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始其琛》 分卷阅读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 《劫始其琛》绾肆 文案: 天命情劫,宿世轮回。 青云上,九重天。 星轨偏移,一场错乱情缘。 青丘帝姬白浅历情劫而成就上神之位。 司命:殿下,小仙从未说过,情劫双方必为相爱。 九天太子夜华下界历劫,前尘尽忘。 鬼族鬼厉登顶鬼王教教主,无关爱恨。 鬼厉:诛仙台上,如果可以,我张小凡再也不会爱上你。 夜华:我从未背叛过你。 内容标签:强强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夜华,鬼厉 ┃ 配角:白浅,墨渊,碧瑶 ┃ 其它:李易峰杨洋 第1章 楔子 神族以天帝为尊,一脉为承,毋庸置疑,九天太子夜华天命所赐,命主尊崇,四海八荒尽皆称臣。 鬼族之中,七万年前鬼帝作乱死于天族帝君手中,鬼后伉俪情深解体自尽,腹中幼儿亦随之魂飞魄散,自此,鬼族帝君一脉灭绝,后以帝君心腹擎苍登位,主宰一族。 七万年前新任鬼君离镜登基,鬼族势力重新划分,仍以鬼君一脉为尊主,下属长老席和鬼王教各自为政,旗鼓相当,彼此之间,是牵制也是威胁。 三百年前“血公子”鬼厉横空出世,被时任鬼王带回,身世成迷,却以凌厉之态击败鬼王教一众年青神徒,登顶鬼王教,成为鬼王教教主,即鬼族新任鬼王,其人容貌俊秀,天赋惊才绝艳,心性却极为狠辣冷漠无情,又兼之手段狠魇,以他为首的鬼王教渐为羽翼丰满暗越长老之势,为鬼君所惮,长老席多为老奸巨滑之辈,争锋日趋激烈,近百年间,鬼族看似平静的局面下波涛暗涌,权利争斗,死伤无数。 沉默有时候代表了太多不可知的情绪。 莫名的悲伤和熟悉,抑或是无来由的依赖和亲近。 神的气泽就像在骨子里刻着,不认不辨,却似从亘古前就依稀林立。 就如小天孙团子第一次看见那个一身黑衣的冷峻青年。 九重天太子夜华与青丘帝姬白浅的婚宴极其隆重,满目的红色鲛绸装点了整个天宫,天梭祥云被加紧赶制安放在天宫的各个角落,高远空中有低低吟诵着古旧的诵福声,梵音相撞染动边际金光环环,桃林十里红毯铺就,桃花熠熠生辉,往生海幽蓝深邃晃荡轻摇,前往青丘迎亲的天族队伍浩荡无边,金甲银卫,红绸满覆的礼担。 天上地下,万物生灵都在注视着这场拖了足有万年之久的婚礼,一切都按照天宫规格模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完美,浩大而繁盛。 鬼界最深处的诛仙殿里,取自雪顶深矿心的纯正墨翡奢华铺满地面,内敛光华自转而疏密清透,殿壁上掌了幽白长火,万金难求的鲛人脂燃起,有海的甘咸。正中央晴水砌成的暗池,盛放的妖艳红莲在主人不自觉的血腥气势下瑟瑟发抖,晦暗空气里浮动着上等的琼液幽香。 随意坐于池边的人,长腿曲起,身上是刺了云纹双面的红色喜袍,细滑垂直的青丝被玉冠盘起少许,身边是滚落一地的酒坛,鬼厉唇色沾了酒液,愈发嫣红,自他口边滴落的莹润酒沾湿一点点领口,在这样的大喜日子里,清朗姣好的眉目绽了绽,流落出,却满是苦涩,他忽然扬手砸了手上的玉杯,眼角似是因酒意染上了一抹细微到不可察的水红。 酒杯“啪”的一声,碎在来人脚下,耳边响起诚惶诚恐的请示,“教主,司仪来请,说吉时快要到了。” 吉时呵…… 他微微起身,敛好袍袂,玉白的面容平静,双眸闭合间,不见半分醉意,“知道了,本王即刻便到。” “是。” 神族最是浮华,以仙力为引幻化落英万千,展翅凤鸟盘旋,腾蛟幼龙翱翔,大鹏金乌在云端驼着金身罗汉,流水席间是一水儿的佳酿。 凤头箜篌,锦瑟古琴,再不提大音希声,是难得一见的盛况。 天族不似人间,并没有新郎迎亲的规矩,何况还是太子之尊。因此间事,今日的新郎官便只是站立在寝宫里,繁复刺绣云履,南海珍稀的红珠滚了晨辰细细勾勒出五爪黑龙,每一缕都彰显出主人的尊贵,然许是因了四下无人的清寂,衬得一身喜服的人无声无息间,也毫无喜气夜华身上较之往日更添了几分寒意,灵台混沌处,眸光冷寂,些微狭长的眉眼微阖,藏于袖间的手指在手心留下不着痕迹的红痕。四海八荒皆知他向来心思难辨,目光半点情绪不露,是天族再合衬不过的继承人。 门内,万年的水沉香木桌,桌上的画纸被白玉雕成的龙形镇石压了,一叠纸边因风泛起,匆忙进门的侍女低眼不经意,瞥见最下方小心收着的,似是一个人的画像。 衣角玄色,微带暗红。 她心里一惊,指尖掐了术法压住纸沓,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曾出口,只微微福身,语气恭敬。 “殿下,去往青丘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天孙殿下探头进来,少已知世,自然发现了他的父君,如同这屋子被心神的沉郁整个缠住。 佛不语,十方世界,心由幻生,情损梵行,难得双全。 而命格之初,劫始天定,睽违长亭,是缘是劫,谁又能躲过。 夜华在巍峨的天宫门口看着那个一身红色嫁衣的女子一步步走向他,曼步生莲,周身神光湛湛,有锦绣在她喜鞋之下铺出虹彩千道,那一方红纱下的容颜,是举世皆知的倾城芙蓉面。 那是神女白浅,青丘九尾狐族,全天下难寻的美人。 这是一桩注定的婚事,于天族,于青丘,于他自身,都是万年的约定。 而他的心中却有着疼痛和绝望不动声色的蔓延。 张小凡,原来你我终究无法厮守。 这样也好,以后你再也不会被我连累,可以干干净净的,做你的鬼族教主。 诛仙台,诛神修为,诛人魂魄。 青云山上,若不曾相遇,你我二人,是否存在那么一丝可能一如初见。 与你同一日踏入喜堂,从此如你所求,你我之间,今生今世,再无半分纠葛。 三生石,奈何桥,黄泉花落墨痕干。 宿命圆了谁的缘,若不爱过,何谈放下。 第2章 初遇 第一章 东海水君的宴席请柬洒遍整个神仙界,远至青丘狐族,上至天庭东宫,皆是不缺的接到了满月酒的喜帖。 身为九重天太子的夜华本是不打算来的,但是奈何糯米团子缠的紧,他一心想要见到那个传说中即将成为自己母亲的人:青丘帝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2 姬,白浅。天帝放话,白浅注定是天族的人,继任帝君的天后,也就是自己,未来的妻子。 所以,也的确,该去见见的。 海宫的后花园里有各种陆地上难得一见的植物,一个不留心,团子就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了,对儿子突然的失踪并没有太多的在意,夜华漫步在花园的路上,神识偶尔扫过两边的丛林。很快便在一处水草茂密处发现了团子,还有,一个男子? 鬼厉有些难得的郁闷,对面站着的一身墨绿锦袍的白嫩娃娃满是好奇的看着他,自己隐藏气息的能力并不弱,也因此才会单独一人来偷取东海水君的那株四色参,这事本不值当他来,不过一时起意,只是不知怎么的,会被一个幼童发现。小孩子衣着华贵,长相也是极为乖巧,怕是哪位仙君的儿子,只希望不要惊动太多的人。 鬼厉心思转了转,不打算纠缠而重新敛息,正准备转身,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神识扫过,目光一凝,背后慢慢出现了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 相貌清冷,眉目如画。 那一瞬间出现在鬼厉心里的词。 鬼厉谨慎的对上那双漆黑冷寒的眸子,心里有些怔,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夜华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鬼族的人,虽然对方做了掩饰,可是他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一身黑色斗篷,斗篷下的人,脸色苍白,容色美好竟是不输青丘狐,却是眸光里含着戾气,抿着唇,原本精致的模样也多了些狠厉,有些违和。 夜华在心里摇了摇头,陌生人罢了,自己怎会觉得哪里不对。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空气多了丝一触即发对持的冷凝。 鬼厉的目光突然移到夜华的衣袖,与衣服同色的龙纹在微微张扬,天族?!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难不成是那位传说中的天族太子,夜华么。 这下麻烦了。 他可没有自信能够打得过天族太子,只希望对方并没有为难他的打算。 鬼厉抬起头,眼睛眯了眯,状似不经意的向后退了退,看见对方并没有阻拦的意思,手中暗自捏了法诀,身形一闪,便已退出数丈。 夜华一怔,来不及思考,也没有管糯米团子,就运转身法追了上去。 他只是莫名有种感觉,不能让这个人离开。 追逐的较量悄无声息的在张灯结彩的水晶宫里进行着,最终却在遇见一群绿衣宫娥的时候,对方的气息,消失了。 有些懊恼的夜华脸色不自觉沉下,眸子越发的漆黑,他静立了一会,确定找不到对方的方位之后,也没有管宫娥紧张的问询,袖子一甩,回去了后花园。 而此时的后花园里, 糯米团子抱着白浅帝姬的大腿哭喊着娘亲,对面一身白衣的女子很明显的不知所措,没有半丝记忆的样子。转过身的面容却是记忆里熟悉的样子,“素素” 他听见自己低沉的声音叫出了对面人的名字,换来对方茫然的一瞥。 也对,她没有那段记忆了。 爱的人不记得自己本该是一件令人黯然的事情,夜华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面人的样子和呼吸都存活在自己的记忆里,俊疾山上那般恩爱,如今看见她,却丝毫没有悸动。 夜华微微松了口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神态, “是团子认错了人,打扰姑娘了。” 闻得此言的小天孙也慢吞吞的站回夜华身边,墨绿的锦袍有些皱,白嫩嫩的脸上露出一个沉静的表情看着白浅,与刚才哭闹的人判若两人。 气氛里多了几丝沉闷,夜华衣服上的龙纹越发的显眼,白浅摆了摆手,大抵猜出了夜华的身份,考虑到二人目前的关系,有些尴尬也就假装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仙友客套了,并不打紧。” 夜华点了点头,眼神深沉,牵了团子转身走了,半句话也没多说。留下原地茫然之后反应片刻的白浅骤然想起没人带路,急急的追了上去,却没有再看见那对父子的身影。 路上,团子安静的被牵着,忽然抬头望了望夜华有些冷淡的轮廓,语气里有微微的犹疑和期盼,“父君,青丘帝姬就是我的娘亲么。” 神仙之子,大抵都是从出生起就有着自己的感知,即使是半人半神的小天孙,也并不缺少这种天赋。 水晶宫原本的墨色水草随着景观的变化渐渐褪去,两边的水晶照的夜华眼睛多了一丝不见光的沉寂。 “也许。” 第3章 取参 第二章 着了妃色留仙裙的舞女在场地中央玉立,脚步叮咚有泠泠笛声,青白玉桌双列入席,觥筹交错间一派与人间无甚差别的喜乐宴酬,隔了水膜的上方是湛蓝冥冥的深海,深处无风,自水眼而动,五行内,论水力最是柔和,有破万雷之劲也不彰显。 虽不是为东海水君做寿,该有的礼节和流程却也一样不缺。婷婷袅袅的侍女穿梭在宴席,宴饮的神仙三五攀谈,多是神界的八卦琐事和近来新得的消息。 北水神君的小娘子一双水目巴巴的望着坐在上位的白浅帝姬,泫然欲泣的样子看着多是委屈。当年那桩事算不得什么秘辛,在场的神也大都心知肚明,夜华先前在院子里替白浅解了围,却不知为何没有像最初打算一般邀她入席,明明那一眼便确认她是团子的母亲不是么。东海神君也并不曾开口问询,只是恭敬的跟白浅搭着话。 坐于首席的夜华脸色淡淡,旁人多加揣测也看不出他心思,修长的手指执着酒盏,莹白的指尖趁着脂白玉杯泛着一点光。坐在他旁边的团子一副端庄的天帝重孙做派,偶尔下筷吃着自己面前银碟里的菜,这一桌也甚是安静,仿若在人声鼎沸中与之隔绝。 然则夜华想安静,别的神仙却不见得想让他安静。宴会的主人东海水君不消说,他是老实人,敬了酒客套一两句也便罢了。旁的坐的近的神仙紧跟着就寻了各式各样的理由来敬酒,“有幸在此拜见到太子殿下,真是小神的福气。” 夜华百无聊赖,却还是端起酒杯喝了下去。 有勇气来敬冷着脸的夜华的神仙也并不是很多,却也算不得少。糯米团子偷觑着父君渐渐快要不耐烦的脸色,暗自偷乐。 又一位来敬酒的神仙刚刚退下,就听见东海水君啪啪的巴掌声,先前抚琴的乐师早已退去,一群手执娟扇,衣着清凉的舞女入了场,像盛开了的芙蕖花,中央的花蕊部分站了个黄衣女子,丝竹声起,女子目光却始终飘向夜华,而夜华神情冷漠,端的是神女有意,襄王无心。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3 白浅看的趣味颇浓,也就越发的笑容璀璨,却忽然看见夜华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目光淡薄却似乎,有着一丝惊喜? 桌面下原本正在出神的夜华感觉到被身旁的儿子轻轻拉了衣袖,他低头看见团子对着对面努努嘴,他记得那是白浅的方向,这孩子大概是真的惦记娘亲。有些无奈的抬头,却看见了白浅背后高树上一闪而过的衣角。 是他! 夜华的心里在得出这个认知的时候瞬间涌起了一股惊喜的感觉,尚来不及思索。 白浅一个晃神,对面席上的夜华已不见了踪影。 …… 刚刚找到东海水晶宫后花园处藏宝院子的鬼厉就发现了背后跟着他的人,“谁?!” 他散出了神识却被对方四两拨千斤般的打了回来。 夜华慢慢的现出了身形,对着他微微一笑,负手而立,神情潇洒,眉目间又有些复杂。 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又遇见了,自己的敛息功力就那么不到家么?还是这东海与自己相克?连着两次被发觉行踪,饶是冷酷无情心如止水的鬼厉也有些郁卒。 空气好像在二人的视线里顿了顿,夜华看着对面暗自运气满身警惕的人,心里莫名的有些哀伤,怎么会呢?他身形不动,手指微微捋了捋袖口压出的褶皱,轻笑一声开了口“鬼族的人?恩?” 鬼厉不奇怪他能看出他的身份,毕竟是曾与鬼族大军打交道的人,他身上的气息能瞒得过满场神仙,却瞒不过天族太子,只能怪自己倒霉,谁能想得到太子夜华正好带着小天孙游历东荒,来了东海呢。噬魂随心而动,在掌心一闪化成长身,鬼厉却奇异的有种感觉,对面的人不会伤害他。 呵,鬼厉自嘲了一下,他曾经觉得很多人都不会伤害他,可是结果呢,他从张小凡变成了鬼厉,还不够教训么。 鬼厉没有开口,夜华也不着急,他闲适的向前走了几步,看见鬼厉的身子悄然紧绷,停了下来,正准备开口就发觉一阵脚步声传来,对面的人也同时发觉,眼神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心里暗叹一声,夜华扬手掷出一物,沉声道“快走。” 鬼厉下意识的用仙力在半空中裹了,接到手里发现是一块细腻润泽的暖玉,这才反应过来夜华是在放他走。他看了一眼夜华,有些困惑,却没有耽搁,瞬间消失了身影。 夜华转过身,对上繆清公主看见他瞬间发亮的眼睛,然后朝他快步走来。 这边后来赶来的团子拉着白浅看到的男女相会自是不提。 …… 鬼厉隐藏在东海水君的寝宫外无声无息,手里微微把玩着夜华给的玉佩。细腻的手感,精致的纹路,触手生温,在有些冰冷的水晶宫里衬得掌心的暖意分外独特。这块玉上有夜华的神识,理智告诉鬼厉如果不想被夜华找到,丢弃这块玉佩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心里有个声音在隐隐的阻止他。 算了,鬼厉不去想为什么,反正就算没有这块玉佩,只要他还在这宫里,恐怕夜华都能找到他。这么想着,也就无所谓要不要这块玉佩了,鬼厉心安理得的收进了怀里,目光重新看向门口站立着两个虾兵的寝宫。 虾兵的实力不强,一瞬间解决掉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是这寝宫随时有护卫队在巡查,时间上需要计算,而且门上有东海水君的神识标记,进入而不惊动却是需要技巧的。鬼厉暗自在心里盘算最佳的入侵方式,正在聚精会神间,从拐角的走廊处却走出了东海水君。东海水君神色恭敬,站在前边像是引路,位置的限制让鬼厉有些看不清后面的人,却也不敢放出神识胡乱刺探,只看见一双黑底的云靴和龙纹。 又是夜华…… 这么快就跟到这边还带了东海水君…… 鬼厉心底微微抽了口气。 正在暗自思索夜华是不是要卖了他给东海水君做人情就听见那位东海水君开了口,“这四色参就被小神收在寝宫内,平时也无大用处,也就一直放着,这次能够为素锦娘娘做些贡献,也是它的福分,担不得殿下用镇神果来换取。” 紧接着,夜华清冷的声线传进耳朵 “水君客气了,四色参珍贵不消说,此番讨要本就是本君厚颜了,镇神平日收着也是浪费,听闻水君近日修为有所瓶颈,倒不如替水君做个便宜,水君切勿推辞。” 话里的意思很是明朗,这夜华是要拿天帝御赐的镇神果去换取四色参。镇神果极为难得,对人神的修为都大有裨益,比之四色参调养灵魂之效而言,价值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论起来四色参只是多了能助女子巩固气色之效,夜华是男仙,要拿四色参也无非是去讨侧妃的开心却,如今却选了镇神果来交换,还真是阔气。 只是,这样一来,于他而言,就更是棘手。 鬼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暗自感叹四色参落到夜华手上,恐怕他不会轻易相让。 没用多久,二人就从那方寝宫出来。夜华突然对着鬼厉的藏身处看了一眼,然后推辞了东海水君的送别,径直出了海面。 鬼厉思索了那一眼的含义,趁着无人发现快速的跟了出去。 前厅仍在大肆欢闹,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4章 到手 第三章 靠近海边的草岸碧绿如翡,轻飘飘的桃花被风拂乱,蜿蜒落地,偶有坠的远的,漂浮在白浪上。时节虽有些寒意,对仙力护体的夜华和团子来说却都算不得什么。团子孩子新鲜,兀自玩的开心,不多问父君为何不直接返回天宫。 夜华目光无甚焦距的扫视海面,毫不意外的看见了那个撑着水球出了海面的人,端的是聪明人,那人出了水球,气息外放,难免也引起了旁边蹲身看蚂蚁的团子的注意。 小人儿噌的站起来,被日光晒得有些红的润泽小脸上有些不常见的欢喜。 鬼厉头顶的斗篷兜帽拉下,有些红的头发飘出,一出海面就感觉到了岸边注视他的目光,控制身形在离二人一丈远的地方落下来,正巧踩在落地的桃枝上,力度控制妙到毫巅,相触之间,被晒至干脆的枝干没有泄出一丝声响。掩于斗篷下的清冷面容露了出来,目光流转进三尺冰谭,抬头的一瞬间透了身后桃花树一抹粉色,无端端似了凡间一句歌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人,是天上人间皆不多见的容华风致。 可惜,那双含了唇珠的浅红处吐出的话却是比玄铁刀芒还要无情上几分,鬼厉没有一句废话, “四色参在你手上?” 鬼族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4 的人一向没有天族说话那么婉转,夜华自是知道。阳光笼罩着那边的人,睫毛微翘,有桃花落在他的头发上,眼睛是很乖巧的圆形,像是以前天后养过的一只猫,得了修为化了人形,与面前人偏圆的眼形颇为相似,却不如对方的眼睛那般美,明明满是冷漠阴沉却还是挡不住内里的干净和明亮。 夜华有些恍惚,好像这个人,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夜华还没有开口,一旁的团子却按捺不住的跑到了鬼厉的面前,仰着头看他,眼睛里是细碎的笑意。贸然靠近陌生人对皇族而言是大忌,然而观夜华和团子,似都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鬼厉愣了愣,低头对上团子笑得极甜的脸,圆滚滚的像是小时候看到路边小吃摊上刚出炉的包子,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戳一戳,却在即将伸出手的时候压制下了冲动。这个孩子怎么说都是小天孙的贵重,自己这一出手难保不会被认为是不怀好意,这么近的距离里夜华的出手他能完全躲得过。 真奇怪,这小天孙如此没有防备意识倒是不符合传言。 况且,以夜华的身份,自己本该是有所了解,不知何故,竟是在自己案头从未出现过他的画像或水镜。 许是此人太过低调的缘故。 鬼厉心头各种想法掠过,思索一阵,面上缓缓流露出一个微笑。自入鬼族,暗杀繁琐,教务冗杂,算起来,连野狗都私底下抱怨,比之在人间还要不近人情上几分,此刻笑来,连弧度都有些陌生,只是如今对着的,是一个对他笑的天然无害,隐隐间满是亲近的孩子,鬼厉抿唇,有多久不曾看见过这般的纯净? 夜华静静的看着二人,为心里突然升腾起的岁月静好心态感到困惑。 他回了神,脸色恢复了冷淡, “四色参在我这里,阁下既是想讨要,态度也自该变一变,不是么?” 鬼厉抬头,刺过来的目光分明如雪,冷了声, “太子殿下想多了,我要的东西,自是能亲自拿回,用不上讨要两个字。” 夜华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把玉骨折扇,轻轻在手心敲了敲,有些玩味,“怎么拿?跟我打么?” 鬼厉一滞,按照目前的武力值来算,他好像还真的打不过……夜华的笑意在落于他眼里,技不如人自是显得带了嘲弄,暗恼的鬼厉正准备出手,就看见夜华收起了折扇,目光定定的看着他“要四色参,总要东西来换的。” 换东西么……他用了镇神果来换,自己可并没有更贵重的东西。 鬼厉皱眉,青黛一般,却转而提了另一个问题, “你如何知道我是为四色参而来?” 夜华也不惊讶他的问题,气度沉稳, “昔有传言,鬼族鬼医与东海水君有隙,以四色参为赌,赌五年期限内,鬼医能否取得四色参,输者须应一个条件。如今,不足半月,便是期满,鬼族中人特意寻了东海最为繁忙,守卫松懈的日子独自前来,除了这桩事由,我倒是想不出这四海之内最为谨慎的东海,会跟鬼族有什么往来。” “太子殿下倒是自信。” 鬼厉不痒不痛的似是褒扬又似是暗讽这么一句,转而不再纠缠于此,“太子殿下要什么?” 夜华正欲开口,却对上那人一瞬不瞬的清透目光,记忆里素素对他说过的话猛然跃入,心里一荡,来不及阻止就脱口而出,“我要你以身相许。” 一时间场面静寂,团子偷偷的看了一眼瞪大眼的鬼厉,默默的向后退了退。 鬼厉深吸了一口气,出口的声音仿似带了十月的寒霜, “夜华,你不要欺人太甚!” 出了口就发现自己用词不对,说错话的人心里也有些尴尬,面上却保持着清淡,“开个玩笑罢了。” 不等鬼厉反应过来,就把手中的玉扇扬手送了出去,在空中化成了一束红橙蓝紫的四色光。 是四色参。 鬼厉稳稳的接过,等着夜华说出他的要求,却看见夜华隔空拎过团子,也不顾他的挣扎,衣摆甩了甩,就消失了。 …… 落荒而逃么。 鬼厉站在满树的桃花下,握着四色参,目光幽深,夜华是龙族……今日一番接触与传言中稳重冷然的形象倒是相符,极难应对想来却有些不见得,这般想着,他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回了鬼族。 想得到的东西已经到手了,今日的收获倒比自己预估的要大些。 九重天依旧安然,下界的变故没有多少能影响到这高远的主宰之地。路边的小仙见到夜华和团子都弯身问安,时不时有爱慕的目光绕到身姿挺拔,气度雅贵的太子殿下身上。 一旁的团子步子走的慢些,心里还想着刚才见到的鬼厉,他笑的样子真好看,比先前的白浅娘还好看些。 夜华到了洗梧宫门口,揉了揉团子顺滑的长发,团子了然,轻门熟路的跟着父君跳墙回了紫宸殿,天色还早,就没回庆云殿。父子二人一个在桌前批阅伽昀小仙官送来的奏章,一个就拿了书架上的书乖乖看着。 屋里除了翻书声和笔墨声之外,悄无人音。 夜华手里的笔写写停停,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 原本是想拿四色参换取那个人的三次承诺的。 身手矫健,气泽凌厉中带着浓郁血气,又如斯年轻俊美,神力却极为雄浑,武器是状似人间烧火棍的类型,这些算不得多常见的特质加起来,便只有可能是300年前突然出现在鬼族的神秘少年,血公子鬼厉。 鬼厉的来历是一个迷,传言,重伤昏迷的他突然间被鬼族前任鬼王带回,醒来后修为增长极快,然为人处世冷漠无情,性格阴戾,手上染血无数,脚下更是斑斑阴魂,更加之不知为何身上有擎苍的气息,在鬼族的地位威望伴着他的手段提升极快,如今更是继承了鬼王之位成为了新一代鬼王教教主,但却与现任鬼君离镜的关系算不得好,毕竟私底下有传言这血公子是擎苍在人间的私生子。离镜在宫变中称王,虽然算不上谋朝篡位,却也始终不得正统,鬼族失了帝君一脉,自此再没有所谓传承的说法,有能力者居之的风气日渐成形,离镜忌惮鬼厉的存在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如今的鬼厉已成气候,他大抵上奈何不了,这也许就是为何鬼厉会出现在东海替鬼医走这一遭的原因,过半是为了躲避离镜,或许还存了拉拢的心思。 300年前,正好是素素跳下诛仙台的时间段,还真的是巧。 夜华心里浮浮沉沉,眼底有些不见底的暗沉,不知缘由,那个明明应是初见的鬼厉对自己竟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5 是有着出乎意料的影响力,一向稳重的自己竟然会说出那种话,察觉到这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影响,这才决定直接将四色参给他,想来,远离他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思绪又转到今日所见的白浅身上,素素是自己爱的人,他找了她三百年,他们是注定的夫妻。 至于鬼厉,不过是陌生人罢了,也许是有些相似的气质让他无意中把他带入了素素吧,他挥开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舒了口气,不再见,也就不会再被影响了吧。 第5章 回归 第四章 鬼界自第一任帝君邻近西海开辟空间以来,就是常年沁凉,湿气浓重。盘至根,鬼族实为神族,与世人轮回孤魂的“鬼”大相径庭,如此这般气候,倒颇有些类冥界黄泉三尺地。 界中声语低微,一路雕廊画栋,玉宇琼楼风景不曾大改,不时有红装宫婢或银甲护卫列队经过,远远瞧见鬼厉,便急忙躬身行礼,“鬼王殿下。” 多余的问话却是不敢提,更有胆子稍小的鬼族女子慑于他传言中的嗜血狠绝和冷若深渊,只站在队伍中不敢抬头。 鬼王殿下姿容绝世,心性却比任何一方都淡漠无情。 带头的黑盔头领在鬼厉淡淡的视线之下冷汗直流,忽然被叫住极为不安惶恐,其实也不过是一瞥的功夫,森寒之感如血谭阴气令人心神恐惧。 鬼王殿下如今的修为是愈发精纯了,一丝神力不泄,只通身的气势就已这般让人无力,就如,千仞冰尺一般。 比着长老席座下诸位公子,只这魄人的气场就立判高下,未登王位之时,就已是无人可及其锋芒,如今修为日益精湛想来即便是号称“第一公子”的林城少长老,也不是其对手。 侍卫头领不敢直视,心里却难免多想了几分。 “鬼君陛下可在宫内?” 鬼厉问得随性,听到他开口的侍卫如蒙大赦, “回殿下,陛下刚刚回宫,此刻正在偏殿。” 听得此言,他眼神敛了敛,这离镜,可不常在偏殿。 “去吧。” “是。” 大紫明宫纵使比不得神族主宰的天宫,却也不差多少。鬼君离镜坐在大殿的寒冰椅上,心神剧痛。 从外界归来的鬼厉进了界门,闻听的就是一贯意气风发的鬼君颓废的样子。心中疑窦,手下人报说离镜出了鬼界去私会外界的女妖,怎么现下这景象,倒像是被人甩了一般。 燕回轻微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听说与当年的司音神君有关,但是这方面的缘由太过久远,暂时还查探不出。” 鬼厉倒没作什么表示,心中嗤笑,一族之长如此的情态,若被外人看去,指不定要生出多少谣言。 “不必查了,万年前的事不值当耗费精力。” 天生神胎,寿命何其悠长,这些个风花雪月的事更是不知多少,要都去查,自己这鬼王教却是要忙死了。 想归想,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做。 鬼厉打消了直接回去的打算,转弯去了大紫明宫,微微弯身,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离镜摆了摆手让他出去。他目光漠然,不用行礼也正好合了他的心意,转身出了殿门,却在拐角处看到了鬼后玄女的衣角。 相比这些鬼族或者天族,鬼厉的年岁都算得上极小,太多的秘辛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此假装不知鬼后在此,径直去了鬼医处,把四色参给了他,随后便回了自己的寒冰石室开始练功。以这般的年纪,神力便不输鬼王,纵然体内有庞大的外来神力之助,鬼厉夜以继日的苦修也不容忽视。 调息完毕,鬼厉起身走入了更深一层的殿门,一处静寂的洞府。 小白乖巧的化作狐型,九条长尾在身后微微晃动,狐眸紧闭,明明感知了来人也懒得动弹。 鬼厉无奈摇头,小白是独独的九尾天狐,与青丘狐族同源不同支,性子近年愈发的惫懒,终日躲在诛仙殿不愿出门,使得不少神族甚至不清楚这天地间还有一只尚存的蛮荒古兽。 三眼灵猴小灰鼓着圆肚,见到鬼厉来吱吱尖叫。鬼厉摸了摸它,生叹这些年不知偷吃了多少天材地宝,论五行之术与天目之能皆难遇敌手,却仍是不见化形的可能。怕是佛祖座下,又是上古灵兽,想来不过上几个万年,得不成人身。 他安抚了自个儿的灵宠,步子移动。 最深处,颗颗硕大浑圆的水兽目珠取代壁光,层叠而下光华莹澈,冷光无温,最是适宜保护。 两幅同样的□□床,通体透明,丝丝寒气肉眼可见自床身升起。左侧躺着的女子一身碧裙,右侧却是一席雪色宽衫,两位名女子的面容都似是夺天地造化而生,眼眸紧闭也不损半分美貌,即使毫无声息二者气质也泾渭分明。 鬼厉的手微微拂过冰床探温,目光有些复杂。 他关于陆雪琪的最后记忆,是她在天劫中为他挡住了一记金光,而在更早的正魔大战里,他叛出师门,碧瑶为了救他用了禁术失去意识,而他自此入了鬼王宗。 后青云之顶,他与鬼王生死一战,青云之上正道与魔道却因突如其来的天劫死伤殆尽,所有的朋友和亲人都死在了青云山,那里也已化作一片焦土。而他力竭,昏迷不醒被带到鬼君面前,醒来后,方知鬼王本是鬼族放逐在人间的族人,鬼王宗即为鬼族年青一代历练之所。 而自己被真正的鬼王所救,从此转成了鬼族中人,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血公子”。沉睡中的两个女子是他跟过去唯一的联系,碧瑶是鬼王的女儿,陆雪琪却是青云的人,却都因救他陷入了这般境地。不管三人之间怎样立场纠葛,他知道,他必须要做的,是要救醒二人。 即便,碧瑶的父亲死于他手。 野狗道人听闻教主归来就至洞外等候,不多时,鬼厉缓步从洞内走出,出声平和,交代道,“几日后,我要去一趟青丘,你与燕回照惯例照看好教内事务,勿要多生波折。” 鬼医之前遍阅藏书,告知过他,青丘有一处市集在临近子夜偶尔会出现一位老妇人,华发,容颜却娇嫩,那是十万年的幻狐,在人间受了情伤而避世。她手上有一味天上人间只此一株的“幻灵草”,对唤醒碧瑶而言再合适不过,但是陆雪琪的伤势极为怪异,天劫之殇于身于心,再加上不知哪方的攻击,三界五行之内依记载,只有一种东西能治疗她,却极为难寻。 野狗跟随鬼厉多年,自是知道这件事,他身上灰色的道袍晃了晃,这么多年的□□,在正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6 事上他是不会含糊的。 “是,教主。” 鬼厉眼神沉了沉,过不了几天就要去一次青丘了,运气不好的话怕是一年半载都回不来,毕竟谁也不知道幻狐什么时候会出现。青丘啊,他忽然想起那个两百年间各族心照不宣的消息,青丘帝姬白浅的婚约,和,夜华。 潜心修炼,一晃便是一月。 鬼厉盘膝闭目浮于青团之上,衣襟飞鸟纹运转周天之下,稍后收息,面前洞门微启,一点光斑飞入,停住,是一裹于鹅黄光内的传音灵蝶,“教主,该启程了。” 第6章 再遇 第五章 入了青丘,满山的清气极为正统,毕竟是开天辟地以来就存活的仙族,又擅于舒适,在择地而居一事上着实占得便宜。近乎浓郁的鲜清灵气在山野间肆意蔓延,使得习惯了鬼界幽冷气息的鬼厉不由得深吸了几口气。 盘算着先寻个安静之所,却在刚到市集门口就看见夜华拉了团子,尚来不及反应,二人刚巧照面。 俱是一愣。 这天的青丘正是正午时分,日君在阳殿打着瞌睡。 青丘的迷谷老儿头疼的看着那个一身墨绿的小天孙在整个青丘地面上玩的不亦乐乎。他那不负责任的父君把孩子送来就回了天上处理琐事,只说日后要来青丘小住,既是未婚夫婿又是天族太子,姑姑自是不得怠慢,上上下下的打点这几日也都在忙碌,只可怜他要陪着这小殿下逛了狐狸的市集又吵着想去山脚下,好在青丘的风气极好,也没有沾了浊气的妖,再不济也不致让这小天孙受到侵扰,有些怯生生的狐狸姑娘看见他,秋波颤动,娇颜软红。 糯米团子蹲在枇杷筐前装模作样的看,拿起一个放回,复拿起一个,嫩白肉爪衬着小果鲜嫩喜人。白浅正蹲在一边仔细挑选,手里的枇杷却被突然伸进筐里的手拿走。 突然出现的夜华看着手里的枇杷皱眉, “你就给团子吃这个?” 语气里有些微微的不满。 就算她不知道这是她的孩子,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给他只吃这个。糯米团子放下手里的枇杷,欢喜的叫了一声,“父君。” 白浅被这质问有些赧赧,顺手捏了团子的脸,问他喜不喜欢。团子偷眼看了父君,没有说话。 夜华走过来牵了团子的手,问了哪里有肉食菜蔬,就转身向山脚走去,却一个转身间看见了站在市集门口一身烟罗绛紫半袖长衣的鬼厉。 那人长发被镂空坠珠玉冠束起,罗带收腰处挂了简单的玛瑙环佩,周身血腥之气未露丝毫,于日光下立于喧哗市头而独立于世,目色清明的看过来,冷淡如初。 不成想,此处也能遇到。 夜华暗叹,心内杂陈驳乱,罢了,既遇便是缘分。 他上下作了打量,不由低头一笑,这化为凡俗装束的鬼王,比起传言中的“血公子”倒更似人间武林世家的公子,只实在太冷了些,那双眼睛倘若不这么结霜不化,单他这么露面,怕是就不知引得多少芳心尽落。 这般想着,却有些无来由的不舒服。 大概是因为入青丘的关系,鬼厉身上的鬼族气息施了掩饰,波动隐晦,以夜华的修为看过去,第一眼也只以为是普通的小仙罢了。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怏怏转身的团子自然也看见了,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他对于鬼厉有着天然的亲近感,毫无防备,毫无警惕。蹬着小短腿跑到鬼厉身边,想张口却不知道该叫什么,团子的脸纠结成一团,却逗乐了鬼厉。他看了一眼定在那里目光深邃的夜华,俯身抱起了团子,“叫我鬼厉哥哥吧。” 他今日光明正大入了这青丘,自是不会如东海那日百般掩饰,神鬼两族自万年前起就平和安定,依礼节而言,他该也称夜华一声太子殿下,在其承继帝位之前,不必太过拘礼。 团子回头望了夜华一眼,狡黠眨眼,脆生生的一唤, “鬼厉叔叔。” 鬼厉一愣,复无奈一笑,以人间年岁而论,叫叔叔也却是应该的。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好听的声音传入团子耳朵,虽有些化不去的雪意冷漠,团子却听出了面前的人也是喜欢他的。 咧咧嘴,团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的一脸天真, “我饿了,姑姑带我来买枇杷。” 不知怎的,在鬼厉面前,团子并不想唤白浅娘亲,就跟着迷谷唤了姑姑。 鬼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枇杷筐,青果小巧,心下对夜华多了不满。孩子这么小,居然让他用水果果腹么,纵是天生神子,也不应如此,何况,他听说,小天孙自幼便体质不足。 夜华慢步走来,步行端庄眼底却有抹好奇的白浅跟迷谷老儿也亦步亦趋的跟着,神位以上扬名四海八荒的姑姑心底还有着些许孩子心性,在久历人事心思通透的夜华和鬼厉眼里都近乎直白。 在离鬼厉三步外站定,夜华那张清俊的脸上挂了笑意,薄唇长眸,线条凌厉,他眼角微挑,几乎让天地失色,“我要去给团子买些吃食,要一起么?” 对面的人因这句邀约有些意外,团子见他沉默,扯着他的袖子撒娇,思考了一下,鬼厉同意了,他放下怀里的团子,转而牵着他的手,“走吧。” 夜华轻笑,看着已经转身的人,快步走到团子的另一边,被团子握住了一只手。 身后的白浅跟迷谷老儿嘀嘀咕咕,前面的三人背影和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走到一半,迷谷老儿恍然大悟, “嗳,姑姑,你还记不记得之前碰见折颜上神与白真,他二人在桃花林沿路步行,就是这种感觉。” 得到提醒之后深以为然的白浅,又看了一眼中间的团子,“迷谷,你觉不觉得小天孙跟那个鬼族男人有几分相像,尤其是刚才他嘴角那一笑,弧度,还有眼睛。” “别说……是挺像的……” 白浅有些惊恐, “总不会是当年团子母亲红杏出墙,让夜华替别人养了儿子吧。” 迷谷满是黑线,也不知是不是青丘九尾狐的传承特性,姑姑一家的想法总是太过不着调,天地广阔,人有相似,并不奇怪吧。 东南西北四个市集,总是能够凑齐夜华想要买的东西,可惜只有生蔬肉禽,没有熟的糕点,粉面一类。 鬼厉熟练的挑着新鲜摘下的蔬菜,鲜鱼还有活虾和嫩鸡,架势比着被凤九□□出的迷谷还要专业。这天下的市集大抵相同,与当初在青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7 云的也并无多大的分别,无非区别在于买卖双方是人,是神,或者是精怪。团子眼巴巴的看着筐子里红艳艳的番茄,滴着水滴的青瓜还有活蹦乱跳的水生物。鬼厉拿起一颗圆润的番茄,用了清洁咒,递给了团子,“先吃吧,这些等回去让别人做给你吃。” 闻言抬头的团子,咽下口中的酸甜, “你不跟我们一起么?” 鬼厉停下正在挑选水果的手,没有回头, “我还有事。” 团子有些急, “父君可以帮你的,还有姑姑。” 闻言鬼厉倒是有些犹豫,他也想过找青丘狐族帮忙,但一来他与青丘狐并无交情,二来,他身为鬼王教教主也不可轻易欠下一族人情,因此也就绝了这个想法,然而夜华于此事上大有不同,他是白浅的未婚夫君,他的请求,白浅定是不会拒绝的。只是,上述的原因同样适用于夜华身上,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长期以来培养而来的直觉告诉鬼厉,不应当同夜华有过多的牵扯。 冥冥间有感,二人若有牵扯怕是并无益处。 正寻思着找个理由打发团子,冷不丁的听见身后原本一言未发的人开了口,声音清淡,“我帮你。” 鬼厉有些讶异的转身,迎上他目光的夜华神态平静,他犹疑,“你还不知道我来是做什么。” “只要不是偷取青丘狐族的某样宝物就好。” 夜华难得带了一丝玩笑气。 “……自然不是。” 青丘地界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千年百年,总是足够每个原住民把这块地皮熟悉到哪一处哪一个时辰会新长出一朵蘑菇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突然之间来了两个容色不俗的男子并一粉雕玉琢的仙童自是不会瞒得过谁,何况一行人还随白浅上神入了洞府。 凤九走了,这洞府里连个做饭的人也没有。神色间有些尴尬的白浅早早的躲在了迷谷后头,面色有些羞愧。 默然站了一会,鬼厉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此番出来大约是挑错了时候。问清楚了厨房在哪,他拎着一筐的蔬果径直去了。 还是张小凡的时候,就锻炼出了一手的好厨艺,不想闲置了这么些年,出来一趟还派上了用场。 好在虽无厨师,厨房里该有的炊具也一个不落,瞧得出之前的凤九殿下大概是个会过日子的。团子扒着门沿往里看去,鬼厉把他赶了出来,怕油烟熏到他,却毫不客气的使唤着夜华给他打下手,他倒是没问夜华会不会做饭,只是猜测着应当是不会的。 白浅在旁边看夜华被指使的团团转,心里寻摸着九重天的太子大概这辈子也没进过厨房。 坐在石凳上处理着鱼的人,动作却是出乎意料的有条不紊,鬼厉和白浅都有些惊讶,以九天太子之尊,这些灶台烟火的活计,夜华做得如此顺手着实奇怪。 唔,对了,上次回教着人查过,据报,他曾经有个凡人夫人。 倒真是秘辛,少年多情。 夜华没有多的言语,他会做饭已经很久了,这些事情他自然是熟悉的,许是当初在俊疾山上学会的吧,时间太久,他不大记得清晰。 桌面上新鲜出炉的菜冒着香气,冰瓷锦鲤装盘,艳红茄片黄澄蛋面,素炒菜心,清蒸鱼,中央是炖的极香的鸡汤,特意撇去了油,汤面撒了一点香菜,诱出香味越发浓郁。荤素配的好,各种作料放的恰到好处,适合孩子的口味又不至咸杂。旁边看着的白浅对比了一下,油然升起感慨,枉为母狐狸。 白浅和团子早就在餐桌旁等着,汤汁盛进白瓷碗,乌木筷挨双摆在他们面前,一时间,鬼厉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青云。 糯米团子腮帮子里塞满了食物,一鼓一鼓的吃的开心。白浅表面维持着一个上神优雅的姿态,手中的长筷却动的只余残影,至于迷谷,本就是迷谷树精,自是不在乎什么形象了,民以食为天这个道理,哪里都适用。 夜华和鬼厉都不饿,手捧清茶,乳白茶气模糊杯盏,动作一晃一放间雅意彰显。 鬼厉即便贵为鬼族鬼王,也是小辈,白浅自觉应该对他的态度摆的更加和蔼一些,以显示出青丘神族爱幼的良好传统,绝然不是因为吃了对方的饭,而且还惦念着长期召唤。 收拾了临湖的三间厢房,又应夜华的要求开了书房给他。便自觉尽了主人义务施施然的回了自己的狐狸窝化了狐型补眠。 春困之际,团子挑了最靠近湖的屋子去睡午觉,狐狸洞里一向随和,无天界那般繁文缛节,并没有多余的侍从,一时间,站在房外木桥的二人有些安静。 天地灵气缓缓的在湖面上漂浮,偶有几尾锦鲤在水面跃起,漂亮的甩尾荡开波纹,一圈圈传到岸边。 鬼厉盘腿坐在绿坪边缘,静心感受着灵气涌入身体。 夜华不出声,也不离开,就站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 说起来,他们这两次见面,除了刚才在厨房,正经的话加起来也没有多少,却是不言不语也觉得意外的安心。 这不应当是称为寻常的状况。 夜华一双眸子里情绪越发的深,神的感觉是很敏锐的,没有道理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错觉,何况以自己的修为,哪怕一次误差,都是极为少见。 这般想着,耳边兀然响起那人冷漠的声音, “多谢你今日说帮我。” 道谢的话都说的这样冷淡疏离,却也不似传言那般嗜血残暴,这话便是同意了自己帮他。 夜华轻笑, “不必。”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岸边没有打算再开口的人,转身回了屋子。 一片落叶在风里起伏,悄无声息间落入了湖中央,惊飞了睡莲上一只水鸟。 第7章 刺杀 第六章 清晨的雾气还未消散,隔了微远花树,有飘渺芬芳,沿山路往上,已有零散的小妖摊贩在静候客人上门,再往上,深山积云,露气甚重,不出几步,已是打湿了行走在草丛里的沉色云靴。 鬼厉早起吐纳,一拢墨泽丝袍泛着珠华,身侧夜华一袭玄纹广袖,二人身量相仿,同等玉资天容,并肩而行倒是别样的和谐。二人手里牵着四处张望的团子在林间缓步走着,天人入境,触生灵之气,引朝华荡洗。 这林间寂寂有鸣声碎如落盘,春暮夏始容华丰盛,也辨不清是此地景物美不胜收,还是,置身此境的仙君,玉骨天成。 至于这三人如何在这晨林中沐露而行,还需谈及方才。 夜华下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8 界本就为寻白浅而来,早起日光清透,本欲扣鸣狐狸洞,却在转瞬间瞥见正准备步出帝姬洞府的鬼厉,也不知是否曦辰晃神,鬼使神差之间,竟然牵了团子就跟了出来。 从遇见这人起,便总有些下意识的举动。 无端的熟悉。 不间断的扑簌振翅在枝叶密集处来回,逐渐炎烈的日光从头顶树木遮蔽间隙射落,落英纷飞,皆是凡俗已渐颓的□□。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团子年岁尚小,又是第一次来到青丘,见到某些不认识的生物总是要询问的,鬼厉对于异兽灵族历来留心,各类古籍亦多有涉猎,也就随口回答了一两样,熟悉模样倒是让团子舍了夜华,专门来问他。 有时问题稚气,鬼厉也回答的仔细,团子弯了水眸,娇稚乖甜,举一反三的,其思辩犹为出众,而精致模样又甚胜女童三分。 鬼厉禁不住弯腰摸他滑顺长发,心里想着不怪天族众人皆呵宠于这小天孙,若他也有这么一个冰雪聪明温润有度的孩子,怕也是要如珠似宝的疼宠着。野狗不久前还唠叨着自己许是该有个孩子,只是鬼族寿命悠长,他方不过千龄,自是没这个心思。 此刻看来,若他的孩子也如这团子一般伶俐乖巧,却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一问一答,一声线奶气,一声线清冷间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落在夜华耳中竟觉得意外的和称。 “咻” 突兀间,林间的安详之气被一阵破空声打破。 鬼厉神色一凛,将团子迅速揽于怀中,飞快打落射向他方位的利箭,箭力受阻坠地,震起一片尘灰。 夜华反应极快,一掌推出,远远一处半空中有轰然爆破声传来。 “什么人?” 鬼厉冷厉出声,噬魂盘旋而出,自他头顶散发出血魇之气,杀意释出,隐隐竟成实质。 “刷刷刷” 数排黑衣人从半空落下,手掌漆黑弯刀,刀身倒刺处泛着幽蓝光芒,无需多思也知是淬过毒的,离三人十丈之远,面容皆是隐藏在黑色浓雾之下,身上气波浮动,一色沉闷却探不出丝毫生气,一目粗略扫过,竟是有百人之多。 “是傀儡秘术。” 夜华神识扫过,低声道。 不过一句功夫,那傀儡已是列阵举剑攻来,剑气激烈,劲风凛冽,不见防势只见攻力,步法变换甚有章法,看得出是足够精心炼出的法宝。这林间空间有限,又碍于青丘界面精怪颇多,一时之间,连夜华也难以迅速将其击溃。 噬魂血腥之气弥漫,随鬼厉心意冲入傀儡阵营,对方弯刀集阵,汇为四象之态,傀儡借力累次叠加渐成磅礴,与噬魂血气对冲,彼此相互胶着。 不足的空间内,各色光华尽出,夜华一个扬身,龙形在其身后乍现,金辉化整为圆,以其身为中心荡开,水波般振动,刚硬之气冲破围势。反观鬼厉这边,噬魂落入手心,着力轻飘,其上深红气息略带一点青芒,眼神狠厉,出手之间含了分寸,隐约模糊间有凄厉的阴魂声乍起,每一道挥舞血光必会裂开一人身形。 这二人分据两极,防守之间束手束脚却配合默契。 夜华望着逐渐分散各自成阵的傀儡,思索有些熟悉,此等术法,倒有些像记载中七万年前鬼族大军的阵势,怕是冲着鬼厉来的,不曾想如今鬼王教的势力竟这般惹其忌惮,离镜一族之君竟是趁鬼厉离教之即派人暗杀,还是以众敌寡,是意图拖死鬼厉么。 眼前一晃,鬼厉已是抱着团子来到他跟前,将团子往他怀里一塞,口中喝道,“快走,他们是冲我来的。” 夜华淡淡看他一眼,手中青冥剑轻吟一声,剑花还未成型已是斩下一个傀儡的头颅,那合拢的方阵立即散开,敌方攻击的态势被阻。 已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鬼厉尚未来得及出声,就眼见那原本散开的方阵与旁的开始融合,目光一紧,竟然还是择了能自主进化的上等傀儡。 “你做了什么,让离镜这般忌惮你?” 耳边传来夜华平淡的问询,鬼厉顿了顿,没有回头, “没什么。” 左不过权利相争罢了,传言这人的性子狠厉,怕是□□手段不够温和,观他身法,亦非韬光养晦。夜华心里转着念头,青冥剑身上的金光却更耀眼了几分,似是要速战速决。 鬼厉望着对面的傀儡军团,再望身旁轻松自如的夜华,目光有些摸不清的深沉。 纵是上等傀儡,兼数量众多,在二人联手下也得不了丝毫便宜,节节败退。 青冥剑刺入一瞬,傀儡身形爆开,夜华目光无波, “傀儡虽强,奈何其主势弱。” 鬼厉没有做声,他自然看得出,这傀儡的实力连十之六七都未曾具备,显然是因为背后的控制者实力不足。 他眼神不变, 还有一种可能,控制者,不是这傀儡的真正主人。 眼见敌方已落于下风,二人方才攻势减缓,眼前变故顿生! 一道漆黑的光剑骤然从傀儡脚下自大地传出,犹如惊蛟一般,疾如风雷,近乎间,化为细小玄蛇在夜华面前暴起,目标直指,竟是夜华怀里的团子! 团子小脸冷静,自突遭变故起便丝毫未乱,一声惊恐儿音也无,鬼厉迎击之际看在眼里,不由赞叹夜华教法得当,幼童年纪便已初具储君风范。 夜华见到来势凶猛的毒箭也不惊慌,长指手势撑起,一片金光还未过,身前却被人遮了,转瞬间,那黑蛇吐着鲜红信子竟已入了鬼厉体内! “鬼厉!” “鬼厉叔叔!” 夜华将团子放在地上,反手一击,那边的傀儡阵营立时溃散,扶住冲击之下差点摔倒的鬼厉,眸中神色有些不自觉的着急。 鬼厉咬牙暗恼,眼中怒气积聚。 竟然对团子下手,出手的人是想找死么。 他体内被闯入黑光搅动,血气压制不住的急促翻滚,不觉嘴角已有一丝黑血流出。 夜华目光一缩,有毒! 远处有尖利的哨音响起,似是得手,得令一瞬,傀儡潮水般散作零碎退去,夜华心知不必追,鬼厉树敌颇多,根本无需深查,他心系鬼厉伤势,青冥剑在半空以金光化罩。 鬼厉摇摇头,唇色染了一丝青紫, “无事,寻常毒液罢了。” 夜华皱眉,突然伸手搭住他脉搏,果见其气息紊乱,神色更是黑沉,他对医术不精,只瞧得出这毒来的迅猛,若放任不管,虽不致伤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9 了性命,却吃不准是否于修行有碍,只得问道,“如何解?” 鬼厉不语,手握成拳,眼底添了一丝尴尬之色跟阴沉。 下毒之人,被他查到,他必将予以重处。 夜华不见他回复,眼见那毒游散迅速,复问,语气比刚才重了一点,“快说。” 鬼厉咬牙,这可不是跟自己过不去的时候,他偏过头去,语气强制着没有露半分不妥,“探入,探入我丹田,将毒引出即可。” 探入丹田? 夜华神色一怔,明白了鬼厉有些吞吐的原因。 丹田是全身修为凝结之处,对神族而言,甚至比心脏还要重上数分,况以男子身躯,自不是旁人轻易可探的,一般而言,也只有父母或,夫妻,才会这般行事。 无论是修真界还是神族之中,是相当亲密的行为。 他与鬼厉称不得相熟信任,鬼厉又是戒备极重之人,纵他愿意,鬼厉却不见得依从。 团子年岁尚小,不知这番缘故,大眼瞅着自己父君,一味催促道,“父君,快些帮鬼厉叔叔。” 夜华目光深了深,也顾不得旁的,翻手隔了薄薄一层绸衫覆住鬼厉小腹,目光紧盯着鬼厉,见他神色僵硬,稍后,手下的肌肤却微微放松,手腕震动,一丝真元已直直探入,在他丹田处查找那处黑色毒液。 其实本不必直接用手探查的,以真元隔空入体也是大致不错的结果,只是不知为何,二人心思各异,竟是都没有选择另一种更为合适的方式。 丹田处有不属于自己的真气窜动,温热宽和,夜华手心的温度隔了丝薄衣物触觉鲜明,几乎没有半分减弱,鬼厉面色虽维持平淡,心下却是恼怒,却也无法发作,只得闭眼,任凭夜华的真气在他小腹处来回游动。 不过片刻,夜华已收手,起身,手指往旁边地面洒下一股黑液,“滋滋滋” 已是一片焦土。 夜华牵了团子,不顾他好奇的目光,语气与往日一般无二,“没事了,回去吧。” 后方传来那人低低的道谢, “多谢。” 背对着鬼厉,他嘴角勾出一抹浅笑,手心处似还残留了方才隔了衣物还极为润滑的触感。 “不必,是我应谢你,替团子挡了这一击。” 一番折腾,已是近了午时,偶有灵兽低吼,惊飞了满树飞鸟。 离青丘数千米处的一处院落,一名黑衣男子弯身对面前的阴影处行礼,“根据主人吩咐,事已办妥。” “知道了,下去吧。” “是。” 静默。 片刻,自阴影处步出一名墨青劲装的男子,影子拉长直至院内树根,此人面容俊朗,眼底浮沉,些许忧虑。 三百年了,也不知这次,他二人相遇,会不会再生波澜。 他这般行事,只恐宿命轮回,难逃意外。 第8章 种情 第七章 屋内的紫玉屏镂空雕刻九尾狐,狐眸嵌了琥珀,添了风情而姿态慵懒,端的是艳色倾城。 白浅素手握着一只青花茶盏,沉思,神情些许困惑,美眸眨动,眼底有少许凝重。 那日鬼厉被刺杀一事她已听二人讲述,虽有些模糊,言谈未明,高位者忌轻易疑人,故二人皆是不曾说破心中对象。 鬼厉不比旁的仙君,更不是初登神界之人可相比拟,他是鬼族枢要之职位主,想要他命的人不在少数,而能力和胆量皆具,又可调动鬼族傀儡秘宝的……鬼王教教主若是在青丘辖内出了事,这可并不是什么容易相与之事。 夜华与离镜并无深交,并未察觉不妥之处也是理所当然。顾万年前司音同离镜感情甚笃,依旧事,她对离镜的了解,对方并不至这般贪恋权位,出手也不至匆忙下乘,一毒既易解又何须如此麻烦。 何况,白浅敲了敲头,眉头颦蹙。 那鬼族秘术傀儡早已万年不现,自鬼帝身死便少有消息,上次听闻还是数百年前。 夜华对那傀儡的描述,她总觉得,似是遗忘了什么。 传言中,秘术傀儡似乎是择主的。 择主? …… 湖央初至巳时,属火亦金,不宜偏寒术法,与正阳相得益彰。 莲蕊既开,满湖皆是青绿艳白,薄翅蜻蜓于荷角稍事休憩,观望不远处气流阻塞,似是被压至方寸之间。 鬼厉手持一青碧长剑,剑身虚浮,剑尖稳沉指向侧身水波,眉目间专注无二,目光所触,正是十步以外立于荷叶之上的夜华。 夜华信步于宽大荷叶,姿势悠闲,手中光华浮动,亦是神力所凝结而出的长剑,面色淡然,眼中却含了浅淡笑意。 辰时见他步踩湖面,身法飘忽灵动,衣带风吹,环佩周身反转不发声响。正在心中暗自点头鬼厉果真名不虚传,就见那人顺势划出光剑,偏头望来,“不知上神是否肯指教一二。” 这话分明没有询问之意。 夜华摇头失笑,抬头对上他目光,却正巧瞧见鬼厉逆光而立,身边湖波灿灿,一懵懂乳雀自他头顶飞过,竟不惧怕般啄了一下,复摇头晃脑蹒跚飞走了…… 约是觉得这如缎长发不合胃口罢…… 鬼厉自是有察觉,意料之外,周身凝起的气势都是滞了一滞。也不知是不是青丘的飞禽走兽都如此胆大……他郁闷之际本欲散力而收,却听见夜华笑意显然的开口,“我将修为压至神位以下,仙境以上,大略与你同等,如何?” 夜华大他甚多,又早已是上神之阶,这般自是合理。 鬼厉点头,只见夜华平身云起,一个转瞬,已落于不远处的另一叶,一柄金剑自他掌心成型,“请。” 夜华收回思绪,目光仍旧定在鬼厉身上。 交手之间,先机犹重是自然,但倘若不在一个层次,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鬼厉生死之间来往无数次,这个道理自然再清楚不过。 夜华耐心等了又一个片刻,知晓这个人大概是不会率先出手的。 真是聪敏。 他手中金剑随意挽出一朵剑花,周身气势一变,眼神凝住,淡淡道,“鬼王殿下小心了。” 鬼厉神情一凛,生死交战练出的判断意识于此刻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剑柄在掌心轻转,在夜华身影动时就挡在胸前,“铿锵” 虽是神力所化仍有好似金铁碰撞,火光四溅而出,映在墨眸深处跳跃起伏,两双眼睛对视,一触即退。 鬼厉心中默念咒诀,青刃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0 刹时透明入空,他步子随纵云势踩过水面,虚晃一影,轻易躲开夜华紧随而至的攻击。 以论剑而言,方位不定,着实是变换莫测。 夜华未因变故意外,目光如磐石,焦点紧随鬼厉,于剑身刺空一瞬,手心翻印而出,亦化成一道金光追击,其后拖出星孛般轨迹,刺破气流壁,几乎无视距离现于鬼厉一尺之前。 躲避不及,鬼厉双手合拢,结出莲心状印,中心出青光泵出,化为长线,在胸前划出半弧,两相抵消,震得二人衣袖皆微微鼓荡。 双方你来我往,以攻势替防守,夜华神力浩瀚,势势皆如无边深海,而鬼厉心思奇巧,身影灵活,况本就是有意指点,一时之间,场面看上去竟是难分伯仲。 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鬼厉心知夜华有意放水,并未尽全力,单只如此,也须得己身专心应对,天族太子,果真不易应对。 神境已达,即便压抑,也是难以企及的巍峨。 他脚踩水面,身前不足一尺,剑气凌厉,夜华手执长剑,眸中自方才起便不变分毫。 专于眼前至此,哪怕一次小小切磋亦滴水不漏,鬼厉不由暗叹。 这么一分心,忽然,脚下触感变得湿滑,鬼厉暗叫不好,一个打滑,眼见水花即将覆湿其身。 腰间传来一股力道,一个转身,他已落入夜华怀中。 鬼厉眯眼,就是现在! 他掌心红光乍现,自夜华脚底缠绕而出青芒织网,一晃而出,优劣立变,鬼厉手中红剑抵在夜华胸前,言语仍是冷淡却有一丝愉悦,“承让。” 夜华抚额,本见他踩错莲叶,身形不稳,自个下意识地便散了仙剑,直接将人拦腰挡住,却不料一番好意被这般回报,他轻叹,发觉自己心中全无半分不悦,反而见鬼厉这般模样,心头有些许躁动。 然则若这般输了,他也委实太过丢脸了些。 “似乎高兴的早了些罢。” 话音一落,鬼厉还未防备,硕大水幕自他身前升起,视线突兀模糊,骤然被碰了腰侧某处,他身体一软,已坠落在一片极大的荷叶之上。 睁眼,夜华唇角含笑,压在自己身上,一张俊脸正正对着自己,轻描淡写道。 “承让。” …… 这太子一定是故意的! 鬼厉郁郁,再料想不到这人动作竟快至此,他完全未曾看清就被扑倒在地。 他抬头,一句话还未出就发觉二人间距几乎近在咫尺,呼吸清晰,夜华眸色如墨,五官摄人心魂。 他这般想着,却不知自己因气动而微红的面容落入旁人眼中,也是难以忽略的,惑。 褪去冷厉腥煞,单以容貌而论,将鬼厉与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鬼王重叠实非易事。 观睛以替心,眸为澜,则其心为正。 而自古色非空也,情始于终,总在无可了然方寸之间。 有些异样的沉默。 少顷,夜华翻身站起,足尖轻点已至岸边。 “鬼教主修为的确精湛,不愧为鬼族年青一代中的翘楚。” 鬼厉立于湖面,安然平淡, “殿下即便压制了修为,我亦占不得半分便宜,今日劳烦点拨,鬼厉自是感激。” 他二人收势俱是若无其事,方才那幕,却不知在三寸琴枕之上是否于片刻,拨乱了哪根音弦。 …… 控心之术,乃修炼之根本。 炼体为下,炼心为上。是故历有诸般劫数,八苦八难,情仇爱恨,方坚固其心,谨守一身。 无情道亦有情道,不添虚意,不问缘由。 修至深者,心性愈趋完整,人间百态如青烟,过而不问,不动命数,方为,慈悲。 夜华手执炎髓狼毫,笔下专注,墨色晕染点睛。 苍红罗衫,眸澄如冰。 为何,竟是不自觉想要靠近? …… 鬼厉来此,是有正事,自是不会整日于洞内修炼。 “我日前尝以神识探查,整街乃至广林皆无幻狐气息。” 夜华并不惊讶, “幻狐是万年灵兽,且最善隐匿,我亦察觉不出,算来也是常理。” 想了想他复开口道, “你是想要夜间蹲守么?” 鬼厉看了他一眼,显然并未想到对方察觉他的打算,虽这并不是不可言明,只是他惯于独往,况二人并无深交,那日相救多少消了些疏离,几日相处也甚是志趣相投,夜华总是能猜透他心中所想,于奕棋一途尤为凸显,但也无需事事相告。 “这青丘山精灵物颇多,神识探查多为冒犯,自是不可日日如此。” 夜华若有所思,弹袖、点头、放茶、起身,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亥时,洞门见。” 鬼厉愕然,旁边玩着他袖子的团子低头偷笑。 …… 月辉盛极,披于树头大地,如泼了满地的水,印下枝叶剪影,相映成趣。 青丘晚市方开启半个时辰,正是来往聚集时分,人身兽头比比皆是,敲着小鼓叫卖的也不在少数,多是些带了灵咒的女子饰品和青丘的特色产物。 虽在识海中探过,置身其间还是颇有不同。鬼厉有些无言,不想这仙家之地,竟这般,烟火气。 他淡淡出声, “帝姬果真不同于旁的仙姬,殿下有福。” 这话内的称赞倒是颇为诚意,夜华心中却有些别扭。 “九尾狐族历来便与红尘多有来往,亦不入西天,自然比着其余仙居多有不同。” 团子不耐烦听他二人讲述这些,早早地寻着香气奔近一处云吞棚。 大锅煮开的新鲜云吞皮薄馅美,杂着虾米海藻,香味诱人。案上揉面团的是一孢子精,见来了面生的客人,搓了搓手,笑着自夸,“这位小仙子可真是五感通明,我这云吞可是千里仙地内都是有名的,三位仙君可要尝尝?” 夜华闻着锅前飘出的味道,知晓他所言不虚,正待询问鬼厉,却见那人已经牵了团子坐在角落一张木桌前,“两碗,有劳了。” 他是单点了团子与他自己的么? 又听见那人似是解释, “那分量略有些大,团子夜间积食于身无益,我与他分食就好。” 旁边听着的孢子精忙着盛碗,抬头笑着搭了一句, “这位仙君所言甚是,” 端了云吞上桌,又添了一句,却是对着夜华, “不想仙君男子也这般心细,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1 您真是好福气呀。” 这话意思几近直白了,刚送进嘴里一个的团子“咳”的呛了一下,默默瞅了一眼愣了一下的鬼厉与夜华。 夜华虽知神界各族短袖之情不断,却也未料到突然被这样猜测,鬼厉那边却皱眉回道,“这话全无道理,我二人并非如此。” 店主闻得此言,连声告罪,退回了锅前。 他话说的无心,夜华二人也不会同一初具仙身的兽精计较,只是心中多少,有了些思量。 这一夜仍旧毫无所获。 有道是,旁观者清,而,当局者迷。 第9章 离,曰别 第八章 神界诸事繁杂,纵是夜华身处别地,亦免不去职责所在。 只不过,原本的目的总归是不如己身所料。 伽昀仙官日日来送取公文,心头疑惑渐深。 凡近侍者,勿论境界高低,单察言观色一项,就是旁人难以企及。 本以为太子殿下是来同未来的帝后娘娘培养感情,这一晃半个月,却从未见过书房里有除了太子之外的人,与自己所猜红袖添香的场面南辕北辙,倒是常见小殿下缠着旁边屋子住着的冷峻仙君。说来这人虽是容貌极盛,眸光却是摄人,身上气势隐约与太子殿下相仿,观其偶尔眸子血光,怕是手下白骨森森,不知是哪族的。 多几回送的早了些,看见太子殿下安静在那人身后站着,看情形,似是在对方练功的时候作了守护。 真真的奇怪。 天宫的侧妃可不清楚这里的情形,只以为夜华与白浅终日缠绵,内心自是妒忌,愤恨难平,遣了宫娥来催请,宫娥不识礼数,在帝姬门前尚敢放肆,张扬跋扈惹人嫌恶,不出意外地被打了出去,平白为天宫青丘皆是添了桩笑话。 天帝不悦,素锦也就老实了下来,至于心里怎么想,那是她自个的事,哪个不知,太子殿下待她形同虚设。 伽昀是夜华的近侍,自是以夜华为主,这般想着,也就回返了天宫。 青丘的人对此不放在心上,白浅却还是在意的。 在一次午后寻了机会进了书房,入目却是鬼厉安静的坐在一张花梨木椅上,手上翻着一本医书,其指苍白,而旁边的对几上还摆着瓷盏托,上置两杯清茶,中央是方正的一盘残棋。 白浅略扫了一眼,大致看得出其势胶着,三百六十又一子,盘上走位已有近二百有余,而黑子略弱。 黑子先行又落下风,想来,应是鬼厉的。 鬼厉见她来,抬眼微扫,颔首,未有言语。 他翻着的书甚是厚重,上面有着清楚的天宫封印的气息,不用看也知道是夜华遣人带下来的。 白浅古怪的扫了一眼鬼厉,越发觉得夜华的心思难测。既不是来找她算账,也不是如迷谷臆测来培养未来帝后之间的感情,这一连十余天,鬼厉若出门他便跟着,鬼厉不出他也就呆在书房里,团子也是忙前忙后的缠着鬼厉,一点也不似之前刚来时黏着自己的样子。 她抚了抚自己依旧如万年前一般艳丽的面皮,想着还是年轻人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那鬼厉年方怕是不足千年,青葱年少,身为鬼族,皮相却可与青丘狐相比,这般年纪法力倒也不弱,称得上万年难得一见的天资聪颖,难怪连小孩子都更喜欢他些。 这一出神,便差点忘了正事。 清了清嗓子引起二人的注意,看到夜华抬起来的眼睛,将从迷谷那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里面倒是没有多余的添油加醋,说话间目光往桌上一瞥,案面上覆着上等湖宣,右侧一方紫金石砚,内里一汪墨香,似是加了北海珠粉。这一套皆是上品,而生宣之上,绘制出的却,是正在安静看书的鬼厉。 画如人心。 这墨又是何人研? 白浅心中古怪的感觉更甚之前。 听到白浅的话,夜华皱了皱眉,看了一眼仿若未闻的鬼厉,心下却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个事情。 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鬼厉合上手里的书,不待夜华说什么,就罩在一片青光里没了身影。 这手瞬移玩的神妙,白浅痛心疾首当年的神祗太过惫懒,这样的举重若轻自己尚且勉力几分,却被一个鬼族后辈玩的娴熟。 想来,定是有名师□□过。 屋里的夜华如何对白浅说话暂且不提,白浅是未来的帝后,素锦一个侧妃自是压不到她的头上,何况她还是正儿八经的上神品级。二人之间生疏,话题也持续不了太久,白浅解决了心中思虑,便出了门回了狐狸洞。 她对夜华没什么心思,更不会在乎他到此所为何事。 夜色将将遮掩掉最后一处碧蓝。 鬼厉内里一身暗红色直裾交领长袍,胸前刺了大片银丝勾边的墨色缠枝图纹,肩上披着墨色织锦斗篷被交叠银链连扎,腰间墨玉制的腰封扣紧,身线纤细。他手指轻挥,房门吱呀一声。 门外的夜华背对着他,听见声响回头,一双眸子幽幽的看过去,倒似比身后的星辰还要璀璨三分,身边跟着的,自是一身茜素青锦缎裁衣的团子。 “鬼厉叔叔。” 儿声稚嫩,透着亲近。 这几日每次自己出门,夜华都会跟着,如今这样的情形也不甚少见。 许是天帝教育得当,这天族太子便也如人间贤明体察四海闲情罢了,又或者是,几日前的出手和近日的志趣相投,真的获取了些好感。 他乐见其成。 鬼厉垂下的眼中闪过一道光。 白浅已经暗地遣人寻访幻狐的下落,只是幻狐年岁长久,又不是皇族,久不出世,且最善藏世术,如今这世上更是少有山精湖怪有力分辨。 不意外这几日也都没有下落。 鬼厉此前就有心理准备,是以并不急切。 团子牵了鬼厉的手在前走着,小小的宝相软鞋,步速不慢,偶然遇见新奇的物品还会雀跃上前,神态可爱,使得一贯漠然的鬼厉也经常不由得对他展颜。 而后面跟着不疾不徐,始终保持一步距离的夜华。 青丘虽大,每日的例行市集却也没什么大的不同。这几日来的风景,多为相似,来往的商户也都是寻常灵精仙族,本以为团子孩子心性,三分热度,他却一连数日跟在自己身边,样子也甚是活泼。 大抵是天宫确然无趣了些。 东看看西摸摸,晚上的青丘市集比平日里多了精巧的小玩意,还有人间卖的糖葫芦和小玩意,夜华不许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2 团子多吃那带了糖皮的东西,鬼厉却会在双方拉锯中败给团子泫然欲泣的模样,忍不住在他嘴里多塞一颗糖山楂。 夜华也不便多加阻止。 稚童天真,总是容易引得旁人心生爱怜。 三个人时常在这集市出入,一水儿的容颜出色,兼气场相合,自是免不得引得过路人纷纷回头。 好在不日前就有人认出夜华,知晓这是青丘帝姬的未婚夫婿,也就不会有多的闲言碎语。 青丘的月光因山中湿气,显出分外的明亮和洁净,描述起来,情状似是积云经高崖撞破,化作漫天水珠折射出的斑驳透亮。 路途尽头一处月光萦绕满池之处,虚无缥缈的云气薄如蝉翼。 与往日多有不同。 那里多了个身影,如笼了轻纱,面容难以分辨,一头长发却洁如天池雪。 幻狐?! 鬼厉手下不觉,已是松开了团子的手,身形连闪,看似不远的距离却好几下都没有到达,身后团子焦急的喊声亦不曾入耳。 还是晚了一步。 远处的如雾女子已经消失,哒哒的马车声在身后响起,鬼厉暗叹,回头,却看见一辆马车冲着团子而来,而团子只是委屈的看着他,完全没有闪避的打算,身后的夜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别处。 马匹受惊,打了铁掌的前蹄扬起,离孩童单薄身躯近在咫尺! 鬼厉瞳孔瞬间放大。 比当初重伤醒来一片空茫的恐慌还要猛烈的袭击而来,他猛地发动身法,甚至忘记了以他修为,大可以强行止住木车的前行,速度提升到了极致,运气的闷痛也顾不得,在马车即将撞上团子的时候一把抱住了他。 而原地,有残影缓缓消失。 一个旋转,二人倒在草坪之上,鼻尖满是猛烈的青草味儿。 强行提升速度带来的晕眩感让他略些难受,鬼厉稳了稳身子,看向怀里的人,只见团子脸上挂了两行清泪,大而圆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伤心。 团子自出生起,便极少哭,后来,在父君面前也是,只装委屈从不落泪。 小天孙乖巧听话,稳重有礼,天下皆知。 鬼厉怔怔的看着他的眼泪,只一股心痛从四肢游走只通心脏。 似是心骨被揪动缠绕,乱结如麻。 团子在鬼厉怀里哭的过急,很快便开始抽噎,这方震动夜华自是有感,瞬间赶来见到的就是这般意外情状,而他手里还握着一把精巧的桃木剑。 是鬼厉先前经过一处摊贩本欲买下,却在看了几眼之后放弃了的。 幼时儿啼,多为心有所动,而泪水坠落之时,心神会不自禁专注,而思维会随之停滞,泣久,则愈难制止,则愈能感染旁人。 眼泪来的近乎莫名其妙,团子哭得像个泪人儿,圆眸紧闭,清泪如串滑过原本如玉柰的两颊,掉入鬼厉衣领。 凉入肺腑。 被挣开手的那刻,是突兀闯进心神的抛弃感,团子迷茫,在他仅有的岁数里,并没有关于这个词确切的体验感。 在鬼厉抱他入怀那刻,就好像找到了宣泄的途径,自然而然的哽咽。 团子抬手背揉着眼睛,心中些许不好意思,被鬼厉拿手挡了,触到他手温,心中翻腾的委屈比方才更胜,水红漾出,他努力的瞪大了眼睛,水汽却更是分明。 却不知为何如此委屈。 说到底,抱着他的这个人并没有照管他的义务。 纵他待自己千般纵宠,或是自己太过贪恋。 团子将头埋入鬼厉怀里,难过之余,闭上了眼睛。 夜华目露心疼,在鬼厉怀里哭到无声的儿子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沉默了一瞬, “你不必紧张,阿离身上有帝君给的护体神器,他虽年幼,体内龙气亦会自发护主。” 鬼厉未曾抬眼,声音低低传出, “我忘了……” 团子自幼失母,聪慧带来的附带,是敏感而自持,面上偶尔看着天真,实则诸多事物,他都是明白的。 早慧的孩子,最易执拗。 他夜华从未见团子对旁人这般依赖过。 先前小声的抽噎渐渐消失,鬼厉胸前的布料却一湿再湿,朱色染泪,润开一片。他笨拙的拍着团子的背部,心间升起的疼痛感让他多少手足无措。 他不曾这般抱过一个孩子。 夜华神色微凉,出声也有些低沉, “将他给我罢。” 鬼厉轻拍的动作顿下,眼神暗了暗,的确,夜华才是这孩子的生身父亲。 他轻叹,手臂动了动,却发觉怀中的稚子更紧的捉紧了他的衣襟。 鬼厉抿唇, “无妨,此次是我只顾幻狐一事害他受了惊吓。” 他语气淡漠,自有一股坚决之意。 惊吓么? 夜华目光幽深,并未多言。 哭累的团子睡着了,他毕竟不是纯粹的神身,较之一般神仙之子,体质有些微差,大概症状类推起来倒有些似于人间的早产儿,后天怎样补,在成就完全神身之前都有些虚弱。 而纵是仙胎,亦无法直接六根清净。 当年的夜华尚且会为了见母妃一面强行修为上神,何况团子。 说到底,不过是个孩子。 天上也就这一个半人半神,何况来自夜华的那一半血脉,是纯正的真龙之力,是以很多情况都是无迹可寻。 这个鬼厉自然不可能十分清楚,夜华也没有开口解释。 团子拉着鬼厉的衣袖不肯放手,就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夜华也没有再开口要回团子。 “为何唤他阿离?” 鬼厉垂眼确认团子已安稳,开口问道。 “……” 见他不答,鬼厉未再询问,只叹息一句, “离曰别,不该是给孩子的滞锢。” 他侧脸冷淡,目光却有怜惜。 夜华心口一震,却无法开口。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比来前着实沉郁了不知几分。 第10章 生辰 第九章 灯火星甸,人声寥远。 “初夏时分,九州人迹罕至之地,多有萤虫聚集,古有传言,以袋存之,可替灯火。” 鬼厉立于一处断崖,轻罗紫衫,神情凉薄。 “人间诸多生灵,寿命短暂,却别有意致。” 夜华目光投向远山,口中回应。 鬼厉微微侧身,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3 “凡体命数多记录于功德簿,一行一事皆不由己,哪怕如修真界,修成仙身之前,亦难以脱离。” 夜华微皱眉头, “人心,神意,于此并无过多差别,人间有命数,神族有天劫,因果昭彰,不外如是。” 鬼厉不语,少倾扬手,一片翠叶凭空出现,置唇,有清雅小曲流泄而出。 夜华神情微动,这首曲子是他曾以玉笛奏出,不想鬼厉竟能记得,且曲中之意多有吻合。 二人立于崖头,周遭静谧,心思皆是浮沉。 …… 幻狐的行踪依旧缥缈,那日之后,团子闹了脾气,再不似之前那般缠着鬼厉,日日去往白浅的狐狸洞,拖她散步,游湖,晚上再不缠着出门。偶尔见到鬼厉,还未走近已是跑远,脸色落寞。 鬼厉心知是为何,只是他此前只想过如何哄师姐田灵儿开心,加之本就不善言辞,自幼便入了青云,对于一个孩子,如今苦思,竟是全无办法。 夜华却如旧在晚间与他一同在四方集市游走,对于自己惹哭了他儿子也未有半句责备。 二人之间相处本就多有默契,如今团子不在,诸多话题皆有涉及,观念时有不合却也彼此多有欣赏,气场相碰也不似之前那般无论如何也带了三分戒备。 高山流水遂为知音,而二人却不知是身份之故或是旁的心思,竟都未曾表达这方面的意向。 帝姬甚喜桃花,又有善制桃花酿的折颜上神时常来此,因此这青丘十里之外遍布了桃花树。即便到了夜晚,馥郁芬芳亦萦绕不散。 几日前倒是遇见过一次这世间仅存的凤凰。 折颜风流倜傥,桃花眼流转自有芳华, “不想如今鬼族小辈竟有这般姿容漂亮的,比当初的离镜可是强上太多了。” 他笑意嘻嘻,调笑意味甚浓。 鬼厉性子漠然,又早有耳闻折颜上神惯来如此,并无冒犯之意,况他是长辈,因此并未搭话。 夜华却淡笑开口,不动声色的遮了折颜的目光, “多日不见,仙君风姿依旧。” 折颜抚掌,心下却是讶异。 难得见这位太子殿下下意识地护着什么人,方一句顽笑,竟也隐有不悦,这小辈,是何来头? 待拱手间,不意鬼厉侧身上前,态度端正冷淡, “上神谬赞,在下鬼厉。” 折颜眯了眼,愈发来了兴趣。 这人看着冷漠,内里倒是不一般的骄傲,竟是半分不愿受人庇护,鬼厉么,这个名字……呵,原来是他,果如传言般冷煞,却不料,居然会是个如斯的玉美人儿。 这夜华……呵…… 折颜心中深思,掩唇一笑, “原来是鬼族新任鬼王殿下。” 复而又言, “太子殿下诸事繁忙,来青丘可是寻白浅那妮子的?” 夜华颔首。 折颜眸色潋滟,语气不见一丝儿认真, “青丘狐族历来出钟灵俊秀,殿下历来持重,想来不会看上旁的狐狸姑娘吧。” 夜华缓缓皱眉,摸不清他的意思,就见那凤凰翩然起身,目光却投向鬼厉,姿态漫不经心到了极点,“顽笑罢了,二位切勿放在心上。” …… 鬼厉想到折颜走时意味深长的目光,不免晃神。 经过一处小摊,夜华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手中一闪,出现了一柄桃木剑,他递到鬼厉眼前,目光柔和,“送你。” 青丘的桃木剑取自千年的桃木内部。无心之木不会成精,便用来做了各种奇巧之物。夜华手上的这柄选的是自满月里伐木而制,再于桃花最盛之处撒上灵泉,将将染上一丝月华,制的也极小,置于掌心便没了一般桃木剑的纹理,犹为光滑。 鬼厉对这种没有攻击性的东西一向是没有兴趣的,那日起意要买也不过是因为上面刻了一只六尾狐,其模样一望之下不由让他忆起当年与小白的旧事,后来发现仅是相似也就没了兴趣。 不成想夜华买来却是为了送他。 淡淡看了夜华一眼,鬼厉并未接过, “无功不受禄。” 夜华失笑, “一柄寻常木剑罢了。” “原因?” “你喜欢,不够么?” 鬼厉定定地看着夜华,启唇低声道, “你应知我问的不是这个。” 为何待我如此? 沉默了一会,夜华突然伸手,鬼厉下意识的抬手准备挡,无意外落空,只见对方取下了落在他发尾的一瓣桃花,而自己手上顺势多了那支精致小剑,“大抵难得有个意志相投之人罢。” 自作主张的人已经走到前方,声音远远的传来。 只是因为相投么…… 桃木剑在掌心有些温热,像暖玉一样,对了,他的暖玉。 鬼厉寻出芥子里的玉佩,这才忆起这段日子竟是忘了归还,急忙跟了上去,“你的玉还在我这。” 夜华偏头,眸子里不知何故添了些冷漠, “既赠你,自是不会要回的。” 他态度变得有些太快,鬼厉也有些恼怒,手指自芥子一闪,取出暖玉便隔空丢了过去,乳润光泽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殿下未免有些不顾他人意愿。” 夜华纹丝未动,只漆黑的眼睛里愈发冰寒。 羊脂玉润的玉佩转眼就要砸到地面,却在即将落地的时候被鬼厉反手吸了回去,暗恼自己动作比脑子快的鬼厉有些郁卒,也不免尴尬,瞪着夜华不说话。 他还是在意的,他还以为…… 呵…… 约莫想着,神色和缓了些,夜华缓步走到鬼厉面前,音色清越,“为何不要?” “……谁会带着一块带有别人神识的玉佩在身上?” 鬼厉倒也干脆,实话轻易就说了出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么。 夜华低低的笑出声,携了一分揶揄道, “一丝普通神识罢了,鬼王殿下若想抹去,还能多费力气不成?” 鬼厉自是知道,只是他不曾想过。 他默默的收起了暖玉,一个眼神也没再落在夜华身上,迈开腿朝昨天幻狐消失的地方走去,袍角绣着的回龟纹因他动作在风中隐约可见。 这人,是脸上挂不住了罢。 夜华步履悠闲,以手抵唇止住笑意,侧颜不自禁的柔和,仍是引得两边的狐女有些脸红。 自遇他起,愉悦的时候便格外多些,呵,缘分么。 路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4 的尽头是深林,瘴雾浓厚,有夜行灵兽,目中幽青或猩红,却少有凶狠麻木,羊肠小道蜿蜒通向外界,两侧的万紫千红随时辰更替,已是闭合。 良久,这处依旧空无一人。 午夜时分,市集将散。苍穹边缘大片墨色聚拢成厚重云影,怕是不几日,日光倘若不起,就要有阴雨跌落,那这市集就会暂时歇业。 鬼厉扬手,探了一朵积云的湿度,飞廉坐在云头百无聊赖,察觉灵力波动,下望,见他二人,恭敬道,“太子殿下,鬼王殿下。” 飞廉与应龙与各界都多有接触,识得他并不意外。 应龙掌管各界降雨事宜,而坠雨的时分、多少、稠密都是有案在录,以一人之欲,轻易改之,就不知是否会坏了一方农作,应是不妥。 微微叹了口气,知道怕是接下来的几日都要无功而返,他摸了摸怀中方才买下的,一匹染成蚌珠色的小木马,想着或许可以哄得团子开心。 夜华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心下因为他对团子的在意莫名多了温情。心里想了想,便忍不住变更了原定的计划,慢声开了口,“后天便是团子的生辰,你若愿意陪他去凡界一日,想必他也就不生气了。” 闻言,鬼厉望了过去,清俊的脸上无甚表情又还能看出一点波动,“他的生辰?不在天界庆贺么?” “团子年岁尚轻,自然不必动用神族的规格礼数,以往我也会带着他四处游历,这次吵嚷着想去凡界,便依了他下界。” 这答案很是合理。 鬼厉顿了脚步,面上犹疑, “他应该是不愿同我一道的。” 夜华摇头,毫不犹豫的揭穿了团子的意图, “团子左右不过是在闹孩子脾气罢了,故意缠着白浅做于你看,无非是想你哄他罢了。” 而且,他这般欢喜你,自是乐意的。 夜华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鬼厉意外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与团子不过相处数日,于情于理,怕是都担不得这般猜测,但着实是他的过错。 长久的沉默,二人不紧不慢的回程,银辉在地上映出倾斜倒影,夜华不曾催促,在走到狐狸洞口时听见旁边的人轻声的一句,“好。” 到了湖边,夜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那日折颜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他欢喜白真,自然就对旁人多有揣测。” 鬼厉默然,背对夜华开口, “殿下婚约在身,近几日受我连累多被人误会,鬼厉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安能任殿下为人揣测?” 他说的客气疏离,夜华心中莫名不是滋味,又听见那人开口,“时辰已晚,殿下早些休息。” “……好。” 天色将明,恰好沉眠。 而分立两屋的人,皆一夜辗转,心思难安。 一日,如白驹过隙。 第11章 人间一日 第十章 屋外自子时便淅淅沥沥的有了落雨的音量,临湖的窗户开着,望出去便是一湖闭合沉梦的睡莲,偏凉风起,冷意毫无阻碍的进屋,雕花木窗缝隙间的软银纱发出簌簌声响。杨木条几上是半夜沏出的一壶松珞,茶沉在壶底,杯中杏绿暗沉,已是冰凉,鬼厉只着里衣,斜靠着玉枕,身上锦绣薄被半掩,心里惦记着团子的生辰,不见多少睡意。 那个孩子玉雪可爱,自第一面起就对自己分外的亲近,而近日相处,也是别样的惹人疼爱,聪慧灵透外加自幼失母,名曰离无外乎是念着他那位娘亲罢了,每每便是提醒,于一幼童而言又是怎样的感受? 鬼厉想着,心下就有些紧缩。 自他叛出青云,便再难见毫无目的的示好,对于那日将团子惹哭,心底也是极为难过,自是想着补偿。只是,团子是天帝重孙,身份尊崇,不用猜也知道锦衣玉食不消说,五湖四海的奇珍更是打小就当普通器皿对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拿怎样的东西做礼物能合他心意。 夜华虽说只需自己陪他玩耍,但是自个儿生于凡间,觉着,生辰终究是需要备份礼物的。 那是长辈应给的祝福。 到了凌晨才模模糊糊睡着,没过多久就察觉有推门声,一睁眼,糯米团子如白瓷一般细腻的脸上大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正对着自己。目光后移,身着绣龙玄袍的夜华嘴角噙了笑意,目光温柔地看着团子。 说来,还不曾见他穿过旁的颜色。 团子身上是云锦织就的华裳,摇着自己的胳膊,一双乌黑眸子忽闪忽闪,声音软糯倒真似儿时的软绵圆子,“快些起来嘛,父君说你今日要同我去凡间的,可不许反悔哄我。” 睡意早被他赶得七七八八,鬼厉捏了捏他肉呼呼的小脸,不禁放软了声音,“自是不会哄你。” 手一扬,隔空取来外衣,也不计较夜华在此,顷刻便换好了衣物。 出了屋门,团子蹦蹦跳跳的牵着他的手,鬼厉一眼便瞧见化作了俊俏公子装束的白浅在门外等候,粉面朱唇,比满树桃花还要艳丽,仪态端庄,冲他们一笑。 也不奇怪,白浅是夜华的未婚妻,儿子的生辰他们夫妇自然是要一起的,消息上本就报称夜华是为了白浅才来的,天族与青丘此番姻亲,是万年前的约定,夫妻琴瑟和鸣于公于私都好。 鬼厉抿唇,压下心里其余的心思。 转头一想,自己似是有些多余,而帝姬看着似是也没有不满,许是夜华为了哄儿子开心方拉上自己一介外人,又恰巧可给他们二人创造单独空间。 这么一想偏是合情合理。 鬼厉心里有了这样的猜测,也就尽量抱着团子离二人远些,想着成人之美,却没发觉夜华看着他的眼神些许沉。 …… 人间的城镇比之神族各界皆多有不同,较为繁华浊杂,也更为朴实简单。土质紧密,墙体粗砺,其下过了春的翠绿辰时夺了雾气,苍翠欲滴。红松城门修的不算高大,门钉层叠,推着牛车,提着菜篮的人额角汗重。入了城门,车马粼粼,人流穿梭,布衣荆钗的农妇挑选着合适的果蔬,带着侍女头带面纱的窈窕女子在拐角的水粉店仔细询问,街边一角,长袍的温润书生在书画摊作画。 人间百态,芸芸众生。 自大街两旁,商铺林立,坊巷间不时有叫卖声传出,酒香散在一整条街上,夹杂着刚出炉的包子和各色小吃的味道。酒楼,茶肆也是座无虚席,红砖绿瓦的楼阁上间或站着几位少妇或手握折扇的读书人,口中吟的多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5 是时下京中热捧的诗篇。朝阳恰恰好,洒在飞檐上,不远处隐隐约约还有着商贩的吆喝声。 白浅内里郁卒,夜华在狐狸洞一月也少有登门,今日睡得香甜间被他叫起来,且还拿了团子生辰作理由。她用宽袖遮掩偷偷打了个哈欠,觑了一眼旁边的夜华。二人虽并肩,夜华的目光却总是时不时地追到前方,停在鬼厉与团子身上。 他侧脸比之平时稍稍解冻,也不知关注的,是儿子,还是,那个护着他儿子的人。 白浅虽察觉夜华的心不在焉,然终归需要端着长辈的气度,二人之间冷场数次,也就索性停了对话。 夜华的心思她越发的看不清,对鬼厉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对自己虽不亲近却也无比妥帖。白浅甩甩头,暗想自己是被这一两万年里盛行的短袖情限制了思维,这夜华有着侧妃又曾经与凡间女子留情,怎会是短袖? 这么一想,也有些安心。 团子难得来人间,撒欢的跑,鬼厉跟在他身后小心照看,只留了夜华跟白浅在后面慢慢的跟着,一行人作了掩饰,少去了几分引人注意,却还是因了气质独特被行人频频偷看。 突然,不知从哪条岔路冲出了一辆马车,自鬼厉前方奔出,马蹄高扬。夜华眼见鬼厉长衫一晃,不见躲反而迎着上去,心神一紧。他皱眉锁住马车周身空间,瞬移到鬼厉身边,一把拉住了他,连他怀里的团子都没来得及看,语气里明显的急切,“你没事吧?” 鬼厉摇了摇头,被他扣住有些不适却也并未挣脱,无奈道,“我又不是三岁稚龄,一辆普通马车罢了。” 夜华语塞,这才放开。 鬼厉放下团子,目光投向方才被他拉开的小女孩,他动作很快,小女孩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自然未曾受到什么惊吓。马夫紧张的看着这边,心惊胆战。鬼厉冲他摆了摆手,那人松了口气,拱手行礼,驾着马车急急走了。 团子抱着鬼厉大腿,大眼在他二人身上打转,低下头,嘴角偷偷翘了翘。从来没有看到父君这样紧张过一个人。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略有忧心望过来的白浅,内心颇为纠结:父君说过白浅娘娘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然而,自己却更愿意鬼厉叔叔做自己的娘亲。 街边冲出的年轻女子满是后怕,泪雨横漫,对着鬼厉千恩万谢,一只细嫩洁白的手扯着袖子落在夜华眼里莫名刺目。他冷哼一声,拉了团子走向街尽头的酒楼,面色阴沉,留下原地不明所以的鬼厉。 这人,在恼怒什么? …… 日光晴美,隔了门缝飘进来楼下说书的拍案声。席间却略略沉闷。乖巧坐于松木凳上的团子,认真的挑选着桌面上的所谓招牌,对一左一右古怪的气氛视而不见。他对面的白浅一只手托着下颚,另一只手握着筷子划拨着碟里的虾仁,心里却模模糊糊的想着先前回忆起的阿娘的哭喊。 白浅又咽下一块松子鱼肉,看向还在僵持的二人,心中暗叹一声:那夜华太子,分明就是因方才的事有了醋意,而他自个却是不知,至于鬼厉根本就是未曾察觉,被他无端冷待,此刻自是不悦。 真真是跟两个孩子似的,偏她身份尴尬,无法多言。 想至方才,菜还没上来,却等上来一位妙龄道姑,原是那莽撞马车的主人,看出了众人的仙身却独独对鬼厉红着脸道谢。言语间矜持有度而多少女怀情,又私以为那团子是鬼厉的儿子,跟鬼厉百般夸赞,弦外之音傻子都能听出来。鬼厉本见她是修真之人,又是女子,不便如何,只惯常冷待,那道姑也不觉什么,后更试探道,“不知小公子母亲可是这位?” 白浅愕然,那边夜华已是冷冷的一句, “道姑怕是修为不够,这是本君的儿子。” 他这一出声,白浅便是打了个寒战,更不消说那道姑胸口一闷,惶恐强笑,“这,这倒是我眼拙了。” 复又面带喜色,望向鬼厉又欲开口。鬼厉实在不耐,身上的血煞气息一露,那道姑登时面色惨白,知趣的退了去。 白浅心中啧啧,想追人却连人身上一丝气势都撑不住,这道姑道心甚是不坚呐,旁边的二人却神态不同。 女肖父儿肖母。 夜华心里不是滋味却把这句话放在了心里。道姑夸人捡着说夸张却也是有根据的,团子的确跟鬼厉很相像:相似的面庞轮廓,如出一辙的圆亮眸子,甚至嘴角弯起的模样。只是这人不常笑,此前竟是不曾留意。 夜华侧目,正巧对上鬼厉的目光,二人一愣,又不约而同的移了去,像是在赌气。这一闹,夜华原本的心思亦被打乱了去。 吃罢饭,白浅推说自己有些劳累,又硬拽了团子说带他听评书,留了夜华跟鬼厉二人在街边闲走。 湖风微热,却甚是温和清淡,比之神界多有生气。日光撒在鬼厉暗暗发红的头发上,染了一层金光,他侧脸精致,长睫微曲,似蝶谷深处不常见光的穹翠凤尾灵蝶,放松下来显出一分轻软。 确是无疑的美人。 夜华心里微微有悸动,却不是因为这份姿容。 鬼厉久未至凡俗,乍一看城镇这般相似景象,还是生出了一丝伤感。夜华不知他曾是凡人,只看得出他面色不对,心里一抹似曾相似的微涩,便寻了话题开口,“为何要来这般费尽周折的寻幻狐?” 被声音惊醒,鬼厉回了神,诧异夜华竟然这时候才想起来询问,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大的缘由,鬼医告诉我幻狐手上有一味药是我急需的,而幻狐是青丘族,因此便来了。”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夜华拉过他的手,脉象却平稳,鬼厉手腕被扯住,肌肤相触,不免有些尴尬,“非我要用,是我的一位朋友。” 朋友?夜华目光闪了闪,温和的问道, “什么药?” 鬼厉抽回了手,目光望向了湖面, “幻灵草。” 夜华是知晓幻灵草的,幻灵草药力纯净庞大,且只对魂魄起作用,想必鬼厉的这个朋友,是魂魄方面出了差错。 “你的那位朋友,是男子么?” 夜华问的不经意。 怔了怔, “不,是一位女子。” 女子么,能让“血公子”鬼厉如此上心的人…… “很重要么?” 这话多少问得过了些。 鬼厉睫毛颤了颤,似有些犹豫,片刻轻声道, “很重要。” 是么……一时间心里转了上百个念头,丝丝烦闷自夜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6 华心里升起,他叹了口气,转了话题,“你备了何物给团子?” “……你安知我有准备?” 夜华感觉到探寻的目光,抿唇坦荡, “直觉。” 又加了一句, “真的。” “哦……” 鬼厉并不信这个无甚说服力的答案,夜华自然也知道他不信,却也无从解释。 未再多加言语,鬼厉微阖双眼,听见河对岸有私塾的诵读声,“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 久离别,方可长相思么。 可相思是否长久,是否浓深,非取决于南国红豆是否繁盛,亦非考虑到明月夜人影成双,而独身顾忌。 别离驻心,方称相思。 鬼厉睁眼,神色清冷,他,早已无思。 第12章 河灯 『章拾壹河灯』 月上梢头,岸边两侧垂柳倒影湖面,影影绰绰。 夜间河岸人烟淡薄,河面上漂浮着几只简单的花灯,多为船型,也有荷花状和圆柱状。蹲在一块青石上,团子双手托着一只精致的银粉莲花灯,做的像模像样,瓣尖薄如蝉翼,蕊心红烛尚未点燃,其形态可爱,比白浅手中自岸边小摊买的还要小巧些,一望便知是出自两家之手。 团子小心地摸了摸莲瓣,欢快出声, “鬼厉叔叔做的真好看。” 鬼厉嘴角掀了一抹细微弧度,将手中刚完工的另一只以灵鸟盛着置于他脚边。 他自小生活在人间,对于这些玩意自然熟悉,幼时羡慕也曾偷摸着学过各处构造,实在瞧不上路边粗制滥造,看团子喜欢就找了原材料亲手做了两只给他。他虽不擅木艺,然以心神主控,着力丝毫不错,又挑的上好纸绢,自然做的栩栩如生。团子开心,脸红扑扑的,小心翼翼地把灯放到湖面,眼睛睁的大大的看它缓缓飘向远方,却望见一叶摇晃草舟,其上隐约是求姻缘的字样,旁边跟着的粉裙少女满是沮丧。 小手捏诀正欲助其平稳,却被一指打断,他鼓着包子脸看向鬼厉,满眼都是问号,鬼厉摸了摸他头,“以术法随意改其轨迹,会凭空予人错误的期待,况你为神子,命中存天数之力,更有改旁者意外之能,且不可妄自轻动。” 夜华目光随之一瞥,温和接口, “那女子身上红线所牵之人与她船身所求并非一人,她既已系月老红绳,这船,是该沉的。” 团子懵懂点头,不消一会,果见那草船缓缓坠水而下。 白浅在一旁瞧着二人拿身边事教着团子,竟觉得中间似插不下旁人。 片刻,夜华目光随着飘远的河灯,满湖灯火亦轻易可辨,偏头望了旁边不知何时开始神游的人,唇边噙了笑意,“堂堂鬼王殿下,居然会做如此细致的凡俗玩意倒真是不为人所知,可是喜欢凡间之物?” 鬼厉被他声音惊醒,淡淡回应道, “喜欢谈不上,只是,我曾在人间鬼王宗历练,多有接触罢了。” 鬼王宗么? 鬼王教立于修真界的培养教徒之所,夜华了然,也就没再多问。 白浅在一旁叹息道, “凡间以河灯盛继祈福,却不知到底有几个神仙看得到。” 鬼厉蹲身,指尖一点明灭,引回不远处一只因方才地仙行礼而不慎搁浅的莲灯,放于手心端详片刻,“灯载人愿,无非求一个心安罢了,实来也并无多少真意。” 话音刚落,旁边便伸来一只手自他掌心取走了那盏灯,身侧响起夜华的声音,“若是虔诚,而命中有因,这种方式也未必就是一场空,便如方才那女子一般。” 他袍角沾了湖水,俯身将灯放回水中,指尖风起,那莲灯摇摇晃晃,飘向了远处,火光微弱,渐消在众多灯花之中。 愿者随心,灯者随波,水克火而败于土,命数缘劫,多有迹可寻。 鬼厉看他动作轻柔,忽得展颜, “若众神皆如你这般悲悯而清醒,也是世人之福。” 团子却不依, “父君耍赖,我动不行,为何父君可以?” 鬼厉正欲开口解释,团子就捂了耳朵,眼睛眨着分明有顽皮之意,“鬼厉叔叔开口多半是向着父君的,团子才不要听。” 鬼厉尴尬,伸手在他白嫩额头上轻轻一弹, “胡说。” 夜华低头轻咳,抬眼也跟着团子附和, “我竟也不知鬼王殿下何时开口向过我,不如这次讨个明白?” 鬼厉见他二人一唱一和,眼睛眯了眯,话头一转, “观音千相,一念佛魔。” 夜华一怔,复而低笑, “念由心生,何谈佛魔。” 四目相对,皆是了然,团子嘻嘻笑着,早已不纠结方才的问题。白浅疑惑他二人似哑迷般的对白,思索不得也就专心看团子的那盏去了何处。 大抵与国政有关的人都心思深沉,一句话偏得藏得上下数层含义。白浅撇撇嘴,也不知这二人累不累。 鬼厉不信天命,夜华本就是下任帝君,白浅也是上神,本该于这等祈愿之事都无兴趣的,夜华却顺手拿了鬼厉做的另一个,口中似是默念了什么,复愣了一下,摇摇头,还是动作仔细地放了进去。 只凭河边天时风力,未加半分引导。 白浅在一旁疑惑他求哪个保佑,夜华却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一个时辰前把别人儿子弄丢在青楼,又被登图浪子纠缠,想想若不是他二人及时赶到指不定还要多生波折,她心虚的立刻将目光飘向别处了。鬼厉心中说来也不免好奇,却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淡,亦未开口。 放灯完毕,天际已近深沉墨蓝,团子闹着不愿回客栈,这镇上不大三两家客栈,却是只余一间客房了。 既是未婚夫妻,他们一家三口自是可以住一块的。夜华皱着眉头,鬼厉却未曾在意,一个运气,脚下便触到了一片青瓦。此地月色正好,灵气虽稀薄,打坐一晚却也聊胜于无。 夜华抬头,见他已然闭目,却也着实寻不出理由邀他入屋,怀中团子方才便已呼吸均匀。 罢了。 他抱着团子回房,白浅坐在窗前小几处,手中筷子在菜盘之间游移。夜华抿唇,心中思索困惑,前世的夫妻,今世的婚约,他明明是有记忆的,却无端心下抗拒。就如那天宫三年,他与她近乎形同陌路,也正因此,才给素锦寻了机会暗害于她。说到底,是他的过错。夜华暗叹一声,给团子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7 盖好被子,这才注意到团子紧握的手,微微使了术法分开,掌心却躺着一块玉佩。他微微诧异,伸手取出,入手莹润,仔细看了看,这玉佩的形制…… “轰” 像是东皇钟咚的一声敲击了东方雷鼓在脑中作响,夜华不自觉倒退一步,目光里满是震惊,一副模糊不清的画面乍现于他脑海:陌生的青山内,一椽竹寮。 两个辨不清面容的男子相对而立,蓝衫的男子看着被放至他手心的玉佩,语气夹杂疑惑,“这里面的人,是你?” 青衣的男子晃晃手里的另一块,声线温柔愉快, “恩,这是我取沧澜山万年聚髓的菩提玉心而制,本就有难得的聚灵之效,内里刻了上古的微型聚灵阵自动过滤浊杂,于你修行有益,而且,” 他忽然靠近了蓝衣的男子,在对方脸颊上轻啄了一下,笑道,“这是一对,不准弄丢,里面存有我的一丝气息,除非它消散,不然日后无论你在何处,我都会寻到你。” 夜华指尖掐入掌心,自己何时有过这样的经历,何时到过人间?! 这二人,又是谁? 白浅被他神态惊到, “夜华?你……” 夜华喘了一口气,不顾她的问话,快步出门,脚下急速踩了风,上了屋顶。 鬼厉安然盘腿而坐,一个周天将将走完,身边就忽的转上来一个身影,他侧头,对上夜华漆黑的眼眸。 “找我?作什么?” 不去陪妻子么。 倾泻的月华如水般淡淡的照亮了这方屋顶,鬼厉眼睛愈发显得璀璨,约是因了月色氤氲,冷然之外乌黑如水,似比这月夜还诱人心魂,不知何故他眼角些微红意,下方紧抿的唇色柔润,中央唇珠聚而未散,脸色如第一面一般苍白,束于玉冠内的长发散出一缕被吹乱,搭在膝盖上的十指纤长干净,莹白如玉。 万千星宿下的,有美一人,侧颜亦容色出尘,望上去淡漠又无情。 夜华不由出神,指尖微微发紧。 等了半响未曾等到回答,鬼厉望向直立的人,却看见他目光复杂难辨,这是怎么了? 夜华握成拳的手伸出,摊开,掌心静静的躺了一块碧玉。 “这是你的么?” 碧水澄清带了雾纹,上面有肉眼不见的灵气在聚集成卷,天生聚灵的东西每一件都是世间罕见的珍宝。圆润弧状玉璧,里面清气成云,隐隐约约有一个负手而立的青袍男子形象,透了玉面难免模糊,透出的气势仍然看得出身形挺拔气度不凡,背面刻着一个“君”字。 鬼厉不甚在意的扭头回去,闭了眼睛运气, “恩,我送于团子的,你这么问,是这玉有何不妥么?” 不妥是不曾有,然而…… 风神在天上探了探头,不经意间看见了周身凝重的太子,急忙收了风,偷偷的溜走。 夜华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握紧了手中的玉佩,按下了心中的波涛汹涌,出口的声音平静如海,“没什么打紧,只是心里觉得造型难得,便想来问一问是哪位鬼族大师的作品。” 神仙寿命悠长,研究玉石古器,琴棋书画皆是寻常,鬼厉没有多想,沉吟道,“这个我亦不清楚,然应非是鬼族中人,团子生辰太过仓促,我随身携带之物只这块玉尚算珍贵,就给了他。” 夜华敏感的抓住了重点,目光紧盯着鬼厉, “你不清楚?” 鬼厉抿了抿嘴,沉默。 夜华未再追问,顿了顿,缓声开口, “这玉既是随身携带,对你必然十分重要吧,团子的礼物也不急,亦无需这般贵重。” 言语间似是想将这块玉还回来。 鬼厉微微迟疑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少顷,不含情绪的声音响起,“不过是属下收拾时放上的罢了,多年前一位故人所赠之物,哪里就到了无法割舍的地步,它适合初入大道者,于我如今并无用处,况且,” 他转过脸,脸色认真, “团子正是仙体根基不稳之时,这玉聚灵纯净温和,不会过分冲击筋脉,于他正为合适。” 鬼厉的声音已停了半响,屋顶显得越发的空旷。 夜华辨不出情绪的声音响起, “这玉边缘清明气息近主,想必常收于里衣为人所养而致,这位故人于你,当真只是故人么?” 鬼厉未料他有此一问,心中却似是被激起了不悦, “殿下未免管得太宽了些,故人与否,这是在下的私事,这玉我要或不要,作何处置,也合该是我的事情,若殿下觉得这玉有不适当之处,丢了便是!” 他语气极冷,这一刻才像是传言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鬼王。 他于这玉,就真的,半分也无留恋么…… 夜华突然轻笑了一声,清冷的声线一字一顿, “血公子当真洒脱,我替团子谢过血公子了。” 身后没了声响。 半响,鬼厉睁开了眼睛,夜华如今的态度……他眸中的神色晦涩难言,犹豫了片刻,一道透明细线自他体内传出,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时候到了。” …… 夜华立于窗前,眉眼冷寂,左手紧紧捏着鬼厉的那块玉。良久,他取出衣袍最深处暗扣里的一物,冰凉的月光洒在那物上面愈发清润剔透,弱光照亮,赫然是一块与先前同色的碧玉,观其玉质纹理竟似同块而制,里面却是刻了一个一身蓝衣的人。他将其翻转,背面的字,是“凡”。 字如刀刻,锋芒内敛,显出其主的深沉。 那分明是,自己的字迹! 这玉自自己当年下界历劫归来起便随身携带,虽因历劫之故前尘尽消,却仍隐觉其重,他本以为是独此一块,而今日,鬼厉手中这块,分明与自己的是一对! 怎么可能?“凡”是谁的名字么?或是凡间? 那个蓝衣男子与300年前诛仙台猛然现于自己记忆中的人,是同一人么? 不,短短一瞬记忆虽不清晰,那一袭蓝衣,一袭黑衣,气质南辕北辙却是明白无误。 而黑衣…… 夜华一惊,复又否决。 不可能,鬼厉是鬼族人…… 故人么…… 难不成鬼厉的故人竟是与自己曾有过前缘么? 成双的玉璧,自个儿的气息,亲昵的举止…… 握紧玉佩的人眸子愈发的漆黑。 屋顶窗前,一人坐,一人立,便如此,一夜辗转。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8 第13章 心乱 『章拾贰』 回了青丘,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寂。 夜华身为继任帝君,刚回来就被昭令回天处理一件大事,只来得及交待了团子的日常功课便被仙侍慌慌忙忙的催促走了。 听说似是妖界动乱不平,其间痕迹似是背后有鬼族长老的迹象。 有鬼厉在,狐狸洞终是摆脱了日日吃水果的惨状,也用不着招凤九回来坏人姻缘。白浅对于吃喝不愁,日夜安眠的现状很是满意,对鬼厉也越发的亲近起来。 她虽察觉夜华心思,却并无相帮之意。夜华是天命择出的太子,鬼厉是鬼族一人之下的鬼王,他二人若有意,以鬼厉身份必然不可能如寻常女子一般为妃,而天族青丘的婚约轻易废不得,更何况,天族历来便没有男子为后的先例,帝君断不会允夜华恣意妄为。 白浅狐眸闪烁,那鬼厉心思同夜华一般难辨,她亦看不出他是否于夜华有意,如今,便只能隔云看花,假意不知罢了。 而夜华不在,书房便成了团子的临时课堂。 正正对门的四方几上摆着青瓷底琉璃花樽,却未插花枝,旁边一碟松鼠状的桃花糕煞是喜人,往左望去,夜华日常处理文书的桌面上整齐摆着一摞素笺。团子面容端肃,手中一杆雕龙玉笔,悬腕力度适中,但他年纪幼弱,腕部力量终是不足,不消片刻,笔下已是微微颤抖。 鬼厉立于他身后,凝神,见他额头有汗,俯身,以右手包住他小手,“放松,跟着我,感知着力点。” 他引着团子一笔一划,缓且稳, “壹花壹世界,壹叶壹菩擿” 墨色淋漓不乱,风骨傲然,横折撇捺收笔凌厉,虽是佛语,却不见佛意。 他松手,淡淡道, “感觉到了么?” 团子点头,正欲提笔被他压下。 鬼厉手中不知何时取了一方素色丝帕,细心替他擦去额上薄汗,“休息一下吧。” 团子歪头,冲他一笑。 “恩。” 复而犹豫, “为何写这句?” 鬼厉讶异望他,又转瞬了然,目露赞叹, “你是想问我既无如来意,何故读佛言?” 团子点头, “父君曾教我心中无道莫强求。” 鬼厉思忖片刻,敲着手下的紫檀木桌,轻声道, “你父君之言自然不错,只是你局限了他的意思,所谓如来意非即西天一脉,如这小叶紫檀,虽多出扶南,然并非独此一家。” “五行之间一丝差错,最终百年成材便天差地别,而三界之外,皆为佛土。” 团子似懂非懂,鬼厉未再多言。 这此后过了许久,夜华得知他的话特意提了话头去问, “你既领悟我所言有差,为何那日不曾对他言明?” 鬼厉正用手指逗着下面人寻来哄团子开心的幼生灵猫,被咬住手指也不在意,抬头看他,“西天诸佛亦非全然洁净之辈,元始天尊教授于你的,你不愿他同你一般过早得知,我既知你有意模糊而论,又怎会揭穿告知。” 夜华伸手抱他,叹息道, “你向来认为责之于身不可逃避,是碍于他是我儿子而不便言明么?” 鬼厉皱眉看向灵猫受惊逃窜的方向,也懒得再去捉, “也不尽然,那时,我也是心疼他的,怎会舍得言明。” 他推开夜华,径直回了屋,声音凉凉, “那灵猫是杀生和尚围了流波山整整三日方捉得的,团子吵着要来做灵宠的,这下被你吓跑,你自个儿给他找去吧。” 夜华失笑,那灵猫分明是被他逗的不耐烦了,这还怪自己? 他无奈,还是乖乖转身去捉那灵猫了。 …… 青丘后山,参差剪影落地,鬼厉软丝短衫,逆光而立,睫羽如墨,悠悠冷寂,身前一劲装打扮的男子躬身行礼,“教主,妖皇已传来消息,十长老确于日前派其子苍岚与其接触。” 鬼厉伸手自枝丫间取下一枚青叶, “他自有动静,鬼君若是怪罪,也非我等之过。” “嗖” 青叶自他指缝稳稳射出,打下十丈外一株堇色, “苍岚生性跋扈,出了鬼界意外难免。” 男子肃然, “属下明白了。” 鬼厉目光低垂, “去吧。” …… 一晃七八天,迷谷在枝丫间打着盹,迷迷瞪瞪的还在寻思着先前见鬼族来人求见鬼厉,上次四少回来提了说鬼族长老席一位少长老在外身死,不知何故那长老席竟丝毫未声张,反倒让鬼王教领了新一轮的带兵任务,于鬼妖二界锋芒更盛。 而天宫中的夜华方才送走了妖皇,瞳色覆霜,径直下了三十三重天。 团子日复一日的黏着鬼厉,就像是小尾巴,白天呆在他屋里要他教念诗或者奕棋,偶尔背着白浅在外面的湖里钓鱼。夜晚便随他在市集上闲逛,去的早了还会顺便去一趟山林,打些野味或者单单摘些果子。青丘并非珍兽聚集之地,寻常兽类也并非都有灵慧,鬼厉挑的仔细,也知道如何搭配能做出上佳的滋味,团子日日吃的肚皮溜圆,没几日就长了一圈的小肚子,有人陪着,也不念叨父君何时回来,就此在狐狸洞安了窝。 说起来,夜华不在,督促团子念书的人理应是白浅,只是白浅自己亦是惫懒,夜华根本就没指望她。团子见天的缠着鬼厉,这任务自是落到了他头上。 虽不至接天莲叶,荷花却也映日,六月灼热了些,日光渐次收拢于高云之下,仍是闷热难挡。书房里辰读清脆,鬼厉暗自用仙力消暑,团子也不觉得热。 鬼厉对团子的功课管教的极为严格,甚至比夜华本人要求的还要严一些,团子却没什么怨言,完全没有以往在父君面前耍赖的样子,好在天资聪颖也不觉得太过苦累。这般下力,夜华回来检视团子功课的时候自然是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结果,难得的夸赞了几句,团子就更是骄傲,黏鬼厉也黏的越发紧,倒是正经的未来帝后整日不知所踪,到了饭点却出现的勤快。 这日夜华突回,考校完毕,团子拿了新得的七心草去琢磨,屋内留了夜华与鬼厉二人沉默以对。 不久,夜华收齐案上书籍,闲话般出声, “自妖皇帝俊退位后,妖界向来平静,而今金乌继位,却好似野心不断。” 鬼厉目光一闪, “东皇一等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9 上古神祗,如今除东华神君外皆已不在,妖族有心,亦是常情。” 夜华目光定定, “一族之事不论,各界泾渭分明方可不乱人间。” 二人对视,鬼厉开口, “交流而已,况妖界本就属鬼界,循旧往来罢了。” 夜华捏了捏眉心,索性挑明, “离镜疑心,金乌狡诈,鬼王教想做黄雀,须谨慎后无狩猎。” 鬼厉眉心一跳,不想他竟如此直白,掩饰道, “我鬼王教竟有这等心思,须我回去细问” 见他转身,夜华面色淡淡,开口再无试探, “鬼厉,你来青丘到底是做什么的?” 玄色衣褶僵了一瞬,鬼厉漆色瞳中瞬息万变,复被压下,“这么直白可不像太子一贯作风……” 夜华并未出声,手中微微把玩着一颗圆润琥珀。 鬼厉心中复杂,夜华这般问来,便如将黑子放如己方,自己先行,避重着轻或全盘托出皆可。 他竟选择信自己么…… “我来青丘确为寻药,不过鬼王教与长老席争端日趋不可共存之势,我料定趁我不在教中之际必有动静,因此有意借机清理一些爪牙。” “利用我增加筹码刺激妖皇也算么?” 鬼厉恍然, “那妖皇,去寻你了?” 夜华“嗯”了一声,又见那人转身,眸色清透, “我有意借你之势制衡妖界,论起来算计为我之不诚,你若怪罪,我自是无言可辩。” 他倒是说的大气。 夜华哭笑不得,放下手中玉石, “你明知金乌不会轻易信所谓交好,定会上天试探于我,既有我的配合,何谈利用二字。” 鬼厉摇头, “金乌思量颇多,却不如其父,我本料他不敢寻你一验真伪的。” 夜华长眉一颦,忆起金乌言谈间试探的却是鬼厉与己是否有情又松散开,“想来这次是消息太过出人意料,他耐不住方问。” 鬼厉思索,鬼王与天族太子交好一事确有些意外,也就以为然。冷不防夜华再开口,“鬼厉,你来此,当真便只为此么?” 鬼厉不知他所言为哪一桩,但无外乎寻药或打压,心头跳动,“当真。” 夜华推开屋门, “那我便信你。” 一寸日光如金洒落,鬼厉迈出,屋外已不见了夜华踪影。 人间那晚,夜华跟鬼厉都没再提起,不约而同的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团子找不到玉佩第二天清早闹腾,被夜华淡然一句“收着免得你弄丢”顺便塞了一只对他仙体更有益的琉璃镯,就这么打发了。 父命如山,纵是神族也是如此。团子嘴一撇,也没再多说。 …… 夜晚的市集再次变成了三人行,终于在第二个满月的夜晚,再次遇见了幻狐。 站在桃花树下气质沧桑的女子面容柔美,满头银发似是上好的冰鲛,周身一丝狐惑也无。她眼中是堪破世情的一溪水,开口的声音却极为苍老,“听闻仙君找我,意欲何为?” 夜华并未答话,鬼厉上前一步,拱手道, “不知尊驾手中是否有幻灵草?” 女子这才望向鬼厉,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 “你身上的气息略些奇怪。” 幻狐天生能感知人心,修炼数万年的幻狐能看破鬼厉的身份一点都不奇怪,但是气息? 夜华缓缓锁眉,幻狐这话有些不寻常。 这话不在鬼厉的料想之内,他也不便在此时多问。他的情况他猜测,凡人转成的鬼族,再加上修真者的道气和魔教的魔气,气息本就,这幻狐而今所言,或许是因为近日接触多为庞杂所致。 他定神,开口, “尊驾?” 女子未再复言,只微微一笑, “我手中是有一株幻灵草,乃我五万年前用仙力凝结而成,培育三万年才成熟。” 得到肯定答案,鬼厉松了一口气,不管这幻狐要什么,他必定找来换这幻灵草,“幻灵草的珍贵我自是知道,尊驾有何要求请直说。” 幻狐没有回话,她的眼睛变了银色,这二人气息凑在一起竟多有相似,只是太过隐晦。不过须臾,鬼厉夜华皆被她的目光漫过全身。忽然,在经过夜华体内一处后震动了一下。幻狐眼中的银色忽的消失,指尖在袖子里落下了一滴血,她面色未变,无人发觉。 默默的看了对面的三人,她忽然开了口, “我要你和夜华太子各自一滴的心头精血。” 夜华与他? “尊驾,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无干。” 鬼厉的声音变得稍沉。 女子不语,气氛有些凝滞。 僵持间,夜华指尖金光闪动,划开胸前,一滴金红血液成坠滴状飘出,直至幻狐眼前,强大灵力被压制其中,血脉威压登时压迫的她呼吸一紧。旁边的团子小小的惊呼了一声,“父君!” 夜华看着鬼厉,目光淡然, “取血吧,她不是对你很重要么。” …… 素手轻扬,女子的身影化作青烟没了痕迹。 心头精血不比其他,内里有着一丝神魂。对于龙族来说,那相当于五千年的修为,对于鬼厉而言,心头精血的损失也造成了他实力下降将近六成,起码一个月内不能恢复到巅峰,这时候如果来同等级别之人偷袭,或再如那日傀儡,他虽不至死亡,重伤却是免不了的。 出了幻狐的结界,天色已是大亮。夜华的背影比之往日冷意更甚,团子跟在二人身后不言不语。鬼厉心中复杂难言,这事原本与夜华扯不上半分干系,却害其失去了千年修为,而且方才最后那句话,落在耳里无端的别扭。 就像是,他在吃醋一般。 摇了摇头,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如今的状态极为虚弱,眼下是回不了鬼族了,只能唤人来带回这株幻灵草了,只希望这般波折,诸般因果,它能如自己所求。 第14章 红鸾星动 湖里的花茎微微倾斜,昨个夜里又落了一场雨,风寒轻悄,泄了一空炎炎,滚动的水珠在长着绒刺的叶面上晃动,光折在上面缓缓绽七分颜色。水滴挂在尖上不消多久就坠下去,溅起湖面一处小小的涟漪,俄尔有鱼跃,现出串串水泡。 小小的厨房空间,地上整整齐齐的码着一束莲藕和众多食材,鲜嫩光滑,透着一股子清甜灵气。灶上文火轻缓,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20 火舌舔着砂锅底,一旁瓶瓶罐罐摆了半个桌面,玉瓶细腻瓷瓶雅致,间或还有一两个玄冰玉盒隐约间散发着灵力。 鬼厉探手揭开锅盖,没了遮掩,玉粳米的香浓溢了满屋,他鼻头微微耸动,自手旁拿起一玉瓶,滴入三滴,刹时,粥香沸腾,闻着让人不由精神一震。他取出一银制调羹,将粥送入口中,药力登时发散,熨帖着经脉,体内似受到牵引,自发的吸收这股药力,这药膳便是大致可端了。 他闭目感知,既是仙家福地,即便被帝姬治理的如同凡间城池,这凡间不常见的仙草神果在青丘却是不缺的,提炼出的药液也多为纯净,省了自己不少的功夫。 因果纠葛最是公正不过,即便此次是幻狐索取,他终是欠下夜华一份相赠之因,龙血之重尚在诸多天材地宝之上,何况夜华为龙皇一族,取的又是心头血,非是以幻灵草与之相易抵消。算来平日若是无端得其,怕是不知多少方可还清。 一阙光自天窗漏了满案,沾了半边身子携夹温热,鬼厉手底小心盛着粥,放入嵌柳木食盒,心中暗叹。本想以物易取夜华心血,却不料对方比自个还要干脆,这因果差池种下,难免须得自身尽量偿还,也因此日日下了厨房,亲自上山取青丘于养气归神有益的蔬果做药膳,用予那人恢复,抵消些微,然而…… 窗外蓦地飘进一翅灵蝶,鬼厉隔空吸入掌心,摊开, “教主” 是燕回。 “办妥了么?” “教主安心,东西已交由鬼医处置,其间并无差池。” 鬼厉松了口气, “好。” 三言两语,眼见蝶形即将散去,复又犹疑凝实, “敢问教主何时返教?” 鬼厉沉默片刻,开口, “预估有差,我身上有伤,半月内应是难以回返。” 那处立即急促, “怎会?须属下派人前去接应么?” 鬼厉淡声间不容置疑, “不必,幻狐此举出我意料却也无大碍,九曲历练有我所需之物,林氏一脉吃此暗亏必不会轻易绕过,尔等行事须谨慎。” “教主如今意外负伤,计划不改么?” “小伤而已,郁宸届时自会配合与你,切勿偏差。” 燕回知他其意坚定,只得应声, “是。” 灵蝶化为点点消散,燕回的话却盘绕不去, “教主,天族太子非易相与之人,还望教主切勿多生心思。” 燕回这话怪异,自从决意来青丘起,他似乎就对夜华多有微辞,多生心思?何意? 鬼厉眉峰微拢,漆睫轻眨, 借伤势为由留于此,自个便当真不杂半分其余心思么? 呵…… 他眸色折浅,盖紧食盒盖,迈出厨房。 来此的目的已了,无论如何,他自该别无心意。 书房里,清甜的粥香缓缓在案几上空盘旋,鬼厉耐心的看着夜华将他熬了一夜的粥喝完。即便是修为受损,这人也不得休息,每日仍需在书房内批改公文。 碗里的粥熬得晶莹粘稠,不比寻常的药膳有清苦滋味,夜华失笑,第一勺便尝出了有蜜糖的浅甜。鬼厉约是将他当做了团子在养,竟还寻了蜂蜜来调味。 夜华敛了眼神,默默喝着粥,余光瞥见鬼厉看他喝粥微微安心的样子,心里一动,口里的粥似有几分熟悉的味道。 一碗粥喝毕,鬼厉拿了食盒收拾,未转身就被夜华搭住了手腕,一股气息入体,瞬间又退了出去,自知夜华在探查自己的脉象。 果然见他眉目微舒,却猝尔被问道, “为何不服用丹药?” 鬼厉黛羽未聚,淡然答道, “常年修炼,不惯服食。” 夜华收手,撑头, “天生灵身,丹药于神族并无滞阻。” 神鬼仙族自是天生灵体,然他并不是,自入青云起便被教导丹药之流非修炼正统,加之他本身亦不喜依赖外物,心下因此对丹药多有拒绝之意。 鬼厉心下这般想着,却不可妄答。 “你近日似是对我颇多疑虑?” 夜华嘴边匀出一抹笑意, “鬼王教教主历来神秘莫测,我有好奇之心非得寻常么?” 先前可未见你如此…… 鬼厉随口一答, “我素日诸事繁忙,自是深入简出了些,哪里有如旁人附会一般神秘了。” 夜华收了手下一张文印,并未抬头, “那你可曾与人间颇有往来?” 鬼厉拾掇食盒的手停了一停,轻描淡写道, “我说过我曾于人间鬼王宗长留数年。” 夜华垂眸,神色掩于暗光之下, “多久之前?” 他问这些是何意?可是有察觉出什么? 鬼厉心中闪过诸多猜测,不经意手上轻覆上一寸温热,耳旁闻听一声,“这个问题总不至于是秘辛吧?” 鬼厉侧头,对上夜华漆墨双瞳,呼吸间气息多有相触,二人俱是一怔,耳侧却传来“嘎吱”一声。 一同扭头,就见白浅推了门,手中握着破云扇,正瞧见二人姿态似是相拥一般,进门时的幸灾乐祸变得探究,竟意外显得这情形多有暧昧。 夜华镇定自若的收回手,坐回案后,拿起一卷经牍, “有事么?” 鬼厉也无甚表情,安静的拿了食盒出了门。 白浅咳了一声,努力收回自己看热闹的心思,脸上的神情变得正经,她看了一眼面色冷峻的人,琢磨着如何委婉告知夜华他被戴了未遂的绿帽子这件事。 “你二叔的妾室拿了我的破云扇上门,想为她的儿子讨一个度化,我寻思着这事与你有关,便想着来问问你的看法。” …… 出了门的鬼厉,最终从叽叽喳喳的团子那知道了夜华的侧妃素锦被他二叔的儿子元贞调戏了的事情,团子添油加醋说得开心,一点没觉着这是家丑,也未注意到无声无息行至他身后的夜华已然面沉如水。 鬼厉不忍地看着团子兴高采烈的小包子脸,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话,团子毕竟不曾辜负深得盛赞的聪慧有加,苦着脸转了头,正对上夜华黑的似碳的俊雅面容。 “父君……” 团子两只手背在身后,小小的软底青鞋悄悄的向鬼厉身边移去,却还没挪动两步就被夜华提了起来,声音颇冷,“我倒是不知何时你对那个女人的了解这般深了,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21 你不是一向不喜素锦的么,对她的事怎得这般留意?恩?” 团子苦哈哈的回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满是求救信息的看着鬼厉。自觉不便插口的鬼厉虽有些苦恼,对团子却不由得心软,“咳,团子也是关心你,替你打抱不平,毕竟是你的侧妃……” “她算哪门子的侧妃。” 一句话还未落地就被夜华语气极重的打断,难得极为外露的怒气。 鬼厉愣了愣,想着团子还真没说错,夜华对他的这位侧妃当真毫不在意,甚至多有厌恶。他双唇翕合,此乃天族家事,亦不知该说些什么,却见夜华将团子抱在怀里,目光深深的看着他,掷地有声,“我从未有过什么侧妃。” 从湖中央吹来了一阵风,湿气沾染了鬼厉额间的黑发,衬得他面色愈发莹白。 心底如波面漫上诸般情绪,夜华目中的认真似是玉刃。再多加一步就能刺穿摇摇欲坠的纸窗。 这不对! 他心头一慌,抬眼,后退一步,声音稳下清冷疏远如环佩相撞,“是我莽撞了,侧妃与否,这是殿下的私事,与我无关。” 是呵,与他何干,自己这般在意作什么。 夜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转身走了。 原地鬼厉未动,眸中神色汹涌。 他在想什么?而自己,又在想什么? …… 夜华身上修为有损,不便去往南极长生大帝处,便着了小仙童请来了司命星君。 院里丰茂的桃花树下,落英娇粉,桃香清冽。夜华指间摩挲着黑子,看着凝眉的鬼厉,正在思索下一步棋该往何处走。旧时鬼王曾言,鬼厉内秀于心。他生性傲然,虽于奕棋一途钻研时间不及夜华,也是不肯次次执黑子的。夜华禁不住淡笑,就察觉天际一道流光飞速前来。不过片刻,周身萦绕仙气的司命仙君就已经降临在这一方水岸,蓝袍泄出一波水华,含笑朝夜华拱了拱手,“司命拜见太子殿下。” 他二人虽私交甚笃,君臣之间却总归是要做个礼节。 夜华颔首,鬼厉双指间的白子已落。 北海水君再不是,元贞也是实打实的帝君一脉,下界历劫无非是给素锦一个明面上过得去的台阶罢了。改命一事并不艰难,白浅翻了命格簿心中模糊有了大概的规划,目光落在了正在一旁石凳上吹着杯中荷叶茶的司命仙君。 司命仙君收回了落在鬼厉和夜华中间棋盘的目光,对白浅微微一笑,“此番我前来,也是有事想要叮嘱姑姑。” “仙君请说。” “元贞这世的身份是个皇子,情劫与他的父皇有关,而这位皇帝” 司命停了一下,目光略微漂移, “却是东华帝君的托生。” 这话一出,连旁边的二人都停了手中的棋子,心里有着惊诧。 司命继续说道, “帝君有意在人间历劫,这才走了一遭,姑姑此番下界,切记勿要牵扯了帝君的命格。” …… 既是知晓牵扯了东华帝君,白浅断断不可耽搁,急匆匆的下了凡界。 夜华一子落下,满盘黑势吞白,输赢显然。连输三局,鬼厉不免气馁,一手撑头有些怏怏,正欲抬头就感觉到一只手在自己头发上揉了揉。 鬼厉抬眼,只看见夜华状似自然的收回手,垂首喝茶。热气氤氲。 司命离职不能太久,一盏茶之后也要离去,祥云被招来脚下,他站在云端,思索了一阵儿,淡笑着对夜华开了口,“以往只知凡间有红鸾星动一说,不想神族也似有此迹象,殿下可有所感?” 夜华与白浅婚事渐近,此话听着便意有所指。 夜华不置可否,旁边的鬼厉忽得站起,步向了狐狸洞的出口。 “你去哪?” 鬼厉顿了顿, “后山参须将熟。” 话音刚落,就被一丝金光扯了袖子,转身,那方的太子殿下笑意俊美,“我同你一道。” 第15章 惘然 【章拾肆惘然】 墨云渐次堆积如山,其间冥冥浓色阴森,九曲之地历来凶险,百年一开历练之所,其内灵宝天植亦是颇多。峰峦叠翠蔓延无际,银带长河纵跨境界,燕回一身冷肃玄甲,其后一列罩于幽蓝光束的轻兵悄无声息。 “报副教主,玄龟入眠,此刻是否?” 燕回点头, “挑出十人随我前去。” 片刻轻行已至一方水潭,花团锦簇,幽香轻吐,中央一朵碧蓝剔透,状似海棠。 燕回面现喜色,足尖轻点,身形飘近,眼见手指即将接触,一道朱红剑芒倏忽而至,“刷” 他侧身躲避,目光如电射向后方, “畏首畏尾,何方鼠辈!” 那处倏然有褚色乍现,桀笑声启, “鬼王教大费周折折了苍岚,原来是为了这‘归元棠’。” 光华散去,现出一红发男子,脚下架云。 燕回心下一沉,是少五长老苍藤,来者不善,他冷声, “苍藤,你竟然不顾规矩,跟踪我鬼王教偷入九曲!” 苍藤垂袖,目露精光, “此地并无鬼君的人,这些场面话多说无益,我倒是很好奇,归元棠补其本元,该不会,是鬼教主……” “教主如何,还轮不到你长老席操心,你此刻退去,我便不将此事上禀鬼君。” “燕回你这话真可笑,当我是三岁稚龄么?我今个儿既是来了,自不会惧你半分,归元棠,今日,你怕是取不回了,动手!” 他话音刚落,身后兀然现出一列精兵,燕回身旁数人立即散开迎击而上,气氛一触即发,凶厉之气与金戈声刹时盈满树央。 苍藤手执火色长鞭,破空挥舞至燕回胸前,劲气灼热,燕回反身,堪堪躲过,另一边鬼王教带人主修水系,苍藤则带了主修火系,火克水,一时颇为受制,僵持不下间,水潭却突起庞然水雾。一黑影遮天蔽日而起,目如铜牛。片片龟甲泛着森冷,压迫之力即刻覆满整林。 苍藤目光一闪,收势而起,身形已是消散, “玄龟已醒,看来鬼王教此番是无功而返了,退!” 燕回咬牙,也未继续纠缠, “苍藤,此事我鬼王教定不会善罢甘休!鬼王教下属,退!” …… 退至百丈外,燕回面上表情立整,不远处,另一列人马飞速而来,“禀副教主,‘护魂芝’已顺利到手。” 火虽克水,水则克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22 土,那苍藤百密一疏,竟丝毫未察觉他若当真要取那归元棠,怎可能带一列水系而来,而“护魂芝”灵兽属大地之力,恰为已方所制。 愚蠢。 燕回望着苍藤离去的方向,冷笑, “准备出界。” “是。” …… 翠羽林林,晕华阙阙,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晴好。 青丘林间的树木多比人间长的高大,动辄就是数千上万年的树龄,路途深处不乏树精在打着瞌睡或者兴致勃勃的跟鬼厉打招呼。树身一圈圈刻着的岁月比着鬼厉都要长久。 这几日林子里的精怪对鬼厉的气息都已经熟悉,知道他是帝姬的客人,又见他生的好看,便总有化了曼妙身形的小妖前来搭讪,眉目间流转的,除了天真烂漫,不乏羞怯难言。 谢过了第捌个递给他药果的,额,此番是个兔子精,鬼厉僵着的嘴角也不由染上一抹哭笑不得。这平日里自己独身也就罢了,碍于这是青丘的地盘,他身负气息自是收敛如玉,半丝嗜血狠厉也无,可这次身后明明跟着天族太子,气息冻成这样,还是有不怕死的姑娘来送东西。 鬼厉感觉到背后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自己,那人开口的语气透着一股子凉气,“鬼王殿下当真是温柔多情,想是传言多有差错,让本君倒是一直误以为鬼王殿下是个冷心冷面的人。” “……” “呵……” 倒不是夜华生的没有鬼厉惹眼,只是一来青丘的子民都知道天族的太子是帝姬的未婚夫,二来夜华身上的气场实在太冷,放眼六界也没几个这般冷重自持的,难得哪个姑娘敢去叫一声“姑爷”。而鬼厉本就相貌文质,况仙身既成,又心无旁鹜,而今刻意将身上的杀伐气息收起倒显出整个人唇红齿白,气质虽冷淡却分外勾人。青丘民风历来大胆热烈,这番情态着实正常。 这林间的气息明澈干净,郁翠遮幕多有阴凉,原本因司命仙君的话而胸内烦闷的鬼厉也渐而平稳了呼吸。他扭头看着正在专心找着什么的夜华,思绪动荡难安。 一言红鸾星动,情愫于心,司命星君言中之意再明白不过,当时夜华脱身公务而来,为的也正是白浅,而今,怕是天族内,快有喜讯传出。 婚约为盟约,本就是顺其自然之事,鬼厉不觉指间被丛刺刺破,指尖沁出一滴血珠,他惊醒,不着痕迹的消去血滴。 察觉到他的注视,夜华冲他扬了扬手上的一株鸽血般的红草,是刚刚从一凶兽的守护中夺来,见他不识,低低地笑了一声,也不解释。 回到狐狸洞就不见了夜华的身影。 鬼厉取了一部分草药摊在阳光下筛去杂质,预备做明日的药膳,他体内的内息已恢复大半,只是血气不好补回,故脸色较往日略添了青白。一个晃神间,就被睡醒的团子差点扑倒。 他单手抱起团子,掂量着最近的药膳倒是让这小娃娃又重了几分,瓷滑双颊愈显润泽。团子把玩着他的黑发,眉目间有着刚睡醒的迷糊。 斜斜昏黄打在团子脸上,细微的绒毛衬得其愈发乖巧。 鬼厉猝然想到了一个遗忘数日的困惑,拍了拍团子的小脸,“团子,当时在东海,你是如何发现我的行踪的?” 纵是天生神胎,自个儿的敛息术也不应那般轻易的被看破。 团子揉了揉眼睛,想起先前父君也问过,眨巴着眼睛,声音拖长了更显得奶声奶气。 “经过的时候,大致模糊感知到了。” 孩童的答案不清不楚,明显不在鬼厉的预料之内,他颦了眉头,本以为是他身上有什么法器之类的,却是,无甚来由的,感觉么? 以感知辩其方位者,要么是境界高出对方甚多,要么便是与对方气息相近甚至同出一源,而当日自己不察,近日接触,若刻意收敛,团子也并未察觉自己身处何处。 怀中童子不过三百岁,天赋再强也断无可能超越自己,如此说来,他的气息竟是和自身贴近么。只是,自己与他并无亲缘关系,怎会? 鬼厉心里奇怪,指尖一缕朱色,果见其盘绕团子掌心,多有亲近。他恍然,这大抵就是团子自第一面起就对自己颇多亲密的因由了,气泽为近者,自是比旁人多生亲近。他低眉望向团子,却忽的想起团子的母亲是凡人,心里大略有了猜想,许是自己曾为凡人的缘故,这才有了这番巧合。 得了可以解释的缘由,他也就释然了,天下之大,总归是有巧合的,神族气泽修炼取万物各自为配,如一张药方,一两错则药别有二果,然凡人气息多于轮回,若说相近着实不是什么太不寻常的事情,虽说自个儿转为仙体,或许也残留了些许。 放下了这个疑窦,鬼厉长指捻起一株药草,眼底些许放松,“团子,我教你辨认草药如何?” “唔,好。” …… 昴日星君算着时辰,慢慢地收了光辉。暮光里,青丘上方燃起了一缕缕的炊烟。 夜华手上仔细择着什么,袍角沾地,衣如凉墨,目光淡薄。 “殿下。” 他手中动作未停, “查到了么?” 空中声音顿了一瞬, “不得确切。” 夜华取出玉碗,望着明红溢漫, “说。” “鬼教主似乎并非生于鬼族,只知三百年前在鬼王宗历练方归,收拢与人间历练的一众鬼族年青俊杰成势,得前届鬼王鼎力支持而继位,其年岁颇小,似有外力之故。” 夜华皱眉, “这些四海八荒多有传言,我让你查的,是他回归之时的所谓重伤是何缘故。” “这……据探子查报,非是重伤之故,似是功力紊乱所致。” 功力紊乱…… “有诛仙台的痕迹么?” “未曾听闻。” 夜华沉默,那处复又补充, “新近得了消息,鬼王教副教主燕回亲自带人入了九曲,听闻出界后直接带人与苍藤于西海打斗,差点惊动鬼君。” “何故?” “似是苍藤半道上夺了某样灵物所致。” “可知是何物?” “探查不出,但据林城处探子回报,似是鬼教主身上有伤。” 夜华扬眉,后似是了然,低笑一声, “倒是聪明,知道了,退下吧。” “是。” 屋内只剩了滋滋作响的陶罐声,虫鸣骤然密集倾斜入屋,夜华背门而立,风姿如松。 鬼厉身上伤势根本用不着九曲之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23 物,他故意设此局面,恐有迷惑之意,如斯思虑,怪不得,不过区区百年,便是声名鹊起。 只是,并无诛仙之痕么…… 一时间也摸不清自己心底是松了口气抑或失落多些,夜华轻吐,若不是他,便也无甚必要追究了。 …… 廊下枝繁盈绿,世途难明为情字,司命端坐于仙殿,手中一笔勾勒。 凡为神者,其命格皆不列诸于案,那青丘玄衣者,分明未达上神阶位,何故命格晦涩竟是难以显露,而太子殿下不觉,似是,动了情。怎会? 抛却其他,那人与夜华倒是意外的合衬,而观二人相处,应是尚未察觉有逾矩之嫌,只怕身在情局,以二人慧智,也不消多久便能看清,届时,又该如何? …… 晚膳做的简易,鬼厉面前却多摆了一碗颜色醇红的汤,闻着似有若有若无的苦甜清香。 夜华神态自若,缓缓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团子碗里,也不看他, “下午的那株草名唤‘碧血’,于鬼族的血气调养最为效益,”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 “碧血为引搭有多株别物,当是适口的。” 当他是孩子么…… 有些愕然,下午那株草他就算不识,也看得出并未成熟,这碗里的药力却一探便知是成熟的,“你催熟了它?” 鬼厉难以置信的望过去,保持天然状态催熟一颗仙草至最完美的药况所需仙力不多亦不少,夜华先前损失的尚未补全,如今又耗费…… 夜华没有回答,动作不紧不慢的往旁边团子的小碗里添着菜,轻描淡写道“这些功力于我并无损伤,你的血气不足,需尽早调养,喝了罢。” 一时间滋味莫名,鬼厉不再接话,一口一口饮了面前的汤。 饭桌上寂静无声,只听见簌簌作响的风刮过门扉,想必是要吹皱了外间,一席湖面。 自古最难懂者,为心。最难见于明者,为情。 第16章 素衣 【章拾伍】 蝉音细微,一池清波无痕,一叶草舟稳当,其中躺着一位闭目仙君,倏忽,一破空声惊破一方静谧。 那仙君纹丝未动,慵懒开口, “折颜你无不无聊,次次都玩这等把戏。” 一湖潋滟皆是失色,如火尾羽似扇消散,一人已立于舟首,“怎得来此偷闲?你那成玉仙子可是到处找你。” 闻言,那仙君睁眼望他, “是么,那我一会寻她去,倒是你,来这天宫作什么?” 折颜垂袖坐在他身侧, “前几日妖界动荡,连宋你可别说你不知晓。” 原来此神君正是天帝第三子,连宋。 连宋见他提政事,面色懒懒。 “这事你有兴趣也应当去寻我那侄儿夜华,妖皇又不是美人,我对他那一界可没什么关注的。” 折颜“呵”了一声, “妖皇不是美人,可你那侄儿身边却有个天下难寻的冰山美人。” 连宋听出他此意深长, “怎么?我那侄儿去了青丘,还自带了金屋贮娇不成?” 折颜却不答, “妖皇一贯墙头草,此番却实打实的助鬼王教拿了实惠,你觉得他突变的态度,是何缘故?” 连宋手指绕起一圈乌发,眼角风流之意淡去, “鬼王教?鬼厉?” 折颜诧异, “你知道他?” 连宋面色一沉,翻身坐起, “鬼厉同夜华在一起?” 折颜凤眸流转, “怎么?难不成你竟对那小辈有意?见不得他同旁人交好?” 连宋不言语,忽得化作流光离去, “替我告知成玉,我有事下界,不日即返。” 折颜伸手取出一壶玉酿,心底清明,看来,似乎有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呐…… 狐狸洞里拢共不过夜华和鬼厉二人,二人最近又时时静坐室内调息,这偌大的空间,除了日日来送文书的仙官,也就余了偶尔来问安的迷谷老儿,团子年岁不过百年,还是孩子心性,难免会吵嚷着想去人间。 夜华虽有些皱眉,却也不想过分拘着他,想着这周遭城镇据是属于青丘境地,虽二人身上有伤,也不会过分遭遇出乎意料的情况,也就允了。 凡间的集市总归是热闹,叫卖的小贩吆喝声不断,食物和脂粉的香气在整条街上弥漫,道路两旁栽种了些宽叶的树木,一缕缕的光线几近垂直的落下,形成错落的光影。 团子喜爱山脚下一家甚为出名的糕点铺做的板栗酥,眼巴巴的望着前面排的长队的样子煞是可爱。 鬼厉看他喜欢,自然多买了些。 世俗虽不似仙境灵动,却自有一番滋味。 品尝着酒家里据说是用山泉打底熬得汤汁,鲜香之气名传不虚,信神者淳朴,用料足厚。鬼厉和夜华虽都不耽口舌之欲,却也多喝了几口。 酒家门前站着酒娘,顾盼之间眼神满是风情,身上的衣服料子普通,做工却细致,五彩丝线绣的山雀活灵活现,随着酒娘招揽客人的动作双翅欲展,端的好看。 一旁路过的布衣女子看的眼热,又似与酒娘熟悉,几句客套之后就开口询问这是哪家的手艺,酒娘掩口,因被人夸赞而笑容满面, “还不是街口那家老师傅,说个新鲜的,她月前收的一个学徒,说是从外地来的,见过神仙的衣服,她便仿照着小姑娘说的样式做了相似的,料子也是选的绸料,模样却是顶好的,近来的商旅啊都喜欢着呐。” 凡人做的神仙的衣服? 团子来了兴趣,鼓着包子脸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鬼厉,被热切看着的人偏首无奈,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目露询问的看向夜华。 夜华无语,团子素日的聪明真真没有白费,近日来是愈发的知道该找谁了。 为自己心里对鬼厉越来越莫名的纵容叹息一声, “走吧,去看看。” 街口并不远,一间干净的布料店迎门接待着来往的客人。铺子虽小,客人却不少,有的仔细挑选着自己手里的布料,有的低声询问着挂着的成衣的价格,还有的,正在问老师傅何时有空,替自己做一身冬装。 柜台处站着身着湖蓝布裙的芳龄少女,手指拨着算珠,余光瞥见玉琢的团子蹦蹦跳跳的进屋,心中顿生喜爱,她微微弯身,明眸弯着,笑问,“小公子,你是来买衣服的么,我家师傅可是不做小孩子的衣服的呀。”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24 团子歪歪头,比了比平日鬼厉浅淡的微笑,暗自觉得还是鬼厉叔叔好看,却也一派乖巧的神情,“爹爹带我来看神仙穿的衣服。” 姑娘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他口中应是指刚上的新款,正欲问他他爹爹在哪,余光就瞥见一双黑色云靴缓缓踏了进来,抬头,就撞入一双淡然无波无澜的眼睛,似沉了夏夜丛野漫天的星海,一时心神摇晃。 夜华皱眉看着已经呆呆看了他半响的女子,他身后的鬼厉低头掩去嘴角的笑意,没想到夜华即使掩去了形貌,还是这般无法令人抗拒。 夜华身后似长了眼睛,转头看他,他无辜回视,以往漠然如冰般的黑瞳里此刻褪去了冷漠,美好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摇曳。 夜华轻咳了一声,看见对面的女子惊醒之后瞬间通红的脸,“客,客官,您来,是是……” 团子笑嘻嘻的在一旁插嘴, “这位姐姐,我说过了,我们是来看神仙衣服的啊。” 女子如梦初醒,手足无措,口中狼狈的应着,转身急急的去了前方,撩起柜台后的布帘去取了衣服。 鬼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间布店,素白的墙上排列挂着颜色鲜艳的女子半裙,宽袖窄袖一应俱全,款式简洁的长衫摆起,素青苍灰,多是寻常。他顺手捏起货柜上一块麻料,握在手里是多年不曾触碰过的粗粝感。 这种料子,他很久没有穿过了。 夜华见他手中的衣料颜色黯淡,纹理粗糙,发觉自己竟是从未见过,凑过去问,鬼厉却将它放了回去,“这是凡间穷苦人家穿的衣料,你自该不识得的。” 夜华微微一怔,那么,他怎么会认识?鬼族人总不至于不着仙绸披凡衣吧。 正兀自思索间,先前离去的女子已经出来,手里捧着一套湖蓝衣衫,面上已恢复了待客的笑容。 “客官,这就是我们师傅新做的衣服,仿着神仙的样式哩,最近在来往的商旅里卖的特别好。” 鬼厉没有回头,团子却打量着让她展开,小小童子,气度不凡,那女子虽生于乡野,却也看出团子怕是大家子弟,不敢怠慢,她轻轻扬手,绣工精巧的长衫就展示在夜华跟团子眼前。 对襟绣着如意纹,看绣工似是加了信期绣,缠了靛蓝绸边的袖口花色精美,腰间松松扣着天水碧的绸带,做宽的外罩用了是素青烟罗,比着外间挂着的布衣着实精美数层,想来造价也不菲,也就是商人才会舍得买来,平头百姓怕是付不起这个费用。 夜华端详着这件衣服,觉得似有几分眼熟,或许真是哪位仙君被人撞见了也说不定。虽比不得天宫的繁复,却也是不错的样式。他微微转头看向一旁翻着衣料的鬼厉,俯身笑着对团子耳语了几句。 正在出神的鬼厉不防被扯了衣袖,低头看见团子对他笑得天真,手指指向不远处“鬼厉叔叔,你穿上那件衣服一定很好看的。” 鬼厉顺着他的示意望去,一袭熟悉的样式撞入他的视野。 那是,青云常服的样式! 他眼睛因震惊微微瞪大,落在夜华眼里却误以为他不喜欢这件衣服。 微微皱了皱眉,夜华觉得这件衣服应是很合适他的。 他接过女子手中的衣服,朝着呆立在原地的鬼厉走来, “要不要试试?你穿着应是很好看的。” 死死看着这件衣服,鬼厉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天降雷火那日,漫山遍野的哭喊声在他耳边回响,昔日所有熟悉的师兄师弟的尸体烧的焦黑,身上的青色衣裳被烧的面目全非。鲜血,焦尸,熊熊燃烧久久不灭的天罚之火。他的师父面容平静,明明身上被烈火烧灼皮开肉绽,还是勉力笑着对他呼喊,“活下去。” 一颗炽烈泛着金光的天火袭来,陆雪琪身上雪衫襦裙染了炭黑,力竭汗水沾湿了她额间黑发,她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惊慌,“小凡!” “小凡,小凡” “活下去。” 心中那道封闭的口子被撕开,鬼厉身形微晃,额上冷汗渗出,突然伸手一把打掉了夜华手里的衣服,面色冷寒如青刃,也不顾夜华立变的神情,转身出了店门,红光一闪,没了踪影。 落地的衣服沾了灰尘,女子惊呼一声将其捡起,正想责备却看见夜华如冰的面色,慑于他的气势,一时也呐呐的不敢开口。 再回神,屋里已经没了人影。 在街尽头的青树下,方找到静默站立的鬼厉,独身一人的背影竟有着几分寥落,夜华心中原本蓬勃的怒气在他的背影里缓缓平息。 不过一件衣服罢了,他不喜欢,不试就是了,是自己莽撞了,从未见他穿过素色的衣服,想来是不喜欢的,何况,观他方才,怕是以往有伤情之事。 这么想着,正欲开口叫他,就见树下的人回了身,望过来的目光携些歉意,“抱歉,方才是我失态了。” 心底残存的怒气在他薄有不安的表情里烟消云散。 团子怯生生的牵着夜华的手,看见鬼厉对他扬起笑容才松了一口气。 天边云雾敛起,琉璃色抹了半壁,已是暮霭四合,酒旗空旷。 远处,坐于树冠的神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回到青丘的时候,苍穹已是近暗。 累了一天的团子被夜华抱着早早的回房睡下,仅着白色寝衣的鬼厉却立于窗前任凭冷风穿胸而过。 惊羽,雪琪,师尊,掌门…… 这些人的面容被白日里那件仿制的衣服唤起,在鬼厉眼前或微笑,或落泪,或惊惶,或肃穆。 他闭了眼,心脏处像被施加了幽冥诅咒,持续的闷响如银针刺骨,刺得深急,内里不见血花却痛入骨髓,略显苍白的下唇被牙齿咬紧,上面已斑斑红痕。 这三界浩荡,却再无一个,是他亲人。 “笃笃” 敲门声打断鬼厉自虐般的行为,他定了神,走至门前,已觉出是夜华的气息。 “吱呀”, 夜华闻声看去,只见一身单薄的鬼厉开了门。 玉冠已拆,那人顺滑的青丝如墨绸,披散于背后,宽松的寝衣遮不住清冽的锁骨,他淡眉墨瞳,霜色印于眼底,面无血色,含了疑问,月辉洒在他眼底,似覆了一层微波水意。 夜华正欲开口,目光四处漂移着就落在了鬼厉还带着伤痕的唇上。 他神色一紧, “怎么了?” 注意到他目光的落点,鬼厉些许尴尬,抿了抿唇道, “没什么,不小心磕到罢了。” 说着,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25 就已转了话头, “找我有何事?” 他既不想说,夜华亦不好再问, “我明日轮休不必入朝,迷谷方才来说,山中一处深谷的朱果明日就将成熟……” 鬼厉了然, “你想要?” 他语气有些意外,毕竟朱果并不是很稀有的仙果。 夜华没有多作解释,点了点头。 低头想了想, “那明日一早,我在外面等你。” 第17章 情动 [章拾陆] 帘后鎏金紫炉点着陀罗香,茶自紫砂壶嘴泄出,浅浅埋了半杯,停在杯内一缕冰纹,盯着那茶光浮动,连宋眉眼如画,唇边微弧自带三分情意。 夜华回屋,推门便望见这幕。 “三叔?” 连宋手指灵巧地晃着瓷杯,滴茶不露,竟似比那细腻白瓷还润泽上几分,“听闻你在这青丘长留,我有事途经此地,便来瞧瞧你。” 夜华虽觉意外,却也寻不出不妥, “三叔有心了。” 连宋抛了抛手中杯,眼珠斜望,揶揄笑道, “与那白浅相处可好?” 夜华一怔,这才发觉自来了这青丘,与那白浅的交流次数屈指可数,心下便已明了连宋来意,“三叔可是听闻了什么?” 连宋以唇沾杯,知夜华看出他有试探之意, “我应该听闻什么么?” 夜华眯了眯眼,不语。 连宋起身,轻拍了他肩头, “我知你心中还记挂着团子亲母,然你这婚事乃万年前就已定下,父帝之意难违,你应当明白。” 夜华心知白浅即素素,却并未解释,复听连宋不经意道,“听折颜说,鬼王也在青丘?” 夜华思忖开口, “他来寻一味灵药罢了。” “哦?听说这位鬼王姿容出众,修为心智亦出类拔萃,不知可是实话?” 夜华松松拢了袖口,清清淡淡道, “原来三叔此次,是为他而来。” 被看破心思,连宋也未觉尴尬,唇角一掀,自有一抹旁人难及的风流倜傥,“有美人者,我总是要多上心几分的,何况还是难能一见的狠辣绝色,这样的美人我可是很有兴趣的。” 他语气虽轻佻不轻浮,夜华仍皱眉不悦, “三叔此话可要谨慎。” 听他语气微重,不似平日,连宋低头饮茶,遮掩去一瞬心惊,刻意勾起一抹轻佻笑道,“顽笑罢了,我又非短袖,不过心内好奇,不知这鬼王是否真如传言般冷血无情,偏又才情高绝。” 夜华亦知他这位皇叔虽风流多情,却从不滥情,况且如今早已心属成玉,想来也无非是好奇。回忆了一番鬼厉几乎惨不忍睹的画技,唇角不觉露出一抹淡笑,“哪有那么无缺,传言怎可尽信,然近日相处,除冷淡些,却也多为有趣。” 这话亲昵,夜华不觉,连宋却听得清楚,手上使了些力气握住茶盏,“夜华,若有一天……” 夜华看他,却又见他目光蓦然转平, “罢了,我还有事,不多留了。” “三叔请。” 连宋浮空而立,神情悠然,收于袖中的手紧了又松,他最终遥遥目光投向九重天宫处,出声,“夜华,若你有心,千万勿再重蹈覆辙。” 连宋见他点头不以为然的模样,轻叹,没了身影。 夜华仰首,月华坠地,飘入他眼底愈发难测。 三叔的态度太古怪了,虽极力掩饰,还是多有不对,他惯来风流,万事轻忽,与自个儿少有称辈,今夜却句句语含深意。本以为他是听闻自己来青丘一事特来瞧热闹,不料却是为了鬼厉……他可不信是什么美人的缘故。 他推开屋门,抛出一道光牌倏忽而灭, “去天历宫将三百年前的卷历取下来。” 竹影晃了一瞬,光牌化为一道黑影飘上九重天。 …… 第一缕熹微划破青丘如茧的黑夜。 鬼厉睁开眼,已有微白的日光从未关的木窗处透了进来,在桌上的冷茶里漾出一圈波。 怔怔的躺了一会,耳边响起昨夜夜华在自己即将关门的时候,口中低语的话,“鬼厉,我似乎……” 似乎什么呢?他没再说下去,只幽幽叹息了一声,转身走了,玄色的衣角消失在一片浓重的暗灰里。 鬼厉,你到底在胡乱想着什么?那夜华,是天族太子,未来帝君,更是白浅的未婚夫。 别忘了,你来这的目的只是那样东西罢了,离开之后,怎能作真。 湖面的莲花慢慢谢了,落下狭长的花瓣如小舟般在一澄青碧的湖面飘荡,脚下踩着的木板偶尔作响,耳边不时的鸟鸣戳破清晨的寂静。 夜华走出来的时候,鬼厉正笼罩在一片阳光里,双手撑在刻花木栏上,回头,青丝被风吹起,腰间用绸带束好的腰线转出一个弧度,过鼻的风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的呼吸便在那片刻乱了一瞬。 鬼厉侧身,颦眉看着夜华只用一根黑绸束起的长发。 夜华倒不觉得什么,说得坦然, “我不会束发。” 这样去摘朱果,被山妖缠住…… 鬼厉不言语,径直越过他,走入了他房内, “进来,我帮你。” 掌下的触感光滑如云锦,鬼厉心中微微赞叹,手上的动作未加思索,行云流水般的绾出一个正式的发髻,玉冠轻扣。 夜华静静的看着镜中的景象, 鬼厉十指修长干净,指节如玉穿梭在漆黑的发间,偶见圆润月牙状,眼神认真,其实帮人束发这样的动作,是略略过分亲密的,常见的皆是夫妻或侍从,想是因为二人都是男子,鬼厉未觉出,有些不妥,而夜华,只觉得仿佛本该就是如此。 他,替他,束发。 如瀑乌丝下,修长十指愈发的莹白,他动作行云流水般,不多时,便已结束。 这发式…… 夜华起身看他,一袭玄衣扫过地面, “你怎会我日常上朝的发式?” 这才恍然自己绾的竟是从未试过的发式,鬼厉抱胸而立,摇了摇头,“许是往日见你,自然而然的会了吧。” 看一看就能学会,那大抵是天宫的侍女太笨了些。 夜华眼底流泻出笑意,未察觉自己的眼神间杂了温柔和宠溺。 鬼厉没注意身后的目光,踩着靴子踏过门栏, “走吧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26 ,不是说要去摘那朱果。” 这深谷,着实是深。走了大半个时辰,眼见就要远离青丘的地界,却还是没有见到迷谷口中,长着半边青花的巨石。 山中不比外界,水汽浓厚,寒凉渐深。 雾气打湿了下摆,小路少有人迹,日渐长满花草掩去了原本的青黑石子,又不至非要飞行。 行走深林,头顶的日光被浓荫遮去大半,草丛里传来虫子蠕动的声响,不时有鸟群振翅,展开腹部漂有黑白条道。 默不作声走着,不觉一抬眼,悬崖边一块青石映入眼帘。 鬼厉…… “殿下不会是要告诉我,那深谷的入口在这悬崖之下吧?” 夜华难得有些语噎,回想了一下迷谷关于巨石的描述, “旁边凭空长了一株雪松,半面覆有青花,其下长势颇为险峻。” 语气挂了踌躇, “大约,是吧。” 鬼厉默然去望了一眼悬崖下云海密集,肉眼观之,着实,险峻。 夜华用手撑头,暗悔自己竟然会信了迷谷的话。 鬼厉闭眼,神识溢出一缕,轻巧地入了下方云翳,只见层层朦胧里,有朱砂色闪着光华。 睁开眼,偏头看着夜华,看他平静面容下些微的不自在,不自觉的眨了眨眼,带出一抹笑意,“跳吧,迷谷没说错,是有成熟的朱果在下方云气之下。” …… 云气虽有些出乎意料的深厚,二人处在仙力凝结的透明气泡里,俱是安然,这等程度,即使身上修为尚不完全,也是不具威胁的,凡死物者,皆易隔离。 降速极快,片刻就接近了地面。 鬼厉站稳身形,转头四顾,入目一片白茫茫,不见夜华身影,神识被压制周遭数尺,耳侧只有轻微的云气流动声。他不在意,仔细辩着前方方位,如以往一般。想着二人同时落下,无论如何也隔不了多远。 倏然间,耳畔有急促的风声传来,鼻尖一股腥风。 “小心!” 夜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拥入一个清冷的怀抱,身旁一道血箭飞过,余光看见一个被斩下露着獠牙的蛇头,头顶血红的肉瘤,是三千年的鸡冠蛇,已有了灵识,蛇头在地面上蹦跳,毒液腐蚀出一口小洞。 居然忘了自己身上实力不足往日之七八…… 夜华的清淡气息萦绕在鼻间,体温隔了衣物不减,被突然拥入旁人怀里的亲密让鬼厉脑中霎时茫然,手足僵硬不知该作何反应。 居然并不想推开…… 抬头,夜华深沉眸光正盯着自己,像是东海深处暗藏泉眼的海域,极深极暗。 气氛无端多出了一丝暧昧,夜华手臂紧紧环着怀里的人,二人呼吸缠绕在一起,突来的变化让被拥着的人眼里还涌着迷茫,苍白脸颊上却悄然染了一抹淡红。 肤白如瓷,长睫如蝶,气息清净,丝衣薄凉。 似是受到了蛊惑,夜华的目光微微落在鬼厉水红的唇上,情不自禁,抵住他在崖壁,双唇缓缓靠近。 呼吸间的热气越来越近,那人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周遭本就轻微的风声在这一刻远去不可闻,浓重的乳白雾幕作了最完美的屏障,“夜华。” 在夜华即将靠近自己唇的那刻,鬼厉倏得侧头,口中低低的唤了一声。 似是突然被惊醒,夜华刷的站直了身子,转身背向鬼厉,“我去找朱果,你跟紧我。” 语气压着急促和慌张,夜华呼吸凌乱, 该死,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鬼厉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低低的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这空间又恢复了不久前的空旷静寂,似乎没有人在此, 意乱情迷。 走了一阵,云气渐渐散去。深谷尽端,一株鲜红的朱果挂在枝头,澎湃的药力在枝头环成光圈。 旁边的巨石后,一头巨大的炎刃虎正在安睡,将将察觉已经来到的不速之客,铜目张开。 炎刃虎属火系,而万兽以龙为尊。 夜华骨子里的血脉威压释放,炎刃虎开了神智,已然瑟瑟发抖。 足尖轻点岩石,鬼厉靠近枝头,熠熠生辉的朱果落入玉盒,旁边的炎刃虎“嗷呜”一声,似是割肉。 鬼厉轻笑,转身,却看见夜华心不在焉,身后一个阴影缓缓闪现。 五万年的山妖?! “夜华,身后!” 夜华抬头,目光还没有聚集,却忽的察觉身后一阵腥气传来,反手就是一剑。 鬼厉纵身跃下,知道夜华仓促还击未必能阻挡。 果不其然,一身残绿的山妖黑魆魆的眼窝深陷,嘴里桀桀发出怪音,受了一击却并无大碍。 山妖不具神智,力大无比,但不易成年,没想到在这里居然隐藏了如此强大的一只。 来不及多想,鬼厉已经挡在夜华身前,一计青光打在噬魂上,红光被压制,只觉一股大力自噬魂棍身上传来,击在胸前,口中一口血吐出。 电光火石之间,夜华眼睁睁看到鬼厉在他面前吐血,面如金纸倒在他怀里。 “鬼厉!” 一则金钟罩于二人身上,山妖一击击打过来如泥牛入海。夜华急忙探入他体内,发现只是突然受重击引动仙力紊乱,并无大碍,微微松了口气。 把鬼厉平稳的放在地上,夜华扬手出了金钟,身上金光乍现,青冥剑已经在手,光芒凛然,寒气四溢。 含怒出手,自是不比之前。山妖只来得及尖叫一声,在金光里化成了青烟。 魂飞魄散! 夜华收了金钟,紧张的抱起地上的鬼厉,往青丘飞去。 落于地上的玉盒被炎刃虎打开,里面朱红的果实完好无损。 大块头的猛兽望着夜华消失的天际,心中惊恐退去,咧开了嘴,眼中是人性化的疑惑掺了喜悦,不曾想还是一对道侣,实力竟这般强大无匹,却顺道替自己除去了那只令人厌恶的山妖。它满足得抱起了玉盒,回了山洞。 山谷寂静,微风晃了一丛月觅。 第18章 乍起 【章拾柒】 房门轻推了一条缝,本是清淡的空气中悠悠浮着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浓香。 团子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晃悠着两条小胖腿,看着夜华坐在鬼厉床边,手里端着一碗肉粥,神色淡淡却很是坚持。 床上半盖着锦被的鬼厉抬头苦恼。 那一击虽重,却只是看着的凶恶,于他体内修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27 为并无太大的阻碍,更何况,他伤的是胸口,又非手…… 着实不需要,夜华亲自喂食…… 玉碗里的粥冒着香气,眼见着慢慢温热,端着碗的人毫无妥协之意,旁边不安分的团子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鬼厉叹了口气,认命地张开了嘴,一勺热粥很快就到了自己嘴里。 咂咂嘴,夜华手艺真的不错。 团子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父君可从来没有给自己做过东西吃。 喝完,有了些许困意。 夜华见状,微微给他掖了被子,散落枕边的长发也被拢好,鬼厉已经闭上了眼睛,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听见夜华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云端传来,“你身上,似乎有极深的神力,你不过千岁,怎会如此?” 模模糊糊想了想,随口敷衍, “不知道,许是我天赋过人罢。” 又是不知道,夜华缓缓关了门,牵着团子出了屋。 他体内那股仙力,似有几分熟悉。 不过几百岁的年龄,怎可能有如此庞大的神力,观其内状,竟似有转为上神的迹象。 几百岁的上神…… 夜华望向远处云侧的目光深邃无波,手指微微碾着走廊上的一株海棠。 他体内想必有人曾为他输入大量神力,而经由某样异宝转为仙力为他所存。 只是这般大量输入,必然会导致其境界不稳,然则鬼厉体内却全无半点不适,其境虽速,亦算稳当,只是心界与体质皆不达,龙身防御极高,当初自己三道雷劫亦重伤差点陨落,何况鬼厉?日后历劫恐有性命之忧。思及这,他心中微微一窒,复又压下,这才忆起上神之境不易,醍醐灌顶并无多大助益,即便鬼厉仙境圆满,也未可轻易破之。仔细测来,鬼厉体内似是强行压制的封痕,若无外力催促,应暂无大碍。 只是,怎么可能? 夜华眉头颦起,脑中似乎闪过什么,却又无法忆起,能暂存中转神力的,只有神身,但是…… 他步入书房,满案玉简整齐。 七万年前鬼族之乱战况惨烈,墨渊麾下大将深入追击,全族尽灭,他治下遗留十二先锋,忠心耿耿,历来为天帝重用,后擢升为天将掌管天河兵马。 “三百年前,天河主将犯下天条,天帝宽仁,准其自刎于天河,修为散尽,堕入轮回,永世不得为仙。” 案卷金字粲然,折射稍显刺眼,夜华手指按压这一行字,心头疑虑。 天历之上所记载,大部分他皆是知晓,并无太多出奇之处,只这十二天将之事是他下界之时所出,不甚清楚。堕入轮回不可为仙可谓重惩,寻常天条绝不至如此,何况十二皆惩…… 他往后翻,却再无记载。 奇怪。 …… 人间帝王的宫殿修的巍峨辉煌,隐了身形在紫竹苑上空的鬼厉打量着这数百年后的人间宫殿,倒是与数百年前没什么大的不同。 刚到这院里就撞见被罚下界的元贞握了白浅的手言语殷切神情欣喜,鬼厉不由得看了一眼夜华,却见他脸色淡淡,似是一点也没觉着自己的未婚妻被别人握着有什么不妥,却仔细的握了自己的经脉,确保自己体内伤势无碍方才放手。 天气过分燥热了些,鬼厉暗暗使了仙术,方散去耳后的热意。 司命的声音里隐隐带笑, “殿下,是否要提醒帝姬您来了。” 夜华侧头看了他一眼,眉眼清淡,司命轻咳一声立即收了表情,肃穆的落下了身形,打断了二人的叙话。鬼厉眼见司命被夜华一个眼神震慑,弯唇轻笑,正正对上夜华投过来的目光,“笑什么?” “没什么……” “呵……” 夜华抬手,似是想做什么,犹豫片刻,终归还是放下了。 司命的警告终究没派上什么用场,白浅化了元贞的劫连带着毁了东华帝君的命格,此番下界便是为了补救。 屋子里,端坐着的宫装女子面色悲戚,额间一朵凤羽花灿烂美艳。鬼厉看的明白,按往日资料便知这是青丘的另一位帝姬,凤九殿下。凤九与司命争得热闹,既是她担了这情劫的另一位,这命格便也无需大改了,鬼厉一眼瞥见,司命悄悄的松了一口气,笑的越发真切的在袖里拨拉出了一沓戏本子。 白浅先行回了紫竹苑,凤九去陪了东华帝君托生的皇帝。夜华却不提回青丘的事,他们三人便隐了身形坐在了正殿的屋顶,等凤九回来。 司命倒是真的把话本的事放在了心上,翻着戏本子找虐恋情深的段子,也未注意一旁的夜华鬼厉气氛古怪。不多时,凤九一身红装飞来,容貌已恢复了原身,倾城之色传言不虚。 俏丽的狐狸美人面上满是烦恼,水盈盈的眼睛美如夜湖。夜华无端地回头看了一眼鬼厉,看着他对上自己的目光,楞了一下又转头避开,低垂的长睫掩住了他的眸色,半侧的精致无端端凉入人心。 方才,他搂了白浅的那下,被他看见了罢。 夜华收回了目光,手无意识紧握,心上似蒙了一片月翳,自己在想什么?白浅是自己注定的妻子,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团子。他爱了她那么多年,怎么会如今这般在乎起鬼厉的感觉? 他指尖爬上苍白,神情不觉惘然。 “殿下,等他爱上您的时候您就对他百般践踏,您看这句‘我此生都不会再爱上你’还有这句……” 司命带着撺掇意味的话传入这边,夜华望去,看二人讨论的仔细,“你们在说什么?” 凤九答得欢快, “司命在教我如何完成这个情劫,太子,我念给你听。” 不待夜华拒绝,她就沉了声音,语气染上了凄清, “我此生,最后悔的,便是遇见你。” 疼痛和决绝在话语里演绎的精准,司命正准备夸赞凤九的悟性高,就看见夜华伸手捂住了头,眉头微皱,“太子殿下?” 凤九的那句话直直的传入夜华的耳朵,像西天梵音撞钟倏忽侵入脑海,夜华只觉得脑海一处剧烈的疼痛,耳边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夜华,我张小凡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爱上你,这诛仙台上,若有来生,我只愿你我生生世世,再不相遇!” 那个声音里顿开的痛楚和绝望清晰深重,如同利剑生生刺进夜华心里,一刀刀一阵阵剜着血肉,心间骤然炸开的冰冷让他此刻犹如置身九天冰窖,从心窜处的剧痛猝然无声。 这个人是谁? 这个声音,好熟悉…… 鬼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28 厉反应极快,身形一闪就抓住了夜华的手臂, “夜华,夜华!” 他的声音失了一贯的冷淡和平静,却听见夜华口中低低的喃语,“张小凡……” 他在叫,张小凡? 他怎么会知道张小凡? 怎么会?! 抓着他的手臂蓦的失了力气,鬼厉眼见夜华松眉而渐渐冷静下来的脸,只觉得突如其来的恐慌自头顶淹没。他睫羽颤动,眸中明明灭灭,手一松,转身消失了身影。 夜华缓缓睁开了双眼,仿若听不见耳边司命和凤九焦急的呼喊。 浓黑墨色被一道血红流光划破,云海被劲气撞击翻滚,却在之后深沉的愈发暗淡。 东方始有清明,早市有了寥落的人影。 …… 未时,一身玄青色长袍的鬼厉在人群中脚步凌乱,内息躁动不安。来来往往的人群看见这个容貌超脱世俗的精致,却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男子,都不由得回头看。 有地痞打扮的混混见他容貌清丽,衣衫沾了尘土,身上似一丝内力也无便以为是哪家的公子落难,心里起了龌蹉的心思。一招手,一群人上前拦住了鬼厉的去路,嘿嘿□□。 鬼厉心下恍惚,突兀被人拦住去路,一抬头就看见对方目露淫亵,心下厌恶和凶戾之气顿起,他手心暗自捏诀,青光乍现,下手丝毫不曾留情。 远走的人背影纤细,身后留下了整条街的鲜血和尸块,身首分离,滴着鲜血的头颅上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悚然惊怖和后悔不迭。躲在一旁的人因方才的血腥一幕面露恐惧,也有人拍手称快终于有人杀了这伙无恶不作的盗匪。 …… 不知道走了多久,夜空已被霜华铺满,银光冷寒,如长剑反射的刺痛。 这处林子寂寂无音,路径幽深黑暗,尽头不经意的明灭,似有无尽的魍魉魃魅在窥探。 今晚是月圆之夜。 鬼厉冷静下来,环顾一圈,微微摇了摇头,不想几个时辰的胡乱驾云,竟是到了此处。 他抬头看了看无遮无拦的月盘,脑中浮出下午染得血腥,轻叹口气。 300年前,青云覆灭,他于鬼界身转仙体,剧痛加身,昏迷前调动全身仙力封印了自己的记忆,而后苏醒,察觉自己记忆不全,心生迷茫之际,救了他的鬼族鬼王现身,言他被情所伤,自愿忘却前尘。他二人做了交易,此后他忙于诸多事务,便再无暇多思。封印为己亲手所下,气息种种皆无旁人插手。既是如此,他爱的人,自然不会是多年前便视之如妹的碧瑶,亦非天灾之日为救自己而昏迷的陆雪琪。鬼厉心中明白,能逼得自己亲手封印,那这场所谓的情怕是,伤的彻底。而他既选择了如此,便意味着当往事如同前生,忘得干净。 自那日起,世间再无张小凡,鬼王宗亦无鬼厉,而鬼族,多了生于人间,所谓历练归来的血公子。 只是不曾想到,会从夜华口中听到那三个字。 张小凡,这个名字在自己的记忆里都已渐趋模糊,现如今的鬼族怕也无人知晓。毕竟,他入鬼族之际便已是鬼王宗的鬼厉,鬼王有意替他抹去张小凡的过往,除少数人等,无人知晓他并非天生神胎。 “怎么会呢……” 鬼厉笼于一片朦胧之内,困惑不安。 夜华那般情态语气,无可辩驳,定是识得百年前的自己。而自己既是对他全无印象…… 他咬唇,有殷红的血色冒出,染血瓷白。 心中隐隐浮出一个猜想,却不敢作真。难不成,自己当初,爱的竟是一个,男子么?还是说,夜华或许只是单纯识得他。 那样的语气…… 还有,那块玉佩…… 当初自己决定来青丘时,燕回一众的异常反对…… 鬼厉猛地抬头,漆瞳冷冽。不管如何,他不应当再与夜华有所牵扯了。 他转身,朝着林间深处走去,脚步决绝。 那里,一口千年古井静默如初。 人间满月井,于月圆之夜,传言,能印出人心底最爱之人。 第19章 分别 【章拾捌】 “怎得想起寻我来陪你采药你那位寸步不离的师弟呢” 手中晃着不知哪里摘来的青涩果子,玉冠整齐的人随口问道。 俯身仔细辨着一丛鹅黄绿蕊的湖衣青年却不意僵了僵,若无其事的直起身,“惊羽你胡说什么,我二人虽交情好,也无须事事同行吧。” 林惊羽撇撇嘴,悻悻然, “算了吧,自从当年你捡了他回来,我还以为他才是你打小的玩伴呢,你算算一个月你我能见上几次” 身量顷长的男子转过脸来,圆眸清亮,唇色殷红,稍显稚气的面庞却已是芳华初绽,手在背后捻了捻袖角,答得心不在焉,“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 林惊羽谨记着青云的做派,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正欲出声就听见后方传来轻而稳的足音,瞥了一眼明显多了慌乱的张小凡,笑言,“得,曹操到了,我还是识趣点,不惹你二人厌了。” 言者无意,闻者有心。张小凡脸色骤变,口中斥道, “胡说什么!” 林惊羽却已是身形一飘,去了挺远。 “胡说” 张小凡还未叹息总角之谊脆弱不堪,躲之唯恐不及的冷淡男音已近在咫尺。外人听来,大约觉着这人声音里都自带一股稳重,定是谦谦君子无疑,他却自觉在心中听出一分寒意。 张小凡分明觉出背后强大的压迫力,未转身,手就被人拉住了,耳边响起清清淡淡的话,“师兄昨日说要在屋内勤读心法,怎得今日就来了后山” 干笑一声, “屋内闷热,我……” “躲我” 不料他一言都不愿听就直接戳穿,抓着自己左手的力气重了。张小凡抿唇不语,被转过来一个用力压到了旁边树上,四目相对,同色的衣袂撞了一瞬。 夜华看着自那日与魔教争斗归来后便躲了他好几日的人,压下了想要吻上去的燥意,噙了些许无奈,“我哪里惹了你嗯” 他二人互明心意不过月余,平日须谨慎着避着青云上下,因此人还没好好抱过几次,这无端端便闹起了冷战。 张小凡不自在这种被困的姿势,心想总要有个了断,索性对上他目光道,“夜华,你既于我无意,又何必多行风月你我二人自此,便做回师……唔” 一言不合就被封了唇,话尾最终消失在津液互换中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29 ,夜华掐着他的腰,舌头强行撬开唇齿,吻得凶狠。这是弟子采药之地,不知何时就会有人经过,张小凡心中惊慌,死命推开了夜华。夜华踉跄,二人唇角坠下一缕银丝。张小凡扯了袖子擦去,怒视不管不顾的人一眼,转身就走。 “满月井,你看见的人是我对么” 身后轻声却顿住他的脚步,方才还是冷意四溢不过片刻便成了漫开的喜悦。张小凡敛起睫羽,也没什么不敢承认,“原来你知道那口井……” 夜华贴近他,声音低沉, “我去问了师姐,这才知道的,你别气,我亦不知晓那口井为何对我无效。” 那井,夜华落进他眼里,对方却只望见了,一盘月华。 那月,真是美。 张小凡忆起当时夜华茫然的模样,闭眼复睁,平淡道, “我并未气恼,这几日不过是在思索罢了,那井非是无效,或是你未有心爱之人。” 夜华听出他的拒绝之意,心中难免慌些,去扯他手被避开,寻不到因由解释,只得开口,“小凡,你可否信我” 张小凡咬唇,抬头,半壁火烧,燕雀啁啾。 …… 满月的光华秋意疏冷,落在林间的二人身上,似披了一层素纱,存不下半点暖意。 鬼厉背对着夜华,睫如蝶翼,深衣若夜,波纹不动,覆于长袍之下的身躯悄然紧绷,而其眼底冰冷,隐于袖间的长指蜷曲。 面前的古井,青苔湿冷,水波印着天月,晕撒出的清寒望之便似入心。鬼厉看着水面印出的自己的脸,暗自压了压心中汹涌,转了神色,晃身。他唇珠色浅,挂了一丝极淡的笑,眉梢漠然,出声的语气却是比月前尚还疏离一分,似与对面人不过萍水相逢,“殿下修为果真精湛,一夜的功夫便寻到了这里。” 夜华唇紧抿,似是对他的不辞而别隐有不悦, “你要去哪?” 鬼厉手负于后,坦然道, “近日多有叨扰,如今自是要回鬼族。” 夜华眸沉如井, “不告而别?” 鬼厉未被他冷脸吓到,立于湿滑地面,身形稳当, “教中事务繁多,传了信来寻我,我一时匆忙,便未来得及告知殿下,失礼了。” 他顿了顿, “不料劳动殿下亲自来寻,倒是让我多有不安。” 虽然有理,却太过客气。 仿若,刻意而为。 夜华与他相隔不过数尺,直射过来的目光幽深无澜, “那教主可知我何故来寻” 鬼厉站立的姿态被阴影遮了,多有阴暗,也不知是这林间湿冷,还是他身上悄然而出的寒意迫人,他波澜不惊启唇,“莫不是殿下惦念着我身上的伤,特意寻来罢。殿下理应早日回青丘或者天宫,以免帝姬和天孙惦念。” 不对劲。 一声不吭的消失,他循着气息找来,这人一句解释没有,却还仿若嫌他多事。 夜华的眼帘动了动,心中起了恼怒, “为何要走?” 鬼厉的手放在唇间轻笑,避开他目光。 “殿下问的哪里话,伤好了,自然是要走的,况我方才亦有解释,我鬼族事务众多,自是不好继续叨扰,何况还是在帝姬那,耽搁您与帝姬多时,已是愧疚。” 话里话外全是提醒夜华与白浅的关系,夜华面色愈发的沉,却忽得话头一转,“不知教主可知我曾有过一个凡人夫人。” 说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鬼厉心思转了一转,不知夜华何意,微微点了头。 夜华见他点头,心中摸不清的情绪,继续道, “我那位夫人二百多年前自诛仙台跃下,那日瑶池芙蕖繁茂,她态度决然,跳的干脆,而我却在她跳下去的时候想起来一件事,” 听他平淡叙述的人嘴角渐渐僵硬,目光不受控制的转寒,夜华似是没注意他的变化,自顾自的说道 “那一刻我脑海里兀地出现了一个黑衣凡人男子,仿若也是在这诛仙台,他在我面前跳下。” 他突然抬头,目光紧盯着鬼厉,一字一顿, “立誓若有来生,再不会爱上我。” 藏在袖子里的指尖泛白,指甲刺入掌心,鬼厉抬手扶额,压抑下被他话激起的莫名其妙的森寒,语气间带了嗤笑和不以为意,“太子殿下与本王说这些作什么,太子殿下是短袖情深还是娇娥爱浓与我都无甚干系,本王对您的情史也并无半点兴趣,您总不是想说那个凡人是本王吧。” 还是第一次听他自称“本王”。 夜华没有做声,鬼厉挑眉, “夜华,你看清楚,你口中的男子是凡人,而本王却是出身鬼族,何况,” 他抬起手指挑开落于额前的发丝,语气变得冷然, “你别忘了,你已经有了婚约!” 夜华眸子沉寂,半响,他微微一笑,语气恢复了稳重和冷漠,“教主生这般气作什么,我寻来,只是想着教主身上的伤或许还有所偏差,若是在路途上有所意外,难保不会累得浅浅和鬼君有所嫌隙,既然公子无事,本君亦是心安。” 呵,还真是伉俪情深。 鬼厉心中酸涩,面色却清浅一弯,语气挑不出半分错处,“帝姬真是寻了个好相公,这般体贴于她,近日承蒙殿下和帝姬关照,若是来日殿下大婚,本王自应送上大礼祝贺。” 夜华唇角微微柔和, “大礼倒是不必,我只想请教你一个疑惑?” “殿下请说。” 夜华手中白光一闪,两枚玉佩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左侧的正是团子生日那日鬼厉赠出的,他抬头,“这块玉佩是血公子赠与小儿的,可不知血公子是否识得这,另一块玉佩。” 鬼厉的心里霎时掀起惊涛骇浪,指尖刺入手心,勉力扯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太子莫不是记性不好,之前已经说过,这玉乃是故人所赠,只此一块,这另一块,着实不曾见过。” 夜华紧盯着他的眼睛,鬼厉坦然与之对视,良久,他翻手收起了玉佩,眸中的黑色褪去,“既是如此,还请公子告知那位故人是谁?” 还没完没了了么,鬼厉心底一沉,语气也冷了下来, “说过了是故人,自是不记得了,人鬼两族寿命相差何止千年,殿下这般纠缠不休是何意?” 人族么……夜华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眸子里恢复了静默,也瞧出了此时的鬼厉真的会一言不合就动手,心下困惑却也知晓自己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30 留不下他。 “既是如此,本君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不打扰公子了。” “殿下请。” 夜华踩着祥云消失在天际,鬼厉静立了半响,一口浊气吐出,扯出怀中暖玉,青光闪动,里间神识已然破碎。他转身,那口井里,清明纯洌。 他手指扣紧了衣角,血光染瞳若隐若现,幸而,他还没有再次爱上他。 …… 二十八星殿皆是灯火通明,自人间而望,北宫玄武已稍稍现形,云梭织放,漂为乌灰,连成半壁的云河,正是转阴时分。 一如影身影穿云而过,无声无息,薄至天门,眼见将入天宫,突掀一壁无色,音波荡开,其身形四转,皆无法通行。天门处天兵似有所感,远望而来,不见异常又安心值夜。 “天宫夜凉,阁下可要当心。” 正当那人意欲拼力之时,身后响起清清淡淡的声音,他转身,一双纤尘不染的云色锦鞋自不远处圆柱转出。 那人松了一口气,抱手, “三殿下说笑了,不知三殿下拦住在下去路有何吩咐?” 连宋手中折扇一合,似笑非笑, “吩咐不曾,只是这深夜时分,就不必惊扰父帝了吧。” 那人为难, “殿下既知我是帝君派下的,又何必阻拦呢?” 连宋倚靠着圆柱, “我何时说过阻拦与你?你我皆知帝君留你于太子身边作何打算,鬼王既已于昨夜离开,你又何须多此一举,凭空惊动父帝?” “但是帝君之命……” “父帝只为太子不与鬼族多有来往,不久前我曾偶然去了一趟青丘,那鬼王性子冷漠,与夜华并无深交。” 那人犹豫,太子知他是帝君的人,并未过多信任,他也是日前方知太子下界竟是遇见了鬼王。 连宋眼见他沉默,转身欲行, “父帝日常繁碌,二人相遇本属寻常,我今日也是正巧碰见阁下多说了几句,你若非要打扰父帝,我自然不会多言。” 那人沉思片刻,行礼, “是我莽撞了,多谢三殿下提点。” “不必。” 脚底云雾缭绕,凉意侵衣,折扇之上水墨淋漓,连宋一手垫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自己的阻止是否正确。 情深不悔多难得,他留不下长依,只希望夜华不至错过,他的心。 …… 回到紫宸殿,一室漆黑。 神识与己相连,那暖玉中自东海而留的联系,终归是断了。 夜华略略有些出神,这天宫夜凉,端的是高处清寒,他只觉得数万年都忍了过来,却在今夜被寒意侵扰了心境。 鬼厉说的不错,他是鬼族仙君,天赋之出众近乎锋锐。而素素跳下诛仙台那日出现在他记忆里的却是个凡人。鬼族名为鬼,实为灵,只因鬼帝以鬼为名,方才皆称鬼族。乃天生神胎,六界当中,惟天族足以与之相提,这也正是七万年前鬼帝不服神族掌管六界的根本因由。命格天定,非凡者所能轻易转化而成。而那玉据他所言乃是人族所赠,难不成,是真的与他无关不成?素素跳诛仙台那日脑海出现的那黑衣男子他并无半点记忆,昨日所忆面容又甚是模糊,只声音尚算清晰,仔细忆来,倒有几分像鬼厉。 夜华缓缓敛眉,他又怎会处处想到鬼厉? 可若真与鬼厉无关,他又怎会突然如此? “张小凡……” 他每念一句胸中便有一波莫名熟悉涌来,那句话中的恨意与绝望更是深欲见骨,却无论如何也忆不分明。 “殿下似乎有烦心事?” 殿外传来一声谦恭女声,夜华恍然回神,淡声道, “团子呢?” 奈奈是当年照顾素素的侍女,如今更是一心一意的照顾团子,团子日前便回了天宫上课,晚间自是由奈奈相陪。 “小殿下已入睡了。” 夜华不言语,自知她于此时过来,怕是有别意,果见她面露犹豫之色。 “奈奈自知逾矩,只是……” “你是想问,那白浅?” 奈奈跪地,不语。 夜华叹息,挥手隔空将她扶起, “等有一天你见到那白浅,或许于你而言,也会是个惊喜。” “……殿下?” “退下吧……” “……是。” 奈奈退出殿外,脚步声渐渐远去,无边星海在神识之下漫漫空旷,碎星如雨,皆是星宿之下逸散而出的莹光。 不具生息,冰凉清寒。 夜华勉力压制心中的空荡,清空思绪, 罢了,凡间历劫者惹桃花多为寻常,既非情劫,便是无缘,终究不是应当所思虑的。 夜华起身,去往了一处院落。 牌匾上“一揽芳华”,他推开门,院落内,满院桃树,百年精心培育,已然微微打了花骨朵儿。 闻着满院隐隐的桃花香气,心里的躁动终于平息,他与素素有着孩子,他寻了素素数百年,他不该想其他的,他不能辜负素素。 他心中被这个认知狠狠撞击,脸上的血色毫无察觉的点点消失。 “鬼厉,鬼厉” 夜华闭了眼睛,鬼厉嘴角讽刺的模样愈发清晰,心中似是空荡,勿论其它,有一点却是明白的,他,不可做负心人。 再睁眼,眸子里已全是清明。 他各处看了看这院落,想着应当是该寻个时机带白浅上来看一看这桃树。 第20章 明心 【章拾玖】 盘古开天辟地,化身为山脉,血为江河,浊重为地,清轻为天,其精血化为十二祖巫,守护一方。自此,妖鬼神魔得道者,俱以此为范,独辟空间离人界而居,大致格局多为类似。 穹宇苍灰漫漫,沿河如血遍布鬼族花,说起来有趣,七万年前解体自尽的鬼后艳色倾城,其本体正是一株变异鬼莲,其形若彼岸,其色如朱砂,本该于幽冥之地生长,却不知何故落根于当年鬼帝寝宫前,生势霸道,她所长之地,无花敢开。鬼帝见她独特,亦是多加照扶,千年后化形,额间一朵六瓣莲状,眸若灿星,躯若温玉,举止妖娆,气质无双,一出世便惊艳六界,然她独独对鬼帝一人倾心,自她身死,这鬼族便再无鬼莲,漫野鸽血,只余徒具其形的鬼族花。 奇花择主,第一眼,便认定非他不可,这鬼后,当真情深似海。 鬼王教后山密地,鬼厉腰间挂了一束铃琅,脚尖踩着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31 一叶薄绿,负手立于树梢,苍红正袍在风中远望似要乘风而出,身后一望空旷,风吹草低不闻虫鸣,独他一人身影,冷厉凛然似立于悬崖之地。 “久不见鬼王殿下,竟何时有此雅兴在这花坡赏景?” 一人自后方远处氤氲雾气踱步而来,发束偏藏,衣若流云,手肘处刺着水青涡迹,笑意温煦,鬼厉一动未动, “三少长老不也多有兴致?” 郁宸落袖弯唇,他心法五行以水为主,白衣配上他温和气质,更易让人心生好感,“这可是你鬼王教密地,若无你在,我再有兴致也是不敢轻易来此的。” 鬼厉未作声,转身淡淡目光投在他身上。 郁宸知他性子,欲飞身上前,一道凶厉红芒袭来,擦衣而过,冰冷声音自上方响起,“你清楚我的规矩。” 鬼王教教主寒漠少情,素日不喜与旁人多有往来,除鬼王教少数人等,无人可近其身。 郁宸伸手拂过被划破的裂痕,苦笑一声, “为何那天族太子就可以?” 鬼厉不意外他知晓, “这与你长老席无关。” “怎会无关?若你与神族太子存情,即便是林城也须顾忌三分,长老席自要避你锋芒。” 鬼厉嗤笑, “我鬼王教要压制长老席,何须借旁人威势,他身负婚约,莫有胡说。” “那你与他,当真无别?” 鬼厉转身,低望,清晰看见对方略带灼热的目光,心里一怔,冷淡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郁宸神色一暗, “我说过,我……” “我敬你行事光明,有谋略,仅此而已。” 红袍上精心绣制的重睛鸟栩栩如生,本是祥瑞之物却因主人之故透出冷冽之气。他身后庞大落日丝毫不增暖意,眸光无情,生为温润的相貌生生冷若冰霜。而立于树梢的人明明是男子,身上却有一股近乎致命的魅力。 两相对视,互不相让。良久,郁宸收回目光,正声道, “苍藤归来,林城已得到消息,他应是信了你身上有伤,正欲寻你挑战,于修为一途,他确是如今少席位最强之人,连我亦输他一分,你需小心。” 郁宸为三少,不同于旁有家族护持,郁家三长老早于万年前死于一处战乱之所,他年少继位,多受打压。虽明面低调,其心智筹略却为长老席十脉最为杰出之辈,自重清醒,绝不会感情用事。 鬼厉一跃而下,负手而立, “我要的就是他寻事挑衅,如今长老席十脉之中已有四脉落于你手,苍岚既死,林城又折一脉,你要把握好机会。” 郁宸点头,笑容温和,眼底冷意若有若无。 “你我筹谋多年,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郁宸走后,一雪裙绝色女子悄无声息自谷口踏入,鬼厉眯着眼,望着天际湮灭入如幕灰蓝。 “夜华的事,是你告诉郁宸的?” 小白玉手轻压青丝,语气妩媚, “怎么?鬼王殿下是要罚我不成?” 说起来,这于下界修炼而出的九尾狐比之青丘正统而言,诱人心魂的媚术不知高出几成,她一声娇呼,不知要酥了多少人的身子。然纵她千娇百媚,对面的男人仍是眸色结冰,不动如山。 “没有下次。” 小白的手顿了顿,听出他的警告,却也不惧什么, “那小子与你有心,何必这么绝情呢?” 鬼厉皱眉,懒得跟她纠缠, “是燕回让你来问的?” 小白恣笑一声, “也不尽然,教中对你的终身大事多有关怀,你又不是不清楚。” “你应知晓我如今所思只有一事,其余皆是虚妄。” 她眼底的妩媚淡去,忧虑点点浮现,低声道, “我本以为你会说,你并非短袖……” 她声音太过低微,以鬼厉的修为亦未听清,就又听她软语,“你身负神力日渐澎湃,护魂芝虽有助益……” 鬼厉抬手止住她的话,眼底一抹流光, “无妨,既是平白得来的仙力,总要付出些代价的,只是这天道若要亡我,也没那么容易。” …… 玉阶清凉,拾阶而上是一扇雕花朱门,着了轻粉宫裳的仙侍步子曼妙,偶尔有目光斜瞥着投入寂静的偏殿。脉脉凝露燃燃化为淡雅,殿内空旷,自门外漏进一道长光,打在雕着祥云飞蟒的剔白地面。 “殿下,南天门外来了一队鬼族,领头者自称鬼王座下野狗道人,有事求见殿下。” 夜华交领玄裳,领口缠了一圈五行停云,面上是自持的漠然,心底乍起的波澜丝毫未露。 “请进来吧。” “是。” 不消片刻,只见一灰袍老者慢步迈入,躬身行礼, “鬼王教野狗道人见过太子殿下。” 他手下的人倒是看得出规矩不错。 夜华合上手中的一卷案牍,第一眼就看出面前人是人族而非鬼族,心中疑惑,却也并未开口询问,只淡淡道,“不知仙友来我天宫有何事?” 野狗道人暗自惊叹,多年不见,夜华身上的威势愈发凌人,单只坐着,这满殿亦皆是寒意,他话虽客气,恐仍旧无人胆敢在他面前放肆,观他态度,果如鬼王所言,这太子殿下亦是无了当年的记忆。 真是,薄情。 野狗压下自己心中替鬼厉不值的怒气,手上突兀现出一散发着森森寒气的玄冰盒。 “殿下客气了,此番我受教主之命前来,赠与殿下一样东西。” 鬼厉赠他东西 夜华神色不变,只见那玉盒自那人手中飞出,径自越过玉案停在自己眼前,盒口轻启,一股沁人心脾的灵气扑面而来,不过一丝,已是溢满整屋,至宝无误。 “不知鬼王因何故赠我如此至宝?” 夜华未曾伸手,垂睫相触,因心中的猜测语气冷了些。 野狗被他无意识所起的气势压身,低首, “承蒙殿下于青丘援手,教主方得顺利到手幻灵草,因此备下这玉盒以表谢意。” “是表谢意,还是以此抵消?” 野狗语塞, “殿下说笑了。” 夜华周身寒意愈发的浓厚,眸子漫上一片沉黑。 良久。 他指尖轻触冰盒,清贵淡然, “替我谢过鬼教主了。” 野狗松了一口气,行礼退出。 殿声空寂,先前的如霜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32 气息却倏地转了暖意。夜华手指轻抵下唇,另一只手微微拂过沁凉的冰盒。 差点被他骗了。 那人明知因果一事,断不是一份故意为之的灵宝所能替代,他无非是想表示,不愿与自己多有纠缠。 然而,若真不在意,又何须这般行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历来聪慧的鬼王殿下,也会有慌乱出错的时候。 他心中散开一股莫名的喜悦,心间骤起的柔软几乎难以忽略。 蓦地,外间却传来一声清脆儿音, “父君。” 走进来的却是两人,左侧牵着团子的仙子轻快而行,红莲随步而绽,本该妖娆之态却是一派纯真。 夜华伸手抱住扑过来的团子,抬眼望向乖巧立于下方的女子,“劳烦仙子接阿离下学。” 这是客气话,成玉偷偷吐了吐舌头,也没敢提自个儿刚带着团子去偷了蟠桃。团子却是眼尖,一个张望,就正瞧见桌子上的宝贝,小爪子一声不吭眼见就要摸上,被一指弹开,“护体灵气都不开,你也不怕被冻伤。” 团子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转,这话说是宝贝自己,他可看得出这是宝贝盒子,奇怪,一普通盒子罢了,父君这么在意作什么?想起方才听闻鬼族来人,笑嘻嘻的开口,“这盒子,不会是鬼厉叔叔派人送来的吧?” 夜华不语,扫了他一眼,团子立马捂住了嘴,水润大眼里是分明的淘气,阶下的成玉仙子却来了兴趣,“哎?鬼厉?鬼族鬼王殿下么?” 成玉是人间郡主无故成仙,性子活泼,这各界八卦她亦是多有知晓。 团子自夜华膝上跃下, “成玉姐姐知道?” 成玉弯腰采下脚边一朵红莲,眸子灿灿, “自然,鬼王殿下可是如今各界诸多仙子的谈论对象,年少高位,形容俊美,又兼修为精湛,洁身自好。可惜,传言中为人太过冷漠无情,又神秘莫测,难得一见,不少仙子虽意有仰慕,也只敢偷偷议论罢了。” 说着,她又陶醉般的摸了摸手中红莲, “听闻鬼王所居之所多栽红莲,殿下你说他会不会是喜爱红莲呐?” 这话何止说的是红莲…… 夜华抽出乌木笔隔上的一支狼毫,说得直接, “为人所追者,起码样貌上总是要寻个与自己比肩的,你不妨再多修炼几年。” 这话便是说成玉姿色不如鬼厉。 成玉撇嘴,以手捂心,大受打击,见夜华今日尤为随和,便也起了促狭之意,“鬼王殿下如斯俊美又天赋奇佳,这三界六道,可与之想提的,我看殿下却是再适合不过了。” 所谓一鸣惊人不外如是。 团子憋不住的噗嗤一笑,夜华不料她所言,微微一怔,竟似若有所思。成玉本是随口一说,如今见一大一小出人意表的反应,忽的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殿下,小神不才,您不会当真是心悦于鬼王殿下吧。” 心悦于鬼厉? 夜华挑眉,眸色幽幽的望过来,成玉打了个激灵,巴巴一笑,“殿下,小神还有事,就不叨扰殿下了,告退告退。” 她碎步偷偷往后,一溜的红莲散去,团子捂着嘴欢快的转去了侧间摹经,夜华拿起一卷古简,却怎么也静不下心。 殿内落针可闻,过鼻的恬淡里似有悠悠桃花香。 那人唇边一叶青绿鸣音,或是立于灶前有条不紊,他转身,偏圆黑瞳疏离冷寂,击入…… 自己的心。 夜华心跳忽的怦然而乱,原来,自己,竟是,对鬼厉,动了情么。 第21章 闯宫 【章贰拾】 自古有灵之所,自然而然,衍生法则,诞生主宰,随后形成阶级,所谓六界之外,皆为佛土,意即指,无论是神仙抑或妖魔,都并非无欲无求之辈。修神者分六,人,冥,妖,仙,鬼,天。域外为修魔,争锋相对万古不改。佛界独出其中,断情绝欲者可入。 自鬼帝身死,天族以龙族为上,天帝为尊,其余各界则无可称帝之辈。妖族以妖皇金乌为主,冥界以阎罗为领,而鬼族除鬼君与鬼王教外,长老席十脉以林氏为首,十席下设继承长老,惯例称“少长老”,如今十席皆定,为首一人,为林氏直系公子,林城。 林城年至两万,仙身巩固,骄矜有加,本在与鬼王教的争锋中数次占得上风,却不料三百年前鬼王突然带回一神秘青年,其身世版本多达数种,却多为离谱,本以为是无关紧要的存在,想不到那自称鬼厉的青年竟然天赋奇佳,修为进速更是不寻常,他苏醒以来,短短三百年间,便连灭鬼界辖内多处作乱势力,不降者尽化为“噬魂”棍下亡魂,令人闻之胆寒,而林城针对鬼王教的数次行动皆被打散,眼见鬼厉继位,于各界扬名,自然为之恼恨。 鬼族惯来不热闹,无甚大事的话,街市往日也是以物换物来的干脆,今日却有些不寻常,各处均是形色匆忙,看态势,竟是都往长街而去。 “听说了么?鬼王殿下跟林少长老在珍宝阁争起来了。” “不然你以为我这般赶着是作何?” “听说珍宝阁里,鬼王殿下与林少长老同时定下了一株灵药,双方都不肯相让,正在对持呢。” “一株灵药罢了,怎担得这二人争夺?” “这两方都不是善茬,谁敢乱打听,有几处似是而非,像是说与未来殿妃有关,而林长老,我猜怕是故意挑衅多些吧。” “说得有理,还是快些,这两位可都是不多见的。” 这样的对话不时出现。 长街已是人影暗藏,以往铺着的置物桌也多是空旷,珍宝阁外偷偷张望的不知凡几。 而中央之所空旷,莫敢有轻易近之者,其间众目聚焦处,两相而立,气氛虽不显,却仍有少数人嗅出其间的紧绷。 鬼厉身披墨红锦蓬,漠然而立,周遭围者虽众,亦少有人胆敢直接打量于他。一透明水泡裹着一乳白胶状物在他上方十丈之处,对面林城月白深衣,笑意虚伪。 “想不到这一汪地乳竟能入了鬼王殿下的眼也是难得。” 说话间,他脚下已有土色光束传出,无声无息,急速射向鬼厉所在。 鬼厉神色不变,一指敛于身后,轻描淡写化去他暗袭, “林少废话如此之多,难怪修为不增。” 郁宸隐于林城身后,低垂着头神色恭敬,耳里听得清楚,心中暗笑。今日巷坊夺物一事是二人刻意拿鬼厉急需为饵,引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33 诱林城出手,本就意在提供对方理由寻滋挑事,一来得理一方在己,落入离镜耳中两相权衡必会对长老席的嚣张有所不喜,分担忌惮,二来让长老席以为鬼厉负伤有恙,放松警惕,而松弛之下,自己暗自夺位的机会就会大上许多。此刻林城既上钩,鬼厉却尤嫌不够,出言刺激,以他对这位自小顺风顺水的少长老之首的了解,只怕这刻已是怒气横生,杀心已起。 果见林城一击落空,眼里变了森然, “鬼王殿下果然直率。” 无色短镖自他周身环绕,以破空之势嗖嗖袭向鬼厉,唳音凌绝,外力不溢,尖利凝势,角度刁钻,每一刃皆是冲着死穴而去。 呵,真是阴毒。 鬼厉目光一闪,身形不动,青纱如雾薄薄遮了四边,瞬间,乒乓声起,俱是挡下,林城也未寄希望于此仙力能探出他虚实。二人动作轻巧,落于修为稍低眼中甚至不知已逾百招。是时候了,鬼厉目光微动,脚下故意踏错一步,面色使力涌上一丝苍白,假意不支,眼见林城数镖自半空而至,天际却忽而一道巨雷之响,双方一惊,不约而同的停了争斗。 鬼界并非凡间,断无所谓雷公电母,这雷磅礴,定是出了事! “教主,影堂来报,鬼后封了流影殿,似是意图绞杀白浅上神。” 燕回压音成线,传入鬼厉耳中,他心中惊诧,白浅?她怎会入了鬼界?对面的林城显然也得到了消息,朝郁宸吩咐了几句。郁宸隐晦向这边望了一眼,是要调用长老席兵力了。 “速去调兵,白浅绝不能在鬼界出事!” “属下遵命!” …… 大紫明宫,流影殿前。 鬼厉飞速而来,噬魂越他在前,接连击倒数位阻拦鬼将,正欲破门而入,眼前一晃,林城手执方戬,眼底狠毒之意浮现,“鬼王殿下是想要以下犯上,进犯流影殿么?” 鬼厉身形骤停,扬手,噬魂嗖的回归,鲜血顺着棍身坠地,刺过来的眼神如刀,“让开!” 林城冷笑,低声传音, “鬼厉,你应当清楚,今日无论谁生谁死,与你我而言,都有好处。” 若白浅有损,天族与青丘绝不会善罢甘休,届时离镜鬼君之位必有动荡,而若玄女身死,离镜亦失其助益,浑水摸鱼之际,剩下的,就是个人的本事了。 鬼厉清楚,却毫无妥协之意,他手中噬魂已然将气势提至至高点,森森血气凶戾无匹,眸中红意若隐若现,声音几可冰封,“我说,让开!” 林城暗骂顽固不化,手掌横切而下,高声道, “鬼王以下犯上,长老席所属听命,配合众鬼将,保护流影殿!” 鬼厉面色不变,冷声道, “燕回,带人攻下长老席,林城由我来!” 说来不过数百,却均是精兵,滔天灵气压迫而出,积于高空缩进如厚不见底的冰原,层层流云受引转为鲸吞,间或电蛇窜出,紫光划破苍穹。云之别本在其缥,此番乌暗浓重,腥气四溢,如同压入深海的遮天庞石,昭示着风暴欲来的血雨腥风。 又一个转身,林城攻势不下,渐变阴狠,鬼厉心下沉了沉,怕是今日不能留手了。他眸中决绝之色闪过,指尖一道金光蔓延,眸中血光愈发璀璨浓郁,额间一道红痕一晃而过,对面林城受他气势所迫,不得已回身防守,险险躲过急速射出的第三击,口中惊喝,“鬼厉,强行提升必将损你经脉,你是不是疯了!” 鬼厉不语,经脉之中灵气躁动不安,又一击而出,林城纵然脚下再快亦回防不及,“噗” 胸前中剑,他心中起了胆怯之意,后空翻退出攻击圈,撂下狠话,“鬼厉,算你狠,我就看看今日过后,你修为受阻,还如何和我长老席斗!”鬼厉不争口舌之利,见他退去,亦不追击,反手仙力,轰开了流影殿的大门。 乱尘散去,只见内里混乱比外间不遑多让。 鬼后玄女举着明珠冷笑,两边的鬼将剑光纷飞,中央围着的女子神色冷厉,清艳无双,正是白浅。白浅握着昆仑扇,面色冷傲,身上已经中了一剑,鲜血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衣。 鬼厉来不及考虑多少,噬魂挥出,玄青色光带击杀一名正欲一刀捅进白浅胸前的鬼将,那鬼将惨叫一声,倒地化为飞灰。白浅扭脸,轻声道,“多谢。” 他一把扶住白浅,查探她体内情况发现除了神力虚耗外未有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局势却容不得二人磨蹭,转眼就是一圈泛着银芒的刀剑袭来。鬼厉一手撑着白浅,一手两指并拢点向半空,噬魂连闪,连斩数位鬼将,鬼厉身上修为未曾恢复,方才又强行散去了仙力的压制,如今反噬袭来,内里灵力不畅,脚步滞涩,身上也连添了几道伤口,鲜血顺着手臂留下。又是一击,堪堪逼退,他仰头,冰冷的眸光射向玄女,“鬼后,你是意欲越过鬼君挑起鬼族与青丘的斗争么?!” 玄女面色阴狠,看了看不知何时已经出现的鬼厉的人马,燕回黑甲覆身,其后列兵,另一侧郁宸银甲覆面,显然已落于下风。林城立于殿外,未有插手之意,孤掌难鸣,她同白浅一丝不差的面容上状似疯狂,“鬼厉,你敢阻我,不怕鬼君回来惩治你么,集结鬼军来我流影殿,你是要背叛鬼族么?!” 鬼厉冷笑,强制压下方才仙气鼓噪带来的昏沉感, “玄女你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了,离镜何时真正把你当做鬼后过。” 这话刺激了玄女,她挥手移来两幅冰棺,拔高声音, “鬼厉,白浅,今日你二人若敢妄动,就让这天孙和墨渊为我陪葬!” 冰棺里,团子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看着似是陷入了昏迷。 鬼厉面色瞬变,心思急转,不知鬼后是如何掳来了团子,更瞧不出她对团子做了什么,白浅却上前一步,“你杀啊,你杀了他二人,我就将你杀了替他二人报仇,索性之后我陪着他们一同也无妨。” 鬼厉心里一紧,想不到白浅为了他师尊竟是连团子的命也不顾了,他看向已然惊慌的玄女,沉声道,“玄女,你想清楚,小天孙是天族未来的太子,你若伤了他,夜华必将踏平我鬼族,你承担的起这份后果么?!” 正在僵持间,白浅却已然不耐,昆仑扇在血腥气里变得兴奋,殿外燕回带着鬼军严阵以待,滔天的灵力汇聚成漩涡,时刻准备将这座大殿吞噬,粘稠迫人,让人望之胆寒,这一落,怕是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鬼厉咬牙,第一次有了无计可施之感,富丽堂皇的殿顶已然在神力之下开始晃动,摇摇欲坠!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34 紧迫之时,一束青光自外间瞬现,没入积云破开一眼空洞,几个来回,便已消散了大半。一个呼吸间便能压制住一位上神的全力,具备这般境界而又能急速赶来的……鬼厉不作他想,劲风扫堂,碎落一地各样物什的大殿上已然多了两个人,此前处于失控边缘的昆仑扇被打偏,直直朝白浅飞去。 鬼厉只觉得眼前一闪,再睁眼,那头夜华目光阴沉的现身,周身寒意大殿一角轰然倒塌,他怀里护着白浅,对面是归来的鬼君离境。离镜抬眼看见白浅,神色惨白,手上一松,丢了玄女,急急奔来,却被夜华一扇打开。 夜华目光扫来,看见鬼厉身上不见血色,脸色却苍白如雪,额角覆有薄汗,脚下确然滴滴答答积了一滩红液,他以往见过的血腥场面比之更甚,却从未有这般触目惊心之感。团子被劫他本就心中满溢的怒意更为高枳。在白浅周身设了仙障,一个移步换形已是来到鬼厉身边,“你怎样?” 阵阵虚弱之感萦绕四肢,鬼厉撑着身躯,不愿在他面前显出脆弱之态,只摇了摇头,“我没事,救团子。” 夜华目光冷的吓人,他伸手喂了鬼厉一颗丹药,度了他一缕内息,看着他盘腿闭目调息,这才转身面向与白浅纠缠的离镜,声音刺骨,他独独一人,玄袍长冠,却似背后站了千军万马,“离镜,交出我儿子,不然本君必将率军踏平你鬼族!” 离镜猛然回神,转身这才看见身后的冰棺,玄女看见他目光上移,扑到他身前,神情凄厉,往事抖落而出“陛下,那是我们的儿子,你可知那白浅是……” …… 墨渊的神体受了白浅七万年的心头血供养方保存至今,今日更是不惜赔上性命与青丘,甚至连天族天孙的命都不顾,这个中情意怕是可不止是师徒之情那般简单,而听其意,鬼君倒似也与白浅万年前曾有一段情,还真是风月无端起。鬼厉看着地上满脸血污的玄女和如遭雷击的离镜,心下梳理着方才得到的诸多信息,抬头看见夜华的目光却是定在自个儿身上,他也懒得去分辨是何意味,那般模样似是根本未曾注意玄女的话。 呵,白浅是他的未婚妻,他都不在意她的过往,自个儿在这忧心什么?可笑。 心底蔓上一股酸涩,鬼厉伸手消去身上刀痕,只觉伤口隐隐作痛,躲开了夜华的注视,未曾注意那人眸中浮沉。 团子被夜华的仙气护着,面色虽苍白,看着却无大碍,只是安静的沉睡在夜华怀里,想来无非是被下了迷术,鬼后再大胆,也不敢真的毒害天族天孙。 林城眼见他出神,手上暗自捏了毒镖,正欲偷袭,却忽觉浑身受制,周身空间已瞬间被锁,一股冰冷之意传遍全身,喉间闷哼一声,嘴角已是抑制不住滑出一道鲜血,肺腑疼痛如被千万针刺。他骇然向内望去,只见夜华抱着团子,目光低垂,忽与他对视,内里皆是警告。 林城心惊不已,暗自传令退出了大紫明宫,这殿内殿外便只余了鬼王教的人马。立于队列之前的燕回虽不明长老席突然收兵,也顾不得太多,匆忙进入大殿,快步来到鬼厉身边,扶他起身,低音忧虑,“教主。” 鬼厉压下喉间的腥甜,借他之力起身,语气虽略显虚弱却仍是尊位之上,无可置疑,“无事,收兵。” 此番虽是事出有因,却无疑是破了规矩,进犯了鬼后,更兼有长老席在旁煽风点火,事后怕是要受惩戒,他如今掌管整个鬼王教,离镜虽不能拿他怎样,但若真要借题发挥,也是头疼之事。 白浅收了昆仑扇,以自身仙气护住墨渊的仙体,神色郑重的朝鬼厉走去,“青丘白浅这里谢过鬼教主援手,方得保住家师仙体,若鬼族有任何人意图为难教主,我青丘定不会袖手旁观!” 这句话是说给离镜听的,有了她这句话,任何人想借此事向鬼厉发难都需多思几分。 鬼厉抿了抿唇,此番变故迫使他体内压制被破,如今内府已然混乱不堪。暗自凝神,他眉目间一片清淡,出口的话暗藏拒绝之意,“帝姬严重了,此番无我,帝姬也必能夺回墨渊上神,先前帝姬助我寻得幻狐,恩情自是两清。” 白浅愣了愣,不知何故,鬼厉言语间竟是并不打算再多有牵扯。她没有多言,只笑着后退一步,与夜华一同离开了鬼族。 鬼族经此一闹,比之往日更为寂灭。入口混沌,雷雨骤降,是方才凝结的法力散去,惊扰了这方云土。离镜并未如预料般对鬼厉的带兵有所表示,他此刻大约是没有心情再来责罚鬼厉的。玄女被鬼将带下打下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大紫明宫被毁了大半,断瓦残桓处比比皆是。 鬼厉抬脚走入雨中,面色青白,鲜血混了雨水自他长袍四角落下,混成一道浅浅的血河,滴答晕开阵阵波纹。燕回已变了便装,撑起一把紫竹伞遮在他头上,“教主,我送你回屋罢。” 燕回是自人间起就跟在自己麾下的人,鬼厉模模糊糊的想到关于300年前的事,这个人约是清楚的,他心下低嘲了一下,就算确定了又能如何呢,既是决定忘了,能少些牵扯就少些牵扯罢,夜华只身深入鬼族救白浅,这份情谊已是半丝不错,青丘之上的那些日子,是自己多想了罢…… 他低低咳出一口血,燕回急忙搭上他腕间查探,这才发现他身上修为不足七成,周天内仙力鼓动不休,“教主,你的仙力……” 鬼厉擦去口边的血,无奈道, “林城步步紧逼,竟是意外冲开了压制。” “可是这样一来,雷劫……” “呵,早晚都要到的。” 静了一瞬,鬼厉沉声道, “莫声张,送我回去调养即可,今日我调兵一事,离镜不计较,旁人却不定怎么打算,暗中多注意些,切莫被人钻了空子。” 燕回扶着他的手,轻微点头, “属下明白。” 第22章 定劫 【章贰拾壹】 寝殿紧闭,翡石屏风后一池凉透的碧波,壁上斜挂串串锦华珠,取代了油烛,湖蓝光晕映照屋内吐露出七分寂然,三分朦胧。墙上挂了一副相柳图,九山九首。相柳者,独食,而死。 鬼厉一身素衣盘腿于玄冰床上,胸前金青二气环绕,两手相搭,三阴三阳交汇于指心隐隐形成一个小周天,他额间不知何时显出一抹极深朱砂色,内丹田所存元神上银光闪耀,一丝金光攀爬而上。他体内被封仙力多时,骤然决堤撑得经脉胀痛。他试图调动仙力意欲再行压制,却是猛虎出闸,无济于事。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35 鬼医方才来过,悬线掐指折腾不轻,最后方言体内禁制被他强行冲破,仙力难以压制,如今经脉只得暂时收拢,平复血气。 夜华悄无声息落在屋内,敛息平神,未曾惊动鬼族的任何人。他将白浅带至天宫安排好,却还是忍不下心里的担忧,这才隐了身形再至鬼界。 宫殿空荡,了无生气,跟他的主人却是极像。 鬼厉几乎在他进门的刹那就睁开了眼睛,唇未动,声已起,“太子殿下有事么?” 夜华骤然欺身靠近了床上的他,依靠自身修为压制的鬼厉不得反弹。没想到夜华一言不发就动手,床上的人瞬间就被制住,本能的挣扎惊怒,怒目看向夜华。夜华身上金光散出,顺势搭上鬼厉手腕,登时一气,“你伤成这样,今日还去替白浅挡剑?你想死么!” 鬼厉身侧空间被锁,锁空间为神阶只能,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乍闻斥责更是恼怒,“放开我!” 夜华不理会,真元直入他丹田,很快便察觉他仙力不稳,眸中神色愈发阴沉,“胡闹!你居然冲破了压制?” 鬼厉知他上次必然已察觉他体内仙力古怪,亦不争辩,闭上双眼,不管不顾地调动起内里仙力,意图破开夜华桎梏,他本就气息紊乱,这一强来,愈发加重,连本是苍白的脸色都涌上了血红。夜华气得握紧他手腕,力道大得留下了浅浅的红痕,“你!” 鬼厉睁眼,声音比身下玄冰还冷, “要么你立马放开我,要么你就眼睁睁看我,转为重伤。” 夜华知他不是威胁,只得松开了对他的压制,身上却并无移开之意,两双冰眸对视,鬼厉被他压在身下,也未再挣扎,出口一片淡漠,“帝姬受惊,殿下还是早日回去的好。” 他这话虽平淡,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凉意,愈发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平素的冷静不知被夜华丢到了哪里,心中不知怒气跟涩意哪个多些,他直起上身,出口的话完全没了一族太子的从容气度,“白浅怎样你这般关心作什么?什么人你都可以不惜性命去救?” 他什么时候不顾自身性命去救旁人了? 何况,救白浅的,明明是他自个儿。 鬼厉咬着唇,偏头,只觉得这番指责来的莫名其妙,今日夜华将白浅护于怀中一幕跃入脑中,他心底冷冽下来,“与你无关。”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我鬼王教之事,不劳殿下插手。” 他倒是耳清目明,居然注意到了自己震慑林城一事。 “与我无关……” 夜华低低重复了一遍,眉心跳了跳,吸口气,用残留的理智压下怒火,手掌探入怀中取出一颗丹药,递到鬼厉唇边,“吃了它。” 扑鼻的清香不遗余力的显示着自己的珍贵,鬼厉闭了眼,抗拒之意明白无误。 夜华“呵”的一声冷笑,似是意料之中,收回手干脆利落得将丹药塞入口中,随后低头以唇覆上那片紧抿的嫩红,“唔” 毫无防备的唇被入侵,口中化入一颗圆丹,鬼厉眼睛刷得睁大,怎么也料不到夜华竟会以这种手段逼他服药。双手本能推拒却被一手拉高,眼前被放大的容颜毫无瑕疵,两汪墨谭之内风云变幻,长睫扰过眼角,些微痒意,软舌下一瞬却被强势卷出,混杂了怒气担忧和惩罚的意味,鬼厉挣脱不开,索性恶狠狠的咬了回去,腥甜的味道在舌尖绽开,疼痛的刺激让夜华的掠夺之势更为无处可避,口中津液两相交换,吮吸舌根的动作暧昧的让人头皮发麻。 良久,唇分,夜华抱着鬼厉,脸上神色变换不断,最终化为一片释然。冷寂漆黑的屋里只闻见二人的呼吸声,鬼厉舔到唇边一抹湿滑,手心颤动,右手捏诀,玄青色一掌拍在夜华身上。 调息恢复的五六分俱在,无一丝留手。 夜华未躲,任凭这一掌落在胸前,松开鬼厉落地,嘴角落下一丝红痕,目光却紧紧跟着床上的人,鬼厉手掌刺痛,血色光芒已萦绕其上,他半坐于床上,如冰霜覆面,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欲多言,“滚。” 夜华被击中那处正是胸口,唇角溢血,他却似无所觉,缓缓站立,眼睛隐在额发后看不清神色,低沉男音传出,“鬼厉,我对你……” 鬼厉指尖微动,面色阴沉, “夜华,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夜华仍旧未躲,那道自鬼厉指尖而生的攻击离他咫尺处散去,“你亦对我有情,是么?” 鬼厉深吸口气,知道夜华是不会轻易让步了,他冷冷一笑,“太子殿下想必是误会了什么,本王对您,并无兴趣。” 夜华眉睫未动,亦未开口。 少顷,屋里已没了那一道不请自来的身影,鬼厉无力地松开手中紧抓的软被,倒在床上。 谁先对谁动了情,谁先因谁乱了心,谁又囿于过往,纵横纠缠,难掩本真。 雷云已散,凶气尽消,自亘古而存的,易更者,为灵心,难更者,亦为灵心。 “笃笃” 门响三下,鬼厉气息已平复,冷静无痕,燕回推门而入,“教主,西牛贺州有动静。” 鬼厉手掌捏了捏,垂睫不动,眸光里盈满睥睨之色, “通知逐流,转雷音寺。” 燕回点头,复低声道, “今日鬼后一事虽是意外,却也是意外之喜,林氏如今对三少亦多有重用,何不……” 话语消失在鬼厉摇首否之里, “师出无名以夺,离镜虽受了重击,亦不会坐看我们吞下长老席,而一族动荡牵连甚广,旁支斜逸,此时不妥。” …… 司命仙君的仙殿里,司南浮于半空中微微盘旋,薄纱般的云雾缭绕着整间宫殿,有丝丝红线隐约牵连着不同的命牌,最靠里的书阁里悬了卷卷古旧的文书。 那是历代仙人下凡的劫数记录还有凡俗间身份尊崇者的命格。这间的主人坐于案前修改着什么,两个靛裳小童一左一右立于殿门口,手中握着小拂尘,眉眼虽稚嫩气质却沉静如水。 一身蓝衫的司命停了手里的七紫三羊,聚精会神的记着笔录,蓦地似感知到了什么,笔停,向半空郎笑出声,“殿下既来了,又何需隐了身形呢?” 司命目光停留的那处空间微微扭曲,立于半空的夜华缓缓现了身形。约是因了居高临下的地理位置,司命竟觉得老成持重的太子传来的声音里,似被某种过分强烈的情绪侵蚀出了空洞,“司命,你可知五百年前青丘帝姬白浅与鬼君擎苍的那场斗争?” 虽有些疑惑,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36 司命还是答道, “自是知晓,帝姬封印了擎苍后就面临了上神的劫数,我观过她的星象,那一场劫难,” 他偷眼看了一眼凝神听着的夜华,似是为难,犹豫半响,“应是一场,情劫。” “情劫……” 夜华低低念着这个词,情劫双方必为相爱,这几乎是天地间既定的规则,200多年前,白浅的情劫应的是自己,那么,为什么,他如今,竟是爱上了别人“情劫结束后,又会是何般情形” 司命答得小心,字斟句酌的回复 “一般而言,上神历劫成功后本应是坚守本心,再不受世俗侵扰,但命定情劫与其余劫难均有不同,经历者除非前尘尽忘,难以脱离,它不由天地间任何一方定,也极难推演,若遇,则只此一次,与其称劫,不如论缘,只是,大多,跌宕起伏,难得善果。” 十二月运行,周而复始。 色,心,生,死,情。 司命思索一阵,本欲续言,夜华已转身没了踪影。 …… 洗梧宫里,夜华坐于团子床前,长袖如墨,手覆在他额头之上,热度自手心传入心脏,烫的微疼。 裹在簇黄锦被里的幼子满面通红,小嘴里吐露的气息均是浓香酒气。他从司命处归来时侍女来报,已是醉了一天一夜,白浅却不知所踪,他心中担忧,奈何本身医术不精,也只得沉了面色去寻白浅,却得到了一句“男孩子不得娇惯。” 好一个不得娇惯! 团子自出生起便由他一日日带大,衣食住行无不精细,天帝更是视其为掌上唯一珍宝,疼爱之盛甚至比之当年连宋更添几分,出生时即便不喜素素,亦是暗自守护了许久。团子不知何故体质天生弱于其余神胎,根骨虽佳,亦难以弥补,幼时因此多有不足之疾,各地的珍草宝药更是时时熬煮用于进补,仙医院内的众位御医照顾的自是周到,唯恐出现半点差错,使其仙体不成。 他心中自然明白白浅没有坏的心思,也不是因为继子的关系薄待团子,只是她自小大大咧咧的长大,若是强求理解团子何故被对待的如此小心也是有些为难。 夜华心里却不由的沉,若是鬼厉在,定是不会犯那样的错误,让团子被这样疏忽的对待罢。 他伸手拂过团子安然的睡颜,目光微微一怔,团子这张脸,确与鬼厉颇多相似,也难怪那日的道姑认错。他探过鬼厉的气息,与团子的确相似,却又不甚相同。 着实,是巧合么? 桌上的烛光撑下一滴红泪,未凝结起慢慢映出顶上刻着的祥云,人影打在窗纸上,门旁的青竹被夜色染了碳,隐隐地吐着光。 “殿下” 轻声的女音惊破了一室清静。 “吱呀” 夜华扬手推门,门外宫衣侍女盈盈下拜,语气恭敬, “殿下,谬清公主称有事相谈,此刻正在书房门外等候。” “何事?” 夜华语意平淡。 宫娥微颦眉,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自知夜华隐有不耐,“这,奴婢不知。” 无非是寻个借口找自己前去罢了。 夜华心中冷哼一声, “我知道了,稍后就回过去,你唤奈奈熬些茶水来,仔细照看小殿下,有何反应,立刻来报。” “奴婢知道,殿下放心。” 书房外,宽袖长裙的谬清细心装扮过,姿态端庄,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乳白热气的羹汤。 容颜清丽如邻家少女,又因了常年养尊处优的公主身份沾了一丝贵气。 拐角处,传来脚步声,她闻声看去,娇媚的面容满是欣喜,盈盈一拜,娇羞,“谬清见过殿下。” 夜华一身玄色长衫,外着宽袖滚金边的玄黑衣罩,腰间环着玉带,上面悬挂了一只翠色环佩,清俊的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长眸冷淡,眼底是藏得极好的不耐。 夜华微微点头,两旁的侍卫推开了书房门。 他迈步入屋,谬清目光似无意间扫过面前的小碗,挂着甜笑,莲步轻移,跟了进去。 半响,一声瓷碗碎裂的声音惊飞了满院的仙鸟,不久,一个小仙娥惊慌退出,直往后宫素锦处跑去。 第23章 苏醒 【章贰拾贰】 仙岛按次浮于半空,其上各自为众神居所。洗梧宫宫门往平向西,长虹为桥,青金石广场盖了稀薄灵气,天兵分列巡行,整齐的佩剑不发寸声,中央云阶叠实,灵气凝出各色游鱼于中恰如鲜活,步行而上,周边云海俱入眼底,偶尔有幼生灵兽出没,幼稚之年亦无敢喧闹。威压随级次逐重,若是低阶小仙,第一层就难以承受。 祥瑞有加,端方而清正,正是天帝所在。 “拜见父帝。” 雨时花随动作飘在袖口,连宋站直,安静等着似在欣赏窗外风景的伟岸身影开口。 明黄宽袖长衣,盘领自后而前绣着完整的龙身,镶玛瑙为目,窗前之人手中擎着一青铜爵,分明俱是反差极大的色泽,却是毫无违和。天人合一之境,不外如是。 “宋儿,你过来。” 连宋依言走近,随他目光望去。羽蓝灵鸟不时掠过,茫茫如雪成波,远山时隐时现,黛青连成墨泽,再静心,近亭锦瑟音,华年盛世,后湖浮着几艘仙舫,婷婷袅袅万花开,聚了神仙在三五游赏。 天族历来祥和平静,魔族战场遥远,自平定鬼族之乱以来便再无大的动乱,虽明为掌管,实则各界皆是独立而治,若不侵扰天地,族内动乱有否实则并不在天族所管之内。 天帝伸手取了一叶羽翠,递给他, “可有感知?” 连宋指尖摩挲着柔嫩叶片,油腔滑调的开口, “父帝这就是拐着弯的让儿子我夸你治理有方,皆有安宁啊。” 天帝失笑,拍了一下他脑袋, “你小子,净是不着调。” 连宋嘿嘿一笑,心里却是清楚今日这突召绝非是多日不见,父帝寻他来一叙父子之情。果不久就见天帝敛了笑意,意味深长开口,“世有六界,外有魔族,而西天有尊佛,莽荒受父神所留,四神兽镇守,人神鬼魔,各有所主,你可知是为何?” 连宋眼皮动了动,谨慎开口, “道有规,路有则,人有欲,神有私。” 天帝抚掌, “不错。修仙修神为修心,主宰者最需心无旁骛。” 他忽的转身,目光瞬转犀利, “连宋,你可懂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37 ?” 连宋在天帝提第一句便明了今日这番谈话的目的了,是为了夜华。他抬眼,郑重道,“父帝,六根清净者应归西天,只因夜华为太子,爱之一字于他便不可容世么?” 天帝摇首, “宋儿,我知你感同身受,可是那鬼厉不比长依,他是夜华的劫数!当年他跳下诛仙台之后夜华以为他身死差点随之灰飞烟灭,他是命定的下任天帝,你想要他再一次陷进去么?” “为何就不能成全呢?” “胡闹,一个男子怎能为帝后?帝主阳,后主阴,你连这个道理都忘了么!” 连宋语塞,心知肚明天帝是对的。不谈毁去与青丘万年婚约会使得四海闲言,不谈天族太子迎娶鬼族鬼王轩然大波,单单继位帝后皆需承受业火之事,一受阳,一承阴,鬼厉为男,便定然撑不过去! 他后退一步,低声道, “我明白了,父帝放心,儿子不会再插手了。” 天帝心绪复杂的看着这个他最疼爱的儿子,叹了口气, “连宋,非我无情,然天族之命皆定于天,若非当年夜华险些随之碎魂,我亦不会插手其中,是劫是缘,是要看他们自个的。” …… 天色已经大亮,门外新换的织云新鲜带着雾气,团子昨夜便已醒来,奈奈抱着去寻了白浅,却在路上撞见来寻侧妃的小仙娥,他爱热闹,拦了小仙娥,满脸幸灾乐祸的去了书房,顺便围观了一出凄凄切切的剖心告白,夜华见他来,面色更是阴沉,原本只是送回东海即可的谬清公主最后生生被从此禁入九重天。 白浅不胜唏嘘,牵着团子看的热闹,看得事毕准备回房就又迎来了匆匆而至的素锦宫妃,可惜,人已处置,她再想求情也没了法子,转身间看见白浅,俏脸瞬间惨白自是不提。 夜华端坐于紫檀木椅之上,背挺的极直,墨绿靠枕未曾压出半寸,他目光极为冷漠的望着下方跪地的素锦,心中忽的忆起先前所查出的十二天将一事。 被封为昭华公主的素锦,正是葬身于鬼族的那位将军的,唯一遗孤。 自想着跟夜华先前有了龊语,白浅虽奇怪也没再多问,看着素锦被罚禁足反思,而夜华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便径自牵了团子,回了紫宸殿。传言他对这位侧妃无情,倒是真的。 地上埋了圆圆的十字,路边栽种的树木颇多高大,隔了茂密的树丛隐隐远处有宫娥的谈话声。 团子由他牵着,因睡得久了也不觉得困,抬眼看见夜华面色淡淡,心里头的想法滚了又滚还是忍不住出了口,“父君,鬼厉叔叔还好么?白浅姑姑说他在鬼族受了伤。” 乍然听见自己心里正在想的名字,夜华愣了愣,低头看见团子关切的小脸,圆眸里满是担忧。 团子眉眼生的温润,玉雪玲珑惹人喜爱,偏多的却是随了他的性子,又自小由天帝亲自教养长大,除了白浅,还从未见他对任何人有过多余的关心,而他对鬼厉的种种,却是比对白浅还要上心太多,自东海初见便毫无防备,这境况细细思来倒像是,一道惊雷闪过夜华的脑海,团子的这般表现,倒像是,鬼厉,才是他的娘亲! “这孩子本就不应有,夜华,你记得,你我自此天上地下,黄泉碧落,再无,半分干系。” 一个喑哑低寒的声音倏地于脑海响起,夜华闷哼一声,头痛欲裂。 团子惊慌,急急拉了他的袖子, “父君?” 夜华强自按下心里升起的痛楚,自那日人间一别起,他脑中总会不时出现些支离破碎的话语,却全都是出自一人之口。那是那个男子的声音?为何这般像鬼厉?他在说什么?什么孩子?自己到底经历过什么?! 头痛得到缓解,灵台清明,他忽然想起,两万岁他便强行受了三道天雷修成上神,这在四海八荒是头一遭,却也因此心境不稳,意外被擎苍所伤,帝君唯恐他在接天帝位时出岔子,因此400年前命他下界历劫。 可历劫归来,夜华眼底如飓风起的海面,波涛汹涌,回归神位,他竟想不起那几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帝君告诉他,他历的是五劫之一的心劫,归来自会忘却前尘,虽隐隐觉出不对,然天族的命格不在司命仙君可控内,劫数为限,他也无处可查,便信以为真,再也不曾追问。后来,他遇见白浅,应了她的情劫,更是遗忘了这段。 难不成,自己历的不是心劫么?难不成,那个男子真的是鬼厉么?他们,有过一个孩子?! 怎么可能? 按下自己心里那个惊世骇俗的想法,夜华暗自摇头,鬼厉是男子,怎可能生子,何况,团子是父帝亲自守护降生,也的的确确是半人半龙之体,情劫若只一次,他怎可能在应白浅之前应过别人?这么想着,却不知为何心底闷痛更为深邃,他冲团子安慰一笑,“没什么大碍,父君前日去看过了,他的伤已经好多了,不必忧心。” 团子点点头,不再言语,一步步数着脚下的青白卵石。 到了紫宸殿,算着时辰,不过多久,就有一位红衣仙子款款而来,恭敬问安,“殿下,帝君嘱我前来接小殿下。” 夜华点了点头, “劳累仙子了。” 团子乖乖的从椅子上下来跟着来寻他去往天君处聆听教诲。 约是重孙的缘故,天君待团子比自个小时候更上心了几分,不仅幼时极为呵宠,一百来岁将将知事就亲自教育,累得自己反倒要日日批改这奏章。夜华手里拿朱笔批了修改,不甚在意的想着。 旁边站着的宫娥敛眉低首,安静的磨好砚内一汪沉墨。空旷的书房里,落针可闻,风微微送进来青竹的气味,夹杂了浅淡的桃花香,想来是二百来年的桃花树终于开了花。 “噔噔”的跑步声伴着急促的呼喊, “殿下,太子殿下。” 夜华抬头,挥手开门,就看见一身白裙的奈奈呼吸急促,双颊微红,手里急急的扬着一封信,“殿下,娘娘走了!” …… 阅信罢,夜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奈奈双手紧紧捏着衣裙下摆,站在下方,不知这信中内容,她心里焦急却也不敢催促。 夜华握着信良久,温和开口, “无事,浅浅只是有急事来不及告知一声就下了凡界罢了,你且放宽心,以她的修为是不会有事的。” 奈奈的眼圈微红, “奴婢知道娘娘如今自是不比当年,只是好容易见到就这般离去,奴婢心里总是挂念的。” 见她这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38 般,夜华心中无奈,念着她真心护主,还是放缓了语气,“我稍后就下界去寻她,只是团子没几日就要去西天佛祖处一趟,你且记着为他整理好行装。” 奈奈欣喜, “是,奴婢定会照顾好小殿下的,还请殿下放心。” 夜华点头,起身回了房。 …… 鬼族,寒冰石室,鬼厉手中拿着一颗乳白似珠的丹药,清淡的药香萦绕了整间石室,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鬼厉看着手中的丹药,神色变换不定,“幻灵果”药力强大,又增添了无数天才地宝,历经七七四十九天方才成功炼出这颗“涤魂丹,”碧瑶本就是鬼王与凡间女子所生,体质较凡人强上不知几倍,按照计量,这丹的药力足以修复她的灵体。然则事无绝对,碧瑶沉睡了300余年,纵是自己用尽了各种方法保住她的身躯,却还是抵挡不住她体内原本盈满的神力渐渐消逝,一旦这药力霸道太过,超出计算预期,冲毁了她体内的经脉,便真的再也无力回天了。 喂,还是不喂? 冰棺里,身穿水绿色衣衫的女子面容平静,嘴角还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似是在做一个美丽的梦。 鬼厉手中的噬魂似是感觉到主人的犹豫,微微泛着金光,旁边蹲着的小灰歪着头,吱吱尖叫,他伸手摸了一下它的毛发,犹豫不决。 站着的男子咬咬牙,上前一步,推开了冰棺,两指夹着丹药,填入女子微张的檀口。 丹药入口即化,女子周身聚集起肉眼可见的青色光芒,渐渐加速,风声尖唳骤起,卷成龙卷风的样式,顶尖锋芒如刀,朝着女子心脏位置急速扎去。 “碧瑶!” 第24章 起波澜 【章贰拾叁】 议事殿内四面悬了烟罗纱,玉瑛小桌边角光滑,紫罗太师椅摆放于千年凤尾葵后,雕龙拱门后的暗墙上挂着造型精致的剑鞘,五彩剑穗自然垂下作了装饰,殿内一角燃着提神醒脑的龙涎。 “殿下,日前有仙君意外发现一奇怪印记,似是出自莽荒的法阵。” 夜华双手交缠,神色淡淡,说话间自有一股平静之意,令人闻之不自觉的信服,“可探出是何法阵?” 回话的仙君面露迟疑, “暂时并未有所收获,只是那仙友想着是上古法阵,因此特意前来禀报。” 上古法阵? “新迹?” “观其状,是,那仙友偶见形容鬼祟,但未能拦下,意外发现这不明法阵。” “去典籍宫查一查,有发现再来禀告。” “是。” 另一仙君站出, “殿下,日前鬼后被废,鬼族动荡不安,可需派人压制?” 夜华自然知道所谓动荡是何缘故,皱了皱眉毫无商榷余地道,“不必,非至扰乱人间者,不得多管。” “是。” 议事的仙君罗贯行出,步下云阶,有交好的仙人约了一同宴饮,并肩走着,闲话道,“今日你怎么想起问起那鬼族之事了?” 被问的正是在殿上提及此事的仙君,只见那仙君低咳一声,轻声道,“你也知道那玄女本是天族中人,当年鬼君之争激烈,她倒戈令得玄家也迫不得已支持那离镜,如今她被废,玄家自然焦急,这才试着寻了我来探殿下的口风,不料殿下对鬼族之事竟是这般完全不许插手,与往日大有不同。” 问话的仙君深以为然的点头,拍了一下脑袋, “说起来,殿下此番似是有意护着那鬼王教,毕竟这事总归是鬼王以下犯上了。” “许是因为那鬼王救了姑姑吧。” …… 自上空而望,茫茫无边的灰蓝深不透底,凡人触不到的一处广阔月形,最西处,诵经声整齐庄重,大鹏振翅仰首,转经筒轻晃之下金莲满地。接岸波浪袭沙,短兵相接声接连不断, “三少长老突袭,未免欺人太甚!” 一人吐血后退,眼神慌乱,往四周扫视,郁宸身形连转,定光剑身轻颤,破开那人身前护障,“郁宸,你明知……啊” 穿心而过,鲜血从那人口中流出,堵住未说完的话,那人怨毒看向对方,手指颤抖抬起,“刷”定光抽出,郁宸漠然看着那人倒地化为飞灰,转身望向仍在缠斗不休的两拨人马,似是想到了谁,温柔一笑。 几日后。 “啪” 一叠玉简携着怒气摔在暖阁的地面上,四分五裂,剔透的玉色衬着新改的十字棠纹,如水珠一般脆弱锢于阴暗,落在殿内其余人眼内不免心惊,本就低微的声响更是收敛的近乎于无。一旁换茶的藕荷色木精目不斜视,悄声退了下去。 “影堂忙了这近月,就是要告知我任务失败?” 鬼厉捏了捏眉心,语气轻缓,声音缓缓荡开,下方三人列在一旁俱是屏息,中央跪地一人,以往在外面凶神恶煞的堂主此刻垂头丧气,大气不敢出,“教主息怒,是我行事不妥,露了行迹,请教主责罚。” 鬼厉右手五指扣击包金玉面,轻脆促音似击打在人心之上,“燕回,这是你的人,自己处置吧。” 燕回站出,一掌击在跪地之人身上,侧身跪地, “燕回办事不力,请教主责罚。” 殿内沉默,半响响起鬼厉辨不出喜怒的声音, “自行去刑堂领罚,野狗,自今日起,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燕回未加辩解,干脆利落应声, “是。” “啊?……属下领命。” “都出去吧。” 又一盏茶凉,鬼厉起身,推开了一扇暗门,内里,背对着他的白衫青年正在斟茶,自顾自的出声,“我挑了你贺州驻所堂主,这么冷静?” 门缓缓紧闭,发出沉闷的声响,鬼厉行至桌前,接过另一杯酒,喝了一口,“你若是不杀了他,我才要怀疑你是否倒戈了。” 郁宸探头看他,双臂压在桌子上, “为了这事,林城可恼的不轻,这堂主这几年可替他做了不少事吧,驻守西方” “咎由自取罢了,林城怀疑你了么?” “我带的可都是精兵,你这一箭双雕,你说呢?” “还能活着过来,说明也没什么。” 郁宸撇撇嘴,落寞道, “……我这般拼死拼活的,你就不能安慰我几句?” 鬼厉目光落在杯子里一澄乳雾,伸手拨了拨,淡了目色,“各取所需,你又不是为了我鬼王教,有些话就不必说了。”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39 郁宸定定看着他,忽得低声道, “你若想要那个位置,以傀术控任一席皆可,为何是我?” 为何?那大概是因为,你也是旁人一己私欲下的牺牲品吧。 鬼厉饮下一口茶,片刻, “你传话说有事商量,别废话了。” 郁宸未再问, “离镜势弱,而你鬼王教节节败退,前几日林城……” 谈话声渐渐压低,细不可闻。 …… 西海水君近年来愈发的低调,他记着这西海还是因了他那位大皇子的缘故,早年曾见过一面,却意外发觉那位身体孱弱,面容绵软的大皇子,竟是对自己有着情愫,无外乎这么些年他刻意避开了这西海,带着团子游历从不将此处列入行程。 这如今,却是不得不走一趟了。 墨渊的魂体,怎会在叠雍体内? 海风有些咸腥,东西南北四海的海风于龙族来说,着实没有什么大的分别。岸上风景已近凋零,人间的岁月过的甚快,一眨眼,距离东海宴席已是三个季度。 也不知,那人身上的伤好的如何了,那日一粒丹药喂过,近日在鬼族的探子也回复说偶尔见他在外气息圆满,离镜不见动静,应是安好,然想来,他是不愿见自己的。 那个不应当存于二人间的吻。 他明明,也是有心的。 夜华踩着云,隐了身形立于半空,欲落不落。目光投向不远处一片寻常的蓝空,隐隐光线的波折到那似被吞噬,氤氲的雨气有些奇异。 正在思索间,却见那处空气微微扭曲了一下,显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红光闪了闪,那片云气处,多了两个身影。 青蓝色的绸面内衫,袖角绣着繁复云纹的素色长袍,镂空雕刻的银冠端正,落下两条蓝色丝绸发带,额前有一缕黑发滑落,滑顺漆黑的长发落在背后,原本冷漠的面色如今却是有些柔和,唇角一抹微小的弧度,看上去比旁边清美的女子还要夺目。 从鬼界踏出的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鬼厉。 夜华怔了怔,下意识地收敛了原本有些逸散的气息。 他旁边的女子,是谁? 碧瑶雪肤花貌,一身水绿长裙衬得清丽无比,观之她体内的气息虽有些不稳,面上却润泽可人,一笑如百花齐绽,眼波流转间自是惊心动魄的美艳。 她手中拉着鬼厉的手,一点不避讳男女之嫌,如蕴了胧月的杏眸好奇的打量着周遭,扭脸语气轻缓的说道,“好久没有呼吸到人间的空气了,你看你这样穿着比那身黑衣好看多了吧。” 声音如莺鸟初啼,清脆间带着娇嫩,又有着女子的温柔。 鬼厉面色无奈,眼底的神情却是三百年都难能一见的宠爱,“你喜欢就好,你刚醒,体内生气暂且不足,这几日的调理方才堪堪好转了些,便想着四处乱跑,虽然带你出来,你也不要指望着我会允你御风太久。” 碧瑶皱了皱挺翘的鼻子,葱白的玉指点了点鬼厉的额头,“好啦,我知道的,你现在说话可越来越像以前教里的老古董了,比燕回还无聊,上次你明知道他是为了守着我才派出了手下去办,还那般罚他?” 鬼厉“啧”了一声,低声揶揄道, “这么心疼他?我若不罚他,他也会自行去的。” 碧瑶心知他说的是事实,暗自在心中啐了一口傻瓜,却又见鬼厉神色一黯,“碧瑶,关于鬼王……” 话没说完就见女子摇了摇头,双手拉住他的手,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父亲的性格我清楚,他向来视凡人的命如草芥,杀孽造业,早晚也是要死在天劫下的,小凡,你不必多想。” 说着,女子面色上似有犹豫,小心地择了语气开口, “小凡,夜华呢?他为何没有在你身边?” 夜华? 鬼厉怔忪,眸中神色卒尔一变,骤然入耳几乎刹那间就懂了什么,片刻轻扯嘴角,“夜华么?以前的事,我都已经忘记了,走吧,我带你去市集。” 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清光,原地的夜华慢慢显了身形,他眼底的情绪深不见底。 他不是不喜欢这样的衣着么,竟然为了那个女子才穿么?那个女子就是他要唤醒的人么?他,喜欢她么? 夜华心中的怒意和酸涩几乎满溢,掌心紧握,鬼厉方才眼底的宠溺柔和刺痛他的眼睛,他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出手把人锁回自己怀里。 可是,为什么,她会提到自己的名字? 小凡?似有惊雷炸开,张小凡?! 脑海忽然炸开一片昏暗, 小小的幼童步伐凌乱,惊惶在暗林中逃窜,身后一鬼魅身影如同跗骨之蛆,时而迫近时而飘远,似猫戏老鼠般追杀着前方的幼子。那孩童精疲力尽倒在地上,不远处茅屋座座,有一蹦跳而来的小童自拐角处冒出,惊讶发现,急忙上前,犹豫半响,咬牙背起地上的孩子偷摸藏在了自己屋子。 “你醒了?我叫张小凡,你呢?” “我……夜华。” “夜华?好奇怪的名字……” …… 青云山,亲眼目睹全村被屠,张小凡目光呆滞,双手抱膝瑟缩在床的里侧角落,夜华轻轻揽着他,彻夜沉默。 大殿之上,道玄真人有意收夜华为徒,少年等至最后却执意选择了大竹峰,旁边刚被塞给田不易的温润少年瞪大了双眼,焦急的想要劝他,对方却无动于衷。 你在哪,我便在哪。 …… 碧绿长裙倾城之色,挽着张小凡臂膀的女子灿若烟霞,藏了秋波的眼神满满都是顽皮。夜华一把拉回张小凡,握紧了拳头,出声冷漠,“她是谁?怎会与你一同回来?” “鬼王之女……与我顽笑罢了。” 少女眼珠子一转,嘻嘻一笑。 “原来,你心悦他呵?” …… 山洞中,于寻宝之地虎口逃生的二人疲惫靠在一块大石上,张小凡摸着旁边小灰,促狭笑言,“这青云上下,怕你还是第一个胆敢在陆师姐面前抢东西的人,这下,她定会对你印象深刻。” 夜华抿唇,三番五次被误解心意已然逼的他不耐,何况那女子眼中分明注视着的,是旁边说着调笑话的人。他忽的起身,一把压制住张小凡,定定看着他无措的眼,“张小凡,你听好,我心中之人,只有你!” …… 掌门雷霆之怒似在耳边, “混账,修道之人本该摒弃七情,何况你二人皆是男子!”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40 瓢泼大雨,长跪不起,派内刑罚长老已至,他眼睁睁看着张小凡吐血倒地,狂怒震伤多位峰主,掌门亲自出手,他额角金光破开,仙气四溢,震慑当场。张小凡两日后苏醒,目露复杂,“你到底是谁?” 背对着他的夜华转身,笑容温柔, “我是天族的太子,夜华。” …… “鲛人叛乱,命太子夜华为主将,前往西海平定战乱。” 被责令于洗梧宫静思己过的夜华步出殿门,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你等我,这次鲛人之乱之后,我便再也不离开。” …… 伤重坠于俊疾,睁眼身处一椽木屋,一素裙女子轻步移入,莲步淡然,“我叫素素,是我救了你。” …… 纷乱的话语到这里停了,场景如同雪片一般,脑中一处金光微微松动,夜华的指尖崩裂,鲜血如急箭射入水面,力道刚猛,溅起蓬蓬水雾。 鬼厉与他相爱过?!那为何,东海初见,他竟假意不识,还是,真的不愿再识得自己?鲛人之乱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张小凡分明答应自己会等自己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他所说重要之人会是碧瑶?! 为何,他会跳下诛仙台?! 心底的惊痛如燃起长烟的木林,翻滚不休,夜华的手紧紧拽着衣袖,指骨青白,一道道随主人心绪翻涌而不受控的气剑从他周身四射而出,岸边的树木在砰砰声里化为碎末,风过,化为灰烬。 西海原本平静的水面震起巨大的水幕,无数的虾兵蟹将被突至的力道震出,哀声连连,天空中受到神力的牵引四下电闪雷鸣,惨白色的电光划破晴云,白日惊雷差点损毁光明宫。坐于日炉旁的昴日仙君突被一道轰隆惊醒,仙力倾斜而出本欲查探,往下看见他神色郁郁,思虑片刻仍未敢出声,索性当做没看到。周遭被惊动的神仙面有惊慌,却都不敢上前阻止。 九重天上,最深处的仙宫,正在教导团子念书的帝君似有所感,抬头,深沉目光似乎穿梭了无数个时空,稍后,深深的叹了口气,慈爱的摸了摸好奇抬头的团子。 夜华,记起来了,这场劫数,当真是,躲不过么? 西海水君被震动的打了个踉跄,怒气冲冲的出了海面,刚飞出来就被打了回去,再冒头却对上一双结霜冻冰的双眸。 “太,太子殿下!” 夜华心中郁气没有半分消减,仿若最深层的凄寒海水渗入带血的伤口,盐渍化在骨血里满是血腥。 “折颜上神可来过?” 这话没有往日的客气,冰冷的语气惊得西海水君暗自擦了擦脑门的冷汗,“回殿下,前几日来过,还带了个仙君,来为小儿……” “带本君去见那仙君!” 夜华没有听完,直接打断了他的回话。 “是,是,殿下这边请。” 第25章 风动 【章贰拾肆】 “嗨,我说你这么死板干嘛?教主让你去领罚你就真去啊?” 杀生叼着根青根,一手拍在燕回背上,不意外的看见对方俊颜扭曲了一下,仍是半声不吭,悻悻道,“你还真是跟着教主时候多了,这么能忍。” 他二人自人间起便是鬼厉的左右手,幼时在鬼族针锋相对,这共事多年,倒是比旁者多出了几分兄弟情谊。燕回背部受戒,疼痛难抑,手指抬了抬,一道灰光化作手指状狠狠的敲了杀生的光头,对方未防备被敲了正着,捧着脑袋嗷的一声,“过分了吧!” 燕回嗤笑, “你倒是不能忍,这事本就是我的错,领罚也是应当,教主实则已经网开一面了。” 杀生耸肩,露出一口白牙, “说的也是,你这事办的不地道,教主只让你去刑堂着实轻了。” 燕回无语,这真是多年出生入死挣出的兄弟情谊, “……那下次你若是犯事,我定向教主进言加重处理。” 杀生摸了摸自己光头,瓮声瓮气, “真不够意思,我说燕回,你向来遵教主令是从的,怎得这次寻了旁人去做?阳奉阴违啊?” 燕回轻咳一声,不自然道, “西城临时出事,我这才……” “得了吧,你以为我不清楚?还不是因为美人将醒,心有不宁,教主若不是清楚这一层,就你这事做的,按以往规矩,早就被丢进悬崖底好好被噬阴谭洗掉一层皮了!” 燕回不理他,杀生愈发笑的不正经, “你喜欢那万人往的掌上明珠又不是什么秘密,郎情妾意男欢女爱,有什么可遮掩的?” 燕回继续沉默,耳后悄然红了一片,蓦然似想起了什么,刷的转头,脸色苍白,杀生被他一看,心里发毛,“怎,怎么了……” 燕回不顾背部疼痛,猛地起身, “糟了,我忘了告知碧瑶,万万不可在教主面前提及夜华!” 杀生瞬间脸色大变, “这种事你怎么能忘!碧瑶呢,她在哪?” “她……今日教主无事,带着她去人间了……” 面面相觑,杀生喏喏道, “没,没事,碧瑶心细,也不定会问教主此事……” 燕回跌回床榻,捂脸长叹, “碧瑶比你我都早认识教主与夜华,以她性子,多半是要问的,而教主如此聪慧,哪怕只是一处不妥,怕是都会猜出一二。” “……你别自个吓自个,教主封了记忆……” 燕回摇首多有懊恼, “教主身上封印在上次流影殿一事中被冲破部分,你也知一处连则处处连,那往事之封未必能阻挡多久!” 杀生万料不到有这一茬,瞠目结舌, “这……” 燕回疲惫般一头栽在瓷枕上, “罢了,自教主执意去青丘起,我便猜到要有这么一天,情深不寿,封印本就为下策,只盼教主如今别再如当年一般。” 杀生苦恼的走来走去,五大三粗的壮汉一步一声震得人心烦,他忽的蹲下身对着燕回正色道,“兄弟,这次你可能真得被丢下去掉一层皮了……” “……滚!” …… 白浅立于夜华面前,见他一张脸苍白如纸,看着自己的目光甚是复杂,似愧疚又似决然,心里奇怪,正欲开口就听见对面的人语气疲惫,“你是要借结魄灯对么?” 既知自己来了此处,定然是找过了折颜,知道自己要借结魄灯并不稀奇。白浅这般想着,却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41 忽然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她目光一凝,“你受伤了?” 夜华不在意的摆手,指上的鲜红还有所残留。他目光紧紧盯着白浅,“结魄灯在我这里,之后呢,你还要做什么?” 白浅疑惑谁能伤的了他,却还是更着紧结魄灯的事,老实答曰,“去瀛洲,取神芝草。” 果然么,夜华微微握紧了手里的玉佩,神色犹豫, “若是,若是……” 夜华眼底的情绪复杂,白浅是无辜的,情劫并非她能控制的,落于俊疾山与她成亲的人是自己,害她失去眼睛跳下诛仙台的亦是自己…… 他抓紧了掌下凹凸不平的纹路,心中如被山石碾压,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偿还欠白浅的因果,但是,张小凡,他既记起,便断无可能再让他离开! 若他提出来炼这神芝草的话…… 白浅舒尔想起一样事儿,也没在意夜华难得的吞吐挣扎,“夜华,我们的婚约,废了吧。” 坐在雕花椅子上的人猛地抬头,料不到白浅的心思竟与自己归了一处。 白浅的态度是万年难得一见的郑重,素白的手指拂过衣袂,“夜华,我若炼了神芝草,必然无法接天后位,你我的婚约本就荒唐,桑籍的错断不应你来承受,我自会面秉天帝,废了这一纸婚书。” …… 桃花酿的醇厚香气自桌前玉杯飘出,雨时花朵朵舒展在分尘不染的云色衣袖,如瓷玉指按在太阳穴,以往总是挂着风流之意的唇角难得扯出几分无奈,“折颜,我说了,我是真的不清楚。” 绚丽尾羽轻易压过了天上精心绘制的云景,轻轻一划,小舟冲开片片荷叶,错过了人间时节仍是开的满湖青碧,“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是真真的亲妹子,纵然夜华是继任天帝,我也不想她嫁给一个无心于她的人,你老实告诉我,三百年前他二人之间是否……曾有情?” 折颜盘腿坐在蒲团上,不依不饶。 连宋只觉得头痛,哀叹先前不应在他提及鬼厉之时神色露了端倪,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可折颜是远古上神,父神亲自养大的洪荒第一只凤凰,莫说自己,便是天帝平常时候亦会让他三分,他如今直截了当的这一问,说与不说,都是个难题。袖子坠地,连宋避重就轻道,“年轻人,总是有几段的,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问它作什么?” 折颜留了一根尾羽一晃一晃, “有件事我之前一直未曾在意,你可知三百年前夜华来寻过我?” “嗯?” “他来问我,若是修真者碎了魂,可还能寻得见?” 连宋浑身一震,折颜是天地间少有的医术高明者,连九重天之上的药君都鞭长莫及,“你怎答的?” “不能。” 折颜至今都记着,那句“不能”出口之后,那位风华绝代的太子殿下,刹那间,面如死灰。 那个模样若非要形容,大约就似一株灵材被强行剥落了最后一丝生气,剩下的,就只是一副空具其形的木壳,小风轻触,便化为飞灰。 连宋喉头似是梗了一下,折颜眯了双眼, “我猜,他问的这个人便是如今的鬼王吧。” 连宋沉默,倏地恢复了懒散,向后一躺, “我说了我是真的不清楚,然而,我知道的有一点,白浅当年与擎苍大战之后历劫,应的人,是夜华。” 折颜倒酒的手停了, “白浅,正是当年夜华带上天宫的女子,阿离,是她的孩子。” “折颜,你还要问下去么?” …… 午夜时分,夜色已经覆盖了这一片天空,底下的水面深不见底,倒影里的星辰亮的清冽,玉带流转般的银河在不远处清晰可见,人间的寒风入了霜,吹起衣袖和发丝在空中猎猎飞舞。 夜华静静独身立于鬼界入口,瞳内颜色比着这凄然墨色还要黑上几分,隐约间透不出半分光亮。 远处划过两道流光,他抬头,看见鬼厉与碧瑶一道归来。 蓝袍青裙,一双璧人。 似是刺痛了双眼,夜华微微闭了眼睛,口中喃喃, “张小凡。” 鬼厉数丈之外便看见他,微微一怔,继而听见他口中的名字脸色大变,“你叫我什么?!” 夜华周身仙气收敛,他历来冷漠端方,是再规范不过的,不笑安然之时,便自有一股压迫之力,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而此刻,透过黑暗里看上去以往的冷漠上神竟更似鬼魅,他脸上的笑容苍白至极,又惊心动魄,“张小凡,你违约了对么?” 天际的暗云丝缕拉开,墨色却是更深了,鱼鳞状洋洋洒洒,空气粘稠不堪,惹得人心烦意乱。 碧瑶看见对面被一道惨白闪电照亮的人,那人瞳孔内满是深不见底的空洞,冷风忽地灌入了心底。 她沉睡之后的那几年,到底改变了什么? 天族二皇子桑籍携一巴蛇精于朝间议事之时闯入大殿,神情凛冽,言辞凿凿,不要江山要美人。天帝大怒,夺其皇子身份,将其打入北海,此生与帝位无缘。 自此天帝膝下再无成器的子孙,直到天孙夜华的出世。 天帝对夜华寄予厚望,越过其父封其为太子,夜华亦不愧天命所归,于两万岁之前便生受三道天雷,修为上神,震惊各界。 400年前,为稳固心境下凡历劫,隐秘身份,掩去仙身,数十年间不知所踪。归位后,不知何故,与天帝爆发冲突,天帝责其在洗梧宫反省,没多久又被委派去平鲛人之乱。 鲛人之乱中,太子夜华几近魂飞魄散,再回天,却是带回一白裙凡女,身怀六甲。三年后,天孙阿离出生,那女子不知所踪。 第26章 含恨 【章贰拾伍】 天幕深黑透紫,乌云积于一角,令人望着便心生不安。 袍角如波,水浪山石绣纹之外游龙飞舞,氛围凝滞。 鬼厉手指无意识蜷缩,对上夜华冥冥寒冷的双眼,忽地侧头低声道,“我先送你回去。” 碧瑶迟疑望向对面,夜华凭空立于高空,身上寒气让她几乎以为身处极寒北原之地,目光死死盯着身旁之人,今日鬼厉所言模糊不清,她心中疑惑却未多问,轻声回绝,“我自己回去就好。” 鬼厉不言,径自牵了她的手,脚下团云得了令即刻飘向鬼界入口,眼见即将与夜华擦肩而过,突起一声怒吼惊落旁树栖鸟,“放手!” 缘是擦肩之时,夜华出手如风,钳住鬼厉的手腕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42 ,用力极大,视线却定在鬼厉与碧瑶相握的两手,沉默不语。碧瑶沉睡多年,对这目光含义仍是习以为常,尴尬抽出了手,摆手道,“你别……” “碧瑶!” 鬼厉喝声打断她话,再次被夜华凭境界控下,让他极难接受。他正视夜华,冷声道,“殿下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夜华完全不具松手的意思,锢住他手腕处的力气愈发的大,将二人相缠的手抬高,目光灼灼,“我有事问你。” 鬼厉挣脱不开气恼万分,右手掌心一抹流光,眼神温度不复,“燕回,速来界门。” …… 西海边的树林处,碧瑶已于片刻前由燕回接回诛仙殿,鬼厉脚下一叠湿冷残叶,凉意直透脚心,“太子殿下先前说我违约,何意?” 夜华一掌击倒鬼厉身后大树,劲风吹起鬼厉脸侧长发,身后灰尘四起,恨声道“你明明答应我,要等我平定南海之乱回来!可为何,你却成了鬼族鬼王?还和碧瑶在一起?我着人查过,你当年归族,根本不是外间所传的重伤!” 鬼厉锁眉,鬼王早已抹除他所在痕迹,莫说重伤因由,便是归族时间都是假的,他的记忆被自己封了,着实不是很清楚,却大抵看出了夜华的记忆之前也是不完全的,如今不知何故似是恢复,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然而,他了解自己,若是真的答应了,自是不可能反悔,何况,即使二人先前有过一段情,夜华如今已是有了儿子,更即将迎娶白浅。再来纠结往事,何苦来哉?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淡然,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鬼厉面容生得眸清唇红,青云派时的张小凡放至修仙界虽不算顶级的出挑,然他性格纯善,气质温和,倒如陌上公子一般,一点也不似是贫苦农家长出的孩子,而如今他身转灵身,气质与以往大相径庭,五官张开,愈发的精致惊艳,说是倾城亦不为过,此刻眉梢眼角一丝润意也无,极美又极无情。落入夜华眼里便成了刻意的否决。 夜华气笑,酸苦杂陈,脑中全然只有鬼厉与碧瑶并肩的那幕,亲昵的话语,不避嫌的举止,而面对自己截然相反的冷漠与抗拒。她对他重要?那自己呢?心头满溢的怒意和醋意在见到他二人相牵之时攀至顶峰,几乎逼得他口不择言,“好一个不懂,若你当初爱她,何不直接与我言明,却要趁我去往外间之际,暗传情意么?!” 这话委实说的重了,鬼厉纵然多有不明,面色也是当即沉了下来,“夜华你胡说什么!就算当年我们之间有过什么,也已经结束了,你如今以什么资格质问我?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 霹雳一声雷响,电光照亮夜华的脸,血色褪的干净。 他后退一步,心中惨然,似被海水没顶,窒息难言。 鬼厉说的没错,他有什么资格去责问他?与白浅的一切历历在目,是他受伤失忆落于俊疾山,这才有了后面的一切,团子的存在无法抹杀,以张小凡的骄傲,必然不会接受。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 夜华抬头看他,声音低不可闻, “可是你应过我的,你应过我的。” 他重复着这一句话,似是无能为力之下能抓住的唯一一句,一字便如一刀,割在两个人的心上,鲜血淋漓。 鬼厉心头似闷着一腔腐毒,自初见那日埋下,生根发芽,皆是腐蚀。 心中回荡着一句出不了口的话, 【应过与否又有何区别呢?】 夜华身上已是凉透,动了动唇, “那,你与碧瑶呢?” 鬼厉一怔,张口却又抿唇,良久无语,藏于袖间的手微微收紧,他转身,扬声清朗,却无人看见他眼中似有一丝决绝。 “日后鬼族大婚,不欲上达天听还望太子殿下见谅。” 苍穹鼓雷震耳欲聋,毕星降雨顷时,颠倒天地。 …… 碧瑶站在殿门口,远远地望见鬼厉的身影。 他慢慢走近,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周身黯然的气息浓厚难言。碧瑶眼圈刹那间就红了:这样的鬼厉,便像是当年知道全村被灭真相时的张小凡。 颓然,无助,茫蒙。 她加快脚步迎上去, “小凡,你怎样?” 鬼厉抬头看见是她,淡淡一笑, “我没事,我只是,累些罢了。” 碧瑶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跟夜华?” 鬼厉抬手止住了她的话,摇摇头, “碧瑶,你别问了,早在三百年前,我就已自封过往。” 他封了自己的记忆? 碧瑶呆住了,张小凡看似懦弱柔和易欺,实则性子坚韧决绝执着,他面对整个正道尚且不屈半分,绝非不敢面对的人,如今竟然会选择封了自己的记忆…… 夜华当年伤他,到底有多深? 他们二人之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站在原处,看鬼厉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无光的走廊,他手中的噬魂颜色黯淡,从拐角处蹦出一只灰色猴子,担心的看着他消失的地方。贝齿紧紧咬住下唇,眼神似是心疼,旁边转出着了青衣的燕回,轻走到她身边,安抚一般拍了拍她的肩,她扭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回沉默,良久,叹声道, “你也知教主先前为青云中人,自你沉睡之时方入宗,杀戮不断,连着打压其余三宗,两年后身边突然之间多了个俊美男子,他性子狠戾不与人往,自未多加解释,我们却都看得出他二人的关系,教主唤他夜华,自那人出现后,教主才不似之前那般阴晦,又过了约一年……” 他皱了皱眉,顿了半响,才开口, “教主似不知服食了何物,竟是怀了夜华的孩子,此事隐秘,我亦是因教主寻我私下探查方得知。” 碧瑶下意识的抬手捂住了嘴,水眸之中盈满震惊之色, “正魔大战,鬼王宗本已退兵,教主留在那里并未回教,后日方收到消息,不知何故青云覆灭,而教主不知所踪。再往后,历练结束,我等归族,这才意外知道教主竟是被鬼王带回了族内,才知夜华是天族太子,而其余的便只知教主跳下了诛仙台,腹中少主受戾气所伤,便……” 燕回握紧手中佩剑,似是难以抑制心头的愤恨, “碧瑶,鬼厉并非修成的灵体,而是鬼王动用了秘法转成,期间痛楚如何,无人知晓,他因此昏迷了将近五年,而这期间,天孙出生,四海八荒哪个不知?醒来后,他将自己关在屋内三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43 天滴水未进,鬼王说他已自封记忆。那之后,他与夜华之事便是最大的禁忌,人间鬼王宗知情之人本就一手之数,青云覆灭之后愈发成了秘辛,除我之外也只杀生,野狗与小白略知一二,却无人敢提,无人愿提,而他亦不知他曾身怀有孕,他既脱胎换骨,便只有如今的新任鬼王殿下。” …… 衣袖挥舞,关了屋内所有的门窗,一壁连绵价值难估的光珠皆应声破碎,油烛不燃,满室漆黑。 像是,生机无存的荒原。 鬼厉蜷缩在床上,只觉得裸空的玄冰床都比这铺了锦被软裘的高床来得温暖。他闭上眼睛,浮现出夜华毫无血色的容颜。脑海剧烈的震晃,蠢蠢欲动似是有什么想要破封而出。 丹田处的金光被催起涌动,狠狠的压制住那一处躁乱。 他不要记起,不要! 他抓紧了身下绸单,因用力过猛爆出青筋,心头似倒入一池冰水,再在心头凝成血痂,一寸寸扯开痛彻心扉。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明明什么都不记得还是能痛到这个地步? 无需再去满月井自欺欺人,他本就知道,那满月井,根本无力映出神身之心! 他明明,早就有感知的…… 心间剧烈滚动的疼痛无非是在提醒,他,再一次的爱上了那个男人。 许是第一次初见他赠他四色参,或是青丘市集他日日陪他等候,又或是幻狐前他毫不犹豫的取下精血,再不然在此床间,那个吻…… 他摸了摸自己的唇,嘴角溢出一丝苦涩,也许,没有什么原因罢,再遇见,就还是躲不过的,所谓劫数,便当真如此。 只是,又有什么用呢,他是天族太子,未来的帝君,六界无人可比的继承人,他们之间本就是没有余地的,如今又夹杂了一纸婚书,一个孩子,一段无法消去的,夜华的背叛。 神子出世何止三年怀胎,若真如其所言,算时间,怕是自己还在人间时便已经…… “呵,呵呵,哈哈” 没有一丝光亮的寝殿里低低回荡着笑声,无人瞧得见,鬼王教教主眼底浓重的绝望和眼角的一丝水光。 凡间的雨还在一刻不停仿若誓要埋了大半个人间,这偌大的飞檐华栋里却终是没了一丝声响。 燕回在宫柱下斜身而立,仰头看不透一丝星光的虚空。 无声无息,像是女子重伤沉睡的面容,如今却又是另一番风景。 他等了同样的三百年,终归,未曾白费。 第27章 慕子草 【章贰拾陆】 “情根者,夺其命也……” 天帝撩起一处竹帘,只见墙上挂了一副画。画纸雪白,正中央绽了一朵鲜妍起舞栩栩如生的姣薄朱花。 瑶池碧波荡漾,莲叶万千尚未有一朵莲开,浮着几叶扁舟自生自灭,热雾在湖上笼了一层薄纱,望过去模糊不清的地方,是诛仙台。 “小凡,你别冲动,先下来。” 若有人在,怕是不会相信站在诛仙台三丈外容色惨白百般顾忌的人,是在魔族战场上斩杀千万魔兵亦面不改色的太子殿下,夜华。 诛仙台下戾气无匹,跳下去轻者入六道轮回,重者魂飞魄散,夜华以往不知听闻多少犯了错的神仙被推下去,也曾亲眼目睹修为稍浅者仙身碎裂,魂魄湮入灰尘,却从未有这般胆寒之感,一个浅浅的摇晃都似将肺腑置于悬崖。 那圆形台上,一黑袍男子漠然而立,望过来的目光迫得夜华一步都不敢往前,他往下看了一眼开口道,“听闻神界诛仙台,凡人跳下去,连魂魄都没有半分逃生的可能,是么?” 他话语平淡,似只不过是在求问,夜华却听得心神一紧,脚步不自觉的往前,“别过来!” 张小凡大喝一声,原本漠然的双眼刹那间覆了恨意,原本极为清透的蜜蜡色亦隐隐转了鲜红,“我问你,青云覆灭之时,你在哪?!” 夜华急声, “我被……” “够了!” 张小凡神情痛苦, “夜华,我张小凡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爱上你,这诛仙台上,若有来生,我只愿你我生生世世,再不相遇!” 夜华出生五万年,头一遭有了惊慌失措之感,阵阵冷意袭上心头,眼见张小凡脚步往后撤,已然来到台子边缘,再一步,就要跌入戾气!他稳下声音仍然止不住的轻颤,似有一双巨手握紧他的心脏,连呼吸都因惧怕惊扰到他而变得低不可闻,“小凡,青云之事是我的错,你别往后,你想想你腹中的孩子可好?” 孩子? 张小凡手掌不自觉的抚上腹部,眼底痛苦之色比方才更甚,他仰头,有一丝水光自他眼角而下,“以男子之身怀孕何等有违天道……呵,这孩子……” “这孩子本就不应有,夜华,你记得,你我自此天上地下,黄泉碧落,再无,半分干系。” 这话音刚落,他纵身一跃,夜华肝胆欲裂,飞身而去,却连一丝衣角都未曾抓住。正巧听到声音的连宋赶来,刚好看见夜华毫不犹豫跟着跳下了诛仙台。 “夜华!” 层层薄云混着戾气席卷,剧痛从身躯数处经脉涌出,下方离他数米之隔却犹如天涯,神力在消融,他眼中却只能看的见,下方的人面上带了一抹淡笑,似是释然似是解脱。他认不出那迅速沾湿皂色长袍的液体是何物,他辨不明为何那人口中吐出的液体会刺痛他的眼睛,他的脑海一片茫然,只剩下眼中所望那一抹下坠之势不减分毫的黑袍。他拼尽了毕生修为却自始至终都抓不住张小凡的手,最终只得眼睁睁看着他重重摔落,延出朱泽。 “不!” 那孩子,是夜华的劫数啊。 天帝目光复杂,关上了屋门。风从远方刮来,打落了长廊外的一树繁花。 …… 屋内的结魄灯已经点起,微弱的光看的人心慌。白浅双眼通红,仍坚持一眨不眨的看着,唯恐一丝风来,轻而易举就能毁了这,她等了七万年的希望。 神思有些恍惚,想起一大清早,面无血色的夜华出现在她门前。 “我替你去取神芝草,既是天族和青丘定下的婚约,自是没有轻易作废的理由,白浅,我们成婚吧。” 拖了这么久,理应是该成婚的。 何况,这婚约牵涉了两族,的确不是轻易能退的。 离镜的事伤她至深,既是不愿再爱了,就该嫁了吧。这般想着,她答应了。 …… 东海瀛洲,莽荒之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44 地,远方苍灰的青山被风沙湮了大半浊气。脱离尘世的这块大陆人迹罕至,偶有几处疮痍,隐隐间有上古战场的血腥演化。 这里是驱逐神罪之所,被遗忘良久的蛮荒。 东西南北四角,各有四大承了父神神力的凶兽看守灵草。混沌,梼杌,穷奇,饕鬄。 饕鬄洞前,夜华周身仙障围绕,身后一道盘踞龙影影影绰绰,低低间有清越的龙吟声在环绕,金色的光盾护着胸前,他神色淡淡,瞳孔里眼神专注,不多半丝情绪。 洞内有不间断的兽族吼声,音波中的力度能轻易震碎一个仙人的身躯。 “饕鬄,出来。” 夜华张嘴,一道足可碎石裂金的音波传了出去,霎时,地动山摇。 “吼” 洞内走出了一羊身人面,虎齿人爪的凶兽。 腋下的眼睛满是欲撕裂来犯者的嗜血,凶戾之气萦绕之上。夜华手上青冥剑凌厉当空,正待动手,却见那凶兽眼睛里人性化的愣了一下,口吐人言,“你怎么又来了?” …… 神芝草坡上,坡被青泽,立着的夜华脸色阴晴不定,皂袍曳地,沾了水汽愈发深,悬绕的气息也上下浮动不平。 饕鬄所言,300多年前他便来过瀛洲,而那次,却是为了穷奇所守的,慕子草。 天道有规,越是强大的生物,孕育子嗣就越是艰难。这也就是为什么数万年,无论是天族还是鬼族都没有多少新生子嗣的原因,至于上古神族,青丘和凤凰更皆是子嗣单薄,几近灭族。 这慕子草的功效说来极为简单,服下一株,便能自然孕育子嗣。 而且,男女均可。也因此,有违阴阳相合之理,为天帝所毁,留下一小片于此。 他与四大凶兽连战数月,在只存五成的状态下,最终体内神力耗尽,这才拿到一株慕子草而归。 那个时间推算,应是他在平定鲛人之乱受伤落于俊疾之后…… 慕子草……孩子……男女…… 夜华心中猛然一惊,想起先前那句, “这个孩子本不该存在。” 他与鬼厉之间,真的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么? 那鬼厉怎可能在那时就与碧瑶,是自己误会了么? 微弱的希望在他心里如星火燃起。以慕子草为引,孕育的孩子须得父母双方三分之二的神力同时进行凝结,成为养护的基地,基于此,胎儿的气息与双方均有牵扯,极为相似却又均不相同。 鬼厉体内自外力而入的莫名神力,以及团子的气息……有可能么? 夜华眸子明灭,心神连成一线,手中紧了紧神芝草,袍角微晃,消失了身影,观云头去处,正是,九重天。 通明殿内,面色威严的天帝对着面前的水镜若有所思。 墨渊即将苏醒,却不知,这分裂数万年之久的魂体碎片归体,对往昔的种种还存有几分心思。 面前玉桌上的黑白两色已布满半面棋盘,他思索良久,自一旁的白色盒子里捻出一子,“啪”, 清脆的落棋声回荡在这大殿内,四下的侍从皆屏息凝神,不出声响。 莲花池里的锦鲤,尾巴轻甩,修行尚短不足以成精,自然感触不到,这空气中风雨欲来的征兆。 …… 察觉到门外站立良久仍无意扣门的夜华,白浅袖风扫过,果然见他眸光明灭不定的站在那。 观他气息,甚是平和,不似是经过一场恶斗。 方不过三日,夜华身为储君,琐事众多,想来也是极难抽出时间前往瀛洲的。 这间想着,夜华却已恢复了神色,自袖中取出一株散着淡淡暖光的碧草。 白浅惊诧的抬头,不想夜华修为竟高至此,四大凶兽都未曾给他造成过多损伤。 夜华不欲多做解释,只示意她伸出手,白浅不明所以,衣袖滑落,皓腕莹白无痕,却见那人收起了神芝草,自怀中取出一丝金光,缠于食指。 金光浮到半空,微微打了个旋,似是在辨认方向,白浅看向夜华,不知为何他眼底有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期待。 说是良久,也只不过是于夜华而言。 不过少顷,那丝金光就似找到了归宿,欢快的飞入了白浅的手臂。 白浅一惊,正欲运气,却发觉那丝金气入体并无丝毫不适,一入体就已了无踪迹,像是原本就存在于自己体内。 面露不解,抬头,却看见对面的人,面色如常,眸光平淡,只是原本平整的袖口多了一丝褶皱。不等她开口询问,夜华便极浅的匀出半个弧度,“原来,真的一丝希望……” 他的声音有些低,隐隐间似是透出了一丝自嘲,后退了一步,消失了身影。 团子的仙泽既毫无阻碍的融入了白浅体内,便是确凿的,白浅确是他的母亲。 是自己妄想了,团子,怎可能是他与鬼厉的孩子。 云头阴沉,雾霭被压得低重,天水浑蓝,动摇四海。 像是两万岁那年他生受三道雷劫,浑身浴血。 只不过,雷劫劈的是身,如今,那个人击下的,却是心。 白浅莫名其妙,望他身形渐远竟觉出一分悲凉,似是万念俱灰,片刻,一缕金光自她手心溢出,散进了空中。 …… 鬼界,诛仙殿。 鬼厉一身华丽的皂袍,端坐在云台至上方,神情冷漠,额间因功乱而起的红痕更添了一份妖异,下方是身着黑衣各站一列的各堂主等。他之前许久不在教内,事务多半都是交由燕回负责,如今他回来了,自是免不得议事的。 “教主,日前有探子回报,鬼君擎苍被锁的东皇钟出现异动,内里的气泽沸腾不止。” 燕回恭敬弯身,呈上一份卷宗。 飘到鬼厉手里的卷宗画面缥缈,记录的气泽与当初他感知到的鬼君气泽一般无二。 “的确是擎苍鬼君的气泽,想来,他已是快要破钟而出。” “那教主,我们是否应早作打算?” 明堂堂主自队列站出问道。 鬼厉瞟了他一眼,没有丝毫波动,燕回斥道, “教主作如何打算自有想法,届时自有传令。” 鬼族早有传言,鬼厉是擎苍留于人间的私生子,因此才得到鬼王的全心栽培,再加之他进境神速,鬼王教日益壮大,自是有教众蠢蠢欲动,妄图取离镜而代之。鬼帝之脉断绝,擎苍为当年鬼王登位,非是无可替代,离镜为其子,亦未世袭一说。鬼族崇尚强者,如今长老席与鬼王教皆人心浮动,总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45 要有结果的一天。 这点,鬼厉自是清楚的。 也不怪罪。 “这样的话以后莫再提了,被旁人听去难保多生枝节,鬼君出世与否暂且轮不到我们去担忧,尔等且安心做好自己份内的事罢。” “谨遵教主令。” 一片低低的恭敬之声在下方响起。 众人依次退出,燕回却留了下来。 鬼厉从石阶走下,长袍在阶上滑落,站在燕回面前。 “杀生和尚和野狗呢?” 燕回面带犹豫,鬼厉便知那二人必是嫌这鬼界无聊,偷偷溜了出去。 “……传音说是接了任务去南海了。” “任务……这话你信么?” “教主……” 鬼厉揉了揉颞颥, “长老席那边怎么样了?” “十席之内已有六席向三少投诚,如今只余二脉膺燚与九脉龟脩。” “六席么,足够了。” “教主,东皇钟异动,我们……” 鬼厉眉间罩了一层阴影,复又散开, “比我料想的快些,但是既然到了如今,再怎样我也定会达到擎苍的要求,加快速度吧。” “是。” “还有,吩咐下去,过几日随我去一趟青云山。” 自300年前苏醒,鬼厉每十年都会前往一次青云山祭拜,燕回自是知道该怎么安排,他点头应答,退了下去。 大殿之上,只余风刮过堂口,背光而立的那道身影,手指伸出,金光在他指尖闪动,勾勒出一个图案,正是一朵青云。 第28章 起决绝 【章贰拾柒】 青东更替素商,算不得极冷,沿路一道,太簇携来的霜意却是不少见的遮了碧蓝。 巍峨险峻的山脉连绵不绝成屏障之势,不畏寒的灵兽踪影不时出没,远方传来瀑布飞流急下拍打巨石的声响,神识望过去,只见苍青深处,长瀑似银带撂于山间,撞击着冰凌,下方水面融化着大团的雪絮。山林常青的松柏多有成群,虽言斗宿高悬,这四方仍称得上积翠如云。林里倒挂着的猴子警惕的望着不属于这座山的来客,簌簌的落叶声,吐着鲜红舌信的蛇状灵兽盘绕树身,如豆的眼睛紧盯着不远处一只熟睡的幼鸟。 而踏入这山林最高处,却是换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满目焦黑的土地,百年前七彩流光给两个幼子留下深刻印象的虹桥、汉白玉广场和玉清殿一同葬去只余灰烬。原本的清澈水潭干涸剩了偌大的空洞,多年前震慑修真界的庞然大物“灵尊”早在那场天灾里灰飞烟灭,为青云做出了最后的守护。 天火之威,可余千年。 这一处青云顶,千年间,都将寸草不生。 鬼厉一身素白,未曾运气,默默的步行上山,散去了护体灵气,黑发如瀑唇色鲜红更是衬的他脸色苍白,他身后,碧瑶、燕回、杀生和尚和野狗道人皆是一身全白,面容肃穆。 杀生和尚和野狗道人都知道今日鬼厉必然会回青云山,因此也都是尽数赶回。 后山中,密密麻麻的青石墓碑,像是立于这片焦土之上最后的守护者。 鬼厉的目光从墓碑上一个个滑过,那里全是空冢,没有尸骨,找不到尸骨。 他走到最深处,用手轻轻摸过凹凸不平的名字。 林氏惊羽、师尊田不易、师娘苏茹、掌门道玄真人…… 碧瑶等人留于林外,这时候的鬼厉,不愿被任何人打扰。 “师尊,我回来了。” 缓缓下跪的人背影悲怆,低哑的声音里是数不尽的悔恨愧疚。 …… 夜华从石室出来的时候,气息平和,白浅也未看出他身上的修为已经折损大半,但心知炼丹所需神力庞大,夜华断无可能毫无损失,然他不愿被人看出,她亦不好再问,二人之间并无感情,哪怕将来结为夫妻也只不过是旧日的盟约,最好不过是相敬如宾,左不过日后他若有了心仪的女子,她为他娶了便是。 天宫催得紧,夜华刚出了石室就接了令要他回宫处理内务。驾云直升,随意往下一瞥,连绵一片的青云山便印入眼帘。 青云山脚,他为张小凡所救; 青云门数十载,情根深种。 如今,那里依旧苍翠,却是物是人非。 不对,夜华感受着那里的气息,心下乍起惊骇, 怎么会有天火的气息? 金光一现,已是落于那处山头,抬眼,一个跪着的身影闯入视线,那人似有所觉,起身,四目相对,俱是一怔。 “你怎么会在这?” 同样的语句,一个惊讶,一个冰冷。 燕回的声音在林外响起, “教主,怎么了?” 鬼厉看了一眼夜华,见他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扬声道,“无事,你们一行在山脚下等我。” …… 昔日的小竹屋荡然无存,置身一片墓碑林,数百灰白石碑肃穆寂静,无声的诉说着一个千年门派的覆灭。夜华只觉如坠冰窖,自指尖至心脉俱是凉透。他当然识得墓碑上的名字,那是三百年前他曾朝夕相处多年的师兄弟,那是张小凡视之如命的亲人! 过往层层如飞鸟飞越,乍现而出,鲜明如前。 师娘夜间下厨端出几碗带着荤香的细面;众师兄即便偶尔笑言嫉妒自己的天赋,亦在大比之上拼了命的呐喊助威;历来严厉的师尊为了二人之事顶撞掌门,极力相护…… 他的声音似是被断续掐断, “怎么会,会变成这样?” 鬼厉重新跪在墓碑之前,良久的静默之后, “天灾。” 短短两个字,沙哑中掩不住的悔恨如一刃毒镖刺了出去。 夜华的呼吸突地凝滞。 当年曾有一名唤小环的女子对他说过, “阁下的命格奇特,小女才疏学浅观测不出,然你旁边之人的命格自你出现起就变化无端,连我爷爷亦推测不出他的命格将会走向何方,我二人唯一推算得出,是青云未来因你二人有一次大劫,九死,一生。” 竟是,真的么?他当真害了青云满门么?! 鬼厉沉默起身,西海之后,封印松动,他的记忆渐渐恢复了些,当年那场天灾因他二人而起,是自己罔顾天命,与夜华相爱才给青云带来了灭顶之灾。 所以,他怪不得任何人,也,狠不下心怪夜华。 即使到了现在,他还是,没有办法不去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46 在意他。 封忆,却是始终封不得心。 夜华默然上前,双膝方微曲,鬼厉便似身后生了眼睛,挥手挡下,“你是神族太子,这世间能担得起你一跪的怕是一手之数都无,何况尚未脱俗的修真门派,再者,你我二人同时跪着,是该多讽刺?” 夜华听得懂他未言明的自我厌弃。 罪魁祸首者,何谈祭拜? 他长指在袖中蜷缩起来,抑制不住心头的窒感,竟是连问一句原因都开不了口。 鬼厉以手撑地起身,素衣上沾染了尘灰。这一方天地,旧景早已不复,夜华当年为他造的一椽竹屋早已化为了焦黑废墟,连半片竹叶都得不到赦免。 恰如他二人之间,前生今世,灯灭茶凉。 二人一前一后步出石林,去了较远外间一原莹绿。 这么想着,身后传来那人低低的问话, “小凡,你怪我么?” 鬼厉心中惨然,怪他什么呢?怪他带来了这片天灾?还是怪他,与别的女子有了孩子? 罢了,他是天族太子,他是鬼族教主,人间种种,不过一场黄粱大梦,他连师门满门皆灭都是自作自受,又何谈怪谁? 鬼厉胸口血气一阵阵上涌,血腥味充斥了整个口腔,转身勉力维持住自己话里的平淡,“别再叫我小凡,爱过你的张小凡,300年前就已经死了。” 身上虚弱之感一阵一阵涌来,散了全身修为炼丹之后立即上天,原本就处于极度损耗的状态,夜华只觉全身冰冷,在鬼厉的话里如溺深海,“你便是因为这个,跃下诛仙台的么?” 诛仙台? 无人告知过他是如何伤重的,鬼厉眼神一晃而过的迷惑却未逃过夜华的眼睛。 他不知晓? 前事种种相连。 夜华心中瞬间如明镜,仿若失了全身力气, “你竟然,封了你的记忆?” “张小凡,你就这般不愿记得我么?” 入耳的声音仿若蛮荒深处受了伤的凶兽,鬼厉手指几乎掐出血来,“你不是,也不记得我么?” 夜华比暗夜沼泽更深的眼底满是血丝,在他这轻轻一句里分崩离析。 这青黄草地毫无遮拦,忽然间,有雪花自天空落下,不过片刻,就覆了薄薄一层冰霜。 雪花打湿了二人的衣服,青丝染了白色,相约白首的人却再不曾携手。 仙童见夜华久久不回,天上催的焦急,便硬着头皮循着夜华气泽而来,还未走近就被一道金光打飞,伴随着太子冰寒彻骨的声音,夹杂着风雪,戾气刺骨,“回去回禀帝君,本君身受重伤,无法归天。” 仙童心下惊慌,不敢多言,驾云急急的飞往九重天。 鬼厉站在风雪里,单薄的素衣似与天地融为一体,他定了定神,只觉得疲惫莫名,“夜华,别再纠缠了,你我之间,终究没有缘分,我,不爱你了。” 话音刚落,就被扑倒在地,后脑勺撞入一片温软的手掌,唇被人狠狠的噬咬。 夜华的吻极为凶猛,手臂紧紧的箍着他的腰,舌头强硬的深入他的口腔,勾起口中软滑来回争斗,一个吻,比上战场还要来的气势磅礴,似是要将他拆吃下肚,口中的气息是深不见底的愤怒与哀伤。 鬼厉唇上刺痛,知道夜华下口完全没有留情,他闭了闭眼,没有推开他。 察觉到鬼厉的配合,夜华的动作慢慢放的温柔,他轻轻舔过鬼厉的牙齿,勾住那处软肉交换气息,舌尖描绘着他的唇线,心中的疼痛得到了缓解,一瞬间,竟是有些情动。 良久,唇分,身下的人眼中染了雾蒙,夜华身下的灼热抵着鬼厉,眼神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鬼厉一只手搭在自己的眼睛上,侧过头躲过他目光,声线平稳厌倦,“是不是要了这副身子,太子殿下就可以不再纠缠于我?”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住,被拦在仙障之外的残鳞败甲似是穿越了结界,径自落至夜华心上,如冰川之下凝结出的薄片擦过,化去了那处最后一点仅存的暖意。 他声音轻缓,平静之内硬生生冻得人心底发寒, “若我说,是呢?” 鬼厉一手动作未变,另一只手却干脆利落的伸手解开衣领上的玉扣,一颗,两颗,毫无犹疑。 一贯的决绝。 “够了!” 夜华低吼,按住他解衣的手。他拨开鬼厉覆于眼上的另一只手,身下人眸中已是一片清明,漫天白雪映进去都越不过他的清澈,玉尘现,苍灰入,似是看得进百态,又似是冷眼旁观。 心不染尘埃,就仍像最初相遇那般,他于昏迷中清醒,对上的小小孩童,如墨双眸剔透润泽,美得像坠落在天河之心的星宿遗光。 他在身下人的眼睛上落下一吻,用尽力气记住这双眼睛。而他灼热的吻打在敏感之处,像是在鬼厉心上刻下了亘古的烙印。 夜华站起身,撤去仙障,深深的看了一眼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的人,“张小凡,鬼厉,血公子,鬼王殿下。” “如你所愿,本君自会按照约定迎娶白浅,从此,你我二人,今生今世,永如,陌路。” 碎琼乱玉说轻则重,击坠在躺在地上丝毫未动的人身上,不过须臾便薄薄覆了一层,透过衣衫触及肌肤,凉入了骨子。 他不由伸手接了一片,怔怔望着它化作一滴无根水,心里浮出的头一个念头,竟是这里的风雪比300年前的,还要大上许多。 “呵” 羽扇遮了下来,一滴长泪自他紧闭的眸角渗出,顺着鬓边滑下,掩入积雪,未露一丝痕迹。 第29章 前缘忆 【章贰拾捌】 “见过鬼王殿下。” 缀了青松石的小道一路往南,这样夹杂着畏惧或倾慕的声音便响了一路。素时锦年如白驹过隙,大约他死去的父母是想不到有朝一日,那个在泥巴里捉鱼的懦弱孩童会成为如今令人闻风丧胆的所谓鬼王殿下吧,也不知那对一生老实巴交的夫妻九泉下若有知,是否会对拥有这样一个满手鲜血的刽子手为儿子感到失望。 鬼厉无端心中起了这样的想法,下一秒又觉得荒谬。 何谓九泉下呢?不过是人间胡乱猜测求个安慰罢了,幽冥之下,过鬼门关,往生门,洗涤生生世世,脱不出轮回。他的爹娘,早就过了奈何桥不知几世,哪来还会记得曾有过他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儿子。 火炉里的白气萦绕了满屋,他走进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苦腥,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47 往里走几步,不意外的看见一只通身漆黑的八脚蛛趴在硕大的蒲团上打坐。等了一会方见那蜘蛛自冥想中清醒,轻声道,“令叔。” 那蜘蛛慢吞吞的化了形,缘是上任鬼王归令。他自退位后便难得一见,平日常躲在屋内折腾些乱七八糟的物什,连鬼厉也多日未曾见过他了。归令摸着特意拉长的漆黑胡子,扬手丢了个蒲团过去,“坐。” 鬼厉依言坐下,等着他开口。归令坐的东倒西歪,手中抛着一小块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的小锤,“你很让我吃惊,不过短短百年,长老席竟然就被你打压成这般模样而不自知,拉拢内斗,下手狠辣无妇人之仁,好手段。” 这句听起来也不知是褒是贬,鬼厉也不在意,淡淡道, “交易如此,何况,这本该是我的回报,鬼君当时被锁东皇钟仍然煞费苦心救我,恩情我自会铭记。” 归令闻之摇首,似是顽笑, “鬼厉,哪怕君上拼了自己的命,也是要保住你的。” 鬼厉讶异望他,不知此话何意。归令并未解释,反而审视了他几眼,开口问道,“记忆恢复了?” 鬼厉愣了一下,否认, “部分罢了。” 见他并无异常,归令叹息, “鬼厉,你因何不问?” 他眼皮一掀,话语直白, “令叔力排众议同意我去青丘的时候,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么?” 归令坐直,见他睫毛如箭尾安静,竟觉得有几分心悸。 他什么都明白,却不闻不问,似是毫不在意。 不在意是否会被利用,不在意是否会伤及性命,不在意旁者畏惧,不在意会否背上杀孽为天道所株。 除他所求之外,他已不关心任何外物,即便是他自己。 “我并未有害你之意。” 鬼厉沉默了一瞬, “令叔多心了,虽然我不知道擎苍鬼君为何救我,但恩情既在,鬼厉并非不记恩之人……” 他抬头,目光一寸寸化为冰原, “只是,无论如何,还请令叔切勿涉及夜华。” 这是三百年来第一次鬼厉在他面前显露出明确的警告之意。话语虽带敬,却是毋庸置疑的强硬。 归令心中震动,不想即便未曾恢复全部记忆,夜华仍在他心中占着如此之重的地位,以往他虽不喜自己于他所为皆有探问,却从未表露。 他忍不住道, “你就不想知道当年夜华太子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宁可跳下诛仙台么?” 鬼厉垂下了眼,半响, “我只知道,纵然青云因他而毁,又或者还有旁的我并未回忆起的事,我仍然,看不得他分毫有损。” 他突地一笑,却没有半分暖意, “哪怕他当年,背叛了我。” …… 『三百年前,东域鬼车肆吸魂体作乱人间,以初成仙体之境历经一月斩下其主头颅,一战成名;二百五十年前,妖域历练,混乱之中击杀十少长老苍蘅,并暗中培植亲信,安插影堂;二百年前,傲因一族叛乱,被教内明堂堂主陷害身陷雷泽,十日后,携傲因脑珠破出雷泽,当场斩杀该堂主,震惊全教,其后,莫敢有之明面敌对者,三十年后,影堂获悉三长老之死另有隐情,故拉拢郁宸为己方,设计七少长老猡鲵,使其不得已投诚;一百年前,于夺位之争中胜出,受鬼君离镜加冠为新任鬼王,至时,长老席四少长老姬蕤、六少长老黍巍、八少长老鸹虢尽皆隐秘归于郁宸,实则控于其手;之后,新十少长老苍澜死于外间,其后查出试图借兵于妖皇,林城因此告罪于鬼君,不得不放弃南城兵权部署交由鬼王教。』 小锤轻轻打在一块四象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归令心中转着这些年鬼厉的所为。 手段无情,聪慧狠绝,恩义分明,不为外物所扰。 归令突地察觉自己方才所以为的错漏。 纵然鬼厉连自身亦可抛弃,纵然他猜出了因由,夜华于他仍是唯一的软肋。 君上,当年您所做的,真的是对的么? …… 所谓天灾,分两种,一则道之降罚,取因果缘分自成,有迹可循无录可查。父神母神应开世之需而生,造物成神,随后造人者女娲,立序者炎黄,生植者神农,化幽冥建轮回者后土。秩序既成,违者自有罚。二则神之降罚,一次一录收于天历,便如凡间常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阎罗殿前论功过,有罪为罚。 那日的寒意萦绕心间久久不去,玄纹丁点不动,夜明珠光华幽凉,自案后一人身上传出的压抑极深,“查!本君要知道,青云门的天灾到底是何原因。” 即便无可挽回,他也定要知道这莫名其妙的天灾到底是何人所派! 躬身的影仙心底一凉, “是。” 鲛人乱,坠俊疾,取慕子,青云灭,重伤失忆而后再落于俊疾。 这便是,命劫的力量么? 瓷杯碎在手心刺出了湿热,而后沿着纹路奋不顾身的洇湿方舒的墨迹。 夜华双手掩面,半响无声。 …… 平静了这么些年的四海八荒,隐世的神仙,山中的精怪,小一辈的小仙童,统统被一个消息惊动。 原以为神魂消散的墨渊上神,竟然醒来了。 颠颠赶着拜见上神的神仙挤满了昆仑山,墨渊懒得应付,寻了借口躲在洞穴里,除了自己的弟子,不见旁人。 夜华那日在殿中画着八卦图,半空中毫无症状,消失万年的墨渊就出现在他殿内。 二人本就是母神一胞所生,形貌之间颇为相似,夜华也不讶异,径自画好了八卦图,微微晾干了墨,着人收起。墨渊隐了身形,也不曾被宫娥发现。 夜华端起手边的一杯清茶,杯中的热气氤氲了视线。 “神君登门,可是寻本君有事?” 墨渊神色复杂, “你爱白浅么?” 夜华一怔,没想到墨渊竟如此直白,稳声道, “她是未来我的……太子妃,约定的继任帝后。” 半空的墨渊缓缓落下身形,仔细打量着夜华的神情,夜华坦然与他对视,瞳似深湖波风不起。 微微叹了口气,墨渊发觉自己的这位胞弟早已是正统的天族继承人,端重有礼,冷漠疏离,难辨喜怒,不动声色。 “打扰了。” 夜华无甚滋味的饮下一口茶,清苦似是淹至舌根,淹满胸腔。 许过他婚约之人,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48 早就不在了。 白浅,是他的太子妃,是他将要携手万年的未来帝后。 而他独独无法出口的那两个字是, “吾妻。” …… 等了七万年才等到墨渊醒来的白浅,却不似众人私以为的欢欣雀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绪比外间挂着的上弦月还要凌乱暗淡,她惊恐的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何时,对自己的师父种了情根。 那日,墨渊神色淡淡,问她对夜华,可是真心? 她本欲回答,对上他的眼神,那句“自然”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口。 她明明只当他是师尊的,七万年的心头血也断无半分私情,怎会如今他一朝苏醒,全都变了。 她怎能恋上自己的师父,何况,她与夜华的大婚就定在两个月后! 定是自己想多了,这般安慰着自己,白日的疲惫袭来,她渐渐模糊了意识,梦中忽的,出现了一片桃花林。 两夜大梦,醒来,床榻上的女子,眼角的泪水打湿了锦被。 夜华,夜华…… 羊毫蘸了墨青,在玉简上“天火”二字上重重勾了圈。 宫娥慌忙禀报, “殿下,不好了,白浅帝姬直闯后宫素锦侧妃处,她,她,” 夜华一个眼风扫过,内心有了不好的预感, “说。” 宫娥的声音惊慌失措,险些被长裙绊倒在地,手指指着后殿的方向哆哆嗦嗦,“白浅帝姬,帝姬剜去了侧妃的眼睛!” 眼睛……白浅,恢复了记忆么? 第一次踏入素锦的院子,夜华一眼就看见坐于地上满面血污的素锦和,一旁端坐饮茶,妍媚冷然的白浅。 白浅见他来,盈盈一笑,比满院盛开的玉树还要美艳,可她的眼底,却似含了一块未化的冰。 语气轻柔,不染恨意,却凭空让人觉得戾气满怀, “你来了,我处置了你的侧妃,取回自己的眼睛,不知太子可是要为侧妃讨个说法?” 夜华无言,地上的素锦却尖着声音叫起, “白浅,你莫得意,你当真以为,殿下欢喜你么,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三百年前一个男子的替身罢了!我得不到,他也得不到,你也别想得的到!” 犹如平地惊雷,夜华不敢置信的看过去,目光瞬间变得一如针芒,“你说什么?!” 这才察觉失言,素锦打了个寒颤,紧闭上嘴,再也不肯开口。 白浅却没有在意,她取回了自己的眼睛,也不愿再纠缠当年,她并不打算退婚,劫过魂消,哪怕那三年她有多怨恨夜华,如今却也了无痕了。 她爱上了父神嫡子墨渊,爱上了,自己的师傅。以往玄女的话突地浮现,不堪的情愫,难以容世的身份。她早已不是当年任性妄为的司音,又怎能拂了天帝的面子?何况,还有团子……这段感情绝不能放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与夜华成婚,自此了断,无人知晓。 心中的苦涩浮浮沉沉,她扭头,冲夜华一笑,竟有一抹凄凉,“两月后,我等你娶我。” 说罢,衣袖轻摆,已下了界。 夜华却顾不得她的话,面色阴沉,挥手招来天兵, “把她压到天牢,本君要知道,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十二天将,犯天条而自刎于天河,不得为仙。功德录,因果之间有缘,无故损人性命者,为孽。神人也,任意夺凡人性命者,造业加深,劈于天劫,重者,夺其仙骨,毁其仙身,投入轮回,历,生老病死。 夜华心头倏尔掠过一个想法,刹那间凉气灭顶。 …… 鬼界里,冰室里,鬼厉头顶有金青二气盘绕,丹田处金光闪耀,是即将成为上神的征兆。 碧瑶见他运气结束,开了口, “小凡,你的进境怎得这般快,你如今年岁不足千年,却即将修为上神,这般的速度,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么!” 鬼厉睁开眼,对上她明眸里掩饰不住的关切和忧虑, “我自是知道这般速度是不正常的,可我体内有一股不属于我的神力,气泽深厚,这么多年一直自发催动着我的修为暴涨,我也试图阻止,却因力量微弱,仅仅延迟了不过百年。” “可如今你修为到了上神境界,心神及体魄都达不到经历雷劫的条件,雷劫一旦到来,你会……” “魂飞魄散。” 鬼厉接了口,一派平静安然。 “小凡!” 碧瑶跺跺脚,快被他的平静和不在乎逼疯。 鬼厉失笑,是他魂飞魄散,又不是她, “没事的,你信我。” 话头微微一转, “你与燕回的事?” 碧瑶一怔,脸上飞上了嫣红,转而又苍白, “说这些做什么,你莫骗我!” 鬼厉安慰性的拍拍她的手,目光澄净, “放心,我自有办法对抗那雷劫的。” 话虽这么说,鬼厉心底实则是没有半分把握的,混沌天雷虽未开灵智受规则所限,却汲取天道之力引为阻障。天资睥睨者比之二十八星宿的万千幻象亦难错多少,然最终历劫成神者少之又少。莽荒起,上古神祇,历代更替,他受外力所迫,无视瓶颈而升阶,届时天劫降临,绝不会是常理中的三道。 令叔虽言之凿凿他最多不过六道天雷。 然千年修神者,恐怕,他将会有幸见到传说中的,九重雷劫。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锐利乍现。 雪琪未醒,青丘未归,即便那天劫再难,他也会撑至最后! 他努力了三百年,绝不会任凭自己倒在几道连神智都不具的灵雷之下! 第30章 劫至 【章贰拾玖】 院内一隅栽了些曦羽竹,烟凉轻雅,引来了几只懵懂的幼鸟眨着乌溜溜如漆珠的眼睛笨拙的啄着叶片,下方不远踱出一只爪灰身白的一小团猫,约不知是哪位仙子养的灵宠,误闯了紫宸殿。 蜜蜡色眸子剔透如上好的碧水,天光侧漏反转,似能印入人心底,隐隐似与一个人重合。 “殿下?” 一旁的仙婢轻声惊醒在廊下站了许久的夜华。他回神,这才发觉自个儿竟是望着那处失了神,“这猫是哪来的?” 仙婢又仔细看了看,为难回道, “这,小仙不知,那猫似是凡物,想来是哪个不知轻重的地仙带上来的吧。” 婚礼渐近,天宫所需人手为众,确有不少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49 地仙被临时抽调而来。夜华点点头,阻止了那仙婢意欲赶它出去的动作,小心的唤它过来。仙婢在一旁不知所措,却又被他难得的温柔神色吸引不自觉的住了嘴。 “瞄” 叫声软嫩,应是将将满月的幼猫,歪着脑袋看他,不怕生般吐出小舌轻微的在他伸出的手心舔舐了一下。旁边仙婢见他神情,大胆道,“殿下若是喜爱,不妨留下来,左右不过一只小猫,想来若是有下仙来寻,也是容易讨得的。” 可以,留下来么? 夜华不自觉的弯起一抹几近可称轻柔的笑,正欲伸手抱它,另一仙婢从院外入门轻步而来,恭声道,“殿下,宫外有一小仙,称所喂养的凡猫似是溜进了宫里,望殿下能允她进来寻找。” 笑意就这么僵在嘴角,夜华微不可察的顿了一瞬,不着痕迹的收回手,起身又恢复成众人熟悉的冷淡模样,连声音里亦多出两分凉意,“洗梧宫岂是轻易可进的,将这只猫送出去吧。” 仙婢见他不悦,急忙隔空抱了猫,俯身道, “是小仙不察,定不会再犯。” 夜华未再多言,跨过木槛,进了殿门,龙绣失色。 非是自己的,再如何,亦是要离开的。 无论是一只旁者的猫,还是,那个人。 夜华,你到底还在期望什么呢? …… 日子再漫长,总是要走到该到的那一天。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搁到哪都着实是良辰吉日,适于婚嫁。 两处空间,两场婚礼,两人心伤。 以红色为喜的规矩也不知是出自哪个洪荒神祇的心血来潮,竟是就这般传了下来。 鬼厉难得穿如此明艳的朱红色,乌发冠起,衣袂飘飘,再加之喜事的缘故,他心里虽多有黯然,唇边却仍是不显的牵着一丝清浅的笑意。一路而来不知引得多少来观礼的鬼族少女面红心跳,心如擂鼓。 行事凶残实则脑子不时憨楞的杀生和尚叹为观止的看了一路飞扬的春心,躲在人群外偷偷跟手下咬耳朵,“嘿,我说燕回可真不该找教主作证婚人。教主这身量挺拔玉树临风的,可不是要抢了他风头呢,你说是吧” 被他勾着脖子的鬼卫头领似刻了面具的脸上不免龟裂:这话是点头也不合适摇头也不合适。索性木着表情装柱子。 筵席未开,吉时仍需片刻,鬼厉心中默念着备下的喜辞,悄然而立,他站着,来往者便无人敢坐。底下三五攀谈,酒香混了脂粉气,也是热闹得紧。他眼中所望,燕回站在喜堂前,神采飞扬,十丈外一头红纱遮掩的巨大青鹤正平稳的向这里飞来。 夜华此刻的神情,会否跟燕回的别无二致呢? 斜风情浓,此后便真的是,九曲回廊,此生再见,只余君臣之别。 他的温柔,尽皆属于别人。 鬼厉心中一痛,险些失了态。 那厢燕回已然牵了新娘子的玉手,自最低一阶一步一步虔诚而上。鬼厉转身点了堂前足有碗口粗的喜烛,对上进堂的众人,已是含笑无痕。 司仪面上堆笑,高声道 “吉时已到,请……” “啪” 一句话还未说完,鬼厉手中酒杯突地坠地,司仪打了个哆嗦,众人一惊,望他,却见他气息躁动,“教主!” 鬼厉抿唇,苦笑了一声,看向一把撤下头纱的碧瑶,歉语道,“抱歉,今日,看来我是要搅了你们这婚宴了。” 风蓦地变得犹如刺骨东风刮开了堂顶青瓦,片刻前还一片祥和的天空不知何时被一片硕大雷云吞噬,隐隐有血色现出,令人触之心悸。 上神雷劫,竟是在今日来了! 鬼厉抬眼望去,身上气机已然随之牵动,时刻意图破体而出,他未再多言,转身飞出了屋内,直往远处魂阴山而去。 “鬼王教所属听命,封锁魂阴山方圆百里,任何人不得入内!” 原本的喜气登时被肃杀取代,燕回低声传音, “野狗速去禀告令王,杀生你守住山脚,绝不能让长老席趁机而来!” 不远处本是观礼的一人眼里犹豫神色闪烁不定,片刻后,一咬牙,随着众人离去。 无人注意,他飞往的方向,是鬼界界门。 …… 天宫的喜钟从今晨起,便撞的格外庄重喜气。 天族太子与青丘帝姬拖了数万年之久的婚约,总归是到了结果的这天。 红毯极尽夸张的铺了十里有余,往生海深波幽邃,桃花施法越前盛放的纷纷扰扰,簇粉团团亮丽明媚。 今日大概确是好日子,几名好事的仙君在酒宴上谈笑, “听说,那鬼族里,也正在办喜事,似乎传言,是鬼王教教主与他守了多年近日才转醒的一位女子,有人曾在人间集市见过二人,据称那碧衣女子身姿绰约,不输给青丘的凤九殿下。” 立刻便有仙君嗤之以鼻, “凤九殿下那是什么神位青丘仙族,岂是一般女子可以与其相提并论的。” “嗳,那可不一定,青丘狐族虽美,前些年我去鬼族,远远瞧见过那鬼王教教主一眼,惊为天人,比之青丘有名的白真四少也不输半分。” 旁边闻得此言,转过身来另一位仙友,玩着酒爵,认同道,“这话我倒是赞同的,那位教主虽不常露面,但是见过他的诸位神仙对他的容貌都是赞不绝口,只可惜呐,此人戾气太重,手中血腥甚浓,有意于他的男女神仙虽众,倒是无人敢提,更遑论出言不恭。” “如此说来,倒是极为般配,也不知那女子是何方神圣啊” “这个倒是不曾听闻,只知这鬼厉极为痴情,守着这女子长达200多年,期间未曾与任何人有过纠葛。” 席边一位仙君听了半响,皱眉反驳, “诸位这都是哪听来的小道传闻?今日那鬼王教行婚事的,明明是副教主燕回,怎的成了鬼王殿下。” “哦?这却是不曾听说,还请仙友告知。” “说起来那燕回也是少时便在人世历练,那碧衣女子名唤碧瑶……” 谈笑声还在继续,前往青丘迎亲的队伍已经缓缓归来,吹锣打鼓的喜乐沿云边奏起,天空中金雀盘绕,鸾飞凤舞,其音清脆,龙吟浑厚,稍停,大罗梵音起,漫天神佛齐聚,恭贺天族大婚。 最高处的仙宫,夜华站在殿门口,金冠半束垂下一條墨发。阶下女子,绯罗簇金滚裙边,胸前金线刺绣,五只金凤展翅欲飞,面上一袭红绸蒙面,头上簪着赤金凤尾累丝发冠,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50 一步步朝他走来。 今日,是他的大婚,亦是,鬼厉的大婚。 台下之人只望见玉阶高处,一对璧人手中红绸相连,九星络珠缀其上,光华熠熠。 夜华一身金红色绣龙锦袍,腰间系着金丝滚边玉带,望着红绸另一端的女子,面上的笑容恰到好处,长身玉立恍如立于八荒中央,无人瞥见方才,那一处偏殿里,寂灭的空洞。 他想,今日过后,他与鬼厉这种种纠缠,就再也,没有了半分回转的可能。 素锦身受酷刑,终是引来了天帝。 “夜华,她还是你的侧妃!” 堵在天牢口无妥协之意的人言语阴戾,毫无妥协, “我只要她说一句实话!当年十二天将究竟为何堕入轮回?跟她又有何干系?” 天帝声带威压,一字下便如一山坠, “夜华,十二天将一事与此无干,你私自用刑于仙,简直任性妄为!” 素锦身上是缚神锁。认主之物,又是夜华亲自所制,即便是天帝亦难以解除。夜华不言语,咬牙挺着背上逾越千山的压力,手上持续不断的加重了束缚,周身似乎都卷起了雷云,霰霁坠落,错觉间似是能将心神冻僵。 “青云之上的天火,到底和此事有何关联?!” 素锦惨叫出声,神色凄然,却始终换不得他一丝怜悯。他神态冷静,眼底却是无人可阻的凛冽,天帝暗自叹息,终是拂袖而去。 主将身死于鬼族之手,十二天将受恩于其,发誓永护其女素锦,且深恨鬼族,凡有作乱人间不宁者,多数死于其手。三百年前,张小凡一事为天帝所知,夜华宁弃太子之位不肯了断尘缘。青云一战,素锦偷偷跟着夜华,亲眼目睹他对张小凡百般呵宠。心中妒恨难平。正魔最终战,她用计调开夜华,利用父亲遗留下的兵符,私自调用了十二天将,以鬼族泛滥为由,逼得天将降下天火,于正魔大战,青云元气大伤之际,灭了青云满门。 帝君念她父亲功德,且那青云本就是修真一道,命中劫数,不单单是她一人之责,因此废去了她周身修为,参与滥杀无辜者的十二天将得知事实,懊悔难言,全部自刎谢罪,此事就此了结。 这便是当年他不知的真相。 夜华握着红绸的手微微颤抖,纵是知道了又如何,他害得青云满门尽亡是真,害得张小凡失去亲人是真,他与旁的女子有了孩子亦是真。 这期间种种,他欠了谁的因果,他种了谁的冤孽,早就还不清了。 他哪里还有资格,再言爱他。 帝君面带欣慰之色,难得的多了些柔和,夜华在恢复了记忆之后仍然选择了同白浅成婚,想来是终于想通了。 这帝位,也终是等来了下一代主人。 墨渊坐在最左的玉座,手中的羊脂暖玉酒盏紧握,不觉有酒液溅出,沾湿了他的袖口。 身穿红色锦袍的司命仙君立于半空,宣读着神族的婚约缔造,远处礼炮声起,五彩的虹光拉开一座长桥。 “一拜天道,盟约于天,生世不得更。” “二拜帝君,结缔生婚,千古心不移。” “三……” 宴席上的众神都面带喜色,观看着这场难得的盛事,眼见三拜即将落成,突然间夜华袖中竟是飞出一只金光灵蝶,振翅几成残影,焦急慌张不言而喻。夜华眼神一缩,竟是停下了行礼,满场的目光俱是集中在他身上,不明一只传音灵蝶为何让他这般紧张。 天帝也不明所以的望过来,司命为难,小声唤道, “殿下?” 夜华耳中却似听不见底下议论,此类灵蝶成双,而这另一只,被他交由鬼界影仙手中,日常回禀之事,皆是与鬼厉有关。 其翅边缘逸散,足见另一只的焦急。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顾催促,手指点了过去,一低沉男音响起,语气急促,“殿下!不好了,鬼王殿下的雷劫在婚礼之时到了!” 这句话便如晴天霹雳响彻在众人耳边,除吃惊鬼厉竟已到了历劫之境,又吃惊他的事怎会被告知夜华,且还是这般惊惶的语气? 雷劫?!糟了! 夜华面色瞬间苍白,瞳孔紧缩,手上红绸一晃就要放开,却被拉住,是白浅。 她面容冷静,低声道, “你作什么这可是两族的婚宴,你要毁了天族和仙族的盟约么!” 团子目有忧虑,手指搅触。父君会去么? 天帝的面色几乎是在那句话落下的一瞬便阴沉下来,墨渊已经起身,目光冷冷的看着夜华,他还与那人有纠葛,那怎配与浅浅成婚? 这是天族和青丘两族的婚宴,代表着两族的颜面,他若就此众目睽睽之下随二人离开,就算白浅不计较,青丘一族也定是不会善罢甘休,帝君也不会放任他做出如此举动,四海八荒目光都注视着这场婚礼,他若是真的走了…… 夜华身上金光流动,震碎了繁复喜袍,露出里侧鸦青长衫,他转身,对着白浅,“我很抱歉,待我救了他,必会回来求你原谅。” 帝君声音阴沉,满是怒火,如云际滚滚惊雷, “夜华,你想清楚你在做什么!” 他抬头,眼神像是当年从云端跌落的执拗, “帝祖,请恕我今日,不能与白浅帝姬成婚了,待我回来,任凭处置。” 说话间,他身形一掠,已是升上高空,正巧撞上远处急速飞来的一道黑影,正是他所派另一名影仙,“殿下,鬼王殿下……” 夜华抬手, “我知道了,带我去,快!” 前方被人拦住了去路,墨渊一袭华紫滚云边长衫现身, “夜华,你是要弃浅浅于不顾么?为了那个男子?” 夜华无意与他争斗,却被他的话停住了脚步, “你怎会知晓?” 墨渊沉默,夜华心乱如麻,亦无时间多问,转身消失了身影。 墨渊望着身后已经乱成一团的天宫,叹息一声,对上白浅淡淡的目光,她狐眸轻暖,似是释然,“师傅。”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道, “小十七,师傅定不会让你受如此委屈……” 话还没说完,被她一指堵了唇,这动作,暧昧无须言语。 白浅轻轻一笑,望了一眼各色目光扫来的诸神,忽尔朗声道,“天帝,你我二族的婚约就此作罢吧,” 她扭头,对身边的男子展开一抹极盛的笑靥, “因为,我发觉自己,爱上了墨渊。”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51 接连被两个消息连续冲击,喜宴上的诸神都茫然四顾,神思恍惚。青丘一族原本极为阴沉的神色瞬变愕然,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天族太子当众悔婚离去,随后青丘帝姬表白墨渊上神”的消息如青鸟传信,迅速的在四海八荒蔓延开来,这是后话。 第31章 轮回路 【章叁拾】 升神者雷劫,定于天,所到处,惊动四野。 褚灰宽衫,手中转着一柄无色毒镖,林城目光阴沉,后方屋内坐着七八位老者,争执之声不绝于耳。 那鬼厉分明于流影殿强升修为,自损经脉,怎可能半分不受影响,甚至居然要修为上神?! “报少长老,鬼王教已封死自魂阴山百里,打探得知应是鬼王要渡劫。” 林城手中毒镖嗖的飞出,正中那人胸膛,那人惨叫一声爆裂而开。 成神雷劫何等强势,灵气疯狂聚于魂阴山,而放眼整个鬼族,傻子都能猜出来是谁在渡劫,还用他废话! 旁边郁宸见状低声道, “大哥勿动怒,这雷劫如斯磅礴,绝不止是三道雷劫,鬼厉素来天赋惊人……” 这话刚落,一盏茶却滚烫泼来,擦过手沾了一片红, “你意思是我不如他么?!” 郁宸低首,指尖的烧灼煨心,似是畏惧,诺诺道, “小弟不敢。” 林城散去神识去观,在离劫云百丈外便险些被狂暴灵气所伤,急忙收回神识,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扯出一丝笑,“三弟,方才是我不慎,你别放在心上。” 郁宸恭敬之意不减, “大哥说得哪里话,既然如此,不妨让我去探查一番。” 林城根本未曾在意,此话正中下怀, “那你且去看看,我就不信那鬼厉不足千岁便真能走了狗屎运渡劫,即便过了,他也定然是重伤,你挑些人去,若有机会……” 郁宸心头火起,恨不得此刻便将他杀了,却仍是压下, “大哥放心。” …… 鬼族一处空旷的山脉处,鬼厉端坐其中,身上红光围绕成罩,头顶是银光不时闪现的乌云。 他抬头看了看正在积存力量的雷云,雷蛇撺动,偶尔落下的电芒瞬间就在鬼族内神鬼难摧的山石上灼出多眼炎洞,他暗自估算了一下这要是迭次千倍落下,怕是撑到第三道便抵极限,更遑论六道。 令叔虽说料得准,但也未必能扛得过去。 既来之,则安之。 不成想这雷劫来的这般巧,竟是也要择了吉日方得大摇大摆的来,偏生要搅了碧瑶和燕回的婚宴。 原本应了碧瑶作她二人的证婚人,身上这一袭喜袍还是她精心绣致,这番不识趣的劫云,可真是坏人好事。 远处,小灰天目已开,三只眼睛是人性化的凝重,小白九尾在其身后几乎遮天蔽日,其身气息霸道威严,不消任何人出手就已迫得方圆百里无任何灵兽胆敢靠近。 鬼厉此刻还有心情想着这只白狐倒是近年第一次现了真身,以往幼生尾狐温软无害抑或裙袂夭夭妩媚妖娆,倒差点让他忘了,真正九尾天狐的威势。 燕回黑甲覆面,领着全军在不远处镇压,碧瑶立在一侧,焦急神色显然,杀生与野狗不在,想来多半是去寻令叔或者鬼君了。 何必呢,这雷劫只能一人来挡,若有旁人强行插手或相替,威力就会更甚,天道循环,因果相连,令叔纵是待他如亲子也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何况,他也不一定能扛得起这雷劫。 至于离镜,他死了,对离镜更有好处吧。 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人有能力的同时还愿意与他同生共死的。鬼厉一手撑头,放空一般,想着大约真是手上沾染血腥过多,命不长久罢。 胡思乱想间,头顶的雷劫却不等他,一道碗口粗的雷龙从那团漆黑如墨的云间竖直而下,将原本浓黑的天空照亮,顺直的空间因承受不了这份磅礴的压力噼啪炸开,一个个小小的黑洞浮在半空。 来了! 鬼厉立即调动起全身的神力,面色凝重,红光在他上方筑起层层防护,浓重的已近于血色。 “糟了,这雷劫蕴含的能量太强,鬼厉他未必撑得住。” 二人刚一归来就撞见雷劫势重,心头骤然缩紧。野狗道人非是仙体,即便延年益寿亦阻止不了其生气消逝,苍老的面容冷汗直流,内心不安。 旁边的杀生和尚也极为紧张,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鬼厉,恨不得以身相替,口中焦虑,“教主体内的神力催发了他的修为,却全无半点强化体质的作用,这样根本无法承受这上神的雷劫啊,怎么办!” “令王日前入关,鬼君更是绝无希望出手,纵然鬼医已为教主炼了多味护体灵药,怕是仍旧难以抵挡这雷劫!” 碧瑶手心攥出了冷汗,忽的出声, “你去请过夜华么?若他来,必是可以替鬼厉挡去此劫的。” 杀生额头青筋爆出,怒气四溢, “今日可是那太子的大婚之日,他怎可能会因为教主抛下青丘帝姬不顾。” 碧瑶并不死心,她不信夜华会不顾鬼厉,打开燕回扯她衣袖的手,固执道,“夜华待鬼厉情深,断不会袖手旁观的!” 杀生和尚恨声道, “他情深不过是当年,你没听说他早就与凡间女子珠胎暗结,正是如今备受宠爱的小天孙,可怜教主自诛仙台跃下,修为尽毁,更经历烈火焚身,碎骨削肉之痛化去凡人血脉……” 燕回阻不得碧瑶,冷声打断杀生的话, “别说了,这些个事情,你还提它做什么,教主已经不记得那些往事了,你还要提醒他么!” “我……不好,雷劫要来了。” 雷龙狂暴之气在头顶炸开,劲气百丈之远已刮得鬼厉脸颊生疼,红光如薄纸般一触既溃,转眼间就已然迫近鬼厉的身躯,张牙舞爪意欲将其吞噬。 第一道雷携破万钧之势轰然而下,转眼便将那一道身影吞噬,爆炸声起,远望的人心高高举起,冷汗全湿。 第一道雷不算长久,也不过须臾片刻,煎熬之间却似过了一个纪元。 雷尘散去,燕回眼见大坑之中鬼厉体表浮出一层银光,尚算无事,一摸额头已是汗珠滚滚而下。鬼厉咬牙,热浪隔了灵气仍是灼痛不消,身上被雷气崩出细小的伤口,身下已是一片鲜红,方才服下的玄武丹在体表凝出的护体灵壳撑下第一道雷龙便已消失殆尽,身上的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52 冰蚕龙甲冰蓝之色亦是黯淡些许,不知能否撑到第四道凶雷。而转眼,第二道天雷已然在头顶聚集。 看来,今日竟是真的要命绝此地了。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夜华的面容,他今日大婚,想来日后也必是和顺安康,再不必如当初一般为他百般瞒住天庭耳目,可以,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天族帝君了。 成柱状惊雷已然聚拢,电光火石之间掠下。 余光似是看到,远方一道流光急速越过,似是夜华, 耳边出现他恐慌的呼喊, “鬼厉!” 错觉吧。 雷光薄近, “轰” 鬼厉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被牢牢地护在一个怀抱里,他睁开眼,眼前银光闪动,粗壮的雷身已重重击在将自己护在身下的人背上,那人噗嗤一口,有湿润的液体自对方身上流下,沾湿了他的衣裳。 鬼厉难以置信的瞳孔紧缩, “夜华!” 夜华来不及理会他,强撑着转身,身前竖起几近凝实的漆黑仙障,上面层层如水波,仔细一看,竟是龙鳞。 “守好灵台,运转周天,快!” 鬼厉下意识的听从了他的话,转瞬间,又一道雷光已至,地面炸开了更深的一个大坑,隔了数里之外的众人都受到了波及,气浪掀了一个跟斗。 雷劫,十倍,百倍,千倍,乃至万倍。 再次承受了一击的夜华,面如金纸,气息委顿,鬼厉探手,这才发现他体内竟是损失了四万年的修为! “你不要命了么!你身上修为怎会只剩一万年?” 鲜血从他口鼻中流出,夜华不答,却突然紧握住了他的手,自有一股诀别之意,听得鬼厉周身一颤,一万年的修为,断然撑不下剩下的三道雷劫! “小凡,我爱你。” 他低低咳出一口血,握着鬼厉的手愈发的紧, “青云之战之后,我也不知为何就出现在了俊疾山,失去了全部记忆,白浅一事,是我对不住你……” 血从他口中不断留下,沾湿了鬼厉的手,须臾间,第四道雷光已至,鬼厉一咬牙,身上红光,金光,青光尽出,敛起已片片破碎的墨色龙鳞,他低头,抱紧了夜华,吻住了他,鲜血自夜华口中灌出,顺着嘴角蜿蜒而滑,苦涩难言,“别说了。” 他什么都不想管了,当年再发生什么又能怎么样呢?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他只要,这个人。 第四道雷光银及灿烈,竟自末端起幻为黑色,泼天雷光落下,将二人笼罩其中,远处的人都被光刺目,睁不开眼睛。 雷光势不可挡,瞬间就击溃了二人的护身仙障,两道细小的黑色雷蛇分化而出,径直入了二人脑海。 夜华本是修炼五万年的上仙,而鬼厉却是因外力强行提升,二人因果本就叠加,层层变异之下,这单纯的渡雷劫竟然变换成了,心魔劫! 所谓心魔,心之魔者,锻神魂,破人欲,摇其心,毁其志! 它以人心往事为引,重现记忆最深刻的场景,幻化出心底最黑暗的种种,欲望、贪婪、杀身、悔恨,无一事可避,无一罪可躲。哪怕是天地间最初的神祇,仍旧会有行差踏错的可能,何况今日的神圣?而夜华中途插手,意味着将进入鬼厉记忆,生则同生,死,则一同碎魂绝魄! 一人亡,则二者皆亡! 眼前只觉一片银光闪过。再睁眼,幽咽阴寂,似是天地间忽的只剩自己一人,莫说活物,连死物都不存。 漆黑,一片漆黑。 却又极亮,似是看得清一切。极端的矛盾,极端的可怖。 鬼厉迷茫,脑海剧痛,不知身处何方。 这是哪里?夜华呢? 他勉力爬起,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踽踽独行似是一瞬,又似是万年,他的神智渐渐迷茫,却仍是强撑着要找到夜华。黑暗里似是有桀桀低笑,他终于昏了过去。 “打死你个小混蛋哟,又去了哪里胡闹,扯破了衣裳哪个给你补哟。” 一声女人的骂声将他惊醒,他睁眼朦胧间对上一张似是陌生又似是熟悉的脸,未经思索已经脱口而出,“娘。” 不,不对!这不是他要说的!鬼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却丝毫控制不了这幅身体,只得眼睁睁的看“自己”跳下了床,笑嘻嘻的冲着那女人撒娇。 随后,屠村,雷雨之夜,鲜血满地,火光冲天,他感觉到眼泪源源不绝的自身体内流出,满手都是已经冰冷的鲜血。他呆了,立在一地尸体中状似痴傻。 “娘!” …… 大殿之上,争徒之声四起,昏迷中的张小凡被当成累赘百般推诿,鬼厉被囿于皮囊之中,心中不知是酸涩还是本该如此的理所当然之感。 他似乎忘记了什么?为何他觉着不该是这个模样的? 他迷茫了,这才是张小凡的人生么? 鬼厉冷眼看着资质不佳的幼年张小凡被外徒欺压,师兄嫌弃,师尊暗地里吐语不屑,自己爱慕的师姐对着齐昊娇言温软…… 心头终于由平静无波渐起悲愤。 张小凡即他,他即张小凡。 …… 桃林漫开,静谧娴雅。 夜华睁眼,发觉自己躺在一侧软床,四顾之时门口突响脚步,他望过去,一素裙女子挑帘而入,见他转醒先是一愣,而后欣喜,“夫君你终于醒了。” 夜华不言语,眸子冷漠。 他脑海一片空白,他记得这个女子,她叫素素。 他留了下来。 …… “啊啊啊啊啊啊” 碧裙凄美自空中而落,张小凡圆目怒睁,恨意难消。 杀我父母,欺我骗我,天地不仁,自此投身魔道! 鬼厉脑中晕眩,那股撕心裂肺之痛和恨如当年一般强,他忽得正对了诛仙剑,眸中鲜红如血。 “杀了这些伪君子吧,杀了这些看不起你的人,杀了,杀了,杀了!” 桀桀狂笑之声响彻天地,却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见。 “不,不!” 鬼厉捧头跪地,忽得掌握了这幅身躯。 他迷茫抬头,碧瑶紧闭的双眸,遍地魔教弟子的尸首,他的师父怒其不争的望着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他到底是谁? 他是正在经历这些的张小凡,还是后来的鬼厉? 难不成,那些鬼族之事只是南柯一梦? 好痛,好痛。 “啊,啊” ……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53 “夫君,你在想什么?” 捧着茶碗的女子奇怪问他,夜华回了神,淡淡道, “没什么。” 扔了茶碗,女子嬉笑着过来搂他,被他下意识躲过去,委屈道,“夫君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爱? 他好像爱过一个人……却不是她。 夜华目光惘然,那女子负气一跺脚回了屋。 …… 噬魂吞噬掉棒上鲜血,鬼厉黑袍似自幽冥走出,血腥之气登时浓郁到极致。 陆雪琪雪衫猎猎,满目失望。 斩修道,灭门派,欺师灭祖,为正派所逐。 十年白骨路! 无论是修真者还是修魔者皆畏惧于他,他手上冤魂不敢作祟,邪佞莫敢近之,他比它们更凶、更狠、更残忍。 鬼厉擦掉唇边溅上的弟子鲜血,面无表情。 …… 又是一年桃花开,素素摘了果子,终于忍不住发怒, “你若想离开,离开便是,何苦如此冷淡对我!” 夜华淡淡望过去,蓦地一笑,几乎晃了她的眼, “我不离开,我要等一个人。” 他一字一顿,温柔满溢, “你不是他,我知道。” 眼前所有在这一句之下凝滞,似一副褪色的画皲裂破碎。 夜华转身,毫不迟疑的走出。 恍然一瞬,已回归黑暗。 鬼厉不在的地方,骗不了他。 …… 石崩地裂,震颤不停。 短兵相接,命如草芥。 鬼厉手握诛仙剑,剑锋直指鬼王,目光冰寒。 青云一战,鬼王死,鬼厉失踪。 竹林,陆雪琪与鬼厉相对而立,其情殷切。 “隐居?” 鬼厉偏头,淡笑出声, “我完成了张小凡的一生,不过是想看看若是没有夜华,最后该是个哪般样子?” “夜华”二字出口,地面忽的裂开一道鸿沟,地动山摇。 鬼厉不在意,自顾自的说道, “屹立修为之巅,灭魔道,拢正教,为人所崇,大概是每一个修真者的梦想。” 他反手将噬魂抛出,陆雪琪眸中惊慌,眼睁睁看噬魂自高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急速坠落,穿入他胸口,鲜血四溅,可他似无所觉,口中喃喃,“可是,哪怕再重来,我还是要选择,有他的一生。” 第32章 劫出 【章叁拾壹】 雷云声势浩大遮盖了整片魂阴山,却是极静。色泽犹如世间最纯粹的乌黑,望进去就似被夺了心魂。虽默然无声,却似重山之压,迫得人无法喘息。 云不散,劫不止。 心魔劫,是一场与上天赌运的拉锯。 劫云之下,夜华紧抱着鬼厉,二人皆是陷入了幻境之中,纹丝不动。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杀生终于耐不住的问出声,却无一人应答,他搔脑跺足,心中七上八下怎么也冷静不下来,正欲再问,却被燕回一掌拍下,“安静!” 两个字中的血煞气息极浓,足以见出他心底的不安忧虑。万籁俱寂,仿佛一阵风的声音都能被捕捉。 “心魔劫?!” 后方突兀传来一声失色,杀生终于找到发泄之所,看也不看的一刀挥了出去,“哪里来的龟……令王?!” 后方突然而至的人正是被惊出的归令。归令懒理他的无礼,疾步走到前面,诘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分明他测过,最多也不过是六重雷劫,配合他给鬼厉的东西再加之鬼厉本身的心性和他本源之力,虽然重伤难免,但有极大把握不伤及性命,但是,怎么会,怎么会变成了心魔劫?! 碧瑶自幼长于人间,不识鬼族前辈,燕回抿声开口, “是夜华,他竟是赶来替教主挡了劫,奈何两相之下,这雷劫竟是……” 归令气得头晕,一把漆黑长胡根根如针, “谁告诉他的?!” “非是教内众人,我等亦不知他是如何得知的。” 杀生性子急, “令王你就别管他是怎么知晓的了,你们说的这个心魔劫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教主,教主他该怎么过呀!” 归令怒气腾腾, “平时的典籍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心魔劫乃炼魂之劫你都不清楚么?!雷劫败则身消,心劫败则魄散!” 杀生一愣,倒吸了一口凉气, “魄……魄散?!那教主他……” 燕回低声道, “令王,心魔劫以炼心为主,幻化轮回,教主心性过人,比之六重雷劫想必更有生机也未可定。” 归令脑海中迅速回想典籍内关于心魔劫的论述,沉声道,“魔劫分三重,一则轮回,二层悔恨,三重心魔,我怕的不是他心志不坚迷失在轮回里,我怕的是,之后的心魔。” 燕回脸色骤变, “教主的记忆?!” 归令忧心忡忡, “雷劫炼身,心魔炼情,首要者,定是会破去他体内封印,心魔极深,幻化而出的幻境半丝都不会差,莫说景物,连神的气泽亦能模仿,而夜华亦在,不知又该多少变数!” 一行人目光皆是紧盯那处看似平静之所,心潮起伏难安。 …… 夜华安然坐于一片黑暗,身下浮空,眼角闭阖间,渐渐由平静转为焦虑。轮回一路,以他修为,挣脱而出亦是颇为疲惫,何况鬼厉? 头顶忽得有异动,夜华凝神,敏锐觉出黑暗中一阵波动无可抗拒的传来,脑中一阵晕眩,来不及抵挡就被拉入一豆乳光。 漫山遍野的火光,如鬼哭一般凄厉的尖叫,宛如人间炼狱。 这是,青云埋骨之日。 悔恨之源。 夜华来不及探查原因,便看见了鬼厉跪倒在地,神情痛苦,他瞬移过去,搂过他,“鬼厉!鬼厉!” 尖啸之声突地震耳欲聋,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面目皆是憎恨,“师弟,我好痛啊,好热啊。” “你这孽徒!我早该一掌杀了你!” “小凡,你不是说喜欢我么?我好难过啊,你来陪我吧!” 层叠如浪的声音不绝,耳侧嗡嗡皆是要他二人偿命的声音,夜华皱眉护紧鬼厉,看他身上的黑袍被热浪灼烧,眼角泪痕鲜红,他低喝,“鬼厉,你醒醒,醒醒!” 这是他的幻境,夜华哪怕堵住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54 他的耳朵亦无济于事。鬼厉散乱的眸子聚焦,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低泣,“夜华。” 厉鬼渐次逼近,眨眼便只数尺之遥。躲不及,伤不得,二人被逼入死角。 一苍白骨爪自半尺前伸出,夜华翻身将鬼厉压在身下,背后中招,闷哼一声,鬼厉狠狠闭眼,突然伸手将他推开,站立而起,目光凄然,手中噬魂终于现身,“掌门,师尊,师兄,师姐,是小凡对不住了!” 红光炸裂,轰然一声,风云变幻。 天旋地转,又是另一个场面。 与不久前相似的场景,木屋,桃林,俊疾山。 夜华先前所伤已然消失,眼风一扫,鬼厉呆愣站在不远处,似完全未曾察觉他的存在。 心魔之境。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近乎掐断他呼吸的猜测,瞬间面无血色。 这里是鬼厉的幻境,也即是说,鬼厉,来过俊疾山?! 那他,怕是,见过素素的! 夜华心慌意乱,心头混乱不堪,上前,离鬼厉一步之遥被阻隔,这才发现他二人之间有一结界相隔! 鬼厉当年,到底撞见了什么? 一界之隔,鬼厉四顾周围,只觉陌生又似熟悉,他皱眉,不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远处却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夫君,你这般私自娶了我,于你家人无碍么?” 这是,白浅的声音? 那这另一个? 鬼厉急促的向前走了几步,夜华指尖泛白,眼睛仍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唇角颤抖。 桃花树下,一男一女相拥而立,纷扬的花瓣层层叠叠在二人身下落成粉白地毯,女子在男子怀中显得乖巧天真,而抱着她的男子,正是,夜华。 鬼厉突然明白了这里是哪里,这里就是夜华当初与那凡人女子结情的地方!怪不得他说“白浅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原来,从头至尾,与他有约的,都是,白浅。 有一个诱惑的声音自他脑海里响起,低低呵出的气息带着醉人的蛊惑,“恨他么?你爱的人在你的面前跟别的女人颠鸾倒凤,他背叛了你。” “你不应该恨他么?” “你感觉到噬魂的兴奋了么,杀了那个人吧。” “这样,就再也没有人会背叛你了。” “啊” 疼痛感剧烈袭来,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雷蛇乍现,冲击着脑海的封印。同一时刻,夜华也出现了同样的征兆。 往事纷沓而来,如同泄堤的洪水再没有了半分阻碍。 那二人不知何时,已进了木屋,男女□□的喘息声阵阵入耳。 “你忘了你因何失去了你的师父,你的朋友,你的,满门的师兄师弟。” “是他害死了他们,你不应当为他们报仇么?” “你想起来了么?你的孩子,你还未出世的孩子。” “他口口声声说着爱你,却娶了别的女人,还有了另一个孩子。” “他将那个女人的孩子视如珍宝,却丝毫不记得你二人的骨肉,你不恨他么?” “杀了他,杀了他!” 鬼厉半跪于地,眼中的红光越来越盛,心底压抑而下的戾气逐步升腾,一股杀气和血腥味在这片竹林间逐渐弥漫。 他若被心魔蛊惑,二人必将魂消此地! 鬼厉双眼已被血红覆盖,手中的噬魂青光完全转红,高高扬起,顶端红珠闪耀,鬼厉一击而出,“轰” 却是击在了身后的竹屋,结界随之应声而碎,他二人相对而立,夜华眼中的神色变换,张口既断,“小凡,我……” 鬼厉眸中的黑色重新闪现的时候,场景转虚开始转换,他掌心血肉模糊,看着夜华苍白的面色,只觉造化弄人。 他竟然连这个都封了,孩子……他二人之间竟然有着一个孩子。 玄冰满室的石室,鬼医冲他摇头,无能为力; 芙蕖未开的诛仙台,神光之下,是一片破碎的过往。 夜华身躯冰冷,眼见噬魂挥出,击碎幻化而出的心魔黑影。 “张小凡,你竟然……” 鬼厉半跪于地,撑不住一般,失魂落魄,噬魂失手落地。 “咚”的一声,重重落在谁的心上。 这劫,结束了。 …… 雷劫外的众人眼里不过片刻,内里的二人却似过了千年。 雷光散出,现出里面衣衫尽破,身下满是鲜血的两个人。杀生和尚等人正欲急忙赶过去,就听见夜华满是受伤的怒吼,他身躯上遍布伤痕,抬眼,里面全是血丝和触目惊心的痛意,“张小凡,为什么?” 你怎么可以,那样对我! 第33章 动荡 【章叁拾贰】 雷云已散,天空渐渐溢出一丝光亮。自夜华从婚宴上离开到渡过整场雷劫,须臾算起来也不过一个半时辰。 初春料峭,薄衫阻不过春寒,鬼界特有的鬼族花常开不败,在这片平野之下如鸽血蔓延,色为浓似是不详。 “张小凡,为什么?” 夜华摇摇晃晃地起身,身上的修为已是告罄,锦袍处处破损,发冠于雷光中击毁,残存半片欲落未落。青丝凌乱落于身后,额发遮住了漆眸,血自震破的伤口中流下,渗入脚下的泥土。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瞳却极亮,如浓密黑暗中的野兽,目光死死盯着坐在地上垂首僵硬的鬼厉,似那落地之人是这天地唯一所在。周身都漾满深重的晦暗。 他在等,等最致命的一击,抑或,是微弱的救赎。 万籁都在这一刻静寂,劫云散,而诛心,远胜诛魂! 低着头的人看不清表情,僵硬的仿若化成雕石。二人之间的气氛凝滞,便似一人不慎下一秒就是天崩地裂。杀生和尚本欲上前,被碧瑶拉了。 她摇手止声,心头若撑石,蹦跳激烈,极为不安。 她总觉得,这一场雷劫似是揭破了什么。 鬼厉默然片刻,以噬魂为支,站起身来,嘴边咳出血沫,沾染了血污的脸衬着身后尚不明朗的沉色靛空,与夜华对视,说不明的复杂混沌,翻滚过后化为一片沉寂。 太多的过往似是沧海突泄,他竟然想不明白,他怎会做了这么多夜华归来之时已是正魔第一战两年之后,复别年,他服下所谓慕子草,怀了夜华的孩子。 这些,他竟然……呵…… 良久,鬼厉轻轻一笑,嘶哑下是湮灭的震颤, “如你所见。”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55 “我抽取了腹中孩子的仙力,为了保住雪琪的一丝魂魄。” “为了报复你,在你眼前跳下诛仙台,让你终生悔恨。” “就这么简单。” 他每说一句,夜华的神色就苍白上一分。 夜华抬手掩面,低低的自嘲声从他口中传来,陈述之淡犹如死水,“你抽空了仙力却只能保住陆雪琪的一缕生魂,她被天火之力灼伤魂魄,唤醒她,这天地五行只有至阳至刚之物方得抵消治愈,而这物莫过于龙族的心头精血,至佳者为黑龙。你费尽心思假意与我在青丘相遇,所求,就是最终那滴心头血吧,幻狐,是你的人?” 鬼厉藏于背后的手已然掐出了血痕,正在自发修复的伤口追赶不住崩溃的速度,鲜血淋漓,出口的语气勉力维持着平静,无人窥得出内里的波涛,“我鬼王教自不能公然与龙族讨取,然雪琪的魂魄撑不过多久,为了救她,我只得另寻它法。” “幻狐并非我的人,只百年前我曾救过她一命,当时幻灵草尚未成熟,我便与其约定日后来取,东海初遇……” 夜华打断了他的话,似喉间化了霜,眼角干涩而通红, “东海初遇,你发觉我是一个好的对象,因此与幻狐联手,骗我心头血,为的就是去救,那个女人。” “为了不让我发觉这只是一场骗局,所以你便狠心让幻狐同时取了你的心头血,以此打消我的疑窦也顺理成章的留下来,为的是不欠我因由,是么?” “环环相扣,心思果断,真不愧是百年间就近乎与鬼君分庭抗礼的,鬼王教教主。夜华,佩服。” 夜华只觉得自己这些年从未认识过对面站着的人,原以为的相知,不过一场骗局,原以为他也曾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动情,却不过只是做了一场戏。 “张小凡,你骗我,欺我,都可以,你恨我,怪我,报复我,我没有什么可辩解,可是,为何,你能那般狠心?!他也是你的骨肉,你怎么可以,杀了他。” 夜华的声音已然沙哑,出口的质问隐隐间带了血气, 鬼厉周身一颤,心神剧痛,骨髓里仿佛有利刃一刀一刀刮过,透不出血只余刀痕,耳边仿佛听见那个孩子哭泣着问,“爹爹,你为什么不要我?” 胎儿三月入魂,而神族之子,并无投胎一说,何况,慕子草所成之子,本就是独一无二的灵胎。 独一,无二。 他动手之时,那个孩子,早已,有了呼吸与心跳。 他曾亲手感知过的,滑脉为二,自指尖传来的跳动如松柏之质,一声一声合着自己的心跳。偶尔夜梦,甚至迷蒙间会听见,他唤自己“爹爹”的娇嫩儿音。 桃花林里他亲眼目睹自己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欢好,噬魂血气作祟,他目色鲜红,转身离开;寒冰石室里他为了救陆雪琪,一掌击下,取出腹中孩子体内凝结的仙力,随后亲手感知那原本跳动的脉搏归于死寂;诛仙台上,他明知腹中骨肉是因自己而死,仍是选择在夜华眼前跳下,为的,就是要他永生记得自己。 那场天火之下,素锦明言,人神相恋,必遭天谴。是他罔顾天道,与夜华相恋,害死了师门所有人。 素锦快意冷笑,趁他失神,彩带击出,被陆雪琪以身挡下,差一点香消玉殒。 他本是去寻夜华,想他救她,却意外发现他早就与别的女子有情,噬魂的煞气在那一刻侵入他的心神,他转身离开,耗尽了体内所有真气护住陆雪琪一丝神魂。 诛仙台下,他重伤昏迷被带回鬼族,醒来后亲自封了自己的记忆,与夜华自此,恩断义绝。 却不想,陆雪琪的伤势只能由龙族心头血来修复,东海取参为假,刺探消息为真,而后层层骗局,再次身入泥潭。 承受了不属于自身的雷劫,雷气在丹田处四窜,阵阵雷音在体内作响,经脉破损,紫府混杂,鬼界灵气进入又溢出,半丝都存储不住,夜华却丝毫不予理会。 他手中的青冥剑快要支撑不住,剑身已然近乎透明, “鬼厉,东海初遇,你对我,其实是有印象的,对么?” 鬼厉默然无语,仰头,未曾否认。 “呵……你就那般恨我么?” 连封了记忆还能想起他,还设计于他,他连一个叛徒都可以原谅,却不肯,对他半丝宽容。 夜华的笑声里是从未有过的刻骨悲怆。 龙族为兽类顶峰,生而注定成神,颇多性情不羁者。然夜华历来克制有加,莫说天族,便是寻遍整个六界也难以寻出一个与之比肩。他此刻这般失态,便是痛入骨髓,再难压制。 他终于明白,为何鬼厉会跳下诛仙台,为何他对白浅始终形同陌路,又为何,那十年间的记忆根本凌乱不堪。 夜华低低咳出一口血,身姿仍旧挺直却更添孤寂, “那时我问你,你来青丘到底是为何?” 鬼厉仰头,始终未曾开口。 他当然记得,夜华说过, “你说,我便信。” 可是,他却自始至终都在骗他。 隔得虽远,以碧瑶等人的修为还是不难听到的。 碧瑶心知鬼厉对夜华并不是真的无情,急忙向二人跑去,却在临近三丈处被夜华随手掷出的一击险些伤到。 鬼厉慌忙掷出一物挡开夜华的光剑,金铁之声同他话语一同响起,“夜华,骗你的人是我,与旁人无干。” 他身上一阵虚弱之感,那物失了控制,重重坠地,通体漆黑泛着铁色,瞳无神采,掌心一柄弯刀。 竟是一具傀儡! 夜华自然也注意到了,恍然,一双如同深井一般的瞳目望过来,竟似比那傀儡还要多染几分无神。他慢步走到鬼厉面前,直直的看着他,漆黑之色点点浮现,“原来,当初青丘所谓鬼君刺杀的人,是你派的。主控之人非你,故而态势虚张,那傀儡之主,是你。” 他低语平淡,似是嘲讽, “以身为饵,换我承情,真是,舍得。” 夜华的手轻轻抚上鬼厉的脸,手指擦去他脸上血痕,口中逸出低低的笑声,轻声道,“对任何人你都可以这般护着,为何对我,就可以这般狠心?”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鬼厉,我真后悔,今日来到这鬼界。” “我真的很后悔,居然再次爱上你。” “我的那滴心头血,足够唤醒陆雪琪了。” “我祝你二人,永结同心,白首到老!” 夜华浮到半空,身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56 上玄袍片片裂开,自毛孔渗出的血液已是打红了内衫的洁白,他望着鬼厉,面无表情,周遭空气簌簌出现了冰渣,“鬼厉,我最后告诉你一件事,在俊疾山上与白浅成婚的人,不是我。” “你看到的那个人,并非是我。” 鬼厉猛地抬头,满心都是惊骇, “你说什么?!” 夜华唇边似是强行拉出一抹弧度,苍白的让人心生不忍,“你当时为凡人,自是发现不了那幻化的生魂气泽怪异。” “那段记忆是帝君趁我昏迷之际输给我的。” “真正与白浅在俊疾山上成婚厮守的,是墨渊。” “不是我。” “团子,亦非我的孩子。” “我从未背叛过你,而你,却为了另一个女人,伤我入骨。” “鬼厉,张小凡,你真的,够狠。” 雷云散尽,天空中却受到夜华气息牵引,轰隆之声作响。 鬼界里鬼王教众已经散去,鬼厉原本直立的身躯晃了晃,口中喷出一道浓黑的血箭,无力倒地,燕回扶住他试图输入真气,替他修复体内伤势,却被阻下,“我身上无碍,休养一段就好了。” 碧瑶的泪顺着脸颊留下,他冲她淡淡一笑, “哭什么,你今天可是要作最美的新娘子。” 他勉力站起,示意不要人跟着,向着诛仙殿而去。小灰偷偷蹦跳着跟在他后面,竟是未曾被发觉。 殿门被关在身后,鬼厉脚一软,靠着门缓缓蹲了下来,长发落下来掩盖住了他的表情,心头突破的回忆层层掠出,皆是刻意忽略的东西。 其实我知道,那慕子草他本是打算自己服下的,只是后来不得不用来压制我体内噬魂魔气,这才有了那个孩子。 我知道他有多期待那个孩子,他以为有了那个孩子,帝君就会允他与我相守。 我知道,那场鲛人之乱他想要假意魂飞魄散,与我归隐。 我知道,诛仙台,我跳下的时候他是跟了下来的。 只是,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不是他。 他眼角极轻极轻滑下一丝水痕,滴答坠地。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只觉得三百年前焚身之痛都比不得如今满心疮痍。 夜华,三百年了,我居然还是再次爱上你了,只是,这一次,你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低低重复着这三个字,却不知是对谁说。 …… “你说什么?!” 鬼厉简直不敢相信燕回的诊断,猛然坐起身,一双几可噬人的眼眸盯得燕回冷汗直流。 燕回心中惊骇不比他轻,单膝跪地, “禀副宗主,属下探的确为滑脉,但属下并非学医之人,许有差错也未可知,不如属下去城外捉一药师来再行诊脉。” 鬼厉沉了脸,手下抓着的床板硬生生折断,听得燕回心跳猛地一停,良久,听见他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你出去吧,这件事……” “教主偶感风寒,属下明白。” 夜华发觉自己被调虎离山,急匆匆的赶回,刚刚推门进屋,就被迎面而来的噬魂差点刺中,紧跟着就听见鬼厉怒意升腾的声音响起,“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夜华心中咯噔一声,便明了鬼厉已知晓他身怀有孕之事,“你别动怒,对孩……咳,你听我解释。” 鬼厉眼底凝霜,身为男子之躯却如女子一般怀胎让他此刻的情绪处于极端暴躁之中,冷声道,“我不管你到底做了什么,这孩子我绝不会留!” 鬼厉如今性情与之前大不相同,他若真狠心不要这孩子,只怕下一刻就是一碗堕胎药。夜华心顿时提了起来,小心的靠近他,放柔了声音哄道,“都是我的错,你别气……” “砰” 门被凶狠的关上,夜华尴尬的望了四周一眼,索性坐了下来,神识却时刻护着这一方院子,倏尔无声的笑了。 鬼厉终归是张小凡,他绝不会舍得不要这孩子。 这是,他们的孩子。 一年后。 “喂,他出生之后,应该叫我什么?” 鬼厉一身宽松的青色长袍,侧了脑袋,长发未绾,懒懒的在贵妃榻上晒着日暖,噙了疑惑的语气问身边的人,夜华的手轻轻抚过他刚刚显怀的肚子,眉眼里满是天宫无人见过的温柔神色,他抬手喂了榻上人一颗剥好的水晶葡萄,顺手理了理他落下来的长发,“自然是娘亲了。” “啪。” 榻上的人对这个答案明显的不满意,圆眸不悦的看着他,夜华失笑,忍不住低头亲了那人一口, “逗你玩呢,我早就想过了,他自是唤我父君,唤你爹爹的。” “小凡,他是你我的孩子,我会给他最好的。” “小凡,我真的很高兴,你愿意为我生下这个孩子。” 第34章 下界 【章叁拾叁】 天族太子夜华当众弃婚离去,帝君大怒,责十万天兵前往鬼族捉拿太子,却与半路上遇见气息委顿,几乎将从祥云跌落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在议事殿长跪,坚持不肯再次迎娶青丘帝姬。青丘虽怒不可遏,又兼之帝姬也同样当众悔婚,表白墨渊上神,进退两难之间也只得拂袖而去。 帝君罚夜华下界静思己过,设下屏障于东方终白崖,一百年内不得而出。 青丘与天族拖延了万年的婚约,就此作罢。 …… 夜华身后跟着两名天兵,团子紧跟在后面,要哭不哭。 他脸色淡淡,似是并不觉得这一百年的幽闭有何难捱,他无需质疑帝君当年为何骗他,控情不动方不为私,他学了这么些年,却始终堪不破、放不下、舍不得。在帝祖眼中,一个完美的继承人,怎能为情所困?何况,还是困于一名男子。 他俯身摸了摸团子的头,柔声道, “团子,我已传信给白浅姑姑,你要好好听她的话,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这个孩子,他如珠如宝的呵护长大,如今方知,他并非自己的儿子。 若墨渊不在,他自是不介意继续做他的父君,只是如今,墨渊已醒,他是该回到自己亲生父母身边的。 他的记忆恢复,他从未碰过白浅。 他当年替团子取名阿离,帝祖及父君皆讶异他为何脱口而出的“离”字,他本以为是因为素素,到如今才忆起。 离,是长离。 【“小凡,你有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57 想过孩子出世后以何名取之么?” “左玄冥而在黔雷兮,前长离而后矞皇,既是灵胎,便取作长离吧。”】长离兮,为高洁之琴,为神鸟之灵。 鬼厉分明,也是对那个孩子抱着希冀的。 团子紧拽着他的衣角,司命神君站在远处,神色复杂。 夜华冲他扬手,语气不在意的仿若只是下界游历, “我又不是下界历劫,你来做什么?” 一贯噙着淡笑的司命此刻也笑不出来,低低唤了一声, “太子殿下。” 夜华似突地想起了什么,清淡一笑, “司命,情劫似是记载不准啊,我既是白浅的情劫,本该命定与她相爱,又为何在更早之前便与别人应下,你不是说一人只一次么?” 司命手中折扇一顿,此刻方恍然他的意思,讶声道, “殿下,我从未告诉过您,情劫双方,定是要相爱的,白浅帝姬的情劫并非您的情劫。” 夜华一愣,听到司命踌躇半响, “情劫确为一人只此一次,若爱上,便在劫难逃,白浅帝姬的情劫的确本该应在您身上,可是您的情劫早在400年前下界之时就已然开始了。” “你说什么?” 司命声音轻缓, “殿下,当年您意外为擎苍鬼君所伤,玉清真王无端有感便曾卜过一卦,纵然您的命格定于天,真王身为四御之一,大略的走向总还是能看出一二的。水天需,坎上乾下,陆之一,是为,遇情。” “而白浅帝姬于俊疾山本就是应劫而生,却不知何故在后期突兀转了命相,姻缘线极为晦涩,大帝演算数次,却仍旧看不出端倪,只浅浅间,似与七万年前消失的墨渊上神有关,然大帝以为自己推算有误,故不曾告知旁人。” “而且……” 司命顿了顿,抬眼看了夜华一眼, 夜华握着衣角的手紧了紧,上面的龙纹因他的气泽有些皲裂,“说下去。” “300年前您历劫归来,原本应归于清明的卦象却偏离了原本的轨道,然紫气满溢,并无大碍,近年来却逐渐混沌,原本清晰的命定红线上无故多了一个结。” 夜华手指无意识般握紧了衣袖,鸦羽轻抖,轻声像是怕惊扰了旁人,“意味着什么?” “不得善终。” …… 终白崖,终日冰雪覆盖的山崖,烈风阵阵。 一处竹屋,夜华端坐于一片金光之中,闭目调息。 不得善终。 他与鬼厉,本就是不得善终,这天机推演,倒是精准。他们之间,本是命定的红线,阴差阳错,落得如今的结局。 鬼厉那般决绝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若是他看见鬼厉与旁的女子欢好,怕是不会比鬼厉做的好上多少。 夜华睁开眼,目光投向窗外那片金光,神情寂寥。 有仙童在外悄声询问, “殿下?” 所谓重罚,不过做个面子给旁人看,他是未来的帝君,身上又受了重伤,天宫的仙医都在待命,帝君设下的结界,明为软禁,实则,却是保护。 “取酒来。” 仙童不免犹豫, “殿下,您身上……” “无妨,去吧。” …… 殿内昏暗,鬼厉坐在诛仙殿内怔怔出神,外间却突地一阵杂乱,甚至有灵力波动,“怎么了?” 守门的侍童屏息轻声道, “回教主,有一天族仙童闯入我鬼界,被人捉了,直嚷着要寻您,野狗堂主不敢妄动,却也不敢轻易惊扰,还问教主是否要唤他进来。” 天族?仙童? “野狗怎得连一个孩童都制不住?” “那仙童法力虽低,身上的秘术却极为强大,野狗堂主唯恐伤了他,也不敢下重手,因此僵持了些。” 皱了皱眉, “将他带进来吧,左右不过一个孩子,作这般紧张姿态惹人笑话。” “是。” 不过片刻,野狗就带着一个孩子进了殿。 那孩子一身白色绣金线短衫,虽身处别族,气度却稳重。 一看到鬼厉,眼睛刷一下就亮了, “鬼厉叔叔。” 团子?他怎么会在这? 鬼厉有些愕然,怎么也没想到小天孙竟会独身一人出现在这鬼界里,他上前一步,恐他跑的太急跌倒。 “你怎么来了?” 团子皱了皱鼻,大眼睛闪现出水光, “父君被罚下界百年,走前将我送去了青丘白浅姑姑处,可是白浅姑姑看到父君给的留信,面色大变,将我托给了折颜上神就匆忙忙的地走了,折颜上神说她是去寻墨渊上神。” 夜华被罚下界一事,他是知道的。只是他怎能就这般,将团子扔给白浅。他心头一堵,是了,团子一人在天宫怕是还不及送去青丘。 他轻轻拍着团子的背,着人去取了先前碧瑶做的小点心来哄他。 “那折颜上神呢?” 团子歪歪头,语气委屈低落,让人不由一酸, “他日日忙着与白浅姑姑的四哥在一起,我无聊,便一个人跑出来了,又不想回天,路上遇见一个鬼族,就偷偷跟着他来到这里了。” 说着手指一指站在台下的野狗道人,几乎带了哭腔, “他拦着我,不让我见你。” 被指的野狗道人尴尬的紧,被鬼厉轻飘飘看了一眼更是冷汗直流,小祖宗,谁敢将来路不明的天族直接带到教主面前,那不是找死么! 说话间,头发盘起,一身对襟青纱裙的碧瑶从偏门端着糕饼出来,一眼就看见腻在鬼厉怀里撒娇的小娃娃。 这小娃娃,与小凡,好生相像。 她心里有个古怪的想法,总不会,是小凡私自跟别的女子生了孩子吧。 心里转着念头,她还是轻巧地走到鬼厉面前,手中的糕点热腾腾的散着香甜,俯身冲着团子笑,“来得早可真不如来得巧,我刚做的碧梗糕,可巧这殿里竟来了个漂亮的娃娃,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早就饿了的团子立马就被造型精致的糕点吸引,一双大眼黏在上面不肯挪窝,鬼厉摇了摇头,习惯性的捻起一块喂给他,动作熟练的看的下方的野狗道人使劲擦了擦眼睛。 鬼厉柔和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吩咐下去,今日的午膳多做些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来。” 团子把嘴里咬着的糕点咽下去, “可是我想吃你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58 做的……” 鬼厉叹气,宠爱的点了点他的额头,也没有顾忌旁边碧瑶吃惊的神色,“好,我做给你吃就是。” 走出殿门的野狗道人脚步飘虚的很,那个轻声细语哄着小孩的教主大人真的是那个杀伐果断,戾气满怀的鬼厉?! 他居然会亲自下厨给别人做吃的…… 自青云离开起,他就没再下过厨了吧…… 这个孩子,难不成真是他的私生子? 不行不行,这个消息要赶紧告诉燕回他们,他们教终于后继有人了。 老天有眼。 这天的午膳,摆餐的偏殿里较之往日热闹了许多。教主大人亲自下厨,这可是头一遭。 杀生和尚,野狗道人,燕回等都厚着脸皮,以有紧急事务禀报为由,强行留在了偏殿等到菜上桌。 碧瑶坐在团子跟前为他布菜,她是极喜欢小孩子的,更何况团子虽年幼,举止气度却处处透着尊贵,用餐礼仪良好,软嫩的脸和眨巴的大眼引得碧瑶母爱泛滥。 忙着蹭教主大人亲自做的饭的三个男人,也不忘记打量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看看首位一身红装静默吃饭的鬼厉,也终究没人起头询问。 毕竟,他们可不是团子。 饭罢,碧瑶笑盈盈的看着玉雕一般的小儿赖到鬼厉怀里,昏昏欲睡,启唇放轻了声音,“小凡,这个孩子,是?” 鬼厉摸了摸团子的长发,看着他已经半睡半醒,轻叹, “小天孙,也就是原本,夜华的孩子。” 那也既是说,他是白浅跟墨渊的孩子。 下方立着的几人都有些沉默,本以为是夜华背叛了鬼厉,如今,却是鬼厉对不起夜华。这个孩子,更是无辜的。 鬼厉唤来一名侍女,将团子交给她,命其抱至自己房内好生照看。 碧瑶头上的攒珠摇了摇,打破了沉默, “小凡,对夜华……” 鬼厉垂睫不答,半响呼出一口气,声色苍白,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门扉紧阖,落不进光。 鬼厉终是将头埋入了手臂内,水色弥漫。 我又能如何呢?青云,孩子,我欠的罪早就算不清了,何况…… 门外,碧瑶靠在燕回怀里轻叹,如今仿若一切结束了,却又好似成了一切的开始,小凡纵然面上丝毫不显,却怕是这一生都走不出了。 可是又能怪谁呢? 夜华又何其无辜呢? 此刻的人间,已是四月天,想来,那漫山野花,盛景犹在,只是,人心变换,早已不似当年。 第35章 破碎 【章叁拾肆】 酒坛碎了一地,桃花酿的香气飘散在整间竹屋,外间的仙童早被遣散,夜华身上难得不是身着黑衣,偏白的绸料被酒液打湿,桌上满覆的宣纸,每一张都是同一个人。 青衣玉冠,风神如玉; 红装散发,目光如冰; 玄衣阴涩,血痕斑斑;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 他眼神有些迷离,手中的白玉狼毫摔落在地,断为两截。 可笑,这般的字词,怎应从自己笔下而出?!他拿起案上生宣,手中用力,却在触及画中人眼眸的时候失了力气。 手上的白宣缓缓坠地,入神的形容像是嘲讽他的狼狈不堪。 有道是,未曾酒醉已清醒,未曾相爱已无情。心中似是细密针扎,一针一针刺在最脆弱的心脉,纵烈酒灼身,心间的冰冷亦减免不得半分。 张小凡,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夜华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问自己,问那个人。那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站立在自己对面神色冷淡的每一个表情,都清清楚楚,他每一次闭目,皆躲不过那如同梦魇一般永世不得清醒的绝望。 他多想,那只不过是梦一场。 他本以为,两不相干便是至生鬼厉所能予自己最深的一刀,却原来,所有过往揭开,方知他所给的,原不过冰山一角。 体内修为空虚,比往日更不胜酒意,一手撑着紫玉案,一手捧着酒坛,酒液从坛口倾落,落入口中,大部分都洒在了身上,一袭青白长衫湿的干净。 “呵呵,咳。” 他兀自低笑了一声,被酒液呛了复咳了几声,喉间满是疼痛的血腥味。被囚于此处也好,再不用掩饰,再不用顾忌,也再不用,穿黑衣。 “鬼厉,小凡,小凡,鬼厉……” “啪” 他泄愤似的将手中酒坛掷出,又一坛落地破碎,夜华身姿依旧端正,目光却已是模糊不清,注视着满地碎片,凭空就觉着那是一地破碎的自己,他口中不断低唤着同一人的名字,所谓黄粱梦断,只觉魂骨尽销。 窗外,大雪纷飞,一人立于窗前,任凭那如席的冰花打湿了全身,他目光透过微开的窗扉凝望,低音听得清楚,藏于袖中的掌心泛白,目露痛苦之色,牙齿紧咬下唇,血痕斑斑,却自始至终未有丝毫动作,仿若一尊无觉的雕像。 直至雪落于身,半寸不化。 屋内的人已然醉意深重,朦胧入睡。 落雪混着烈风作响,掩去了不得现于青日之下的痕迹,万古的寒冷迫得此地连飞鸟都不得途经,密不透风的暗色之下是近乎死寂的冰雪之地。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第一抹破晓既开,守了一夜的人,身上极厚的雪花纷纷落地,他转身离开不忘将痕迹抹去,未曾注意到,屋内本处于熟睡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眸中无神,目光缓缓投向木窗所在。而身下的天丝床单已被手指扯破,一条一条,残破不堪。 一窗,一雪,渴念如跗骨之毒,却始终踏不出一步。 这样,似乎便能减轻半分。 那酒,醉了谁的心,却无法忘了,他的情。 …… 初晨还未升起的时候,鬼厉就已经回到了寝宫内。 床上熟睡的团子裹着锦被,小脸睡得红扑扑,如同蜷缩的奶猫。 鬼厉悄无声息地来到床边,脱了鞋袜上床,被中的娃娃似是感觉到暖源,无意识地朝他滚过来,慢慢在他怀里蹭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又睡着了。 他摸了摸团子柔润的圆脸,眼中不由的露出疼爱, 若是他与夜华的孩子长到现在,大约也就是这般大小模样罢,墨渊上神的画像他曾见过,与夜华极为相似,团子与墨渊相似,自是与夜华也相像,也因此,没有人会怀疑,团子,不是夜华的孩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59 子,愈发凑巧的是,这孩子的五官形貌竟与自己也有着几分相似。 【“若是个女孩儿,这双眼睛便最好是随了青云山上的你,若是作了男孩儿,随你如今的也是好的。” 鬼厉被夜华抱在怀里,自个儿撑着头处理一份玉简,闻言白了他一眼,“有区别?” 夜华接过他手中羊毫,宠爱般替他拨开一缕垂在桌面的长发,低声道,“若为女孩儿,我只望她一世无忧不识愁,若为男孩儿,他如你如今一般,便不会轻易为人所左右。”】他二人皆未试图探测腹中胎儿的资质与男女之别,是以,直到最后青云覆灭,他甚至都不知晓,那个孩子,该是女孩还是男孩。 这般想着,心里不由得喘不过气,如一把利匕一点点□□胸膛,又如一块玄冰置于心间刮着血肉,冷入骨髓。那个孩子,是自己亲手剥夺了他来到这世上的机会。 他倒是不曾怀疑夜华的话,夜华的性子,断不会拿这种事来骗他,而他于那心魔雷中也的确有隐隐察觉,二人的气泽是有些许不同的。 是他,错怪了夜华。 还亲手,毁了一切的希望。 他揽了揽怀里的团子,潮了半边眼角,他该如何?他又能如何?他犯下了所有的过错,无论是对青云,还是对夜华。 尘世短短数十年,真的能放下么? 他做错了那么多?又岂敢奢求谁的原谅。 已给折颜上神递了信,想必今日,他就会来接团子了。 …… 昆仑山,紫气弥漫。 墨渊盘膝,手中握着一纸书信,神色间不见波动。 他对面,白浅面色凄然,昆仑扇已是在掌心浮现,问出口的话音调尖锐,如绸漆发吹乱,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你告诉我,夜华信上所诉,到底是不是真的?墨渊,你告诉我!” 她本以为是她移情别恋,更兼天地不容的爱上了自己的师尊,却原来早在百年前,俊疾山上与她成婚的人,便是墨渊。 与她有了孩子的,也是自己的师尊,墨渊。 怪不得,当初俊疾山上,染酒苏醒的夜华要突然带她回九重天,突然对她的态度转变,最后甚至为了素锦挖下自己一双眼睛。 四海八荒,她还是头一遭听说这样的事,结果,竟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墨渊眉目间惆怅复杂,他本以为这桩事能永远的瞒下去。 白浅见他不做声,便知他默认,一时间,似是那诛仙台的戾气再次席卷了全身。 她在天宫的三年日夜,肝肠寸断,为人构陷,失了眼睛,遍体鳞伤,最后,却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人。 多可笑。 她以为她哭了,伸手去摸,却是干涸。 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墨渊叹息一声,眼神混沌,轻轻开了口,声线低哑颤抖似藏着万般痛意,“七万年前你以心头血护我身躯,早就有了气息感应,三百年前突然消失,我的一缕生魂因寻你血气被牵引到了俊疾山。你本应在那座山上遇到夜华,历情劫为上神,却不知天命在数十年前意外出现了变数,夜华因你与擎苍之间的那场战斗波及受伤,落于青云,遇到了鬼厉,” “他二人红线相牵累改了你的命格,使得本该重伤落于俊疾山与你相爱的夜华清醒后就急忙赶回,而我的那缕生魂,” 墨渊神色复杂,起身抱住了白浅,虚虚揽着极为隐忍, “对不起,浅浅,我早在万年之初就爱上了你,只是我早已测出,你与夜华竟有命定之劫,我若强行改你天命,定会反噬于你之身,我无法妄动。而那缕生魂,” 他话语愈发的不稳, “那缕生魂乃是我最深的情念所化,跟随你而去,本是眼见夜华落于俊疾,却不料他竟然丝毫不加停留,再未回返。执魂没了修为之限更兼执念深重竟然私自化作了夜华的模样与你相恋,却因太过虚弱无法长留,你亦因修为被封察觉不出差别。帝君不允夜华与一男子相恋,取了那缕生魂的记忆为夜华造了虚假的回忆,而那缕生魂在他来到俊疾山的时候就化作了青烟,进而寄存在了叠雍体内。” 他怀中的白浅已是泪流满面, “所以,你就这样眼见我与夜华大婚,如果他不中途弃婚,如今我就是别人的妻子,师傅,你不要我,可你竟然连你的孩子都可以让与别人么?” 墨渊摇摇头,眼底一丝光也没有,与夜华极为相似的脸上浮出一丝痛色,“浅浅,化为夜华的那生魂纵然情根深种亦只不过是一具魂体罢了。” 白浅抬头,泪水划出一道弧线,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意思?” 墨渊苦笑,他的手紧紧抓着白浅的肩膀, “一具魂体,怎可能使你受孕?俊疾山七年,夜夜同眠亦不过魂体施法所致,你我二人从未有过肌肤之亲。那团子,确实是你与夜华的孩子,我本欲在苏醒之初就向你青丘提亲,却不想,你与夜华之间,已经有了孩子,那日我问过你可是真心,那便是我最后的,孤注一掷。” 白浅捂住了嘴, “墨渊,那日我并未回答你!” 墨渊苦笑,她是未回答他,只她慌乱转身难不成就非是羞涩么? “浅浅,团子,不是我的孩子,若是我的孩子,他的气息怎可能瞒得过天帝,既然天帝默认他为下一代天族太子,那他必定是夜华的孩子!” 昆仑洞外,静寂如死水,一条九尾白狐自洞中跃出,洞内墨渊上神半跪于地,长发散乱。 情深若不寿,又何苦相遇。 第36章 燃魂 【章叁拾伍】 芳菲月,碧云天。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人间依旧熙熙攘攘,神族眼里极为短暂的寿命。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离了上一个身躯的魂魄,过了鬼门关,踏上黄泉路,经行枉死城,再路忘川河,步入奈何桥,跳过三生石,饮下迷魂汤,方得重回六道。 一个梦境结束,这世上就有无数个朝代发生了更替。 神不若人,若一碗迷魂汤便可忘了前世今生,也该是个再好不过的结局。 鬼厉一身冰蓝色对襟宽袖长衫,衣襟和袖口都用银线绣了腾云纹饰,黑发被冰蓝绸带束起过半,素白腰带上挂了一块墨玉。 他是独自一人出来的,在鬼界里,终究,太冷清了些。 昨日陪着团子玩耍了半日,等来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人。 着白衣者众,姿容上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60 佳者亦多。郁宸温和如溪,陆雪琪高洁如霜,偶尔燕回一抹白仍是凛然如松,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白衣穿的如此倚翠偎红而又清心寡欲。 连宋半蹲下来冲着团子招手, “阿离,过来。” 团子抱紧了鬼厉的大腿,面上的不情愿长眼睛的都看的出来。 连宋的笑淡了下去,直起身,折扇展了一半, “久不见鬼王殿下,风姿倒比以往更甚,怨不得引得多界仙子俱是芳心暗许。” 这话说的不阴不阳,挑着话尾平白多了一股子嘲讽。 鬼厉心知他是夜华三叔,对他不满理所当然,心里只是奇怪他从未见过这位三殿下,不知这久不见从何而来,却也不得不应,“三殿下客气了,竟不想劳烦殿下亲自赶来。” 说话间他轻轻拍了团子,示意他过去。团子瘪了瘪嘴,眼中忽的就盈了泪,抓着他下摆的手松了,低声带着哭腔,“父君不要我,你也不要我是么?” 小小的孩子声音本就娇嫩多些,偏又极低,听着便是酸到人心底。鬼厉心头一颤,那着了宝蓝锦衣的幼童恍惚间竟似与那未成形的胎儿一般重合,低低的哭着,“你为什么不要我?” 连宋冷眼旁观,遽然勾出一抹凉薄的笑, “鬼王殿下哪里的话,阿离是我的孙子辈,殿下不喜他来此叨扰,我这个做爷爷的自然是要亲自来接的,哪里称得上劳烦。” 入耳有说不出的古怪,鬼厉想要开口解释并非不喜团子,那厢连宋却已是扇子一合,目光投向团子,淡淡开口,“阿离,当着外族的面哭哭啼啼,夜华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他向来宠溺团子,从未这般与他说过话,此刻语气不重,却自有一股压力,团子被他一压,终于挪了脚步过去。 鬼厉心疼不已,却被“外族”二字堵住了所有的话。 不过外族而已,连外人,都称不上。 连宋抱起团子,猝然吹了一口气,团子便迷迷瞪瞪昏了过去,鬼厉一惊,“你!” 连宋打断他,谈不上客气, “你紧张什么?睡一会罢了,有些话可不适合小孩子听。” 鬼厉不语。 连宋小心的调整了一下姿势,头也不抬的抛出一句, “你就不好奇父帝为何要修改夜华的记忆?” 还能为何?不过是不愿他与自己再有纠葛罢了。 连宋“呵”了一声, “你可知我二哥桑籍为一巴蛇弃位一事?” 这话题转的太快, “……略曾听闻。” “夜华我二哥桑籍生来有三十六只五彩鸟环绕,那是天命所归的征兆,是以父帝无需多思便直接越过我大哥央错着力培养于他。巴蛇一事,在父帝眼里不过是一个意外,倘若真让二哥服下忘情泉水或是如夜华一般封了记忆,到外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给六界又有何难?” 鬼厉何等聪慧,这一句便明了他的意思,低低道, “天命者,无随意更改之理。” 夜华是天族太子,关于他出生之时的七十二只五彩鸟之事即便不算人尽皆知亦非罕有人知。 既是不得随意干涉,那夜华一事定是因为不得已,乃至,只有那一个办法。 为何只有那一个办法才得以保全? 鬼厉面上的血色一寸寸褪了下去。 连宋暗叹他的一点即透,心头突地一堵,却仍是说了下去,“鬼厉,你可曾见过黄泉之水浮着的幽魂?失了神智,碎了灵台,混沌不明,无感无知。” “夜华误以为你跳下诛仙台后魄散魂消,我不知他到底问过了多少洞府,方终于肯信你绝无可能存活。后来,芙蕖开了,他就在那里点燃了自己的神魂,若非父帝一直关注着,只怕片刻他就会化为这天地间一抹凡尘,了无痕。” “我这个侄儿,自小便是帝君的胚子,坚韧到了极点又苛求到了极点,无一处不端方,无一处不聪慧,而他这五万年又三百里唯一的不冷静与愚蠢,大约都是给了你。” 连宋的话语里没有一丝指责,没有一处激烈,平铺直叙凉入肺腑。鬼厉却觉得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九幽之水的匕首,一把一把插在自己心上。 好似痛到麻木再生出新一层的冰冷,骤然枯死。 连宋低头望了一眼团子安然的睡颜,极轻的说了一句, “鬼厉,你于他,可曾真的有心?” …… 碧瑶日前查出了身孕,燕回日日小心,半点杂事都不让她沾,杀生和尚和野狗道人带着小灰满山遍野的寻找天才地宝,整日里不见人影。 无端端这样的日子久了,竟觉得有些寂寞。 也不知之前的300年,是如何过来的,怎得到了如今方才觉出,似是少了些什么,似是脉搏停了下来,空荡之间连空气都不具。 不冷不痛,什么都进不去,什么,也都出不了。 琼浆玉液比着凡间的烈酒到了胃里似乎也无甚差别,杯子在手里转了几圈还是落了地。 归令被杀生求着来过几次诛仙殿,一推门就是浅淡的酒气。他喝的不多,曲腿坐在床沿上,眼神清醒,神色甚至没有一丝不同往常的地方。可是归令看着他,却恍惚间似是看见一株被噬空的青木。 外侧辉光如旧,内里蚀心灼骨。 归令终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人,似乎是彻底的,什么都不想要了。恨也好,爱也罢,离镜也怎样,长老席亦无所谓,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 林城掀翻了一桌玉器,脸色铁青, “鬼厉是疯了么!” 当众截杀膺燚与龟脩,明明是重伤之躯仍然拼了命一般,膺燚伤重,龟脩当场死亡。随队者更无一人生还。 爬回来报信的探子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郁宸送了一口凉透了的普洱入喉,低低的话里似乎都含了苦涩,“大概,他是真的疯了吧。” 那个天族太子,对他就那么重要么? 林城暴怒之中,竟是未曾察觉他的失态。 …… 以混沌浊气所化的假象,终究比不得真正的日出扶桑。 鬼厉随意靠在一颗阔长的树下,手指转了一个圈,不远处一朵繁缕兀地静止。 移山成海,渤澥易平。 这曾是他梦寐以求的境界,却好似提不起半分兴趣。 鬼医查看过雪琪的症状,不日就将苏醒,等擎苍破出东皇,救回青云,他便再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61 也不欠什么了。 他唯一亏欠的,就是,夜华了。 接连一个月,他夜夜都在夜华窗外,看他作画,饮酒,调息,身上的气泽逐渐恢复,神情却越来越冷,眸中的光亦一日日沉寂下去。 他心头便好似终是麻木,痛得无法再痛,便也无甚所谓了。 阳光垂直的落在眼前,觉出有几分刺眼。 偶尔来鬼界的神族人都费尽心思想要见自己一面,都想要知道能让太子殿下抛下青丘帝姬不顾,甚至宁可放弃太子之位的人,到底是怎么的容色倾城。 天族多是痴情人,当初的桑籍,如今的夜华。 有时,他隐了身形在外,总是能听见谈论, “仙友此番去那鬼族,可是见到那鬼厉了?” “堂堂鬼王教教主,哪有这般好见,我不过是去讨个鬼族花,哪里那般走运,见到他。” “说起来,夜华太子也真是痴情,据说连跪在天帝议事殿前三日,宁可放弃太子之位也不愿再娶那青丘帝姬。” “都说当年的桑籍皇子要美人不要江山,如今这太子也不遑多让啊。” “你们听说过么,当年夜华太子跳诛仙台一事?” “不是据说是为了一凡人女子么?” “哪里,我也是听被流放出天族的老神仙说的,当年那女子跳下,太子只是刺了素锦侧妃一剑,然而之前不过几年,曾有一男子跳下诛仙台,据闻夜华太子二话不说就跟着跳了下去,被天帝救上来的时候已经伤重昏迷,前几日我正巧在那位仙友那见过当初跳诛仙台的男子画像,观其容貌,倒与传言中的鬼教主有几分相似。” “作什么玩笑话,人族自诛仙台跳下,身死道消,怎可能与那鬼族有何牵扯,莫不是那仙友贪杯,喝醉了胡说罢。” “我想也是,罢了罢了,别说了,被人听去难保不落得妄议之罪,据说那鬼王殿下杀戮成性,脚下踏着森森白骨,我可不想被平白砍了。” 小道消息往往隐藏着真实的故事,只是大多数,不为人所信。真相有太多时候,比诳言看起来,还要虚妄。 这世间最可笑的事,大抵如此。 第37章 终白 【章叁拾陆】 与人世隔绝,就像被众生遗忘。 夜华端坐在棋盘前,身前的玉杯里是最易醉人的仙酿,他双指夹起玉盒里的黑子,眉间似是凝神思索,眸中却已是一片混沌。 他今夜,真的醉了。 鬼厉背靠着墙而立,叹息自己再次不自觉的飞到了这里。小灰是三眼灵猴,通晓五行之术,是西天座下灵兽,天帝随手设下的屏障与它而言,并不难解。 这也正是,鬼厉能悄然出现在夜华屋外而无人发觉的原因。 小灰已经蹦跳着去远处寻果子。他则夜夜在此与风雪为伴。 “哗啦啦” 屋内棋子散落一地的声音惊破他的失神,门内传来一声夹杂着痛楚的闷哼。 夜华! 鬼厉情急之下,直接从窗外跃入,入眼,看见原本端坐的人跌落在地上,满地皆是四散的棋子,他形容有些难得的狼狈,抬起脸来,眼里竟有几丝迷茫。 喝醉了的夜华,竟有些像团子撒娇的模样。 鬼厉方知他是醉的狠了,犹豫半响,还是走到他面前,他走到夜华跟前,扶起他,夜华呆呆的看着他,乖巧的任他架起,来到床边。 鬼厉正准备把他放在床上,却不防原本乖巧的人突然用了力气,一个天旋地转,他已被压在夜华身下。 四目相对,一个惊诧,一个迷茫。 鬼厉微微挣了挣,然而夜华的修为已恢复了大半,又用了力气,他虽是升了上神,因雷劫造成的虚弱却仍在,一时之间自是挣不开,突兀间,一只冰凉的手已是摸上了他的脸。 夜华手指游移在他脸上,口中的酒气随着呼吸打在鬼厉眼睛上有些痒,鬼厉有些不安,正准备捏诀脱身,就听见夜华口中喃喃唤了一句,被酒意淹了的声音夹杂着想念,渴望,还有恨意。 “小凡,你怎么可以,那样对我。” 鬼厉心中一痛,手里的法力不自觉的散掉。 尚不及反应,一张脸就压了下来,唇瞬间被索取,带着狂风暴雨般惩罚的意味,“呜呜”, 鬼厉心里大惊,夜华的舌头已经灵巧的探了进去,一只手也不知何时挑开了他的衣襟,游移到内里的肌肤,衣领敞开,有空气进去,微微的凉意转瞬间被身上人的火热代替,被夺去胸腔气息让他有些微微晕眩。 一吻完毕,夜华唇寻到脖颈,微微啃噬,鬼厉有些气喘,脖颈处的肌肤已被热意染红,在胸膛上作乱的手已经寻到了一处红缨,指尖揉动,似是微小的电流从脊椎骨窜上,逼出他喉间一声闷哼。 不能这么下去! 鬼厉咬唇,勉力伸出一只手压住衣服下正在肆意侵犯的手,抬眼对上夜华,只见一向清明的人,此刻漆黑的眸子里因醉意看上去竟微微含了一丝委屈和绝望。 夜华的黑发滑在脖子上,有些凉。 压制对方的动作忽然失了力气,鬼厉闭了眼,罢了,就这一次放纵,一次就好。 他的手微微松动,夜华即使醉着,也凭着本能知道身下人的妥协,落下的吻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床前的刺绣围障被不知谁的指风划过,落了下来,遮掩了一床不得被人窥见的情浓。 这里虽永远没有春季,却还是在这个夜里添了满屋春意,锦被翻滚间,低低的喘息声久久未停。 外间一抹月稍缺半寸,明日想来便是月圆。 …… 鸡鸣五更,鬼厉躺在诛仙殿寝阁的床上,苦涩难言。 一夜纵欢,醉酒的人却是比未醉的人醒的更快,月色还未褪尽,他起身欲离之时,那人忽得睁眼,眼底已是入了终白,“教主这是心怀愧疚以身为偿么?” 鬼厉不料他已醒,被这话钉在原地,僵直了身体未敢回头,“我……我并非……” 夜华不听他多言,突地扬手,风雪之声骤然如击耳边,屋内的暖意散尽,地面飘满一层雪淩,“我以为教主应当知道,那一日起,你我二人就不必再相见了。” 鬼厉袍角被灌入的寒风吹起,乌发遮住了半边脸,耳边只闻那人伴着凄厉风声的话,一字一字不加感情漠然至极,“还请教主记住,于这终白崖,本君,不想再见到你。” 话狠狠撞进他的心里,刹那间,仓皇而逃。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62 …… “鬼厉?” 门外轻叩一声,小心翼翼的问话响起,竟是野狗, “你可要用早膳?” 他的问话里着实是未抱希望的,这近一月来,鬼厉几乎日日都未进食,虽说神躯辟谷为常理,一闭关便说不得是数月累年,因此其实并无大碍,然看在身边人眼里总是难过的。 鬼厉先前沉浸在自个的情绪里,并未发觉,此刻方觉出方知自个忽略了太多。他不好过,这近月来,其余人便更是不好过。他挑事于长老席,冲杀的却是教内遵令的弟子。 夜华恨他,他便要全教陪葬么?他还要再背负多少罪孽? 他心中痛楚难言,野狗却以为他仍旧不愿进食,叹息一句便欲把手中托盘放下,转身,险些撞上不知何时而来的归令。 归令看了一眼他手中柳木食盒,突地抬脚一脚踹开了屋门,大喝道,“鬼厉你够了没有!” 房门四分五裂,振起一片迷蒙,声音不大,却是立即惊动了不少人,燕回几个纵身闪出,一把拽住归令,“令王……” 屋内却传出一熟悉声音, “长老席那边怎么样了?” 众人俱是一愣,目光齐齐看过去,见鬼厉脸色虽冷淡,却已不似之前毫无生气的模样。鬼厉皱眉,“燕回?” 燕回这才惊醒,回道, “龟脩亡,林城大怒,这几日西北两域俱是斗争不断,再加之南域兵权落入其手,眼下……” 鬼厉仔细听着,未置一词。 他截杀龟脩一事本就是发泄,燕回不言,他亦知自个此事做的有多不合计划,何况他还掠杀了多位九席直系,近乎断了九席一脉,长老席暴跳如雷并不意外。 是自己莽撞了。 他掐了掐眼角, “行了,我知道了,此事是我考虑不周。” 归令冷哼一声, “我看你是根本没带脑子!为了个……” “令叔!” 鬼厉一声厉喝,震得几人心头一颤。他深吸口气,强忍不悦,“令叔,我的错我会自行挽回,还请您,慎言。” 归令用手指指了他半天,拂袖而去。 门外,燕回低声道, “教主近日甚是难为,并非有意顶撞您的。” 归令怒气已平,转身叹息一声, “为情所困是为大忌,鬼厉他,哎!” 鬼厉劫后伤势并未平复,昨夜一番纠缠方才又动了气,此刻愈发难过。他强撑着立起身,无论怎样,此刻都不是能允他休憩的时候。一月颓然,不知有多少东西等着他去处理。 他摸了摸胸口,手中猝然多出一块极为暖腻的玉珏,怔怔看了一会,抬起手凑到唇边小心的吻了一下,稍后,唇角泄出一抹苦涩的弧。 他既不愿见他,便是知晓先前自个夜夜在他窗前之事,是了,以他修为,怎会不知?是自己心存侥幸,以为贪念。 痛么? 可鬼厉,你如今又哪里有资格觉得痛呢?又哪里有资格,沉湎其中学行尸走肉? 自诛仙台后,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能做的,便只有完成与擎苍的交易,重现青云。 此后,该如何,又是否能活过呢? 剔透冰凉的水液滴坠下去,恰好侵湿了那一方温润。 …… 纵是神志不清,熟悉的气息夜华还是清楚的。 夜里做到一半的时候,他体内的酒意就已经自行消散的差不多了,从鬼厉破窗而入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却还以为是梦。小童择了最浓的酒送来,平时的量却已是深醉,贪恋怀中人的气息,原本还残存半分的理智从触碰到他那刻就轰然倒地,心中压抑多时的思念占了完整的上风,本以为他会推开自己,却出乎意料的被默许了,心中的渴求按耐不住,一夜春情。 可是终究不可以。 夜华拉了拉身上的锦被,将自己更深的埋进被子里,心头阵阵抽动,绵密如针。 他以后,便是再也不会来了。 …… 风神在人间吹足了三年的风,这微微一晃,就是整整三年。 天宫一向肃穆威严,少了个太子殿下也没有显得冷清。 毕竟,原本,那太子夜华就是个冷淡的人,素锦也被打落人间,洗梧宫没有半个正经主子,自小天孙殿下被接入天帝宫日常教导后,更是空荡起来,一揽芳华栽了200来年的桃花失了夜华的法力维护,一夜败落,奈奈被白浅接去了青丘,封闭了院门。 人间,已是六月天。 鬼王教的议事阁, 敞开的乌木门上雕刻了繁复的花纹,内里,上等的墨玉砌成一道长长的走道,两旁晦暗的水在池内摇晃,光从顶处的天窗里漏下来,打成一片碎金,内面栽着红莲,红艳如血,常年不败的开着,尽头的白玉阶梯拾级而上,上方有一张铺着雪狼皮的宽大座椅,此刻坐于雪狼皮上一身皂紫的人,正是鬼厉。 阶梯之下,站立两排的人都微微噤声。 教主此刻的心情可算不上好。 自三年前雷劫过后,鬼厉当街捕诛龟脩,重创膺燚,不顾鬼君下令阻拦,生戮第九席,事后降罪,上交南域降鬼符,原本的优势荡然无存。自此与长老席撕破脸面,明争暗夺,近乎不死不休。而离镜心伤难抑,族内事务日渐荒废,实权大部分皆是落入二者之手。 铁马既起,便无无故停步的道理。 今日这一起,便是商榷良久不得定下的玄家一事。玄家不愿再支持离镜,却又没脸返回天族,无奈之下,便只得转而另谋出路。自第一次感知到东皇钟异动以来,鬼族已是暗地里明争暗斗,波涛汹涌,各方势力大小纷争不断,谁也不知道擎苍鬼君一旦归来,这鬼族又该是个什么局面,擎苍是鬼帝鬼辛麾下第一大将,因而登位鬼君。归令则为擎苍唯一所信之人,他待鬼厉如亲子,这种表现本就颇为耐人寻味。玄家麾下所训鬼将并非庸者,长老席与鬼王教皆曾与其接触,而最终玄家选择了鬼厉亦是意料之内。 只是,一方得一方失,不甘者总是要寻机生事的。 鬼厉冷哼一声,长袍上的暗纹如江波荡漾,隐藏杀机。 真以为自个最近收敛了些就是软柿子了。 小灰跳到他膝上,他伸出手摸了摸它的毛发,目色幽深,“杀生和尚,带二百‘明堂’弟子去重新接管玄将,谁敢拦,杀无赦。” 一股生杀予夺之味在这殿内传开,风中有血腥气若隐若现,殿外的青鸟低鸣正欲展翅,一枚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63 不知何处而来的木片破风而来,正中其胸膛,流出的血色染红了一株绿木。 不该在的探子,也到了该一一除去的时候了。 杀生和尚点头,咧开一道残忍的笑意,手指噼啪作响, “谨遵教主令。” 殿内的人已经散尽,鬼厉微微阖了眼,眉目间存丝疲惫,他望了望窗外阴凉潮湿的天光。 夜华已被关押反思,三载有余。 那夜之后,他再也未曾去过那里。 …… “……似乎这还是这近万年来头一次见你未穿黑衣。” 闻言,夜华清淡一笑,抬手替他续了一杯茶, “终白终白,我若一身黑岂不太过打眼?” 司命是一贯的温润,环顾四周, “帝君终归是心疼殿下的,虽说处于天寒之地,这屋内仍是半丝不差的暖着。” 饮茶的人未多言,扯开了话题, “你怎得来了?” 司命见他不欲多言,虽不免疑虑却毕竟碍于帝君家事不得多问,也就顺着下去,“冥界近日多了些本不该入轮回的爽灵,这事本不该我管,只是我寻思着正好来见见你,便走了一趟。” 碧绿的清叶自紫砂壶嘴埋入杯中, “这事我亦有听闻,觉魂懵懂,可有眉目?” 司命摇首, “查探不出,主魂散,幽精失,只凭爽灵难以定论,数量也非很多,也许是哪方的修道者走了邪路子也未可知。” 夜华沉吟片刻, “夺魂者背负业障不弱,可我总觉着这不似这般简单。” 司命抬眼打量了他几眼,仰身往后道, “帝君让你静思,虽说免不得扰事,你也应多休息才是,你的伤?” 夜华下意识抚过胸口,淡声道, “不过刑罚罢了,我既是做了,便没什么可担不起的。” 司命见他目光平稳,不觉开口, “你做这些,他分毫不知,值得么?” 夜华眸光如辰,似明未明,对着司命道, “司命你虽掌管天下命格,却最是无情,不辨不明方得公正,可若你懂得,便不会这般问了。” 他言意极轻,似是叹息,又似是满足。 司命与他相交万年,从未见他这般模样。 守着,护着,哪怕心死,哪怕再无半分期冀。 司命偏了半个头,仔细看了看窗上结了半尺的冰凌。 冰凌冻住了半枝赭色,复又叠了簌簌六出。 终白终白,可否允他一个终老白头? 可神仙,哪有什么终老,又哪有什么白头。 第38章 灭林氏 【章叁拾柒】 草长莺飞之际,水天相接,乳白的清晨雾气薄薄一层漂浮在澄清的湖水上方。偶尔低空掠过的飞鸟啾啾鸣叫,停留在枝头上顾盼。 这是一个祥和的季节,可有的人,却不想看到这般平静的局面。 “林城这是要狗急跳墙了。” 手中的文册轻叩桌面,鬼厉目光转深。 郁宸隐在暗门一侧,袍角垂地,温言细语, “玄家落于你手,麾下东两南域鬼兵凶悍,而如今离镜愈发懒理政务,族内不满之声四起,自三年前起长老席便是节节败退,如今正是紧要之时,他想要借助旱魃之力亦属常理。” 鬼厉瞥他一眼, “旱魃虽属鬼族,然更游离于五行之外,无心无意生而带罪,借助它的力量,一旦被旁人得知,便是再难容身,这想必是你的手笔吧?” 郁宸一笑,温和的五官竟凭空多出一股艳丽之意, “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他势弱一天,他若不受尽凌迟,怎抵我郁家无辜被害之恨。” 鬼厉凝神望他,忽而道, “我的时间不多了,何时动手,我让燕回配合你。” 郁宸步出暗门,站定, “林城对你渡劫一事耿耿于怀,他心气高傲,你数次不现身他定是以为你胆怯,毕竟……” 剩下的话郁宸未说,看见鬼厉周身气息倏地波动了一瞬,心下黯然,勉强继续道,“届时我自有计划,还望你配合我。” 鬼厉不明所以看过去,思索片刻, “好。” 数日转眼即过。 “教主,出事了。” 一个身着弟子装的年青教众慌忙跑进殿内,面色惊慌, 鬼厉皱眉, “怎么了?” “教主,雪琪姑娘被林长老的孙子林城当街调戏,副教主派来跟着雪琪姑娘的人皆被打伤,如今双方正在长街僵持。” 什么?! 鬼厉眸中燃起怒火,起身长袍扬出一个弧度,他快步走出,心思急转,林城可不是一个色中饿鬼,陆师姐苏醒至今已有三年,平日皆不见他有兴趣,今日突然如此而且竟把燕回的人全部打伤,他目光冷了下来,看来这就是郁宸所言的计划了。 他唇边泄出一丝冷笑,传音入密, “燕回,带兵,时候到了。” …… 长街上,陆雪琪手中天琊泛着湖蓝,冷面如霜,剑尖直指对面一身白衣含笑而立的人。 林城四两拨千斤的隔空化指拨着她剑,口中不时出言调戏,面上悠然,心里却是凝重。 他对陆雪琪可没有丝毫兴趣,一个修为低微尚未脱离凡胎肉体的女子罢了,他今日的目的,可是鬼厉。 他前不久方知那鬼厉根本不是鬼族,而是凡人转成的,此事鬼王归令做的隐秘,若非父亲派人前往人间多番探查,还难以发现。难怪他能以这般年龄修为上神,可从未听闻过哪种秘术能达如此效果的。 难不成是令王用了什么极端法子所致? 但神力灌顶境界不达,强行提升至此绝不会丝毫无损,想来若非那日那天族太子强行替他承受,鬼厉是怎样也撑不过去的。鬼厉若是死在了那雷劫之下,哪里还能逼得长老席到如今地步! 林城心底愈发阴沉,对夜华的痛恨之情亦是浓厚。 鬼厉已修为上神却比之前还要深入简出,他又是由天族太子挡了雷劫,真实的修为到底在什么程度,自是外人难以知晓。 郁宸立在他身后,面如春风,假意忧虑道, “大哥,那鬼厉毕竟是千年修神,年纪轻轻便修为高深,你可是要小心啊。” 这句话刺在林城心上,他脸色刷的沉了下来, “凡胎罢了,说不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64 定是哪个……给了他旁门左道!我怎会输给他,今日,我便要他颜面扫地!” 这哪个,指的谁,大家心知肚明。然他心怵夜华,竟是半个不敬之词都未敢出口。 郁宸未再多言,掌心一处旧痕微微一震。 来了。 林城手中折扇一收,远远望见一个一身紫色长袍的人独身走来,周遭围观的人群不自觉散开,一步一步,没有声音,却似是踏在所有人心上。 林城面色难看起来。 鬼厉步子看着慢,身法却是快速,仿佛只是一晃神,他已经站在了陆雪琪面前,将她挡在身后。 陆雪琪等人见他来,也松了一口气,收起了手中仙剑。 “鬼厉。” “教主。” 鬼厉漠然看着对面的林城和身后的一堆侍卫,眼中毫无波澜,似是看着一群死人。 明明白白的蔑视,林城的心里燃起了杀机,自他出生以来还没有被这般无视过。 他朗声笑道, “血公子多日不见,仍旧风姿卓然,年少风流,身边美人不断,倒的确是怜香惜玉之人,可惜我就没有血公子那般好的艳福,着实羡慕。” 他只称鬼厉为血公子而不是鬼教主,便是暗藏了挑衅。 鬼厉身后的侍卫都有些无语,自家教主冷的从无鬼族女子敢来示好,还能称得上年少风流,林少长老还真是说的坦然。 陆雪琪的脸色更是冰冷,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暗指她是鬼厉的一个玩物。 鬼厉神色丝毫不变,连噬魂都未曾取出,看向林城的目光比刚才倒是多了一丝情绪,是,不屑。 他身上浓烈的血腥之气忽然散发,一时间,天色都昏暗起来。 旁观修为稍弱的人尚且被这股血煞激得体内血气狂躁不安,何况首当其冲的林城,他面色瞬间惨白,丹田护体灵气自动盘旋,听见鬼厉冷淡开口,极为漠然的语气,声音却如剑般刺入他耳朵,他胸口一震,已有内伤,对面站着的人在这一刻,看似单薄的身躯竟似是魔神降临,“滚,或者,死。” 林城心中有了怯意,意识到他跟鬼厉的差距竟是无比巨大,心中极为不甘,郁宸出言刺激,高声道,“大哥,退吧!” 这话一出,怎可能退!林城咬牙, “鬼厉,你未免太嚣张了!” 鬼厉轻微叹息,手心红光聚集,悄然弥漫成雾幕, “那,死吧。” …… 一间屋内,几位长老席长老正在议事,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林长老,不好了,鬼王教打进来了!” 屋内空气一阵兵荒马乱,门被瞬间打开,那报信的人被一阵劲风扯到屋内,对上一张暴怒的脸,“你说什么!” “是……是……” 一句话还未说出,外间灵力四起的波澜已然宣告了换血的来临。 林氏长老面沉如水,步出屋门, “哐当” 闷响,一个身影被一掌拍落在地,吐血奄奄一息,正是林城。 鬼厉负手踱出,身后黑压压鬼兵集结,凶戾森森, “林长老,好久不见。” 一股上神的威压蓦地散开,风云变色。 林长老冷笑一声, “鬼王殿下未免托大了些,方不过历劫三年便敢直入我长老席,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长老席万年基业,岂容你这小儿放肆!” 比之更强的威压自他身上散出,化为阵阵阴风,尖叫之声灌耳刺痛难忍,长老席屹立多年,九大长老中四大长老皆为上神,尤以林氏为盛。得了消息赶来的鬼族其余人等远远观望这场两派之争,心知今日过后,这鬼族的天,便是要变了。 四股威压皆起,一时间,鬼王教显然落于下风。 林城踉跄站起,目光阴毒, “鬼厉,今日你既来了,便别想出去了!” 鬼厉身抗四股威压,面色未变,他偏头一笑,神色有说不出的意味。 林长老心中突起不安,再接着,脸色大变。 四长老与五长老的气势竟是掉头一转,径直对上了他! 二长老心惊不已,慌忙看向其余几人,竟皆是躲过了他的目光,“老四老五,你们做什么?!” 那边林城“啊”的惨叫出声,周身气穴已受制于人,转头,不知何时出现的姬蕤与黍巍一左一右,郁宸自鬼厉身后步出,笑容温和似水,落在他眼中却让他偏体生寒。 “你,你们!” 不知不觉间,竟是孤立无援! 林长老环顾四周,常年的养尊处优让他已然失去了年少时的阴狠无畏,此刻便如纸老虎色厉内荏,“鬼厉,你莫忘了,你是不具资格审判我长老席的,你这般行事该如何向鬼君交代!” 鬼厉不语,仰望远处似是在等待什么,片刻,归令之声传来,“林氏林城私下勾结旱魃,违背鬼族之规,逐出鬼界,死生不论!” 林长老浑身一颤,满目绝望。 鬼厉手掌高高举起,声音冷淡无波, “今日之后,这鬼族,便没有林氏一脉了。” 尘埃,落定。 …… 鬼族鬼王教与长老席决战一事很快震动了整个鬼族,四海八荒也迅速得到了消息。 一间竹屋内,夜华身姿如青松,身上的玄色云锦随着他手中紫玉狼毫的移动微微翻舞,他面前笼于黑影之中的影仙正在汇报近日六界发生的大事。 “……刚收到的消息,鬼王殿下今日率军进攻了长老席,林大长老身亡,膺燚为救林城身死,林城逃逸。” 听到那个名字,夜华的手顿了顿,缓言问道, “怎会突然起兵,缘由呢?” 面前的影子额头上侵出了冷汗:太子殿下当众悔婚青丘帝姬,赶去鬼族替鬼厉挡了雷劫的事无人不晓,虽有天帝遮掩在前,难免还是会有传言说,太子殿下对鬼厉教主情根深种,甚至不惜毁掉天族与青丘的万年交好。 何况,殿下人虽在这终白崖,在鬼族的影仙却是暗地里一直在关注着鬼王殿下。 只是,殿下并不允许鬼王知晓。 夜华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冷声道, “说。” 影仙俯首,不敢看夜华的表情, “据说是由于鬼王殿下身边一位美人被林城当街调戏,教主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才……” 冲冠一怒为红颜…… 夜华手中玉质上乘的紫玉笔杆已经悄无声息地化为了一堆粉末。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65 良久,探子头顶传来他平静的声音, “知道了,下去吧。” 影仙心惊胆战,复又赶忙添了一句, “这不过是旁人附会罢了,这三年间据属下所知,那女子居于诛仙殿之外,鬼王教虽有照顾,但确实并未逾矩,甚多者还稍显冷淡……” 若是连影仙都能知晓的冷淡…… 夜华半响未出声,随即辨不清喜怒的声音自影仙头顶响起,“知道了,下去吧。” 影仙松了口气,看来鬼王殿下在太子心中的地位确实不可小觑。他恭敬退后,转身离开。 连妖界,灭长老,控离镜,勾心斗角玩弄权术。 他明明不是醉心权利之人。 鬼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阵风从未关紧的门吹过,他身前的青玉案突然化为齑粉,消散了满屋。 第39章 送离 【章叁拾捌】 东望山阴何处是,往来一望三千里。 井底方寸,印出一头生双角的白兽,似羊非羊,似狮非狮。此地偏僻清寂,碧坪被地翻出梗青,那白兽四顾哞叫,放心吐息引出井底水龙。 井底有光突地受引而放,沿边粘了一圈雾蒙蒙,白兽好奇探头。 林间尖叫一声。 再而,没了痕迹。 …… 小小的木屋外凛冽料峭,银粟昼夜难歇,连神仙的仙力亦可冻结。 门外站立着数位瑟瑟发抖的神仙,屏息凝神,虽冷却未敢多言,如今太子殿下被罚下界,累得他们有重大事只得上报天帝,之后再来此亲送玉简。 夜华虽说受罚,然仍为主事之人,四海八荒内未有胆敢不敬者,这一方玉尘崖如今好似禁地,无事者绝无轻扰之理。 殿下的心思愈发难测,平时玉简有错者,也未多言,单只玉简内留下的劲笔便足以令人惶恐难安。 这般想着,诸位神仙便都更是忐忑,唯恐出现错漏。 良久,有一额生红痣的小童从门内出来,摇摇晃晃抱着一摞玉简,“殿下已批阅完,请诸位大仙各自拿回去吧。” 其中一人犹豫道, “不知殿下可有旁的吩咐?我等定当照办。” 众仙眼巴巴看着小童,里侧却响起清冷声音, “无事的话便散了吧,我如今受命静思,然六界事务繁杂,还望诸位多加仔细,其余的,便不劳诸位了。” 这话平淡,众人蓦地一凛,未敢再多问,答是后匆忙散去。 那小童年幼,不过是比团子稍大的年纪,目露崇拜。 一句话便能将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大仙们吓得半句不敢多说,夜华殿下真不愧是……那童子想了半日,也寻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最后蹬蹬跑到屋内,欢快道,“太子殿下,您真是我心中的神仙!” 夜华一愣,停下手中的笔, “你虽是灵兽,却也是难得的仙胎,这话说得倒是奇怪。” 童子嘟着唇,小脸因严寒褪了血色,如馒头一般的软白小手笨拙的摆动,垂首懊恼道,“不不,小仙的意思是,恩,啊!就像是凡人眼中的神仙一样!” 夜华莞尔,隔空摸了摸他的头替他暖了下身子,低声喃喃,“可曾经在一个人眼中,我自始至终都是夜华,只是夜华,只不过……” 童子听不清他的话,却敏感觉出他周身刹那的孤寂,懂事的退了下去。 殿下,在难过么? 童子咬咬唇,心中愤愤不平的生着气。 殿下这般好,谁又这么忍心让他难过呢?一定是坏神仙! …… “……成业者,守心锢意,不为悲欢,不囿方寸之间……” 团子咬着笔杆苦恼抬头,密而纤长的睫扇微蜷, “帝爷爷,阿离听不懂……” 天帝并未解释,只轻叹了一口气,殿外已有细微声响传来。 “儿子拜见父帝。” 天帝颔首,一旁的团子欢快小声的唤了句, “三爷爷。” 连宋冲他轻笑,眼底透出宠溺。天帝拍了拍团子的脑袋,“我与你三爷爷有事要谈,今日的功课便上到这里。” 团子偏头,乖乖的跟着殿内绯衫仙子去了。 连宋目送他松绿端正身影,目露心疼。 团子尚且年幼,本就自小失母懂事的让人心酸,而今夜华被禁足,父帝纵然多加呵宠,仍是未减威严,想必他这些日子心里亦是不好受的,却是随了夜华,半分都不透露。 天帝起身,行步间张爪金龙若隐若现, “莫看了,夜华并未对团子多言,也不知团子已被接回天宫。” 连宋迎上他目光,终是忍不住道, “父帝,你应当清楚的,这事,瞒不过多久的,纵然夜华这一两年想不明白,时候久了,您还能如何蒙骗于他?” “那鬼王教如今已然一步便可逼位,夜华却自始至终压下所有进言反对之声,即便他记忆已全部破封仍旧选择百般护住那鬼厉,用情至此,父帝您真觉得这二百年的禁闭能改变的了什么么?!” 天帝身躯僵住,复叹声道, “夜华自小便是随着我,我清楚他的性子,他如今这般我自知是从未死心,只不过……罢了。” 连宋眼见他神色间竟是又苍老几分,下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天帝转而出声,“你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怎得今日来了?” 连宋心知父帝多半如今亦是进退两难,亦是不忍,按下心头诸般波动,装得油腔滑调道,“父帝这是寻我顽笑,儿子虽四处游玩心里却还是惦记着您的。” 天帝冷哼一声,面色却是缓和了不少, “你何种德行我还不知晓么,说吧,可是有事?” 连宋今日来确实是有事,方才见了团子一时激动才失了平静,此刻冷静下了也不再多言,正声道,“近日我听人通禀,东望山白泽,邽山蒙水蠃鱼,流波山夔等皆是不知何故减损了些许,瑞兽凶兽俱列在内,繁杂无序,又不似人能寻得生魂,因此儿子担忧怕是有魔族侵扰。” 天帝闻得此言并未讶异,取下笔洗沿边一杆灿金朱笔,于半空中显现出八个恢弘的字,“浩劫若起 绝情已终” 无端便有一股庞大无匹的冥冥之意充斥了整间殿堂,连宋心中一窒,耳闻天帝微带忧虑的声音,“这六界,或是真的平静的太久了。” …… 天光印出方方正正的一长条,鎏金炉燃坠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66 一点香灰。 “教主,雪琪姑娘说有事要见您。” 鬼厉疲惫的停下了手中推算的图纸,想了想, “让她进来吧。” 他想他应当是猜得到她的来意。 侧殿有女子细碎的脚步声伴着腰间金铃的声响传来,鬼厉起身步下玉阶,对上从偏门而入的女子身影。 白衣如霜,面容清丽,腰间负着幽幽泛着湖色的“天琊”,女子素手提着一篮冒着水汽的林间果子,声音如冷泉般自她口中流出,染了隐晦难察的温柔,“小凡。” 鬼厉冷漠的侧脸微微解冻,却仍带了疏离, “师姐。” 来人正是在三年前苏醒的陆雪琪。 自夜华处归来那夜大约半月,吸收了夜华心头精血的陆雪琪,终于在沉睡了三百多年之后醒来了。 不过一场梦醒,世上,已是变了千百个模样。 醒来的人把自己关在房内一个昼夜,再开门,已是当年风姿无双的陆雪琪。 鬼厉背靠廊心墙不知等了多久,侧头对着推开门的人,轻轻一言,“师姐,无论如何,我定会让青云门重现于世。” 陆雪琪回望过去,目光平和, “如今你已非凡界中人,我既为青云弟子,重振青云便为我之责。” 鬼厉知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未加解释,他所言重现,便是当初之人全部回来! “我是鬼厉,亦是张小凡。” 微而晃神的思绪被她玉质叮咚唤回, “小凡,我想回青云山。” 鬼厉未说什么挽留的话,陆雪琪非是神身,自是不能以凡人的身份久留鬼族,何况,她眼中,仍有对他的情愫。 三年的精心调息,她如今修为比之当年更上一层,足以重新在修真界开派了。 陆雪琪想,青云若能重现,鬼厉的心里,或许也能好受一些。 鬼厉走到她面前, “你准备好回去了么?” 陆雪琪一双美目看着面前早已褪去青涩的男人。 如今的张小凡,是声名在外的“血公子”,是众人莫敢不从的鬼王教教主,是鬼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者,是四海八荒从未有过的以不过千年之龄修为上神的惊世之才。 这个人,再不是当年青云上怯生生的小师弟,他二人之间,她的救命之恩他早已偿还,剩下的,无非是百年前还残留的弟子情谊,不曾有过半分男女纠葛。 他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是那一人罢了。 她心中安然平静,弯了弯嘴角, “恩,如今我已伤势恢复,自是要回去继续修炼的,这神界虽好,却并不适宜我等修真之人的。” 鬼厉静默了一会,开口, “何时动身?我派人送你回去。” 他心里隐隐觉出松了口气。这三年每一次看见陆雪琪,于他而言与身心置于烈焰之中煎熬差不得多少,却还只得掩饰而下,严令燕回等皆不得泄露半分。 以陆雪琪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的命是拿他的孩子换的,怕是天琊即刻就要沾上她自己的血。 既是自己做下的事,再牵连一人又有何意义。 陆雪琪缓缓摇头, “不必,人神相隔,我自己回去便好。” 是啊,人神相隔,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 鬼厉心头苦叹,再未多言。 白云苍狗,劫难丛生。 命中,谁是谁的劫数,因果循环,不过是命局一场。 鬼族的门被持咒开启, 陆雪琪雪色的衣袂在风中飞舞。她青丝缠绕,素手轻抬将一缕发丝压到脑后,目光定定的看着鬼厉,“小凡,你明明是放不下夜华师弟的,为何不去寻他呢?你曾是修真之人,自是该懂得,随心而为。” 鬼厉愣在原处,看着陆雪琪衣袖翻滚间,身影已是踏着天琊,消失在水天相接。 随心而为么? 他伸出手,虚挡着太过繁茂的日光,偏白的长辉一寸寸爬上指缝,看似缱绻不舍却是缥缈直堕的流沙。哪怕是神,亦有抓不住的存在。 这天地,从来都是公平的。 他眼角忽然有了一丝潮气。 三年了,他其实,真的,很想夜华。 他从未想过放下,他怎么可能放得下? 等他聚齐青云之魂,他是否就可以再有一次机会去寻他? …… 竹屋内,一笔墨色侵湿了案上雪白的宣纸,紫玉凹凸的花纹在木架上断开,夜华怔怔的看着笔下已然破损的古阵图,默立半响。 他手旁的墨砚被无意碰落在地,泼了一地墨汁,杂乱四溢。 陆雪琪离开了。 那他呢? 窗外风雪未停,人踪灭绝,飞鸟不见,悬崖陡峭的棱角,冷硬比千年玄铁也不遑多让。 这里的竹屋即便一寸一毫都与当年别无二致,没了那个人,于他而言,就是半分相似也无。 入情一夜,他再未饮酒,而如此三年,这处寒崖,也再不曾有心念之人出现。 夜华不知他还有何可去期待,却仍然阻止不了心怀浮木。 他不懂自己走错了哪一步,才换得今时今日的转折。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再回首,却只见苍山暮雪,长崖内只郁郁一人。 一念便可成魔,一念却始终执着。 鬼王许给鬼厉的,多半是青云之事。可十二天将的天火本就是对付鬼族的,连仙魂都难以逃脱,何况初入大道的修真者? 可除了这个,夜华再想不到有任何可能。 擎苍是在骗鬼厉么? 可是,骗一个普普通通的修真者又是为了什么?甚至全力支撑他上位,还有鬼厉怎会转为灵体而气息仍旧醇厚平稳? 凡人升仙何等艰难,千年修神更是超乎常理,而那六道天雷…… 付出总是要得益的。 那他要鬼厉什么呢? 如今鬼王教已是近乎控制整个鬼族,鬼厉也绝非是傀儡,难不成,擎苍竟是要他夺回鬼君之位? 花费这般大的力气只为让自己的儿子退位? 即便擎苍深爱令羽,也不必寻一个凡人来做。 除非,鬼厉与他颇有渊源。 怎么可能? 夜华总觉得有哪里是他未曾想到的,可却始终没有半分足以解释的头绪。 鬼厉身上,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第40章 噬魂 【章叁拾玖】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67 “……世道自转而生父神、母神创造万物。然神祇有责,责终而终,为保后世不乱,父帝造龙为天族,母神取地阴灵气而聚子,便是最初的我族,即我族帝君,鬼辛。盘古大神开天地,洪荒起,不周乱,世外生魔域,章尾山少绾始祖出世,天地始有浩劫,随即诸神之战,众神陨落。而天鬼二帝分别承继父神、母神蛮荒神力,皆有统领六界之威,他二人互不相容,这便是七万年前那场争位的缘由。” 鬼厉盘膝于蒲团之上,神色郑重。 他面前离地三尺,一卷长轴铺陈而出,其内移山填海巨浪滔天,惊风破雨声声悚然,观其恍如其境,金甲与黑甲相替相连,厮杀声不绝于耳,以血成雨,化灰为山,灵兽狰狞,动荡人心。 那是天地初始的洪荒,继而妖族落,仙族兴,各自择主,天鬼争夺,再掀波澜。 死伤无数,白骨成堆。 “龙承父,灵承母,帝君与天帝之能本就处于伯仲,难分胜负,鬼厉你应知晓,败虽易,灭顾艰,可帝君最终却魂散于神域,你可知是何故?” 鬼厉勉力按下心中被激荡起的震撼,虽心知宫历所著多半为假,仍缓缓开口,“据记载,帝君战败于天帝,六界不容二主,因此自行毁去修为,归于尘地。” 不意外的归令摇首,心中似是愤懑难平, “天族惯会修饰太平,当年一役,若非天帝以卑劣手段窃取鬼帝灵珠,如今这六界之主还不知是谁!” 这话太过大逆不道。 归令直射的目光森然,一字一句半点遮掩都不作, “鬼厉,你应当清楚的,你既应了君上要夺下鬼君之位,那天帝就绝不会允下你与那天族太子的事,你该放下了!” 鬼厉对上他八眼瞳孔,抿唇,出声轻而果决, “我做不到,也绝不会做到。” “你!” 鬼厉未再与他争执,推门而出,脚边一罐梅雪歪倒,侵湿了草席。 屋内,归令气急,蛛脚劈裂了木桌,黑洞洞的眼眶里忧虑不断。 如今鬼厉的劫数,竟是还未结束么?为何这么久了,竟是一点动静都不见? 君上算得的,真的不会出错么? …… 梵音阵阵,庄严郑重的法印在几近虚无的雷音寺内盘旋,三十二种大人像,“吉祥万德之所集”。 金身罗汉,万千菩萨法身,十大尊者,或立于莲花座,或盘膝浮于半空,皆是面容平静肃穆。最高之上,金座莲台,佛祖法身围绕着明黄,看不清面容,口中语出潺潺,每一句都是世人难求的箴言。 团子一袭墨紫锦罗短袄,端坐于一尊圆莲蒲团之上,静心聆听。 西天每三月一开的讲座,亦是天帝给团子布置的功课之一。当初夜华师从慈航真人,如团子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听过的。 夜华被罚下界,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只是明面上的惩罚,却还是有拎不清的等着看他的笑话,因此,团子只能做的更为稳重,这偌大的天宫,已经无人会容许他撒娇了。 步出雷音寺的稚子,姿态是与年龄绝然不符的沉静,独自一人站在无边云海之前,身后远远跟着三两仙婢。 这一百年间,不得允许,他是不能私自下界去探视夜华的,而天帝已明旨下令,不允他接触鬼族之人。 内里的暗示清清楚楚,他不能再如之前一般,私自去见鬼厉。 以往在鬼厉面前都是天真乖巧形象的团子,实则于人情一事已是不少通透。夜华将他教的出色,小小年纪便行事稳重,待人妥帖,而帝君亲自教养更是体现了对他的重视,也是毫无掩饰的告诉另起心思的人,他的父君,夜华,仍旧是这天族不可更改的太子,未来的帝君。 只是,终是有愚蠢的,看不清天帝的态度。 背对着众人,团子眼中悄然露出一丝委屈和沮丧。 父君告诉他,白浅姑姑是他的娘亲,可是姑姑居于青丘,他又被帝君日日教习,就算关心亦只不过是偶尔询问一两句,寻常母亲会做的,她有心亦是无力。 以前还有父君会陪着自己,而现在,除了帝君严厉的面容和真人刻板的谈经论道,再无一人,会关心他到底开不开心。 他摸了摸身上一匹珠白马,木制的玩偶掉了一点颜色,手工谈不得精致。 那是在青丘的时候,鬼厉送给他的。 鬼厉送他的玩具,鬼厉给他做的饭,鬼厉为他束起的长发,鬼厉抱他的温度…… 有很多时候他都会忍不住去想,若是鬼厉是自己的娘亲多好,反正父君也喜欢他。 可是,怎么可能呢? …… 一成不变的景色会模糊人对时间流逝的敏锐度,悠悠终年,彻夜难停的风雪席卷山崖。凡人总以为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神仙一个呼吸间说不准便是一个整年,这话是不错,却也得分出个时候。 修真闭关,动辄数月,闭眼入定,时间被忽略在感悟天地之外,修为深者,兼之寿命长久,一次闭关修行数年亦不鲜见,诚然如此。 但若是不在修炼状内,神仙一日的流逝比之凡人,又怎会多出哪般异处?一样是青日转暮,一样是十二个时辰。一刻一时皆是亲身度过,哪里就有分何等快慢? 人心所谓长短,说到底,是心意作祟。 众人皆知他心存抑郁,素日也不常打扰。而先前出了件尴尬事,燕回狠狠责骂了杀生,又愧疚自个被令王调开,是以近日也未敢多晃出来。 这诛仙殿便愈发的冷寂起来。 身旁的公文堆积,他不喜有人侍候,这诛仙殿里所有的侍从早已退了下去。如今长老席郁宸登位新首,明面上仍是割据,实际上经此一役,聪明些的都知道长老席已归鬼王教所属。 一步之遥,便是鬼界之尊。 他应下擎苍要夺得鬼君一事总算是快要到了尾声,只希望擎苍所言能唤回青云众魂一事为真。 虽说不少预兆有显,可是归令不言,许是他想多了亦说不准。 如果不如自己所猜,那也许是件好事。 批改完一摞公文,鬼厉疲倦的揉了揉头,手中的乌木笔杆一顿,点出了一划朱砂。 当年他不过一个被灭全村的孱弱幼童。勤难补拙,愚驽不堪,师傅虽说喜欢自个但却仍旧恨铁不成钢,若非夜华在,恐怕青云之上的日子是不好过的。 他曾以为他这一生都要囿于三尺疱间,碌碌无为。 可世事变换,不过数百年,他已名扬三界五行。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68 哪怕有人暗地里说是因了夜华替自己挡去了雷劫,长老席一事过后,如今便已无人敢多言半分。历了雷劫,就为天理所认,便如当年墨渊心甘情愿替白浅受了那劫一般无二。 以身而替,因果相轮,想必那墨渊上神早已是情深不悔。 情到了深处,后事种种,又有谁悔恨过呢? 似天命划出了诸多长道,每一笔却都有相似的痕迹。从噬魂,小灰,鬼王以及,当年自己遇上被追杀的,孩童样貌的夜华。 若非夜华中途恢复了神身,说不准后来自个还会随他去查当年灭他人间一家的凶手。 为神者,享天地寿命,脱轮回生死,却也多受劫难。 那是,还在人间的日子。 300年前,南海鲛人作乱,天族太子夜华受命前往南海平定叛乱,重伤。 同一时期,人间爆发正魔大战,青云派弟子张小凡叛出师门,化名鬼厉,十年之内成为鬼王宗年青一代领导者。 初听闻自己那般敬重的人却是屠戮满村的仇人时的狂乱,鬼厉此刻怎么回想都已是回想不出。 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的满腔恨意仿若是前生的事情,在经历种种之后,淡似薄痕。 他亦曾前往冥界追寻父母魂魄,旁观他们六道之内投胎轮回,于下一世里各自成家,抚养新子,贫困哀乐,富贵喜乐,不过如此。 生有一世父母子缘分,便也只那一世罢了。 何况,他在那冥界方知,他与那对夫妻并无血缘关系,想来也许是在哪一个夜晚自个便被抛弃了吧。 做神仙有什么好呢? 他发似静墨,被日光照着,似是吸收一般微微泛着绛光。 立于高山之巅,观云海浮沉,饮朝露琼浆,寻不到半分为已的意义。 不过成仙三百载便已这般。 夜华那五万年,连母妃的面都见不到,他又是如何过的呢? 少有人知,夜华当初重伤并不是因为南海鲛人之乱,而是因为,他平定鲛人之乱之后又去了瀛洲,身负有伤之时赶回青云山,生受诛仙一剑。 噬魂安静躺于他掌心,棍头上还有层层刻痕。 诛仙,诛仙,可诛仙身,自然,亦伤神身。 摄魂乃上古凶悍之物,天奇铁浸淫九幽阴气而成,可嗜血珠却不过是魔教之物。 血为媒,却使远不如摄魂的嗜血珠为主 吸收了自个血的,到底是嗜血珠,还是烧火棍? …… 【 300多年前,青云派,大殿之外。 古朴的诛仙剑悬浮于道玄真人之上,锋利无匹的剑气四散,云气被剑气割断,轰然炸响,断瓦残桓,魔教弟子和青云派弟子的厮杀声不绝于耳,天色灰暗云层翻卷。 鬼王被困诛仙阵,眼中凶狠神色不时闪过。 诛仙剑乃是真正的仙家神物,而道玄真人只差半步便可羽化成仙,他的全力一剑加上灵尊的磅礴灵力,便是一般的仙者都难逃一命,何况还未到仙身的碧瑶与张小凡。 她于张小凡无丝毫男女之情,根本无法用出威力极大的痴情咒,可如今夜华不在,她若想保下张小凡便只能…… 女子星眸中闪过一抹决然,双臂张开,神情肃穆,口中喃喃吐出咒语。 困于阵内的鬼王脸色巨变,心神失守被一道剑芒刺穿了手臂。他顾不得捂住伤口,就愈发拼命的开始破阵。 碧瑶用的,乃是鬼族禁咒! 可她身上不过一半的鬼族血脉,不但无法将其发挥至顶尖,更难逃反噬,这一咒出口,她定会神魂受损! 张小凡被噬魂血气所控,不顾众人阻拦硬是纵身接下碧瑶。这道余下的攻击被他气机牵引,眼见就要击中他! 他法力低微,若被这等攻击击中,莫说他,连他怀中的碧瑶皆是必死的结局! 陆雪琪等人有心欲救,却为诛仙剑气所拦,寸步难行,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道细如牛毛的剑芒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空中二人。 只需片刻,他二人就会真的,一息不存! 剑气临身,地下的林惊羽已是满眼绝望。 剑气锋锐无匹,噬魂似感知到其主凶险,张小凡只觉手心一轻,胸前竟是张开了指甲片大小的红芒,那光极小极淡难以察觉,地上的人只见得青光轰然,即刻薄近。 他顾不得噬魂的异样,咬牙以背对上诛仙,护住了怀中的碧瑶。 “轰” 极盛的金光乍闪,那道含着诛仙寒气的攻击被阻了一瞬不过,击破金光重重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人身上的黑袍被划破,血喷洒而出染湿了一片祥云。 张小凡血气弥漫的双眼有了一丝清明,就看见月前被天帝派去平定鲛人之乱的夜华挡在他面前,面如金纸,目光深深的看着自己。 “夜华!” 他嘴唇颤抖,眸角红的似是要滴血。 夜华对他安慰一笑,青白的面色却是分明。 “你无事就好,是我回来晚了,你先走。” 他出了瀛洲方知人间变故,原本怕张小凡被误伤才急忙赶回,没想到却成了正道围攻的局面! 他如珠如宝护着的人晚来一步就要死在青云门手里,哪怕这同样是他历练的师门,夜华此刻也只觉得怒气上涌,哪里还有心问什么缘由? 以他上神的修为本不会被诛仙所伤,奈何历劫之始他身上的修为就被封住,如今亦只解开一半,又加之故意在南海之中营造魂飞魄散之状,紧跟着便与四大凶兽连战,气息有亏,这才被诛仙剑所伤。 然则他不愿让张小凡担心。眼下这局面,他不一定能护得他与碧瑶皆是安然逃离。 张小凡怎肯将他一人留于此,咬唇,拉过夜华的手,目光惊痛,“你骗我!你体内修为怎会这般空虚?!” 夜华作了掩饰,张小凡自是看不出他体内的重伤,修为却是瞒不过的。 陆雪琪等人升入半空,肃然而立, “夜华!绝不能让小凡离开。” 夜华转身,将张小凡护于身后,目光如冰。 他身上寒气如九幽深潭,与他对视的陆雪琪只觉得全身血气凝结,一干人等皆被他身上气场震慑,只听字字如霜,登时凛冽剑气无风而动,“今日青云伤他一事,来日我必将一一讨还!” 道玄真人自知难以阻拦,扬声如钟, “夜华,我虽不知你身份,但你仙身既成,便不该多插手我青云之事,今日无论如何,我青云门绝不允许魔教之人带走张小凡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69 !” 夜华眸中似含了一池冰。 他天族太子要保的人,什么时候还敢有人大言不惭的意图阻拦因果? 他怕什么因果? 周围已经围起了青云派的层层弟子,地面上鬼王带着麾下对诛仙阵毫无办法。 夜华微微侧身,一道细微的声音传入张小凡耳中, “听话,你先走,你知我是神族,与修真者不同,他们是难以于我有损的,你在这里,我反而会分心。” 张小凡咬牙,清楚自己只能成为夜华的累赘, “好,我走,但是,你记住,鬼王宗,你一定要来!” 他运起身法,有青云弟子发现运剑阻拦,被夜华一把打下,道玄心下大急,运转诛仙剑,与夜华缠斗在一起。 一时间,风石翻涌,飓风大作。 张小凡的身影已消失。夜华祭出青冥宝剑,全力斩破诛仙阵,鬼王带着人迅速离开。他自是晓得夜华的身份,毫不恋战。 诛仙的剑气趁机刺中夜华肩膀,绯色喷涌而出,他终是力竭,眼前一黑。 勉力一个虚晃,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 夜华失踪两年,他久寻不得,新仇旧恨皆源于青云,后来便再也未想起噬魂那时张开的单薄赤甲。 他隐隐有觉,即便那时夜华未曾现身,只怕,他也未必会死于诛仙之下。 噬魂只能为自己所用,那控制摄魂的究竟是嗜血珠还是,自己的血 第41章 放不下 【章肆拾】 琼妃难打橫枝。 隔了法力的屋内,青玉案,换了镇纸,笔架长短不一而足,尖尾散着墨。 天上下来的仙官汇报着四海八荒新上奏的案例条款,夜华凝神听着,拿朱笔在掌下的册子上写下点批。 纵然是在反省期间,身为未来的帝君,他也不可能真的被允许一百年不再接触日常事务,何况,他也并非是因为反省。 伽昀仍旧每隔一段时间就送来各地的消息和文书,隔上数月便有得了允许的仙官前来回禀事务,他就像回到了青丘狐狸洞的那段日子。 除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夜华面色如常,笔尖划出的笔迹姿态凛然不失风骨,似是什么都未曾发生,他仍是天宫最尊贵冷然的太子殿下。 夜华替鬼厉挡劫一事被解释成了以表两族友好之意。天帝断不会允许天族的继承人被人随意臆测,纵然这解释多么牵强,也不会有不开眼的神仙再去触碰天帝的忌讳。 何况,鬼族纷争不断,转眼便已换了天。在大多数人眼中,那断袖传言也只不过是好事者添油加醋罢了。 历劫期间,整个空间都被鬼王教封锁,除了杀生和尚等人,再无人知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夜华跟鬼厉之间又曾经有过什么。 仙官躬身退下,门落,带入了一两簇疏影暗香来。 文书下压着的一纸长宣:点染墨,一袭至踝的斗篷,足踩桃枝,眸星倒影,两缕须发若隐若现的挑了红,容色清冽,大片轻薄粉不显半分风流意,明明是最为热闹之花,却因画中人跃了满底的冷寂。 垂帘而下,一重宣,不过执笔皆惘然。 人间陌上花开,他等的人,却始终不曾归来。 叁拾叁天外,凭栏而望,星罗棋布,竟是再难回头。 又是快要月圆。 …… 青云山原本的山脉难以恢复,周遭的灵气受挤压,设了聚灵大阵修养百年,竟也意外的形成了另一处水软山温之地。 山间融有过半纱雾,泉音叮咚无暇,时花凋谢,郁芊则生萋萋,拿云攫石,秾伴蓊郁透出满怀凉洌。沾肤即落,有细软之感。泛着辛味的土里,悉悉索索的不知名的虫子爬动。 惊蛰过,满目皆春。 鬼厉一身寻常灰褐布衣漫于山林间,恍惚间似是回到了刚来青云的日子。 他随手吸了一只通身灰色的灵兔过来,润泽的皮毛滑来滑去,痒挠掌心,半响又觉得自个是无聊了些,便也用气托着放了去。那兔使力,两条细长后腿蹬地跳远去,。 小灰吱吱尖叫着似在责怪他暴殄天物,随即跑去捉兔子了。 鬼厉习以为常的自个走着。 当年曾师兄便曾说过,这么贪吃的三眼灵猴,只怕也只有张小凡养的出来了。 燕回虽说如今变作了个妻奴,做事却还靠谱,干脆利落的打压下了族内反对之声,离镜日日醉生梦死,谁都不见,若非是还需要他,此刻自己即便替位而上也未有多难。 今日总算是得了少刻的休憩,他在教内也是被野狗唠叨,索性带了小灰偷偷溜了出来。 出了门,茫然四顾,天地虽大却无一个心中之地,只那一处,却是不得而去的。 发闷之际,方忆起,有探子回报,陆雪琪回了青云后,先时收复了临近青云的一处小门派,带了数十个略有些修为的人重开了青云门,如今听闻似在招收弟子,去看看也是应该。 抬脚便来了这里。 沿路路人却是不少,有不少作农家打扮的男女携着幼子而来,也有衣着华贵的小少爷模样,身后跟着书童,骨龄看着却是稚嫩。 他心生疑窦,便扯了一个大汉的袖子,脸上带出温和笑容,“这位大哥,能否告知在下,你们这般匆忙上山是所为何事啊?” 被扯住的人原本多有不耐,转头看向他,惊鸿之下,一时失了言语。 鬼厉本就生得极好,转为鬼族各方面更是上了一个层次,白浅曾说过他比着白真也错不了多少,青丘狐的容貌岂是轻易可比的?鬼厉的容貌可见一斑,虽已经作了掩饰,还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如今他虽身穿寻常布衣,浑身更无丝毫配饰,然身居多年的教主之位,身上不自觉的显露出一股尊贵之气。 那农家大汉哪里见过这般气度容貌之人,不免带出结巴,“哦,哦,是,这座,这座山上的仙人收徒……” 他话还没说完,鬼厉就已明白了。 看来,今日正好赶上青云派收弟子了,还真是巧。 他若有所思,运气瞬间就没了踪迹。 留下周围惊叹的人, “仙人啊。” 隐了身形在云端,远远就瞧见陆雪琪一身素白长裙,衣衫发髻俱是当年式样,身后站着一群陌生面孔。体内灵气沿着经脉流动,修为还算不错。想来就是她在修真界收服的人了,只是不知,心性如何。 他看了半响,落在了一颗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70 树上,出了神。 这一头陆雪琪眉头紧皱,脚步不停转去后院:这里的弟子远不如当初的青云,想要恢复当年青云的荣光,谈何容易。 这一走,便是过了树。 鬼厉静默看她经过,一片薄叶未动。 他并不打算下去,他已不是凡尘之人,不该多作牵扯,若不意生出事端,难免日后多牵因果。 何况,他其实,并不很想见到陆雪琪。 每见到她一次,就会提醒他一次,提醒他做了什么。 他目光渐渐染上痛色,却不知落在旁人眼里,还以为他是为了,那个女子。 …… 刚离了青丘山头。 鬼厉倒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那位只有两面之缘的,司命仙君。 依旧一身水蓝及膝袍的司命脸上没了笑模样,立在鬼厉面前,神情强忍了怒意。 鬼厉目光闪了闪,他似乎未曾与这位掌管天下人命格的司命仙君打过交道,却不知他拦住他去路是为了何事。 司命看他面色毫无变化,目光漠然,与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心里更是怒火上涌,未加思索就脱口而出,“你这般行径,可曾考虑过夜华半分么?” 骤然听见那个被自己压在心底的名字,鬼厉眼神刷得冷了下来。 “本王不明白仙君的意思。” 司命见他态度冷漠,心下更为夜华不值,质问出声, “你可知夜华的修为到如今还未恢复?” 这一句惊破心湖。 鬼厉目光如剑,周身泠然, “怎么可能?如果说是雷劫,可那雷劫是我的,他怎么可能到如今都没有恢复?” 司命手中折扇紧握发出嘎吱声响,音线低沉, “你以为这一百年就只是让他反省么?反省只需禁足即可,何必让他远离天宫,旁人若无手谕皆不可入内,且还要日日批改公文。” 他吸口气,索性一并说了出来, “那是因为,他须得这一百年间每月的月盈阴气最重之时,也就是满月的丑时,经受百道金箭之刑!” 百道,金箭…… 鬼厉只觉周身血气被抽干,他抬起头,不可置信, “因由呢?替我受了雷劫么?” 司命摇首,叹息, “替劫自古便有,自然不是,是因为,” “他以青冥剑引玄冥之气,在天牢里,杀了素锦!” 素锦? 他竟是忘了,还有素锦这个人。玄冥之气主杀戮,夜华引了玄冥之气,便是要素锦,“……永堕地狱。” 鬼厉手掌紧握袍侧,涩声道, “你骗我,纵是夜华不喜素锦,也绝不会动用如此残忍的手法。” “若是旁的,他是不会,可是,若你与他之间所有的悲剧皆因素锦而起,你要他如何不恨她?” 悲剧?他面色蓦地苍白,刹那间就明晰了司命所指为何,“……青云天劫……不,她明明告诉我是因为人神有别,必遭天谴这才……” 司命恍然, “这便是这百年间你从未报复的缘由么?鬼厉,你聪明至此,就从未怀疑过么?自天地初始,你何曾听闻过有这个说法?!” 随后司命又喃喃自语, “是了,你这三百年里连记忆都没有,又怎会想着去查这个。” 鬼厉眸中隐隐现出血意,心神震颤,司命却似不放过他一般,每一句都清晰无比,“当初你青云降下的天火,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天谴,而是素锦暗自调用了其父的天将所为,亦是素锦,设计你寻到俊疾山,跳下了诛仙台,却没料到,兜兜转转三百年,夜华居然还是遇见了你。” “她恨你夺去了夜华的心,更恨你与夜华有了孩子,便要你,生,不如死。” 轰隆,天际惊雷一声,鬼厉心头混乱。 司命者,掌六界命格,主太一变魂,一卦可测天下,半卷可更数生。生魂死魄,皆属他掌管之内。 他虽测不得夜华,可若素锦真如他所言,只余半魄于地狱,那不消周易,前尘种种,便皆可洞悉。 “……他为何不告诉我?我明明……” 鬼厉忽地住了嘴。 素锦害他至此,他却因此越过修炼之苦登为仙身,两相相抵,若由他来动手,再种这因果夜华必然以为他要承受刑罚。 夜华,怎可能让他来承受? 鬼厉闭了闭眼,血液在经脉之内沸腾滚动,心中的恐慌和压抑闷痛噬髓,眼中已有红光闪现,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司命心神一慌,却见对面那人没了丝毫动作,额间浮现一道印记转瞬又消失。 他还来不及看清,面前人已消失了踪影。 那道印记,怎么会?! 东皇钟在遥远的山峦间低沉震动,里面关押的鬼君徐徐睁开了眼睛,片刻,又闭上了。 离他出来的日子,不远了。 …… 夜华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清明的瞳里倒映出苍旻,自西起毫厘吞噬明白,倒似峥嵘之态,入夜之时,月盈满无缺。 每至月圆之夜,终白之名就错了些许。天罚的力量来自世间万物,寻常的天气是无法与之并存的,哪怕是这灵地,亦是不可。 玉笋轻托茶杯,内里缥满青瓷,杯身已然凉透。 他不在意的抿了一口,入口冰涩:一会金箭临身的寒意比着一口凉茶可是重得多。 算算时辰,快要差不多了,微微起身整了整袖口,冷寂不染波澜。 丹田处有轻乱躁动,这感觉已是很熟悉了。 夜华执杯的手放下,阖眸内视。第一道金箭化为实型,直直的自丹田升起,“咻”的一声,穿心而过。 额上一滴冷汗滴落。 结界口不意传来一阵波动,似是强行破开的动静,他凝眉:早就吩咐过这个时候是不准有人靠近的。 青冥剑还未唤出,一股气息已是冲至夜华面前,他心里一惊,这个气泽,抬眼,果然是他! 鬼厉立在院口,脚踩薄冰,盯着他的眸光似有说不出的哀伤。夜华面上已经毫无血色,金箭的数量短短片刻已经过了数十道。 箭指为伤,剖开的疼痛不见血却让人指尖泛白,夜华顾不得思及他今夜为何而来,只一心不愿让他发觉自己所受之刑,出口的话便却似夹杂了这间千古累积的寒冷。 “谁允你进来的?!” 鬼厉一声不答,直接上前一步,夜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一片温热堵住了自己的唇,继而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71 ,体内涌入一股庞大的本命气泽在自己心脏处筑起屏障,一瞬间,一道金箭已经刺过,抱住自己的人闷哼一声,口中漫开腥甜。 本命气泽与心脏相连,顺着脉络流经全身,被鬼厉挡了,此刻承受这份伤痛的,便是鬼厉了。 夜华手臂使力要推开他,却被鬼厉更紧的揽腰抱住,头正正对着他,闭着眼睛,毫无章法的吻就凑了上来,软腻的舌头慌乱而灵巧的顶开牙齿,勾住口中软滑□□,说不出挑逗却似是积累了长久的思念。 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主动献吻,鼻尖是他淡淡的冷香,衣衫摩挲蹭出声响,津液的交换里是刻骨的想念。夜华的理智半分挣扎也不具便轰然倒塌,反身将人抱起压在石桌上,更深的吻下去,内里却调动起自身的神力与他的进行争抢。 长发叠落相缠,睫羽轻触而颤动,唇瓣柔软湿润,寂静一方竹园口舌来往的低声便愈发的缠绵。 把天罚的经过做成如此香艳的模样,大抵这天地间也没有谁了。 金箭凝射的速度加快,无声无息一道接着一道。 夜华本身的修为是高出鬼厉的,然而此时他神力不足,鬼厉却是状态完好,竟是一时不分伯仲,生生受了近乎等同的刑罚。 金箭之刑算来并不漫长,迭起的疼痛感于二人而言亦并非无法忍受。罚既停了多时,一个吻却始终气息绵长不绝。冰花复落,漫天漫地皆是细微而沁凉的触感。唇分,因经脉被震破而渗出的红液自二人唇角滴落。 夜华眸子里的暗色像是云雾沼泽终年不化的浓雾,包裹着身下的人。 鬼厉双眸未展,额发被冷汗侵湿,粘于颊旁。本是淡色的唇被狠狠□□过,此刻艳丽红肿,一丝血痕自嘴角蔓延而下,脖颈扬起的弧度露出脆弱,小巧的喉结随呼吸上下动着,若不是体内的疼痛不断提醒着自己方才的事,怕是这般情迷之态,还真是要错觉二人刚刚经历了一场□□。 运转心法压下自己血液的躁动和欲望的叫嚣,夜华从鬼厉身上退开,背对着他,努力移开心头乍然而起的酸疼,冷冷开了口,“本君似乎说过,不想再见到你。” 身后长久也没有动静,他转身,却看见那人仍旧保持刚才的姿势,闭着的眼角却有一行清泪流出。 都说女子的眼泪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 其实,若是真的爱了,何拘男女,对方的眼泪始终都是于己身而言,最利的那柄匕首。 鬼厉那行眼泪像是流进了夜华心里,一瞬间就击溃了他心里所有的防线,他低低叫道,“鬼厉。” 躺在石桌上的人睁开了眼,目光投向他,被泪水侵了,湿气盈满却没有一丝光。 “夜华,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夜华恍惚间就像回到了青云后山的瀑布旁。 当年知道心仪的师姐喜欢他人的少年,一身青蓝宽袖绸杉,坐在瀑布旁的岩石上,手中握着的烧火棍随他动作颤动。 岩石算得上高,下摆沾上了一片青苔。 他低头,撞入自己眼底的神情倔强脆弱,目光无落点的放在湖水之上,无泪,甚至还带了半分笑,以往温润乖巧的声音出了口,却是难以掩饰的压抑,对着来寻他的自己说,“夜华,你能不能抱我一下?我想娘了。” 大概就是在那一刻,夜华觉得哪怕日后天崩地裂,背弃天地,他也无法放开这个人了。 他小心翼翼护着的,连半分心情都不敢透漏的人,凭什么被旁人所伤? 可如今, 夜华猛地转身,手已然攥得泛白,刺云阔袖因过分用力在空中划出一道凛冽的弧度,声线冰冷如万年不化的冰山雪池,其间凉意几乎如刻骨疼痛,又夹杂了明白无误的嘲讽,“鬼王殿下这是作什么?若是在旁的女人身上得了不悦前来寻旧情人安慰的话,那殿下怕是来错了地方。” 安静如初。 夜华等了半响,痛意比方才更甚。他无声一笑,准备踏步离开。 一步未移,腰被人怯怯环了,力道虽弱却似让他全身都失了力气。 他闭目,声音疲惫, “这次你又想要什么?恩?”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便是了。 听到他话的人僵了僵,却加重了手臂的力气,低声似是难过,“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夜华不动:那你又告诉过我什么呢? 睫羽上下轻触,冷淡的话便出了口, “鬼厉,若你今日只是因为愧疚而来,大可不必。你大概不知,四百年前,我本就是下界历劫,你既是我命中注定的情劫,那无论过程是什么样子的,都是我注定承受的,与你,无干。” 鬼厉却似只听见了第一句,白气过了耳垂, “若我不是呢?” 雪又重新开始下,打湿二人的肩膀,片刻便落了满地。 夜华心头不知是何滋味,不想问却仍是无意识出了口, “那你告诉我,你今夜是为何来这里?” 鬼厉听出他话之中不甚明显的等待之意,眼眶酸涩不堪。 这个人,一直都在等他。 哪怕恨,哪怕难以面对,哪怕不知所措。 从来不曾改变。 鬼厉牵起了唇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低低耳语, “纵被无情弃,吾亦不愿休。” 这等词岂是乱改的? 何况,被无情弃的人,合该,也是自己吧? 夜华心里气笑却无可奈何的浮出希冀之感,可又怕又是一场如三年前一般的空欢喜。 身体动了动,腰间却被更紧的搂住,也就索性停了下来看他到底要如何。 哪怕到了这般境地,他还是无法,推开他。 两相静默。 一只手极快挑开夜华衣扣,尚不待对方反应就开始四处游移,渗入凉意的手指滑过温热的胸膛,又毫无章法便往身下探去。 夜华被他动作惊到,闷哼一声急忙按住他的手,语气惊怒,“你作什么?” 鬼厉口中气息靠近夜华耳垂,极低又热, “你问我要什么?我什么都不要,除了你。” 脖颈已是嫣红一片。 谁教他的这些?! 夜华气怒,侧头对上他圆眸。 一汪人影,盛着的非是如动作一般的轻佻,流过的却是极深的不安与害怕。 他也会害怕么? 夜华不察,细嫩的手指却不停歇的掠过胸前。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把鬼厉拉到自己正前,一字一顿,“鬼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72 厉,你可要想好!” 一吻封唇。 水泽入了唇齿,淡咸。 三百又三,他还要再错过这个人多久? 当初他连一句问都不敢,后来他连一句解释都不做。 前尘今事累加,哪怕只在当下,也好。 天罚过了,万朵寒酥,自积云之上无声而落,碰到了檐首,撞过了梅梢,滑下肩,遍地玉鸾成毡。 可沾了指,竟也比往日暖些。 夜华打横抱起鬼厉,屋门应声而开。 未燃油脂却有幽幽莲香,芙蓉帐暖,被掀红浪。 夜,似短非长,总是珍惜之时。 小灰安静的窝了一会,乌溜溜的滚圆思索片刻,转而去了旁处:鬼厉今晚,多半是不得空安置它了。 第42章 →_→醋罐子翻了 【章肆拾贰】 皑色破黕,似云昏入世,落入了视海,道不出的静美。 雪纹垂了影,绮窗没了大半的光,照在相拥而眠的二人身上。腥膻未散,又混了清淡香气,屋内地面大片的水渍难褪,凌乱破了衣裳,靴子东一只西一只。西侧摆着一木质浴桶,剩了不多的水,却也袅袅泛热,化开了点点白浊。 足见床上二人折腾到了多晚。 夜华偏头望了一眼,挥手幻化出一片珠帘,屋内又覆了暗淡。他垂首,在鬼厉哭得红肿的眼睛上轻啄,心头荒芜三年的地方,似是终于长出了新芽,满满当当装着的皆是无缘由的温柔。 张小凡自草庙村被屠之后便几乎再未落泪,那年虹桥琼树,他仰脸的水光半分未坠。记忆里最后一次看见鬼厉这般模样,大约还是上次自己突兀出现在鬼王宗之时。 铅水落,如奈何桥下黄泉路,水意腐蚀,一滴一心。 而昨夜生疏至极的笨拙,竟也能让自己全盘失守,溃不成军。 这个人,从树林之内开始,就何止是那一次劫数。他在一日,便是一日不休。 逃不过,恨不得,便只能无能为力,沉沦下去。 夜华伸出一指,揉上熟睡抿起的细润醺绯,片刻又放弃了以神力替他抚平伤口的打算,眸子望着那被咬破的一处红肿,竟觉得意外的满足。 大抵情浓之时到底身不由己,何况鬼厉自被抱起便是难能一见的乖巧,手里偷偷拽了一片衣角,还以为他未曾注意到。 那是许久不曾有过的,独属于青云之上的神态。 他还以为,这一生,都再也见不到了。 窗外雪霰纷兮,无声无息叠了满沿。鼻尖散着格外清冽的莲香,这屋内白白燃了三年的灵火,如今夜华却是头一遭觉出,是暖的。 百道天罚难躲,月月难得恢复,这一月却比往日好些。 金箭之刑被鬼厉担了一半,神智乃至体内俱是清明得多。其实并非合适之机,却还是无法抗拒。 床笫之间,本还顾忌着鬼厉亦是受了伤,只要了他一次就罢手,却在替他清理时,被怀中人成为鬼厉以来难得的依赖神□□惑,忍不住又要了他一次,进出之间失了分寸,可总是收敛再加之鬼厉已是神体,自然是不会受伤的。 夜华抬手抚额,似填了大团的白叠子,软绵到只余喟叹。 把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些,想着失而复得纵然描述不妥却也有着几分滋味。他本不愿让他得知此事,可鬼厉如今的反应却让他不由去想:若是早些知道,这三年会否少去些煎熬。 张小凡纯然不怪,鬼厉却是迥然不同。可说到底,他沾满血腥,心底却仍是干净的。而心对已,于感情一事之上是再惯于逃避不过。 从初入鬼族的凡人到如今权倾鬼族的鬼王教教主,从再次相遇到如今,他从鬼族离开的那一刻便知道,即便穷尽此生,他也无法真的放开怀里的这个人。 哪怕他们之间还有太多事不够清楚。 可他既是来了,又如何能放手? 他低头啃了鬼厉唇一口,惹来那人因被打扰而不满的低哼,不由温柔了唇角。 仿若如初。 却也不过仿若。 屋外有清越之声,旋及转出一股低鸣之意。突兀响起,熟睡的鬼厉眉头微有褶现。夜华目光一凝,不动声色的点了他的昏睡穴,看着那人眉峰松开方轻轻起身。 小心地把门在身后关紧,夜华弯身行礼, “孙儿拜见帝祖。” 生息不显,梅落无声。 站在院落里一身五爪金龙袍的,正是天帝。 天帝在石桌旁站立,面容平静,巍峨之感便如仰首面山。那是承继之力,撑天道而借于天道,源于万物,动于芸芸。 他看向这个自己最满意的继承人:即使面对自己的无故来袭,依旧冷淡持重,手侧微动便不着痕迹的阻止了自己望向身后门的目光。 他所护之物,可不会是一间屋子。 同样是不顾一切,桑籍却始终不如他,也不知是否天命之内总难逃情,竟是一个又一个。 已经没了一个桑籍,不能再失去一个夜华。 天帝无来由的忆起一个同样堕于情的好友,无波了万年的心湖竟也起了微澜。 若是夜华 可他终究不死心。 “你不必紧张,昨夜他一进结界,吾便知晓。” 夜华目光直视天帝,不具丝毫怯意, “昨夜即未阻止,那帝祖此次来,是何用意?” 天帝面色复杂,听出这话里的警惕和防备,长叹一口气,“夜华,在你心里,可还记得我始终是你的爷爷?” 爷爷么……天胄皇族,何曾有过这般民间的说法? 夜华垂下眼,声音恭敬而疏离, “孙儿怎会不记得。” 只是,记得,不代表,当真。 那记忆之事,他终究是怪他的。 天帝自是明白,虽说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要问。 “值得么?” 夜华清楚他问的是什么,微微一笑, “值不值得,孙儿甘之如饴。” 天帝静默,稍后,他缓慢开口, “他是鬼族鬼王,只怕,还将是下任鬼君,帝后之位绝不能予他!” 夜华抿唇,掷地有声。 “他若过不了帝后业火,那孙儿,便过不了帝君之劫!” …… 门微启复阖,撑了仙障,未带入一片琼华。 夜华脱靴上床,小心地将未醒的人揽过来,解去他的穴道,将他滑落于枕的一缕长发绕于指上,瞳如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73 落墨,似灭非明。 …… 【“帝祖,团子他……” 天帝未回头,踏步无声, “夜华,你该不会真的以为,阿离,是墨渊之子吧。” “他身上的气息是我亲自确认过的,龙族血脉,岂容混淆。” “阿离,的的确确,是你的儿子。” 怎么可能?! 他明明不曾碰过白浅! 他猛地抬头,声音极冷, “帝祖送我去俊疾那夜到底还做了什么?!” 天帝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他身后紧闭的门,语气平静, “白浅本就是天族定下的天后,夜华,她本该是你的妻。” 夜华面色终是沉了下来,天帝被他冷凝一望亦不由心惊,却仍旧说道,“你扪心自问,天宫那三年,你对阿离当真不存半分感情?” 惊涛掀音嘭然,撞上心底巨岩碎成千万。 夜华眼神一缩,险些便要出手。 天帝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话语不容置疑, “夜华你记住,阿离,是你如今唯一的儿子,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回想方才,夜华手指轻轻描摹着鬼厉五官的轮廓,脸色阴晴不定。 他不信,若当真是昏迷不醒,他绝不可能碰白浅! 可那日的气泽分明入了白浅的体内,又如何是自己的孩子? 怀中的人俄而动了动。 他下意识低头,指上传来被勾住的轻麻感。 不知是睡了多久,鬼厉眼皮动了动,身体伸展开,他一动,股间就传来一阵奇特的被撑开过的感受,还有一股子清凉、若无的桃花香气以及淡不可闻的灵药滋味。半迟钝的闭目思索,之后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正噙着笑意望他的如辰剪瞳。 夜华见他醒来,便也顾不得多思了。 侧头在他锁骨轻吻,意犹未尽的啄了啄昨夜情动之时留下的痕迹。 鬼厉回想起昨夜自己主动相邀的模样,瞬间脸色爆红,来不及反应就做了一个极为丢人的动作。 以悍然之姿拿下长老席凶名远播的鬼王殿下,将自个儿塞进了一床鹅黄锦被内…… 夜华抵唇看着睡了一夜才反应过来的人,怕笑出声惹他更为羞恼。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重新放回自己怀里,贴着他耳朵呵气,却还是遮不住的调戏之意,“这时候知道害羞了?嗯?” 鬼厉拿不定主意应该摆出什么表情,面对无数断肢炼狱都面不改色的人此刻却不住打鼓,烧灼之意攀上耳后。 强装无事?面色漠然? 夜华摸了摸他头,语带暧昧,端的是正经的衣冠禽兽, “给你上过药了。” 上药?何意? 那股清凉…… 其实昨夜夜华要的着实不狠,只是他始终是龙身,身下又是自个唯一想要之人,终是难免到最后失控了些许。以男子之身承欢本就有悖伦常,夜华私心里又不愿动用治疗之术,鬼使神差间便动用了伤药。 即便神身自愈极强,这样明面上的占有仍是让他心生欢喜。 鬼厉内心哀叹,忍住想要一巴掌抽死自己的冲动,觉得自己在夜华面前大抵,是没什么形象了…… 他动了动,身上寢衣便不免滑落,胸前大片的赭色吻痕落入夜华眼中,眸子便暗了下来。 不过,此刻显然最要紧之事不是这个。 他低头吻了吻床上人的眼睛,把人揽到胸前,把玩着手感极佳的螺黛,漫不经心的开问,“你怎得知道我受了金箭之刑?” 他倒是先提了出来。 鬼厉本就是因此事而来,本欲质问,抬眼却撞进满是宠溺的眼神,气势立马就弱了半截,“我碰到了司命仙君。” 司命? 夜华心头疑惑,且不说鬼厉如何会碰到司命,司命可不是多嘴的人,这人,怕是做了什么罢。 一瞬闪过诸般猜测,缓缓问道, “哪里碰见的?” 鬼厉答得倒是未加思索, “青云山上碰见的,他说他去那里查近日冥界失魂之事。” 夜华敏锐的抓住了重点词, “青云山?你去哪里作甚么?” 十年未过,又不是祭拜的时候。 “.……青云招生,我去看看。” 如今青云有资格招生的……陆雪琪? 夜华眸光低垂,手上松了他的发, “你跟陆雪琪做了什么?” 不然司命怎会突然告知他? 鬼厉不知夜华为何骤然想到这个:他连现身都不曾,怎可能做何其余的事? “我什么也没做。” 他答得毫不迟疑,可这个答案跟未回答基本是一个意思。 夜华冷哼一声,松开揽着他的手就要起身。鬼厉心里一慌,坐起身拉住了他的手,语气藏了一丝委屈,“我真的什么也未做,我没见,不对,我……” 他想说自己未见陆雪琪,话到舌尖却发觉他着实是看见了陆雪琪,下一句还未出口,手上已被甩开。 夜华见他支吾,心头酸涩,口中的话不由自主的冷下来,“一年前,鬼族鬼王殿下突袭长老席,灭了林氏整整一脉,起因却是那林少长老调戏了他身边的人,整个四海八荒传得沸沸扬扬,冲冠一怒为红颜,鬼厉,这样的传言你当真不知么?” 冲冠一怒为红颜?! 鬼厉三年内全部心思都在如何攻下林氏一事之上,况他自人间起便不再关心外人如何看待,今日倒的确是头一遭听闻此事。 却没想到夜华禁足期间竟还对鬼族的事这般了解…… 他这一呆愣,就错过了夜华等他解释的时机,再张口, “我救她……” 夜华语气冰凉,深不见底的晦暗, “我不想听你如何救她。三年同族,美人在侧,红袖添香,如今她走了,你还要追去青云,是么?” 鬼厉抬头,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他何曾有过美人添香? 声线还有着□□后的低哑, “你不信我?” 夜华后退一步,袖子甩开,传出讽刺的低笑, “呵……我如何信你?” 这个名字仿若他心中的一颗禁雷,哪怕他明明是清楚的,却还是在听见鬼厉去了青云之时压抑不下心头骤起的怒意。 何况,观鬼厉神情,他定是见到了陆雪琪。 鬼厉低着头,手握成拳,扯着的薄被几乎要被他撕破, 红袖添香?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74 又是谁在他不在的那些年里红袖添香? 屋外狂风打在石桌之上,撞击而出的声响重而闷急,隔了仙罩的软烟罗哗啦啦作响,六出自门外积了数层,不看也知遮了整屋,他仰头,周身的凉意散发出来,屋内便似披了一层寒霜,“你若不信,随你便是!” 第43章 缠绵 【章肆拾贰】 耳内入了音,雪虐风饕。也不知这屋内是施了哪方的术法,牖户闭,门扉掩,明着是四壁无孔,却不过片刻的功夫,又是一室清雅。 与这间主人身上常年的冷淡却也相符。 摆设谈不上繁复,不过床椅之外,紫砂成套置于缃石桌,隔了一帘之外的外侧,同色的案,一摞简牍。 与当年的竹屋,一般无二。 壶内的茶汤是热的,自指尖传来好似烫到了心脉之上。鬼厉赤脚踩在地上,珠滑的寝衫也不见多少凉意。青丝自然垂落,自袖子里伸出的手腕比着一般女子尚还白上不少,却丝毫不显娇弱,反倒有一股凌厉。 紫砂不夺茶香,且胎厚,实来也并非灼烧。 他将整个手掌贴上了壶身,慢慢觉出细微到脊髓里的难过。 两步之遥,绣枕暖被。夜华双眸未睁,呼吸交错之间中带有短促,显是自行调息之状。 三年三十又六月,一月一百罚。 恢复不易,不过凭着己身精纯而得以运转,昨夜又在不适当之时纵欲,今晨一番刺激加之一口气硬生生非要赌下去,竟是意外昏了过去。 这昏倒来的突如其来却也打破了二人之间的不理睬。鬼厉见他身形晃的一瞬便乱了一拍,扑过去接住他的时候,夜华就已是不省人事。他未曾学过医术,但丹田里的气流狂躁不安却又无大碍,猜想也知是气急攻心。 一点点安抚下躁动的神力,气泽裹着紫府来回,两三遍过后方觉出夜华气息平稳下来,才将他平放在床上。 待忙完这一切才忆起自个可不是来跟他赌气的,心疼又尴尬。 他并非想如此的,只是一来他今晨一字不落的听见了天帝的话,心头混乱;二来他确实并非为了陆雪琪而去,却一句解释未出口就被对方冷冷打回。 鬼厉拍了拍自己的额角,心想自己怎得跟白长了三百岁似得,还跟在青云一样傻。 其实夜华不过是拉不下面子,想自己哄他罢了…… 夜华既然知晓鬼族之事,想来定是派了人在鬼族,那就绝不会误会,这个人能把自己醋晕…… 鬼厉目光移到夜华沉睡中仍是不悦的脸上,心底蓦地清明。 不过也对。 四海八荒皆知他为自己挡了雷劫,如今却又传出那样的话来。自个倒是忽略了,郁宸想必是存了试探之心,故意宣扬了出去。倘若他多分出一丝心神注意,倒也没了这档子事。 夜华并非会在意旁者之人,他生气至此,更多的怕是,因了之前的事。 可结果如此,他又如何有颜面去解释? 而夜华,想来也不会再问了。 他行至床沿,轻轻坐下,盯着床上人的脸怔忪。 眉眼些许狭长,闭眸,漆黑睫毛投下浅浅一片阴影,唇削薄淡无血色。 凡间常言,薄唇之人多半薄情。 然另有未明,一旦动情,却往往比谁都陷得更深。 以前在青云山上,夜华就极端惹人注目,如今恢复了仙身,怕是更不知惹了多少桃花。 他心中微涩,没注意自己的手就已经负气的在夜华脸上捏了一下,回神过来,才发现夜华已经醒了,被捏着脸也没有影响他惯来的漠然冷淡,一双漆黑的星眸半丝情绪不带的望着自己。 这种被逮到的微妙感…… 鬼厉多年的教主之位未得白做,镇定轻咳一声,收回了手,干巴巴的扯出一句,“你醒了?” 这句话等于问的是废话…… 他反应过来便觉得自己又蠢了一次。 夜华倒没有嘲笑他,淡淡瞥了一眼,复又阖上了眼睛,似是不愿看见他。 那一眼淡的不具一点点痕迹,似是完全的心如止水。 可鬼厉既是想明白了,自然不会再傻到真以为他让自个离开。他若是真的踏出了这屋门,且不说二人还有没有以后,恐怕夜华不消多久就能被他活活气死。 手偷偷潜进被子里拽住了夜华的手,夜华不作反应,任凭他拉着。 不作反应本身就足够说明一些问题了。 他心稍安,小声道, “我未曾在青云现身。” “长老席一事是郁宸撺掇林城而为,我知晓的时候便已是箭在弦上了。” “陆师姐在鬼族的这三年都是由旁人看顾的,我……” 他这话还未解释完,那头已传来冰冷的一句, “不许叫她师姐。” “……好,那你?” 能不能不生气了…… 床上的人似是成了披了锦绣的石雕,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仿若方才那句含气的话非出自他口一般。 鬼厉叹口气,站起身来,手腕处忽然传来一阵大力,一个天旋地转,他已被压在床上,对上一双沉了雪域的黑眸。 夜华将他压于身下,几乎靠近他的唇,滚烫的唇息呵入口中,却是分明的寒意沁人,“鬼厉,你当我是什么?” 这样的姿势多多少少暧昧不清,薄衫难挡肌肤相触的热力。鬼厉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二人虽行过周公之礼,却从未结过三拜之约,称不得道侣……总不能说师弟吧? 可他闪烁的犹豫落在夜华眼里却是另一种解读:即便这个时候,他也不愿表露心迹么? 张小凡是闷葫芦,修为更甚的鬼厉就像是磐石。 心不移,嘴不启,脑子里全是死都不吐的想法。 也不知是谁惯出来的! 夜华眸中闪过气恼,直接下口,咬上嫩红的唇。 神身的恢复力不同凡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一夜□□后的唇瓣便已然温软如初。 “呜,呜。” 鬼厉原本便同样虚弱,此刻胸腔被挤压,肺内空气全被夜华堵住,口齿内的掠夺激烈不已,满满都是身上人的气息。一个极致剧烈的亲吻是极容易带来昏眩感的,他不免难受,瞳色纱雾朦胧。 风声不闻,耳边全是他呜咽的低音。 夜华心头一软,不自觉松了力气,听见得了喘息的人小声道,“疼……” 其实非是疼,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75 只是终归,张小凡与鬼厉都是被夜华纵宠了那么些年的人,即便再如何,这一夜重修,下意识地还是难以避免的带出了低哼。 这一声出口,夜华跟鬼厉都怔了一下。 鬼厉再一次觉得自己大抵是没法能救了。 彼此身躯上的温度在不足半指之间互往,乍一静下来,连眼角的颤动和睫羽的分离都清清楚楚。 清楚到仿若只有对方。 他二人重遇到如今已有四年,而四年除了青丘之外便多是冷遇与争斗。隔了三百年之后,带了□□后的低哑听起来就像一只幼猫在夜华心里挠个不停。 恍如隔世一般。 那三年他其实是知晓鬼厉与陆雪琪半分干系也无的,只是陆雪琪纵然并非入住诛仙殿,也确实是在离诛仙殿不远的地方,何况,他放不下,那些过往也不是真的不存在。 孩子的事他无法再提,可有一件事他总是要问清楚的。 低头啄了一下那片嫩红,声音恢复了平静, “我找人试探过燕回,他根本不知晓幻狐取你血之事。” 那便是说,若不是鬼厉私自加了条件便是幻狐有意为之。 不待鬼厉开口,他便又淡淡加了一句, “鬼厉,你所谓的寻幻狐,一开始,是想创造机会与我相交是么以你的行事,一开始应当是以物换物,对吧” 以当时二人的相交,鬼厉大可以挑明,无需以欺瞒手段,而一开始的毒绝不可能是鬼厉挑的。 鬼厉迟疑点头。 “后来呢为何变了” 夜华声音内并无压迫之意,却显是要追问的。 鬼厉非是解释之人。即是做了,其余的缘故在他心里便与开脱无疑。 夜华自是清楚,见他沉默,缓缓道, “即便你不说,我想燕回或者杀生总有一个知道的,鬼厉,你希望我从别人那里得知么” 鬼厉稍稍抬眼,方明了夜华这一问非是为了得一个答案,而是为了他二人之间。 “……我若直接索取换物,承情虽为重些,实来或有走动也非是难事,这本是我与令叔商议之后的结果,只是……” “只是后来有人反对在你来青丘之后” “……夜华你不必这么聪明…” 夜华得了肯定,心里宽松许多,暗示性的开口, “家里总要有一个聪明的。” 这便是指鬼厉笨了…… 鬼厉噎了一下。 夜华想了想,确定开口, “是燕回。” “……” 能知晓此事又极不愿意鬼厉与之打交道的人不外乎自人间起的几人,而又了解因果规律想出折中之法的,剩下的也只燕回一个了。 夜华暗自记住了,随即又道, “我想他不会无故打乱计划,你做了什么” 鬼厉不料还有这一问,思索了会,对上夜华耐心的模样,闷声道,“我私下传音问过他,我以前是不是,是不是见过你。” 只是这样 鼻间传过来的清冽气息似乎浓了几分,隐约可见亵衣内的灼绯。 夜华心头微妙:想来鬼厉问的若只是一句见过断不致让燕回立即如临大敌,或许当年在青丘,心乱的人,不止是他自己。 而其余的,便不适当再问了。 归令既是救了鬼厉便应当是知晓二人之事的,可为何听其意,反倒是归令赞成二人接触一般。 鬼族的目的是鬼厉,还是自己? 夜华碰了碰鬼厉额角, “以后不许再骗我,也不许再背着我见她。” 其余的,慢慢再解决吧。 鬼厉点了头:他欠陆雪琪的已是清了,而后的青云,也是自个的事了。 见他这般模样,夜华心里的气渐渐平顺。 雪压断枝丫的脆声,夜华低头含住鬼厉的唇。 他二人之间梗着的最终的结是那个孩子,可于鬼厉而言,那是绝不会作任何辩驳的东西,对夜华而言,即便他心存疑虑仍旧难以开口。 结果若是定了,再提便是一次次的撒盐。 他二人皆知对方绝不会忘记,而煎熬于身于心俱是不得出口的感受。 人间季夏传不过倾盆,一叶生便是一树,情恨与情缘本是同根,劫之一字,哪有那么简单。 这院的仙童已被天帝带走,此时这一方雪崖只余他二人,若换了青竹林立,葱茏日光,倒更像了当年的竹屋。 小灰在雪间来回蹦跳,口中哈出白气,猴脸上仔细看竟是皱成一团。 灵猴亦是畏冷的,若无必要,谁乐意一直裹着灵气? 从青云之时它便知道,自家主人身边的那个护犊子的,并非是人。 遮不住的血脉威压连水麒麟尚且畏惧三分,何况当时不过稍开灵智的三眼灵猴? 幼时的阴影果真是要伴随一生的…… 踌躇了半天仍旧未敢敲门的小灰,忧伤一般转了身,身后一片白芒里显出了几柄短梳。蹒跚落寞的猴子背影与屋内满溢的胜却人间无数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比。 猴生在世,处处皆是修行。 …… 随手一挥便是换了耐折腾的黄梨木,好在是未曾成精的。 鬼厉不知外间究竟过了多久,手上的传音之物却是亮了一次又一次,再后来,他便连究竟亮了没都不知晓了。 夜华把它扔了…… 龙涎香是独异香的珍品,真正的龙涎却也无何特殊之处,鬼厉被侵占了唇舌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的四个字鲜明放大:龙涎遗祸。 可不是祸么…… 身下刚换不久的被褥已是湿成一片,阳精的甜涩气息萦绕不去,不断勾出火来。帷幔半起,顶上绣着的形态摇摇晃晃。男子特有的喘息声不断从里间传出,清冷偏寒的声线沾染了欲望,落入耳中,变了无法抗拒的魅惑。 小别尚且胜新婚,何况,夜华用了三百多年方得以再次拥人入怀,自然是比新婚夫妻还要来的缠绵些。 鬼厉是头一回彻底的承欢,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以前在人间,夜华有多么手下留情。 包括上一回的酒醉。 “呜,不要了,我好累。” 鬼厉圆润的眼角水红潋滟,两边都是泪痕,一只手无力的推拒着身上的夜华,开始质疑是否夜华承的那半上神劫顺带着减免了他的修为?为何他竟觉得自个白白修炼了这么些年,满心满眼都是疲累。 腰股间一片酸麻,律动的孽根却始终不停。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76 自那日起到如今,少说也得有个七八日了…… 夜华挑眉,听话的稍稍退出,复而猛一下顶入,抵在最深处的□□地方旋转研磨,不住的逗弄内里的软肉,口里振振有词,“夫人欠了为夫三百年,这笔账我自然是要慢慢跟你算的。” 明明那三百年你自己都不记得我,还跟别的女人有牵扯……鬼厉被身下的快感淹没,心里模模糊糊还记得反驳,出口的话却被撞得支离破碎,□□被尽数吞下,夜华呼出的气息入口,灼热而侵略意味十足。 他水透双眸分明有着质疑,夜华怎会不知他心中想法, “可惑本君者,除了你,再无旁人。” 唇覆上一处柔韧,重重吮吸。 夜华在他胸前印下又一痕嫣红,音低而热烈。 龙族的体力真是变态。 这是鬼厉昏过去的最后一个想法。 其实化了龙身之后会更容易控制不住,但是这个,夜华如今还不愿吓到鬼厉。 他轻笑,亲亲已经累得昏过去的人,快速动了几下,抽出,把人抱起去清理。 伤好之后,这几日是做的过分了些,连燕回千里传音催鬼厉回教的消息都置之不理,只是他好容易才逼出鬼厉的心意,哪里肯轻易放人离开。 至于燕回要如何心急如焚,那便急着吧。 他是鬼厉的得力心腹,纵然动不得,找找麻烦总还是无伤大雅的。 …… 燕回看着手里的传音符,俊逸的脸上难得现出郁闷的神态。 又是一次杳无音信。 碧瑶已是怀胎四年有余,算着时间约莫再有一两年便要生产,他本欲带她寻一处安静地方,偏生教主这时候不知道去了哪里,教中一大堆事务全丢到他手上。 鬼厉可信任之人并不多,郁宸明为长老席之人,即便心照不宣,他也不能公然插手鬼王教的事务。杀生虽粗中有细,细的却跟教内公务之类没半文钱的关系,野狗并非鬼族,自然也不宜处理。 燕回忙得焦头烂额,整日都是一副印堂发黑的模样,连带着整个鬼王教都是一副欣欣向荣,兢兢业业的状态。 归令瞧过一次,颇为欣慰。 燕回也只得将抱怨之语咽了回去。 近日不知是他错觉与否,总觉得暗地里有人在刻意挑衅,也不算挑衅,倒像是刻意作弄,也不知是哪一方的这般无聊。 只能寄希望于小白早日感知到教主的气息,虽然以教主的修为应当不会出现差错,这般连着消失近半个月还是让人不安。 …… 这番是真的被饥饿之感唤醒的。 粥香浓郁,一睁眼就看见衣冠楚楚的夜华端着玉碗,姿态高深莫测的看着自己。 这景象,好生熟悉…… “我喂?自己来?” 果然……鬼厉安慰自己:起码这次还给了选择的余地……就看见对方朝自己走来,转眼间,一调羹晶莹已是递到自己面前…… 他身上已经换上了干爽的亵衣,身下也没有黏腻感,想来是清洗过了。谁为他做的清洗不言而喻,夜华怕是不会大度到找别人帮他的…… 这一想,耳尖刷得红了。 夜华低笑道, “夫人在想什么正经之事?” 鬼厉默默的咽下了勺里的粥。 这厢半碗下去,门外就有吱吱声,还多出一道气息。 鬼厉这才想起来小灰,半靠在夜华怀里,扬手,门开,果见一只灰色的三眼灵猴倒挂在屋檐上,下方一只窝在雪堆里的狐狸目光慵懒魅敛,乍一看还以为是地上的积雪。 小白? 夜华是识得小白的。如今的九尾天狐,稀罕程度比之青丘尚还高出几分,大部分神仙都以为天狐一族早就灭绝了。 初见时他亦是惊讶,待知是个母的时候这惊讶…… 不过九尾亦属兽类,夜华很是满意自个的种族。 鬼厉目光清明,虽是偎怀之态却不显女儿之容, “你先带小灰回去,我稍后就会回教。” 小白歪头看他,身形一纵,已是扯了树上灵猴消失。 “我要回去了,碧瑶有孕,不能留燕回一直在教中,你身上?” 夜华伸出手让他瞧, “无事,看着虽严重,实则是不打紧的,这个,你这几日应当清楚的。” 他其实,并不是很乐意拿自身来清楚这件事的…… “咳” 鬼厉轻咳一声,转开了话题, “那我走了,过几日再来找你。” 夜华闻言,亲了亲他额发,语气温柔, “我等你。” …… 连绵的苍白云色埋了整片崖顶。 夜华负手,目送鬼厉身形远去,转身,一口浊气吐出。 不远处,鬼厉目光幽深。 第44章 破劫之法 【章肆拾叁】 “父君的意思,便是如此么?” 大明紫宫早已不复万年前的荣辉,鬼君之位形同虚设。离镜并非善于谋略之人,又怀抱七万年前的一段旧情难释,终究不是合适的君主。 他伸出手,似是透过掌心能望见内里血脉流动, “他当真是父君留于人间的儿子么?” 归令心底叹息,沉默不语:这个孩子也曾唤过他“令叔”,他也曾看着他从一个小小的灵胎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看着他娶玄女,看着他登位,可也不过是看着,这鬼族等的主人,从来,都不是离镜。 离镜背对着他,似是自言自语, “七万年前我自宫变中称王,如今这位子终是要还给父君属意的人选,多像南柯一梦,可惜……” 后面的话低不可闻,带出一股黯然到无声的伤情, “阿音再也不会回来了。” 归令未听不清,却大抵猜得到。 说来擎苍情归令羽,何曾真正在意过这些所谓的鬼族皇子呢? 离镜背脊挺直,落下的话便终是多了洒脱之意,一如七万年前发动宫变的那个少年,“这位子,你们要,便拿去吧。” …… 东海深逾千尺,浪白盈沙丢出残壳乱贝,海滩细沙松软,空无一人之处猝然显出一血痕斑斑的身影。 淋漓不尽的鲜血自他额上涌出模糊了视线,他勉力挣扎起身,望见平静的海面。 终于到了。 他以双臂为支,使劲往海里爬去,手臂被磨得血肉模糊,碰到咸涩海水更是刺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77 痛难言。 赤橙蓝紫一晃而过。 “扑通” 海水漫上来,洗刷了他爬过的痕迹。 半个时辰后,簌簌落下数十鬼族,领头一人四顾似是寻找着什么,皱眉低喝,“搜!副教主有令,绝不许林城逃脱!” 身后整齐划一, “是!” …… 司命仙殿。 霁光类明,既而雾静,置身随手一缕缠,便易生浮生若梦之感。拨开层叠,木围成厅,四面俱是挂了缥青绉纱,十指拨弦,琴身呈绀黛,声如深溪,心思浮动者,音色遂不宁。 风吹珠帘,荡显叮咚,十三琴徵摆,便停了。 司命仙君手仍抚在琴弦上,随意拨弄却不发音,模样温润,“鬼王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鬼厉自漫漫冰绡中现出身影,面容冷淡,殷衫夺目, “百年的金箭刑罚后,他会如何?” 丝弦含韵,取自伏羲所制的五弦琴,桐木成身,暗合五音,有安抚。 泠泠悦,司命神色不变, “这个问题,殿下不应当去问太子么?” “铮” 噬魂眨眼已横于脖间,一厘外,领口被煞气所触裂开,有温热渗出,淅淅飒飒的疼痛与凉意。 噬魂的凶气不过轻置,司命的护体仙障已被当即破开。 鬼厉立于琴前,手握噬魂,大有一言不和血贱当堂之势,瞳底如雪原聚顶,漠然无情,“我耐心不多。” 真是冷漠,半丝不念当日告知之情。 司命按在琴弦上的手重了一下,蚕弦发出纤须响动,他垂袖滑过,未曾对上鬼厉的眼睛,平淡道,“他本就身受重伤,再加之百年月月百道刑罚,殿下以为呢?” “身碎道消,重修神身,他自个愿意罢了。” 五弦宛转,“硿”起,断弦声。 鬼厉心神巨震。 这半月相处,夜华表面无事内里紫府却始终混乱,龙族上神之身何等强盛,怎可能轻易昏厥?那日他为夜华调理便觉出这人修为有异,虽无一丝一毫不净,却暗有压抑之感。 何况,夜华的气息出现了差错。 他本以为是一时之差,却不想,这般严重。 可他毕竟并非是青云山上单纯无知的小徒弟,心神一转就发现了疏漏,“不可能,若真是如此,天帝怎可能仍旧半分不露更换储君之意。” 司命手暗暗扯紧,刻意避开了鬼厉的视线,出声平稳, “天孙殿下已被接入帝君宫亲自教导,此事,殿下不知么?” 鬼厉手上稳如泰山,司命又加了一句, “前几日我还曾瞧见北海水君的妃子上了天,同天孙殿下叙了几句闲话,她走后,小天孙的脸色可不是很好看。” 团子?还有央错? 难不成,天帝竟是还想要动用央错么? 再度起用已明文昭告放弃的皇子…… 可他分明从未得到过此等消息! 眸光瞬冷。 “司命仙君,你可知骗本王的代价是什么?” 一字落,一纱破,整句话出口,满殿皆是碎片。 一片轻纱飘于焦尾,悄然落下。 “殿下可以不信我,可是,即便夜华百年刑罚平安无事,你便能眼睁睁看他承受么?若是能,你此刻想必也不在这司命仙殿了吧。” 一语中的。 血芒倏尔刺目,噬魂向内一侧, “如何救他?” 司命闻言迟疑些许,手指从琴弦上移开,借着琴案遮蔽轻微颤抖。 云雾似水流动,拨起一角。 须臾,鬼厉未有撤手之意。 鬼厉似是错觉闻见一声极轻的叹息,便被紧跟着响起的话占去了注意,“素锦的最后一缕灵体堕入无间地狱,若有与夜华命格相牵之人将之彻底毁去,冥冥便会自然移动,他的刑罚便会停止。” 他忽问, “与他命格相牵之人?谁?” 司命扫了他一眼,温润开口, “殿下难不成以为那上神之劫,是谁都可与你同进的么?天定情劫,同生共死,与他命格相牵之人,自然以你为上佳。” 鬼厉心中倒是有这个猜想,如今知晓是自己,反倒更松了一口气,“这样,便好,多谢仙君告知。” 说罢收回噬魂便是干脆欲离。 他步伐不顿,一瞬便已撩开云帘,司命终是忍不住开口,“鬼厉。” 鬼厉手停在帘上,静候。 “无间地狱极为凶险,那是所有恶念聚集之地,不知陨落了多少神族,即便是修炼万年的上神,稍有不慎也便是万劫不复,神魂被吞噬,永生永世承受恶鬼噬身之痛,况且无故夺去仙者最后一丝灵念,轮回必有牵扯,倘若非是与之可抵之人,哪怕侥幸逃生,身受惩罚,定不会比夜华弱上半分!鬼厉,你当真要去么?” 鬼厉未出声,似是司命口中的后果不过是寻常修炼,手指一斜,转眼便已步出司命殿。 司命未得回应,便知他心意已决,心头一时不知是何滋味,手心却已被冷汗侵湿。 绣帕沾上了汗渍,他似疲惫般展开了握紧的手。 不想如今鬼厉实力竟这般深不可测,哪怕是被替了雷劫也如斯神力醇足,怕是再多待片刻,在他气势之下,自己就要撑不住了。 良久,他仍是端坐在案前,发尾骚过边沿,神色始终挣扎,自己所做的,当真是对的么? 身后珊瑚屏风流光斑驳,随即归于平静,缓缓步出一人,他似有所感,起身,低低恭敬道,“大帝。” 南极引众星之力,有极明之光,承于元始,可窥得天机轮转,此刻步出之人,正是南极星之主,南极大帝。 星辉在行走间明暗重叠,南极大帝颔首, “司命,你心有犹豫。” 司命沉默片刻后道, “真王,这样告知鬼厉,是否……” 南极大帝缓缓摇头, “司命,这天下,已有数万年未曾见过鬼莲了。” 这句话在唇齿间如珠玑相撞,道出一串般的意味深长。 天有九重,地则生九幽,相辅相成,九阳九阴。 鬼莲者,千瓣繁,连叶同身及蕊,一色为红,却又分不同的深浅:茜、、嫣、赤、绯、殷等等。 盛极幻美,一香一色,香极清冽冰凉,色则纯正无暇。乃取九幽之水后成于东之极北。 司命心有所感,却遗憾只在典籍内见过鬼莲之图,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78 如今也只得遥想此物的风姿,“自鬼后亡后,鬼莲便再也未开了。” “司命,你可知那鬼后莲绮的来历?” 司命不明所以,答道, “据闻乃一株鬼帝宫前普通鬼莲所化。” 南极随手凝出一朵无色花,凝视, “你当真信一株普通鬼莲便能千年化形,万年成神,死后能连带同源者尽皆败落?” 司命抬眼,陡然明晰,惊讶不已, “真王的意思难不成是说?” 微微点头的动作似是肯定, “那莲绮,极有可能便是东皇所创世间第一朵鬼莲,只是不知何故却是嫁于了鬼辛。” 司命皱眉思索, “可是,即便鬼后真为东皇最为钟爱之物,她如今也已是香消玉殒了。” 南极望着指中花散去,低语, “我只怕,鬼莲之凋非是落,而是聚。” 司命未得听清,却又见他复言, “那鬼厉,若真与莲绮有关,便与鬼帝脱不得干系。七万年前天鬼二族争位,引发六界波荡,征战千年,数千年内仙神陨落,日月无辉,死伤者不计其数。他若真如我所猜,那说不得便是另一场劫数。” “那鬼厉对夜华有情,何况,那日不过一瞥,他未必是……” 南极大帝挥袖飘然离去, “浮黎元始归于太元圣母,伏羲大神命定于女娲为族,神胎所承天道之力何等庞大,与之定劫者怎可能是一般而言?先前是我忽略了,那鬼厉,既是夜华太子的命定之人,倘若并非天降有命,便是身负上古血脉,究竟是哪一种,待无间过后,便知了。” “这……是,司命明白了。” …… 终白崖皤色无边,与世隔绝。 夜华推门入屋,望见鬼厉站在窗前。发梢带绀,眉眼放空,指尖搓着一片竹叶,衬着偏赤的窗,便是一副自己想了无数次的画卷。他心头绵软,走上前揽住了画中人的腰。 鬼厉放松了身体,习惯般的靠在后方人怀里。身量相仿的二人,落影叠交,似是连窗外的竹林都微微侧了头偷望。 鬼王教如今几近统领全族,事务虽多,却也不劳他日常时刻不离。稍稍交代后,便赶回来了这里。 鬼厉手中的叶片已是碎出了汁水,透着股淡香:也不知令叔究竟是对离镜说了些什么,为何上次他看自己的目光那般奇特?且愈发的避人了。 心中的想头还未通,指尖便传来一阵柔软的擦拭感。 夜华抹去他手上粘的汁液,随即往他手心塞了一方沁凉物什,“不许再给旁人。” 手掌摊开,鬼厉目光一缩,翠色云雾萦绕间,赫然是他当时赠与团子的玉佩,只其内多了浮沉不停的一汪如海仙泽,与当年一般无二。 “怎得还在你这?” 夜华微微叹气,贴近他耳畔, “故人之物,你不心疼,我却是舍不得的。” 鬼厉说不出话,只紧紧把玉佩握在手心,片刻, “这怎么说也是我送团子的,你倒是会拿。” 夜华揽紧他,却不接他的话, “这些年每年的四月,庆云殿都会多出一样生辰之礼,无名无姓,我想他是喜欢的。” 团子在天宫的事,瞒不过夜华,自然也瞒不过鬼厉。 鬼厉的手一僵。 夜华将他转过来,面上一如当年青云山上,温柔缱绻, “暖玉上的神识没了,还有它。” 还有我。 鬼厉闭上眼,任由自己溺在他的怀里, “恩。” 俩人安静的抱了一会,夜华察觉怀中人的神思不属,侧头呼了口气,“在想什么?” “没什么,这片竹林倒与当初青云的些许相似。” 夜华目光随他看去,不由轻笑, “你之前夜夜在此,此时才发现么?” 鬼厉身体一僵,回想起酒醉那日他的话,蓦地懂了, “那日之后是月中之日……” 夜华含住他唇,模糊叹息, “你便是真的狠心,说不来,便真的再未来过,哪怕一次。” 他音色本就属低,如今偏是混了微微叹息,声音逸散于空,似是淡然又似是委屈。 鬼厉咬了唇,无从开口, “我……” 夜华松开他,含笑道, “所以,夫人要好好补偿我。” 一句“夫人”如轻微玄驹爬过,酸涩与疼痛蔓延而出。 鬼厉眸光似明非明,一动未动。 夜华便知他心中所想,手搭上他肩头,慢声道, “鬼厉,青云之劫是因我而起,这是我欠青云的,而孩子……” 他猛地将鬼厉箍紧在怀里,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我说不出怪不得你,可是,我既放不开你,便是永生永世都不会放手,若是罪责因果要来,我与你,一同承担便是。” 鬼厉双手在他腰后搭成圆,有潮气。 “好。” 节竹集翠如翡,稠密之间风吟若奏。过了雪,片叶鲜亮。 竹屋前的脚印被持续不断的琼琚盖了去。 屋内点起数盏灯来,从烟罗往外,有薄薄的雾气沾湿了青瓦,透出了浅淡的暖意。 终白为冰雪灵地,万年皆是如此,烛光里印出的身影在这日间却轻易染出了一片仿若人间的生气。 鬼厉往身侧人旁靠了靠, 还有十天。 第45章 入无间 【章肆拾肆】 水木明瑟,长河潺湲。数只妖灵在潆洄之地徘徊。 说来妖界处北,却是喜暖湿。 红发红髯,一人立于万顷玻璃前,额上三足几可耀目。 “让你准备的妖魂,准备好了么?” 身后一娉婷语,青碧蛇尾扫出土痕, “主子放心,已在逐步进行替换了,您带回的也已妥善安置,绝不会被旁人发觉。” 金乌稍稍点头,复道, “此事不急,那边尚未来消息,切勿小心便是。” “是。” …… 八热、八寒、游增、孤独,阿傍罗刹在人间无影无形,每一次玄铁锁链出手,都勾去一个穷凶极恶之人的魂魄,令其堕入地狱,受应受之邢,赎不该之罪。 后土以身建轮回,以十殿阎罗为主成阴曹,掌管六界轮回,除神者皆不得脱。 阿鼻仍属冥界,然无间并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79 非轮回之路。 所谓阿鼻,永堕,乃世间极恶之念累世而成。世间但凡一丝恶念存活,无间便能倚靠其念,生生不息。 而世间之恶从洪荒至今,从未涤尽,更遑论仅余一丝。 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吐着长舌,狰狞凶恶的魂魄尖啸,幽冥地狱里惨烈的叫声如同世上最利的毒针。 鬼厉踏过界门,迎面便是阴冷之气,随即遍布全身,侧头而望,深厚结界壁后便是鬼门关。 来冥界的非魂者走冥界之门,而入轮回投胎者则直入往生,地府众人游于酆都,往常来往与別族无异。 而那一侧仿若广漠无边的黑暗里,阴邪而猩红的瞳孔、无处不在的狞恶无常、勾魂夺魄的镣铐无处不在。黄泉之水无声翻滚,幽魂睁着无神的惨白双眼盯着桥上的过路人。 鬼厉心头嗤笑:十殿阎罗历来喜欢摆弄这些吓唬手段,好教那些不懂事的生魂老实。可真正来过的仙妖,哪个不知无论是鬼差还是引渡皆是不得随意损毁魂魄的?锁魂虽疼,却是毫无作用的。 而能够灼伤魂体的,乃是桥下的忘川。 幽魂不噬,地水为毒。 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寻遍九天十地,死生不弃。 不过虚妄罢了。 世人总爱拿这两处作一生一世的相约,却不知黄泉路接忘川河,只伤魂,不损身。可哪怕是上神之魂,浸入其中,亦有毁损之忧。 他一身绛紫短衫,未带半分装饰。噬魂受冥界阴气引动化为水波状,安静蛰伏在他手中,震慑着周遭。 自忘川河而落,便是奈何桥 。 冥界听上去就似未曾具有半分活物气息一般。 阴惨的怨念与憎恶,愉悦的欢喜和期盼,聚集了人间抑或神族无数的罪孽并因果轮回,贪嗔痴恨,喜怒哀乐,奈何桥底刮过的唳风,顷刻间就能让魂体散入尘灰,坠入河底成为真真正正的死亡。 “鬼王殿下。” 一群白衣鬼体飘来,面带畏惧,领头一魂开口恭敬道。 鬼厉身上血腥甚浓,带煞者,对鬼体伤害极大,是以他入冥界一路,无任何鬼差敢靠近半分,然而这里是冥界的地方,他若要闯阿鼻,必定瞒不过十殿阎罗。 想来很快,也瞒不过令叔。 “带本王去无间地狱。” 他语气虽平淡,却吓得那引渡使者连魂体都透明了几分。 “殿,殿下,无间地狱是不许无关人等随意进出的!” 鬼厉心系夜华,毫无半点多余的耐心,他自然知晓阿鼻的规矩,但今日他既来了,就是一定要进去的。 “少废话,带路。” 引渡使者如筛子般浑身颤抖,牙床磕碰间若是具有实体怕是极痛的,“殿下,以我的修为到不了无间就,就会魂飞魄散的……” 这他倒是忘了…… “既如此,你……” 话未说完,他神情一凛,已听见不远处金银桥传来一声嘶哑难听虚无缥缈的恭敬话,似是波纹荡开的空洞,“鬼王殿下大驾光临,未曾远接还忘恕罪。” 是转轮王。 得到消息还真是快。 鬼厉面色淡淡, “十殿客气了,本王今日来的目的你方才不是听到了?” 转轮王捋了捋长须,为难不已, “殿下应当知道,无间是世间至恶之所,不受我冥界管辖,自古以来,只有堕入其中的人神,没有压入其中的,即便是我等阎罗,轻易也是不敢踏入的。” 鬼厉直视着转轮王,神情漠然,眸光却如重压, “带本王去。” 冥界并非一族,内里混杂多界之魂,虽说入了地府便得心无旁骛,但终究是受天族管束,而极阴桎梏,多偏鬼族。 “殿下,阿鼻之门若开,定然会造成魂体受惊……” 鬼厉冷声打断, “天帝若降罪,自有我鬼族承担,与你无关。” 转轮王心中担忧之事根本非此,冷汗直流。 无间关乎整个冥界,一旦出了差错,扰乱人间,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可如今来的是鬼厉,传言中太子夜华的心上人,更为重要的是,他是鬼族一人之下的鬼王。 何况,不久之后,极为可能便是鬼君了。 转轮王咬咬牙,语气强硬起来, “殿下,抱歉,若无天帝之命,我冥界断不能让您肆入无间,请回吧。” 怕是即便有了,他也未必会允许自己进去吧。 鬼厉不受半分影响,手指轻抚过噬魂棍身,语气平和, “要么你带路,要么,本王今日打进去,十殿,你来选。” 每一个字落下,他身上血刹之气便是浓上一分,一句话说完,已是凝为实质,转轮王身后的引渡使者魂体摇摇欲坠,急忙后退。 转轮王面色阴沉,却想不出阻止之法。 今日是每月例行上天宫之日,冥界轮休做主之人,便只余他一人。他一个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鬼厉的,若真让鬼厉入了阿鼻,谁也说不准会否出现岔子,走失魂体尚算小事。可若是这位不速之客在冥界出了事,鬼族第一个就不会放过自己! 一众引渡之魂已瑟瑟发抖,镣铐相碰之声虚弱无力,显是不支。 他深吸口气,意图作最后的挣扎, “殿下今日趁我冥界上天之日胁迫于我,未免有失气度!” 若是等十殿聚齐或是等他通传消息,才是真的蠢了。 鬼厉目光冷淡,身上血气半分不弱。 对持无益。 转轮王一甩袍子,声音满是不甘, “鬼王殿下,请。” …… 竹屋正前,门闭之内,石案玉盘。 夜华莹白的双指间夹着一枚黑子,思索着下一步该摆在哪里。 院落外,新派下的仙卫叩响了结界。 “殿下,白浅帝姬求见。” 他凝眉,在边缘处落下一子,堵死一枚白。 “让她进来吧。” “是。” 片刻,“吱呀”一声。 白浅推门而入,并不意外天帝所谓禁足已成为一句空话,入目就是夜华如青松的身姿,容色清淡,眼底是惯常的冷漠。 旁边半盘残棋,黑白玉盒里棋色莹润。 便衬得夜华愈发的秉节持重,远观不得近。 白浅默默打量着他,一想便想多了去。 这个人,大概只会对鬼厉一人展颜罢。 啧,板着个脸也不知累不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80 累,平白糟蹋了跟师傅相似的俊脸。 虽然夜华跟师傅长得像,不过还是师傅好看些,师傅笑起来的模样还没有谁越得过。 白浅自顾自的肯定了自个的认知,极为欣慰自个挑人的眼光,严词拒绝承认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可能。 无声的沉默。 夜华见她盯着自己,便知晓这位姑姑又不知跑马跑去了何处,只得出声提醒。 “帝姬来此,所为何事?” 说到底,他二人之间,自始至终都是不熟悉的。 白浅这才发觉自个又不自觉想到了墨渊身上,尴尬不已,急忙轻咳一声正色道,刻意端出了自个长辈的架子,“老身今日来,所为两桩,这其一,不知你可还记得当初青丘刺杀一事?” 鬼厉么? “自然。” 白浅娥眉微颦,说到正事倒也没了乱七八糟的心思, “先前我便觉得你二人所述甚为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前不久我才忽得忆起,那傀儡我曾是听闻过的,却不知你可曾查出那傀儡之主?” 夜华心知那是鬼厉的傀儡,却不便明言, “帝姬有话不妨直说。” 白浅瞧不出他知还是不知,便只得继续道, “昔日鬼帝与天帝争夺六界主宰之位,仙属天,妖属地,然承继父神之力始终比之母神强上一线,传言中鬼帝为此炼过一样法宝随其主修为可幻化多个□□,我曾听师傅描述过,与你所述形貌颇有类同,而你二人身上所带与傀儡交手的气息,亦有相似之处。” 夜华沉吟片刻, “许是仿品罢了,若为鬼帝所属,攻击之能断不应那般弱才是。” 白浅摇首,狐眸展出一片波澜, “我并非担心这个,只是,那法宝似是有限。” “什么?” “能炼化者,只有鬼帝亲近之人。” 夜华哑然,片刻道, “所以帝姬是忧心擎苍?” 他这话里刻意挑出几分反问之意,却知晓也并非不可能。前日他方于床笫间迷糊之际套出,擎苍要鬼厉凭借己身之能夺下鬼君之位,归令不过辅助,却从未真正插手其间。可这对应的,那人却是睡了过去,紧跟着匆忙离去,却是未给自个机会多问。 可这之前的,不像是夺位之意,反倒像是刻意以离镜作为炼石一般。 只是这话却是不能轻易对白浅道出的。 白浅果被这句问得懵了去,便觉自个所想的确多有出奇,赧然一笑,“也对,若是仿制之物,那应当是没什么限制了……” 也就不提了,转而说了另一件事, “另一件便是团子,帝君不允他随我回青丘。” 夜华点头, “这事我是知道的,团子他毕竟是……” 这事便尴尬多些了。他与白浅之间并无情意,也不过只得三年相识,虚假的记忆下三年也极为冷淡,实在谈不上熟捻,何况,彼此之间,怕是都隐隐间期盼过,团子,不是二人的孩子。 白浅不惊讶他知道,神色却变了莫名的深邃, “可是团子若是我的孩子,天帝怎能禁止我见他?” 夜华猛然抬头, “你说什么?帝祖不许你见团子?” 怎么可能? 白浅也觉得困惑, “即便你我二人婚约作废,也断没有不许我见团子的理由,夜华,你真的确定,团子,是我的儿子么?那为何他身上没有半分青丘狐的标志?” 外间风雪大作,拍响窗沿。 她的质问如同一桶冰水凌空浇下,正正的冷。 他竟是忽略了这个…… 三百年内,他一直以为素素是凡人之躯,乃至东海水晶宫一事方知她是青丘帝姬,却是认知一直未曾反应过来。 不错,白浅当年虽化身凡人,但骨子里的血脉却是明白无误的九尾狐仙族一脉,神族与仙族互通,生下来的团子怎会是半人半神,何况仙身不足?! 而若本该是仙胎,又怎会三年便得以出生? 若非是三年…… 夜华心头震惊,涩声道, “南海那日,我试过你二人的气息,是相融的,若不是亲生,怎可能?” 白浅这才知那日入她体内的金光是团子的气息,双手紧握裙边,忽生希冀之意,“那日你走的过快……” 她话未完,夜华袖间的一只灵蝶却乍得飞出,焦急无比,“殿下,鬼王殿下去了冥界,据说,似是要闯无间地狱!” 什么?! 夜华心下瞬间冰凉:无间哪怕是自己都不敢轻易置身其中,以鬼厉初登上神的修为……该死,他想去抹除素锦么?谁告诉他的?! 屋内一闪,龙威压得白浅胸前闷痛,再抬眼,这间屋子已只余她一人。 如黛弯眉锁,红唇紧抿:鬼厉居然要闯无间地狱?他疯了么! 她转身,九尾乍现,急速飞往昆仑墟,气流动荡震下数只飞鸟:鬼厉绝不能出事!不然,夜华怕是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 阴诡的天色即将消失最后一抹残黄,瑞气腾腾的龙脉有飞禽走兽不安的尖叫。 层层地府,魂体被煞腥之气惊醒,凄厉宛如九幽之火燃烧殆尽。 地狱的业火足以焚尽世间万物。鬼厉手中转着红光凝结成罩,被漆黑的荒火侵蚀又再次加固,毫不迟疑的身影消失在阿鼻入口。 黑洞吞噬,静寂无声之中,可怖难言。 转轮王急促后退, “方才叫你通知的消息如何了!” “夜华太子与鬼族此刻应当俱已知晓。” 他深吸口气, “立即去回禀天帝,鬼王已进入无间地狱!” “是!” 第46章 觉醒 【章肆拾伍】 鬼界。 “令王,我们……” 长影拉出四下瞿然,归令手里紧握着一物,脸色阴晴不定。 …… 污秽,凄凉,刑苦,残酷。 人世间所有的字词都形容不出隐藏在杳然深寂里,为憎恶神念所窥探时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自每一处深沉缝隙里透出的凉气与战栗,潜移默化的腐蚀。 佛善归,最苦为无间。 无边无际,仿若万物消逝尽头的无光暗淡,腥风里的死气沉闷混含着千万年来累积而下的怨念,化为不见形体的风刃,黑雷闪烁,冰火雄浑,猩涩瞳孔在阴暗的角落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81 闪烁着贪婪吞噬的光芒。 不具半丝可吸取灵气的地狱,是天道允诺的三界五行恶念之所。 罡风凛冽蚀骨,风雷火雨,一触之间,就足以血肉分离,人魂皆灭。 堕入阿鼻地狱者,除大功德者搭救外,永生永世,无法逃离。 极寒,是不经皮肉直透骨髓的冰冷。 自半空徐徐落下,神识在这里不起丝毫作用。晦暗的波动被无间内特有的屏蔽压制,鬼厉握紧了噬魂,眸底沉着泰然,即便自他进入始,那股被当做食物看待的感觉就萦绕不散。 这里是六界乃至魔域都可称为凶戾之所的地界。 阿鼻附凶灵,非是指一物,而是指混杂而成的可怕神魂。 无神无智,无畏无惧。 无生无死,无灭无毁。 九幽之下为无间。 对立之物相碰撞而出,有光有暗,有名有灭,到了极致者便成就其反。有心至诚便衍生出心之恶。无间生于地府之前,蛮荒之后。曾堕入极凶神魂,而后三尸之气自泥土带出,遂成大局。 而无间所成多带地灵之气。 说来,与鬼族颇有渊源。 传言,鬼帝不服天帝掌阳,与其曾拿无间作赌,赌全身而退。数日后,不知何故在无间内激怒了整间恶念,被赶杀的极为狼狈,千钧一发之际被一男子所救,醒来便到了九幽。 鬼厉心头浮现出这些记载,只觉轶事附会。 鬼帝本就为控阴之主,无间纵然凶狠,于他而言,也有极大把握而退。天帝为控阳之主,怎可能与他赌这个?何况,能与无间对峙者,又怎可能籍籍无名。 天帝风流多情,鬼帝便也逸闻难缺,还真是水火不相容,处处都要比较。 一道亮靛划破漆黑帷幕,鬼厉侧头躲过,一缕长发轻飘飘落下,一瞬便被吞噬。 离身为死,凶魂喜食之物。 他散去多余的想法,心神敛起,目光凝住。 兽魂特有的血腥气,化为骷髅深陷的瞳孔里幽青鬼火,地狱三头犬狰狞的吼叫,四面八方化为实质的风雨席卷而来。 金铁之音在不见光的暗色中作响,刺耳入脑溅起刀刺般的痛楚。 隐身于漆幕中,每一道看似平常的灰芒都是顷刻间夺人性命的天罚,吊诡无光的魔雷和银辉璀璨的天雷聚集降落,以雷霆万钧之势诛杀私闯阿鼻的三界中人! 极凶极狠,毫不留情。 他谨慎更甚,侧身躲过暗处袭来的数道攻击,刺着繁复暗纹的短衫被劲风划破一道裂口,渗出鲜血。 他心里清楚,自己体内的生气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就如同北斗一般耀眼,落在不具认知的戾魂群,便如羊送入虎口,纵使羊再厉害,也撑不过多久。可无论如何,要找到素锦,就只能硬闯了! 桀桀桀声在铁墙深处响起,铁蛇铁狗口中吐出无尽火焰,削铁如泥的风刃,轰然炸裂的雷电,红舌挥舞的焚火,恣睢暴戾的阴魂、魔音灌耳的尖泣。 摧人心魂的万千攻击,一触即发! “唔。” 鬼厉闷哼一声,嘴角流下一丝血痕,胸前被一击来不及躲过的雷光击穿,鲜红霎时喷涌。 他目光岑寂,似冻住的雪池般清透镇定,噬魂挥舞成圈,将他包围其中,密不透风的攻击却仍然无视距离突兀而来,不留一丝喘息。 不过眨眼,身上便多处破损。 大意了,这无间果真名不虚传,比之记载中还要艰难上几分。 但既然到了这里,断没有退出去的道理! 鬼厉深吸一口气,压□□内隐隐作痛的伤势,身上原本覆盖的丹光突收,金青两光自体表大放,两手同时捏诀,心神一分为二,神色庄重肃穆,额间一抹艳痕闪过又极快消失。 佛光不到之处,那就引佛而出! “啊啊啊” 藏在阴暗处的鬼体凄厉叫起,粘稠戾气起始,蔓延无际。梵音阵阵成放射以他为中心撑起绮丽繁复的佛文,复而又被隐隐压制。 鬼厉神色不变,眼底忌惮之色却是更浓了些。 即便身兼多家功法,但他始终并非佛祖座下真传,凭借鬼族之体和虚拟佛气难以压制这无间的鬼气,心底估算大约只能撑得过一时片刻。如若到了时辰还不能出去,怕是真的,要命丧于此。 要快! 素锦的魂体,到底在哪里! …… “太子殿下,您不能进去!” 转轮王面带冷汗,低头不敢直视夜华冰冷如刀的眼神。 数年不见,太子殿下身上的威压竟似是更强了。 “鬼厉在哪?” 冷语冰人,激得转轮王身上一抖,咬牙道, “鬼教主,不在冥界。” “铮” 青冥剑出鞘,剑身感应冥界鬼息自动放出龙气,霎时在冥界引起一阵鬼哭狼嚎,剑尖遥遥指向转轮王,若是司命在此定会发觉夜华威胁人的姿态跟鬼厉竟如出一撤。 “你敢骗本君?!” 转轮王周身灭凉:夜华身上的寒气之深乃是这万年来仅见! 可是鬼王教理应是最早得知的,为何到了此时竟还未来人?而传来的消息竟是不加阻止。可这位太子既来,怕是天族的人也快要到了…… 天帝要自己回报,可鬼族的态度……到底有几分把握? 拖还是不拖? 他这厢还在犹豫不决,夜华却已不耐:鬼厉在无间多呆一刻,危险就多一分,一剑击出,转轮王及身后冥界鬼侍皆被弹开,“太子殿下!” 夜华的身影已经朝着无间急速掠去。 转轮王吐出一口乌血,挡下追去的众魂, “别去,速去通知……” 话未说完,冥界入口处又是一阵晃动。一袍紫衫现身,出自上古的神祇之气登时散开,迫得周遭鬼怪俱是瑟瑟发抖。 转轮王大惊失色:自个可未曾派人去昆仑墟啊! 昆仑墟一动,说不准有多少人得到了消息…… 这到底是好,还是坏? 墨渊并未多言,闭目一感知,便追着夜华气息而去,他身后,白浅素裙悄然堵住了冥界入口,“转轮王,得罪了,我这师傅有交代,今日怕是你们暂时不能通禀天帝了。” 转轮王既惊又怒,却也知不是白浅的对手,只得聚集起身边鬼卫,尽力远离了九幽。 墨渊上神既然来了,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范畴了。 冥界之门缓缓闭拢,掩盖了外面一闪而过的黑袍。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82 转轮王心神一动,往后退了数步。 白浅手握团扇面色淡然,心底却绷紧了一根弦。 他二人方才恰巧撞见有冥界之人上天,这事多半跟天帝脱不了干系,却不知,天帝到底引鬼厉来这无间做什么? 奇怪,为何连夜华都得到了消息,天帝处却慢了半步。 …… 一片如叠加挤破的浓暗,漂着说不出的古怪馥郁。浊恶之物步步紧逼,强行幻化而出的佛光摇摇欲坠,边缘暗淡。猩红或幽绿的浮光藏身于不远处,风火雷电交响,每一道攻击都带着侵蚀人心的阴毒。 而神力在被压制的空间里损耗极快,却得不到一丝补充。 鬼厉渐渐不支,耳中原本过滤出的尖利魂叫高亢一个不慎便直插脑海。 痛,热,冷。 额上冷汗滑下,又是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鬼气刁钻而来。鬼厉堪堪避过要害,肩头瞬刻开了一眼血洞。鲜血逸散却不似正常滑落,反而瞬间化作血滴飘离,即刻被等待着的贪婪小鬼吞噬。 失血的晕眩感愈发浓重,他眨了眨眼,终于探测到一抹微弱的气息。 就在那里! 粉裳宫装,青丝凌乱,魂体虚弱,眼神阴狠。 再次出现在鬼厉面前的这个女人,全然没有当年的雍容,却如当年一般的卑鄙毒辣。 “是你!你居然还没死?!” 不可置信的目光和狂喊。 素锦魂体被锁,眸中似乎要喷出火来,似是若是能动,便恨不得将鬼厉凌迟。 噬魂上的光芒本已暗淡,在这一刻却光芒大盛,鬼厉心头的恨意忽的熊熊升起,他好恨当年他居然就那样听信了她的话! 噬魂高举,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尖锐。 他一步一步靠近,发尾如林,身形稳重,只一双眸子似是红得仿若滴血,“素锦,你的命,终归是要我来取!这便是,你当年害我青云满门的代价!” 杀气自一丈外便已冲至面前,宛若凌迟之痛。 素锦终于从见到他的怨恨中清醒,即将魂飞魄散的恐惧自头顶而起,“不!别杀我,我已经堕入无间,鬼厉,你不能杀我!” 鬼厉仰头大笑,一串水光顺着他眼角流下。他猛地盯住素锦,噬魂发出刺目赤光成刃,指向她胸口部位,“不光是你,十二天将我都不会放过,灭我青云者,必诛!” “诛”字一落,噬魂嗖的自他手中飞出,带着一往无前的锋锐之气,魂体无身,悄然无声的穿过素锦胸前。 不见鲜血,滋滋黑雾。 数以万计的啸声在欢欣,似是感觉到甘美的死气。 蜂拥而来的灰色光团眨眼间将素锦魂体吞噬。 “啊啊” 令人牙酸的女子高亢声。 魂体,并不会痛,却同样,会恐惧。 她低头不敢置信般的看着自己身躯化作点点萤光,兀地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整个无间都在噬魂一击之下震动,各处传来如波涛般的惊鸣,素锦面色可怖,一珠混元突地自她口中吐出, “哈哈,鬼厉,入了这无间你也同样出不去!我魂飞魄散又如何,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天后,你就留在这里给我陪葬吧!” 鬼厉不料她还有后招,身上虚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混元击中他胸口,顿时五脏俱焚,鲜血自他口中喷涌而出。他眼前一黑,四肢均传来冰冷之感。 力竭,重伤。 他咳了一声,无力浮于一片虚无,感受到体内生气的迅速流失,意识渐渐模糊,周遭似是错觉般已有散发着阴气的大口迫近。 怕么?好像有点。 他竟未料到这个女人堕入阿鼻竟还存了一息本源之力,想来,就是凭着这个,她才得以迫开诸多凶魂。 一步算错,难不成竟真要命折此地么? 怀中一物自温热变得灼烧。 他迷糊思索了一下,摸出一翠,举到眼前。 泛着光雾的玉玦,内里的气泽是从未有过的震荡。 想来,夜华是赶过来了。 他又一次瞒着他,若能活着,还不知要被怎样惩罚。 鬼厉失笑:这个时候自己还能想些有的没的…… 他缓缓闭了眼睛昏迷了过去,闭目前瞧见一只无形恶鬼张大了嘴巴,口中的阴气亦是化成了另一只恶鬼。 真丑…… “啊” 那恶鬼在即将靠近之时似被不知何物烫伤,尖叫着化为了飞灰。 鬼厉眼睛紧闭,显是失去了意识。 变故在他阖目一瞬顿生! 只见半空。 鬼厉额间红痕渐渐明亮,溢出一道朱色,旋于半空幻为一朵千瓣莲,似是犹豫半响,又刷的附回他额间,无间鬼气被其吸引,缓慢而来,渐盘旋成莲状将他包裹于莲心之上。 赤红之蕊,赤红之瓣,赤红之茎。 莲瓣轻柔舒展,复而合拢,不住旋转,卷起涡旋。 周遭凶魂似被无形之壁阻隔,张牙舞爪难以靠近,却又似畏惧。 “鬼厉!” 夜华到此恰巧望见鬼气流动成群,正中央浮空之人双目紧闭,气息全无,登时心神欲裂,一个纵身就欲穿插其中,却被鬼气挡了。青冥剑光耀携龙而出,他面色阴沉,一刃劈下,即将落入鬼障,“珰” 轩辕一现,惊散一众。 夜华回头,几个残影,墨渊面色凝重现于他身后, “你作什么?!” 墨渊顾不上应声,只盯着鬼厉所在,暗自倒吸一口气,反身拦下了夜华,开口,“你破不开的,他在觉醒。” 夜华一怔,心底有不好的预感, “觉醒?” 墨渊似是被自己的论断也惊了一瞬,却眼见鬼厉额头那一朵印痕愈发璀璨,他指向那处,“你可知那是何物?” 夜华自然也注意到那方异动,只心系鬼厉又哪里顾得上这些,如今墨渊语气郑重,便定睛望去,似红莲又似不是,“是鬼莲?!” 鬼莲早已消失,怎么在鬼厉额头出现?! 墨渊低声似自言自语, “莲绮果真好手段,竟是连天帝都瞒过了。” 莲绮? “……鬼帝鬼辛身死于神域,鬼后莲绮于度化河旁解体自尽,腹中幼子随之魂飞魄散,自此,鬼族失却帝脉,鬼莲亦不再开。” 夜华心中猛地一惊,墨渊侧头, “你这位道侣,可真是来头不小,如我所料不差,他便是当年莲绮腹中的,那个神胎,难怪,鬼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83 王教会百般照料于他,也难怪,他竟会以鬼为名。” …… “啪” 瓷杯碎裂于地,散着果香的海棠茶泼了遍地,溅湿了鞋头。门外立即传来焦急的询问和推门声,“天孙殿下?” 团子一手捂胸,原本润红的小脸瞬时惨白,忍下浑身忽然传来的火烧之感,稳下声音,“无事,我不小心打掉了书罢了,我还有功课,你不必进来。” “是。” 细微的脚步声已然远去,他身上冷汗已然打湿了内衫。 翻查内府,本就圆溜的眼睛瞬间睁的更大。内府之内,原本盘旋的幼小黑龙不安躁动,周身竟是出现了一丝极为纯净的地灵。 团子年纪尚小,却因鬼厉之故特意去查过鬼族的卷历。 地灵…… 疼痛源源不绝,来不及思索过多,他本能觉得不可继续待在天宫之内,强撑着身体,手指捏诀,心中默念,瞬间没了身影。 又是小半刻。 青云后山,天琊在半空中凌厉展出一套剑法。 陆雪琪擦了擦额上薄汗,正欲收回天琊,却忽觉旁边草丛有异动,“谁?!” 草丛静寂无音。 她娥眉微皱,天琊受控拨开那处草丛。 瞳孔忽得放大,内里印出一个人事不知的孩童。 这孩子,好像一个人。 第47章 离去 【章肆拾陆】 人间常言,帝家无情。人有权谋,纵横捭阖;神有制衡,恕于天下。毁一人而救百人也,是为无情道,亦为有情道。 【“为天帝者,掌数界,意需平,夜华你要谨记,你非是天族的太子,而是六界的太子,可动情不可情深,可相知不可交付,抱元守心,若有挟治者,不莽撞不轻纵。”】天帝立于硕大水镜前,汉白玉打底,殿内只他一人,鹤唳自千里之外传来。 水镜之中,正是冥界之外。 各界自有空间,即便是天之主宰亦是不得随意窥探的。 奇光过,天帝目光未移,开口, “司命可有确定?” 南极大帝乃元始之子,自幼亦与天谷多有往来,也不避讳,径直踏上了云阶,“他若是确定了,你还需要这般大费周章的让那鬼厉入无间么?” 天帝摇首,状似感慨, “玉清,他乃夜华心爱之人,倘若真死在了无间,恐怕我就要真的失去这个孙儿了,这帝位可不知还等不等得来下一位继承者。” 南极身姿未动,自顾自的站立在他身后, “若他真如我所猜乃是鬼辛之子,素锦身上你给的混元珠再加之九幽与无间鬼气定然会引发他的血脉复苏,即便他不是,夜华既已赶去便至少能护下他一丝魂来,届时你我再出手亦能救回他。” “只怕无间恶念过重,待不得你我出手。” 殿外的仙鹤轻鸣,拍翅欲飞。 南极大帝静了片刻,稍后开口, “夜华与墨渊都去了,那孩子说不准根本用不着你我,这样也好。” 他停了片刻,又道, “即便是晚了,生死有命,便是父神母神也各有各的路。这本就是一个赌,天谷,你这些年是太过犹疑了,你毁去鬼辛灵珠的时候可是果决的多,可真不像你的作风。” 话落在殿内恍如空荡,似有余音。 金龙纹僵直伸平,龙目不知何时破了一处,折了半片鳞。 天帝出口的话平静如水, “神也是会变的。” 南极大帝“呵”般应了一声,不再望着水镜,目光透过殿门投向所谓的“四海升平”,“天谷,这三界,总还是平静着,才好。” 天帝笑了笑,忽道, “玉清,你说,当年夜华的母妃吞下父神所造的那颗蛋,真的是巧合么?” 南极大帝闻声,看向他,却只见到一道负手而立,仿若从未更变的伟岸身影,从初初破壳的金龙逐渐变为接替父神支撑天道运转的孤独之神。 如今的六界,只知他是天帝,却忘了他也曾是蒙童。 浅语似从迢递来,一语道尽不可言,南极轻叹道, “天地间,何曾有过什么巧合呢?” …… 无间不复来前的电闪雷鸣,竟是兀地静了下来。这一处如骀荡,又如涤清之水,借着杳杳散灵漾出怪异淡香。 闻之却让人神魂明晰。 夜华目光始终定在赤红莲身之上,骤尔开口, “鬼后莲绮究竟是谁?” 墨渊还未答,夜华便又开了口, “我想记载里,在这无间里救了鬼辛的人便是她吧。花者初生无男女,她是为了鬼帝才转的女身?而深入极阴而出入幽冥自如者……” 墨渊朗目疏眉,温润而泽,缓声道, “你既是有了猜测,想来便是肯定了,又何须我多言。” 话语停了复道, “昔年东皇造莲绮,母神甚是喜爱,便常带它在身边,莲绮亦惯于腻着母神,她的事,母神自然是皆知的。” 莲绮初时未得人身,自始至终都是以莲态示人,鬼辛又时常在外,自然未见过她的真身。 而她后来嫁了鬼辛,母神又生了墨渊,自然时不时教儿子些趣事,这些不为人知的,墨渊却是多有所闻。 他不说,夜华便也明白了。 “那帝祖呢?” 墨渊乍闻此言,转眼便明了他的话。 莲绮若常伴于母神,那便亦多接触父神,天帝难保不知莲绮真身。 他不曾思量过这件事,迟疑道, “也许不知吧,我出生之时,莲绮已是去了鬼族,而龙灵二族多有摩擦,实则我只远远见过鬼帝一面,母神常说鬼辛幼时便是难听人言时常闯祸,只是母神是真的怜爱他,也常赞鬼辛虽面上乖戾却是十分明事的。” 难听人言…… 夜华心底一动,眼前之景却又开始了变换。 暗无天日的浓重里绽开的绚丽似是渐渐接近了尾声,莲身之色由深入浅,逐为剔透,鬼厉原本被遮掩的身形现出,通身被一层血纱色薄雾覆盖,额间鬼莲时而盛放时而收拢,明暗隐约散去,正正印在额心。 “结束了。” 墨渊话音刚落,鬼厉倏地急速下坠,夜华始终专注那处的动静,立即纵身飞去,将他接入怀中。低头只见鬼厉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双颊苍白,体内气息平定自发的吸取着周遭本无法吸取的灵气,经脉内流动着一股庞大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84 神力。 “想必并非是解体而是耗尽神力养护着他,这才使得他不过千岁便得以成神,他既已苏醒,体内残留的鬼莲神力也应当是要苏醒了。” 夜华不语,心底却忽而明白了为何当初青丘他探的鬼厉体内外力熟悉却又陌生。 除了他输入的神力之外,鬼厉仙身出时定然是带出了一部分鬼莲之力,混淆了去。 墨渊望他目光中只有鬼厉,叹声道, “鬼辛成于地灵,而莲绮则生于九幽,他二人,本就是相互吸引的存在,可是,你可知莲绮为何假装成初生之莲去接近鬼辛?” 夜华熟读典籍,却并非死记,研究之下,窥出部分隐藏的东西,“我猜,是因为东皇。” 墨渊这才多出几分讶异,望向他自始至终不变的脸, “不错,东皇偏向于天谷,自是不希望自个视为女儿的莲绮嫁于鬼辛。” 而事实证明,最终的尊主果真并非鬼辛。 “若他真是鬼帝之子,你当如何?” 夜华出声平静, “他并非鬼帝,我也不会让他成为鬼帝。” 鬼帝一脉出自母神,桀骜不驯,当年一役,鬼帝与天帝于玄天域争斗不休,四海八荒皆在那场尊者之争中被波及,而如今鬼帝之子存活于世,况又身负鬼莲一脉,鬼族难保不起别心。 甚至,会出现更为糟糕的状况。 “他自然不是鬼辛。可是你莫非忘了,当年鬼辛之所以魂散,传出的可是你那帝祖毁去了他的灵珠,还有莲绮的死!” 夜华收紧了臂膀,神色不定,墨渊续道, “他同……同我一般,乃孕育千年方该出世,怕是早已聚了灵。” 他不言尽,夜华也知他其意。 莲绮封印鬼厉灵体之时是否留下了某些东西谁也猜不准,而鬼厉既是早已成灵,是否拥有当年的记忆亦不得而知…… 墨渊沉默,闪电出手击向鬼厉,被夜华挡下怒声道, “你作什么?!” 墨渊难得沉了面色,与夜华就更为相似, “夜华你分明也应想的到,鬼辛与莲绮皆与这无间有关。今日他入这无间十之八九是天帝起了疑心,故意为之!如今他气息已巩,出了这无间只怕立即就会被天帝感知!纯正地灵之体只有鬼辛的血脉才具备,又兼鬼莲气息,这个答案你还不清楚么!” 夜华手中青冥剑冷冽锋利,剑身龙吟低沉,声音坚决, “没有人,能在我面前伤他半分!” 对持不下,周遭恶灵受到神力吸引,阴戾愈发污秽森寒,似透过毛孔堕入骨髓,恶念自心滋长,二人面色一变。 墨渊收起了轩辕剑,对面的夜华却并未有收手之意,青冥剑纹丝未动,“无间恶灵已被惊动,再不退,你我三人皆要葬身此处,你亦护他不得!” 灼灼目光盯着墨渊,漆黑双瞳忽的决绝之色闪过,墨渊心中一惊,听见夜华字字清晰,“我求你,帮我。” “兄长。” 父神主平恒创造,母神主封印阵数。 倘若这世上还有存活之神能瞒过父神所创的天帝,那除了东华与元始,便只有身为母神膝下长子的墨渊了。 墨渊紫袍轻颤,手握成拳垂在身侧,夹杂了诸般心绪的音色不平,“不成想你竟还记得。” 夜华未作声,执意等着他回答,目光专注又冷静,像极了当年毫不间歇替他补魂的小小童子。 果真是半分都欠不得…… 可即便非是为了这个,他这一声“兄长”自个又哪里能拒绝? 呼呼鬼音已近在咫尺,比魍魉魑魅更甚的死气犹如鬼哭。 墨渊长叹一声,伸出手, “罢了……将他给我。” …… “天帝有命,鬼王私闯无间,作乱冥界,引发人间孤魂野鬼作祟,即刻带回天宫!” 腾蛇神君手持戊戌杏黄旗,乘雾而起,于冥界入口传音,声如洪钟。 转轮王领着鬼差躲在远处奈何桥,闻得其音脸色刷得巨变。 这头夜华玄靴自无间幽暗之口迈出,身上只余了白色长衫,背后青冥剑出了半寸,泠然有声。 他怀中抱着鬼厉,用玄袍裹着只露出一张无甚血色的脸,额上光滑一片。墨渊提醒之语自他脑中响起,“时间仓促,我只得以玄武心暂时封住他的神魂营造出重伤之状,若是真被带至天帝面前,定是瞒不过,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被腾蛇带走。” 微不可查的颔首。 夜华抱紧鬼厉,飞出冥界,墨渊紧随其后,掠出。 这头腾蛇正在头疼白浅的阻拦,白浅辈分着实太高,又是上神,腾蛇不敢轻易与其动手,这厢终于等到了夜华,虽意外墨渊竟也在此,急忙喊道,“太子殿下!墨渊上神!” 夜华冷淡点头,开口, “不知仙君到此所为何事?” 他态度理所当然的仿似这冥界入口是他紫宸殿门一般。 腾蛇一愣,将方才所喊复述了一遍,只见夜华眯了眯眼,干脆回绝,“抱歉,内子伤重昏迷,怕是不能随仙君回天复命。” 腾蛇尖头脑袋还没转过来,下意识回到, “臣并非指太子妃,是……不对,殿下何时成婚了?” 旁边的白浅差点笑出声:不成想天帝手下竟还有这般迟钝的传信官。本是凝重的气氛这般一来倒像是日常叙话。夜华好整以暇的等着腾蛇恍然而后涨红了脸,呐呐半天说不出话,一时之间,竟有些好笑。 腾蛇反应过来,困窘道, “这……殿下勿要顽笑,为难于小神,小神亦是奉命行事,还望殿下行个方便。” 夜华摇首,护着怀中人的手臂却是稳当的紧, “本君非是顽笑,内子无知误闯无间差点殒身其间,此刻自是无法登天。” 这六界之内,有胆量公然诽谤鬼王殿下无知的神仙,怕是也只有您了…… 腾蛇干笑:帝君只命自个下界捉拿鬼王,却并未说清太子殿下,墨渊上神乃至白浅帝姬均在,太子殿下怀中更是如珠似宝的护着要捉拿之人,这如今最热门的四大神族八卦人物凑到了一起,若非地处孤魂之所,耳旁阴气森森不绝,他都要险些以为这是刚刚上演了一出爱恨情仇的戏码…… 暗自叫苦,早知如此,他便调用天兵来此了,此刻可真是进退两难…… 腾蛇一时不得言,身后杏黄旗迎风而动,未有凶戾仍不可小觑.夜华三人心底亦不敢掉以轻心。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85 默立无声间,天际灵气舒尔席卷,悠悠低鸣远在万里之上这一瞬却好似近在耳边,浩荡威严。 主宰之力,可定沧澜! 天帝并未现身,不过一声轻哼,压迫之势已如泰山压顶一般,轰然于凌云,“夜华,你阻拦腾蛇,是想抗命么?” 夜华心知天帝此刻并非尊身降临,稍稍松了一口气, “孙儿自不敢违令,只鬼王如今有伤,怕是难以领罚。” 天帝自不会被这等理由说服,自高空而出的声音无怒无喜,“鬼厉擅闯无间地狱,打伤鬼差,搅得人间魂体大乱,纵他是鬼族鬼王,如今已涉及冥族,论规矩,无论如何,皆须给十殿阎罗一个交代。” 他话中刻意未提素锦之事,想必亦是不愿声张,而既不愿声张…… 帝祖未感知出来! 夜华心中得了结论,扬声沉稳又刻意带出焦急, “回禀帝君,鬼厉如今重伤昏迷,急需医治,冥界走失孤魂我已派人前往人间拘捕,还望帝祖暂时容孙儿带他回去疗伤,稍后孙儿自会回天替他领罚!” 天帝冷哼,如滚滚长雷在云层炸响,一字一词平仄无情,“错已铸,令已下,勿论今日你同样扰乱冥界,单你私出禁闭之地一事,亦需作出重惩。” 紫霄覆满乌灰,旗面涨开狂风起,风沙乱,吹动下方数人衣袂扬起几乎遮了视线。 躲于冥界门内偷听的转轮王不由腹诽:说到底,太子终究为帝君亲孙,那禁闭明眼人早知是个空架子,好让青丘一族面子上过得去罢了,哪里会真的重惩于太子。 旁边立着的白浅似也想到了这层,神色不免些微古怪,暗自牵了墨渊的手,眼神乱瞟,又闻夜华声音坚决,“孙儿自知违令,绝不会逃避,只望帝祖允我所请。” 天帝甚为头疼,夜华眼中的执拗一览无余, “你以何身份替他领罚?” 夜华听出松动之意,跪地, “孙儿日前便与鬼厉行了三拜之礼,他既为我妻,我自该替他受罚。” 胡说八道! 天帝万万料不到竟是这么个答案,拂袖而起,半响没了声音。 腾蛇好半天才从这个禁咒般的消息中清醒过来,却又等不到天帝命令,蛇头蛇尾上的花纹都显得迷茫。 夜华已掸了衣摆站起,镇定自若, “劳烦仙君多跑一趟,内子伤重,就不多留了。” “.……殿下客气了,鬼王殿……太子妃伤势要紧,殿下请!” 似是被这个称呼取悦,夜华轻笑一声,化作流光消失。 腾蛇摆了一下尾巴,也无可奈何般去了。 云散,风止,苍白色。 此地转眼便恢复了静寂,幽寒落,冥界居于地底之下,这上方却也暖不得哪里。 参天榕树后现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漆黑蛛,眨眼便化了人形。 归令翻手,手中一绯红水珠之内,一缕安然的漆黑灵泽。 他抬眼望着腾蛇消失的云间,疑惑不解:方才这气泽分明有了动荡,怎得忽然又如之前一般?既是入了无间,那殿下到底是苏醒了还是没有? 天族未曾带走鬼厉…… 难不成,竟还是未到时候么? 他得不出答案,便只得按捺下心底的忧虑,步伐一转,却是站在了冥界之口。 门,悄然开了。 第48章 鬼莲 【章肆拾柒】 诛仙殿静寂无人,燕回派人封了殿门,不许任何人出入。行至内殿,夜华指风扫开屋门,墨渊随之进入,门闭。 墨渊紧锁眉头, “他气息被封,天帝隔了水镜只能探查出他被至阴侵蚀,应是瞒了过去,否则怕是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你二人。” 说罢又瞥了他一眼, “你倒是聪明,竟然拿三拜之约来做理由。” 神族的三拜之约不同于人间,乃真正的天地之约,三拜为盟得天道为证,从此缔约之人若要解除,便得付出极大的代价。这便是为何神族不得轻易离弃的缘由。 天帝不过只余夜华一个继承者,夜华若当真同鬼厉缔了婚,鬼厉若出事他亦会受其牵扯,天帝自然要先行去查夜华所言是否为真。 夜华小心的将鬼厉放置在床上,沉声道, “帝祖需坐镇紫薇恒,未有十足把握不会轻易现身,我的话蒙骗不得多久,他查明之后定会再寻鬼厉上天一探究竟,时间不多,开始吧。” 墨渊行至床前,知他心意已决,未再开口,掌心悄然现出三十六根封魄针。 元宫,华盖,上下血海…… 鬼厉昏迷之中仍能感觉剧痛,闷哼一声,额上渗出细密冷汗,墨渊喝道,“抓稳他,他此刻醒不过来,一旦乱动,气血倒流于他修为有损!” 夜华眼底凝重,两手伸出,迅若闪电般点在鬼厉手腕,似有万钧之力压制下鬼厉挣扎动作,不料对方本能过甚,挣扎之势愈发强劲,墨渊皱眉夜华未免太心疼了些,眼前一晃,对方却已俯身覆上鬼厉的唇,本在自发运气抵抗的人似是察觉安抚之意,周身血气渐渐平息,绷紧的身躯亦松弛下来。 “……咳” 墨渊轻咳一声,得不到一个眼神关注,只得憋气牙痒痒的继续手上动作,只觉现在的小辈神仙真是百无禁忌!也不知父神怎得就生出了这般不知羞的儿子! 不知过了多久,门砰然打开,墨渊黑了一张与夜华极为相似的俊颜走出。亲眼目睹一张跟自己八分相像的脸在自个费心劳力之时,与一名男子缠绵,纵是经历了无数神族轶事,看惯了风月亦不少风月,墨渊此刻的心情,仍是,不可描述,恩,不可描述…… 日渐西斜,琉璃瓦涂了釉色,眨眼便过两个时辰。 夜华被嘱咐去煮七味楮离用于给鬼厉服用,屋内静了片刻,楠木窗框雕了葫芦,墨渊手掌贴过去,望见窗外一片空寂,“既是醒了又何必装睡呢?” 紧闭的双眸睁开,鬼厉侧了一下头,喉中因气血尚未通畅的缘故不免低哑,“果真瞒不过墨渊上神。” 墨渊转身,打量着他,意味不明道, “阿鼻都闯过了,这时候装睡做什么?” 鬼厉撑着身子起来,半靠于绣蝶长枕,闻言神色窘迫,不自然道,“……我担心,他骂我……” “……” 夜华推门而入,入眼的便是墨渊盯着鬼厉,向来和煦的脸上是一股莫名的古怪,而鬼厉亦由他打量,神态慵然。 他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86 微不可查的皱眉,走过去坐上床沿,将手中的白瓷汤匙递给床上人,另一只手替鬼厉拉好起褶的领口。 墨渊默默看完了全程流云流水而透着占有欲的动作,一推门,走了,华贵的紫袍不怜惜的在门上刮出了声响。 他果真不该心软! 且不论出了门的墨渊上神如何憋屈,屋内的二人却是半分影响未受。 鬼厉乖乖捧着碗,一勺一勺往嘴里送着,借着碗里汤面偷望着有一下没一下玩着自己须发的夜华。 眉尾长近入鬓,如玉雕出的细腻锋利,睫似蝶翼染了一层光。 常言沉默是金,大约便是因为越是沉默之人越显得高深莫测。 特别是夜华这种,说话间都时常一句话上下翻着数个意思的,这一闭口不言,屋内便愈发的有压迫感。 眼见着碗里半满的补汤磨磨蹭蹭下去了大半,液面从大圆缩了又缩,旁边沉默的龙还顶着俊美的人皮姿态端庄,如点漆的黑瞳里明显是在酝酿怒气。 鬼厉觉得脉搏突突的跳,赶在夜华开口前软了声音, “我困。” “……” 眼角不绷紧时,鬼厉的容貌就易显出软糯感来,何况他此刻也是实打实的疲惫,不自觉的染了半瞳迷蒙。 如过了绀香后又出的琼琚一般。 夜华神情明显滞了一下,半张的口又合了去,手顺势给他掖了被子,“睡吧,我在。” 这话出口就是暂时不会寻他麻烦了,鬼厉暗地里松了口气,阖上了眼睛。 夜华撑着头,从额发扫到软嫩双唇,目色似倒入了一潭水墨。 随后,耳侧所闻的浅浅呼吸已十分均匀,他抬手拉下了帷帐,悄无声息的踏出了门,心思不定:莲绮为鬼后,而归令想来是知晓鬼厉身份的,那这诛仙殿定然存着相关的简牍…… 他步子未停,径直拐过了廊心。 诛仙殿内留职的不过是燕回的手下,他一路寻来也无人敢阻,须臾后便寻到了要找的东西。 架几案并书橱码着玉简,书蔸里随意散着几卷生宣,木窗挂了几串珠,隔了鬼族的洇湿。 “……鬼莲之能,可拢天地之气,聚魂护灵,寻破碎之魂,养未明之灵。传言其首莲,可逆死生,断轮回,于浮尘之中拢碎魂,承继东皇太一整肃修补之力,为其缔结之物,得盛宠,却自幼难得踪迹。” 他翻看着手中的典籍,眸光深沉。 半掩的门扉开了,漏入了半阙凉。 夜华步出书屋,循着气泽找到正在出神的墨渊,开口直问,“哥,白浅呢?” 提到白浅,墨渊本就柔和的眉眼愈发的温和起来,提到也算是自个弟子的离镜一带而过,“她不愿来鬼族看见不想见的人,想来是回了青丘吧,怎么?” 青丘离鬼族算不得近,天宫的旨意却已经下了。 罢了,已无必要去问了。 “没什么,哥,你跟莲绮的封印之术谁更强一些?” 墨渊凉丝丝的撇他, “母神统共不过教过三个神胎:鬼辛、莲绮与我,其中鬼辛是真正承力之人,他的封印之力为最强,而莲绮却是成物于东皇,于封印一途是不及我的。” “那……” “母神封印之术乃造化之术,连东华上神都不易辨出,何况观他表现,应当是昏迷之后的事皆是不知,我保证你那‘内子’定会平安无恙,你可满意?” 夜华淡然点头,补充道, “还是你弟媳。” 墨渊噎了一下,低笑, “我倒是还真不敢当着他面称呼一声‘弟媳’,三百余年掌控整个鬼族,夜华,他的手段可比你狠多了。” 夜华扬眉,平铺直叙, “他入鬼王宗之时,我也在。” 墨渊“咳”了一声,转了脸:这是在炫耀自个的徒弟有成的意思? 他似是摇首,张口却转念换了一句话, “夜华,莲绮是以全部神力化作了封印,我虽封住了他的气息,但他的血脉之力已醒,你切要注意,务必别让他觉察,不然以他的聪智……” 夜华知他所忧,颔首应声, “有我在,绝不会让他察觉。” …… 数个时辰后,弥罗宫通明大殿。 “孙儿参加帝祖。” “鬼族鬼厉见过天帝。” 台下站立行礼的二人,俱是玄袍乌发,一尊贵稳重,一漠然冷淡,承受着神识的探查也安之若素。 高台之上自天帝身上传出的威压极重,所谓以万物为刍狗,一叶一草,一花一木,一人一神,一魔一魂,俱是无差。然而这是于冥冥而言,而非生灵。 鬼厉闷哼一声,险些被不打招呼便加重的威压压倒,咬牙顶着身上如重山突至的难过,如身入沼泽,心知这是天帝故意为之,他历来傲然,心志倔强坚定,亦不作抵抗,单凭其身强抗,竟也生生稳住了身形。却下一瞬被一把拽入一人怀中,背上一轻已被细密护于夜华包围之中。 夜华不出声,护紧鬼厉,一人承受下所有威压,一双眸子幽幽的对上天帝,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何为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 天帝心中堵得不轻,一甩袖,满殿的压抑散去,转身道,“鬼厉私闯冥界,累其丢失魂魄七百余条……” 一语未落,夜华淡然打断, “禀帝祖,魂魄已于昨夜辰时尽皆缉回,一条不少。” 不知是否是错觉,一条不少这四个字似被刻意强调,话中袒护之意再无法更显而易见,鬼厉余光清楚瞥见殿椅旁随侍的童子捂嘴一笑…… “……打伤鬼差” “禀帝祖,转轮王为我所伤,鬼厉未曾出手伤及冥族使者。” “搅乱冥界……” “禀帝祖……” “禀帝君,鬼厉自知犯下大错,愿接受惩治!” 脸上烧的实在忍不下去,鬼厉抢先一步答话,立即感受到两双眼睛的注视,夜华似是无奈叹口气,停了申辩,直接道,“孙儿愿替他受罚。” 鬼厉瞥他一眼,摇首正色, “我一人之事一人承责,绝无二言。” 天帝静了半响终是寻不到话开口,最终怫然而起。 “鬼族鬼王、太子夜华私扰冥界,各自领雷池三十道,后太子夜华,无视禁令,罚其下界渡厄,修得功德十万方可回天!” “孙儿(鬼厉)领命。” 相叠的脚步远去,夹杂着不清晰的几句耳语,不久便响起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7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87 了雷音。 一竹青袍俊雅男子步入,俯身行礼, “父帝。” 天帝转身,目光落下来,竟有一抹惘然, “错儿,你觉得他会是么?” 央错实则与夜华并无多少相似之处,面容温软,一望便知是性格文弱之人,一双色浅的眸子却极为清明,透着几丝心如止水的平静。 央错乃天帝第一个儿子,与墨渊同岁,自出生起便跟着天帝,受多方教导,怎可能真如传言一般软弱? 入眼的,便皆如云烟。知晓一切而从不出口,是软弱也是智慧,能做到这一点的,放眼四海也寻不出几个。 央错善简,桑籍刚烈,连宋通透。 “父帝既然做了惩处,想来也是未查探出异状吧?” 天帝微微颔首,眼底的神情说不出是什么。 “夜华拿物盖了他的伤势,天亦未有刑罚之动,素锦欠他的不应当如此之多才对。” 真正说起来,三个儿子里,天帝最为疼爱的其实是大儿子,护他远离是非,保他一世平和。 而夜华深爱鬼厉,央错自然偏心了些,思索开口, “鬼族一直有传言,那鬼厉乃擎苍的儿子,半灵体的话有如今这个结果也未必不妥,比起来鬼厉是鬼帝之子,儿臣倒更为相信他是擎苍之子。” 天帝默了片刻,眉目里却似苍老了几分, “夜华用情过甚,却是半分不随你。” 央错与夜华的母妃不过相敬如宾,自然谈不得用情。 阶下立着的人温和平淡,似是随意而言又似意有所指, “父帝,你也曾教导儿臣要诚心以爱,如今却视情为凶。” 天帝金瞳里飞快的闪过一丝痛意,却并未出声,也未斥责他的无礼,只殿中又压抑上一分。 央错扬唇,低声坚持, “父帝,夜华并非旁人,也不是每个神都会丧身于情。” 这句话弦外之音甚重,似是落针一般直刺人心。 雷鸣之声停了,雷罚想必是结束了。 “罢了。” 央错抬头,声色如溪,带着淡淡的潺潺之意, “可父帝希望那鬼厉是,还是不是?” 这话问得直白干脆,天帝怔忪了半响,语坠伶仃却并未回答,“错儿,底下的神仙常常说你软弱,可其实,你是最像我的。” 是么? 央错正正瞧着上方居于六界之尊位的人,再无出声。 是非对错,真相虚妄,留下来供人消遣的有多少是附会,又有多少是扭曲? 都言连宋随了天帝的风流,可连宋却实则,是情深之人。 他似是无声牵了一下唇边,出口的却是, “儿臣告退。” 第49章 命 【章肆拾捌】 洗梧宫悄无人声,数十热热闹闹的芷罗倒也别有逸致,零露瀼瀼,仙娥不扫显出几分泫然欲泣来。 夜华去了一趟庆云殿竟是扑了个空,闭目感知发觉整个天宫都没团子的气息,便唤来仙侍,“小殿下呢?” 仙侍被他眼底的焦急之意吓到,颤颤巍巍道, “回太子,小殿下昨日留了传音说菩提祖师找他去听课,连帝君叫他去的瑶池会都推了,说是过两天才会回来。” 菩提?昨日? 怎会这么巧? 斜月三星洞距离天宫路途遥远,且祖师历来难见影踪,平日授课也不定期,若当真是他的课,恐怕一时半刻还真的不好找…… 他指心微动,一道流影窜入地下。 “他,可曾出现什么异状?” 这话问得犹豫,仙侍不解仍小心答道, “不知殿下指得是什么?小殿下一切正常,与平时无异。” 无异么…… 若团子当真是鬼厉的孩子,鬼厉身上血脉苏醒,那他也应当出现了问题才对。 思索间,后方突地传来鬼厉的声音, “你在找团子么?” 夜华定了定神,本欲告知却又停了:此刻一切还未得到证实,最好还是别告诉他了。 他转身朝鬼厉走去,口中应道, “恩,不料团子竟是恰巧出门了,你不宜留在这,我们回去吧。” 鬼厉瞧出他神情有异,以为是夜华还不知自个知晓团子是他儿子之事,想着选个时机还是挑明了才好,也未多言,“恩。” 一路出了南天门,惩治一下,天宫待着的神仙都听得明白,自然瞧见他二人也不会奇怪,遇见了总是要作个辑的,“见过太子殿下,鬼王殿下。” 三拜之约并非不可查之事,天帝既是探出来自然会放出消息,可架不住这种算得上家事的消息不能正儿八经的颁旨明令,听得真真的那句却是“内子”与“缔约”,多嘴的也不少。回天复命的仙君好容易得机会看见二人,张口就来的祝贺声比惊雷还大上三分,“恭贺太子与太子妃缔结婚约!却不知能否讨杯喜酒?” 这一声称呼可比着冥界里刺耳的鬼声还要来的惊吓。 安静冷漠的人一下子就愣了,旁边的夜华却淡然颔首, “届时自会通知仙君。” 不知打哪来的仙人大喜过望,连连称谢的走了,周遭本就在磨蹭的目光的便更多了,正主都开了口,之前还在观望的仙人纷纷上前准备恭贺。 一道道热切的目光比着万千妖兽还令人胆战心惊 鬼厉顾不得质问,拉着夜华的手化了一道流光眨眼逃出了九重天。 这可真是再真诚不过的逃了。 自他入了鬼族以来,这般狼狈倒还是第一次。 云下碧波,水石粼粼,霏微淡薄而流水沄沄。 “太子殿下似乎瞒了本王一些事?” 这话凉意颇重,明显混着被逼逃窜的恼怒。 夜华脸不红心不跳,将那日的情形叙述了一遍,只不过将说话的人安到了墨渊头上,装模作样的开脱,“墨渊上神做惯了战神,说话难免不多思,回去让白浅姑姑教教他就是了。” 鬼厉又不蠢,这话半句也不信,可依他对夜华的了解,这事再说下去便要到自个私自闯无间上头去了,便也明智的换了话。 脚下淋漓不尽的雾水并着钟灵俊秀,也是看不腻的美景。 他眯眼撷来一枝青嫩,似是随口一问, “不是说我应当受天罚么?难不成又要到月中?” 鬼厉既为鬼辛血脉,那本就是神胎,被莲绮取出之时便已是先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8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88 天灵体,只是用了封神之术掩盖了他的天赋罢了。先前夜华便一直奇怪这数万年里,四海八荒哪里有一步登天成仙的道理? 七万年莲息养护累积,再加之诛仙台戾气袭身之际破开了他体内部分封印,被归令带回鬼族调养这才激出了他的一半仙身。这样一来,鬼厉与素锦的恩怨便是根本未清,由他毁去素锦灵体,便是自然的报应因果,自不会受到神罚。 夜华清楚的很,啄了他一下,温声道, “司命骗你的,素锦不过一丝灵体在无间,本就是必死,你毁了去也不过是搅乱了地府,自然担不得刑罚。” 鬼厉不信一般“恩?”了一声,夜华心神一缩,却只闻他笑道,“那你不是吃亏了?若早由我去,你也不必受了这三年惩罚。” 夜华暗自松了口气,紧跟着眼底便阴了,憋着的气总算是找到了由头开口,“你才是胡闹!那无间是何等地方?你都敢闯?!” 他话想再添个几句,便被一片温软堵住了唇,模模糊糊的小声,“我错了。” 柔柔软软的三个字,合着人身上极为清凉的香味。 投怀送抱从来都是难以拒绝的行径。 夜华暗叹一声,认命的抱紧了他。 …… 蝉鸣高远,瑶池边上作广袖打扮的成玉元君正伸长了手去够中央的莲蓬,后方突起一声,吓得她险些落入水里,“偷我家的东西这下被我逮到了,我说你,监守自盗可是要被投入人间反省的!” 成玉袖子沾了水,气冲冲的回头朝使坏的人嚷, “这是我自个栽的,哪就是你们家的了?撑死不过占了一寸土罢了,忒得小气!” 连宋也不答话,扬眉冲她笑得俊逸,心中却是思及今晨在天帝处旁观的争执。 【好事坏事落入了神仙的耳朵就如乘了西王母的青鸾一般,不消一日鬼厉独身闯冥界一事就已传的人尽皆知,夜华“内子”二字更是惊掉了无数神仙的下巴。 这一早便听说二人被传唤上天,他想着夜华的热闹可不能错过,颠颠的就回了天。可来得不巧,他到通明殿的时辰,那鬼厉便已是承了雷罚被仔细安置在了紫宸殿,夜华却不见踪影。 本遗憾着步上了云阶,刚踏进去,便觉出殿内恍若广寒,立在台下的可不就是夜华。 夜华的脸色非是说不好,而是十分的不好,眸子里的阴云几乎要凝出霜来,“昨日之事,还望帝祖给孙儿一个解释!” 天帝沉了脸,斥道, “堂堂天族太子,随意闯入冥界滋事不成体统,我做事自有我的缘故,如今他身受所伤是他自个要替你承了那因果,素锦欠了他的罪孽你凑什么热闹?玄武心在身他受的伤不日便会痊愈,你还想如何?” 夜华一身玄袍冷冽异常,身上还带着电母的电光, “孙儿有错您怎样罚我我都毫无怨言,可是于他,无论他是掀了这天地也好或是诛了神妖佛魔亦罢,但凡我在,就绝不许他半点有损。若昨日我未赶去,那他此刻便是……” 后面的话似是太过惊怖,夜华抿唇,目光分毫不让, “这样的事,一次足矣,帝祖若还认我这个孙儿,还劳请您勿再为难于他!” 天帝气怒不已, “区区一个男子罢了,三百年前你为他燃了神魂,三百年后你还要为了他弃了这六界不成?!” 夜华抬眼,眸中黝黑之光宛如磐石, “他是我的命。”】 成玉被他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脸色泛红,风声轻慢,正是好时候。 连宋望着她脚边不安收敛的红莲,絮语只得自己听得到,“你也是,我的命。” …… 青云山脉。 新起的宗门因扶持之故短短数月倒也颇成规模,点缀在一片屏风九叠之内,山溪绵长自顶峰一路宛转,羊肠错杂,浮岚暧翠。 团子自昏迷中清醒的时候便觉出旁边的人是陌生的。陆雪琪沉睡三百载,算真正的年岁不过花信年华,虽得了神力多有提升却仍旧未修得仙身,即便团子因血脉苏醒之故仙力受滞,但论装睡调息,三百年的功力自然不会被轻易看破。 她得了夜华的一滴心头血,身上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龙气,旁人难以察觉,可团子乃夜华亲骨肉,一脉相承的气息又岂是说说而已。 此刻闭着眼睛作熟睡状的团子纠结又震惊:难不成父君何时竟是在人间给自个寻了个后娘不成?!那父君在帝爷爷殿前跪得那般情真意切是跪着玩玩?!自个想了鬼厉叔叔这么久难道是白惦记了?! 晴天霹雳。 小小的孩子心酸不已,默默想抬手安慰一下自己,下一瞬就发觉自个忘了自己还在装昏迷的事实,果不其然的听见一句如雾如冰的女子关怀之语,“别害怕,这里是青云门。” 三爷爷若是知晓想必是该嫌弃自个蠢了……团子无奈的在心里摇头晃脑,假意懵懂的睁开了眼睛,一把童音又嫩又乖还带着点点虚弱,“姐姐,是你救了我么?” 陆雪琪宽袖落在胸前,容色清丽,看着虽不近人情眼神却是温柔的,话语也是放得软些,“你是何人?怎会落到我青云门后山?” 团子犹豫了一下,陆雪琪身上有夜华的龙气却无法判定是是敌是友,虽说他确认陆雪琪对他造不成威胁,可仍旧谨慎,“姐姐,你认识夜华么?” 夜华? 陆雪琪眸光倏尔顿了,半响奇特打量他, “夜师弟?那你可认得鬼厉?我是他二人的师姐。” 师姐么…… 团子这才忆起央错是曾对他提及过夜华下界历劫却意外拜入修真门派的事,想来便是这了。 陆雪琪目光古怪,问得迟疑, “你是,夜师弟的孩子?” 团子点了头,陆雪琪眼底的神色却更为凌乱。 夜华是天族太子一事她已是知晓,关于他有一个儿子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却不想这个传言中的天孙竟是长得如此像张小凡…… 女子的心思总归是细腻的,她心头有着猜测却难以置信。 团子点了头,心头虽不解为何她如此吃惊,却乖巧的未再出声。陆雪琪见他面色苍白心生怜惜,正欲开口询问他怎会落于此地,门外却突兀传来一声惨叫,“啊” 凄厉惨叫混着血腥味冲天而起! 陆雪琪面色一变,转手挥出一道冰蓝混着金光的灵罩,凝声对着团子道,“你呆在这里,千万别出来!” 团子尚未出声就瞧见光罩上时隐时现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9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89 的龙纹,瞳孔微缩:这个女子身上携有父君的神魂! 他还未来得及多思,方才出门的陆雪琪却又被一股大力击入了屋内,唇边染血沾湿了胸前,滴落在床前,却立即起身挡住了团子,天琊海蓝深邃。 木屋四分五裂,浓重泛腥的灵气,嘶哑混着喉血的嗓音,“我还是第一次知晓你叫陆雪琪,真美的名字。” 稍后,又带了奇异和莫名的兴奋, “原来这里竟还藏了个小天孙,倒真是喜从天降。” 陆雪琪俏脸凝重,天琊分成数剑朝来人射出,挡住从天而降的数道毒镖,一镖射向身后光罩,被她以身挡住,左肩开了个血洞,软倒在地闷哼一声,脸色刹那间惨白。 团子尚未到接触六界事务的年纪,自然不认得来人,却瞧出他气血两亏,可他自己不过三百岁,此刻亦是仙身滞涩,绝非此人对手。 可他体内的气息不宜被发觉。 女子咳出几口血,正欲起身便被扯住了衣角,团子细微压成线的传音入耳,“姐姐,我需要借你身上的龙息一用了。” 第50章 只此一人 【章肆拾玖】 吐着薄凝露香的琉璃花樽换上了自人间带回保存的百枝,廊下挂了铃草,内殿不留多少人,开了门,诛仙殿外杂乱的声响仿若隔了数里。 “你上次还未告诉我,你答应了擎苍什么?” 夜华冷不丁的开口,鬼厉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想起那日被他在床上逼问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恼,可自身偷入无间理亏在前,自然心虚的多,只得含糊道,“没什么。” “还想瞒我?” 夜华这声音一沉,便多出不少压迫力。 鬼厉心知他是抓着这次机会不放,踌躇间便听他又开口,沉声郑重,“青云是灭于天火,魂体俱灭,四海八荒我从未听闻有哪个神仙能救。”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夜华紧盯着鬼厉,已知自个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 鬼厉背对着他看不见神情,少顷, “我知道。” 这三个字他说的随意,夜华心头猛地提了起来。 鬼厉继续叠起一件外衫,淡淡道, “可是,你也无法确认没有办法,不是么?” 夜华失了声。 世间万物都讲究“往复”二字,所谓碎魂,不入地府,便是逸散在各处,即便湮入尘灰,亦是魂体。 除了堕入忘川被灼毁,或是被天道之力压入阿鼻。 其余者,皆有可能被唤回重聚。 这便是守护与修补之力,天历宫封存的不为人知的典籍内,也的确有关乎于唤魂成功的记载。 只是鬼莲已尽数凋落,不然折颜当年亦不会说出没有救碎魂之法,而如今资料典籍多数遗失或封存,若非鬼厉之因,夜华也不会闲来无事去查,大多数神仙更是甚少听闻。 夜华心头清楚,擎苍所指能救多半便是利用鬼厉身上的鬼莲血脉。擎苍要的,便是鬼厉觉醒! 他眸子寒了下来:他绝不会让鬼厉成为第二个鬼帝! 再抬头,对上鬼厉投过来的目光,不在意的语气似乎说的并非自己一般,“夜华,若无当时这个交易,我如今便也站不得这里了。” 说话的人轻巧,听的人却无法轻易置之。 夜华一把将他扯入怀里,涩声道, “若是假的呢?” 假的……呵, 鬼厉抬手抱紧他,似是含了笑又似是承诺, “诛仙台太冷了,我也不会再跳第二次了。” 夜华收紧手臂,偏头含住他耳垂,稍后低低道, “鬼厉,我们结三拜之约吧。” 从此之后,生生死死,我都在。 耳垂上一片湿滑,鬼厉头放在他肩窝里眨了眨眼,觉得酥软,半响撇嘴躲开,“那你为夫还是我?” 夜华一怔:他不是早就默许了么? 鬼厉也没让他再开口,凑上去啃了一口,随即软舌便滑溜的探了进去,一触即分,耳边传来凉淡又轻缓的声音,“你喜欢夫君这个称呼?” 夜华一时吃不准他的态度,转眼一影长衫却已滑出了门,“走吧,还有很多事要交代,” “夫君。” 这话顿了顿,后面的两个字小声的似是根本未出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轻飘飘的两个字,夜华此刻心头就剩了一句话:大概这辈子就要死在这个人手上了…… 鬼王教乃鬼族初始便有的第一大教,其主素来便是族内鬼王之尊,源远流长,教风严谨,无论是杀伐征战抑或待人接物皆是有着传下来的规矩,今朝却是犯了愁。 按理而言,教主之妻自是鬼王妃,可鬼王教过了数十个万年之久可无人记载过,若这教主娶了个别族男子该如何称呼?更为犯难的是,那男子不是旁人,却是未来的天地之主,天族自出生便定下的太子,夜华殿下。 若说是鬼王妃,反倒平白矮了一层似得。 杀生心酸的蹲在殿门外,大巴掌一拍把来询问的堂主拍在了地上,没好气的出声,“教主不过是回来处理个把事务,明日就要去人间,你吃饱了撑的?思考这些个有的没的问题!” 堂主苦了脸,却又不敢同他争辩,悻悻去了。 鬼厉不知底下人的心思已是八卦到如何称呼夜华上,只寻了杀生来交代,“我明日便要去往人间累功德,燕回近日心忧碧瑶,难保处事有差,这教内诸事你与野狗分理,有事以灵蝶寻我便是。” 杀生眼见夜华旁若无人般饮着方才鬼厉喝过一口的青顶,姿态闲适。心头愈发的不痛快。他脑子素来只长了一根筋,纵然知晓当年一事皆是误会,却是实打实的目睹这三年来鬼厉日以继日的打压长老席,短短三年夜不成寐,私心里便总是觉着若不遇夜华,鬼厉本该过的更好些。 他心里头酸,出口的话就不过脑子, “教主,郁宸长老那,您不去打个招呼么?” 这话暧昧之意算不得明显,可夜华转瞬就听了出来,意味深长的望向顿了一瞬的鬼厉,开口道,“夫人,你可还要何物需要收拾?” 夫人?! 这般亲昵的称呼似是平地一声雷。 杀生登时怒目圆睁,眼瞅着就要冲上去,被鬼厉一手压下,冷声道,“出去!” 杀生委屈,观他面色不悦,也未敢再言,应声出了殿门。 殿门被袖风合上,鬼厉还未说些便即刻被夜华拉入怀,莹白柔润的耳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90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90 肉被舔过,有酥麻的不适感,夜华染了清凉的话从耳侧而入,似是引得脉搏都加快了几分,“夫人,解释一下?” 鬼厉按住他往里衣深入的手,躲开他轻啄的吻,眼神乱瞟,轻咳一声,“我若要离教多日,本也应去给长老席作个安排的,有何可解释的。” 夜华低笑,含住他唇瓣,逸出的话模糊不清, “避重就轻倒是学得娴熟,你若不说,我也自有办法让你说。” 说罢,他猛地将鬼厉拦腰抱起,按住挣扎的动作,转去了里间。 贵重的丝罗锦被被压在身下,手指一勾,烟青纱帷落下,片刻里面便响起让人脸红心跳的声响,连那幽蓝的冷清珠光都似染上了几丝暧昧。 【约是数月之前,诛仙殿内室掌灯半壁,不知是今日新换了哪一处的花樽,细闻又无甚怪异。 木精送了一杯新茶进来,看他饮下半盏便灭了灯火退了出去。 窗似是关的紧,睡下不出半刻,燥热之气便逼出半身凉汗。 虫音低悄,仿若远在外界,又好似近在耳旁,嗡嗡声合着心跳,在空荡无声的夜里显得格外烦杂。 门被轻微推开,有曼步轻移。 鬼厉身上寝衣湿了大半,隐隐约约露出两片精致削薄的锁骨,眉心微褶,眼睛紧闭,鸦羽漆长投下一页弧扇,唇色红润柔嫩,比之往日冷漠姿态竟透出几分无言的蛊惑。 来人似是被眼前美景诱去了心魂,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探向鬼厉衣领。 一尺,一寸,半寸,再差一个指尖。 “啊” 眼见即将触碰,鬼厉却倏地睁开双眼,右手极快,瞬间掐上了来人的脖子,顷时,方才的美人便已变为嗜血的修罗。 鬼厉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潮红,手上的动作却精准凶狠,来人白皙的脖子上已显出淤红青痕,在他掌下瑟缩,一双惊恐的杏眸含了泪楚楚动人,声线更是柔媚,带着哭腔教人不自觉的怜惜,“殿下饶命” 可惜被她看着的人并无半丝怜香惜玉之心。鬼厉面色阴沉,茶入口不过片刻,他便知自己着了道,本想看是哪一路这般大胆,不料却是个对己毫无威胁的小妖。能无声无息越过诸多防备对他下药,定是自己身边之人!他面色愈发的冷,语若寒风,“谁派你来的?” 那女子修为低微,被他一吓头上骤然冒出一对猫耳,粉褐色绒毛娇软非常,一望便知定是尤物。 原是方不过百年的猫妖。 鬼厉正想要不要直接处理了,小腹处却骤然猛烈升起一股燥热,手下的柔润触感顺着指尖传递,竟是怎么样都压不下去。 这药效……他猛地甩开那小妖,也顾不得对方因他力度已是昏迷,怒声道,“燕回,你给我滚进来!” 虫鸣一瞬间寂静下去,门外再响起的却是杀生的声音,胆战心惊开口就把人卖了,“教主……这药是令王下的,猫妖也是特意寻来的,说是……” 鬼厉眼角已是水红一片,死死攥着噬魂,额角冒汗,心中蓬勃的怒意勉力维持着清醒,打断他的话,“解药!” 这话里甚至带了杀气,杀生噤若寒蝉,片刻,归令的声音传来,斩钉截铁一般,“鬼厉,你既不愿放下,我就帮你放下!” 鬼厉气笑了,半起伏的胸膛怒火难抑, “令叔,即便我今夜如你所愿碰了谁又怎样?我又不是女人,还指望那劳什子贞洁不成?” 他一咬舌尖,疼痛迫得清醒几分,冷声道, “令叔,你别逼我!” 门外没了声响。 □□和理智在拉锯,小腹处的火渐渐烧至五脏,情火灼心不比其它,鬼厉的神智渐渐模糊,浑身上下皆已湿透,锦被被扯碎,绣为半开的木槿憔悴而破烂,苍白的唇角咬出了血花。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推开,鬼厉支着噬魂朦胧看见一片白衣,拳头击在床上渗出了血,冷笑道,“怎么,连你都叫来了?他可真是不遗余力呵。” 郁宸眸光复杂,片刻,自他手中扬出一包药粉,在半空中直线飞越落至鬼厉手心,“这是解药。” 鬼厉知他心意,怎可能轻易相信,接过之后仍是强自撑着。 郁宸唇边尝出一缕微苦,目光柔软涩然, “我本是不愿来的,我知道,纵然他们替你选来了这世间最美的女子都换不得你的一眼,除了那个人,你恐怕是宁死也不会碰旁人的。” 鬼厉握着那药的手紧了,听见他怅然续道, “可是我又忍不得去想啊,若是你碰了呢?若是你未能抵住这药效呢?又或是,这过去了整整三年,你对那人的感情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淡了呢?” 温和似水的男子眼底似是有了泪光,自嘲道, “你看我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可是我还是来了,那药是真的,令王也不过是赌一次罢了,这世间,你即是不愿,又有谁能真的强迫的了你呢?” “鬼厉,我本该早就认清的,这三百年来你唯一的改变便是从那青丘回来,你这样的人啊,一点都不像平日里的鬼族,动了心便是一生了,只是我终究不甘,却又有什么用呢?” 廊前静寂莫名,归令与杀生听得清楚,杀生蓦地转了头,不着痕迹的用袖子擦去了水痕。 屋内。 鬼厉眼睁睁看他半跪在地,磕头清响,抬头,眉眼温和如旧,却不再是往日在旁人眼中的假面,语气虔诚,重复着当年二人定下盟约之时的话,“吾,鬼族郁氏郁宸,见过鬼王殿下,从此愿奉殿下为主,绝无,二心。”】春宵一刻值千金,日上三竿不听朝。 距离诛仙殿百里之外的一处庭院,一只八脚蛛面带苦笑的看着又一次毁于一旦的药庐,唉声叹气。 那位天族太子的手段,若是凌厉起来,比之鬼厉也不遑多让。 尤其是,护短。 …… 庆云殿的明间内,珊瑚屏风刻着各态黑龙,两侧摆着对称的水曲柳条几,堂前栽的鸢罗悄无声息的开着。 天枢星主坐了半响,端上来的茶凉了又换,以往乖巧的小天孙却始终不见踪影。例常的课,来了才知团子去了别处,走时却又听闻派去询问的人回来了才又等了半响。可光明宫里的钟已是响为巳时,他再有耐心一直干等着却也不适合,终是忍不住询问旁边的仙娥,话还未出口,从偏廊漏窗墙根处却是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仙娥是惯常陪着团子的,此刻神色焦急, “天枢大人,殿下他,他不见了!” “殿下昨日说去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91 了菩提祖师处,可今日三星宫回来的人说根本未见殿下踪影,我已遣了多名小仙去寻,可直到现在,仍是未有消息!” 天孙殿下素来稳重,如今又非太子殿下在的时候…… 天枢思索片刻,心中起了猜想,倒不忙乱,问道, “你可曾去南天门问过?又或者殿下是否提过下界之事?” 仙娥搅着丝帕,眼中包着泪,摇头, “小殿下历来善于躲猫猫,以往太子带他游历时,南天门的守将也多有不知,问了也是白问。” 天枢觉着团子或许是孩子天性思念父君下了凡,又知这仙婢想来是不愿惊动帝君以免害得小殿下受罚,因而缓声道,“这样,你且先去元极宫寻三殿下,让三殿下帮着找找小殿下,定是不会惊动帝君的。” 那仙婢慌忙点头,轻身一点,便是去了。 第51章 营救 【章伍拾】 诛仙殿荡着一气龙威,迫得外侧灵兽俱是胆寒。 小灰与小白受其压制不得不远远避开,目光投过来却难掩担忧之意。 夜华盯着手中的毒镖面色如冰,旁边的鬼厉亦是戾气满瞳,细看皆有强行压下的慌乱。 影仙一早来报,团子根本不在东胜神州,夜华便知定然是出了问题,这边还未对鬼厉言明,鬼界门处却突地射来一柄无色镖,似长了眼睛般直接洞穿了一教徒,地灵轰然炸裂,镖上龙息微弱直指诛仙殿。 一行殷色传声笺浮于半空,伴着桀桀阴鸷声, “鬼厉,你那旧爱凡女和那天族天孙皆在我手,明日未时,褚辉山顶。” 这个声音哪怕嘶哑亦是熟悉,何况那镖还是特有的,这不速之物显然是属于自东海之地之后久无消息的林城。 东海? 能让东海水君庇护下林城的人…… 鬼厉一掌击破空中传声笺,双拳紧握,已是许久不见的杀意,“将鬼医给我找来!” 杀生还未应声,门外已传来一声苍老之声, “殿下不必劳烦,臣自知有罪,特来请罪。” 鬼医迈步走进,白发白须,不待问便一股脑的交代了出来,“昔日林家于我有过一源,东海水君欠我四色参之诺,我便……” 毒镖惊动之时他便知是林城了,自打他保下林城之时便知这事瞒不得多久,日日难安,却不料林城竟敢直接掳去了天族天孙,此刻亦是悔恨难言。 鬼医此举与背叛无异,如今又牵涉了团子,鬼厉已无留他性命之意,掌心有红光聚拢,夜华压下他,冷声道,“那你可知林城如今状况?” 鬼医本就抱了死意而来,详细答道, “那约不过一件事罢了,东海水君历来本分,想来不过是替他瞒过了追踪,他来找我之时伤势极重,仙身半损,绝无可能于这短短时日内恢复!” 的确,若是恢复了,这毒镖就该直接射入诛仙而非界门了。 即便如此,二人也无法掉以轻心。陆雪琪不必说,团子不过三百余岁,而林城却是早就铸就仙身,万年修为哪怕只余一成也非团子所能轻易应付的。何况林城不止想鬼厉死,更是对夜华也多有杀意…… 团子身为天孙,身上理应随身带有护体之物,轻易为林城所捉,又该是何缘故? 鬼厉忍住心头多思的惊怖,稳下心神开始调兵, “杀生,带玄堂团团围住褚辉山,盯住山顶!” 杀生虽对夜华颇有嫌隙,但却是喜爱团子的,此刻亦是担忧不已,抱拳端肃道,“教主放心,林城个龟儿子一定逃不掉!” 鬼厉手指止不住的轻颤,不知情的事物最是可怖。一番混乱之下,他竟也未意识到团子怎会与陆雪琪在一处。 片刻,他涩然出声, “抱歉,都是因为我。” 夜华握住他冰凉的手,只觉那指尖的凉意从相触的肌肤传来凉到了脉搏里,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一阵阵缩紧难安。半响,手结印,自半空中凝出数影,声音低沉压着怒火,“去褚辉山查出林城所在,不许打草惊蛇。” 影仙化作蜿蜒入了地底,夜华环住鬼厉,口中安抚亦是说与自己听,“没事的,团子不会有事的。” 现在告知鬼厉团子极有可能为二人之子一事也无再多的益处了,夜华自然不会说出心中所猜。 他深吸口气,逼着让自己停下无所谓的担忧转而思考林城此举之意。 若他所料不差,团子多半是在血脉觉醒之时寻觅同源的气息,只是当时他与鬼厉皆在隔绝外界的无间,因此团子才会混乱中寻到了身负自己一缕神魂的陆雪琪那里,随即碰到了林城,而气泽躁动造成随身法器无法驱使这才被其掳去。而林城最初应当是因当初一事误以为陆雪琪与鬼厉有情,想要拿陆雪琪的性命在二人之间造成裂痕,却不料多了个团子。 可若真的,团子出现了鬼族征兆,瞒过林城并非易事。 即便林城猜不到鬼厉与团子的关系,单单鬼帝血脉就足以让他得到足够的筹码。那林城最该做的就绝非是如此大张旗鼓的挑衅。他这般做,多半是想要拿阿离的性命引发帝祖之怒。团子若因鬼厉之故出事,二人之间绝无可能如往日一般,甚至连整个鬼族都会因此获罪。 说到底,帝祖才是这六界的主宰,他要判刑,谁都拦不住。 而林城没有,那便应是未察觉团子气息的变化?难不成,团子并未发生变化不成?那就无法解释团子如今落入他手的状况。 陆雪琪…… 林城不过一万年纪,以自己的神魂气泽加上团子自行收敛血脉威压,的确有可能瞒过他。 夜华瞳底一片冷然,短短几个瞬间就想通了全部的关窍,心中却并未因此放松半分。 身侧的鬼厉神色已然恢复了镇定,只眸底愈发寒戾。他不知夜华所猜,所思自然更多上几层。 殿内无音,二人两手相握,心知肚明对方心底皆不好过。 …… 昆仑墟紫气盈满,萦绕徘徊多是灵物之声。 这日墨渊踏入洞门,一眼便望见她长发披落,侧脸姣好,偏头望过来似斜了一帘绵雨,四目相对,温软一笑。 鬼厉重伤,夜华急匆匆的去了鬼界,墨渊亦是跟了去,白浅原本的话便未出口。她不便前往鬼界,便先到了昆仑墟。 这等到了情郎,白浅扑去他怀中,开口便问, “鬼厉那边如何了?” 墨渊捏了捏她鼻子,方开口, “这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92 大抵你也是料不到的,等我回头与你细说,你连青丘都未回,便在这等我多日,小十七可是想我得紧?” 白浅吃不消骤然由师尊转变成情人的墨渊,这般称呼愈发绯红一片,散去面颊燥热,嗔了他一眼,转而正色道,“你别闹,我是有正事与你说的,夜华不出那鬼界,我便只得到你这来了。” 墨渊闻言诧异,便听她将那日西海一事细细说来, “……夜华走后不过半炷香,那气泽便溢出了我体内,你知晓九尾狐有温养之效,我思前想后,仔细回忆了三百年前之事,恐怕那团子……” 认真听着的人刷的起身,牵起白浅的手,忧声道, “是与不是,去看一下便清楚了,倘若团子真是鬼厉当年腹中之子,那他此刻,怕是出事了!” 白浅惊诧,来不及问便消失在一片紫华内。 墨渊面上平和,眼底却隐有浮忧:如若二人所猜为真,那天帝定然是知晓团子身世的,那…… 急匆匆一路,九重天未到,却是先撞见了连宋。 …… 说是明日,不过几个时辰罢了。 褚辉山地泽深厚,峰峦险峻,光秃皆是乱石洞孔,小为片甲,大则如堂,其顶突兀为平状似方盘,削平光滑,伫立着满山唯一一颗青松。此山荒芜,聚玄武之气天然为障,神识难以探查,是以燕回寻遍四方皆未捉到林城。五行之内此处最盛为土,又是未时,方一踏入便觉腥浓尤重。 临风阵阵,刮至青蓬如涛浪邃荡,啸音连绵。 正是毒辣当头,晃日撒纱煞是晕光历历,鬼厉与夜华并肩而行,俱是肃容以待。 一刻,两刻,三刻,灼烫的巨岩下玄驹四散而逃,难以承受这凝滞似稠浆的气氛。 鬼厉闭目,心知这是林城故意要消磨二人耐心。 突尔,半空后空翻出一人,披头散发,原本俊逸的脸上有一道难以愈合的长疤,渗着鲜血格外可怖,口中恨意森然,“鬼厉,你终于来了。” 夜华伸手将鬼厉护于身后,冷喝道, “那二人呢?” 林城不意外他在此,哼然嘲弄, “鬼厉你可真是好手段,不仅能让你那小美人为了别人的孩子拼命,还能让这高不可犯的太子殿下心甘情愿的替你来救他,和和美美,男女通吃,这下你可是在别人身下还白得了个儿子!也不知那小美人可还看得上你?” 这话中侮辱之意甚重,鬼厉面色不变, “人呢?” 林城眸中阴毒闪烁,双手在空中画了一幅八卦,那处如水波层叠起伏,下一瞬他手中一左一右捏着昏迷状的陆雪琪与团子的脖子。 陆雪琪罗裙凌乱,天琊缠在她皓腕之上光泽不显,想必是废了大半。而团子,鬼厉眼神一缩,团子脸色苍白如雪,身上的绣金对襟元服上沾了草叶,袖口胸前俱是染了红褐,夜华二人对这颜色再熟悉不过,青冥剑与噬魂皆是凌空作响,锋锐直指林城,夜华声音冷冽到了极点,杀意毫无掩饰,“你对他做了什么?!” 林城纵是抱了死志而来,仍在这一眼之下险些腿软。定了定神,他嘶哑着声音开口,“太子殿下何必动怒?我替你除去那女子,于你而言不也是好事一桩?” 噬魂血煞之气甚重,地面的碎叶被蜷起包裹着四周,受鬼厉心中怒意驱使浮于半空,“废话少说,你想做什么?” 林城古怪的冲他咧开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掐着团子细弱脖颈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意犹未尽般望了夜华一眼,口中却是对着鬼厉,“我此番去凡间捉你那小情人儿,却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这女子,陆雪琪?青云门仅存的一人,鬼厉,想必你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下她的吧?而这小天孙,是他的儿子,是你心爱之人与别的女人的孩子,他死了……” 话未说完,噬魂的一道血芒便已是到了命门,林城急忙收手用团子挡在面前,丝毫不惧。 此番,最易便是投鼠忌器。 青冥入手,剑尖斜划地面,夜华握紧鬼厉的手,镇定自若,“阁下不必再挑拨,直言吧。” 林城似是入耳了极为好笑之事, “太子殿下以为我今日是要与你二人交换条件的么?” 嗤笑一声转了阴狠, “我林氏一脉尽灭,我亦灵体受损十之七八,再难重修神身,命不久矣,不过,我既是要死了,自然也要讨些代价回去……” 他心中似是愉悦又似是痛恨,仰头大笑,随后猛地转头,阴声道,“我今日本就没打算活着!鬼厉,我要你亲眼看着这小天孙死在你面前,而你的旧爱却活着,我倒要看看你二人日后还能如何恩爱下去!哈哈……” 鬼厉瞧出他神态不对,团子脸色已浮现青紫之色,心头揪起,厉声喝道,“林城,你要如何我接着便是!你林氏尚有旁支在世,你若伤了他二人,才是真的要断了你林氏一脉!” 林城不在意的斜了他一眼, “不过是郁宸的走狗罢了,你以为到了今日我还会在乎那些个血脉不纯的废物的死活?反正这娃娃死了,那些人也活不下去,恐怕,鬼族也难逃干系吧。” 他口口声声俱是要团子死…… 二人心底一沉,夜华寻了机会悄然放出一具身外化身自地底而入,鬼厉遮住他动作,口中同林城拖延,意图激怒于他,“无非是些下作手段罢了,林城,你白长了万余岁,修为低劣不提,连品行都竟是这般令人不齿!” 林城浑浊的眼底却多有冰凉的快意, “鬼厉你不必拿话来激我,我不妨告诉你,这天孙可是自个儿落在了我面前,我平白捡了他回去可没少喂东西。” 这句话之间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你给他吃了什么?!” 漆黑长剑悄然迫近,离他背心只一尺之隔。 林城似有所感,慌忙躲开,却仍是中了一击,口中喷血,怨毒的看向夜华,一句话还未出口,又是三道劲风扫来,因陆雪琪与团子之故,仍被躲过,“谁?!” 连宋牙白长衫随风而动,玉笛入手翩然而立,墨渊与白浅并肩倏尔现身半空,俱是冷面。 前有夜华鬼厉,上有连宋,后有墨渊白浅,五大上神只气势就足以将其碾杀,若非顾忌他手中二人,此刻怕是早已化作一滩灰烬。果真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林城舔去唇边鲜血,状似魍魉,其形凶辟。他手下不知按了何处,只见团子缓缓睁开了眼睛,目露迷茫,继而便明白过来自己所处境地,低唤了一声,“父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93 君。” 以往的娇嫩儿音虽说无畏无惧,但于此地此景仍是多有揪心,夜华几乎是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林城却已退至山崖边,其下云雾浓若茶白,荒芜灵气。 林城幽幽看向鬼厉,面露狰狞。五人俱是暗叫不好,林城双腿一蹬,便已跃下山崖,转瞬间便被青冥剑穿心而过,团子跟陆雪琪被高高抛起,天地间响起林城狂笑的声音,伴随一崖鲜血,“哈哈,鬼厉,我活不过今日又如何?真可惜,看不到你鬼王教覆灭而你悔恨那日了!” 白浅凌空一袖,素绫百丈接下陆雪琪,另一侧,鬼厉身形急转,团子已安然落入他怀,大眼忽眨似是安心一般,昏迷了过去。 “阿离!” …… 长廊外的灵鸟敛翅屈膝,直愣愣的冲着屋内落满墙头。 来的人修为都不错,可此刻能派上用场的非是神力而是医理。 折颜擦去团子额上汗珠,设了凤凰甲护住他的灵台,抬眼望着神色无波,手却无意识握紧的夜华,“他的紫府内被打入了鬼族魂珠。” 魂珠,聚灵于紫府,以灵脉为基,储神魂,升修为,为鬼族特有之物,若修为相差过多之人被强行化入,则极易被夺去神智,同化为灵,渐失其魂,直至神魂桎梏,被囚于魂珠之内。 不会死,却是永失神智,形同布偶。 林城果真是要他二人每一日都活在煎熬之内! 在场之人皆是清楚,鬼厉手掌按在三重木上压出掌痕,夜华声线紧绷,“如何救?” 折颜蘸着杯中水在桌面上画了半刻,皱眉思索,却终是摇首,正声道,“林城的魂珠并非打入而是化入了团子紫府,我救不得,夜华,你需尽快送团子去帝君那里,也许帝君会有办法。” 折颜既是说了这话,夜华也再不能思及其余。团子入怀那刻他便知的确是用了自身气息盖住了鬼族灵气,瞒得过林城,又被锢住了神魂瞒得住折颜,可到了天宫就绝瞒不过天帝。 可此刻哪有时间考虑这些? 鬼厉与夜华便已到床边,眨眼便已碰上了屋门。 墨渊来不及多说,挥手一道挡下二人,急忙道, “等等!” 一屋子的人都看过来。 墨渊握紧了白浅的手,不便说太多,便只得道, “折颜,鬼族灵珠被迫打入内府还有一个法子的。” 折颜望他神色,瞬间便知他所指,眉峰拢起, “墨渊,那个法子,有或没有并无区别。” 墨渊摇首,却无法对他直言,反倒对着夜华解释道, “鬼族魂珠入体,记载中的法子,便是由血脉相连之人进行抽府,灌入神力替于身涤尽不合之气,再行重置。” 血脉相连之人? 屋内的都是聪明人,情知若只如此,夜华与连宋都在,折颜绝不会说先前的话,除此之外必还有其余条件,并未出声。 墨渊目光随后投向鬼厉,言语颇有深意, “那个抽府之人,无论修为如何,能化去灵珠者,须为鬼族。” 鬼厉对上他目光,惊觉其意,虽希冀却更觉荒谬, “我?可我并非……” 立于一旁的连宋打断了他的话,似是如释重负, “鬼厉,团子是你的孩子,你与夜华的孩子!” 什么?! “啪” 折颜惊讶一般,手中的杯子碎地生花,泼湿的水面印出鬼厉无敢置信的脸。 第52章 长离 【章伍拾壹】 【烟云浩渺,腾雾无际,戾气千丈漩涡澎湃不休。 连宋自叁拾叁天化了银龙之身,落于地时疾行几步,不意外的发觉夜华显是昏了过去,玄袍破碎,紫玉冠粉碎粘连,自夜华体内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身下地面,无血色的手中紧紧抓着一男子手腕,虎口崩裂。 “冤孽!” 天帝于一片灿金之中面沉如水,手指一条金龙分化两处入了二人身躯,片刻,自鬼厉腹部聚起一片微弱红光,隐隐间凝出一胎儿状,伴着低弱哭泣,须臾便是化出一软嫩婴孩,皱皱巴巴。 连宋瞳孔缩紧,心头惊诧隐隐浮现猜想, “父帝,这?!” 天帝顾不得回答他,覆满金光的竖瞳愈发夺目,默念心法,左手一指划破虚空,竟是自那一缝黑黝中现出一素衣女子,连宋转瞬便知他其意,失声道,“父帝!” 遍体被红光包裹的胎儿已成形,未曾睁眼,感知到金光的安抚之意和隐晦的血脉相连感停下挣扎,安静的被送入那女子体内。 “这天地间,只有青丘九尾狐的体质具有滋养之效,慕子草替他凝聚的神力被取出又被戾气所伤,这孩子受了重创,若不如此,怕是难以存活。” 短短几句,连宋便已洞悉这孩子的来历,望向躺于地面牢牢握住那人手的夜华,竟是复杂难言。】…… “……团子体内神力被取出,本应丧命,想来是鬼厉用了全部真元方才护得他一丝心脉存活下来,若非如此,父帝也是救不下他的。” “而团子是仙胎,护得心脉便自行沉眠,所以他探不到半分团子存活的脉息,这才绝望跳下了诛仙台……” 夜华喃喃接口,心头剧痛,想象不到当年鬼厉散尽真元却发觉团子脉息消失的悲痛。 那该是何等的厌弃自身,心胆俱碎! 难怪,他会那般恨,他恨得不是背叛于他的夜华,而是,他自己。 白浅素白玉指掐出紫痕,面带怒色,连宋望她一眼,继续道,“……我一眼便瞧出那女子便是与擎苍大战之后消失的白浅,他二人有婚约于身,又早就被算出有劫,因此……我虽不知夜华与鬼厉之间的往事,但夜华既然先前顶撞了父帝,又随他跳了诛仙台我便也能猜知一二。团子乃夜华血脉,父帝自然心软,却绝不愿救鬼厉。而鬼厉当时本就油尽灯枯,几近魂飞魄散,这也是他自己的路。他为鬼王所救一事我与父帝皆是日后方知。” 白浅愤怒一击,厉声道, “帝君这般行事未免太过分了些!” 骗其以清白女儿身孕育生产,的确太过无礼。 连宋未躲她这一击,知她心中愤懑,只得苦笑着解释, “团子并非你所生,他是灵胎,于自个母体的感知甚为强烈,在你腹中不过养了月余便是苏醒过来,抵抗有加,奄奄一息,眼见就要真的死了。父帝无奈之下便只得将其再行取出,好在那孩子离出世本就不远,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4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94 父帝便以龙族本命气泽包裹,置于紫金阙亲自看护,如此三年。这便也是父帝那三年鲜少露面,且团子自幼时起便不足的缘由。” 墨渊轻轻拨开白浅紧握的手牵在自己手里,亦是冷声诘问,“既是取出,为何仍要做出怀孕之态?” 说到这,连宋摇首瞥了一眼夜华, “……那是之前,夜华于瑶池燃了神魂,被父帝所阻,父帝知他已无生意这才不得已封了他的记忆,又觉出墨渊上神的情念将散,便将他送到了俊疾山想着也许借着这股劫数将以往抵消。未料到的却是,其后他苏醒,当年的素素却告知他身怀有孕,夜华愕然之下回天,父帝便想着将错就错,即便一月之后取出了团子仍是以神力缔结虚胎于其中,也许夜华真能爱上白浅亦说不准。” 墨渊眼底沉着怒气,却又忍不住将白浅的手握得更紧。白浅终是讽刺出声,“可惜夜华对鬼厉情根深种,纵然被造入了假的记忆仍是与素素形同陌路,甚至连一次探脉亦无。轻易便瞒天过海。难怪,帝君分明不喜素素,当年接生之时却于暗中护住了整个洗梧宫,只怕,他非是守护,而是为了设法迷惑众人吧,甚至连夜华都未看出。” 夜华无心于素素,记忆可作假,心里的感觉却是改变不得的。纵然他亦是接生之时立于门外等候,却仍是未曾专注。而天帝源于万物之力,修为不知高出他几何,自然难以察觉。 连宋无法反驳,望向夜华如冰的面色,低声道, “父帝是真心喜爱团子的,三年气泽昼夜不停相护,若非如此,团子早就在诛仙台下灰飞烟灭了,这三百年间团子如何你我皆是看在眼里的,父帝待团子比待我更为疼宠,夜华,你,别怪他。” 夜华似一座掉了色的古碑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既无怒色亦无喜意,缄默如失了形体的霈然作雨。又过了好一会,他动了动,自身侧拱门去了,留下的话平淡至极却又蕴了无比的苍凉,“我感激帝祖救下了阿离,可是三叔,你要我如何能谅解?” 那三百年,他们二人原本不需要错过的,纵然苦因是始于素锦,然倘若天帝肯多一分宽容,又怎会有今时今日的结果? 连宋无言以对,连叹气都觉着无颜。 他虽不知前事种种,却仍是帮着隐瞒了夜华,眼见夜华三百年因素素之故愧疚难安,复三年终白守候心如死灰,如今又哪有辩解之力呢? …… 折颜半掩屋门,转身对着身后站了半响的人道, “团子无事了,鬼厉以身洗府耗尽神力,须得精心温养数日,你,好生照料吧。” 夜华拱了拱手,低低道, “多谢神君。” 折颜颔首,本欲询问却见他神态最终还是悄然走了:想来这地方还是留给他们一家三口为好。 透雕木床之上,黎色挂花床帷勾起,鬼厉容色安然仰躺于中央,胸膛轻微起伏显是力竭之态,团子脖间青红淤痕已褪,窝在他臂弯之内呼吸平稳。一大一小相似的,偏圆润的面部轮廓,往上是近乎如出一撤的眉线眼角。 万籁俱是远去,一步相隔竟是让夜华胆怯未敢上前。 眼前这一幕恬静之景似是镜花水月,他贪婪的盯着却心底隐隐似觉恍若入梦,疑心会否他轻轻一触就会破碎。连宋的话逐字逐句在脑中翻来覆去,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触碰到鬼厉额头,温软滑腻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入心底,旁边团子拱了拱,一团的身子散出一股极为清淡的奶香。 夜华似是忍不住勾出一抹笑,那双素来漆黑严肃的眸子染上了水光。 他从未有此时这般心喜之感,又酸软到了骨子里半分力气也使不出。 至此,便仿若再无遗憾。 …… 团子较鬼厉苏醒的早,一睁眼便对上床侧的夜华,旁边抱着自己的人是他想了许久的那一个,可他身体却悄然的僵了。 血脉相连之感从未如在鬼厉身边之时这般强烈,他几乎不必再问,便知自己心底的那个答案是正确的。 大大的眼睛里盈了泪,小声的对着正望着他的夜华, “父君。” 半刻之后。 夜华蹲下身与坐在曲廊之上的团子齐平,盯着他红了的眼眶三百年来头一次有了忐忑,“这便是当年的事,是我二人的错。” 团子不出声,嫩白的小手湿了大片。夜华也知要一个孩子接受自个娘亲要拿他的命去救别人命的艰难,却无法辩解。 即便这个孩子此刻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即便鬼厉耗尽真元护了他的心脉,都无法抹灭他确确实实对团子造成的抛弃与伤害。 这个孩子自小有多渴盼娘亲他看在眼里,在这场足足三百年的谎言里,最无辜的便是他了,在本该放肆享受的稚龄里学到的是天孙之尊的繁文缛节,是浩渺如烟的文术,是连哭都不得轻易出声。 夜华犹豫着把手放在他的头顶, “若是你怪他……” 团子没等他说完就用力摇了头, “我不怪他。” 童音里带着断断续续的哭腔,却是十分的清醒, “父君教过我的,道义于天,在娘亲的心里,青云门一定很重要吧,重要到他不惜性命,何况倘若娘亲当真是存了要我死去换雪琪姐姐之心,那他也不会跳下诛仙台了。” 夜华虽知他懂事,却仍未料到他竟能想到这一步,一时竟也寻不出话来接。 锦袍上湿了痕迹,连在廊顶的铃草刮下了数片落在二人脚边。 团子眨了眼,一行水珠便顺着先前的泪痕滚了下来,眼里忽而盈满了委屈,看着不知何时走过来的人,嗓音极低,“可是娘亲,我还是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的那种很难过。” 夜华自然也察觉的到,收回了手,团子便被揽入了另一个怀抱,终是听见他放声大哭的声音。 鬼厉是第二次感知到胸前被泪洇湿,头一次是心疼,这一次却是难以言喻的酸楚混着万千心绪。 失而复得的庆幸,倾泻而出的愧疚,像是雪池被浇入了一桶沸水,蒸腾出的白雾真真切切的遮蔽了所有感知,像是天地间只剩下手臂中唯一不得再失的温热。 这是他的孩子。 他更紧的把哭泣的团子抱住,脑海只余空白,而前前后后四百年的时光加起来在这一刻,万千记得的字眼都失去了出口的力量,耳畔的低泣上气不接下气,每一声都像是割破指心的刀子,却又像是最珍贵不过的宝物。 鬼厉眼角终是落了泪,唇边却还是露出了一抹笑,因为 分卷阅读94 - 分卷阅读95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95 沾血太多而总是含着凉寒的眸底温柔到不可思议,“恩,以后再也不会了。” …… 清醒不过是凭着一股心力,放松下来反而再次昏睡了过去。 寝屋床帐挂起,细细有声。 “所以,你当时其实并未想要拿团子的命换陆雪琪的是么?是因了当时团子仙力受创自行龟息沉眠,你才会误以为他……” 后面的话似是心悸说不出口,紧跟着夜华又忍不住斥道,“你当时若能多等些日子等他自行调息自能重新感知,跳诛仙台那事你怎的就这般干脆?” 往事俱散,昔日痛入骨髓的事于此刻提起虽心有余悸,更多的却是怒意。 鬼厉披着茶青外衫,乌发未束,窝在夜华怀里听他讲述当年之事,听到这句身体一僵,抬眼无声摇头,坦言道,“当年鬼王宗的密卷之内附的此法,亦是存于纸上,说来,始终是我存了狠心。” 伤口始终是伤口,即便这些日子以来他二人从未提及当年之事,夜华也知鬼厉心中从未有过半分安宁,而此刻即便得知团子便是二人之子,那份由始至终的悔恨仍是未曾消减。 他拿起鬼厉的手,按在当初划破的胸前,故意道, “你如今倒是知道自个狠心了?那我这里也很疼,你帮我揉揉可好?” 手指被他握着接触到内里平稳的心脉,一蹦一蹦的从指尖清晰传来,鬼厉哑然,竟也真的顺着他揉了起来。 指肉细滑,衣衫单薄,被一寸寸揉过去泛着舒适。 夜华急忙捉了他手,深觉自个搬石头砸脚,咳了一声, “想来也是冥冥有定数,当年你拿团子的神力救了陆雪琪,她此次为了护团子也废去了天琊甚至伤及了基脉,也算是平了。” 鬼厉恩了一声,也就不去作弄他了。 他体内修为荡空,怎样都觉得别扭,在夜华怀里扭动不断,逼得夜华不得已锢住他身子,吸口气方才继续之前的话,“说来也怪我,若是当时在西海多等片刻或是拿团子的气泽用于你,便也不必耽误了这么久。” 他虽是这么说,却也清楚,鬼厉身转仙身,鬼莲之力初显,而团子却并未苏醒,即便当时真骗得他试了也未必能得结果。 怀中人看着气若游丝,偏也无甚大碍,只瞥视着唇色泛白,又软著神情,看上去便是与平日绝然不同的乖巧。 夜华失笑,鬼厉这个人与乖巧着实相差太甚,便听见他开口,“我哪里知道你们这些个灵胎这般不合规矩,龟息一声招呼都不打,你祖父也忒不厚道,不救我便罢了,还把团子给了旁人……” 他难得一次说这么些抱怨的话,夜华忍不住搂紧他腰,感知他心跳贴着自个,轻描淡写道,“恩,咱们过几日便去人间,一应事务都不理,帝祖既是清闲了这么些年,便也该忙些了。” 鬼厉忍不住笑了,抬头撞了一下他下颌, “你如今这都是哪学来的?” 夜华喉头受他柔软发丝扫过,丝丝痒意自那片皮肉升起,低头以唇轻蹭他额头,满足道,“跟你学的。” 这可是明摆着的诬陷。鬼厉圆眸瞪大,还未发话门外却是旋风般卷进来一个嫩生生的娃娃,大眼亮的似是装了过半的星宿,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床,张口一点不带含糊,“娘亲!” 连宋面带无奈的踱步进来,一眼便看见夜华死死的抱着鬼厉,而团子正努力的往鬼厉怀里拱…… 他似乎不该在这里的样子…… 得出了这么个定论,他倒也是干脆,袖子一甩,连门都给带上了。 景明而凉重,斜过树梢躲过纱罗晃入茶波,正正照亮了壁图。 鬼厉面皮算不得厚,以往被小白调笑尚且不时吃不消,何况如今这亲密模样竟是落入了夜华三叔眼中……然他再不好意思,面上仍是不露端倪,只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温柔,伸手抱起团子,捏了捏那胖乎乎的小手,“要叫爹爹,可不是娘亲。” 团子赶开了夜华,头发被鬼厉摸得舒适,笑眯了眼,欢喜改口,“爹爹!” 夜华斜睨团子,可团子如今有了靠山,圆瞳乌溜溜的转,腻在床上暗自跟夜华较劲,“父君真不知羞,这么大的人还要赖床!” 不等夜华开口转脸又对着鬼厉卖乖,拽着袖子可怜兮兮,“爹爹,团子好想你,你以后不要再走了好么?” 鬼厉本就因当年一事自觉有愧于他,如今被他这般娇着鼻音撒娇更是心头如同沁了一泡温泉,抱紧他在怀里,声音里是夜华当年都未曾听过的柔和,“爹爹保证,再也不会抛下你。” 夜华空了怀抱,眼睁睁的看着团子趴在鬼厉肩头冲他吐了吐舌头。得意洋洋哪有半分可人疼的模样。 这几日堆积的章子果真应该全部送去通明殿,以表自个感激帝祖当年救了团子的恩情! 正秋木樨溢香殿,至亲莫过团圆节。 …… 鹤鸣如往昔,通明殿散着光。 “……鬼厉说无论如何,他感激您救了阿离,何况其余种种,实则您并没有错。” 天帝不言语,片刻叹道, “那确实是个十分通透又心怀沟壑的孩子,有手段有谋略却又心怀怜悯不计旁支,不声不响,却什么都明白,若他是我的孙儿许是不比夜华差上多少。” 天宫三年一探便知的虚胎,终白崖的不闻不问,刻意阻止白浅见团子…… 他留下了诸般线索给夜华,既希望他永不知晓就此心死,日后便得以无欲无求掌管八荒,可又希望他明白所有,这样想来便不会再那么痛苦。 那总归是他的孙儿,他又怎会不想这个孩子过得好些? 情之一字,论这天上地下,谁又能逃得过。罢了,日后种种走向何方,总归不该是由自己来插手的。 连宋默然,复而轻笑道, “所以他给您添了个玲珑无比的重孙儿,慕子草夺天地灵气而生,又以精血灌注,天生灵胎成魂,倒是真正的天下无双。” 谈及阿离,天帝方忆起一桩本该于三百年前定下的事, “团子的大名可是取了?当年白浅离去,夜华取名为离,如今可该换了。” 连宋摇首,感叹道, “我今个方知原来情丝一事半分不由己,哪怕是中途斩了亦是刻骨铭心,难以消减,那离字,本就是他二人当年于人间所取,团子,便唤作长离。” 天帝难得惊诧神色,半响无可奈何般摇头, “长离么,果真是好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分卷阅读95 - 分卷阅读96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96 我要开学啦,所以更新会慢下来。(?? . ??) 祝大家食用愉快~ 第53章 入人间 【章伍拾贰】 鬼界里。 大殿上碎了一地的水碧玉白,方从极北之境赶回来的归令半人半蛛踱来踱去,八条蛛脚动作快的看不清,气怒道,“你把他给我叫回来!如今这是个什么时候?啊?他还有心思在那花前月下,山盟海誓,陪人修功德?!” 燕回听了半响的脾气,从劝和到此刻已是面无表情, “令王,他才是正儿八经的教主,他要做什么我等也无能干涉啊。” 何况如今他身后还有个四海八荒都不愿得罪的天族太子…… 归令瞧见他那一副敷衍的模样就来气,怒道, “那现下你给我个法子?离镜不知何时就会退位,还有那一大堆的事务,他不回来是要让旁人来做么?!” 不让教主登位的是您,现在说这话的还是您…… 燕回明知这就是个发气的借口,口中还得顺着, “……离镜鬼君半个养子都无,如今鬼王教太过锋芒毕露,缓些年岁也不迟。” 何况有夜华明白无误的支持,哪个不开眼的敢趁着教主不在寻事的? 七万年前存活下来的,鬼族如今的避隐的数位上神多是造于鬼帝,亦与归令熟识,对鬼厉的情况模模糊糊也非是一丝不知,不然当初长老席也不会溃败的如此之快。 燕回年纪小自然不知这些,也不知鬼族何故对鬼厉如此纵容,私底下亦是难以避免的怀疑过鬼厉与擎苍的关系,却从未想到过鬼帝身上。可他不知,归令对这些个情况却俱是门清儿,只不过心中实在不愿鬼厉沉沦于情字,还是天帝的孙儿。 归令心头忧虑:鬼厉分明知晓这些年偷偷进行的事情,依他的聪明未必猜不到端倪,如今的他再不复当年初入鬼族的失意人,这人要如何做,自己竟也料不到他的打算。 “他可莫要忘了,布下的东西。” 燕回听他此言,低声道, “教主说了,他知道该如何做,请您放心。” 归令疑惑更甚,瞥了他一眼, “我放不放心又有何用,说到底,他才是这鬼族……罢了。” 燕回眼见他已是平静下来,暗自松了一口气,脚步悄悄的往门侧挪了几步,待差不多了便开口,“令王殿下,那太子殿下临走前让我给您捎句话,这殿内您摔的任一物品都是他的,还望您寻好一模一样的!” “嗖” 燕回侧身挡过掷过来的蛛丝,心有余悸的听见后方传来归令的怒吼,“这东西分明是诛仙殿本就有的,哪里成他的了?!” 教主都成了他的,何况东西呢? 燕回未敢说出这句话,急忙溜了。 …… 阊阖城乃是如今的皇城,乃诸国使节朝拜之所,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权力之地滋生稻米民膏再合理不过。正街之上是实打实的热闹。担着豆腐的壮汉沿街叫卖,新鲜的芝麻糖冒着香甜的白气,街角的雪里红脆嫩滴着水待人挑拣。 街中央是城内最大的酒楼“膳尚楼”,正值午时,披着冰蓝坠铃头纱的异域女子露出一节皎白的腰风情万种的于楼前高台之上起舞,□□的白皙足踝上挂着的金铃一步一响曼妙无比,隐隐露出的墨青亦是难得佳色,一双如含湖水的灰眸诱人心魄。她秋波送过,着实停下了不少男人,稀里糊涂的就被等着的跑堂拉了进去。 “好看么?” 耳边传来不阴不阳的问话,裤脚亦被人拽住。 鬼厉面不改色,低头扒开团子嫩乎乎的肉白爪子牵在自己手里,正经道,“一只将将化形的蛇精罢了,哪有你好看。” 夜华冷哼了一声,抬脚走了进去。团子抬手捂住自己眼睛,从指缝里同情一般,看见在夜华经过时,那本是妖娆的女子明显瑟缩了一下,水眸里闪现出惊恐。 对一只无害的蛇精使用龙身血脉威压,父君如今是愈发的小气了。 鬼厉轻咳,摸了摸鼻子,目不斜视的跟着走了进去,团子笑嘻嘻的小声传音,“姐姐你别怕,你若未曾伤人我爹爹是不会拿你怎样的,你的舞真好看。” 那女子惊魂未定一般,眼中忽而蕴了水光, “小公子” 这话刚出口,那头就传来一声轻缓的唤声正巧遮住了这一声,“阿离。” 团子望过去,就见鬼厉立在门槛前,方才那句显然是在催他了。他未听见那女子小声,这边应了一句一蹦一跳的进了门。鬼厉牵了他,余光不着痕迹的瞥向那舞台,那蛇妖已是没了踪影,而这门前往来竟也无人察觉。 观星师顺着皇者喜好称赞真龙天子,可这真龙在天上又怎可能下界坐劳什子龙椅,更无所谓镇妖之气了。皇城入妖或是入仙也非罕见之事,这修仙的沾了血易损修行,修妖的无故伤人亦会惹上纠葛,何况人间自有卫道者如正魔两道,又如各大寺庙里隐藏着的得道僧人。面上的光景平静,可哪座城下头都有着不被平头百姓看见的动荡。 世人只道祥和平淡多无聊,顾不知晓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了他们眼下的干净流血丧命。 鬼厉没心思想那么多,轻晃上楼,这间的夜华已摆好了筷子,冲他招手。 昨日便定了雅间,好位置,正对着楼中央的戏台。戏是好戏,伶人亦是下腰得力,博得不少的喝彩。打了珠帘往下望便是一览无余的大堂,人声喧闹,菜香酒醇,甭管打尖住店都是座无虚席,的确不愧是天子脚下第一酒楼。 浮世多纷扰,人又惯于闲来无事听个家长里短,左耳进而不出,转身添油加醋再与旁人论。无外乎,多得是三人成虎,蜚短流长,却也不时真出几个有料的谈资。 茶余饭后,宫闱秘史,名家八卦。 戏楼听解语,闲来聊逸闻,这旁边隔间的吃客扭脸便开了口,“嘿,你听说了么?咱这阊阖城新开了家‘济世堂’,里面的坐堂可是个神医,短短一个月可是医治了不少的疑难杂症!” 端端正正坐着的团子啃着刚上的蜜汁鸡,仗着鬼厉在也不计较“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小嘴油光光的却还说的清晰,也不知是打哪练成的本事,“父君,说你呢!” 另一边不耐烦听这咿咿呀呀的唱腔,心里想着依春阁的美人儿,心不在焉的回着,“漂亮么?” 有人回自是来劲,这人也没发觉自个没讲明 分卷阅读96 - 分卷阅读97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97 白性别,就兴高采烈的接了下去,“那何止是漂亮啊!天人下凡亦是说得的!可迷死了不少人!” 皮相这个东西说来如同酒囊,早晚都有旧的一天,可青竹俊逸,桃粉盛极,总归是最能勾起人心底痒意的东西。 鬼厉自然也听得一字不错,眸光清冽的瞅了一眼夜华,举筷夹了一块绣球乾贝和蔼可亲的放入了夜华面前的描花小碗里,琉璃一般的双瞳里是不加掩饰的笑意,“天人,吃菜。” 夜华方提起的竹箸拐了个弯又回来了,夹起来,艰难的咽了下去,肃容道,“还是夫人做得好。” 鬼厉听惯了他这些讨乖的话,从一开始的耳红到如今的过耳不闻,手下又夹了一筷头青蔬放入团子的瓷碟,心里琢磨着团子年幼日日食肉会否于肠胃不好,可那头却不消停,“哟,能被你说天人下凡,那可得去瞧瞧,你小子可别诓我。” 瓜子壳噼里啪啦掉了一盘的声响近在耳侧, “呔,我何时诓过你?这事全阊阖都传遍了,自打这神医来了之后,连头顶的光都亮了好几分呢!也就你这见天流连烟花之所不问世事的人不知道喽!” “你可就吹吧!算了算了,那还在这听什么戏,走呗?” “走什么走,人医馆向来是到未时方开张,你这时候去也是扑个空!” “怎得这般晚?这神医架子可真大啊。” “嗬,这可说不好,许是夜里钻研医术过久,早上起不来吧。” “咳 ,咳咳” 鬼厉刚刚送进口中的茶呛了出来,面色黑了一半,那头的两人便觉得无端身上一冷。 夜华闷笑,也不见如何动作就已到他身边拍着他背,诚心实意的赞叹,“夫人确实陪我夜夜研究医术甚久,可敬可敬。” 鬼厉一脚踹了出去。 团子默不作声的把面前的菜送进嘴里,小短腿在凳子上晃来荡去,尤为想念不久前回了天的三爷爷。 “安安稳稳”一顿饭罢,时辰便也不早了。 既是得了惩戒下来,自然也是要做实事的,三人一路慢悠悠消着食,左拐右拐便到了一间门扉紧闭的药堂前。 前为坐堂,后面跟着个小四合院,普通的住宅打扮,但地不大却有层林尽染之感,又因阊阖偏冷,以林木棽棽暗合木生火之意取暖,懂行的一望便知这里不是寻常之所。 这便是三人在这场合的落脚之地了。 积功德这桩不算个何等奇特难为的事,凡身成仙者大多皆有功德在身。予旁人助益,护山水生灵,惩恶扬善,妙手回春等等皆在恩德录上一笔一笔算得清楚。修仙者斩妖除魔,庇护一方,登名造册的仙人这心性、境界缺一不可。而今他二人济世救人自然也算。 只不过,闲暇游山玩水美其名曰为“游历”倒是多有借机偷懒之嫌。 团子百无聊赖的将圆脑袋搁在肉手臂上,盯着自夜华手中弹出的一条细如牛芒的天蚕丝,顺着线另一头却是缠在一位敷了薄脂的小姐的玉腕上。 额间精心描绘了娇花,袖口的胡蝶蹁跹,瞧得出是作了打扮的。 今个这大约是第六位打着看病旗号来的女子了,连身后陪着的丫鬟都是脸红红的,更别提那些个眼角皱着数条纹的老大娘们,爱俏可不只是年青姑娘的特点,想着为自家未出阁的女儿寻个如意郎君或是得份媒人金的也是隔几日就往这里跑几次。 团子不由摇头晃脑:这凡间的女子比着天宫里的还不矜持,成玉元君以前明明说过,这凡间女子是不得轻易抛头露面的。怎得这才过了一百来年,人间就成了这么个奔放模样? 他装模作样的低声念着鬼厉不久前教他的成语,也不知晓用得对不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恩,这八个字当时像是用来形容父君的。 圆滚滚的身子裹在鸭卵青对襟锦袍里,小手掩上口,打了个哈欠,大而清透的眸子嵌在如白玉般的嫩容上仿若整个小人儿是玉塑一般,登时就化了好几位姑娘和夫人的心。 这孩子这般可人疼,那大夫又是这般模样俊才,即便真是他的儿子倒也不吃亏什么,何况,这屋内不听闻还有位翩翩少年郎么? 夜华低头拿羊毫写着方子,笔尖入了砚台染上墨青,乌木笔杆被三指扣住,煞是好看。 娇怯怯的小姐拿团扇盖住半张脸,秋波一波接一波, “大夫,您可是这孩子的爹爹?” 被问话的人心头不耐的紧,身后响起撩帘子的“哗啦”声和熟悉的冷淡声音,仔细听倒也不是平日的漠然,“他可不是,这孩子是唤我爹爹的。” 那头的团子立即会意,跑过来抱住他腿,仰脸大眼眯成一条缝,“爹爹!” 鬼厉抱起他,在小脸上亲了一口,对上一屋子或失望或欣喜的目光。 失望的是这现身的好看人儿还真有了儿子,欣喜的是那坐着开方子的多半是尚未婚配。 羊毫在处方笺上落了好大一滴墨,清冷端肃的人回头,正对上一大一小无辜的视线。鬼厉唇边还挂着一丝轻微的笑,黛蓝自上而下风神俊朗,虽冷然了些,自古女儿偏爱檀郎可是不无道理的,仍不消说引了多少目光。 早知道就该逼着这人化个普通模样出来,不该被他一番胡言乱语说服。 “……你想啊,你这可是初来乍到,自然是要先吸引人上门的,早些累了功德也好早日去游历大山名川,荡舟烟波,你去哪我便去哪。” 他就不该被这句话里的跟随之意迷惑…… 爹爹? 他自然并非团子的爹爹,他历来便是团子的父君。 夜华心里明白的很,胡乱的写了些静心安神的药草名递了过去,声音冷了几个度,听得周围人俱是打了个冷颤,“春盛燥热,喝几幅凉药便是了。” 这话头就差挑明了,姑娘羞红了脸。屋内便静了一瞬,奈何成人之美素来便是人间媒婆的办差操守,稳了稳声音就仍是大胆的开了口,“大夫真会说笑,这都秋浓了,哪来的春盛,不知大夫可有婚配啊?” 夜华生怕鬼厉再说出什么,直接道, “有。” 得到答案的众人皆是失望叹气,鬼厉走到木桌一侧,故意传音道,“我倒是不知你何时婚配了?” 夜华捻着纸角轻便的换了张笺,不动声色回过去, “夫人若是想,为夫随时可备下喜堂与你拜堂成亲。” 鬼厉听出他的认真,脸上便烧了起来,脱口而出, “谁要与你拜堂!” 分卷阅读97 - 分卷阅读98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98 这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撞在小小的药堂四壁上,场面刹那间就成了个针落有声的局面,团子趴在他怀里无声也笑的满脸通红。 夜华整整袖口,轻咳忍住笑意道, “恩,自然是夫人你要与我拜堂成亲。” 团子紧跟着火上浇油,娇嫩的童音天真无邪, “爹爹,你可是应过的,不许离开父亲的,自然早晚是要成婚的,一诺千金。” 夜华赞许的望了一眼团子,心怀大慰。 一个爹爹,一个父亲,龙阳之好又非太过罕见的事。 这下所有人便明白了他二人的关系,一道道含义不明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夜华坦然的很,唇边清浅弧度似是可令万花失色,鬼厉脸色登时跟烧熟了的虾子一般,转身逃入了内室。 这下子,不出半日,恐怕整个阊阖城的人都会知道,新开的“济世堂”里面的当家二人不只是神医,还是对断袖。 鬼厉掩面叹息,懊悔不已。 当晚的挂炉山鸡和麦酥鳝丝便多了一调羹盐。 …… 入了夜深,团子玩累了在床上睡得香甜,床帷外不时流过的光彩才堪堪能看出这一屋之内下了保护。 城外林深蓁蓁,无遮无拦的暗色透着腥。 妖娆的蛇尾卷着数十人在林间穿梭,数息眨眼本该过了千米仍是未曾见到光亮,心生不安之际耳侧突响一声冷语,“这妖界生出的先天之妖胆子就是大,知晓我二人在此居然还敢造次?” 这声音陌生可威压却是没几个感知不到的,蛇妖咬牙欲逃却惨烈一叫,蛇尾尖被灵剑刺穿一眼洞汩汩冒出鲜血,剧痛之下原本卷在蛇尾下的数人如滚地葫芦落了一地,均是昏迷之状。 那女子转身,灰瞳竖起,正是白日里的那只蛇妖。 夜华立于十步外的树下,鬼厉靠在树旁目光淡淡。他们姿态闲适,被困在面前的蛇妖可是紧张的大气不敢出。 早先那说着自他二人来这光都亮了可不是胡乱诳语。阊阖位临北,此前连绵数城多有妖物出没,妖气一多自容易盖住天宇,他二人也并非随意择路下界,本就是循着手下人报来的消息而至。这一行斩去不少为祸者,连夜躲避者也有数几。龙气至阳至清,夜华与团子往城内一站,这天光可不得亮的多么? 蛇尾打在地上卷起阵阵落叶,化成刀状射向二人,夜华一指出便见刀锋忽闪直直冲向鬼厉。他无奈摇首,心想着如今连个不大的妖都知晓对付他得先对付鬼厉了。可那鬼族鬼王又何曾是个软柿子呢? 那蛇妖也未抱希望能伤到鬼厉,落叶出便趁机想入地,却被鬼厉随手一片叶子封住了地面,之后停在那蛇女七寸之处,话却是不对她言,“出来吧,妖皇的手下,这么藏头藏尾可不好。” 林里覆盖的困境不止困住了这一只。他二人跟了这蛇妖一夜却不料入了林才发现竟也有人在。片刻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自黑暗中一条青碧蛇尾,容貌娇媚,“鬼王殿下久不见仍是震慑人心,此事是青姬治理不力,劳累鬼王殿下与太子殿下出手,青姬这厢赔罪了。” 夜华显然也是早有察觉,只是此刻才发觉这女子与鬼厉是相识的,心头怎么想也不适合现在问,也就没开口。 鬼厉看着一地气息不匀的凡人也没什么好心情,可也没法断定此前的都是出自妖界之手,只得问道,“你叫人捉他们做什么?” 青姬是蛇,天生的冷性子,这话也非故意就是凉的,眼珠子一转刻意放柔了身段,“殿下这可就误会了,我捉凡人做什么?只是听闻殿下来了此地,青姬心中欢喜想着叙旧,这才疏忽了管束,这千里的妖又非我一人可管,殿下可别冤枉我才是,您看这些人不也没什么损伤么?” 话意温顺可嗓子冰人,听着古怪的很,鬼厉来不及想太多背心便是比她话还凉,背后幽幽目光不善的很。地上的人又确实未受伤,想来是还未来得及做什么,“把人留下,若被我发现还有旁的,别说我不给妖皇面子。” 青姬松了口气,顶着夜华的压力亦是难受不已,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青姬明白,多谢殿下留……留手。” 舌尖的一个“情”字还未出口硬生生改了,再一晃,这地上就剩了人和渗入泥土的蛇血。 夜华缓步上前,手指点了一下,地上便没了痕迹。他又并非看不出那青姬是故意那般说的,自然不会与鬼厉提这个话头,“你信她?” 鬼厉转身,眼神思索, “不信,妖类吸人阳气也非异事,那青姬的气息似乎不大如以往,只是这一路妖物虽未伤人,我却总觉得怪异。” 夜华与他并肩,琢磨一会仍是开口, “金乌也许不如帝俊,但万载为皇,你也不可小觑。” 鬼厉颔首,片刻又道, “妖族驻守北面,金乌又居于妖界不常出,也许是我多思罢了。” 夜华心头却也未停:妖族于当年便是跟随在鬼族之下,鬼厉既是言语间与妖界来往不少,那想来是有人引荐的。 这个人,不多思也知是归令了。 冥界之魂、妖族之兽,近日天宫的灵气也似乎薄了,却又不是天族的清气。这又与哪方有关呢? 夜华心头突兀涌出一个念头,指尖却被握入温热掌心,对上鬼厉偏过来的目光,“既然来了人间,抛开那些事务一段时间也好不是么?” 这话不像他。 夜华反手握紧他,靠近他耳边低语, “夫人这话,会让为夫忧心有了今日便没了明日。” 热气粘耳驱散了夜凉,远山轮廓模糊漏了熹微,鬼厉没答他,忽而道,“夜华,你还记得我当年是为了什么修道的么?” 并肩的路总是宁静,他淡淡笑了笑,没给夜华回应的时间,“回去吧。” 夜华怔了一下,便也没再多言。 守一人之力为狭隘,可有多少人想狭隘一次,哪怕就一次。 第54章 回家 【章伍拾叁】 织云成海,边缘翻滚着漾出波浪,缭绕于通明殿引出霞光。 连宋手掌于身前平整划出卷轴一般长短的水镜,内里诡异之景:鬼门关前排了近数百人,神情呆滞,瞳中无神,鬼差拿着锁魂链不时吆喝。 “禀父帝,近几年来仙族与妖族皆多有灵兽失踪,本以为只是个把偷溜下了人间,不料未见其返反而愈演愈烈,冥界无故失却幽精的人魂亦是成千上百,阎罗似是惧怕受罚,竟是多有隐瞒。” 分卷阅读98 - 分卷阅读99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99 幽精乃三魂之中主阴之魂,而灵兽非人,便只得一魂一魄,不见身者,是拘魂或是连身,谁又能确定? 天帝望了水镜半响,神色不变, “可有线索?” “儿子派人于多处神兽失踪之处查探过,发现了多处阵法,我问过,三年前便有仙君发现过,只是无人识得,夜华曾命人在人间寻找,只是小仙惫懒,那阵又隐秘,近日才发现不止一处。” 连宋眼底凝重,随即划出另一处玉简:一处郁林,从内漆黑不清。 阵法均有难以复刻之处,是以即便玉简记下亦是无法显露。 “只有人间有么?” 连宋反应过来天帝所思,长眉微扬, “是我忽略了,儿子这就去彻查各界。” 说罢一礼便是急忙退去,天帝等他快要步出殿门之时蓦然出声,“若到必要之时,去请墨渊来。” 若论阵法封印,怕是如今难有人能出墨渊左右了。 连宋点头,片刻便已至前殿。 天帝目光未曾从水镜之内的冥界移开,一如既往的平静,轻微隆起的淡金眉头却又不期透了些许焦虑。 …… 木樨摇晃着落了大半,秋意凉些,爬上来的都是口舌里的鲜气。 “九月团脐,十月尖”,过不得多日,是再好不过的吃蟹时节。黄肥白鲜,蟹膏润泽入口即化,无需太多调料,蒸好上桌配上一壶清酒便是月下对影,自舌尖滑至喉咙一路香腻。 团子肠胃小而娇,吃不下一只无肠公子,被喂了一两口桂子酒便窝在鬼厉怀中响起了小鼻音。鬼厉哭笑不得的看着他迷梦里拽着自个收紧了的袖子当蟹啃。料子薄,不一会就湿了大片,晕出了片靛绣。他怕惊醒了小家伙,最终不过抬首对夜华无奈道,“他的酒量倒是随了你。” 被拐着弯说酒量不好的人唇边染着笑,趁着尚不遮云的郎清月光仔细敲开了一条肥厚的蟹脚,也不反驳,只心底悠悠想着往日张小凡半壶倒的情态。 说别人酒量不佳的人却不记得自个儿的短处。夜华尝了一口甜味,余光瞥见被照亮的院角:郁郁葱葱,地面参差。 【团子没了过多的功课,又得着纵宠,孩子气如今愈发的显出来,白日里光明正大的揪了几片青嫩叶子玩。鬼厉闲着无事便教他用叶片叠出灵兽状的小玩意:绿碧似琪的叶猫得了仙气,便也能维持上个把时辰。他随手替小孩儿调整了一个多出来的“猫耳”,笑道,“这样,你便能折给你父君看了。” 团子正是兴趣浓厚,把玩着,头也不抬的嘟囔, “父君只会喜欢爹爹做的,才不会看我做呢。” 鬼厉一愣,也寻不出话来反驳,被儿子无心之语反倒闹出了些面赤 ,半响只得摸了摸他头发,温声哄道,“那我不做给他,让你去教他如何?” 团子乌黑的眼珠子一转,似是觉得能教夜华十分新奇,雀跃着如雉鸟啄米般点了头。 一旁听完了全程的夜华无甚表情的望了一眼鬼厉,换来对方轻咳一声之后若无其事的挪头。他疑惑了三百来年,总算是明白了自家儿子装无辜的本事是从哪里继承过来的。 儿子随娘,可真是半分不差。 买下用于落脚的房屋算不得大,中意的不过是采光不错的后园。鬼厉划了最南边的一小片种上了东葵与蔓菁,未施仙术只一日日让它们长着,惯常死了数株后倒也热热闹闹的冒了新芽。 团子自幼娇养又身份尊贵,从未见过如长在土地内的普通菜蔬这般凡界之物,便跟在鬼厉后头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过些时日也似模似样的学会了浇水,欢喜展示给夜华看时竟也是从未见过的满足。 夜华立在檐下看他一步一跳的过来,随即俯身拿帕巾替他拭去汗水,直起身来望见几步处的鬼厉。发间几圈扣着玉的长带,那人正皱眉盯着一株生了虫的藤蔓,严肃模样仿若他是在处理政务而非毫不打眼的植株。似是觉到这边的目光,侧头略带苦恼,“应当是不成活了。” 夜华抿唇,往前走了几步,头一次懂了凡人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男耕女织生活贫困却安然自乐的原因。 妻子俱在,漏屋也好,金宫也罢,这么些年,他所求的无非也就是这个人能自始至终在他身边。 “它死了,那虫却活了。” 鬼厉思索了阵, “也是。” 他拍了拍手上沾上的灰尘,抬脚之时又往脚下一看,这一看就从地底拽出一条小人参来。胖滚滚的白身子上挂着大把参须,眨着眸子也不怕生,想来是被此处二人灵气吸引而来的。小人参爬杆子一般抓住了鬼厉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嫩着嗓音,“你真好闻!” 夜华“呵”一声笑了出来,鬼厉却是哭笑不得。自打来了人间,也不知是换了心情的缘故还是他是真的修身养性多了,如今是愈发讨这群不知事的精怪的喜欢了。可这话刚说完,这头团子就不甚高兴的跑了过来,不情不愿的模样十足十的随了夜华,“爹爹。” 小人参反应的快,眨眼就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死都不撒手。团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居然有人比自个还会卖乖的,稍慢了半拍后也是一汪翻了波的湖直盯着鬼厉,“爹爹别抱他。” 鬼厉还未经历过孩子争宠的场面,那头的夜华倚着门框,俊美分明的唇线明白无误的传达着袖手旁观之意。 这场孩子间的明争以团子得意洋洋的窝在鬼厉怀里告终。鬼厉面上清淡如旧,心底却因为这意外莫名的软成一片。】想到这,夜华瞥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儿子,轻哼道, “也不知是跟谁学的,一日胜似一日的粘人了。” 这责备话里没一丝责备之意,细听还有几分夸赞。 鬼厉抱起怀中的一团绕廊,看了一眼半面银, “是不知跟哪个学出来的。” 夜华眸底的笑意极浓,慢条斯理的清了指尖沾上的汁水,回头望着鬼厉着了薄蓝色的背影,眸子浅了些。 墨袍遮了月,院外有细细的轻鸣。 薄蓝透素,皎若青云。 …… 入夜,巡街人敲响铜锣,星空如洗,街上挂了灯笼。 烛灭窗暗,胡枝子被风拂过,乱了倒影。屋内静谧,呼吸不闻,桌上摆了半碗未吃完的月桂粥,银汤匙搭在碗里,米粒已是粘稠凉透。往里侧去,缁灰床基上摆了两双一模一样的云靴,床帷内,同床共枕的二人手在锦被之下相牵而眠。 一阵风自未关紧的窗悠悠吹过,鬼厉置于 分卷阅读99 - 分卷阅读100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00 被面上的另一只手动了一下,指隙滑过一抹轻光,继而,长睫如蝶尾一般轻颤,睁开的眸中清醒如白日。 他偏头望了一眼呼吸清浅的夜华,小心的抽出自个儿的手,举重若轻的自夜华上方翻过,无声无息落了地。 门开了复合,云靴少了一双。模模糊糊有打更的声响隔街惊醒了梦中人。 城外十里,一处围了篱笆的小院。 最里的茅草屋上破了几眼小洞,倘若是此处的水君来了,怕是难以躲在里面安身。离了数米仍能闻出院子里的味道稍显怪异,雉鸟的臭味混着药草的苦涩,一角摆着数捆扎得齐整的柴火。旁边是盖着茅草的疱棚,炭黑的灶火上置着一虽破旧却仍算干净的陶罐,边缘粗糙有豁口,里头是乌漆漆的还未倒掉的药渣。民间贫苦人家有不少不丢弃药渣的习惯,多半是想着再煮一次便能省下一副药钱。 医者仁心不多,一物一钱才是实在的理,而这间的主人想必也只勉强得以糊口罢了。 “是这里?” 鬼厉立于栅栏外,斗篷遮了大半张脸,只声音里异常冷漠,细闻还有杀意。 不见光的暗处立着一个人影,恭敬回道, “禀教主,冥界轮回簿世世皆有记载,十二天将之一的罡溯这一世确实在此。” 鬼厉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这没什么遮蔽的地方,开口, “去吧。” 身后黑影一掠而过。 鬼厉静默了一会,靴步朝低矮的门走了过去。做门用的木料似是经受过太久的风吹雨打,已是腐朽,轻推之下,发出嘎吱犹如垂死之人□□的响声。 这是一扇快死了的门,这屋子也许明日之后就是一处不复存在的住处。 他缓慢走着,鞋子摩擦粗粝地面发出沙沙声。这院内被来客惊醒的家禽拍打着翅膀,却又凭借本能感知到他的危险,慌乱躲在稻草堆里不住的颤抖。 他刻意未放轻脚步,鞋落的声音在这空寂的夜里分外引人震颤。一步,两步,三步。 脏的看不出原本木头色的门近在咫尺,内里,是一潭死水的安静。 “刷” 毫无征兆,门开了,一拳头粗的木棒迎头击来,鬼厉不意外的轻巧侧身,偏头对上一双强装镇定的浑浊眼睛。 相貌普通,衣衫褴褛,握着木棒的手上满是厚厚的茧子,脖子上有被晒伤的痕迹。 这是一个饱受风吹日晒的农作之人,哪里还有半分典籍记载中凶悍无比的模样。 木棒一击落空,那人眼底算不上太惊恐,手上稳当握紧,大喝道,“什么人!” 话刚落,一薄刃一般擦着他脸侧射到了旁边土墙,“铮”然一声,不贴面的冷锐之气凉如数九寒天。他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哆嗦,余光看过去是一片青叶,一片再寻常不过的还沾着露水的草叶,如同他日日上山在路边瞧见的一样。 摘叶落花可为器。这意味着什么他一个村野莽夫虽不是很清楚,却亦明白绝非常人可做到。头一个反应却是往前走了几步把门在身后关紧,求饶道,“大侠,我家中实在贫困,无一物可供您取,还请您大慈大悲放过我吧!” 这里很静,连风都不敢多作停留,求饶的声音浑厚嘶哑,是源自长久的贫穷的折磨。 噬魂溅上过许多人、仙、妖、兽的血,沐浴过尸山,斩杀过神兽,手无寸铁之人亦有。可轮回数层,从来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无辜的。 青云漫山的焦灰现于眼前,鬼厉仿若失魂湮体,音若魑魅,“我放过你?那你又何曾放过我青云满门!” 罡溯投胎凡界,根本不知他所言为何,却油然而生出震颤之感,在他厉声之下双膝一软重重落地,却顾不得疼痛咬牙道,“您,您是不是弄错了,我只是一个村夫,未曾听闻过什么青云啊!” 青云早于三百年前覆灭,世人善忘,自然只会记得日后崛起的宗门,何况一个与之丝毫无干的人。 鬼厉抬起的指尖燃起一寸炽热火光,照亮他覆满寒霜的脸,轻声一语透着刺骨的杀意,“你不需要听说。今日之后,无论是天界还是幽冥,都再无所谓罡溯天将了。” 他话中“罡溯天将”四字极轻却无端的令人发寒。罡溯纵然转世也看得出他杀意已决,眸中印出惊恐,软倒在地却毫无逃脱之意,身上汗水湿了满身。鬼厉指尖一动,火转瞬已印出倒影在罡溯眼底。眼见那火苗即将袭身,身后门却陡然被推开,跑出一五尺高的身影。猝不及防的变故,鬼厉心头一惊,那即将涨高的火苗湮灭了去。 原是一面色青白的瘦弱小孩,眼泪糊了一脸,只这几步便是咳嗽个不停,显是命不久矣,微弱咳声不断,只一个字尚算清晰,“爹。” 本已跪在地上等死的罡溯登时惊慌失措,连滚带爬的起来抱住那孩子大急道,“你出来作什么!快回去,不,快跑!” 他反应过来便要抱着那孩子逃离,却被另一片叶子绊倒在地,摔倒时下意识的护住了怀中稚子,口中胡乱的喊道,“大人,您要我命我无所谓,可我这孩子不过六岁,重病缠身,我命贱但只求大人能放他一码,我求求您了!” 不待鬼厉开口便转身跪地磕头“砰砰”,尘土跟血迹混在一起脏乱不堪。那孩子低泣出声,抱紧了罡溯的脖子。 鬼厉之前并未放出神识探查,去往冥界查探的人也未禀报罡溯这一世竟是有个病入膏肓的儿子,心头的杀意被这一搅,竟有些透不过气。 那孩子不过是被挑中的投胎,与罡溯除这一世拖累他之外别无目的,他可下手灭了罡溯,却不可伤那孩子。 火再次自指尖升起,鬼厉眸中一闪,那孩子紧搂着罡溯脖子的手臂突地感觉到一股轻柔而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扯开,无甚光彩的眼睛里升起惧怕,却哭着大喊,“你杀了我吧,没了爹爹,我也活不下去!” 孩子被病痛折磨多时的嗓子极为嘶哑,话说到一半便是咳出了好几口鲜血,瘦弱的身子像秋风中干瘪的落叶,只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鬼厉,满是恐惧却无退缩之意。 罡溯满面土灰,急忙将孩子拉到身后,警惕的看着这边,手上悄然握住了刚才的木棒。 十二天将忠肝义胆,铁骨铮铮,即便是如今落到了这般田地,那藏在骨子里的铮然仍在,鬼厉未错过他拿起木棒的动作,手上的火苗终是散了去。 罡溯不畏惧死,纵然他压根不知道为何会死,他的求饶是因为他还有个身染重病奄奄一息的儿子。而他不逃,是因为他要护着,这个儿子。 就像是当 分卷阅读100 - 分卷阅读10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01 年明明可以逃离的师尊和师娘。 可他青云呢?! 他青云就活该死在那一场无知和欺瞒之下么?! 鬼厉拳头握紧,眼中挣扎,转身没了行迹,只留下那一对傻了片刻后抱头痛哭的父子。 …… 街面两排点着偏妃色的竹灯笼,自城门望去似是初生幼兽无害的眼睛,青砖地面稍嫌不平,挂着的高度就也成岭成峰。亥月中气小雪,浓秋的夜里寒意极重,散去了护体灵气打在身上竟也觉出三分冷来。 “万盏灯花开于何人呢?” 鬼厉学幼时一般往手里呵出一口白气,下一瞬,却被揽入一个怀抱,鼻间有一股清淡桃花香。 “夜华……” 夜华将他手放入自己手里暖着,一样未升仙力,便如出来寻人的丈夫一般,低沉清冽的话语散开,入耳只余心疼,“降温了,回去吧。” 鬼厉将头靠在他肩窝上,似是疲惫般阖上了眼睛,模糊应了一声,“恩。” 夜华替他拢了拢斗篷,忽得一手抄过他腿弯将他拦腰抱在怀里,突如其来的腾空感,鬼厉睁眼,惊道,“喂!放我下来!” 这姿势实在太过女儿家了! 夜华手悄悄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正经的仿若鬼厉在胡闹一般,哄道,“听话。” “……” 鬼厉知与他讲不通,索性闭了眼睛不搭理他。 牛宿六星挂在天幕一角,巡街的声响隔了几条街缓慢传来,手上隔着衣物传来温热,便好似时间停在此处。夜华心中一动,便化了漫天飞雪簌簌而下,是真正如鹅毛般大,转眼便染白了一整条街。 冰凉的触感落在鬼厉脸上,他睁眼,对上勾唇一笑的夜华。 他不言语,鬼厉也知晓。 霜雪坠,便是天涯。 鬼厉身子一缩,夜华的怀里便空了。 如缎长发自斗篷露出,他抬眼,彼日莺时桃冶,今时子春雪盖,相对而立的人从未改变。唇珠抿起,他团了一个雪球在手里,淡淡道,“无故降下大雪扰人收成,太子殿下这功德可是白积了。” 夜华闻声摇首,如玉的手中兀自现出一盏提花灯笼,海棠红晃动,朦胧不灼,暖到人心底,“鬼厉。” “恩?” 清晰伴着雪落声,夜华的话里似蕴了无边的情深,又似淡到了极致,“灯花若落了,你便该回家了。” 鬼厉怔忪片刻,兀地匀出笑来。他抬手,路上诸多灯火便一霎灭掉,“好,我们回家。” 靴子在雪地里踩下并肩的印记,皑皑白雪自身后逐片化去,恢复成之前的样式。 罡溯这一世,长于村野为困苦,而后失妻为鳏夫,命中一子染病,不足十五而亡,自此茕茕孑立,孤老终生。 失父失母失妻失子。 赎不知之罪,灾厄不断,直至因果完结,方得重入命格簿享常人命数。而其余十一将,尽皆相似。 屋内熄了烛,相合的脉搏慢而有力。 “……你跟了我多久?” “你走了多久,我自然就跟了多久。” “……那之前的几人呢?” “护了一缕残魂,我着人送去冥界了。” 鬼厉刷的坐起,衣角被压在夜华身下险些狼狈趴倒,神态之间显为气急,“……你!” 夜华一手稳住他腰,另一只手枕于脑后,望着他, “我知你心中恨极,可代代轮回,世世沉沦,何尝不是最大的惩罚?你若灭了他三魂七魄,才是再难回头。” 鬼厉抿唇,俄然躺了回去,闭眼放松了身体, “‘沉眠’对你无用么?” 夜华想起那碗月桂粥,于一条长枕之上微微靠拢过去, “你猜。” 这有何可猜的? 鬼厉不问了,闭眼缩入他怀里,睡了过去。 秋意比着碗内的粥还要黏上几分,关了门闭了窗,这天地与这一处简屋也像是没多少干系。可他冥冥间有感,这四方云海,神鬼仙妖人冥六界,自己躲不得,怀中的人亦躲不过。 夜华眼帘微低,揽紧了他。 第55章 砸场子 【章伍拾肆】 近了隆冬,潮湿烟霭罩着大片澄蓝水面,水波黯黯,乳白如纱这边薄几分那边厚几层的,没个定律的绕着。离了沙岸数里之遥,一叶精巧船舫裹于透明气泡内,头翘尖,像白鹤游走划出一道涟漪。草编干爽,船尾架了木炭堆,顶上是小铜炉,咕噜噜的冒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爹爹,爹爹,你看!” 鬼厉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团子面带兴奋,怀里抱着一条足有三尺长的圆头鱼,胸前沾了水渍,溅湿了绣好的玉参差,脸上亦是滚着几滴水珠,似是涂了牛乳一般。再看那鱼,长着须的鳃一闭一合,尾巴上的鳞片浑圆光滑,也不挣扎,就那么僵直着躺在团子胸前。他便知这定然是团子耍小机灵,偷偷用了仙力强行拉上来的。孩子游戏罢了,也不戳穿,就笑着夸了几句,换得团子喜滋滋的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 水似波浪第三沸时,夜华取下小壶。竹夹转出漩涡,再止沸,一层沫饽。酌茶三杯,一杯一杯倒好,稍凉些,清醇的香味就溢满了裹着船身的气泡。 这是个极为耗功夫和耐心的事。 鬼厉趴在桌子上看的也算是专心。他实则对茶并无研究,然而夜华姿容昳丽,玉指修长莹白,神色专注,侧脸垂下一缕乌发,动作不疾不徐间自有一股返璞归真之感,是赏心悦目至极了。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便是足以倾人国了。 这人盯着夜华侧脸,心头滚了几滚,借着茶杯掩去唇边笑意终是未曾出口。 夜华见他神色有异,不知他脑子在想什么也不多问,递了一杯过去。鬼厉叼着杯子仰头,随即被团子叫过去收拾鱼。夜华曲腿坐着,过会儿扫了一眼微晃的海面,疑惑道,“你今日非要来这北海可是有事?” 这是二皇子桑籍的辖境。北海的严节比着别地儿暖上不少,兴许是天帝总还是心疼着这个儿子。夜华素日与他这二叔不多往来,故而百年里也不见得能来这北海几回,只今日鬼厉不知何故心血来潮,便是过来了。 鱼腥味散了出去。鬼厉正跟团子将那条鱼穿在铁钩上,头也不抬随口回道,“等下去见了你那二叔,你就知道了。” “……” 夜华在桌子上点了点手指,起身去帮他们了。 片刻后。 团子 分卷阅读101 - 分卷阅读10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02 被抱在怀里,在鬼厉耳边嘟嘟囔囔的抱怨着这北海水晶宫湿气甚重,嫌弃着西院的水草不够青翠,东口的摆设不够精美。他不喜欢少辛,自然不喜这北海。这是故意在挑剔,鬼厉干咳一声,摸了摸他的头权作安抚。前面带头的虾装聋作哑,听得清楚又哪里敢指责,只是脚步加快了些许。 东南西北四大主海,四位水君,四大水宫,却也只这一宫能被称作龙宫。桑籍随了天上的习惯,这一殿内到处都是晃眼的物什,金碧辉煌不消说。他坐在一张金椅上,旁边娇怯的女子着了海棠宫装,步态碎小,杏眸不多妖娆,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模样。 这女主人姿态的巴蛇,是少辛。 鬼厉打量了她几眼,传音给夜华, “我瞧着你这二叔母,可是哪里都比不上白浅帝姬,你二叔的眼光可真是一般。” 夜华深以为然,目不斜视,倒也端正的行了礼, “二叔。” 桑籍逃婚一事,后果却给了夜华,历来见他便不免理亏。二人俱是五彩鸟围绕而生,说来若非叔侄辈分在的话,难保不被拿来比较。因此实则,感情着实不深。 桑籍颔首,目光移向了他身后的团子及鬼厉。他虽从未见过鬼厉,但鬼厉与夜华如今在一起的事情,怕是没几个不知道的,因此不需猜也知鬼厉身份,“这位想必便是鬼王了。” 桑籍是被贬的皇子,而鬼王的身份比起北海水君来只高不低。鬼厉牵着团子,客套一声,“水君好眼力。” 桑籍点头一笑,又道, “这是阿离?都长这么大了。” “阿离见过二爷爷。” 团子入了这殿便像换了个人,目光湛然,自有风范,看得桑籍心中不由跟自个的儿子比较了下,再偏心也知相差甚远。 这一个个的招呼都打完了,殿内沉闷了起来。桑籍寻思了半响也未想出夜华今日来此为何,便挑了之前的事开口,“上次元贞一事还没来得及向你致歉,可不巧他今个不在宫内,若他在,我定是要让他赔罪的。” 元贞的事便是那素锦的事。鬼厉下冥界一事广为人知,可知晓他为何闯无间的却没几个人。素锦这事算得上龙族丑事,桑籍虽为二皇子,但久不在天族,亦是不知晓的,只大多以为素锦被打下轮回投胎了。夜华一滞,暗自叹息他这二叔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二叔说得哪里话,事情既是过去了,便无需多提了。” 他说不提,桑籍也轻松, “哦?那不知你二人今个来是?” 夜华未答,看向鬼厉。鬼厉垂头坐在一把梨花椅上,手指间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化了一指长短的噬魂,闻言抬头似笑非笑,“水君不必问他,今个是本王要来的。” 这大大出乎了桑籍所料,开口道, “那鬼王来此是?” 鬼厉并未立即回应,慢条斯理的替团子整理好,方才玩闹时折起的衣角。沉默似噬魂一点点亮起又一点点低暗的绯。 来者不善。 他是坐在那里的,于桑籍而言却像是站在离自己咫尺的位置。 桑籍自问应当是未曾得罪过鬼厉,又有夜华在,怎么说也是一层亲近关系。他自认长辈,对方不答也不适合再问。 夜华啜了一口茶无声笑了。这边鬼厉十指交叉,看看桑籍的面色浑不在意,轻描淡写的抛下了三个字,“砸场子。” 这三个字可了不得,敢在天族二皇子面前理直气壮说砸场子的人恐怕古往今来还就只有鬼厉一人。少辛不知鬼厉以往威名,呛了一口水,瞪大了水眸浮现怒气,不待桑籍反应过来便斥责道,“你这小辈太猖狂了,竟敢在我北……” 这话未说完就被一道如冰的目光吓得倒退了几步,夜华警告的声音自殿内响起,“二叔母说话前可要多想想。” 桑籍心疼少辛,哪里肯看着她受委屈,登时便站了起来护住她,殿内因他怒气荡起了波纹,“夜华你做什么!” 鬼厉瞳色冷漠,唇红齿白的无害一下子转了锋芒, “水君问他作什么?今日要来你这砸场子的可是本王。” 桑籍气得不轻,却并未失去理智,压着怒火道, “我北海与鬼族素无往来,却不知哪里得罪了鬼族。” 鬼厉站起身,心头不耐。若非这人是夜华二叔,他此刻早就直接动手了,“北海是未得罪我鬼族,可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鬼族。” 这话就更无道理了。夜华也起身站在鬼厉身边,丝毫没有劝意,理所当然的支持。 鬼厉越过桑籍,目光倏地冰冷,殿内霎时多出一股森寒,“昔日夜华自省于终白崖,不知龙妃可还记得曾对团子说过些什么?” 少辛幼时受白浅庇护,长大后又被桑籍瞧上,虽入过锁妖塔,可却从未直面过真正的凶戾。她身子打了个哆嗦,委屈的扯着桑籍袖口,“我未曾说什么啊。” 团子恍然,这才知鬼厉今个来竟是要替他出气的,见鬼厉高深莫测的站着,那头的少辛便是吓得不轻,心头欢喜只余险些笑出来。 那日鬼厉是曾问过一句,然他并未趁机抱怨,实则鬼厉根本并不知晓少辛究竟说了些什么,如今不过是在诈她。 夜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面色却丝毫未变。团子叹为观止,自觉比着爹爹跟父君自个儿还差的太远。 少辛畏畏缩缩,快要扯破桑籍的袖子,才忆起当时说的话,“我不过是说了句‘眼下你父君被贬下了界,这天宫说不准就要易主,小殿下可要学学我家元贞才好’,这怎么了?” 她还不知错在何处,桑籍听完便知要遭,那头的夜华已是冷下了脸,“我倒是不知天宫何时由得一条巴蛇论起做主一事,我的儿子可还轮不到你来教!” 他身形未动,这殿内的桌椅俱是“砰”的炸开,碎片四散被桑籍挡下。少辛这话半分不占理,若是传到天帝耳中,那她这一辈子恐怕都得不到天族承认了。桑籍发作不得只能缓声道,“夜华,这事的确是少辛不对,我回头自会管教她,你也知她性子单纯,并无恶意,你看阿离喜欢什么,这北海有的,任凭他选。” 鬼厉抱起团子,淡淡出声, “二殿下一句管教便想抹过去么?” 桑籍绷紧了身躯,不料鬼厉如此难对付, “那不知鬼王还想如何?” 鬼厉眼皮一掀,噬魂化成往日长,也不知是深海腥风,竟觉煞风凛冽,“我说了砸场子,今日这龙宫,便是砸定了!” 他话语字字分明,桑籍心头骤 分卷阅读102 - 分卷阅读10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03 然紧缩。 一刻钟后。 出了海面正赶上日落,光明殿今个用了品红,如流苏漫漫,染得大半个天幕都像是天织阁的七色天绸,流光溢彩,又多了波澜壮阔。 团子啃着烤好的鱼心里还在念着下一条,腮帮子鼓起来戳不出洞。鬼厉伸手摸了一把海水,猝不及防的扬手泼了夜华一身,大笑出声。夜华躲闪不及,无奈的看着他,眸子一闪,便将使坏的人扑倒在船板上。一捧水连带着湿了两件外衫。鬼厉只觉脖间进了几滴凉物,唇边就被一个柔软之物啄了几下。后头传来啃着食物模糊不清的声音,“父君就知道吃爹爹豆腐,羞羞羞!” 鬼厉“咳”的笑出了声。夜华懒得理团子,随手立了个仙障挡住了他,不顾小孩子哇哇大叫低头又准确叼住了嫣红之处。 方过了一月,白浅得知了这件事乐颠颠的带着墨渊来寻鬼厉,兴高采烈就是一句,“我听说你把北海砸了?有勇气!” 墨渊头疼的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模样,心头开始思索再砸一次的可能性,自觉以自己父神嫡子的身份砸上个两三遍应该也不怕谁找上门的,心中便暗自作了计划。 鬼厉包着一口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不料这事竟能传到白浅耳朵里,无奈道,“如今这神界可真是八卦。” 这就是默认了。白浅乐得不行,恨不得当时她也在场, “那桑籍的脸色想必好看的紧,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的!” 团子点着他二人带过来送他的各式玩意,扭脸补充, “还红了!” 夜华坐在一旁的紫檀椅上,淡然点头,示意团子说得没错。墨渊瞧着这一家子丝毫不觉自己做的过分的模样,甚为欣慰。 鬼厉浅淡一笑,不在意道, “我与夜华的儿子,自然轮不到旁人欺负。” 夜华含笑,目光看向玩得高兴的团子。 墨渊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夜华一眼,想起了一桩事来。少辛平日里最是心疼她那个儿子,数月前那元贞不知何故被天帝责骂一番派去了人间当差。 一子报一子。 有趣。 墨渊目光柔和的望着白浅,想起连宋先前传信寻自己的事,敛了神色。 人间其乐融融,神界难得安生。 顺着阊阖往北一路直行,云树遥隔数重山,是凡人或修为不到家的人,瞧不见的空间。 正北为坎卦,成水,而水主柔中带刚,助长守护之力。 昔日东皇太一以东为主,生而守护四方。身陨于诸神浩劫,以死封魔于北,其力属为二,一承继修补温魂之力,为日后成为鬼后的,鬼莲莲绮;二承继卫守驻扎之力,为曾经的天庭之主,妖皇帝俊。最初的天庭是万事总领之所,他死后,妖族没落。帝俊归顺于鬼辛,死于在七万年前,随后其子金乌继位。 极北之地偏寒,可这妖界却是喜暖爱湿的多些。一路踏草,万千葱茏,天生为妖的随处可见,也有不少外来的。一条拖着青碧长尾的蛇女从头至尾的凉,身姿却温婉,立于数妖之前,形貌娇媚,正是阊阖城外的青姬。 群妖头领处一人,火焰长袍,胸前三足低调内敛,面色温和,是金乌。他拱手道,“三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偏首为凤目,上挑出凛。连宋身后带着一队银甲银盔的天兵,正经里也带着随心,回礼,“妖皇陛下客气了。妖族镇守北方魔封数万年,多有辛苦。这不是近日总有灵兽走失,父帝便派我来妖界走一趟,不知妖皇陛下可有发觉哪里异样不曾?” 金乌呵呵一笑,丹色长胡反倒衬得他方脸慈祥,染着火色的双眸却透着水一般的平静,唉声叹气,苦恼道,“这事我也是头疼的紧,兽族性情各异,又喜欢私下人间,这几年也没少无影无踪的。这等事还惊动了帝君,可是我的罪过了。不过这事我是交由青姬负责的,殿下有事问她便可。” 他这话之意是指是神兽贪玩自个偷跑了去。可人间幽精丢失一事亦非何等大秘密。他是不知还是装傻? 金乌不常出妖界,历来各界提之常说其低调恭谨,守成而善察风向。墙头草说出去不算很好听,然于诸多人而言,是放心的。可,也是最不可信的。 冥界阎罗,妖族妖皇都曾是跟着鬼帝的人。又是谁有野心? 连宋眼尾略弯,中圆边狭生出湿气,眼神里蒙着笑,看上去像个浪荡公子一般把玩着自个腰间垂着璎珞的玉笛。心思随玉笛转着,就听见金乌喊出了一声,“青姬。” 他眼皮微掀,看向后方滑出来的,掩唇一笑的美貌女子,“青姬拜见三殿下,殿下多年未见还是这么让人心生向往呢。” 连宋身为天族最风流的皇子,这各界美人差不多是见过来完的,这期间自然也有着青姬。他眸光含着让人看不清楚的水,轻笑道,“得美人这一句也不枉费本殿下大老远走这一遭,接下来还望美人你多援手了。” 青姬低首一笑,心中明白这话听着亲近实则疏离的多, “三殿下说笑了,殿下这边请。” 连宋唇边笑意如旧,跟着她手的方向率先走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 云间那风流公子化了龙身离去。金乌笑容满面,随即不紧不慢的转了身,掌心飞出一只传音蝶来,“天族已是注意到你让殿下布置下的聚地阴了,我可瞧不出那二殿下的能耐是否发觉了你的遮掩。” 那头沉默片刻, “放心。” 灵蝶过了效,散去。 青姬跟在他身后,低声开口, “主上,那些人都已经放回去了,只是,凭借我们的力量是难以……” 金乌温和的看了她一眼,打断了她, “没关系,鬼族比我们急。” 他停了脚步,目光幽深, “这天下,可不只有他们一家懂得封印之术,如今天族既然察觉了,恐怕很快就要去找离镜了。太弱的替罪羊,可瞒不过天帝。” …… 重峦叠岫影绰成行,角楼蔓草老成黄,圆象被云翳压得低了,下缀露瀼兮,枝丫间以绒翅蒙头的闲客睡得正熟。 城池眠声,城池无梦。 而人的梦靥,乃不速之客。 “嗯。” 床里侧身子未动的人,口中低低溢出一声微小的□□。他下唇上有一排方咬出的齿痕,嫣红里蘸着苍白,上方的青眉紧缩宛如叠起的峰宇,额头上一朵鬼莲时隐时现。睫扇在不安的颤抖,放在身侧的指尖蜷缩。 分卷阅读103 - 分卷阅读104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04 “鬼厉,鬼厉。” 被惊醒的夜华轻声唤了几下,可鬼厉仿若做了太深的噩梦,在他带着刺激的呼喊下仍旧不得清醒。 梦为念,不该有如此大的力量。 夜华心底一沉,右手双指并拢迅若闪电般点向鬼厉额心,意欲强行进入他的梦境。 轻飘看似柔弱的双指,暗藏着堪破一切祟物的龙力。可夜华神情凝重,没有半分把握。果在离鬼厉额头半指远的地方,双指被一股极为和缓却不容置疑的力量荡开。 他未再尝试,收了手,眸光晦涩不明。 梦靥持续的时间不算很久,可人在其中的时间却不知几何。夜华拨开鬼厉落在枕上的漆黑长发发,一会就见这人的神情渐渐安静下来,眉宇散开,紧绷的眼角也软下来,一呼一吸间未因变故错杂,反而多出几分轻稳。 这个景象很高明,鬼厉除了那一声低吟几乎一丝痕迹也无。可这世上最难瞒的,就是枕边人了。 夜华盯着他额上鬼莲,直至那物隐没而去,垂首的眼神说不出深浅。 这般的光景,自人间已来已是有三次了。 夜未央,凉风灌入吹起一角床帐,他动了动,俯身替鬼厉抹去了唇上咬痕。 次日云头铺了半天,夜华眸子跟着鬼厉来回,温和开了口,“你这夜寐不佳,白日里的精神倒也未受影响。” 烫热的茶杯沾了唇也抵挡不住太子殿下对于调笑自家鬼王的兴致。鬼厉却也听得出这平常话里的担忧之意,掌心里的青提子似剔透玉石一般,撇唇淡然不以为意,“成了神就不可做梦了?你担心这个还不如去看一下团子的功课如何了,前日天枢星主送来的课业是快要交了。” “左不过是些惯例布置罢了,你还未告诉我你究竟梦见了什么?” 鬼厉摊手,面露无奈, “流漫陆离的,我真的不记得了,再则偶然成梦罢了,即便我修为不足,有你在,你还要担忧有人能有无声无息间对我不利不成?” 他神色如常,与往日一般无二,似是毫不在意。 夜华放下暖了掌心的杯子,接过他手里盛了满盘的小果,顺势在人脸上亲了一口正经认真道,“难不成是夫人梦见了为夫,所以害羞不愿告诉我都梦见了什么?” 鬼厉皮笑肉不笑,反倒抱肩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挂着笑的人,意味隽永,“我怕说了,这接下去的年节里就不必买醋了。” 夜华闻言,欺身上前把鬼厉压在门框上,眯着眼睛, “鬼王殿下这是梦见了哪个红颜知己的意思?” 鬼厉低低笑了,再一晃便已脱出了被困的处境。坦然诚恳,明明是稍显冰凉的语气却怎么听怎么让人心里像被小虫爬过一般,“红颜知己没有,倒是有一位石榴美人。你既然自幼聪慧,那就自个猜吧。” “……” 这是报复自己前几日说让他猜的了。 夜华盯着门框叹了口气,心里头想着也许是该去找个神仙请教请教,要一个能困住跟自己修为差不离的内子的法子。 他兀自想着,旁边屋内跳出了揉着眼睛打哈欠,一脸迷糊的团子,跑了过来,清脆的奶音湿漉漉一般透着馋,“石榴,哪里有石榴?” 夜华扶额自家儿子的注意力,传音给鬼厉, “再被你这般养下去,吃成一条小肥龙怕是要飞不动了。” “……” 鬼厉轻咳一声,弯腰抱起团子, “想吃么?” 团子用力点着头,随手扎的朝天揪一晃一晃的惹人心喜。夜华不待这二人下一句话,转身“懂事”的去寻石榴了。 怜着丹若裙,步惊满堂春。 着了墨色长衫,推门而出,皂靴落地无声。离了结界,浓秋,叶落整街。他眸底的暖意刹那间荡然无存。 石榴色,鬼莲红。 第56章 过年 过了午时开张,不救阳寿已尽之人,不救命中应劫之人,不救因果报应之人,偶有阴祟便趁夜悄悄除了。各界忙碌如往常,该来的来,该走的走。夜华与鬼厉在此,虽说是受罚下界,偶经此地的神仙却也一时间多了不少。神仙有,妖鬼有。多了,就谁都不打眼了。这日子过了又过,也似是蒙蒙浮生,不知几何。一来二往,这阊阖城竟成了百里内最为平静之所。无甚大事,悄然便辗转到了年关。 神仙是不过年的,一年周转十二,于神族眼中比之一瞬错不了多少,一桩事查问一趟说不准便要废去数月数年时光。各司其职者众,倘若真如人间一般年年折腾,却是要见天的忙了。众仙筵席又多,从论经讲道到喝酒饮乐样样不落,天宫亦不时聚宴,三个人都是过惯了的,只头一次似是有阖家之感,心底便难得多出几分期待。 炮竹声自清晨起便在外街上噼啪不断,夹偶也有伶人唱曲声,时断时续的传来。这是自娱之日,不必接客,往日冶容诲淫,这天也素妆淡裳,便似是连风尘里都多出了真心,唱的欢喜。 室内热气未散。鬼厉仰面躺在床上,散了神识,轻易便望见远处深山庙里的场景:香雾缭绕,焚火旺盛。传说西域以外有刻着石头经文的转经筒,这里却是难见的。而大殿之内,镀金的千相菩萨面带微笑,接受着信徒虔诚的跪拜。 “浮生蟪蛄,朝菌不辍,却不知那西天日日讲经,又何来时间得以谛听人间?” 夜华方醒,动了手臂揽过他,埋头在他脖颈清醒了一阵,仍是迷迷糊糊,“西天听不到,日后你成了帝后去听也一样。” 发丝滑至敏感的喉部,鬼厉不自在的偏了半首,可床再大亦非屋子,偏不到哪里去,左右仍是在夜华怀抱中,躲不开轻微骚扰。乱蹭的后果不良,他下意识选择了咬住夜华的唇,一会儿松了,“待你继位天帝,这六界河山可是有的忙了。” 他心底生出感慨:这是夜华的,六界河山。 夜华舔过被他咬出的痕迹,睁开眼,调笑道, “左右你也是惯于打理的,不过常言后宫不得干政,我想你是绝不会囿于方寸的,日后说不准会被哪个顽固的老神仙给弹劾了去。” 人间的规矩还真是大多从别界学来的……鬼厉斜睨他一眼,乌漆漆的眸子散着碎光,“我不干政,你一个人做就好。” 夜华侧过脸,半带玩笑又无比认真, “那可不行,我还想偷个盛世逍遥,伴夫人才好。” 砌雪乱比长情,人人这一生想要的,说来都是一样的。衾被生暖,鬼厉抵唇,想到 分卷阅读104 - 分卷阅读105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05 了什么一般随意问道,“曾经的帝后也是因为这个不常出天宫的么?” 帝后么?闻言夜华沉吟了会,反而说了连宋, “各界都说,我三叔是随了帝祖的。” 连宋风流成性,各界熟稔不已可谓无人不晓。后宫干涉与否,无非是前宫里做主的允不允诺罢了。鬼厉了然,“一位天后,数位天妃,传闻天帝早些年更是常去别界纵情,可三位殿下都只天后一宫所出,也算是难得。” 夜华“嗯”了一声,这时候想着总算是身为孙子辈还是要解释上几分,也不避讳什么,“帝祖早些年的确常去各界,但实来并未带回过哪位仙子,现在的宫妃与帝祖母都是差不多的。后宫与空置无益。” 鬼厉眼底诧异一闪而过。夜华看他神情,伸手搭在他腰上,低声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鬼厉慢吞吞的抬眼看他, “大殿下宫内似是也有数位嫔妃?天帝风流若是你天族一脉相承,与你之间我自然要……” “犹豫”二字还未出口,夜华似笑非笑,翻身把他压在身下,“你要自比秦香莲?可若那宰相小姐不是你,纵然为夫是陈世美,也只会做柳下惠。” 鬼厉白了他一眼,已然对此人的面皮无话可说。夜华看了他一会儿,喟叹出声,“都说那五彩鸟为天命所归,可我有,自然也有旁人有,算什么征兆呢?这三百年之后,有时候,我只想带着你与团子,寻一个隐居之所也好。” 鬼厉想了一下夜华居于仙岛或是林间,闲来垂钓的样子,抿唇的弧度晃了晃又敛起,“可我觉得,再无人能比你更适合管束这六界了。” 雨过既成天青,仰首可望蔚蓝,一句天生,有时无可奈何。 夜华听得懂。这不过有感而发,心底也知那是不可能的,何况这人并非桑籍,不会做出那等罔顾各方之事。爱与责,权衡之下,一笔里总要写出一个抉择来。他倏地凑过去,在那两片润泽上啄了一下,墨一般的睛,印着人影,“那夫人答应为夫,永远在为夫身边可好?” 鬼厉眯了眼,手肘撑着床居高临下,单手挑起夜华下巴,不怀好意,“看来太子殿下是不太知晓,夫人是个什么意思?” 不追究之前的未来帝后的称呼反倒耿耿于怀于“夫人”…… 夜华收回手撑在脑后。狭长的眼尾,削薄的唇。晨起的声音还掺杂了微哑,清越低沉的男声,回荡在一床之内分外撩拨心弦。听得鬼厉心头一颤,“我才疏学浅比不得教主学富五车,那不如教主教教我?” 二人寝衣单薄凌乱,雪白长衫缠在一处。身下的铺陈的秋香色繁盛如花,顶上弯弯绕绕的银勾,如展翅欲飞的胡蝶。鬼厉一低头,床笫间的吻缠绵凶猛。 “父君你们在干嘛?” 一个吻还未结束,一声童音惊开两人。齐刷刷往床边看去,只见鸦青围障里钻进来一个小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无辜得紧。 随后,天族三百岁的小天孙,何其幸哉一般,观摩到了天族太子与鬼族鬼王,难得一见的尴尬神色。 红了白,白了红。爹爹跟父君的脸会变色呢!阿离觉得很有趣,此后不时爬床自是日后的事。此刻鬼厉与夜华四目相对,落得无奈一笑,岔开话题,“阿离,昨日你三爷爷传信说,阊阖快下雪了。” 连宋掌管四海,这一区气候自然是清楚的。小孩子迅速被转移了注意力,从扒着的床边跳下去,“那我要堆一个好大的雪人!” “……好。” 没几日后,这北城就真的落了大雪。 元月里,晨曦微启,门外便已积了尺厚的鹅毛。他这一家生得好,平时亦是待人妥帖,虽不亲近仍是有不少邻坊送了桃符、对子过来,积着积着倒也是林林总总堆满了一张八仙桌,做工且不说精致或粗糙。那红艳艳的簇尖一眼望过去,妥妥当当的,是明亮的很。 鬼厉颠起一贴神荼,不知是贴还是不贴,思索片刻仍是放弃了,随手丢给一旁望着的团子去玩。 虚黄带走鱼白,也就到了午膳。 透了光的庖房里,木板上新切好的九孔藕连成一线,青冥剑斩妖除魔是一把好剑,搁在这烟火里亦是咔咔利落,只见那番仔薯在半空中抛了一下,落下来就成了一朵乳黄色的莲。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一排莲就整齐摆在泛光的剑身上,嗖一声飞到鬼厉身边。 检阅的鬼王大工头捏着手里极富赏玩价值的番仔,一双凉丝丝的眸子不带情绪的瞄了一眼青冥剑。青冥剑别的不提,感知危险的本能却是旁的难以企及,立即嗡嗡响着,往夜华处缩了一下。可夜华忙着处理此地山神送来的灵兽,顾不得理会它。它周身散着的金光都可怜巴巴的淡了些,随后老老实实的按照要求切了片。至于待到日后,青冥剑灵凝了实体出来,还不时跟底下新出的神器炫耀这事也就不多提了。 一把曾被用来切菜的神器,不用说也是不多见的。 这里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门口蓦得传来团子好奇的声音,“爹爹,你在做什么……” 鬼厉腰间系了蔽膝,修长的手指上蘸了满满的面粉,闻言抬头,神色间难得混杂着困窘,“人间过年是要做水娇角的,此地又与我曾见过的不大相同,我从未包过,卖相上……” 拌好的馅料,擀好的圆面,这成品…… 团子纠结的望了一眼旁边圆台上鼓囊囊的娇角,再望了一眼鬼厉手下被面粉扑满的噬魂,似乎恍惚能看见杀戮四方的炼魂之物此刻冷着一张脸的模样…… 青冥剑半分不随夜华冷淡庄重,可噬魂却一看便知是鬼厉的东西。 其实……白乎乎的还比平日好看些。 算了,爹爹喜欢就好…… 他心安理得的扯了一片云腿,便跑出去了。 包着包着,鬼厉似是想起了什么,手心朝上聚拢周圈,便形成一片雾蒙蒙的水镜,随后清晰现出燕回的脸,响起一句,“教主。” 鬼厉停了手中的动作,在燕回听来便知是温和, “恩,碧瑶呢?上次你不说她大约是这月生产么?如何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欢快的青冥剑正好把半篮子拙骨羊搅碎,端正的拖到他手边,哼咛的像是求先生表扬的学生,而噬魂自动自发的将团好的面团抻平裹住陷,娴熟而认真。一只晕头转向的胖墩墩的兔子,从一旁坐在矮凳上的夜华脚边的竹笼里跳出,被噬魂散出的血气一惊蹦到了水镜之前,水汪汪如红玛瑙一般,赶巧对上了燕回的眼睛…… 这大抵是可以用鸡飞狗跳 分卷阅读105 - 分卷阅读106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06 来形容了。浓浓的凡俗成家气息。 燕回嘴角蹦了几下,忍不住四顾了冷清的鬼王殿,开始质疑先前对归令传的话会否出了错。 轻咳一声,他目光四瞟,压下心里的不可思议,努力正色,“孩子的动静已是愈发大,估计便是这几天了,还请……” 话还未落地,外头便传来一阵惊慌失措凳翻门推的声响,“副教主,碧瑶夫人腹痛了!” 什么?! 水镜怦然一声,内里便只余空荡荡的屋子。 鬼厉从入了鬼王教以来还真从未被下属先行抛下过……默然片刻,扬手散去水镜,他对旁边专注手中灵兽肉的夜华开了口,“女子怀孕腹痛实属正常,燕回也太小心了些。” 刚感叹完,脸上便传来一阵湿润,好端端坐着的人低低一笑,“你忘了,当年,我比他还要小心。” 一身修为拿来偷香窃玉,也不知教他的诸位神仙是个什么心情。鬼厉被这句话噎住,扭脸添了一葫芦雪花粉,揉了会方反应过来。噬魂裹着面粉敲了夜华一头一脸,“你才是女人!” 夜华闷笑,转眼鬼厉脸上便也多出几个白点。 满屋子的蓬蓬粉尘,交手间还真是别开生面的恩爱,这个话题便无法继续下去了…… 屋檐下的灵鹊十分机灵,早早的便是筑了巢,寒冬腊月里有他二人不自觉的仙力护持,展翅开也似是通了人性,此刻叽叽喳喳叫着添了春一般。 从各家各户飘出的年夜饭的香味渐次浓厚。炊烟散,星熠醇,烟火嗖一声窜上天,砰的声响似是木材爆裂偏又多出股硫磺味。 院内檐下随了凡间规矩挂起红灯笼,又燃了几文钱一把的朱红长烛,蜡泪浅浅埋了灯芯,在门两侧照亮寸圆,光很薄,便带出一丝氤氲来,衬着满院胧光倒也恍惚似是祥和。 团子被土地仙护着不知去了哪里游玩。皓月当空,如沐松林,夜华端坐古琴之前,十指翻飞,手下泠然泄出一曲,神色落处是染了半边月光的鬼厉。 风过琴动,长安于眠。 鬼厉冲他轻勾唇角,身后乍然升起一朵烟云,五彩斑斓。 曲罢,一杯春山便到了眼前。茶汤泡的浓了,色泽深却清透,杯面袅袅热雾遮掩了对面人的神情。 夜华顿了顿,饮了下去。茶香在唇齿半流, “这是什么茶?” 鬼厉拂开一片琼玉,吹了口气, “‘合味’。” 合味,合别者,则无味。 夜华看了一眼杯底残青,未出声。 从不远处的皇宫内传出撞钟声,这一年,便是过了。 鬼厉偏头一笑,一字一顿似是盟誓, “除非你再次忘了我,不然我绝不会离开。” 夜华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早上的问题,唇边泄出一笑。片刻,满院灯笼皆是灭了。 门前的红烛无声燃了一夜。 …… 冥界里。 虚无酿成不透光的漆黑,如卵隔出一片隐秘之地来。中央一口水池鼓荡不休,一人面目身形掩盖在长袍之下,露出一双复瞳凝重悠悠。 有团团光点自虚无上方坠下,挨个化入水池。池中不知名的澄清液体似是沸腾,咕噜噜冒出灰色的水汽,溢出池子边缘,飘忽上下,似是迫切等待着什么,又似是想要去寻找谁。 那人目露希冀般望着团团光点,细看之下,那不足指长的光团竟是一个个人或兽的虚影,正是各界失踪的魂魄! 挣扎的人妖,低吼的神兽,却均囿于未知的压迫,无力落入下方不见底的深潭。 “快了,快了。” 那人喃喃的絮语,眸中希冀之色愈发璀璨。等待不久,那池内吞入了全部光团后,一朵硕大无比的鬼莲自池水中央长出。艳红胜血无杂色,莲瓣薄如蝉翼,颗颗剔透水珠顺着莲身滑落,溅起一蓬蓬水雾。莲心摇曳生姿,无风而动,华丽似裙,恍若神女在惊鸿一舞。 聚魂,养身。 那人急忙跪地,未敢直视。 这景象甚为怪异,又美到了极点。鬼莲舒展,花瓣之上浮现出方才的魂魄。恍惚间似是若有若无的轻叹,似是不忍又似是怜惜。 嗡鸣声起,水波卷出漩涡往下,波浪声拍打池石,震耳发聩一般响彻,随即不久,鬼莲沉了下去,一切声响皆湮灭了去。 披着黑袍的人这才起身,往头顶飞了出去。 出了顶口,他警惕的四顾,身后洞口缩小成线而毫无痕迹。 “什么人?!” 欲走之时,一把灵剑急速而来,不知从何处跃出几名天将。持剑直指这人,口中大喝,指尖升起一道虹光,显然是在通知旁人。 天族派来的人遍布各界。即便各族有各主,天帝下令巡查也无人敢将之拒之门外。这几位天将,想来便是恰巧查到这处了。 黑袍人皱眉不欲打斗,扬手洒出灰雾,身形急退。天将立即飞身追了上去,冥界出口近在眼前,天将穷追不舍,剑气锋锐五行俱全,眨眼已是过了数丈之远。 “嗖” 两者之间间距不小,本就是追赶不及。此时不知何处又来的招魂幡,浓灰迎风而涨,鬼气森森又因在冥界多有助益,骤然之下,数位天兵措手不及尽皆被吞入其中。 黑袍人见状停下,朝招魂幡北侧轻微颔首,对上一人恭敬弯腰。他稍瞬出了界门。 招魂幡缩小放大,片刻,吐出昏迷的天兵。 一双绣了鬼头的青靴步出,转轮王隐藏在暗处的面容露出来,无声无息眉头锁起。他招手,那招魂幡瞬间没入袖口,转身,入了一片黑暗。 地上的天兵□□着醒过来,面面相觑不觉此前变故。 鬼界内,光头和尚面色凝重, “置于天界的那几处阵法都被破坏了,有一处被连宋设了埋伏,我去之时险些被发觉。” 燕回听了半响,开口道, “令王说过,天族乃盛阳之所,地阴聊胜于无。那里不过是为了补足六阵之一罢了。其余的,多加小心就是,妖界冥界暂时拖着,仙界无尊主,收集的地阴之气想来也足了,你早日去收回来就是了。” 光头和尚应了一声,看了看四边,压低声音, “燕回,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这阵法的名称和作用么?六界地阴之气,又抽取幽精,而地阴之气是来自于鬼……" “和尚!” 燕回加重声音打断他,见他住嘴缓了缓道, “这事你知道多少,我也就 分卷阅读106 - 分卷阅读107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07 知道多少,甚至,我也不知道教主知道多少。可无论如何,你我是鬼族的人,倘若真要……你我跟随教主就是了。” “可教主并非鬼族之人!他与那天族太子如今的关系,若是当真要救出鬼君,又当如何?” 燕回不答,片刻摇首, “和尚,这事不是你我一两句能说的,教主既是答应了要救鬼君,那便是一定要做的,你别再多问了。” 他犹豫, “和尚,我总觉得,教主的态度,与他刚离开鬼族之时,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 燕回却又住了嘴, “教主上次让你去查的魔族的资料,可有进展?” 杀生见他不说,心头疑惑却也知燕回若不开口自己是没办法问的,“查不到,魔族被东皇封在了妖界,这些东西大部分也只那边知道了,教主对这个怎么突然来了兴趣?” “我也不清楚,教主不过随意提及,他一向喜欢异物杂志,以往也没少问。”杀生应了一声,神色宽松了些许,“说起来,碧瑶的产期是在四五月份?可是要恭喜你快要做爹爹了?” 提及妻子,燕回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舒心, “嗯,无意外的话大概便是那时了,想来过上几个月,教主也就快要回来了。他传了话,说是百日宴一定回来。” 杀生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暧昧笑了笑, “人间无人扰,教主就像是时刻不愿浪费一般,恩恩爱爱可真是惹人艳羡,有不少的女仙都跟我说,时常见他二人在各地出没,那个成双对把家还啊,啧啧啧,像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一般。” 燕回眼底笑意散了,却笑着斥责他,“你仔细教主回来把你扔给小灰练功,在这胡说,赶紧去做事吧。” 杀生摇头晃脑的退了下去。 听者有心。燕回抽出袖间一纸阵图,目光凝重。俄而,齐整足音,他转身行礼,“令王。” 第57章 私心 【章伍拾陆】 春寒料峭,酣眠易得,眼瞅着功德攒了足,身上却似被这般日子养出了惫懒。老一辈的神仙们常道,芙蓉暖情处最是损人修行,一日得了懒散,食髓知味,自然便是恨不得日日如此才合乎心意。春宵苦短,良辰美景,不得辜负韶光。 夜华顺着鬼厉被拉回床上无奈补眠时如是想,随即搂了怀中人心安理得的阖上了眼睛。自古常言美人误国,他二人丢开了手头事务多时,也能被碎嘴的调笑上一句不务正业了。可正主乐意惯着谁又管得着呢? 乌木窗外正是一片好时节。春初之时,叶落嫩得像那刚破壳的稚仔。院后新冒尖的多处浅草被团子调皮兴起拔了,涂涂抹抹也不知是随了谁的天分,竟也看上去颇有意旨。早几日鬼厉发现时拉夜华去瞧。夜华彼时刚晾好一滩竹青,不动声色的瞅了几眼,心中不以为然,随后瞥了瞥鬼厉的目光便端正诚恳的赞扬了几句,心中藏着的一句嘀咕却是不能说的。 且不说几笔草痕能做出个何般的好景象来,便以鬼厉至今画只鸳鸯都能找不到足的能耐,那团子也随不得他的天分。 鬼厉布棋,懂音,字如其人也不差,只这画笔一项几无涉猎,也无时间多去研磨。他如今看团子是哪里都好,早先便心疼他小小年纪就被夜华养成了个这般模样,如今得回了自个亲爹的身份,便抑制不住的多宠上几分。他知分寸,又不无边溺爱,该学的仍旧一样未落,然比着在天宫的日子,团子总归是童趣了不少。起码放在以前,利用仙术把一整块好好的草皮当画板这件事,是容易被斥成不规矩的。 冬过春来,无人扰来多逍遥。 连宋偶然有一次来寻夜华,正巧赶上他三人踏春。四五只肥嫩山鸡不知是夜华从哪里捉来,被拔了毛去了骨,穿上架在火堆上,刷了好几层的蜜浆,烤的滋滋滋直往下滴油。 神仙是追求口腹之欲的,但口腹也是欲。 连宋敲着玉笛,神情严肃的教育夜华, “堂堂天族太子,受了罚不好好静思己过,不思早日积好功德回天,在这纵情山水,过什么三月三,成何体统!”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拽着第三只鸡的鸡腿,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夜华充耳不闻。再片刻,连宋雪白的下摆就染上了一层炭黑,一丝火苗追着他跑的那叫一个放飞自我。 天上出了名的俊雅公子狼狈逃窜。 夜华赶走了“不速之客”之后掸了掸衣袖,优雅起身,纵然在火烧油燎里呆了半响,手上仍一丝污渍也未沾,他几步便到了正在专心烤着山鸡的鬼厉跟前,蹲下来,瞥了几眼被反复炙烤的鸡,隐晦开口,“我还不知道你是喜欢做鸡骨架来吃的。” 鬼厉这才发觉架上的肉已焦黑了大半……静了一会,他左手偷偷掐了个法术,架上立即换上了白嫩嫩的一只,神色认真,“火候不到,不好吃。” 他口中说着,手里升出的火却心虚一般小了不少。一连串的动作正大光明,好像夜华是个瞎子一般。盲人夜华觉得好笑,靠近了些许,“它的火候到不到我不知道,但你的火候,似乎是到了。” 热息近在耳侧,比手中的签还要烫。眼看着就要贴上来,下一秒响起带着浓浓笑意的一句,“阿离,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你还是跟三爷爷回天吧,如何?” 烤鸡的烫顺着手爬上了耳尖,鬼厉偏头就看见换了张皮又回来了的连宋。白衣公子一脸装模作样的摇着折扇,透着一股子轻飘的贵气。夜华接过鬼厉手里东西,头也不抬的嘲讽,“既然三叔知道这个理,还不避了去?” 连宋噎住了,觉得不满意,很不满意,十分不满意,嚷嚷开,“我说你家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那我可要好好去找大哥说道说道。” 夜华赏脸般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吐出四个字, “三叔慢走。” “……” 连宋心道不跟小孩一般见识。他干咳一声,假装没听见一般席地而坐,环顾四面,抱怨道,“夜华你倒是会寻清闲,可苦了我日日替你担事务。” 诩风流者自不问世事,再加之这职责分明总还是要有个规矩,连宋以往,的确少经除四海之外的事务。夜华不搭腔,鬼厉翻转了一下,温和开口,“三殿下日夜忙碌,总管四海水务确实辛苦。” 这话一出,他便觉得二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脸上,不明所以的看过去。连宋摇着扇子,意味深长,“我就说我这个侄子是个追不到媳妇的命。” 到现 分卷阅读107 - 分卷阅读108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08 在这么久了,叫的还如此生分可不是挥一挥衣袖就不带走一片云么? 鬼厉呆了一下便懂了,也不是矫揉造作的人,默了会儿压低了声音,“三叔。” 连宋哎了一声合上扇子,朝夜华眨眨眼,摸着下巴促狭笑了。 团子从高坡下滚下去再滚上来,玩得累了躺倒在地。风打在脸上微凉,鼓出来的小肚子摸起来却是暖烘烘的。他滚了几滚便到了鬼厉身边,蹭了几下闭眼睡了过去。 连宋已经走了。鬼厉将火上最后一只鸡取下来。青冥剑极是自觉的片了片。名剑就是名剑,甭管沾血还是耍油,剑身轻甩三下又是一把锃光发亮的好剑! 夜华看鬼厉扒拉着火堆出神的模样,心中思量, “三叔问了你何事?” 鬼厉“嗯?”了一声,回了神, “没什么,他随口问了我些鬼王教的日常调遣。” 日常,调遣? 夜华的手无意识的捻着身下一颗草:无论鬼王教与曾经的长老席是如何各自为势,鬼君离镜本该为顶上之尊。循例而言,君有命,臣本该尽皆服从。本该。 鬼厉的袖子垂在了地上,神色专注平静。夜华没再问他是如何答的。 连宋与天帝均只知鬼厉乃归令所救,却不知与擎苍有关。鬼王教吞并长老席,与鬼君一脉分庭抗礼。两相暗斗,这是外人眼中的局面。可夜华知道,离镜早就没有与鬼厉争位的实力了。 然而连宋不知晓。 鬼厉往后躺下去,曲腿,拿手遮眼。青衣绿地,人面桃花。夜华静了一会,过去趴在他身上,拿手拨着滑下来的长发,声音放低,又重复了一遍早先的话,“鬼厉,我们结三拜之约吧。” “……” 得不到回应,夜华低头,却见鬼厉已是合上了眼睛睡着了。鬼厉的睡颜很乖,是面部轮廓偏圆润的人常有的恬静。 “呵……” 夜华挥手洒下半罩结界,在那半边睫羽上轻轻亲了一口。 待到睡着的二人再醒,已是申时。 苏吴之地,素来便是水陆并行,河街相邻。连宋说夜华纵情山水,实来没什么错处。 河面之上浮着不少轻舟,船头立着的姑娘大多甜笑迎人,吴侬软语带着一股子水乡养出来的灵气,手上挎着的竹篮填着各样的东西。墨客多骚思,又出了著名的“昆仑腔”,隔了岸便能闻得见。词曲论典,笛声清雅,唱的人不似阊阖为妓,而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清客。上了岸走几步,执着团扇的大有人在,树荫下摆着几盘棋,对弈者从年少俊朗到白发苍苍不缺。 团子小声对着鬼厉耳朵卖弄, “爹爹,那个人要输了!” 鬼厉抱着他还未转头,夜华便跟着说了一句, “是要输了。” 他便不再动作,夜华既是认可了,那便不会错,只感慨神族有多得天独厚,一个幼儿便也是轻易胜过太多凡俗钻研之人。 片刻便是哑然,他怀中孩子虽按人间来算不过三岁,但那三百年的岁月却也是过了的,所学种种繁杂,自是旁人难以相比。 他拍了拍团子, “恩,阿离真聪明。” 团子脸颊便笑出两道弯痕。 黄天荡江面辽阔,年年六月二十四这里便挤满了人为荷花庆生,亦算是消夏,如今不过三月,自然是不热闹。 鬼厉吹了会儿风,猝然闭目道,“早先你讲说那荷花仙的生辰一传传错了,这么多年我竟也不知她到底是哪个日子。” 夜华偏头望他,片刻道, “我曾说过么?” 鬼厉想了会儿,摇首, “没有,我记错了。” “说起来天帝不是传来信么,可是有事?” 夜华不避讳旁人目光,揽住他腰方道, “帝祖见我日日在人间不思进取,自然便要派人下来催促的,他不管烦事多年,如今乍一接手自然想念我这个好用的孙儿。” 小腹前的石栏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刻痕,冰凉冰凉的,鬼厉动了动随口应道,“你是很好用。” 夜华便望着他轻笑, “谢夫人夸奖,为夫自然是,很好用。” 他这话挑了一股子韵味,鬼厉呆了一下,瞬间红了脸。 江风吹皱了水面,远方影影绰绰闪出数十盏渔灯来,冰破了,便有鱼了。然而山河如画,不及眼前人。 这走海踏山,沧澜天地,观风波浩荡,景不新奇,平心而论于他二人眼中甚至有些格局狭隘,可即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都是常态,沧海横流海枯石烂亦是常见,二人心中却仍有异于往日的平和。 浮生偷得半日闲,若这闲有了心爱之人所伴,便觉得望它走得慢些,再慢些,便好似能留得住很多很多年。 这游玩一途,惊蛰叫破春幕,紧跟着中气小满过芒种,槐序悄然离去。屋内的大床上铺开散乱的长发,鼻息间的每一口都是甜腻的□□味道。 床,桌子,地板,浴盆。皇天黑了又白,星辰周转巡回,不知是几。 酥麻自腰间蒸腾,原本清明的目光在快慰沉沦里逐步迷乱,手指被上方人紧紧扣着,唇线俊美挡不住声声溢出的喘息和求饶,可不过是惹得肆虐的人更为用力的捣入他的身体,撞击声混着水声激烈无比,在耳骨里混合成催情的乐曲。到最终,记忆里只余下起伏重叠的人影和被眼泪模糊的轮廓。 次日,夜华明白了:贪得无厌,总要承担起后果。 “出去!” 被一巴掌打出门的夜华连头发都未束,道貌岸然的看了看周围,摸了摸鼻子开始思索是真的出去还是乖乖在门口呆着。他有点委屈,片刻后选择了默默推门进去。 半躺在床上的人自然觉察的到,经脉里游走了整个大周天的灵力觉得好受了一点,才只冷哼了一声。夜华小心的靠近鬼厉,伸出手放在鬼厉腰上替他揉捏,听见那人嘶哑着嗓子恨恨的一句,“禽……” 夜华从善如流, “禽兽,我禽兽。” “……” 鬼厉只觉自个的肾在隐隐作痛。论起来,龙这个种族再高贵强大,也的的确确是算“兽”的。他难得动了气,可这事是不太适合说出去的。带着春期燥动,仿若桃枝沾水一汪情。实则讲起来也简单,不过是飞禽走兽皆有的“情热”。 情热期是自世间第一只走兽起便有的,龙族的便在这槐序到鸣蜩,也就是四月到五月。 “那本王还真是好奇,以往太子殿下怎得没这个征兆?” 分卷阅读108 - 分卷阅读109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09 夜华心道这人都用上“本王”了,也难为他能把一句阴阳怪气的话说得如斯冷漠……看来这几日着实是辛苦了。其实也不必多言,鬼厉当然也想得明白。修为一途,若连□□都压制不下,那成仙成神可不是闹着玩么? 鬼厉四肢虚软,身后被撑开的感觉迟迟不散,罪魁祸首还在床边一身神清气爽,再好脾气的人也容易牙痒。 “春燥浓厚,不如你也喝几帖自己开的良方如何?” 夜华无奈一笑,手中的温热神泽裹住鬼厉的腰, “有你在,我何须压制?” 鬼厉不欲理会他,被慢慢缓解了酸楚,心头的气也就下去了一半,紧接着却又听见一句,“我都压制了三百年,你答应过补给我的。” 他忍了忍,觉得很好,没忍住。 “砰” 第二次被打出门的太子殿下,立在门口叹了口气。 …… 天宫祥和依旧,莲花池新开的品种亭亭玉立。 央错踏入通明殿的时候,正巧看见天帝面前凭空浮着的一幅画卷。生宣雪白,千重绯红,生气盎然。这幅画很大,却只画了一样东西。一样很美的东西,是一朵宛如活物的鬼莲。天帝注视着那画的神色极为平静,无喜无悲。这很正常,任谁看了一幅画上万年也许都会是这个样子。何况,央错想,他的父君,想来是无数次想毁掉这幅画的。央错知晓,那双让人瞧不着喜怒的龙眸里,藏着万般情绪。 藏着,无人知晓的,万般情绪。 央错是见过那朵绝色花儿的,在莲琦还未分男女的时候。桑藉与连宋出生的都晚,也就并不知道天帝曾视莲琦如妹。央错也见过鬼帝,在鬼帝年青大闹天帝府邸的时候。鬼辛与莲琦一样,都是一见之下便能让人记忆犹新的人物。那时候,天帝还不是天帝,只是龙族之主,掌管极阳。 他记得那个桀骜的男子。乌发玄衫,轻慢的抛着手中的漆黑灵珠,嘴角玩味,身线翩跹,整个人站在府邸后的青崖上像是一柄锋利耀眼的剑,一个照面就能牢牢抓住任何人的心弦。态度嚣张,风姿无双。而他的父君,宽厚的笑笑,分明是金袍却温和宁静,也未在意被人挑衅到门前的事。那时候他不过数千岁,想着这位鬼族之主才更像是掌管极阳那种刚正如火力量的人。鬼辛是极好看的,这天上人间,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他那盛极的容貌的。来串门的莲琦嘻嘻晃着莲瓣,化成一红衣男子,在鬼辛离开后偷偷追了上去。 莲琦早就在母神处见过鬼辛,只是鬼辛不知道。莲琦怎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无间呢?便如鬼帝宫前怎可能无缘无故长出一朵鬼莲。 他那时候太小了,以为眼见的就是真的。后来,他就再也未见过这两个人了。 这数万年里,他只见过一个人跟鬼辛很像,只不过只是容貌像,性格上,却一个嚣张冷傲,一个收敛谋定。 “父帝,三弟去请了墨渊,看了那阵法。” 天帝挥手收起了画轴, “如何?” “那阵法被极为谨慎的分成了数块,甚至有的只不过是几处线条,但墨渊上神去看过,十之八九是六阵聚地阴。” 央错说这话的时候眼帘掀起,仔细注意着天帝神情。天帝闻言并无波动,似是毫无意外的模样,只背在身后的五指偷偷泄露出不为人知的不平静。 六阵,六界。地阴,即地阴之气。 “你觉得,布下阵法的人,是想要做什么呢?” 地阴之气乃极阴之气,天地间最为根本的阴阳之一,用处自然是海了去。 “找到了源头,再谈理由也不迟,而源头……父帝应当知道,六阵聚地阴出自哪。” 上古之阵之原均为母神所创,而这六阵聚地阴乃母神授予鬼辛,也即鬼族。 话停了片刻,央错才续了下去, “如今鬼王教与鬼君已是显然不合之态,鬼厉于人间数月几乎不沾事务,而离镜却有数年不见了。” 天帝望着央错似笑非笑, “错儿,你对这个儿媳妇偏袒过头了,私心。” 央错沉默半响, “父帝,您的私心比我大多了。” 天帝一怔,摇首,低不可闻, “可我的私心,却不过是奢求。” 魂碎湮灭各处,若无完整一缕神魂作牵引,又怎可能完好无损的补回来。 天宫的传令声层层下坠,在云层间穿梭。 “帝君有命,令鬼族鬼君离镜即刻上天!” 央错步下玉阶,无端又想起当年。九重天染上过多少血,又砸碎过多少神魂。一令下,百万浮尸不为假,如今好似宽厚的众位神佛,活的长久的,有多少未曾上过战场的呢?无论是墨渊折颜,还是夜华连宋。只是他此刻也只想了一下罢了,直到后来他再忆起才想到,极阳极阴之主从来都是符合的。宽厚也可以果决,桀骜也可以平淡。 人心大多都有一块难以触及和窥探的柔软之处,如成玉之于连宋,少辛之于桑籍,白浅之于墨渊,鬼厉之于夜华。 还有天帝,鬼帝,莲琦。 他想了想,才发觉好像只有他,从来没有过,一个可以让他奋不顾身乃至不顾天下的人。 …… 妖界鸟语花香,几名蛇女拖着尾巴笑语如铃,好似隔了很远一般传不过来。 “主上,离镜被传唤入天宫了,看来天族果真是先行怀疑离镜了。” 金乌盘膝坐在一条溪边,聚精会神的画着什么,闻言也不出声,青姬便也等着。金乌画的不快,一笔一笔精心勾勒着,换着粗细毛笔,却只一个颜色。 如黄铜一般的色泽,并非很起眼,其上山川河流暗淡无光,然若是墨渊在此,定会觉得熟悉。 “天地混沌未名出为东皇太一,生来携重宝而出,是为东皇钟。这东皇钟乃上古十大神器之首,传言为天界之门。通体金黄,上刻有鱼虫鸟兽,高山长河,四象八卦。青姬,你看我画的像么?” 青姬福神,并未答话。金乌呵呵一声, “是了,你又未曾见过,怎知我画的是像,还是不像。” 蛇尾鳞片温顺的在地上拖着,恰如这个女子, “青姬往日没这个福分见到,可主上总是能让青姬有这个福分的。” 金乌似是被她逗笑,摆了摆手, “就你会说。” 这话一落,他手指微动,只见面前的画纸无风自燃,化作了飞烟。金乌收了笑,面无表情的看着精心绘制的东西付之一炬,半响喃喃 分卷阅读109 - 分卷阅读110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10 道,“是啊,我总会见到真正的东皇钟的,那可本该是东皇留于我妖族的东西。” 他目光深了几层,看着远处那一处弥漫着瘴气的地界,似是厌恶又似是期待。 那里,是魔封。 他轻松的站起身,背着手悠然的没了身影。 鬼界里。 天际滚出一层烟霞红,极为娇艳的暮色望过去却显得僵硬。不流动,便是死水难活。诛仙侧殿的晴水池内,满池红莲似涂了萤粉,一折一折。正中央悄然开了一朵新莲,花苞轻启,一指的小口吐出一雾红,一瓣坠开,一尺内的其余莲花,一瞬间枯萎凋落。鬼界愈发寂静,似是等待着什么。 燕回逗弄着躺在摇篮里吐着泡泡的小孩子,以往板着的脸满是柔和。内屋里,碧瑶睡得很熟。门外响起细微的禀告,“副教主,妖族来了人求见。” 他冲着婴儿安抚一笑,抽出了自己的手指,眉宇间散开不久的褶皱又合拢了起来。 带话的三足鸟是金乌的亲信,尖喙圆首, “燕教主,主上托我带来了一句话。” 燕回青衫垂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主上说,天宫是个很有特色的地方,能尽览六界风光,若是鬼王殿下回来了,也许可以去看看。” 第58章 突变 低沉的轰鸣声在山脉间回荡不休,走兽退,飞禽散。 在人高的丛林,厚重的落叶下是个不起眼的东西,仔细看着就是个残缺的模样。打量起来很多神仙都瞧得出那是个阵法,然而,能看出这是个还在运转的阵法的人,是凤毛麟角。倘若最初那仙君看得出,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大动干戈了。 一方不过尺寸间,化纹成路,层层叠叠繁复文字布满之地,随意撇过去似是八卦图漆黑一半,平淡无奇。鬼辛是个行事迤逦的人,总让人想起最为华美的锦绣,一眼望过去就是个精细的,连他当年做出用于与天族对抗的傀儡,都是一丝一毫不得瑕疵的。世有六界,每一界都有阴阳两气,聚地阴便分为六阵。如今这一阵便分出数百部分,除去隐秘之故,大多数不得已的是,那鬼族之中无人能控制完整的聚地阴。 一个人为首,分多人控制,且地位修为都不能低。不是谁都能有资格得以维持鬼帝之物的。这样多的人,甘心俯首,甘心称臣。 央错注视了片刻,尝试着伸手去按照眼中所见的来勾勒。阵法这东西很古怪,你看得见,闭上眼就觉得从未见过。每一根线条每一处纹路,就在那,可未修习或修习不到家的,怎么也画不出来。上古的每一套阵法都是环环相扣,独一无二的。母神倾囊相授,自是顶尖的玩意。 他意料之中的,看见神力不可阻挡的溃散,冷静收了手。浮上半空,双手在胸前划出一片浓稠的混沌色。这阵法吸取地阴之气,那么自然这地阴之气就是上好的,诱其显出全貌的饵食了。自高往下探,连绵数里的带子林似被依次点亮的商铺。混沌飞过去,一处亮,两处,三处……汇聚成一个无比复杂的模样。此乃虚阵。虚阵里藏着本阵,本阵里包裹着地阴。只有毁去虚阵才能逼出本阵,只有找到了本阵,才能放出聚集的地阴之气。 黑色的湛卢呼啸着往下刺去,央错也辩不出来阵眼在哪,猜测着位置掐着点。可是那藏在暗地里跟了一路的人是不会眼睁睁看他动手的。“乒”一声,他眼神动了动,突然往左踏出一步,侧身,只见原地骤然现出一的黑袍人来,一言不发便动手。底下的湛卢亦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弯刀架住。 “保护大殿下!” 数十位黑袍人无声无息聚列而出,手持弯刀,看不清面容看不见生气。那刀如冥界锁链,劈头而来,借着出其不意瞬间伤了诸多天将。乍起的混战很快成了混乱,央错修为算勉强,耳侧金铁之声急促如雷。天将反击之势渐起,央错一剑格开一人,正欲划出原身,耳侧却忽闻一声声响,那密集的弯刀顿了下来,眨眼散入丛林消失不见。 远处青衣忽闪,一张俊朗的脸看不清楚。 央错阻止下欲追的天将,四顾已被打乱的阵法后,抬眼看了那将将破晓的地方。一片滚红,烫的人心头忧虑。那里,还关着一个人。 离镜被叫上天有两个月多一点了,凡俗里差不多该入秋了。天上旨意下来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为何归令始终要让他在这鬼族里做个名不副实的鬼君。他在一场破碎的感情里醉了很久,但他清醒的也很快。他的族众寻回了鬼族的帝脉,为了掩护他们等了数万年的殿下,他离镜就得在天宫配合着,误导着,安静着,等到事情瞒不住或者那鬼王准备好了。 他有点后悔,近年来未曾好好打量那鬼厉。初入鬼族,那几十岁的年龄,在自个眼里,连说声孩子都嫌小,容貌虽佳却是一身遮不住的漠然。后来扬名出去,除去手腕能力,居然还有绝色之称。他只以为是修为仙身之故未作他想。后来已心生忌惮,只冷眼旁观鬼王教与长老席的争斗,甚至默许了长老席私下勾结凶兽族群意图暗算。岂料别人的暗棋埋得更深更快,或者说,归令明面放纵暗地护得却滴水不漏。 他不信,这其中,没有自个那个老早就被锁入东皇钟的父君的授意和设计。 隽永秀美的鬼君歪着身子躺在天牢的床榻上,心头无比平静,想着还好自己喜欢的司音是个女孩子,他可不想成为一个断袖。断袖啊,都不是好东西,一个个的心思比谁都狠,比谁都深。折颜是,鬼厉是,夜华是,擎苍也是。都不是省油的灯。他的爹或许能是个好情人,却不是个好父亲,拿自个的儿子给旁人做踏脚石,真真是不带犹豫的。 可是,这鬼帝血脉如今是要做什么呢?他既然与那天族太子在一块了,要布那聚地阴做什么呢?即便最初入鬼族是他不知晓,如今神身已成,他又如何会不知道鬼族瞒着天族行事,必定有所图谋。阵法聚拢地阴之气,还牵扯上了神魂之力,势必是要惊动天族的。聚气可言修炼,那吸取三魂之一的幽精,是为了谁呢? 离镜被酒泡久了的脑子不是很喜欢想东想西。他觉得困了,就睡了。待到醒了,兴许就会换个人在这了。在这个局里,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天族多是聪明人,鬼君的实力究竟剩下多少,主管的三殿下总会查清楚的。 人间此刻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布谷鸟叫的很急,催着庄稼人。 阔地饱满,男耕女织,似世外桃源,遍地黄金也难换。往集市上,数十位行走人间的修真弟子正意气风发的走着。极高的树梢上 分卷阅读110 - 分卷阅读11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11 立着两个人,极目远眺俱是安然之景。王侯将相,马夫走卒,隐士清客,各有各的命。而像他们这样的人,好像注定是站在高处俯瞰的。付出的多,得到的多,承担的就要多,失去的,也要多。 十万功德并非随随便便一两年便能真的攒足的,越是往后便越是难。听起来是个惩罚,实际上也就是三分。做神仙的,为凡人护持是个常见的事。若没了那强大的护着弱小的,那这天下岂非成了个只存弱肉强食,杀与被杀的局面?虽说现在也是弱肉强食,只是,再弱的人都有活下去的资格。 “最开始支撑着凡人去学法术,有的是惩奸除恶,有的是报仇雪恨,有的是对长生不老的渴望,有的是想要护着一家老小不受欺凌。我原本,也只是想找出当年屠杀草庙村的元凶罢了,未曾想,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三百伏尸路,那数十载里的红尘风光像是隔了一层雾,怎样都记不清楚。血海骨骸的路走的多了,回头看的时候,心里头那点子平淡安详的想头,最清晰的反倒是为人护着的那几年。 这个人很久不曾提及青云了。夜华心头一晃而过,心知肚明以鬼厉的身份,即便没草庙村那一出,没青云山那几年,鬼厉早晚也是要被带回鬼族的.这世上达到目的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是目的始终是百般筹谋要的结果。 “普智的人魂应当是投胎了。” 鬼厉愣了愣,似是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他静了一会,忽而道,“夜华,你还记得我的那场天劫么?” 夜华骤听他提起,点了头。鬼厉慢慢把轮回里的场景描述给他听,怏怏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那里面师尊总是在骂我,没了你,我是笨了许多。” 言下之意是,现在算聪明了。 夜华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正当鬼厉以为他要说出些好听话来的时候,却听见那人极为认真道,“你忘了么?当年师尊也一样总是在骂你,你的笨跟有没有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鬼厉突然便觉得以往那些说他端方有理的人都是聋子。他心底哼了一声,口中泛着凉,“……说不准没了你,那才是我该走的路。” 抛下这句转身欲走,下一秒就被拽入一个怀抱,挣扎间耳畔响起夜华低低清淡的声音,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鬼厉,只有有我的路才是你应该要走的。” 鬼厉背对着他,眼底暗了一瞬。神仙之胎不入修真道,除去天赋之外还因为修了仙术便容易冲破其身封印难达历练之效。偶有规划入道者,下凡前便是连仙资一同封印,以普通资质而去。夜华的那一场,本不该拜入青云门,也本不该,遇见张小凡。 “也许,你我注定有缘呢?” 鬼厉想了想,转头过来懒懒的打量了夜华几眼, “我这么笨,实在不好跟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有什么缘分。” 以前是张小凡的时候可没这么较真。夜华咳一声笑了出来,故意逗他,“没事,我在你面前笨,不刺激你就是了。” 鬼厉嘴角抽动了几下,再想说些什么就被一吻封了唇。天族太子下界历劫却莫名出了格局,夜华自然是查过的。只是无论是那夜黑杀人者或是地府生死簿上都无甚不对,况他之劫不在规划之内,也就只得按下。 远处,大块的余晖弄湿了山脉,提着竹篮的荆钗人要燃起炊烟,在外的人就要回家了。 鬼族那边不几日传了信儿,燕回该是摆百日宴的日子了,请鬼厉回去。 “济世堂”落了锁却干净明亮。夜华原本的意思是功德尚未攒足,待着回来用。鬼厉本没应,只看了牌匾一会,这一会就瞧见之前走了的人参娃娃啃着参须冒出来盯着鬼厉。鬼厉心一软,就同意了夜华留下这宅子的建议。 收拾停当,鬼厉抱着团子迈出了门。 “走吧。” 两个寻常的字落入夜华耳中,似比往日多出些不舍来。夜华应了一声,见鬼厉足尖一点跃上了云头,他跟了上去,一抹传音符在那双决断万事的手中化为了齑粉。 听说,东华上神跟凤九一同堕入了梦境。这天地间的上古神祇,只剩一个早已避世的元始了。 百日放在神仙里也是个值得庆贺的好日子。鬼王教难得如此热闹,连带着鬼族阴湿的气候都柔和了起来。 庭院深深种花树,到处挂了五光十色的风铃,泠泠作响。又缠了贝子、冰绡、鲛绸、南珠,迭次展开咕噜噜滚了一地,身着统一半百褶撒花裙的婢女忙着整理各路神仙送来的礼品,又忙着迎客,脚不沾地一般。野狗道人走来走去,如陀螺一般团团转,忙完也没搞明白为何明明是燕回夫妻两个的事,到了,他却被碧瑶花言巧语的骗了过来当长工。琢磨了半天没琢磨明白,被人一推继续认命的去干活了。 屋外人仰马翻,屋内人却不多。 团子趴在一张交趾黄檀摇床旁,目不转睛的盯着里面的娃娃。百日的婴孩五官小巧,一双似极碧瑶的大眼清澈如水,软软的鸦羽长且密集,被墨描过似得,不怕生般呀呀出声,一点红处露出软嫩的牙床,雪白的手臂拍着身上的孔雀锦,笑起来的模样格外可人。 这是个女娃娃,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团子还从未见过比他更小的孩子,乍一见还是这般小的,就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察觉她跟随着手指动作转动眼珠就更觉有趣,一个人趴在那玩得不亦乐乎。 鬼厉看他开心,心中不由的遗憾未能见过团子小时候的模样,夜华似知他所想,“别多想,你若想看,让团子变给你看就是了。” 这可真是个做亲父君的。 碧瑶看得好笑,“噗嗤”一乐,在人间叫惯了也就没那么多讲究,“夜华,这么些年不见,你与当年可没什么大的分别。” 夜华与她亦称得上熟识,当年被一面道破心思也是懂得这女子的心有多细,回敬了一句,“当年追在小凡后头的魔教大小姐如今成了贤妻良母,着实出人意料。” 碧瑶听出他话语中淡淡的喜悦,抿唇一笑,那厢团子便扭脸叫道,“碧瑶姑姑,她跟你一样好看。” 别管是人还是仙,女子听到称赞的话总是心悦的,何况,还是从孩子口中得到的,童稚之言最是诚实。 碧瑶招了招手,笑眯眯道, “团子也很好看,比你爹爹当年还要好看。” 团子便扭脸去仔细打量捧着一杯香茗的鬼厉,半响撇撇嘴,小声道,“姑姑说谎,上次迷谷还说爹爹比白浅姑姑的四哥还要美。” 白真?那可是真真正正 分卷阅读111 - 分卷阅读11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12 的公狐狸精……鬼厉含在两片唇内的一口水便咽不下去,“胡闹,哪有用美来形容男子的。” 碧瑶素手撑着头,强忍住笑, “小凡,我倒是觉得那什么迷谷说的很对,你如今的确是愈发的面若桃花,可是夜华养的好?” 这句话让夜华赞许不已,深觉碧瑶同当年一般慧眼如炬,“那是自然。” 随后袍角上就印上了灰灰的一个脚印,换来碧瑶嘻嘻的笑。几人在这里不时说上几句,混着团子嘀嘀咕咕和那小女孩咿咿呀呀的声音,一个时辰悄然而过,外面有人扣了响,“夫人,仙客都已到的差不多了,您看?” 燕回起身抱了孩子,碧瑶拂过裙子下摆,冲着鬼厉做了个手势,调皮道,“请吧,凡哥哥?” 团子唤她一声姑姑,照凡间规矩,她便叫他一声哥哥。鬼厉哑然,复摇首一笑。 整个府邸已是喧闹不已,请来的人除了鬼王教内部,有不少都是别族的人物。这请帖,是鬼厉亲自派人去发放的。院内摆开近半百的茶白玉瑛桌,已摆上一碟子草实,一碟子百福果,伴一壶醉仙。正中央拨着瑟的是一名乐仙,见他一行人来颔首停了手中动作。 碧瑶自燕回手中接过眨着眼睛的女儿,随他一起走到檐下。燕回气度沉稳,扫了一眼全场才开口说些场面话,一句话尚未说完,门外却有一人忽得跑进来,急切道,“公子,界门外有一列天兵,言天帝要见鬼王殿下!” 原本还有些私语的席面一瞬间全都静了。聚地阴的消息虽被控制着,可天帝传唤离镜却有许多人都知道,这鬼厉一回来便也接到了命令,心中揣测的人自然不少。 鬼厉闻言抬头,正巧对上燕回投过来询问的目光,满堂仙客的目光也尽皆聚拢于首席。夜华看了他一眼,意欲起身,“我去。” 鬼厉急忙按下他手,冲满堂举杯,平静淡漠的姿态不慌不忙,甚至还有点不在意,假意叹口气,“看来帝君是看不得我闲了来讨杯酒喝,这么急着要见。” 他顿了顿,又流露出轻微笑意, “我这副教主跟着我劳前劳后的,向来都最是妥帖的,大家今天既是冲着给孩子庆贺来的,还希望别被我扰了兴致才是。本王这就先行一步了。” 这院内有几个敢说打扰的,连连口称“殿下请便”。一杯酒尽,他不多言转而对燕回抛出一样东西,扬声道,“燕回,孩子的吉时耽误不得,你继续吧。” 燕回点头,这席之上,就没了三人的踪影,旁边碧瑶扯了他袖子,他握住她手安抚一笑,带了几分玩笑道,“教主半道溜了,恐怕也是想要逃了我这红包。大家可要替我做个见证,等教主回来我去要可是有道理的。” 这句话出来,气氛立时宽松不少。燕回手背在身后做了个手势,院内立时婷婷袅袅转出不少软香来,他脸上拉出一个待客的笑,“好了,咱们继续。” 百日宴的宾客尽欢与否,与离去的两人已是关系不大了。从燕回的院落到鬼界门有一段距离,一路掠过,只闻风声。 “帝祖找你作什么?” 修长的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云线,听见这句话中隐隐的疑虑,鬼厉步子放慢了,“我哪知道,许是看我这个孙媳妇不顺眼召上天训斥一顿吧。” 夜华身影顿了, “你倒是承认的爽利。” 鬼厉扯了扯嘴角不语,猝然脚步往他方位一转。措手不及间,夜华便感觉唇上贴上了两片温热。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退,随后远远传来清淡声音,“放心吧,我想你那位帝祖是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团子在身后数米的地方并未瞧清,夜华的目光却倏地沉了下来。 界门外,肃穆而立约有数百之众,整齐安静。鬼厉率先飞出,浮于半空正视云头,“不知来者是哪位天将?” 夜华停在他身边。二人并肩,声势不显,却足以令数百天兵严阵以待,那处立即便响起回应,“奉帝君之命,请鬼王殿下入天族一趟。” 这声音夜华听过一次, “腾蛇神君?召唤可需给个缘由。” 一尊硕大蛇头探出,细小的眼睛不情不愿,大嘴一张似在云间藏了闷雷,“请殿下请勿为难小神……” 夜华漠然上前,将鬼厉及团子护于身后, “若不从呢?你这些人,并非我的对手。” 他这话说的平静,却令人难以反驳,那头静了片刻,方捡起了身为神将的尊严,沉声道,“我等的确不足以与殿下动手,但是帝君既已下令,我无功而返亦会有旁人来,不过上天一趟罢了,殿下何苦如此担忧。” 夜华眸子渐渐转寒,青冥剑眼见就要出手。团子觉出气氛不对,紧紧抓着鬼厉衣衫,抬头看向鬼厉。鬼厉皱眉,低头抱起他,淡然道,“帝君传唤,自然是要到的,腾蛇神君,请。” 青冥剑蛰伏下来,夜华一把握住鬼厉的手,声音冰冷, “走。” 他二人冲天而起,腾蛇擦了擦额上冷汗,急忙追了上去。 第59章 入牢 【章伍拾捌】 天界自南天门起一路汉白,来往的天将行色匆匆。中央分出东南西北,紫气东来而立主殿,四散多处殿宇,林立有方,一步一景。浩瀚星河可称波,是为祥瑞之地。天帝登位不过七万余年,可这片星盘演算之地却是矗立在洪荒之前。 人间常管自个头上的那个叫“真龙天子”,可见很多很多年前就有人知道这天地间的至尊是那四不像的龙族。时候过去太久了,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也就没多少人记得,这天宫,本不是天族的地方。这的第一任主人,是上古神邸之一的东皇太一养的一只三足火鸟,取了名字叫帝俊,也就是如今妖皇金乌的亲爹。 零碎之所以叫零碎,那就是小而多。那是个很久远的时代,上古神邸都还活着,下头腌臜的心眼少,整日里也就是鸡毛蒜皮的争斗。天谷跟鬼辛都是不轻易找得到的,事务逐步多了起来,父神母神自是无暇梳理。东皇便替他的那只鸟整个了主管的位置。那只鸟是方正脸,三个红爪子里有两个都是软爪,所以化了人出来也是个憨厚,大度,会和稀泥的。这天宫,便是帝俊帮着东皇一手建成的。天宫占地极大,有妖族住的,有接待用的,有关押审核来的。神仙妖怪并着魔族凡人,哪个族没几个犯了事的进去赏过光呢?及至天帝登位,入住之后的作用也大差不差。龙族并不善于布阵施法与修筑,再加之这里是东皇所建,为示尊崇, 分卷阅读112 - 分卷阅读11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13 自然难得更改。因此如今偌大的天宫内一砖一瓦,一房一室,大改的有,新建的有,可,那旧的许多地方,也还留着,甚至在这数万年里,都没怎么动过。 有的人死了,他平日里留下的东西,教导的那些个五花八门,就被叫做传承。 传承啊,就是你知道,而他不知道。 通明殿无灯而一如既往的长明,这刻不加一丝声响,连往日的鹤唳之声都似是远至天边,便悄悄的涂抹出肃穆清寒的氛围来。 鬼厉在殿门前四五步处停了片刻,抬眼望了一眼上方古朴巍峨的牌匾。墨黑融了金粉,书着“九霄云外天上天通明大殿”。一笔一划中含着罡厉无匹的神意,一望之下却只觉一股清和坚韧之气扑面而来。 若说字如其人,这样的人,又怎会花丛留情,风流成性?天道,又怎会允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做这个主宰? 笔落狭长,稳处墨点轻颤,转折处看似果断坚决,可若是换个方向和角度来看,倒像有几分犹豫。这个天地间最至高无上的帝君,在登位的那刻,又在想些什么呢? 他脑中猛然起了个念头:缘分二字许是有的,天时地利人和并上人心的琢磨,可有时,大约就差那么一点时机和勇气,让人尚还来不及看清些什么,就已是一生不得重来。 “你的字,想来是得了天帝真传。” 无声处起了突兀,夜华随他目光望去,半响方道, “我自小便随在帝祖身边,幼时没少被提点。” 鬼厉收回目光,未再多言。冰凉的手指被裹了一路已是有了热度,心头陡然松快了不少。 朱红色的殿门上盘踞的龙如活的一般腾云驾雾,吞吐间恍然如幻境。门前端正立着两名身形如磐石的天卫,见他二人上前,手中方戟“钪”的横在面前,其中一人对着夜华点头行礼,“太子殿下,帝君下令只许鬼王一人进去。” 鬼厉料到如此,正欲开口让夜华先回洗梧宫,一个字还未透个影儿出来就听见“珰”的一声,再看那两名拦路的天卫,正被一袖金笼困住。 简单粗暴。鬼厉默默腹诽一句,眼神还未瞥过去,袖间的手就被人加重了力气握着。一路紧缠,一刻未松,似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可以十指不离。他唇上倏尔血色淡薄,默默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从殿门到内里,脚下如踏着光滑铜镜,乌色的鞋头沾了些鬼族的土,坠在那比着满是烟云的宫宇来多上三分人气。足音很轻,似是极长的路,又不过下一刻就到。步停在数米之外,左侧站着连宋,央错,右侧空无一人。高坐在云台之上的天帝,笼在一片灿光之内瞧不清脸,呼吸不闻又分明能感觉的到一道深沉的目光无处不在。 “孙儿(鬼厉)参加帝祖(天帝)。” 连宋的眼神从方才就挂在二人身上,毫不意外殿外那一出的伶俐模样,笑吟吟的脸上看不出心思。夜华对着二人行礼,抬头却发觉他那父君央错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鬼厉一人身上,清明眼底倒印不出人影。三分怀慰,三分不安。 夜华一怔,却并未开口。 静默是天帝惯来的手段了。然而今日既是传召,便不会沉默太久。果不其然,不过少顷,天帝的声音便似是从殿内四壁传来,飘忽不定,说的却是旁的问询,“鬼厉,你随夜华走访人间,可觉出什么了?” 鬼厉沉吟片刻, “六界安好,风静长安。” 这八个字若是由耍滑的神仙说出来,难保不染上溜须拍马的色彩,由连宋嘴里吐出来,大半是要附上讨乖的嫌疑。然鬼厉这话极淡,无一丝旁的情绪,不过是陈述一般。 低笑声自云台上穿光而过,云雾散了去,天帝的面容露出来,温和的目光凝成一束,意味深长,“是啊,风静了,才能长安。鬼厉,那你觉得,这风,会起么?又该起么?” 夜华的心骤然一紧,耳边响起鬼厉淡然的推搪, “帝君问我可是错了,这六界风起与否,您该问飞廉神君,若是雨事,则属连三殿下最为熟悉,鬼厉一介灵身,又怎懂这些?” 天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纹丝未变, “那尔对何事熟悉呢?排阵施法,还是抽灵聚阴?” 闻弦歌而知雅意,夜华倏尔抬头,话语沉稳, “帝祖,鬼厉是何身成神您应当比我清楚,他纵然天资过人,也绝无可能于短短百年之内修得阵法小成……” 天帝心底虽讶异他的镇定,仍是温声打断, “夜华,你想护着,可曾问过别人是否需要你护着?百年间斩获鬼王教教主的人,说是惊才绝艳骄傲绝顶也绰绰有余,哪里需要你来开口?” 骄傲绝顶这四个字……夜华心底沉下,正欲复言却被鬼厉扯住了袖子。鬼厉启唇一笑,眸色清淡处浮着阴影,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帝君说笑,我不过借了鬼君青睐罢了。我既身为鬼族鬼王,自然对于鬼族事务最为熟悉,至于旁的,帝君未言明,鬼厉不敢妄加揣测。” 这句话里故意点出了离镜。天帝目光不动,口中不语。暗紫缎衫如墙角难察的树景微晃,立在旁侧的央错便开了口“素闻鬼族鬼王消息灵通,才智两全,如此说来可是过谦了,父帝近年来因六界生扰一事多有忧虑,这事,鬼王可知?” 夜华与鬼厉是何关系这天族又怎会不知,可今日这殿内多称“鬼王”,便是公事公办的态势,除去彰显减去夜华之故不得徇私之外,更为警告夜华不得插手其中。 鬼厉微微侧身对上央错目光, “各族传得沸沸扬扬,本王若说不知,想来您是不信的。” “那你对此可有所看法?” 鬼厉闻言皱眉,片刻松开, “大殿下可是问错了人,本王先前不在教内,纵然有所听闻,详情却是甚少查问,自然不得清楚。” 一句话推得倒是干净。顶上的天帝再次开口, “东望一带多神兽,历来人迹罕至,可不久前吾派去的使君却不慎在那被伏击,伏击者的身形手法,倒像是出自鬼族。” 夜华觉出这话内的信息不明不白,是顾及他在场抑或是在试探“我族君上为帝君所请入天,自然难得调遣,如此说来,帝君是怀疑我鬼王教有人做了此事” 天帝顿了一瞬, “你倒是直白……既然如此,你不妨说说,此事究竟与你有关与否?” 鬼厉垂手而立,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无,面色冷淡, “这事有关与否又非我空口白牙就可作数的,既然天帝陛 分卷阅读113 - 分卷阅读114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14 下怀疑我鬼族,我族君上亦被召上天,我自然不得多言,需要我如何配合便请直言吧。” 他话有理,亦太过干脆,反倒让殿内几人猝不及防,未几,数十位天将持剑而入,下令的声音终是由平和变作了漠然,“将鬼王先行收归天牢,以待调查。” 夜华眸间添了冷意,转身青冥剑祭出,黑龙虚影在其后盘踞,迫得诸位天将皆是吐血后退,冷声道,“帝祖是要将我的太子妃当做罪臣处理么?” 天帝重重拍掌,金龙呼啸而出,殿内登时如寒冬几近结冰,“你哪来的太子妃?!这通明殿岂容你放肆!” 夜华强抗着压力,半分不屈,央错沉了声音, “夜华,父帝不过是要鬼厉配合,断不会伤他半分,你若不放心,大可亲自于天牢护着,这般动手,你还有没有规矩!” 夜华心知这样对着于鬼厉于他都无好处,可他心头跳动激烈,似是这一放手就要永远失去鬼厉,却并非是由于这禁锢而是旁的未知的东西。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鬼厉俄然出手,噬魂乍现拦住青冥剑,一红一青相融,对峙却无端的亲密,轻笑道,“你担心什么?帝君总不能在你眼下吃了我。” 夜华恍若未闻,墨深如井,鬼厉微微侧头,放软了口气,“团子不见了我定然是要哭闹的,你把他照顾好便是少去我的麻烦了。” 他未用传音,在天帝面前用传音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夜华目光一闪,深吸一口气,背后黑龙方渐散去,俯身道,“是孙儿失礼了,只是帝祖要关他那还望帝祖应下孙儿,绝不让鬼厉受到半分损伤。” 天帝气怒未消,音波猛烈如刀, “我天宫又非严刑逼供之所!况且,谁又敢说他真与此事无关!” 夜华不受影响,与之对视无半分惧色,淡声道, “无论如何,谁伤他一分,我自然会分毫不缺的还回去,若是帝祖您或我父君、皇叔等伤了,夜华是晚辈,自然不得与长者动手,可我对自己总是能下得去手的。” 他话中每一字都清楚明白,敲击在四面玉璧竟起铿锵之声。 鬼厉在他身后,蓦然垂下了眼睛。 …… 天宫天牢是个浑有殊色的地界,非关大奸大恶之所。这数万年间林林总总算起来拢共也是关过不少神仙。那些个仙胎,妖胎都是娇贵的,无甚大罪而羁押,因而也不好太过怠慢。牢间自然也是做得形式各样,从阴冷潮湿、郁郁葱葱再到日光清媚、灼热难捱应有尽有。这本来就是帝俊调解繁杂之所,哪有重罚的道理? 天道昭昭,循环因果,神心不允屈打成招,遑论冤假错案。 是故鬼厉进入鬼牢时甚至还愣了一下。鬼族乃地灵之体,所居之所便偏好湿润凉寒些。这一处牢界似特意仿了气候,以整块玄寒玉髓打造,又铺了上好的轻裘,凉意减了不少便合适得多,余下的倒是没什么了,除一张床外连窗户也未开,星辰钢链为门,点了一盏鱼脂灯,鹅黄流着香。鬼厉进来了,离镜便不好再关在此处了。 鬼厉踏进去第一步,盯着墙角一株鬼族花,嘴角抽动,踌躇了会儿扭脸对夜华道,“你们天族的牢房,甚是,甚是别出心裁,以己度人。” 夜华亦是头一遭来这鬼族牢房,以往倒是听闻自个家的天牢有特色,却不想竟能有特色到这个地步。简直比人间上好的客栈还要贴心周到,此刻面对鬼厉显然的调侃之意竟无言以对,半响只得干巴巴一句,“……你喜欢就好。” 跟着来看的连宋唇角跟着抽了几下,心道这个侄儿是没得救了。 鬼厉手握成拳抵住唇边轻咳,不意凑上去啄了夜华的唇角,唇瓣相触轻软湿润,带着淡淡清甜,“恩,我甚是喜欢。” 夜华怎可能让他轻易就走,揽住他腰往怀里一带,加深了这个本欲一触即离的吻。 连宋忍无可忍,白袍如云飘,转身走了。 一吻毕,鬼厉将下颚压在夜华肩窝处,片刻笑出了声, “夜华,我记得以前茶楼话本子里常有这样的情节,女主角被关进大牢,男主角总是会安慰她,教她别担心,信誓旦旦说会救她出去什么,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夜华侧头看不到他的脸, “你想听?” 鬼厉思索了一下夜华念这些情真意切的句子的模样,又蹭了几下权当摇头,“不了,你若真是说了,我以后想来就该不认得你了。” 夜华身子僵了一下,轻斥道, “胡说什么。” 鬼厉不理会他,自顾自闭了眼,复又睁开,眸子底的柔和敛起,“夜华,我这一生似是欠了你很多,从青云到如今,很多很多。” 夜华静默,既而开口, “既是如此,你慢慢还就是了。” 鬼厉唇边极慢极慢的牵出一丝笑,目光无意识的瞥向一侧,“可我若是欠的更多呢?” 夜华轻言细语,似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那就更好,你就要永远待在我身边,日复一日的还我。” 鬼厉勉强勾出一个笑, “嘿,我还不知天族这使唤别族还是代代相传的,看来以后我还要去别的地方躲躲。” 夜华也笑,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一根一根摸过去,细腻柔软,自上而下骨节微突。单看这双手,怕是难有人想到这双手沾过多少鲜血。 “你回鬼族,我便追你到鬼族,你去冥界,我便翻遍每一寸黄泉,至于人间,妖仙之地,我想应该就更容易找到了。” 他肩头凉了些,却一分未松似无觉察一般,箍住鬼厉腰的手看送实紧。片刻,鬼厉挣开他怀抱,琉璃一般的偏圆眸子半眯,举起右手,干净的食指上欲挂不挂的一细长物什,晶莹剔透,内里流动着墨一般的水泽,轻声半真半假,“你若轻易丢了这牢房钥匙,天帝怕是会以为你有意放我。” 夜华面色不变,也无意去取回他指上钥匙,眼底认真, “你要,我便给你。” 鬼厉不应,抛了一下那物,将它重新放入夜华怀里, “一牢三钥,即便开了牢门,我也过不去天牢之门,更解不开牢宫界门,若非如此,天帝怎么样也不会允你保守这钥匙。” 夜华不加阻止,鬼厉不待他开口,脱了他怀抱半带顽笑,“我既是自愿入的,自然不会轻易出去了,不然岂不是太难看了些。” 他转身进了门,手一扬,门便是阖上了,背对着夜华道,“团子想来还 分卷阅读114 - 分卷阅读115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15 在等你,你要好好照顾他。” 夜华目光落在那悠然绽放的鬼族花,半响, “你答应过的,不会再抛下他。” 鬼厉身子一僵,低声应道, “恩。” 夜华扬唇却又落下,怀中墨钥窜出在那门上来回了几下,这门便是锁了。云靴踏地的声响渐渐远去,出了廊,越了门,再来便是结界声和天卫的问话声,而后,归于寂静。 内里,鬼厉微微仰头睁大了眼睛,口轻微张开似是呼气,眼角潮气消散了去。不知过了几时,他抬起左手,红光一闪,已有一物静静躺在他掌心。 通身剔透如冰,内里墨泽浮动。 正是一模一样的牢门鬼匙。 …… 庆云殿里,团子安静的坐在矮榻上,眼神不时瞟向殿门,等了小半天,才终于见到夜华的身影,“父君!” 他往夜华身后伸长了脖子,却只见到连宋一人,撇嘴道,“三爷爷好!我爹爹呢?” 连宋未答,夜华蹲下身,温和道, “爹爹有事去了别的地方,正好你最近的功课拉下不少,让你先在宫里待一段日子补补,说等他回来可是要考校的。” 团子毕竟是个孩子,眼见他神色无异也就信了,转而听见后半句苦了脸:这落下的七八章可是不少。便垂头丧气的跟连宋打了招呼跑进了书房,心里却是安心了。 连宋见他身影消失,笑着说, “无外乎孩子是听娘亲的话,以往可没见阿离这般心甘情愿过。” 夜华站起身,走到一旁倒了杯茶。描了几只金雀的瓷杯直直的在空中滑过。连宋看也不看随手一接,杯子便稳稳被两指夹着,指转碰了掌心。 “幼童循母,古来如此。” 连宋听他意有所指,俄而漫不经心道, “你当真信鬼厉与此事无关么?” 夜华靠着桌边,侧颜漏了一片光, “于我而言,并无信与不信。” 连宋以为他意为无论鬼厉如何,他都会护着他,笑了笑,转了身。将将迈出一步,停在半空中的一只脚骤然僵住,连宋猛地转身,不可置信,“你知道?!” 夜华纹丝未动,声音泄出来如沁了天池雪水, “帝祖培养我这么久,我若是真的离了天宫就成了聋哑之状,那怕也太辜负他的教导了。” 连宋心中讶异散去,恍然有了理应如此之感,就听他继续,“三叔忘了么?我自小涉猎多部阵法典籍,吸纳妖气与仙气而不炸者,只有上古阵法可致。而夺幽精、取兽魂、不见尸身,几方之内不留痕迹的,大约便只剩传闻中母神授予鬼族的,” “六阵聚地阴。” 连宋低低接了他的话,抬眼便见他面色白了些, “鬼族之内能有资格得到此阵法的人不多,我查过了,离镜如今近乎于软禁,手中兵力绝无可瞒过天宫之能,剩下的,只有,” 夜华打断他话,侧脸淡然, “只有鬼王教。” 连宋脸上的笑意终是没了,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你!” 夜华凝视着手心安然躺着的鬼牢之钥,目光柔和, “我信他。” “即便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我都信他。” 连宋立在那里,少顷,整个身子蓦地松了下来, “夜华,你信,父帝可不会信。” 他目光迫近, “夜华,我只问你,关于鬼厉,你到底隐瞒了哪些?” 鬼匙墨泽浓郁映出俊美的太子无波的面容, “三叔是想问什么?” 连宋腰间玉笛泛着银光,隐隐这殿内落了几滴雨,夜华肩上湿了一半,似是极久,实不过须臾。水汽倏地散去,形貌迤逦的三殿下踏出庆云殿,音色也如他的人一般天生的温醇含情,却暗含了料峭之意,“夜华,你是这天族太子,是六界未来之主,可要好生思量几分,你能赌,这天下能不能赌!又凭什么让你拿来赌!” “滴答” 雾气凝结的水,湿了半面地玉。 鬼族内,诛仙殿。 燕回紧握掌心一玉牌,中央血红莲色若隐若现。那是鬼厉临走前丢过来的东西,一令出,鬼王教者皆得听从。 “教主数日不归,想必是被天帝扣下了。” 倒影被拉出一道长线,八条细长黑影长着倒刺, “鬼厉手中有当年鬼族前辈留下来的复刻鬼钥,只要天族并未更改天牢,那他便有机会。” 燕回手指摩挲着玉牌中央浮雕,心头疑惑, “可是教主如何能确认,天帝定会将他收押于天牢呢?” 有夜华在,鬼厉最可能被关在洗梧宫才是。归令未有回答他的打算。 时间会模糊掉烽火狼烟,却掩埋不掉惊鸿一瞥。夜华未曾见过争位之端,连宋亦是印象浅淡。那鬼帝手中的傀儡,不灭不伤,无痛无惧。弯刀呼啸,袍底暗纹飞扬。湛卢剑下,央错一眼便认出那是谁的法器。 谁该是鬼帝血脉?谁能动用鬼帝法器? 起风了。 归令望了眼阴沉的天色:身负鬼帝血脉之嫌的鬼厉,天族断然不会将其交由夜华看管。天帝不欲张扬,整个天宫内最合理羁押之所,只剩下帝俊建的天牢了。 天牢有七界,好风光之地。 “令王,此事不过是猜测罢了,倘若教主并未找到……” “牢地之所,九死一生之地,生死循环,易进难出,最是符合。那鬼厉就一定能找得到进入东皇钟的法子。” 归令转身, “通知下去,赶往若水。” 燕回应声退下。 良久。 归令复轻声道, “皇子出天族之日,便是这鬼族,换新君之时。” 第60章 旧友 【章伍拾玖】 描金的紫竹笔在宽厚的掌心摩挲时,通明殿突兀的现出一紫袍人来。天帝眼也未眨的挥袖腾出一把雕花椅子来,然而心中想着也许这个最善推演之人是不会有心思坐的。 他料得历来是很对的。 南极大帝自踏门而入,便立在那纹丝不动,音色如井底初化的水,冷冷淡淡一如既往的漠然,“那孩子的身份,帝君想必是确认了?” 十一个字说得缓慢,听起来如毫不上心一般。可倘若真不关心,又何苦一收到那傀儡的消息就巴巴的赶来呢? 天帝心底浮上些无可奈何来, 分卷阅读115 - 分卷阅读116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16 “你既是来了,还需要问这些知晓答案的事么?” 南极神色不动,左手微微转动着食指上的星环, “帝君准备,怎么做?鬼族辛苦寻回他,总不是拿他当如来一般供着而已,单凭多伤灵物一条,他也难躲其责。” 天帝松了手,淡淡道, “是啊,那你觉得,本帝该杀了他么?” 杀字轻柔的沉入心底,南极心神一紧,启唇冷静的分析道,“此时一切未明,一来他如今与夜华的关系亦是众人皆知,此事不宜声张免伤太子之明。二来鬼帝已死,鬼厉身负血脉又有一半鬼莲之力,并非十足十的母神所造地灵,帝君已掌管天道,实在不必背负与太子爷孙之情破裂的……” 他平静的声音渐渐低入唇齿,消失在上方人一动不动的视线中。那双仿若点金里掺了墨的瞳孔里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锦衣及踝,容色挑不出一丝疏漏,腰间挂着算筹之物。一丝不苟,一处不差。他却惊觉自己的过错。 他乃术算之神,居于众星之上,一指一念间便是万千命格,一着放错便可断人几世来回,司命尚需临界而修,可他却于万里之外亦能算得人心。数万年的星盘之下,他从未顾忌过谁的性命,更遑论在此多话了。 偌大的殿内变得寂静,人心深处藏匿许久的不安在无端蔓延,如干草一头的火星,渐渐燃起内心若有若无的悔意。 长着一片金鳞的手背显露出一脉青来,修剪圆润的指甲盖透出一抹衰败一般的苍白,天帝低低咳了几声,"你是何时知道的" 好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那包裹在无边华贵又无边冰凉的浓紫天绸内的身躯悄然僵直了。南极大帝似是好半天才寻回自己开口的声音,面色已是失了惯来的万事淡漠姿态,染上一分苦涩,"其实我也不比你早多少,不过是司命来回我时,我便心中推演过一阵,又加之他的容貌……我从未想过,鬼辛那小子竟能留下个儿子来,也算是,也算是……" 也算是什么呢他说不出来了…… 天帝目光平静而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无间之事我苦心设计,可终白之处夜华却几乎第一时间知晓,他是如何知道的呢?能悄无声息躲过我之封锁的人,想来他手中也未有几个吧。你知混元珠下瞒不过我,便提前派人去通知了夜华,好教他及时赶至无间。又拿陪同为名上天同我一起观测水镜,装的毫不在意的模样,却是早就打算好了,要保住这个孩子吧。" "墨渊通晓阵法,又是母神膝下,压下莲琦易如反掌。你刻意拖延我现身,便是为了给他时间。纵然我对鬼厉的容貌心存疑虑,可有夜华与墨渊护着,也不得多做什么。" 南极听着他一句一句将自己私下做出的事说出来,心里也未生讶异之感。鬼厉如今既已入了天牢,天帝倘若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也就无甚资格做这个帝君了。 他沉默了会儿,平缓开口, "成王败寇,天不容二主,你无法容他活着我亦能理解。你我三人一同长大,可后来我既选择支持你,也没少对鬼族下手,鬼辛败于你手,我自也没什么资格说些郁结痛心之话惹他嗤笑,可是," 下面的声色变得激烈与尖锐,每一字下都是掩埋了七万年的哀意,"可是天谷!鬼辛已经死了,连一丝完整的魂魄都无,便是莲绮重生也难以唤回他!如今你是连他唯一的孩子也不肯放过么!你当真连一分一同长大的情分都不念么!" 诘问声声撞击着殿内空气,劲气携着愤怒直冲向天帝面门。天帝面上的血色一丝丝退却,只闻一声极轻微的"哣"声。缘是手侧的笔洗受不住他二人的力道碎了去。南极似是被这声惊醒过来,骤然冷冽下来,朝后退了一步,"是了,我跟你讲什么情分。你若是念着当年的情分,也就不至于,不至于毁去他的灵珠,碎了他的魂。" 天帝似被刀扎一般,身子猛然震动了一下,近乎脱口而出,"我没有!" 他若是没有,何必说神心会变 南极手心冰凉,索性收起了以往的姿态,咄咄逼人道, "你没有难不成你没有在玄天域同他约战没有卑劣的窃取他的灵珠没有,没有害得他碎魂身死,妻子离散!" “我!” 天帝何曾这般为人逼迫,气怒不已,张嘴欲言却又似想起了什么,狠命咬了下唇,鲜血立时涌出又被咽下,置于案下的手死死扣着包金的玉桌,只觉骨髓中被一把把针压碎搅动,连如何说痛都难及他万分之一。 南极未瞧见他动作,只自顾自嗤笑了声,也不知笑的是哪桩,多了几许悲凉的色泽,“我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呢?我还不是帮着你处处打压鬼族,调兵遣将利用天机,又冷眼旁观你与他相约玄天域,只是,只是我没想到,” “你居然……真的,那么狠心。毁珠之后还要碎魂……” 话语声愈发的低,仿若怕人听见一般, "现下都以为你与他不共戴天,你便也就真的忘了么即便他多番与你为难,他也曾叫过你那么多年的,大哥。" 天帝颤抖着唇一句话也不说。南极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瞳仁已是古井无波,冷淡的吐着话,“冥界十王殿十殿一体,从未忘却极阴之主。妖族妖皇金乌面上是个千年不变的墙头草,可我总觉得他并非是心慈手软之辈,也未必有多忠于鬼族。六阵聚地阴聚的怕也不只是地阴之气,还有鬼莲,是否真的不复存在也尚待确认。” 他停了片刻,垂首艰涩道, “你会,杀了他么?” 天帝周身一震,半垂着头竟似老了许多,沉默良久方开口,“我不会,可我不能,不能让这持续了七万年的平静,毁在他手上。” 南极呵了一声,双手紧握,蓦地跨步上前与天帝只有一桌之隔,眼中都是怒意,“天谷!你已是这六界之主了,那孩子怎样也无法与你相抗,何况,以墨渊之术,鬼厉此刻多半是不知晓其真实身份的,归令想来也不会莽撞到告知于他。你不杀他,那就是要废去他一身修为么?那与杀他何异?!” 天帝心头似是被刀携万钧之力砍了进去,面色刷得苍白,“我不会……” 他心头兀自涌出一股茫然来。不会如何呢不会杀了他不会伤他可他当真不会么 声浪打在玉璧的回响还带着清脆,一缕鬓发乱了视线。南极等不来他接下去的话,袖间似有寒风掠过。他终是抬袖至胸前,深深一弯腰,“这天下若要乱了,谁也挡不住。那是他唯一的血脉,帝君,还请您好自为之。” 分卷阅读116 - 分卷阅读117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17 砚池里的墨干了许久,指头蘸了些许印出纹路来。天帝喉头泛上来一股子甜意,天界缥缈的云雾都未敢接近此处半分。 他曾有位要好旧友,小了他许多,为母神所宠。幼时无法无天,少年时桀骜难驯。 那一阵子,艳烈至极的云上全是各路神仙的血,飞灰累了厚厚一层几乎可以填满整条天河。雷电日日在云头敲鼓鸣钟,烽火狼烟吞噬了七万年前的尸山血海,白骨森立。 而此后,每一寸祥和之下都有那个人空荡荡的碎魂。魂碎难生,散落各处,每一界每一处。 这一转眼,就是七万年。 他为人所知的走遍了各界,遇上过无数的神妖仙鬼,不敢让人知晓他在做什么,最后落得了个风流多情流连花丛的名声。耗费万年,却再也未曾找到那个人,哪怕一丝,完整的魂魄。 其实就是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世上唯一能唤回那人的女子,他视为亲妹的女子,被他自个惊怒一下的一掌打至重伤,而后为了保住那人的血脉而香消玉殒。 可他想不明白之前到底哪里做错了呢? 天帝缓缓拿手遮住了自个儿的眼睛,折子上湮开几个墨字。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拿开时满殿皆是龙威。 通明殿走了个神鬼莫测的神仙,洗梧宫便迎来了久不登门的主人父君。 央错慢步进来紫宸殿时,夜华正坐在一张矮椅上修着手下的书,外间正是晨星未启之时,他还不可进入天牢。抬眼间两双相似的龙眸就这么相撞。夜华察觉的早自是不意外的,规矩的起身行了个礼,心头对央错的来意起了诸般揣测,“父君。” 他的这位父君,是天帝头一个儿子,是天族头一个皇子,亦是那一辈头一个产下的仙胎。眼下这些个神仙大半只知三殿下连宋是天帝最宠的儿子,却不知晓在那阴阳二主之时,央错才是备受各方期待的人物。人间的诸多思想源头呐,多是来源于上古的神仙,如三皇五帝,如神农大禹。这“长房长子”的传统,总不能是尚不得吃饱穿暖的穷苦人,凭空想出来发扬光大的。 央错是个不一般的长公子,素日看起来温和恭谨,脾性宽宏,偶有言语失仪者冲撞了也只安抚而过,从不与人追究,从不喧闹夺光。居深宫而不常出,是以无功无过,安静淡泊,在众仙眼里是个甚至可说懦弱的,大殿下。可夜华自出生不过百年便被天帝以教养为名养在了身边,这才日渐在天帝的态度中看出了外面人看不出的东西。 央错,恐怕才是他的帝祖最为偏疼的儿子。任他收敛锋芒,任他远离政务,任他闲云野鹤,任他活得像个富贵闲人,才得以守心养神,不欠不亏。 他与央错并不如何亲近,幼时纵然其母肝肠寸断也难见他一面。那时,他觉着这个父君是真的懦弱。后来,才明白,那是不在意。 不在意他的母妃,或许,也并未有多在意他这个儿子。 落下的每一步都似被丈量过般精确,央错着了一身滚金边的青色宽袍,衬得他看上去像个不食人间疾苦的富贵公子。说来,在大多数仙人的眼中,他也的确是这么个身份。 “这些日子,在人间可还好?” 夜华知此不过是开场一句,对面人却不待夜华答就又添了一句,“我这句是白问了,你有心爱之人在侧,莫说是下凡,只怕是那无间,你也甘之如饴。” 这话说的浅淡,并无一分调笑之意。夜华咳了一声,坦然开口“让父君见笑了。” 央错很是好看的笑了笑,神仙这点是占了便宜的,想是个多大模样就是个多大模样,看上去哪里像是个有儿子的人。他背着手在殿内打量了一阵:四面素白,器物华贵而冰凉,左面的窗子开着,漏进外院里淡薄的木嗅来。 “这么些年了,你这洗梧宫还是这样冷清。三百年前你带回那素素,我还想着这殿里总算是来了个主人,不料……” 夜华心中以为央错不知鬼厉才是当年他倾心之人,便也不做解释,“只说儿子与帝姬缘分不足吧。” 说话间抬眼,却见央错似笑非笑的瞅着他,摇首道, “你以为连三弟都知晓瑶池一事,我身为你的父君,却会一无所知么?” “……” 央错望着他无言以对的模样似是觉出好笑了,抬手在他头上摸过。干燥温热的掌心在发丝上一滑而过,夜华一怔,脱口唤了声,“父君……” 他二人惯来不如别家父子亲厚,这一句出竟也不知接下去要说些什么。央错收回手,轻叹道,“这一眨眼,你就这么大了。这五万年里,我也难得照顾上你几回,幼时你还会哭闹着要我带你去见你母妃,我却是碍于父帝从未应过你。” 夜华不意他突兀说起幼时之事,沉默了会儿, “帝祖与父君对我寄予厚望,那时,是儿子不懂事罢了。” 央错牵了牵唇角, “你若是不懂事,这整个神仙界,也没几个敢称得上懂事的了。” 他缓了缓又自嘲道, “你母妃言她怀孕之时,我便知你是别的投生而来,后来探查出你乃父神之子也是极为意外。父神之子不比别的神仙,父帝高兴有了继承人我却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待你,父帝带走你时还觉得庆幸,只想着这个烫手山芋总是不留在我这为好。日后相见我也未敢抱过你几次,更别提旁的教导与玩耍了,如今想来,” “我这个父君该是不称职的。” 夜华从未听过他如此遗憾的语气,幼时的孺慕之情却也再难泛上来了,口中的宽慰之语却是吐不出来。 央错也并非多思之人,不一会儿就收回了思绪,神色敛了起来,目光正落在夜华身上,“夜华,你听过鬼帝鬼辛么?” 鬼辛 夜华手骤然握紧,不动声色的接着话, “父君所言可是那鬼族曾经的极阴之主儿子翻阅典籍时倒是看过几次,只是时代久远,我也不过看过些传闻,父君怎么无故提起他来了” 央错站在窗前,眸底搅进去点碎光,沉静的面容上好似什么也没有,“极阴之主,鬼族之帝,母神悉心教导而出,可与父帝平分秋色的人物,最后却未能成为那场争位之端的胜者。其人率性而为,比之日殿正午还要明上三分。善化各类形态游走,整个天族怕也只有父君与我见过他的真实模样。可他若是活着,兴许,你该见一见的。” 夜华心弦绷得紧,不知央错是知道了什么来试探于他还是不过随意提起。天帝刻意隐瞒了那日袭击者乃是傀儡之事,夜华自然不知。 分卷阅读117 - 分卷阅读118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18 然此刻顾明明白白的察觉了央错眼底,不同于别时的光华。 那个曾征战魔族的年轻龙子是何时归于平淡的呢? 他突兀冒出了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低声道, “父君,您……” 央错见他神色便知他所想,无奈失笑, “你想多了,我不过与鬼帝一面之缘,日后争位之时已是敌对,哪里会……” 夜华稍觉尴尬,再想开口却见央错眉宇间多出了抹惘然,“我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央错回了神,眼底已恢复了如水般的宁静,教导道, “夜华,天历宫的典籍还是要多看看的,多看看,总是有好处的。” 这话似有弦外之音,夜华皱眉,欲开口问,下一句又被岔开了心神,“你倒是真的沉得住气,到此刻也未曾问我关于鬼厉的事。” 这话一出,夜华也再无心在别事上了, “帝祖……帝祖,可有说要如何查?” 央错指尖不知何时勾出了一丝阴凉之气,淡淡开口, “你不必多忧心,这事有你三叔主查,又有青丘在旁。聚地阴一事并非小事,如今已是扰得六界不宁。父帝身为其主,断不能因你一人之故徇私,夜华,我知道你隐瞒了诸多。” 夜华一惊,却又看见央错不变的温和,注视着他的目光终是多了慈爱,“我不问你,也不拦你,你总归是我的儿子,我只望你能守住你要的东西。” 夜华心头微颤,低声道, "若是他真的……帝祖会如何" 央错拍过他肩头,犹豫少顷, "只要他并非想颠覆了这六界,父君他……父君无论如何,都应当是不至伤他性命的。” 夜华闻得此言,却全无放松。他不知鬼厉的身份究竟有多少人知晓,眼下凭得此语只得猜测天帝尚未发觉,可听央错话中隐晦之意,隐约却似与自身无关一般。 可若无这一层关系,帝祖又哪有理由放过一个扰乱秩序意图不明的鬼王呢? 成千的猜测瞬间在脑海中翻转,他身形却连一丝动摇都无。央错心中冒出层欣慰来,片刻又湮灭了去。 他腰上的成套环佩在抬步间无声无息,青纹袖口滑出一画轴来直射向夜华。夜华下意识接住,只觉入手温滑,轻若天蚕。耳旁响起的声音却已在殿外了,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心知肚明从来不必示于人前,夜华,这应当是父帝教给你的,第一个道理。” 树叶打着旋如胡蝶般坠入了殿门之内。收藏如新的画卷被一手拉开:白底青崖,乌发如瀑,眉梢挑着漫不经心的冷意,手心把玩着一漆黑珠子。 那是一副他觉得熟悉的面容。 那是一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这世上能与鬼厉如斯相像之人。 湖水被一块巨石打破粼粼,掀起波痕来。夜华冷漠的收起了画卷,抿起的削薄唇片上一片苍白。 天族内,见过鬼辛的不过天帝与央错。 …… 虽有玄冰亦非冷寒。而南海生有鲛人,其泪成珠,其脂可制油烛,燃之异香,可升温。一根得燃数月,一层可算四个时辰。 他盘膝闭目,身下垫着一层火红锦裘,心中默数着时辰。待那灯盏之内浮出第二层时,便已是第一日的夜深。 正是换班之际。 他睁开眼睛,眉头轻拢,正对他的脂灯光芒倒影入他眼中斑斓晦暗,手指陷入身下软垫按了数下。随即墨痕一闪,寒玉之上就没了人影,继而浮现出一对墙而睡的人身,呼吸绵长为熟睡之状。 天牢是不许旁人神识探查的,这牢间不知何等材质,在外是连一丝探测之力都无法放入的,甚至在其内,动用神识也似是身入泥沼,寸步难行。 鬼厉初入便已发觉了这一点,却也无可奈何。初入一片混沌,本非动手探查的好时机,可他不知何时天帝便会将其提出天牢,更不知外界动荡如何。时间拖得越久于他便愈发不利。 他暗叹一声,眸子却一片沉静,转而开始打量所见之景。 天牢内四面无风,又极静。凭空浮着七道裂缝:左三,神、仙、人,右三冥、妖、鬼,居中为魔。若有人来,第一眼便会被正中央浓郁的魔气吸引,而最左最后的人界反倒最不打眼。这里便是关押六界中人及魔族的地方。近年来六界平静,牢界内多半都是空的。 鬼厉许久不用敛息之术,此刻倒也不陌生。看守天牢的天卫大多不过中级仙身,分散于各处,自然察觉不到他,可敛息隐形之术并非芥子之地,碰触到也非是穿影而过。 七道裂缝皆挂了封印之术,气息庞杂凌乱。鬼厉不得动用神识,也无法动用过多神力,只得一处一处探过去。耗时不说,倘若有人突至,这个场面多半不会很好看。他尴尬的发觉自个似是想的多了些,摸了摸鼻头,散去乱七八糟的想法,转而将心神集中起来,静心体会着空中七种毫不雷同的逸散气息。 人族身负三尸,最为浊杂,妖仙实则同出一源,神族气息多醇,而魔族…… 他耳尖一动,本能一般蹬脚借力翻身上了长梁,再一看只见迎面来了一银甲天卫。丝滑的袍角因动作而下垂,收势不及,擦着那盔顶红缨掠过。那人似有所觉,猛地抬头。鬼厉在他抬眼往上之时迅疾翻滚躲入了黑暗之处,身上遮着的黑雾浑如一体。 他手心出了一丝汗,目光隐隐转寒。天卫修为不高,他一瞬间便能将其斩断,可这一动难保不会惊动旁者。 那天卫罩在头盔下的眼睛凝住,紧盯着方才异动之处。鬼厉盘算着出手的时机,后面又拐出一抱着头盔的天卫,拍了拍抬头之人,“看什么呢?” 那人打了个哆嗦,收回目光,奇怪道, “我刚才似是感觉有人碰了我盔顶一下,可又没什么异状。” 后来的天卫不耐烦道, “疑神疑鬼的,这整座天牢除了咱们几个不过关了几个犯了错的小仙,论修为还不如你我,你担心个什么?” 那人锤了他一下,压低了声音似是畏惧, “你忘了?昨日可是来了个凶的。” 凶的? 鬼厉心神一凛,心头快速的将近日失踪不明的妖物或修为高深的仙人给点了一遍,下方却传来,“你说鬼王?” 鬼厉:“……” 这么一提,那天卫面色也不自然起来, “别闹了,鬼王关着呢,还是太子亲自锁的。” “你傻啊!那鬼王跟太子殿下是何等关系谁不知道,你怎敢担 分卷阅读118 - 分卷阅读119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19 保太子殿下不心疼自个儿媳妇?万一压根没锁呢!” 鬼厉:“……” “那……去看看?” “别……别了吧。” “走,走,就看一眼,你怂什么呀!” “……就一眼啊!” 鬼厉捏了眉心,心头苦笑:跟着夜华太久,他都忘了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是畏惧着他这个鬼王殿下的。 那二人一步三磨蹭的往鬼族牢界处而去,他转身,亦不担忧,那牢界确是牢牢锁着的,那二人并无钥匙,绝然无法进去查探他是否安然在内的。他贴着屋梁前滑,片刻便到了魔族牢界前。 一丈前后的漆黑细缝,布了幻象,自其间不时泄出一丝魔气。长缝自上而下裹着金光,一寸一结便是一锁,可谓监管最严密之所。 可据他所得消息,这牢界内,应是并无魔族的。 无人可管而层层桎梏? 他暗自思索着,长廊那头便已转回方才二人, “我就说嘛,那鬼牢可是锁的紧实着呢,太子殿下可真是铁面无私!” “这样,我便也放心了,走走,先出去吧,这里七种气息混杂,可真是不好受。” 这两人自鬼厉身侧经过,毫无察觉的走了。 鬼厉目光重又移回,试探着递了一丝灵气进去,乍碰到那溢出的一丝魔气,便见灵气似遇见了争斗之物,一丝猛然胀大。鬼厉眼神一缩,手掌在胸前滑出一球结界,那灵气与魔气轰然爆炸,气波冲击在结界壁上被尽数挡回。 他五指收拢,那结界便撒了去。 牢门处响起足音声响。 少顷,鬼牢一闪,鬼厉便已躺在了轻裘之上。状似阖上眼睛熟睡,心中却在不断演算。 天地未开,混沌未分,先后生出父神、母神、东皇太一。而东皇钟为东皇太一本命神器,太一生两仪,三界五行后分六。阴阳为主,太极初始,左为白取阳,右为黑取阴,两仪生四象,随后四象神兽东木、西金、北水、南火,独独,缺了土。 土包容万物,为中央,阴阳鱼形转首尾,混为太初之气,而后溢出六界之外,成魔。东皇太一为缚魔族离开界内,自此东皇钟失主。 魔族? 鬼厉若有所思,长睫之下眼皮动了动。 东皇太一曾以妖族组建天庭,而后失踪,妖族没落。东皇钟落入父神之手,随后交由墨渊。父神母神破碎而去,神鬼二族争夺天主之位,鬼帝身死,白浅与墨渊锁了鬼君擎苍,天帝登位。 这天界的另一处入口,出了便是东皇钟。 天色亮了。 折腾了一夜不过睡了一个多时辰,唇就被人温柔撬开,半梦半醒间交换了一个湿糯的吻,鬼厉眼皮沉得睁不开,凭感觉在来人身上蹭了蹭,满是睡意的声音不免低哑,却似小鹿一般骚过夜华的心,“夜华。” 夜华见他困倦模样,眸光微动。 下一刻,鬼厉便觉被放平揽入一个带着桃花香的怀抱,额上被轻触一下,继而沉沉睡了过去。夜华将手搭在他腰上,见他无意识往自己这边靠近,心头有甜有苦。 纵是在此地之下,他仍能第一时间分辨出自己的气泽。 可这样能拥他入怀的日子,却不知还能有多久。 呼吸相缠,近在咫尺。 “鬼厉。” 鬼厉耳畔微痒,模糊应声, “恩?” 却只闻见一声轻笑,遽尔又似是叹息,轻微的似一片鸟羽。 又过了很久,他好像听见了一句, “你记住便好……你记住……” 他翻了个身,将头埋入那人怀中,未曾睁眼。 第61章 异变 【章陆拾】 靛蓝的天幕一点一滴吞噬掉原本还算明朗的色泽,乌色的边缘似被硕鼠啃噬,隐隐透出点血色来。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远离城墙之外的地界总有几个寥落的村子。此刻,是夜深,村子里起了浓雾,任意生长的树木被暗色裹了,远望过去仿若鬼影一般,枝干摇晃,叶声婆娑。无月而起风。 滴答,滴答。 村里的王老三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心头骂着这破天气又下雨了。这么一想,感觉就好似冷了点,急忙拽了拽被子,轻轻松松的完全不似平日里有婆娘压着的吃重感。他伸手胡乱的摸了一把,入手一片冰凉。旁边应当是早就没人了。他迷瞪着想着可能是去茅房了。可夜壶就在屋里啊?而且他那婆娘胆子小,夜间从来不敢一个人去茅房的。 滴答,滴答。 这不像是雨水打到屋檐的声音啊。他猛地心里咯噔一声,清醒了不少。一拍脑门赶紧起了床。坏了,他差点忘了,最近这整个城区连带数里都不太平,好多人就跟中了邪似的,扭脸对你一笑,阴惨惨的,听说前几天还出了几桩命案。而他那婆娘前两天不知被谁掳去了,回来的时候脸色也是怪怪的,这大半夜的可别是出事了。他倒也不是多在乎这个女人,只是万一出了事对他来说也是个麻烦。 布鞋刚被急急忙忙的套上一只,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王老二满脑子都是前一段的死人案,骤一听见动静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只见门口站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上似乎端着一碗东西,抬眼直愣愣的看着他。 滴答,滴答。 这声音好像更大了。王老二心弦一松,大骂道, “你个败家货,大半夜不睡觉去哪了?!” 他皱了皱鼻子,更气愤了, “这妈的怎么这么大血味儿?你杀鸡了?” 那女人习惯性的瑟缩了一下,没说话,慢慢的走了过来。血味很浓,走近了,借着一点窗外的光,王老二才看见那果真是一满碗已经凝固的血豆腐。王老二嘀咕着这女人哪来的胆子杀鸡,一边不耐烦的准备让她拿出去,正准备张嘴神色却顿时变了,目光紧紧盯着女人的手。 那里,正在滴着血。 女人身上很干燥。外面并未下雨。 女人嘿嘿笑起来,在这夜间极为诡异, “吃了它。” 王老二咽了口口水,这才发觉这个女人似乎有些不寻常。 “啊……” 尖利的惨叫声传出很远,这村子却好似被下了静止一般,毫无动静。 “你感觉到了么?” 一处山里,一紫一黑两道身影正在山路上走着。身姿俊秀,气量华贵,两张相似的容貌却是绝然不同的风华。可惜深夜无人,窥不得这好景色。这二人, 分卷阅读119 - 分卷阅读120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20 自然是墨渊与夜华了。 听到这句话,墨渊停了脚步,再一瞬,二人便没了身影。 墨渊立在空中辨明了方向,随口问道, “鬼厉都跟你说了什么?” 夜华迟疑一阵儿,声音很沉, “他没说什么,只说让我多留意凡界,多留意……” 墨渊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夜华继续说,疑惑转头却对上对方古怪的目光,“……怎么了?” 夜华摇摇头, “对了,白浅呢?” 墨渊干咳了一声, “回青丘了。” 夜华瞥了一眼他,默然片刻, “恭喜。” 这个时候回青丘,想必是好事将近了。 墨渊唇边掩不住的笑意,正欲开口却只觉一缕风吹了过来。二人立时住了嘴,同时对着一处出了手。金紫光芒精准的射了出去。这世上能同时逃脱他二人锁定的人,没有几个。 “嗯咳” 浓雾里传来一声意料之中的闷哼声,却并未如意料之中逼出对方身形。夜华毫不停歇的击出第二击,本就不算远的距离眨眼便缩了大半。 躲在遮掩下的人暴退,显是无意与二人争斗。墨渊比夜华速度更快,几乎一只手掌已探入浓雾。 “刷” 浓雾乍然散开,夜华眼前一晃,前方只留了墨渊一人。 好快的速度,好深的修为。似乎,还是个女子? “你看到她了麽?” 墨渊对这句问话仿若未闻,半天都未答话。夜华觉得奇怪,拍了拍他的肩,“你怎么了?” 墨渊似是被惊醒一般,面色转而绷了起来,眼底的浓黑翻滚不休,不过片刻,又被压了下去。 “无事,走吧。” 夜华负手,远眺了一眼那女子消失的方位。 待他二人赶至方才变故之地,却只见一片平静。 不。 夜华盯着墨渊平静的侧脸:或许,有人已经不平静了。 鬼厉让他留意墨渊,想必是某些东西,墨渊能看得出来,而他看不出来。 女子,能跟随在二人身后良久而未被发觉的女子,能在二人联手下逃脱的女子,能让,墨渊失常的女子。 …… 鬼厉再醒的时候,夜华已是被人寻走了。他睁着眼睛盯着空中一个点怔松片刻,身侧的手无意识的蜷缩起来。 莺时是过去极久了,床外侧的余温还留着桃花香,配上这屋内本就有的料峭寒意,也好似添上春来。灯盏里的油燃烧的实在太慢了,满满的一盏到如今两天也还是满的,是个物美的东西。鬼厉想了一下,心道夜华那场鲛人之乱平定的还是挺值的,若非在青云山上暴露了行踪,也许这个人真的能瞒过天帝带他隐居也说不定。可是,哪有这么容易?即便如此,不费半分精元收服南海,又于众目睽睽之下瞒天过海,也没几个人做得到了。 夜华,是个善兵术的神仙,无论是战场还是后方,都是个容不得忽视的人物,值得多方重视的劲敌,更是与之敌对者的“食不下咽”。 鬼厉尴尬的发觉自个心底淡淡的骄傲之情,紧跟着神色又沉了下来。 他知道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可他自己,又怎么舍得? 他狠心了那么些年,头一次发现自个原来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干脆利落无动于衷的人。可这,并不是个好现象。 坐起身的人扯了扯唇角,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做,目光冷淡的看着上着锁的界门。 天帝是不会来的,并没有人指望着从他嘴里知道些什么。只不过是不能放他,扣着他在手上,才能让下面的人心慌意乱,露出马脚。算盘谁都会打,端看谁的算盘好看了。 鬼厉起身走了几步,想着郁宸该上天了:鬼族的人,总不能成为将来两军对垒时的变数。 他想的没错。 通明殿前面的凌霄殿便是往日用来议论政事,接待来臣之所。包金的殿门逆光处,缓缓走进来一个极为温和的青年。 “鬼族现任长老席之首郁宸,见过天帝陛下。” 郁宸白衣未加半分纹饰,面上笑容暖煦怡人,眼底的湛湛神光明媚内敛,行为有礼有节。无坚不摧的刀是容易脆的,可柔软的丝帛是无声无息间要人性命的。这样的人,最适合被拉来做使臣了。 天帝眯着眼睛,心中觉得鬼厉看人的眼光似乎是要比鬼辛强上几分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 “免礼。” 郁宸只觉一股柔和之力托在他腋下,便也顺势站直,抬首使目光低于天帝目光两寸,语气颇为无奈,“论理,郁宸不得通传而鲁莽求见帝君实在不合规矩,只是我族如今竟是无个合理之人,便只得派下臣厚颜来求见陛下了。” 天帝并非何人都可得见的。若非意外,鬼族之内,也只鬼君与鬼王有素日求见的资格。其他族,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因此,大半默许的境况是即便有事,族内也应留守一人坐镇,而非皆被派出或是被召唤上天以防出了变故难寻做主之人。 天帝假装未听出郁宸暗示其不合规矩之意, “郁长老谦虚了,鬼族人才济济,鬼王教与长老席亦是互为左右,何况,” 他放慢了语速,听起来意味深长, “听闻离镜与鬼厉都对郁长老另眼相看,重任有加,怎么能说是无人呢?” 鬼王教与长老席之间的关系,看来是查的差不多了。 郁宸心中一凛,淡笑道, “想不到天帝陛下竟对我族的情况如此了若指掌,倒是我族的过错,劳陛下百忙之中还要多虑杂事了。” 多虑是个好词啊。天帝眉尖动了动, “杂事不要紧,要紧的,也就不是杂事了,郁长老既然能得看重,想必是明事理的。” “帝君谬赞了。” 郁宸顶着似是无处不在的龙威,在这几句话之后仍是维持着笑,看在天帝眼中也有了三分欣赏。龙威缓慢的降了下去,天帝无意再与他打机锋了。他并不认为,一个出生不足两万年的灵胎,会知晓太多关于鬼厉的事,“郁长老来此,可是有事?” 郁宸耳侧隐隐听见莲舟惊起一片鸦声,偏柔的眼角里,眸光动了动,长长的睫毛转出光来,“无事又怎敢叨扰帝君呢?郁宸今日叨扰陛下实来鲁莽,只是前几日帝君先是请了我族鬼君上天,而后又命人带走了我族鬼王,至今未返,族内无人主事,便派我来问一句陛下,不知能否让我见一见二位殿下,也好寻个安心。” 分卷阅读120 - 分卷阅读12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21 ” 他弯身行礼,神色温和,唇角的笑意真实了些。 熙熙攘攘的灵物虽说长于天宫各处,可这里是听不到的,他想,那处有动静的,想必该是太子夜华的洗悟宫。 庆云殿里,因鬼族来人之故从通明殿离开的团子,刚进屋就察觉了来客。定睛一看之下,一路小碎步,惊喜的扑进意外现身的女子怀中,“碧瑶姑姑!” 碧瑶绿裙若玺,俏生生的立在屏风后面清丽无比。她单指竖在唇前,眨了眨眼。随即抱起团子,笑吟吟的小声道,“团子,碧瑶姑姑带你回鬼族跟小妹妹玩好不好呀?” 团子抓着她衣领的手一顿,仰脸天真的笑着, “为什么碧瑶姑姑不带小妹妹来跟我玩呢?” 碧瑶露出温婉的笑,还未张口只觉手腕一凉,眨眼双手已被一黑色绳索捆住。她愣在那,却见落地的小孩脸色平静,瞳如点漆,“碧瑶姑姑,团子见到你太高兴,都忘了问你是如何进来洗悟宫的?” 洗悟宫层层结界,紫宸殿更是重重护卫,她一个半灵身,怎可能不惊动任何人而进入? 碧瑶无奈盯着手腕上古怪的东西,暗道鬼厉说的果真不错,团子纵然再亲近她,仍是心有防备。团子见她不语,就欲传音给夜华。鬼厉交代过不可惊动夜华,碧瑶急了,“团子,是你爹让我来的!你不是想见他么?” 团子停住了,倏地觉出这屋内多了只东西。他转身,只见一只灰毛猴子扒着碧瑶的裙子怯生生的看过来。 那是鬼厉的灵宠。他见过的。 灵宠极为忠主,况且那是西天座下的。若无鬼厉之令,小灰是绝不会跟在碧瑶身边的。 碧瑶没有说谎。 团子沉静与碧瑶对视,仔细打量她的神情,片刻后, “爹爹在哪?” 碧瑶手上绳索被收回,不由松了口气,没好气的想着这孩子可真真是夜华那小子的亲儿子! 一刻钟过后。 郁宸落后一人半步,神态轻松的步出了南天门。鬼厉命他拖住天帝片刻,以便碧瑶能顺利带走团子。想来,他完成的还算漂亮。 离镜盘腿坐在云上,忽而回头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天界。 他出来了,鬼厉想必也快要离开天牢了。他想到一件事,扭脸问郁宸,“怎么是你来?不该是燕回么?” 迷空步障里传过来的声音有些许模糊,但离镜还是听出了那个让他心底一惊的答案。 归令带队,鬼王教与长老席皆有随行。 若水……那是东皇钟所在之地。 那是,关押擎苍的地方。 离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料到自个居然就快要见到他那位阔别七万年的父君了。 清闲的日子之后,总会是忙碌。 此刻忙了许久的连三殿下,大约同离镜的想法是颇为类似的。 一列妖族呈三角状,尖端处的金乌红发红胡,佩一三足额饰。他手掌自身前半尺平划,原本空无一物的平地之上乍然如水波涌动,随即空无一物之处猝然现出一寸长小阵来。 “三殿下,这便是我妖界发现的聚地阴第三阵。” 连宋立在原地,身后跟着一队天将,仔细打量着撤去结界之后现出的东西。 成圆透明,漆黑线条如蛇游走,杂乱无首无尾,第一眼望去似环,再一眼似卦,随后千变万化,诡谲莫测,边缘模糊虚无,似化了周身空间为己用,一丈之内,灵气荡然无存,其中声声鸣唳,分辨不出是哪一种灵兽的精魄。 只觉叫声悲戚令人毛骨悚然,阵阵阴寒之气被吸纳入其中,却又不似冥界的恶鬼之气。 妖界突然来人通知他找到了聚地阴所在,一改先前拖延之风又催促紧急,语气间对聚地阴吸取妖兽精魄亦是愤慨不已。他面上客气,心底却存了一份疑虑。 原来未曾全部炼化么?那么,妖族急忙来请他,是要他帮忙么? 只这一处便这么多的妖兽,那全阵而出,即便对妖族而言,亦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妖族的金乌,可并非是当年忠厚的帝俊,若说他乐意拿如此的代价去讨好鬼族,连宋是不信的。 难不成,当真是他误会了么? 连宋伸出一指,自其指尖探出一只银色龙首,随后往前直出,直至龙尾脱离,径直往那阵处飞去:银龙刚一靠近,那阵心一漆黑长线盘旋而出,少顷似遇见天敌一般,张牙舞爪一阵又落了下去。 龙为至阳之族。这阵只收主阴之魂,不吞灵气,不吸阳力。 连宋收回银龙, “确实是聚地阴。” 金乌做了个抱拳的动作,正气凛然的仿若他当真是在为妖族考虑一般,“还望殿下助我一臂之力,救出我族人!” 连宋侧头过去,眉梢自然上挑, “看来妖皇竟是知这阵眼在何处?” 金乌状似不自然的挪了挪眼神,点到即止, “昔日鬼帝曾置此阵于我父君之手。” 连宋眸光波动,慵然一笑, “既是如此,我听妖皇的便是。” 金乌忙道, “哪里如此,劳烦殿下了。” 继而沉声对二人后方众人道, “请诸位列成四方状,殿下也请站在我正前方。” 连宋唇边勾起,照他说的做了。 四方即刻列好,妖力仙力均按五行,流光霎时溢满周丈,光芒大盛,那阵法似受惊,轰然放出黑幕。 连宋双手抬起,中央玉笛浮现而出,纯粹到极点的银光裹在玉笛之上。金乌手心放出一只三足鸟,询问道,“殿下,您准备好了么?” 连宋玉笛轻叩,随意点了头。金乌诡秘一笑,退后一步,三足鸟尖利一声,却并非冲向聚地阴,反倒直直冲向连宋后背!杀气一瞬间萦绕了整片林郁。身后的惨叫声几乎是同步响起,数名天将未加提防被身侧妖族穿心而过。连宋早有预料一般向左一步,腰身往下弯顺利躲过,转身冷笑,“原来妖族真的投靠了鬼族!” 金乌不料他竟一直在警惕,身后却已是打作一团,再无争辩余地,手上动作不停,袖子一扬,数以百计的三足鸟遮天蔽日自半空俯冲,伴着他言语,“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妖族七万年前便归于鬼帝,自然听命于帝君所属。” 连宋唇边仍是噙着笑,眼底却悄然凝重,手指在玉笛孔上快到让人眼花缭乱,每一声都精准击下一只三足鸟,几名天将杀到他跟前,斩下三足鸟,血雾砰然,“殿下快走!” 又一道音波扫下一 分卷阅读121 - 分卷阅读12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22 片,鲜血从半空中如瓢泼大雨。 妖族七万年前归于鬼帝。归于鬼帝……帝君所属。 连宋心如电转,猛然喝道, “鬼厉与鬼辛是何关系?!” 金乌不做声,却转眼现出更多的三足鸟,悍不畏死的冲下来,似是誓要将他留在此处。 这里是妖界,金乌的实力起码增幅了近三成! 不得纠缠了! 连宋手中笛子抛上天,金乌面色一变,还未动作已被一条龙尾拍上了腰,口中喷出血块,随后重重落地。银龙在明景之下浩然威严,摆尾之下入了云层。原本祥和温暖的地界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负伤的妖族被带出去治疗,死去的天将化为飞灰。青姬从暗处滑出,扶起金乌,“君上?” 金乌毫不在意的擦去唇边鲜血,呵声一笑, “青姬,你看,我们那位皇子的身份,要瞒不住了。” 青姬咬了下嘴唇, “君上,青姬觉得,若水并无动静,此时并非是合适的时机啊。” 金乌温柔的摸了一把她的长发, “青姬,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合适的时机,你得学会去制造时机。” “去吧,把鬼厉有可能是鬼帝血脉的消息传出去吧,我们总要,让我们的天帝陛下,注意到,才好。” 青姬不明所以的点头,退了下去。 金乌伸手压住方才被打伤的部位,皱眉。自他身后突兀冒出一裹着黑袍的身影,一双如剪水眸满是冷意,“冷血的蛇也能这么乖巧,看来妖皇的手段很不错。” 金乌认真道, “真心总是能换回真心的。” 黑袍人瞥了他一眼,未曾开口。 金乌轻柔的继续开口, “贪嗔痴恨怨,爱恨离别苦,放大人心最阴暗的部分使其自相残杀,这样的手段,本皇又如何能比呢?” 金乌诡秘的笑了笑,哪里还有半分在连宋面前狗腿的模样,“论起控心一道,想来您是最熟悉的。少绾殿下。” …… 昆仑墟门外被一道巨响惊醒,墨渊跟夜华分开之后,方到洞府门前,惊讶看见连宋面沉如水,“墨渊上神,你于那无间到底做了什么?!” 墨渊心底一沉。 瞒不住了。 第62章 破牢 【章陆拾壹】 有鬼族花于玄冰下,生的肆意,一枝独秀,容而孤傲。身为鬼族特有之物的鬼族花,只存活在自己扎根所在,绝不活于别的地界。一如这个华美而钟情的种界。 随意披着长袍的鬼厉歪着身子,不意伸手轻触了一下那看似柔滑的薄瓣。如凉井之水的触觉从那一点散开,似是要将他的灵识都整个涤荡一遍,连带纷繁盘踞于脑海的疑虑。 天牢坐立有七座牢界,押魔者为严,审人者为松。当今魔族被封印于极北之地,人族纵是滔天大罪放在天族眼内也无甚值当被提审。因而数万年来,这两处亦是关押极少之所,如今,不过是空牢。 东皇失于魔族,而东皇钟本身具有锁神,遮蔽气息之效。太极生有阴阳鱼,八卦皆指于中央一脉。所谓门兮,隔断而沟通,一为守,二为藏,三为防:关笙歌之惫,藏其身之秘,防窥探之忧。这东皇钟的另一处入口,若说隐于不属六界的魔牢之中,的确是情理之内的推测。 鲛人油落下去一段了,鬼厉抬眼瞧了一瞧,终是下了决心,一闪而过,便已出了界门。而这一次的鬼牢,空荡无影。 他想,他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 天牢外,飞廉匆忙飘过。 合在剑鞘里的佩剑在腰间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天卫小声的互相交谈被忽略在专注之外。内里漆黑的长梁上蓦然多了位,曲起双膝靠梁而坐的"梁上君子"。 鬼厉深沉的瞳孔里倒映出那不断溢出魔气的地方,明明灭灭。 孟婆卖的迷魂汤能轻易断送一生一世的记忆。那之后,黄泉里的幽魂趁机引诱着奈何桥上的,心智不坚的过路人,要他们跳下黄泉,要么与己为伍,要么,化为黄泉底下,日夜唳泣的河泥。 躲也好躲,孟婆汤可不吃,奈何桥亦可闭目而行。 然而那人心,却躲不过潜藏的渴望,躲不过魔族伸出的手。 贪嗔痴恨,爱恨难离,生于执念,难死难灭。人心欲望不平,九千魔海不清,万尊神位于数不尽的魔念内抽离根根仙骨,炼尽滴滴神血,仍旧抵不过贪念横生,抹不去三尸累累。 封印,放逐,流落,却不死。 鬼厉嘲讽般勾起一个弧度,指骨在木梁上不出声的轻叩,乌色的发丝下是微眯的双眼。他总觉得,那魔牢隐约透着股不对劲。魔族的地界是该不对劲的,可这天牢内的排位却似透着股怪异。天象法位,每一处布置都有其目的与因由,精心而筑,算珠如辰。那为何偏偏是魔族在这中央之地?难不成就仅仅是因了它徘于神族之外么? 周身气血被天牢那七种混杂的气息激起,压着心头有股无言的难过。 他思索一会儿,仍是寻不出哪里不合情理,再欲多行思索,牢外却乍然响起结界波动的声响。 有人来了。连宋想来是从妖族回来了。 鬼厉咬牙,眸子渐渐冷却。玉白的手心上翻,修为亦被调动起来,噬魂无声现出身:乌殷似血,凶煞绕着顶端破开周身萦绕的混杂之气。一红一白,鲜明的近乎刺目。 魔族之封不易解,强行破开定然要惊动天族,倘若并非如己所猜,天族绝不会让他再来一次。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七道长缝安然如旧,漂浮在空中。他脚下是空无一物的狭长空间,上方是无光无窗的混沌之境。 噬魂棒身之上泛起浓郁至极的血红,这庞大空间内只有这一点鲜红血色浮于空中。灵气迅速被调动,因过急过快而聚拢起惊涛之声。结界被震动了,耳畔是闻声而加快的足音与锋锐的龙啸。 他面色苍白起来,周身的神力都被压制在噬魂顶端,只差一指就将触碰到魔牢之封! 结界打开了,凌乱的刀剑碰撞声伴着沉重的仙神之力。 鬼厉面色凝重,手下控制着噬魂半分不敢懈怠,顾不得即将到来的诸人与危机。近在咫尺了,这时只闻砰然一声,携带一声惊喝,“住手!” 一道银波突兀自身后席卷而来,直击在噬魂棒头,力道反震回鬼厉手心,迫得他不得不散去遮蔽之术。他猛地一咬舌尖,一道血箭射至噬魂,手下顿时发力。 银芒与 分卷阅读122 - 分卷阅读12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23 噬魂同一时间撞击在锁定标靶身上,绽放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却不敢闭目调息。 “噗” 鬼厉胸前雪白的交领转瞬间被殷红染脏,噬魂震破了虎口,烟尘散去,那魔牢竟纹丝未动! 他心底一沉:牢界的防备过甚,并非自身所能随意撼动。 连宋却不会予他时间,已迅速站稳身形,掌心一柄玉笛光华流转,凤目隐隐结冰,声音冷凝,“鬼厉,你想做什么?!” 他身后不过片刻已聚拢一众天将,那并非是天牢护卫,乃是连宋手下气势如虹的天河兵马。一双双藏在银盔下,冷静如出一辙的眼睛都盯着对面唇角染血的人,气氛登时凝滞。 鬼厉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前被反噬之力推动不平的血气,手掌噬魂,将其翻转直指连宋,“三殿下既是来了,想必是查到了聚地阴出自鬼王教了。” 连宋察觉他所言为鬼王教,心头记着墨渊所说鬼厉并不知他身上所怀血脉之事,心头一转便并未应声。玉笛随主之意轻扬出声,一言不发便再次出手,银环音波不给半分喘息之机而击出。鬼厉弯身躲过,足下不停,噬魂划出道道红光与之迭次迎上。 数百把剑齐齐出鞘,在空中列成剑阵。百道之力暴涨,隔着数丈之远都能察觉那攻击的力道。 鬼厉不过初登神位,哪里敌得过连宋? 一击中,他握住被伤到的手腕,谨慎更甚。自怀中一摸,再扬手,九九八十一傀儡眨眼间随风而长,落地成兵。漆黑的弯刀泛着森冷,一举一动皆圆润自如,毫不畏惧的迎上人数众多的天将。连宋未曾见过,不知深浅,令还未下,只见不过一个照面,就已灭掉半数天将。 他震开一具傀儡,当机立断发出了传信令。 银光与血光不时闪现,玉笛之声尖锐入耳,噬魂螺旋飞舞,铮然声声不绝。此等攻击之下本该声如雷震,可这牢界看似狭窄实则宽广有加,兼外覆重重结界,牢外守卫尚且一声不闻,再加坚不可摧,混乱之中,竟无一处破损。 连宋修为比之夜华尚且高出一层,此刻全力出手,鬼厉自是难以抵御,八十一傀儡挡在他身前,接下连宋大部分攻击。连宋心神皆在鬼厉身上,未察觉那弯刀每接一击,便收入一道银光,傀儡身上亦多出一道伤口。 鬼厉闷哼一声,被血染湿了半边衣衫。 僵持,胶着,傀儡再多也敌不过源源不断涌入的天将。这是天族的地界,再慢上片刻,惊动更多的神仙,他就再也走不掉了! 鬼厉一手背在身后,脚步不着痕迹的往魔牢前移去,每一道攻击皆与噬魂牵引,于半空不消不减。连宋终是察觉不对,手下动作放缓,却忽见空中噬魂突然停下飞回鬼厉手中,继而傀儡弯刀之上散出深厚灵气,混了银红二色竟化作了一朵剔透鬼莲。 连宋眼神一缩,猛然明白了什么, “你!” 鬼厉却不待他再言,那一道鬼莲已急速往魔牢之封撞去。 他竟是想要借用连宋的力量破开封印! 连宋默念心法试图收回灵力,却不知为何灵力全然不听其使唤,眼见即将撞上烙印,鬼厉眼前一晃,夜华已挡在魔牢之前,面色平淡,盯着他清淡一笑,“鬼厉,停下。” 那成团血气就距夜华一尺之远,衣衫之下甚至被震起连波,龙纹皲裂,祥云破损。那灵云乃连宋全力覆鬼厉所成,绝非夜华所能阻拦而下的! 鬼厉瞳孔放大,双手狠狠合住,灵力团强行停于半空,低低嗡鸣。强行停住,余波震入心间迫出一口血腥。他舌尖腥甜,牙缝间吐出两个字,“让开!” 连宋盯着那处,见其无异眉心一松,挥手果决, “拿下鬼王!” 夜华仍旧挡在魔牢之前,闻声却转而面对连宋, “三叔。” 他话中阻止之意明显,连宋难以置信, “夜华,你分明知他是……” 夜华不语,目光半分未躲。他二人对视之间互不相让。鬼厉手握成拳,微微颤抖足见其心之乱。整座天牢内受众多灵气牵引,七种气息混杂暴动令人不安,使得修为骤松之下的鬼厉几乎稳不住身形。 他不能,不能停在这里。 七种气息?只生于所生之所的鬼族花? 脑海模模糊糊的想法掠过。鬼厉猛然抬头,望向一旁安静浮着的人牢。夜华察觉他视线,上前一把抓住了他手,低声道,“跟我走!” 连宋冷喝道, “夜华,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鬼厉心思一转之下,恍然明白了:他知道,魔牢怪在哪里了。 他对上夜华的眼睛,一只手倏尔引动灵力团,另一只手骤然波动滑出夜华的桎梏,口中低低的声音似是含在唇齿间,几乎湮灭在随即轰然而起的爆炸声内。 “抱歉。” 绚丽刺目的光芒一刹那溢满整间天牢,极富攻击力的气浪冲天而起。连宋被光刺中,以他的修为亦是不得已闭上了眼睛,后方天将被爆炸的气波冲击,惨叫出声,不得不往门外退出几步,眼前一片昏暗。 待光散去,连宋定睛望内看,魔牢无事,他再一望,却只见人牢原本的长缝已变成一人来宽的洞。 鬼厉破开的是人牢! 连宋心神骤紧,化为银龙一个甩尾钻进了人牢,只来得及抛下一句,“守住天牢,速去调兵!” …… “……六界复叠魔,唯一的沟通之处,沟通之门,是人。” 人牢之内,一山一水,郁郁葱葱,水汽深厚,因无烟火气反倒如世外桃源一般。 鬼厉呼吸着与凡间一般无二的气息,恍然大悟。 模仿一族气息并非易事,何况七族皆自然而然毫无破绽。这唯一的答案,便是这牢界本就是七处可通之所,取其本源而成。 他足尖踩水,喃喃自语, 足下噬魂离水面半寸,下方水面受力,却只微微晃荡。那是若水的影子,而东皇钟正在若水。 所谓神、鬼、仙、妖、冥、魔,虽各自有其本生之灵者,然人族却是唯一一个可修转任何一方者。 无情道,有情道,成仙成神成魔。身死,则成冥。出,则变佛。 这里才是整座天牢真正的中央之所。 以魔牢为掩护,方位互换,隐藏东皇钟其门所在,东皇太一果真用心良苦。 夜华目色复杂,轻语道, “鬼厉,回来。” 鬼厉无声一笑,回头苦涩道, “我回不去的。” 夜华一 分卷阅读123 - 分卷阅读124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24 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死死看着他,目露怆然。一条银龙迅疾飞入,自首而尾,落地成连宋,“鬼厉!你逃不出去的。” 鬼厉收起了笑意,不语,目光一点点恍惚,染上了一抹从未有人见过的脆弱。 连宋眼见夜华往前缓慢走着,一步一步靠近鬼厉。他手中玉笛握得愈发的紧,知晓夜华在试图带回鬼厉,随即便听见夜华开口,“即便你猜得到东皇钟入口所在,可你破开人牢尚需借助三叔之力,何况这出自东皇之手的封印?你破不开这若水之影,便入不了东皇钟,救不了擎苍,鬼厉……” “你回来,我会护着你。” 鬼厉静静听着,待到最后一句方才周身一颤,低声道,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他未阻止夜华的靠近,淡淡牵起唇角。碧水留,青树繁,眸光柔和的青年,落寞而释然,“夜华,我本不欲再牵扯你的,聚地阴早于百年前便已着手布下,我早知你我定有兵戈相见的一天。雷劫之日,我本想你这样恨了我便也是再好不过,可是,”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可是,我最终还是没能舍得下。” 夜华脚已经踏上水面,听得清楚。他伸出手即将触碰到鬼厉,神色一如往日。鬼厉摇首,倏地往后一飘,正到若水之间,额间一抹红光若隐若现,清淡一句,“破若水毁牢界,张小凡不可以,鬼厉亦不可以,” 夜华心头不安,却只见鬼厉眼中俄然闪过模糊,字字分明仿若破天之声,“可是,鬼帝之子,可以。” 他话中之意再明白不过,连宋玉笛险些坠地,夜华面色一白,“你知道?!” 鬼厉冲他扯开一抹极为明显的自嘲,连宋与夜华陡然加速,欲上前却被他随手散出的众多傀儡挡住,耳中只听见他缥缈的声音,“夜华,鬼莲红真的很美,我母后,也真的很美。” 夜华手心刹那间布满了凉意。鬼厉伸出手,重重的拍在了自己额间,“我早就,知道了。” 夜华来不及阻拦,眼见鬼厉额间红光愈演愈浓,便知他在破开墨渊的封印。傀儡的修为因封印被迫之故愈发强盛,他一时不得脱困,言语难得带了惊慌,“鬼厉,不要!” 他手下动作开始变得狠厉,青冥剑倏地出鞘拼尽全力要将这周围傀儡击散。傀儡如今被真正的掌控者所控,威力比之青丘何止强上十倍,虽纵然如此,也伤不到二人联手太多。可鬼厉要的不过是这傀儡能阻他二人一时而已。封印破损极快,不过须臾之间,一朵如血般鲜红耀眼的千重莲转瞬映于鬼厉额间,下一秒自他身上便散出一股磅礴之力。 连宋与夜华皆身形一沉,顿觉如遇泥沼:这绝不是鬼厉该有的力量! 夜华心中明白,那并非是鬼厉修炼而来的力量,却是无意识间整整七万年的积累,是莲绮留在他身上的世间唯一尚存的鬼莲之力。 继承自东皇的力量。 连宋反应不可谓不快,粗壮的银光击出却被鬼厉随手红光挡下,整间牢界受其震动刹那间山摇地晃,若水在鬼厉身后拔地而起,泼出漫天水珠。 夜华脚步为力所阻,再迈不出一步,目光死死盯着那水幕之中的青年,哑声道,“鬼厉,停下来。” 鬼厉恍若未闻,闭上了眼睛,双掌分开推平,噬魂“诤”一声化作千枚。他猝然睁开双眼,原本的温和与不过一瞬的软弱已化为冰冷尖锐的凛冽,脚下划出道道波痕,噬魂呈现千影随他手臂所指“嗖嗖”扎入水中央。那引自若水之源所化的深谭,轰然作响溅起数丈水幕,下方现出漩涡空不见底,隐隐传来吸引之力。 惊涛骇浪,水击石穿。 红光哗然炸裂,连宋被水箭拍中,口吐鲜血。他勉力抬头,却只见夜华眼底狠色,竟不顾手上鲜血迸溅硬生生拽住鬼厉。 鬼厉正翻身以垂直之势往下,却被揽入一个怀抱,手上沾了鲜血,下坠之势不减。他抬眼,下一瞬,唇被恶狠狠的挟取。 二人一起消失在一片红光中。 “夜华!” 与此同时,通明殿内的天帝似有所觉,目光精准的投向了一个方向,若有人在,定会察觉,那里,是若水的方向。 他似是困惑,又陡然现出震惊之色。 那一瞬间泄露出的气息,他惊觉它的熟悉……天帝默立半响,才想起来:东皇钟乃是东皇的法器,其主灭其威骤减,纵然落至墨渊之手,也不该,不该能那般轻易的,关住鬼辛手下那头一位地灵,麾下第一名将,鬼族第一尊鬼王,擎苍。 他心头浮现出一个念头,却又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天牢震动之声响彻了整个天宫。 央错急促赶来,刚到结界门处便见连宋化了半龙,不时咳出血沫,“快去禀报父帝!鬼厉毁掉了东皇钟的入口,若水处的封印此刻已毁了一半!” 央错面对他的激动而沉默不语,只弯身替连宋治好身上细碎的伤口。连宋身上的刺痛从深变浅,到消失不见,心底却倏尓如坠冰窖。 雨时花在袖口被浸成褚艳色,瓷一般的玉指扣在央错手腕上,“大哥……你是不是,是不是”也知道…… 央错叹了口气,水般平静的龙眸里分明是默认。连宋无力松了手。央错起身,仰起头,只觉今日本该是飞廉起的南风却变作了至冷的东风。 鬼厉是鬼辛之子,父帝不愿伤他,而他自个儿除此因由之外,还念着夜华,亦有保他之心。天牢内的不闻不问,何尝不是那通明殿的至尊的自我安慰与有意保全。 可他们谁都未想到,鬼厉,竟是有意入这天牢的。 救了擎苍又能如何呢?还是说,擎苍那里,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东西存在呢? 地灵,地阴,妖族,冥界。 七万年前流血漂橹,漫天仙妖化为飞灰的场景清晰乍现。鬼辛染血的衣角,玄天域内破碎的灵珠,鬼后身上落下的一瓣丹红,六界内一夜间消失的鬼莲,通明殿暗室里隐藏数万年的那一幅画,一样一样飞掠而过。 央错心底突地漫上来一丝难言的焦虑。 他与父帝的心软,当真会引起浩劫么? 倘若浩劫既起,绝情以终。终的,又该是谁的情呢? …… 九州的天色始转阴,昏黄洒下一片阴暗残辉替这一片山脉披上了朦胧的软烟罗。若水清澈而深难以见底,飘着叠重倒影。归令立于至高处极目远眺,身后,一身红袍的妖皇金乌闭目养神,更有十殿阎罗之三六,宋帝王与卞城王如双生一般正在吸纳打坐。 分卷阅读124 - 分卷阅读125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25 人虽少,每一个拿出来却都是难得一见的人物。 鬼族,妖族与冥界。 归令乌漆发黑的足刺上泛着湿润的水汽,复眼内闪着千尔成万的色泽。 人间有言,上善若水。可真正人迹罕至的若水之滨,却藏着,最为凶戾的神兵。 “哗” 若水之地突兀惊出一声巨响,滚滚巨石一路往下重重的砸下,溅起数丈高的水箭。 归令耳朵动了动,身后众人皆是睁开了眼睛。他喃喃低语道,“看来殿下已经进了东皇钟。” 杀生未觉不对,燕回却敏锐觉出归令的话语里多了股恭敬。 而归令身后,无人瞧见,金乌懒懒勾起一个极为满意的笑容。 诡谲明媚,如愿以偿。 作者有话要说: 在学校写的太仓促了感觉…会不会不太好 第63章 神魂碎片 【章陆拾贰】 流水潺潺声藏于浓淡相间之间,缝隙透不进光,丛生荒芜,脚下黏腻的泥溅起不知名的飞虫,五色斑斓的蛇蜕幽幽,默不作声的昭示着何谓封喉。 青凌凌的蛇尾在长着一满面华亭草的湖面飞旋而过,笔直的切割出一条血路,那尾部比着石苔尚要滑腻几分,擦拭的极为干净的鳞片,每一片都好似喝过血的刀。她滑行的很是顺畅,甚至可说是飞扬。可这样嚣张的步态很快被迫中止,其身七寸被捏在一只如玉刻出的手中,魔气透出逼得她不得不以原身相见。倏尔奏起的女子清音宛如勾魂使,“你们对那封印做了什么?” 蛇类的要害被掌控在旁人手中,青姬娇妍鲜媚的黛眉却一丝不皱,信子吐出,“少绾殿下这是做什么?主上可是在帮你们。” 隐藏在浓雾之后的人不答话,亦看不清面容,只穿透黑雾而出的目光异常寒冷。 远处,猝然放出的恶念蠢蠢欲动,发出听不见的尖叫,每一声落在少绾耳中,都蕴含着吞噬的渴望和贪念。 …… 身法加快到极致的时候,耳畔掠过的微风都似是往生海底乍起的泥沙,夹携着削铁如泥的粗粝,刺着脸面,刺着掌心,刺着心骨。 被临时抽调的诸多天将,并不十分知晓突如其来的赶赴寓意如何,甚至于,东皇钟的所在对于大部分神仙而言都是个隐晦。然而连宋手下的兵马并非尸餐素位,于兵荒马乱之下召集而出也称的起肃杀。黑压压的云头并着数位神将,一路哑然无声。兴许除却规矩之外,更是因了前头那三人的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的缘故。天牢轰然一声响之下,知道里面是谁的人,没哪个的心情还是平和的。 墨渊手心还沾着几处干掉了的血渍,胸前隐隐作痛,这是于鬼厉震破封印之时起的反噬造成的。只他顾不得疗伤,连同顾不得心头盘踞数日的凌乱。 妖族作乱,冥界封闭,鬼厉破牢而闯东皇钟,要救的是擎苍。三族聚,与七万年前何其相似,鬼厉,当真是要动荡那天族之位么?然天帝犹在,天道循环之力已固,鬼厉,又如何可能动荡的了呢? 他心里念着这个,压不下心里另一处耿耿于怀。 那日的浓雾太粘稠了,再窈窕熟悉的身形他也瞧不清。可他瞧见了那双凤目,也在那指触之间察觉到了一股淡不可闻的魔气。那是再淡不过的魔气,一缕一吹,连他的半根发丝都伤不到,可那一瞬,却仿若骤然决堤的洪流,犹如直直刺骨的针,尖叫着飞往数万年前飘着血雨的天。 肉为泥,骨为路,血为河,九霄天雷,劫云滚滚,飓风削皮,急雨剁魂。每一天,都是黑的,浓不见光的暗。他爱的女子用一个遥不可及的身影选择了她的种族;母神疼惜着抱了他,决绝的将他送出那片战场;父神用伟岸之姿完成了对九重天九重地的守护,慨然作古。 他见惯了魔族,哪怕数万年之后亦不讶异魔族气息尚存。虽说魔族被锁于域外,可天大地大,总有逃过去的。余下来的漏网之魔夹着尾巴做魔,抑或被灵气同化同消。 他那日所觉的纯正的魔气,却属于一只凰,一只魔凰。 众人皆知,折颜是这世间最早的一只凤凰。先称早,既然言早,那之后,便定然有旁的。许多神仙都只知道凤凰,却不知凤为雄,凰为雌。天地有阳之处,必然有对照而出的阴之所。盘古开天辟地,身死而化山河,执念一动而生少绾。那少绾,便是这天地第一只凰,诞生于盘古神身死之时倒地的章尾山。 自念而生,天生之魔,与神族,不死不休。 魔,是不灭的。这不灭,是因神,因仙,因妖,因人。 爱恨欲情,每一样,都是送予其吞食的养分。依靠众生之念而活的魔族,如何断,又如何亡?莲座之上的法相尚有六根不净之忧,遑论空门之外,步步皆是人心。但凡这世间还有一人抛不开七情六欲,断不了红尘八苦,那魔域之中层层不绝的魔族就永远蛰伏,沉沦沉眠,不见天日却永生不灭。 墨渊掌心封着的轩辕剑闪烁了一下又暗淡下去,他立在那,重紫浓厚,额前乌发遮不住眼神的清明,眼神深处是刀光剑影,八卦紊乱。 心存侥幸,或说是他感知错了亦有准,那气息太薄弱了,且消失太快,是哪方的人都不无可能。他隐隐不愿去想,倘若那日的当真是……又该如何? 魔族被封逾数万载有余,若如他所猜,那魔封就定然出了差错。魔封乃东皇,母神倾力而造。魔族如若逃出魔封,必非一日之力。善控人心,又会否渗透了别处?此事,又是否与鬼族有关?魔封不比别处,是关乎着整个六界的东西。而少绾,乃魔族始祖,执魔养育出的女儿,魔族至高无上的少主,她的苏醒乃至重现,又昭示了什么呢? 许是他呼出的气太冰凉了些,白浅犹豫了会儿,牵住绣着云纹的重紫衣袖,替他擦去那处脏污,“师傅”。 墨渊被这轻缓的两个字惊醒,下意识反手握住那方软滑,只瞧见微蜷的发顶。再一晃,白浅抬起的眼神是说不出的宁和,再不复当年被收入昆仑墟的狡黠。素裙垂地,绝代风华。墨渊心头漫上来一片水一般的柔和,一刹那便淡去了所有混乱的头绪。 如今他想护的,要护的,就在他身边。他是墨渊,上古第一战神,一柄轩辕剑破尽千万魔障,一束紫华出可动漫天神佛。他要护的人,谁都动不了。 白浅是听说过少绾的,年幼不知事时只知瑶光上神对墨渊的爱慕,后来隐约听闻的却是少绾。 那是存活在被掩埋时光之后的名字,被鲜血白骨冲 分卷阅读125 - 分卷阅读126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26 刷消失的名字,站立在斑斑神魂之下耀目非常的名字。 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墨渊年少之时倾心所爱的,第一个人的名字。一个父神嫡子,一个魔族始祖,极是符合话本子里正邪相爱想杀的。放在说书人那,定是个精彩无比的好故事。 白浅忧郁的连尾巴不自觉的在地上拖拉都不知道,墨渊秉承着一个好夫婿理应沉稳的准则,快准狠的从她手里抽出自个快要被狐狸毛淹没的袖角。白尾上沾上的云团被仔细挑出来,白浅还未觉出痒意就被拉至一个宽阔的胸前,昆仑扇在她怀中因察觉原主人的气息而欢欣鼓舞,在听见下一句时却又蔫了,“最天真的时候,我曾想过许多次,带她离开,娶她为妻,护她眉目宛转,永生永世。” 白浅懵了下,不太明晰面对自家未婚夫谈及旧爱情深之时该做个什么反应,等她后知后觉想到往日大嫂的做派时,额头上一片温热瞬间打乱了她的下一步。墨渊叹了口气,放弃了宛转,松开了手中的尾巴改为握住她的肩,微微一笑,“浅浅,青丘的桃花开了,等这边回去,我带你去看狐王可好?” 白浅被这个惊艳万物的浅笑迷了片刻,七荤八素之后才想起来如今的时节,青丘哪会有桃花呢? 墨渊对她的疑问但笑不语。连宋撇嘴:墨渊想让青丘有桃花,青丘那桃花还敢不开么? 成玉不在,这条银龙自见不得关于姻缘之类的大事在他身旁发生,再加之在天牢受创之后紧跟着在央错那得到重击,此刻心底一片凄凉,更是看不惯二人郎情妾意。他身上的伤已是好的七七八八,面沉如水,连话都似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拉出来的一般,带着破坏他人相处的恶意,“你亲手下的封印怎会如此容易被破?无间之内,你不是说鬼厉不知晓么?墨渊上神,您是否该给本君一个合理的解释?” 提及这个,墨渊心头的惊诧与疑虑并不比他轻多少。莲绮的封印之术绝不及他,何况以重伤之躯施术?莲绮之封无道理能压过他所封才是。可人牢的残砖瓦砾清清楚楚的彰显着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墨渊,母神长子,所下的封印,被勉强算是自个师姐的莲绮所生的儿子,硬生生给破了。 诛仙暖阁,内窗上木纹印在掌心处的触觉鲜明起来。墨渊摇首无语,心道夜华是该怪怪他这个近乎无法无天的鬼王,一句噙着淡淡无奈和一张无辜的脸,竟是连自个都瞒了过去。 墨渊想了想,决定不去解释这桩事。若说他无察觉是假的,封印之时,有一半的神力都源自鬼厉昏迷之中的自我运转。他本以为是莲绮残留之力护主所致,事后也起了试探之心,却被鬼厉的故作茫然骗了过去,此时细思,只怕是鬼厉在无间之内便已做了打算。再来纵然有鬼厉自身之力在内,破封比之寻常容易半数,可短短数息之间,强抗夜华连宋之下仍能成功破封。 这份天赋…… “难不成父母皆为阵法大师,所生之子便可自然有承?” 连宋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什么?” 墨渊摇首,卒然扭脸严肃的看向连宋。连宋不明所以,心里打了个机灵,“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墨渊琢磨了阵儿,斟酌着用词, “我在想,等鬼厉被夜华逮回去了,我若是去跟夜华说收他娘子做个徒弟,你觉得,他会答应么?” “.……” 连宋冷笑了一声,瞥了墨渊那位由徒儿晋升为娘子的小十七一眼,只见白浅长长的睫羽冲着云面,侧脸瞧上去安然乖巧。墨渊叹息着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靠谱的念头随着两侧山峦一晃而过,三人皆知对方的心头并非如话语之间的轻松。 莲绮于阵法之术上不及他,鬼厉不应当能破开他的封印才是。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 东皇钟为炼神之物,极热极寒之所,五行六气,方得遮掩神息。 夜华对鬼厉素来是耐心至极的,大约是因了幼时孩童易成习惯之故,这份耐心愣是延续到了数百年之后。再过火些,也不过是淡淡望一眼。除却警告之外也往往含着纵容。墨渊言无法无天,在某些方面,是有可用之处的。夜华并非是个说多于做之人,这时候大约亦是难再寻出话来说了,便尽数化作了怒气。 怒气的直接承受对象自然是罪魁祸首。 东皇钟是个神物,集天地灵气之大成而出,漂亮精致大气等等皆不提,一步出天宫直达若水亦是极富研究意味的神术,放在平日里,哪个有机会体会的不得拼了老命的去体会?可夜华有天族太子的气度,丝毫不顾这乃是老牌神祇的灵器,一心一意处都是怀中人。是故鬼厉坠入之后未能第一时间体会到东皇钟内里的乾坤,却只能感受到舌尖传来的疼痛,与自己手腕处火辣辣的一圈。 夜华各方面都不愧是龙族之中的顶尖者。 擎苍大概也想不到自个头一遭见到鬼厉是个如此尴尬的局面。可他被囚了七万年,如今的涵养说起来倒也不差,竟是静待之下,一声也未出。 红光已散去多时,周身极热极寒已转了数次。夜华一口长气未出,腥甜染入唇舌,终是松了口,一双晦涩的瞳漆了满层墨,一瞬不瞬的扣着,令人望之生畏。 “你早在觉醒之时就知晓了,对么?” 鬼厉闻言,本欲扯起唇角却因太过刺痛而作罢,目光落在了夜华的指间,那里夹着几根于方才二人纠缠之时扯断的碎发,是偏红的暗色。他不合时宜的忆起在人间时路过一场拜堂之礼,合着那一句软入心间的话,“赤绳系定,白头永携”。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夜华这个神仙,本该是最会袖手旁观,抽身而退的那个,若到了无法袖手旁观的时刻,便该是最为果决定策,说一不二的那个。那一无所知的三百年内,他所听闻的,天族冷淡庄重的太子殿下,也的确是这个模样。 跟对面那个分明什么都猜到了,却还要得自己一句确定的人,判若两人。 冥界十王殿是归属鬼族之人,夜华尚且瞒得过转轮王私自救下十二天将送往轮回,遑论那日日的同床共枕,他的暗自布置又如何会一丝不漏的瞒过这个人? 白首,怎堪白首。 【归令那日是自妖族回来的,回来之时才知鬼厉跟着夜华已是离去。他摸不清鬼厉的状况,便未敢轻举妄动,那对燕回发的怒火有一大半是焦虑所致。 他们等的太久了。 他们不知道,还需要多久,也不知道,他们所想的,是否,永远都无望了。 分卷阅读126 - 分卷阅读127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27 大喜之后的跌宕,身心俱疲的心神失守一直持续到他猛然察觉屋内阴暗处多了一个消无声息的诡秘身影。倘若来人有不轨之意,那他此刻就是只死蜘蛛了。归令身后的衣衫湿了,他绷紧了心神,在瞧清了那人之后头一个动作却是砸了个茶杯过去。 清脆的碎裂声混着一句怒吼,几乎要再次震倒一只珐琅瓶,“你还知道回来?!” 鬼厉任凭那碎片自他鞋尖划过,未像往日一般,只静静立在门旁,目光漠然,一身如泼血渍的皂色,半垂的睫羽丝毫未影响他的冰冷毫无生气。 他似一尊傀儡,一尊无神而戾气满怀的傀儡,被生生压在困住他的躯壳内,耗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心底无处发泄的阴寒。 归令这才觉出不对,收敛起了怒气, “怎么了?” 鬼厉抬头冲他一笑,那笑极为苍白。他掌心倏尔显出通体漆黑的噬魂,棍身一丝光华不显仿若就只是普通的烧火棍一般。归令无来由的涌出一丝不安,便听见对面人冷淡一语犹如平地惊雷,顷刻间炸响在他脑中,“令叔,擎苍究竟是要我做鬼君,还是,当鬼帝?” 空间似是凝滞在这一刻,归令在那一瞬错觉自己要听错,茫茫然了半响,脸上的神情尚来不及想出要如何做,几乎是可笑的。可他脱口而出的四个字却仿若练习了成千上万,“你知道了。” 鬼厉骨节分明的手抚摸着噬魂棒身,声音清寒无波, “诛仙台后全力施救,鬼王教上下不遗余力的支持,万年来除我之外从未有人从肉体凡胎直接升为仙身,以及千年修神,却不过是六道天雷。” 归令听他一句一句,心中震撼,却都不及他最后一句, “你一直对我讲述当年之事,我便有了八分猜测,可这最后两分……” 鬼厉住了嘴,掌心凝出一朵鬼莲,剔透明艳,印出归令震惊的脸,伴随着沉下去的声音,“鬼莲成后,鬼帝有子,是么?” 被他掌心花夺去全部心神的人忘了回答。鬼厉,也不再需要他的肯定了。归令眼中紧紧盯着他手心静止的美丽鬼莲,片刻,突地跪下,喜极而泣,“鬼族归令恭喜皇子殿下苏醒!鬼族等您苏醒,等了整整两万年!” 两万年么? 鬼厉面色不变,心头似倒入了一汪冰凉的苦腥,片刻,他低低出声,“你告诉我,夜华当年下界历劫一事,与擎苍有没有干系?” 归令抬头,望他脸色苍白,抿唇不语。 鬼厉厉喝道, “说!” 归令暗叹一声,开口, “有。”】 鬼厉不去应他的话,只重复了一遍当初对归令的话。夜华静默着听完,“是我忘了,这些个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你历来细致,怎会注意不到。” 鬼厉嘴角的刺痛更甚,乃至连五脏都泛起疼痛来, “并非你忘了,只是……” “只是我始终抱有期待,却不过,是自欺欺人。” 这东皇钟内的灵气太过挤压,几要薄近肺腑,势为逼出最后一口支撑,足底冰寒之后炙烤,经脉如被匕首一寸寸缓慢割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拉声。 他二人静默以对,擎苍津津有味的听了半天,寻到空隙恭敬出了声,“鬼帝麾下擎苍,参加皇子殿下。” 擎苍被凝成固体状的灵气锁着,不得轻动。鬼厉转身,却被夜华抢先一步,“擎苍鬼君囚于这东皇钟还能翻搅风云,着实是枭雄。” 说话的玄袍青年面容冷漠,负手而立,即便因过若水之故形容狼狈,那一身的气度却无损分毫,那双黑眸里的冰仿若能冻伤神身。擎苍不太理解央错那样一个温和的人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儿子,但他毫不怀疑那看似平静的话语之下,藏着多么浓厚的斩杀他的心思。比起来夸赞,想必夜华更乐意把他片成地灵堆串在火上,烤给鬼厉吃。 擎苍被关进来之时,夜华还是个被强留了魂魄,无所归依的仙胎罢了。二人之间唯一的一面,不过是五百年前的那次。 擎苍摸着下巴想好歹也是父神的小儿子,怎么说话就只随了天族那一家子文绉绉的呢?可他总归是没傻到直接开口。七万年前的擎苍是不太耐烦天族这种说话方式的,七万年后他也并未增长多少容忍度。擎苍并不算了解夜华是个什么样子的太子,可他忍了下来,未曾出口不敬。 毕竟那是日后有望成为他鬼族鬼后的,神君。 想到这,擎苍嘎嘣伸展关节,灵力块互相晃动清脆声响,和颜悦色道,“太子殿下比当年看着是修为更进一步了,想来如今若我再与白浅那妮子争斗,就难以伤到殿下了。” 他指得是五百年前误伤夜华一事。这就瞧得出他是个不大会找话题的人地灵,这一句出口,莫说夜华,连鬼厉的神情都明显沉了几分。 擎苍干咳一声,转头看向被夜华挡在身后的鬼厉,欣慰不已,“皇子殿下,您果真和帝后一样聪慧,我本以为还要等上许久,不料不过三百年,您就已然苏醒了。” 煞费苦心的三百年,他又如何能不醒呢? 鬼厉心里头想的东西太多了,这一时就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他侧头去看夜华,实话实说,“不说二对一,我身上有七万年的修为,你打不过我。” 擎苍得不到回应,识时务的盘膝坐下来。夜华虽说不太想赞赏鬼厉的诚实,但亦非甚在意,一阵见血的指出他的弊端,“你只有三百多岁。” 三百多岁,在夜华三万岁指挥天兵平定战乱之时,鬼厉或许还是个茧。那七万年的修为并非他日日习来,夜华连宋于天牢之中措手不及,但若真要对战,夜华与鬼厉亦不过伯仲之间,夜华打不过鬼厉,鬼厉也未必能占得上风。 沉默,由点及面。 夜华的衣衫滴滴答答往下坠着水珠,再被炙烤蒸腾起袅袅雾气,“鬼厉,你并非鬼帝。” 倘若连鬼辛都败在了天帝之下,那连夜华尚且无十分把握击败的鬼厉,又如何能对抗那九天之上的主宰? 鬼厉上前迈了一步,二人之间只余一个鼻尖的距离,夜华垂在身侧的手臂抬到一半又放下,喃喃道,“天地动荡,席卷六界,你一动,三族动,六族便动,谁都躲不开。” “天道之力不得随意更动,即便鬼妖冥,最终也不过是又一轮的征伐,什么都改变不了。” 鬼厉一句也未反驳,目光甚至称得上是温情的。好似还在青云,好似尚在阊阖,好似徜徉万千山水,好似,同他夜夜拥吻。 夜华朝他伸出手,说出了最 分卷阅读127 - 分卷阅读128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28 后一句话, “出了这座钟,你当真要与我为敌么?” 这句话,他在心里想了多久呢?久到明明一字都未停顿,还是带着微哑和一丝丝难以察觉的绝望。 夜华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看得明白,却一次复一次放纵,一次复一次的等待。 可他终究是,无法回头,不可回头。 鬼厉喉头的血腥味淹没了整个唇齿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夜华等了许久,终是一厘一厘收回了手,眸底的温暖一厘一厘冷却下来。他用力闭上眼,复睁开,已无半丝光亮,神色褪尽,“记载有言,擎苍鬼君乃是鬼帝依照自身之态取地心九幽所造,其力强盛,七万年前挑衅墨渊上神而迅速溃败,不敌被封于东皇钟,一时被传为盛举……” 字正腔圆如诵读一般,鬼厉神色微变,擎苍耐不住冷声打断他,“太子殿下拿旁人功绩炫耀似乎不太合君子之道吧。” 夜华“呵”了一声,眉骨舒展,望着擎苍活动自如的身形,清淡道,“本君只是觉得,擎苍鬼君似是故意被封入这东皇钟的。” 如被芒针叉骨而过。 擎苍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却只见夜华不疾不徐的朝他迈了一步,不打招呼,周身霎时现出龙威来,如泰山压顶一般朝擎苍压了过去。灵力团受击收紧,彭然作响,擎苍一口血抑制不住的喷出来,耳鸣嗡嗡间混杂了一声鬼厉噬魂的轻啸和夜华分毫不受影响的话,“本君便想问一句鬼君,尔故意藏身在这东皇钟,是为了隐藏何物?” 随着这句毫无感情的话落下,鬼厉只觉足下一个踉跄,塔内灵力如滔滔江河一般掀起无色巨浪。 东皇钟的封印被破,墨渊本非其主,自是无力再控。这隐藏于若水之底整整七万年的上古神器,终是要再现天日了。 …… 南极大帝再一次踏入通明殿之时,讶异的发觉云台之上的人较之往日,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波动。 天帝深邃的龙眸比东海还要难以捉摸。 东皇钟这一样神器,是这世上最能掩藏神族气息的东西。掩藏区区一片神魂碎片,再简单不过了。 他竟是从未想到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自己罗里吧嗦的能力已经绝望了…果然好好学习才是第一生产力…心碎成渣渣 第64章 忘尘 【章陆拾叁】 若水为江,青碧之无垠,两岸重山如泼墨,深浅浓淡连绵不绝,旧有兽啸而今未闻,倘自上空而望,双带之间,条绿望不见底并平静无波。此江绵延数里不起波峦,不见沙石,乃再简不过的碧水之色,如至青的绸娟一般。偶见鱼跃而起,空洞的瞳孔映出恍若无人的江岸。 净,静,婆娑为风。 若水又一名弱水,常现于风月,挂齿于甜言。 归令是个颇为古旧的鬼族,打心底里喜自个儿初成的姿态,故常以蛛身出现。此刻他正倒挂在树梢上,忽得低语出声,念出一句广为人知的话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燕回在人间待得岁月亦不算短,自是听过这句话的,却不想归令于此时此地竟有心思念出此等儿女私情之话,眼底显出愕然色。归令复眼匀出一小半,一瞥便知他在想什么,嗤笑道,“也不知你们这些个如今的小辈打小的典籍都学了不曾,这句话可不是让你们拿来哄女娃娃高兴的。” 燕回无言以对,尴尬的移开了目光。靴子上的鬼头睁开了惨青的瞳孔,一侧盘膝坐着的转轮王晃了晃脑袋起身,似是解释道,“若水全长为三千里,挂瓢为隐,一瓢便是指这若水真正的源口。” 转轮王是有年代的神,燕回不得怠慢,这一句话下一点即通,“东皇钟沐浴天地灵气而得以支撑,必然在那源口之处。” 鬼头跟着颔首,归令哼了一声, “倒还不算笨。” 燕回无奈吐了口气,默然咽下了下一句话:这源口又在哪? 三言两语不过片刻,远处一道如电白影悄然掠出,只见一条九尾白狐如闪电般踩着几颗树冠而来,晃眼化为一雪衫美人,眼波一转不自觉的妩媚,口中的话却与她的神色是不相符的肃然,“天族的人要到了。” 这话一出,原本尚算轻松的氛围立时荡然无存。 东皇钟长埋于若水之地,受五行之水土木三力所灌,先后经东皇、墨渊、白浅三种神泽。破牢而入,迫钟而起,不过是第一步。 而真正的破钟,需于破水那一刻,借源头之浓厚水泽,压下其余二者,并之注入外负五行余二金火。 失衡,方得崩。 江面已滚起细小的水泊,如拨琴弄瑟。归令明白,那一刻,不会太远了。 …… 东皇钟内。 一人坐,二人相对而立,中央裹于浓丹之色内的噬魂成了这里最显眼的法器。 擎苍乃地灵,吐出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入了灵力团,可体内的伤势却是实打实的。众多灵力团受其气息波动而愈发震晃,叮叮当当散开肉眼看不见的波。他坐起来,脸上的饶有兴致缓慢的被一种漠然而又阴沉的神态取代,“原来天族过了这么些年,还是只会在旁人落难之时下黑手!” 夜华眸光沉静,半分窥不得底下的飓风狂浪,削薄的唇瞧上去如冰雕玉塑,音落又如乍起的瓷碎,“人间有句话,本君倒是觉得极为合适此刻的鬼君陛下。” 擎苍直觉并非什么好话,口中却硬气, “什么。” “痛打落水狗。” 擎苍未听过这句话,但这并不影响他明白过来,怒极反笑,附掌作声,“太子殿下这般毫不留情面的讥讽,可真不像是,那位至尊教出来的。” 他话说的阴阳怪气,而夜华未有半分动容, “像不像,对付你是足矣了。” “你!” 震动自顶连足持续不断的传来,鬼厉防备着夜华再次出手本就不易,耳闻他二人你来我往更是头疼,低喝道,“别说了!” 一阵沉默,擎苍悻悻住了嘴,随手扯过一丝灵气闭目疗伤。劲气掀起袖子,夜华眸子里映出那方曾无数次与青冥剑亲昵一处的长棍,一时不知心底是气怒还是心疼。 噬魂是横在鬼厉身前的,连最盛的劲风都被不着痕迹的拦在了内边。 连直指都做不到,谈什么同自个为敌? 可即便如此,又如何呢 他在那双仍旧清明的眼中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犹豫。这个人,哪怕平日里乖顺无比, 分卷阅读128 - 分卷阅读129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29 哪怕昨日还在自己怀中睡得安稳妥帖,可真到了他决定的时刻,谁都阻拦不了。 无论是张小凡,还是鬼厉。 无论是青云山,还是鬼王教。 站立的二人心思庞杂,无人发话,一时竟就这般凝住了。只噬魂半开了灵智,懵懂间也知对面的人是主人最亲近之人,连摄人的血芒都犹豫中不及往日的凶戾。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器心相连,鬼厉感受到噬魂无措的茫然,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滋味,却始终神色如初。 他心底清楚:夜华固执如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去做难以挽回之事,可自己也绝不乐见于此功败垂成。然而突涨之下,他的的确确难以击败夜华,即便有擎苍相助,可若是……若是夜华当真以命相博呢? 鬼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干脆承认, “如你所猜,父帝的神魂碎片的确在擎苍身上。” 他下一句话还未说,已将夜华乍闻此言之时飞快闪过的惊诧悉数收入眼帘,心头愕然,这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道,“你诈我?” 鬼帝神魂?竟然是鬼帝神魂……万年前的上神之魂,这世间最为强大之魂之一……天道同样承认为至尊之人的神魂……承载着极阴之力的神魂…… 完整的神魂碎片……纯粹的两极之阴…… 此刻,夜华心中方真正起了波澜,心思迁转百汇闪过数百种猜测,面色一刹那沉了下来。鬼厉失言之下顿生郁卒,还未答话就被夜华隔着噬魂一把握住了手腕,“鬼后究竟给你留下了何物?!” 鬼厉吃痛抬头,对上他含了急色的眼。 真难得,碰见他失态的模样。 脑中显过这句话,鬼厉低下头,染了淡红的眼尾掠过隐忍。咬住下唇的力气或是重了些,齿痕极快咬出了白,额发散下来,夜华瞧不见上头的血痕,亦瞧不见那睫羽之下的决绝。 舌尖舔去唇上血珠,另一只手顺势灵活的扯住夜华袍领,伴着他凑近的动作,近乎是在耳畔的絮语,“天道之力,极阳为帝,鬼族集结三族,若要再掀风云,势必要对上天族,动乱之终,你说我要如何?” 极阴之主可化天地地阴为己用,撷地阴九幽成地灵一族,因母神以造,唯一与极阳对立相辅之存,若得鬼辛之魂能…… 化为极阴…… 夜华下意识的得出这四个字,心头难以自抑的紧缩,下一秒便察觉不对,暗叫糟糕。可鬼厉如何能放过近在咫尺的机会胸前的手一瞬变了方向。洁白柔韧的手掌贴在后颈上那刻,龙身于本能之下冒出一层黛色,却终是未来得及防守下鬼厉妙至毫巅的控力。 一瞬间的心神失守,一瞬间的神力被控! 东皇钟的震颤愈发的激烈,在这一方之内,仿若天倒地塌,地动山摇,目所难觉的音波一浪高过一浪,在身躯的每一处外徘徊击打带出阵阵闷响。 时间不多了。 “恩” 夜华闷哼出声软倒在鬼厉怀里,二人同时被灵力之浪拍得一个不稳。擎苍阴沉个脸,却知此刻不该是他开口之时,只得静待着东皇钟破水的时机。古朴而星罗密布的钟顶上,本是满布的封印一角终是不堪重负,呼啸着落下一大块在二人身后呈蕈状爆开,几乎遮掩掉了夜华的声音。 擎苍听不清,可鬼厉环着他,听得再清楚不过。 “鬼厉……你骗我。” 灵气凝成的烟亦可呛入喉头,头顶上的熠熠辉华宛若明日当空,鬼厉乌发垂下来正正好滑过夜华脸颊,“我有何可骗你的?” 夜华被他护着半分也未受冲击,张口之际却猛地眼神一缩,目光的落点是鬼厉手中不知何时变出的一口白玉杯。剔透可见内里那一汪如翡,煞是好看,于此时此刻却只觉不明的恐慌,“放开我!” 那杯中的颜色,他在折颜处见过。 暖玉为杯,脂白柔润,方不过半淹的浓绿滑色,夹在修长手指之间还带着新鲜的温热。不烫的水烫了指尖一节,鬼厉却只觉得寒冷。他勾唇柔和一笑,声音已莫名半哑,“会放开的。” 今日过后,就是真的,彻底放开了。 不再多言,他似下了什么决心,仰头将杯中水倒入嘴里,低头撬开了夜华的唇。茶是好茶,水亦是清甜,鬼厉狡猾的将口中茶直接送到了夜华咽喉,以神力作引,迫得他不得不尽数下咽。 擎苍“啧”了一声,自觉转过去身。 夜华被定住,无法挣扎,茶汤流过喉咙的湿滑混着鬼厉身上极为清冽的莲香,让他如置身于数九寒天。 茶尽,唇分,一滴未余。 杯碎遍地,化为齑粉。 鬼厉以指替他拭去口边湿痕,凝视着他,袍角缠在一处远望还似一对耳鬓厮磨的新人,连唇中的话都染上了毫不相关的缱绻味道,“这一杯‘桎神’会锢住你的修为让你陷入沉眠,亦会激发你先前饮下的‘忘尘’,夜华,待你醒来,” 忘尘,忘却前尘。 他眨眨眼,酸涩不堪,错觉那里泛起潮气,却只是错觉。他未去牵上他的手,可他也未曾回答那一字一句。 与他为敌? 他如何能,与他为敌? 再多的话终是化作了这世间最为无能为力的两个字, “抱歉。” 抱歉……夜华听过他无数句抱歉,歉疚时,耍赖时,嬉闹时,亲密时。没有一句比得上此时此地这轻不可闻的两个字。 他胸中的气就在这两个字下骤然冷却,如塞了满满当当的天池之冰被倒入了滚烫的沸水,浓白笼罩起来,什么都看不清。 看不清爱恨,看不清下一步,看不清与之对视的这双眉眼里还会否,存留着他想要看到的不舍。 经脉发出脆响,才惊觉那深可见骨的无力。 鬼厉抱着他,很紧却又极松,恍然未觉身后愈来愈急促与磅礴的摇晃,“你本不该遇上我的,你本该做你无上的天族太子,是我害了你。” 夜华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一行行被有意无意忽略的疑点,在一阵阵惊天动地的震荡中迫不得已被皆数算出。 刻意躲入东皇钟的擎苍何苦于五百年前,拼了命的撞钟而出? 九重天的太子殿下怎会恰巧出现于千里之遥的若水? 与白浅交手之间本应全神贯注的鬼君,如何要耗费力气的“误伤”夜华? 本该生于富贾之家历经七情六欲的稚龄之子何故一夜之间为人所追,却可凭一己之力逃入相隔甚远的草庙村? 分卷阅读129 - 分卷阅读130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30 种种之外,乃至那冥界寻不到的父母之魂…… 这世上,哪里存在过什么巧合?一场早就安排好的命数,只等着局中人一步步走入,一步步沦陷。 夜华微微侧头,望向静心等待的擎苍,即便受制于人的姿态仍让人深觉压迫,“冥界的生死簿,原来在那么早之前,便是鬼族所属了。” 天族太子下界之命格,不经司命所归,却定然要走轮回之路,而这一劫,为人所改却得以瞒天过海,不外乎是冥界的功劳。 擎苍在他这一眼下竟觉偏体生寒,可他身经百战,自非常人所及。他不料鬼厉竟是知晓此事,转念一思便知是归令露了破绽。眼见鬼厉身上气息冷凝,沉吟开口,“其实殿下不必多想,这夜华太子本就是你的苏醒契机,你的命劫,言称出自上古神谕,算起来,也并没有什么欠不欠的。” 上古 鬼厉一震,怀中的夜华亦猝然一惊。 塔顶的光更亮了几分,离水面便更近了。擎苍随手拍开一块浮屠,加紧速度解释,“七万年前,帝后为帝君生受天帝一击,自知魂魄受损难以存活便提前将腹中皇子取出,以鬼莲神魂为茧将其藏于一处缓慢修养,留于一道遗息用于我寻找殿下,我本欲带人去寻却不料……” 擎苍顿下,咬牙冷笑出声, “不料天帝却是个斩草除根的,帝君已魂碎仍是不愿放过,我险些被发觉,这才不得不借墨渊之手逃入东皇钟!这剩下的两万年,那天帝可没少四处寻找吧!” 那两万年的风流多情…… 夜华隐约觉出不对,抬眼看鬼厉的面色却毫无变化,这头的擎苍压下七万年不见天日的怒气,继续说了下去,“我将其分为两半,一半交由归令,一半用作我感知和推演。我困于东皇难以脱身,天帝一击何等威力,便是帝后全力相护,那遗息仍是微弱,直至三万年前才出现了模糊的方位。归令寻到殿下时便又过了五百年,当时你已初具灵体,归令便将您带回了鬼族好生养护,整整过了一万余年,却是迟迟不见苏醒。” 擎苍言及此,又上下打量了一遍夜华,鬼厉侧身挡住他目光,“帝后消散之时曾言殿下与父帝幼子有缘,我这才恍然您的苏醒需要契机,可我无论如何推演也推不出父帝幼子在哪,直到五百年前归令探查了多方才查出那孩子竟是投生为了天族太子。” “当时殿下太过虚弱,我不可冒险将其送至天族面前,唯一的法子便是要那太子下界。” 他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话音低了下去,自言自语一般夹带着轻微的悔意,“只是,我未曾想过,那缘……竟是份情缘……” 上古之缘多半与神祇有关,论阴阳相合之理,又是父神之子,哪里会种下命定之缘呢? 擎苍并未说出这层怪异。 鬼厉不知这期间诸般隐情,藏于心头的除了荒谬便是一丝不可言的愤怒。 天命又是天命…… 他逃不过,却是还要连带夜华一同深陷…… 紧握成拳的手缓慢松开,鲜红的甲痕不觉刺痛。倘若当真是命定之数,纵然无擎苍之举,他二人之间,早晚也是要相遇的。 擎苍无错,归令无错,冥界无错,又该是谁有错 夜华无声扯了扯嘴角,不知作何感想。 到了如今,他根本不在乎究竟是何缘故,也根本不在乎擎苍曾安排过什么。 那么些不合理之状,他若要查,哪里会查不出 傻子,都不过是心甘情愿罢了。 经脉一寸一厘爬上酸软,内里满溢的神力被压迫赶开,空荡一点一滴自四肢涌入。 “锢神”的药效,开启了。 他枕于鬼厉手臂上的头偏了一下,闭上了眼,喃喃道, “鬼厉,你为何,不肯信我?” 你就那么不相信我会站在你这边?你就那么肯定,我会毫无犹疑的对你出手?你就,那么,不肯信我么? 若我说我信你,你仍就不肯,信我么 他脑海突兀现出当年不足身量的孱弱少年,坐在后山巨石之上。怀中好生护着的三眼灵猴冒出一撮毛发,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同他一起朝自己望过来。 一汪清潭,从未印出过别的人。 夜华不知自个此刻怎会还能想起那么久远的画面。 张小凡太懵懂了。他从来不知晓,哪怕是在他以为自个欢喜田灵儿之时,那双眼睛里,自始至终,都只有过一个人。 如此刻一般。 夜华蓦地一惊,可眼前的黑暗已逐步蚕食他的意识。 鬼厉搭在他腕间一下下轻拍的指肚清晰感知到,五经八脉内原本如海般浓厚的神力消失。他垂首在已然昏迷过去的人额上落下一吻。 他如今,是没有办法停下来了。 他半跪于地,丝毫不顾砸在他身上的浮屠,目光泄露出温柔,小心的将夜华安置于结界之内,低语声只有自己听得见,“待你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破碎的灵团砸至结界壁上,震耳发聩之波半分打扰不了内里人的好眠。 鬼厉起身,已收敛其外露的情绪。他转身,对着擎苍。 擎苍意欲开口,紧跟着却面色一僵的低头。 那里,噬魂泛着猩红,干脆利落的击在他的腹部。 难以想象的阴寒与渗入脊骨的疼痛。 不算无法忍受,可他知,这是警告。 "擎苍,五百年前那一次,我替他还你。我希望,这是你做过的,唯一一件。" 擎苍听出那平淡之下强自抑制的情绪,不由苦笑, "属下明白。" 鬼厉深吸口气,噬魂被抛掷半空,他身形迅速旋转,一道粗壮的金红之色升起,自他头顶化作噬魂模样,凄厉之声响起,是真真切切的充斥于整个塔内。 鬼厉仰头,不惧强光刺目。 他背对着擎苍,置于袖间的手掌平伸而出。掌心之上,赫然是一颗混沌漆黑的浑圆灵珠。 噬魂虚影尖利一声,直冲向塔顶,伴随着鬼厉沉着的声音,“准备吧。” …… 东皇钟外,江面平静如初,而天色却是倏地暗了下来。数里之内,累积出肉眼可见的深浅乌云生生翻涌成鱼鳞之状,黑灰相夹,不时闪过几道瞧不清的刀光剑影,丹、褚、银、黛数色相叠相加,仙力与神力驳杂交汇,妖气混着鬼气躲在不见光的树冠之下。那是一副让人远眺一眼便十分压抑的画面,却极为静寂。 连宋闻得到自若水传出的,喷薄欲发的水腥, 分卷阅读130 - 分卷阅读13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31 “墨渊,你可还能控制着东皇钟?” 墨渊早就运气试过,无奈摇头, “我若是能,还会在这里束手无策么?东皇钟本就是东皇本命灵宝,我依仗母神之术强行驾驭已是多生勉强。莲绮又是东皇所造唯一之物,对其所知远胜于我,鬼厉又不知于觉醒之时究竟得知了多少。眼下,东皇钟元气大伤,我无能为力。” 这个答案与连宋所猜相去不远。墨渊续道, “如此一来,你我只得抢先压制东皇钟出水方可有扳回一城的可能了,只是,鬼族怕是不会让我们轻易进入的。” 连宋身上化出银鳞片片,瞳色粲然如纯银打造,连出口的话都因原身而多上仿若手触青铜的冷硬,“那就只能,动手了。” 眼下已非论儿女情长之机,哪怕是夜华在此,也不可阻拦了。 墨渊沉默片刻,率先落下云头,身后跟着数十人。他冲着高大群山,混了神力的长啸惊飞数层灵兽,“归令,你我也算是旧相识,不出来一叙么?” 群山振翅不闻,少顷, “墨渊上神太过抬举了,当年我追随君上之时,不过见过上神一次,上神竟还记得。” 归令缓缓现身,身后同样是数十人,两方旗鼓相当,针锋相对之势不言而喻。 第65章 争斗 【章陆拾肆】 何谓飞沙走石,何谓兵刃相狰。 若水之滨,平静了七万载有余者,继五百年前白浅一战离去之后,终再次迎来了一场无人可料的动荡。 神器相接声清脆不绝,最吸人者莫过于轩辕剑。半空往下,轩辕剑之上,日月星辰并合山河海像,黄金之色光芒大放,微颤间甚有冰川震晃之音。归令乃头一遭正面对上轩辕,以他修为只得完完全全被墨渊压着打。墨渊先前因封印一事已有负伤,因此出手格外不留情。归令肩头早被血浸湿。烧灼与割骨不知哪个更甚,他不在意的闪开一步,化出原身,漆黑庞大的八脚蛛周身不时闪过亮光,伴着喋血笑声,“咳咳,墨渊战神果真名不虚传,君上败在你手的确不虚,再来!” 墨渊面色冷凝,毫不拖泥带水的一剑挥下,山石轰然炸裂,一道深长的沟壑赫然而现,归令不敌硬生生被打落于地。 一剑出者,成惊天动地;一扇扬之,有呼海啸江。昼夜星辰择避其辉,神魔鬼将渤澥易惧。轩辕剑与昆仑扇,沉寂万年之后方得饮血自是不同凡响。 他左侧不远,迎风而起,眨眼间便已化作半个山的大小正是玉清昆仑。白浅素裙清丽,卷面轻扇,身前便有不少妖族吐血倒地。正当她欲助墨渊之时,自山林间突地飞出一绝色女子,黛眉狐目,妖娆无比,“久闻青丘九尾狐乃最正统的仙狐,还请赐教。” 白浅目光凝成一线,乍觉这女子的修为似竟与她差不了多少。九条粗壮白尾突现衬得那女子一张俏脸愈发媚骨天成,一个勾眸就要酥了大半神仙的身子。白浅心底倒抽了一口气,温声道,“原是天狐不假,你这一脉居然还存活于世。” 小白莞尔,未再开口,玉指轻摇,转眼玄火鉴已浮于身前,直面迎上昆仑扇,劲风碰撞之间掀开她乌发,露出下面那一双艳丽而无更改的美眸:鬼厉要做的事,无论何时,她都会助他! 白浅得心应手的局面登时被打破,昆仑扇引其神力却为小白所阻。天狐为妖,青丘为仙,实为相错无几之胎,二狐又皆是得天独厚,修炼万年之久,硬生生成了僵局。白浅暗暗咬牙,心知天狐的现身多半是为了应对她,心起难安。 这一战,鬼族明晃晃彰显着准备多时,这些个成了精的老神仙,怕是一丝一毫的疏漏都不会留给他们。 如此仓促之间,当真能阻拦么 云层之下,天上有天上的对手,地面有地面的争斗。 水为阴,阴生冥。木成林,林藏妖。 阎罗袍上的鬼头一刹那睁开了空浮无物的瞳,犹如一个个待人而食的黑黝洞口。连宋抽空一眼,变了脸色,一句"封住听感"尚未喊出,鬼哭声已齐齐响起,漫山遍野摧拉弹朽一般席卷岸面。无声之波,凡在其范围内皆委地不知生死。 这一击折损了连宋所带之人半数之多,亦耗尽王殿之力。卞城王面如金纸身形暴退,露出身后抬手的金乌,妖界瞬替冥界。三足鸟黑压压占满树梢,形态各异的妖兽昂头高啸,翅尾相接,数不清的近乎遮盖了皇天,在金乌身后形成一副无比壮观而令人胆寒的风景。金乌稍昂起头,眸底有战栗的享受与愉悦之色一闪而过,悠然之中微带戏谑,悄然压低了声音,"看来三殿下今日是要重赴月前之路了。" 金乌,好似比之鬼族,更想让天族灭亡一般。其修为,比自己所知竟还要高上不少。 连宋来不及思索这股感觉,击溃迎面而来的虚幻鬼影,玉笛高举,"妖皇难不成以为这区区外强中干之兽影便可将本君留于此处" 连宋清楚的很,自个这边一时难以抽调,鬼族那边动身之际亦需掩人耳目,他们两方都不过带了数百人等,这妖众不过是金乌利用了什么法子带过来的虚影罢了,不过本身实力之三四。只数量众多,终是棘手。 玉笛孔间奏起一阵奇异短促之声,连宋身后,兀然有数条龙自云间摇首摆尾,喷息吐气,水火泾渭分明,"你以为,本君只带了这些天兵么" 金乌面色一僵,一时也未料及连宋竟谨慎至此。六族之间少说彼此之间多或少也有着数万年的往来,哪怕些许差错,于片刻之间对对方的安排人手也略有知晓。神仙之争,打至千百年之久的不在少数,伤与亡,乃是截然不同的过程。 他们都知道,今日的重头,在于擎苍。 擎苍出,钟破,与之相连的墨渊、白浅皆受其反噬。擎苍败,鬼厉亦难出,鬼族之折损岂一言可论交锋渐趋凶,若水无风无雨,殷红浓郁舒展开,铺满半面连天江岸。如此激烈的相杀之局,却始终未让那江面吹起半处褶皱。黄沙淤泥在瞧不见的水底翻滚被浪,一座掩藏在飞扬土灰之内的钟正缓慢朝水面游来。 此刻距离鬼厉与夜华进入东皇钟,已过了近一个时辰。 鬼族所带之人此刻大部分皆布在沿岸,连宋匆忙赶来,连询问央错的时间都无,又如何能带来足够的人手几番试探毫无意外的被阻拦。 突地,一阵极为沉闷,似是从人喉头里闭息穿出的胡噜透过层层人声精准传至他耳中。 他猛一转头,若水不知何时,已被染成一片昏黄。 分卷阅读131 - 分卷阅读13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32 东皇钟,要出来了! 金乌不为人察觉的松了口气,归令亦面色大喜。连宋眼见不得耽搁,轻啸,手中结印逼退金乌,大喝道,“尔等莫忘了,本君乃是四海水君!” 四海非只东南西北,八荒之内凡有水者,皆听其号令! 连宋出口的声音变得庄重而无欲无情,像是莲座之上摒除六根之后的流畅铮然,“若水之灵,听君号令,起!” “哗啦” 只见若水之内,千里水波晃动拔地而起,淋出硕大水幕,其内东皇钟若隐若现。一刹那,这两岸似下了瓢泼大雨,浇了双边俱是全身湿透,砸得骨头生疼。 东皇钟是有自我修补之力的,连宋在做的,便是拖! 归令见势不妙,硬生生接了轩辕一击,捂住伤口借助其力坠落下去,“燕回收阵,护住若水!” 立于若水岸边的燕回面色凝重,听到归令的第一个字便已祭出一道鲜红玉牌,“祭牌!” 身后成塔尖之状的鬼王教中人立即单臂靠拢,源源不断的仙灵之力射入半空玉牌。那玉牌由掌寸之大迅速放大,随即一朵半透明的红罩突兀盖住水面,若水受阻,水幕“噗”的复落了下去。隐约可见那水内小钟似亦觉威胁,上升之速加快了不少。 墨渊皱眉落回连宋身边,一剑破开招魂幡, “是鬼族神器‘断隔’。” 连宋自然知晓,不言语,手掌收回再行推出, “燕回修为不够,你助我,破开它!” 墨渊点头,手心已悄然贴上连宋后背。 上神之境与寻常仙者判若天渊,燕回集众人之力亦比不得二人之一,叠加之下,那红罩顷刻摇摇欲坠。 两拨人马俱是停了下来,目光皆在若水之上。燕回咬牙,眼神专注后心一片温凉,手上已有鲜血崩裂而出。小灰不知从哪里蹦出,天目之□□出一道佛光,径自入了“断尘”,半圆流光一过复凝实了不少。 白浅低语,多有惊叹, “除却天狐,竟是还有西天的三眼灵猴,鬼厉身边到底聚集了多少奇兽?” 水面之上有一点尖,小却难以忽略。 东皇钟,触及到源了。连宋与墨渊皆面色一变。 “啪” 僵持不久,一声不算多大的声响在这一刻,如同直冲云霄的雷震。 丹罩之上龟裂一道,随即密密麻麻,归令满面覆霜,连宋再加一击。 水柱冲天而起,“断隔”破了! 可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墨渊与白浅均闷哼一声。 "东皇钟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果见一金色小钟自水柱顶部而下,精美绝伦。 归令也看见了那东黄钟的气息已是微弱,不顾自身重伤便要飞身却觉肩头被人重踩而过。连宋眼神凝重,众人一晃,他已化了银龙直冲东皇而去。 墨渊转瞬即知他意图,纵身跟了上去。 擎苍关押多年,料不得外面局势,若是能在其出钟之前将其再次制住,那今日便不算败! 归令当然不傻, “拦住他们!” 道道身影皆往半空中水雾之内不断旋转的东皇钟飞去,咻咻声甚至如音爆一般。然龙族真身何许者一时间,竟是无人快的过连宋。 东皇钟眨眼便到眼前。 连宋龙眸似人高,狠色闪过便要撞过去。 归令心如重石砸下,甚至略出惊魂。 银光不由分说顷刻撞至钟身,龙眸之内印出东皇钟之上的浮雕“東皇”二字。 那一瞬间是静的。 心跳猛烈的乱了数拍。所有人的心都在那一点被光掩饰的相接处,连水滴冰凉的滑过都一丝无觉。 白浅昂头之时似有所觉,颦眉捂住了胸口。 她清清楚楚的感知到,她留于东皇钟的叠加之力,散了。 倏地,一戟头自银光中破出,连宋躲闪不及,被刺中左肩,鲜血淋漓而出,被迫退出三丈化了人身。墨渊单手伸出,却只见一颗漆黑灵珠一触之下冰冷刺骨。他一怔,却被那画戟夺去了注意。 东皇钟内逾七万载之羁押,竟是未能削弱擎苍之力。 “哈哈哈” 水幕中传出响亮的大笑之声,浑厚有力, “墨渊,你没想到我擎苍还能回来吧!” 轩辕剑兴奋不已,似已迫不及待要再与画戟一战。 墨渊扶着连宋,开口,“鬼厉呢?” 擎苍见到故敌的兴奋还未降下却保持了沉默,稍后,墨渊便觉出这方空间被人锁了。 并非擎苍。 水幕如纱散去,一黑袍身影现出,容色绝世,瞳色乌黑之间定在眼前,内里仿若何物都不得入。 他是鬼厉,却又不像之前。 他身上的地阴之气,浓郁莫名。连宋与墨渊同觉察出,鬼厉的修为再一次,被提升了。 他怀中抱着一人,身后擎苍落后半步,为恭敬之意。 鬼厉唇珠殷红,平静冷淡, “墨渊上神,连三殿下。” 墨渊对上他,似褒扬般感叹了一句, “鬼厉,鬼帝想必很欣慰有你这般聪慧之子。” 鬼厉不应,小心的移开了自个的宽袖。连宋一眼看见那下面昏迷状的夜华,虽不信鬼厉会伤了夜华,仍是不免冷下了口气,“他怎么了?” 鬼厉低头看了一眼夜华,为人不见的里面缠了千百层丝,牢牢占着怀中人却不过一闪而逝,“‘锢神’锢神,'忘尘'忘尘。” 连宋万料不到是这个回答,一惊之下已是明白鬼厉的意图,眉梢间的瓷色沁人肺腑,“鬼厉,你果真足够狠心。” 连宋爱了成玉千万年,如何能看不出鬼厉是真心还是假意。 纵是心有千千结,也斩的干脆利落。抹去心爱之人关乎己身之一尽过往,从此怀抱一切记忆与其形同陌路,甚至,旷日持久之后,要面对那个人直指心脏的利剑。你还爱着,可他已全然忘却。这世间,有几个,能做的到额心的鬼莲似是浓了,鬼厉隔空将夜华送至连宋眼前, “他睡一觉,对你我都好,不是么” 连宋低低笑了,少去些讽刺嘲弄之感, "不错。" 如此是好,他不必再顾忌夜华,鬼厉亦无需束手束脚。天族太子为心爱之人背叛,追入东皇钟捉拿却为二人联手重伤,以致昏迷,苏醒后斩断前缘重归以往,是个多么合情合理又可不伤英明的理由。 这是一个自青丘为起,鬼族处心积虑以情为引,夜华命劫难 分卷阅读132 - 分卷阅读13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33 躲情至深处的,苦心孤诣之局。仙人活的久了,便以真挚之情最为宽容。而利用这情,无论何时,都非言语所可洗脱。 便如天帝窃珠之事,哪怕成王败寇,仍是为人所不齿之行径。即便,二帝早已为敌尚且如此。如今遑论他二人,早已是满天下皆知的有情人。 连宋几乎无需想象就可知此事之后,鬼厉背后会有怎般狼藉。 这便是鬼厉,留于夜华的最后保护么 可夜华,愿意么 “擎苍,我们走。” 墨渊不作阻拦,声音极低, “鬼厉,这六界已经平静了七万年,你当真要涂炭生灵么?你以为集结了鬼、冥、妖便能为鬼帝报仇么?还是说,你要做这天地之主?” 鬼厉未回头,闻言"呵"了一声, “为人子者,自该循父母之愿,完父母之仇,随父母之族,” 他顿了顿, "上神经历过,想来是明白的。" 墨渊一瞬间睁大了眼睛,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少绾微笑告别的面庞。近在嘴边的"你怎么知道"被理智强行压了下去。 擎苍嘿然接下去, “皇子殿下既然已经苏醒,天帝怎么可能放过他?墨渊,你是不是被战神的称呼称得久了,还真以为自个是天族的人了?” 不,不是的。 连宋下意识冒出这句话,忆起临行前央错淡如水的目光和那至高处的声音。 可他终究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开口 鬼厉摆手止住擎苍,额间红莲闪耀。他犹豫了几下,终是未把那句"照顾好他"说出口。 天宫那么些人,这个人又是命中注定的主宰,洗梧宫的人,总比自个待他妥帖。 他就这样,顺着想起些未说出口的事来。 青云之顶,夜华替他受过的戒尺大约是疼的;东海岸边的桃树,开的真美,让他几乎一眼就心动了;青丘的棋还未下完,他自始至终还未赢过这个人十指之数;后山的雪极冷,夜华日后应是不会再去了;阊阖的酒楼味道很好,有一道菜他学会后,还没来得及做于夜华尝尝;江河山脉宽阔,他踏过的每一步,竟还都记得。 那句"以身相许",若是他早早的应了,会否有更多时间相守呢鬼厉这一刻方觉得心头空旷起来,凉风灌进去差点让他忘了此刻是个什么境地这许许多多的纷乱,想过去其实也不过一会儿罢了,连墨渊都未觉出他的不对。 他指尖轻点半空,解了空间桎梏,声音不大却仿若在每个人耳边响起一般,轻描淡写不带一丝情绪,“本王今日并不想与天族开战,准备不足不过徒增损伤罢了,三殿下,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白浅在地上听得清楚,心惊鬼厉不过数日功夫,竟然同时面对墨渊与连宋而不落下风。连宋低头确认夜华无事,吸口气落下去,心知鬼厉所言半丝不差,声音高扬,“天族,退!” 一话落,地上原本的天兵齐齐化为流光入了云间。 同一时间的通明殿里。 一丈来宽的水镜里清清楚楚的倒映着若水之景。 云海织景,人为央。鬼厉墨袍墨发,目光清明。他凭空立在最高的山峰处,眉眼模糊冷漠,鬼莲栩栩如生,连足下青泥都有十分鲜活。 似极了无畏无惧的鬼辛,却又让央错恍惚觉得看见了那个,会弯身逗他玩,尔后惊艳六界的小姑姑。 狠心之人的儿子,真是像。 父母之愿,父母之仇。 他蓦地笑了一下,却又飞快的收敛了起来。他想,到了这一步,连父帝也无退路。 鬼厉,并非鬼辛。 这一点,为帝万载者,清清楚楚。 若水周遭山林毁了大半,地面上轩辕剑破坏而出的沟壑还滚着白烟,江水被搅浑,似是倒入了半面泥沙。 似乎很静,又似乎很嘈杂。 鬼厉落下去,地阴气息浓厚,凡属鬼族者,皆感知其来自血脉的无可辩驳的压制。便如天帝龙族一脉可压万兽,鬼帝为母神所造之灵,鬼族皆源于他,能造成这一效果的,只有,“鬼帝血脉!” “教主,是鬼帝血脉?!” 燕回与杀生难以置信,而所有的鬼族却均已跪地,归令放出震声符,娟般轻薄的一页旋转的紫檀于半空轰然作响,整齐的雄壮之音刹那间传遍四海八荒,“鬼族恭喜皇子殿下苏醒!” 隐世的老神仙被这声惊动纷纷出世,惊诧不已。 “这是鬼族?” “皇子殿下?” 鬼厉淡淡扫过众人一言未发,金乌感受到他目光心头突地一跳。擎苍跪地,目色激动难抑,“帝君麾下擎苍,拜见皇子殿下!” 水镜内,被万众瞩目之人身躯单薄,神情默然深邃,仿若茫然仿若坚定。 …… 紫宸殿。 连宋关了屋门,头疼不已。 “团子被鬼厉派人带走了。” 墨渊手中握着化作一尺长的轩辕剑, “若我是鬼厉,也会带走自己儿子的。” 他话点到即止,连宋自然明白。 鬼厉既是身份已大白,那团子身负血脉便是再难以瞒得过去。长离,同样是鬼族帝脉,难保哪个人不将心思动到他的头上。 连宋不敢想,那个人,会否是天帝。 “想来鬼厉是连夜华脑中关于团子的记忆也一并抹去了。” 墨渊摇头,迟疑道, “连宋,你不觉得有问题么?鬼厉喂下的,是‘锢神’。” “锢神”与“忘尘”双辅双成,前者禁锢神的修为,后者则为遗忘。两者并用,“锢神”便是“忘尘”之药引。无了神力自动消减与化解阻隔,忘尘之药才得以发挥其效。 孟婆汤便是这个道理。 连宋疑惑, “什么?” 墨渊看了一眼屋内, “'锢神'之效,长可数年,短则数月。鬼厉对夜华的修为比之你我尚要清楚的多,他是有心要让夜华避开这争斗之局,这样倒似是清楚何时可结束,又似是,他压根没想过鬼族能赢。” 可他若是从未想过会赢,那又何必费尽心机让夜华忘记呢二人沉默。 墨渊缓了片刻,压低了声音, "连宋,你可曾见过鬼厉的灵珠" 连宋摇头, "不曾。" 墨渊猛然握住了双手。 连宋当然不曾见过。因为鬼厉以前,从未有过灵珠。那也正是自个先前从未怀疑过他身份的最大缘故。 分卷阅读133 - 分卷阅读134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34 墨渊乃父神嫡子,对于各族隐秘自是知晓良多。他分明记得,母神说过,鬼族是在出生之后方才拥有的灵珠。鬼厉未满岁月而流落人间,体内本该是无灵珠的。可今日,他碰到的,毫无疑问,是鬼族灵珠。 鬼厉的修为突兀提升,与其脱不得干系。 还有那父母之愿,莲琦给他留下诸多,那莲琦之愿,又该是何愿人间的秋意,很浓了。 墨渊透过屋缝,那里,夜华无知无觉的沉睡着,俊美安宁。 锢神之下,却不知能安稳多久。 第66章 魔心 【章陆拾伍】 足下踩着一广袤瞧不见边际的,绿莹莹的平原之地,成片的灵气浓郁黏腻虚实相间,整好裹住全身,头顶是吞噬掉残阳的夜幕,那色泽幽深如千仞之海一般漆黑,于缀连成串的星碎之下又放出摇晃朦晕的冰蓝来。 鬼厉习惯性的走了几步,猛然停住后四顾,眼底难得浮出茫然的气色。 这并非是他所熟知的地界,却让他觉得无比的舒适,如同回到七万年前,还未出生之时。他缓缓呼出口气,微蜷的睫尾划过水汽,将他那双生的温润偏又冷漠太久的瞳孔遮去几分昳丽,反倒显出难以让人相信的脆弱。 没边际的碧青里多出一点绛紫,便好似仙鹤落入了凡圈,再不能更让人一眼认出,且除了方方天地初始,也没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灵气之地了。 上古洪荒,神魔诞生。 足音离得近了,一张眉目含笑的脸清晰的印入鬼厉眼帘。绛紫罗衫,眉尖宛转,及踝白发在夜色下粲然胜过漫河星灰,腰间丝绦上系着一尊玲珑金塔。鬼厉说不出那张脸有多好看,只觉得温柔,慈悲,冷硬,又混合着他极为熟悉的东西,那是淌过血海的人,才有的,沉淀下来的悲天悯人的,刀锋上的杀戾。 然而这样矛盾又奇异的人,他轻柔含着无数疼宠的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便好似能叫人彻底融化,"我给你取个名字,叫莲琦,如何" 他怀中的婴孩眨着眼,额间的鬼莲还带着粉的稚嫩,咯咯一笑。 亲手所成,悉心养护,倾力传承,该说何等恩泽 鬼厉静静的瞧着,心知肚明接下来的所有如流水般的过往与旁白。 神魔之间水火不容的端倪渐显,天鬼受命掌管阴阳已久逐步失和,妖族随东皇镇守东方,帝辛带着刚刚落地的儿子入主天宫,莲琦生来可化人身,长于东皇身侧。然东皇日渐忙于神魔相斗,不得已将其送往母神照料。小小的女童不谙世事,游走各处,常去的便有极阳主府。 阴阳为二合,本为比之同源更甚的契合。可偏生,身量半成的九幽之女第一眼便看中了鬼辛。 情种埋下,一夜之后晨曦涂抹东方的头一缕下,已是红裳覆地,脂软香浓,黛眉比月,乌发过腰。倾国之色。 一眼情深,一世相随,哪怕东皇不允也要义无反顾而去。 "莲琦,若我说,我更愿这天地之主,是天谷呢" 东皇隐隐叹息,却终未阻拦那明艳之花撒遍鬼族之土。 大婚,孕子,动乱,离别。 一幕一幕,似是已放映过上千万遍;一帧一帧,灰暗掉红线相牵下的琴瑟和鸣,点燃起愈发深厚的不甘,化作最终无力倒地的身影。 忽而有大风吹入他的领口,刮走了眼前如长廊般的华景。时浓时薄的迷雾笼起,一影明红飘忽而出,耳边响起女子低低吟诵,在这空荡的空间传开仿若遥不见边,"以吾之魂,唤他之魂;以吾之灵,养他之灵;以吾之命,留他之命。" 大约是始终得不到回音,那声音渐渐拔高又减弱,语速飞快破开喉咙极快的嘶哑,隐隐变为了不可连续的啜泣,那是,从喉头□□之下逼出的喘息的难以言说的啜泣。 眼泪一颗颗砸下的声音清晰无比,那女子的哀痛绝望悉数涌入,红裙如血蔓延,空间破碎,天旋地转,他意识渐渐模糊,只听见一句近乎听不清的,"对不起。" 鬼厉睁开眼睛,熟悉的流金花纹印入眼帘。他怔怔的看了一会,四肢连至心脏还未消散的绝望痛楚让他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他不由得伸手扯住了自己的衣襟,大力之下甚至连青筋都清楚可见,好似这样便能减少些许疼痛一般。 这世上对女人而言最重要的三种人:父母、夫君、孩子。 东皇战死魔界,鬼辛碎珠散魂,腹子生息难存,那是如何的痛该比他此刻多上成千上万倍。 旁边睡着的小孩似被他动作吵醒,嘟囔着凑了过来拉住他冰凉的手。鬼厉回神,急忙用神力将其暖住,这才觉出已一身汗湿。他摸了摸团子柔嫩的脸颊,方得一种还活着的安心。 那句对不起,是对谁说的呢,是对他的父帝,还是他 莲琦还有何愿 她费尽心机,耗尽生魂,护得他一丝生机,给予他七万年的修为,留住他半身鬼莲之血,不过是为了,"以吾之魂,唤他之魂。" 鬼厉抬手勾出一朵鬼莲,心头无滋无味。 "呵,绝情以终。" 外间投进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白黄,他听得到后山呼啸的仙器交接之声与迫切斩杀四方的高昂战意。 距离那日东皇钟破,眨眼便是一月。 议事殿的人退了出去,只余下空气中浮动着不安与血腥隐隐透露出不平静。人心最怕的,并非毫无希望,而是希望就在那,却不许伸手去拿。有太多的鬼族还记得那场流血的斗争,他们骨子里还留着褪不去的关乎于魂灵深处的崇敬。鬼厉不许动,可他压制不得多久。 陡然转出一道白影,小白余光扫过一摊血迹,颦眉望着他,"你究竟打算如何" 鬼厉静了半响,不答她,随即如同自言自语, "小白,你可知晓神谕" 神谕 小白自然知道。传言神祇之话,压天道而出,出口便是天命,字字为真,句句作数,这便是"神谕"。 可那不过是传言,她从未见过哪个神仙有这样的能力,哪怕是天帝,亦不能。 鬼厉似乎也并未想听到她的回答。他只是有些疲惫,面对着一个可以完全放心的人开口说些压了许久的话罢了,"这天地间,其实已经没有真正的神了,有的,不过是借助着所谓功德,所谓修道而求入大道的,仙而已。" 他低低咳了一声,灵力的不稳难免让他不适,可他忍住了,"真正的神,上溯初蒙,一眼可窥后世,预祸得法,筹算无掐,步步安排,不问人 分卷阅读134 - 分卷阅读135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35 事。寿数,无休。" "可是,应命而生,他们留下了天道,自然也要按天道而活,所有人,都是如此。" 小白听得云里雾里,却听出他平淡声音底下藏着的复杂。 天道,生老病死,有始有终。神仙,怎么会成为那个永世不灭的存在错觉罢了。 鬼厉垂下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转过头是与平常无益的冷淡神色,一双透亮的眸里装填着她看不懂的东西,却像是刚才的话不过随口一说,"与青丘交手,如何" 这话头转的太快了,小白竟是生出一股不知所措的感觉,呆了一下方道,"白浅与我伯仲,但倘若青丘其余人来,我一人挡不住。" 这是自然的,只是青丘乃仙族里数得着的号,一族自不会盯着天狐来打。这事,用不着她担忧的。她想说的,并非这个。 她在鬼族如此之久,她陪伴鬼厉如此之久,她自然能察觉这核心之殿在准备着与外界纷纷扰扰猜测中不同的东西。 鬼厉在防着谁连夜华都不可说 逆光而立的人不曾回答。 大概如今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狠心的。夜华待他如何历历在目,燕回阻着碧瑶不言,光头和尚面上不说,偶尔神态亦有疑虑,更不提身为天狐,小白于焚香谷便闻出鬼厉身上的真龙味道。一路来,谁都看在眼里。只有他,可以做到若无其事。 若无其事,一如既往。 小白幽幽踏出了殿门,隐隐听见他模糊不清的话, "我并非不信他,我只是,舍不得……" 朱门缓缓并拢,也遮掩掉他的声音与神态。小白思忖片刻,只觉出那未尽之言下的涩苦。 人生而有劫,越往上,则命数越多波折,得修正果,得列仙班,得塑金身,得享福禄。与之相对,是担负而下的命途。 父神,母神,东皇。遗留下的东华与元始亦已失却"神谕"之力。因为轮回已成,不需多的了。 鬼厉淡淡一笑,续下去的半句话谁都听不见, "我舍不得让他看见,我死。" 什么都可以,但是,只有这一样,不能让他亲眼看见。 …… 四海八荒并未盲乱,惊疑不定的、心知肚明的、恍然大悟的不约而同的保持着沉默。风暴前,总是静的。黑暗前,总会有光在维持着薄弱的假象。 昏见之时,白虎步转南宫朱雀,井、鬼、柳、星、张、翼、轸精赤而出。青阳尚带微寒,重霄过了久冬,似是真人一般洞明敛持,深仄通长的星汉临近人间,所谓无故惹尘埃,物若人心,便也就是随着,易变了许多。 人间第一场雪落之时,辰华非得很清,星君落了辉,吵吵嚷嚷挤满了大殿。七争八闹鸡飞狗跳,堂堂的议事凌霄倒似那乡间赶集一般的热闹。 “帝君,如今鬼帝血脉已现世,小仙认为绝不能不闻不问!” 一腰跨阔带的带甲天将按耐不住站出来,慷慨陈词一番,口中说的冠冕堂皇遮不住眉宇间细密的小算盘。 连宋凉凉“呵”声, “如今鬼族尚未出兵,反倒要我们先行挑起战乱么?” 随即便有人帮了先前的腔, “三殿下此言差矣,那鬼族已嚣张至极的轰了天牢,放了擎苍,这就是直接挑衅了帝君,无视于天族,难不成要咱们忍气吞声不成?” 这话一落,立即就有不少仙君表示了支持。 “如今冥界与妖族已公然站到了鬼族一边,这便是再明白不过的信号,帝君,小仙请您下令,剿灭鬼族!” 满殿进言皆是主战之声,先前尚存的反对之意皆被压下,铿锵激烈几乎要破了屋顶而去。 仿若他们都是天族,仿若他们都是一心为君之人。 天帝扫了一眼下方,看不出喜怒。央错淡漠如水,桑籍挑眉不言。连宋冷笑一声,抬脚出了通明殿。 若是鬼帝尚存人间,这些人只怕是无人敢这般强硬的,此刻满堂征战之声,无非是想着鬼厉即便苏醒,也绝越不过当年的鬼帝,而天族有父帝坐镇,无论如何,这场战都输不了。届时鬼族败,冥界与妖界定然脱不去干系,谁立了功,那将来受封行赏自然少不得。 可却无人去想,若真是动了兵便是拖了所有族界下水,谁都逃不过,烽火狼烟起,浩劫动荡,死伤无数,芸芸众生沦陷,谁又来悲悯? 如今的神仙做的愈发的庸俗了,哪里如七万年前乃至更早之前,父神母神造万物而生的呕心沥血,又哪里可比魔族浩劫之时,一众陨落的神祇谁为了太平慨然赴死,谁为了众生以身为封如今叫嚷着的这些人,满怀欲望,满心功过,又是谁,允了他们来做这个神仙! 他神色冰凉,终于觉出为何鬼厉干脆果决的离开。 洗梧宫一如既往的人声低越,偶见玉蝉盈窗,透过去满目水绿。一人阖目于床,君子如画,只眉宇深锁仿若睡不安稳。 央错步进来,倚着门, "天河需你镇守,鬼族如今不动,但总会动的。" 连宋敛眉,倏尔扭过脸去, "大哥,父帝究竟与鬼帝是何关系" 央错行至夜华床前,伸手掖了掖被角。他沉默了太久,久到连宋几乎要以为他再也得不到答案,"三弟,什么关系都不要紧了。" 连宋心头一窒, "是啊,都不要紧了。" 还有什么要紧呢鬼厉,终究不是鬼辛。不是那个,让天帝为了一缕碎魂可踏遍各界的人。天帝可护着鬼厉,可对他与夜华之事不闻不问,可天帝,绝不会放任他扰乱六界,毁去万载平静。 哪怕,他是鬼辛唯一的血脉。 …… 幽暗的屋内,噼里啪啦的笔墨落了一地。一人面带怒色,正是先前要求出兵为鬼厉所不准之人。如他一般的不过万年岁数的将领不少,只不过在鬼厉威势之下无人可做出头鸟罢了。 这人发了半天的火方冷静下来,却突觉屋内不同寻常的孤寂。 一种,压着大石的,沉甸甸的,危险的孤寂。 "生气么愤怒么" 那人深吸一口气, "谁!出来!" "咯咯咯" 那是极美的笑声,分不出男女,像是直接笑入心底让人不由自主沉迷的笑声,轻飘飘如落在人心之上的凤凰尾羽,一下一下,痒得钻心,"不过一个毛头小子罢了,即便是鬼帝之子如何呢不敢替父报仇,龟缩无胆,您还怕他么" 不,不是。 那人本能反驳,鬼厉乃帝脉 分卷阅读135 - 分卷阅读136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36 ,是鬼族无上的皇子!可那笑声太美,一时竟让他开不得口。 "您手握重兵,不敢亲自一试么到时候,前锋一动,破了南天门,这头功,就是您的了。" "燕回算什么,不过仗着跟鬼君同人间历练就能爬到如今的地位,他才多大,毛娃娃都算不上,怎么就能压住众多前辈,生破长老" "去吧,出兵吧,让鬼君好好瞧瞧,鬼族,该是个何等强大的。" 那人的瞳孔由清明渐渐变得狂热,耳闻的妩媚笑声回荡在一整个屋内。 又是数日。 通明殿仍是长久一贯的争执不休。 连宋厌烦不已,正当他意欲离开之际,一银甲天卫突闯入殿,肩头染血,隔了头盔的声音闷响而嘶哑难听,“报!鬼族一将率兵攻上了六重天!扬言要帝君归还鬼帝灵珠!” 一句话如热水泼了滚油汤,这事本是天族理亏在前,可此刻谁会去在意这一点刹那间义愤填膺之声愈演愈烈,“鬼族欺人太甚!” “帝君,那鬼族分明是寻借口生事,恳请帝君出兵!” “小仙附议,绝不能让‘鬼族之祸’重演!” “请帝君出兵!” 请战之声由乱到齐,声音如水波一般游荡起伏。一字一句皆是指向天下大乱之局。天帝眸底倏尔显出过半金色,浩瀚的龙威顷刻覆满了整个通明殿。 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天宫,谁都想知道,面对鬼族的挑衅,天帝会作何反应。 一帝为主宰,权威不可损。一念为苍生,私情不可纵。 连宋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威严浩荡的声音从云台之上传来,自通明而起,从九重之下,“勾陈,后卿带天河兵马,一人不留。” “是!” 连宋眉眼敛起,犹如至薄的刀片,唇角锋利,眼中风流之意换作猎猎风唳。 云汉虎符之声已传彻天宫,六重天外厮杀波动风云变幻,金木水火土五行法术元力被生生搅乱,混杂无比,几乎迷人双眼。 …… 灵犀琴瑟与,再无故人赏。 鬼厉皂袍落靴,唇边随手而摘的碧青染了一层月霜,整个人仿若从头至尾都是冰的。远处乍起的浓重氤氲像是不详。 诛仙殿,晴水玉池,层层叠叠如朱砂般明艳的千重鬼莲恣意肆生,莲香说不出的惑人而清冽。自顶窗而望,玉宇低沉逼仄,无遮无揽,似是一只蛰伏已久的凶兽待着猎物。 "君上。" 鬼厉应了一声,让他禀告。 "人间皇族新纳了位后妃,容色殊美,搅得四方争斗,如今已起了数场战乱。北方起了大雪,暴民四动,粮草不足,恐有更替之患。" "冥界如何说" "轮回命簿上本无这一遭,然天雪乃天族布施,属下查不到。" 天族如今戒备着鬼族,哪里顾得上过问人间,连底下跪着的人想必亦心有疑惑。 朝代更迭乃常事,四起祸患亦年年皆有,这不归鬼族来查,可近一年,鬼厉却时常让人留意。 鬼厉沉默许久,挥手让人退下。 五蕴色相,权财□□。一人便可乱一城,连神仙都抵挡不住。有心为之,用不得多久,人间比之地狱便也相错无多。 “爹爹。” 这一声惊破他的沉思,鬼厉不着痕迹的松开不知何时紧握的双手,扬唇一笑,朝他招手,“阿离,过来。” 团子未动,大眼蕴了泪, “爹爹,你要做什么?父君呢?” 鬼厉的眸底闪过一瞬隐忍又没了去,朝团子走过几步,蹲下身与他平视,温声道,“爹爹有必须要做的事,等爹爹做完了,就送阿离回父君那里。” 团子摇首猛地扑入他怀里,泪便顺着领口滑入了脖颈,轻嫩哭腔,“你答应过我不会再离开我的。” 大的小的,怎得都揪着这一句话不放呢? 次次提醒,次次强调。 可他大约,是要食言了。 鬼厉拍着他背,终是再说不出其他,话里宛若添了一寸精铁,不显山不露水的坚定,“阿离乖,无论如何,爹爹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团子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心头却是愈发难安。遽然,殿外有凌乱足音响起,他眸子一闪,怀中孩子便软倒在其身上。 燕回推开殿门,声音急促, “殿下,鬼将领着数千兵将攻打了六重天!” 窗外扑簌簌一阵叶落。鬼厉抱好团子,声色冷寒, “我不是说了暂时不许轻举妄动么!” 燕回亦是紧张,回道, "那鬼将本是先前长老席的,该是三少麾下,可三少那根本未曾发出命令,不知是否是他私做主张。" 私做主张呵,只怕没这么简单。 心底的欲望,有多少人逃得过连神仙,都逃不过去。 “殿下,我们是否需要派人去……” 鬼厉稍稍抬头,算了一下时辰, “现在派人去已经晚了,反而容易被倒打一耙。” “那……” “罢了,无非早晚而已。” 鬼厉身姿不动,眉眼冷凝, “通知擎苍,准备吧。” 燕回不知他要作何,仍是应道, “是!” 燕回走后,鬼厉将团子移到暖阁,留恋一眼仍是袖子一扬出了门。 为何会如此突然呢 忍了这么久,怎会如此骤然出手呢 魔封之处,究竟又出了哪样的差错 一道闪电滑过他脑海,步子瞬间停下。鬼厉的面色一下子,冷冽莫名。 他此刻才发觉,他做错了一件事。 魔牢,人牢,原来如此。 …… 连宋站在九重天之上往下望去。 妖身纵横,剑光凌乱狰狞,怒吼之声传出数里之远,仿若近在耳边。方才报信的银甲从地上站起,俄而低笑出声,“三殿下不觉得这幕很美么?要什么平静,搞什么和平,你看,这马革裹尸才应当是,天地共主的气魄。” 连宋瞳孔紧锁,此刻才察觉不对, “你不是天族之人?” 那人嘿然道, “我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殿下想必清楚,这一战起,就停不下来了。” 连宋眼神收缩, “你也不是鬼族的人。” 玉笛自他掌心扬出,迅若闪电的朝对面之人奔去。那人后空翻躲过,周身铠甲无一处空门,轻声道,“殿下杀了我也无用,我不过是 分卷阅读136 - 分卷阅读137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37 给天帝提供了一个斩草除根的借口,想必此刻天帝心里是该感激我的。” 连宋手下不乱,却还未出下一击,那人毫不连战已消失了身影。玉笛在殿柱之上砸出一眼孔洞,连宋手心颤抖。 那人说的半丝不错,父帝恐怕根本不在意攻上六重天的究竟是不是鬼厉的人,他要的,乃是一个镇压的借口,一个可以下定决心的时机。无论他心底对于鬼帝是如何作想,他绝不会让鬼厉毁去。他已非当年的极阳之主,他要护着天下苍生。 这浩劫,竟是由天族率先而出的。 玉笛重回腰间,连宋转身却望见一角如凉墨的纹龙, “夜华?!” 夜华手中青冥剑挽起一个小小的剑花,侧颜漏了毫厘眸痕,鸦羽密集稳重,专注的望着不远处 ,“三叔,我似乎听见了号角声。” …… 第一声龙吟清越高亢,似是为这一场山河巨变拉开了帷幕。 昆仑墟紫烟缭绕,墨渊仰头, “这天下,终是乱了。” “十七,我们走吧,父神母神既然造了这世间,我便绝不许它被毁去。” 白浅默默点头,挽住了墨渊的手,似是将面对的不过是一场桃花雨,温软一笑,“我们去哪?” 墨渊低头在她额上一吻,淡声道, “太一之下,冥界最东。” 莲琦诞生之地。鬼厉即是提醒了他,他总要问个明白。 第67章 地魂 【章陆拾陆】 通明殿能听到从各处传来的交战之声。 凌霄殿前自玉阶层层往上的战报。 天帝不在这两处。 他立于星盘之下,背后,是浩渺无尘,深蓝撒珠。虚无缥缈的所谓天道,就隐藏在他目光之处。无人可见。 “星命有损矣,叠祸出,替主存。” 南极的话在星盘之下带着隐忧,可他并不算很在意。桑籍为了条不成气候的巴蛇弃了天尊之位,可他总归还有个孙儿来安慰。这九天九地,他也做了许久的主宰,却不知还会否有机会,见到那个故人。 天帝昂首,风声带来四海八荒的幽咽。 …… 界门多闭,六重天一役,如星火点光,席卷六界。峥嵘于第一支袭上天门的乌黑箭羽之下初露端倪,屠戮却先一步割据人间,狼烟与号角蔓延的比诸人预料中还要快。 争名贪禄,无复云林,搁在哪都是颠不破之理。神仙的寿命太长久了,长久到小一辈的能才心生渴望而始终不得。占据着种种神职之仙神沉湎于盛世和平,忽视了旁人眼底蠢蠢欲动的权欲与取而代之的希冀。 等待着第一场春雨的春笋,只需一点点推动,就被这意外降临的时机,激动到快要握不住手中的灵器,造就风云诡谲的,是染血的刀! 初蒙,再临年关,临周山脉,鬼族所属重地。 鬼族新任七长老鸹虢弯身下折,几近与地平齐,险而又险的避过拦腰斩过的□□,鼻唇之间绕着刀背过舌的腥寒与灼烫的火燎,反手刺出,心道若非鬼君下了死令抑制战事,此刻怕早已血流成河。 连绵无缺罕有人迹的深山古林已然失却往日的祥和与平寂。有暮色兮,苍茫而成黄,万里之内云头黑压压实有数寸之深,千顷灿然,如琉璃覆光往内不断传出短兵相接之声,铿锵乒乓入耳似戟头挥舞着朱络自冰面一划而过,刺啦伴着火星一路扬鞭。鬼族先时内政未稳,自危而不怠,反观天族将众兵广,然居安甚久不免气短。 鸹虢复尔流旋转身,余光瞥见云头冒出火光,心底啥那间涌起难以置信的惊骇。只见昏惨云迷雾锁,一览无余,背生双翅的灵兽布满重冥,箭雨带着火球呼啸而来,眨眼点燃一片山林,熊熊天火涨至百丈!山林之中还有不少绝无威胁之力的山精和小妖,这一击便是连他们的性命都尽数断送! 鸹虢被满山烈火逼出,纵使一贯心狠手辣亦为此手笔心惊。他抬头入眼,天际梵语撞钟,步踏蒲团的头陀慈眉善目,呜呼哀哉内是寺庙香火缭绕下一般无二的平淡。 下令放箭的天将丝毫未停,顶上褚珠摇晃,无人瞧得见那瞳孔深处压抑不住的一丝血光,“妖族已叛我帝君!岂有无辜!杀!” 鸹虢双手挥舞流星刀,终懂轮回罪孽从来要论事败功成,空门亦插手,踏出三尺佛堂,选那尊位之上的君权! “鬼族者,随我迎战!” …… 万里之外,千顷平原。 殷其雷,风声淅淅,隆隆山震,万兽奔腾。 数以万计的银甲天兵手持天剑,璨金如玉般的剑意自头顶而出,汇成一柄硕大无比的锋利光剑,剑尖耀目恍如电闪一瞬间刺穿夜幕,直指对面的鬼族兵团。 杀生面容肃穆,身上的漆黑亮甲衬得他身材愈发高大魁梧,锃亮未生一根毛发的头格外引人注目。 杀生刀劈下,带起一阵气流,他大喝一声, “列阵!” 身后数千鬼兵散开合拢,聚成“九宫八卦”,气势丝毫不落。闪电般,光剑已至,剑气临身。 轰然作响。 …… 沧池漭沆,霡霂哀戚。 鬼哭狼嚎之声穿耳入心,鬼音声声引动浯泱。南海蛟族借势叛入妖界,粗长蛟尾裹住手无寸铁的渔民,将其拖入无边深海之域,利齿血肉,猩红燃洵。 流水之审惊声难觉,桑籍挥舞三丈水令旗,神情冷漠,哏哏萦耳,每一旗挥下必带走一片冥界阴魂。 …… 山峦聚火,崖海争战,无能者如身处炼狱,有力者却始终身不由己。 人间窥不破色相权柄,黄沙铺天冲走春闺遗梦,逃难之人跪在破旧山庙里惶惶跪拜,却被金身后露出的妖兽真身骇得魂飞魄散。 神仙自身难保,顾不得虔诚与供奉。说到底,蝼蚁凡尘,婆娑皮囊,不过过眼烟云。哪怕入了冥府,魂魄如斯衰弱也上不得战场。皇城外只余城楼,兵临城下胜似居高临下,城外黄沙白骨,死人与活人争夺一地。 婷婷袅袅的蛇尾一闪而过,青色鳞片贴伏掌心肆无忌惮。土地神瑟瑟发抖,眼见那女子身后冒出的灰气却不知何物。 连宋坐镇天河,目光所及一片滂沱,众响齐下比肩急管繁弦。他去过妖界,可那里重兵把守,他无法进入。 他忽得意识到, 鬼厉呢? …… 鬼厉自然不知连宋的惦记。 冥界是空荡的,透过重重阻隔仍声 分卷阅读137 - 分卷阅读138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38 势浩大的阴魂煞气盘踞于不见五指的晦暗中,睁着模糊轮廓的双眼,收缩着不成完形的体态,张口吐出浑浊不堪的阴气。 “吼”声低啸,有源自骨血的凶恶,亦有神智沦丧的茫然。沿黄泉一路转下往东,魂戾渐轻而至无声,终为真正的荒芜。 鬼厉一踏入这冥之至东,便觉出一股与已同源的气息,远比他纯粹,温和。他却觉出那香的死寂。 死一般。 可它其实,已从幼及长,而今七万载。 鬼厉目光转凉,深知那里头藏着的,不过是件容器,与他差不离的,一件容器。他笑了笑,身姿未动,目光淡淡打量着这方水池,莲池倒映于他眼波挡住了内里闪烁的幽光。 复行数步,停住。擎苍与归令分立于鬼厉之后,他们面前缓缓现出的,是一口半圆水池。木比金石而制,水色说不出的浓红且难透光,乍瞧上去如未开蒙的兽类祭祀所造血池的模样,然则空中馥郁至极的却不是腥涩而是幽幽莲香。如初春江流化开之后,层层凉冽之下,裹住了数万朵含苞之蕊,尔后潜藏了一整个年末的,头一口香。几乎骤然间让人神识尽失,又紧随着魂清灵明。 天地间唯一可唤魂补灵之物,哪怕无魂无魄无心无情,仍是可轻易安抚灵台的神物。 与鬼厉而言,又是南辕北辙之感。自他知晓他身份以来极为熟悉的无措而略有昏眩。他定定神,“这就是你们,用来护住我母后所留鬼莲的地方?” 归令模糊应了一声,眉骨有些许青白。擎苍瞧了他一眼,以为他乃修为难以承受鬼莲之故,不以为意解释道,“当年帝后身死,鬼莲一夜之间败落,我等方知帝后的真身便是当年东皇创出的世间第一朵鬼莲,也只有她才能修补帝君之魂,帝后迫不得已解体,一来是为了护住少君殿下,二来” “二来,便是留下一丝本源,为补魂做准备。” 擎苍听他一口道明,点头似是感慨, “帝后的确对帝君乃是世间难得的情深。” 鬼厉闻言不语,唇边泄出低嘲一笑。 是啊,难能情深?难得补偿?谁又说得准。 “冥界可知此事?” “此乃临近九幽,并非寻常灵者可入,又是鬼莲生长之所,便是十殿阎罗亦不得近,我当年并未将其告知,但” 二人目光齐齐望向归令。归令面上无甚表情, “……不曾。” 他的迟疑令得鬼厉不免疑惑,然呼息之中的莲香自他进入为始迭次加深,殷重盈盈欲滴。那是一种近乎妩媚的芬芳与夺目的色泽,仿若一绝世女子在无声起舞,惑人心弦,又透着割骨的九幽之意,凛然不可侵犯。 思及此,擎苍心神一凛,忙闭了除听觉外的四感。而归令只望着鬼厉,紧绷之下却是半分未受影响。 莲池涌起细波,如眼睑微微掀开。鬼厉额心鬼莲发亮,轻薄如迷的一缕泄出,遥遥相对。水池骤然汹涌,似是欣喜来迎。中央之水旋转,露出两三尖丹蕊。其后,团团仙魄自顶上光处坠落,那便是聚地阴收集而来的幽精与精魂。鬼莲渐显全貌,一瓣一瓣裂开,千瓣复叠,无暇无皱,竟亦不过丝薄娟感。 鬼厉只觉受其召唤,不受控制的走上前。归令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险些迈出去半步,紧跟着却又忍住,只手部悄然握出了折痕。 “娘。” 耳语一般的喃声藏在唇瓣间,鬼厉鼻头一酸,油然而生的血脉相连之感如发丝缠起指脉连至另一人身上,心跳难以自制的开始咚然。鬼莲摇曳片刻蓦地散出指滑般的轻柔一瓣,薄光之内似觉醒之时的红裳在向他招手。鬼厉心知那是假的,那不过是一样新生之躯,却仍是按耐不住的探出右手。他历来控力极好,自指至尾从来都是稳健的,可那只生死之间尚如磐石的手,此时此地却在颤抖。 七万岁的蒙昧生长,数十春秋的全村血恨,逡巡三百星霜,无数次命悬一线,连带着亲手斩断一切的狠绝。猝不及防的绪潮过于凶猛了,埋于心底近乎于无的混沌造就的委屈与怨愤,连襟着他曾以为不去在意的濡慕与渴念,以及惯来承担之后被压制下的酸苦与悲哀。若有人能瞧见他的眼底,必然能发觉鬼厉的眼神看上去竟有那么一瞬像个稚童。 也只不过那么半刻不及的脆弱。 归令在他身后目露暗沉,天孙长离与鬼族如今鬼君差岁不逾百。实则若生于鬼界,鬼厉此刻本正是那唯一的万众之上的皇子,也许是同长离差不得的受尽疼宠。 指尖一点铅绯,逐步靠近,与瓣边只差一尺之距。 归令收敛心神,不动声色的盯着鬼厉的动作,背在身后的手间明灭忽叠泄露出其心的不安宁。 一尺,一寸,一线。 “刷” 闪电般的一道蓼蓝突至,自二者如线间隙穿过,灼烫之感自指尖传来,鬼厉咬牙欲前,那鬼莲却是受惊猛一下缩了下去,瓣身一片青蓝。他眸间顿时森冷阴戾,转身看也不看的噬魂击出,显是动了怒,“墨渊,你太过分了!” 擎苍惊觉变故,归令已抢先一步挡在鬼厉面前。鬼厉一怔,却被落下的墨渊一声厉喝夺去了注意力,“鬼厉,你是当真要毁掉这万年平静么?!” 鬼厉比那日更为冷峻,眼底带了青色,每一字下都带了肃杀,“墨渊上神可真是神通广大,这里都能寻来,真不愧是母神长子。” 墨渊知方才之举将其惹怒,眼下却顾不得说抱歉。鬼厉身上的极阴之气比先前更甚了,连睫羽之下都愈发深邃幽寒,与其对视只觉一股兜头凉意直渗骨髓,乃至胜过这冥之九幽。 极阴地灵…… “你炼化了什么?” 若无外物,他断无可能于短短数日之内达到如此。极阴……极阳……这便是鬼族认为可与天帝对抗的依仗么? 不过区区万年之身,怎可一夜承极阴之力? 荒唐! 噬魂忽闪不灭,连带着四肢皆有胀痛,那是暴涨之力在体内不安分的挑唆。 “墨渊上神有空,倒不妨去往需要你的地方,我要如何,便不劳你费心!” 白浅侧目将鬼莲姿态收入眼帘,美则美矣,但绝称不得记载中的惊世之状。她心生疑虑:这样尚不成熟的鬼莲,当真有传闻中超越圣物结魄灯的修补碎魂之力么? 墨渊,会否想错了呢? 她收回目光,越过墨渊只望见鬼厉漠然压着怒意的侧脸,往昔历历荡然无遗。她摇首,心道倘若是自个的母后得人此番冒犯,她怕也未必有何好脸色。 分卷阅读138 - 分卷阅读139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39 哪怕那并非莲琦,可墨渊别无他法。 “鬼厉,六界已乱,这是你想要的么?!” 鬼厉闻声面色更冷,反问道, “乱了六界的究竟是谁?墨渊上神不该清楚么?” 谁先一步推动争斗?哪些人利欲熏心连番穷追不舍?又是哪些人,不顾天下苍生喋血人间? 这些,难不成就是鬼族一族之祸么? 墨渊自知如此,又觉他话中有话。擎苍不耐烦的沉声, “殿下,不必多言,我拦住他!” 白浅自外晃出,手中一柄团扇,裙摆娴雅,浅淡莞尔, “擎苍,五百年前你我未能分出胜负,今日便不劳我师傅可好?” 擎苍傲然一笑,转眼画戟在手。墨渊神光湛湛,右手之内化出一柄透明轩辕,阻拦之意显而易见。神力鼓荡的波动,撞击在结界四壁惊起阵阵波浪之声,气氛即时如上弦之弓。 璀璨绀紫之色划出星孛之尾,悍然锁定鬼厉, “鬼辛之魂已碎,你纵然能取这鬼莲集齐又能如何?” 纵然鬼莲之事已成尘封之始,甚至同期神仙也大半不解鬼莲之能,可墨渊又如何会不知那鬼莲所继承的为何等神术? 归令下意识出手,手心翻出漆羽一般对上绀紫,听见身后低语,“可不止是鬼莲。” 他为这句话中之意心惊,眼神凝住,却不得不拦下墨渊的攻击。 鬼厉脚步后滑,双手翻转十指凭空轻奏,泠泠颂音之下,影影绰绰一道身影自他胸前浮出,虚浮不清似是一红裳女子。空中莲香于她浮出刹那几成粘稠,刮起阵阵刀割一般的寒风,堵住五窍,让人透不过气。 人有天地命三魂,天魂附七魄为阳,地魂主阴。所谓万物修人身,便是指于漫长修炼之中积累善因,自丹田紫府而提升,修全这三七之灵。这也便是为何只有凡人可借助修道成仙而妖类难得的因由。鬼莲莲琦虽亦是如此,然身主者,却是地魂。 墨渊转过一半,此刻方知鬼族准备了这么些年到底是有把握的,毫不迟疑的出了手,“原来莲绮竟是留了影魂在你身上!” 三魂七魄,地魂在此,命魂已散,那天魂呢? 墨渊思忖不及,鬼厉亦未应。鬼厉自知归令敌不过墨渊,只得全副心神皆放注于眼前,以求速战速决。他以手引出那道薄薄残魂,足下踏水往中央鬼莲之处。墨渊一剑刺中归令,迸裂肌肤处溅起一簇火星,鲜血自伤口顺着肩头流出,破损的衣衫里隐约闪过一抹漆黑之色。他刷得散去光剑,眼神难以置信,张口欲斥余光却已见池央景象突换。 精魄之团似受牵引自动包围鬼厉周身,自上而下将他与莲瓣裹入。魂魄缓行,鬼厉将两臂往两边打开,安静的任由莲瓣裹住他胸前那缕残魂。 那鬼莲乃莲琦所养之身,地魂若入了鬼莲之身,只需魂身相合,便具有了唤魂修灵之能! 那莲琦接下去要作何,还需要问么?! 墨渊来不及再与归令纠缠,自他头顶飞过,归令呼出一口气,反手抓住他脚腕再一用力,已借力越过他往鬼厉处飞去。 澎湃神力挤压结界,愈发密集激烈,挤压着胸腔肺腑升起烧灼。 擎苍撇过一眼,险些为白浅所伤, “归令,你做什么?!” 归令眸中无波,转眼已迫近鬼厉,墨渊在他身后不过半尺之距。魂入莲身极为要紧,鬼厉此刻心神已尽数沉入期间,即便有所感知亦不得轻动。转瞬不过,归令之手已即将抵住鬼厉后背。尚未薄进,却见鬼厉双手突兀合拢,十指各自飞出数滴深红,径直入了那尚未炼化的光团,指尖以眨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直蔓延至脖颈。 归令瞳孔些微张开,还未来得及,却只见鬼厉闷哼一声往后栽去,眨眼就要落入池中。他一惊,手直接变向揽过他,对上他睁开的眼又迅速撇开。 这不过电光火石,墨渊看清楚之际,归令正抱着鬼厉,而那鬼莲已消失不见。擎苍排开白浅,几个纵步来到二人身边,白浅亦收回团扇站在墨渊身后。 二对三。 墨渊别有深意的望了一眼归令与鬼厉,掌心光剑却愈发的凝实。鬼厉“咳”的一口血染红归令的衣领,声音细不可闻的入了耳廓,听得归令手上一僵,“傻子。” 苍白干燥的唇似无意擦过领口,心脉停了一秒,胸前却被拍了一掌。 不重,却足够将他推离。 变故乍起,霏微之丹泽倾尽而出遮住墨渊视线,低咳之声自头顶而下。 “劳烦令叔断后了,擎苍,走!” 墨渊心道不好,不顾红雾往头顶飞掠而往,却为一剑青金拦下。 “让开!” 白浅同时感知到这熟谙之剑气,讶异望去。霏霏雾散,墨渊怒气四溢,头顶空无一人,只得瞪着归令。归令缓慢一笑,未说什么,便眼前一黑。一道光过,地面上多了一条一张来长蜷缩的黑龙。 龙鳞细密冗实而光华自转,别的亮处打在上面如被吸收一般半点不透,背鳞九九八十一为九九极阳之兆,些微睁开的龙眸透着不容错辨的威势。 哪怕气息颇为驳杂奄奄,那种独独属于龙族的强横仍在这一瞬间引起数里之外阴魂的恐骇。 白浅险些惊呼出声。 这天下间的黑龙,不过两条。 而能与墨渊交手的,自不能是尚在诛仙殿的长离。结界失了内存之物,“啪”的破碎成片片光羽,冥界阴冷之气随之大片涌入。 墨渊盯着黑龙,额前突突。 少顷。 冥界外。 鬼厉自一棵树下步出,抬眼望着那两道没入云层的一紫一白,猛地出拳击在了树上。 不伤不代表不痛。 树身一晃不晃。 人生七情六欲,混而千百种不同。幸生酸甜,不一而从。然心苦多样,总归是疼。 鬼厉背靠长阴,一时茫然不知何种滋味。 他早该注意到归令的不妥与若有似无的熟悉的。 他早该注意到的…… “锢神”是他亲自灌下,绝无作假之机。夜华既还能动用神力,却又如此虚弱,那便该是“忘尘”的问题。 忘尘不忘,才不起空茫之效,才让得那人的灵识有喘息之机,精神之屏不破,自有转圜之地。 他不曾饮下“忘尘”么?可那杯茶是自个亲眼所见他喝下的。 锢神强破,绝非易事……他是来阻止自己的么?那为何又改变主意了…… 记忆中避无可避的整院灯火,朦胧一 分卷阅读139 - 分卷阅读140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40 曲后的那张噙着温柔笑意的那张脸,留在他接过瓷杯的那一处停顿上。 指甲不慎刺入掌纹,疼得鬼厉一阵轻颤。 他想到了,夜华应当是当日便把“忘尘”逼了出来…… 可鬼医分明说过那“忘尘”下在他调出的“合味茶”里,纵然是折颜也绝闻不出来。 夜华分明不擅医术,他是如何发觉的? 他怎么会,怎么会还记得…… 可若是这人知道,又该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去接过他手中的茶?在那本该甜蜜安详的时刻。 树下终是没了人。 一阵风过,无声无息,齑粉落了一地。 第68章 疑惑 【章陆拾柒】 虹光熠熠,洗梧宫寝殿内。 折颜一指点在人事不知的夜华胸前,闭目,叹息自个快是成了这天族的御用了。夜华之事自然不可声张,天上的仙医不便来,墨渊顺便走了一趟青丘就把他拎了过来。 此时,墨渊正坐在一旁的木椅之上,一身重紫曳地,安然之色置于面上眼底亦无甚焦急,然开阖间隐约间闪过一二道怒意。 他是该怒的,堂堂的父神之二子,天族之储君,为了个男子不顾天地安危,不顾四海汹涌。那男子,又偏偏是这一切的祸心,眼前之局的中间人,是这搅得天地不宁六界大乱,甚至差错之间就要重演那场争位之端之人!情深是好,可情深之人,该是任何人,任何身份,却独独不该是这未来之君!不该是这父神之子! 他眼底一二念过已是晦涩,掌下的椅上龙首受不得这力道吐出不堪重负的皲裂脆腔。 折颜察觉他这厢浮动压力倍增。说到底,头一只凤凰再如何古老与天同寿,亦敌不过父神之子墨渊。在这无意识下的气魄下心压难以避免的波荡,他不得不收了手,敛神运息,再斜瞥出的眸光映照进窗外将将含苞的桃色,微带了些戏谑,“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这等情景之下尚可同追同寻而去,可真称得起情意缠绵,夫妻同心了。 墨渊不语,抬头淡淡扫了一眼容色苍白的夜华,心中泛起冷淡的刀尖上的腥曦。他心中自然背出这诗经的下一句,今夕何夕,得见良人,随即哑然无语。如今的境况,鬼厉哪里用的住良人?他摇头,他的弟弟想当这个良人,可别人却是半点不稀罕。 折颜没指望他接这句,从床边起身,自顾自倒了杯桃花酿。酒液从细长的白玉壶嘴流入,混入他模糊不清的声音,“喝过‘锢神’的神仙不少,可这强行反抗‘锢神’成功的我统共也不过见过两……一个,夜华如今是要修为尽失几个月了,想来等他恢复过来,说不准呐,那鬼族都打完谢场了,倘若这鬼王成了阶下囚,” 他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在墨渊不动如山的气势下皱起了眉头,转瞬松开挑起一注美酒,“墨渊战神,他可还能成你弟媳么?” “成或不成,自归他命内缘与分,问我作何。” “缘分……” 折颜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惑跃心上,睫羽相错间只见墨渊凝眉,眼底阴翳未散,“为何‘忘尘’对他无丝毫作用?” 折颜方送入口中的酒呛咳出声,讶然转头, “咳,‘忘尘’?你是说鬼族的忘断前尘之药?可他体内并无‘忘尘’药痕啊。” 并无忘尘? 怎么会? 折颜断然不会诊断不出忘尘之药,他说不具便是不具,难不成鬼厉竟是骗了他?! 墨渊料不及这个答案,百汇心思间已列出数种鬼厉骗他的可能。无论哪一种都非他所愿。外侧之光被他身畔气息所吓,瑟缩着退出。折颜眼见他霍然起身正欲出声,却被床上传来的微弱低语抢先一步,“墨渊。” 这一声在并不安静的洗梧宫内惊若奔雷,二人近乎同时猛然朝床上望去,便见床上之人垂在玉枕外侧的长发错乱相缠,乌若漆珠的狭长双眸缓缓睁开,气息轻不可闻,“他未曾诳言,只不过,他算错了一件事,我不了解医理,但我了解他。” 他唇角翘了翘,眉尾如泼墨一般流泻出眼际, “折颜上神,你方才说错了。” 折颜一怔,玉指抚唇,白红相称玩味十足, “哦?” 夜华低低咳了几声,唇间涌出腥甜的甘苦味儿,然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存亦难以掩饰住他的喃喃低语,“该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的脸色毫无血色白得似透,一个淡淡的笑便似要耗去他过半气力,眼神又凉又恍惚间带着温水般的热度。折颜默然瞧着,倒觉得比着当年那面如死灰要顺眼上不少。 好一个恩爱,好一个了解,好一个不疑。 墨渊终是气急又忍不住心疼,冷了声, “你还能醒过来,可还真是你那恩爱之人下手不够重了。” 夜华体内气息未平,喉头微哑咳出了动静, “你都说了,无论怎何,都是我与他的缘分。” 墨渊听闻此言,怒而拂袖,厉声道, “到了如今,你还谈什么缘分?这本就不该是你的命格,若非昔日母神一句玩笑话,你与他哪里来的什么缘分!” 他的声音压过了刮刮风过门扉之声直射耳内,一句话惊住了两个人。折颜心觉不妥,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夜华以手撑床半直起身,目光倏尔清明,“这话何意” 何谓他的命格? 何谓母神的玩笑话? 墨渊顷长的身躯遮住了门外的光,瞧不清脸色, “这世上姻缘因果,哪一桩不无前因?母神曾告知我,当年莲绮嫁于鬼辛之时,你亦尚未出世,母神一日得见莲绮,探出她命有子嗣,心有喜意,玩笑间谈及往日欲以莲绮为媳,直至当今仍不曾变。” 可这与他二人又有何干系? “这不过是一句意外的母神的玩笑话,可造物之神,字字为真,出口即为天道,莲绮不成,自然会延续及她的血脉,而我命格早定,自然便余下了你。” 擎苍当日于东皇钟内的话跃入脑中。原来,这便是他所言鬼厉与己身的契机来源么? 墨渊见他不语,意外竟是真的说动了不成,赶紧续道, “姻缘之语携刻三生,你与他之间本就是微薄错乱而成,我本见你二人琴瑟相合,不欲多言,可如今你既是知晓了这桩,夜华,那你可还坚定的认为,你与他的这份情,是完完全全的自主自愿,半分无命格干扰之故?” 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刻意 分卷阅读140 - 分卷阅读14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41 炸响在夜华耳侧, “若是当日母神所言之人为他人,你当年遇上的,今日爱入骨髓的,未必就是鬼厉了!” 浑厚的清朗激荡在整间屋内,刹那间极静。汹涌的死寂可覆天覆地,在这一个呼吸间就好似逾越了成千上万年。墨渊眼都不曾眨,却听见床上之人淡若流水的四个字,“那又如何?” 干涩如砂砾,掷地似滚石。夜华转头,眸底澄明,摇首道,“墨渊,你是以为锢神锢住我的修为,便连我的脑子也一并锢住了么?” 母神之子,哪怕是字字天道,也改动不得他的命格。墨渊如是,他自然亦如是。 墨渊嗤笑,扫过他一眼,有心想说什么想了想却又咽了下去,“罢了,我不与你争这个,我只问你,如今鬼莲已活,鬼厉下一步定然是要收回鬼辛散在各地的神魂之力,鬼莲三魂不全命力不足,想必难以唤回鬼辛之三七,但极阴之主血脉遗存,倘若鬼厉并身极阴之力,九天九地阴阳之力必定重分,帝不得存二,躲不过争锋,你未曾见过七万年前之境,可是,”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你别忘了,你可还是这九重天的太子,未来的天帝,你也别忘了,鬼厉是那鬼族之君,他的父帝,是死在这天族玄天域的。鬼辛何等骄傲,窃珠毁魂,他若尚存一丝意识,就绝放不过天帝,也绝不会让他的儿子同天族的太子在一起!” 墨渊的话并不多,每一句都点在正正的血中央,深刻直指当下。夜华静默片刻,发梢微微摆过玉枕,“未必。” 墨渊一愣,不知他是何意,以为他不懂窃珠一事于鬼辛自身如何方敢心存侥幸,正欲复言又被夺去了先机。 “鬼后承袭了东皇的整肃修魂之力,她为何不自个修回鬼帝的神魂,反而选择了将鬼厉藏起来?” 他神色认真,分毫不在意墨渊先前之语。墨渊心中冒出一股一拳打到木棉之上的荒谬感,忍了忍方道,“鬼辛之魂所需之力何等庞大,莲绮身负重伤,腹中幼子亦封存了她的大半神力,不然你以为她不过是封印了鬼厉便被逼至油尽灯枯么?” 夜华自不会这般想才会觉出怪异之处,莲绮情深若此,她若人间入梦那抹鬼莲红,那鬼厉多半是要唤回鬼帝之魂的,而这法子定然是莲绮留下的。 “墨渊,你告诉我莲绮当年究竟是怎么解体的?” 墨渊见他神色郑重,自知夜华历来有自己的道理,便也思量起当年旧事,缓缓道,“其实我也并非十分清楚,当年战事吃紧之时,忽传鬼辛灵珠为天谷所窃,鬼辛大怒去往了天宫,我与玉清真王赶到时,便只见天谷手上破碎的珠体,而鬼辛怀里是受了天帝一掌的莲绮,而后,鬼辛与天谷约于玄天域一战,鬼辛神力损失大半碎魂落败,莲绮本就伤重自然是无力唤魂的。” 无人得见,无故失窃。 “鬼族之灵,帝命之珠,安于紫府,流于周天,怎么可能会失窃呢?” 墨渊被他问住了, “阴阳之主本就相互克制而生,兴许是特别的手段吧。” 如何特别,如何诡谲,方可于鬼辛手中拿走如命一般的灵珠? “夜华,你在怀疑什么?” 夜华不语。他忽而忆起无间内的那个传闻连带着许多他并不曾深入思索的蛛丝马迹。无间属至阴至寒之所,阳力几近于无,天帝身处其间,所发挥之力不及十之二三,遑论阴盛而克,是最不利的战场。既是如此,天帝如何又会应下鬼帝的挑衅,甚至一字不提,半句不拒?龙族生性强悍而霸道,哪怕表面如何温文尔雅,哪怕如他父君央错一般平和如水,亦断然不会任人挑衅,倘若当年鬼辛当真时常于极阳之府逾矩,那天帝如何会容忍,又为何会容忍?一而再,再而三,阳之真龙,何时有过这么好的脾性?鬼辛又怎会做出如此稚气乃至无礼的举动? 鬼辛说在哪,就在哪……阴阳之主同生于父母之神,在那魔族尚未兴盛之前便已诞于人世,而后同摄各族,他们二人,当真水火不容,必致对方于死地? 两万年的锲而不舍,走遍天下也要寻到,如若不为斩草除根,那还可能是何故? 他心头咚咚敲响,在下一个念头升起之时脉搏激烈起来,死死将其按住,连鼻息都急促上几分。 不,不可能,若是如他所猜,那央错呢?莲绮呢?鬼厉呢?他们又怎么可能出现? 他缓缓掐紧了身下的龙纹,低沉出声, “那灵珠,当真是帝祖窃取的么?” 墨渊沉默起来,片刻迟疑, “若不是天帝,他何苦默认?” 这世上替人受过的有许多个,自愿的,被胁迫的,种种因由,多番纠葛,总逃不过“在意”二字。 神之寿岁可比天之长久,谁能让天帝甘心为其承受骂名与生生世世的谈论,天帝想护着谁谁可让天帝护着又是以何等缘由与身份? 那谁是在场的第三个人? 夜华脑子的轮廓愈发清晰,一如那副被保存完好的画卷。刹那间许许多多的模糊物品一一飞掠而过,随之升腾出的种种令他心悸不已。他张了张嘴,低垂下的眼睛一瞬间变得纯黑,精纯无际的墨夜之色被封入不见底的深渊,“他不可能化极阴之力的。” 谁? 墨渊挑起了眉,有六合萧条之感,近乎要嘲讽出声, “凭什么?恩爱两不疑么?” 夜华摇首, 与极阳抗衡的,只有极阴。莲魂不全,无可补神,然唤力足矣,极阴之力自可承继,届时,鬼厉便是新的极阴之主,方有胜负之机。思及东皇钟内,他因一句“化为极阴”心神失守,如今不止墨渊,通晓莲绮之力的,只怕都有这个想法。 他定了定神,撇去先前所思, “你不明白么?鬼后,怎会亲手毁去鬼辛重现之唯一希冀?” 墨渊须臾之间已反应过来他的深意, “不,鬼莲之魂……” “唤魂养灵,莲绮解体损及人魂,其天地二魂定然尚在人间,二魂归,你怎就敢确定,鬼辛之魂不会重返人间!你怎敢确定,鬼厉,不是那个莲绮为了救回鬼辛暂时保下的牺牲品!” 木窗纱呼啦啦震动,墨渊被他这一句冷语惊住,眼见他一时气息不稳险些倒回床前,疾步上前又顿住,“夜华,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若是单纯救回鬼辛,鬼族本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夜华打断他, “若是大张旗鼓的并非鬼族呢?” 他缓慢抬头与墨渊对视,内里幽光不定, 分卷阅读141 - 分卷阅读14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42 “冥界之内,鬼厉受了伤。” 墨渊心下惊愕,鬼厉受伤? 无论是鬼莲之身抑或莲绮残魂都绝不会损伤于鬼厉,可鬼厉若是在那日融合之时受了伤…… “莲绮之魂吸取的魂灵有不妥?” 夜华不再言语,少顷方复言, “我们是否忘了一件事,鬼厉,是如何得知东皇钟的入口,在天牢的?” 东皇钟之秘,连天族之人尚且不得而知,遑论鬼厉? 墨渊眸中闪烁数下,突尔往门外刺出一剑。门外尾羽一闪而过,折颜怒气冲冲推门而入。 假使鬼厉当真身负有因,那夜华既未服下忘尘之药,直接询问该是最快的方法。 折颜收了被剑气擦身而过的不悦。活了几十万年的老凤凰艳丽绝伦,唇边一抹颠倒众生的风流意,浓而密集泛着金光的长睫暧昧迷离,染着万丈红锦,“夜华,想来你如今是头一次于成年之际的惊蛰之时没了修为吧。” 外景明丽,鸳鸯乱飞,枝叶婆娑作响,正是春过之时。 夜华蓦地懂了他的意思。半响,他掀起锦被,玄袍覆身而上,“在此之前,我得先去拜会父君。” 折颜“啊”出声,却又见他深深的望了一眼墨渊,微眯了眼睛,“墨渊,你有事瞒我。” 这是个肯定之意,墨渊神色微变,夜华未等其开口,一个起落间已没了身影。 谁能比天族对天宫之解更胜一筹? 谁能让墨渊讳莫如深? 人间蔓延的黄沙吹将进来,山河成带倒映不入他的眼帘。 …… 诛仙殿静室,整块西海贵翠雕成四壁得以隔绝外界声响。难以算清的血色东珠接连而成延绵不绝之态,内壳如水膜裹着溪流状的灵力晃动,复被吸引而出灌注室内至里一朵凭空浮于半空的半合鬼莲。 天自东方破晓,日从东海首孚。这东珠取自东海之底,而东海曾是东皇太一之地,其源力乃最适合温养鬼莲之物。 只见莲瓣未展成聚拢之状,通身绕有如纱丹雾,似是美人颜上跎红未醒。明色湿漉的灵气滑入雾内,不见稀薄却更添上几意鲜殊,蠢蠢欲动似终要破出。 鬼厉抬头注视,等了半响不知心思已游移到何处去。 烽火硝烟溢满他所能闻到的任何地界,不必阖眼就可瞧见汇入四海之内的浑浊之色。炭灰色的云块大团大团的遮蔽皇天,人头攒动,老鸦绕着无边寒树叫嚷四合。 握令之人挥旗,紧随之兵未必有多少知晓自个究竟是站在哪一方。 他仿若又看见当年青云满山焦尸火光,都源于一字欲望。爱或者恨,情或者义。他曾以为自己身染鲜血是为了复仇,最终却发觉自己的命途早就在一言之下论定。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曾跪在那青山之尖,身侧是浮云,眼前是师傅失望的脸。他鼻息内被莲香堵住所有,腰间叮当作响,他拂过其上温热,才察觉出这是气息已失的那块玉佩。 那日之后,他再无夜华的任何消息。 锦绣浮华,七情六欲,烟尘里堆叠月下红绳,一缘可累三生。他便当真,累了夜华两世。一世人间,一世神仙。 好在,多半是不具第三世了。 擎苍愤愤不平他的劫数,百思不得其解何故是份情缘。他紧握着手心玉佩,那玉佩连边缘都打磨的极为光滑。 他深吸口气,抬眼已复冷然,确保再无异状,转身而出,悄声无息的阖上了门。 “母后的这缕地魂尚需时日方能与鬼莲之身融合,外界如何了?” 门外的擎苍眼见他神色沉稳,遂报, “金乌带人在与青丘一族对抗,正是僵持之际,人族修真派到处扑杀冥界使者,阎罗听从命令不敢轻易伤人,略处下风,四海之内皆有我族兵马,暂无大碍。” 鬼厉快步不停,黑衣翻飞, “天族可真是倾尽全力。” 片刻又道, “青云呢?” 擎苍早有准备, “殿下请放心,青云我已派人护住。” 鬼厉颔首,正欲抬脚,外间忽得一阵慌乱波动, “殿下!连宋神君突至西海,西海眼见顶不住了!” 鬼厉脚步骤停,目光乍紧。 连宋分明需要坐镇天河,时刻护住整个四海的动静,他怎会突然出现在西海? 擎苍立即沉声, “殿下,我去……” “你留下。” 鬼厉不待他说完,已化了流光而去。 连宋不顾其余三海而径直来了西海,其心之意不外乎是来找他。连宋绝不会是来说服于他,那想来唯一之故便是夜华了。 “锢神”已下,夜华强行动用灵力偷天换日跟随自己进了冥界,又受了墨渊一击,想必此刻他已是真的修为尽失了。 那连宋,总不会是责难自己而来。 恐怕,是夜华出了预料之外的问题。 鬼厉抿唇,脚下再次加快了速度。 第69章 清热 【章陆拾捌】 四千多公里的水面滚动着一眼不见尽头的涨潮之观。万丈之上突兀生出一片几乎同等大小的铜灰云被,成线而与江海之外齐齐割开,一淡一深,两处皆动。西海幽寒过甚,海风中夹杂之腥咸经过数月战役的洗礼,已然如迎面刮来的飞刃,一刀一刀毫不停歇。远眺而去,一道巨浪自下而上吞吐而出,恢弘奔下,化为长逾千尺的水龙,风过雨下其声似内有万匹良驹骈足腾跃,其后清越高鸣,摆尾而过破开层层波涛,更兼白沫掀起数层圆环,龙须一丈结为冰柱,瞳色无黑,张口一吐,冲开无数鬼兵。顷刻间,哀鸿遍野。 鬼厉堪堪飞出界门,衣衫便已被兜头而下不曾防范的阴雨湿了大半。肉眼看不见的浓雾遮天蔽地,其内的细小水滴汩汩只闻其声不见其型。 西海虽说不算远,但那亦是相较神仙而言。他摸了一把滴滴答答的袖口,不意外的听到百里外激烈的交战声。这样规模宏大的雾阵,除了四海水君之外,怕是无人再有这个能耐。他回转着这个念头,再近一些,就更清楚了。 数以千计的兵将影影绰绰宛如冥界幽灵,海面上蒸腾起的雾极为怪异,像是人间数层烟罗纱片片覆盖而成,因对不齐针孔而愈发模糊遮人视线。浓雾内,连宋背脊高挺,双足踏于一道水柱之上,唇边玉笛无瑕剔透,八孔奏出夺命之音,纷扬的雨时花如多情之蝶流连不去,交缠于他灵活手腕间 分卷阅读142 - 分卷阅读14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43 ,替他挡去不时射来的利箭。连宋半曲停下,冷眼瞧着那被水龙逼得险象环生的。一只头顶红缨之盔的狰。 鬼族界门已闭,这西海临近鬼族,自是重守之地。西海水君少时亦是领兵之卓越将领,再加之鬼族率兵的姬蕤年纪尚轻,因而势弱之下生生守住了近半海域,绝到不了求救之境。连宋坐镇天河,耳关八路六道,凡水域者,皆在其下,本不该出现在这小小西海。姬蕤不过半神之境,莫说与连宋为敌,纵然连拖上片刻都是艰难之事,连宋空出手来还来得及替西海水君破开鬼军包围。是以短短片刻,姬蕤麾下已连番损伤。 姬蕤为狰,五角一尾并不擅水。他长尾一甩,化作一道凌厉黑影越空而响,银光水箭眨眼便化万千将他重重包裹。黑影步步败退,姬蕤血气上涌,掌心火辣辣的烧灼。他喘气不及,只见连宋踩着水台,洁白的鞋头一丝未湿,玉孔轻奏,又是一条水龙拔河轻啸。 连宋不见动作,已立在龙首之上。他幻出的水龙与他神情如出一辙,傲然清贵,不见半分浊气,昂头顾盼,口中吐出的水箭时不时加速。姬蕤咬牙抵抗那股令人战栗的威压,好在他虽为狰型,却是灵胎所长,并无妖兽所谓忍不住跪倒之忧,但也支撑不了多久。水箭破空之声登时稠密如网,沾湿姬蕤的后背又跃至头顶,哗啦啦一阵倾盆之势,砸了满头满脸。 姬蕤被当胸击中,吐出一口水,并无断骨之痛,终觉出连宋无伤他之心,而是戏弄之意,大怒道,“畏首畏尾算什么神仙!” 连宋慢悠悠瞧了他一眼,充耳不闻,两指并作结印,空中绵密水箭嗖一声加速,姬蕤躲闪不及,自头到尾浇了个透心。连宋不知施了何等术法,水滴凝在全身不散,一旦动用神力挣扎便越收越紧,黏答答之感如沉泥潭,湿到哪箍到哪,胸腔如淹难以吐息。 连宋丝毫不顾自个以大欺小,轻撇一眼, “鬼族的后辈还真是不懂规矩,本君就替你家殿下教教你。” 姬蕤愤恨不已,咬牙切齿,口中低吼下一秒便化作一剑眉星目的男子,眼瞅着就要拼命,却在手心一掌未推开之时就被一袖拦下。 “我鬼族如何还不劳三殿下教训。” 鬼厉漠然的声音让萎靡的鬼军精神一振,姬蕤还未回头去望就身体一轻,被一阵劲力带着落到了后方。 玉笛尖声刺破头顶乌幕,西海水君发出停令,古朴的战牌堵在海心,迫开两阵之兵。连宋察觉周遭激昂的战意与截然相反的寂静,轻笑着顺势收回了水龙,“你终于肯出来了。” 海风掀开一角,迫不及待的春寒争先恐后的钻入衣领。鬼厉不消刻意便知鬓角是凉的。鬼族所属集结立于他身后,遥遥相对,太空旷的一刻让他的声音格外凝沉,“四海没了殿下的同时镇守,想必此刻,东海多半已经失守了吧。” 东海救了林城害得团子受伤,被头一个打压再理所当然不过。连宋不知内情,面上也不显多少,朗声道,“借一步说话如何?我想你应当猜得出我为何而来。” 姬蕤恶狠狠的瞪向连宋,却只见鬼厉眸光微澜,浓红在斗篷上翻飞,一时间气势迫人。 银红二色一闪即过,徒留下姬蕤与西海水君面面相觑。 少顷,缩海移山虽不至,也已另寻一所。郁蒸未到,蛰伏,有兮嗦声。 “三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他这句话说的生硬,连宋不大舒服起来,不轻不重的抛出一句,“这时候不叫我三叔了?” 鬼厉被他一堵,默然不语,掩在莲蓬衣帽下的脸笼着非正常的青白。连宋心道身承极阴,又养着一上神地魂,是该虚弱的,只是藏得太好,若非夜华所言,怕是自个是不怎注意的。他心中半信半疑,随手折下一枝方冒芽不久的青柳,转入正题,“鬼厉,你那药下得可真是分量十足。” 鬼厉心弦绷紧,五指不自然的在袖中聚拢, “他……出什么事了?” 连宋将冒芽不久的柳枝在自己掌心摩挲一会儿,倏地朝鬼厉掷了过去,带起一阵噼啪声,“强行压制药力才自锢神中清醒,偏又动用大量神力致使修为虚浮,如今重伤抵不过药力卷土重来该是情理之中,说来这后果无甚大不了,不过就是修为尽失一两月,被药力折磨个几遭罢了,想来是你下了手,如今自也不心疼,反正呢,这罪是我那侄儿甘之如饴的,疼得狠了,伤的重了,自己个儿忍忍也对,哪有让心爱之人不悦的道理,你说,是也不是?” 漫不经心,字字诛心。 连宋这个人,不知是否因游走花丛风流千年之故,最是看得透风月人心,抓得住伤疤疼处,最是知晓一句话该如何拿捏着力度让人疼而苦楚自知,疼而无言以对。鬼厉领教过不止一次,却仍如上一次一般毫无还手之力。可他心知倘若只是如此,连宋绝不至来寻他,“还请三殿下直言。” 连宋将他裹于厚重衣袍下的僵硬收归眼底,便知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满意地扬起下颚,鬼厉顺着那方向,视线落在了自个方才接下的柳枝之上。 如今已是桃良之尾,不过几日便要入了正阳,手中的抽长湿气未褪,嫩芽柔且刺痒。鬼厉不明所以。连宋靠着身后树,慵懒神态似是嘲弄又似是瞧热闹,古怪到鬼厉心生不详,“你跟夜华怎么说也这么些年了?吾之真龙这个时候会出现什么问题,你是不知抑或,忘了?” 脚下湿润的泥土裹着幼虫的甜味浓烈如酒,鬼厉猝然盯紧连宋,面色一下子沉冷的让人心惊,“不对,太早了。” 连宋被质疑亦不心虚,真真假假坦坦荡荡, “情难自禁是族之本性,春热不入莺时乃常理,神力充盈自不早,然今时不同往日,服下过锢神的龙可不多,你怎就敢确认没有旁的干系?今个本君不过是来带个信儿,管与不管,去或不去,鬼君不妨思量思量。我那侄儿是被断了神力无力抵抗,你既知这情热,便该明白没了压制该是个何等的状况。鬼君生来为灵,想来是不知,昼夜高热的滋味,比着那无间地狱之火可还胜上三分。” 无间…… 掌心被尖锐划过疼得清醒,连宋做个四海水君倒是不如去做人间刑堂的包青天,一句一句皆是因果,哪里还有人逃得过?哪怕他心知肚明,锢神不过封神经脉,半点不具连宋口中旁的作用。 折颜,是不在青丘了,这凤凰的药,总比秦淮之地的要好。 他当然听得懂连宋的暗示。神力尽失无力压制骨子里的兽性本能,夜华何等骄傲,莫说忘尘无效,便是真的起了作用, 分卷阅读143 - 分卷阅读144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44 那夜华也绝不会碰不相干的人而输给□□,这般日日积累而下,又赶在负伤之机,怎会不生差错? 连宋不至哄骗于他,但那话里隐藏了太多未言明之意。纵然夜华神力不足,偌大天族不说仙医众多也绝非无人可用,情热不过寻常,即便夜华不愿让旁人知晓,私自配一味或是寻其父大殿下替其压制都并非困难之事。 那连宋来作何呢?做戏。 粉墨不施的一场戏,一场做于鬼厉看的戏。他们按兵不动,便是要逼鬼厉做一个抉择,去还是不去?舍得还是舍不得?鬼厉不需思索便洞悉其中关窍。这是一个只可针对他的抉择,赌的是他的心。夜华骨子里极为执拗,既是要逼他去见,那恐怕他便是宁可受尽折磨也绝不会妥协。 这个人,待自身是真的足够狠得下心。 鬼厉咬牙,胸腔内满溢的不知是怒气还是心疼。 连宋见他神色变换,便知他心生挣扎,压上了最后一句,“去不去随你,可‘锢神’药力凶猛,他若是再行动用神力压制,那一身五万年的精纯修为怕是就真废了。怎说你二人也曾真心一场,你若是能狠心见他如此,情无轮回缘,本君自无话可说。” 鬼厉手中的东西无声无息化为了碎末,顺着指缝漏了一片。他不信,央错等人能眼睁睁看着夜华自损根基!他移开了目光,冷淡自若,“三殿下好生慷慨,东海拱手相让只为来说此不痛不痒之事。太子殿下既是我族之敌,这样的消息殿下怎是来寻我?本君又非医师,而天族能人众多,想必用不上我。” 他此话一出,连宋就知他心想为何,凤眸微扬显得傲气而讥讽,“鬼厉,你当真并非打小就生于鬼帝身边,不曾真真正正体会过何谓摒弃私情之道。一个为情而困不顾天下的太子殿下,你以为,父帝放弃了一个,还怕有第二个么?你莫忘了,你是这鬼族唯一帝脉,夜华可不是。” 鬼厉身形一动未动,连眼皮都懒得掀, “三殿下以为我是三岁孩童,会轻易相信这种话?” 连宋摇首,笑得意味深长, “本君未曾问你信或不信,鬼厉,你该问你自己,信或不信,于你而言,哪个是你心之所向。” 他不待鬼厉回话,袖子轻摆只余下了一朵缓缓坠落的雨时,“能让他暂时压抑而又与你有关之地,鬼厉,猜到猜不到,去又或不去,是你的事。” 鬼厉不加动作,立在原地,只听得见脚下残叶嘎吱作响混着他剧烈的心跳。 …… 婆娑阴翳,老树根死了成千上万年,摸上去比昆仑山的石头还要硬。新叶不生,旧叶顽存,一径罕有人际,偶间有腐朽的手骨倒插,便有不知名的凉气自脚底直窜入头顶。 瘴气里是比朝菌寿命更短的毒物,生而为尸,在耳边咯咯桀笑,似人非人。 这里离妖界尚远,妖族的肆虐兴许还未来得及占领。可仍又与往日有了极大的不同。饿殍倒在官道,丢盔弃甲之兵随处可见,人人脸上都是惶恐和麻木,路边收不走的车摊残破不已,破了外皮的果子被一哄而上,汁液红红绿绿染脏了一片尘土还有人贪婪的伸着舌头去舔舐。再往外,森森白骨与衣衫褴褛的活人不足一尺之距,夜温尤低,新倒下的鲜血不待凝固而顺着昨夜的痕迹流汇,腥臭的水沟里分不清是人还是兽。 当然是人,只是自相残杀的当口,也算不得人了。 墨渊一剑劈开数亿毒虫,闻到最深处若有若无的魔气,厉喝一声,“少绾!” 坐于树梢之上的女子现了身形,微微低头,望着他的目光娇软如旧,“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的。” 墨渊手中的轩辕几乎握不住, “你既是醒了,就该寻个地方好好修炼,为何非要卷入这人间之局!” 少绾长长的黛眉在瘴气中瞧不清楚, “这与我何干天鬼二族皆为神族,我苏醒自保,难道你要我站在你之父神亲手所造的极阳之主那边不成” 墨渊凝视着她, “少绾,你若是独身一人,你站在哪一边我无意置喙,然而,你是当这世间已无神仙记得魔之气息了么魔封之下,究竟出了多少魔物潜伏,这世上还留存的魔族,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能耐触及魔封,你敢说,这与你无关” 少绾自树梢跳下,足踝处的银铃跟着她动作发出叮咚之响,在这暗色里仿若能传出数里,一步一步走近墨渊,眉目宛转,“墨渊,你不信我了。” 墨渊不答,她后退一步,脸上的笑虚无缥缈, “对,你爱上了青丘的白浅,如何还能像从前般待我。” 墨渊皱眉, “此事与浅浅无关,我只劝你,莫再动不该有的心思。” 少绾闻得此言,昂首,星眸中幽光闪烁, “若我说魔封不是我破的,你信是不信。” 墨渊冷冷与她对视,不说信亦不说不信,只听她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乐意与你神族相争,牺牲我万千魔兵?究竟谁想渔翁得利,谁乐见天族俯首谁知那魔封之因,谁拥有传承之秘?墨渊,你明明心中另有答案,你来寻我,当真不信我半分?你若不信我,怕是早就在那日相遇就告知了那天族太子,我的身份,不是么” “若我早知你苏醒之后会召唤魔族,滋扰人间,那我定然在那日便将此事告知于夜华!” “那你来做什么?” 少绾的性子与白浅颇为相似,墨渊竟被一语问住,少顷方答,“魔封非魔能破,谁在帮你” 他顿下,声音又低了些许, “你既寻了此处避人耳目,引我前来,还不愿说么” 少绾“呵”笑,终也不再纠缠, “这天宫曾经的主子是谁,你当老子是个好脾性,儿子就该毫无野心么?” 轩辕剑震动起来,伴随着女子明眸缓缓看过来,一字一顿严肃非常,“墨渊,我难以掌控魔封内的魔兵,倘若你不愿这人间沦亡,就别去阻止鬼厉。只有他成了极阴之主,才能克制魔族。” 墨渊沉默许久,久到少绾心生不安, “你为何告知与我?” 少绾直起身,隐入了深林,语调中忽而染上了一抹轻愁,“若我知苏醒之后,你已爱上旁人……” 她笑了笑,墨渊能想象的到是何种模样, “墨渊,当年,或许我也应当随着被封入魔封才好。” 瘴气倏尔散去,露出墨渊的身形。他抬头盯着方才少绾踩过的树梢,“是么……” …… 鬼厉立在 分卷阅读144 - 分卷阅读145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45 终白崖之前,仰头满目坠雪,茫茫然不知如何自个已是到了此处。 能压抑神族情热之地必是天生冰寒之所。 他停了许久,终还是迈开了第一步。前方,露出的是掩于尺厚积雪下的黛青瓦砾。 那里,只有一个人的气息。 这条路不远,每一步都倍加艰难。他曾以为若还有机会见到夜华,兴许他会不顾一切的飞到那人身边。他俄然想起一个词,近乡情怯。 可是,终白并非他的故乡。 哪里算是他的故乡呢?是草庙村,青云山,还是万年前的鬼族帝宫? 他响起夜华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有他的路,才是自己该走的路。那夜华的路,为何就定要有自己呢? 他步子渐渐慢了下来,甚至有种掉头逃掉的冲动。这一去,他便再也瞒不了夜华,他知道,夜华定然是猜到或是查到了某些东西,才会以这样的手段引得自己前来。 这条路没留给他太多时间。 推门声轻如落针。 琼瑶遍地,天宫玉戏,入目未曾更改的银裹,甚至连院内那一树孤芳都一叶未改。 若是碎琼止,风骤停,倒也似天罚那日。 玉桌,双杯,一壶酒。玄袍在地面扫出一尺空,神色冷清似要化入这飞雪之中。若不是这风雪尚遮不住的那人脖颈上的潮红,鬼厉便要以为连宋当真是在骗他。 夜华抬手饮下杯中酒,那双薄唇鲜红如血,酒液的醇厚香气慢悠悠的朝门口扑来,“你来了。” 他吐出的气是白的,鬼厉三步并作两步夺下他指间酒杯,一摸果真是热酒,先前的纠结与惶恐被抛掷脑后,惊怒齐齐涌上心头,“这种时候还喝酒?!你想把自己烧死么?!” 夜华抬眼迷茫的望他,不答,小臂突用力便拉了他坐在自己腿上。鬼厉顺着力道未挣扎,还未开口一口酒就喂了过来。 一口如何醉,醉的是这个人。不消多久,唇间酒香在勾缠中散开,入喉还不觉如何,等下却如火一般在小腹处散开。 鬼厉闭了眼,深觉是疯了。 他被夜华抱住的一瞬就觉出他身上热度惊人,滚烫到让他想起丹炉,不过指尖轻触就错觉要被灼伤。神力往日自行压制,鬼厉是头一次全然直面龙族的情热,不料竟是这般煎熬胜过他所想百倍,心神所坚守一丝清明之艰难远胜肉身。可夜华神色无一丝不妥,就像是周身置身情火的人不是他一般。 情火灼心,逼得人不得不降。而他不来,就宁可煎熬。 这个人的克制,该是多深? 鬼厉说不出自个有多难受,只觉得似是同样被烈火炙烤,再浇上一层结了冰的寒潭之水,冰渣顺着伤口流进去,冷热交替,麻痛只得强忍。 夜华只是抱着他,多余的动作一样也没有,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说。 鬼厉不再犹豫,手指微转,二人下一刻便已移到了床上,再一晃,鬼厉便到了夜华上方。他没说什么,从他出现在门口对上夜华视线的那一刻,夜华紧绷的身躯便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松了去,随即便被欲望吞噬了去。 那双看似清醒的眸子里早就起了云雾。若非夜华严身已久,换了另一人,怕是早就扑上来了。可身下之人只是老实的任由鬼厉替他除去发冠,褪下外衣,即便亵裤内涨起的物什已难以忽视,仍旧称得上乖巧。 鬼厉此刻方觉出团子其实不仅随了夜华的冷淡,还随了夜华的其余隐藏下的性格。他无声思索了阵儿,不觉笑了笑,低身撬开夜华唇齿。舌尖相触的一瞬间带来濡湿的战栗感,这一吻便似是为夜华寻出了发泄的道理。鬼厉只觉腰间一紧,便不由自己的歪倒在了旁边枕上。看清之际,夜华高出他一头之距,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眸子里满是暗色与炽烈,身下硬挺热烫的东西暗示性的顶着他,不言而喻。 积累了多日的情火,终是找到了正确的人,连一分一秒都不愿再等。 鬼厉衣衫被撕破的瞬间,忽得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终白。 鬼帝之子若是尚未祸乱人间,便死在了天族太子的床上,那恐怕……这个想法还没想到结果,他便被狂躁的吻夺去了思维。 自鸣蜩而起,以季夏为终,少说也得近月。 他模模糊糊觉得,若是当真一月,怕是要难过了。 第70章 尘封 【章陆拾玖】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愈短,身处的空间愈窄,呼息的当口愈近,就好似顶顶亲密起来,连带着所有已存的,潜在的,未完的,都顾不得了。 眼底心底,只剩下这么一个人。 然而这景象,这错觉皆停留在不开眼的光明殿刚刚挂上一丝云霞的定身术下。 外间被搅和的翻了天,怎会给他二人这情意缠绵的时间。该解决的事情推在那里,绝不会因为掀起风云之人躲入深山老林就消停。儿女情长,争执不休,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些个话适合于江湖侠客,适合于求仙问道,不适合放眼六界,不适合他二人之间。 鬼厉费力的起身,指尖轻摆,这屋内的旖旎气息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空荡荡的冰雪意一股脑的涌进来,顷刻间就能还出一室干干净净。上神之能,能遮千山万海,能填沟壑深渊,可是人的心呐,有时一句话就可抚平,也有些时候,你搬了座山来,也闹不清是该放在哪一处才能探出你要的结果。 这大抵,就是数月前夜华的心境。 此刻,他正僵直的立在玉桌前,心里头琢磨着是先开口对问还是先按惯例安抚一下床上垂首之人。鬼厉身上的莲味儿淡了数层。这并非是个好兆头,因为这预示着那位东皇留下的女子,正在逐步朝着他不希望的方向走去。于是他拼出了个温情的句子拿来做夫妻数月不见之后的第二句话,“团子打小体弱,忌口的东西列出来总能逼得新到的厨子叫苦不迭,他正是在修仙身的阶段,鬼族的膳食不大合适,吃食上你莫太宠他却也莫要忽略了方是。” 这句话听上去就像一家相公在隐晦抱怨自家娘子太过宠溺幼子又难以抑制自个的宠惜之情的亲昵,这让已做好了直面狂风暴雨或绵里藏针或互相试探准备的鬼厉失措了一瞬,居然就着这个话头顺着思索了下,“没……” 被夜华打断了他的反驳, “不过是你做的,他历来都是乖乖吃的,想来你也并未发现他有何忌口的。” 鬼厉似被刺了一下抬起头,正正对上夜华心平气和的模样,甚而那精雕细琢的玉面之上,刀刻之外还带着一点 分卷阅读145 - 分卷阅读146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46 殷殷之意,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带他走了,我想着他在你那,你又素日里惯他惯得不成样子,吃食上总不至于错上多少,可他在我跟前三百年,这一时不在,我总是不放心些。” 话是有理的,哪怕鬼厉听着那三百年的字眼心里头觉得他是故意为之也不得话去反驳。屋内的几件零碎都是不成精的死物,这就静得连他这话外伴着的碎玉色摔到枝头的声响都分着拨儿钻入听户。使得鬼厉稍微的,一瞬半瞬的默然不语显得还算顺畅,添上点坦然,“团子根基摆在那,膳食可有可无,哪里有大的影响。” 夜华轻言细语的“哦”了一声,睫尾被雪洇湿了点,漆黑又浓不见缝,如拿了妙笔一根根谨慎斟酌出,泄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气与北风的凛冽低沉,“是么,你这话一出,我还道是你心知他过不了多久便要回来,因而才如此不在意。” 回来二字被抵在舌尖上吃重,血一下子涌上去,鬼厉搭在床边的手刹那觉出这屋内的霜寒刺骨。以一室的距离来算,他额发下的瞳孔哪怕稍变一寸半厘皆躲不过夜华的洞察。然而他连长袍上的褶皱都纹丝未动,沉稳如山,“他是我鬼族下一任鬼君,自是回不去的,我以为,你是明白的。” 夜华没应。 张小凡拿来击败夜华的,从来并非所学拙劣术法与固而愚慧,鬼厉拿来骗过天族太子的,亦从来并非他的冷静自若与嗜血狠辣。 他们分明该是许下生世不离弃之约的夫妻,该是上古延续至今的命定成双,该是携手并肩踏过山河湖川的神仙眷侣,如今却要在这定情之地的终白两相为猜,各自为政。 夜华终是在这不见血的交锋中压制住了心头那只恨不得将这人锁起成千上百载,直到他安安稳稳待在自己所划范围内的凶兽,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荷花仙的生辰乃是六月二十四,人间未曾传错,我也未曾传错,” 只是你,在试探那忘尘,是否应你所求。他唇齿间的叹息在空寂里显得格外不合时宜,“鬼厉,你还是不肯信我么?” 大概再凶的投石都抵不上这话尾轻若无物的八个字,能使得那一腔心血幻化成数亿银针倒刺入毫无防护的地界,硬是不允那一句“我信”发出声来,到了死在不见光的潮湿之地。他微微昂起头,鞋尖似定在那一寸,喉间如火烧燎,“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不知道。” 鬼厉茫然,紧跟着头顶投下一大片阴影,鼻尖触及到一点温热与冰凉的相混,“你以为罡溯那日我是闻出的‘沉眠’,所以才费尽心思的寻了我无法察觉的鬼族之药来,对吧。” 他呼出的热气打在鼻翼上带出些湿润,这样近,连倒影都纤毫毕露,生硬的笑意到不了眼底,“你不提青云唤魂许久,不论鬼族事务冗杂,一门心思陪我看遍人间,应下我每一个要求。你着回青衣蓝衫,努力做回当年的张小凡,鬼厉,你要我装成瞎子聋子,才瞧不出你的异样,看不出你的补偿,听不出那句‘除非你忘,绝不相离’之下藏了怎样的意味么?” 字句一声声敲打着耳骨,鬼厉倏地往后将呼吸相闻转瞬间拉成不越雷池,“那又如何?人间一枕黄粱梦,青云山上,张小凡与夜华不过是五百年前为人安排好的一场劫数,你唤我初醒,我还你一世,自此以后,这天上地下,剩下的是鬼帝之子鬼厉与天帝之孙夜华,是天鬼二族纠缠至今的征战与操戈!” 这声音压到了极致反倒不知所措一般溅出了几滴急促。夜华盯着他明明镇定却不自觉起伏的胸口,莫名想起被揭穿做了坏事后四处出逃的团子来,他忽得展颜,,“天鬼二族?究竟是天鬼二族,还是鬼后与帝祖之间?” 鬼厉胸前的起伏猝然顿住,良久, “什么意思?” 夜华立在他面前不足一尺,几乎有如实质的视线自上而下,多少带上了笃定的味道,“当年的玄天域,留在那的人只有三个,帝祖,鬼帝,鬼后。世人皆以为天鬼二帝阳阴难容,争锋夺势你死我亡,故而在那胶着之机,窃珠的消息不知从何而来时,大多数兵将立即相信了这个消息,或可说,相不相信,于战局无碍,根本无人在乎,成王败寇,最后的人才是执笔人。可若是,天鬼二帝之间并非是他们所想的生死之敌呢?天鬼为父神母神所造,一□□炼一同长大,一主极阳,一主极阴,倘若非是相生相克而成的互相敌视,那么,他们的关系比想象之中更为亲密难能不合乎情理么?争位之端尘埃落定,帝祖从头至尾未曾对鬼族做出额外追究,甚而封了鬼君,其后于窃珠一事的流传半点未改,足足两万年的寻欢作乐实为踏破铁鞋的暗查,你猜,是做贼心虚说得过去,还是心如死灰更为妥帖?” 鬼厉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你想说什么?” 洗梧宫的龙吟如浪涛般重重拍上结界壁,在上头惊起一波波的流光溢彩,要晃了人的眼角。 “不可能!墨渊,夜华这话是在顽笑么!” 墨渊淡淡看着豁然失色的连宋, “如何不能?倘若在神魔之战之前他二人就是你死我活之态,父神如何会允他们同主阴阳?等着后方失火殃及苍生么?” 连宋哑然,墨渊哼了一声,拿夜华问得他无言以对的话将连宋拖至相同的状况让他舒畅了一点,“因而纵是有人怀疑窃珠之事真假,也总会疑心是天族之内有人私下行事或是鬼族借口生事,可事实却是,鬼辛当真死在了玄天域,而天谷毫发无损。鬼族之灵近乎皆出自鬼帝之手,莫说血脉威压,单提成身之恩,就绝非別族能比,这一批最早的出不来背叛之将。至多的,阴谋阳谋,总也怀疑不到一个人身上。更何况,那人在鬼辛身死之后拼尽全力保住了他的唯一血脉,随之殉情解体散魂,此后纵有人心有疑窦,也绝然不会宣之于口于她不敬。” 连宋没对他直呼二帝名讳有何看法,这世上能以势压墨渊的,早就没了个七七八八。然他对这个猜测嗤之以鼻,“墨渊,如你所说,那以父帝的性子,不杀了鬼后便是好的,为何还会替她担下这个污名?留下一族心怀怨恨随时会反的地灵?” 墨渊慢条斯理的驳斥, “这非我所言,乃夜华结合多番所猜,具体是何依据你待他回来亲自问便是了。” 连宋被他的理所当然噎住了,听到他续言, “莲绮乃鬼后,且因由鬼辛之事,她早已离开东方。此事一旦揭露,她将何处容身?出卖鬼辛,连带着害了整个鬼族,这是一个何等的罪名?连带着鬼辛之名一同沦落,怕是说出去值得 分卷阅读146 - 分卷阅读147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47 四海八荒哗然。” 连宋便深觉墨渊的条理混乱,联想至莲绮的绝世之貌与天帝风流多情的传闻,他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冒到首,可假若帝祖真对莲绮有意,那他与鬼帝之间必定难以相容。这就更与前头墨渊所言对照不上,他思索不出结果,只知莲绮与父帝的确并无半分干系。 墨渊将嗤之以鼻原璧归赵,心道那不过是你出生太晚作祟,“你不妨去问你大哥,问问他当年可曾在极阳之府见过一朵含苞欲放的鬼莲,更甚者,可曾真正见到过,落地为人身的莲绮。最早的极阳之府是什么样的地界,你当哪个神仙都可如入无人之境?” “鬼王教,天宫一面,鬼厉那张脸在诛仙台戾气破封那刻就已然开始改变,他与天谷早知鬼厉那张脸肖似谁,怎就缄默不言,从不干涉从未插手,一而再再而三。” 墨渊一面说着,一面又整理着。真的深入去思,这并非是极难推断,毫无蛛丝马迹的东西,然而谁又会无缘无故去查,在浩如烟缈的记载中翻查那看似寻常的“不合理”?谁又兼具这份权利与能力去问询?谁又敢有这个胆量猜测到一族之帝头上? “莲绮乃鬼族之后,又深爱鬼辛,她并无理由。” 墨渊脑海中突地冒出一张挂着缥缈笑容的脸, “女子为了所爱之人,是不需理由的。” 连宋赶在他冒犯之言出口前冷声打断, “墨渊,你该不是要告诉我,父帝与鬼辛感情甚笃,所谓敌对不过外界胡乱传言,后来却倾慕于已嫁于鬼辛的莲绮,同她暗……故而设局么?难不成你要告知我那争位之端实则是一场红颜祸水?” 他言语间颇为顾忌,一时间竟也寻不出合适的言辞来描述这个让他觉得荒谬透顶的猜测,暗通款曲四个字死死的压在舌尖之下。墨渊险些被他九曲十八弯的答案惊住,脱口而出,“连宋我不是早就告诉你,让你别总跟着司命看那些个人间的话本子么。” “……” 墨渊叹息摇首,眼神却不知何时认真起来, “你那父帝心中是有人,可这个人,我想从来不是莲绮。” 人人都知晓一山不容二虎,谁又会去想这两虎若是打小的相随之友,其中一只会否滋生出那么一些不该有的情愫来? 还是说,两只皆是。 连宋不傻,因这句底下埋着的意味轻颤起来。墨渊的耳孔难以察觉的动了动,似可听到百里外一只朱喙仙鹤掠过瑶池的点水,附带着他的神色浅淡下去,“其实我本是五五之信,现在,是十分信了。” 天宫的一殿一楼,一树一花,一鸟一鱼,一龙一虫,哪里逃得过天帝的眼睛。 凌霄殿后是通明,那通明殿呐,悄然无声。 烟罗窗纱上龙飞凤舞,遥遥处绕着白日下微显的碎金光晕谨慎的在墨渊的目光下占了一占,沾上了些许红松香的质感。那里实则与旧日没什么两样,可也许是得知了太久远的事,让他陡然如鲠在喉。他若无其事的回过头,口里终未再直呼其名,“听闻天帝视情如猛虎,几次三番教导诸位皇子绝不可沉湎于其中,这也就是夜华当年为何宁愿冒险诈死的原因。那缘故呢?父神与母神伉俪情深,亲手教导的天帝,怎会无情到这个地步?” “那大抵是因了,他藏在心里数万年的人,死在了那人自个的心上人手上。偏生那人腹中怀着幼子,亦算是他打小看大的姊妹,他如何能让她众叛亲离?” “咚”,光明殿点起了日明灯,照不亮整片天宫。 辰光未亮,玉戏唱响了终白崖一日内雪最重的时辰,雪绒花边缘不齐,落在指尖顷刻化去,那不过半瞬的凉,却以其为中心慢慢扩散到全身。 “心上人?” 鬼厉轻微的勾出一寸笑,慢慢摇出一个不甚附和的弧度,“你错了。我母后从未有一日算得上父帝的心上人。” 夜华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似是并不意外, “你怎得知道?” 鬼厉埋于他怀间,拽住了他的领口。夜华以手托起他下巴,细细摩挲,“你还记得你是何时开始着青衣的么?” “石榴红,鬼莲色,让我以为你所拥有的记忆与血脉皆是由鬼后唤醒,因此专心去查的皆是鬼后平生,可其实,那是你刻意误导,” 夜华温温一笑,惊人之语猝不及防的轰隆炸开在鬼厉耳旁,“三夜梦扰,鬼帝生平足矣。” 鬼厉张口欲言,半响无语, “是。”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而每个人又都有着自己心底的故事。这世上的故事太多了,又有相互重叠的地方,再或许还被某些怀着目的的人遮掩,诸般手段,诸多用心,最终呈现出来的那个描述落在旁人眼里就显得神秘,奇特,成了不为人知,成了讳莫如深。 可兴许,细细算起来,它并非如人所想的那般掺杂良多。 只是听书人不懂,说书人不明,入了戏的人分不清角色,辨不明真心,不敢抬头看,不敢妄自想,背负着与生俱来的重担,沉甸甸的放弃一个唾手可得抑或遥不可及的云端绮梦。 便如天帝遥想起当年青崖之巅,乌发恣意飞舞,神情轻蔑一身溢出气势宛如出鞘神兵的身影,心如刀绞。 再往前走,蛮荒的山野如同硕大的玉萃一望无际,江天一线出没着灵动的仙子。稚嫩的金龙驮着玩灵珠的奶娃娃翱翔在每一寸皇天之下,偶来捡拾千年不化的天池之雪与南荒无尽之木,直至背上之人乌发皂衣,发尾被一根绞丝红绳松松束起。观他神情,手中随意抛掷的灵珠不似紫府之重,倒似是寻常可见的法器一般。天生的喜人好皮相,笑眯眯哄出几句讨人喜欢,拍手之间取出蓬莱之馥郁奇花,皆是幼时对付母神的三十六计上上策。他侧身跃上树梢,笑得清风明月黯然失色,背后遮天蔽日的,是展翅的莲座大鹏。 上古的美人皆是钟灵俊秀,然而灿金的龙鳞坚不可摧,只心甘情愿为了一人露出皮肉。 却也无用。 阴阳之力乃万物之根,天道之基底。人之二气失调,损命伤本。六界之阴阳盛衰,可损道之命脉,分出一厘强弱便要使得天地失衡。况男女之情,无定量之物,多一分少一分,添了情染了欲,不再以身之正,难得旁观者清。极阴与极阳,九天与九地,相隔何止十万八千里,如何能相爱? 这便是为何他二人皆被造成男子之因,他比鬼辛看得清楚。 鬼辛是个锦绣内不识畏惧不识八苦的灵胎,生而卓越,高于峻峰荒野,手控地之极阴,分理界之六三,七情六 分卷阅读147 - 分卷阅读148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48 欲兴之所至,独独,不懂情。 丹霞在婚之结约那日铺满了极阳之府上方的青冥,山辉川媚,云树遥隔。他只知愤怒那睡于襁褓内的幼子,强自饮下那所谓祝酒安稳离席,在那夜满府喜烛摇曳里踏碎了整整一屋顶的月霜寒意。此后时常挑衅处处针对,鬼帝桀骜冷漠,再不复昔日取花之良颜。 玉清真王古怪不已,可他素来随性而为,从未思索过自个的异样。 无间之行他本该十死无回,昏迷之前他望着无间平静无波的入口,记得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自嘲自个的无聊至极。怎会指望一个成亲生子的大哥不顾生死,应他一局纯属无理取闹的对弈?他意识逐步昏迷,不料九幽之女救他。那是东皇细心教导的弟子,甘愿为他化为女身,埋于他寝宫之外却又迫不及待的假意修炼为人同他相见。世上轮回结缘,笔笔难躲。他瞧着那女子无辜模样,心笑她拙劣的欺瞒手段,却知自个必须要还。 可是,谁教他拿爱来还了? 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子的时候,比艰难万险修炼出的神还要敏锐。东皇浮于东方,飘然隐入崇山峻岭。莲绮记着那山水间银发及地的背影,比鬼辛还要早一步看出他心底的痕迹刻着谁。并非是自己。 谁会甘心? 石榴红裹住曼妙的身段,霓裳的彩迹于暗地里泼洒出女子烈焰般的性情。争位之端毫无征兆的打响,除却一开始的赌气过后鬼族节节败退。她眼瞧着鬼辛高居于帝宫至高处远眺,眉目间既是逼人的冷漠又是看不清的迷惘,那刀裁长眉斜入鬓角,连他自个都不知道那副神情有多让人心惊。 他从未想过赢,。 东皇残留于世的银发发出微微叹息与希冀,极阳可吞阴,她的师傅从一开始就相中了另一个人接下这天地重担。东皇葬身魔封,余下的这万载养育,她是报还是不报? 躲得过暗箭敌方,躲不过枕边依人。 “……其实是私心,母后在玄天域约战之前拿走了灵珠,放出消息,使得父帝误以为天帝为争至尊之位欲至他于死地,甚至以此卑劣手段,如何还能心存别意?” 夜华早有预料,却仍在听到他的肯定之时心惊莲绮的疯狂。二帝交战何止天崩地裂,稍一疏忽便是身死道消,纵然天帝不乘人之危,那浴血生灵如何能等?那一战,鬼帝必输无疑。既不容二帝,败者则亡。那莲绮凭何物可保鬼辛之命?就单单凭借她自身的唤魂之能? “你当父帝素日随意把玩灵珠是艺高人胆大么?” 夜华语塞,心道以典籍内拼凑出的那位鬼帝的形象,此种定论的确不足让人意外。可他好容易以高深莫测之态让鬼厉摸不清他究竟知道多少,生怕稍微一个差池就又让这个人闭口不言。好在鬼厉思忖的并不久,“灵之本,魂牵灵,紫府周天。灵珠与其主本命相连,自然极重,那时候,谁又能夺了灵珠又毫无痕迹的隔绝二者的感应,父帝自然不惧。父帝不同于擎苍一流,灵珠与神魂各承一半神力,失却灵珠,他便难以掌控极阴之力,再也不是极阴之主。 鬼厉说到这,停了会儿。夜华懂他难以开口的话。天道本分阴阳,却偏偏不容两族帝脉。一人败,则其力归零。另一人与其帝后方得一同支撑。那一场争位之端,争得是天地共主,实则争的是对方所拥之力。 夜华想起了什么,脸色沉了沉。 积压了七万年的尘灰被一口长气吹开,影影绰绰露出一段一步之错。 鬼族花如鸽血一般蔓延在整片山野,呼呼自西海之滨东林之渊。帝者无心的意味,是连落草为寇的机会都没有。 莲绮终非王谢堂前一飞燕,唱不得官宦深闺哀怨嫉妒的辞赋。她料不到那二人当真动了手,玄天域骤然现身的女子与摇摇欲坠的灵珠惊住了两个人。红裙艳烈如云,熠熠生辉的灵珠漆黑混沌,似欲下一秒碎骨焚身。鬼辛在她水光潋滟的双眸中刹那间明晰她的不甘,胸前的无力与愧疚水淹石穿。天谷惊怒交加,争夺之间一掌击伤莲绮,混乱之中破碎之声比龙啸入骨三分。鬼辛唇边溢出的血,染湿了祥云袖口。 “她以为如此,便可让鬼帝活下去。” 鬼厉不说是亦不说不是,眼帘半掀,同他直视,蓦然一笑,眸底的水光几乎凝为实质,“可母后还是错了。” “我不做极阴之主,不要这六界之位,但她要我唤他,我如何能不做?” 风声在这一句之下骤然冻结。 夜华的脸色愈发冰冷,他缓缓凑近在鬼厉耳垂上轻吻,唇舌一触而过,“鬼厉。” 轻慢的手绕过一缕长发,黑龙之瞳深不见底, “你还是一样的,避重就轻。” 鬼厉的瞳孔猝然一缩。 作者有话要说: 啊,第一段本来是肉呀,但是晋江和谐就不在这发了… 第71章 极阴 【章柒拾】 偌大的天宫有数不清的浮空半岛,其上缓慢的庞然浓灰不知何时替换了空无一物的晴空。这样的态势在万余年一个样式的天宫是不多见的。龙生来便可行云布雨却总不会在自个家里头乱来。他知晓这幅化不开的阴郁说明了什么。一盏茶不长不短,足够连三殿下从那通明殿的缄默中得到某些不需言语的默认。兴许是天历的颠覆打得他一个踉跄不及,他反倒不着边际的浑噩庆幸着好在自个的爹是在那万年里走了个虚情假意,倘若真心诚意是搜罗美人,那不出千年只怕他头上都要一箩筐的后妃娘娘了。 他回味了一下,隐约发觉这个念头哪里不大对劲,可一盏茶前的那番话显然有更为要紧的一阵见血等着他开口,“鬼帝散魂于鬼厉被封印之前,为何你们会认定这其中有他的手笔?” 夜华自不会将他与鬼厉之间的种种细节告知墨渊,然含糊而论,墨渊一旦被拨开一处方向亦可猜出个子丑寅卯,“东皇之力以杀伐为重,便连东皇钟内重重浮屠之下亦是极热极寒之邢,稍有不慎便落得魂销骨。莲绮生而承其力,于母神之封印术略有相冲之势,况其施术之时体内神力萎靡,封印之能自而衰。无间之后我以我本身之力封印鬼厉,有九成把握将其重新封印甚而愈为坚稳,却不料……” 不料他不仅未被封印,还利用他的封印将一干人等皆瞒在鼓里,直至人牢之内,破牢入钟。墨渊的面色渐渐端肃,“那之后,我思虑多次,猜测是莲绮以身为封多出我所不知的因由,抑或是他苏醒早于我二人入无间,刻意以此为机躲过天帝之察,再匪夷所思点便是天赋异禀,仅仅以聚地 分卷阅读148 - 分卷阅读149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49 阴之六阵便可将封印之术运转自如。” 却猜不到还有更为匪夷所思的。 “直至后来,我才发觉我竟是忽略了一个最为简单的解释。能破一人之术的,自然是比其造诣更高之人,我能压制莲绮所留之术,自然有人所留能压我之术。” 墨渊叹了口气,只觉最近叹气的次数比以往高出许多, “七万年晃眼而过,我不曾想到,鬼辛一个忙着寻滋挑事之人,在封印之上的造诣竟是如此之深。” 话音刚落,他扫了一眼连宋微微色变的脸, “看来你也想到了。” 鬼辛散魂于莲绮解体之前,一个魂飞魄散之人,如何可能躲过东皇的弟子对其腹中之子下封印?自是可能的。 在身死以前。 他稍停了一会儿,低下了声音似是怕惊醒了谁, “鬼辛,怕是早就知道,他要死了,或是说,他是自个想死的。” 窗外乍起的“轰隆”与他的落音合为一体,撕破了天宫万载不变的宁静平和,风云失色,如杜鹃啼血渐渐涌出鲜红又苍灰的薄暮观景。如同七万年前洒在玄天域之上,漫天抓不住的飞灰和压抑在喉头呜咽而出的一声悲鸣。 硕大无匹的阴云浓烈到宛如劈开天地往前,携刻着片片金鳞的帝君之袍无风而扬,无数吉光片羽携带着七万年的时光自他身旁呼啸而过,锋利的边将皮肉割得鲜血淋漓,每一道都在绝望至极的哭喊。这一刻,仿若他置身于其中的并非日日同暖的通明殿,而是万载前罡风与烈焰齐齐咆哮的玄天域。 他好似又回到了那一阵儿,忘了自个已在这坐了数几日夜。不远处一星半点的辉光嘲讽着他悉数被剖开来的的狼狈与不堪,嘲讽着他为人兄长却暗藏着数万年的龌龊心思,嘲讽着他自以为是的委曲求全与抓心挠肝的渴望,最终幻化为莲绮殷红的血与鬼辛怀抱她离去头也不回的身影。 莲绮什么都不必再做。 灵珠已碎,再无什么争位之端。鬼辛被她点醒,以他性格,不仅不会追究,反之还会,带着她与腹中幼子寻一个自个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从此,世间万千,再无踪影。 谁管帝不存二,他连伤那人一根毫毛都五内俱焚。 倘若他当真心无旁骛,退回到一个为兄者该有的分寸,一个不懂情的鬼辛,要如何对他情根深种?倘若他当真想割舍,极阳之府怎么会阻拦不了一个极阴之主?倘若不曾有那份近乎宠溺的默许,鬼辛如何会迷惑懵懂,执意挑衅? 倘若他的情隐瞒的滴水不漏,莲绮这样的女子,怎会不安到这步田地? 究其根本,不过是他心存不甘,不过是他心存怨恨。 极阴之力一点一滴汇入他的经脉,即便不去感知,混沌间也似乎能听见冥界深处的鬼哭,黄泉无声的流经,瞧见极寒往北无际的雪原,探头畏怯的妖灵。骨头缝里的极阳之气被逼退,寒意顺着缝隙攀爬不休,直至一根如冰如玉的手指点在他的额间,“固步灵台,重扩经脉,抱元守一,不外皇天。” 他茫然以为是幻觉一般的睁眼,对上一张明明毫无血色也让人觉得夺目至极的脸。鬼辛半弯着腰,青丝如瀑密密落下来遮了一半恰好滑至前胸,不再绷直便显得含笑的唇微微开阖,“怎么,你修了数万载极阳,因而不知如何融入极阴么?” “你……” 那人不待他回答,直起了身,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杯琼液,轻柔递到他跟前,波澜不惊的眼鼻耳口,遥遥天际似是响起人间长桥上三月的堤柳曲。 七弦之音,意在暌违。 “这最后一杯酒,你总该喝了罢。” 他不知是怎样接过那一杯沿滚烫的酒,也不知是如何抵在唇边,更忘了那杯酒的滋味,胸腔里的血堵断了巡回,下一个须臾就迎来沙哑,“是我的错。” 鬼辛没答他,只四顾了断瓦残桓的玄天域,似轻叹般朦胧惘然的心平气和,“天谷,这片天地,终归是你的了,我同你斗了这么久,还是我输了。” 入喉的酒烫的肺腑一片空芒,他的心无边恐慌,连抬手去抓鬼辛的血气之勇都遗失殆尽。他根本不愿做这劳什子的天地之主,他配合着这场争位之端不过是想在魂飞魄散之前让鬼辛永生永世的记下他。 不甘愿行至终结形同陌路,哪怕名为宿敌也好是独一无二。 让旁人难以取代这一点点的位置,来日宫历论功过,这名讳也有一行相提并论的合理缘故。 可他哪一句都没能说出来,因了他的身躯在这时候抖了一下,手中的玉盏顷刻间粉身碎骨,他生来比肩神祇,从未尝过的浓重失力以凌厉之姿冲破经脉,“你给我……喝了什么?” 他未得到答复,只看见鬼辛低垂的眉眼,鸦羽一般的簇长蝶尾凝固无波,让他一刹那想起极北之地万年不动的山石与千年不封的冰川,“你哪都没错,是我错了才对。” 那人极为短促的笑了一声, “天谷,你我生为阴阳降地成神,奉父母神命协理六界,无功无过,高乎芸芸,然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得守,你心知这便是你我二人付出的代价。九天九地不得相合,极阴极阳不得相爱。你便另结灵胎,以天地誓言婚之盟约告诫自己不得逾矩,同样断我尚未成样的浮动之情,此后处处躲避,寸寸不近。其实无间那日,你在的。” 眼皮愈发的重,他脑中惊涛骇浪,争辩不得。 “你眼睁睁见我为莲绮所救,种下因果,眼睁睁见我蒙昧大婚,半句无多,眼睁睁见我掀起大乱,步步相护,其实你早就想好了,你死,我活。” 逐步减弱的声响宛如低泣,他茫茫然想如幼时一般叫他别哭,努力调动周身神力无果,混乱之中寻不出否认或是解释,脑海中浑浑噩噩只余四个字,求仁得仁。可他忘了,鬼辛早就不哭了。那人极慢的跪了下来,黑袍与满头长发混作一处铺了一地,“你比我狠。” 涨潮上翻的酸疼终是打湿了鞋,他张口欲说什么,而终究抵不住药力,关乎于那日最终的记忆是落在唇上极为克制因而轻若无物的触碰。 只此一次,连吻都算不上。 “锢神”下的不多,以他修为强自清醒,论起来不过昏迷了一时片刻。然而这一时片刻,足够玄天域昼夜不停的罡风吹散每一片碎魂。他跌跌撞撞追出玄天域,险些昏倒在那只飞天的凤鸟面前。 鬼辛连死都未让他见着半面,连死都要自己亲自动手。 谁比谁狠? 终白的雪不要钱一般拼了命的往 分卷阅读149 - 分卷阅读150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50 下刮,抱团的物什不住砰砰扣击着门扉,时候长了会让人遗忘掉外界的桃色十里。纹边的黑龙昂首摆尾半明半暗的映入眼底,换个时辰地点,鬼厉兴许会称赞几句天女的绣工夺天造化。 可对面灼灼之色升起在两孔寒潭内,以不可抵抗之姿要灼伤他,鬼厉不由自主的屏息凝神。夜华顿了极为短暂的几个呼吸,神色颇为微妙,“锢神这一招,你跟你父帝学的倒是很熟,若是帝祖不藏着掖着,也不至于让我踏入同一个坑里。” 鬼厉万料不到他神来之笔似得来了一句抱怨般的话,理亏在前,不由一滞。 “……母后以为灵珠损毁,极阴之力归于天,她再行固魂养灵,与父帝另寻他处,便可保下他。却不料鬼帝碎魂,而她身负重伤,难以唤魂,不,或是说她拼力尝试,最终却发觉自个功败垂成,于是,便想到了无知无觉的你。” 夜华抿唇的模样显得分外惊心动魄, “你之前想要误导于我的,便是这个答案?” 鬼厉坐于床侧的身躯悄然绷紧,两颊上没了圆润的边使得抬首的弧度削薄不少,前夜好容易沾上的那点子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夜华难以容忍的闭了闭眼,告诫自个还不是时候,“三梦回溯,封于鬼后之前,聚地阴与傀儡之能骤增,及至擎苍身上的神魂碎片,这些,未卜先知还是早有筹谋?可除了蛮荒最初的神祇,谁还敢言未卜先知?那就只剩一个了,” “真正要你来做这件事的,是父帝,嗯?” 鬼厉默然。 尾音微挑的“嗯?”是夜华惯来的逼迫他的语调,简简单单一个字底下埋着的,是希望他自己开口的用意。哪怕,这人明知自个的猜测有九分都是对的。 夜华的话还未完, “那么因由呢?既是亲身散魂,又为何早一步在你身上下了封印,为何要你替母后来做唤魂一事,难不成是以为过了七万年,人死灯灭,情亡尘断,他三人便可斩破情根,不再念念不忘?” 鬼厉急剧整理着他话内吐露的信息,琢磨着他到底知道几成,却突觉不对,“你……方才叫的是,” 夜华神色不变,从善如流, “母后,父帝。不对?” 鬼厉被堵的无言以对,半响才恍然清醒,又未敢大声,如哼哼般开口反驳,“你我二人并未结……” 夜华明显不打算听他那些关乎婚契规矩的谈论, “因由。” 这两个字明明与方才是如出一辙的口吻,鬼厉却生生听出那言语下全力压制的焦躁。夜华从来宠他,不动声色的纵容。他的心一瞬间如明镜。 他不该下药的。起码,不该早在东皇钟。 那一杯锢神,是他的败笔,小小一杯酒液让夜华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觉出了他倾尽全力或也无济于事的可能,猜上了他无法接受绝不容忍的雷池,所以这个人才会决意掀开那层罩在万千过往之上的雾,迫他来此开门见山,害怕再晚一步他就会走上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从无间到人间再到东皇钟,他此刻方隐约觉出,兴许夜华并非从人间才发觉不对,而是早从无间起便心知天帝态度的怪异与他若无其事的隐瞒。然他将一点一滴的异样看在眼底从不出声,这原因大抵分二,一来,夜华信他,二来,他家这位不动声色的太子殿下始终觉得无论如何,他总归护得了自己。 鬼厉喉间干涩,不觉得夜华狂傲,只心想信之爱之,宠之任之这八个字,天帝做的不如何,他那个从未谋面的父帝做的更是极差,反倒是打小便是一缕残魂的夜华做的比谁都好。 可惜,他做不好了。 他蓦地放松下来,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微漾的眸光顿时清透,“我骗了你许多,我说了,你还信么?” 话音刚落,他冰凉的双手就被握住。龙族生于极阳,一年到头身躯都是热的,即便是夜华这条冷淡好似冰玉的,也有似有若无的桃花香染着热气袭上指尖。夜华蹲在他面前,一根一根将他紧握的十指分开,“鬼厉,我在这里,你说什么,我信什么。在出这个门以前,你所有话所有的计划安排,我应你,绝不干涉。可今日过后,你倘若再有任何一件未曾告知于我的私自安排,我以天族太子夜华的名义保证,每一件,无论这事是小到蜉蝣晦朔,还是大到天地不容,我都会,不折手段的阻止你。” “本君说到,做到。” 他身上方才乍现的戾气如退潮快得如同错觉,可这两句也好不上多少,鬼厉倏尔一震。夜华错过他的目光,起身附在他耳边,“鬼厉,我若想要阻止你,你躲不过,凭借的并非是我这未来帝君的身份,并非我天族亿万兵马,并非我五万年精粹至极的修为,凭借的,是我能悄无声息的换掉你倒的那杯茶。” 指尖传来的温度随着一字一字变得炽热,鬼厉未见过几次如此强硬的夜华。 他猝尔忆起这三百年内石室内好似无止境的修炼,忆起独自闯过尸山血海里万千雷鸣,忆起无间内遮满皇天的艳烈绯红,忆起三日梦内晦暗无光的寸步难行。 他站在梦里,脚下是地狱,骨粉连天雾水腾腾。 无论是醒是梦,身边这么多人,每一个都想要把他推出去。要他为父报仇,要他极阴加身,要他夺位至尊,要他以命唤魂。却只有这一个人,自始至终,只想把他拉回来。 可偏偏也只有这一个人,他应了千万人,应不得他。 五脏六腑似是随之泡入醋水,一片死寂。 “阴阳之力为世间之基。无论哪一界,皆存阴通阳,除却魂灵之外,父帝聚魂所需地阴之力极为庞大,何况极阴神魂亦散入各处不得踪,聚地阴聚集地阴之灵,聚地阴亦可收集其碎魂,可若要将其剥离重塑,却是需要鬼莲之能。” 他猝尔开口,夜华精神一振, “我初初受令叔之命修习阵法埋下聚地阴之时,并不知这是何物,当时我一心只想救活……” 他瞥见夜华染上些阴沉的脸,顿了顿, “便也无心多加注意,无间之内,我已知你二人在侧,却无法苏醒,只隐隐知墨渊上神意图再次封印,我脑中乱糟糟的一团,自发跟随他的神力运转,却不知何故看得清每一道,更意外发觉他的神力根本对我未曾造成半丝影响,后来方知那是因了父帝留于我体内真正的封印阻隔之力。当年母后不知父帝是自个散的魂,以为是她神力不足,愧疚于窃珠之举,又心生忧虑,担忧天帝既连父帝都狠心下手,未必会放过我一个方方聚魂成胎的帝脉。因而将鬼莲之魂封于我身 分卷阅读150 - 分卷阅读15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51 ,鬼莲之身交于擎苍,希冀有一日我能继承她之能,重唤父帝。” “然而当时你并不愿意,因为我?” 他一语道破,鬼厉不免羞赫,却摇头, “不,母后对我隐瞒诸多,我并不知父帝与天帝之间……然我身为人子,岂有不救之理?那时我已发觉聚地阴是何物,却也当下不愿因一己之私重掀大乱。我刻意重回鬼族向令叔亮明身份,以此迫得他不得不听我号令,暂缓一切事务转而交由我。我本想陪你修尽功德,远离一切,待到无法隐瞒那日,却不料,” “后封已破,帝封自破。” 鬼厉点头, “其实当年,打算以身成全对方之位的,并非只是天帝,我想,天帝恐怕还未明白,父帝为何突然与他断了往来吧?” 夜华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背,只听见鬼厉嘲讽一般,“神魔之战中,东华落败沉睡,东皇赴于魔封徒留一抹将散残魂,父神身死,母神耗尽神力亦将不久。天道需要一个完完整整的支撑者,而这个人,母神选择了天帝,却并非是因为什么,而是因为,” “魔族。” 他的目光悄然投向极北, “我想,魔族存活下来的那个魔苏醒了,魔封多半是破了。” 夜华霍然抬头, “不可能,魔族乃东皇以身赴成,能动及魔封之魔,定然非籍籍无名之辈,然而这样的魔族,定是被严加注意,如何能从……” 他说到一半猛地明白过来,能的,只要有人有心放纵。 谁有这个能力从东皇与父神手下放走一个魔? 鬼厉见他面色瞬间惨白,淡淡一笑, “为人父母者,怎舍得自个的孩子,茕茕孑立,孤独一生,若有一天团子如此,兴许我也会想为他留下一个慰藉。” 墨渊的命格内终有一日会元神尽散。万载游荡,浑噩不明,一朝苏醒,千代更迭。他爱的,爱他的,皆已不在。 如今昭然不可侵的墨渊上神,在那神魔之战落幕之时,不过是个双亲痛失的少年,以神龄而言,与央错不过尔尔之间。 那大概是初始的护犊情深,让母神在那一刻,甘愿冒着风险与罪责留下了一个魔。 少绾。 鬼厉收回了目光,语调渐趋平淡, “天降之神,一事可窥千万载,一字便可成真言。母神早在那万年之前,便知魔封早晚要破,魔族控于人心,以贪嗔痴恨,七情六欲为食,生于恶念,长于恶念,人间有它一日,终成炼狱。” 父母之神生而造万物,死而护六界,山河动荡,河川逆流,是所有生灵记忆之初的无上信仰,却不为人知的埋下了一点即着的火苗。 母神为创世之神,怎会舍得她与父神一手缔结的人间遭此大祸?那谁能阻止?“诸神已沦陷,极阴之主,是万年之后唯一与之相生而克之人,唯一能以封印之术再行复封之人。而天道无二主,父帝必须死,哪怕万年之后重新固魂,仍要以身为封。” “天帝坐拥六界,父帝却要以两次之死为他固守,那日,恰巧是二殿下出生之日。” 五彩鸟盘旋云端,吉祥如意之乐远播万里,可对于鬼辛而言,五雷轰顶再不为过。然鬼辛继于母神,无论如何绝不会违背她的意愿,更遑论让母神之像沾染上一星半点的污秽。他会做的,便是将此事永生永世的埋于心底。 魔封非魔可破,即便是少绾。 那鬼厉为何如此笃定魔封已破。 夜华倏尔变了神色, “谁告知的你,天牢之事?” 鬼厉被他的力道抓的泛起刺痛,勾起苦笑, “魔牢与人牢相交呼应,我本以为只是为了隐藏东皇钟之门所在,却不知,那人牢,是为了隐藏魔封之力,我破不开,极阴之力却破的开。” 噼啪声停了,夜华的声音在这寒意凛凛内,彻骨冰凉, “妖皇金乌,倒真是半丝不落的承继于帝俊神君。” 第72章 搞事情 【章柒拾壹】 兴许是夙愿既成,金乌心下一个恍惚,竟念起许久不思的前尘往事。 上古各族之大能皆有思他人所想之品德,因而各界独辟的空间亦是各有各的风土人情。妖族为护魔封而偏居北地儿,便也岁岁安宁的扯了灵浆雨旗做些个水汽丰满的气候。 适宜于泰半上数的妖类,也总得有那么一些个不惯的。 恰巧,至阳至刚的三足鸟一脉就不大适宜。 金乌呱呱破壳的时候就被带入了天宫,睁眼被叫的第一个称谓便是“小皇子”,帝俊一窝白生生的蛋里只活了这么一只小珍宝,被当成眼珠子一般的对待,乃烈火烹油的富贵子。 年幼不知事的小皇子入眼的皆是各族对自个父皇的恭敬有加,对自个的曲意讨好,虽知晓父母之神造世,时不时常去拜见的却是紫气东来的东皇之居,至于旁的,生来贵胄的金乌自是不关心的。 他尚不得知,这蛮荒无上神祇与天宫之皇之间,还有着帝。 帝王不早朝的时候,大总管比之左右丞相也还要高出不少,何况这总管还有着尊崇无比连帝君都未得敢随意置喙的护国公做着靠山。 帝俊是个好脾性,膝下这唯一的儿子便也投其所好摆出个事必躬亲的惺惺样,作下的张狂自有人替他收拾传不到天宫里,哄得他父皇开心便罢。他是个聪明的,不落人口舌与把柄,赢得的倒也是不少的有乃父之风。他口上谦虚心底不屑,打眼瞧着万里河山六界奇景心中畅快,意志满怀。 直至有一日他被一人冲撞了车架。 那人身量初成的模样,人长得倒也周正,就是化形还不利索,半条蛛腿哼哼唧唧的在背后驮着。他本以为是自个族的,粗略一瞧才发觉那蜘蛛是个不曾见过的灵体。他心中一转趁着对方道歉之时骤然出手将其打回了原型,浑不在意那蜘蛛的挣扎与反击。正待他琢磨着从哪里下手才可将它剖开一看时,破空而来的一物精准的击中他的手腕,伴随着一声清凌凌的戏谑,“连只鸟儿都打不过,归令你日后出界还是莫要再言是咱们鬼族了吧。” 鸟儿? 金乌被羞辱一般沉了面色,瞬间化出数千三足鸟封锁住周身各个方位,谨慎之下尚未开口就看见那蜘蛛挣扎更甚,气愤难言,“莲绮你要不要脸!谁跟你是咱们鬼族!帝君何时应了你是鬼族了!” 轻软的笑声应声响起,好似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好听得如箜篌清响,这次却是对他 分卷阅读151 - 分卷阅读15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52 说的,“这位小神仙,我这位朋友不过冲撞了你一下,用上这般阵仗是否较真了些许?” 金乌手心一痛,那名唤归令的所谓鬼族已从自个手下消失。他心中大骇,这才发觉空中已满是馥郁,百步外有人影闪过。 此后他记着这日的风景,长达千年。 百步之间积草如云,女子红裙曳地,娥眉淡扫,秋水不语,乌发中闪烁着一点血玉,被雕刻成他从未见过的一种花。 那日过后,他知晓那花名唤鬼莲,知晓隐于重重天地之外的天鬼二族,知晓阴阳二帝,方知这天地从来并非妖皇的一锤定音。他心怀对一人的隐秘心思,却寻不见鬼族所在,心生愤懑。而后又是千载,妖皇帝俊应邀前去鬼族,庆贺鬼帝大婚。 钟声恢弘响亮恐能惊至极阳之府。他漫不经心的瞧着,直至婚契华彩流于诸天,一双软金绣鞋踩锦绣踏出,描颜秀美艳惊四座,眉目如旧。 他立于妖皇之后,四顾之下皆是各族之首,甚或还有神祇之子,头一遭知晓何谓势不如人俯首称臣,对那个诸神之中容色清俊的男子心怀杀意。 其后魔族日渐猖狂,因生灵之浊念愈发放肆兴旺。魔祖执魔贪心不足,不顾与父神之约残害生灵,意欲取父神而代之。执魔乃魔族唯一所生之祖,东皇携妖族之众与父神并肩为战。人仙冥三界孱弱不足敌,魔封此后立于北,妖族奉命镇守。天道连失神祇,亟待帝主。彼时妖众损失惨重,帝俊亦死于执魔之手。争位之端已现端倪,他咬牙权衡,投身天族遭拒,百般不甘之下寻至归令,庆幸于归令早因对莲绮之敬将当年之事抛诸脑后。 此后种种,再不须提。 万载不过白驹一隙,金乌压下万般过往,再立于魔封幽林前,嫌恶的皱了皱鼻子。魔气对于六界中人而言是不好忍受的东西,不过这一点并没这个能耐影响他的欣悦之情。乾、震、坎、艮四阳玄金固若金汤,牢牢守着内里的魔封,只不过,他脸上闪过一抹满意之色,透过层层云集的落点,古怪的背起手,手腕处火红的连缀长羽好似也随悠然自得的步子欣赏眼前筹谋百岁的作品。那里,坤、巽、离、兑四阴玄黑浮屠已分崩离析。 这片幽林往日内是平和的,如今却无端端的飘着凉气,与数月前连宋来此所见大相径庭。草枯虫败,参天之树腐蚀殆尽,凋零之态比比皆是,土腥黏腻渗着新鲜或已干却多时的血流。嘎吱嘎吱吞咽血肉的撕咬间或响起,金乌顺着声音抛过一眼,对上一只低劣的魔物,浑噩的血红双眼露出畏惧后瑟缩退后。这里白骨不留,琐碎的兽魂影影绰绰的飘荡,余有未蚀净的骨骸散落成碎,边缘绕着戾气。东皇以三魂六魄并不损神躯方铸就的封印已豁然崩裂出一道长逾五尺宽至半尺的深洞。黑洞洞之状又似千变万化,眼帘的一个顿开就似是变了一个模样,放逐之域听得见仿若魑魅之音。 金乌踢了踢脚下的一块碎骨,认出是九翅鹰的爪。魔族浊念丛生,虽不必食肉饮血,却仍有不少修为算不得好的东西掠生灵血肉神魂来足自个之欲。他瞧了一眼散落的兽类心肺与人骨,心中盘算着等将头上那个老不休的天帝斩魂,便要开始着手处理这些个浊物。他虽不在意这些牺牲,可总归不能放任魔族过分伤及六界生灵,不然他夺了那个位置还有何用?少绾以为自个诚心与她合作,还去骗那墨渊上神勿要插手,可叹母神若知自个给儿子留下了个祸患,不知会如何感怀? 区区魔祖之女,还真当自个得胜之后会许她魔族存生之地。 他心中阴鸷,收回心神又想,东皇损了三魂六魄,留得一魄于人间停留数千载方才散去。倘或东皇得知正是缺了的这一魄给了自个可乘之机,不知还会否贪恋那数千载的年岁? 他兀自思索,这个问题他并非头次想到,疑惑于那心中只装得下虽千万人吾往矣豪情的镇守之神亦会贪求光阴,是为了人还是为了物?可惜这个答案已随逝者亡矣。 可那与他何干? 思及此,他又愉悦起来,自觉虽纵出魔族不大对得起死于魔族之手的父皇,但重归天宫总能抵消的了这份不敬了。 天宫呐,他想起那些个幼时上天纵地的日子,脸上轻快的飞过一丝怀念与势在必得的满足,被纵身进来的少绾瞧个正着。少绾凤目斜挑,幽深的让人不敢与之对视。她随手散开畏缩行礼的魔物,其势之轻完全不似她告知墨渊的不可控之言,“太过得意可别忘形,鬼族至今不肯全力与天族为战,鬼厉又终日在诛仙殿内不见外人,你怎就敢肯定他不曾察觉你的打算?老老实实的按照你的安排走?” 金乌回神听得她的冷言冷语,诡秘一笑, “一个诸事不通的神胎,连魔气是什么样子都不曾见过,他能怀疑什么?莫说他这遭多半是舍不得他那情郎所致,便说鬼莲之身已入魂,哪怕他如今察觉了又如何?他若不想他那母后灰飞烟灭,不想聚地阴里的魂灵白白流失,那这事就只能做下去。论起来天牢是他破的,这一遭可真成了你们这魔族的恩人了。” 少绾闻言狠狠刮了他一眼。金乌全然不在意,口气一转极为不屑,“鬼辛旁的不说,却得了那鬼莲满腔真心,莲绮生出半分神智也定要唤回他魂,可笑那鬼族大半的傻子还真当那黄毛小儿能承受住极阴之力,成为极阴之主,也不想想凭他一个出生不过四百的娃娃,还真能同那金龙争锋了不成?不过有个好母后,为了救他那亲爹罢了。” 少绾黛眉微扬,奇异的品出他话内的微微酸意,转口道,“鬼帝之魂何等强大,你以妖灵供鬼后,当真能控住那神魂么?” 金乌听得“鬼帝”二字微不可查的掠过一丝嫉恨,桀桀阴沉,“损了极阴灵珠的残魂之躯罢了,本皇自然有十全把握控得住,届时当那鬼厉发觉他辛辛苦苦唤回来的父帝却是神智全无控于我手,那脸色,呵,定然是相当的精彩,鬼帝,鬼帝,死了也不过是个孤魂野鬼,比谁又高贵多少!” 少绾心中讥讽纵是孤魂,他身为妖皇却仍不敢正面与其交锋以此等手段可谓阴险。金乌往前迈了几步,青鞋头上沾上了一滴血,灰扑扑的,“说起情郎,本皇想少绾殿下总不会如那鬼厉一般蠢吧。” 少绾微眯了眼, “妖皇说得哪里话,墨渊既知我醒,自是要心怀愧疚,七万年前总归眷侣一场,他此刻还要以为我是一心为他,甘愿长叛我族,只怕连我的半点消息都不曾透露给那夜华。” “殿下这般风貌,自是比那白浅更可心。” 少绾垂头,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厌恶 分卷阅读152 - 分卷阅读15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53 ,随即凤目轻转扫过一地滴答的血污,“既是残魂,又如何敌得过天帝?” 金乌似是听闻了何等好笑之语放声大笑,猛然扭头,目光狠毒,“昌盛之时自是不可,可是,那天帝,此刻恐怕也快要油尽灯枯了。” 少绾为他话中之意一惊。金乌收了笑,自言自语, “自古最难过的关,是情关,可笑什么极阴极阳,天生帝脉,到最后还不都得死在这上头!” …… “人心何来论是非,我猜多半是借的东西时候长了,总会有自个才是其主的轻慢之想,而后再被主人拿回去,这样的人自然……” 会生出怨气与杀夺之念。 鬼厉摇头,不知老实如帝俊神君如何会教养出这般的儿子,“极阴极阳悉数控于天帝,父帝聚魂那一刻,一半的极阴之力顷刻间回复,天帝无防下负伤,他便可借两败俱伤之际渔翁得利。我猜少绾早已苏醒,抑或是被金乌唤醒,各取所需,两厢联手。金乌爱惜羽翼,不肯留于后人口舌言他权欲熏心,不顾六界安危借助外域魔族之力,又唯恐天帝察觉魔气出手。他多半是将魔族之人施了障目之术,混于各界,扰乱人心,搅动风云,夺取人间皇族之脉替他增势。倘若他得偿,天道没了阴阳两脉,曾为天宫之主血脉的他便是承继者,届时怕是头一个被卸磨杀驴的便是魔族。” “六重天之事,我便知鬼族中定有魔物蛰伏。是他按耐不住。我这才发觉魔封已破,不得不加快脚步。东皇一魄乃天地所生,其力之强非得父帝三魂七魄得可填补,金乌意欲利用我父,拼尽全力的搜集属阴之兽,其内斑斑血灵数不胜数,他为了安抚魔族,只怕早已罄竹难书……你,能不能别盯着我……” 夜华不明所以的对上他,装糊涂的忽视,鬼厉张了张嘴,满是无奈,“罢了……冥界聚地阴内吞噬幽精,不过数十年便险些惊动天宫,我私下翻查,确定这绝非正常的搜集之速,多半是有人刻意纵容,放入了转世或阳寿未尽之魂。我便知冥界之中恐怕早已有阎君入了魔族,我不敢打草惊蛇,恐惊了金乌,他必将早一步放出魔族屠戮人间。如今无朋魔气被闭于妖界,四散于人间的尚未大开杀戒,金乌在等鬼莲身魂合一,我也在等。其余的事,我想大概你都猜到了。” 夜华在心头飞速的判断他所言真假, “魔族以心念为祸,你不信冥界,心知归令与金乌相交多年,亦担忧燕回等修为不够。鬼帝思虑紧密,对此事略知一二的,只有擎苍?” 鬼厉点头,夜华却一步跨至他身前, “上神者,多半有一敌之力,你也不信么?” 他未完一顿, “是了,有少绾在,你不信墨渊。” 鬼厉沉默片刻, “信者由人,非我不信他,只不过,墨渊神君什么都没告诉你,不是么?” 屋内一时凝滞。夜华倏尔轻声, “鬼厉,你必须要做,是么?” 屋外的梅枝不堪重负,雪盖咚咚以义无反顾之姿在地上摔个粉骨碎身一片清白。那本该几不可闻的声响被无边的沉默险恶的放至人耳边,逼着你触及那冰天雪地,数九寒天。 可明明,该是草长莺飞,江南流水。 鬼厉过轻的低语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叹息味道, “夜华,每一个神胎的降世都是有他的责任的。” 兴许是风声太大,夜华未曾听明白他的每一个字,正欲再问却只见鬼厉蓦然起身,轻轻抱住他,双臂在腰后松松收紧,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我有句不敬之言。自打我知晓这些事以来,初初觉得天帝挺冤枉,母后盗珠,父帝散魂,说起来与他都无直接干系,可最后,背着这些帐的人,反倒是他,后来我却也不觉他冤枉了。不爱何成约,顾得无真言,娶了帝后又何苦来招惹旁人,守不住心守不得情,于父帝不义于母后不仁于帝后不忠于诸殿下无情,如此行事,一句不得两全难不成就可为一切脱解?” 夜华初听无甚,及至鬼厉自他怀中退出, “鬼厉,你就从未想过为何父帝会在二入玄天域之时,选择了散魂么?既是早已决定了散魂,为何非要再去一次玄天域?当时天鬼之乱不过千年,天道尚有余力,并未到万不得已之时。魔封为四阳四阴所封,四阴破,四阳就会安然无恙否?极阴可封,极阳就不可么?你不曾想过,父帝掌控六界,当真就毫无感知么?” 鬼厉听出他话内之音,脸色猝然一变, “天帝?” 夜华在他唇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心中泛上半酸不苦的滋味,思及与天帝在通明殿坦言的愕然。 一厢情愿的成全鬼辛与莲绮,一厢情愿的认定鬼辛对莲绮情根深种,一厢情愿的以为鬼辛想要那至尊之位。七万年来,那至尊之人眼观漫天云海,心中扎得那根刺触手既疼,不敢多思,不敢多猜,疼入肺腑,念入骨髓,最后都不敢去猜,鬼辛心中是否与他有情,明知早已没了期望,还是种下慕子,毁了漫山遍野,仍心生不舍留了下来。 夜华最终咽下了将出口的话, “等有一日,我慢慢告诉你。” 他不欲再言,偏头,目光深不见底, “鬼厉,我只问你一句话。” 鬼厉手突地被他握紧,生疼,听见他状似平和的开口, “鬼厉,你会死么?” “唤魂那日,你会死么?” 鬼厉方才被他问话所激起的猜测刹那间驱散。手被握在对面人手中,不动声色又拼尽全力方使得那手指不曾出现一丝一毫泄露人心的颤抖,“极阴之魂所需神力何等庞大,即便以鬼莲为主,可我倘或敢言我半分伤不受,未必大言不惭,想来你是不信的,可若说死,夜华,你是盼着我死好另寻姻缘么?那你可千万别找你二叔母那样的,不然阿离……” 夜华受不得他以玩笑之姿说这些论及死生的话,一把将他惯入怀中,几乎要将他溺毙在这个拥抱里,“那你为何要给我下忘尘,为何不让我参与这场生死之战?” 来了。 鬼厉弯了弯唇,心知即便在他怀中,夜华的神识也能将他每一寸神情瞧得分丝不漏,“父帝谁都不信,我若与天族为战,你势必为难,我不愿你为难,何况,有忘尘之药,自然便有重忆之物,我本想,等完了之后,你再如何怪我,见我受伤,也定不舍得难为我了。” 他言语细软,夜华一时竟也不知真假, “那就是会重伤了?” 鬼厉失笑, “覆巢之下岂 分卷阅读153 - 分卷阅读154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54 有完卵,我以四百成神,安能一丝代价都不付?我又并非女子,难不成连伤你都要替我不成?身唤极阴,行知凶险,我再如何也难能避免,左不过,我日后绝不违你半句,天地生灵,你身为未来帝君,我担你一半之责,总不能连这份代价都不愿付?” 他话半最后愈发冷然,目光也分毫不退的与其对望。夜华松开了手,“除非我忘,绝不相离。” 鬼厉目光露出笑意, “可你没忘。” 他靠近了夜华些许,闷声似是低笑, “你说这样好不好,倘若我万中之一的踩了不好的险路,你待日后,为我立个像可好?” 夜华握着他的手一紧,鬼厉似是想笑,却最终凝固成一个肃然的神色,“我应你,” 这日的梅香透过窗沿步步接近,混着风雪的清冷心肺皆寒。 此后漫漫长日,夜华每每忆起他这句后的每一个字,心如刀割。 “此后山河六界,我都在。” 此刻,鬼厉中圆的双眸满是诚恳与乖巧。 夜华瞧着他温温一笑。鬼厉微一恍惚,意识迷离,只听得一句,“可惜,我不信你了。” 第73章 魂归 【章柒拾贰】 闭门七万岁的鬼帝宫一朝开启,未入寒食,清明的那一点沁人心脾已是迫不及待的吹上千万枝头的淡客,落得一地瀛洲玉雨,溶溶月似得勾着愁绪。 慕子草并非众人皆知的物种,鬼厉虽未在意,但也没这个必要四处去宣扬自个是天孙生母这个论起来有违阴阳之道的事实。他并无意让团子当真成为鬼族下一任帝君,因而自接来便在诛仙后殿,其后又入住鬼帝宫,是以确切得知天族天孙身在鬼族之中的人并不多。 不然,掳劫天孙这一条就足以令別族再掀波澜,气急败坏了。 擎苍破出东皇钟算不得许久,他忙于诸多要务,与归令商谈也多为调兵排将。归令活了这么些年,在尚未知身份的鬼厉面前可以半个长辈相称,及到了擎苍前头,身上总余下着当年怒斥莲绮的青涩影子,是以张口论自家鬼君生有一子之事,左思右想便被抛之脑后,心安理得的想着墙破了被骂的也并非自个。 鬼厉借口守于鬼莲石室而去往终白,却不料沉寂多日的石室突兀有了异动,擎苍这才发觉鬼厉已不在诛仙殿,他倒一时并未想及别处,径自来了这鬼帝宫。 不透风的墙便在这一个照面上破了。 擎苍立于鬼帝宫一地梨花织锦上感慨生不过片刻,便同一个不足他腰身量却站在玉阶之上险高过他的孩童不期而遇。他愣了下,一句下意识的问话尚未出口就被团子身上浑然天成的龙息与灵息惊掉了下颌。他与夜华交过手,自是认得出这股讨人厌的味道。结合那帝脉之息,这孩子该是哪两个的,一目了然。 急匆匆赶来的归令见此情状冒了一身冷汗。擎苍眉宇成川,只觉这东皇钟的修身养性废了大半,气咻咻的只想立时上天拔了那夜华的皮,深恨自个当年怎么就没下了狠手直接把那小龙崽子溺死在若水旁!团子见机不对,背手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昂首面向凶神恶煞的陌生鬼族,一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与当年若水旁的夜华如出一辙。 归令及时拦下了脚下已唤起一层薄云的擎苍, “殿下,殿下,寻鬼君要紧!” 擎苍鬓角突突,眼风如刀,尚未开口训斥就听得不远处有人脚步匆匆的赶过来。对面孩童闪过一抹暗恼,倏地冷淡开口,“尔为鬼族何人,何故擅闯我父君之地?” “……” 归令与擎苍皆是一愣。团子身具龙威与灵脉,不提其修为,倘或他未现身,单这两者叠加亦可令不少老神仙惊疑不定。血脉之力不作假,擎苍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团子身上,提步上前一阶。他身为鬼帝麾下第一战将,亦是第一任鬼王,是老资格的前辈,莫说团子,便是鬼厉对他,也须多思三分。归令尚未看清,他已迅疾无比的探出手,眨眼间便迫近立于原地纹丝不动的团子。 碧瑶匆匆赶至,正见那劲风已掀起团子锦服一角,脚边薄尘飞扬,眼见那一只大手即将触及其衣领,花容失色险些出声,“爹。” 碧瑶张口一滞,擎苍亦一滞,再一看,那原地的孩子却已猝尔没了身影。擎苍回头,已对上一双乌漆墨黑幽深无比的双眸。鬼厉怀抱团子,神色冷然。擎苍扑了个空,尴尬的收回手。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只觉鬼厉一身与往日无二的黑袍今日格外的迫人,连带着他本并无恶意却在鬼厉注视之下不由自主的心虚,“殿下……” 话音未落,宫外却忽起喧闹声。四人猛地仰头,只见不远处淡淡血色蔓延并着一股如山河初雪的莲香悠扬传来。 那是,诛仙殿的方向! 鬼厉眼神一缩,一个错步将团子塞到碧瑶怀中,顺势掏出他藏于背后的玉牌,沉声道,“别动其他心思,待在这里,哪里都别去。” 团子被他这警告一喝缩了缩脖子,碧瑶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不知何时被团子摸走的,鬼帝宫结界出入的玉牌,有心再问,一抬眼,院内已剩了她二人。落英纷飞穿插又覆了一地,团子顾不得面对碧瑶的怒气追问,盯着那三人消失的方向,忽而心安。 另一头,诛仙殿与鬼帝宫本就相隔不远,短短几个起落便已跃入殿后。鬼厉一落地,险些为眼前之景震惊。 千万载堆叠的莲香一径散发,条缕缝隙皆漾而不散,熏难长绝。原该无色的芳嗅之物,也因太过浓稠而呈出淡淡鲜红,以神识探测,整个偌大诛仙殿仿若被一张极大的丹缈雾纱轻巧的系数包裹,连带着地下长河亦蠢蠢欲动,拍打着泥泞,带出肉耳可闻的淅沥声。 地魂已与莲身相合了。 鬼厉当机立断挥手将诛仙殿与别处相隔,擎苍配合出手将鬼莲之香阻隔于石室百米之内。擎苍欣喜不过一瞬,“殿下,那天魂……” 地魂已入,三魂尚失三分之二。鬼莲之身无力压制其力,只得任由莲香无止境的逸散。偏又寻不出天魂,莲身不醒,要如何以帝魂碎片相唤守卫此地的诸多鬼将已承受不住先后退出。迅猛不绝的莲香层层叠叠一浪接一浪。 鬼厉神色冷凝,却未寻出多少忧虑。擎苍看向他挺直刚硬的肩头,心头莫名觉出一阵咯噔。鬼厉虚虚在空中抓了一把,截下擎苍按耐不住开口的话头,“无事,天魂,就快要来了。” 擎苍脸上惊诧之色一晃而过,鬼厉却未再开口。 通明殿。 分卷阅读154 - 分卷阅读155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55 天帝立于一卷画轴之前,目光晦涩,愧疚、无措、彷徨、怀念等种种交错浮现,夹含着延绵万载的情,勾连出至今未了的纠葛。 他想了许久,似是想就这样永永远远的想下去,直至三十三重天外传来一声清越龙吟。 他指尖微不可查的弹动。那画轴之上,浓艳华色渐次褪去,从根及蕊,硕大鬼莲悠然凋落,莲瓣着色由深到浅,最终只留下干干净净的素宣一张。 似是从未画过任何东西。 天帝始终再未有一丝动作。 慢慢的,他扬手,那画卷呼的燃起一簇火,不过瞬息便化作了飞灰。魂身与一身紫华擦肩而过。南极大帝难以置信的回头,“莲绮的天魂?!” 天帝未摇头亦未点头, “人间命格紊乱,你不坐镇星盘,来这作甚?” 南极瞧他平淡神色再顾不得莲绮神魂之事,飞身上前。命格之神的神色从未如此惶然,似是得知了一件惊天动地难以置信之事。天帝瞧他神色了然,“你知道了?” 南极气急,一把握住他的手,命格之力倾潮入体。天帝不动声色,片刻便见他神色颓然,“阳阴混合,神息错杂虚空,经脉耗损,魂魄虚浮,当真如此……” “我竟到如今才发现……” 天帝不以为意, “以我一人之力,承载天道七万余年,可见父神造我之时是何等用心。” 南极面沉如水,一掌拍在了金石难摧的御桌之上,仿若九霄真雷突至,“替主存,替主存,我推演星盘本以为是你有劫数将至,不料却是……你是让那极阳糊了脑子么?为何要结那虚假婚约!” 这一语石破天惊,连带着守于门外的央错忍耐一般闭上了眼睛。 天帝为金龙,何故央错,桑籍,连宋子子不同? 天地间不过一条极阳之龙,为何与別族通婚留下的三位皇子身上从未有半分别物的血脉之像? 鬼帝大婚举世皆知,何故天帝之婚不过缔约于天?又何故大皇子与结约同日而生? 还有那缔婚于上古的帝后,谁曾见过了? 南极心头掠过这些以往从未在意过的种种,心头苦笑。是了,他早该发觉的,不过因鬼辛之故迁怒天帝,莫说这诸位皇子,便是连这天宫,他也动辄数百年不至一回。倘或无星盘之果,他不得不寻其因,翻至元始天宫那层层掩埋封印之下的婚契。 只怕直至天帝身死道消,他都未必知道,这天宫,从未有过什么天后。 天谷,竟从未结过什么婚契! “……你竟借我父之能私自定下假约,以自身之源缔结央错三子,斩断自身姻缘。你是疯了不成,单以龙身同纳极阴极阳,支撑天道,你当你乃创世神祇,一人便可护这天地六界!” 他怒声愈发如吼,若非这整个通明殿所在浮空岛皆被隔绝,恐已摇摇欲坠。 焚身过劫,阴阳相合。帝后携手,方得共承天道。 此乃父神所传,南极几乎不敢想象,怎会有人胆敢一人承天道,一人纳阴阳,以血肉修为日日损耗来换这天平地稳,直至魂灯燃尽,直至魂损魄消。区区七万年,与神族漫长寿命而言,算得了什么? 被遗忘许久的锦年重现。从幼及长的真龙与灵胎。 屋内南极站立不稳的往后退了一步。屋外央错仰头,好似又回至万载前,他闯入紫金阙亲眼所见那尚未成型的幼小银龙。 并非每一次以自身之源所成的龙胎皆有极阳之脉。他没有,桑籍有。 这便是桑籍被立为太子之因。 南极大帝走了许久。 立在殿外的央错踏步进来, “父帝。” 天帝身上的金光猝尔散去,手指隔空似是在触碰什么,流露出怀念之意,“七万年了。” 央错抬头,好似头一次仔细打量他这位父帝。剑眉阔额,仍旧挺直的身躯在厚重的锦袍之下单薄又伟岸,珠冠熠熠,在他脑海中忽而与数千万年前青巾束发面容温和俊朗的背影重合。他眼前倏地菲光掠影一幕幕,幼时他身为极阳之子,为诸位神祇所教,于天外之地俯瞰各界,恣意傲然。画面一转,又是在极阳之府修习法术不到位时,天帝紧绷的面容与时而矛盾的神色,思及那日他闯入玄天域所见那个跪倒于地神色清醒却无望的男子,忆起那三年天帝不顾神体有损日日看护团子。种种模糊一片,再变回高高于上。七万载的时光本该弹指一挥,却生生耗尽了这个人的气血与期望。央错蓦地心酸起来,恍然发觉这个云台之上众生瞩目的神君,早已老了。 多奇怪,阴阳与天,上神脱胎,如何会老? 会的,油尽灯枯,会死,便会老。 “父帝,你可曾悔过?” “悔”字直直破空而来,好似当年元始天宫里那庄严端肃仿若从九天之上传来的梵音,“你不悔么?” “不悔。” 天帝轻微笑了一下, “夜华不过五万岁,倘或继位,定然在诸多事宜上难能完全,你记得,无论如何,你是他的父君,” 央错张口,却见天帝步下云台,直至他面前, “便如我,自始至终,都是你的父帝。” 央错除却出生那一声啼哭,未曾想过还有一日会觉出眼眶酸涩,“天地魂归,鬼莲身成,聚地阴收,那个人,会回来的。” 半响, “宁死不见,他怕是,并不愿见我。” 央错心头一轻,耳旁忽而响起三百年前他曾于紫金阙问过的一句话,“当年,父帝也是这般守护我出世的么?” 他记得,因损耗了过多神力而些许疲惫的天帝未曾回答,只抬起手如幼时一般摸了一下他的头。他蓦地转了身,“父帝,夜华忘了告诉您一件事。聚地阴六阵召集,那神魂碎片唤回最多的,不是鬼界,不在幽冥,而在” “天界。” 魂碎而灵灭,偏偏,还记得那个人该在哪。 又偏偏那个人,走遍别界,从不敢期望可有一丝残魂留恋于他。 …… 天河回溯万里,暗河河底于四海之下曲折蜿蜒,蚀浪滔天,汪肆浩渺。随即一侧烈焰连边,翻卷的火龙自狭仄旧巷呼啸而出,轰然湮灭。黑云压界,金戈不停。 四海之内风云翻涌,乍起的水波席卷四边。九霄被层层不绝的印为赩光,似是泼上了连天的血光,天河尽头,连宋长袖一挥挡下即将冲下的一片江涛,冷声道。 “锁妖塔如何了?” 应龙腾起在云层间穿梭,复而落, 分卷阅读155 - 分卷阅读156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56 “锁妖塔立于妖界之前,可阻妖界肆虐半月。” 连宋不再吭声,手中水君令,泼天大浪。 远处墨渊与桑籍并肩为战,轰然之声时刻炸响。 连宋目光投向远处凌霄。 那里,央错面前铺开四海八荒地貌,有条不紊,指点山河。折颜振翅浴血,余光在西海之上一扫而过。 不知自个所给锢神之解是对是错。 …… 阊阖瑟瑟,蔽于角楼一角,犀牛角高亢嘹亮,千军万马兵临城下。 染血的兵甲破开朱门,只见碧青蛇尾在皇位上攀爬,妖娆的蛇女恭敬弯身,“青姬大人。” 改朝换代一朝臣。青姬眼都不眨,手下是昏迷不醒的新任皇主。帝王气泽位居东方,龙虎气运近在眼前。 青姬一掌劈下,青白面容倒映于她竖瞳之内,残忍无情。 玉掌与漆黑弯刀相接,呲出火花。 她猛地抬头,与一双毫无神采的金铁双眸相遇。 金乌踱步于室内,三足鸟盘旋于屋顶,未等来人间帝王之势。他心生不安,正欲传音青姬,不料三足鸟先一步落于门外,“魂已归。” 他缓缓收回将踏未踏的左脚,眸中闪烁不定。少绾不知何时倚门而立,“妖皇可莫忘了,事成之后,许我魔族之地。” 鬼莲之身已成,只待极北唤魂了。而极北,乃是魔封所在,妖族之地。 金乌在心中冷冷嗤笑,面上却道, “自然。” …… 诛仙殿的馥郁浓雾一刹那收拢,鬼厉直视石室门,似是突破那重重阻隔看得见其内舒展的鬼莲之身。 云端之上,飞廉风旗一停,兀地惊声,一手颤巍巍直指东方。 “三殿下,快看!” 连宋闻声望去,眸光霎时一变。 东海沿岸,以极东为边,大片大片的鬼莲如血繁盛而凌乱无序的占领着山崖河谷,溪流传扬入九霄,清幽浓烈之香嗅如冰如雾,极为清冽又极为粘连。 墨渊神色不动,心底陡然一沉。 幽冥之地,地灵之处,东海连至整个东方,若水寒潭。 枯萎七万年之久的鬼莲如涅槃一般重新回归了神族的视野,如湖水蔓延,不消一日便已为九州大地披上一层红裳。 白浅随手捏下一片莲瓣,置身鬼莲之海,恍惚间似是望见了当年那个艳绝六界的美人。 莲绮留下的神魂唤醒了这世上所有枯萎的鬼莲。 唤魂养灵。 而她要唤的,是她深爱之人又深愧之人的魂。 第74章 完结 【章柒拾叁】 丑时寅时交接,清明星点不显。 过了阴气最重的时段,连宋歇了一口气,藏在袖间的手津津的发干。天河离月殿甚近,通体剔透的玉树枝头如盖。无需触摸,便知那生凉之物与当下相仿。但这股凉,停不了多久了。 冥妖的着战重心逐步往以北防线靠近,回收线看似拉长,实而过半的仙君此刻皆已赶往北地。这是为了一面拖延天族之兵,一面又可在极北出现疏漏之时极快增援。极阴之力所需磅礴,莲绮之魂唤千万鬼莲,取其九幽之力。待到那鬼莲之力被悉数抽取…… 连宋远眺正正之北,心中计算着依照夜华所言该何时前往,不意余光撇过一抹七色流光急急落地,“折颜?” …… 极北之地有山,名仰,乃人迹罕至之所,近乎死寂。属妖界镇守之地。 直插云霄的巍峨山脉,积林苍苍,半山腰以云作边,雨云层层下积,如鳞甲重重。入古林,古树参天,缝隙不接,偶漏几缕光,在叶间递次相传,闻不得半丝声响,似是连一样活物都没有。 直至一众悄无声息的迈入这片山脉,浓厚的阴气凝成清明的第一滴雨。 山脚下,隐了数万鬼兵,燕回立于山口,闭目安神。上山顶的路并不算多,分散的兵马如玄驹,五步一守,将整片仰山山脉团团包围。中央这一路,自然是鬼厉。擎苍与归令一前一后,山林间明里暗里藏着妖鬼的气息。 路很静。 通往成败的路总是寂静的。 转轮王罩于黑雾流动的长袍下,鞋头长出鬼首,如骷髅双瞳一般黑洞洞的一张一合。阴魂难藏,给这幽静之境添上了一抹荒败。金乌肩上蹲了只三足鸟,不舒服的扫了眼怨气深厚的亡灵衣,与转轮王对视一眼心中隐隐不安:依理而言,鬼厉乃鬼族叛乱之因的重中之重,无论他是否有动,他的方位应是早已为数位上神看住,若非他闭于鬼界不出,所攻最猛之处必然是他。如今鬼莲已活,冥妖鬼三界齐齐带人赶往仰山,这动作瞒不过正处于交战中的另一方。一路相赶,神力的波动再无痕也难以躲过天族的探查。为何这一路竟是风平浪静?那云端之后隐藏的诸般天将为何始终未曾动手? 转轮王的传音极为阴冷,似含着千万根钢针, “为自个死了的情人有重活之机,想来即便是天帝亦有私心的时候。” 金乌眯起眼,冷不丁听见鬼厉开口, “妖族如此人丁兴旺,妖皇居功至伟。” 不见飞禽走兽,不过树树皆妖,草草为精。大妖的气息故意收敛,却遍布山野,多的可说密集。金乌听出他话中意指妖族树大招风之意,心中嗤笑到底是个凡人出身,尚未得位便要在这要紧关头敲打了。他心中轻视更甚,面上却笑得恭敬,一语双关道,“殿下也知我妖界本就镇守北方,仰山灵厚,是故族人不少,况此事事关重大,多调人手也便宜。” 失了那么多的妖灵竟还是比马大的骆驼,单单这一路便已多出青丘为首的仙灵颇多。 鬼厉暗自思量,似笑非笑, “妖皇有心,本君本还忧心聚地阴所收之灵若不够可就不美,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金乌心头一突,面色愈发谦卑,试探道, “殿下百年筹谋,为臣者自当完备。天族想必亦是畏惧殿下修为,竟一路紧随不敢出手。” 鬼厉步子未停,扫了一眼金乌。金乌周身一凉,无端有种无所遁形之感,只听得他道,“妖皇高看我了,我身上亦不过区区七万载的修为,唤魂一事多有凶险,假若有差池,还需妖族替我拦上一拦。” 金乌肃容, “殿下说得哪里话,我妖族自万年前便忠于帝君,自该如此。” 鬼厉缓和了些许, “妖皇肯冒如此之险跟随我族,自是因忠于我父帝,断不会容忍在节骨 分卷阅读156 - 分卷阅读157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57 眼上出差错,本君今日倘或成功,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父帝定不会让妖皇做得。” 金乌落后于他,只见他微微侧脸,眼尾修长,不知从何而生有股心悸之感。然而到了今日,鬼厉唤魂乃板上钉钉,他怕什么?思及此,他心稍定,慌忙道,“请殿下放心,妖族必护殿下唤魂万全。” 的确是,必护万全。鬼厉目光若有若无的一顿,未再多言。前方擎苍逆光,眸中闪出一丝淡不可见的杀意。 复几步,径路狭窄似肠,葳蕤遮蔽如荫。上至顶,不过容数人之地,紫冥无光,祥云不织,甚远之处,有杀伐。左转而右转,晦暗如蒙的日光抛落,擎苍稍顿,闭目感知,俄而转头道,“殿下,到了。” 鬼厉身披斗篷,眸中点点红光,闻声驻足。 天分东西,地分南北。南为上,北为下,极北之地的仰山,便是地之灵气聚集之所。 最适宜的,唤魂之所。 鬼厉无声停下,抬首扫了一眼四周。八十一傀儡行动有序,擎苍上前一步立于山顶之尖,与归令一上一下守住各个方位。鬼厉解开斗篷,内里一身皂袍,瞳光冷凝,仰头遥望千尺祥云后渐渐显现出成片乌泱,“大殿下既是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鬼莲的幽香在他音落刹那荡开,血色无边蔓延在整片山崖,映衬出九天丹红如火。 变故陡生于他抬手的瞬间,一声厉喝自九天轰隆而至, “捉拿判将!” 风吹,瞬息风云变色。龙吟自高空坠落而下,音波震碎古树,溅起蓬蓬粉尘。擎苍反应极快,大喝一声,“保护殿下!” 漫山遍野藏着的鬼族倾尽全出,不过片刻便已是足以遮天的仙力波荡,而不远处,层层天兵与仙族蜂拥而至。金乌站在十丈之外的另一处山头,身后布满妖族,额上三足熠熠生辉,来不及挥手已有重重天兵从天而降,隐于一旁的转轮王面色一变,“你还真是够显眼的。” 金乌心知天族早晚动手,头都不回, “若是鬼厉出事,你我心血皆烟消云散,你还看什么热闹!” 转轮王冷冷一笑,青白五官在他这难得一笑下竟显出三分邪性,随之没了身影。 央错的目光落于漂浮阴魂之上,目光微闪,兴兵令下, “阻止鬼厉!” 这一声惊破,灵力如海骤然相撞。湛卢与轩辕在天际齐齐划过,剑锋直至顶峰。翻江倒海的神力扑杀而来,一个碰撞间山石迸裂,灵力波传出千里。 不消片刻,已惊动无数仙灵。 鬼厉百米内为人所护,不得人近。他面无表情,身后虚幻化出鸿庞之影。薄如蝉翼偏有色浓如血的庞然重莲徐徐升起,光晕如水波阵阵,乌发墨裳犹如一体,将他整个人衬得无边渺小如一叶扁舟,牢牢不动。墨渊凌空下望,神识穿过峰峦山脉,只见沿东之岸的鬼莲株株摇曳,一行一片宛如潮浪,似有人拨琴奏笛,引蹁跹惊鸿弄舞,又如一双无形大手毫不停歇的轻抚而过,引起一眼瞧不见边的血浪连天翻卷。 以鬼厉为中心荡起漩涡,似是汲取又似是呼唤。 墨渊的心提了起来,一个起落,手上动作斩过封顶,接连之招落于金乌之前。一剑凌厉破响,逼得金乌不得不退步回防。 他眼神愈趋狠厉。心知肚明,唤魂,开始了。 清明的丁点料峭已然与此刻难以比拟,初春未暖却似已步入严寒。极端的阴寒如飓风席卷,当空凝结出粒粒冰晶。霜色如潮水漫延,几个呼吸间已碧白一片。鬼莲出身九幽,九幽的阴冷是以神魂聚成。莲绮之魂唤出九幽之力破了这山脉五行之衡。琼玉斜打,纷扬漫天。风旗在云端施术,反倒送来了呼啸北风。 “聚地阴,出!” 鬼厉顾不得关注周遭,双手变换,半空中骤然浮现出六位阵法,天光刷得熄灭。或方正或周圆或数角,阵阵不同,于同时散出千万条光线,缓慢相连,由小及大,逐步在他头顶形成一个晦暗无光的漩涡。数不清的光点自六阵之中飞掠而出,密密麻麻步步混合。光点由亮及暗,渐趋混沌乌黑。兽吼魂啸惊天动地同步响起,如魔音灌耳。狂风乍起,暗云早布,整个天地间似只有他这一处能看得清。 他神情清冷,黑袍如流动之墨,眸色似是比无光之天还要黑上数分。 墨渊执剑将金乌逼离山头,掠过一眼竟觉他这幅神情无比熟悉。他心头莫名咯噔一声,却来不及思索。 时间说长不短,未加掩饰的凌空震荡惊起波涛之声,可始终未惊动扭曲空间中间被护住的那一方平顶。 鬼厉身姿未动,身后鬼莲已全然绽开,隐隐现出一女子身影。擎苍画戟入手,溅起数尺火花,跃回鬼厉身边。鬼莲连番旋转,颜色逐渐变浅,肉眼可见的地灵之气从四面八方传来。渐渐聚拢成虚影。金乌挡下数波攻击,往那处看了一眼,禁不住勾出一抹阴狠笑意,一个晃神被墨渊迫至后退。 蛮荒,神域,四海,幽冥,似是受其召唤,又飞出无尽光羽。 央错居高临下,将山脚之境尽收眼底,轻叹似自言自语,“鬼莲之力已全聚了。” 似是应和他所言,冥冥有音起,鬼莲千瓣展,虚晃慢摇,女子的眉眼愈发清晰,却毫无神采,唯有一汪秋水内灼灼魂火指引着聚地阴的方向。 “抱歉。” 无光的眉眼凄然,短短的两个字之后鬼莲摇晃散去徒留虚影,似是她的存活便是为了这一句。这一句太轻,鬼厉眉宇间倏地露出一抹怅然,又迅速散去。 狭长的一方天地,所在诸人不约而同的停手。山脚下的兵戈交战声,数百尺之上的神力呼啸声俱轻若罔闻。 满山皆寂,通体皆霜。 鬼厉耗费了大量修为,额头有冷汗沁出,单单一双乌眸已近乎纯粹的夜色。所有人的目光统统落在他处。确切而言,是落于他身后那一影无知无觉的魂灵之上。 自古红莲业火焚魂,敌不过这一衣莲红。 天地二魂承载诸般神通,承载其主执念,却只有人魂才承载其身神智,为其灵所在。苏醒过来的,是承载着莲绮执念的鬼莲,而并非当年那个爱入骨髓的女子。 央错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在那张熟悉的容颜上停过,下意识的忆起鬼厉说于夜华的东西,湛卢剑分毫不带犹豫的刺穿了一只大妖的身躯,聚地阴内的属阴妖灵乃金乌择选而出,凶戾残暴而无神,自出生起便为金乌所控,是镌刻于魂灵之内的铭文,生生世世为其所控。鬼莲之身以此为养,铭文便将随其而入,借由鬼莲重入聚地 分卷阅读157 - 分卷阅读158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58 阴,以控帝魂。 他神色头一次变得冷冽。 金乌不该,不该利用她的魂来意图控制她心爱之人! 不过须臾,剑光连闪,已是再起硝烟。 金乌被逼出甚远,突觉不对:依东皇钟那日,墨渊等人应当是以为鬼族意图利用鬼莲重唤极阴,使鬼厉成为新的极阴之主。然而今日这一遭,自鬼莲之身重现的这一刻,央错定然能看出这鬼莲之身是用于修补鬼辛之魂的,那为何他们从始至终未有惊异之色? 谁告诉他们了? 可显然轩辕剑并不打算给他太多时间。莲绮之魂倏地睁开双眼,鬼厉随之闭眸,身后冉冉而复起六阵,内里原本无序的混沌光点受到指引进而缓缓勾勒出一个人形。 那是谁的人形不言而喻,这一刻的交战似已达到极点,一掌移山,震耳发聩。 擎苍大喜,反观天族将领却脸色泛白。 央错面沉如水,正欲再次出手,却忽而脚下一滑,如遇泥沼。金乌身为至阳之鸟,浮于半空中稳不住身形,只得落地。除却墨渊者,一应于半空交手者皆是如此,猝然凝滞的灵力骤然散去。一时簌簌扑地落水,形容狼狈,堆叠不及者,被甩出千米之遥。 墨渊四顾,只见本已浑浊沾染五行灵力的云海倏地翻卷搅浑,不加形容的搅弄风云之感。很快,一半泼墨无忌一半纤尘不染,紧密无缝浑然天成,只中央隐约极为清透的灰暗。世道之基石,自开天辟地分出阴阳。万物皆可属其一。他似是隐隐约约听到一声轻而嘶哑的幽咽。好似喉头里被堵塞良久之后难以自抑又拼命忍住之后的兽声。 轻如天地间再淡而不闻的幻觉。 他不可分心,知晓这景是因何,一点点逐步降落在央错之侧。 一股无法形容的沉重感自鬼厉身后冲天而起,非要说,便似手无缚鸡的纤弱稚龄强行背负起一座入霄之山。而这股压力,随着魂影的愈加清晰而让人喘不过气。 极阴之帝脉,哪怕是身死为魂,威压之下,也绝无能比之处位更高者。这世上真正能直面天鬼二帝之战的人从来不出五指之数,便连墨渊亦是首次清楚父母神倾力所创的二帝,其力究竟可达到何等地步。 如此,才可承天道,才可护六界。 亦因而,不得循私情,不得背苍生。这样与生俱来凌于众人之上的力量,若再无神祇,便必将独一无二,生死留一,留下者受天道桎梏。 何其幸,又何其悲。 这大抵便是父母之神造出极阴极阳而自始至终未将墨渊纳入其中之因。 而夜华,成了下一个被选中的继任者。他当真要让他唯一的弟弟,失去鬼厉么? 指甲一瞬间刺入掌心,墨渊浑身冰凉,强制逼自己收回多思的心神。 魂聚,护灵,醒志。 哪怕在场诸人乃至数位天将皆知此番是为何而来,这一刻仍甚有一种难以置信之感。 除却天帝之外的另一位帝君,存活于上古莽荒的极阴之主,陨落七万载的鬼族帝君。擎苍握着画戟的手隐隐不稳起来,金乌垂首掩去眼中不甘,极深之处又透出狂热。 四面山顶极端的寂静与山脚下乍然之下的嘈乱。 鬼厉面如金纸,睁开的双眸黑得让人心悸。他张嘴似要说什么,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直冲他而去。那光太快,及至擎苍都未曾反应,眼见即将击中鬼厉。 具有唤魂之力的是鬼莲,然而鬼厉,却是聚地阴此刻的阵眼。 二者,缺一不可。 墨渊的神色冰冷,轩辕剑轻吟一往无前。憾地的威压将一众意图反抗者牢牢钉在地面,金乌目呲欲裂,直至剑尖被一只青白覆着森森鬼气的手握住。而那手的主人。 擎苍愕然失声, “转轮王。” 亡魂炼出的黑雾阴惨渗摄,转轮王轻轻一笑竟无端多出股鬼魅之感。央错立于墨渊身后,了然朗声,“转轮王,还是称,少绾魔殿。” 魔殿出口诸人皆神情戒备,金乌脸色大变,却又见央错含笑偏首“金乌,怎么不出来同魔殿打声招呼,这数百年,想必你们合作愉快。” 金乌尚未反应过来陡转的局面,强笑道, “大殿下这是何意?” 转轮王倒不多意外的神色,一阵烟雾过,突兀现身的女子神色隐忍,似是无边心伤,却又傲然决绝,独独指尖缠绕的一抹气泽,森冷近寒,带着让人不舒服的怪异排斥。 那是不属于六界之内的生物气泽。 魔气。 “万载之情,终未抵过你对你那小弟子的情分。” 轩辕剑的剑尖半分未移,墨渊分毫无动, “戏演的太差,就不必再演了。为了引你出来,今日可是花费了不小的力气。” 少绾惶然抬首,却只见墨渊脸上露出一个和煦至极的微笑,天地间“咔哒”一声。那是极轻的声响,金乌却听得分明。 少绾体内的魔气碰壁则回,一丝一毫都难以逃出。 这片山脉竟是被锁住了! 她神色一变再变,收起了那副模样,轻巧的落回金乌之后,笑吟吟道,“妖皇,看来你的计划并非如此天衣无缝啊。” 金乌阴沉抬眼,只见原本天族的将领俱以悉数立于擎苍身侧,浑厚的神力筑起一道屏障,将鬼厉护住,目光警惕而厌恶。 帝魂初聚,尚需片刻引极阴方得神识清醒,而鬼厉五感俱封。 轩辕剑奔腾骤然转向,一剑虚滑。墨渊的声音随之响起,冰冷无比,“金乌,私纵魔族,借助魔族之手扰乱人间,你可还记得你父乃是死在魔族手上!” 金乌扫了一眼对面,反唇相讥, “堂堂父神之子,成了龙族的走狗,为天族所用。一个投生做了他人之子,墨渊,父神若在……” 他话未尽,轩辕剑已携万钧之力悍然斩下,金乌不料他不打招呼出手,骤惊之下自体内蔓延出无边魔气,额间三足乌亦染入苍灰,身上烈烈火衣掺入魔气,迎风而涨,将他包裹于其中宛如火人。 山石如雨,墨渊话中杀意十足, “你果然,修了魔族术法。” 那与少绾同出一源的气息再明显不过,少绾冷眼旁观,目光却悄然投向九天之上。 仰山山脉延绵足有近百里,灵脉深厚,移山填海为易,锁空定位则难,遑论自地而起,锁整片山脉连其内百万伏仙这般手眼通天的大神通。 能做到的,只有一人。 墨渊与金乌的僵持并未太久,巍峨之感于云端起, 分卷阅读158 - 分卷阅读159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59 天帝震怒的声音自云端传来,似是叹息,“妖族为东皇所扶,不料帝俊之后竟是如此大逆不道,狼子野心。” 少绾隐于金乌背后低眉不语。金乌早已收到她传音,周身被重重魔气所护,魔气在他面部游走,衬得那张尚算醇厚的脸狰狞无比,“这天庭本就是我族的,是你们强行夺去了我妖族之位!我替我父君拿回属于我族的东西,本就是合理的!” 天帝的声音伴随满天雷鸣,电蛇闪烁, “为一己之私破坏魔封,不顾父身之仇狼狈为奸,身为神族子弟勾连外域魔族,金乌,这六界,留你不得!” 金乌放肆大笑, “天谷,这已经不是洪荒里,当年父神母神并上东皇才堪堪将魔族封印于域外,东华已被引入梦中,而你,锁了这山脉,留下神力承护那天道,七万载的吞噬无休,你能拦得住我多久?何况此刻极阴之力正在快速波动,你若当真能抹杀我,此刻还会在那九天之上大放厥词么?” 墨渊乍闻此言,悚然一惊去看央错。央错无喜无悲的立在那,神色晦暗。 “放肆!” 伴着这一句怒喝,一数长高的龙掌印当空落下,相隔数千米有余便让人胸腔闷痛,泛起腥甜。金乌不退反进,将全身魔气灌注双掌,同样化作一只庞然鸟足。一灰一金急速掠近,于万人眼睁睁之中轰然相撞。烟尘扑杀,地动山摇。金乌被击出百米之远,一口鲜血涌上喉头。神仙修炼万载,胜败易,生死难。可金乌并不打算拖下去。他目光阴狠的看向漩涡之下那轮廓清晰的身影,身后猝尔飞出数以万计的乌色鸟羽,根根燃火,道道着魔,“仗着天道之力强压于我。你不是心疼这万千子民么?不是要护这六界安生么?你封了这山脉又如何,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所爱之人控于我手,今日,我便让你知道,什么叫万劫不复!” 他要强行控制帝魂!同时释出魔族! 央错瞳孔一缩。魔族幻化人心已久,谁也不知这仰山之内,究竟暗藏了多少魔族。况此刻,无论是天族还是鬼族,皆难以动用神力。而鬼帝聚魂极阴,天帝体内极阴与极阳正趋失衡,于承道之下锁住这山脉以防魔气溢出已是不易,恐怕…… 他尚未思完。另一头少绾黛眉婉约,素手微不可查的轻扬。 滔天魔气蔓延而出,迅疾如电以金乌为心,浓灰如吞噬人心的恶鬼,轩辕剑刷得化作一片紫华罩住半边。浓重浑浊的灰暗于一个呼吸间薄近轩辕,“嘻嘻”魔音穿耳入骨,响彻山间。然而大地的震颤比之更快。 遍布皇天的紫电银龙刹那间暴动,生生将整片雷云幻化做惊涛骇浪之状,乍现的纯金龙眸内是足以噬天吞地的烈焰。比极阴更甚的威压自九天而下,自那金龙之上传来,给人近乎降临于神魂之上的畏惧与意欲俯首的战栗。 央错从未见过天帝如此暴怒的模样。 鬼厉的身躯上黑光流转,双眸紧闭,唇上毫无血色,手腕上乌光渐暗。而他身后矗立的修长身影上传出的阵阵波动却愈加强横与阴寒。 金乌催动魔气驱逐体内三足鸟的血脉,咳出一口血, “天谷,好好享受你的老情人给你的见面礼吧,我花费了那么多大妖之灵,可不是为了给鬼族做嫁衣的!” 魂身蒙于一片混沌之光瞧不清,只隐隐见他抬起一根手指,极端相反的灵力与天与地。冰冷与炙热一地一天。 墨渊顾不得两股威压,紧紧盯着那扑杀而来的铅灰魔念,轩辕与湛卢的神力已近乎璀璨。可那魔气在靠近尚有数步之遥已霍然散去。 这场景出乎所有人意料。金乌脸色一僵、 云霄之上的暴动骤静,神雷在须臾间散去,急速旋转的六阵突兀停下,渐渐缩小,飞入魂身之内。混沌之光散去,足音笃笃。 鬼厉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含着讶异的眼。 暗黑绣金边的长袍,黑白分明而浓墨重彩的瞳孔里极为冷淡,那颜色似能称得下万物亦可衣袖不挥半叶不落。那是一张与鬼厉似极又丝毫不同的脸。哪怕是纯粹的魂体,亦与轻慢的男音倏地响起,清清淡淡而带着无匹的恣意,“本帝倒是不知,这六界,何时容得了一个不魔不妖的败类来放肆了。” 这话仿若一尊巨石重重拍下,每一字都可引起天地雷音,金乌催动着体内仿若石沉大海的妖印,神情扭曲,“怎么会?你怎么会不受我控制!” 鬼辛将一根手指竖于唇前,眼尾高挑近乎入鬓,嘲弄之态一览无余,“金乌,你以为,区区妖灵,便能控制本帝?” …… 玉笛声急促而尖锐,洗梧宫为一层薄薄乌罩所笼,那可裂山损海的玉笛这音击在上头却不过激起一阵幽光。 连宋见状,心头猛地一跳。 莲绮并不知,鬼辛乃已碎之魂,又身为极阴不得入轮回,本已不属这世间。他的魂,并无法长长久久的留于这人间。他本就为魔封而来,等不得太久。而少绾乃魔族之祖,倘或这一次她逃离仰山,掩息沉眠,无人能将其寻出。千万年后,以她之能,再生万千魔族亦非难事。 所以,旁的散入人间的魔便罢,然而少绾,定要趁其不备将其困于仰山。 “……极北为妖界之地,金乌筹谋万载,绝不肯在此关键时机呆于别处,定会跟随鬼厉登上唤魂之地,并利用地势埋下诸多大妖。他欲利用鬼帝之魂,绝不会容许旁人打断鬼厉唤魂,必会拼尽全力护住鬼厉。届时父君与墨渊神君出手搅乱,鬼族燕回将会趁乱带领鬼族之兵将妖族限入整片仰山山脉。墨渊与金乌交手将其逼离鬼厉周遭。魔族之人浑水摸鱼,少绾心思深沉,多半混在冥界与妖族兵马之中,不到万不得已未必轻易现身。唤魂之时,鬼厉五感皆封,身为聚地阴六阵阵眼,被吸取大量修为,为最虚弱之时。同时鬼帝聚魂一旦开始,天道允帝之极阴的威压,将会压迫的那一片山脉之中的六界中人皆难以动用神力。然墨渊乃父神之子,此间规则与他不起效用。既为,在唤魂过程中,只有墨渊与修为高深的魔族方可动用神力。只要墨渊在那一刻动手,能拦下轩辕剑之人,必然是少绾。” 当日夜华自终白崖返通明殿的种种安排浮于眼前,沉静肃然的神色晃过。 连宋恍然觉出哪里违和。聚地阴的阵眼,同控六阵,稍有不慎便是经脉逆流,加之失却大量修为,轩辕剑何其霸道,一丝剑意即刻伤人于无形。夜华当真会以此来安排么?何况自始至终,夜华从未说过他自己要作何,那日之后,似是,就再未见过夜华。 他想做什么? 分卷阅读159 - 分卷阅读160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60 倘或成玉身处险境,自个会如何? 锁妖塔……以身相替…… 折颜曾两次见到过锢神之效,两次见到过龙族压制之后的状况。一药百解,他乃六界第一的药师,直接接触夜华,自是能研制出对应之解。夜华得了解药,却不告知任何人,以养伤之名将自个关在洗梧宫。 他当真在洗梧宫么? 连宋心底一凉,却心知此刻并非胡乱猜测的时候。护住洗梧宫的乃是夜华以龙鳞炼出的盾防。他此刻方知为何在夜华的计划内,留守天宫的人是自己与桑籍。 因为,他与桑籍皆非黑龙,二人都解不开这黑龙之鳞! 那父帝呢? 父帝知道么?! 神力的震荡连天宫亦有波及,九霄雷音的盛况延及三十三重天。连宋为那浩瀚之压险些一软,为后飞的折颜正好相扶。暗沉的鳞光自是映入眼底,“破的开么?” 连宋未回答,难看的面色已说明一切。他掌心忽而显出玉笛,“他不过五万年修为,我倒不信,我破不开!” 玉笛转瞬连孔,凤羽流光溢彩,正待他二人动手之际,从背后传来破空之声。折颜回头,“丫头?” 白浅手握昆仑扇,显是匆匆赶至, “墨渊让我去了一趟鬼族,团子身上的血脉有被取过的迹象,夜华多半是将其融入神力,以此借助鬼莲唤魂了!” 话音刚落,那洗梧宫门前有神力波动。 噬魂红芒如血,鬼厉面无血色,眼底满是血丝, “父帝的魂已醒,夜华撑不住的,快带我去仰山!” …… 仰山极北,天宫近东。 长长的如火凤羽划出一道残影,旁边银龙上驮着白浅,惊起音爆。 “鬼莲之身初具执念,夜华怎会知晓如何配合她来唤魂?” 鬼厉自出洗梧宫起半个字都未说,整个人犹如冰雕,此刻听见连宋的问话方才转头,却并未直答,“兴许之前他不知晓,然而天魂在通明殿。” 这一句出,折颜与白浅一头雾水,连宋却已了然。 无论是神是人,三魂七魄一旦散,独魂独魄若无附身之物若不入地府轮回,便会于七天之后消散。莲绮的地魂附于鬼厉,不知所踪的天魂却存于通明殿。天帝以某种方式养护着天魂而未将其送入轮回…… 万载寻觅,这七万年,足够天帝知晓如何配合鬼莲唤魂了。 连宋心底不知是何滋味,只得转了话头, “魂已醒,夜华撑不住是何意?” 鬼厉心急如焚,言简意赅, “聚地阴内入了魔,父帝之魂只承载一半极阴之力,无法抵御魔族掌控,只能靠帝脉替其驱逐。” 而夜华不过借团子一丝血脉之力,根本不能承受帝魂之后的侵袭。 白浅一愣, “魔族?少绾?” 鬼厉稍稍沉默, “不。” 这个答案显是意外。三人目光倏尔集中于他身上。耳边如刀掠过的风声一下下刺过长袍,鬼厉紧紧抓着自个的袖口,喉音艰涩,“是执魔。” “当年逃过魔封的,是初始之魔,执魔,而并非少绾。” “什么?!” …… 云端的万丈金龙急速缩小,极阴之力自那帝魂重塑之时便已生生从他体内喷涌而出,迫不及待的涌入鬼辛魂身之内。 “鬼辛……” 失去极阴之力而难以遏制的虚弱与剥离之痛并不好受,连带着强行动用极阳的反噬一同叫嚣。可似是期待了太久,又似是无望了太久。那些极阳所造的心肺好似自七万年后再次有了脉息,为极阳之火灼烧殆尽。因被紧攥于掌心太久,再击起愈演愈烈的疼痛。 如同每一片龙鳞倒长入肉,每一片都在细细割着五脏,汩汩而流的血液温热而鲜活。 风云散,天帝缓慢现身,似是从未有过这般神态,最终停留一个古怪而悲哀的神情。 那声极轻的呼唤,鬼辛许是听得又许是未听得。他转过身,目光落于身后之人身上,眸光寸寸难言,“黑龙,五万岁,父神幼子。” 短短三个词,在场的皆得聪慧。鬼厉,不,该称夜华。修为一扫而空令他亦再难掩饰,青烟一过,已是他本来模样。央错气急攻心,却被墨渊一把拽住。 碎石突兀,肆虐的魔气被尽数压下。金乌行若癫狂,无人窥见立于他身后的少绾,发下的双眸悄然被一片浓灰覆盖。 鬼辛似有所觉,侧头正对上不远处一双龙眸。二人神情未变,而瞳孔深处悄然凝重。天帝暗自扣紧了空锁,“装了这么久,还不肯出来么,执魔。” 执魔这个称呼并未有多少人知晓。执念之魔,魔之始祖。央错只觉今日超出所知的甚多,难得茫然一瞬,只听得墨渊轻声开口,“从她找上我那一刻,我便知道,她绝不是少绾。” “少绾的脸上,从未有过那样的神情。” 灵动洒然的少女,托腮含笑的模样,哪怕是死。 少绾早就死在了那场神魔终局里,在她义无反顾的扑向执魔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完完整整的被吞噬了。执魔抵不过东皇与父神的联手,在被封入魔封的那一刻拼尽全力蛊惑了母神。母神为了墨渊留下了少绾,却不知,她留下的,乃是真真正正的魔族始祖,执魔。 金乌见他目光射来一惊,随即反应过他话中之意,尚未开口便胸前剧痛。他不敢置信的低头。那胸膛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细腻柔白的素手,半点血污不沾。少绾面无表情的收回手,直至金乌急速萎缩,落地成灰,“废物。” 她轻轻拍落余魂,天灯一刹那黯淡无光,身形如魅,咯咯娇笑,“是你锁我?还是我困你?” 天帝骤觉不对,双手再次结印。 然而已是晚了,他闷哼一声,这山脉之锁已散。魔气一拥而出,不过片刻便已如瘟疫一般四散,所到之处迅疾吞人神智,“噗”的刀入血肉之声伴随漫山惨叫响起。 六界交战之处,尽皆如此,连带黄沙漫天处,人间沙场。 魔之始祖,所到之处,皆可生魔。 这才是,六界浩劫。 央错□□而下,才发觉竟是连天族侍卫内俱是出现了魔族之人,自相残杀,惨烈无比,真正的天族将士有不少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袭击身亡。燕回回防不及,险些为身旁之人所伤,再出手,地上已满是鬼族尸首。鲜血不过片刻便染红了江河湖海,天际沾了血红。浓血如雨倾盆而降,转瞬融入满山阴霜进而又幻化出愈多的 分卷阅读160 - 分卷阅读161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61 魔气。魔族以念为食,自内里而出,不着痕迹便已入侵人心。血色滚滚染红了大片大片的土地。 鬼辛正待出手,瞳孔却刷得漫上灰色,头一个动作竟是冲着天帝而去。他目色阴戾,已破开天帝身后一树。执魔笑得妩媚至极,“天谷,七万年前他为你而死,七万年后,你还了他这条命,真是个好结局啊。” 天帝咬牙, “魔心。” 执魔赤足踏于魔气之上,慵懒挑发, “你以为我挖空心思集你之魂为何?东皇三魂七魄少一魄,你们那位所谓母神便想以极阴之魂来补?呵,可惜,被种了魔心的魂还可填补魔封么?” 魔心已下,在魔气愈重之地,侵蚀越快。 然而数道黑芒过后,鬼辛眸中的灰意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簇乌黑火苗,“执魔,你以为,金乌在魂灵之内动了手脚,我知,你动了手脚,我便一无所知么?” 天帝见他如此不喜反惊,伸手却被他飞掠后退,执魔眯眼,“燃烧一半神魂?你烧了这神魂,那魔封可就仍是残缺。” 鬼辛不语。她不慌不忙,魔气自那双手中无边无际, “我倒要看看,是你燃魂快,还是我魔心快。” 燃的不过是魂力,再续,终会燃至神魂。魂魄不全,魔封终有缺陷,母神要他重活,他又怎能留下祸患。然而原本应该在此的鬼厉,却不知何故变成了母神之子。 “鬼厉在哪!” 鬼辛传音于夜华,身后却突尔一明。 身后,夜华已半化龙身,手腕各划破一道,泛着金光的龙族精血精准的投入鬼辛神魂之上。他神力告罄,全凭根基在撑。他不发一言,神色却渐渐狠厉。 鬼辛灵台清明,精血与魔心相互驱逐却渐趋颓势。执魔饶有兴致,浓郁的血腥染红了当空。 “没用的。” 夜华闻言与鬼辛对视,唇边的鲜血不断外溢,眸色愈加幽黑,“我不知你要何物,然而,” “我要他活。” 音落,一道金光自他手上倏地升起。他唇边血色更浓。 是元神。 鬼辛倒吸一口气,料不到他竟是连命都不要。正待出手之际,却突觉一个极为熟悉的气息飞速而来。 崇山峻岭已毁于一旦,肆虐的魔气一路横尸。 “夜华!” 鬼厉眼睁睁看他扯出元神,肝胆俱裂。自折颜身上跳下,便要夺去聚地阴的掌控。夜华面如金纸,精血源源不绝的损失早已让他元气大伤,可他的眼神极亮,盯着鬼厉似是受伤濒死的野兽,“你早知是魔心是么?” “我以元神,你要以什么?” 鬼厉的唇不住颤抖,夜华身上的血已染湿他的长袍。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妖界内的魔族蜂拥而出,肆无忌惮的攻入人间与天宫。 人间将成炼狱。 鬼厉闭了闭眼, “夜华,你是天族太子,六界之主,你要做好这个帝君。” 他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夜华心头剧痛,喉腔满是血腥,“你为了青云,死一次。为了阿离,死一次,如今,为了这天下,为了这六界。一次又一次,你哪一次肯为了我,为了我,活下来!” 鬼厉的目光模糊起来,伸出的手却半分不曾动摇。 夜华怆然, “鬼厉,你今日踏出这一步,我再也不会原谅你,永生永世,再也不会。” 鬼厉的身躯一下子僵硬,夜华的话被他的唇堵住, “也好。” 骗了你这么多次,我早就,不值得你原谅了。 经脉涌出的灵力被硬生生遏制,随之而来的身体骤然一轻与六道光束强行断开,元神扯出又嗖的回归紫府,周身的酸弱让他无法动弹。 阵眼在一刹那交换,鬼厉一掌将他推离, “傻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替不了我的。” 鬼辛的神智已被魔心湮灭过半,执魔笑嘻嘻, “这帝脉可真出尽天下痴情种,我给你也种个魔心如何?” 鬼厉目光冷硬,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魂载半阴不足,载满阴却可。” 执魔目光陡然凝住,随即笑的极为妩媚, “不可能,鬼辛的灵珠早就不在了,倘若它在,我绝无可能感知不到。” 强行再改阵眼,鬼厉低声咳出一口血, “没什么不可能的。” 执魔缓缓收笑。鬼厉抬起头,神色奇异, “因为,它是我的魂珠。” 执魔神色巨变。 鬼厉站起身,身后巨大鬼辛虚影骤停,一颗拳头大的漆黑光珠自他胸前升起,周遭地灵之气骤然暴动。 鬼辛之灵,为地阴之主。 执魔拼命催动留于魂灵之内的魔心,却如入泥浆半分不得回应,怒声道“拦住他!” 数以千计的魔族混着妖族遮天蔽日而来,魔力鼓荡,如凛冽寒风。他扬唇未笑,目光冰冷,声音宛如九幽,“灵珠归,帝灵降!” 这一声轻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光珠受命瞬飞,一瞬间入了鬼辛神魂。 执魔脸色大变。 比先前更为汹涌的极阴之力,地面忽而震颤,似是万里之下的地灵。鬼帝目光移过来,眼见鬼厉先前模样,恍然大悟为何唤魂之人却是夜华。 金龙盘绕在半空以千丈之躯阻拦着魔气,鬼辛心间一梗,却寻不出任何话来。 天道不允他的情,也不允这个孩子的情。 执魔尖利的叫声似已远去。 鬼厉阖上了眼,那里的战场,已与他二人无关了。他无力软倒,跌入夜华怀中。 说好的不原谅呢? 他模模糊糊还记得这句,心底却酸痛入骨,勉力牵起嘴角,“魔封不全,再来一次,你要到哪里去找一个三魂七魄?” 夜华一刹那便明白终白里,他全无解释的那句话。 每个神胎降生到这世上都有自己的责任。 天谷是因主宰而生,鬼辛背负七万年后的浩劫,莲绮背离东方,墨渊便成为新的战神,守护这个天地,鬼厉是为了唤醒鬼辛,而夜华,是因要承继天帝之位而被央错之妃所食。 这世上因果轮回,从未有过什么巧合。 鬼厉的宿命完成了,便是结束了。 可是他呢? 他就要永生永世的活在没有这个人的六界么? 夜华死死抱着他,滚烫的泪水滴到他脸上, “鬼厉 分卷阅读161 - 分卷阅读162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62 ,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你绝不会死的。” 可你,并不信。 魂珠已去,鬼厉淡淡一笑, “夜华,此后这山河都有我的残魂在,我都在的。” 夜华从未有这般心肝俱碎之感,好似三百年前诛仙台那一刻的痛再次来袭,却远远比那更甚,“鬼厉,你骗我,你又骗我!” 鬼厉被他箍得极紧,却丝毫不痛,眼角终是坠下泪来, “夜华,对不起,你要好好照顾团子。” 夜华拼命摇头,神力不要命一般往鬼厉身躯里灌, “团子是你的孩子,你别走!” 鬼厉苦笑,却再也没了力气开口。身死道消,自足部开始,荧火散去,了无痕。 “不!” 这一声绝望如混了心头血,墨渊心惊不已, “夜华!” 无人能靠近。 夜华跪在那里,满目鲜红,手臂保持着一个拥抱的姿势,周身浓郁的死气。 “你早就知道是么?” 墨渊默然。 东皇钟那日,他触及到鬼厉的灵珠。鬼厉尚未出世便已封体,人间入道,本不应有灵珠。直至夜华所言,他方猜得擎苍身上的神魂碎片,根本不属鬼辛的神魂,而是鬼辛化为神魂状的灵珠。灵珠封极阴,一旦现世,定然会引动天帝体内极阴,同时,为执魔所察。 所以,鬼厉将其化入自个的紫府,滋养并隐藏。 然而,魂珠只能承一人。他还给鬼辛,就意味着他的魂散。 夜华乃父神之子,他的元神的确可唤醒鬼辛,然而他终非极阴。 他一清二楚。 他倏尔轻笑,话语轻得出口就融入了空气, “你说,他怎么能这么狠?” …… 极阴极阳以天道为基,重封执魔。鬼帝以三魂七魄入魔封,补东皇之魄。天帝油尽灯枯,随之重封。 自此,魔域与神域,再无相通。 一百年后。 青云脉熙熙攘攘,田不易大声呵斥着董必书, “天天就知道赌!” 田灵儿挽着发髻,挽着齐昊的手臂笑意深深。 苏茹端着一碗细面出来,面露无奈,和风细雨, “好了好了,快进来吃饭吧。” 田不易挺着大肚子,哼哼唧唧, “这饭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难吃?我们家老七,哎?” 苏茹白了他一眼, “又说胡话,大竹峰哪来的七弟子?” 前来的陆雪琪一怔,眼中忽得蕴了泪光。 …… “陆雪琪乃青云门最后一人,鬼厉以她的气息用自己最后的神魂之力与鬼莲之血,唤回了青云,也因而,除了陆雪琪以外,青云门上上下下再也不会记得他。” 连宋立在青云之外的一株树上,低声解释。 夜华手中牵着团子,无喜无悲,脸色冷淡,半响, “都不记得了,也好。” …… 日光说不出的晴好,团子折了只青碧猫在玩,见他来慌忙藏起,可终是藏匿不及。夜华盯着那青碧色怔怔出神,及至团子小心的扯住他的衣袖,“爹爹早先带我回鬼族之时,告诉我,日后别在父君面前折。” 鬼厉不曾向他解释。可他知晓。 忘尘已下,他不愿夜华有差。 夜华心中骤然一痛,却又见团子抬头小声道, “父君,其实爹爹说他还有一件事骗了你。” “是幻狐,爹爹说那滴血是他要幻狐索取的,因为……” 他想找一个借口留在自己身边。 团子长高了一点,揉了揉眼眶, “父君,你别生爹爹的气。” 夜华缓慢蹲下去,将他揽入怀中, “阿离,你爹爹骗了我许多事,可是,只有这一件,我无比庆幸。” …… 紫宸殿,千年寒玉为房。 内里满面灯花。 其中一朵硕大千重莲,中央静静躺着一人。 玄袍墨发,唇色水红。 似是睡着一般。 夜华缓缓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我去看了青云,那里很好,师尊还跟以前一样中气十足,师姐怀了孕,你以前还说要做那孩子的干爹来着。” “团子日日闹着要寻你,我骗他说你服了仙丹,要睡很久方可出关。” 夜华说着说着便笑了, “其实我知道他不信的,然而他很懂事,一句也没再多问。” “团子,真的很像你。” “底下一直在催着我登位,可是你不在,我如何继任呢?” 一滴水滴在了鬼厉手上,夜华声音里带了微微的哽咽, “鬼厉,我点了整整一千盏人间灯笼,你记得回来。” 【那日,风云失色,万鬼而哭,魂珠牵连三魂,灵珠化为齑粉敛于魔封,鬼厉便在夜华的怀里碎魂断魄。 夜华跪在那里,一动未动。 无人能近。 整片山脉一片疮痍,数百米长的沟壑比比皆是,山顶冒着黑烟。鬼莲之身已近乎枯萎,直至一道浅淡近乎透明的身影缓慢飘出。 “他没死。” 这一声如天籁,夜华如未反应过来一般抬头,声音沙哑,竟是半声也出不来。莲绮的脸色尤为苍白,魂身边缘模糊,似是下一秒就要消散,“神之言,出口未必是天道。你当真以为母神会疏忽到犯下种错姻缘的错误么?” 所谓上古神祇,字字为真不过是传言。其实仔细一想就会发觉它的不合理之处。母神父神及至元始东华,难不成无论何时都需斟酌不成? 只有刻意蕴含天道之力的话才会字字为真。 那那句姻缘? 夜华万念俱灰数日的脑子缓缓复苏, “你是说?” 莲绮的最后一丝神念并不完整,每说一句身形便要透明上一分,可她望向鬼厉的目光柔软的仿若连碰都不敢,“母神将厉儿的最后一丝生机存在了她的幼子身上,希望万年后若是有缘,便能救下他一命,这才是你二人的天定情劫最初的缘由,即便没有擎苍的插手,他也还是会遇见你,然后爱上你。” “夜华,这世上,还有一丝他的神魂完好无损的存着。” 神魂? “幻狐……” 莲绮缓缓绽出一个极为美丽的笑容, “鬼莲之身并未完全消散,地魂与天魂实则各有救一人之力。夜华,我想以厉儿母 分卷阅读162 - 分卷阅读163 劫始其琛 作者:绾肆 分卷阅读163 后的身份求你一件事。” 夜华抬眼,便看见她同鬼厉一般的清瞳里水光潋滟, “等等他。” 此话尽,她的神魂已随之消逝。 并非是化为神魂碎片,而是了无烟。 地上遗留下一具与鬼厉一般无二的躯体。 那是鬼莲本源所化,是真正的极阴之身,再无鬼帝之脉。 】 十年鬼王宗,百年鬼王教。屠灭全村,青云数十载,除却夜华与师尊,无人真心以待。鬼王宗十年,他误以为夜华身死,恨尽青云。其后师门尽灭,他背负天灾之祸,亲手断子。鬼族百年,他一人独闯,步步心狠。 一世踏骨而行,一生鲜血为路,偏生记着于那青山之上磕头为誓,却将自己所有柔软悉数抹灭。 他一生所寄,只有夜华。 所以哪怕在那无间,在那三日之梦之内得知身负之命,亦未心生愤懑。 他从未想过,他的父母,怎会舍得连一丝希望都不留。 莲绮为他以魂销为代价留下极阴之身,鬼辛强自以极阴之灵仿效父神留住他一丝阴灵。 夜华明白莲绮最终未言明的话。 鬼厉的存在,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唤醒鬼辛化解这场浩劫,他的命从头到尾都未曾逃离开这场命局。而他自身乃母神之子,母神无法控制他的命格,说到底,那丝所谓的生机,过半取决于夜华。 倘若夜华未曾爱上鬼厉,倘若夜华于那诛仙台后再无希冀,倘或夜华未曾替他以鬼莲唤魂在先。 那么,这些碎魂,谁又来替他收回? 他想起燕回那日犹豫不决的话, “其实,教主在那之前,是想到过这抹神魂的,只是那神魂不比灵珠,鬼莲也未必能将他唤回,不说千万年,及至最后,或许亦是虚幻一场,所以,” 所以他仍是选择下了忘尘。 选择让夜华的记忆里没有他。 他不愿夜华再等一个全无定数的人。 等君三百载,他如何舍得,这个人再来一次? 夜华握住他冰冷的手,低声道, “其实母神错了,哪怕她没有说出那句话,鬼厉,我还是会爱上你。” “这一点,我从未怀疑。” 他起身,想要去外间取来最新的地灵之气。 石门尚未推开,身后倏尔千盏灯花坠落。 刹那间,一室漆黑。 夜华僵直了身子,后方有轻声响起,似是噙了极轻微的笑,又似是蕴了极淡的相思,“你说过的。” “灯花落了,我就该回家了。” 夜华一瞬间,泪如泉涌。 分卷阅读16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