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苦命元配(NP)》 001孽缘 正值入秋之际,下了场悽苦又寒凉的秋雨。 宫女驻足于寝室外,隔着八扇戏鲤屏风,绕着步子打转好几圈,欲言又止,挠了挠脖子最终是下定决心,咬着唇正要敲门时,屋中人却率先搭话。 女人声若空谷黄鹂,又似珠落玉盘,她问:“桂喜,可是谢丞相又来『谏言』?” 谏言二字特别重,桂喜甚至听出几分咬牙切齿。 “是...是是...娘娘,奴婢这就打发谢丞相回去。”桂喜隔着屏风吓出身冷汗,前些日子娘娘因皇上带了一女子回宫要纳其为贵妃,大发雷霆好几日,莫说自小伺候她的桂喜,就连那天王老子也遭殃。 能听出女人话中满载怨气:“哪有什么娘娘,以后只有皇后与贵妃,宁说什么娘娘东、娘娘西,叫得是谁,可不是一呼百应,喊声娘娘,皇宫中要是个母的无一不应声,连马场的母马都来给你吁两声。” “是...皇后娘娘。” 桂喜还记得那日巴掌声响彻云霄,那时她就跪在旁使劲地将脑门往地扣,就怕头高了让皇上发现自己看见天子失颜,遭受波及掉脑袋。 往后数日皇后娘娘找着机会就开始阴阳怪气的讽刺男人,虽是讽刺,可明眼人都晓得嘴中说的是天子,桂喜不敢搭话,只能鹦鹉学舌应着皇后让她开心些,毕竟她先是薛燕歌的贴身婢女,才是皇后娘娘的大宫女,这话寻常百姓说出口是要掉脑袋。 桂喜想这话听多大抵也要掉脑袋。 也不知今日得薛燕歌吃了什么药,突然说道:“宣他进来见本宫。” 桂喜劝皇后娘娘让外男进寝室于礼不合,薛燕歌却是冷笑道:“哪有什么礼不礼的,要谈礼,周天子时期礼坏乐崩,现今礼俗不过是东施效颦作戏罢了,古时圣人都维持不住那套脸面,更何谈当今天子...” 桂喜后颈凉飕飕,直起腰杆急忙打断:“是,奴婢这就去传谢丞相!” 谢衍被桂喜引入。 地舖白玉,凿地为莲,看那莲花蕊也细腻可辨,每朵莲花皆是工匠精心之作,纵是寒冬赤足踏上也觉得温润。 薛燕歌依着青玉枕软若无骨半卧美人榻上,伸出洁白藕臂把玩案上墨玉棋子。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谢衍自打进门后谨遵礼仪目不斜视,直看那白玉砌成的玉地,就连进寝室也未曾察觉。 棋子搅动声似风动竹帘作响,薛燕歌倒要看看这迂腐古板的老学究多久能发现不对劲,棋子响了半天,谢衍也跪了半天。 她见谢衍朝服湿了半身,想来是方才又跪在门外想当个尽忠职守的忠臣,那可不是,好忠心的一条狗。 薛燕歌心下冷笑,却还是让桂喜端碗甜到腻人的黑糖薑汤来。 “平身,赏你的。” “谢皇后娘娘。”谢衍一拍衣襬站起身,接过薑汤,头发一丝不苟竖起藏在镶金边的乌纱帽中,目似明镜凛然,面如冠玉,嘴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早年间还看得几分温文儒雅,只可惜这人自打入朝后性子越发内敛,现在只剩虚情假意的笑容及官腔。 幼时薛燕歌还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喊阿衍哥哥,好不亲切,现在只剩隻恼人的老狐狸。 “谢丞相,没看见吗?”薛燕歌作恶似指了身后六尺宽紫檀床,谢衍定了定神,才发现这是薛燕歌的寝室,果然谢衍眉头一拧,垂着头正想退出去,却撇见薛燕歌衣衫不整,露出半边酥乳,心神一乱抖出大碗薑汤。 薛燕歌却像奸计得逞得小人笑几声,不等谢衍发作,她先抛了饵,拈颗墨子敲打棋桌:“谢丞相为社稷着想的心意日月可鉴,数连三月实在感动本宫,你与本宫手弹一局,若赢了,本宫赏你想要的东西如何?” 桂喜赶紧递上木盘,谢衍放下瓷碗,取了盘上素帕净手,晓得薛燕歌在挑衅,也不随之起舞,再行礼:“微臣今日仪容有损,恐污娘娘眼,暂且告退,择日再来。” “连这个也留不住谢丞相吗?”薛燕歌亮出纳妃懿旨,做出“请”的动作。 谢衍移至前梨花木凋刻而成的棋盘前,正坐危襟好一副圣人君子的样貌。 哒一 墨子随意落在棋盘最角落。 “谢大人,轮你了。” 谢衍这一子落得规规矩矩,不似薛燕歌乱无章法。 哒一 薛燕歌打量着谢衍,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就变成这副惹人厌的模样,处处与自己做对。 “谢大人,本宫问你,让她进宫,是你的主意还是姓厉的主意?” 谢衍微微低头,眉稍的水珠顺着下颚流去,道是:“娘娘慎言,全是微臣的主意。” “没狗东西的默许,你还能到我跟前乱窜?”薛燕歌嗤笑声不以为然,气呼呼将墨子压在桌上,气着气着,秋眸蒙上层水雾。 薛燕歌如何不气,她与那狗东西,成婚七年,相识五年,加加总总十二年,如今她二十有三,青春全浪费在他身上,白搭一身年华,换得如此负心郎,当初说什么也不该将人往家里领,怨不得旁人,全怪她猪油蒙心,瞎了眼。 薛燕歌贵为将军府嫡女,当年阿爹连连打胜仗,受万民簇拥,风头之盛使当朝皇帝忌惮,为此将最不受宠的庶子赐婚与薛燕歌打压将军府气焰。 就这么的庶子隻身一人带圣旨来,骨瘦嶙峋比那街城边叫化子好不了多少,他半身跪地,样貌虽狼狈却不减傲人风骨,他面向朱门高举圣旨,高呼道:“镇北大将军薛毅接旨!” 听见第一声下僕匆匆开门,向来赐圣旨皆由皇帝派手下太监来,那阵仗再加上天子之威,叫人不敢怠慢,现在看来人,下僕瞬时拿不定主意,赶紧扭头回去禀报。 薛毅怒不可遏像隻暴躁公牛横冲直撞,反复嚷嚷“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拿起架上宝刀要去斩门外人头颅。 好在管家是个明事理的,赶忙抱紧将军大腿劝道:“万万不能,将军,万万不能,这要砍了,可是抗旨不从,更是谋害皇嗣,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三思啊将军,三思啊!” 薛毅气急败坏那管什么三思,拖着管家往门外走,管家赶紧让下僕喊夫人来,薛府少爷推门而入,管家松口气急忙让少爷劝将军,少爷问发生什么事,将军回是:“皇帝老儿铁了心要将庶子指婚给燕娘,老子现在要去斩了那直娘贼的脑袋,来一个斩一个,来一双砍一双,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觊觎燕娘,老子戎马征战四方,到头来连个女儿都守不住,将军头衔还有什么狗屁鸟用,欺人太甚!” 然后管家惨淡看父子俩默契搭伙一左一右,有上阵杀敌之气势,大步迈向门外,管家双目一黑,觉得那满门抄斩离自己不远矣。 一踏出前厅。 精凋玉琢的人儿牵着削瘦少年郎站在前院,好奇问道:“阿爹、哥哥,可是又要打仗?” 三个大男人被薛燕歌吓得不轻。 002奇书 事过境迁,想起初见往事,薛燕歌忍着泪不愿掉下:“我这么爱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谢衍是个铁石心肠半句话都没安慰,反倒分析起:“娘娘,情一字强求不来,再者皇上对您亦是仁至义尽,若再强要,这无子善妒名声终是要越出宫闱,届时只怕有更多责难。” 道理她又何尝不明白,七出罪虽是不喜,却也背得滚瓜乱熟。 “强求,你也觉得是本宫强求了?”薛燕歌有几分失魂落魄,贝齿轻咬朱唇,眼尾通红泫然欲泣,却又因面子生生将哽咽吞下肚。 这次谢衍没有答话迳自落子,规矩说声娘娘请。 三个月来她日日夜夜受妒火烧心,灼得皮烂肉熟浑身难受,她不明白怎么那狗东西突然就变心,他性子寡淡深沉,不曾有轰轰烈烈的情感,有时薛燕歌会怀疑多年夫妻,不过是他当年走投无路下的一步棋,可长时间相处下来,人心肉做情感一点点堆砌积沙成塔,终是会生几分情爱,否则怎会为她肃清后宫,不顾众臣反对停办选秀? 薛燕歌倔强看着谢衍,眼泪终是绷不住一滴清泪滑下,咬红的唇瓣微微颤抖,满是藏不住的哀戚:“谢大人,你也觉得...本宫这副深闺怨妇的模样...很丑陋吗?” 平日里最爱说陈腔滥调说道理的谢衍,此时竟像个闷葫芦一语不发。 莫约半月前,薛燕歌心情实在烦闷带着几名护卫轻装出宫散心,离去压抑的皇宫,身处闹腾街市心情勉强好几分,她漫无目逛着,顺手让侍卫救下差点被快马冲撞的白发老翁,谁知那老翁看着年纪大,却异常矫健,故作下跪,向前一扑,扛着薛燕歌跑了三条街,直至暗巷中才将人放下。 薛燕歌也是遇过大风大浪的人并不慌张,晓得老翁身手不凡,不能正面冲突,只能与他打圆场。 “老人家,你可有话想说?”说话间不经意摸上手镯,镯子内有一粒鹰香丸,危机时碾碎其,皇宫内驯养的鹰便会闻香而来。 老翁塞了一本书到她怀中,然后突然跪地向她行大礼,说是:“多谢贵人多年前救命之恩!” 薛燕歌看清他的面容,那双似琉璃清澈充满朝气的眸子放在老翁身上特别违和。 “找到了娘...夫人了!” 宫里的人循着鹰找到薛燕歌的位置,老翁见来人众多吓得跳起,拔腿就跑,薛燕歌一声“追”,带刀侍卫鱼贯涌入暗巷中搜查,只是找了半天也不见皇后娘娘口中的“白发老翁”,薛燕歌不信,再向老翁逃跑的地方找去,是条死巷,薛燕歌踩到一物,三五鸟羽各散在地,蹲下拾起其中一根,黑白各半,有一节小臂之长,显然不是出自皇宫中驯养的鹰亦非寻常可见的鸽子,更不可能是房樑上筑巢的雀鸟,那会是什么? 薛燕歌只知道这么大的活人,不可能从侍卫眼皮子底下逃跑,老翁变戏法似的凭空消失。 怪哉。 薛燕歌感觉自己离开不过片刻,却看天色已从晌午变作落日馀晖,皇宫人寻来时,她不在京城之中,而是在京城外三里的小镇中。 怪哉。 来人不仅是锦衣卫、东厂,更有那王八贱东西厉沉渊。 怪哉。 厉沉渊见薛燕歌安然无事,阴沉着脸甩袖就走。 薛燕歌为反对纳妃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自导自演起被陷害的戏码,在厉沉渊不愿见自己后,更是变本加厉,什么落水、中毒、命不久矣,样样来,甚至是怀孕也用上,只为见厉沉渊一面,可即便见到心念之人,却是剑拔弩张句句挑刺。 如今成放羊的孩子,薛燕歌看厉沉渊离去的背影心底酸楚,两人为何会走到这地步? 锦衣卫眉来眼去,面上无动作,心底大概腹诽皇后娘娘又来了。 “娘娘,当心晚风冻着玉体。” 然而这群看戏人中还是有死心塌地为薛燕歌着想的人,名为兰君,乃东厂厂督。 深紫飞鱼服衬得他更加惨白,面上光滑无鬚,五官深邃,参杂男性阳刚与女人阴柔,声音亦是不高不低难分雌雄,看着有胡人血统故身形高大,一眼便晓得是个男人,还是个阉人。 兰君解披风为薛燕歌披上,幽幽兰香飘入鼻腔中,薛燕歌怔然:“你也觉得本宫在闹吗?” “兰君不敢,兰君左不过是娘娘手中的一条狗,生死全由主子。” 即便进宫多年,薛燕歌还是不习惯,宫中气氛紧张,需到处留心,若不经意间失礼数,传开了容易成为笑柄,刚开始薛燕歌就是高官显贵酒酣耳热后的笑柄。 文官鄙夷武将鲁莽,谁家不是砸了大把银子精心培养女儿,望女成凤,谁都不曾想,最后是那宫女生的卑贱庶子爬上皇位。 文官看不上庶子皇帝,更看不上胸无点墨的武将之女,京城贵女会的琴棋书画薛燕歌样样不会,更别提礼仪那些,刚开始常常让人看笑话,宫宴中不慎说错句话,明日即被传“粗鄙”,至此薛燕歌化悲愤为力量,日以继夜的学习,才有今天的模样,可还是如履薄冰处处小心。 现在各类圣贤诗书,甚至是她最不齿的女四书都给读下去了,还是无法抑制妒忌这二字,毕竟她从来都没想过要当母仪天下的皇后,不过是想像爹娘一样寻个心仪之人相伴一生。 003宠妃上位手册 事到如今解释什么都无用,她叹口气:“本宫乏了,回去罢。” “是,娘娘。”兰君弯着腰,头不敢高过薛燕歌,接过薛燕歌的手小心翼翼搀扶着,更在她将要上马车时,跪于地以身作踏凳。 东厂厂督何许人也,权倾朝野可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儿,若说皇上喊得是万岁,那兰君便是受人喊千岁也不为过。 马车门关上,薛燕歌又要回去那名为皇宫的囚笼中,再叹一口长气。 兰君目送马车离去,食指置于人中故作思考,沉思许久,直至掌上馀香散去,他翘起兰花指点几个人开口道:“惠儿,这几人亵渎主子,剐眼。” “是,乾爹!”回答人名字为许惠,是兰君的义子。 身着墨色飞鱼服的东厂太监手脚俐落将被点名的锦衣卫齐齐押到兰君面前一个个剐眼,兰君摆弄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漫不经心道:“今日是眼神不好,日后让咱家听见半点谣言,可不是抵一条舌头能处理的事儿,再敢怠慢主子...” 兰君勾起嘴角,声音悠然似半夜恶鬼呢喃:“也无妨,下辈子再小心点便好。” 兰君特意未将话说清楚,留个悬念让人胆战心惊才是。 薛燕歌回宫后想起怪老翁给的书,一看封面“宠妃上位手册”,腹诽不入流亵渎皇室的民间小说,她且看看是谁写的肮脏玩意儿,赶明儿让兰君砍了那作家的脑袋。 那是越看越起劲,脸色亦是随书变得五彩斑斓,一宿未眠,她愤然摔书骂是什么破玩意儿,胆敢外传皇家秘辛,更将她描绘成毒妇妒后,该杀! 当薛燕歌怒气冲冲召来兰君,一甩妖书,兰君拾起左右翻看,看不明白,问道:“娘娘,兰君不才看不出差错,敢问这本诗经哪里有误,惹得娘娘不悦。” 薛燕歌连连问好几人,旁人看的都是“诗经”,而她所见却是“宠妃上位手册”,怪哉,实属怪哉,联想到这本书是妖人所赠,更是畏惧,索性丢火堆中烧得乾净,谁知她扔一次,书回来一次,反反复复,让薛燕歌不由疑惑,究竟这是何妖物? 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擅自亵渎皇室,书中内容之始,始于皇上带女人回来那日,女人名为黎霜霜,书上写她是皇上放在心底已久的白月光,她有多善良仁慈,薛燕歌就有多恶毒阴险。 薛燕歌不敢置信,虽然她确实善妒,可不至于到使用阴损手段,可细细想来,妒火攻心的她真有几分不理智,若非此书点醒,她绝不会反思。 随着时间流逝,书中所记载的剧情纷纷应验,她才惊觉,原来这本不是妖书,而是仙人给的预言书。 于是她忍着愤怒,谨慎阅读每一字句,渐渐理解新奇诡异的词语,穿越、攻略系统、完成任务、道具,她看书中那对狗男女是如何恩恩爱爱,煞红她的眼。 而她的结局是:废后因残害黎霜霜及行刺皇上而被贬入冷宫,同谋薛将军府一干人被削官职,全家打为庶人发配边疆,至此薛将军府荣光不再。 合上书,薛燕歌不甘,取下手腕上的紫玉手镯作势要扔,此物虽不及地面所铺白玉高贵,却是厉沉渊送她的第一件物品,于她而言意义非凡。 可如今... 薛燕歌举了半天,仍是下不了手,她蹲下身无措抱着紫玉手镯痛苦埋怨道:“狗东西,我们成亲七年,你不曾叫过我闺名,更不曾亲手为我点花灯...你...呜呜呜...” 薛燕歌有怨,泼妇般大闹一场,闹完如被夺舍,成日失神,若有人上前她便阴阳怪气埋汰几句,而现在她正与谢衍对弈。 她衣衫不整举止轻浮,甚至是到有些自暴自弃的程度,谢衍向来自持,未因她任何一句话有所动摇。 眼前人仍是那光风霁月的模样,相比下她狼狈的可笑,一时之间有些恍然,说不清为什么,心底就是特别难受,想找人诉苦几句,在她还是将军府小姐时谢衍待她如亲妹,是万般宠爱。 此一时彼一时,她如今沦落到孤立无援也是咎由自取,当初她万不该违逆父亲的话执意嫁给厉沉渊,后面更是与将军府闹得天翻地复,烙下狠话说要断绝关係,不做将军府的嫡女,如今想来天真可笑。 嫁给厉沉渊她悔了,真的悔了。 没有想像中的山盟海誓,更无伉俪情深,十二年岁月在黎霜霜出现那刻,噗通声石沉大海,她原以为是狗东西木讷不敢表达,实则连敷衍她的心思都没有,这些年全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荒唐可笑。 004有情皆孽 回想过往要说最幸福的时刻,莫约是当将军府小姐的日子。 薛燕歌自问,父母亲人、青梅竹马全形同陌路,只为那个狗男人,值得吗? 后悔又如何,她早已踏上一条不可回头的路,迷失了自己,登上后位前她还是单纯天真的燕娘,成为皇后之后,好似突然变个人,一个抹去人格的存在,致力成为史书上的温良恭俭皇后。 她过得并不快乐,却也没有转圜的馀地,她正在迷失自我,无人可救她。 谢衍是她抓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惜谢衍完全不想搭理她,一颗心全在替皇上纳妾传宗接代上,可谓忠臣。 对于薛燕歌的问题,谢衍没有回答丑陋不丑陋,薛燕歌权当默认了。 薛燕歌爬起身就坐,那对雪乳略微晃荡,美人梨花带泪质问道:“阿衍哥哥,你这是恨我吗?” “微臣不敢,还请皇后娘娘慎言。” “不敢...不敢...”薛燕歌把玩着棋子哑然失笑,反复念叨着皇后娘娘,谢衍这是在警告她注意皇后的身份吗? 她自顾自的调侃道:“你怎么就记恨上本宫,本宫可没往你房里塞人。” 谢衍尚未成婚,有一未婚妻林嫣然,林家才女配他倒是绰绰有馀,前几年原本要成婚,不巧碰上谢母去世,谢衍戴孝三年,如今看他打扮想来孝期已过。 薛燕歌看奇书,晓得林嫣然与黎霜霜有几分交情,要说黎霜霜会与狗男人重逢,其中还有林嫣然的手笔。 如今谢衍急着要帮狗男人纳妃,大抵是想讨好未婚妻。 她轻抚懿旨,也罢,且让她瞧瞧林家才女的雍容大度。 薛燕歌落下第五子,墨子连成一条线,朱唇轻启:“谢大人,承让了。” 谢衍看她抹开泪痕后,恢復如常,好似方才那楚楚可怜的女人只是幻影,她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 谢衍记得从前她捉弄人时也喜欢这么笑。 “谢大人,本宫下的是五子棋。”她端起棋盒倒过来,墨子落地似急雨打芭蕉,难得吐一回真心:“琴棋书画,本宫压根就不喜欢这些,当初看姓厉的独自下棋,觉得可怜,本宫不似某些人天生聪慧,只能挑灯翻阅棋谱,这才能与他过过几手,如今想来实属可笑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自嘲完对谢衍说道:“本宫并非故意捉弄谢大人,不好让大人空手而回,既是如此忠心耿耿,且让本宫瞧瞧,大人能为江山社稷做到何种程度。” 谢衍拱手:“娘娘请说。” 唉,愚忠。 薛燕歌想,可能谢衍与自己一般,当上丞相后也迷失自己的人格,放在以前她万是想不到,那么不对付的两人,竟成君臣,谢衍甚至还真的死心塌地为他着想。 “纳妃懿旨已拟好,盖个凤印便生效,只是本宫腿脚不利索弯不下腰,劳烦谢丞相替本宫拾起足下凤印。”薛燕歌坐在贵妃踏上,曲着腿,足下踏的可是象徵一国之母的凤印,若要取凤印势必得鑽回裙底。 薛燕歌是故意的,为报復谢衍与未婚妻林嫣然狼狈为奸往后宫塞人,谢衍此人生性高傲,让其鑽女人裙底是对人格的莫大侮辱。 也不能怪薛燕歌,她给过谢衍很多次机会,但凡他温言几句,也不至于被刁难。 索性摔破罐子,薛燕歌不想再做个照顾旁人的好皇后,这么多年也该为自己做打算,现在她要先寻回自己的好心情。 这层峦迭嶂的怨气终得找个出口,正巧眼前有个谢衍。 薛燕歌到要看看谢衍委身于江山社稷到何种地步。 谢衍这人说来奇怪,要说他繁文缛节恪守礼仪,那万不该在她足下叩首于地。 这场景是薛燕歌未曾想过的,她原以为谢衍会气得甩袖离去,结果他却道微臣失礼,低着头一点点向裙底袭来,她近来放纵惯了,这裙摆下连抹袜都未穿,裸着对玉足。 窘迫之人反倒成薛燕歌,咄咄逼人的气势顷刻消逝,她慌张退了些:“等等!” 谢衍却已摸上足底凤印。 一声“皇上驾到”,吓得心脏缩起,要让厉沉渊看见这场景,两人的头怕是保不住,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薛燕歌掀起裙摆将谢衍藏住。 薛燕歌赶紧稳了神,厉沉渊身着黑底龙袍迈步而来,强烈的存在无法轻易忽视,打从骨子里的天生冑胃,令人不自觉向他俯首称臣。 初见庶皇子时,薛燕歌看这人青衫素雅,眉目清润,镶着双愤世嫉俗的墨色瞳仁,任谁都觉得欠他千百万两银子,跪个青玉砖都能跑出唯我独尊的气势。 厉沉渊感受到薛燕歌的视线,侧目而来,仔细看,那跋扈眼神淡去,眼神平静,却隐约有种背嵴发凉的阴寒感 那眼神明明平平静静,却叫她看着有些心惊胆战,年幼无知的她认不出是畏惧还是一见锺情,总归心脏跳了下,她认为那是心动。 这么个古怪,放在薛燕歌眼里就是长得好看、特别顺眼,可惜有毛病,一人跪在将军府前牛轰轰的怕旁人看不见他嚣张似,赶紧将这傻子领回家,莫在外边丢人现眼。 现在想来那时她看得不光是皮囊,更是这身睥睨天下的气势,纵使落入尘埃也不折腰,劲草般强韧,一代枭雄莫过于此。 薛燕歌恍然大悟,原来有毛病的是她,怎么就喜欢上这种比孔雀还高傲的人折磨自己。 可谓是有情皆孽,无人不冤,从来都是自己作贱自己。 005石榴裙下 “陛下怎么有闲心来看臣妾这糟糠之妻?” 薛燕歌早告诉自己不要再喜欢厉沉渊这大猪蹄子,可十二年情感又怎能轻易说放就放,千缕丝线万般纠缠,剪不断理还乱,真是笔烂帐。 那可不是越想越来气,眼楮兔儿般红,被气的,绝对不是难过。 厉沉渊来势汹汹,冕上十二珠帘仍挡不住其阴鹜,他巡视屋内,看满地狼籍,又见薛燕歌衣衫不整,压抑的气息更沉几分,他淡淡问道:“人呢?” “陛下说的是谁?”天子之威于薛燕歌眼中不过是个屁,她要怕厉沉渊这暴君,当初早避如毒蛇,怎会眼巴巴的倒贴。 “谢衍。” 薛燕歌用一种你瞎了吗的语气,扫眼满地墨子:“陛下没见这阵仗?” 按着往常脾气随手抄起倒扣棋盒扔去,气红双颊面若桃李,她柳眉一竖高声道:“臣妾给赶走了,纳妃臣妾绝对不允,陛下要敢将人往后宫领,臣妾就吊死在这长乐殿上,做鬼也不放过你们这对狗男女!” 薛燕歌嘴上这么说,实则心底发憷,那人可藏在自己裙底。 依厉沉渊的身手,本轻易能躲过,他却站在那挨砸,棋盒撞碎琉璃珠帘,厉沉渊连眼都没眨,薛燕歌也是个狠的,下足力气砸,恨不能往死了砸,一筐砸死这狗男人才好。 厉沉渊任着鲜血滑下额角:“闹够了?” 闹,每个人都觉得她在闹, 男人一生夺功名升官发财,女人一生嫁夫婿相夫教子,纳妃关乎她毕生幸福,怎么说是闹,她在捍卫自己的脸面,怎能说是闹? “对,臣妾就是下不出蛋的母鸡,即便如此,臣妾也不会放人,厉.沉.渊.你若不服,要嘛废后、要嘛杀了本宫,当然你要胆敢废后,臣妾一样吊死在这长乐殿上,反正不管怎么选的,臣妾横竖都是死,咱两看谁能耗过谁!”如泼妇骂街,甚至激动到忘记裙底还有一人,跺几脚,不慎踢到谢衍。 薛燕歌气人本事了得,三两句话将这尊大佛挪走,向桂喜确认人离去后,她才松口气提起裙摆:“谢大人,出来罢。” 谢衍重获自由时,那滴墨般的脸色与厉沉渊有得拼,拾起落地的乌纱帽置于腹上,掸几下去尘没重新带回的打算,碎发凌乱,鬓边冒汗,若仔细看还能见耳垂充血通红。 看惯一丝不苟的他,如今这副模样,薛燕歌有说不出的悸动,挑战禁忌般的背德感。 甚至这种刺激感盖过她近来的恶心情,以至于暂且忘了那狗娘养的玩意儿究竟是有多混帐。 对啊,林嫣然引黎霜霜见狗东西,四捨五入林嫣然也是抢她夫婿的罪魁祸首,既然如此也怨不得她报復。 薛燕歌非未经人事,自然明白谢衍发生什么事,她不自觉咬上染豆蔻的指甲,眼神在男人两腿之间犹疑逗弄道:“谢大人,为何不戴乌纱帽?” 一滩静水被薛燕歌搅得波涛汹涌,谢衍耳尖的红蔓延到脖梗,谢衍终于透出自打拜相以来第一抹情绪,愠怒。 薛燕歌却笑了,银铃般悦耳。 她觉得自己兴许是被妒火折磨的疯了,否则怎能笑得这般离谱,尚不知心底某处坏得彻底。 闹,索性就闹,闹得鸡犬不宁,她日子不得好,旁人也别想顺心,暂且畅快闹一回,再做打算。 又听门外又尖又细的鸭嗓高喊“皇上驾到”,不曾想那狗东西抽什么疯竟去而復返,薛燕歌提起裙摆无声说道:“谢大人,躲进来吗?” 两人对峙,谢衍在最后一刻折下腰藏入裙摆中。 红杏出墙,她也会啊。 厉沉渊冕冠已摘下,额角血迹半乾,自然落坐在她前方,拧着眼窝,一改凌厉态度难得心平气和说道:“我们谈一谈。” 用的不是皇后与朕,而是我们,多么讽刺,为一个黎霜霜做到如此地步,不惜拉下脸面,只为尽快与心中白月光团圆。 谈什么薛燕歌自然明白,饱满娇嫩的脚掌踏在谢衍大腿上,薛燕歌微微倾身,勾起手指示意厉沉渊靠近些,然后啐他一脸口沫子。 “陛下不去包扎,赶着回来莫不是嫌伤口不对称,还想再让臣妾砸一次?” 天底下敢在厉沉渊面前闹腾的,也只有薛燕歌一人了。 新帝出生低贱,行事却风雷厉行,一上任大刀阔斧斩好几颗逆臣头颅,贪墨舞弊一律死刑,宁管什么高门大户,违者即斩,群臣碍着其背后有手握重兵的将军府做后盾,也不敢当这出头鸟反抗。 这一来一往,砍着砍着,伴随暴君名头而生是朝堂上清廉公正,直至现在金龙殿前仍有一条洗不清的浅红血迹,群臣各个缩着脑袋做人就怕被暴君砍头。 薛燕歌敢如此对待厉沉渊,也是仗着身后有将军府,虽然现在她与将军府几近决裂,但再怎么不济也是将军府女郎,真到绝境家人也不会对她不管不顾,倘若他敢动自己半根寒毛,那是兔死狗烹鱼死网破,这帝王也宁想当了。 在她获得奇书前她会这么想,如今静下心反思,自己嫉妒的模样真当恐怖,甚至到想拉上全天下百姓陪葬。 厉沉渊这人虽然狗,但在他治理之下乃是太平盛世,百姓生活和乐。 前朝君王喜战,纵是胜仗连连,国内民不聊生,百姓过着几斤秤两卖儿鬻女食人肉的苦生活。 薛燕歌冷静下来,她可以厌恶狗男人,但万不能走到鱼死网破的境界。 但打几下、骂两句还是可以,先戳戳他嵴梁骨让她过过乾瘾。 006观虎斗 厉沉渊一个眼神示意,随侍太监江海恭敬退下。 桂喜转着双眼珠子,上上下下不知何去何从,一隻脚被糨糊黏起,另隻踮起脚尖想走,遍生耳边回盪起幽怨的声音。 “桂喜,你要敢像杏安胳膊往外伸的妮子,眼巴巴听着贱东西命令,说出去就出去,忘记谁才是正经主子,以后也宁想伺候本宫了。” 于是桂喜硬生生顶着天子之威不敢动。 本来贴身婢女有两人,分别是桂喜与杏安,桂喜是陪嫁婢女,而杏安是薛燕歌入宫后再添的,情分自然不比打小一齐长大的桂喜深。 彼时正值薛燕歌发疯一月,见谁谁倒楣,长乐宫奴婢们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不让皇后娘娘看见才好。 毕竟是相伴七年的同侪,杏安被发配到刺绣阁,离开长乐宫时再三向桂喜劝诫。 “我虽然书读的不多,但也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当奴才的,到顶了也是奴才,命如草芥,做错事挨打骂还算轻,丢了性命才是恐怖,桂喜姐姐莫怪我说话不好听,这后宫中虽由皇后掌控,可这皇宫仍至天下全在皇上手里,所以...唉...桂喜姐姐珍重。” 杏安欲言又止,想劝桂喜但又怕说多触犯天子,最后只能留下句珍重,然后提着包袱与皇后娘娘给的赏银离去,赏银丰厚足以让杏安即刻离宫,开间小铺子做生意与家人安生度日,杏安一辈子都想着出宫,她年岁已到迟迟未出宫是为那几两月俸,眼下机会终于来了,她却在过一个转角抱着那沉甸甸包袱泣不成声。 杏安最后将赏银寄回家去,继续留在刺绣阁工作,美名其约银子赚的不嫌多。 道理桂喜当然晓得,杏安在宫外还有家人要接济,故不敢冒险,桂喜是在战乱中的死人窟被挖出,后来人牙子兴许是看她年纪小塞牙缝都不够,亦或是看她病恹恹的吃下怕得病,总之桂喜没入那口炖人肉人骨的大锅中,幸运的在剩下最后一口气时,被小姐救下还点名做贴身婢女,小姐待她亲厚,这份恩情桂喜不会忘,也不敢忘。 桂喜当然知道皇宫、天下是皇上的,可得先有薛小姐的善心,才有今天的她。 在长乐宫人人自危出逃时,唯有桂喜留下来了,也只有桂喜可怜这夜晚以泪洗面,白天又浓妆艳抹故作坚强的女人。 桂喜正在回忆人生跑马灯,直到薛燕歌挥手打断,她才松口气退出去,站在门后她摸了摸发凉后颈,庆幸头还连着身体,听见身旁叹气声,桂喜看去,与江海对视彼此尴尬一笑,笑中透着些许惺惺相惜。 屋中,厉沉渊不知是真怕薛燕歌再给他打个对称还是旁的,倾身拿起案上那碗白玉子,如墨深眸令人窒息,若是谢衍,薛燕歌还能猜上几分,至于同床多年的厉沉渊,她仍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只能在细微表情上凭经验推测。 帝王训示册中有一条,天子喜怒不形于色,处事不惊。 她觉得这话特别对,尤其是对厉沉渊,这人就是天生的阴谋家,城府极深又善于攻心,放在普通人身上只怕现在跪于地央求厉沉渊原谅私藏外男一事。 七年前的薛燕歌不敢说,现在的她对付起厉沉渊那叫得心应手,长年相处终是沾染上几分厉沉渊的恶习,染豆蔻的指甲艳红似血,一如她猖狂不羁。 “赶人前,臣妾留谢大人喝碗薑汤暖身子,毕竟大人身负朝堂重任,若是病了只怕加重皇上肩上重担,届时万一皇上繁于公务不慎病倒,那可叫臣妾忧心。” 厉沉渊去而復返的理由并非谢衍,亦非薛燕歌,而是空气中散着一抹甜到发腻的味道,倘若薛燕歌说是天寒暖身子厉沉渊是不信,毕竟她不喜甜腻。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让厉沉渊找不出错,他沉默许久,看棋盘上突兀的五墨子连线,试图找到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却听她半笑道:“臣妾还与谢大人叙旧几番,本来谈的正欢,谁料谢大人说起臣妾与他曾在乞巧节上...不过是些小事不提也罢,总之谢大人巧舌如簧竟将乞巧节发生的旧事圆回纳黎霜霜一事,正在兴头上,却提起这晦气,臣妾如何不气?” 若说厉沉渊是闷声哑砲,杀人于无形中,那薛燕歌就是乱窜飞的蜂炮,一点就着、见人就冲,恨不能炸得轰轰烈烈。 莽夫未必无法以智擒人,莽夫亦有莽夫的本事,在横冲直撞间加点阴谋,也能骗到人,谁曾想莽夫竟也会生心眼。 这事还得亏厉沉渊长满心眼窟窿,若他的心眼能见,肯定不比那蜂窝差,扎满窟窿,狡兔躲入都会找不着出路,薛燕歌有幸从他身上学些皮毛。 虽身居皇后之位,薛燕歌依然保持对厉沉渊直来直往的态度,喜怒亦然。 在旁人面前她是庄严的皇后,而在厉沉渊面前,她毫无遮掩将最真实的自己献给他,厉沉渊对此不曾有异议,薛燕歌曾以为这是厉沉渊给自己的特权,可细细想下来,这人闷声炮又记仇的性格,只怕册上记着等有天时机到一併惩处, 恰恰是他隐忍、多疑的个性,成为薛燕歌对付厉沉渊的最佳利器。 譬如他此时一定在想。 薛燕歌为什么改变心意留谢衍,为何要赏他喝薑汤,又怎会突然提起乞巧节之事。 乞巧节是薛燕歌胡扯的,她不曾与谢衍有任何的乞巧节回忆,任凭厉沉渊查破脑袋也查不出一星半点讯息。 空穴来风之事又怎会有型可捉补。 越是不信越是多疑,这疑心一起再难消退。 且让这两个毁她幸福的王八羔子狗咬狗先。 ----- 顺手投一下那两粒好东西,每满一百珠老谢加更一次 007解语花 厉沉渊静静听着,薛燕歌以为他在酝酿怒意,不料他不仅没被激怒,还故作认真思考,“如此,朕得好好嘉奖谢衍。” 薛燕歌本是看好戏的心态刺激厉沉渊,谁料这人竟突然转性子。 薛燕歌差异看着厉沉渊,见他嘴角轻抽一下,立即明白是怒极反笑,厉沉渊平时不笑,但凡笑起来就有人完蛋。 这回轮到薛燕歌笑了,她看见厉沉渊身上的水珠打趣道:“皇上这趟来得可真急。” 她高声唤道:“桂喜,去小厨房端方才热好的薑汤来。” 桂喜欲哭无泪可怜兮兮看着江海,江海回以“保重”的眼神。 娘娘特意说“方才热好的”,便是那甜到发腻的薑汤,虽然皇上对于吃食没有特别喜好也不挑嘴,可这碗薑汤... 娘娘口中“方才热好的”,如今只剩点馀温,凉得透心寒,桂喜脖梗哆嗦下,自叹伴君如伴虎,认命送入薑汤,果然在喝下去第一口,瓷白色的调羹碎满地,桂喜慌恐跪地求饶,“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门外一干下人听见屋内动静也跟着跪地。 厉沉渊紧皱的眉头能拧死苍蝇,历沉渊不在意吃食如何,山珍海味、市井小吃于他而言并无差别,只是这股甜味闻者腻人不说,吃着更令人作呕。 此时大殿上静得渗人,显得窗外秋雨声特别嘈杂。 薛燕歌玩味的看着厉沉渊正等他发作,厉沉渊只说:“皇后有心了。” 薛燕歌阴阳怪气回道:“皇上言重了,不过一碗薑汤,与皇上的江山社稷、龙图大业相比,臣妾这点心意根本不算个东西。” “千里之行基于跬步,皇后为朕思考的小事,又何尝不是大事?”厉沉渊端着瓷碗一饮而尽,“连谢卿的口味都照顾到,朕的皇后实在用心。” “毕竟谢衍是皇上的『爱卿』,纵是不喜也得惦念着皇上爱屋及鸟才是,皇上应该不会介意吧?”薛燕歌故意眨着眼,一双桃花眼,有女儿家不谙世事的清润。 薛燕歌与朝堂上一群豺狼勾心斗角怎可能还有这种眼神,不过是装出来噁心讽刺厉沉渊,果然薛燕歌突然的转变吓到厉沉渊,他身子后退了些。 “怎么,你的黎霜霜可以像这样当善解人意的解语花,轮到本宫就不行?”厉沉渊脸色更难看,薛燕歌噗哧一笑,难过的笑了,自嘲着,“是啊,本宫在你眼里不过是个嚣张跋扈,毫无半点温婉可言的女人。” 薛燕歌收了笑,目光森冷,红唇如血口一张一合,“厉沉渊,本宫不与你开玩笑,你要敢将人带入后宫,本宫与你,不.死.不.休!” “现在、立刻,滚出本宫的屋子,但凡你多待一会本宫都觉得噁心、想吐,本宫现在撂下狠话,从今往后谁再敢来劝半句,那就莫怪本宫不客气!” 他们三月来就是这么相处,一对怨偶互相折磨,薛燕歌的话句句戳厉沉渊心窝子,厉沉渊可是当今天子受不得薛燕歌如此欺上头,薛燕歌骂他忘恩负义,他回嚣张跋扈,只一句女人炸锅似,尾指三寸长指甲套在他下颚划倒狰狞血痕。 “薛燕歌,我们好好谈一谈黎霜霜的事。” 薛燕歌罕见地收起脾气,睨着眼,“皇上想谈什么,臣妾的底线摆在这,皇上是再清楚不过,臣妾坚决不允皇上将她带入后宫,再者皇上若当臣妾还是个东西,早该与臣妾谈她的事,而不是突然将人带进宫,来个天降惊喜,搞得人人皆知,唯独臣妾这个当事者样样不知,皇上拖到如今才腆着脸上门与臣妾谈她的事,门都没有,滚出去!”薛燕歌指着大门口又重复一遍,“出去!” 厉沉渊也罕见地叹口气解释道:“事出突然,朕是迫不得已才将她带回宫,未能及时告知皇后是朕的不对。” 薛燕歌柳眉轻挑重复了一遍,“事出突然,无所不能的皇上还能有什么事出突然,臣妾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出突然值得皇上降贵纡尊,纳个罪臣之女当贵妃。” 厉沉渊低三下四的模样让薛燕歌好不生气,若不是顾忌着裙下有个谢衍,早扑上前跟他撕起。 “黎家本无罪,黎霜霜亦非罪臣之女。” 薛燕歌反驳,“黎家一案证据确凿,皇上还想着替黎家翻案?” 黎家是失势还得从前朝说起,彼时工部尚书黎平川,陷于党争之中,被手握重权的太监诬陷入牢,人人皆知黎平川心性高洁不可能做出贪墨私扣建水坝银钱,姑且贪墨不提,水坝建成之后有一日突然溃堤导致淹死无数百姓,查证后发现水坝只用原本不到四成的预算,怪不得会溃堤,至于剩下的六成不言而喻,人证物证样样俱全,毫无破绽的指控,至此黎平川认罪,全家流浪边疆。 ----- 你们这些眼尖的小妖精,原本不想写这么多男主,所以把老哥给剃除掉了,但好吧,老哥又加回男主列了。 恭喜老哥从墓地里死者苏生成功。 连名字都没出现的老哥:??? 008不越矩 在朝堂上翻手云雨的厉沉渊,对薛燕歌显然有些吃力,他稍稍松开衣领,挥手驱走桂喜,“纳妃理由有三,其一,如皇后所知,黎霜霜与朕幼时有几面之缘,其二,眼下南汛北旱,正值用人之际,黎家又是治水大拿,故朕要借黎霜霜入宫的名头,让黎平川重回朝堂,其三,皇位需要个继承者,用以打消那些肖想弑君上位的贼人野心。” 薛燕歌仍是不服气,再度反驳道:“这么多年夫妻是皇上说话又何必绕来绕去,直接说你嫌弃本宫是个下不了蛋的母鸡,而黎霜霜是你心头白月光,想纳她为妃,至于黎大人,也不过是纳黎霜霜的幌子,他不过是一个罪人。” “朕现在与你就事论事,黎霜霜一事朕确实有私心,可如今最重要是黎平川,虽黎平川有罪,但法律不外乎人情,亦可戴罪立功。” 厉沉渊这三个月来样样不顺心,南方夏天时发大水淹死数人,水退过后疫病四起,北方连半年未曾降雨,作物乾旱枯死,眼下入冬,粮食短缺怕是又要再闹一回。 前朝又有群老不死的对禁止纳妃又无所出的薛燕歌甚有意见。 层层分析下来,纳黎霜霜是再好不过的选择,既能解决纳妃子嗣问题,也能藉黎平川之手解决乾旱洪灾的困境。 薛燕歌又笑了,今日大概是她三个月来笑最多次的一天,“好一个法律不外乎人情,但臣妾不觉得,皇上是个通人情的,否则怎会锱铢必较到连碗薑汤都要惦记。” 不愧是枕边人,薛燕歌总能精准的挑起厉沉冤的怒火,厉沉渊手拧着眉心让自己冷静下来,“黎家世代皆是治水奇才,倘若就此让黎家消失在朝堂上,不仅是国家的损失更会祸及无数百姓,朕向你保证,黎霜霜入宫绝对不会影响到你的后位。” “后位、后位...你觉得我是因为想要这后位才嫁给你的?”薛燕歌看着眼前谈起国家大事、心系黎明百姓的厉沉渊有些陌生,这场属于女儿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终是破碎,她选的郎君非池中物,胸有豪情壮志,一时间想起那句老话,没有金刚鑽,不揽瓷器活,她现在是搬石头自砸脚,疼得难受不能嚎,只能闷声吞下委屈,若出声反对,就成她恶毒不懂事,祸害无辜百姓。 不曾想有一天要为为大义献“夫”,着实可笑,移开视线垂下眼眸,情绪是难掩的低落,眼眶红了圈强忍着泪水,红唇轻启,“偷儿说:『只是一把米,一碗面,一锭银子,一条命。』而你说:『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能做什么,陛下应心知肚明,黎霜霜多年未嫁,能存什么好心?” 她失魂落魄,像在梦呓又似喃喃自语,她说:“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说什么也不会嫁给你。” 薛燕歌生性要强向来不示弱,她未曾在厉沉渊面前流过半滴泪,可现在终是绷不住,她偏过头抹开眼角泪水,“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请你离开,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之后会让下人传消息给你。” 这就是为什么薛燕歌宁愿闹也不想好好谈的原因,因为她自始至终不占理,但凡谈起,势必满盘皆输。 听见薛燕歌那句低语开始,厉沉渊的心脏彷彿被攒着,再看她落泪,窒息感油然而生,厉沉渊瞬时丢盔卸甲,微微起身想做些什么安抚她,却猛然发现,褪去全身刺的薛燕歌是如何脆弱,有种摇摇欲坠的破碎感。 厉沉渊惊觉原来她也会伤心。 那滴泪水打的厉沉渊措不及防,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滑稽的模样像做错事的三岁小孩,认错不是、道歉不敢,只能僵硬着身子眼睁睁看一切发生。 她又掉了一滴泪,清嗓子高喊道:“来人,送皇上回宫!” 除非是不要命了的,不然没人敢接这活,就连一向忠心的桂喜也不敢,她可以为皇后娘娘送命,可至少得死的有意义。 薛燕歌看向门口清清冷冷,便觉得哀戚,有一抹紫色身影像救世天神迈步而来,恭敬作揖道:“咱家恭请皇上回宫。” 薛燕歌越来越绷不住眼泪,越多人见自己的丑态,越觉得羞愧,厉沉渊不肯走,直到她哽咽尖声喊道:“厉沉渊,我不想看到你,我现在不想再看到你,回去、回去,算我求你,现在消失在我眼前!” 在兰君的催促与薛燕歌的刺耳哀号下,厉沉渊终于离开了,只是他频频回头,欲言又止。 送走厉沉渊后谢衍终于能从裙底出来,起初他是怒不可遏,后面听她悲悽哽咽,气也消大半,本想就此打道回府,薛燕歌却在他起身时扑上前,两条藕臂挂住脖子,她哭得越发伤心,像幼时受委屈难过找他安慰般,“阿衍哥哥...我真傻...呜呜呜...” 那双藕臂似夺命水鬼逐步的将谢衍拖入深渊中,他挣扎着时刻提醒自己,君臣有别,他不仅有未婚妻,亦是为人臣,更是她敬重的“阿衍哥哥”,所以不能越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