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春( 1v1 师生)》 烟瘾 冯雪演回国的时候国内已经是秋天了,秋风一吹,簌簌的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下雨似的。 秉华中学还是老样子,大布局没变,进了校门,主路两边高高的雪松也没变,笔直地站在路旁,山一般地高耸。 高一年级主任忙活了半天终于把一切手续都处置妥当,扶了扶眼镜站起身来,哈着腰对冯雪演道:“那么,咱们就欢迎姜同学加入秉华?”话音拖长,眼睛又往姜润泽身上瞅。 十六岁的姜润泽瘪了瘪嘴,学着主任的语调怪里怪气地道:“那么,咱们就欢迎冯雪演同学加入秉华?” 被正在整理衣服的冯雪演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姜润泽翻着白眼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枝丫,双手不情不愿地向主任面前伸去,接过自己的转学资料。 本来就是,高一开学这才几天啊,自己明明在振川呆得好好的,新朋友也认识了不少,大家叽叽喳喳地正是蜜月期,一转脸,自己就被这个四五年没给过一个红包的舅舅拎着转来了秉华。 她妈说这是亲舅舅,她觉得不像。 秉华有什么好的。说起来确实是和振川齐名,升学率、教育资源也不相上下,但是学校位置偏僻得要死,入了学八成就要住校,作风也是出了名的古板,何况她舅舅根本就是有私心。 前几天晚上,她去客厅找水喝的时候,听了一耳朵爸妈的私房话。据说姓冯的是对自己在秉华的旧情人余情未了,这不刚刚还整理衣服嘛,准是为了一会儿在旧情人面前孔雀开屏做准备呢。 三个人穿过教学楼长长的走廊,拐了个弯,上台阶时,冯雪演看见教室里许萍汝陌生的脸。 该怎么去形容她呢,冯雪演原本紧张作业着的眼睛瞬间耷拉下来,没睡醒似的,装出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 她似乎是沉静了许多,胸也变大了,记忆里带着点稚气的脸随着年月的累积变得孤单干练了些,忽然抬头看见他的时候也不再像五六年前那样冷硬得过分。 年级主任热络地给双方介绍着,左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便轮到了他们两人客套寒暄。 冯雪演曾在心里演练过很多遍他们再见时的情景,真正到了这一天,看见她只不过是很平常地把书抱在胸前,然后拿出老师们惯用的亲切对他说:“你好,我是高一三班的数学老师许萍汝。” 像是志同道合的同盟军会晤一般。 使得他躲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显得很自作多情。 接下来,也不过是跟他说了些简短的套话,信心态度之类的,末了,说还要赶紧讲课赶进度,带着姜润泽进了教室重新开始上课。 整个流程走下来,冯雪演感觉自己和寻常送学生入学的家长无异,如果不是自己的掌心仍记得她乳房的温度,他几乎都要相信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但是他们又怎么会是第一次见面呢,连年级主任都念叨着像是从前见过冯雪演,说他好面熟。 “铁打的老师,流水的学生,主任您记不真切也是情理之中。” 年级主任摆摆手:“怎么会,我这个记忆力在秉华是出了名的好。” 但他仍不说自己的名字,像是赌气等她来叫自己似的,倒把话往教导主任身上带:“我没记错的话,您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吧。” 岁月不饶人,匆匆春光最无情。 冯雪演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又放回去,随手指了指学校门口小公园的方向,“烟瘾犯了,我去抽根烟。” 秉华境内,不论老师、学生还是其他职工,一律不准抽烟,这是秉华多少年来的规矩。 冯雪演转身刚要走,忽听身后的主任道:“你从前是不是成绩很好?” 冯雪演望了望不远处的操场,点点头。 不仅成绩好,性格也不错,脑袋聪明,认真沉稳,那时候的冯雪演是有口皆碑的好学生,老师们眼中那一届孩子里的尖尖。 避孕套 秉华禁烟,校门口小公园里最多的便是烟头,粗的,细的,各种牌子的烟蒂遍布小公园的垃圾桶。 七八年前的深秋,冯雪演还在念高二,姜润泽那时候约摸着刚上小学,年纪虽小,好胜心却强,成绩要考到最好,实践作业要交得最漂亮,又惯会撒娇,几句甜言蜜语换来全家人人仰马翻,四处张罗。 冯雪演本来就是个心软的性子,又架不住她一口一个“小舅舅”地磨,那阵子每天放了学便到秉华门口的小公园里捡树叶。 要红得像是火烧云的,但是又不能是全红的,要有颜色过渡,最好是由金黄色的一角逐渐过渡到漫山遍野的红。 按照这个夸张又抽象的标准找了半天,冯雪演才知道这个标准有多么苛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捡起来仔细一看,原来叶子边缘有个虫眼。 冯雪演想起姜润泽在自己耳边恳切的叮嘱:“小舅舅,要完美的哦,有虫眼的一定不要。”他发了一会儿呆,随后还是把那片叶子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站直了身子伸伸懒腰,少年人瘦长的躯干抽条似的伸展开来,冯雪演才发现自己整日伏在书桌上的颈椎早已经不堪重负。 顺着小径一直走,不远处大树下刚好有一条长椅,椅子的那一端坐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她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一条浅蓝的牛仔裤,外搭一件浅卡其色风衣,长长的头发掩住她的脖颈,顺着身体的弧度搭在后背上。 冯雪演在长椅旁站定时,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圆圆的下垂的眼角给她的鹅蛋脸平白添了些稚气。 看向自己时,她似乎欲言又止。 假如她在等人,自己可以再重新找一个位置,即使自己急于休息的身体并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有人吗?” 她犹豫着摇了摇头,低头仍看书,请他自便,身子却向着手边的扶手挪了挪。 然后他微笑着坐在长椅的另一端,也贴着扶手坐,以遵从她的意愿保持适当的距离。 难得得了闲的他便靠在椅背上呆呆地看着路对面的树,暖黄色的灯光在干瘦枯黄的枝桠上画出重重阴影,风一吹,婆娑起舞。 他看了许久才想起把眼镜从鼻梁上取下来,一低头却看见自己脚边不知是谁遗留的避孕套,薄薄的橡胶制品里甚至还留存着乳白色的液体,蒙了霜之后又被秋风覆上些尘土。 他忽然就想起刚刚她欲言又止的神色,红着脸回想起自己半分钟前站的位置,那时候那避孕套的大约就躺在他脚边。 越是不该,便越是引人联想,眼前似乎出现一对人在这长椅上缠绵的样子,饶是性子沉稳,他摘下眼镜的动作也还是有点手足无措,本是打算再呆三五分钟就走的,显得不那么突兀,但是树后的长椅上却迎来了新客。 似乎是两个学生,嬉笑着跑到树下,深秋的树叶被踩得嘎吱嘎吱乱响。 两把正处在变声器的嗓子笑闹着讨论起最近的见闻,“咔嗒”两声,一股低廉但常见的烟草味浮动着缓缓弥漫到他们的鼻尖。 “嗨,你见没见过四班新来的那个女老师。” “那个叫许萍汝的?见过见过,长得那叫一个正。” “听说是名校毕业,小时候还是那什么神童,据说念书的时候跳了很多级,比咱们大不了多少岁。” “什么叫大不了多少岁,”男孩左手拿着烟,右肩膀撞了撞同伴的身子。“算什么年龄啊,你不会是想跟人谈恋爱吧?” 被撞的男孩忽然恼怒,“谈什么恋爱,看她长得那样就是个骚货,屁股那么翘指不定被多少男人操过了。” 偌大一个秉华,各色人等加起来三四千人,只凭成绩自然很难筛出部分渣滓。 身边的女孩仍低着头看书,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树后的污言秽语,冯雪演瞄了瞄脚边的避孕套,轻咳了两声。 那两个男孩立刻猴子似的窜了起来,捏着烟头四下看了看,毕竟害怕教导主任也是这小公园烟民里的一员,自己身上又穿着校服,很快便溜走了。 天已经很黑了,冯雪演提上书包时,身边的女孩也合上了手上的书,两个人互相点头示意,一路沉默,一前一后走出公园。 那时候总觉得她有点话要对自己说,但是既然她不主动说出口,他也就不问。 毕竟只是萍水相逢的人而已,后来冯雪演才知道,她就是许萍汝。 气球 从他再度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那一秒开始,许萍汝感觉一口气猛地从自己心里涌了上来,而后那口气像是一只不断涨大着的气球般堵在胸口,挤压着自己胸中的每一寸氧气。 说来也奇怪,那时候她正在讲一道几何题,勾勾画画的,无数线条在脑海中交错着,大脑繁忙得像是交通要塞,恍然间鬼使神差地一抬头,正看见他远远地走来,像是在梦里一样。 她站在原地,眼看着他在从上一个窗口消失,再在下一个窗口出现,步履交错时,似乎身上的衣服也变了样子,卡其色的风衣变成七八年前的校服,英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简单的黑色细边眼镜,像是从前总是很安静的样子。 然后,她便看见他出现在自己所在教室的门口。 年级主任说他是来给孩子办转学的,她才知道原来这并不是梦,但是憋在胸中的那一口气却仍滞在那里。 她照常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个数学老师,却没有向他伸出手,假使同他握手,自己大概是没有消毒计划的,但是很怕自己露怯,怕自己伸出的手被他握在手中时会忍不住颤抖。 她其实是很想他的,决定离开他之后的每一秒,她都在后悔,但是又自觉并没有说出的必要,尤其是在眼下的情境中,或许今天的重逢只是个偶然,又或者无论是不是偶然,自己都没有为他创造浪漫幻想的精力。 生活的洪流滚滚向前,并没有多少人会一直把七八年前的一段情爱故事记得清清楚楚。 五年过去了,窗外的树叶已经落了五遭,大家都有了新的生活。 校内最近加强管理,严抓老师迟到早退。 同办公室的刘老师早已经习惯了第三节课一到就溜出去接孩子的生活,今天忽然遇上教导主任盯梢,只能偷偷躲在办公桌里给老公发微信,临时通知老公去接孩子。谁曾想老公也已经习惯了不接孩子的生活,推说是今天工作多,甚至还有加班的可能性,推来推去,最后只好拜托远在郊区的婆婆进城接孙子。 四脚朝天地把孩子的事处理好了之后,总要很心虚地在办公室群聊里上线一下,掩盖自己刚刚因为处理私事而脱离集体的痕迹,捎带脚聊点八卦来为日常繁复紧张的工作添色。 因为教导主任在,可以聊的八卦范围又大大缩小,向来话少的许萍汝也成了刘老师眼中可以开发的八卦对象,没办法,今天整个年级里只有许萍汝班里来了一个转校生。 “适应得怎么样?”刘老师在饮水机边接了杯水,捧着自己热得烫手的枸杞杯子敲了敲许萍汝的桌子。 “还挺好的,性格不错,活泼,开朗。” 还没下课就跟只跳进池塘的小鸭子似的,左摇右晃地跟周边的同学搭讪了,都说外甥像舅舅,倒是不像他。 “只怕以后是个祸害喽,带坏班级纪律是一把好手。前几天二班新来的那个也是这样。” 许萍汝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的手顿了顿,以示对刘老师合理猜想的尊重,挑着眉想了想道:“静观其变吧。” 刚一做出这个表情,她心里便觉得自己像是被抓了现行的贼,她在外人面前一贯乖巧惯了,前几天偶然与他见面,往日回忆涌上心头,这一副七八年前无意间在他面前流露出的表情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蹦了出来。 但好在似乎并没人在意。 刘老师关于姜润泽的猜想也并没有聊多久,毕竟是还没发生的事情。但是大家又都不想放弃这个在教导主任面前光明正大聊天的机会,办公室里胆子最大的杜老师率先开口,以自己热爱上当受骗的老娘为契机,聊起些杂七杂八的琐事。 一旦聊到家长里短,教师这个职业便仿佛天生是为了结婚生孩子准备的一般,连教导主任都不计较话题偏离主题太远,笑眯眯地问许萍汝打算什么时候解决个人问题。 他的话乍一听是没什么毛病,算算也有二十七了,总是单着也不是办法。 但一听教导主任提起婚恋,许萍汝就会想起主任家那个总是穿一身潮牌的卷毛外甥。小男孩才刚毕业没多久,正是图新鲜的时候,饶是许萍汝并不是个刻薄人,但社会终究是个保守的社会。 拿刘老师的话来说,现在想找个姐谈恋爱,将来结了婚就得给他当妈,一辈子鞍前马后,端茶倒水。 好在许萍汝的话向来就不多,装个傻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教导主任也并没有咄咄逼人地持续进攻。 一直捱到放学,刘老师终究不放心婆婆,一等放学铃响立刻蹿出办公室,许萍汝也磨蹭着往办公室外望望,确认他不在门口之后拎着包往家里走。 心里那只气球泄了气似的挂在胸口,在秋风中孤零零地摆荡着。 余下的,便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梦般的前尘往事。 私生子 人似乎一旦陷入回忆便很难迅速抽离出来,许萍汝在路边踩着落叶走了很久,一直出了校门才回过神来。 也是在踏出校门的那一刻,看见路边给学生送饭的老人家时,许萍汝又想到杜老师的话。杜老师平时和大家聊天,十句总有九句带点夸张成分,今天说的却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人老了就算不糊涂,精力总是不如从前的。 说起上一辈人,许萍汝总有些隐隐的担心。 母亲已经不再年轻,被岁月追着赶着似的一路到了现在含饴弄孙的年纪,她对外孙女并不像对当初对自己那样严苛。 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发现,即使按照那样严格的标准培养出来的女儿也总是会跌倒在男人身上的缘故吧。 母亲,大约是有点失望的。从许萍汝生下女儿之后,冯雪演这个名字和许萍汝父亲的名字一道不再被母亲提起。 但许萍汝又知道,母亲是放不下对一个完整家庭的执念的,三代人凑在一起只有三双筷子,她和母亲都是一个人。 无论是在饭桌上,还是在小区无花果树下纳凉时,母亲的眼神中总是时不时透露出对许萍汝现状的不满,那种年深日久的缺憾,像是冰冷的水缓慢而又持续地滴落在许萍汝的心上。 每当到了这时候,许萍汝总是不讲话。 但是她知道,一直这样下去,她总会迎来发疯的那一天,因为除却时不时侵入理智的生理欲望,她并没有结婚的计划,而她的欲望总是来源于他的。 时至今日,她仍没有做好准备和除他之外的男人缠绵。 她预计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复合的机会,何止是没有复合的机会,在她们时隔五年再度相见的那一天,他眼中冷漠的疏离和幽怨的恨意简直让她不安。 他一定会破坏一些东西,是他们曾经隐秘的记忆,还是别的,她并不清楚。 她叮嘱母亲一定要看好孩子,但是这时候,母亲的眼睛中却透露出一丝不无嘲讽的意味。 虽然平时对外孙女千娇百宠,但一到了这时候,面对生疏中带着些愧疚的许萍汝,母亲又变得有些奇怪了,她看向许萍汝的眼神似乎在说,这种私生的孩子还担心被惦记吗,许萍汝你真是高估了你自己。 母亲总是很擅长刺痛她的。母亲许悦自己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向别处,许萍汝则是错开视线看着女儿天真的眼睛。 “融融,过几天跟妈妈回家好不好?” 许萍汝握着女儿稚嫩的双手,试探着道,她不勉强女儿,但是也不容许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既然当初把孩子生下来是自己做出的决定,那她便总不能只当个名义上的母亲。 五年了,她已经有信心做一个合格的妈妈,她会爱她,不会禁锢她,会看着她像一颗小树般自由地生长。 “妈妈……有时间陪我吗?”女儿胆怯又有些雀跃地看着她,那种眼神简直和当初自己看母亲的眼神如出一辙。 在几年前,面对这种眼神,许萍汝的心中总是会猛地抽痛,那时候的她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尽的循环中,一个强势的母亲复刻出一个外强中干的女儿,女儿成为母亲之后又倔强地以给自己女儿自由为名操控女儿的人生、制作出另一个易碎的瑕疵品。 那不是她想要的,数十年的惯性下落之后,她又怎么能保证自己能在一夜之间改掉所有恶劣的个性。 但是现在,许萍汝自信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先亲亲妈妈好不好?” 她看着女儿抱着小熊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在自己脸颊上留下柔软的一吻,随后稚拙地把小熊放到面前挡住自己满含羞怯笑意的眼睛。 “妈妈。”她开心地叫着,像是第一次获得了这个称呼似的。 不忠 生活,生活,每天都是崭新的生活。 他与她之间的相遇,只不过是这世界上无数时光的一部分,换算成概率或者比例来说,可以说是罕见到了值得一辈子珍惜的地步,也可以说是渺小得不值一提。 这世界上多少人的人生都不是直线,绕来绕去,能再相遇也不意味着故事会得到延续,她也知道,即使有孩子,即使放不下,他们余生都可能再也不会见到彼此。 这种主意打从被打定的那一秒,就被许萍汝放在了内心深处,直到某天晚上,她被迫和教导主任的大外甥外出吃饭,秉华高高的雪松下,她和那个年轻的男孩并排走着,迎面看见他从车里下来。 遮天蔽日的雪松像是见证者般诉说着他们之间无尽隐秘的情事,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似的。 他们之间从没有过承诺,但是在四目相接的瞬间,他们忽然同时想到,她怎么能不忠。 偏巧在这个时候,一向爱热闹的杜老师路过,调笑似的对许萍汝道:“呦,约会啊。” 她本来还有一句铁树开花,但秋风一起,忽然觉得背后一阵森森凉意,回头一看,身后的人也眼熟得很。 “你是……哦!那个姜润泽的舅舅吧!” 冯雪演只是点点头。 社交狂人杜老师今天一整天都在准备公开课,一下班,紧张的神经刚刚松弛下来,一身的幽默细胞便像是病毒般四处寻找寄主。 此刻,冯雪演想不想社交很显然不在杜老师的考虑范围内,她像个刚想出半个段子就迫不及待地要表演给人看的喜剧演员般眉飞色舞地对冯雪演道:“怎么?冯先生也想给我们许老师介绍男朋友吗?” 这句话一出,直接把刚刚在杜老师身边站定的姜润泽吓得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在心里呐喊:杜老师,当老师的压力就那么大吗! 少女滴溜溜的眼睛像是峨眉山荡秋千的猴子似的在冯雪演和许萍汝之间来回穿梭着,还没来得及想到什么救场的话,便又听杜老师道:“我觉得小汪和我们许老师已经很相配了哎!” 嘶……杜老师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要不改天我把我舅床头放的他和许老师的合照放大十倍打印出来快递到你们家桌上啊! 眼见杜老师还要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姜润泽只能忽然大叫一声,凭借一己之力,吸引方圆三米之内的所有视线。 “……” “……舅舅,”姜润泽努力挤出几滴泪花,皱着眉头指指肚子。“肚子疼。” 她年纪小,但演技却不可谓不精湛,几乎骗过了除了冯雪演之外的所有人,随后没几分钟,一辆白色的沃尔沃驶出秉华,一路绝尘而去。 许萍汝看着那辆车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侧身看看小汪,刚要开口说点什么便听站在对面的小汪笑着道:“别在这个时间说你忽然有事哦。” 他大大的眼睛看着她,清澈得像是溪水,“我约了很多次才约到你。” 他很年轻,但是已经拥有着能看透她的能力,这多少让已经有点手忙脚乱的她始料不及,许萍汝摇摇头,她决心今天就告诉他他们并不合适这一事实。 病假 姜润泽请了病假,是被逼的,本来已经说好了今天会把借来的言情小说还回去,但就在姜润泽躲在被窝里打电话的时候,挂着粉红色布偶的房门忽然被推开,姜润泽的脸和门后布偶一起被挤得变了形状。 “舅舅!怎么不敲门啊!” “你怎么变得跟我妈一样了!” 冯雪演眯着眼看着两米开外顶着鸡窝头的外甥女,眼神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 “······” 半分钟后,姜润泽获得了尊重,朝着虚掩的房门后露出一角的灰色毛衣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进来吧。” 冯雪演这才推开门闪身进来,瘦长的身子为了能挤进她塞满玩偶的小屋颇为难地做了妥协,但进门之后一刻也不舍得委屈自己,顺势拿出一副最慵懒的姿态靠在门上。 他穿得极为休闲宽松,柔软的纽花毛衣套在白色的衬衫上,下身穿着一条浅色的牛仔裤,颜色灰不灰蓝不蓝的,用他妈的话来说,是那种不三不四的颜色。 秋天午后的阳光从少女浅绿色的窗棱划过,浮动着落在他的肩头和发间,姜润泽呆了呆,随后从床上跳下来,不情不愿地梳起了头,瘪着嘴悄悄地道:“我知道你长得漂亮,老邻居们都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已经很漂亮了,却不如你。” “······” 冯雪演皱皱眉,看着姜润泽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外甥女才十七岁,扮演怨妇的能力已经十分高超”这一事实。 长得一副好皮囊,会观察、会演、又想演,确实是拿了一手好牌,但可惜生在这样的家庭,便不见得是件好事。 他当初又何尝没有梦想,脑海中年少的往事涌动着,难以克制地便想到她。 想起月光下她冷白的肌肤,想起她动情时颤抖的嗓音,想起她离开他时决绝的声音,有关她的所有一切都使他不由得眼睛酸涩、心里抽痛,他搭在胸前的手臂微微有些颤动,生硬地对姜润泽道:“明天给你请了病假。” “啊?”病假当事人姜润泽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难道你那么喜欢上学吗?” 他又道:“虽然知道你自己为了上表演班偷偷赶过课业进度,但是明天我还是给你请了家教。” “······” “没瞒过吗······” 这句话还没落音,冯雪演便已经走出了房间,只留下呆立在当场的姜润泽。 舅舅今天有点怪哦,格外生硬的语气,格外难以掩饰的情绪,甚至话都没有交代清楚。 不过舅舅向来会给她安排妥当的。 姜润泽曾经向觊觎冯雪演美色的同学们吹嘘过:冯雪演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当时女同学们的脸上大多都有些羞色,被围在人群中央的姜润泽则是看着天边缓缓浮动的云彩暗暗想着:许老师会不会是个合格的妈妈呢? 等等,许老师,许老师,姜润泽忽然觉得脑袋里灵光乍现:哎!对了,舅舅一定是想! 左手食指刚刚像天线似的举起来,嘴里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脑袋里的灵光霎时便消失不见:什么啊! 姜润泽懊悔地抱着抱枕床上来回打滚。 总之,舅舅搞这种小动作一定是为了许老师。 鱼饵(微h) 他点起一根烟,想到她不见得喜欢,又碾灭。 他仔细思考着当年她说过的句话,时间太过久远,他又太过在意,便格外觉得自己记不真切。 想到她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多少自信,他少年时并不是那种神采飞扬的男孩子,也并不喜欢打包票,现在想来那些朦胧的话便格外觉得心焦、倒不如把话说死。 五年的时间,他试图遗忘,但又不甘心,一个人只身在国外,不愿意想她,却又忍不住想她,最后竟然发展到了因为能肆无忌惮地想她而感到窃喜的地步。 想她想得久了,思念的习惯便几乎要渗入生活的每一秒,他无法准确地描述那种感觉,像是山间密林中细细的流水,像是秋后清晨的空气。 他对她的想念,能与他生活中的每一种声音、每一种温度相连接。 “许萍汝。”他清清嗓子,像是个练习说话的孩子,每发出一个音节,他面部的肌肉便忍不住颤抖。 “许萍汝,许萍汝······”他在书房中踱步,一旁成堆的公司文件垒得小山一样高,暗黄色的灯光像一只手引诱着他。 犹豫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拨通了拨出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电话,其实身后的文件里有他从学校里要来的她现在的联系方式,但是他总要先拨一下这个旧号码试试她的心。 “嘟——” “嘟——” “嘟——”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他的心忽然被提起来,又被揪着坠下去。 到这时候,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没脸没皮,他怎么能像现在这样一点自尊也不要,恰巧是在这时候,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久违的声音:“喂?” 纷杂的背景音中,他眼前浮现出她拿着课本整理头发的样子,他的嗓子里像是卡了块细细的鱼刺,不上不下,刺得痒痒的。 他准备了很久的话在心里快速闪动着。 她看了看手机屏幕,惊讶的表情印在那串隐秘的数字上。 “喂。”他也对她道。“许老师。” 她吞了吞口水。 他听着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镇定地梳理着思路。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回旋着,五年来从未这样清晰。 他叫她许老师,像是其他家长一样的语气,但是却偏偏让她想起她坐在他身上时娇喘的样子,那时候他也叫她老师。 “老师,老师……”少年抱着她,凌乱的碎发上满是汗水,将白灼的精液尽数射进她身体深处。 她听着他讲话,阴道中缓缓渗出些湿滑液体。 究竟是她多心还是他故意算计,她总觉得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极尽暧昧。 她真不知道应当如何跟他寒暄,只忽然听到他要给外甥女请假,很简洁的几个字,她愣愣地回复了一个”嗯“字。 事实上,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所幸他很快便挂断了电话。 这倒算他饶了她一命了。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是避无可避。秉华老派但极重人情,学生生病,尤其请长病假,老师照例是要家访的。 许萍汝不想去这个家访,仿佛去了就是她对他余情未了的证明。何况他刚刚的那个电话,冷淡归冷淡,分明更像是一个鱼饵。 陈皮 生活最无情之处便是让一个小孩子长成为一个大人,它使出千般解数来折磨你,却不允许你叫苦叫痛。 冯雪演第二次见到许萍汝是在学校的办公室里。那时候快要到期末考试,各科老师都拿出了各种话术劝自己的学生们,在年前进行一次最后冲刺。 “大家都想拿个好成绩回家的吧。”老师快要磨破嘴皮,学生的耳朵快要长茧。 整个学校陷入一片过年前的忙碌与热闹之中。 唯独冯雪演班上向来性格外放的数学老师忽然间变得少言寡语,有消息灵通的学生透露,陈老师最近在闹离婚。 据说男方出轨,陈老师不想带着晦气过年,所以影响评职称也好,耽误课程进度也罢,这个婚一定不能拖到年后离。 许萍汝手里还捧着水杯,就被数学组的年级组长王老师拖进了办公室。 王老师教学能力出色,说话也说得巧,一张巧嘴夸得许萍汝天上有地下无的。 冯雪演当时正在陈老师桌上找卷子。陈老师性情中人,生活突遭变故之后,桌面杂乱到了豪放的程度,成摞成摞的教案和试卷胡乱堆在一起,活像是对无情生活的血泪控诉。 陈老师对面桌的实习生偷偷抬头,越过一堆又一堆的教案和试卷,朝着组长的桌上望了望许萍汝的背影,一脸艳羡。 也是情理之中,许萍汝今年不过二十一二,加上实习在秉华也不过呆了一两年,转眼就能给秉华重点班代课,说出去多有面子啊。 什么时候王老师才能这么夸自己啊,眼下自己可是连转正都困难。 实习老师嘟了嘟嘴,低头继续看着自己桌上的试卷,圆珠笔一下一下地戳着题干。 屋外的太阳懒懒地晒进大半个办公室,室内的暖气暖得人眼皮愈发沉重,许萍汝看着泡在杯子底的陈皮,抿着嘴一言不发地听着王老师对自己的赞美。她来得急,水杯的盖子都没带,面对唾沫星子横飞的王老师少不得把水杯偷偷挪到桌子底下。 她从小是听惯了这种夸奖的,内容单一又乏味,怕困,只好时不时摇摇水杯,看着泡至蜜色的液体在水杯里变幻成不同形状,等着王老师说出自己的真正目的。这世界上没有多少话是没有目的的,若是单单为了夸她,何必费这么多唇舌,还非得在上班时间。 王老师和许萍汝不一样,虽然人到中年,但仍很上进。当许萍汝垂着眼把日程排到一个周之后的时候,王老师终于发话了: “许老师,就顶几天课吧。” “快要过年了,大家都想过个安稳年不是。” 许萍汝在脑海里斟酌了一下,想了几秒钟,想不到更委婉的措辞,只干巴巴地说了句不。 天知道她尽了多大的努力,但是话说出来仍有点趾高气昂的意思,为防王老师脸上难看,许萍汝只好很突兀地笑了笑。 在王老师眼里看来,这笑容极为勉强。 王老师向来是个爱笑的,何况快要过年了,那些个老油条谁会听你念经,听几句师德高尚就争着抢着去代课更是痴人说梦,只能逮着个新人画画大饼。 “其实三班即使在重点班里也是很出类拔萃的,孩子们也乖巧,都很热爱学习,教起来也不费力气。” 那也没什么好商量的,这是她转正之后的第一个年,计划里是要和家里人一起过年的,截止到前一秒,她的日程表详细到大年三十下午几点包什么馅的饺子,即使她不喜欢吃饺子。 “还是不要了吧。”但是这句话还没说出口,许萍汝就听王老师自顾自念叨着陈老师的不容易。 一个女人又要离婚,又要从男人手里争抚养权,就算争到了,往后的日子也不容易。 即使在这种场合,说同事的私事也是大忌。 冯雪演细细地找着夹在各种辅导书里的试卷,想着王老师又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家心里明镜似的,完全不吃你这一套,管你多少招数都安然无恙,到最后了打这种感情牌哪里有什么胜算,没想到身后那许老师沉吟片刻竟然应下来了。 早在刚才,冯雪演就觉得那声音有些似曾相识,刚刚收拾好卷子就听见王老师叫自己:“你看那不是三班的数学课代表小冯。” 彼此眼中那个纤瘦的背影转过身来,带着些惊诧,原来竟然是你。 半山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拐出老街口,在海城边缘绕着走了将近一刻钟才终于向着许萍汝的目的地一路飞驰。 许萍汝向来不喜欢迟到,眼下却情愿这辆车再绕一会儿,最好是绕到天黑才好。 和许萍汝搭班的杜老师最近罕见地有些精力不济,同事们都说让她的富豪老公给她补补,岂料杜老师一听“老公”两个字更是吓得两眼发直,同事们于是又开始猜测杜老师的短暂的豪门婚姻是否已经走到了尽头。 许萍汝并不爱看人热闹,但是情况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家访的事无论如何都只能自己去。 照理说,也只是一次家访而已,不料到了家访的那一天,许萍汝打开地图看了看,姜润泽入学时填的家庭住址竟然在城郊半山的一座别墅上。 许萍汝两眼一黑几乎要晕过去,冯雪演却微微一笑,更觉得做小孩子的古灵精怪些是件好事。 半山上风光秀丽,路却不好走,公交车送不到终点。许萍汝一个人养孩子不容易,生活上少不得勤俭点,只能坐一半公交,中途再找个合适的中间站打车。 她确实没为见旧情人做什么准备,廉价的出租车吭哧吭哧地爬上秀丽的山腰上时,略有些昏昏欲睡的司机师傅都精神振奋起来。 许萍汝猜师傅大概是看见了不远处造价不菲的别墅。 是呀,这就是金钱的魅力之处,金钱创造美丽,创造出她与他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就到这里吧。”许萍汝给了车钱,又在车上坐了半分钟。 司机师傅仍流连于眼前遥不可及的梦,也不说什么,直等到许萍汝下了车走到树下的林荫中才驱车离开。 他在楼上看着她灰绿色的衣角被风轻轻掀起,露出被白色底衫裹住的纤细腰肢。视线像是秋日的阳光一般在她的腰间发际流连着,他缓缓吞下杯中的水,半黄树叶的阴影在他的嘴唇、喉结处摇摆不定。 她一上山,他便看见她了,那样一辆破旧的出租车在这座山上实在是不常见。 他看看镜子中的自己,确信自己已经打扮成了一副容易获得的样子,毛衣领子有些松垮,微微露出锁骨,宽松的居家裤只需要简单日常的动作就能显露出内里躯体的形状,却仍然不敢松懈。 他不知道如今的她想要的是什么,这是大忌,但是眼下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那天他在秉华看见的那个男人,据侦探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他不希望下次再在侦探嘴里听到他们之间再进一步的消息,或者,看到他们在床上缠绵的样子。 他看见她停在门前,她转身向后看了看,身后是蜿蜒却齐整的小路。 他在沙发上坐下,桌上是从市中心带来的高中课本,心脏一下重似一下地跳动着,手心渗出些细汗,他看着墙上的时钟。 她站的地方到门铃只有两步远,但是直到八分零十二秒后,他才听到门铃声。 “有人在吗?”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脚僵硬得像是被钉在原地似的:“你好,许老师。” 他见她穿得平常,便更不敢用太亲昵的称呼,话一出口,倒是看见她愣了愣,他便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你好,家长。” 真是生分极了,如今这样熟练的客套往来,当真是把当年在床上两张羞红无措的脸忘到了脑后。 歧途 陈皮还没完全沉到底,杯子便被她放在了桌上,但总归是有些慌乱,杯子并没有放稳,下一秒,在她的脚边碎了一地。 她看着他的眼睛,是很漂亮的丹凤眼。但说来奇怪,凤眼的神韵向来是有些外放的,他的眼珠子却有意向下瞥,在融融的日光下显得很温润,脾气很好的样子。 从他的眼神中,她大约能看得出来他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她指那个避孕套,这已经足够使她感到窘迫,她但愿他不记得那两个男生的议论。 但偏有人多嘴多舌要提醒他,王老师对冯雪演道:“这是我们许老师,许萍汝,萍水相逢的萍,汝……” 王老师犯了难,皱着眉理理少得可怜的头发:“对了,就是那个那个……你的意思的那个汝。” “嗷呦,那这个名字就是与你萍水相逢的意思吗?之前不知道许老师的名字还有这么妙的解释。” 许萍汝皱皱眉,她倒是不知道她妈给她起这个名字的初衷,要真是用来祭奠她的爱情,那确实是有点悲哀。 “是王老师给的机会,让我能得到历练。”她生硬地岔开话题。 想想那时候树上的叶子还没有落光,现在窗外已经有很深的积雪,那件事到现在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这个男孩子一定是不记得那些闲言碎语的。 但转念一想,她比他大不了多少,她很知道这样大的学生对世界的好奇有多么强烈。 其实他确实记得,他甚至对她的名字印象很深,许萍汝,许萍汝,最初见到这个名字是在学校的公告栏上,觉得这名字透出一股子幽怨的味道,因而印象深刻,所以后来在听人议论她时,也对那些是非印象深刻。 那时秋天,在那条长椅上,他和她之间那样短的距离,他自问自己伪装得还算是自然,如今看来却有些暧昧了。 一个温润守礼的青年,这是大家都喜欢的样子,但偏偏他有着刻意被隐藏的另一副面孔。 他应当知道,他也比所有人都清楚,这种伪装于他而言是一种常态化的工作,但心里却有点想要同她开个恶趣味的玩笑。 假如他是个君子,他便不该这么想。他看着她略显稚嫩的脸,她紧绷的身子像是雪地里受惊的小鹿,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他的眼睛中忽然多了些罕见的生动的活力,笑着对许萍汝道:“许老师你好。” 许萍汝从眼前这个男孩的脸上看出一种探究的神色,出乎意料的,他的眼神中多了些同龄人没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与观察。 她总有一种遇到同类的感觉,她比他年纪大,但是他看她的眼神却像是在回望自己曾经走过的人生。 她恪守道德,不允许自己老师的身份出现任何瑕疵,她总有一种预感,遇到同类对自己来说,并不算是一种好事。 但是即使如此,听到有人说起他的时候,她还是会刻意留意,即使她知道,别人口中有关他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假的。 他们活在这世界上,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又或者是为了实现某个不由自身决定的目标。 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一定不止他们两个,但却唯独他们两个,在那颗婆娑摇摆的树下相遇。 在歧途相遇,有了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 窗帘 她看着他,眼神有些躲闪,但一望到窗外半山上秀丽的景色,有些烦乱的心思便稳了下来。 他们之间是注定不会有什么的,真要有,也只是会被印在八卦小报上的秘辛韵事。 她知道她今天一定要占据主导,不能再被他引着走,她有意挑了挑眉,看着眼前他无辜的样子,熟悉到让人难以放下戒备。 “许老师不舒服吗,是不是被窗外的阳光晃了眼睛。” 她刚要说自己是进大观园,没见过什么世面,话还没说出口,便见他头也不回地走到落地窗前,长长的手臂一扯,坠着流苏的窗帘便被从一边扯到了另一边,屋子仅剩的一线光映在她纤细的脚踝上。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他笑着问,语气态度都极为柔和,像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 她愣了愣,五六年过去,他还是很会为她制造陷阱。 “嗯,有点太暗了。”也太暧昧了。 原本这偌大的房间里一丝一毫的光景从外面看来都应该是一览无余的,但是现在,却因为那一片拉上的窗帘,骤然变得光影朦胧起来。 她站在那里,睫毛难以克制地闪动着,喉咙里隐隐有些窒息感,空气,似乎变得稀薄起来。 他料定她会想起什么,这样的场景对他们来说熟悉又陌生。 他和她,在这样暧昧的房间里,她的长发曾经蜿蜒在他的胸口,而那时,他的阴茎正插在她的花穴中缓缓抽动。 情潮携着热浪滚滚袭来,烧得她的脸颊有些红了,很久没有性生活的花穴情不自禁地抖动着。 他朝着她走来,想要用手臂环住她的身体。 她却忽然向外一躲。 她不太清楚他如今这样是想做什么,让她出丑?又或者是想和她鸳梦重温? 她不想和孩子的父亲有这样的牵扯,这必然会影响到融融的人生。 “我们正式开始吧。”她清了清嗓子道。 他又笑了笑,这时候她才看向他,松弛温柔的笑容浮现在他略带些英气的眉眼间,几秒钟前暧昧的神情一扫而光。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轻贱,从他的样子看来,是否能得到她并不十分影响他的心绪,而她——真糟糕,她的身体怎么这样……这样淫荡! 她咬了咬牙,终于在半小时之后如释重负地结束了今天的工作道:“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我送老师回去。”他依旧笑着道。 他的鼻尖仍有她的气味,那种久违的味道曾经伴随着她的呻吟声令他魂牵梦萦。 他很怕她有另外的人来接她,也想试探一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手上已经拿起车钥匙,却见她低头正看着打车软件。 因为刚刚有些紧张,不小心挂了司机师傅的电话,再晚怕是要接不上融融了,她只好抬头陪笑:“那太麻烦了。” “目的地在哪里?” “顺路的话,中学门口就可以。”中学,自然是秉华中学,她自己没有说清楚,但他已经听得很明白。 于是,她又看见那辆白色的沃尔沃。 从那封闭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逃出来,她才发觉事情又复杂了些,她很小心又刻意地躲在后排,刚一坐稳,一抬头正看见他的眼睛在后视镜里看着她。 与他们第二次见面时他看她的眼神相差无几。 想你 那种眼神,像是落叶触及平静的水面般,映进她的眼睛。 他这时候心里又涌上些小小的恨意,因为想起当年分手时她斩钉截铁的语气。他仍旧看她,一直看到她把膝盖藏在副驾驶后才有些收敛。 他是离不开她的,即使了解她的脾气,也少不得把握好分寸。 也因为知道机会难得,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提起几年前的那段情事,仿佛一旦戳破,他们之间的那段情,便彻底画上了句号。 气氛似乎是有些奇怪,许萍汝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在心里荡漾着。 “不要,不要······”她在心里默念着,心越提越紧,静得可怕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阵令人心惊的铃声,纤细的手腕一抖,手机不留神掉了下去。 “喂,许老师吗,周末的婚宴去不去啊?” “?”许萍汝对这种事向来不上心,不由得一愣。 他咳了咳,正要提醒她,来不及说话,却听见电话那头八卦起来,“ 呦呦呦,又和汪医生约会呢,看来许老师不仅要去,还要带着家属一起去。” “许老师清汤寡水地过了这许多年,一朝开荤就上了大菜。” 话里话外,倒说得许萍汝和汪医生已经有了什么似的。 许萍汝的脸僵得像一块木板,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冯雪演。 他见她抬头,脸上敛了怒色,依旧搬出那副温润的态度,笑着说,“七八年过去了,陈老师还是风采不减当年呢。” 乍一听像是句夸人的话,语气却是说不出来的奇怪,阴阳怪气的,分明是在说她这么多年了还是口无遮拦。 许萍汝听了出来,把手机拿到一边,瞪了冯雪演一眼,仿佛情人间嬉笑打闹般的警告像是一阵风吹起水边的小船。 但是待到她挂了电话,空气还是死一般寂静。 她看着窗外枝头黄黄绿绿的树叶,回想着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太暧昧太危险了,和他待在一起,只要一安静下来,他们依偎在一起的日子便不住地在她眼前翻涌。 她的心简直要跳出来了。 无论对回忆,还是对他本人,她都似乎不应该有这种态度。 她站在小公寓的窗前,一时看着楼下小公园里的长椅,一时又想起他们赤身裸体趴在阳台上的样子,最后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不应该的……”她悄悄地说道,一如七八年前,她趴托着下巴在床头看着他的睡脸,悄悄地说,“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正怅然时,忽见楼下一辆红色的保时捷飞驰而过,快要撞上墙的时候才一个刹车停在墙角。 这座公寓楼虽然小,但是却不缺富贵人家,这辆车的主人许萍汝也认识,不偏不倚,正巧是来找她的。 果不其然,车刚停下,一颗披着大波浪的脑袋便从车里钻了出来,她回身向着公寓的方向一看,露出一张张扬明媚的脸,笑嘻嘻地朝她喊道:“许萍汝!许萍汝!”在黄昏的夕阳下,藏在树木间的鸟儿呼啦啦地夺命般飞了出去。 许萍汝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想要喊回去又觉得难为情,只好拨通对方的电话叮嘱她快上楼。 两个男朋友 人这一辈子,大概很难一直忍住不叛逆,秉华治学严谨,但每届都颇有几个不好管教的不良青少年,舒笛,是其中最善良也最骄纵的一个。 舒笛出身颇金贵,妈妈是医药世家的小姐,父亲这边又累世经商,到了舒笛这一代,想要保住富贵,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当官的联姻,舒笛母亲那边在这方面颇有些积累,有了这个打算,从小对她的管教更严。 但尽管一路培养,舒笛最后还是有点长“歪”了。 那天许萍汝一打开门便看见门外的舒笛登徒子似的朝自己挑眉。 “演技很拙劣。”她把女孩让进来,“或许你可以换个方式放松一下。” 舒笛径直走到沙发跟前,身子一歪,便倒在了沙发上。 “没有那么容易的,萍汝。”她伸手扯着许萍汝的衣角撒娇似的仰着头看着她给自己倒水,“每天应对两个男人,我也很累的。” “……” “你可以和沉鲤分手。” “你觉得我分得了吗?” 许萍汝把水杯放在舒笛面前,“那你可以和徐然分手。” 杯子还没来得及落在桌上,便见舒笛扶着脑袋苦笑道:“沉鲤不让。” “……” “萍汝,你说沉鲤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是他挑中的老婆喽,还能怎么想。” “凭着你作天作地,”许萍汝脸上少见地有了些活泼神色,“沉鲤还非要要你,就这一件事,你妈现在指不定天天给家给沉鲤列祖列宗上香呢。” 没有任何谄媚或者贬低鄙夷,完全是从一个观察者的角度说出来的话,沉鲤和舒笛完全是一对怨偶。 舒笛咂摸着许萍汝的话,呆了呆,没一会儿又从沙发上弹起来的,贴近许萍汝的肩膀嗅了嗅。 许萍汝咬不准自己刚刚的话舒笛有没有放在心上,大概率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喂,喂,要闻去你家药罐里闻。”她拍了拍舒笛的背。 不料舒笛笑眯眯地抬头,“有男人的味道哦。” “听说最近有人给你介绍男人。” 许萍汝想了想脑海里汪医生水波般潋滟多情的眼睛,吞了吞口水,“是冯雪演回来了。” “冯雪演!”虽然震惊,但终究被约束了很多年,舒笛的动作幅度并不十分大,一双凤眼睁大了看着许萍汝,“融融的爹啊!” 许萍汝点点头。 融融生父的秘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舒笛能成为其中一个知情者,一来是因为她磨人,二来是因为她有一片真心待她。 许萍茹顿了顿,既然有了新的计划,少不得要守住这个秘密,“管住嘴。”她看着舒笛的眼睛,捏着舒笛的脸颊,少见地拿出一副姐姐般坚定又带着些威严的语气对她道。 “哦······”舒笛从果盘里摘下一粒葡萄放在嘴里,雪白的牙齿轻轻咬开,香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女孩的口腔。 “萍汝,你过来。” 她看着窗外小楼上的晴天流云,夕阳在小楼楼顶大大的平台上洒下橘红色的光,秋日的阳光看来十分温柔,阳光下的空气中却多是树木枯黄的味道,干净,闲适,少有生机。 舒笛靠在许萍汝的腿上,长长的头发顺着许萍汝连衣裙下赤裸光洁的小腿缓缓滑下,更显得缱绻多情,“萍汝啊,你说我们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呢······” 独占 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许萍汝自认从有记忆以来,自己人生迈出每一步、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但是对于向来张扬大胆的舒笛的提问,许萍汝心里也少不得生出一种岁月蹉跎之感。 从少年时的声名远扬,到青年时的不合群,再到后来和冯雪演之间不为世俗所容的恋爱,到现在她当了妈妈,还不到三十岁,心里竟然已经生出这样恐惧,人在生活面前果然还是这样不值一提。 再过几年,她是不是也会觉得孤独,会因为害怕和世俗的惯性而屈就于一个并不满意的男人步入婚姻。 她不由得心里有些害怕,人是很难逆着生活的洪流走的,她如今的生活便是老老实实地陷在了泥潭里,因为被牵制而更容易产生恐惧。 她之前常会想起她刚认识冯雪演的日子,总觉得那时候充满了崭新的希望和无尽的令人自信的生命力。 春去秋来,春去秋来,春去秋来,日子永远过不回去。 第二天她照常上班,到教室的时候,姜润泽已经扮出一份十分乖巧的样子端坐在座位上。 姜润泽是个很知道怎么讨人欢心的小孩,就像中学时代的舒笛,即使总是宣扬自己要把天捅出个窟窿来,但仍旧让人觉得喜欢。 那时候的舒笛更让人觉得娇蛮,如今的姜润泽又多些古灵精怪,而许萍汝,她这种孤寡的性格似乎天然便只招这些招人喜欢的女孩子们喜欢似的。 说起七八年前的故事,也总离不开舒笛的刻意靠近。 学生之于秉华,就好像是老鼠之于猫,小耗子们总觉得猫是可恨的——这老猫明明已经到了落伍又迟钝的年纪,却总要费劲了力气来约束他们这些弄潮儿,但是无论如何,老猫面对着小耗子们时却总也忘不掉自己肩膀上的责任,少不得对小耗子们耳提面命一番。 许萍汝第一次见到舒笛是在秉华的楼道里。 她抱着教案刚从教室走出来,耳边忽然听到一阵清亮的口哨声,不由得回头看,正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笑嘻嘻地看她。 许萍汝不是那种对纪律极度敏感的老师,也对女孩子笑了笑转身就继续往前走,但是那口哨声却一直跟在她身后也进了办公室。 刚进了办公室,许萍汝还没来得及想到女孩口中旋律的名字,便听到对面桌上的老师头也不抬地说道:“舒笛来了,在那儿站会儿吧。” 不冷不淡的语气,话一出口,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许萍汝便知道,这女孩子多半是惹祸了。 她照常坐在工位上,也不敢多看那女孩子,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女孩子生动愉悦的笑脸,不仅仅是那旋律熟悉,就连那张清秀的脸,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舒笛,舒笛,她搜寻着这个名字,终于想到了点什么,到了呼之欲出的关口,一抬头,看见少女一张秀丽的脸贴在自己跟前,“老师,你在想我吗?” 一张脸无论多么好看,一旦贴得太近了便总有使人感到害怕的可能,于是,虽然鼻尖还萦绕着少女的馨香,许萍汝的身子还是忙不迭地向后一晃。 “呼~”手中的红色圆珠笔直直地坠下去,许萍汝的心脏几乎停了一拍。 “不好意思老师,我不是故意的。”少女满脸真诚地看着她。 “没关系。”是真心话,只可惜刚刚那件事不知道还能不能想起来。 许萍汝俯身去捡地上圆珠笔,刚一低头,又想起冯雪演这三个字,再一起身,办公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 舒笛和冯雪演这两个名字,在秉华的八卦里,偶尔会一起出现。 总有人说舒笛看上了冯雪演,所谓看上了,总带着点上位者俯视的意味,这无异是更坐实了舒笛的大小姐人设,但是这件事在老师们口中又少不得一番颠倒,甚至还有多舌的老师说,舒笛是在高攀。 许萍汝情愿用最单纯的思维去看待少男少女之间的关系,只要不参杂利益牵扯,只要别闹出意料之外的人命,总也无可厚非。 但是想到冯雪演,心里便有些奇怪,这个窥探到她内心秘密的男生,她担心有一天自己的秘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 或者是她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自己也看得出来他不是那种人,那是出于一种同类之间的默契,那么,事情就变得更奇怪了。 许萍汝看着窗外耀眼的太阳,她知道,她大约是在嫉妒。 她想独占他,从她看到他的那一刻起。 明钩 她想起第一次在树下见他时他镜片后的眼睛,想起他锐利的眼神,想到自己第一次在他面前迈上讲台时,电光火石间的对视。 她总也找不到这独占的欲望从哪里来,又往哪里走,这件事本就令人不安,没有缘由、无法斩断便更可怕。 许萍汝眼前浮现出母亲笑眯眯的眼睛忽然瞪起来变严肃起来的样子,这是不被母亲的规则允许的,于是也变成了自己不希望发生的。 一个男学生……许萍汝咂摸着其中的滋味,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总也睡不着。 头天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上课自然精力不济,好不容易熬到把中午,吃饭的时候,脑袋重得几乎随时都要栽在饭桌上。 好在下午天气好,又没多少课,索性去操场上走走,走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劲,好像三班现在正好是在上体育课。 太阳挂在白昼晴朗的天空上,树下仍有未消的积雪,融融的太阳让冬天冷冽的空气都参杂进一丝阳光的味道。 她转身要走,又觉得树下有些异常的响动。 “别闹了……”少女的娇吟声猝不及防地闯进许萍汝的耳朵,听得许萍汝心中一荡。 她屏住了呼吸往那小屋子里一看,正看见一个男生把一个女孩子逼到架子底下,撩起女孩子的校服上衣。 自然下垂的布料掩住男生的手腕,只露出女孩子一截嫩白的腰,再往上便是暧昧异常的隆起。男孩的手指潜在衣服下一下一下拨弄着。 许萍汝看得双颊发热,刚要向后一退,又惊觉身后撞到了实处,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还不等她惊呼出声便捂住了她的嘴巴。 “嘘”来人俯身在她耳边悄声道,温热的气体喷洒在耳边,许萍汝冻得有些失去知觉的耳朵终于苏醒过来。 痒,像是小小的蚂蚁在啮咬着耳垂上的软肉,整个僵直的身子禁不住也有些发软。 “不许说话。”来人又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许萍汝的胸口不住地起伏着,终于点了点头。 比起让四个人发现彼此,许萍汝知道,默默离开才能换来更好的结果。 等到身后的人松开手,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向远处走去。 许萍汝心里并没有一个目的地,但是两个人的影子却并排走在一起,气氛竟然也有些暧昧。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刚刚的行为,在偷窥?真是说不出口啊……但是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使命,不解释清楚就不能离开身边的这个人似的。 等到走到另一棵树下,终于有勇气看清身边这个人的脸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最终还是等到他开口,“我看见老师从那边走过来了。” 还是那副悠然的样子,他像个人生的观光客,既不嬉笑也不谄媚地对她道,眼睛像是一潭平静幽深的湖水般散发着粼粼水光。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是他,她竟然也放松下来,觉得没了解释的必要。 但是他的话是没说完的,看见她走过来了又怎么样,也要走过来是因为想要来找她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知道这是明钩,微微眯着眼睛笑着对他道:“谢谢。” 然而这件事请却并没有在这时候便完结。 雪 北方的雪总是很多,天冷,雪化不尽,又落了新雪,纷纷扬扬地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嘎吱嘎吱响。 今年补习材料到得早,期末考还没正式开始,教务处就通知老师们带着学生去领资料。 许萍汝那时候正在三班上数学课。离婚这种费心费力的私事对陈老师工作的影响大得不是一星半点,三班的课业进度比别的班要落下了一大截。 许萍汝接手三班的时候,正是三班这支精锐部队最懈怠的时候,刚刚适应了陈老师把一课时的课拖到三课时才能讲完的速度,又迎头碰上了为了不让重点班砸在自己手里而疯狂赶进度的许萍汝,尽管整体素质偏高,学生们也难免叫苦不迭。 这时候一听到去领资料的消息,学生们一个个眼睛睁得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点来点去,许萍汝还是越过前排的小星星们挑中了后排的冯雪演,毕竟辜负谁的期待都不好,还不如点中一个没那么期待的人。 她抿了抿嘴唇,没有叫他的名字,“课代表,你叫几个人来。”不如把这个做好人的机会给他,自己就轻快不少了。 到了地方却发现教务处前正大排长龙。 眼见着时间越耗越久,许萍汝少不得踮起脚来望望教务处门口,这停滞不前的队伍真不由得让她有些心焦,一来课业进度拖不起,二来早上出门的时候母亲叮嘱过她,要她早点回家的。 还是去前面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吧。 她叮嘱了学生待在原地排队后便往前走去,走了没几步,回头一看,冯雪演周围的男生们正活猴子似的围在冯雪演周围上蹿下跳。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快步向前走,很快便问出了究竟。 原来是因为天冷,教务老师们为了早点分完资料回办公室休息,竟然也提前叫人去等着,等来等去,又发现今天的资料也出了岔子,教务老师们又忙作一团。 许萍汝似乎天生便拥有一种谅解别人的本能,周围等得着急的老师们多半没什么好脸色,只有许萍汝微微皱眉、默不作声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但是她和善的面孔并没有保持多久,没一会儿,她就发现留在原地等她的只剩下冯雪演一个。 “他们呢?”还没等到回答,许萍汝的眼睛向着冯雪演的视线望去,正看见一堆学生散在操场边上打雪仗,一人一个雪球玩得不亦乐乎,其中自然也不乏一些熟悉面孔。 “喂!”许萍汝憋了半天只喊出这一个字,她实在是很不擅长规训学生,又问冯雪演:“你怎么不去。” 她看着他,天边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她脸上仍有些嗔怪神色,但心情似乎是愉悦了一些。 冯雪演看着她冻得有些发红的脸,如果是别人,他可能会淡淡地说一句不喜欢。 毕竟,对于冬天,他有太多不怎么美好的回忆,甚至因为这些,他有些厌恶自己,厌恶自己从那个人身上继承来的一切。 他的姿态不由得有些放低下来,他很怕只是因为说了什么,便不能再靠近她。 他犹豫了一会儿,只吐出一个冷字,随即看向不远处蓝黑色的天空。 “哦?”几片雪花擦过他的镜片,他的余光看见许萍汝挑了挑眉。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做出这种表情,似乎是发现了某种东西的有趣之处或者产生了某种质疑。 但是又很识趣地并不多问。 他知道,她看出了他在撒谎,然后看着她疾步走到学生堆里,揪起其中一个学生的耳朵便往外拽,“我说,要回去学习啦!” 雪越下越大了,学生们一个个玩得更疯,他们之间纷纷扬扬的雪让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他看到那个学生似乎是在求许萍汝松手,他们在对视,她的长发几乎要被风吹到那个男生脸上。 他弯下腰,团起一个雪球,团得有些硬,砸在了那个男生身上。 得了自由的男生立刻嬉笑着道:“哇,老师,你看你的课代表都在玩!” 父女 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因为所谓的“你的”或是“我的”,一个很幼稚的令人开心的点。 只可惜所谓“你的”、“我的”也并不长久。 想起往事,心里便总也觉得不会舒坦,嗓子里很干,很想吻她。 冯雪演松了松领带向后一靠,闭上眼,喉结滚动着,车窗外的树叶走得越急,他越觉得烦躁。 一睁眼,却看见那头她正站在校门口,似乎是在看他,他们都不确定那是不是彼此,又似乎是因为贪婪。 但是没一会儿,那个人便走到她身边。 那个姓汪的笑吟吟地看着她,简直他们才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情人似的。 她似乎也不再看他了,男人俯下身子问她,她点点头,他从兜里伸出手探到她头顶,摘下一片枯黄的树叶。 被牵起来的发丝缓缓滑落擦过他的鼻尖,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很漂亮。”他把树叶举到她跟前。 他简直已经看不下去了,车再向前走,在学校对面的便利店停下来,他们之间大概只有四五米的距离,他是故意要走到他们眼前,却偏偏又要假装看不见,携着一身怒气走进便利店,只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看着货架生闷气,又很想等她进来。 仿佛是老天爷可怜他似的,小小的店面里真的响起声音;“您好,欢迎光临。”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却不是她,但也是个相熟的人,舒笛。 从毕业到现在,少说也有三四年没见了,她脸上仍有些稚气,脚上一双高跟鞋却踩得十分优雅。 再往下看呢,身边还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冯雪演正提着一瓶水在柜台结账,三个人恰巧撞见。 饶是舒笛的社交能力十分强悍,这冷不防的重逢还是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自己的人生丰富多彩自然有自己负责,烂透了也无所谓,但是面前是许萍汝的前男友,手里牵着的是许萍汝和这个前男友的孩子啊。 舒笛罕见地在冯雪演面前紧张起来。 这这这! 这要怎么办啊。 但是社交的本能还是让舒笛习惯性地抬手打招呼,“哈喽,老同学。” 这一开口,虽然不十分自然,但是自信心已经指数飙升。舒笛甚至熟练地蹲下身子来把融融抱在怀里,让小孩子跟叔叔打招呼。 “你回学校有事吗?”她又问道,嗯,抢占先机总是没错的。 冯雪演越过舒笛的头顶看着玻璃门外,许萍汝和那个姓汪的已经走远,原来两人站着的地方只剩下古朴而厚重的石柱子。 落叶簌簌地落下来,石柱子上刻着的秉华中学四个字还是像当年一样。 “我来接外甥女放学。” “穿着西装?” “还蛮隆重的。”舒笛不无调笑意味地道。 “你不也是,穿着高跟鞋抱孩子,也不怕崴了脚。” 简单的几句话,却有点剑拔弩张的意味,但是谈起怀里的孩子,舒笛知道最好还是少说点,说多错多,说漏了嘴没办法收场。 不料一向不怎么喜欢孩子的冯雪演竟然主动俯下身子来捏了捏孩子的脸蛋,“你叫什么?” 红 小孩子看看他,再抬头看看舒笛,见舒笛点点头,才怯怯地、声音小小地回答冯雪演:“叔叔,我叫融融。” “哦?哪个融?”冯雪演抬头看舒笛,这么复杂的题目,他可不预备考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冰雪融化的融。” 舒笛看着冯雪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她很清楚地记得许萍汝生这孩子时的场景,她那时候刚放寒假,和许萍汝一道窝在许萍汝公寓的阳台上晒太阳。 许萍汝当时说她们两个一动不动的活像是两株植物,但是很快,萍汝便皱起眉头来,紧接着是令人悬心吊胆的阵痛,救护车的声音一声急似一声,使得握着她的手的她一阵一阵地觉得眩晕,豆大汗水从额头滑落到救护车上浅蓝色的一次性用具上。 萍汝那时候疼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嘴巴里断断续续的叫着那个人的名字。 而她眼中却只能看得见她不断起伏的胸脯和身下骇人的红。 她很怕这个孩子会带走萍汝,她拿起手机,颤抖的手划过手机屏幕上的泪水,把联系人从头筛到尾,最终也只是在医生把孩子抱出来的时候拨通了许萍汝母亲的电话。 这是许萍汝的要求,许萍汝说,生下这个孩子,她是愧对母亲的。 这句话舒笛总也听不懂,母亲和女儿,本应该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一对人,许萍汝和母亲相依为命,关系原本应该更亲密,何至于未婚先孕便成了有愧。 不过眼下,她也并不执着于这个她五六年都没有搞清楚的问题。 她定定地看着冯雪演,有些突兀地吸了吸鼻子。 她认定了冯雪演应当对这个孩子负责,这种决绝正如许萍汝和冯雪演分手前夕,冯雪演认定了他和许萍汝这一辈子注定会阳光灿烂、天长地久。 他那时候隐隐有些预感,是因为盛极必衰的规律,还是出自生物的本能,亦或者是他对她细致入微的观察,亦或者都有。 他现在想想,忽然觉得那时候让她怀孕,让一个孩子把他们牢牢地绑在一起,未必不是一个选择。 这实在卑劣。 但他又知道绝不会有这种结局,他想起她,无论是刚做老师时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现在纤细又坚韧的身影,他知道,只要她不愿意,自己就勉强不了她。 何况,女人生产实在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他不愿意看着她在产房里痛苦挣扎,痛苦得忘记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换来一个维系着他们之间联系的孩子。 他们似乎都走神了,他的皮鞋踩着街上嘎吱嘎吱的树叶,走了很久,才终于听到耳边满是稚气的呼喊,“叔叔,叔叔······” 小孩子满眼期待地看着他,“还想再见叔叔。” 冯雪演又捏了捏融融的脸,“乖啦。” 他总觉得他理应喜欢这个孩子,末了,他对被舒笛抱在怀里的小女孩说,“再见。” 然后,在车上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姜润泽从路边的宠物店里钻出来,一面摸着猫脑袋,一面一路小跑到跟前。 “舅舅,你的猫闺女又重了,医生说她足足有六千克。” “这么重了啊。”冯雪演把斑斑抱在怀里掂了掂,顺顺毛,忽然又想起几分钟前和自己道别的那个小女孩。 斑斑这个名字,也是许萍汝起的。 他把脸往斑斑的背上贴了贴,小猫仍旧懒懒地趴在他怀里,爱答不理的,似乎并不在乎主人的情绪,像极了性事结束的许萍汝。 许萍汝,到底还是你的心更硬。 ------------- 明天会很忙,不见得能更新啦,不好意思 喜欢 斑斑是只记性不太好的小猫,也没人记得她到底有多少岁。 在街上捡到斑斑,也是发生在那年冬天的事情。 那是期末考试前最后一次模拟考,他和许萍汝在办公室把试卷分好类之后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他说要送她回家。 这是很可以拿出来谈谈的事情,假如是她送他,老师送学生,倒也无可厚非。 但是他送她却不一样,他们明白,这是因为她是女人的缘故。 牵扯到男女,便是大事了。 许萍汝很不愿意让母亲看见冯雪演,从小到大,很多时候她在母亲面前是透明的,她们一直相依为命,与她们艰难生活相关的,是在家里不容置疑的母亲。 母亲,是这个小家庭里绝对的权威,她不认为小孩子之间的社交有意义,不认为男女之间有纯洁的情感,再往前推几年,她的性格更暴躁敏感。 她总是标榜自己能干,但是又总是自怨自艾,她说她人生最后的目标就是许萍汝能成家立业。 哦,也不对,在母亲眼里,女人是不需要立业的。 女人要赚钱,但是没有必要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女人,只需要成家就可以,成家,是女人人生的最高点也是最后的结局。 许萍汝大学时代很不愿意谈恋爱,仿佛每一个男人都是会吞噬自己自由的恶魔。 她不希望自己像母亲一样,总是困在过去的往事里,守着半截墓碑过日子。 这一观念,在她终于理解到工作的意义后又获得了新的诠释。 最后,她想到今晚上即将开始的谈话,垂下的睫毛颤了颤,积攒了一天的勇气还是有些松垮的痕迹。 那是和她在一起过了二十多年的母亲,她很清楚,母亲面对她的要求会做出什么反应。 她不想跟他说这些容易使人不愉快的事情,但是她还是想和他再待一会,像是能从他身上获得什么信心似的。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对他说好。 虽说许萍汝当年也是从秉华毕业,但是母女俩住得离秉华却并不近。 好在秉华虽然偏远,门前公交却四通八达。 两个人从校门口走出来,门前的路灯正映得路上的积雪泛起浅浅的金光。 许萍汝干涩的眼睛终于得到了休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眼前凝结又消失,鼻尖迅速红了起来。 “老师的鼻子红了哦。” 校门口人声寥落,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落在她耳朵里,她肯定,如果周围有其他人,这句话一定不止她一个人听到,但因为她对他怀着的异样的情感,这句无比清晰的话也成了一个秘密。 她一个人面对站牌站着,约等于零的恋爱经验让她少不得有些慌乱,她知道站在她身侧的他正在看自己。 他是在看自己的脸,还是眼睛,还是耳朵。 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更红。入职这么久,她早就不需要通过站牌来了解自己究竟坐哪路车回家,但是她还是定定地站在那里,不安的视线在站牌上各个公交线路之间跳跃着,心也跳得更快。 终于,不知道多久,她忽然想到,似乎已经到了会错过末班车的时间了,她忽然转身看他。 她的眼睛中是冬日里的盈盈水光,比积雪上的浅浅金光更能吸引他的视线,他的心忽然重重一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她喜欢自己了,但是因为他对她也有意,于是又不敢十分确定。 藏 正沉默时,一辆公交飞驰而来,在两个人面前刹住。 随后,上车,下车。 他送她到楼下,打开单元门时,他瞥见单元门里窄小的楼梯,似乎藏着很多秘密似的。 “老师再见。” “再见。”她的脚迈上台阶,身后的单元门“铛”地一声关上,她在心里想着老师这两个字,觉得羞愧。 走进了这栋楼,她好似又换了一个人,似乎是因为迈进了母亲的领地的缘故吧,越往上走越觉得心思沉重,觉得对不起,觉得自己违反了道德,觉得自己朝着母亲的反方向越走越远。 她的心是不是太狠了,但是事情已经推到了这里,她进门前先要叹一口气,收拾一下情绪,还是试一下吧。 但是母亲总是不辜负他她的期望的,进门吃了几口饭,话刚说出口,母亲的脸色意料之中地变了,“我算是知道你翅膀硬了。” “嘴里还吃着我的饭,就想要出去自立门户。” 仅仅是一句话,嘴里的米嚼起来也没什么滋味了,许萍汝简直像是在吞钉子似的把饭咽了下去。 “妈,我只是想上下班方便一点。”她又开始愧疚,因为自己对母亲撒了谎。 人这一辈子,实在是要撒很多谎,有的人是靠着撒谎活着的,但是许萍汝人生的法则却截然相反。 因为她总是心虚,所以只需要一眼,母亲便找到了她身上的破绽,“真有这么简单吗?你不要把我当傻子。”似乎是很平淡的语气,但是许萍汝已经开始惧怕在这平淡语气下所隐藏的怒火。 母亲的拷问,总是能轻而易举地使她觉得羞愧,小到一次考试,大到人生的选择。 她的每一次深思熟虑最后都演变成更加紧密地依附于母亲的人生。 许萍汝究竟是什么人,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从小到大的人生,除了母亲这个轴心,便是模仿,模仿周围最优秀的人,成为最优秀的人。 最后,她果然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学生,选择了母亲中意的职业。 但是人生,真的要一直这么继续下去吗。 许萍汝睁开眼,房间里黑茫茫的一片。 她真想下去走走,放软了声音跟母亲说了,换来母亲仍藏着怒火的应声,关上房门的时候,甚至还听到铁勺子被丢进瓷碗里的脆响。 “当啷”一声,透着一股寒意。 走进楼道里,黑压压的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许萍汝鼻头一酸,忽然想哭,在原地待了很久,似是没有找到眼泪的出口。 直到呼吸到街上新鲜的空气,眼泪才悄无声息地涌出来。 要一辈子都让另一个人满意,实在是太艰难的事情,即使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 窄窄的街的上空挂着大大的月亮,天色蓝得发黑,似乎又要下雪,更显得原本就惨白的月亮冷意十足。 “好冷啊。”她试图和自己说说话,寂静而寒冷的空气在她的周围涌动着。 不知道要往哪里走,走了没几步却看见不远处树下有个熟悉的阴影。他遥遥地站在那里,正在低头看手机。 他听到有人踏雪而来,抬头看见她的时候,刚刚脸上的不屑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温柔的笑意。 “老师怎么又下来了。”他往她身后看,看着她身后路积雪上的脚印,希望能用自己的视线引导她别放太多注意力在自己的手机上。 她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希望他别发现自己眼角的泪水,虽然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她已经瞥见他手机屏幕上那个娇媚的女人。 那绝不是他的亲属,他家里的人,除了他都或多或少上过些杂志报道,从政的,从商的,上上下下、有头有脸,很有一种顽固的家族气质在身上,固执得洗不掉似的。 而那个女人,漂亮归漂亮,看起来却长袖善舞。 所以,他在藏什么呢。 梦 医生说,斑斑身体还好,就是吃得少了。 坐在后排的姜润泽摸着斑斑的背笑眯眯地道,而被她放在腿上的斑斑却很不耐烦似的看着她。 “吃得少,还能有六千克?”这可不像是吃得少的小猫该有的体重。 除非之前喂得更多。 姜润泽有些心虚,但是也没什么办法,舅舅刚走的时候,斑斑饭吃得很少,几乎饿得皮包骨头,幸亏邻居小陆花样百出的猫饭才救了斑斑一命,但是从那以后,斑斑最大的爱好就变成吃了。 天天对着一个大盆嚼啊嚼,吃饱了就躺在阳台的垫子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家里人也都知道斑斑最爱吃,也最喜欢拿着吃的逗她,等到冯雪演要回国的时候,斑斑已经是只不折不扣的小肥猫了。 那一天,姜润泽和舅舅打完电话之后,转头看看躺在垫子上一下一下扒拉着毛线球的斑斑,总觉得哪里不对。 托着脑袋想了很久,终于想到自己舅舅是那样的,现在斑斑却变成了这样,圆滚滚的简直像个球,这才慌忙下单跑步机,天天晚上把斑斑往跑步机上丢,才勉强在冯雪演回国前减下来一千克。 “算了。”冯雪演揉揉外甥女的脑袋瓜,他出国走得匆忙,姜润泽能把小猫养得健健康康的已经帮了他很大的忙了,“这件事还是舅舅欠你人情。” “想要什么?”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的眼睛,“是有事想求我帮忙吧。” 他单手一扭方向盘,白色轿车丝滑流畅地拐进地下停车场。 因为在外面路上看见了不想看的人,这个弯拐得有点急,姜润泽慌忙握住斑斑的肚子把斑斑举起来,两个人才没有听到斑斑受惊跳到地上的炸毛叫声。 “听说舅舅在我们学校附近有几间房子哦。” “嗯?”原来是打这个主意,“你想要就挑几间给你。”他名下的房产不多,绝大部分集中在秉华周围和市郊,年轻时做过两个人白头偕老的梦,总觉得要挑一个最完美的家给她,现在空着也没什么意思。 “但是下一次过生日的时候,就没有生日礼物了。”姐姐总跟他说,不能一下子给小孩子太多东西,一次性满足了,再往后就更无法无天。 黑乎乎的后座上,姜润泽的眼睛先是一亮,紧接着又有些失落。 “不嘛,舅舅。”她抱着斑斑,抓住冯雪演的手臂摇啊摇。斑斑很不爱看这些人类之间的拉扯,向后一蹬,纵身一跃,圆润但矫健的身影便安安稳稳地落在副驾驶上。 有时候他也会想,他当年对她,是不是也是给了太多的缘故,她没对他许下过什么承诺,只需要一两句好听点的话,之后的几天,他脸上都挂着笑。 或者正是因为这样,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先会对他厌烦。 姜润泽的搬家大计比许萍汝当年的计划顺利得不是一星半点,只是在饭桌上提了一句,全票通过。 只有姜润泽的外婆,也就是冯雪演的妈,因为舍不得外孙女一个人住在秉华那么远的地方,开始的时候有些不愿意。 但是秉华也是她挑中的学校,从当年冯雪演上学的时候,再到后来的姜润泽,秉华学风严谨,升学率也高,要不是宝贝外孙女坚持想上振川,也不会折腾着后来再转学。 不过说起姜润泽转学,这真是自己的好大儿近几年办的最顺自己心意的一件事,也是唯一顺自己心意的一件事。 冯凌看着自己一言不发的儿子严肃起来,“说句话,冯雪演。”她在公司训斥下属训惯了,别人不讲话,也非要人说,说出来又非要批评一番。 “润泽要搬出去住了,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冯雪演很知道自己的妈掌控意识有多强,何况姜润泽是她手里的宝贝,这次姜润泽出去住,冯凌一定雇八个保姆、十个保镖,二十四小时伴随左右,保护她的大小姐。 嘛,不过她的心头肉,也并不想继承她的衣钵,说起来,还是有点悲凉的。 暗恋 y edu 5. c om 有的人一生下来,人生的路就已经被安排好了,这很容易使人感到厌倦。 冯雪演最开始注意到许萍汝,因为看到一个女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有自己的世界,她穿得简约舒适,脸上没有一丝妆容,靠近她,觉得安心、舒适。 事实上,小公园之后他又再见过她,他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下,在千篇一律的校服和一颗颗土豆一样的脑袋中一眼看到她纤细的身影。 她怀里抱着一小摞教案,似乎是刚刚下课,脚步轻快,刚走到天井中央,又听楼上有人叫她:“许老师!” 她转过身来,仰头看着那学生,“什么事!” 他看着她微笑的侧脸,确认她的确是姓许。 在学校宣传栏上看见她和她的名字是一回事,真正听到有人叫她,看见她应声转身又是另一回事。 他确信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有什么细小的东西钻进了他的心里。 他有时候在楼道里碰见她会下意识地低下头,跟在她身后一起上楼,一路等她走进教室后,他一个人再围着天井绕个圈走回去。 晴天。夲伩首髮站:yedu4.com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雨天。 雪天。 不上课的时间便有了事情做,只是一个人走回去的时候,脸上笑,心里却不十分愉悦,身体里有个地方像是缺了一块似的。 他想离她更近一点,想要拥抱她,似乎她的身体能填补上那一块迷茫的空白, 但是自己又不愿意有什么动作,他并不因为自己心里涌动着的肉欲而感到羞愧,他没有骚扰她,或者违背她的意愿做什么事,像这样简单的暗恋也好,也不好。 一直到几个月后的冬天,他在办公室里遇见她,他看见她长长的发丝顺着胸前的起伏潜进衣服里,他打量着她,心跳得很快,喉咙发紧。 他正面看她的次数很少,多数时候,看见的是她站在讲台上的侧脸,路过门口时的匆匆一瞥,就连隔着天井的遥遥相望都会假装成是在发呆。 为了掩饰自己暗恋的事实,或者是出于其他目的,他努力表现地淡然,但他眼神里的贪婪却难以隐藏,压抑许久的性欲也并不能完全敛住锋芒。 真正面对她,他又少不得防备起来,假使真的想要再进一步,他真想把她从头到尾剥个干干净净,但是回归到他自己本身,他又忍不住想要骗她、想要诈她。 自己的秘密不想让任何其他人知道,于是他少年时偶然心动的人,竟然也被动地担任着试验品的角色。 他看到她似乎是有一点怯怯的,但是又保留着身为老师的底气和自信,更觉得有趣。 他人生前几十年,戴够了温润的面具,乖顺是最无趣的。 他要她,要她身体里坚韧的力量,要她的乳与背。 他笑着对她说老师好,背地里想得却是把她压在身下,插入她的身体。 但越是靠近,他越是发现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这件事就好比是两只伪装成兔子的猫,他们在相遇的第一眼就看出来对方本质是只猫,他们都被彼此吸引,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态度走在一起,但时间一长,他们也会觉得对方背着别人偷偷玩逗猫棒的样子很可爱。 擦肩 人一旦做了老师,春夏秋冬,便没有不忙的时候,春秋两季运动会、各类家访、听课、检查,总是在刚刚闲下来和忙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忽然出击,打得人措手不及。 秋风一起,树上还有树叶的时候,秉华的秋季运动会开始了。 好在运动会这种事和主课老师关系不大,许萍汝身为班主任简单做了一下分工,剩下的事全靠孩子们自由发挥就好。 “体育委员,麻烦你负责统计上报同学们报名的体育项目。” “至于仪仗队领队,欢迎同学们踊跃报名,大家投票选出。” 许萍汝的眼神从姜润泽头顶飘过,这种一看长相、二看人缘的投票,看来小姜同学志在必得了。 总归,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下午就能早点下班带融融去附近的儿童乐园玩了,许萍汝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办公室,如释重负地放下教案,伸了个懒腰。 今天是周五,办公室的气氛多少轻松点,藏着点蠢蠢欲动的愉悦感。 时钟的指针快要指向五的时候,办公室里各位老师的腿都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弓弦上的箭似的蓄势待发。 许萍汝自然也在其中,布置完作业,批完卷子,眼前便浮现出女儿可爱的脸。 兢兢业业一个周,终于等来珍贵的亲子时光,下课铃一响,许萍汝便疾步向楼下走。 学生们也都赶着回家,许萍汝混在洪水一样向下奔流的学生堆里并没有感受到什么阻力,间或有一两个少年暧昧的小情侣,也只是由他们去。 走到一二楼拐角的时候,许萍汝好像已经看到舒笛带着女儿在校门口不远处的树下等着自己。 但那令人幸福的憧憬还没在她心中停留哪怕一秒,她眼睛的余光便瞥见他的侧脸。 她不由自主地转过脸去看他,身子却还是被学生们推着往前走。 没走几步,便有学生嬉笑着跟她说:“老师,看路啦。” 她这才转过身来,脑子里却还想着,他来是要做什么。 来接姜润泽放学?可是接孩子放学的话在校门口等着就好。 他如今的时间那样宝贵,更不应该上楼来接。 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脚下的步伐更快,心里惦记着一会儿上了舒笛的车,要赶紧换一家离学校远一点的游乐场。 或者,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但彼此有了新的上火,刻意地迎头撞上对大家都不好。 可是刚刚走出校门,在校门口拐角的树下看见舒笛,从舒笛怀里抱过女儿,包里的电话便响起来了。 拿出来一看,这可不得了,竟然是副校长打来的,她和校长可是一年都说不上几句话的。 “什么事?”舒笛懒懒地把墨镜从鼻梁拉到鼻尖,眼睛扫过许萍汝的手机屏幕又道,“下班时间不打电话会死吗。” 许萍汝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电话和冯雪演有点关系。 他们刚刚的擦肩而过,这件事仍没有一个合理的后续。 叔叔 电话那头仍旧是响,在这之前,许萍汝从没觉得自己对校长来说有这么重要。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打开静音,把手机丢到了包里。 忙了一天的舒笛也懒懒地靠在副驾驶上吩咐司机:“王叔,开车,困。” 熟人一见面,总是忍不住不聊八卦,那头司机刚刚挑了首舒笛喜欢的音乐,这头舒笛忽然也精神起来了。 “哎,萍汝,你知道我今天替导师做了什么事吗?绝对绝对······”舒笛兴致盎然地道,但话说了半截,眼睛瞄了一眼许萍汝怀里满脸好奇的融融又话锋一转,“算了算了,说出来也平平无奇。” 许萍汝大约便猜出来,这八卦是不适合小孩子听的东西,她想把话接回去,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有人敲玻璃。 她坐在主驾驶后面抱着孩子向副驾驶的车玻璃看,入目是一截灰色的西裤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那个男人并没有弯下腰来,但是她已经认出来那只手和他手上的那只戒指。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副驾驶上的舒笛已经把车窗降了下来。 当他的脸忽然出现在车窗外的时候,舒笛忽然看向许萍汝,随之而来的是融融欢快又带着点羞怯的招呼,“叔叔,我在这里!” “真巧,老同学,又遇上了。” “不巧,我在找你,这座城市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保时捷有几辆还是好查的。”他的语气还是懒懒的,今天的话却多,像是说给她听的,似乎是在示意自己愿意低下头做出努力。 他的视线越过舒笛很赤裸地看着她和她怀里的孩子。 融融刚刚因为大人们只顾着自己说话有些失落,见叔叔看自己又觉得开心,孩子脸上纯真的笑意和她脸上的冷漠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没有别的事可做,带着点冷漠的沉静是她面对尴尬的社交环境的保护色,从小到大一直如此,怎么改也改不过来。 “那我还是······”回家?但是当这他的面,怀里的孩子放在车里也不是,带走也不是。 舒笛上次遇到冯雪演的时候跟她提起过,她在便利店里撒了谎,说自己是融融的姑姑。 冯雪演当时还说这孩子怯,不像是舒笛家能养出来的孩子,舒笛便只好用一个谎圆另一个谎,把自己雷厉风行的表嫂渲染成一个娇弱不能自理的嘤嘤怪。 那就还是,先把孩子放在舒笛车上吧,许萍汝想着,毕竟舒笛常常自嘲,自己大学辅修产后护理,孩子在她手里从没出过什么大差错。 许萍汝斟酌着,怎么说才能既不暴露自己和孩子的关系,又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孩子安置在车上。 但还没开口,便听他道:“能带我和许老师一程吗?” “什么事?”舒笛面上沉着,心里却在呼喊着:复合了?不会吧,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冯雪演看着后座上的她道:“今天晚上我们一路。” 果然!许萍汝的猜测不慎成了事实。 舒笛回头看了看许萍汝脸上类似于被不幸命中的表情,吩咐王叔开了车门。 冯雪演一点负担都没有地长腿一迈上了车,和许萍汝并排坐在后座。 这次,她是没有地方可躲了。 胆子小小的融融看看近在咫尺的男人,向后挪了挪屁股。 “叔叔陪你玩?”冯雪演向融融伸出手,小孩子还没来得做出反应,戒备心过重的许萍汝倒是先伸出手来。 两个人的手在半空中没有相遇,本想下意识阻止对方的手只得在半空中收回来,顺势整理了一下孩子的衣服。 妈妈 他笑了笑,又开始预备说正事,与其说是正事,也不过是想见她的借口。 他等不了太久,见不得她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这一来,少不得动用点别的关系或者资源。 他决计要把他和许萍汝的师生关系摆到明面上说。 坐在前排的舒笛看不清现在的情形,想睡又睡不着,只好在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应验时需要自己做的事。 倒是许萍汝先开了口,她已经镇定了下来,既然这个班一定要加,还是事先了解清楚情况的好。 “刚刚校长的电话我没接到。” “哦,放学那么吵,很正常,许老师不要在意。”他笑着道,他自然能看得出来她是在撒谎。 她如今撒起谎来已经能比当初更坦然了,还是说,只是觉得自己无关紧要,所以才会这样自然地骗自己。 他也知道她是想从她嘴里知道点什么。 这自然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就是要打她一个措手不及,诱着她和自己讲话。 “校长亲自打电话,今晚上的人蛮多的吧?” 人确实是应该多,但是人一多他也觉得烦,所以特意叮嘱过秘书和学校说清楚。 “一般。” 模模糊糊的一句话,连许萍汝怀里的小孩子都皱起眉头,“叔叔讲话不清楚。” 许萍汝的心猛地提起来,真怕融融当着冯雪演的面叫出“妈妈”两个字。 “哦?怎么不清楚。”冯雪演侧身逗孩子。 舒笛的心蠢蠢欲动,许萍汝提心吊胆,车上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车载音箱里飘出欢快的乐曲,更让人手心冒汗。 “叔叔应该说清楚晚上到底有多少个人。” 许萍汝终于松了口气,好在孩子没有说“妈妈想知道今晚上又多少人”。 坐在前排的舒笛看到许萍汝的神情心里了然:哦,还没复合,至少不知道自己已经当爹了。 但许萍汝已经不敢再抱着孩子坐在冯雪演身边,毕竟不能现场教小孩子不能叫自己妈妈,何况她和融融、冯雪演坐在一起的样子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好在小孩子觉最多,融融上车之后和冯雪演叽里咕噜地说了没一会儿就困了,上下眼皮一合,就在许萍汝怀里睡着了。 “舒笛要照顾小孩子还要顾着我们,很辛苦,还是打个车过去吧。” 虽然还有五六分钟的路程就要到了,但是她可不想冒这种风险。 副驾驶上的舒笛也适时接话,压低了声音道:“把孩子给我吧。” 冯雪演看了看许萍汝怀里安详地蜷成一团的小孩子,他离开的这几年,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身上竟然多了些说不清的温柔气质。 他觉得自己心里空的那块比当初更大。 下车的时候,他有意要扶她,她惊魂甫定,顺了他的意思,一搭上忽然觉得她手上湿湿的,她又把手缩了回去。 他心里不知道是开心还是疑惑。 坐在车里抱着孩子的舒笛忽然有种自己当了冤大头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成了两夫妻的免费保姆,看到许萍汝向外晃了晃身子,离冯雪演远了一点,才低下头拍了拍怀里的孩子。 “姑姑,妈妈去哪儿了?” “这个么?” “去上班了。” “晚上也要上班吗?” “对呀,妈妈被大魔头盯上了,不上班也要被抓去上班。” “大魔头是冯叔叔吗?” “或许吧。” 吃醋 许萍汝是真的把这顿饭当成了上班,正襟危坐地坐在冯雪演身边。 按照辈分和职务来说,她不该这么坐,都怪冯雪演,副校长安排座位的时候,冯雪演人刚刚走到自己的座位边上,便把他右手边的座位拉了出来请许萍汝坐。 校长和副校长只当是冯雪演在立什么派头,情愿顺着冯雪演的意思走,毕竟这位财神爷可是刚给秉华捐了一栋楼,现在就算是想让他当校长的叫许萍汝姑奶奶,他也立刻就是许萍汝的亲孙子。 他们聚在一起,自然而然地便提到冯雪演当年在秉华念书的事。 “哎呀,当年我们许老师也才二十出头呀,现在已经是成熟女人了。” 他的眼睛看向她,眼神中不无风流意味,笑了笑,确实。 老师们左右一番眼神交流,确信冯雪演今天应该不是来找许萍汝茬的,大概率只是花个钱赚个名声,顺便拉一群人来吃饭,回顾一下自己年轻时的青葱岁月。 唔,也不对,冯雪演今年也不过二十四五,回顾青葱岁月好像是有点早了,大约过几年才会走这个流程。 但总的来说,只要不是来找麻烦的就都好说。 老师们的戒备心终于没那么重,话题围着冯雪演转呀转终于来到了许萍汝身上。 许萍汝刚觉得不妙,一把火便烧得她浑身滚烫,“许老师当年年轻,能和学生们打成一片。” “是,许老师很懂得怎么教学生。”冯雪演百无聊赖地听了半天终于等到了一点趣味。 藏在桌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当年全靠许老师教我。” 他的眼神迷离又暧昧,她真不知道他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桌子下的手挣不脱,只能静静地被他放在他被西装裤包裹着的腿上。 但又觉得他现在想动却不能动的样子好似当年。 他真恨她当着他的面和别人走在一起的样子。 偏巧这时候又有人搭话,“要说这也好多年过去了,比许老师晚到秉华的老师们都成家了,许老师还是一个人。” 她知道这句话不需要自己答话,校长的眼神刚刚落到她身上,副校长立刻道:“听说老曲把自己外甥介绍给了许老师,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将近。” 他这话像是在问许萍汝,但眼神却往教导主任那边看,像是两个男人间的合谋似的。 许萍汝觉得自己在这场饭局上简直像个玩偶。 教导主任,也就是老曲,抿了一口酒悠悠地道,“这事全怪我老婆,总是爱做媒,东家长西家短的,做不好了怎么办,至于这好事是不是将近,还是问许老师。” 教导主任的眼神很有些内容,许萍汝知道这饭局上自己最大的靠山是冯雪演,但是她并不愿意靠着他,又不想拂了教导主任的脸面。 既然教导主任能把做媒这种事推出去让自己老婆背锅,许萍汝也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小汪······”许萍汝斟酌着道,一时之间桌上所有人的眼神都汇聚到许萍汝脸上,“长得年轻,又帅气······” 这的确是实话,许萍汝忽然觉得被冯雪演握住的那只手有点疼。 桌上的人几乎已经准备好了要说他们——汪医生和许萍汝,是郎才女貌,又听许萍汝道:“年轻得三十岁的女人站在他面前像是老牛吃嫩草。” “谁要说这种胡话,小汪还是许老师同校的学长呢。” 嗯?这倒是许萍汝第一次知道。 “许老师开始感叹缘分的奇妙了吗?”她还没来得及应下曲主任的话,便听身边的他幽幽地对她道。 “这种缘分可比我们之间的师生情谊更奇妙。” 分手 他很知道怎么阴阳怪气。 非要把往事拎到明面上不清不楚地说,这实在很难让她心平气和地对他。 她看他的眼神几乎是在瞪,瞪得一旁的副校长胆战心惊:一栋楼啊,那是多少钱呀,你许萍汝怎么不能放下当老师的架子忍一忍呢。 她在瞪他,这件事实在是很重要,从回国到现在,他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略微生动一点的表情。 他很不愿意看着别人挟制她、甚至只是评论她,他也感受了周围不太和谐的空气,但他还是想等一会儿。 等她脸上的表情更生动,等她压抑不住情绪冷冷地问他:“冯雪演,你到底想干什么。” 仿佛只有那种时候的她,那种猛烈的情绪才能让他看到假面下的她,一如数年前在床上一丝不挂。 但是他等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听到她包里的电话在响,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汪泓轩”三个字大得触目惊心。 许萍汝情知这电话接了又要遭人调笑,只好想着先挂了再编辑短信过去。 “什么事,许老师。”,领导是最讨厌下属这种时候接电话的,副校长现在对她的电话和她的人都有很大不满。 “哦,只是骚扰电话。”她抬头笑着看看桌上的领导们。 唔,骚扰电话还急着回消息!副校长的脸色颇为不善。 曲主任看副校长脸色不好,又来打圆场,“不妨事,不妨事,或者许老师在处理的是成家立业的大事。” 但这桌上脸色最差的又不是副校长,冯雪演从外面接了个电话回来,满脸歉意地道家里的猫病了,正上吐下泻,自己要赶回去看看。 按理说只是一只猫而已,就算是血统名贵,又怎么及得上捐一栋楼重要,但冯家势大,学校的领导们又怎么敢说猫不如人。 大家只好陪笑道别,送到门口的时候,冯雪演已经要下台阶,许萍汝正庆幸自己今天简直是大难不死,忽然又见冯雪演转过身来恍然大悟地道,“许老师是最会治猫的吧。” 夜风悠悠,吹起许萍汝的长发,许萍汝愣了愣,指着自己:“我?” “对,我记得几年前的冬天,我捡到那只猫的时候多亏了许老师帮忙。” “······”话说得模糊不清的确是有起到一些效果,他甚至都没怎么撒谎,老师们便都鼓动着许萍汝和冯雪演一道回去,路上还能叙叙旧情。 说得离谱,师生情谊哪里需要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车上叙。 见她还在犹豫,他又笑着道:“逗老师的,宠物医院就在老师家附近,我顺路送老师回去吧。” 她至少在名义上是一个单身女人,深夜聚会结束,不回家要去哪里?冯雪演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不上车就不好了。 她今晚上喝了点酒,刚刚被风一吹,脸上浮出诱人的酡红,上了车也并不讲话,只是看着窗外的夜景,幽幽地叹口气,看到后视镜里他的脸,迟钝的大脑才反应过来是在他车上,于是又安静下来。 要回家,仍旧是他送他,是学生送老师,似乎也是男人送女人。 她知道,所谓的猫上吐下泻只是他想要结束饭局编出来的谎话,沉默了一路,到了她家楼下,她和他站在树下,秋天的凉风拂过她的脸,枯黄的树叶在头顶沙沙地响,命运像是一个轮回,在他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刻,在她和他并肩站在树下的那一刻。 她忽然转身抬头问他,“斑斑还好吗?” 他看着秋夜里她眼中的盈盈水光:“能吃,能睡,像你。”像是一种控诉,控诉她的无情。 许萍汝顿了顿,看着他,欲望静静涌动着,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催化,她觉得眼睛凉凉的要涌出泪来。 如果五年前的分手不够正式,不如今天就在这里正式说一声再见吧。 ------------- 作者有话说:我亲爱的朋友们,本文写了三万多字,加上废稿小四万,终于迎来了稍微亲密一点的情节了,不过在下一章……够没那塞 吻(微h) po18 c v.c om 在今天之前,她还可以勉强装装傻,但是现在站在这里,事情走到了这一步,五年前的芥蒂依旧存在,她对他有愧,又怎么能再纵容事情向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既然已经断了,不如断得彻彻底底。 余下的人生,还是各走各的吧。 月夜的树下,树叶从他们的影子间飘过康琅琅地响,随时都会被踩成碎片。 她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已经没有任何调笑或者嘲讽神色,只剩一潭安静的水,静静地等着她。 她真觉得自己卑劣,践踏了他一片真心,但事到如今,再没有别的办法。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dk.com 街角路灯昏黄,映得她乌海的头发泛起浅浅金光,她头脑昏沉,鬼使神差地踮起脚去吻他。 这是最后一个吻,她提醒着自己,但是少年时独一无二的羁绊却硬生生地跨越过这足以使他们忘记彼此的五年时光。 潜藏的爱意更加汹涌,半空中的树叶摇摇欲坠,她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到他的外套上。 她的唇像是一个引子,引得他五年来思念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像是山崩海啸般向他涌来。 他情不自禁地托起她的脖颈,搂住她的腰,酒气迷醉,秋意似火。 “萍汝,留在我身边,留在我身边······”她发间的香气在他鼻尖萦绕着,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这世界似乎只剩他们的心跳声,她预备着想要说出那句话,那句卡在嘴角的话。 她知道被言语伤害的滋味有多么使人难过,但今天偏偏是她来告诉他,他们就此一刀两断。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贪婪地嗅着他的味道。 他今天很有些心思地在身上涂了她喜欢的香水,柑橘果香之后是沉稳成熟的木质香调。 嘴边的话更说不出口,她吻了吻他的脖子,在这个带着浓重情欲色彩的动作之后,她看着他。“冯雪演……” 他的喉结滚动着,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却听到不远处树后传来干枯的树干被折断的声音,注视良久,一只十分圆润的三花小猫像头小马驹似的朝着许萍汝奔来。 跟在小猫身后脚步犹豫的那个偷窥的小贼,他们两个倒是都认识。 “舅舅……”姜润泽看着被斑斑拖在身后的绳子,尴尬地笑笑。“真巧啊。” “啊……今天晚上的月亮确实比较圆。”一见姜润泽,许萍汝真觉得怀里的斑斑活像是个烫手山芋,撸毛撸得斑斑嗷嗷叫,寒暄了几句便把把猫交给冯雪演,逃也似的上了楼。 上了楼,仍觉得自己狼狈,刚刚动作匆忙,不留神他的手腕蹭过她的胸,现在她一个人回到家,更觉得心火难浇。 在沙发上躺了好一会儿,想起来当年他在这上下几层买过几套房子,说是不想让别人听到她的叫床声。 她当时挑眉问他,“你昨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说要让所有人都听见我被你插进去的时候是怎么叫的。” “我只是在嘴上逞逞英雄,老师就要欺负我。” 她背过身去,手却覆上他已经勃起的阳具,“是谁欺负谁,难不成是想让我在上面。”—— 心猿 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上另一个人,因为欣赏羡慕,因为冥冥中的吸引,还是只是因为嫉妒。 和母亲发生争执的那个雪夜,她很固执地没有去问他照片里那个女人。 是啊,他们之间只是简单的师生关系,他只不过是她学生中太过扎眼的一个。 她尽量表现得和蔼,但眼神中还是藏不住冷漠。 她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如果他们之间只是因为老师和学生的身份走在一起,即使再亲密,她也不会避开那个女人。 她冷漠的本身,便已经是越界。 她想着同他道别,长夜空寂,或者她一个人走走,缩在身体里的心事便能慢慢伸展开来,母亲刚刚发泄到她身上的怒火也能悄无声息地融进寒冷的空气里。 但他却有些刻意地拖延,他看见了她侧脸时眼角的泪水,他很想抱她,又同样看到了她眼神中的怀疑与冷漠。 他知道是因为那个女人,他不想说,但是又偏想等她问,躲避却又引诱。 但许萍汝是不想问的,她的心事更乱,乱得没有头绪,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她没有任何立场。 便是在这样一个微妙又沉默的雪夜,他们遇见了斑斑。 冬青树上厚厚的积雪“噗”地一声落在树边的箱子里,走近一看,掉落雪块一耸一耸的,雪下的箱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烦人的心事被抛在了脑后。 他从路边拾起一根树枝,刚靠近箱子,便被她拉住了手,“万一是蛇怎么办。” 蛇,可是会顺杆爬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她道:“老师,蛇冬天会冬眠的。” “······” “但还是太危险了点。” 正在这时候,箱子里小猫终于发出微弱的叫声,小小的爪子艰难地扒开头顶的积雪,从雪堆里探出头来看着他们。 似乎是一种投射,在看到斑斑的那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这只小猫一定要自由、健康地活下去。 彼时天寒地冻,他们都不愿意带这只猫回自己家,便达成一致先暂时在学校附近开一间房。 深夜时分,公交已经停运,只好打车。 上了车,也不等她开口,冯雪演便很自然地报上刚刚讨论过的那家宾馆的名字。 司机师父有些八卦地在冯雪演的校服上看了两眼,目光看向许萍汝时,刚好对上了许萍汝的眼睛。 哦,好凶的女人! 实际心里却是紧张又犹豫的:他们之间清白吗?说不清。 她不禁开始怀疑,他和别的人也不清白。 似乎大多数人都觉得他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君子,但她可不这么认为。 这一怀疑在来到宾馆前台时得到了证实,在这家她从未真正踏足的宾馆,他和前台甚至很熟稔。 “你常来?”这句话也没有问出口。 她抱着斑斑跟在他身后,他瘦而高的身影显得宽敞的楼梯有些逼仄。 她不太喜欢,但是当他的影子覆在她身上,夹杂着雪花味道的香气挑逗着她的鼻尖,热流在她的身体中涌动着。 这不应该。 暖和过来的猫用爪子一下一下挠着她的衣服,让她有些心猿意马。 ————————— 斑斑:自不自由我不知道,但你们再不救我,我就冻撅过去了啊啊啊,怎么会有人当着一只快要冻死的猫的面谈恋爱呀!!不应该先救可爱小猫吗!!! 老师想吻我吗 她看着房门愣了愣,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老土的情话——房间号是她生日。 走进那房间里,衣架上挂着几件衣服,角落里竖着一个乐器盒,桌上堆着几本书,垃圾桶里还有一张色彩斑斓的小卡片,上面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正含羞带怯地看着她。 她住了脚,第一次和男人开房,便在房间里看见这样露骨的东西。 正不知道在想什么,恼怒或者是嘲讽,便听他在身后道:“老师在看什么?” “……” 他的眼神扫过垃圾桶,有些厌恶,又团了张纸丢进去,遮住那张卡片。 他知道,不忠的男人比不忠的女人更可恶。 抬头看她时却又禁不住要逗她:“老师对那个感兴趣?” 他问得有些肆意,仿佛是因为他们身处这个特殊的地点的缘故——一对暧昧的男女在宾馆的房间里。 但又好像是因为这个不大的空间暂时将他们与外界隔绝开来。 窗外又在飘雪,许萍汝摸摸怀中小猫的背,睫毛颤动着扫过他滚动的喉结。 他在说什么?对什么感兴趣? 男人? 女人? 还是······ 做爱? 她向前迈了一步,一手抱着猫,一手落在他的肩头,然后缓缓滑到他的胸前,“你确实想知道?” 她的眼睛中是不加掩饰的探寻,明亮而有神采,在灯光下更显暧昧。 等他想要伸手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她又倏忽转身说:“猫饿了。” 他吞了吞口水。 斑斑运气还算是不错,大约是因为在室外没待多久的缘故,很快毛绒绒的身子便不再瑟缩,趴在小毛毯上,圆圆的肚皮一起一伏地打着呼噜。 短暂的遗弃并没有使她吃太多苦,没有感受到人类的恶意,自然对人类也不十分排斥。 许萍汝轻轻揉着斑斑的小爪子,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 早在出租车上,她已经给母亲发了消息,说自己今晚上回学校加班。 原本是有些心虚的,因为自己私自跟一个异性走进了酒店但是却因此撒了谎。 但没有收到回复,取而代之的是十几分钟后的电话轰炸。 她当时没有接到其中的任何一个电话,真好,至少还多开心了一会儿,但还是觉得愧疚,等到夜深人静,还是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几乎是瞬间接通,但是长时间的沉默使她脊背发凉,这又是母亲惯用的招数了,对她,是百试百灵的,沉默的背后是看不见的情绪黑洞。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了挂断的声音,随后是嘟嘟嘟的忙音,真像是她人生的背景音啊。 她沉默着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冬天的夜晚很长,时间到了凌晨,天却一点亮的意思都没有,蓝黑色的一片天空盖在窗外,中间挂着一轮大大的月亮。 她抱着手臂站在窗前,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只可惜,月亮是不会知道人的心事的。 她从面前的玻璃上看见他从床上下来,他携着暖意、赤裸的脚踏在毛毯上,靠近她,在她身后揽住她的腰。 她第一次知道他原来比她高那么多,她的耳朵靠近他的心脏,听着那里一下又一下跳动着,忽然流出泪来。 他们看着玻璃上彼此的脸,看着天空上那一轮洁白的月亮。 她蛮想做些出格的事,是因为想要挑战母亲的权威,还是想要释放久久被压抑的自我,亦或者兼而有之。 几个小时前涌动着的欲望再次苏醒,她的长发搔过他的手臂。 有点痒。 乳头和更隐秘的地方。 她红着脸想要吻他,甫一转过身踮起脚,忽然感觉自己腰上的力道猛地收紧,她的心跳得更快。 他从前只是话很少地站在那里,只是不着痕迹地引诱,如今她才感知到男人与女人的不同。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她便不得不贴得更近,饱满的胸脯不断起伏着蹭过他的身体,只有脚尖着地,便不得不用手揽住他的脖子。 “老师想吻我吗?”他问她。 道德游戏 想自然是想的,至少几分钟之前她动过这个心思,但是现在却又不一定了,她觉得自己太鲁莽。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刚刚的行为,想着要挣脱,手却还揽在他脖子上,但他的脸却已经离她越来越近。 他并不懂怎么接吻,对于这种据说是能带来愉悦、但更多还是给他带来伤害的行为,他喜欢不起来。 但现在却偏偏想要吻她,他慌张于自己未经允许的行为是否会冒犯她,又或者是拙劣的技巧会让她讨厌。 于他的年纪而言,他看到的已经够多,但在他未曾经历过的她的人生里,那些事又会让她做出怎样的选择。 她的双手已经来到他的身前推着他的胸膛,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地在她的嘴唇上留下小心翼翼的一吻。 他们之间那样近,那样柔软而又奇妙的触感,引诱着他去探索更多,但他又不敢多做动作,他的手臂有些颤抖。 他们都知道那是因为什么缘故。 他看着她,像是一点细粉在水中晕染开来般,她红了脸,吞了吞口水,胸前的手再度来到他的肩膀。 她踮起脚吻他,蜻蜓点水,烈火燎原。 “老师······”他哑着嗓子道,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抚上她的脸,拨开她脸颊的碎发,长长的黑发在她身后悠悠地荡着,像是彼此难以安定下来的心。 她的眼睛扫过他身后衣架上挂着的校服,心里有些诡异的好胜心作祟。 这是不被允许的,不被社会允许,也不被母亲允许,一个女老师在勾引她的学生,她彻头彻尾地违背着社会伦理。 她的阴部甚至已经感受到他因为过于激动而勃起的阳具,但是心里潜藏着的情绪却慢慢冒出头来,那是一种危险的愉悦感。 这样一个漂亮的男孩子,一个从表面看来几乎完美的男生。 她和多数人一样知道他的出色,但在多数人之外,她更知道他的傲慢、脆弱与尖刻,他隐藏起来的棱角和性欲出现在她面前,可能无法说明许萍汝独一无二,但是是否说明她获得了某种胜利。 这美好的皮囊,这孤独的灵魂,让理智像是狂风骤雨中的树叶般飘摇。 他在她眼中看到一种复杂的情绪,纯粹的喜欢被参杂着其他因素的吸引强势压倒。 他像是发现了别的趣味,他隐约察觉她怀着一种不十分道德的想法,他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些戏弄。 他觉得她更加迷人,但是又心痛于这感情的复杂,这或许就是同类的悲哀。 但烈火让情欲燃烧得更肆意,他任由她跨坐在自己腿上,饱满的阴户和阳具之间只有几层布料阻隔,他的手穿过她的发,近乎疯狂的吻几乎不给彼此的呼吸留下一丝余地。 直到她气喘吁吁地将他推开,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天花板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老师······”他幽幽地道,“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是啊。 是什么关系呢? 师生? 恋人? 还是炮友预备役? 她有些难堪,似乎在这种关系中,年纪大一点的那个天然要为这个问题做出解答,但是很快她便意识这是一种试探。 他在玩一种道德游戏。 于是她支起上半身,看着他的眼睛笑着道: 避嫌 “老师喜欢你呀。” 她试图把这句话说得油腻,但话一出口,却是难以挽回的纯粹,她忽然觉得浑身滚烫,这句话于她而言的分量比她想象中的要重许多,至少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生说这样的话,她顿了顿,想要翻身下床,却被他拽住了手腕。 只是轻轻一扯,她的身子便倒在他胸前,他摩挲着她的耳朵,这个小小的游戏,她先露了怯,但是他也没赢。 他感受着她在自己耳边急促的呼吸,知道自己动情的样子一定像个愚蠢到不能再愚蠢的纯情处男,他手上的力气更大,直到确认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才松开她的手。 天色发青,她翻身下床急匆匆地离开,下楼时才来得及在走廊里收拾自己的头发,打开手机一看,还不到五点半,离天亮还早,但是又惊觉自己竟然和他纠缠了那么久。 她原本预计今早上他会请假,昨晚上闹得太晚,心神不宁地等到第二节课,进教室之前先站在楼道里看了一眼,发现他竟然在。 他精神看来很好,只是眼圈有些发黑,桌边放着一瓶咖啡。 他抬头看她,她转身快速迈进教室。 偏偏又是他来找她,当着满教室所有眼睛的面,肆无忌惮地迈着平稳的步子向她走来,把一张轻飘飘的纸递到她手里:“成绩表,老师。” 他的嘴唇还在动,但所幸没有发出声音。 不需要注视他的嘴唇,她就能知道他在说什么,昨晚上走得匆忙,她把东西落在宾馆了。 她很少犯这种错误,上午在办公室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终于想到可能是落在他那里了,她情愿自己省略掉这个环节。 她仍然只能笑,当着所有学生的面,总不能哭,然后看着他若无其事地走回去。 羞耻,又失一城。 眼角一瞥,又看见讲台桌角放着一罐相同的咖啡。 也不知道避嫌······ 在阳光下,他的胆子是比她更大的,这真令人头疼。 她简单讲了讲成绩,他自然很好,好到几乎要比得上当年的她,念完成绩,她照例说,“成绩好的不要骄傲,成绩不好的继续努力。”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自然有的学生不服气,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能与天公比高。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人十七八岁的时候总是这样,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无限可能,觉得自己能够创造奇迹。 相信相信的力量,才是一个人人生中最美好的时代,那是一种纯粹的信仰。 她是从没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而在她背后的他,坐在她影子里的他也是如此。 对于这件事,她隐约知道一点,他身上异于同龄人的成熟总是需要付出一定代价才能换来的。 她承认她对他好奇,对他过往的人生,对他的世界。 然而想要了解他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繁忙的工作,复杂的人情交际,下班之后再看看房,几乎只剩下吃饭和睡觉时间了,已经忙成这样,半路还会多出一只拦路虎。 妈妈最近给她安排了相亲。 看见短信的时候,她在心里苦笑:只是因为偏离了她预设的人生航道吧。 她接下来的人生本应该从她们共同的家里出嫁。 许萍汝,被像一个物件一样从母亲的手中交接到一个男人手里,这便是母亲一直以来的终极目标。 而今她要出去住,母亲便疑心这小船会在她视线范围外偷偷改变航向。 母亲便开始着急了。 她这不知道母亲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觉得无趣,但是又无法正面反驳。 邻居 她偶尔会做一些不怎么能说给别人听的梦,从他又在找上她之后,这种梦变得更加频繁。 有时候是在教室,有时候是在操场一角,有时候是在她的公寓里,令人难堪的是,这些事情都真实地发生过,不容她辩驳。 何止是辩驳,她甚至有点享受,梦里的冯雪演总是一边贯穿她的身体,一边在她的耳边低声叫她老师。 梦里身子是热的,醒过来的时候内裤上是湿的,这真令她羞愧。 许萍汝有时候会趁着融融睡着之后再洗内衣,掩耳盗铃罢了,换来的只是第二天的疲惫。 二十六七岁,正是欲望旺盛的年纪,有时候也会想着自己动手,但真的动起手来又没了兴致。 做爱,确实是两个人的事。 舒笛说,汪医生是个很好的做爱对象,和他那个满身潮牌的卷毛表弟不同。 舒笛曾经在健身房见过汪医生,一米八五,每一块肌肉都长得很有眼力见。 “喂,试过了吗?”她自己被沉鲤管得太严,便怂恿着别人做坏事。 “我们?我们只是朋友罢了。” “朋友怎么了,朋友也可以上床吧。” “·····” “最好是带到家里,让隔壁听听动静,看看谁比谁厉害。” “······没到那个程度”不知道是在说和冯雪演,还是在说和汪医生。 “要不还是聊聊徐然和沉鲤的事吧。”见舒笛聊得兴起,许萍汝也嬉笑着“祸水东引”。 “他们俩有什么好聊的,一个变态,一个呆瓜。” 不过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要聊起冯雪演。 用舒笛的话来说,她和徐然、沉鲤之间是宿怨,不急在这一天两天,冯雪演是上赶着往许萍汝跟前钻。 原来冯凌担心姜润泽一个人在公寓里住会出问题,特地把不招自己待见的儿子派过去当保镖,冯雪演面上不愿意,心里却有些赌气——自然是和许萍汝赌气,于是也并没有拒绝。 但是必须要分开住。 姜润泽,一个处于青春期不乏可爱但是精力旺盛的社交狂人,一个偶尔安静、时常吵闹的外甥女,身上的多数关键词都足以让冯雪演头疼三天。 于是还是要另收拾屋子住。 正式搬来的那一天,两个人在走廊里打过照面,他刚下班,揣着一肚子火气,见她上楼,站在楼道里叫她老师,脸上是疏离的笑意。 她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从在小区里遇到姜润泽开始,她终于想起来,自己住在被他的房子包围的房子里,他随时可以搬来,但是那个吻之后,没有谁主动联系谁,一天天的工作也麻痹了她的神经,使得她迟迟没有做好准备。 见到他站在公寓门口,隔壁屋子房门大开,夕阳橘色的余晖穿过窗户来到他脚尖,她正尴尬于那个吻,那到底算什么,旧情人的见面礼物? 是她情不自禁罢了。 她只好咬着牙点点头,从他身边路过,好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身后少女停下欢快的脚步,书包上的铃铛还在响,“唔,以后我们就是许老师的左右护法喽。” 许萍汝转身笑笑:“以后就是邻居喽。” 邻居?冯雪演笑了笑,好生分的关系界定。 但既然你说是邻居,还有句俗语叫“远亲不如近邻”。 邀约 从发现隔壁门口有打包好的垃圾袋开始,许萍汝心里有了微妙的变化。 因为只有真正在生活,门前才会时不时出现垃圾,看来冯雪演是计划在这里长住了。 她不免有些心慌,前男友住隔壁,谁能当作无事发生呢,尤其还有那么大一个孩子要藏住,便只好继续假装融融是舒笛表哥家的孩子,让舒笛帮忙带孩子。 融融早先就认识舒笛家里的人,那些人和舒笛一样好相处,小孩子又总是笑眯眯地讨人喜欢,短住几天不成问题。 于是,真正让许萍汝头疼的便只剩下冯雪演。 冯雪演不喜欢家里的物件太多,新搬来的时候从家里挪出来许多家具,堆在两户门口,原本是叫了人拉走的,见许萍汝不做声,便更赌气,一直堆在那里,把走廊堵得只剩一条窄窄的缝。 这一层一共只住了三个人,他的用心简直不要太明显,但许萍汝也不想费这个心神,只当是一个不讲理的邻居,天天上下班拎着包从那条缝里钻过来钻过去的。 钻来钻去总是会出现点小意外,一天赶早课走得急,毛衣上被旧家具刮出一个大口子,腰后瞬间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但她还是不找他,只是上班借了件校服挡了挡,下班回去一看,走廊里已经被清理干净。 说起固执,多数人都比不过她的。 除非,是为了工作低头。 公寓走廊被清理干净之后没几天,许萍汝便在学校走廊里看见了副校长。 她当时正上着课,就被校长叫了出去,校方要她代表学校去邀请冯雪演参加校运动会。 名义上是这么说,实际上是想给金主展示一下自己是值得花钱的,顺便问一问善款的流程现在到了哪个阶段。 这种事,即使是老派如秉华,还是不能免俗。 事情找到自己头上,自然是因为冯雪演上次在饭局上的表现,他们师生情深,在座的老师们自然都看在眼里,或者也有人已经开始觉得他们关系不正当。 许萍汝为人二十多年,看着副校长殷切的眼神,想想眼前这个秃顶老男人平时的做派,还是把事情应下来了。 一个是因为怕自己被穿小鞋,另一个原因便有点说不出口了。 但即使只有一堵墙的距离,许萍汝还是给冯雪演打了电话,邀他出来吃饭。 她已经二十七岁,办事很有些分寸——是那种让冯雪演膈应的分寸。 以至于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便把手机丢到了秘书手里。 哼,打的还是他的新号码。许萍汝你休想悄无声息地把过去一笔勾销。 秘书见冯雪演心情不好,心领神会:“许小姐吗,冯先生最近比较忙,要下周一才有时间。” 下周一?今天才周三,那还要四五天,许萍汝面前浮现出副校长猥琐的脸,又问秘书:“这个周工作日不可以吗?” 她甚至连一个休息日都不愿意分给他!他耳朵可尖着呢,她又把这件事当成了工作。 秘书看了看冯雪演的脸,很臭,很吓人,看得秘书后背直冒冷汗,便只得假笑着道:“这个确实时间上调不开呢,许小姐。” 许萍汝便只能挂了电话:没时间?下班在隔壁做饭做得很香啊。她都闻见很多次了。 敲门 她知道他是在吊着她,她便也不急,那几天下班有意去舒笛家里做客。 回去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倒也不是故意的,融融粘起人来很像冯雪演,一些说不上坏的本性脱离了姥姥的禁锢便开始慢慢暴露出来,小花招层出不穷。 舒笛开玩笑说这叫阴魂不散,生了也不见他养,骨子里的影响倒是已经根深蒂固,遗传真是可怕的东西。 两个人在厨房里说悄悄话,许萍汝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转身正看见小孩子趴在门边,仰着头看舒笛:“什么遗传?一串糖葫芦吗。” “不要总惦记糖葫芦,小孩子吃太多糖葫芦是会蛀牙的,晚上疼得呀,在床上滚来滚去睡不着。” 舒笛哄了哄孩子,和许萍汝相视一笑,抱着融融走出厨房,背影竟然透着一丝母性。 谁能想到当年娇蛮不讲道理的舒笛也能有这样一面。 时间晚了,舒笛说要让司机送她,许萍汝坚持坐公交。 上了车,昏黄的灯光穿过婆娑树影,光影在她固执坚韧中多少带着点孤傲的脸上摇摆着。 下了车,秋风吹起围巾的一角,想着去附近的小公园逛逛,那个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走了几步,又折回来。 天又冷了,她裹紧衣服,转身上楼。 岁月悠悠,记得也只是记得罢了,再延伸不出什么其他内容。 上楼,寻思着明天的早课,脚步经过他的房间时,惊醒了他的浅梦。 他趴在靠门的桌上听着她开门的声音——轻快,没有任何心事,钥匙便被拔了下来,她甚至还哼着跑调的老歌,听起来心情不错。 事实上,她的眼神曾瞥过他的门,她记得他原来也爱吃甜食。 他却不知道。 他只当她这几天是在偷会情郎。 几天前接到侦探的电话,说是老婆要生了,要请假,他先是不准,过了半天又给侦探账户上汇款,祝他母子平安。 侦探感激涕零,也祝他早日抱得美人归。 像是一块鱼刺卡在了喉咙,抱得美人归?他们之间不太适用这种词,不过或许她和别的男人适用。 他决心捣捣乱,算计着时间开了火,端着小锅敲响了她的房门。 “许老师,我刚好做了饭。” 许萍汝刚洗完了澡,头发还是湿的,在猫眼里看见他,穿着灰色睡衣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虽然冷面,事实上,在小事上却很好说话。 他说自己要端不动了,她便开了门,但又想到他刚刚的笑不像是有什么好事,又对他道,“冯先生好兴致,十一点了,刚好做了饭,要吃夜宵吗?” “是晚饭。”他心里想着她最好是露出点类似于不忍或者是怜惜的神色,只可惜她只奉承了一句他日理万机。 倒不妨事,他又对她说,“许老师多少陪我吃一顿,一个人吃饭没什么意思。” 她不主动可怜他,他便主动摆出一副有些可怜的神色,高高地俯视着他,这样一个形象印在身后黑乎乎的夜幕里多少显得有些诡异。 许萍汝抖了抖,觉得有点瘆人,只好把冯雪演让了进来,但又只上了一双碗筷,自己并不吃,拿着毛巾擦头发。 下流 放他进得门来,她才又觉得暧昧,耳根子有些发红,便用头发去掩,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对他道,“冯先生不要介意,湿着头发不礼貌。” 他的眼睛却只看见她发丝上滴下来的水珠,顺着锁骨流进灰色睡袍里。 真是下流,他看着眼前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锅,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睡衣。 中秋刚过,她身后窗边一轮大大的月亮,他想起来第一次抱她的时候,那天的月亮也这样圆,只可惜月亮是不懂人的心事的。 “许老师怎么不吃?要保持身材么?”这不是她的风格,但时移世易,他少不得开始羡慕别的男人。 “嗯?”听到他搭话,她才回过神来,刚刚那一滴水,好巧不巧现在正挂在她的乳头上,像是他的抚摸般让人心痒。 “年纪大了,晚上吃太多,肠胃有负担。”事实上却是知道他厨艺很好,不想贪嘴, 他很聪明,这次端来的是寿喜锅,这种经过中式改良的袖珍火锅荟聚时蔬鲜肉于一灶之中,就算是她仍挑嘴,也总能吃上几口。 他从她眼睛中看出潜藏的犹豫,笑了笑,径直走到厨房,打开橱柜,另拿了一副碗筷出来,从锅里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白菜给她,“入秋了,劳烦许老师半夜给我开门,请许老师暖暖胃。” 她便只好用夹子把头发拢一拢夹在脑后,一缕碎发蜿蜒着垂在肩膀,做贼心虚似的看了他一眼。 夹起来,轻轻一咬,汤汁浓郁,肉香四溢,连带着整个人都舒缓下来,只这一口,如甘泉浇入肺腑,欲望便生根发芽。 他很懂得做饭,几年前,他们刚刚搬到这里做邻居,她便知道这件事。 高中生学业是最紧张的,但从她认识他以来,做饭这种事,他多数时候不需要别人代劳。 她对他最开始的心动也是看见他在厨房时松弛和缓的身影,汤锅一滚,寒冬中的身体也沸腾起来。 她的手从他身后绕到他身前,指尖拨开衬衫,悄悄向上,在他的前胸游走着:“冯雪演,我想睡你。” 一想起那时候的话,她睡衣下赤裸的身体便微微有些颤抖,淫水毫无预兆地从身体中涌出,浇打在睡衣上。 双腿之间变得有些奇怪,黏腻得不自然,她吞了吞口水,从锅里夹起一片肉来,送到嘴里。 烫。 他的眼睛顺着她的脚腕向上,一直没入桌下的暗处,又不动声色地看着碗里的肉。 她的耳根有些热,食物的暖意与他身上久违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撩拨着她敏感的身体,睡袍下的乳头缓缓挺起,肥厚的阴唇紧紧闭合着、颤抖着,渴望着被插入。 她看着他,他的脸颊,他的喉结,数年前他身体的轮廓渐渐浮现在他眼前,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却偏偏记得自己的身体被他贯穿的感觉,内里的嫩肉翕张着泌出汁水,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 他真想把她扒光,看看是不是和当年一个样。 她真想把他扒光,看看是不是和当年一个样。 直到最后,她坐直了身体对他道:“冯先生,今天就吃到这里吧,做个好梦。” 惊梦 秋夜,寂寥,火热。 墙上的时钟咔嗒咔哒地走着。 她盯着面前的空碗发了一会儿呆,才收了碗放到厨房的水池子里,刚要走,又瞥见水池边上那瓶洁面泡沫,心里一紧,脊背发凉。 瓶身上的logo很瞩目,很有些“孕味”。 她在这种事情上很不敏感,几年前怀孕,还是舒笛提醒她注意化妆用品,说之前随手拿来用的万万不能再用,又去母婴店陪她再选了整套的洗漱用品。 她的不敏感一直持续到了现在,既然安全又好用,便一直在用。 她的视线从橱柜移到水池:这个距离,按理说是不会注意到的。但又知道他最细心,细心得有点变态,只好收了起来,计划白天再去买新的。 又或者,下次不再放他进门。 收拾完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小时前积攒在身体中的欲火无处引导,仍然堵在里面。 她像是躺在温水里被人熬煮着,好不容易睡着,半夜又做梦。 梦里他躺在这床上,脸上的棱角不似现在分明,时间似乎是回到了几年前,她羞惭又不舍地跨坐在他身上摆动,淫水浇湿了他的阳具,风拽起窗帘蒙住他的脸,他叫她老师,然后,他的手扯开窗帘,赫然又是现在添了几分成熟的脸。 怎么会这样! 她要起身,他的手忽的箍住她的腰,“老师为什么要走呢。” “你都说了,我是老师。” “几年前,老师不知道我是老师的学生么?” 他坐起身来看着她,手指玩弄着她的发梢,下身的阳具稍稍抽了出来又顶入。 大约是因为姿势的缘故,顶得不够深,卡在半截,不上不下地发痒。 “可是,可是那些都过去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捏着腰贯穿,尽根没入,顶得她腰膝酸软。 “我看老师不诚实。” “老师还喜欢我吧。” “我是老师的学生,也是老师孩子的父亲。” 不,不不······ 她忽然惊醒,这才发觉是梦,但还是觉得心惊。 两扇门斩断一段情事,哪里又有什么好梦呢。 等到第二天早上,他正顶着一头不十分整齐的头发刷牙,便听到她急匆匆地关上门。 他记得很清楚,他们预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本来这周一上午不忙,之所以预留这么长时间,自然还是他想多做准备,也是有意——他知道,她是想越早越好的。 这么急,是另有什么计划吗?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阳台向下望,在自己那辆中规中矩到有些古板白色沃尔沃旁边,倒是停了一辆陌生的车。 黑色,从线条来看,大约是奥迪之类的。 她看起来不太熟悉这辆车,几乎要走过了,又那辆车上伸出手来向她打招呼,“许老师,在这里。” 她才又绕回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和车里的人寒暄。 “真不好意思,汪医生,我起晚了。”这句,他已经听不到了。 “没关系,不知道许老师是睡懒觉的时候更可爱一点,还是发现自己睡过头了的时候更可爱一点。” 这句,他应该庆幸自己听不到。 汪医生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汪医生都是完美情人。 身材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好,温柔,成熟,有涵养,工作又体面,用阿姨们的话来说,这简直是相亲市场上的一颗遗珠。 许萍汝想来想去,汪医生只有第一次见面时迟到了二十几分钟这一点小小的失误。 她原本对那次见面不抱多少期待,但是习惯了提前五分钟到——总不好让人等自己。 那天海城恰逢一个歌手的演唱会,见面的咖啡馆正巧在开演唱会的体育馆周围,半下午的时候,周边就已经堵得水泄不通,等到下班时间,附近更是热闹非凡。 这小小咖啡馆里也聚集了不少歌迷,来来往往的人们哼着相似气质的调子。 许萍汝并不觉得厌烦,但也没办法加入,抹开袖子看看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她料定自己要被放鸽子,想到用不上跟一个陌生人解释为什么自己来了但是又确实没有恋爱计划,心情好了不少。 于是便在包里摸索着掏出一副耳机。 卖座的歌手中大多数都知名度极高,今天开演唱会的这位许萍汝也知道,红极一时的天王,嗓音条件极好,唱起歌来很令人动情。 她大学时代常听他的歌,在学院雕像前,或者是在运动场的草地上,高高的蓝天上飘着几缕细云,远处是山海,耳边精到的词句中是难以割舍的绵绵情意。 她想起那时候,想到那段能够光明正大地躺在操场上听着这些被母亲称之为靡靡之音的东西的时光,想起来这小小的自由真觉得开心。 视线从嘈杂的室内看向店外的小路,不料看见路对面一个男人正看着自己。 他那时的眼神与现在的汪医生不同,直白又固执,像是一头盯着猎物的豹子,从这个角度想,他甚至看起来有点阴鸷,像是要索了她的命似的。 好奇怪的人,他的眼神让人心惊,她没来得及走出去,便看见他走进店里,一步一步,径直走到她身前。 “汪······汪先生是吗?”她犹豫着问道。 站在对面的男人一愣,另换了一副面孔,风度翩翩:“许小姐?” 得到她的默认,他又道,“真巧,我一眼在窗外看到你。” 他寒暄着在她对面坐下,见她面前的果汁见底,又给她叫了一杯,自己则喝咖啡。 “常听舅舅提起你。” 实际上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没放在心上,在见到许萍汝之前的这几年时间里,他于婚恋上毫无计划,家里人几乎要怀疑他改喜欢男人了。 年节聚会,说起他的婚事,他眉头一皱便是一句混帐话。 于是就这样摔摔打打地来到相亲这一天。 相亲前舅舅送来的照片看也不看一眼,中午忙完手术却鬼使神差地到了体育场附近瞎转。 然后一抬眼便看见了她朝外看,似乎是冥冥中注定似的。 他问许萍汝:“许老师也是被催着来的?” 真诚又极富蛊惑性的眼睛几乎要让她说出实话,但最后她也只是有些无奈地点点头,不敢多说,怕被人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流言蜚语。 ------- 我承认我在写一些很狗血的东西…… 年前上班上到除夕,春节放假只放三天假,精神状态摇摇欲坠,更新主打一个争取,希望年前能日更 婚宴 这件颇有些反常的事许萍汝对舒笛说过,舒笛当时大的评价是:很有性张力,希望汪医生继续保持。 许萍汝说,这又不是给小学生写作文评语,能不能认真点。 舒笛认真想了想又道:人嘛,不都有点小秘密嘛。 这倒是。 秘密?或者是某种隐藏的性格?又兴许都是,不过许萍汝总觉得第一次见汪医生时他身上的气质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这种感觉在每次见到舒笛的时候格外强烈,如今却终于在再见到汪医生的时候灵光乍现。 “汪医生很像我一个朋友。” 汪医生分神看了一眼许萍汝的安全带,“哦?他也是医生吗?” “不,他从政,姓沉。” “那比我这个小医生要了不起太多了。”但他同她讲话并不是为了这种敷衍无趣的客套,他想知道在她心里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于是又问她:“许老师觉得我们哪里像?” “说不清,可能是那种眼神气质?果决,充满目标感。” “听起来是褒义词哦。”实际他已经隐约察觉到她措辞上的委婉,心里有些怀疑,但更多的又是成竹在胸的自信,他一定会得到她,永永远远。 为了更长久的未来,让她拥有短时间的自由倒也算不了什么。 早在最开始,她就对他说过近期没有要结婚的打算,事实上是婉拒,他也不惊讶,笑着点点头,“许老师怎么做都好。” 但是最后,他们一定会成为一对羡煞旁人的合法伴侣。 眼见要到目的地,少不得又开始聊几句今天的事。 “汪医生坐哪桌?” 其实是想确定他们没有被安排坐在一起。 按道理,汪医生是喜主的表兄弟,而她只是教导主任的同事下属,应该不会被安排在一起。 “唔,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也希望许萍汝离自己那些多嘴多舌的亲戚们远点,但是又不能太远,最好在自己能看到、能听到的视线范围内。 送她在婚宴场地附近的小巷里下了车,他又从扶手箱里取出一台老式翻盖手机,摁了开机键,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医生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车窗上一下一下敲打着,过了一会儿,才驾车离开这小巷。 许萍汝是在查看完婚宴座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忘记带红包的。 北方人红事随礼总是准备得十分丰厚,近来物价上涨,份子钱也跟着涨,老师们早在婚宴半个月前就开始商量随多少红包。 同事之间最微妙,何况教导主任大小是个主任,红包太瘪显得自己吝啬不识抬举似的。 许萍汝一早就把那份子钱放在床头,却没料到头天晚上半夜会忽然有客到,耽搁了将近一个钟头,连觉都睡不安稳。 但这一切都不能化解许萍汝发着呆走进婚宴现场时被叫住的尴尬。 她正在想,为什么自己会被安排和冯雪演坐一桌。 耳边便听人道:“许老师!” “呀。”她喜气洋洋地转过身来看看对方,怎么看怎么不认识,不过更能吸引她目光的是女人身后那条铺着红布的长桌。 喔,那是随礼的地方吧,好像······红包忘了带啊。 正想着看看附近有没有银行能取钱,又听教导主任也百忙之中抽空和自己打招呼。 一大波客人蜜蜂似的推着人往前走,随着人流进了现场,许萍汝便绕到人少的走廊里打电话,想问问舒笛有没有空给自己送红包来。 却不料那头电话还没接通,身后的消防门忽地被推开。 镜花水月 舒笛早上做梦梦见自己电话响了,但是手在床上摸了半天都找不到手机的踪影,醒过来火急火燎地赤着脚跑到卧室外,看见沉鲤正在吃早饭。 “我的电话响了?” 沉鲤指了指次卧的方向。 “呀,你怎么不早说!”一面说一面往次卧跑。 再回拨过去,许萍汝问她在哪里。 她顿了顿,蹑手蹑脚地关上次卧的房门,说自己在家,许萍汝便猜到她在撒谎。 她便对舒笛说,事情已经解决了,不用她操心。 舒笛挂了电话对沉鲤说,她觉得许萍汝在撒谎。 两个人这么多少年的朋友,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 “所以?”沉鲤头也不抬地问,他几乎已经猜到了她下一句话,但还是不死心地一问。 “我现在最好是从天而降去拯救她。” 沉鲤颇无奈地笑笑,“好吧,我亲爱的骑士。” 本来他难得有假期,算好了今天两个人一起去旅游的,如今又要泡汤了。 舒笛知道沉鲤心里不开心,很识趣地放下手机走到他跟前。 她想要坐到他怀里,但沉鲤却一点缝隙都不给她钻,两只手像是黏在了桌子上似的。 她总不能从桌底钻到他面前,那样未免太上不得台面,便只得站在他身后,雪白的手臂从肩膀探到身前,手指一点一点地戳着他胸前的肌肉,放软了声音道:“呀,开心一点喽,下次什么都听你的。” 她垂下的头发搔得他的脖子有些痒,他很怕痒,心里仍然生气,但难以忍耐的笑意已经逐渐渗入原本的冷漠与幽怨,便只得对她道:“你定下的事情,我又改不了。” “咦,可不敢这么说,您一生气,我们身家性命都难保。” 说得像是他逼着她做什么权色交易似的。 他嗔笑,但是又明知道自己爱她牙尖嘴利,奈何不了她,末了,只能送她出门,拥抱时,他的手来到她身下,在她屁股上揉了一把。 “早点回来。”像是日剧里妻子送丈夫出门。 舒笛也说,“你怎么像个家庭煮夫似的。”明艳狡黠的眼睛看着他,像是一种试探。 “好啊,我早点退休,给你洗衣服做饭。” 话说得很爽快,但舒笛知道那不过是气话,气她总是临时变卦,真要让他放下仕途权柄为她顾家,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和沉鲤在一起,不过是有一天过一天罢了。 如果有一天家里要把自己和沉鲤的婚事提上日程,舒笛真不敢想那场面会有多可怕。 不过,眼下还是许萍汝的事情更要紧,她找了借口出来自然要给许萍汝兜底,顺便也找点乐子。 今天秉华一个教导主任家里办喜事,许萍汝之前跟她说过,主要还是因为挑的日子邪门,是个周一。 位置她也清楚,当时她多嘴一问,问完了又多嘴一说:“呦,这酒店算起来是冯家的产业。” 许萍汝不尴不尬地笑了笑,夸她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商界紫微星。 紫微星?朋友间开玩笑罢了,舒笛知道,一旦嫁给沉鲤,眼前她规划的一切都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而舒笛亲爱的朋友许萍汝,现在的处境便更魔幻。 情敌相见 许萍汝从小独立自强惯了,又或者说是自闭惯了,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做。 二十岁上下的时候,虽然也还是这样,但偶尔心里也会忽然生出些小女儿心思,希望能有一个人在自己危难之际宛如天神下凡般忽然出现拯救自己。 这不是说她把全盘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人身上,她很清楚,事情总是要自己做的。 她自己也讲不清,模模糊糊地觉得这大约是一种感情上的维系,希望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自己身边做自己的后盾,让她能够在疲惫的时候小憩,在命运的狂风再次到来的时候能够感受到生命的牵绊,继续勇敢地活下去。 大概是这样吧。 如今却连这种奢望都不抱,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大约是这个意思。 但现在这齿轮重新再转动起来,这个人再度出现在她面前,他穿着一套休闲的灰色套装,休闲得随时都能上床睡觉,手里递过来的是许萍汝落在床头的红包。 她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冯雪演是从她们共同的家走出来的——因为她的马虎,他仍然是她的后盾,虽然他的眉眼已经比从前成熟了不少。 究竟是从前的他更迷人还是现在的,她分不清,如果不是身后忽然有人走来的话,她大约会质问他,擅自进别人家是不礼貌甚至违反法律的行为。 但是当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许萍汝端庄有礼地接过冯雪演手中的红包。 “这位是?” 他瞧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不简单,又知道问太多显得太没有风度,便丢出几个字来问她。 “柳问风的同学啊,姓冯,你不记得?” 她试图用他和新郎的同学关系吸引汪医生的视线,表弟的同学而已,关系也没有多亲密,她料定汪医生不会再多问什么。 毕竟,冯雪演于汪医生来说应当是没什么记忆点,就算是想问也问不出的。 果然,汪医生只是寻常寒暄,他看起来很像是根本不知道冯雪演这号人物但又要装客套体面,许萍汝放下心来,脸上的笑意也更自然,但实际上,汪医生脑海里却浮现出冯雪演的名字。 表弟说过,有一个叫冯雪演的同学,曾经是许萍汝的数学课代表。 她很不擅长伪装,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一眼看出许萍汝在撒谎,但是面上却又风平浪静。 他们之间或许有点什么,这个气质不俗的年轻男人和许萍汝之间。 但是他又知道,就算他们之间真有什么,也不应该让他来做那个挑破的人,至少从现在来看,这件事对自己有害无益。 “冯先生看来很随性。” 是在说他穿得太不合适,这种穿着在早晨小公园湖边晨跑的人里一抓一大把,来参加婚宴,便显得有点不尊重。 “哦,刚搬家,家里只有这种衣服和工作装。” 他倒是坦诚,语气甚至很贴合汪医生所说的“随性”,又似乎是另一种轻蔑的表现。 一些略显诡异的刀光剑影在许萍汝的心刚刚放下的时候拉开了序幕。 -------------- 祝大家节日快乐哇 婚宴(二) 好在汪医生没有问冯雪演为什么来给自己送红包,许萍汝想着。 关于这个问题,如果不撒谎,那么这串逻辑的源头很难不演变成冯雪演为什么能打开许萍汝家的房门。 又让许萍汝又松了一口气的是,汪医生今天很有喜主的派头。 然而这件事却让在场的亲戚们大跌眼镜,就连教导主任今天升级做公爹,看见汪医生的样子也捏了一把冷汗。。 因为大家都默认,汪医生在这种场合一般都是最沉默的,他都恨不得不来,今天却又恨不得把东道主三个字印在脑门上。 那边冯雪演刚接到秘书的消息,份子钱已经派人送到了。 他放下手机,一抬头满桌都是熟悉但又不完全熟悉的脸,真要聊起来,可想而知会有多尴尬。 他不想主动搭话,却偏偏有人上赶着来找他。 “哦,这不是冯雪演,得有四五年没见了吧,当年毕业的时候,大家交换礼物,没抽到你准备的简直让我抱憾终生。” “切,王俊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抱憾终生?太夸张了吧。” “不过当时那件礼物确实别出心裁,不知道被谁抽到了。” 大搜查还没开始,许萍汝身边的女孩迅速举起手:“是我哦!” “不过用心归用心,倒是······没到别出心裁的程度吧。” 许萍汝疑心这满桌的人又在恭维冯雪演,也不插话,只是静静地看。 “哎?怎么会没到那个程度,一定是你王安安审美不行。” “说什么呢,安安怎么就审美不行。”小炮仗又跳出来抱打不平,安安也靠着许萍汝看热闹。 大家心里都清楚,嘴上闹归闹,总不可能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动起手来。 倒是王安安看他们拌了半天嘴,忽然转过脸来一脸天真地看着许萍汝:“这位姐姐,你是谁啊。” 许萍汝愣了愣,确实也没认出眼前的女孩,刚要开口自我介绍,那边小炮仗先考开口道:“许老师啊,王安安这你都不记得了,当年天天趴在桌上画漫画了。” “当年冯雪演还给许老师当过一段时间的课代表。” 汪医生隔着两张大圆桌远远地向着许萍汝的方向看,一个女孩子的手正搭在她的肩膀上,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似乎是高中时的青春往事。 他看不见她的脸,却看见那个姓冯的男人眯着眼睛看他, 也是,总不能动起手来,汪医生拿起桌上的酒杯朝着冯雪演点了点头,两个人各怀心事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酒。 婚宴不一会儿正式开始。 早在一开始,汪泓轩便发现了这场婚礼的不对劲,舅舅为人刚正,教小孩子时更加严苛,柳问风十几岁的时候简直是个活生生的书呆子,而这场婚礼却时而活泼得过分,时而古板得要死,活像是两个画风迥异的小孩在打架,又像是神仙斗法的产物。 别别扭扭地到了婚礼开场,新娘也不要人送,不要人接,一个人站在站台的那一端,缓缓向着新郎走去,两个人最终在长长的站台中央牵手。 很明显是省去了父亲把女儿的手交到新郎的手里这一环节,似乎隐隐有些反叛的意味, 发现环节变动的很明显不止一两个人,许萍汝分明听见小炮仗好奇地问:“咋了,新娘是孤儿吗?” “但是我觉得她长得有点眼熟哎。” “去去去,少问。”王安安把手放到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小炮仗立刻噤声,嬉笑着起哄鼓掌。 却没想到接下来的新婚宣言更是出人意表。 婚宴(三) 众人看着站台上的柳问风,存在于这位新郎眼中的不仅是喜悦,而且有着难以忽视的坚定。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是为了我们的婚礼。”新郎转头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新娘,“但我们必须说,有关我们感情的一切传言都未必真实。” “我们在一起已经有很久很久的时间,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哦,那岂不是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小炮仗开始实时翻译转播。“怎么当时一点都没听说啊。” “如大家所见,我们之间的感情能够一路走到现在已经十分不容易。” “所以在今天之后,我们会换一个城市生活。” 这种规划其实并没有什么必要在婚礼上公开说,但许萍汝想了想,总觉得新郎话里有话。 继续呆在这座城市又能怎样,难不成会对夫妻新婚生活有什么妨碍? 她向着婚宴最前面的主桌上看了看,果然看见教导主任气得身影微动。 真是胆子又大,又幼稚,竟然敢先斩后奏。 但又不能不让许萍汝敬佩。 人这一辈子,真能自己做主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一旁的小炮仗还没看明白情况,便被王安安使眼色安抚下来。 眼见教导主任不开心,许萍汝也不想把整顿饭吃完,想着早点走。 在职场上呆了这么多年,许萍汝心里清楚,看八卦是其次,八卦可以不看,但血一定不能溅到自己身上。 也不好走太早,独她一个人早早走了便太显眼,枪打出头鸟,只等到一对新人来敬酒,她端起酒来,混在一堆学生里,指望着早早了事。 却不想一对新人来到跟前,新郎单单把她挑出来问候:“许老师现在还是独身?” 这倒是怪事了,她和他表哥相过亲,他应该是知道的,但他又不是爱打趣人的人。 “嗯?正愁得慌呢,看缘分吧。”她的话多少有些敷衍,似乎是她眼花,她刚刚好像看见柳问风看了冯雪演一眼。 这时候小炮仗终于一拍脑袋大叫道:“哦哦哦,我想到了,这个新娘是对面班的那个文歆吧,高中的时候我们俩打过架。” 她倒是不记仇,新娘也笑,玻璃杯一撞,酒桌上叮当作响,觥筹交错间仿佛又是当年青春好时光。 她要开口说些借口好回家,正巧电话响了,便索性打了招呼遁出去,一走出门去,新鲜空气没呼吸上几口,便看见舒笛带着孩子在捡路边的彩纸玩, 她开口第一句是问许萍汝:“见到冯雪演了吗?” 许萍汝笑骂着说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但眼见着约定的时间要到了,还是让舒笛掉头回秉华。 舒笛一面掉头,一面说,“这时候去有什么意思。” 许萍汝抿着嘴看着窗外,一个刹车,小孩子项链上穿着的戒指晃出来,墨绿色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微的光。 去秉华,那里老楼的角落里还藏着她和他的秘密。 今天柳问风的那番话不仅使她意外更使她警惕,小小年纪早恋在长辈眼里已经算是大事,她和冯雪演的事又怎么能上得了台面。 那应该是一辈子都见不得光的东西,那些没有姓名的情史遗物不能有一丝被看见的可能,而这段隐秘的情事,也最好没有一个人能对它指指点点。 本来以为下定了决心要一刀两断,但往事实在难忘,留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倒不如封存在自己心里。 老楼 秉华的老楼历史悠久,据说是在近现代建筑的基础上修整出来的。 虽然是老楼,但也没有完全被废弃,七八年前,校方嫌老楼里的设施落伍,计划重修。 算来算去,一来重修要花费许多钱,二来又怕老楼这一把老骨头禁不住现代化设施的折腾,重修计划只得搁置。 老楼于是成了秉华的吉祥物,又或者说是一个文化地标,静静地站在新起的教学楼身后,迎接着一届又一届青春洋溢的年轻人,似乎只有房前屋后的几棵老树和楼身上被日头和雨水光顾了几十年的斑斓瓷片才是它的朋友。 许萍汝这几年偶尔也会去几次那里,一楼的礼堂和校史馆是避无可避的,学校里有些活动很喜欢去那里。 她偶尔也会站在楼前树下向着楼上看。 人常说树犹如此。 但盛夏时,当她看见门前老树的叶子是那样地翠绿油亮,她会忽然觉得自己干瘪得像个老太太。 她有时候会在这里,做贼似的偷窥着,像是短暂地逃避着云雾般缭绕恼人的俗事。 她真讨厌现在的样子,人人讲话都说三分给人听,留七分放在心里,从前最讨厌事事都要去猜,如今却已经熟练得像是一种本能。 但越是讨厌现在,便越容易沉湎在过去中无法自拔,便越是容易忘不掉他。 舒笛把墨镜扶到头顶,朝站在台阶上的她喊道:“怎么,邀请我下车一起逛逛。” 又是在打趣她发呆太久了。 她转身想要上楼,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许老师。” 许萍汝回头一看,又是汪医生。 舒笛笑着道:“汪医生追得未免太紧。”像是个双关语。 汪医生的脸一红,好似个有些害羞的青年。 他几步迈上台阶,“许老师的喜糖忘了带,我顺路送老师们回学校正好给你带过来。” “嗯?哪个老师这么金贵要劳烦汪医生来送。” “这倒是记不太清了。” “我猜一定是杜老师,她呀,惯会撒娇的。” “那就应该是了,个头小小的一个,小孩子似的。” 她接过糖来,和他聊了几句,他约她晚上去看电影,许萍汝想到下午还要有一场“大考”,推说下午事情太多,估计要累得人仰马翻。 她便说改天。 “改天?”汪医生在心里想着,这很大概率会成为一张空头支票,但看她精神有些不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告了别,许萍汝忽然觉得汪医生今天来找她别有所图。 汪医生的出现,面上虽然坦然,但实际上却漏洞百出。 一来老楼在办公楼和教学楼的后面,送老师回学校怎么就能恰巧碰见在老楼跟前的自己; 二来,学校里姓杜的老师不多,和自己搭班的杜老师大概是教导主任今天请的两位姓杜的同事中的一个。 而第一位杜老师——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的婚姻简直是封建家庭包办婚姻的恶果。 杜老师丈夫在大学当教授,冷面、专业、乏味,为人最出彩的地方除了被舒笛鉴定为a级的皮囊,就只剩出其不意的冷幽默。 当然,杜老师老公也有更为人八卦的一点:善妒。 譬如,他总能在百忙的科研工作中抽出估价昂贵的几分钟接杜老师下班,其中不乏几次看起来很刻意,刻意到可以简单描述为: 杜老师美滋滋地上了同事的车,又美滋滋地发语音给老公:上车了哦。 但是这位教授还是会在追了同事车几个路口之后,挑一个僻静人少的路段,超车,把同事的车别停,然后敲敲车窗:“杜文隽,下车。” 尽管杜老师解释过那只是一次误会,但同事们都觉得她老公别车的手法娴熟到有些帅气,不像是第一次,简而言之又可以概括为:被装到了。 于是男老师们都不怎么愿意让杜老师搭车,而我们娇小可爱的杜老师,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 至于,另一位杜老师,是教体育的,人高马大,倒是会撒娇······ 所以载一个个头小小的杜老师回学校又是在瞎扯。 赴约 这一晃神,便看见不远处一大队学生乌泱泱地向着老楼走了过来。 大约又有活动,果然,许萍汝从领队的老师嘴里得知,今天有杰出校友返校给高三学生做演讲。 许萍汝心里了然,人太多,便不好再有什么动作,被人碰见更不好。 但上了车,又发觉自己最近似乎太过优柔寡断,这太不像她,却又无从避免。 舒笛见她眉头皱得太紧,便想着跟她说点什么事,说来说去还是免不了提起今天的婚宴。 她是目的性很强的人,何况今天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找她。 “算起来我和柳问风还是一届的,他当年跟个书呆子似的,我爸还非要说他斯文,让我跟人多学学。” “学?我当年难道不够斯文吗,万里挑一的小姑娘好吧,非要逼着我上梁山。” “现在倒好,沉鲤斯文起来倒是和当年的柳问风不相上下,老头子能受得了?” “不过话说起来,我刚听说,婚礼上出了点岔子?” 大家都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如今又在一个城市生活,生活圈子多有重迭,消息传得很快。 “算是吧,柳问风······”许萍汝斟酌了一下词句,“如今算是大变样了。” “听说老柳在后台气得大骂儿媳妇是狐狸精。说她把自己的乖乖儿子偷梁换柱。” 这件事传出来倒确实是舒笛有点无孔不入的人脉在身上。 “这你都知道?艺术加工还是深入底层劳苦大众?” 这种事,冯雪演一向是不关心的。 “那肯定是后者,我多严谨呀。”她笑嘻嘻地卖了个乖,眼神澄澈,一如当年。 车里的气氛活跃起来,小孩子也跟着笑,许萍汝用脸颊蹭蹭融融的头顶,小孩子的头发软软的,滑滑的,让人情不自禁地温柔起来。 但是一会儿的“大考”,还是要避着小孩子。 “怎么?你和他之间还会有什么少儿不宜的情节吗?” “去去去,仔细嘴巴生疮。” 当了母亲,避讳得便更多。 但真要追究起来,女儿也是他内射进去的产物。 “融融和姑姑在家里玩一会儿,晚上妈妈回来给你做饭。” 小孩子兴高采烈,舒笛的脸色霎时便难以描述起来,想到孩子还小,还是不要过早告诉她,她妈妈做什么饭都一个味道这个令人难过的事实。 “融融今天要玩积木还是小钢琴呢?” “积木!融融是完美的建筑师哦!” 真是的,也不知道是像冯雪演还是跟着舒笛待太久了,融融最近也有点臭屁了,怪可爱的。 没一会到了公寓,两个人带着孩子七手八脚地把玩具拿上了楼。 许萍汝一个人下楼,想着一会儿见面要说的话。 把他手里的公寓钥匙要回来?但是今天是去谈公事,还是善款最要紧,她可不想被穿小鞋。 还是把这件事放放,或者把善款的事确认了再问他钥匙的事情。 正思索间,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心里暗叫不妙,向那声音的方向一看,正看见他出现在楼梯拐角。 只是几步的距离,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眉眼。 光影 看来似乎是她占据了上风,但她却心虚得很。 她不可遏制地想到,这里也曾经是他们离经叛道的现场。 琐事还是心头盘旋,脚下一个不注意便在小公寓这窄而光滑的楼梯上吃了亏。 她向下紧跑几步,但还是心慌意乱地没有稳住身形,靠他伸手揽住她的腰,拉住她的手,她才在他跟前站住脚。 “老师回来得蛮早?” “啊?”许萍汝的眼神不自觉地向楼上瞟了瞟,确认楼上房门紧闭之后才又答话,“惦记着下午还有事,教导主任也知道的,心意到了就好。”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在他手里,还没来得及挣脱,冯雪演便拉着她的手上楼。 “不是说去吃饭吗?” “刚刚打电话过来说餐厅着火了。今天不营业。” “哈?” 这种事故应该不止今天一天不能营业吧。 她看着他的背影,似乎看到他脸颊微红。 但他腿长些,步子迈得更大更快,她几乎要跑起来才能勉强跟上他,又没有多余的精力再看他的脸。 午后两点,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金光色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个人身上留下片片光影,几步之间,似乎是在重现当年她牵着他的手在黑暗里奔跑的样子。 “我跟老师在家里吃吧,今天的婚礼你大约也累了。” 实际上却是想把自己的情动锁在这小小的楼梯里,他最多只能容忍她一个人看见自己的弱点。 时至今日,两个人在旧地狭路相逢,他对她的情动,仍然像少年时般纯粹中带着些无措,这真愚蠢。 她的眼神,也确实是真的可疑,在躲什么呢,她有秘密,就像是那次水池边的东西一样。 再去看水池边的东西在不在已经没有意义,她心虚,他便非要在让她一直心虚地待在自己身边。 这种恶趣味就像是猫抓到老鼠之后,一直把老鼠圈禁在自己的视线里,时不时用自己让老鼠胆寒的爪子戳戳老鼠颤抖的后背。 她最好是能主动跳到他怀里,虽然这种可能接近于零。 但他依然乐于尝试,看她慢慢试探着他,最终肆无忌惮地压自己一头。 嗯,可能有点受虐属性在身上,但是因为是她,倒也无所谓。 果然,她欣然答应:“客随主便就好,要麻烦冯先生了。” 开门之前,他快速地回想了一遍屋里的陈设,确认房间里的东西都归置得很好。 他仍然记挂着她,但又平白添了几分傲气,在国外受苦的那些年,他很狼狈地搬过几次家,但她给的东西一直都保存得很好。 她现在究竟在意自己吗,大约是吧,但又有多在意呢,时间久了,他连当年她究竟喜不喜欢自己都要打个问号。 如今便偏要等她开口,要他说,冯雪演,我爱你,爱得要生要死。 像是一种报复,他知道这种近乎承诺的表白对她来说是很艰难的,于是这报复又说不清是对她的还是对自己的。 他想起来床头还放着他们在秉华老楼前的合照,当时要毕业,毕业生们兴高采烈地乱作一团,他终于才能接着那场狂欢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搂着她的肩膀拍了一张合照。 在学校的阳光下,他们笑着,亲密无间。 春色 爱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她不敢轻易说出口。 爱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他非要她说出口。 恨只恨春光太短,不能尽欢。 她看了看房间里的陈设,极简洁,比起数年前他的房间,这里简直单调得有些可怕, 只是一间客厅,略微一看,跟一间工作室也没有什么区别,线条简单的杯子,用来处理工作的ipad,连同其他东西一样都逃不出黑白灰三个色调。 她给女儿买那些五颜六色的东西买得多了,更能发觉这些东西的单调乏味之处,像是一个黑洞般指责着她的抛弃。 柜子边上倒是挂了一条暖色的围巾,打得很工整,是她织给他的。 秋天已经到了,却没见他戴过,大约也是觉得不合适吧。 她很端正地站在门口,他让她坐,自己却径直走到阳台的洗衣机边上,一手扯着上衣领子把衣服拽了下来。 客厅正对着阳台,她正对着他,秋天的线条晃得人眯起眼,她看向他身体的视线却赤裸而直白。 锁骨,腰,腹,阳光在薄而均匀的肌肉周边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他看她,脸颊仍旧有些发红,耷拉下眼皮看着阳光下洗衣机上模糊不清的文字。 在国外待了四五年,早已经对这种不加任何掩饰的赤裸脱敏,但一回到她跟前,又觉得无论赤裸与否,身体总是带着情色意味。 他们从中得到过欢愉。 但只是一瞬间,他便镇定下来,他毕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颇怀着些歉意走到她跟前,一面走,一面红着脸对她道:“许老师不介意吧,那件衣服被弄脏了。” “不会。”她慌忙道,在她的梦里,他穿得比现在少。 他的手伸到她身后,忽然的靠近让她的身体有些酥麻。 他察觉到她不自然得像只惊弓之鸟,便故意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手臂蹭过她的头发。 “老师在紧张什么?” 他现在这幅神情简直和她梦里的一模一样,锋利,却被笑意包裹着,像是一把用糖果做成的刀,引诱着人来尝尝这刀锋的味道。 这可能是她这一生是做过的最成功的推演。 不曾陪他经历那段人生,却觉得他顺理成章成为现在这样。 她知道,好胜心,或者是好奇心,总会有其中一个驱使着她去再进一步,那便又掉入了他的陷阱,但是却情不自禁地想要抬起手,用手指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吻吻他的额头, 她握住背包带子的手攥得骨节发白,他的手拿起围巾边上那件衣裳。 “我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 “怕打扰到你。”她理理头发,发觉镜子中自己眼睛中似乎有些春色,便又放下手。 真是不争气呢,这副身体。 心里记挂着隔壁房间的女儿,又要盯着冯雪演,再加上善款的事,更难以一心二用。 许萍汝想通知舒笛稍微注意一点,别闹出太大声音,又听他在厨房忽然叫她。 “许老师。”温柔低沉的声音让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他家里做客,进入了他的领地。 她身子一颤。 ——————— 今天发现有博主推荐过这篇糊糊文,好开心,不知道太太还在不在看,还是养肥或者弃文什么的哈哈哈但还是谢谢~~ 厨房 quyushuwu.com “需要我帮你吗?”真是笑话,他当真了解她就应该知道她于食物上用心有余而技艺不足。 从前她每次进厨房,他都笑盈盈地看着她,眼神慈爱得很,像是在看小孩子搭积木,最后眼看着她端出一碗碗“不到万不得已可以不吃”的食物。 她在遇见他之前很能在食物上凑合,他却是在遇见她之后才开始凑合,两个人在一起,怎么都是好的。 “你稍微搭把手吧。” 不料竟然听冯雪演叫她过去,她只好简单敲了几个字发了过去。 想来自己真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不仅自己做间谍,还要孩子跟着自己一起做间谍,明明在自己家里却要小心再小心。 但一进厨房,却又是另一番天地。 这座公寓最开始是秉华的教职工宿舍楼,这种性质的房子一般不大,两居室居多,冯雪演现在住的这间虽然是一居,但面积也不大。 几十平的地方,隔出来基本的厨卫、客厅已经算勉强,但这小小的厨房里竟然出人意料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锅灶碗碟是最基本的,微波炉空气炸锅是居家必备,这么丁点大的地方,还能挤进去一个烤箱,当真算得上是给整间厨房拔高升华了。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w.vip 许萍汝进去的时候,冯雪演正站在烤箱前调温度。 “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已经把要烤的东西做好了吗?”从他们进房间到现在绝对不超过十五分钟。 他直起身子来,绵软舒适的布料在腰间一荡遮住半露的腰腹,“老师想知道?” “嗯······有点好奇。”小女孩都喜欢吃饼干,融融现在不能吃太多糖,但是再大一点,等融融能自己养成好的习惯,她就不计划在饮食上约束她太多。 给女儿做饼干吃,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老师多来就知道了。”他一面说,一面把手里的手套放在一边的操作台上。 “不劳冯先生教我。” 他应该知道,这种邀约对他们之间来说并不合适。 “我知道老师在这方面不算是个聪明学生。” 这似乎是半截话,但是空气却安静下来,似乎有些隐秘的情话被埋在他身体里。 她很识趣地没有接着问下去,本来想问斑斑在哪里,又觉得问出来更显得他们之间过于熟络。 其实这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哪里有什么必要避嫌呢。 “需要我做什么。” 她的话一说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老师把水果洗洗切一下吧。” 他从冰箱里取出一只梨,又放了回去,再拿出一只石榴,看了两眼又放了回去。 她看着他的侧脸和动作,觉得这很不像他。 他少有这样犹豫不决的时候,要么随性到底,要么目标明确,这才是她印象中的他。 最后拿出一袋子苹果递到她手里,自己却走出了厨房。 他看着像是有心事吧,她便想着找个别的机会再提善款的事,不要现在触他的霉头。 她一个人开始和苹果搏斗起来。 他从床头拿起一包烟,径直向着阳台走去。 猫呢 太在意一个人会迷失自我,他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他拎着烟走到阳台,拉上阳台门,手臂刚刚搭上阳台的栏杆,又觉得不对劲。 猫呢? 不对呀,猫呢? 虽然没有主动来迎接他,虽然也没听见她叫一声,但是今天都回来这么久了,他猫呢? 冯雪演心惊肉跳地往楼下看了看,幸好没看到一坨圆润的猫饼,这才想到阳台栏杆底下已经封得很严密,也绝没有任何物体可以让猫用来攀高。 何况斑斑是最不爱动的。 他急匆匆地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最终还是看向隔壁的阳台。 当初说过要把两座屋子打通,于是两家阳台中间的隔断也理所应当地还保持着朴素的原貌——只是用简洁而落伍的欧式栏杆小小地隔开。 许萍汝这几年养孩子上班已经很费心力,自然没时间养宠物,几年前封过的阳台上早已经出现微小的缝隙,养孩子倒不怕,遇上精力旺盛的宠物便有风险。 他焦急地把身子探过去看。 秋风吹起他的头发,他听见阳台那边有一个小女孩轻轻地对他的斑斑说:“咪咪,你叫什么呀。” “小猫喽,就叫小猫好了。” 幸好,那边的声音他认识,而他的猫,听起来也是活着的。 但一番利落的东翻西找却把许萍汝从厨房里引了出来。 她正约莫着他似乎是在阳台,便听阳台上他轻声叫道:“斑斑?” “斑斑?” 许萍汝心中警铃大作。 这下解释不清了。 她不问他为什么放着别墅不住偏偏要到秉华对面住小公寓,但是却偏偏担心他问自己为什么舒笛要带着侄女来自己家里玩。 偏偏在这时候,那边乐不思蜀的斑斑终于不耐烦地回了冯雪演一声,“喵呜~” “冯雪演!” 她叫他,这似乎是重逢之后她第一次在秋天的阳光下这样叫着他的名字,他愣了愣,半靠在栏杆上的身子差点没站稳。 她紧跑了一步上前扯住他的身子。 勉强站稳,两个人靠得极近,他看着她吞了吞口水。 阳台那边的舒笛刚好带着带着孩子走到阳台。 融融费力地抱着猫,舒笛挑着眉:“浓情蜜意的,这是新男朋友?” “还是回锅肉?” 冯雪演怨气冲天地瞥了舒笛一眼。 融融抿了抿嘴,把斑斑放回地上。 斑斑身为一只猫,似乎很不会看人眼色,白色的爪子落了地,绕着融融转了一圈,又蹭了蹭融融的腿。 这边冯雪演正蹲着引斑斑过来,那头的斑斑理都不理冯雪演,在地上打了个滚,前爪伸起来挠挠融融光裸的小腿。 气氛变得很尴尬,至少许萍茹是这样认为的,冯雪演倒是笑了笑,“融融要来叔叔家做客吗?” 一时之间空气有些焦灼,许萍茹看看舒笛,舒笛看看融融,融融再看看许萍茹。 眼神交流像是击鼓传花,许萍茹像是个抢拍的歌手对冯雪演道:“好。” 冯雪演饶有趣味地看了看许萍茹,那头舒笛又道:“古怪的强迫症,小孩子在你家玩几个小时,怎么就把你家房子弄塌了吗?” 自然是演给冯雪演看的。 —————————————— 冯雪演:你叫我名字的时候,是担心我从楼上掉下去,还是担心我发现你的秘密。 许萍汝:······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如果 融融没怎么做过客。 姥姥许月一向觉得做客是一件很麻烦别人的事,她从二十多岁开始就是忙的,自己觉得一个人带孩子很累,想得太多,于是实际便更累。 她于社交上并不圆熟,又觉得孩子一旦出去玩便要费更多心思去管。 于是她限制许萍汝的社交,不许许萍汝随便出去玩,即使只是节假日,即使只是白天,即使她已经是个成年人。 这种教育方式对许萍汝的性格产生了很显着的影响,包括但不限于话少和稍微有点死板的性格。 显然,上述这两个特点于一个人的人生之路有很大的弊端。 但许月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 许萍汝怎么变得这样冷血? 这是一个问句,但说过这句话的许月,她说这句话的出发点并不是出于自我反思,而是为了谴责,谴责许萍汝不跟她讲话,谴责许萍汝很久不回家看看她。 许萍汝似乎是想得通其中的道理的,但并不把自己想到的话跟母亲说。 母亲是很擅长用话语伤害人的,这是许萍汝一直知道的事。 这世界上只有面对母亲,她总是在逃避又总是在原谅。 她很担心母亲对融融的教育,但是却又从不当面插嘴。 她们母女骨子里是一脉相承的固执,但是母亲总有能压倒许萍汝的一面,譬如,许萍汝是很不愿意和母亲吵架的,而母亲似乎不同。 把融融从母亲手里接回来,不仅仅是为了承担起做母亲的责任,更想让小孩子能多接触人,大朋友也好,小朋友也好。 或许人都有补偿心理,她那样乏味的青春已经一去不回头,而女儿这一生仍有选择的余地。 虽然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并没有冯雪演。 许萍汝原本想开口教融融叫冯雪演叔叔,想到自己的身份并不合适出面,只好笑眯眯地在一边看着。 她自己成长的路上没有父亲的身影,却并不以此为憾,但冯雪演······他应该是个好父亲吧,融融又会不会因为父亲的缺位而遗憾呢。 多少年后,如果她对女儿说,他们父女两个曾经见过,在她很小的时候,女儿会是什么反应呢。 她的心猛地抽痛,这算不算是一种剥夺。 如果神明能抹去过去的一切,现在他们会是幸福的一家人吗。 如果她能抹去他过去的记忆呢,他们会成为世俗中普通又幸福的一对吗,不不不,这种“如果”是最不应该出现的,他绝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 也只有经历过那样隐秘而热烈的过去,爱意才能在心中长久留存。 人若是活在当下,便不应该对过去和现在有太多假设。 冯雪演就是冯雪演,许萍汝就是许萍汝。 没有对方,生活还是会有条不紊地继续。 她做她的老师,他做他的家族继承人,这是最愿意被看到的。 一切都安稳地向前走,他们有各自的方向,除了眼前这个孩子,各不相干。 剩下的便只有时不时探出头来的愧疚,看似高傲的脖颈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承受着道德的拷打。 暗涌 从前的事,该从哪里讲起呢,父母?孩子? 还是从那个冬天还是讲起吧。 彼时秉华整个数学组里,王老师是最能言善道的,不要说一个许萍汝,就算是十个八个许萍汝也不在话下。 见许萍汝应下来代课的事,王老师满心意料之中的自得,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嘛,果然是最好哄的。 于是,时近隆冬,许萍汝的教学任务忽然更繁重了。 但是这一切还是没有再遇见冯雪演给她带来的冲击大,毕竟代课的事情应下来之前她已经心里有数,但遇见冯雪演却在她计划外。 这个看来温润沉着的男孩子,他表面的沉着并不能完全掩盖他身体里涌动的欲望。 她握着水杯的水轻轻颤抖着,琥珀色液体里的陈皮也随着她手腕颤抖的频率水草般上下浮动着,像是他们不安的心。 他吞了吞口水,她朝他点点头,但这在王老师眼里似乎算不上一场正式庄重的会面。 冬日冷白色的阳光映进办公室里,许萍汝被热情的王老师引着站起来。 陈皮还没完全沉到底,杯子便被她放在了桌上,但总归是尴尬中带着些慌乱,杯子并没有放稳,下一秒,在她的脚边碎了一地。 她看着他的眼睛,是很漂亮的丹凤眼。但说来奇怪,凤眼的神韵向来是有些外放的,他的眼珠子却有意向下瞥,在融融的日光下显得很温润、脾气很好的样子。 从他的眼神中,她大约能看得出来他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她指那个避孕套,这已经足够使她感到尴尬,她但愿他不记得那两个男生的议论。 但偏有人多嘴多舌要提醒他,王老师对冯雪演道:“这是我们许老师,许萍汝,萍水相逢的萍,汝……” 王老师犯了难,皱着眉理理少得可怜的头发:“对了,就是那个那个……你的意思的那个汝。” “嗷呦,那这个名字就是与你萍水相逢的意思吗?之前不知道许老师的名字还有这么妙的解释。” 许萍汝皱皱眉,她倒是不知道她妈给她起这个名字的初衷,要真是用来祭奠她的爱情,那确实是有点悲哀。 “是王老师给的机会,让我能得到历练。”她生硬地岔开话题。 想想那时候树上的叶子还没有落光,现在窗外已经有很深的积雪,那件事到现在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这个男孩子一定是不记得那些闲言碎语的。 但转念一想,她比他大不了多少,她很知道这样大的学生对世界的好奇有多么强烈。 其实他怎么会不记得那件事呢,暗恋别人的人是最好的记录者。但是那天的正面相见还是为他心中的她增加了新的内容。 真正对上她的眼睛的时候,他便发现了这其中的差异, 她看起来坚韧,直接,又有些孤傲,和她略显幽怨脆弱的名字不同,她像是一个做好了准备随时与人狭路相逢的侠客。 这便更有趣了,棋逢对手是一场好戏的基础,他更乐意为这样的对手脱下自己的假面。 他的眼睛中忽然多了些罕见的生动的活力,笑着对许萍汝道:“许老师你好。” 许萍汝从眼前这个男孩的脸上看出一种探究的神色,出乎意料的,他的眼神中多了些同龄人没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与观察。 她总有一种遇到同类的感觉,她比他年纪大,但是他看她的眼神却像是在回望自己曾经走过的人生。 彼时的许萍汝还没有把这一切与情爱、道德联系在一起。 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单纯的同类间的吸引。 他有预谋地暴露出来给她看的东西的让她隐隐有种预感,他们活在这世界上,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又或者是为了实现某个不由自身决定的目标。 但这些已经足够使他们彼此试探。 ------------ 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 微澜 接管一个班级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即使只是接管其中的一门课。 下课路过高二三班的时候,许萍汝站在走廊上向屋里望了一眼,四十多个人,人数上的倒是没有很过分。 数完人头想大致看看学生们的桌面,却不想,一个块头很大的男生冷不防地窜到窗口喊道: “看什么看?暗恋哪个?需要咱帮你递情书?” 教室里其他男生也蜂群一样往窗边凑。 “这谁啊?” “干什么这是?” “又是暗恋冯雪演的!那小子真招人。”大块头撇着嘴道。 “感觉不是第一次了,直勾勾地盯着冯雪演的桌子看。”说得她像是来踩点的似的。 还没等许萍汝答话,学生们已经叽叽喳喳地给她编排出一出单相思青春伤痛文学。 许萍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分不清是气是恼,她青春期念书的时候都没被别人造过这种谣,怎么做学生了反而还要被这些自以为是的小崽子压一头。 捧着教材的手微微有些发白。 许萍汝看着玻璃那头的男生们“哼”了一声。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们,以后有你们好受的。 一转身,却不小心碰到了别人身上。 窗那边的起哄声更甚。 一抬头,正是男生们口中的“招人的那小子”。 许萍汝怒气未消,脸上更红,朝他点了点头便急匆匆地往办公室走。 他怀中她的味道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他得承认这是他故意的,两个人之间有了明面上的关系,他能正大光明地和她打招呼了,这让他死水般的心里泛起点点涟漪。 但由贫乍富的转变让他点无措,他总想遇见她,在走廊上,在学校的大道上,在食堂里,即使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但是他会借着这些机会轻轻叫她“老师”。 遇见她,无论是多少次,他都是那样幼稚地心跳加快,但是又出奇地觉得安心。 教室里的男生们兴冲冲地跑到走廊上,“嗨,怎么样?那妞长得不错吧。” 冯雪演的手指随着一下重似一下的心跳声敲着天井旁的栏杆,像往常一样皱着眉道:“少管。” “别这样,拿出来分享分享,大家都是哥们。” 冯雪演对这句话不置可否,他的心绪就像奶奶供在佛前的一炷香,大多数时候都静静地燃烧着,香烟袅袅,悠悠地向上爬升着,散在老房子里,时间久了,香气渗进木头里,香气愈发浓重沉静。 “切,闷葫芦,真不晓得那些女生喜欢你什么。” 恰巧楼下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路过,冯雪演轻笑着道:“你看,你的小炮仗来了。” 也并没有说哪个男生的名字,壮得像头牛似的大块头立刻对号入座,碗口大的拳头很娇羞地捶在冯雪演胳膊上,“讨厌死了,说什么你的我的啦。” “这个确实,她好像不喜欢你这么壮的。” “啊?”大块头眉间又添愁绪。 给他添堵真是件简单的事,冯雪演笑了笑,自顾自地往教室走。 剩下的男生们闹了没几分钟便被忽然杀出的教导主任吼了一嗓子,也回了教室。 ----------------- 大块头:这怎么不算是一种报复呢嘤嘤嘤 直觉 许萍汝把高二三班的成绩单从头看到尾,觉得很奇怪。 “张老师,这张成绩单上怎么没有冯雪演啊。” 一个老师问自己课代表的成绩还算正常吧,其实也不无想要先抓住他小辫子的意思。 张老师从一堆卷子中抬起头来,“哦,你说他呀,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已经保送到z大了。” “那还蛮厉害的。” z大是北方理科院校里殿堂级的名校,但许萍汝其实也不过是恭维,这个话题是她起的头,不让张老师的话掉在地上是基本礼貌。 就她本人来说,她很有傲视这些学生的资本,毕竟论起应试,她从z大毕业的时候才十几岁。 但张老师忽然又问,“说起来,许老师也是z大毕业的吧。” “许老师毕业的时候,有十九岁?” 张老师开始发挥他本不高明的计算本领。 “差不多吧。” 很多人抛出问题并不是为了得到一个精准的答案,许萍汝大约知道其中的道理。 “但是为什么选这种学生当课代表。” 在他看来,他并不合群。 “这个许老师大可不必操心,冯雪演同学在做课代表这块上还是很用心的。” ······是吗? 她想起他的眼神,第一次在公园里遇见的那次,那时候他似乎看起来温润沉稳而毫无攻击性。 但在那之后,她又无法无视他眼神中那种似乎并不属于少年人的攻击性和潜藏在温柔端正皮囊下的反叛的力量。 她无意在其他老师面前点破,这似乎是一种默契,又是一种尊重。 帮助同类修复彼此的假面,似乎是她本就应该做的事,又或者是本能善意的驱使,虽说她并不十分确信自己的猜测一定是对的。 事实上,这种直觉毫无偏差。 这种反叛与潜藏的力量也同样有迹可循。 在上一辈人年轻的时候,冯雪演的父母像是两道颜色不一但却绚烂夺目而充满生命力的火花,携着风,裹着雨,在半空中撞击。 不过很遗憾,冯雪演并没有见识过那样激烈的场面,他出生之后,父亲已经变得十分淡然,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一切的转变似乎源于父亲那次短暂的失踪。 冯雪演要不要随母姓,也是那次失踪期间提出的议题,这倒不是冯凌自己提出来的,是外祖家多方考虑的结果。 冯凌本人处事凌厉霸道,但于婚姻上却十分传统,那个年代,儿子跟自己姓不是件体面的事,当时为了这件事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 原本是一家人,但大家各不相让,一句话赶着一句话,这个觉得孩子的生父已经没了,留下这么个孩子怎么何必再承继生父并不光彩的家族姓氏,随陈姓多少是和冯家隔了一层; 那个又觉得孩子是自己生的,姓什么凭什么要让别人做主,姓冯到底是承继了自己的姓氏还是承继了外祖的光环,何况还没看见孩子父亲的尸首。 双方争执不下,直到半个月后,冯凌将要临盆,孩子的生父总算先孩子一步回来了,但却是孤身一人,瘦的不成模样,还带了一身的伤。 ——————————— 大家节日快乐呀 玻璃罩子(一百收加更) 到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母亲已经把饭做好,坐在桌边等她,屋子里暖黄色的灯光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今天吃油焖虾和小白菜炒豆腐,许月的手艺很好,但那些菜并非每次都很可口。 晚间的饭桌,不仅仅是进食的地方,也是母女一天中唯一能坐在一起说说话的地方。 于是,对许萍汝而言,晚上的饭桌又像是每天的小测,即使她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想法,按照母亲为自己规划的路径毕了业、当了老师,但十数年的习惯根深蒂固,许萍汝仍然放松不下来。 她的人生似乎就像是一条永远绷紧的橡皮筋,上班是这样,不敢出差错,下班面对母亲还是这样,扮演一个完美的女儿。 路的尽头在哪里呢。 许萍汝看着热气腾腾的米锅,挖了一饭铲,又想到心情不好,不见得能吃得完,到时候又要被骂,抖了抖铲子,盛了半碗。 “只吃这么多?也太少了。” “今天······课不多。”又是谎话,她今天为了高二三班的数学课程很费了些心力准备。 母亲迟迟没有坐下,锐利的眼睛在她身上游走着,端着碗的影子罩住许萍茹的身子。 墙上的老式时钟咔哒咔哒地走着,充当起这场无声拷问的伴奏。 是被发现撒谎了吗?她从盘子里夹起一只虾。 “看你今天很累的样子。” 她像是一个平凡的母亲似的关怀着自己的孩子,带着怜惜的温柔语气让许萍茹心里一暖。 母亲在她对面坐下,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地板上贴在一起,一些小小的侥幸心理悄无声息地探出头来。 或许,把话说出来会好一点,她们毕竟是母女,这会不会是一个让她们之间的关系更紧密的机会,会不会是一个让她放下包袱的机会。 仔细想想,其实从毕业以来,她还没有和母亲深入地聊过工作的事。 或者之前只是因为母亲她距离青期太远才不能理解自己,工作,算起来应该是她们能聊得到一起的话题吧,但还是不敢轻易开口。 她总觉得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块单向玻璃,母亲在那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有时候很想抱抱母亲,但是玻璃那头的母亲有自己的世界。 母亲看起来是温柔的,但当她试探着轻轻一触,只摸到冷而硬的玻璃罩子。 她总是能理所当然地把许萍汝的话堵回去,母亲的法则固执而不容辩解。 灯光下,许萍汝的睫毛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可能是因为今天公交车上人太多吧。” 她现在住的地方离秉华并不近,回家吃饭很费时间,这是实话。 许萍汝心里灵光乍现,许月却不搭话,岔开了话题。 “你如今做了老师,一定要小心,仔细处理关系,无论是和学校领导,还是和学生同事。” “一个女老师,谣言太多会害死你的。” “学生犯了错,不要太死板,脑筋灵活一点。” 许萍汝细细嚼着嘴里的米,心里觉得烦闷。 入夜,一切收拾停当,她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室外的积雪。 海城雪大,今天虽然阳光好,气温却不高,街角背阴处的积雪仍厚厚地积在那里。 她从兜里掏了掏,摸出从学生手里没收来的烟和打火机。 把打火机拿在手里,拇指摁下开关,“咔哒”一声,豆大的火焰在冬夜的窗边跳起舞来,她沉闷的心似乎也小小地焕发了活力。 爱是什么 她想起小公园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烟头,从烟盒里抽出一烟根来,试图点燃。 但是等到火焰把烟卷燎得发灰,她又忽然松开摁着打火机开关的手,把烟卷包好丢到垃圾桶里。 还是睡吧。 但哪里又能睡得安稳呢。 不知道睡了多久,便开始做梦,梦见母亲质问她为什么要帮别人代课,为什么要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其实她把这件事应下来无非是觉得陈老师不容易,单身女人带着孩子过活是很困难的,没有人能比她们更了解其中辛酸。 但母亲却告诉她,这种事但凡出了一点岔子,别人就会说你是贪心嚼不烂。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自己手里的事情做好,一个新人为什么要愚蠢到给别人兜底。 母亲说的或许是对的,许萍汝猛地睁开眼睛,起身靠着床边的小柜子,想到晚饭时母亲说起的“仔细处理关系”总觉得话里有话。 她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在暗示什么呢? 许萍汝昏昏沉沉地想着,将要入梦时,脑海中缓缓浮出答案。 从小到大,母亲刻意回避但又无法完全不提起的不过是“男女”两个字。 提起男女性爱,上一辈人似乎怀着一种天然的默契,在他们眼中,互相交付身体是天大的事情,但他们却又从不把这件极重要的大事拿到阳光下,一一剖析给人听。 这种事······许萍汝睨了一眼镜子里穿着睡衣的自己,这种事能有什么意思呢。 肉体游戏是最无聊的把戏,她心中隐隐有些预感,去秉华当老师会是她听从母亲的意愿做的最后一件事。 至于恋爱和结婚,许萍汝清楚,自己绝不想变成母亲现在的样子。 一个人多好,安稳又安静。 情爱是荒诞的,承诺是虚妄的。 如果现在有一个人站在许萍汝面前对她说,“许萍汝,我爱你,我会用这一生一世爱你,爱到海枯石烂,爱到天荒地老。” 许萍汝一定会揪着对方的衣领子登上高楼的天台,对他说, “跳下去,证明你爱我。” 但即使那个人真的能够为了她从万丈高楼一跃而下,也换不来她一句承诺。 爱是当下的这一分这一秒,不要给未来打包票。 知道自己不相信什么,似乎也是很重要的东西。想通了这一点,许萍汝心里多少好受了些,耳边秒针走字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数学组的王老师最近每天都笑眯眯的,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王老师玻璃杯里的枸杞放得比水都多,见了许萍汝更是毫不吝惜笑容。 “早啊许老师。” “早,王组长。” 许萍汝脑海里浮现出王老师苦口婆心地说服自己的样子。 她不由得想到,那时候王老师究竟是在为学生们担心,还是担心万一没人接下这一摊子事影响自己的工作呢。 世事并非非此即彼,但一旦参杂进利益牵扯,便不由得不让人细细琢磨。 她抱着教案从天井向下望,十几岁的少年们在阳光下嬉闹着来来往往。 “今天阳光真不错呢。”她自顾自地道。 把上午的课上完,许萍汝便抱着教案向后走。向学校申请一间宿舍,是昨晚上刚冒出来的想法。 虽说并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要和陌生人住在一起,但大家下了班各睡各的,约莫着要比天天提心吊胆地面对母亲要好很多。 她漫长而仅有的与人同居的生活是在学生时代,学生呢,每天无非是学习,玩闹,拉一些小团体,谈个恋爱打个架都算是出格的。 走到后勤办公室门口又想到,拉小团体这种事情会不会因为步入社会而进一步、以一种更恶劣的形式展现出来,又或者,同事之间的刺探会不会因为住在同一屋檐下而无孔不入。 但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住学校宿舍好歹能减轻通勤压力。 不妨一试吧,许萍汝一手抱着教案一手敲响后勤办公室的门。 指甲油 时间还没到晌午,后勤办公室的门大开着,一个女孩子正坐在电脑桌前涂指甲油。 许萍汝扫了一眼,桌上放着两瓶指甲油,一瓶是浓郁的酒红色,涂在指甲上在阳光下泛起浅浅的光泽,像是当下时髦又昂贵的车厘子,另一瓶是缀着金色细闪的浅金色。 她头也不抬地对许萍汝说“你坐”,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也并没有停。 她涂指甲油的样子很认真,垂在身侧微卷的发梢也随着动作一起颤动着。 后勤办公室一向是肥缺,不大不小一间屋子坐北朝南,门又宽敞,门外的阳光大片大片地洒进来,映得女孩尚且有些婴儿肥的脸更加明艳动人。 许萍汝心里有些紧张,虽说提供宿舍本就是招聘的时候谈好的,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向学校提出要求。 她是很不懂得怎么提要求的人,总觉得一旦自己开始提要求,便处于下位,看女孩子沉静,她便有些不安。 终于等到女孩子把指甲涂完,许萍汝见她抬起头来问自己,“什么事。” 一见对方终于露出整张脸,许萍汝忽然想到纸醉金迷这四个字,倒不是说这女孩子看起来有多奢靡,这只是那张明艳的脸和两种颜色的指甲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呈现出来的结果。 老牌名校秉华很得权贵们青睐,于是上一辈传下来的纯正学风也少不得有被侵蚀的痕迹。 老师们都说对待学生是最要小心的,得罪了领导大不了换个学校接着干,得罪了学生搞不好整个职业生涯都要玩完。 还有一句开玩笑的话说,不小心在操场上踩死一只蚂蚁,都要问问它是托哪位的关系进来的,只这一句话, 便能窥见校内复杂关系的一角。 这也是许月对许萍汝工作变动如此紧张的原因之一。 但即使如此,许萍汝心里还是有些其他想法,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对方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得像个小孩子,但眼神却又极具欺骗性地有些成熟的影子。 不过申请宿舍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跟别人说说也不算什么,她的手握了握摆在腿上的教案,不知道怎么称呼她,便尽量把语气放客气,“想来申请一间宿舍。” “唔。”女孩子甩了甩手,吹了吹指甲上不知道干没干的指甲油,“这个嘛,我记得是有的,帮你查一查。” 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翘着手指开始敲键盘,看起来熟练得像是在这个工位上已经坐了好几年。 许萍汝正襟危坐地坐在沙发上等消息,忽见女孩子眉头微蹙,正要开口,便听到楼道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出几秒钟,一个瘦瘦小小的女人便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她看起来得有三十多岁,脸上的胶原蛋白有些流失,仍想把青春留住但又不爱太俗艳的妆容,于是便只在脸上花了淡妆,偏偏她的脸又不适合淡妆,再加上硬而直的头发,便显得她面部的曲线有些崎岖。 许萍汝得承认,她对这女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很好,对方看起来,有些刻薄。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该不会····· 许萍汝的视线缓缓看向坐在工位上女孩子,她该不会又被骗了吧。 果然,那女人一只脚刚踏进办公室,嘴上便开始说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我这就去个卫生间的功夫。” 语气中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女孩子笑眯眯地道:“梁姐,我这不是怕你太忙吗。” 女孩子话说得很娇气,似乎是在撒娇,但却刻意保持着和“梁姐”的距离。 许萍汝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子对梁姐是很看不上的。 “对了,”女孩子的眼睛看向许萍汝,“人家是来申请宿舍的。” 心动 听了女孩子的话,梁姐才勉强分出点精力来给许萍汝。 她的眼睛迅速又仔细地把许萍汝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盯了许萍汝的脸看了一会,似乎是在脑海中搜索这么一号人物有没有在自己这里备案。 得到了确切的结果后梁姐眼神一冷,面上却仍笑着对许萍汝道:“哎呀呀,真不巧,校内的宿舍现在已经分配完了,没有空房间能给你。” 站在梁姐边上的女孩子原本正在欣赏自己的指甲,一听这话,不由得睨了梁姐一眼,神色颇为不屑。 许萍汝本来就对学校宿舍不抱期待,闻言并不十分失落,倒是那女孩子很欢快地走过来牵过许萍汝的手。 “老师来,我和老师有话说。” 忽如起来的亲密举动让许萍汝一愣,身子少不得向外一躲,但那女孩子的手软软的热热的,她好像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 将要迈出办公室的时候,女孩子回头做了个鬼眼,再回头时,马尾的发梢扫过许萍汝的脸颊,在冬日的阳光下,搔得脸上有些痒。 两个人在楼下一间闲置的教室前止住脚步,许萍汝收拾了一下快要拿不住的教案。 女孩子跑得脸上粉扑扑的。 “你骗我?”她道,这话并不是质问,许萍汝脸上不见怒色,倒是笑着。 她对这种性质并不严重的玩笑容忍程度很高。 “老师不也早就发现了吗。” 许萍汝抿了抿嘴不讲话。 “老师之后不要和那些人打交道,那些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 看人下菜碟吗?那么她又是哪家的小公主,她少不得有些保留。 “谢谢。” “谢倒是没有必要道谢,我只是一见老师就觉得我们有缘分。” 许萍汝看着少女诚挚的眼睛,总觉得自己刚才的保留毫无必要,她看着她,她身后轻薄的白色窗幔在随着风飘出窗台,拂过她的背。 窗幔飘起的瞬间,许萍汝下意识地向屋内一望,正看见一个人侧身站着拿着画笔匆匆结稿。 他向来从容,少有这样匆忙的时候,似有若无的窗幔被风掀起的瞬间也鬼使神差地向外望。 果然有人来了,冯雪演迅捷地把未画完的稿子掀起,拎着两边拢起来。 她照常对他点头示意,这几乎是刻进她骨子里的一个动作,但今天点头的瞬间却觉得有些异样。 在窗幔下与他对视的那一刻,许萍汝仿佛听到童年时百无聊赖踢起的一颗石子如今终于骨碌骨碌滚到了脚边。 细小的电流随着血液一起流动着,她对这种不自觉的反应有些抵触,脸上的表情也多少有些不自然。 “喔,怎么是你,这可是我的地方。” 冯雪演走了出来,女孩子便上前想要讨要个说法。 “你的地方吗,那真是抱歉。”听起来像是话里有话,但语气却是一等一的温柔有涵养。 “放着我的东西就是我的地方喽。”她叉着腰道。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许萍汝看着女孩子刁蛮的样子觉得有趣。 “道歉是没有用的,你最好是把你手里偷的东西交出来,那可是我的绝世名作,等本大小姐成名了,做梦的时候画的小蝌蚪都会涨价的。” 眼见女孩子又要逼近,冯雪演不慌不忙地向后退了几步,又把藏在身后的东西递给女孩。 女孩子接过去看,冯雪演去和许萍汝打招呼,只是微微点头,许萍汝看见他右面口袋里露出纸张的一角。 ——————— 上个月买了新耳机,再听几年前喜欢的歌忽然发现囿于表面的快乐,这两天听阿怪听得想哭。也终于想通了为什么大多数中年人对电影的宽容度那么低,真的是经历多了,痛点多了,随便一个稍微戳中了痛点的表达都会有成年人为这份理解共鸣买单。 希望大家最后都成为快乐的成年人~ 禁区 他很快从她的眼神中了解她已经发现他的“罪证”,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他肆无忌惮地看着她的脸,企图从她脸上发现几分钟前那种异样的痕迹。 找到那种像是屋檐上的冰雪缓缓融化的水滴一滴一滴落下的声音。 但偏偏到了这种时候,她的伪装又变得极好。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这里人少,极寂静,她大约应该训斥他一句“怎么不上课”。 但她偏偏又要谨慎地自保,示弱总是不会错的,虽然自己现在名义上是他老师,但这种样貌谈吐的男孩子怎么又会是平常人呢。 她对上他的眼神,又是那种带着笑意的试探。 她不由得有些暴露本性,因为刚刚身体中不受控制的反应有些想要把握主动权,又因为想要提早结束这场对话,对他道,“你有什么事情想要问我吗。” 他摇摇头,似乎她问出的这句话也是在他意料之中。 “没有,以后还要老师照顾。”淡淡的语气像是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他们当然会在一起很久很久,这是他刚刚才确定的事情。 而她却只当那是她满是缺憾的青春在作祟。 她在母亲的指挥下循规蹈矩的人生,从没有逃过课,从没有在朋友家过过夜,不要说踩红线,面对黄线她都要战战兢兢。 在十七八岁的时候有经历过什么快乐而难忘的事情吗,她问问自己,答案是没有。 日复一日的生活之后迎来日复一日的工作,面上虽平静,但束缚在规则和表象下的自我却早已经疲惫而迷茫。 心里的那缺口也已经大得骇人。 对待这些学生们,她总是很宽容的,这既是为了现在的自己,也是为了过去的自己。 这就像是,对于胃口小又偏爱美食的人来说,看旁人享受美食也是一种快乐。 她像个寻常老师一样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踏入禁区。 许萍汝跟着女孩子走进那间教室。这间宽敞的教室里桌椅散乱,黑板上用各色彩笔胡乱画下许多杂乱无章野草般的线条。 许萍汝站在黑板前愣了愣,忽然觉得心里生发出一股可怕的毫无目标的力量。 教室里很多东西都不十分旧,甚至有很多东西是崭新的,桌洞里的半包薯片和教室后方使用痕迹并不重的文件柜同样在这间教室里蒙尘。 “这是什么地方?” 所有的痕迹都没有被抹去,一切一切的人好像都是忽然从这里离开的。 她心里觉得奇怪。 女孩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许萍汝:“老师连这里都不知道?” “?” “发生过什么很着名的事件吗?”她反问道。 女孩子把收拾好的一堆画稿递到许萍汝手里,“着名不着名的我倒是不清楚,但有够猎奇血腥的。” “哦?”许萍汝翻着手里那一沓厚厚的作品,眼皮抽了抽,眼珠子恨不得自己从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怎么样老师,我是不是艺术界的一颗新星。” “嗯······”许萍汝抿了抿嘴,沉吟许久,只说出一句,“老师的鉴赏能力有限。” 仅仅从她几乎没有任何艺术造诣的普通人的视角来看,很难夸得出口,她不愿意得罪人,但也很不愿意昧着良心说瞎话。 算计 闻言,女孩子反倒开始笑,“老师在社交上实在不够灵巧。” 母亲希望她像自己一样是个出色的闺秀,于是她从五岁开始便被摁在桌子前跟着学画画,现在十六七岁,画得不说多好,这点基本的审美还是有的。 她当然也知道那些恶意涂鸦出来的东西少有人夸得出口。 女孩子踮起脚坐在身后的桌子上晃荡着腿,又道,“但又实在太诱人。” “?”许萍汝对女孩子忽如其来的评价感到疑惑,她实在不知道这句“诱人”是接在哪句话后面。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孩仍旧向着窗外出神,“下次告诉老师吧,我想和老师做朋友,做朋友也像恋爱一样需要神秘感,不是吗?” 这些乏味的技巧,果然只有遇上感兴趣的人,她才会心甘情愿地开始游戏,才会真正觉得有趣。 许萍汝不由得顺着女孩子的视线向外望,对面那栋楼里,和这座教室相对的那间教室里还在上课。 那间教室有点眼熟啊······但这件事和这空教室的秘密一样被许萍汝抛到了脑后。 生活多的是苦痛,美好的瞬间就像电影片头短暂的广告,读起秒来像是按下了快进键,甜蜜与乏味、痛苦一样身不由己。 许萍汝平时的工作已经很忙碌,自从做了那个梦,便觉得身上的压力更重。 她现在做的这件事,做得好,是别人功劳簿上微不足道的一笔,做得不好,便是她自不量力的证明。 这种猜测很容易得到证明,老师们的社交圈子流动性不强,一条鱼终日在一个小谭里打转,不消多少时候,便转了个遍,校内的消息也是如此。 她确实是在某种程度意义上充当了别人的工具。 好在母亲许月的言传身教让她有了敏锐的感知力,也让她的梦先现实一步给她打了预防针,让她在从实习生嘴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不至于太难看。 但是一个人停在楼梯拐角的时候,她还是会觉得难受,她确实足够聪明,但是又太过良善单纯。 逻辑是能够理解的,但情感上对于这种动机却难以接受,总是和蔼的笑容、满口的教书育人,到头来不过是自私自利的算计。 厌恶与愤恨在心中不断盘旋,但是人前却又下意识地隐藏。 很短暂的几秒钟里,她想到过王老师这种精于算计的人精怎么会把自己的计划透露给别人听。 但又想到这或者是他在为晋升后的管理提前做准备也未可知,让人知道他随手便能拿起一把枪,让大家都看到他因地制宜的本领,多艰苦的环境都不至于让这个盘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崩掉。 但是实际上呢,这一摊子事究竟会不会崩掉?因为看到了别人的坏心,她开始对这件笃定能做好的事情担心起来。 或者这些学生并不在乎她的课讲得怎么样,但是她不是王老师,只要有一个学生在这场办公室斗争中被牺牲,她都会良心难安。 这或者关系到某个学生的一辈子,口口声声的高中学业有多重要,说来说去,竟然都是说给家长和学生听的吗。 真是可笑。 她未必能撕开他的假面, 但一定要做到比预期中更好。 老师 他猜她对这件事大约有三种程度的反应:一蹶不振甚至辞职,继续上班但悲悲戚戚,做个负责任的蠢货。 这件事当然是他故意捅给她听的,那个实习生城府浅得藏不住一只小龟苗,正义感却又爆棚得像美国电影里的超级英雄。 话再说回来,带着皮刺攀缘的蔷薇和端方柔美的山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植物,但他对第一种反应和第三种反应都喜闻乐见,或者还有第四种可能——带着勾践式的隐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他觉得她不像是那种能无所作为的人,这种决定更像是中年老油条做出来的,她如果真是这种老油条,便不至于接过这个烫手山芋。 事情最后没有超出他的意料,她看起来是选择做个愚蠢又可爱的理想主义者。 他在走廊里看见她,她行色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脑子里似乎在快速地思索着什么,她的背仍挺得很直,脸上那种谦和的笑容看起来很像是一种为了维持在繁杂的工作中人际稳定的简陋伪装。 亲爱的老师,他看着她的背影,大约有那么一天,他会对她说,袒露一切吧老师。 似乎是因为他做不到,所以无论最终她能不能达成目的,他都会被她的力量所吸引。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许萍汝最近很忙,有人说年轻人干劲就是足,也有人说她为了表现自己能力强,所以牟足了劲要在这次陈老师请假期间出风头。 许萍汝最近总是打喷嚏,但是并不能分出一点精力来思考究竟是谁在背后说自己的是非。 刚来秉华的时候为了熟悉课程、提升讲课能力,许萍汝一有空就跟着带教的老教师去旁听,现如今校领导体恤老教师快要退休,安排老教师固定带压力轻一点的高一,老师的课程和许萍汝现在在带的课程衔接不上,情势便更焦灼。 多听经验课积累经验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许萍汝只好去视频网站上找专门的视频看,翻一遍教材,再看看视频,全都过了一遍,才稍稍放了心。 这时候已经放学,办公室里也没有别人,一切似乎都安定下来,日暮西垂,办公桌旁窗外的色彩十分秾丽,橘红色的云彩、紫红色的云彩杂在一处,是她少年时很喜欢的那种落日。 似乎是因为自己的生活太过乏味的缘故,她对于这种斑斓而富有规律的颜色总是很偏爱——喜欢有规律可循的东西这当然也是她的恶习之一。 站在窗前,指尖一挑取下鼻梁上的黑色细边眼镜,她并不十分成熟的防御系统松懈下来,抱着手臂靠在窗边看着山边的夕阳。 没有其他人,她才敢露出光洁的额头,人们说露出额头会让人觉得有攻击性,她尽力伪装得不露锋芒,但还是吃了不露锋芒的亏,那些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只靠从各种地方搜集的经验傍身果然不能百分百有效。 人必须要真真切切地跌一跤才能体会到摔倒的痛感。 —————— 看见有读者说这篇破镜重圆之后女主胆小懦弱的,emmmm不知道是角度不同还是我写得不够好的原因吧,我自己的设定里那段时间女主是于世事上很熟练的状态,不过对于情感还是斩不断理还乱,毕竟现在来看,对亲密关系的处理是女主最大的痛点和缺陷。 不过也无所谓,大家看见啥就是啥吧 轻浮 她想起从前看到的一句话:人迈入社会的过程,那种灵魂被扭曲的过程是极其私密的,就像是穷人的银行卡余额,不能被聚众观看。 她几乎已经按照计划把一切都准备好,但还是觉得自己有些狼狈,因为被算计,也因为自己落入圈套,前者告诉她真正进入了一个遍地利益牵扯的社会,后者则是怕自己不长进。 如果下次还要上当,那便真是无可救药。 她给自己设定的容错率不高,从小母亲便对她说:萍汝,必须这一次,第一次就把这件事做好。 如果她做错了,母亲便会剥夺她再次尝试的机会,在母亲心中,她在这件事上便一直都是一个失败者。 而失败者,在这个社会上、在母亲面前是抬不起头来的。 她有时候也会觉得母亲的性格有些矛盾,又要她做到最好,又要她平凡,做老师就好,不要从事太出挑的职业。 又或者只是为了让自己顺着她的计划而活? 不知道,不愿意细想,也不敢主动和母亲提。 她知道,这件事比有关父亲的事情更容易让母亲生气,如果母亲心情好,她甚至愿意讲讲他们当年如何相爱,即使许萍汝对这段自己从哪里来的故事毫不感兴趣,但眼下想到的这件事却不同,似乎一旦触及便会撼动母女间相处的根本。 这就像是,如果一个体面的家庭,其内部亲情关系完全靠儿媳和公公扒灰维持,这种隐疾自然也不为外人道。 虽然这个比喻不十分恰当吧。 她的嘴唇动了动,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耳朵却仍旧保持灵敏并没有休息,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猛地回头。 “哦,是你,放学怎么没有回家。”她笑着问他,然而忽然绷起的肩膀却没有松弛下来。 在她的认知里,男人与女人是完全不同的人,她隐约能感觉出来,自己和女孩子相处的时候更觉得放松。 但是面对眼前这个男生,她觉得奇怪,她的防备心似乎太强了一点。 她此刻看起来与在旁人面前不同,极英气利落,和蔼中透出些稚嫩的笑像一片落叶盖不住一潭水,乔装简陋得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她的样子有些可爱,冯雪演很想用指尖勾起她的头发,似乎她的头发还没绕上他的手指,他便迷了路,但他仍清醒。 那个动作有些太轻浮了,但这样想是不是又太过谨慎,其实他可以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偷偷做一些尝试。 他毕竟才十七八岁,是她“不懂事的学生”,从这个角度想,她一定不会放在心上,但很快他便发现了这种想法有些小人,感情的事是钻不了空子的,他要她心甘情愿。 他其实对现如今人们所奉行的道德是鄙夷的,道貌岸然的事见得太多,便渐渐地也不把道德标准放在心上,但遇见她却又总想要让这一切都合乎道德。 他仅剩的大男子主义冒出头来,他不允许这份感情掺进任何不干净的杂质。 “我路过这里,看见老师在看窗外的山。” 但他应该知道,她是他的老师,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对她动心,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是不合乎道德的。 铅笔 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好似情话,快要到元旦,窗外操场边的树下还有积雪,许萍汝忽然觉得自己心里沁出些春意。 好平淡的一句话,再读起来却又觉得黏糊糊的,似乎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是她的错觉? 虽然只差三岁,虽然她也才刚刚迈出校门,但是她是他老师,她想起母亲的话,敏锐地不敢越雷池半步。 “你不回家吗?”她从没想到这种事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也并非没有拒绝过别人的表白——很少,她总是跳级,同班同学多数比她大太多,就算是拒绝,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够单纯,只是同学罢了,她还只是个小妹妹呢。 她处理这种复杂关系的经验约等于零,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低下头收拾挎包的时候,眼前却浮现出他的脸,她能想象出他的脸上挂出笑的样子,像是春天的时候,调皮的小孩子把湖边柳树梢上的嫩芽摘下来丢到湖中那一瞬,湖面泛起的涟漪。 阳光下的空气中还有些冷意,湖中波光潋滟。 那是一种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身上很难发现的沉稳的温柔。 说起来,他的样貌也很过得去。 她真真正正地有些失神,不小心把桌上的铅笔碰到地上。 那样凑巧,她俯身去捡,他也俯身去捡,他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旋即有些躲闪。 到底还是她撑不过先松手,直起腰来。 一根铅笔,怎么值得两个人去捡,又不是哑铃。 他把铅笔递到她手里,松手的时候无名指的骨节擦过她手心的嫩肉。 回家路上,她的手一直时不时攥起来,过了一会儿又迎着风把手松开,北方冬天的风总是挟着无情的冷意,像是刀子在刮。 许萍汝的手指冻得通红,缩回来的时候,手心里那似有若无的痒意不仅没有消散,反而火般灼热起来。 她不清楚这火苗从哪里来,回到家,母亲向她打招呼,她也只是匆忙应了一声便躲到了自己屋里。 或者她应该换上舒适的睡衣躺在床上静静地想一想,但取发夹的时候,被冻得快没有知觉的手却抖了抖,发夹滚了滚落在镜子后。 她只好又俯身去捡,只开了一盏小夜灯的房间光影暧昧,她一手伸到宽宽的穿衣镜后摸索,一手扶在镜子前。 摸了半天没摸到,却瞥见镜子里的自己,趴在地上的姿势使得她的肩与臀平齐,白衬衣里包裹着一对乳房的吊带背心在镜子里被扯成了一条引人遐想的曲线。 许萍汝愣了愣,电光火石间想到一两个钟头前办公室里掉落在地上的那根铅笔和他躲闪的眼神。 他是看到了吧,他躲闪的眼神就像是她一对乳房间黑黢黢的缝隙引人遐想。 人一旦犯了疑心病便很难自行痊愈。 许萍汝任由发夹躺在镜子后,披着头发靠在床边看着天花板。 或者,那两枚扣子是今晚上回家之后才解开的? 也不对,今天白天办公室里供暖开得足,最上面那两颗扣子只有上下班路上是系上的。 越想反而越让自己的怀疑得到了证实。 许萍汝躺在床上心凉了半截,这算不算是一种勾引呢,真是难堪啊。 毛衣 她分不清这种难堪是因为某种内耗,还是只是单纯地觉得这种暧昧关系拖拖拉拉使人觉得不痛快。 心不在焉地吃饭完,上床关了小夜灯,又忍不住打开三班的班级群,打从张老师把她拉进去,她从没在这个群里讲过一句话,学生们或者学业繁重,或者课余生活丰富,也都鲜少主动在群里讲话。 她点开群成员那一页,眼睛在一排排排列整齐的头像里搜索着,没找到他的脸,又开始对名字。 终于在一个白色头像底下看见他的名字,再点进账号,又是一片空白,他似乎没有分享任何东西出来用于展示。 其实并没有要加他联系方式的计划,所以为什么要找到这个账号呢。 她放下手机,第二天的第二节课是她第一次到三班上课,便又在想着可能发生的情况,到那时如果真的发生该怎么应对。 倒不至于没睡着,不过早上起得早了些,比往常提前了十分钟起来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件圆领毛衣,款式老旧了些,也不算什么很关键的问题,只要昨天的事情再不发生就好,今天可是当着一整个教室所有学生的面。 早先带她的老教师曾经隐隐约约地提醒过她:老师们的着装看起来沉闷无趣,但其实也有讲究。 她眼光老辣,大约是窥探见许萍汝骨子里执拗的性格,话说得很隐晦,许萍汝当时注意到了但又没完全领会到其中的意思,昨晚上想到才觉得恍然大悟。 出了卧室,母亲许月一见她倒是蛮开心,“这才有个老师的样子。”她的眼睛含着笑在许萍汝身上打量着。 许萍汝笑了笑,不自然地扯了扯毛衣袖口。 她还以为母亲已经忘了这件事了,也是,母女之间的博弈,母亲总是记性好的那一个。 这件毛衣是许萍汝上大学之前母女俩一起去商场里买的,许月很喜欢,说她穿着看起来很婉约秀气。 大约是因为母亲的评价和这评价背后的期待,许萍汝一见这件衣裳就头疼,上大学的时候只穿了几次,毕业之后更嫌它太端庄箍得人不舒服,便一直收在柜子里。 现在许萍汝毕业工作了,一定程度上能够自己做选择了,这个节骨眼要穿这件衣裳,便好像是自己也默许了这个选择似的。 这是一种屈服吗?许萍汝总觉得母亲的笑里有这种意思。 今天早上的早饭很丰盛,许萍汝却没怎么有胃口。 在别的家庭里,孩子是不是也不敢把自己的工作说给母亲听,别的母亲对自己孩子的苛责是不是也多于赞许。 有些问题许萍汝总也想不到答案,也找不到人说,她是没多少朋友的。 少年时,为了并不宽裕的家用,她总是在跳级,加上骨子里性格有些孤僻,也并不怎么懂得和朋友相处,没交上几个朋友。大学同学如今也四散各地,她们中极大多数都比她大,有的甚至已经结婚生子。 她不确定她贸然的打扰会不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又或者,她自己都没有为对方提供什么好处,对方又何必耗心费力地倾听自己的心事呢。 她沉了沉心迈进校门,照常跟门卫打招呼,忽然觉得耳边一阵急风擦过脸颊,回身去看,正看见他在单车上回头看他,“要迟到了老师。” 她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面,一派天真的少年气。 ——————— 北方气温还没回升,嗓子疼了好几天了,今天有点烧了,大家注意保暖哦,btw总有一天我要变粗长#^_^#叉腰 酸涩 人心思重,身体便很难轻灵。 冯雪演昨晚上睡得不算好,做梦,梦里许萍汝披着块不大的毯子坐在他跟前,大略一看,起伏有致。 他情知是在做梦,她不是这么服帖乖顺的人,便是勾引,眼神中也大概会带点化不开的傲气,但又不愿意醒。 颠来倒去,弄剑拆花,好一会儿,仰着面脖子挺起来,头抵在床头,手指拂过胯下,才皱着眉睁开眼,伸手去床边的矮几上够水。 那时是凌晨,窗外是一轮冷冷的月亮。 他想起白天的事,手指顺着一侧肌肉的线条一路向下,少年人的肌肤充溢着活力。 她的身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呢,这个念头一出现,一阵麻酥酥的电流便像是急雨般走遍他的整个脊背。 梦中她乳房的样子,渐渐和和白日里办公室里一掠而过的雪白重合在一起,挥之不去。 也并非没见过女人乳房的形状轮廓,直接点说,是在宿舍的男生们凑成一堆看av的时候看见的。 至于为什么没有深入研究,当然是觉得没什么趣味,十七八岁的男生聚众观看av,参与这种活动,不仅没什么趣味,耳膜也要受罪,噪音效果就像是守着一壶沸点随时改变的液体。 他真不明白这种私密的愉悦有什么聚众观看的必要,因而也觉得别的男生不可理喻。 但肉欲还是有的,做些模模糊糊的幻梦,纤腰款摆,一双长腿环在腰上,醒过来便觉得罪恶又肮脏。 长久以来,又要满足一己私欲又要维持表面温馨的出轨是使他厌恶的,一个人思索太久,迟迟得不到答案,又不想对别人说,便又进入另一个恶性循环。 于性本身,他变得有些病态,只有性的性与出轨一样使他觉得厌恶。 性带来的罪恶感超越性本身的愉悦,这种扭曲的有关生理的观念足够使人痛苦,尽管他已经比同龄人沉稳太多,也不能做到只靠自己便脱离这泥沼。 直到遇见她,她纤长的身体中不仅承载着她生的力量,而且很奇妙地带来他答案的预言。 性变成了一个奇妙的话题,一个他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但又总是收回手,等待着她的回应的散发着迷人光芒的禁忌之地。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拥有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她说出她喜欢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她主动交付出自己的一切。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便有些急切的愉悦,像是小时候捂着耳朵点炮竹时期待又说不出话的样子,但又不愿意让自己太快便拥有她。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被珍惜的,如果几年时间便把一辈子的事情都做完了,她是不是也会厌烦自己。 一切的一切有关她的没有答案的问题都足够使人忧心。 但总体来说,这感情又没到完全使人恼怒的程度,它像是乡下路边一颗自生自长的树结出的果子,在成熟前夕被人摘下来,那人咬了一口,尝出它清甜中带着些酸涩,便天天来树下看。 他希望能等到下一颗果子,希望七分满的杯子溢出水来,希望一生一世。 如果在以前,他一定会觉得这种愿望太过幼稚孩子气。 但那天他心情却好,从杂物间里找出来蒙了尘的单车。 ———————— 以后再也不写这种没有大情节的东西了qaq 道德 这话题那样隐秘而又使人愉悦,能够使他短暂地忘掉一些令人难堪的往事,忘掉其他一直困扰着他的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她的课在第二节,第一节课快要下课的时候,他便开始考虑要和她说的话。 一下课,想要起身往外走,又觉得去得太早太显眼,又等了四分钟,反反复复把两页书翻了好几遍才出门往办公室走。 那条路他从前常走——为了假装路过从窗口看她一眼,现在踏在这条路上,心里竟然生出一种被窥探的感觉。 像是一株喜阳的花在黑暗里呆久了,被慢慢搬到阳光下,懒洋洋地在阳光下将枝叶伸展开却又不想让人了解它心中究竟有多欢喜。 等到到了办公室,老师们看见他先是一愣,没一会儿又想起来今天是看热闹的日子,挑着眉靠在椅子上对许萍汝道:“你的课代表来了。” 许萍汝不无尴尬地抬起头来,但这尴尬并非是因为职场上的陷阱,眼下关于这个她以一种十分英勇的姿态跳进去的陷阱,她现在唯一的想法是做好,要做到能力内的最好。 她的尴尬是因为眼前这个男生的到来。 她已经尽力让自己忽略掉昨天傍晚的事情,但今天他的到来是她始料未及的,显得太过郑重,在他之前,她没有课前和课代表交流的习惯,因而他今天的到来倒更像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似的。 他昨晚上确实看见了吗,这件事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于她本身而言,肉体是最普通的,人人都有,人人都可以自由支配,但是一旦牵扯到别人,这话题便敏感起来,牵扯到男女,牵扯到道德。 她想让自己看向冯雪演的眼神尽量正直而平常,但眼神里的躲闪却终究没有藏得住。 她在潜意识里知道,时刻警醒的理智也总在提醒她,她是他的老师,她在心虚。 同样的,她可以一个人去做所有违背母亲意愿的事,但是一旦牵扯上另一个人便又产生了不可控的风险。 这时候她已经考虑到有关他的风险,这是危险的信号,还是只是因为她太过悲悯的性格,这又是另一件事了。 眼下在驱使着她行动的是动物的本能,她本能地躲过他的眼神,从桌上拿起书来再扬起脸来已经换了另一副神色。 他不认为那种笑容有多甜美,事实上他喜欢她刚刚尴尬的笑,那说明他们之间有了不能对别人说起的秘密。 如果她允许,他会在她耳边轻轻地告诉她:“没关系的老师,我不会告诉别人。” 但真正陷入其中,他便被那种欢喜侵占了头脑。 他现在离她太近了。 他只觉得这种公式化的笑容把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远。 她在想什么呢? 他对自己的判断力不自信起来。 这其中的逻辑其实再简单不过,她是他的老师啊,他在十八岁的时候遇见二十一岁的她,无论他们有多么相配,无论他们实际相差多少岁,能共同经历的不过一两年的光阴而已,随后便分道扬镳。 这样简单的道理,他如今也想不明白了,又或者是他早已经想清楚了但又不愿意承认。 谁又知道呢。 但他还是笑着对许萍汝说:“给我吧,老师。” 不知道为什么,许萍汝忽然觉得他看起来怪可怜的。 默契 她一向是最独立的,这种小事哪里需要学生代劳,但是今天,在他眼神的诱惑下,她鬼使神差地把原来怀里抱着的东西交到他手里,像是一个将军把先导任务交给先锋官。 走出办公室,两个人一前一后,他这次走在她前面,不疾不徐。 他已经看过太多次她的背影,他一定要她看到他的,要让她用她的眼睛记住他背影的样子。 这才公平,不是吗? 但他自己都忘了,他现在是在暗恋她,而暗恋是最不讲究公平的。 如果她不愿意,就算是他使再多手段,有些事眨眼就会被忘记。 其实于她而言,即使他们的故事到这一秒便止步,忘记他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匆忙到有些紧张的青春使她在异性身上并没有耗费过多少精力。 再换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在男女关系上,她其实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而他又太过出挑惹眼。 一直盯着一个人看是不礼貌的,她跟在他身后,脱离了被人死死盯住的环境,才敢光明正大地在他身后看着他。 他是很耀眼的,就像那时候冬天阳台窗外的阳光,色调带着冷意却又能使人感到温柔,让人总也讨厌不起来。 她发觉老师们之间有关他的传言实在太过贴切,他简直什么都好,性格、样貌、能力各个方面都是一顶一的。 她想起那天,她和那个女孩子在那间空教室里看见他,那种冰雪消融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来。 滴答,滴答,她走着走着便有些走神,直到他回头叫她:“到了,老师。” “哦,抱歉。” 如果她是一个懂得在学生们面前树立威严的老师,她便该知道,一个老师不应该有事事都抱歉的习惯。 所幸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当天的课程。 一走上讲台,那几乎耗尽了她所有青春才换来的厚重的履历便开始发挥效用,她看起来像个可靠的老师,她的学识足够渊博,她的责任心和认真也足够有感染力。 面对这一群比自己更年轻的学生时,小小的紧张使她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刻意隐藏骨子里的冷傲,一切都恰到好处,足以使这群十七八岁的少年们着迷。 少有的一两个一脸刺猬相的男生竟然也长了颗狐狸脑袋,觉得不知她深浅,不敢闹事,只是趁她背过身子板书的时候,用书本挡着脑袋窃窃私语。 他下意识地从后排看过去,没有任何内容的眼神便是一种内容,那男生很滑稽地对着他拱拱手,却不料那书并没在桌上立稳,他一松手便哗啦啦地从书桌滑到地上。 他看着他手忙脚乱要接住书的样子觉得更有趣,没忍住笑出声来,正碰上讲台上的她回头,一眼便看见他笑。 这可怎么办是好,她愣了愣,才第一节课,便要用课代表来杀鸡儆猴?她正要讲话,便看见那男生把书捡起来,又理直气壮地站起来指着冯雪演对她道:“老师,你的课代表影响课堂纪律。” “哦?”她把手里的粉笔丢进桌面的小收纳,眼神飘过去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便心领神会。 “冯雪演,还有你,叫什么?” “徐然!”立刻便有好事的学生七嘴八舌地提醒许萍汝。 “徐然,你们俩去教室后面站着。” 他很默契地拿起书,见徐然空着手就往后走,又上前从他桌上拿起课本塞到他手里。 她终于绷不住笑起来,讲台下的学生们也都开始笑。 ———————— 空教室 yehua6.com 或者是因为她运气好,所以今天的事情才这样顺畅。 她之前是从不会觉得自己运气好的,她这种人,不敢对好运气有一点幻想,就怕一旦相信了那种虚无缥缈的运气,便再没有心力去努力向前走。 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得他今天在帮自己。 是自己的错觉? 他毕竟才十七八岁,正在最有朝气的年纪,怎么会有这么深沉的心思呢。 虽说之前的接触已经让她对他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他今天的行为还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 他究竟为什么帮自己。 是出于简单的善意吗,她下意识地不太愿意相信。 人做一件事总是有目的的,尤其是男人。 她抱着书出门,走了几步,又在窗外站住脚,隔着一层玻璃朝他座位的方向看过去,正看见他随手把书丢到桌上向窗外看,迎着阳光,柔柔地朝她笑。 她一愣,来不及点头示意,眼神忽然警惕起来,眯着眼睛扫了他一眼,匆匆向外走。夲伩首髮站:yehu a5.c om 心里有些事想要对人说,关于早上那件毛衣也好,关于今天的这一堂课也好,关于他的示好也好,思绪像是一团乱麻。 假如遇到了想不出答案的问题又或者是觉得心里烦,那就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地梳理一下思路,这是许萍茹的生存法则。 今天取得了什么成果,事情进展到了哪一步,下一步又要往哪里走,尽管目前为止的所有人生都是顺着母亲的计划走的,但是任何一件事都容不得马虎。 她不想回办公室被一群人盯着看,那种想要看戏但是又不敢笑得太夸张的小心翼翼的嘴脸,她很小的时候便见过很多次了。 但是如今不仅找不到合适的人,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了。 抬腿上台阶,裤子口袋里的烟盒被腿顶着从口袋里冒出一角,她忽然想到上次那间空教室,想起那个女孩。 她肆意又灿烂的笑脸,像是春天里旷野上的野草,不,这又是不贴切的,她眼神中的野心像是野草般毫无遮掩,但是偏偏又带着悉心养护出来的娇俏与坦诚。 她忽然很想见那女孩子,于是又转身向着那间空教室走去,无论那女孩子在不在,她都很想去看看。 抱着怀里的书朝那里走,竟然觉得有些轻快,心里有些期待,连带着被呼吸进胸腔的每一缕微凉的空气都沾了光,被她的大脑打上愉悦的印记。 但是脚下只剩几步路的时候又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其实她是很有可能不在的,她毕竟是学生,怎么可能天天逃课呢。世界上再没那么巧的事情了,连续在一个地方遇见一个人两次,没有任何约定的不期而遇,就像是世俗的恋爱和婚姻,一旦断开便再也没有重新续写的机会。 她很擅长给自己做心理工作,于是当看见空荡荡的教室,当知道自己小小的愿望没用几分钟便落空的时候,她也只花了几秒钟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随手把怀里的书放在画架边上的桌上,一个人站在教室窗口看着教学楼后森森的树木。 这一排教学楼本就在最后一排,她又靠在教室的背阴面,并不能看见别的教室和学生,她又从口袋里抽出那包烟。 —————— 忘带钥匙在网吧写的,已经看了一遍了,但是还是觉得会有些错字,请见谅。 另外,本文关于烟的描写还是挺多的,不推荐吸烟哈。 舒笛 烟盒里只缺了一根——被她用纸巾包起来丢进卧室垃圾桶的那根,但烟盒的四角已经有些磨损。 她把烟抽出来拿在手里,用食指和拇指捏住,觉得不对劲,又学着电视里用食指和中指夹住,还是觉得有些滑稽,最后只好用牙咬着叼在嘴里。 好孩子要学坏并不简单,长时间的惯性让她的肢体对这种被打上了错误符号的东西有些抵触,但是内心里那种无处寄托的空虚感还是让她动了这种念头。 她毕竟才二十多岁,这又只是根烟而已。 晴空下,她的手臂撑在窗台上,冬天的风拂过她飘在窗外的发梢。 她摁下开关,“咔哒”一声,火苗猛地窜起来,那火苗的位置离眼睛太近,甚至把她吓了一跳,手里的打火机也脱了手。 她朝楼下看了一眼,所幸四下无人,不然被那些主任看见了,自己身为老师竟然躲在空教室里抽烟,真要被骂死。 何况她是女人,又要多一条罪名。 真是万幸。 但还没来得及站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走来。 她还没来得及讲话,手里的烟便被夺了下来,她的马尾扫过她的鼻尖,烟草味混合着少女的馨香在她的面前飘荡着。 “抽烟可不是个好习惯哦,许老师。” 她古灵精怪地用左手掐着烟,右手托着左手手臂,对她道,话刚说完,把烟递到嘴边吸了一口。 她的姿势有些娴熟,像是上个世纪画报上丰腴娇俏的电影明星。 许萍汝见是熟人,倒开始笑,“小心被教导主任看见了。” “他看见了也不敢管我的。” “哦?”或者是因为她毫不避忌地把那根烟含在嘴里的缘故,许萍汝的戒备心更放松了一点,“你说过这次告诉我你的名字。” 女孩子酒红色的指甲在阳光下泛起娇媚的光泽,“老师要先答应我和我做朋友。” 她狡黠地笑了笑,带着点目的明确的讨好。谁又能拒绝这样的女孩子呢,许萍汝点点头。 女孩子在画稿上碾灭烟,又拿起许萍汝的手,一笔一画地写着。 这又是出乎许萍汝意料的肢体接触了,她久未被人抓紧过的手被女孩子软而湿的手轻轻托起来。 她圆圆的手指在她的手心写下“舒笛”两个字,一道一道轻轻地在她手心上划过,那种热乎乎的触感,像是盛夏的热风吹过少年红彤彤的耳垂。 许萍汝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涌进了很多奇妙的东西,“你为什么要我做你的朋友呢?” 她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但语气中仍带着些冷硬的傲气与严肃,脸上笑眯眯的,心底里还有点害怕,害怕这忽如其来的惊喜稍纵即逝。 娇小的女孩子坐在窗台上俯下身子看着许萍汝:“老师相信一见钟情吗?” “诶?” 女孩子的身子出其不意地向后一仰。 这可是三楼! “舒笛!”许萍汝忙要去拉,她又一晃出现在她面前,看着她紧张的样子笑嘻嘻地道,“老师的真心能分我一点吗?” 她大概是话里有话,许萍汝忽然想到刚刚那节课和王老师,笑着道:“我的真心是不值钱的。” 在别人眼中,不过是块好用的垫脚石罢了。 女孩子用食指一下一下地划过许萍汝的无名指,“真该死,我会看上老师这种人做我的朋友。”—— 吉利 许萍汝猜,如果现在在舒笛面前提起这段中二往事,舒笛一定会恼羞成怒。 但是人的过去是无法被抹去的,精神上的疤痕与肉体上的疤痕是一样的道理,人生又有多少相逢一笑泯恩仇,多的是藏在无人角落里的幽幽恨意。 许萍汝看着冯雪演,一颗心砰砰直跳,上一次她和舒笛带着小孩子遇见冯雪演还是在舒笛的车上,现在却实实在在地在冯雪演的主场了。 他的公寓里实在没多少东西——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三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子也不觉得狭窄,但许萍汝却总觉得自己被挤得有些喘不上气。 她知道真正挤压着自己的是自己内心的秘密,那种感觉和当初分手前夕的感觉实在太像。 她有秘密瞒着他,她觉得心里有愧。 她的眼睛看着孩子,有些紧张,听到他在厨房叫她动作幅度便有些太大。 舒笛倒是霸道,在桌子底下踢了许萍汝一脚,“冯雪演,怎么我和老师来你们家做客,还要老师给你打下手吗?” 厨房那头静悄悄的,没一会儿,冯雪演便端着盘子走了出来,四个人,五个杯子,一杯是果汁,一杯是空的,另外三杯大约是茶。 果汁自然是给小孩子的,两杯茶一杯给许萍汝,一杯给自己,最后一杯茶和那只空杯被留在桌子中央。 舒笛反应过来刚刚他不过是想问许萍汝想喝什么,但嘴上仍旧不饶人,“你们家这茶忒淡了,怎么,要破产了?” 语调上带着点笑意,但又不能说是全无讨伐意味。 她自然知道冯家不可能破产,光是看冯雪演的爹和外祖家在政坛坚挺的姿态就能看出来,而且就算是有一天冯凌收手,冯家在海城的声望依旧不会有丝毫的减弱。 话说出来不过是鸡蛋里挑骨头,看他不顺眼罢了。 冯雪演自然也不当真,只是瞥了舒笛一眼,又道:“确实快了,要靠人养了。”多少有些暧昧的眼神飘向许萍汝的脸。 舒笛忽然想到许萍汝喝不了太浓的茶和咖啡,因为她不能喝,所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也不喝,时间一长,只有在嗜咖啡如命的徐然和常喝茶的沉鲤面前,舒笛才会想起来,许萍汝是喝不了这两种东西的。 但如果说照顾客人的口味是一种礼貌。那刚刚的眼神和话无论如何都有些越界了,肌肉扯动嘴角,舒笛很不自然地笑了笑。 现在是什么状况,真要做回锅肉?天底下真有这么简单的事? “倒不要说什么破产不破产的了,听着不吉利。”眼见两个人战况胶着,许萍汝只好出来打圆场。 她从前怎么会讲究这些,就像他,从前也不会觉得分个梨吃便是不吉利。 但饶是如此,这番功夫也还是没有奏效,倒是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小孩子眨巴着眼睛问了一句:“叔叔,什么是破产啊?” 大家的注意力才回到小孩子身上。 许萍汝想起来,从前他们俩当着自己的面吵嘴,自己出面打圆场也是最不奏效的,但这话也不敢提——她怎么敢当着他的面回忆从前呢。 ---------- 实在太忙了,快被老板折磨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时机 其实有关小孩子的话题是没有尽头的,但这话题的进度还是超乎意料地迅速快进到了结束的那一秒。 冯雪演虽然心里觉得有些怀疑,但是骨子里对小孩子这种生物兴致缺缺,知识储备更是有限,许萍汝不敢多聊,怕露馅。 剩下可供选择的话题便又少得可怜。 舒笛带着点戒备心,自然也不愿意跟冯雪演说起从前,只好又说起点大家都知道的事,说起冯家和沉鲤。 “按理说我是比你大一辈的。” 沉鲤是冯雪演外祖父战友的孩子,沉老老来得子,沉鲤虽然比冯雪演大不了几岁,但按照辈分自然是和冯凌算一茬人。 “以后可能叫我舅妈呢。” 她终于占到了便宜,坐在怀里的小孩子也跟着开心,许萍汝恍然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青春时代,阳光正好,大家嬉笑着打些嘴仗。 等到太阳落下山去,心里竟然有些依依不舍,下次再见,估计就是因为秉华的运动会和善款了。 虽说这次见面的契机也是因为公事,但一想到还要在公共场合见面便又觉得心里有些疙瘩。 她如今已经二十七八岁,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但是面对他的时候,仍然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心绪,命运般的羁绊让她的眼神总是忍不住想要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她转身回家,因为住在隔壁,用钥匙开了门之后又看他一眼示意,这一眼,又有些缱绻多情了。 舒笛带着孩子也走,走到楼梯拐角要下楼的时候,融融的手又扶住栏杆向后看。 他站在正中间,她和女儿一人站在走廊的一端,三个人的目光鬼使神差地汇聚在一起。 “再见!” 他们异口同声地道。 她笑了笑,匆匆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贴着门缓缓滑下去抱住膝盖。 这究竟算怎么回事,他其实是孩子的父亲呢······ 她究竟要怎么做才好。 但偏偏越是棘手的事越是难以避开,第二天早上,她没有课,正坐在工位上发呆,便看见副校长又来催,“许老师,冯先生过两天要来,看看楼要怎么建。” 说了半截话,自然又是想让她做陪,心里还有一团乱麻理不顺,她越看副校长那张脸越觉得难受。 多么沧桑又使人厌恶的一张脸,竟然能让谄媚和严肃共存。 她是正经老师,又不是什么三陪小姐,两个人隔着一堵墙,非要这老头子来传话,一次两次倒还行,时间长了便要做噩梦。 大小是四五年过去了,她也被舒笛带着有了些脾气,但又被工作带出些惯性,很郑重其事地把这件事应了下来。 到了时间下班回家吃饭,一上楼便看见他开门丢垃圾。 她知道今天副校长的事是他授意的,或者是他默许的,但这一撞见,他又笑着对她打招呼,不聊任何公事和往事,好像他只是她和善的邻居。 “放学了吗,许老师?” 她点点头,“你去丢垃圾吗?” 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对一对曾经的恋人来说简直尴尬到极致,但他却还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态度。 “唔,明天丢也可以。” “老师来吃饭吧,我做了晚饭。” “还是不······”本来想一出口就彻底拒绝,但话到嘴边又换了主意。 不如早点把事情定下来得好,不然这事情简直没个头了,“太打扰了。” 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但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就算是有个好时机又能怎样呢。 往事 一进屋,她就被吓了一跳,四菜一汤呢,道道出彩。 从菜看来,他倒是很闲,不像秘书说得那么忙。 她是客人,也不托大,但又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他们都知道,只要她一抬手,就能暴露她对这屋子的熟悉。 在等他落座的那几分钟里,她简直如坐针毡,她总有一种感觉,从他们重逢的那一天,一场博弈便开始了。 他摆出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引诱,引诱她低头,引诱她承认对他余情未了,让她觉得他的真心还是像当初那样唾手可得。 但在那之后呢,他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端起碗来,寻摸着个时机开口,但多少年过去了还是改不了老毛病,一旦开口要什么,便觉得自己处在弱势,气势上便矮了下去。 其实且不论这钱学校拿到手会贪污多少,这钱是打到学校的账户上,又不是打到许萍汝账上,她何苦呢。 他把筷子上夹着的海味放在碗里,盯着碗里的米看了一会儿,想到她对这种事实在不熟练,抬起头来稍微歪了歪脑袋看着她,务求自己的神情并不十分吓人。 “饭桌上还是不要聊公事吧,老师。” 她沉了沉心笑着道,“你都叫我老师了,我终究还是要替学校做事。” 她还是很懂怎么激怒他,一句话便把两个人拉到对立面。 她见他神情有些不对,忽觉不好,她当年分手时列出了几个很离谱的原因,其中一条似乎就有:你已经毕业,但我还是学校的员工。 这理由实在蹩脚,既然当时他已经毕业,那么后来关于他们关系的谣言再怎么发酵又怎么样呢。 他当时也这么问过她,她说他们的开始只是因为她被年轻的肉体和荷尔蒙冲昏了头脑。 只是这一句话,那种恨不得把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否定一遍的架势狠狠地击碎了他的理智。 他清楚她不是轻易说出这种话的人,即使再没有安全感,也不会用这种方式试探,便问她是不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分手,她冷着脸点点头说是。 屋外树上的树叶还没落光,房间里冷得像冰窟窿,她看着他缓缓把筷子放在桌上。 木头碰撞的声音闷闷的,敲在她心里。 从他回来看见她,他一直尽最大的努力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或者当时确实是自己太年轻不懂得为她着想才会一拍两散,但她又做了什么呢,强调自己现在还是和当初一样的立场? 或者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的苦闷使得他有些急躁了,他皱着眉看着她,“老师你应该知道,只要是老师要的,我都不会吝啬。” “我们之间的事,老师是最清楚的。” “冯雪演,”往事和现在在眼前交织着,许萍汝的睫毛颤抖着,压了压嗓子,对冯雪演道,“不要提从前。” 不要提从前,这话终于从她嘴里说出来,从他回来,他便看出来,她对往事避之不及。 “老师,”他不无嘲讽地笑着道,“往事就像是墙上的涂鸦,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原来的东西清理得了无痕迹的。” “我和老师都是固执的人,”他抬头看着她,“你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 “当年在那张床上,我和老师都是第一次。” “老师还记得吧。” 他弯着眼睛笑。 “够了!” 茄子 第二天上课,姜润泽有些心不在焉,许萍汝猜大约有冯雪演的原因,也不过问。 倒是下课的时候,姜润泽自己哒哒哒地跑出教室,从背后叫她,“许老师!” 她那时候已经走得有些远了,如果不是上课的时候因为冯雪演的原因留意过姜润泽,有了点印象,根本认不出那声音是在叫自己。 她便狠了狠心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向前走,但是快步走路的人怎么能甩掉跑着追的人呢,没一会儿,一只手便搭在了许萍汝肩膀上,“老师······” “哎呀,你跑这么快。”她睁着天真的眼睛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小女孩,“有什么事?” “老师知道我舅舅怎么了吗?” “你舅舅?” “我还真不知道呢。”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或者是因为他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无论如何,他们之间是小小地吵了一架。 但是当着第三人的面,尤其对方还只是个小孩子,她是不想多说什么的。 “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她安慰着自己的学生。 她想起昨天傍晚,夕阳中他沉稳而锋利的样子。 早些年,大约是在他高三那年的春天吧,太久了她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像是春天,小窗边阳光融融,酒到微醺处,花开半好时,那时候他总是开玩笑说他们都是成年人,不需要彼此不分昼夜的照顾。 那时候是逞强,现在大概是真的做到了吧。 少想些闲事,时间过得便快,但是她偶尔还是会想起他,想起他做的饭,或者肥美,或者清爽的滋味,口舌之欲便如性欲,一旦开了口子,便如滔滔江水,再也不能断得清楚明白。 她会想起那天傍晚他桌上那道炒茄子,按理说酿茄子是最费功夫的,但她偏偏觉得那道炒菜才考究,鲜而不生,肥而不腻,透着股肉香气,秋天干燥,吃起来最适宜。 趁着女儿有人带,吃学校食堂吃得有些腻了,她计划着自己试着做一做。 秉华附近住的多是老师学生,这类人多数靠食堂打发日常饮食,又或者是家里的司机保姆来送,因而学校附近的鲜蔬店并不十分多,许萍汝便只好打了车去两三公里外的社区搜罗。 她心里想起那菜的色泽口味,寻思着要买些什么调料才合适,耳边响起一首老歌。 “人心为欢有几何,春去春会来,花谢花又会再开。” “我相信我爱你,蒙上眼,手交给你。” 她眨了眨眼睛从包里抽出口罩戴好,看着窗外匆匆掠过的景象。 再拎着袋子回家,路过他家门口,她低着头瞥了一眼,那门前干干净净,连一袋收好的垃圾也没有,这种老公寓里可没什么物业保洁,或者是有保姆来收拾过了吧。 谁知道呢。 不过她倒是没想过他是不是搬走了,在她的印象里,他不是那种人,五年前或许会,现在看着倒不会了,如今就算在男女关系上愈发成熟了。 或者,他们最后终究还是陌路吧。 她关上门,把钥匙收回背包口袋里,一个人在厨房里捯饬起来。 相配 47 5x.c om 他确实没有搬走,出门的时候也会瞥一眼她的门口,低着头。 他们在这方面实在有些相配。 他都是避着她出门的时间出门的,或者早,或者晚,不过这事只有他秘书才知道。 他也会看看她门前的卫生状况,有几片落叶,甚至垃圾袋里装了什么东西——这种有点变态的事,他秘书是不知道的。 她垃圾袋里最近常有些不成形的茄子,或者是因为天天上班没来得及处理烂在冰箱里只能丢掉的,他没怎么想通这究竟是为什么。 但他总归是开心的,每天的垃圾袋都是新的,这至少进一步说明她没有在外面过夜。 中午吃饭的时间,打开社交软件,看见有人在社交软件上晒给老婆做的饭,是他从前雇的那个侦探。 他看了看,觉得不如自己做得好,再看看,这种手艺竟然还做出四菜一汤。 哦,四菜一汤,倒是有心。 哦······他忽然想起来他们吵架的那个傍晚饭桌上的茄子。 他笑了笑,生气了又怎么样,至少她被勾住了。 他那天特意早早下班,到了家,坐在客厅里,一手拿着公司文件,一手扶着眼镜静静地听着隔壁的动静。 只可惜这房子当年被他处理过,两间屋隔音效果都极好,听不出什么所以然,他听得心里发焦。 她应该还是在做那道菜吧,她是最会较真的人了,但她也是最不会做饭的,万一切了手指怎么办。 他心里很不安,身子却依然懒懒的,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终究还是不愿意去敲响隔壁的房门。 他心里知道先找过去的那一方很难不继续妥协,她的工作不应当比他更重要,分手和中间这五年的时光不是什么小打小闹,假如他们当年有了孩子,五年过去,这孩子现在都会上街打酱油了。 老师是聪明人,大约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他把眼镜丢到桌上翻开的文件上,闭上眼捏着鼻梁。 但又打了电话,让秘书买点茄子送过来。 当时已经快七点,秘书正在公司附近的轻食店吃饭,心里虽然在骂,嘴上却柔顺周密,不露半点风声,没半个小时,东西便送来了。 不知道他想要哪种,又知道他不喜欢太多,只好一种买了三两个,但还是提了一大网兜。 老公寓没电梯,秘书已经被折磨了一天的脚踩恨天高踩得生不如死,在心里骂老板这样的身家为什么不去住别墅,让保姆买菜。 拿着手机找了半天终于找到门前,敲门之前又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样子有没有太狼狈。 刚看见手机屏幕里自己美丽的脸蛋,嘴角还没弯起来,便听到两扇门同时打开的声音。夲伩首髮站:i52yzw.com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秘书又开始骂了,因为在开门的瞬间,肉眼可见地,老板微微弯起来的嘴角以极快的速度耷拉了下去。 “不是我说我欠你的吗?” 秘书端庄地笑着。 “拿来。” 随后一只无情铁手“哐”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秘书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看着老板隔壁的女人笑了笑:“许老师,晚上好啊。” 许萍汝觉得秘书的声音有些哽咽,想邀请她进门喝杯水,又有点社恐,想到是冯雪演的秘书,还是作罢——万一他觉得自己因为他讨好他的秘书就是罪过了,只好尴尬地扶着门把手笑笑。 但是善款的事还没着落呢,不然还是请进来坐坐吧。 正犹豫间,隔壁的房门又猛地打开,把那网兜递了出来。 这网兜瞧着比刚刚小了一点,两个女人便知道,这是不要的了。 秘书笑了笑,许萍汝福至心灵,指着秘书手里的网兜,“这个,可以给我看看吗。” 秘书如蒙大赦,好歹不用再拎下去了。 岂料许萍汝打开网兜扫了一眼又递了回去,又递了一瓶水过来,“你辛苦”。 许萍汝终于确定要用哪种茄子做这道菜了,秘书感受到了一点人间温情,大家都很开心。 其实还是有点不对劲的,秘书觉得老板今天比平时更自闭更不好说话,但楼下了一半,收款软件忽然响起来, “收款三千元。” 秘书脱了高跟鞋欢快地跑到学校对面打车,盘算着既然这样,晚上就再吃顿好点的。 梁见芝 许萍汝心里有鬼,从她听见高跟鞋敲在地面上的声音时开始,手里的菜刀就被放回案板上。 一切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她总觉得那声音要在这层楼停下,竖起耳朵留心着走廊上的动静。 把垃圾桶里半满的垃圾提出来,刚刚直起腰来,她便听到那声音在这附近站定。 三 二 一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她拎着手里的垃圾推开门,看见隔壁的门也被推开。 他们不可避免地对视了一眼,像是冥冥中有根丝线牵着,那对视匆忙、慌乱而又有些暧昧。 他因为秘书是个女人,因而在听到隔壁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做贼。 她因为自己犹豫不决,说了狠话,行为上还是藕断丝连。 这算什么,退而求其次? 这算什么,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他们同时想着。 还是他脸皮薄,又或者是因为她假意的迟钝,她看着他先关上了房门。 等到秘书也下了楼,她才把门把手轻轻压下来走到走廊边上向下看,正看见一个寻常打扮的男人匆匆转身下楼。 他不知道当年的事,但她一眼便看出,那是梁家的人。 无论是衣着还是长相,都寻常到能在一分钟的时间内迅速混入人群中让人再也找不出,但技巧和应变能力又实在高超,这一切令人胆寒的特征都与梁家那群人的特征别无二致。 从她生了孩子之后,这尾巴每个月总要来一两趟。 但最近来得有些太频繁了,她皱着眉,梁见芝到底是有多担心。 梁见芝恨她母亲,连带着恨她,这并不是说明她做错了什么,有的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要被人怨恨的。 她能理解其中的逻辑,但却不愿意放任他的追踪,那种不得自由的感觉,时常让人有种窒息感,但她又知道,假如梁见芝动了真格,那么她无论如何都是逃不过的。 就像是她同样知道,假如冯雪演要强迫她,她毫无反手之力一样。 一段深刻的情爱于她来说,是一生都抹不去的记号,但如果这情爱会让多年前的秘密再度浮出水面,她实在没办法承诺,她还能一如既往地对待这段或许不再单纯的情感。 她只能放弃最在乎她的、最容易对她妥协的那一个,这是她做过的最懦弱的决定,但为了他们不再陷入无穷无尽的纷争和仇恨,故事的线不如便断在那里。 她抱着手臂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大大的月亮,长舒了一口气。 没几天过去,汪医生邀她去看电影,他之前已经试探过几次,她推说忙,这次还是一样,说家里太乱,周末要好好收拾一下。 汪医生便自称是做家务的一把好手,对一个每天都在工作又缺乏性生活的女人来说,一个帅气的男人说这种话,实在是杀伤力太大。 身边的舒笛见许萍汝对着手机犹豫不决,一把把手机夺了过去,瞄了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模仿着许萍汝的语气回复到:那就麻烦你了。 许萍汝刚要抢回来,舒笛举着手机就跑,“喂,不要说你还没有放弃。” 许萍汝笑着摇摇舒笛的手臂,答非所问道:“我算是败给你了。” 她趁着舒笛松懈的当口,终于把手机拿回来,打开一看,手机屏保是舒笛的靓照,“你又骗我!” 像个姐姐管束年幼的妹妹似的,她看着她,舒笛这才从沙发坐垫底下抽出另一部手机,“诺,你的汪医生。” —————————————— 利用 舒笛是比许萍汝会说情话的,所谓“你的”、“我的”,实在是一种太容易让人代入的话术,带着股闺阁小儿女气的羞涩暧昧。 回家路上,她细细想了想,汪医生实在是个引人注意的标靶,或者再靠近他一点是能让梁见芝放心的。 其实只要她离冯雪演远一点,梁见芝便是会放心的。 但如果这样,自己是不是在利用汪医生,他是无辜的,她不能骗他让他空欢喜一场。 不过他又真的无辜吗?她想起那时候在秉华老楼前汪医生的眼睛和第一次见面时他反常的举动。 他靠近她真的只是因为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女人结婚?如今相亲市场上性别为男的烂货可不少,他这样的条件按理说是抢手货才对,真有结婚计划怎么会等到今天。 他已经三十二岁,很多医生在四十岁上下的时候已经在二婚的边缘。 他最好是带着别的目的来的,最好是互相欺骗,这样才不会让她良心难安。 电影约在周三晚上八点钟,两个人在相邻的座位上坐定。 相爱的人总是不拘看什么烂片都开心,彼此试探的人却不然,汪医生似乎是有些累了,许萍汝性子慢热,嘴巴更紧。 一直到电影放映结束,两个人几乎同一时间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一前一后走出电影院。 尴尬的氛围箍得人难受,进了电梯,许萍汝才找到时机问汪医生:“好看吗?” 汪医生学着美剧里的样子无奈地抿嘴皱眉摇头,两个人相视一笑,立刻异口同声地吐槽起来。 都在上班的同龄人是这样的,上班时间要警惕复杂的人际关系,这东西处理好了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但处理不好肯定要落人口舌,又要顾着本职工作,一直等到下班才自由些,但一旦约了朋友出门,又要小心谨慎些,不敢什么破事都往外说。 怕过于负面的情绪让本就不茁壮的小芽夭折,怕年深日久的痛苦让多年老友分道扬镳。 这样一来,吐槽一部烂片便成了一个还算合理的切入点。 聊了没一会儿,两个人肉眼可见地亲密了不少,俨然已经是一个战壕里并肩作战的朋友。 原本是要各自回家的,许萍汝看着街边的馄饨店有些心动,又不好丢下汪医生,便问他要不要一起。 夜色弥漫,她瞧着他身材极好,不像是愿意吃夜宵的人,汪医生倒是欣然答应。 谁料一进馄饨店,倒遇见了熟人。 杜老师和老公结婚已经三年,仍是如胶似漆,晚上吃夜宵都要挤在一条凳子上坐。 许萍汝进门的时候一眼便看见这一对璧人正在吵嘴。 “杜文隽,你可以坐我腿上。” “都说了会很挤,你能不能去对面坐。” “这怎么行,你是我的亲亲老婆。” “出门的时候已经说过了,我可不是你老婆,离婚!立刻离婚!” 许萍汝的脚在馄饨馆的门帘处进半步又退半步,偏巧撞在身后汪医生身上。 他还在台阶上,扶着她的身子怕她带着自己一串儿滚下台阶,她回头看,头顶的发丝轻轻刮过他的鼻尖。 好暧昧,她还没来得及躲开,便听到人小声大的杜老师窜起来叫她道:“许老师,你来评评理。” 完了完了,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呀。 何况是同事的家务事,她简直避之不及,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跑路了。 许萍汝只能身不由己地走到杜老师桌边,眼睛扫了一眼桌面,很显然,杜老师的配偶罕见地一脸尴尬神色。 许萍汝忽然有了兴趣,她枯燥的人生并非没有一点爱好,其中之一,便是看冰块脸手足无措。 “老板,两碗馄饨。”又转身问汪医生,“你吃香菜吗?” 馄饨 杜老师是那种不靠工资生存的同事,换言之,家里有钱,且是个关系户。 关系户有好相处的,有需要上赶着讨好的,杜老师属于前者,年轻,娇贵,爽直,可惜英年早婚,也没什么事业心,下了班就被老公拽着往家里跑,因而许萍汝和她的交际并不十分多。 但杜老师好似对许萍汝的生活艳羡已久。 许萍汝刚坐下没多久,便听杜老师道:“我倒是觉得许老师现在的日子过得自在,也不结婚,也没孩子,一个人多潇洒。” 显然,话里话外地是在说老公是在个拖油瓶了,许萍汝心知这话的重点并不是在夸自己,更兼自己有个秘密的孩子需要瞒着别人,只说,“我么,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罢了。” “有家室有有家室的好处。” 明摆着是在和稀泥,她看了看斜对面的李教授,对方眼神中掩藏不住的感激神色。许萍汝生平头一遭和这位以善妒冷漠闻名的男人有了有效接触。 但她心里对这种感激很愧疚,其实她心里还憋着另一句“实在过不下去就离”,但她和杜老师还没熟到能说这种话的地步,又当着对方丈夫的面,许萍汝只好告诫自己管住嘴。 正巧,师傅端着馄饨掀开后厨的门帘。 “馄饨来喽!” 许萍汝便喜气洋洋地去接,汪医生一向是有风度的,也伸手去接,杜老师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她刚刚说得不尽兴,逮着空便问道,“你们两个什么计划。” 什么计划? 许萍汝避开汪医生的手去端另一碗。 那碗很烫,但汪医生心里想着杜老师和许萍汝的你来我往,没留心,伸手便去拿,手刚碰到碗边,便听许萍汝呼痛,两个人同时把手撤回来。 这馄饨馆小得很,桌子也不大,两个人坐得近,慌忙之间,手指碰到一起,许萍汝很不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两个人诡异地端坐着,透着一种相敬如宾感,乖巧又有些拘谨地等着师傅把馄饨碗端到自己跟前。 许萍汝这才反应过来,杜老师口中所谓“计划”。 这世道就是这样,大家都默认相亲认识的一对人无非两个结果,步入结婚和不合适。 没有结婚的意愿还去相亲,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在耍流氓。 其实桌上这两位都是打耍流氓开始的,但是又好巧不巧地因为别的目的继续保持着友好交流。 许萍汝扭头看了看汪医生,似乎是在寻求某种认可,她还是不想主动给这段关系定性,便等着汪医生在热腾腾的馄饨汤上细细地撒上一层胡椒,又把胡椒瓶子在她手边摇了摇,她便接过来,听着汪医生缓缓地到: “我们,或许还处在投缘的阶段。” “人要活到七八十岁呢。”汪医生又道,像是某种隐秘的承诺,不着痕迹地说出口。 杜老师眼中的笑意恰似春日桃花,十分灿烂,又如做成了买卖的俏媒婆,“这倒是。” 假如对面坐着的是舒笛,许萍汝一定会说一句,“人生漫漫几十年,便是最爱,几十年也是要让人生厌的。” 但当着旁人的面,许萍汝只小心翼翼地沿着碗边刮出一层汤来,也不讲话。 人类总也改不了调侃别人恋情的恶习,杜老师是受过现代教育的年轻人,致力于从自身婚姻之外的地方发现人生乐趣。 她比她年轻几岁,又比她活泼,性格也不十分敏感,又接着道:“我看你们碰一下手指都要尴尬半天呢,暧昧期真好。” 在座的人里最年轻的也要二十五岁了,李教授更是规律性生活的践行者,自然能联想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但他又太过注重边界感,在桌子底下扯了扯杜老师的裙摆。 许萍汝抬头看看杜老师圆圆的小脸,天真率直的眼睛里掺着点歉意。 婚姻假如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倒也蛮好。 只可惜人性是最不值得相信的。 ----------------- 预警:汪医生不是处男哈,从一开始的设计就不是,三十二岁这个年龄,真的很难是处了,而且实际上是个疯批。女主和男二大概率会有边缘性行为,看女主意愿和情节。 嫉妒 舒笛说,许萍汝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 许萍汝不否认,她说这世界上的一切最终都会消亡。 舒笛还是不服气,问她:那我们算什么,你计划什么时候离开我。 许萍汝嘴上说,你最好还是不要这么说,这样会显得我们像是一对女同性恋,心里却在想:我希望我们的感情会在第二个人去世的时候才画上句号。 没说出口的原因是,她觉得这句话会让她们看起来更像是一对女同性恋。 女人之间的情意比男女之间的爱情更值得相信,这是许萍汝一直坚持的。 二十七岁这年,许萍汝已经很难迅速陷入爱河,她知道汪医生同样如此,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有很大的可能,他经历的远比她预期中多得多,她不见得能算计得过他。 同样,她也知道,汪医生大概是有过性生活史的,这段关系是否会牵扯到床上那码事呢,即使是彼此利用,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何况她的段位不见得比他高。 她是个保守的人,又似乎能感觉到自己手里是有一张王牌的,但具体是哪张,又不清楚。 便等着他来试探,果然,到了公寓楼下,他来给她解安全带。 老戏码了,但之所以是老戏码,正是因为百试不爽。 她将近一米七,但他又比她高了十几公分,半伏在她身上,挡着窗外路灯的灯光,彼此之间的距离极近,如果不是光线太暗,她几乎看得见他脸上的毛孔。 他的手贴在她的肩膀,扶着安全带从手心滑走。陌生的男性气味在她的鼻尖萦绕着,她得承认,虽然她悲观,但还是很容易被世俗的皮囊吸引蛊惑。 他长了一张过分俊俏的脸,从穿着到行为举止,无一不散发着令人难以忽视的雄性魅力。 对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三十岁男人的杀伤力实在太强。 三十年春夏秋冬,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事业正蓬勃,情爱技巧已经积累到恰到好处的程度,——既能让异性着迷,又没有因为对男女情事太过熟稔,以至于对异性缺乏尊重。 许萍汝感觉自己像是困在渔网上的鱼。 车上的空间像是变狭小了些,呼吸也暧昧起来,她身体中的欲望涌动着让她胸脯起伏的频率有些奇怪。 她有些被蛊惑到了,她觉得自己急需一个借口,一个能让今天的约会体面地结束的借口。 但他实在是欲擒故纵的一把好手,知道现在不是再进一步的时机。他似乎看出来,如果是现在,她似乎还没准备好如何体面地拒绝他。 “只倒了四个小时的班,今晚还要回医院,下次许老师可以主动邀请我吗。”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与他道别,脚步虚浮得仿若劫后余生,但又不愿意让他看出自己如此弱势,脚步便更僵硬起来。 她和男人打交道的经验还是太少了,尤其是在谈情说爱这方面。 从工作的那一年开始,她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实践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人绝不能靠理论活着,学校里学到的某种定理是最客观也是最底层的基本逻辑,人类在这底层逻辑上建立起的庞大世界另有一套自己的规则。 于普通人而言,只有不断经历,不断领会其中的规则,才不会被这个世界抛弃。 几年前他们之间的往事,终究还是太单纯。 他在楼上看着他站在车边目送她走进公寓楼。 冯雪演是个有些狭隘的人,具体表现在无法正视情敌的优点,这或者是因为出身的原因,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那个不受他待见的父亲,其实并非正道出身。 他有很好么?他只看到他有些老了,三十二岁,经历过几张床,又有多少分手往事,他真以为她会钟情于一个历经千帆的男人? 在他看来,他不仅老而且蠢。 孩子 直到这种时候,往事才真切地浮现在他们眼前。 她再一次体会到违背心意的感觉,对她而言,汪医生的确是有吸引力的,但这种相处又实在让她身心俱疲。 学校里最近还在紧抓一些面子工作,面子工作都是好听的,不好听的说法是没事找事。这些工作和教学质量毫不相关,也并不事关学生的身心发展。 一个月前抓的是老师们迟到早退,现在抓的是宿舍卫生,标准严格到令人发指,老师宿舍“有问题”遭殃的是学生和老师,老师宿舍“有问题”的还是老师。 她每天应对学校的工作已经应接不暇,今天和汪医生约会结束后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加班的感觉,这种感觉在遇到杜老师之后更甚。 似乎就是在这个瞬间,她终于意识到,她是不喜欢汪医生的,她对他性欲的萌动是因为他的技巧而非她的心动,更不存在数年前出于爱恋而衍生出来的占有欲。 她从前总觉得把性和爱分离开来看是很可耻的,到今天,终于自己也变成了那种人。 但汪医生又是真的喜欢自己吗,她脑海里浮现出他亦真亦假的眼神,想起他口中似乎是准备已久、排练了很多次的情话。 他看着她的时候,像是看着另一个人。 他究竟为什么要选中她呢,他们继续走下去是不是会走向世俗注定的结局,就算没有,她也很难想象那种同床异梦的感觉。 她不得不承认,她和冯雪演实在有太多相似之处,她至今都忘不了他,不仅因为少年梦好,也因为彼此身上自己的影子,因为近乎病态的占有欲。 她容不得背叛,更容不得哪怕一丝一毫的隐瞒和谎言。 人少年时总是稚拙的,就算再老成,也不能将真实的自己全部隐藏起来,何况是在喜欢的人面前。 夜色里,他们几乎同时想起,当年赤裸着身体躲在毯子下紧紧地拥抱着对方的感觉,恨不得把对方嵌进自己的身体。 或者是因为今天一下子知道了太多秘密,回国之后,他头一次觉得他真的了解她。 他推开门,站在走廊里靠在扶手上,打火机咔哒一声,烟头在晦暗的灯光下忽明忽灭地闪烁起来。 她今晚格外沉浸在往事中,不想被他发现,脚步便格外轻,但一上楼,便看见他靠在栏杆上吸烟。 夜色更深,天色已经有些泛蓝,她有些精疲力尽,恍惚像是回到了几年前,他站在门口等自己回家。 似乎是往事给了她勇气,她短暂地忘记眼下的不对等关系,她并没有和他打招呼,只是旁若无人地从他身边经过,像是个陌路人。 如果不是她厨房里的那瓶孕味十足的洁面泡沫和表姐的消息,他几乎不知道他们之间竟然还有个孩子。 她真敢说不喜欢自己吗?既然当初已经分手,又何必把孩子生下来,她当初那样理智到有些绝情的样子,何必给这个孩子活路。 看似势利的分手理由也实在是漏洞百出,她那样会算,怎么能不知道,就算是她一辈子不工作,冯家都能养她一辈子。 他忘记了少年时自己绝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养她,这是不适合她的生存方式。 他只是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老师。”他的嗓音微微有些颤抖。“你真计划和那个人一起过一辈子吗?” ————————— 今天老板要求以后每天晚上八点九点加班跟进,加不好扣工资,今天还是愚人节呢。真希望是假的,可惜是真的。未来两个月可能真的会评估一下自己现在的工作状态和工作能力改简历找下家,更新可能不稳定,请见谅。 今天是真的发烧了,可能有虫,不好意思,祝大家做个好梦呀 服软 他真知道究竟什么能刺痛她,炙热的火焰瞬间便翻卷起来。 手腕上熟悉的气息和力道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艘用尽了燃料的邮轮,在某个深夜,终于如愿以偿地撞上了冰山,如果时光只停留在这一秒,她真愿意安安静静地和他一同沉入海底。 从和他分手的那一天开始,时间便过得很快。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天,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出租车上,听着车载广播的老歌,一个人戴着口罩,默默流泪,一点声音都没有出。第二天又照常出现在办公室,只是面容有些憔悴,同事问她怎么了,她笑了笑,说只是小感冒。 她那时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应当知道,生活不会因为失恋而按下暂停键,情绪的宣泄只会浪费时间,却没有想到越是压抑便越是难以忘记那种痛苦。 时间一久,对谁都不好说起,便成了更加难以忘记的孤独的秘密。 她很想他。 夜色模糊了人们的脸,多年来的孤独仿佛换来了某种犒赏,她看着他的眼睛。 在他眼中,是怜惜?愤怒?嫉妒?无论如何,他眼中的一切都鲜活而真实得使她动容。 她真想像个不负责任的十几岁的少女似的逗逗他,又或者是出于对这无边寂寞压抑的生活挑衅。 从很小的时候,她便已经习惯了像一个成年人似的对自己的生活负责,待到成年,这便成了生活的必修课,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往事静静流淌着,像是澄澈见底的溪流。 或者相爱的两个人注定要相互扶持,但他们却还是选择让彼此看见自己的软肋与痛处,于是他便知道,她那时候是愿意当个小孩子的——一个不愿意轻易勾手指头的小孩子。 一个会在他要求她承诺未来的时候轻轻吻他的小孩子,她柔软的嘴唇触碰他的额头,不似性爱中的她那样总是把他攥得紧紧的,反倒小心翼翼地有些若即若离。 看似冷傲的她实际上却很少有反叛的时候,他是知道的,她一路走来的每一步都谨慎而不愿意被人挑出有什么错处。 他忽然觉得她眼睛中浮现出的是求救的信号。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呢。” “汪医生······”她轻轻转着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腕,挑眉看着他,“成熟稳重,事业有成。” “你不觉得医生和老师,这两个职业很相配吗?” 她陡然想起那时候在空教室里遇见他,他一个人站在空教室里,风吹起白色窗帘,他出现在她面前,她觉得怀里很空很空。 他知道,这才是她示弱的方式,到头来还是这样,不论他多生气,她只要丢出一个眼神,他便服了软。 他只想要紧紧抱住她,抱住她,她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简直不留一点缝隙。 “许萍汝,告诉我,告诉我。” 告诉他她爱他,告诉他为什么要分手,告诉他为什么生下孩子,告诉他为什么要和姓汪的纠缠不清,告诉他她和梁家究竟有什么瓜葛。 —————————— 不好意思,清明高峰比较忙,中间因为老板的一些癫公行为,我这边直接提了离职,最近在忙工作交接和招新工作······ 混乱 喜欢回头看的人总喜欢给过去的时光赋予特殊的意义,许萍汝并不喜欢回头看,人的日子是要不断向前走的,但是时光像是重重的车轮,一遍又一遍地碾过土地,把那些美丽的印子展示给她看。 二十多岁的人是最很痛苦的,活跃的思维让他们能够迅速发现问题,但是少得可怜的经验和不十分成熟的心性使得他们既不能及时有效地解决问题,又不能与这些问题和平相处。 安稳地把工作接下来之后,许萍汝决定搬出去住,因为和母亲的沟通总是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被母亲带着走,许萍汝选择了先斩后奏。 这将是一个隐患,许萍汝心里隐隐地有些担心,又有些愧疚——她和母亲是一路相互扶持着走来的,这样重要的事情她竟然瞒着母亲。 实际上,她实在是太容易愧疚了,一个人的路总是要不断反思才能继续下去,但对于成年人之间的相处,这便是大忌了。 或者是认识到了这一点,又或者是出于生物的本能——她实在是想要一个舒适的、能让自己自由自在地生活的地方。 当然,这种论点是绝不能告诉母亲的,这将引来母亲的盛怒,接下来的话就要伤人心了,她不愿意听到那种话从母亲的嘴里说出来。 总之,打从做了这个决定开始,许萍汝便像是做贼,她实在不擅长说谎,对新生活的憧憬无论如何也藏不住,想到要一个人生活,步伐都轻盈起来。 上课的时候,她看向每一个学生的眼神都充满着迷人而自信的神采。 她最近似乎有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眼底微微泛黑的痕迹都掩藏不住。 究竟是什么开心事呢?他真想从她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但是她的眼神从不多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她总是尽力地不忽视每一个学生,但又绝不想让人发觉自己有格外偏爱哪一个。 他心里有些失落,或者他应该直接开口问她,对于课代表和老师来说,这应该正常社交范围内的问题,但他总怕被她发现端倪。 暗恋总是混乱的,或者他们心中已经有了理想的婚礼场地,但对于究竟什么时候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情意却总是没有计划,或者是害怕拒绝,又或者是自顾自地有些赌气。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敏锐的的眼睛效率极高地扫过她的办公桌,和其他老师的没什么差别。 改了一半的试卷,封面上标了姓名、科目和日期的教案,课程表,还有一个简单得毫无特色的杯子,他的眼睛在那杯子上多停留了一秒钟——简直有点丑了,上次被打碎的杯子都比这个好看百倍。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放学在校门口的时候,他看见她特意脱了手套从一个在西装外套上套着羽绒服的人手里接过一张名片。 待到她走远,他便快步走到那男人身边,也要了一张名片,眼睛扫了一眼名片,又扫了一眼男人胸前的工牌,便对男人道:“麻烦晚上七点到总部33楼找我。” 三十三楼 总部叁十叁楼,在冯凌办公室下面,有一间屋子是给冯雪演留的。 从商的人目的性总是很强,对冯凌来说,有些事一旦被贴上不会影响目标实现的标签,便再也不值得分出精力来。 冯雪演还算聪明,至少没比她笨多少,这很好,至少他的学业是不需要她担心的。 她对这个儿子早有规划,这种规划当然没有跟孩子商量过,这几乎是一种默认的培养途径,他们身边相熟的亲友都这么做,她便当作他也默认。 养大了,到了年纪便送出国,学业出挑些便自己考,烂泥扶不上墙的便用点钱,要继承家业的便读商科,闲散些的便随着性子读读艺术类也就罢了。 多少在外面待一阵子,知道外国人是个什么活法,他们这种家庭又不指着学业翻身。 她是实在不知道冯雪演心里在想什么,她只当这个儿子像女儿一样贴心乖巧。 冯雪演有事瞒着自己的母亲,不止一件,有关这方面的事,他并不像许萍汝一样为此感到愧疚。 就像今天约人来总部,他也绝不会觉得自己做贼心虚,举手投足间的谨慎也只是出于对这秘密的维护。 所幸他选的人也并不十分张扬。 程逊来得早,冯雪演约的七点,程逊六点半便到了总部楼下,他是乡下人,念大学之前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刚上大学的时候,也曾经因为贫困的出身闹过不少笑话,好在这种让人羞窘的经历并没有让他走上什么歪路或者彻底自暴自弃。 他实在是过过很贫苦的日子,知道没有什么比穷更可怕,他得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下去,便只能融入这座城市。 那让人羞窘的经历他也并没有忘记,或者正因如此,在相当多的场合里,他的话愈发少,只是不断在看,不断收集着附近环境里的信息以使得自己能在工作中不露怯。 便像是今天,他提前半个小时到达地点也是怕认知外的因素影响到准时赴约,譬如上不去楼,譬如万一在楼里迷路,他深知自己的视野实在是不够广阔。 但在楼下住脚时,他仰着头向上望,看着眼前的高楼,还是愈发觉得自己实在渺小。 这是怎样深不可测的帝国,他又能在这个帝国里占据怎样的位置呢,他兴奋得有些紧张,手攥紧了又松开,状若无意地拍拍自己裤子上的褶皱。 但毕竟是还没毕业的学生,对社会的认知真实而粗浅。 那个少年,不,老板的儿子叫自己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人与人之间总是因为利益而有所往来的——这是他的主管教他的,但他只是一个穷小子罢了,他站在33层向下望去,他能给这种阶层的人带来什么呢。 他旁敲侧击地找人问过,确信那是老板的孩子,但他又实在一无所有。 正思索间,便看见电梯门响,他回头看,果然是冯雪演来了。 他已经脱了校服,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卫衣、一件浅蓝色的牛仔裤和一双白色运动鞋。 那鞋设计简单,鞋上的标识却很扎眼,他在商场里路过那家店铺的时候曾经远远看过一眼,要价不菲。 他下车前已经很用心地把自己皮鞋上的灰尘擦了一遍,站在他跟前,却活像是个乞丐。 ———————— 谢谢大家还在看,亲亲~ 程逊 一个人能对自己的贫穷有多具体的感知,程逊估摸着,自己一个月的工资都不见得能买得起冯雪演脚上那一双鞋。 羡慕总归是有点羡慕,甚至隐隐有点嫉妒,人生有些事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他知道他也只有眼前这一条路可走。 好好读书,而后睁着一双无知的眼睛看着眼前繁华陌生到令人兴奋的城市,能赤着一双手迈进冯氏已经算是把一手烂牌打出花来了。 他名字里那个“逊”字既像是一种训诫,又像是一个预言。 程逊看了看自己皮鞋的鞋尖,即使一个小时前,他已经反复擦拭过,但如果认真看看,还是能看得出鞋面上灰色的划痕,那是贫穷的痕迹,像是一根发丝飘过心脏,却留下了刀锋经过的痕迹,细细深深的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如初。 他抬头看看冯雪演,“您找我来?” 程逊的话说得有些颤抖,又有些慢,颤抖是因为紧张,他真不知道这样滔天的权势富贵究竟能引发多大的海啸,因为无知,又有些恐惧;慢,则是上个月刚长的教训。 他敏感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实在是有些特别——他的面庞仍保留着未被岁月完全抹去的稚嫩青春,但那双眼睛,慵懒又锐利的样子,生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实在是让人有些恐惧。 他似乎能洞察他的一切。 进公司没几个月,程逊已经深知,有些人的一句话便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于是他便恭恭敬敬地说出半个问句,引着对方讲话,余下的一个字也不多说。 冯雪演今天的目的似乎也明确,坐在老板椅上悠哉悠哉地晃了晃请程逊也坐。 “你是上个月被调到新部门的吧。” 与其说是“调动”不如说是“发配”,眼下地产的黄金时代早已经过去,程逊一个在本地没有任何根基的外地人被调到地产板块几乎是走上了绝路。 但不知道对方的目的,程逊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是应了一声,“嗯,上个月十六号。” “地产现在不景气呢,”他拿起桌上的文件瞄了一眼,又看他,“你怎么会自请调动到地产板块。” 自请调动?怎么会有人自请从一个前程大好的部门调到地产板块,当时的处境,他明明是被胁迫,不答应调动便要被劝退。程逊立刻便知道这又是那个秃头老头子搞的鬼,怒火瞬间便从身体深处窜起。 但当眼睛看向冯雪演时,他又想到,现在并不是升堂断案的好时机,他至少应该摸清楚这个少年的来意。 他来冯氏的时间不长,但学得实在快,知道上级找自己谈话的时候总会先围绕着主题打个圈,他至少要等他抛出那个主题。 “主管说,地产能学到东西。”他拧起的眉毛尚未完全舒展开,眼睛中却带着笑意,看起来有些滑稽。 这理由和程逊的演技一样蹩脚,冯雪演也笑了笑,向后往椅子上一靠,“秉华附近的市场好做吗?” 冯雪演只是随口一问,说这话的时候,他以为这是他问出的最后一个问题,这样蹩脚的演技是瞒不过她的,他已经决定另找合适的人来做这件事。 然而程逊对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的了解程度实在是超出冯雪演的预期,说起他调研、总结、实践得来的一切,他整个人便自信起来。 话要说完时,冯雪演又扫了一眼程逊胸前的工牌,“你是上个月十六号调到地产的?” “是。” 冯雪演来了兴致,这样短的时间便了解了这么多,眼前这个新人的信息收集能力不可谓不强悍,他忽然觉得她可能会喜欢和这种人接触。 “你帮我做件事,事情圆满结束之后,我让冯宛真把你要过去。” 冯宛真是冯雪演的姐姐,彼时已经在冯氏撑起一片天地,人称“小冯总”。 程逊清楚,真能让小冯总亲自要人,自己将来必定前程锦绣。 但究竟是什么事需要劳动太子爷拿这样金贵的人情做交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