几句无奈的话——那样的口吻是宠溺迁就的,让他嫉妒万分。 穆离渊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听闻那人再不会来找江月白了,他是很高兴的。但江月白这副忧郁的神色,明显是被伤到心的模样。 他对不珍惜江月白的爱的人怨恨又不解——就算那个人的地位再如何高贵,哪怕是什么真神什么天神什么主宰者......都不配江月白这样的偏爱。 更何况江月白纵容对方做了那么多,用尽了各种方式向那人证明爱,甚至连灵脉相融孕育生命这种事情都同意了,对方怎么能负心薄幸,说不要这段感情就不要了?! “没关系......”穆离渊难受得不行,但还是努力安慰道,“等主人养好了身体,就可以继续去各种地方做各种想做的事,还会遇......” 他的嗓音越来越低哑,最后没了声音。他本想说“还会遇到更好的人”的,可他有私心,说不出这句。 江月白很久没说话。 雪更大了,天色阴沉。 江月白微微抬起了左手——这是个示意过来的手势。 他们彼此间已经很默契了。 穆离渊挪动膝盖跪得近了些,伏在江月白腿边:“主人要回房间吗。” 江月白垂下眼,抬起的左手缓缓摸过了他的头发...... “你累么。”江月白轻声问。 穆离渊摇了摇头。 “把雪扫了吧,”江月白说,“我不喜欢下雪天。” 穆离渊停顿了片刻,才问:“为什么......” 他很喜欢下雪天。 这些日下雪,他其实很开心,但不敢表现出来。 “因为很冷。”江月白说,“而且乌云密布,看不到星河。” 穆离渊双手轻握住了江月白的左手,握在掌心,隔着自己的手抵在下唇。 低着头时像在亲吻。 江月白的手被暖热了点,穆离渊才松开了手起身:“我这就去。” 他思索着这句“看不到星河”的意思,想起之前在大漠时,听到那人曾对江月白说过一句“我在星海下等你”。 也许那个世界最浪漫的地方,是星星飘荡的大海?或者是倒悬的星河? 可惜那样的美景,这个世界没有。 扫完廊下的雪,天已经彻底黑了。 穆离渊要去点灯笼,被江月白制止了:“不用点灯了。我累了,要休息了。” 穆离渊放下手里的东西,登上台阶准备去扶江月白。 “腿酸走不了路,”江月白轻声说,“你抱我进去吧。” 江月白的语调很淡漠,像是完全没有走心的一句吩咐。 可穆离渊却觉得心弦被勾了一下。 即便这几个月他已经抱过江月白很多次了,但每一次接触还是让他浑身轻颤。 手掌抚过腰线、搂着肩膀和腿弯......亲密的触感美好得不真实。 房间内漆黑一片,穆离渊走得很慢。 四下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就显得他沉重急促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他还贴着江月白的身子,滚烫的体温把他的紧张暴露无遗。 穆离渊凭着感觉走到榻边,小心翼翼把人放在床褥里。 而后迅速抽回了手,想要起身。 却被江月白按住了手腕—— “你在抖什么。”江月白轻声问。 穆离渊被拉得向下,连忙用手肘撑住了身子。 灼热的呼吸落在了江月白脸上,又飘开萦绕在两人之间。 “我怕哪里没做好......”距离太近了,呼吸暧|昧地交缠,穆离渊不敢多说话,“让主人不满意......” “你在撒谎。”江月白缓慢地说,盯着他的眼睛,“你发抖是因为害怕么。” 穆离渊的呼吸越来越错乱:“我......” 当然不全是害怕。 还因为难以压制的欲|望。 “如果你多向我乞求几次,”江月白似乎总能看穿他所有隐秘的心思,淡淡说,“我会答应的。” 穆离渊脑海一片空白。 上一次他乞求过,被江月白狠狠教训了。他不再乞求不是他不想,而是他觉得自己不配——江月白的怜悯并不是谁都可以有的,那些夸赞爱人的词语,他一个都没占。 柳韶真是“风趣的”、藏松是“有文采的”、景驰是“有骨气的”......他们都能做替代品中的一个。可他连替代品的标准都够不上。 此时也许是江月白见他任劳任怨照顾这么多日,看着可怜,想要赏给他一些不敢奢望的奖励。 “我能......”穆离渊磕磕绊绊说,“我陪着主人就够了......” “口是心非什么呢。”江月白笑了笑。 穆离渊吞咽着喉结。江月白直视着他的眼睛,等于直视着他的心——眼睛里的肮脏情|欲是擦不掉的。 江月白语调轻得漫不经心的:“对我而言,这种事和谁做都无所谓,和赏景游玩没什么区别,都是找乐子。谁让我开心了,我可以允许他多做几次。” 穆离渊身形和表情都僵硬了。 他不敢相信这是江月白会讲出的话。 他知道江月白这几千年逍遥随性惯了,把所有人都当玩物,可是这种程度的放纵堕落不该出现在清风明月的北辰仙君身上。 连他这个没有任何身份资格的仆从都会因为江月白太过放纵的行为生闷气,更何况江月白的爱人呢—— 一次次追逐至此,也许不仅是想念,恐怕更是气得发狂! “主人......”穆离渊心里有火发不出,喉咙烧得干涩,“你还......怀着身孕,怎么可以这时候找乐子......” “那又怎么了,”江月白语气很无所谓,轻飘飘的,“以前我也怀过别人的孩子,依然有很多人与我在那种时候做......” 穆离渊猛地反攥住了江月白的手腕! 江月白身子被震了一下,话音断了。 穆离渊的手指因为用力抖得更厉害了。 那次藏松在他面前炫耀,他心疼了一整晚。之后那个怪物时不时来,他难受得不行,也只是劝说江月白别太纵容对方。 但现在看着江月白满脸无所谓的模样,他是真的要发火了。 那种事情他想一想就心如刀割。 听着江月白当面说,和要他命一样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要......”他想要质问江月白很多事情。 可停顿片刻,还是全忍了回去——江月白想在无聊的时候做点能愉悦身心的事,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最后只深吸口气,又叹了口气,哑声说:“我明白了......” “主人见不到爱人心情不好,想要我来服侍,”穆离渊用了很恭敬的口吻问,“是吗。” 失去了爱人、如今身边又没别的人寻乐子,想排解苦闷,只能找他消遣。 故意说那些薄情放纵的话是让他知道,他只是个消遣而已,再没别的什么了。 “你不会么。”江月白半垂长睫的眸色含着若有若无的轻视慵懒,“还是力不从心。” 这句话对哪个男人都无疑是句羞辱。 可穆离渊只是沉默着,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回答。 无言片刻,他单膝撑跪在榻边,低头一点点解了江月白的衣服。 而后解自己的衣服。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69节 江月白全程都安静地瞧着他,似乎在审视着他的表现。 穆离渊什么都没说,直接倾身吻住了江月白。 江月白回应了他的吻。 他不是没吻过江月白。以前每次吻,不是强吻就是偷吻,总是一厢情愿的——但那样的吻就足以让他心神荡漾了。 这是江月白第一次这样温柔、这样主动地回吻他。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真正的接吻是这个感觉。 柔软,温暖。 让他想要落泪。 这样迷人的滋味尝一次就会上瘾,不知道多少人曾经沦陷在这种滋味里。 穆离渊撑起身分开了些距离,微微喘着气, 看着江月白被水色浸湿的薄唇,被激烈的啃咬折腾得充血...... 他伸手用拇指指腹极轻地抚过唇角,又低头很轻地吻了一下。 而后将江月白拥进了怀里,偏头轻吻着江月白的发丝。 然后是额头、鼻尖、喉结...... 很轻,但却很细致。 全身每一寸皮肤都认真温和地吻了。 江月白的身体是微凉的,却薄汗涔涔。 虽然距离那个怪物上一次来已经过去小半月了,但那个地方依然印记未消,被折腾得红肿着,甚至还残留着陌生雄性的气息。 穆离渊放慢了动作,吻得极其细致温柔,似乎想要用自己的气息抚平掩盖掉那些带着征服意味的伤痕印记。 他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过淤肿的地方。 感到手掌里握着的腿弯轻微地抖了一下。 他抬起头,向前微移...... 江月白抖得更厉害了。 上次被江月白扇了狠狠一耳光,整排牙齿都断裂了,他自我惩罚似的故意没修补疗伤,前几天嫌碍事直接把牙根松动的几颗拔了。此刻的摩擦,让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重新渗出了血。 血水黏腻湿滑,越流越多,甚至有旖旎的水声。 喘气声很急促, 但已经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了。 江月白的手紧紧扣着他的肩膀,指甲陷进了皮肉里。 松开他肩膀的时候,手指全是血。 似乎筋疲力竭了,手完全是垂落在了身侧。 漫长的半夜,江月白一直闭着眼。 穆离渊也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低声问:“主人心情愉悦一点了吗。” 江月白没睁眼,话音有些懒懒的:“你就这点胆子么。” 穆离渊沉默了一下。 而后笑了笑,问道:“我有他们好用吗......” 江月白似乎累了,不怎么想说话,敷衍地应了句:“嗯,还行。” 穆离渊也不再说话了,安静地坐在榻边。 直到江月白呼吸平稳了,才小心翼翼半躺,从背后轻搂住了江月白。 他当然很想和江月白做其他的,但每次真正抱着江月白的时候,就只剩下“吻”一个念头。 想一遍遍地吻江月白。 微热的呼吸落在他的手背, 长夜寒冷,只有这种时候他能感到温暖。 ...... 腊月天寒,雪又开始下了。 江月白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没精神,只有每日傍晚吃到糯米糕的时候看上去心情好一些。 他们已经很默契了。 晚上会在床榻相拥,但白日依旧是身份悬殊的主仆——不论什么场合,江月白对待穆离渊的态度都是疏离淡漠的,穆离渊的态度永远都是恭敬小心的。 其实即便在某些温情时刻,也没有很亲密。 江月白总是会侧过脸,或是用小臂遮住眼睛。 穆离渊也很知趣地不会出声。 他知道江月白不会因为这种事窘迫,只是不想看见面前的人不是想要的人。 空闲的时候穆离渊会在院子里做些小玩意。 江月白身体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睡醒走出来时,偶尔会问一句:“你在做什么。” 穆离渊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机巧玩具,有会飞的小木鸟、还有会在雪地里一瘸一拐行走的小鸭子。 “幼不幼稚。”江月白靠在廊下,瞧着满地的小动物,轻笑道,“你多大了。” 看到江月白笑,穆离渊也不由跟着弯起唇角。 “是给主人的孩子做的。” 虽然那是江月白与别人的孩子,但是一想到那个孩子是江月白身体孕育出来的,就觉得有种别样的柔情和温暖,不受控制地对那个生命充满了爱意。 江月白闻言不笑了。 语气淡漠地说:“别做了。” 穆离渊以为是自己的行为冒犯到了江月白,赶忙解释:“我没有要取代主人什么人的意思......只是想陪着主人,将来也可以陪着主人与孩子,如果主人愿意的话......” “我不会生下这个孩子的。”江月白忽然说。 穆离渊微怔了一下:“什么......” “我会让他一直留在我体内。”江月白又补了两个字,“永远。” 穆离渊僵在了原地。 让这个生命一直停留在体内,意味着要持续不断地耗费自己的身体供养。 难道因为太爱那个人,所以即便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了,也不想让对方唯一剩下的爱意离开自己的身体吗? 难道江月白对那人的感情竟然刻骨铭心到这种程度了吗?! “那怎么行!”穆离渊脱口而出。 江月白抬起眼睫看着他。 穆离渊抿住唇,放低了声音:“......对不起。” “只是,不论他......”穆离渊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不论他有多好,他都已经不再是主人的爱人了,也不再会陪着主人了,他不配主人这样惦念.....” “你怎么知道他不配。”江月白话音有点冷。 穆离渊知道自己不该在江月白面前贬低江月白爱的人,但他实在替江月白不值得。 “如果主人实在忘不了他,”穆离渊鼓起勇气把想说的话全说了,“就多想想他的缺点,总念着他的好,是在伤害自己......” 在江月白之前的形容里,那人是个完美的爱人——但他总觉得江月白只是不想多讲,所以才用几个夸赞的词来敷衍他们这些事多的追求者。 “还是说,他真的完美到一点缺点都没有吗。”穆离渊的笑有点像苦笑。 沉默许久,江月白才开口:“他当然有缺点。” “用尽了肮脏的手段吸取榨干其他生灵的生命,踩着白骨和鲜血走到了高位,”江月白缓慢地说着,“他残暴、傲慢、自私、喜欢猜忌、疑神疑鬼、不相信任何人。” 这是与之前的形容完全不一样的一面。 听得穆离渊心惊肉跳。 “那主人为什么会爱他?”穆离渊忍不住道。 “他的缺点也是他的一部分。”江月白说,“我爱他的全部。” 这句话说得很随意自然,但越是自然就显得这份爱无比真实——似乎已经自然到成了江月白的习惯。 穆离渊张口还想说什么。 “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江月白嗓音是温和的,但口吻是告诫的,“要做个听话的仆从。” 穆离渊不再问了。 ...... 深冬的天气越来越冷,一连几日天色从早到晚都阴沉沉的。庭院四处寂静,没有半点生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内生命在消耗灵脉的缘故,江月白身体更虚弱了,整个人都很没精神,有时能躺在床上睡一整天。 穆离渊从来不会打扰江月白休息,只默默在旁边守着,或者在外面悄声做事。 雪小那日的傍晚,穆离渊第一次叫醒了江月白。 江月白睡觉时总喜欢把自己埋进厚重的被褥里。穆离渊轻手轻脚拨开被子一角,俯身轻声喊:“主人......” 江月白似乎很困倦,懒得睁眼,只慢腾腾地转过了身。 穆离渊微弯唇角:“我带主人去看星海。” ...... 气温寒冷,湖水冻成了坚冰。 不少孩童在上面嬉戏滑行,冰湖上到处欢声笑语。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70节 忽然一个小孩突兀地停了下来。 “快看!”他仰起头,指着天边,“你们快看!火鸟!” 身后滑行的孩童撞在他身上,在冰面摔倒一片。 大家四脚八叉地躺在冰湖上,看到天边飞来一只着火的大鸟。 “是风筝吧!” “不是!它的翅膀会动耶!” 形状像是一个巨大的风筝,可扇动着的巨大翅膀和拖着的长尾巴又像画本上玄鸟,燃烧着赤红的火焰,翱翔旋转,飞向夜空。 越来越多的人都抬起头,尖叫着:“好多呀!好多着火的鸟呀!” 火色的飞鸟风筝从四面八风升起,交错盘旋着,而后在空中炸开—— 迸溅出无数闪烁的光点。 天空飘散开奇异的金色星星。 悬浮着,跳动着,起伏闪烁...... 密布的乌云被燃烧的烈火驱散了,露出了苍穹真正的银色星星。 金色的星辰与银色的星河交错闪耀着,虚虚实实,似幻似真,仿佛用夜空做幕的一幅巨画,无比震撼。 脚下冰湖映出了漫天火色的星辰。 天上是闪烁的星辰,地面也是闪烁的星辰。 如同星河倒转,所有人浸泡在星海里滑行。 孩童们都欢呼起来:“好漂亮!好漂亮哇!” “是星星的海呀!” “星星融化了!掉下来了!” “下星星雨啦!” 燃烧着的金色星星从天边坠落,一道接着一道,流星划过一般。 落在冰湖上绽开金色的碎屑,随风上下翻舞着。 到处都是星光。 江月白站在冰湖边,微微仰头望着跳动的光点。 星辰的光璀璨却不灼热,是温柔的,给江月白的侧影也涂上温柔的颜色。 “好美的星星。”江月白转头看向穆离渊,“你做的么。” 星光点点里,江月白在笑。 笑得很开心。 穆离渊很少见到江月白这样轻松快乐的笑——眼睛都弯起了弧度。 周围的喧嚣吵闹人影错落全都成了模糊的背景。穆离渊感觉这一刻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怔了好一会儿,穆离渊才回神。 “是我做的,”穆离渊看着江月白的笑颜,也不由跟着笑,“星星风筝。” 孩童们的欢声笑语太热烈,这句话说出口就被嘈杂淹没了。 江月白在嘈杂中说:“你怎么会做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穆离渊笑着说:“我还会做很多很多,我从小就做......” 江月白下半张脸埋在毛领里,弯着眼睛瞧他:“你不是说你从小跟着师父练剑吗。” “但我不是个好学生,每天光想着怎么玩了,”穆离渊的话音被孩童们的欢笑声吵得断断续续,“......小时候我说想飞起来,我的师兄就给我做了个很大的风筝,把我绑在风筝上,飞起来的时候感觉快要碰到月亮了,我高兴得不行,可惜师兄做的风筝很不结实,刚飞没一会儿就散架了......” “那你掉下来了吗?”江月白问。 奔跑着的小孩把他们两个当藏身的柱子,绕着他们的腿跑来追去,笑着闹着,追逐时拽着穆离渊的衣摆,拉得他有点站不稳。 “掉到山下,胳膊都摔骨折了。”穆离渊低头看了眼两人腿边的孩童,“还没养好,师兄就又带我飞了一次,第二次摔得腿也断了。” “那你之后肯定不敢再飞了。”江月白被一个小孩拉住了手。 “你抓不到我了吧!”小孩躲在他身后,冲穆离渊腿边的另一个小孩喊,“来呀!” “没有,”穆离渊说,“之后我就不靠别人了,自己潜心研究怎么做风筝了。我做的风筝能带我飞很远,从一个山头飞到另一个。” 江月白说:“你能活着长大真是不容易。” 小孩揪着穆离渊的衣摆转圈,揪得他往前踉跄了两步。 “我命很硬的,”穆离渊急忙止住脚步,才没撞上江月白,半开玩笑地说,“小时候师父给了我一个长命锁,所以我有惊无险长大了,凡事都能逢凶化吉......” 江月白很自然地扶住了他被孩童们撞得站不稳的身子,握住了他的手:“这么灵验么。” “是啊,很灵验的......因为......”穆离渊微微吸了口气,话音有些发颤,“长命锁上有仙人的祝福......”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东西了。 距离很近,两人呼吸的白雾交融在了一起。 江月白轻声说:“那你该去拜一拜仙人,还还愿。” 雪越来越大,落在江月白的眼睫。 又化成细微的水。 水波在眸底映出星光。 他很久没有这样近地看江月白的笑容了...... 雪花随风斜着擦过江月白脸,有的落在唇边。 江月白舔了一下唇。 穆离渊差点忍不住,想直接搂紧江月白用力吻过去。 但还是深吸口气忍住了。 只把江月白的手反握进了自己掌心。 与心上人在大雪里白头,这是曾经做梦才有的场景。 “对......”他低喃着说,“我应该去还愿。” ...... 余州城郊外有一座道观。 穆离渊独自来过这里很多次了。 每次出门办事、上街采买,他都会顺路来此处一趟。 因为这里有北辰仙君的神像。 雕像俊美,但远不及江月白本人半分。 江月白本就不喜欢别人给自己画像,如今几千年过去,更没有任何北辰仙君的画像流传下来,所有神像都是后人根据想象雕刻的。 虽然不如本人好看,但每次穆离渊来这里的时候,仍然能看神看像很久。 看许许多多的人恭敬地、爱慕地、可望不可即地......跪拜着他的心上人。 和江月白一起来的这日,大雪停了,天气很好。 穆离渊一路都很忐忑。 江月白愿意陪他来这么远的地方,他受宠若惊,但也心怀不安——事出反常,总是让患得患失的人更加患得患失。 年节将至,来燃香拜神的人很多。 道观山门的两边偏门被挤得水泄不通,但纵使人山人海,每个人依然表情严肃动作谨慎,迈入门槛时个个抬高了脚,小心翼翼,生怕哪一点犯了忌讳,惹了神明不悦。 进这道门前需沐浴更衣,进了这道门后便将所有尘俗污秽都抛在外面,只带着一颗虔诚敬慕的纯心走向神明,一道极高的门槛“尽挡红尘污秽,得入玄境九天”。 人们排着队向前,不少人进了门便双手合抱,一路躬身行礼向前。 穆离渊也跟着一起,左手包右手,内掐子午诀,先举手后躬身,行了很规整的拜礼。 江月白说:“规矩会得不少啊。” 小时候这些规矩是江月白教的,可这个时候江月白却调侃起了这些规矩。 “心诚则灵......”穆离渊停顿一下,小声说,“都是讨好仙人的方式,仙人开心了,就能帮我圆心愿了。” 人群拥挤着,摩肩接踵。 “你的锁找这位神仙祈的愿?”江月白似乎被挤得有点热,脸侧泛着轻微的淡红。 “对啊,”穆离渊在人声鼎沸和香火缭绕里介绍着,“北辰仙君是最尊贵、最厉害、最无所不能的仙......” “那你不该找他啊。”江月白打断了穆离渊的话。 穆离渊道:“为什么。” “他那么尊贵,”江月白瞧着远处的神像,用淡淡的嗓音说了句调侃,“贵人多忘事么,你许什么愿他都忘了啊。” 穆离渊笑起来。觉得江月白调侃自己的模样有种莫名的可爱。 “忘了更好......”汹涌人潮把他们挤在一起,紧贴时穆离渊很想不顾一切当着千百人把江月白揽进怀里狠狠吻......他压抑着吻的冲动,在江月白耳边说,“那样我就有理由每天跪在他身前说一遍,日复一日,直到他再也忘不了......” 前方忽然传来奇怪的哭声。 人们都转头循声望去。一个老妇人跪在神像下念念叨叨,说着“神明在上,宿愿得偿......” 周围十里八乡都认得她。她儿子死后,宅里夜夜鬼哭,邻里都传是她儿子冤魂向她诉苦。如今真凶落网,她来向神明还愿,说这几日再没梦到过儿子对她哭泣,感慨故人魂魄可以放心离去了。 可走出来的时候,她脸上仍然带着泪。 人们悄声议论纷纷: “了却心事,为何还哭呢......” “怎么感觉找到了真凶,她却更憔悴了......” 有孩子的妇人却很理解,感慨道: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71节 “儿子的怨念散去了,她也就再见不到儿子了啊。” 热闹喧嚣里,悲伤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个跪拜神像的人又笑容洋溢着说起了自己的开心事...... 等两人排到神像前时,外面天色有些黑了。 殿内点起了成排的灯烛。火光映着黄昏的雪色,有种别样的温暖。 江月白轻声说了句每个来此拜神之人都会说的:“神明在上,虔诚一点。去吧。” 语气仿佛在鼓励一个没勇气的孩童。 穆离渊在神像前点燃香,左右摆灭了明火,双手举香与额相齐,默念了心愿。 而后屈膝跪地。 江月白站在他身后,全程都没有说话。 穆离渊跪地伏身的时候闻到了一阵寒冷的血腥味。 随着耳中一阵呼啸轰鸣—— 周围从喧嚣变成了死寂......死寂中却隐约有凄厉的惨叫哀嚎。 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 起身抬起头时,周围又变回了热闹的人声鼎沸。 但那种寒冷苍凉的气息没有消散。血腥混在香火里,成了诡异的味道。 他感到了剧烈的地动山摇。 甚至听到了房屋接连崩裂倾塌的可怕声响! 可环视周围,仍然是祥和的欢声笑语。 难道是灵力场在此处凝结出的隐秘空间......? 周围的空气中不仅有灵息,还有有浓郁的杀气——似乎隐形的结界场里正上演着可怖的厮杀。 穆离渊心神不宁地将香插好,转过身。 江月白还站在原地,面色平静地瞧着他。 他朝着江月白走近了几步。 闻到了更浓郁的血腥味。 这些日子他察觉出的所有不对劲这一瞬间全部接连闪过脑海—— 他总觉得江月白身体如此虚弱,不仅仅是有了身孕,似乎还在因为别的什么事损耗...... “主人......”穆离渊莫名有些不安。 “你许了什么愿。”江月白嗓音温和地问。 穆离渊停顿片刻,抿唇笑了一下:“这是我和北辰仙君之间的秘密。” 江月白微挑眉梢。 穆离渊犹豫着:“主人,我感觉这里好像......” 江月白转身向外走,随意地说了句:“再耽搁,糯米糕的铺子就收摊了。” 见江月白如此明显地回避他的问题,他也不敢再问什么了,跟在江月白身后出了门。 冬日傍晚,雪雾未散,灯笼的光晕在雾霭里显得柔和朦胧。 院中几棵参天大树上挂满了红绸和同心锁。 似乎不论何地的道观里,古树都要承载着这种浪漫期许。 穆离渊仰头望了眼树上飘扬着的红绸。 难得与心上人共同来一次,就算没资格把心上人的名字写在这些红绸上,在心里想一想也好。 “你想挂同心锁?”江月白问。 穆离渊回过神,故作轻松笑笑,装作不懂的样子:“我看看,觉得有趣......” “难得来一次,”江月白从树下的架子上取了根红绸带,“想做的事一起做完吧。” 架子旁的桌上摆着蘸满金色颜料的笔,专门写名字用的。 江月白把笔递给他。 可穆离渊接过笔,不知该怎么写。 江月白道:“你不会写字吗?” 穆离渊握紧了笔杆:“我会写的......” 穆离渊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在红绸的右边空位里缓慢地写了一个“渊”。 而后停笔不动了。 江月白站在他斜后方,垂眼看着他写的字,没说话,似乎在等他把另一边填写名字的空位也写完。 穆离渊的食指摩挲着笔杆,不知道另一个名字该怎么写。 提腕悬着的手在抖。 他前几日还说不奢求代替谁,现在总不能又这么直接暴露自己的僭越念头...... 而且也许江月白只是想让他挂根红带玩玩,写下点小愿望,没让他写什么眷侣情长...... 天色渐晚,人少了些。 冷风吹过时,满树铜锁晃荡,气氛显得寂静。 无言许久,江月白轻问:“不知道我的名字?” 穆离渊动作一僵。 心跳骤停。 江月白直接在他身后拿过了他手里笔,把他圈在怀里俯身蘸墨。 穆离渊的确不清楚江月白的假名字是什么,只隐约听过好像是“岱”字开头的,但不知道后面的字是什么...... 江月白落笔纸上。 第一笔并不是从右向左的撇,而是自左向右的一点...... 穆离 nànf 渊抿紧了唇,停了的心跳又瞬间急促如擂鼓。 因为江月白写的不是其他假名字。 是他一直想写却不敢写的三个字—— 江,月,白。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这回一次更完,后面还有~ - 感谢在2023-10-19 22:33:38~2023-10-26 01:3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雁回 3个;38878710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江月白的泪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鹤、江月白的泪水、我粉的大大最diao、已有乖女美依礼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雁回 30瓶;糖糖不甜 12瓶;何以至此啊、瞅你爹干啥、不晓、骂我的没妈、山见 10瓶;一指浅吟 5瓶;喝过月白雨水的小树 2瓶;未眠、哈利路亚、ary、奉孝、不够看不够看!想要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弑旧神 “安睡吧,我的爱人。” 星海的神殿恢弘壮丽。 墨蓝的星光铺满了大地, 苍穹是旋转流淌的星河,仿佛无数旋转着的螺纹巨眼,四处冷色星光荡漾。 洁白的纱幔飘扬着, 被染上了星光瑰丽的颜色,如梦似幻。 最高处的神明穿着洁白的长袍, 面纱雪雾一般, 隐去了大半面容。 “他还留下什么东西了么。”江月白斜靠在宝座,两指很随意地夹着一枚闪烁星光的戒指。微勾指尖时, 戒指顺着手指下滑,沉重的宝石掉转在下, 轻微晃荡着。 有人颤巍巍地回答道:“这已经是主人的全部......” 戒指上的星海宝石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芒, 冰蓝色的光映在王座里的人眸底。 满殿侍从守卫都垂着头不敢对视。 圣殿高处的人有着与此处格格不入的,儒雅优美如诗的一个名字——江月白。 模样生得如同古画里, 惹得众生心神荡漾的美人。 可这样俊美的人, 却是这个世界最手段残酷的神。 不止是世上所有生灵, 即便是近身的侍从, 也无比畏惧。 “你就算有了星海之匙......”一个嘶哑的声音高喊, “也打不开界域之门......那是天神元魂才能打开的锁!” 凄厉的声音在巨大的圣殿内回音层叠。 所有人都攥紧了手指。 “天神。” 江月白重复这两个字, 坠着珠子的面纱下的唇动朦胧:“他是个愚蠢的东西。与我做了一辈子的对手,最后却妄想要这个可恶的对手做他的王后。”江月白轻笑着, “那他只好做我的手下败将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72节 “你卑鄙无耻!”那人怒吼。 “是他递给我的刀, ”江月白缓缓说, “爱恨情仇是最好用的刀,盛情难却, 我何乐不为。” 披头散发的血人冲进了圣殿! 立刻被守卫们拦住按在地上。 短短三天, 江月白已经杀光了所有旧天神的忠诚部下。 仅仅留下了几个年老体弱的, 要他们去遥远的边境度过余生, 可他们不愿意离开,一定要见一见主人的遗骸。 “他把自己最珍贵的灵元融进了我体内。我即是他,他即是我,”江月白远远地垂望下来,嗓音很冷,“如果还有谁忘不掉他,跪在我脚下就是了。” 圣殿鸦雀无声。 旧天神是手段残忍的邪神,数千年间吸取了无数生灵的能量,找到了这片能通往更高层的世界的星海,用毕生神力炼制出了能打开界域之门的星海之匙。 可面前这位新神吸取霸占了邪神的灵元,而今不仅仅能取代天神,甚至更强大——想要杀掉哪个碍眼的,连手都不用动。 四下无人敢接话。 只有急促的呼吸和衣衫瑟瑟抖动的声响。 “连他本人都对我下跪过无数次,你们跪一跪又如何呢。” 江月白眼带笑意,一字一句说着, “还是说,你们至今还不愿相信他已经死了。” “可惜的是,他直到死前还跪在我面前,可怜地乞求着我的爱。” 恐怖的威压瞬间从圣殿高处席卷而下! 所有人感到迎面的凶狠一击!眼前漆黑一片又逐渐变得血红——脑海中都被迫回放出了那幅鲜血淋漓的弑神画面。 “咚”一声。 原先叫喊最激烈的人率先跪了地。 旧神凄惨的死状散发出诡异的血腥味道,味道化作了锁链,缠绕得他们头晕腿软。 第一声膝落之后,随之缓慢地响起了更多衣衫落地的声响。 接二连三,从错乱到整齐,从圣殿内、到长阶下、再到更远的远方。 轻微的声响叠加,一层又一层,变作了震撼的轰鸣。跪地的人影仿佛海浪起伏,浩荡壮观。 他们不想再步后尘。 “冻结星海,”江月白说,“我要开启界域之门。” ...... 众神按吩咐前往星海边界的天柱布设结界,准备迎接通往更高层世界的大门开启。 圣殿内空旷,只留下了忠诚的侍卫。 江月白靠在宽大的宝座里,将星海之匙做成的戒指戴在了手指。 最近的阶下站着两个邪神留给他的、最忠诚的护卫——他们陪伴过曾经的高贵天神出生入死,后来被注入神血,要他们效忠天神的爱人。 他们望着江月白手上那枚戒指。 戒指上的宝石是能开启界域之门的钥匙。 江月白的手指上戴过很多戒指。 但他们的旧主人手上从未戴过任何戒指,拥有过的这唯一一枚还是用来送给爱人的。戒指做成时杀戮无数的邪神深情地看着星海宝石,说“他一定会惊喜的。” 那时听闻主人要把开启高层世界的钥匙交给另个人、将获取更多力量得以永生的机会分给另个人一半,他们都劝主人三思。 邪神却说:“他在他的世界里找了最珍贵的明珠,为我做了戒指,我也应当用我最珍贵的宝物做成戒指,送给他。” “主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一名侍卫开了口。 他可以接受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有杀伐争夺、新旧交替。但不能接受旧主人死得不明不白、尸骨无存。 更不敢相信,会有人真的忍心残害深爱着自己的人。 “我说了,我杀的。”江月白语调淡淡,“他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之一。” 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对手争锋了几百年,从未分出过胜负。 沐浴时侍从护卫们都见过江月白身上的伤疤,烙印极深——那是邪神留下的胜利印记。 邪神说要拥立江月白做共同的主宰者时,举世震惊。 都以为他们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毕竟几百年的杀伐只有两败俱伤。 停战后,他们共主天下,也是不错的结局。 邪神与王后第一次在星海下缔结婚契时失败了。 因为心意不合。星海中央见证真心的神树不会开花。 江月白说他猜忌无常,不够真心。 他说江月白冷血薄情,不够真心。 相见就狠手厮杀的仇敌,第一次在床榻间温情地交缠。 江月白杀人的手是冷的,可在摇晃中搂着他的手是温暖的。 仰起拉长的颈线布满了牙印,汗水滑过红痕,流下淡淡的粉。 江月白浮着泪水的眼眸垂下时淌出了泪。 “给我......” 这两个字不是祈求,而是命令。 孕育生命的人需要对方一半的真元。 邪神凶狠地顶进最深处,压住江月白的双手俯身。 贪婪地嗅闻着江月白破碎的呼吸。 “有了孩子,你就会爱我了么。” “当然......” 第一次的生命孕育失败了。 因为邪神从不相信任何人,更不敢轻易交出自己的真元给谁。 江月白说,猜忌的病需要治。 心里的疾病要用专门医治心疾的药——那种药只有自己的世界有,收集够了足够的药,就能让爱人的感情至死不渝。 邪神根本不信能有这样的妙药,只觉得江月白是在为自己的薄情找借口、或是在筹划别的密谋。 “万一是毒药怎么办。”互相猜忌的人在长夜里坦诚又疯狂地汗水交融,“我不敢吃啊。” “我和你一起吃......”江月白被翻来覆去折腾得筋疲力竭,嗓音哑得无声。 这句话淡淡的,似乎只是一个安抚保证。 可在听者的耳中却是一句举世无双的情话—— 那可是吃下后就会“至死不渝”的药。 “好,那你去找。”他深深地吻了江月白,“我等着你。” 但是江月白离开后,他就发现那种药根本不用找来,就已经生效了。 他一日见不到江月白,就一日心痛得要命、思念得发狂! ——原来让人至死不渝的药,早就已经埋在了他的心神深处,张牙舞爪地生根生长......随着时间流逝、隔着漫长的距离发酵出可怖的力量。 邪神头一回为旁人破例,要分出魂体去找江月白。 所有忠心的部下都劝他冷静。强行打破世界的界限要消耗大量的修为,而且分出的一道魂体是来自自己的真魂,如果受伤,对本体伤害极大。 更何况那是江月白的世界,江月白想要在那个世界做点什么,比如杀掉一道魂体,易如反掌。 “他是为我寻药,怎么会舍得伤害我。”邪神说。 可当他的魂体找到跟着江月白时,却要气疯了! 江月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依然随性如风从心所欲——甚至还要比平时更加随心所欲一点,似乎趁着逃离了厌恶之地的时光,多情又无情地放纵玩乐。 他听到江月白对着别人称他“我的爱人”这几个字,感动得想要流泪,可看到江月白随意就满足别人过分的要求,又目眦欲裂。 他感觉自己也成了玩物中的一个,心绪起伏全凭江月白一颦一笑。 穿梭一趟,回到星海圣殿的时候,邪神吐了一夜的血。 江月白丝毫没有对他手软,不仅没有为他开护体,甚至直接在他做完后杀掉了他分出的那一缕魂体。 在江月白的世界里,他根本不是江月白的对手。 那是他受到过最痛的伤,流的血顺着圣殿长阶往下,触目惊心。 部下们再次忧心忡忡地劝说主人,不要再去江月白的世界——“他只是在这里玩腻了,要去寻新的乐子,他是个薄情的男人......” 为主人担心的部下还没说完话就身首异处! “他是我的爱人。”邪神执拗地说。 他当然知道江月白是在惩罚他。惩罚他以前没有好好去爱、惩罚他认不清自己的爱。 但他认为这种惩罚饱含着别样温柔的爱意——警告教训他不要再忍不住思念穿梭世界,是为了他不再损耗身体,要他乖乖地等待爱人带着爱的良药归来。 “他是我的爱人。”他嘴角淌血,固执地重复着。 ...... “主人说,你是他的爱人。”侍卫望向圣殿上江月白冷漠的眼,“但我们都知道,你不是,你把他视作仇人,几百年来只想着如何杀掉他。回到你的世界寻药,不过是你又一次杀他的手段。” 最温情的理由,是最狠毒的利器。 “穿梭世界会消耗魂体,他每从魂体分出一丝魂魄,实力就消减一分。” 圣石铸体的侍卫有着石头一样冰冷的思维,他们没法在复杂的大事上有什么见解,但在感情的事上远比任何生灵都要理智,略显僵硬的话音一字一顿,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73节 “那是你的世界,你杀死他的一道魂魄易如反掌,他却只会以为自己心甘情愿的损耗是你的考验和他爱的证明。” “他已经失去了判断斟酌的能力,离别的苦让他发疯、感受到你的爱又能瞬间治愈、发觉你的爱分给别人他又一次发疯、占有你的时候才能安心——那个过程像罂|粟一样让他上瘾,我们观察着他的状态,发现他最后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他的魂体一次次消耗殆尽,就只能用真身去你的世界,想要接你回家......” “可他的真身到了你的世界,他的命就在你手里了。” 邪神以为江月白用身体来供养他们爱的结晶而变得虚弱,可江月白却把两人灵元凝结的所有力量都吞食己有——身体虚弱的假象让索命的一击更加致命。 江月白淡淡地笑着。 似乎完全没有为对方所形容的残忍之事愧疚伤心,反而对他们这些旁观者的聪慧感到欣赏。 “你觉得我赢得不光彩。”江月白问。 “不,”侍卫回答,“我觉得您赢得太风光了。让爱您的人变得一无是处。” 轻而易举到像是随手而为。 就让强悍的对手一败涂地。 伟大的神明陨落,最终只能成为江月白身后一道可怜残影。 他们看过邪神前往江月白世界时传回的画面:江月白周围簇拥着的不仅有人,还有人、有妖、甚至鬼魂...... ——和在这个世界时一样,那些执念凝聚的魂魄跟随着江月白,缭绕在他身后,久久不散。 江月白安静地坐在神座时,周围飘散着无数拖影——有无数双通红的眼睛凝望着他,无数双向他伸长的手狰狞攀爬着、抚摸着他的身体...... 魂魄们的虚影无形无色,要用暗眼的法术才能看到,却无处不在,仿佛纠缠不休的恶鬼,更像某种怪异的守护者。 那些手在他的身体上放肆地蹂|躏,他却依然不染尘埃。 让看到这幅画面的人感到奇异又震撼。 江月白从不驱散那些张牙舞爪的鬼影。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随意地解衣沐浴、与人云雨、衣衫不整地入睡...... 似乎在把自己分享给每一个生前求而不得的可怜亡魂。 “那个世界追逐您的鬼魂和这些人一样吗?都是对您爱而不得、为您而死的战士?” 侍卫把这些人称为战士,因为他们不仅是爱慕者,更是为了江月白曾经的每一次胜利心甘情愿赴死的追随者。 “也许吧。”江月白佩戴戒指的手撑着侧脸,冷蓝的光晕勾勒着优美的眉眼线条,嗓音冷漠敷衍,“我记不清了。” “还是说,”侍卫又道,“只是您用来完成又一次胜利的工具?” 江月白做的每件事都带着随心所欲的味道,但实际上每件都不随意,看似的玩乐全是没有战火的较量——每一句深情都在拉扯、每一次风流都是别样的折磨,让痴人紧追不舍。 誓言、情话、孩子...... 不是江月白取悦谁的手段。 而是驯服对方的手段。 求而不得之人疯癫发狂,可江月白永远游刃有余地欣赏着那些意乱神迷的痴狂——那是看向败者的眼神。 江月白的气息仿佛一把锁。 能把所有人牢牢锁在神明的爱意里。 永生永世心甘情愿。 “灵体真魂是主宰权的根本,他说要用婚契分我一半,那远远不够,我需要更多的神力,来维持我的世界更好地运转,这是我的责任,”面对指责,江月白口吻平静地说着,“我说那个世界的生命都是花花草草,可我怜惜其中的每一朵,我要保证每一朵都能沐浴在充沛的灵力里。” “你们的主人是个勇者,我敬佩他的强大,但厌恶他的缺点,他邪恶、善妒、自私、残忍,最令人生厌的,是他会幼稚地陷进爱情,这是致命的缺点,会害了所有人——也许某一天,他会为了一个人而放弃全天下。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神明,我比他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江月白垂眸望着远在阶下的人,像是在垂望着畏惧长辈威严的孩童,温和地说:“我会比他更爱你们。” 阶下的侍从守卫们对视着这样慈爱的眼神,坚石铸成的心某一瞬间竟也几乎沦陷到失了神。 但见证过新神残忍手段的他们不敢轻信这句话。 天下拥护新神的口号是“斩杀邪祟,共戴明主”。 邪神杀人无数,吸食生灵,众生畏惧。可是眼前人是比邪祟还不择手段的人,怎么可能是仁慈的明主呢? “有了神契和钥匙,我就有了前往更高层世界的通道。” “我觉得那是我应当去的地方。” 这是江月白说过的话。 这位新神来自遥远的世界,有着神秘的生平。 他们隐约知晓“北辰仙君”的故事——知道江月白登上登仙台时只有十四岁,在年少时就有一种傲然的最强者意味。 可他言行里又总含着温情的东西,让人捉摸不透那丝情是真的,还是他的手段。 和现在一样,他们看不懂江月白弑杀邪神是为了替世间铲除邪恶,还是只为了自己拿到通往高层世界的钥匙——如果是后者,那新神似乎与邪恶的旧神并无什么区别。 “界域之门开启,我会用神力滋养这个世界,和世界里的所有生灵。我不依借神力永生,”江月白轻声说,“我会让我的世界永生。” 阶下人震惊地抬起头。 江月白起身,缓缓走下了长阶。 扑面而来的冰冷气息让他们想要后退。 可江月白伸出手的时候,所有人又都僵硬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这个世界会有更秀丽的河山、更丰富的资源、更充沛的灵息,所有生灵都会有更长的寿命......” 江月白的手放在了跪地匍匐之人颤抖的发顶,缓缓抚摸着, “我视天地众生与我一体,我即是苍生,苍生即是我。”江月白垂睫的淡蓝眸色温柔如水,一字一句说,“所有人都是我的,我也是所有人的。” 最后一句话似乎有着奇异的魔力。 让听到的人感到在被不敢奢望的人爱着、甚至生出了在占有享受着这样美好之人的错觉...... 仅剩的一点疑惑异议也全都消失了。 他们垂下头,任由新神抚摸着头顶。 只这一句承诺, 或者说,只凭这点温柔的嗓音,就足够他们心甘情愿效忠追随了。 原先脑海中被迫看到的恐怖弑神画面,此刻也变了立场,觉得那样的一死万分值得。 甚至觉得那不是死亡了。 不论是留在江月白体内的那点灵元、还是化作追随在江月白身后的执念...... 都与神同在,永不消散。 血腥的场景变作了浪漫的美卷—— 他们从恐惧变为了向往,痴迷地向往着这个从古画中走出般的如月美人所拥有的那个风雪如画的世界...... “你们问我他的尸骨在哪里,” 江月白回答了他们最初的问题, “就在我的神像下。” ...... 旧神永远沉睡在新神的神像下—— 那个世界里的神殿被称作道观。 弑神的那个冬夜大雪纷飞。 供奉着北辰仙君神像的道观里人山人海。 旁人看不见的结界场里,圣洁的神台几乎要散架。 “为什么要带着一个鬼魂在身边呢?”嘶哑的逼问里充满了嫉妒的酸意,“也是你的风流?” 江月白的嗓音被他的动作顶得断续,嘴角噙着调侃的淡笑:“为了让你看一看......真正的神是如何爱世人的......” 邪神化出了男人的模样,绿色的眼睛盯着身下人:“心怀大爱的北辰仙君,连鬼魂都要守护吗?” 江月白被翻了个身,衣衫滑落的长腿无力地摇晃着,萎靡的汗水顺着神台流淌。 江月白虚弱地喘着气,手抓住了斜后方神像的衣摆,勉强稳住了身子的颠簸。 男人顺着他的手臂线条看过去, 视线向上,看到了慈眸垂望的巨大神像。 “他在看着你呢。”男人恶意地说。 圣洁的神在垂望着自己如何被压在神台蹂|躏。 这是极端震撼的画面。 “在这个世界,你该向他下跪。”江月白说。 男人把江月白抱在身前,用跪姿感受着颤抖的深处,他深深吻着湿汗淋淋的侧颈,又向下埋在毫无波动的心口。 跪爱人还是跪爱人的雕像,他都心甘情愿,只要爱人不再离开。 “我听不见你的心声,”男人微红着眼,“我用真身来求你回到我身边,可你从来连一个吻都不给我......” “只要一个吻么。” “还要你的爱。” 神台倾塌时,男人炽热的心脏还在跳动。 江月白抱着怀里人流血的躯体、抚过沾满鲜血的长发...... 回给了他一个吻。 “安睡吧,我的爱人......”江月白在尸体耳边轻声说,“今夜会是一个好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6 01:35:07~2023-11-01 20:0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雁回、38878710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8878710、我粉的大大最diao 1个;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74节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喝过月白雨水的小树 2个;十爷258、itt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570049 41瓶;冫as、讨厌副cp 10瓶;林水程的猫 6瓶;声木犬、snmcy. 5瓶;在渊执光、乱码、rank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红绸血 “或许几百年后,或许明天。” 北辰仙君会守护天下苍生中的每一个吗? 小孩子们询问时都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因为大人们都是这样教的。 跪拜北辰仙君的雕像, 是所有拜入藏松门下的弟子要做的第一件事。 夺得了血罗珊瑚之后,玄衍仙尊声名鹊起,如今早已不仅是一派掌门, 更是坐镇一方的仙门尊首。 多年前他与归隐红尘的柳韶真见过一面。 早些年年轻气盛时,他曾要用天机密使的身份惩戒柳韶真, 不过最后终归没下死手。 自相残杀没有意义, 他们都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罢了。 故人久别,相逢一笑。 湖边共饮, 提起往昔旧事,柳韶真说到另一个故人——当年寻找沙漠之眼明珠的狼王, 因为披荆斩棘杀死沼泽鬼怪名扬四方, 之后一统数十小国,坐稳了君主之位, 更有无数名医为他医治, 养好了身体, 长寿百年无疾而终。 “我早就猜到了。”藏松笑笑说, “老师当年根本没要我的血罗珊瑚, 更不会对他的沙漠明珠感兴趣。” 柳韶真挑眉:“所以你也早就知道, 当年他让你们去寻这些珍宝,不是为了收集聘礼, 而是为了成就你们的名声地位吗。” “那时年轻气盛, 又被情爱冲昏了头脑, 谁能想到那么多,老师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了, 让我做什么我就傻傻照做。”藏松摇摇头, 自嘲道, “后来我想明白了, 给予施舍,不过是可怜我们的求而不得罢了。” “你知道不是的。”柳韶真倒了酒,“不是施舍。是他不会亏欠任何一个。” “他杀的人都是该杀的,惩罚的人也都是应该惩罚的,如果为了拯救更多人无奈利用了哪个无辜人,一定会用另一种方式加倍地补偿那人。” “这不是普通人的行事之道。” “这是书中才有的,仙人神明的处事之道。” 藏松与柳韶真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他们是被利用的,所以得到了更多别的补偿。 当年老师教训他时说的那句“你们都是我的”,让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他与柳韶真同属天机组织。 天机组织的成员来自五湖四海,皆是高手奇人,彼此不露真实身份,入会需要服有解之药用元魂性命作押。会旨“探天机”,顾名思义,他们共同的目标就是窥探天机,以图更快踏上仙缘。 窥探天机,免不了要研究北辰仙君的遗物遗志。 研究得多了,就生出一种不该有的感情。 一些研究得疯魔的天机密使,甚至忘却了自己的初心,执念从“寻找天机密事”变为了“寻找永生之人”。 他自己就是疯魔的一个。 他确定老师就是他要找的人。 “当年我拿到血罗珊瑚时,就知道老师是谁了。”藏松接过酒,“凭我的实力,根本拿不到那样东西,老师一句鼓励,我命都不要了。” “秘境夺宝之战,玄衍仙尊一战成名啊。”柳韶真调侃,“当时你浑身是血抓着血罗珊瑚走出秘境,大家都不敢相信你还活着,那之后所有人都叫你‘血罗阎王’。” “对,我拿到了本来根本拿不到的东西。”藏松轻声一笑,“就像平凡血肉之躯的狼王居然从无人生还的沼泽活着带回了明珠。” “因为神明护佑。”他加了句。 “因为神明护佑。”柳韶真点点头。 “后来,更高级别的天机密使因为我私自动用天机令牌行事,要惩戒我。”藏松咽了口中的酒,放下酒杯,“我说我找到了北辰仙君,他却说我是个疯子。” 柳韶真微微抬眼,似乎对这件不为人知的事略感惊讶。 “可是谁不疯呢。” 藏松扁着嘴,品着口中的苦味, “他逼问我了所有关于老师的事情后,居然要对我下杀手。” 柳韶真笑了:“就像当年你要杀我一样。” 他太懂那种感觉了——下杀手不是公事公办的惩戒,而是嫉妒的私心。 “我死里逃生,他紧追不舍,”藏松回忆着,“要我交出北辰仙君留下的那套‘金玉满堂’。” “我真是后悔和他讲了老师的事。”藏松叹口气,“但他是个疯魔偏执的,纠缠不休,我只得和他解释,北辰仙君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勇敢正直善良洒脱的爱人,也根本不需要什么‘大婚时用的金玉满堂’,那些珍宝不过是补偿给我们每个被利用的可怜人的。” “他不信,非要逼我说出仙君到底在利用我们做什么事。” “我说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藏松口吻无奈,“那是高高在上的神仙的事,我猜测不出,也不敢妄言。” “他又重复逼问我北辰仙君那个完美的爱人到底是谁、可能是谁。我如果不说,那个发狂的疯子就要杀我,命悬一线,我只好瞎编乱造。”藏松扯起嘴角,“我说,兴许是北辰仙君这几千年来爱过的人太多了,每个人都在他心中留下了点好印象,那些印象共同拼凑出了一个形象,那个形象就是北辰仙君的爱人——” “他满脸不解,显然没懂。”藏松半笑不笑,“我只好又对他解释,‘很多人,你、我,都在其中,还不懂吗?’” “他的爱人,叫做苍生。”柳韶真缓缓接过了话。 藏松露出个赞扬的表情:“还是你通透。” 柳韶真道:“几百年全用来想一件事了,能不通透么。” 他们研究了北辰仙君那么久,连每点不起眼的传闻轶事都烂熟于心,他们知道北辰仙君会尽力保护能保护的每一个,早在江月白还很年少的时候就是这般行事的——破境斩天的大胆计划为每个牵扯其中的人都安排好了后路,为弟子们留下了神兵利器、为师兄留下了坐上尊位的机会、为保师妹魂魄不碎不惜耗尽修为...... 只为做到当初那句“不负苍生每一个”的誓言。 “苍生包括很多,不仅是淳朴的人和高贵的仙,是这个世界的全部,”柳韶真缓缓说,“妖魔鬼怪,甚至魂魄,也都在其中。” “还记不记得当年跟着仙君身边的小草?”柳韶真道,“他其实只是个连魂魄都碎了的执念,旁人根本看不到他。” 江月白那时每晚说要和小草一起睡,柳韶真的两个徒弟都疑惑万分,怀疑那位岱公子是不是生了什么幻症?还是说要拿一根小草放床边睡? 她们担忧地汇报给自己师傅,柳韶真却让她们不要声张。 “我起初也看不到他,但我能察觉到北辰仙君身边的魔气,我那时喊仙君出去喝酒,仙君总要看一眼身侧,我就明白了,”柳韶真讲着往事,“后来仙君把稳固魂魄的灵药混在食物里,做成面给他吃,可他只是一缕执念,根本吃不了东西,勉强碰了几下,终于能显出身形了。” 藏松手指摸着下巴,似乎在努力回忆当年。 “仙君买回金玉满堂那晚,我在屋外看着,仙君把金玉满堂的镯子在他手上试戴,都要另一只手在下面托着,”柳韶真说,“因为他的身体虚影根本戴不了镯子。仙君如果松了手,那镯子就要掉地摔碎了。” 藏松沉默了许久,才道:“我见到那个小草时,他的魂魄已经很稳固了,修为也很高,所以......是老师在为他输送灵力吗?” “没有,”柳韶真说,“仙君对他很差,态度淡漠,有时候几乎会忽略他,和别人该做什么做什么,让他痛苦得不行。” “为什么......”藏松略有疑惑,“既然老师会保护每一个,怎么会对他那样冷血无情?做伤他心的事?” 细细想来,他们每个人都得到了神明的补偿,只有那个小草似乎完全没有得到,他当时一度以为对方是老师极度厌恶的人。 “你不懂吗?”柳韶真笑笑,“连魂魄都碎了的死人根本救不活。残存的执念之所以存在,是因为爱而不得,有愿未遂。越折磨、越痛苦、越纠结、越怨恨,执念才能越深,执念越深,才能用这种形式继续‘活着’。” “几千年来为仙君而死的痴人太多了,那样跟着仙君的亡魂执念也太多了,”柳韶真说,“他们为仙君而死,所以仙君的补偿是让他们长长久久地活。” 执念的存在需要执念本身。 得偿所愿死而瞑目,执念就彻底散了。看着心上人自在逍遥,继续感受着求而不得,才能永远地存活着。 “也许仙君记得它们生前是谁,也或许早就记不清了,但仙君知道怎么保护它们。北辰仙君的风流逍遥是自私的,也是无私的。”柳韶真缓慢地说,“你能明白么。” “北辰仙君不会不爱任何一个。” 藏松皱着眉头,若有所悟。 他的确听过许多心愿圆满后怨魂就散去的故事。 他又想起在大漠时,自己好像问过那个小草:“为什么你总因为心上人不爱你受伤,魂魄反而更坚固了?”可对方自己也回答不出来。 他那时很不解。 如今全想明白了。 亡魂执念自己不知道自己只是执念,还以为自己仍是求不得的痴人。 也许江月白离开后,思念着他的亡魂们,还会因为求不得的执念与见不到的想念而存在得更久——长长久久地活着,是神明对它们最后的护佑。 神明的仁慈是爱,神明的残忍也是爱, 只可惜他们几百几千年才读懂。 告别柳韶真后,藏松回到门派重立了北辰仙君的雕像。 再翻看北辰仙君留下的书卷文字,又有了别样的感觉。 自那之后,回答每一个小弟子“北辰仙君会保护所有人吗?”的问题, 藏松都会点头。 “他会爱你们每一个。” * * * * * * 红绸上的名字重写了许多遍。 那年写着江月白名字的红绸没有绑在同心锁上,而是被穆离渊悄悄带走,绑在了自己的手腕。 又在背面写了自己的愿望。 当时在北辰仙君的神像下,穆离渊原本想许的愿是:求求心上人可以在这里再留久一些,让他继续陪下去。 但真正许愿的时候却又成了:希望心上人可以永远自由快乐。 毕竟他的心上人生来就是高天明月,不属于任何人——北辰仙君有广阔的人生和辽阔的理想,不该被拘泥于任何人的情爱牢笼。 几百年过去,手腕的红绸断了又缝补,缝补好了又断。 最后彻底烂成了碎屑。 冬去春来,院子里的花又开了。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第275节 残雪未尽,穆离渊望着落在雪地里的红绸碎片出了会儿神,而后弯腰一片片捡起。 把它们一点一点缝进了自己的手腕。 血流了满手。 红绸带染得更红。 他把这这条红绸带视作他与江月白的信物。 上一次相遇,他不仅陪了江月白很久,还抱过了江月白、吻过了江月白、与江月白做了很多浪漫的事情…… 远比前几次好得多。 下一次一定会更好。 说不定下段旅途里他会陪江月白更久、得到江月白更多的怜爱。 毕竟这几百年来,他每天都认真照着江月白形容爱人的词语努力着,学诗学画学琴学所有能学的事、帮助每一个他能帮的人…… 他做不到“正直善良洒脱有文采有骨气.……”的全部,但总有一天可以做到,下次再见江月白的时候,更好的他就能更好地陪伴照顾江月白。 夜深落雪,月色却没有被阴云遮挡。 雪花闪烁着皎洁的光亮。大雪纷飞的人间,仿佛下了漂亮的星雨。 穆离渊睡在雪月下。 每夜他都憧憬着与心上人的下次相见.…… 也许在很多年后。 也许就是明天睁开眼时。 * * * * * * 星海下了雪。 界域之门大开,星海已经被足够的神力浸润滋养。 答应众生的事做到了,神明要去更高的世界看一看,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圣殿的守卫问江月白:“通向高层世界的界域之门向您打开,您以后还会再回到这里来吗,或是再回到过去古老的世界看看吗。” 新世界肯定有着他们想象不到的更好的风景,这样传奇的人物当然会在更广阔的的世界有更多更传奇的际遇——不论是杀伐争锋还是风花雪月。 往昔旧事都成了不值得留恋的尘埃。 雪花落在江月白的长发和长睫,星光月色里,雪雾仿佛给他蒙上了坠着宝石的纱。 “会啊。”江月白望着星海的雪,“四处皆是风景。” “会是什么时候呢。”神明还未离开,他们就已经不舍——想要知道神明什么时候才会再念起故人。 “看我心情。”江月白随意地说。 “或许几百年后,或许明天。”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