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芳尘》 序 序 东方渐澹白,晓陌春寒,春犹浅,柳初芽,杏初花。 残月朦胧花弄影,微风传曙漏,万家杨柳青烟里,唯有六街微雨鏤香尘。 饕餮纹琉璃瓦当檐下铁马和鸣,紫鳶站在杨柳杏花交影处,海棠馆飞檐翘角的朱漆大门前,他为芳客撑着桃红绘花鸟蝶纹油纸伞,罗袖动香香不已,他柔柔福身,柳弱花欹怯晓风,恭送最后一个芳客。 紫鳶穿着直领对襟绣苏芳色联珠团窠纹褙子,罗袖绣成梨花散蕊,袖里裹着月麟香,每当娉婷走路时便是香气馝馞,谓之「袖里香」,纵然经了一夜,香味依然未散。 芳客抬起紫鳶的纤腕,纤腕酥温玉软,青玉浮雕五蝠鐲在腕上滑动着,他低头深深地嗅着那温软香肌,狎笑道:「我最近新得了野悉蜜香,这可是来自大食国的奇珍异宝,下次我再送给你,那比月麟香更适合你。」 濛濛细雨湿轻烟,紫鳶头戴葵瓣花蕊镶绿松石挑心和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配上三联楼阁顶簪和一双蝶恋花鎏金掩鬓,在晨曦中闪烁着幽微的光芒,映着薄鬓约微黄,轻红澹铅脸。他故作娇羞地缩回皓腕,一边以桃红锦地团花丝帕轻掩檀唇,一边却是远山横黛蘸秋波,桃艳妆成醉脸,缕金衣透雪肌香,柔声道:「那奴家就等着爷了,还请爷切莫失约,叫奴家看穿秋水。」 目送芳客踏上马车后,紫鳶理云裾下阶,把油纸伞随手交给下人。下人为他撑着伞,一同回到海棠馆里。 虽然彻夜未眠,而且没有外人在旁,但多年调教出来的习惯还是使紫鳶纤腰婉约步金莲,丝毫没有一点急躁。 薄雨收寒,晨照弄晴,下人收起油纸伞,紫鳶穿过烟柳画桥,春水晓来深,半踏长裾窕约行,但闻阶前流水玉鸣渠,竹色溪下绿,转角又见芳草落花如锦地,垂柳金丝香拂水。 紫鳶本是准备沐浴更衣安寝的,可是他无意抬头,却看见枝头的八重樱在一夜之间盛开,满园烟花云幕重。他停下脚步,踮起脚尖,素手折下一枝最灿烂的樱花。 「小姐打算去找眠樱小姐吗?」 紫鳶手捻花枝,輒笑道:「你先回去替我准备热水。对了,之前的竹丝薰笼有点松开了,你待会记得交给篾匠修理。」 昨夜马不停蹄地接了六个芳客,当中几个又是索求无度,紫鳶的确有点疲惫,但他还是想先去告知眠樱,樱花已经盛开了。 紫鳶却没有走进眠樱的观月楼里,而是绕到楼前的花园里,穿过叠石凿池,竹树山石,画架双裁翠络偏,凤闕轻遮翡翠帷,杨柳半拂波中,枝头碧桃也已经陆续开花,露妆初出红犹湿。 琪树凤楼前,绿杨影里,海棠枝畔,红杏梢头下,一个美人正在园中缓步折花枝,花嫩不禁纤手捻,不时转头含笑看着乳燕捎蝶过繁枝。他穿着一身蜜合色折枝花蝶纹妆花缎长衣,配紫丝罗带鸳鸯结,孔雀尾拖金线长,凤凰双颭步摇金,绿鬓耸堕兰云起,看起来更是柔橈嬽嬽,正是眠樱。 梆子刚刚敲过卯时,海棠馆的男娼陆续入睡,只有眠樱会有心思出来采花,这是他每天早上必定会做的事,风雨不改。 踏过海棠纹铺地,紫鳶手挪裙带绕花行,静静地走到眠樱身边。眠樱常以沉香水染衣服,所以身上常带淡淡沉香的香味。 紫鳶悄悄地把樱花从后递给眠樱,眠樱微微回眸,那回眸的姿态是练过千百遍的,转盼如波眼,娉婷似柳腰。他略带惊喜地接过樱花,欣然道:「馆里的八重樱总算开了。」 香润柳枝凉,眠樱花气衣香浑作烟,他未施脂粉,懒画遥山秀,秀眉远山淡淡,更显得五官鏤玉雕花,气质吟烟吐月,肌肤宛若融酥和粉描疏雪,齿若含贝,粉唇梨花白雪香,下頷的轮廓尤其小巧。 眠樱最动人的却是那双琉璃色的眼眸,眼眸如春山烟欲收,未笑先带几分含情意,长长的羽睫像是不胜负荷地低垂,在眼尾勾出垂落的一缕乌黑弧度,宛若墨蝶栖息白雪,愈发显得整个人柔弱温婉至极,就像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丝毫不像一个倚门卖笑,夜夜婉转承欢无数男人胯下的男妓。 海棠馆里有精通刀圭之术的师传,他们从小仔细观察雏妓的骨骼生长,只要雏妓有一点点苗头将会长得粗獷,就会适时地以刀圭改动骨头的生长,所以这里的男娼的长相格外阴柔女气。 紫鳶微笑道:「明明过了龙抬头,前几天还下了一场桃花雪,正好应了那两句诗,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没想到转眼间连樱花也开了。」 「今年倒春寒久了一点,连花也姍姍来迟了。」眠樱牵起紫鳶的手,缓移莲步绕阶行,任由花香撩乱扑罗衣。 明明是香肤柔泽,玉纤握处堪怜,眠樱的手却总是那么冰凉,怎么捂也捂不热,他微笑道:「要不要陪我插花?可是,你刚刚送客回来吧?」 紫鳶甜甜地道:「没关係,昨夜多喝了一点梨花白,反正我也睡不着。」 壹 壹 所谓南风馆,又名象姑馆,是男妓易弁而釵,颠倒阴阳地接客的地方。一旦入了象姑馆的门,从此不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沦为不男不女的下贱娼奴,至死方休。男妓之间彼此以姐妹相称,下人也以「小姐」称呼男妓,毕竟芳客来到象姑馆,为的也不过是看这虚凤假凰的可笑把戏。 在这个世道,男人能够选择的当然比女人多,即使不能官运亨通,至少还可落草为寇,然而老天爷却向那些在象姑馆出生,生来就是男妓的男人开了个玩笑,让他们空为男儿身,却沦为比妓女更下贱的存在,其男儿身反而成了束缚他们的枷锁,毕竟男妓不像妓女,至少还可能有一个成为良人妾,母凭子贵,脱离火坑的未来。 哪怕乡野传奇也有不少值得称颂的妓女,例如莘瑶琴丶李娃和杜十娘,偏生男妓却是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奇人。 从前象姑馆还是不入流的玩意,直至景帝期间闹出男妓为妃的事,虽是下不为例的宫幃秘事,却也引来民间纷纷效法,正如当年杨贵妃得宠,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这男妓为妃的艳史也使象姑馆大肆风行,父母若是养不起那么多儿女,不得不卖儿鬻女,甚至会把幼子卖到象姑馆里,严禁买良为贱的法律成了一纸空文。 此外,许多芳客也是身无阿堵物之辈,而象姑馆的渡夜资比一般妓院的缠头便宜得多,而且男妓毕竟是男妓,再是貌美有才也不会使芳客家里失序,威胁正妻地位,或是诞下私生子扰乱财產家业的继承,因此甚至连妻子也会鼓励丈夫找男妓寻欢作乐。 因此时人有曰:「所鬻色户,将乃万计,更有男子举体自贷,进退怡然,遂成蜂窠,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海内仿效。」 晓色瓏璁,旭日初升,碧瓦朱甍紫翠深,万树桃花映小楼,豆蔻梢头春意渐回,风垂舞柳,花香满院,花荫满地。 眠樱的闺房长宽约五间,紫鳶携手与他一同穿过紫檀木雕竹纹裙板玻璃隔扇,只见窗前鮫纱覆绿蒙,蝴蝶初翻帘绣,伞盖低垂金翡翠,竹丝薰笼搭着几件襦裙,郁金薰染浓香,床帐翠穿珠落索,香泛玉流苏,四角掛着湘罗百濯蹙香囊,降香黄檀雕山水拔步床已经清理乾净,昨夜的被翻红浪不留半点痕跡,绣香薰被梅烟润,红木嵌螺甸点翠八仙图枕屏微展,一双白地黑花竹纹瓷枕并排床头。 眠樱素来畏热,才是开春已经换上夏日才用的瓷枕。 旁边的木兰衣箱熏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羽翠,左侧的透雕万字不到头长案上放着绣球琉璃灯和犀牛角雕仙成槎杯,分别是望霞的盐行和米行老板去年送给眠樱的生辰贺礼,长案上方掛着紫红地粉彩缠枝莲开光花卉纹双耳壁瓶,瓶里插了几支黄鹤翎,眠樱精于花道,也喜爱壁瓶,取其四时插花,人作花伴,清芬满床,卧之神爽意快,冬夏两可之意。 眠樱和紫鳶同为花魁,虽然眠樱总是胜了一筹,但两人的吃喝用度也相差无几,可是紫鳶总觉得眠樱的椒房兰洞份外精緻,份外使人流连忘返,相比起来,自己的闺房只是俗物罢了。 根据海棠馆里的规矩,每个花魁也有四个下人在闺房里随侍,另外四个下人负责跑腿,其气派比起闺阁千金不遑多让。 此时一个下人正在以金斗熨着眠樱的衣裙,另一个下人添炉欲爇薰衣麝,还有一个下人在摘下墙上的冬日老树昏鸦图,理好丝绸惊燕带,换上眠樱新画的海棠蛺蝶图,配的是洁白的白鸞綾,画上有眠樱的亲笔题字:「买花声,买花舟,万紫千红总是愁,春流难断头」, 眠樱写得一手上佳的金错刀,笔触举重若轻,优雅瀟洒,不少芳客为了换得他的一副墨宝不惜一掷千金。毕竟作为娼妓,不止要精通黄鐘大吕,更要精通山歌村笛,如此才能长久地留着芳客的身心。 虫声新透绿窗纱,芳飙入户吹帷动,眠樱萼绿轻移云袜,背屏斜映小腰身,坐在鏤空灯笼锦槛窗边,把那枝八重樱插进白釉八方四系瓶里,又把刚才采的月临花也放进去,然后抽出纯金绞剪,熟练地修剪着花枝。 第四个下人见紫鳶来了,忙奉上黄杨木炉瓶三事,因为紫鳶在这时候总是一边陪伴着眠樱插花,一边素手焚香。 紫鳶也坐下来,裙边微露双鸳并,香罗縈皓腕,他掀开芙蓉石蟠螭耳盖炉的炉盖,以香铲把香灰抹平,再以香匙在香灰里挖出一个小洞,优雅地以香箸把烧得刚刚好的炭夹到炭孔里,这才放上云母片和苏合香瓣香,最后以羽尘把香炉四周扫净,合上炉盖。 这种焚香手法是近几年从京都传来的,只闻香而不见烟火,而且香气会慢慢地散发出来,更为持久。 「去年陈老太爷送了我一面竹簟,那是由白露的簟竹製成,夏天时躺在上面极为凉快,我待会命人送来给你吧。」 眠樱眼波流转,微笑道:「我也听说白露的簟竹是黄琉璃光绿玉润,莹净冷滑无埃尘,不过你怎么突然提起竹簟?」 紫鳶几度试香纤手暖,他瞧了瞧那双瓷枕,打趣道:「你向来惧热,现在才开春不久,你已经换上瓷枕,不是吗?」 二人间话家常,说说笑笑,待花枝修剪得七七八八后,眠樱放下铰剪,微笑道:「还是过年时你焚的柏香最是使我回味。」 这几天是春彼岸,案头的三彩刻花鷺莲纹菱花碟上放着几块牡丹饼,紫鳶餵眠樱吃了一块牡丹饼,眠樱只咬了一半,紫鳶自然而然地把另一半送到嘴里,顾盻便妍,歪头笑道:「柏结子、梅破蕊,插瓶清供,晓窗迎新—没有你插的梅花,我的柏香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柏子香中霽日妍,一瓶清供晓窗前。玉梅破蕊先含笑,春色今年胜旧年。」眠樱轻扶柳怯云松,微笑道:「虽然今年的春色晚了一点,但也比往年更美。」 苏合香渐渐芬馡,香雾菲微笼薄晓,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燕子展翅的声音,紫鳶探头一看,果然看见海燕双来归画栋,欣喜地道:「春天来了,连燕子也回来筑巢了。」 眠樱神情嚮往,温声道:「不知道这燕子去了什么地方,看到什么景色呢?」 紫鳶知道眠樱喜欢看燕子,尤其每年入秋,他总会孤身坐在窗边,一坐就是大半天,目送燕子联群结队飞向南方,飞向他们永远无法到达的远方。 想到这里,紫鳶不禁一阵惻惻然,自嘲地道:「反正也是我们一辈子也去不了的地方,见不到的景色。」 此时,下人奉上春庆涂戧金朱漆木盘,木盘上是牡丹中极为罕见的绿珠堕玉楼,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听说千金难得一朵。 紫鳶收起心情,层波瀲灩远山横,撒娇道:「这个月的花魁又是你了。」 每月海棠馆会根据男娼的渡夜资总和选出花魁三甲,一甲为牡丹,二甲为婪尾春,三甲则为桃花,自眠樱三年多前开苞接客以来,一直稳坐花魁的位置,两年前紫鳶也开始接客,纵使他也很快成为花魁,可是终究被眠樱压了一头,从来不曾胜过眠樱。 「稟告两位小姐,后天张画师就要为两位小姐画玉像,之前裁好的衣服今夜就会送来,如果哪里不称身,请两位小姐尽快告诉裁缝。」 眠樱剪去多馀的枝节,含笑道:「我还忘了这件事呢。」 每年初春,海棠馆也会请来画术高明的画师为眾妓画玉像,这些玉像当然会在坊间流通作为招徠,而裁缝也会为此特地为眾妓裁新衣裳。 紫鳶兴致盎然地道:「今年也是我跟眠樱一起画玉像吧?」 「是的。」 那些玉像本该是一人一幅,但眠樱和紫鳶着实感情要好,所以紫鳶去年向老鴇求来跟眠樱一同入像,效果竟是超乎想像地好,不少芳客因此点了两美共侍,海棠馆里的并蒂玉莲也因此声名大噪,更有不少异乡人特地到访望霞,为的不过是跟两位美人共度春宵,同赴极乐。 下人退下后,眠樱取下绿珠堕玉楼,插在紫鳶的朝云近香髻里,映得紫鳶雀釵横晓鬓,蛾眉艳宿妆,眠樱微笑道:「石蕴玉而生辉,水怀珠而川媚,我一直觉得紫鳶才是真正的花魁。」 紫鳶长大后努力成为花魁,也全是为了眠樱—因为花魁一甲是住在观月楼里,二甲则是住在毗邻的镜花阁里,方便紫鳶常常找眠樱串门,而且同为花魁,紫鳶也有更多机会跟眠樱一同被芳客点名。 贰 贰 紫鳶嫩玉腕托香脂脸,闷闷地道:「我哪里比得过你,你的下人告诉我,你又收了十几封玉札,大家也闹着要给你赎身,为你建金屋藏娇。」 眠樱随手拿起海棠形绘桃花鱸鱼湘妃竹墨扇,腕白肤红玉笋芽,掩嘴轻笑道:「难道紫鳶也想娶我,所以在吃醋?」 「眠樱愿意嫁给我?」紫鳶眨眨眼睛。 「你小时候不是老说要娶我吗?」眠樱摇着海棠扇,佯嗔道:「现在要当负心人了吗?」 大约是因为想起旧事,紫鳶脱口而出地道:「芊??」 眠樱抬眸,斜压翠鬟云鬓,容顏香酥莹腻,琉璃色的眼眸流转着光芒,似春透水波明。 他们小时候没有名字,只按出生的年份和在同年出生的男妓里的年龄排名为名,眠樱是庚寅年椒月出生的,紫鳶则是辛卯年谨月出生的,所以紫鳶在开苞前唤作辛卯三。虽然二人只差了一个月,但因为年份不同,在海棠馆里却是隔了一辈。 在每年拍卖雏妓初夜的赏菊宴前,将要开苞的男妓也会正式取名,老鴇是南方人,对「不怕生坏命,最怕改坏名」极为迷信,每年也会重金聘来法隆寺的高僧为他们取名。眠樱那一辈是以「木」字作为部首,本来眠樱是唤作芊樱的,后来却因缘际遇成了眠樱。 彼时紫鳶还没有接客,尚在调教的雏妓和掛牌子的男妓不能私下见面,所以他们整整一年没有见面,那个为眠樱改名的男人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出现的。 紫鳶抿了抿唇角,改口道:「千万别误了早膳,要不然待会做功课时会饿的。」 「我吩咐下人把你的那份也拿过来吧。」 紫鳶略一踌躇,还是站起来道:「下人在镜花阁里备好热水在等着我呢。」 回到镜花阁的闺房后,下人侍候紫鳶脱光衣服,再侍候他躺在黄花梨祥云纹贵妃榻上。 另一个下人拿锁匙打开紫鳶的锁精簪,他先检查过紫鳶的精道,确定没有出精,然后才让紫鳶小解,之后为紫鳶清理身体。 这里的男妓皆是严禁出精,因为每次出精也会使身体发育得更成熟,这对男娼而言无疑是禁忌里的禁忌。若是擅自出精,男妓的玉茎会被麻绳紧紧地绑起来,再以鞭子鞭打玉茎五十,不会造成肉眼可见的伤痕,却足以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下人把泡了迦阑膏的软刷插进紫鳶的肠道里,一直插到肠道口,用力挖出凝结成块的浊精,那力道像是要活生生地剥下一层皮肉。虽然每天也会重覆着这件事,但紫鳶总是无法习惯,疼痛得紧皱柳眉,连眼泪也要流出来了,却也只能死死地咬着嘴里的木塞—他的肉体乃是海棠馆的财產,他当然不能擅自咬破自己的下唇,在身体上留下伤痕。 本来趁着芳客刚刚射进去时是最容易清理的,可是男妓严禁私自碰自己的后穴,哪隻手碰了就要以一吋厚的戒尺打那隻手的掌心五十下,所以紫鳶只能强忍一整夜。 因为昨夜积了不少浊精在肠道里,花上不少时间总算清理乾净,紫鳶也快要痛晕过去,然而清理还远远没有结束。 紫鳶艰难地吐出沾满唾液的木塞,木塞上清晰地印着两排齿印,是他每次疼痛时咬木塞留下的,这木塞大约每半个月更换一遍,毕竟海棠馆里疼痛得需要咬木塞的调教远不止这些。 下人把特製的羊皮软管插进紫鳶的肠道和尿道里,慢慢地把植芸汤灌进去,直至小腹隆起如同妇人五月怀胎,再以木製男势和尿道塞分别牢牢堵上肠道和尿道,然后以药膏按摩着小腹,不时微微用力拍打小腹,如此大约半盏茶工夫,这才拔出男势和尿道塞,让紫鳶慢慢地排出药汤。 反覆排出和灌入植芸汤数遍,第一是确保肠道和尿道充份吸收药汤的精华,第二是和把昨夜芳客留在肠道里的浊精和腥尿全数引出来,直到排出的是清水,由下人亲自嚐过清水,确定无色无味,这才算是清洗完毕。 匆匆用过一点稀淡得像水的白粥后,下人给紫鳶的尿道和肠道灌了蔷薇花露,这次的份量只是植芸汤的一半,以保持穴道长期幽香之用,之后再分别戴上白玉男势和锁精簪。 紫鳶在接客时会换上华贵的锁精簪,现在只是佩戴普通的木製锁精簪,先是一根细细的木棒插进尿道里,再以度身订造的木套裹紧茎身,连龟头也藏在里面,然后把双丸和玉茎包裹得严实,在双丸的根部锁紧,一是压抑发育,二是培养连排洩也被严格控制的极端奴性,三是严禁自瀆,四是严禁出精。 白玉男势并不粗壮,甚至只是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垂在屁股下的,这是为了训练紫鳶的肛口的咬合,其咬合必须不偏不倚。白玉男势的中间有一道凹沟,凹沟刚好扣在肛环的位置,要是待会师傅检查时,白玉男势深了半吋或是浅了半吋,等待紫鳶的就是炼狱般的惩罚。 为了避免迟到,紫鳶特意抄了小路,穿过危径蹬道,绿塘漾漾烟濛濛,一路上丝毫没有被白玉男势影响走路的姿势,总算准时在辰时一刻来到半夏堂前。 海棠馆的前院自是春色染山还染水,春光衔柳又衔梅,毕竟那是纸醉金迷,温香软玉之销金窟,然而不过隔了一面红砖砌墙,却是另一番天地。 后院极为简陋狭小,刻意没有种植任何花草,只有高及膝头的杂草和几排破旧的木屋,看起来跟贫民窟没什么分别,却是眠樱和紫鳶出生成长的地方。 雏妓还没有掛牌子之前,除非由师傅带领,否则严禁踏足前院,所以雏妓从出生到开苞前的十几年光阴也是被困在这些破屋里,每天只看见单调的天空,早已生厌的四面红墙,承受着数之不尽的严酷调教丶难以下嚥的药汤和单薄的粗布麻衣。 只有在开苞前几个月,师傅才会领着雏妓认识前院,一是让他们见识花魁的香闺,让他们心生羡慕,继而產生好胜争强之心,拚死也要住上这样的好地方,享受芳客的宠爱,奴僕成群的侍候和挥霍无度的起居,二是让雏妓从每间香闺也设有的窥视孔里窥看男妓接客,学习真正的接客是什么一回事。 在半夏堂的门口,紫鳶再次让下人侍候自己脱光衣服,他身边的同辈也是一丝不掛,彼此只以眼神打了招呼,便鱼贯地进去了。 男娼最需要拋却的就是羞耻心,或者这样说,他们从未被教导过羞耻心,哪怕当眾宽衣解带也罢,被玩弄得丑态百出也罢,也不该感到羞耻,必须对一切芳客加诸身上的对待恭顺谢恩。 因此,男妓从小到大上课必须全身赤裸,不能对此而有任何感觉,即使花魁如眠樱和紫鳶,平日被芳客百般追捧,在这里也跟其他男妓没有分别。 每天早上,男妓也要按照辈份,分批在半夏堂里接受老鴇的训话,诺诺应过后,才开始一天的调教。 眠樱的木字辈刚刚走了,老鴇懒洋洋地坐在浮雕开光蟠桃纹太师椅上,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鸟字辈男娼,然后翻开深蓝色的簿子,逐一唸出男娼的花名和昨夜收了多少朵蔷薇和荼蘼—每次男娼接客后,在芳客离开香闺之前,下人也会奉上纯银雕菊花盘,银盘上有一朵蔷薇和一朵荼蘼,若是满意,芳客会选择蔷薇,反之则是荼蘼。 几乎每个男娼也收过荼蘼,每收到一朵荼蘼,翌日就要在半夏堂里于眾目睽睽之下,赤身裸体地挨十鞭,这里的僕役受过训练,知道使男娼疼得死去活来却不留伤痕的方法,而且在挨鞭子之前,僕役会在男娼的嘴里灌香油,若是胡乱动弹或是呻吟出声,洩出一滴香油,十鞭会重来一遍。 极少男娼是从未收过荼蘼的—例如是眠樱,粗鲁低俗的芳客也好,百般刁难的芳客也好,甚至床上癖好极为反常的芳客也好,也是对眠樱交口称讚,连老鴇和师傅们也很少对他斥责。 幸好昨夜的芳客对紫鳶还算是满意,紫鳶收到的全是蔷薇,他以为第二个客人会给自己荼蘼,毕竟他在客人「吃元宵」*时晃动得太厉害,最后还被抱着打屁股了。 紫鳶冷眼看着几个同伴受罚,其中一个几乎天天收到蔷薇,他听说老鴇已经准备把那个男妓发卖到更低级的象姑馆里,免得拖累海棠馆的名声。 惩罚结束之后,眾妓准备到不同的房间里完成今天的功课,紫鳶站起来正要离开,老鴇却向他招了招手。 *即口含男娼双丸 三 三 紫鳶心知不妙,但依然不动声色,只莲步款款地走到老鴇的面前,浑然不在意腿间的阳物随着动作晃动着,在光天化日之下,连双丸的淡粉纹路也看得一清二楚,宛若两朵低垂而饱满的桃花花苞。 「请问娘亲有什么吩咐?」 老鴇凝视着紫鳶,皮笑肉不笑地道:「还记得城东锦绣庄的赵老板吗?」 「女儿记得。」 虽然接过数不清的芳客,但身为娼妓必须记得每个客人的模样身份,哪怕只是一夜风流的恩客,而且赵老板曾经很捧紫鳶的场,还包起紫鳶半个月,后来不知怎地看上眠樱,紫鳶也没再留意他了。 「这赵老板跟你打得火热时,曾经提过要替你赎身。」 紫鳶内心转过几个念头,表面上只微笑道:「那就是女儿的福气了。」 老鴇一手支颐,懒洋洋地道:「刚好那时候我见到眠樱,就告诉了他这件事,没想到我还来不及把这件事告诉你,眠樱就不知使上什么销魂手段把赵老板勾走了,赵老板也没再提起为你赎身的事了。」 「反正女儿也好,眠樱也好,挣来的夜渡资也是孝敬娘亲的,而且这里向来各凭本领,女儿技不如眠樱,自是愿赌服输。」紫鳶神态温顺,丝毫没有不甘。 紫鳶知道老鴇总是有意无意地离间他和眠樱,毕竟他跟眠樱愈是竞争接客,老鴇也会挣到更多钱,但他心里明瞭,自己哪怕被赎身了也只是低贱的男宠,之前他听说长安路盐商徐家有这样的习惯—新买的丫鬟进门后先要听取数百条规矩,然后脱光衣服,紧紧地绑在凳子上捱着鞭打,要是尖叫哭喊便继续打,一直打到不哭不闹,不言不动,鞭子就像是在敲着木石,这才总算是合格。 而且徐家的丫鬟居住的院子前还掛着两根食指粗细的皮鞭,鞭上沾满那些丫鬟的鲜血,以作威吓之用。到了夜里,这些丫鬟也要被脱光衣服,绑在凳子上再盖上被子,免得她们逃跑,可想而知男宠会是什么样的待遇,所以紫鳶一直觉得与其孤身踏入侯门深海,不如留在海棠馆里跟眠樱作伴。 男娼的功课是枯燥乏味的。 调教的内容每隔七天重覆一次,今天是月曜日,首先是练习舌功,所谓舌功是口含木製男势,在男势的马眼里覆着一片薄膜,只能靠舌尖挑破薄膜,再把里面的石楠花膏吸吮得一乾二净,绝对不能靠着双手;再是练习乳功,一双乳头要保持敏感,确保乳头被玩弄,甚至凌虐时,肠道要及时地作出适当的反应。 然后是练习叫功,师传会给予男妓不同程度的肉体痛楚,而不论是什么程度的痛楚,若是芳客要男妓哭,男妓哭起来就要梨花带雨;若是芳客要男妓笑,男妓笑起来就要巧笑倩兮;若是芳客要男妓叫,男妓叫起来就要诱人甜美;若是芳客不要男妓叫,哪怕快要打死了,男妓也是不能作声的。 最后当然是练习穴功,那根白玉男势上除了有凹沟,还像尺子般有精准的刻度,当师傅命令吸入或是吐出多少吋时,紫鳶必须准确地做到师傅的要求。 明天是火曜日,将会练习舌功丶腿功丶腰功和穴功,哪怕依然要练习舌功和穴功,内容却是跟月曜日不一样。 下午时则是要练习技艺,娼妓讲求色艺双绝,识字自是不在话下,在雏妓刚刚啟蒙时,老鴇已经因应各个雏妓的品性,决定他们练习什么技艺。眠樱学习花道和书法,紫鳶的口才不出眾,也没有跳舞的天赋,老鴇便要他练习茶道和香道,既能附庸风雅又不用开口说话。 自从紫鳶当上花魁,老鴇对他的要求更高,不但要学会京都流行的茶道,例如是煮茶丶点茶丶闻茶,连香道里的篆香丶锥香丶末香也要样样精通。 暮雨凄凄深院闭,腻叶蟠花照曲门,芳池九曲似流杯,下人提着火摺子,踩在木梯上,把回廊的青朽叶色琉璃宫灯一盏盏地亮起来。 宫灯微微照亮香闺里在过年时贴上的斗方,也照亮了丝帷里的六楹排玉镜,四座敷金鈿,馥红綃翠被,浅画云垂帔,青釉凸雕缠枝芙蓉纹卧炉里的奇楠线香将要烧到尽头,线香斜裊烟轻。 紫鳶娇鬟堆枕釵横凤,宛如雨后牡丹春睡浓,直到灯光从半掩的黄海松茶色织金淡彩云头缎床帐里洒进来,他方才锦绣堆中卧初起,一身焦红衫映绿裙裾,蓬松蝉鬓,绿云慢綰,玉釵堕凤。 纵是芙蓉面上粉犹浅,但经过一整天的调教,紫鳶难得休息一阵子,着实晚起倦梳妆,便只慵凭四钱纹支摘窗边,倚靠翠叠画屏山隐隐,看着花怨一帘烟雨,听着乱雨敲春,雨声彷若犀箸细敲,花瓷清响,馀韵绕红梁。 此时,紫鳶看见一隻蜻蜓停在窗边,那蜻蜓碧玉眼睛云母翅,轻于粉蝶瘦于蜂,模样相当标緻,他便抓着蜻蜓,折断其翅膀。他随手把蜻蜓丢在旁边,只把翅膀放在朱漆镶彩绘象牙梳妆台上,以描金笔画翅,打算作为小折枝花子贴在脸上。 紫鳶正画得专心致志,小廝却来到紫檀木边緙金线山庄果园图屏风外,向垂手侍立的下人通传几句,下人再进来告诉紫鳶,今天太守大人同时指名眠樱和紫鳶。 这太守大人是熟客,紫鳶知道他的床上癖好,难得对接客生出几分期待,玉颊也泛起一点热意。 每夜接客之前,下人也会花上许多时间侍候紫鳶沐浴梳妆。 紫鳶躺在长榻上,向着下人大大地张开双腿。哪怕他们从小服用药汤压抑发育,毛发不算旺盛,但还是需要定时剃除下阴和肛口的稀疏毛发。 下人从玉瓶里取了一点淡紫色的胜兰膏,在掌心里揉得暖和,然后把药膏均匀地抹在紫鳶的鼠蹊丶丸囊丶玉茎和肛口上,再拿着小剃刀,极为缓慢地剃除上面的毛发,再抹了一层雪白的芬积露,确保肌肤的表面不会留疤或是任何疙瘩。 接着,下人侍候紫鳶入浴,香汤里添了桂花薄荷花露,又用含有青木香丶红莲花丶珍珠粉丶玉粉的澡豆洗擦紫鳶的身体,再让紫鳶的双足泡在杭菊花汤里,抹乾之后以莲香散敷足。 虽然沐浴是如此无聊冗长,但绝不能有丝毫怠慢,尤其是在夏天,男子本就比较容易出汗和发出汗臭,所以一定要在接客前仔细清洗,一旦被芳客嗅到异味,赏了荼蘼,那就麻烦了。 沐浴之后,紫鳶初着銖衣縹渺,徐整鸞釵,他微微解开衣襟,露出酥软的胸膛和嫣红的乳头,乳头恰如梅巧红酥滴,他小时候天天被师传以药膏揉着胸口和乳头,才揉出这样一双形状完美的乳头。 自从破身接客以来,这双乳头不知道被多少男人吸吮玩弄过,早已经熟透了,现在不过是经风一吹,乳尖已经乖觉地挺立,有些芳客技巧得当,光是玩弄紫鳶的乳头,已经可以玩到美人当眾高潮失禁。 下人向紫鳶打开黄地墨彩花卉纹圆盒,里面是一双双巧夺天工的乳环,既有珍珠,也有玛瑙,紫鳶了解太守大人的喜好,便挑了一双珊瑚珠串。 另一个下人轻轻地捏着紫鳶的乳头,确认乳孔的位置,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珠串的银针穿过乳孔,虽是惯熟了,但在被冰冷的异物穿透的一剎那,还是使紫鳶的肌肤一阵战慄。 之后,下人给紫鳶的乳头抹上厚厚的芝翫茶胭脂,使乳头的顏色更为鲜艳,然后侍候紫鳶躺在长榻上,抬起紫鳶的双腿,仔细检查玉茎双丸和后穴,确定毛发彻底剃净后,才吩咐另一下人捧着戧金彩漆双龙纹方形委角盒过来,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锁精簪。 紫鳶挑了一根珊瑚透雕如意花蝶纹锁精簪后,下人熟练地把锁精簪插进紫鳶的马眼里,玉茎被逼挺得笔直,形状精巧可爱,宛若朱红琉璃水浸琼枝,哪里像是男人的肉棒,更像是掌上把玩的宝物,总是叫芳客爱不释手。 入簪丶穿环丶绣穴,乃是作为男妓的证明,一旦男人卖了身,卖给象姑馆也罢,卖给某个富人也罢,几乎也会经歷入簪丶穿环丶绣穴。媒婆虽然不方便偷看男人洗澡,但也会收买下人窥看男人的身体,绣过后穴自是一看就知道,而且因为长期入簪会使男人更容易失禁,因此不少从良的男娼也习惯以木製尿道棒插着马眼,免得当眾出丑。 若是下人稟告那男人绣过穴,入了尿道棒,那就肯定是当过男娼的,媒婆会告诉那家姑娘的父母,之后一传十十传百,自是没有父母会愿意把黄花闺女嫁给这些兔儿爷。 肆 肆 眠樱和紫鳶身为家生男妓,虽然入了簪穿了环,可是尚未绣穴,毕竟他们从小养在象姑馆里,没有机会欺骗清白的小姑娘,唯有在被买主买走,将要离开海棠馆时才会绣穴,绣的纹样自是由买主决定,有些买主会要求刺上自己的名字,有些买主索性刺上一个妓字。 彼时,朱漆槛窗外卧待月已现,月华如水笼香砌,银烛树前长似昼,灯月交光照綺罗,无处不笙歌。 下人侍候紫鳶换过衣裙,紫鳶坐在瑞兽葡萄镜花鸟银镜前,让下人以藤骨竹篦子为他清理头发,梳妆打扮,自己则百无聊赖地拿花针穿着茉莉花。 半下珠帘半上钩,银薰笼底火霏霏,薰得紫鳶又是昏昏欲睡,幸好梳妆台上摆放着鈿筐交胜金栗,还有一个竹丝缠枝花卉纹多宝格圆盒,可以让紫鳶把玩着打发时间。 这多宝格圆盒是眠樱送给紫鳶的笄礼礼物,是眠樱特地命木匠精心打造而成,着实鏤月裁云,叫紫鳶喜爱不已—他们虽是男子,但行为举止皆是调教成女子模样,自是不会行男子的冠礼,而是行女子的笄礼。 一打开这多宝格圆盒就是八扇花梨木宝蓝点翠迭山小屏风,紫鳶常把胭脂和唇脂放在屏风里,要是合起来再捣弄一下,圆盒就会成了长方筒状,紫鳶则会把眉笔和护甲放在筒里。 下人熟门熟路地为紫鳶傅上添了珍珠粉丶金银箔和麝香的紫茉莉粉,然后香绵轻拂玫瑰花胭脂,顿时满镜桃花带雨红。正当下人以眉笔沾染麝香小龙团时,小廝进来通报道:「小姐,太守大人已经来了。」 紫鳶放下多宝格圆盒,问道:「眠樱呢?」 「眠樱小姐先下去了。」 下人为紫鳶描画着涵烟眉,紫鳶也帮忙着黏唾玉鈿,贴上眉心,抱怨道:「我还打算跟眠樱一起进去呢……行了,我会尽快过去的。」 小廝退下后,下人三两下子就为紫鳶贴上面靨丶描画斜红,抹上万金红唇脂,男妓画的妆容总是比妓女更为浓艳,因为必须完全掩盖本就被药物长期压抑的男性特徵,哪怕少一点胭脂水粉也是万万不可。 终于,紫鳶站起来,喝参茶清了清嗓子,捏出接客时甜软的嗓音,这才跟着下人出门来到大厅里。 月照楼前撩乱花,院院烧灯如白日,香风飞绰绰,穿烟飘叶九门通,紫鳶领着下人穿过崇阁巍峨,水榭风亭绕曲池,粉垣回互瓦参差,不时听到高楼晴月敲悬璫,红弦裊云咽深思,每扇透雕花窗后也正上演着惺惺作态的激烈戏码。 花厅前兰风桂露洒幽翠,金砌雨来行步滑,两个下人弯身为紫鳶抬起隐花裙,紫鳶踏上金梯宛转出梅梁,绕过鏤空雕玉堂富贵落地花罩,向十几个芳客盈盈福身,然后捏着嗓子,逐一向他们腻声道过「万福」。 除了第一次见面的芳客外,紫鳶自是叫得出在场所有曾经见过面—哪怕只是很久之前的匆匆一面的芳客—的名号。 「奴家迟到了,请诸位大人让奴家自罚三杯赔罪。」 下人递来斗彩灵云纹杯,紫鳶以罗袖掩杯,痛痛快快地喝了三杯,每喝完一杯,必会向客人翻开一滴不剩的杯底,表示自己没有作假,眾人对于紫鳶的伶俐识趣自是大声喝采。 几分酒意上了面,更显得紫鳶花腮百媚,一翦艳波横,他时时行地罗裙掩,在太守大人左侧的紫檀木嵌樺木藤心椅上坐下来,而眠樱当然是坐在太守大人的右侧。 不同于早上时的娇慵散漫,现在眠樱香鬟盘凌云髻,绿云低映花如刻,插着四蝶银步摇釵,又是半露梅妆额,画水弯眉,以大红春唇脂点蝴蝶唇,上唇红蝶展翅,下唇则只在中间抹了一层唇脂,他身穿一斥染色绣卷草莲花束胸襦裙,配上薄樱色轻纱披帛,看起来弱不胜衣,柔橈轻曼。 紫鳶却是綰起华丽的九鬟仙髻,以郁金油抹头发,插着丸玉簪和点翠簪碧璽蝴蝶纹釵,发釵刚刚换上新的点翠,看起来格外鲜艳,一身斒斕销金裙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使他更是明艳照人。 红烛画楼歌绕,绿綺紫丝步障下,沉香甲煎薰炉暖,香炷腾清燎,紫鳶和眠樱相视一眼,他们素来心有灵犀,一者温柔优雅,一者嫵媚入骨,配合得天衣无缝,使不少芳客忍不住慷慨解囊,花上数倍的渡夜资,同时指名眠樱和紫鳶,享受并蒂玉莲共侍的极乐滋味。 眠樱柔柔一笑,似梨云飘雪,粉黛生香,温声道:「紫鳶妹妹晚安。」 紫鳶笑顏花绽,玉音婉转流,娇声唤道:「眠樱姐姐晚安。」 今天的来客里大约有些是首次来象姑馆大开眼界的,他们听到男妓们以姐妹相称,顿时高声起哄,当中不乏刻薄嘲弄之意,紫鳶演了那么多年,早已是司空见惯,没有丝毫动容。 「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綃帐底卧鸳鸯……」 玉树明金蜜炬暖,夜色带春烟,灯花拂更燃,戏台上伶人的歌声美妙动人,花雾翻香曲,跟尺八配合得相得益彰,之后是一眾舞伎的柘枝舞,步舞分行踏锦筵,艷舞落金鈿,热闹得很。 酒过三巡,太守大人喝了一口眠樱端来的玉髓酒,愁眉苦脸地道:「明天廷尉左监大人就来了。他可是三年前圣上亲自钦点的状元爷,而且是本朝仅有的六元及第,本应在廷尉走马上任,但因为适逢丁忧才拖延了三年,但这三年来暗地里没少替圣上办事,顿纲振纪,使囹圄生草。」 「据说去年就是这状元爷以风闻奏事为由,上弹章到御史府里,告发兴王和兴王妃掳走封地的孩童,阉割后以其阳物入药炼丹,祸及千百人,最后兴王处以髡刑,王妃则是直接处死。」 「既然廷尉左监大人那么喜欢出风头,就让他出风头罢了,指不定他也查不出什么,到时候可不是我们的责任,年轻人不吃点亏不行呢。」 除了被芳客指名外,紫鳶几乎无法踏出海棠馆半步,哪怕出了海棠馆也只是在芳客的床榻流连,所以对外界不太了解,现在才是首次听说那个特立独行的状元郎,但就算连紫鳶也知道大家所说要调查的是什么事—毕竟那不是远在京都的科举,而是在望霞当地发生的奇案。 大半年前,两个男人同时向望霞的官府报案,一人是王家三少爷,声称妻子陈氏下落不明,一人则是陈生,他是陈氏的兄长,报称王三少爷杀害了他的妹妹。 在报案当天的半个月前,陈氏回家省亲后晚了几天回家,受到王老夫人的斥责,二人争执了几句,陈氏气冲冲地回到房间里。王三少爷回家后听到王老夫人的抱怨,正要到房间里责备陈氏,却发现陈氏失踪了。 王三少爷长得貌黑丑陋,胜在有几分薄财,陈氏则是貌美如花,二人本就相处得不好。陈生得知妹妹失踪后四处打听,一位乞儿张某声称看到王三少爷杀害妻子,于是陈生便状告此事,王三少爷却坚称妻子与一人黄某有染,想必匿藏在黄某的家里,要求官兵前往搜人。 虽然双方没有实质证据,但陈生好歹还有张某的供词,加上官兵搜过黄某的家里却没有发现陈氏,于是官府对王三少爷严刑逼供,棍子丶鞭子丶拶指丶烙铁丶蠆盆应有尽有,终于王三少爷承认他把妻子杀害后沉尸附近的某个水塘,可是官兵把那个水塘的水抽乾之后,还是没有发现陈氏的尸体。 本朝疏议规定,若是太守大人在案发后三个月之内破不了案,将会乌纱不保,加上王家也有一点势力,王老夫人又是为了儿子各处奔走,事情闹得愈来愈大,一时之间太守大人也拿不了王三少爷怎么办。 当时太守大人刚好来到海棠馆,召了眠樱和紫鳶相伴,随口提起这宗悬案,眠樱微笑道:「依奴家愚见,这张某必定是个骗子,他被陈生收买了。」 男妓的话当然是一文不值,但太守大人实在走投无路,便死马当作活马医,尝试逼供张某,果然逼出他承认自己被陈生收买,之后再审问黄某,但黄某对于窝藏陈氏依然矢口否认。 至此,事情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不久之后,流浪狗在河边挖出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一开始仵作说是男尸,后来却突然改口说是女尸,似乎坐定王三少爷杀妻的指控,王三少爷这次却学乖了,他在捕快找他麻烦之前逃离望霞,远赴京都,告到匭使院里,直达天听,于是圣上敕令廷尉左尉赴望霞查案。 太守大人揽着眠樱的纤腰,醉醺醺地道:「那么,这次眠樱小姐又有没有什么高见呢?」 伍 伍 金莲照夜红,水晶帘额高卷,锦屏綃幌浓烟薰,眠樱柔荑纤纤,邀欢举玉觴,把淡黄地珐琅彩兰石纹酒杯送到太守大人的嘴边,浅笑道:「奴家不过是芻蕘之见,从大人那里学到一点皮毛罢了。」 恰好几个新人陆续进来,其中一个大约是太紧张了,竟然打翻酒壶,酒壶啪啪地碎了一地,本来的酒酣耳热顿时冷下来,那个新人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紫鳶只作壁上观,眠樱却站起来,翩若轻云出岫,腰肢裊娜似弱柳,玉腕扶春碧,他拿起粉彩缠枝西番莲酒壶,柔声道:「落地开花,富贵荣华,请诸位大人有大量,体谅妹妹今天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贵人,被诸位贵人的威风震住了,让奴家敬各位一杯赔罪吧。」 那个新人连忙行礼请罪,那些芳客总算逮着机会,自是忙不迭地给眠樱灌酒。 没有男娼是不会喝酒的,眠樱却很快便醉得媚霞横接眼波来,一个不长眼的索性隔着薄衫揉着眠樱的臀瓣,肥厚猩红的嘴唇贪婪地含着那双樱唇,直含得吮吸出声,彷彿要一口把眠樱吞到肚子里。 紫鳶看在眼里,贝齿不禁轻咬下唇。 不消片刻,眠樱已是云涴宝釵蝉坠翼,妆寒酥粉莹,柔婉低吟,衣宽金缕,香肩腻若裁云薄缀霜,石竹色绣鸳鸯肚兜里的樱粉乳头若隐若现。他欲拒还迎,回眸看着太守大人,翠翘云鬓动,敛态弹金凤,太守大人摆手笑道:「够了,今天樱儿和鳶儿可也是我的呢。」 说着,太守大人揽着紫鳶的细腰,肆意抚摸他的大腿。紫鳶玉颊红霞烂泼,原因却大约跟太守大人所想的不太一样。太守大人亲了亲紫鳶的脸颊,硬绑绑的鬍鬚戳得他有点疼痛,太守大人呵呵笑道:「鳶儿难得害羞呢。」 紫鳶眼溜秋潢脸晕霞,轻罗团扇掩微羞,熟练地媚笑道:「毕竟那么久没有见到大人,只怕大人被外面的鶯鶯燕燕迷住了,嫌弃奴家蠢笨呢。」 太守大人捏了捏紫鳶的玉臀,回头向眠樱道:「樱儿,你先跟鳶儿回到观月楼里准备一下,我待会过来。」 子时将至,望霞的四处已经陷入黑暗,只不时听到更伕敲着梆子的单调声音,海棠馆里却是龙衔火树千灯艳,十二琼楼浸月华,纱宝树楼前分绣幕,彩花廊下映华栏,桃华移影上窗,反而更热闹了。 当太守大人绕过花梨木雕玉兰纹裙板玻璃隔扇进来时,但见莲花烛亭亭,嫩蕊生红玉,烛照云屏七宝光,猊鼎香烟百和凝,两位美人早已恭候多时,皆是远山眉黛长,桃蕊新妆艳,绿鬓红唇桃李花,细柳腰肢裊。 「许久不来探望樱儿和鳶儿,让我先送一点薄礼。」 太守大人命下人送上一双白釉划花螭龙花卉纹宝盒,里面满满的全是琲珠,每颗也足足有牛眼大小,几乎闪花了紫鳶的眼睛。 紫鳶和眠樱盈盈福身谢恩,眠樱却道:「谢谢大人的厚礼,可是奴家今天心领了。」 太守大人饶有趣味地道:「为什么?」 「为报朱衣早邀客,莫教零落委苍苔。」眠樱体如轻风动流波,他挽着太守大人的手臂,微笑道:「这个月奴家不能独佔花魁一甲的位置,总不成不让紫鳶妹妹独当一面。」 紫鳶佯嗔道:「奴家才不需要姐姐礼让呢。」 他们俩是青梅竹马,其交情之好是人尽皆知的。听着这鶯声燕语,太守大人乐不可支地捊鬚笑道:「樱儿当真是好姐姐。」 太守大人向紫鳶指了指雕朵云纹象牙床榻,只见牙床缀以彩云金龙凤,通壁皆冒绢素,画以金碧山水,他道:「来,把屁股给爷看看,那么久没见,有没有被肏松了。」 紫鳶知道太守大人胯下那根枪早就生锈,听说在家里跟姬妾欢好时还要丫鬟推沟子,所以他通常是叫两个美人互相玩弄,然后才提枪上阵,当下只娇嗔一句「大人老是欺负奴家」,便穿帘翡翠,轻枕珊瑚,背对着太守大人跪在锦衾冰簟上。 海棠馆的男妓不许穿着褻裤,所以紫鳶甫一翘起屁股,便见到一双美臀粉融香雪透轻纱。太守大人随手掀起紫鳶的纱裙,形状姣好的玉臀立时呈现眼前,似玉碗冰寒滴露华,手感绝佳,饱满的臀肉里藏着一点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嫣红。 「樱儿,你亲自餵鳶儿吃珍珠,鳶儿有本事吃多少,我就送多少,你可不许用手。」 这「餵」当然不是一般的餵。 眠樱浅浅一笑,下人侍候他脱下镀金座玳瑁嵌粉红碧璽护甲,露出十指嫩抽春笋。虽然男妓也会留指甲,但平日为了方便接客,指甲不会留得像闺阁女子那么长。 他拿起一贯珠琲,把一颗珍珠解下来,向太守大人送了个秋波,这才慢条斯理地舔遍珍珠的表面。 眠樱的舌头顏色偏浅,宛如嫩叶芳抱新蕊,他一时樱唇半含半吐珍珠,一时糯米似的雪齿轻咬珍珠,一时吐出珍珠,拉出长长的一道银丝,一时却以舌尖轻点珍珠,每一下也活像舔着男人的卵囊,直看得太守大人不断咽着口水。 终于,眠樱把湿漉漉的珍珠握在掌心,他坐在紫鳶身后,双手轻揉紫鳶的玉臀,朝着太守大人分开紫鳶的臀肉。 菊蕾深藏一点玫红,菊纹繁复,此时尚未浇洒甘露,穴口已沁出一丝花蜜香稠,映得肌肤更是轻粉覆霜,紫鳶长年以蔷薇花露灌肠,饮食也极为清淡,使穴里的淫汁也带着几分甜腻。 眠樱的鼻尖轻蹭紫鳶的臀肉,带来一点痒意,逗得紫鳶咯咯娇笑,然后他向紫鳶的穴里吹了口气,灵蛇似的湿润舌尖开始舔弄紫鳶的肛口,先是从肛口舔起,直至舔得濡湿柔软,才渐渐舔到穴里。 毕竟眠樱不是第一次为紫鳶舔穴,自是熟知怎么样使紫鳶获得最大的欢愉,而紫鳶的菊穴也是惯了侍候男人,只是被舔了几下,穴里已是隐隐发痒,只恨不得被哪根孽根狠狠地贯穿,他忍不住夹着一双玉白的长腿,斜卧脸波春,娇容垂面露羞色,回眸看着眠樱,眸里的求欢淫媚几乎要淌出来了。 这并蒂玉莲的淫戏乃是海棠馆的招牌,太守大人更是看得目不转睛,浑然忘却明天廷尉左监大人要来找他麻烦了。 香舌逐渐伸进紫鳶的肠道里,疼爱着肠道的一圈圈猩红媚肉,媚肉深处早已泛出细雨桃花水,紫鳶的肠肉皱摺很多,眠樱的舌尖轻轻挑开皱摺,彷如杏蕊桃心初绽,舌尖刚好掠过那处敏感,轻轻一戳,再以舌头捲起裹紧,来回磨擦着。 那处敏感本就细嫩至极,哪里经得起如此磨擦,紫鳶顿时羞开娇靨,眼鬟压落花,香汗浸红纱,簟生玉腕,玳瑁镶嵌碧璽鐲几乎滑到臂弯,他呻吟道:「眠樱……眠樱……」 眠樱却偏生在要紧关头退出来,紫鳶的媚肉差点就要夹到他的舌头了。 此时紫鳶的穴口已是深染胭脂浅含露,眠樱轻易地以舌尖把珍珠推进紫鳶的肠道里。 一颗丶两颗丶三颗……到了最后,紫鳶的肠道已是春水涨溢,直流到大腿内侧,使肌肤色如香浮乳酪。他不知道到底吃了多少颗珍珠,只觉得小腹里涨得很,无数珍珠在肠道里滚动捣乱,如同万蚁蚀心。 眠樱又把一颗珍珠送进去,这次刚好顶在肛口,下人吹灭几根描银红烛,高卷画帘,只见外面灯市喧闐闹彩蟾,厢房里却是一片幽暗,唯有金兽靉靉,沉水微薰,珍珠的柔润光晕映着肛口,宛如浓染红桃二月花。 紫鳶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只吸了口气,肛口微微蠕动,一颗珍珠就这样被吞进去,他摇动着屁股,纤腰舞尽春杨柳,娇喘着道:「可以再吃一颗呢。」 太守大人拍了拍紫鳶的屁股,击节大笑道:「果然是名器!妙!再赏!」 「还是大人调教有方。」眠樱微笑奉承一句,又把一颗珍珠推进去,紫鳶的肛口还能勉为其难地吞下大半。 紫鳶翻转身体,玉釵坠枕风鬟颤,像女人生孩子般张开光裸的双腿,抬起雪腻酥香的小腹,翘得高高的玉茎似一枝春艳浓。他的贝齿咬着朱唇,一边发出引人遐想的呻吟,一边在太守大人面前排出一颗颗被淫水浸泡得滑不溜手的珍珠。 下人重新点起银烛,然后以丝帕擦乾珍珠,再一一点算珍珠,整齐地收到剔彩格锦团花长方盒里。 另一个下人同时奉上白釉印花缠枝牡丹纹盘,盘上覆着金丝流苏红布,上面摆放着白玉骰子。太守大人掂量着骰子,笑道:「老规矩,今天我准备了六样玩意,且看你们的运气怎么样。」 陆 陆 紫鳶尚未回过神来,但久经风尘的经验使他不敢松懈,他想起刚刚和眠樱离开花厅时,眠樱曾经悄悄叮嘱紫鳶,今夜千万不要掷出五字,五字由他应付。 太守大人每次也会带来各式淫具,羊眼圈丶胡僧药丶银托子和缅铃自是不在话下,他一向喜欢掷骰子决定玩什么淫具,不知道这次的五字又是何方宝物。 幸好这白玉骰子是海棠馆的,里面做了手脚,除非用特殊的技巧,否则哪怕太守大人整夜掷骰子,也是掷不出五字的。 太守大人先掷出了三字,下人打开红木雕花银鎏金如意云纹盒,里面是足足有儿臂粗的象牙双头角先生,角先生呈勾股状,表面佈满大大小小的疙瘩,耸立的龟头如同巨大的蘑菇伞,看起来极为吓人。 水晶帐开银烛明,扇拂金鹅玉簞烘,紫鳶歪倒床榻,髻嚲乌云坠,玉额花鈿逐舞茵,翠黛嚬如怨,美眸含烟惹雾,朱顏醉更春,一双长腿绞紧彼此,似半睡芙蓉香荡漾,只恨不得马上吞下这角先生,但他在眠樱面前总是格外爱撒娇,只道:「眠樱,快点过来……」 太守大人莞薾道:「眠樱,你当真是宠坏紫鳶了,也捨不得弹一指甲。」 眠樱接过角先生,又拿着绣方胜鸞雀丝帕掩嘴轻笑道:「谁叫紫鳶招人疼呢?」 狭窄的繁纈红蕊和浑圆的龟头形成强烈的对比,眠樱不疾不徐地把象牙角先生的一头插进紫鳶的穴里,微笑道:「乖,放松一点。」 紫鳶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直到肛口周遭的皱摺全也撑开,几乎连皮下的浅青血管也泛出来,那角先生的整个龟头才堪堪地插进穴里。他早已眉残蛾翠浅,鬟解绿云长,粉颊海棠经雨胭脂透,只含泪道:「你别欺负我了。」 眠樱继续把角先生推进去,他实在太熟悉紫鳶的身体,推进的角度力道恰到好处,少一分插不进去,多一分会弄痛紫鳶,加上事前极为仔细地扩张过,所以哪怕吞下如此庞然巨物,也没有像紫鳶想像中那么疼痛。 刚刚进了一半,角先生上最大的凸点正好擦过紫鳶的敏感点,紫鳶的肛口顿时收缩,玉茎兴奋地翘起来,连带臀肉也失控地抽搐着,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感到无法呼吸,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角先生逐步深挖,终于插到肠道口,整个肠道也被挤得满满的,鼠蹊上清晰地现出角先生的轮廓,紫鳶的穴口也硬生生地撑成拳头的大小。 眠樱坐在紫鳶的身前,解开鸳鸯结带,摘下灵犀玉珮,褪去香鞋见玉鉤,嫩如春笋实温柔,然后对着紫鳶张开双腿。他当然也没有穿着褻裤,便大方地露出玉茎和粉穴。 他今天佩戴的是鎏金镶玛瑙金丝锁精簪,簪头镶着一颗鲜红如血的玛瑙,无数幼细的金丝缠绕着茎身和双丸,上面镶了大约五六颗橘红玛瑙,分佈在茎身各处,宛若浓艳凝香雪压枝。 眠樱身为海棠馆的头牌花魁,平日再是温柔端庄,也是侍候过千百个男人,玩过百般花样的熟妓,偏偏那窄穴却比处女的牝穴还要嫩上几分,宛若花瓷雪乳,浅浅的一线粉白羞怯怯的彷彿未经人事,衬着酥融香透的雪臀,怪不得迷得男人要死要活的。 更难得的是,大部份男妓需要定期剃去鼠蹊的毛发,眠樱却是天生的白虎穴,这娇穴可是海棠馆的镇馆之宝,私底下大家也美称为梅萼含雪。 眠樱把春葱指节含在嘴里,含得湿透了,才熟练地扩张蜜穴,指尖澄若玉髓洁,蘸蜜分雪荔,微微翻开的媚肉呈着浅粉,像是成熟的蜜桃切开一把小口子,尚未得见果肉香甜,水晶珠莹露凝浆却已溢出,几下子就发出淫靡的水声,他的另一手则把角先生含到嘴里,如同含着男根般吸出水声。 哪怕摆出这样淫荡的姿势,做出那么下流的事情,眠樱看起来依然弱质娇姿,玉颊白腻如飴,花分浅浅胭脂脸,不时含情脉脉地看着太守大人,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 扩张得差不多了,眠樱也张开自己的蜜穴,不慌不忙地吞下角先生的另一边。 紫鳶实在受不了这水磨豆腐的功夫,索性使劲一推,把眠樱压在床榻上,双手撑在眠樱的身侧,让角先生倒插进眠樱的穴里,二人一同完全吃下这不容小覷的玩意,两边扩张到极点的敏感肛口甚至互相碰到对方,紫鳶只感到眠樱的穴口触感如同锦鲤的鲜红鱼嘴,极为湿滑娇嫩。 二人四目交接,即使身处淫乱肉欲的深渊里,眠樱的美眸却依然宛如琉璃水净无风,彷彿刚才的调情不过是一层格外完美的画皮,偏生这样的眠樱总是使紫鳶痴迷不已,他心如鹿撞,头脑一时发热,忍不住低头想要吻眠樱,彷彿要透过这个吻融化那层看似脆弱,实际上却是无坚不摧的琉璃。 眠樱却微微侧头看着太守大人,刚好躲过紫鳶的吻,眼神又回復适才的意乱情迷,紫鳶也立刻回过神来,明瞭自己此际还是戏台上颠倒阴阳的花旦,必须毫无错漏地唱完这场戏。 玳瑁帘中别作春,珊瑚窗里翻成昼,帐牵翡翠带,梳掌金筐蹙,眠樱和紫鳶十指紧扣,任由缠臂金来回滚动,一起吞吐着角先生,一穴似蓓蕾抽开素练囊,琼葩薰出白梅香,一穴却似胭脂浓染半葩红,中间露出短短的一截象牙,看起来格外淫艳,宛如闺阁女子的磨镜之乐。 两个名妓皆是髻滑拋云缕,粉胸绵手白莲香,酒醺红玉软,浓香薰骨腻,美臀茜桃凝粉,两根玉茎泣露枝枝滴夭泪,因为尿道被封死,想要出精的猛烈衝动如同滔天巨浪般直扑膀胱,膀胱饱涨欲裂,明明是剧痛,却夹带着一丝慄然的快感。 如此来回几遍,眠樱自是娇饶意态不胜羞,紫鳶也是浓染胭脂,媚脸融春艳,不时鶯声嚦嚦,发出撩人的浪叫。连番淫乱的春宫秘戏看得太守大人欲火焚身,痿垂的老枪总算渐渐回復生机,他脸色涨红,浑浊的眼珠几乎要凸出来,马上催促道:「快来!」 下人忙把角先生从自家小姐的蜜穴里用力拔出来,紫鳶和眠樱赤裸裸地爬到太守大人面前,他们早已髻鬟垂欲解,眉黛拂能轻,雪点酥胸暖未融,乳头似江梅春带雪,细腰花妖玉软,一双美穴还来不及合起来,熟红的肠肉清晰可见,穴口流淌着黏腻的肠液淫水,如同两张贪吃的嘴巴。 眠樱的樱桃小嘴解开太守大人的腰带,驾轻就熟地含着紫红肿胀的肉茎,又挑开包皮,舔弄着腥红的大龟头,紫鳶则含着长满皱纹的狰狞双丸,神情陶醉得彷彿在品味着什么佳餚。 一双淡粉樱唇,一双玫红娇唇,两位謫仙下凡的绝代佳人正身无寸缕地雌伏着,尽力侍候丑恶的阳物,此情此景当真是人间极乐。 太守大人哪里还忍得住,随手就要扯起一个男娼洩欲,紫鳶只感到眠樱稍稍退后,本来太守大人是要抓着眠樱,现在却抓着紫鳶。 紫鳶来不及作出反应,他已经被扯起来,跨坐在太守大人毛茸茸的黑壮大腿上,菊穴被太守大人粗暴地贯穿,疼痛得他几乎要掉泪,但他还是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尖叫道:「嗯……啊!好舒服……」 幸好紫鳶也是久旷,很快便得了趣,他起劲地扭着纤腰,回雪舞腰轻,玉臂勾着太守大人粗短的脖子,腕摇金釧响,死命榨乾太守大人的精水,只希望太守大人今夜千万不要碰眠樱—他总觉得那个五字来者不善。 太守大人贪婪地吸吮着紫鳶的朱唇,长满舌苔的丑陋肉舌好像要插到紫鳶的喉咙里,难闻的酒臭薰人欲呕,粗糙的鬍鬚几乎淹没紫鳶的鼻子,使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但他还是尽力地伸出香舌回应,两根舌头之间不停流下黏稠的涎水,太守大人又使劲揉着紫鳶的乳头,力道毫无章法,倒像是要生生地把乳头扯下来,弄得珊瑚乳串乱晃着如同红蕊盈枝。 到了后来,太守大人索性把紫鳶放在床榻上,把紫鳶的长腿打开抬到双肩上,死命撞击着那紧窄的菊穴,穴口张成一圈发白的肉环,每下抽插也翻出媚软的猩红肠肉,湿淋淋的像是搅碎了满池桃花水,红花冒雨透芳心,着雨胭脂点点消,那松垮垮的大肚子几乎有怀胎五月的女子的大小,正不断摩擦着紫鳶平坦的小腹。 象床沉水,凤枕屏山,身下鶯锦蝉縠馥麝脐,紫鳶被操得淫性大发,髻花欹侧,云鬟裊翠翘,玉颊欲绽红深开处浅,身姿玉软云娇,声颤覷人娇,啼道:「要死了!啊啊……很舒服……爷……奴家要怀上爷的孩子了……啊!」 柒 柒 太守大人出精之后,紫鳶还在低喘着,太守大人拔出男根,看着胯下的美人被精水灌得小腹微隆,香汗荷香清露坠,容顏海棠经雨胭脂透,饜足地笑道:「鳶儿的穴还是那么骚。」 紫鳶故作娇无力,层波瀲灩远山横,奉承道:「是爷太勇猛了。」 不管是真是假,至少太守大人听得相当高兴,他揽着紫鳶的纤腰,紫鳶也温顺地靠着太守大人长满鬈毛的胸膛,虽然对方身上大汗淋漓,皮肤黏糊糊的使紫鳶格外难受,但紫鳶嘴里自是「好哥哥」丶「好夫君」地叫着,不曾露出丝毫端倪。 叠影重纹映画堂,玉钩银烛共荧煌,珠箔轻明拂玉犀,眠樱正好漱嘴回来,瓔珞垂衣称艷妆,粉香融脸胭脂润,步转玉环鸣。他拿起紫檀杆铜胎珐琅画凤纹宫扇,扇中鸞影迷娇面,佯嗔道:「爷只疼紫鳶妹妹,也不疼奴家了。」 太守大人笑道:「樱儿是在吃醋了,亏我今天还特地备了另一件大礼。既然刚才我宠爱了鳶儿,那为了补偿樱儿,就让樱儿掷骰子吧。」 紫鳶知道今夜太守大人不会轻易罢休,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眠樱却已经气定神间地掷出白玉骰子—正是五字。 太守大人立即拍掌大笑道:「好!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只有海棠馆的花魁一甲才配得上这份大礼!」 几个下人把一个木马推进厢房里,另一个下人戴着手套,从青花折枝繁花瑞果纹宝盒拿出一根男势,插到木马马鞍的凹槽里。那男势以数根粗壮的芋头茎缠成,跟成年人的手臂差不多大小,比起淫具更像是刑具,看得紫鳶目瞪口呆。 平日芋头茎碰到肌肤已经痕痒疼痛至极,更别说这么大的芋头茎男势插进敏感的肠穴里—眠樱想必早就知道太守大人带了这要命的玩意,才吩咐紫鳶避开五字。 烛花影动画檐低,红壁阑珊悬珮璫,露华兰叶参差光,眠樱却还是神情自若,他向太守大人柔柔福身,好整以暇地把宫扇交给下人,然后在下人的帮助下跨到木马上,一口气把芋头茎男势吞到底。 嫩鶯啼破清画,青楼晓日珠帘映,西园扑地花铺绣。绿云影里,把明霞织就,千重文绣,紫腻红娇扶不起。 紫鳶梳罢晓妆屏上倚,等到柳色遮楼暗,桃花落砌香,才穿过红深绿暗径相交,步入飞虹曲,带烟穿径竹,来到观月楼附近,收集荷叶的露水作煮茶之用。 根据前人的说法,煮茶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因为海棠馆里只能找到井水,紫鳶唯有另辟蹊径,使用露水煮茶。 从那夜之后,眠樱一直没有踏出观月楼半步,虽然还是要在厢房里接客,但老鴇破例地免了他几天功课,连画玉像的事也延迟到半个月后,可想而知眠樱的伤势有多严重。 那夜一直在紫鳶的脑海里縈绕不去,他甚至在午睡时梦到那一幕,梦醒时总是脸红耳赤,心跳加速,下身膨胀得几乎要挤破锁精簪。 紫鳶卖身已有两年多,什么淫乱的情景没有见识过,可是他还是对那夜的眠樱无法忘怀,吞下芋头茎男势本该是毛骨悚然的极刑,眠樱却是花枝轻压髻云偏,低眉黛翠不胜春,横波浸满眼春娇,娇转樱唇红半吐,杏花含露团香雪,竟是如斯颠倒眾生,怪不得太守大人如斯心满意足,赏赐了眠樱不少礼物。 现在紫鳶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有些芳客性好虐待,毕竟像眠樱这般风华绝代的佳人,哪怕承受着常人会丑态毕露的折磨,却依然美得使人神魂颠倒。 从小到大,调教媚功也好,接客技巧也好,学习琴棋书画也好,眠樱从来也是名列前茅,性格更是温和亲切,哪怕调教的师傅刻意让他吃苦头,他总是心悦诚服地接受,不曾有半句抱怨。 海棠馆向来有规矩,调教时若是一人受罚,他的全部朋友也会连坐,所以为了眠樱,紫鳶小时候比谁也要认真学习,眠樱却是从来不会连累紫鳶连坐。 上苑桃花朝日明,花明昼锦柳摇丝,紫鳶正是想得怔怔出神,忽然听到有人叫唤他的名字。 紫鳶又惊又喜地回首,只见春深花簇小楼台里,三重檐孔雀蓝琉璃瓦歇山顶下,正是燕子泥香红杏雨,柳捻金丝花吐绣,眠樱却是日长倦绣倚彤闈,靠坐在回文锦纹槛窗边。 那是多天以来,紫鳶首次见到眠樱打开绣户。 玉楼春望晴烟灭,画帘低卷,花影重重,玉阶蝴蝶飞,眠樱春来睡困不梳头,堕马髻只斜插鎏金银镶玉步摇釵,鬓嚲云梳月带痕,淡扫一眉晴绿,两脸春融光透玉。他手托香腮,纤指懒懒拨弄着窗前的蜜蜡画珐琅委角海棠茶花长方盆景,眸若春水轻波,正微笑地看着紫鳶。 目光交接,紫鳶不禁心猿意马,他再次明白为何眠樱当了足足三年多的花魁,跟眠樱自然而然流露的百般风情相比,紫鳶根本就是黄口小儿。 「你记得及时把露水藏进水瓮,再把烧红的炭放进去才密封水瓮,上次你忘了把炭放进去,那些露水很快就发臭了。」 紫鳶叮嘱过下人,这才独自踏过飞絮点香阶,落红铺翠苔,穿过日华娇漾金,软红香里步莲轻,小心地避过画檐下燕子垒巢时坠落的湿泥,来到眠樱的香闺里。 翡翠屏间,琉璃帘下,障风罗幕皱泥金,珊瑚枕冷象牙床,支摘窗下的青瓷平水指只开啟了半边盖子,春阳映照在平静的水面上,澄波澹澹,眠樱一身华裾织翠青如葱,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正在跟下人说话。 「小姐请放心,燕子巢已经修好了。」 眠樱微笑道谢,下人行礼之后便告退了。 「什么燕子巢?」紫鳶问道。 「檐下的燕子巢不知怎地破了一个洞,里面的雏燕也掉下来了,所以我叫人来修补,顺度把雏燕放回巢里。」眠樱玉纤慵整云散,雪肌仍是玉辰玕,向紫鳶浅笑道:「你这是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 紫鳶随意地坐在金柚木荷莲纹鼓钉春凳上,螺髻松松沾玉润,双绿淡匀拂,樱唇浅浅印珠红,双带绣窠盘锦荐。他从翠玉鏤雕双面香囊里拿出一串花针穿成的雪白茉莉花,仔细地配在眠樱的衣襟上,说道:「那是我之前做的,一直想给你,幸好茉莉花还没有枯萎。」 「你愈来愈心灵手巧了。」眠樱浅浅一笑,他看了看插在掐丝珐瑯鱼藻勾莲纹洗口瓶千瓣红桃,随意为紫鳶手折桃花插鬓云,指尖滑落到紫鳶的脸颊上,怜爱至极地道:「当真是烂漫芳菲,其色甚媚。」 紫鳶小时候的确笨手笨脚,学习茶道和香道时不知道被烫伤多少遍,才练成今天的手艺,对于眠樱的打趣,他只是吐了吐香舌,然后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眠樱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但紫鳶知道这人向来隐忍,即使疼痛到极点也不会宣诸于口。 「就是用烫热的米水灌了好几遍才洗乾净,幸好诸位大人体谅,这几天多半是清谈而已,而且多亏你之前送了我白露的竹簟,躺在床上时也舒服一点。」 眠樱只淡淡带过,他成为花魁当然不止是因为闺房媚术,更是因为饱读诗书,长袖善舞,有些文人骚客甚至只会找他聊天喝酒,不谈风月情事。 紫鳶却听得出眠樱的弦外之音,既然多半是清谈,也就是偶尔还是要侍寝的,便两顰浅含怨道:「下次你可要先告诉我。」 霞影纱窗外传来细碎的雨声,雨声逐渐盖过玉漏声,惻惻轻寒透凤幃,博山微暖麝微曛,帘箔花影重,几朵樱花枝下红,被春雨浸润得愈发柔软,眠樱捏了捏紫鳶的鼻尖,微笑道:「鳶儿也长大了。」 紫鳶犹有馀悸地道:「那玩意……是真的会出事的。」 眠樱伏在紫鳶的柔肩上,掩笑轻抬袖,慵妆浅画眉,软软地道:「紫鳶妹妹就是特地来找姐姐说教的?」 面对眠樱的柔言软语,紫鳶哪里说得下去,只好道:「对了,那天的琲珠我也派人送给你了,当作是你收到的打赏。」 眠樱蹙眉道:「那是你自己努力挣回来的,怎么能够算到我的帐上?」 紫鳶戳了戳眠樱的粉颊,笑吟吟地道:「的确是我挣回来的,所以我喜欢给谁就给谁。」 眠樱淡淡蛾眉抹远山,盈盈媚眼横秋水,只含嗔瞥了紫鳶一眼,他又挽着紫鳶的手臂道:「太守大人下手没什么分寸,你有没有受伤?」 「那些小伤是家常便饭了。」 事实上,太守大人进去时的力道太大,紫鳶的穴口的确有点撕裂。 捌 捌 「这药是之前钱老爷送给我的,效用还不错,你拿去吧。」 眠樱走到拔步床边,从青金石刻诗浮雕梅花纹枕屏后拿出一个白瓷刻花牡丹纹方盒,他把方盒递给紫鳶。紫鳶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分为左右两格,一格是碧青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清香,一格则是以蜡封好的药丸。 「一边内服,一边外服。」 「你自己没有留下一点吗?」 「留下了,这些给你。」 紫鳶见药膏和药丸也剩下了大半,知道眠樱想必没有留下多少,便把方盒还给他,说道:「待我有需要时再问你吧。」 未待眠樱再劝,紫鳶已经转身吩咐下人送上燕窝,此时他才留意到案头有一双青花八吉祥纹高足杯。 「刚才有人来过了?」 芳客一离开,眠樱通常会立即要下人打扫乾净,所以应该不是芳客留下这对茶杯。 「上次那个摔破酒杯的新人来了道谢。」 「我记得那人是卖身进来的吧?怪不得表现那么差。」紫鳶摇着象牙柄菱形素绢桃花纹宫扇,叹道:「古人说仓廩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里也只有你还有慈悲心肠会帮助其他人。」 像他们这些生来贱籍的,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早就乖乖认命了,可是卖身进来的人以前作为男人活着,现在却要易弁为釵,内心自是很矛盾,加上不是从小调教形态举止,效果当然较差,所以卖身进来的没有一个当得上花魁,如非资质特别好,否则老鴇也很少买他们的。 轻倚垂柳栏杆尽日风,眺望双燕归来细雨中,眠樱一边把玩着银鏤空透雕缠枝蔓草葡萄纹薰球,一边幽幽地道:「大家在这里也过得不容易,哪怕挖空心思得到一时风光,最终也是殊途同归,没必要过于为难他人。」 根据本朝疏议,奴婢贱人,律比畜產,既同资财,即任由主人发卖处置,若以奴若婢,妄作良人,嫁娶为良人夫妇者已是一罪,贱籍之人也不能私有土地,遑论考取功名利禄,踏上青云仕途,而且贱籍之人彼此交合诞下的孩子也只能是贱籍,生生世世,永世不能翻身。哪怕新帝登基的大赦也只恩及良民,从不恩及贱民。 海棠馆的男妓在年华老去后就会用药强制出精,跟其他妓女配种诞下后代,诞下女儿就归于妓女所属的娼馆,诞下儿子就归于海棠馆,生生世世为娼为奴,不管从前是风光万千的花魁,还是无人问津的平凡男娼,不管曾经如何为了往上爬而勾心斗角,所有男娼也是殊途同归。 他们毕竟不像妓女,还有一丝希望赎身成良人之妾。 紫鳶心有戚戚,愁蛾黛蹙,转而道:「你穿过新送来的衣服吗?」 「画玉像那天的衣服吗?我穿过了,没什么问题。」 紫鳶往自己的腰肢比划了一下,笑道:「我的腰细了一点,所以要给裁缝改一下,可惜那幅玉像来不及在呈祥之前画出来了。」 望霞每年开春也会举办呈祥,让各个酒商宣传自家美酒,并找来娼妓为他们作为招徠,乃是望霞里数一数二的盛事。 眠樱捏了捏紫鳶的腰肢,浅笑道:「你还需要玉像吗?谁不知道海棠馆里的紫鳶呢?」 紫鳶腻脸羞红欲透,佯嗔道:「去年张画师好生老实,把我的模样如实画出来,我跟你坐在一起入像,在玉像里我的腰身比你整整粗上一圈,连脸庞也是比你大上一圈。」 「娘亲亲自看过那些玉像,要是真的把你画得那么糟糕,她一定会要张画师重新画过的。」眠樱斜倚屏山,目翦秋波,纤指春笋轻抚着胸前的茉莉花,微笑道:「我要过一阵子才能出门画像,其实你不必等我一道儿,你可以先去画像……」 紫鳶以宫扇掩着眠樱的双唇,气鼓鼓地道:「不行,我一定要跟你一同入像。不止这样,我还要把我们每年的玉像当作珍宝一般收藏。」 此时,下人端着剔黑花鸟葵瓣托盘上来,胭脂紫开光山水图瓷碗盛着热得刚好的玉色燕窝,紫鳶放下宫扇,亲自把瓷碗递给眠樱,邀功地笑道:「这燕窝是我吩咐下人燉好的,足足加了二两官燕燕窝,跟玉山泉水丶嫩鸡汤丶火腿汤和蘑菇一同燉成的,我知道你素来怜惜燕子,但这次你可一定要喝完。」 虽然眠樱和紫鳶同是花魁名妓,看上去风光得很,但所得的也要全数上交,私下没什么间钱,闺房里的博山絳幃也罢,身穿的织锦罗带也罢,全是属于海棠馆所有,不同于后来卖身的男妓,还可以存起一些钱作赎身之用,所以这燕窝还是紫鳶请求熟客把材料送进来,再吩咐下人偷偷燉好的,他想老鴇大约是知情的,可是他们现在身为海棠馆的头牌,所以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罢了。 眠樱优雅地喝着燕窝,含笑道:「你带了那么多伴礼,我却是抹月批风,无以娱客。」 「我们之间还讲究这些客套,你明里暗里帮助我多少遍了。」 男妓之间视彼此为寇讎的不在少数,跟紫鳶相处得来的也只有眠樱而已。 去年冬天,那群达官贵人又在斗富,他们起了妓围,命令娼妓脱光衣服,围在富人四周防风,当时紫鳶也被指名了,但他刚好病倒,是眠樱主动代替他前去受罪。那天眠樱赤裸裸地在风雪里坐了大半天,回到海棠馆后就病倒了,可是因为在病中密穴格外灼热,反而多了不少客人指名,结果病去如抽丝,最近才总算除了病根。 眠樱勺起满满的一勺燕窝,送到紫鳶的嘴边。紫鳶含着那勺燕窝,模模糊糊地道:「火候刚刚好,回头我要赏一下那厨子。」 正在此时,紫鳶忽然想起一事,他咽下燕窝,兴致勃勃地捧起眠樱的莲足,说道:「对了,今天是午日,午日剪足甲,我给你修修吧。」 紫鳶吩咐下人取来银剪,又让另一个下人侍候着脱下鎏金累丝嵌珠石护甲,回头却见眠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顿时粉香映叶花羞日,薄嗔道:「你笑什么?」 「笑你身为花魁,却把下人的活儿也抢过来了。」 「我才不想当什么花魁,我只想当你的小廝,好好侍候你。」 眠樱的纤足在掌上细看才半搦,恰如温玉轻云腻滑,散发着沉香的幽香,因为他常穿生香屟—所谓生香屟也就是在鞋里铺上一层沉香,久而久之双足也染上沉香—他甚至连趾甲也长得格外可爱粉白,紫鳶几乎忍不住想要亲一口。 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丝幛画屏静掩,紫鳶低头专心为眠樱修剪趾甲,玉釵头上轻轻颤,金鏤雕古钱纹鐲随之晃动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剪下来的趾甲以丝帕裹起来,打算待会亲自埋在外面。 眠樱的纤足按了按紫鳶的大腿,力度不轻不重,使紫鳶感到一阵酥麻,粉颊不禁泛起红晕,云鬟风颤,半遮檀口含羞,似怨非怨地瞪了眠樱一眼。 「你怎么连这些脏活儿也要抢了?」 这海棠馆眼红他们的实在太多了,紫鳶难得认真地道:「我听说有人会拿这些作法诅咒,可不得不提防。」 花朝初三,新酒上市,乃是每年的春日呈祥。 春游嘉景胜仙乡,鈿轂香车过柳堤,花满驛亭香露细,浅色晕成宫里锦,浓香染就堤畔霞。十几个壮汉首先开路,然后是几十间酒行的老板,他们把布牌掛在长竹竿上,用作宣传自己的酒行。这些布牌花了不少心思设计,色彩斑斕,新奇有趣,叫人目不暇给。 接着是一眾坐在鈿车里的娼妓,他们全是望霞大大小小的娼馆的行首,今天他们也是争奇斗艳,丽服藻饰,把握向望霞百姓作招徠的大好时机,而专知大公则一身紫衣地跟在后面。 一行百人浩浩荡荡地穿过春风搅树花如雨,闹市嚣尘,通衢越巷,当真是繁花照耀望霞春,织成花映红纶巾,輦路香风散玉珂。 眠樱和紫鳶身为海棠馆的花魁自也获邀出席,他们一同站在金丝流苏香车里,琥珀装腰佩,龙香入领巾,朱开锦蹹,黛蘸油檀,脂和甲煎,泽渍香兰,车厢上刻着以水晶丶玛瑙和辟邪犀製成的龙凤花,配有各式珍宝,四角悬着五色香囊,香囊里含有辟寒香丶辟邪香丶瑞麟香和金凤香,还夹有龙脑和金屑。 这也是紫鳶想要当上花魁的原因之一,他平日足不出户,唯有当上花魁才可以在这些特别的日子出来见人,虽然还是被那么多人包围着,但总算是聊胜于无。 玖 玖 呈祥里素有男子向心仪的娼妓掷花示爱的传统,海棠馆乃是象姑馆里的翘楚,纵使男妓比妓女要便宜得多,但眠樱和紫鳶的夜渡资也是不菲,所以不少阮囊羞涩的狂蜂浪蝶只能趁今天把心意掷给佳人,有些格外有心思的人甚至会在花里附上表白情意的信笺。 眠樱眾里嫣然通一顾,顿时人间顏色如尘土,紫鳶也是东风斜揭绣帘轻,慢回娇眼笑盈盈,不消片刻,鈿车里已是堆满路人掷来的鲜花,满车珊瑚朵重纤茎折,金丝丛飘繁蕊乱,花气浑如百和香,二人在繁花盛开里相视而笑,六幅香裙拖细縠,宛如并蒂莲绽香浓。 大约是因为眠樱的花名,这些鲜花倒有一半是樱花,千片赤英霞烂烂,百枝絳点灯煌煌,照地初开锦绣段,宿露轻盈泛紫艳,眠樱抚摸着其中一朵粉嫩的普贤象樱,轻笑道:「山上的樱花也被采光了。」 紫鳶轻罗团扇掩朱唇,一寸横波入鬓流,鸂鶒战金红掌坠,笑道:「毕竟大家难得一睹眠樱的风采啊。」 「大家不也是难得一见紫鳶吗?」眠樱浅浅一笑,笑意里却带着一点苦涩。 几个胡姬站在前面同是堆满鲜花的的鈿车里,她们长着碧玉炅炅双目瞳,黄金拳拳两鬓红,身上带垂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她们大约以为紫鳶和眠樱也是女子,所以没有嘖嘖称奇,只是笑瞇瞇地挥手致意。 本朝国力鼎盛,边界常有跟胡人进行交易,不少番邦小国更会特地遣使来到京都覲见圣上,因此有些娼馆也会买来胡姬助兴,图个新鲜,然而紫鳶以前侍候过关外的胡人,皆是青眼赤鬚,状类獼猴,跟这些胡姬可差得远了。 正在此时,紫鳶忽地看到有样东西在眠樱的身后朝着他们飞过来,他忙推开眠樱,自己却被那东西重重地当面击中,他的额头顿时发出剧痛,脑子里晕眩成一团浆糊,脚下更是一个踉蹌站不稳,幸亏眠樱及时扶了他一把,否则他可要摔下马车了。 待紫鳶回过神来,才赫然发现那竟是一堆臭烘烘的烂白菜。 下人连忙上来给紫鳶擦净脸庞,把污物拿走。 不知何时马车稍微放慢了速度,附近的人群也安静下来,唯有街头和街尾不知道发生了这件事,所以暄闹依旧,甚至不时传来欢呼,更显得这阵沉默多么难堪。 紫鳶小鸟依人地靠在眠樱怀中,他回头看着烂白菜被掷出的方向,只听到有人正在人群中放声大喊道:「真不要脸!明明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干着卖屁股的勾当!不男不女,阴阳怪气的狗杂种,看着就觉得噁心!你就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马车渐渐回復速度,那人还叫喊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脏话,但声音还是愈来愈小,直到他的谩骂戛然而止,大约是被捕快制服了。 眠樱轻拥着紫鳶的香肩,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人群又热闹起来,满街攒红堆绣,娇尘软雾,彷彿什么事也不曾发生。紫鳶绿云背綰,频把香罗拭汗腮,强笑道:「我没关係,最重要是你没事—你有没有磕着哪里?」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因为被烂白菜掷中,紫鳶画眉的青雀头黛有点晕开了,眠樱从白玉透雕莲花纹香囊里拿出丝帕,春笋柔微,细细地擦拭着紫鳶的脸庞,他蹙眉道:「你有空把我拉开,自己怎么不躲了?」 紫鳶扶着眠樱的双臂,釵燕重,鬓蝉轻,只摇头道:「我就是来不及躲罢了。」 眠樱叹了口气,他弯身向跟着马车的下人道:「你先回海棠馆,把那盒钱老爷送我的药拿过来。」 呈祥结束后,一眾娼妓坐着软轿回到各自的娼馆里。 眠樱和紫鳶身为男娼,按照规矩必须先让妓女通过,因为妓女若得主人允许,还是有机会成为良人的姬妾,诞下非贱籍的后代,男妓却是一辈子也没有机会的,所以身份还是有所区别。 鈿车上的鲜花和信件先让下人带回海棠馆了,虽然眠樱会在鲜花里挑些漂亮的插在花瓶里,但不管眠樱还是紫鳶,甚至是海棠馆里的所有男妓,他们从来也不会阅读那些意切情真的信件。 海棠馆里自有僕役是负责这些琐事的,他们必须从中挑选出花得起钱出入海棠馆的爱慕者,而他们经验丰富,一摸到信纸就知道那是不是普通的笺纸,还是需要花上不少钱买到的精緻笺纸。 若是用了值钱的笺纸,那些僕役才会打开信纸,信中内容不外乎是表白热烈的爱意,而且不少也是代笔写成,没必要细看,最重要的是那些僕役根本不识宇,他们只是想知道那些笔跡是不是以昂贵的墨砚写成。 要会同时用上价格不菲的信笺和墨砚,僕役才会把那封信交给男妓,让男妓决定是否回覆和如何回覆,毕竟若是家里有些钱,也不至于要在呈祥里掷花示爱,因此在收到的上千封信件里,往往只有一两封是值得回覆的,其他信笺哪怕再是文采斐然,也是不曾打开便沦为后巷的垃圾了。 二人躲在软轿里,里头有点闷热,反正没有外人看着,紫鳶索性枕在眠樱的大腿上。眠樱拿着下人送来的药膏,仔细为紫鳶敷过额头的肿伤,又餵紫鳶吃了药丸,他叹道:「上次你还把药膏还给我,没想到那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紫鳶蹙眉轻蹙远山微,只若有所思地道:「刚才对你不利的那个人……有点眼熟。」 眠樱拿着缎绣孔雀松树牡丹图面朱漆团扇为紫鳶扇凉,淡淡地道:「那是城西吉祥米行殷家的二少爷。」 紫鳶记起来了,殷家大少爷可是眠樱的裙下之臣,他为了眠樱倾家荡產,还偽造了家里金库的钥匙,偷走家里的所有珍宝,只是为了替眠樱打造一份黄金头面,后来东窗事发,殷大少爷投河自尽,殷家一蹶不振,被逼卖了祖传的宅院,殷老爷一把年纪还要当帐房替人算帐,殷夫人过了大半辈子的富贵生活,现在却要天天替人洗衣服,殷大少爷的夫人抱着孩子悬樑自尽,本来准备考乡试的二少爷也沦为街头卖画为生的匠人。 眠樱虽是对同伴不错,但对榨乾芳客的钱囊自有一番雷霆手段,否则怎么能够坐稳花魁一甲之位,殷大少爷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因为迷恋眠樱而前途尽毁的男人。 「明明是殷大少爷糊涂,二少爷却把责任也推到你的身上。圣人说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又说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可我们也不想自侮,更不想当角落里的老鼠啊。」紫鳶瞇起眼睛,却不慎触动伤口,疼得他吡牙咧嘴的,他恨恨地道:「不如让那二少爷迷上我,使他花光家里剩下的钱,或者我请求哪位爷给他一个教训吧。」 「殷家剩下的钱恐怕还不够你一夜的夜渡资,没必要浪费时间,而且莫欺少年穷,指不定哪天他时来运转,到时候我们的落井下石就会招来大祸。」眠樱温言安慰道:「我刚刚掛牌子时,在呈祥上可是被人丢了狗粪。我们这行当犯的是艳罪,必须学会唾面自乾。」 紫鳶一向对眠樱言听计从,也没有坚持己见,只转过话题道:「你刚才看到那些胡姬吗?我去年没有见到她们,她们大约是新来望霞的。」 「离乡背井,卖身为妓,她们也是不容易。」 紫鳶握着眠樱的柔荑,把玩着那纤细的玉指,点头道:「这世道女人要独自生活还是很困难的,我听说过一件軼事,从前有一对父女,父亲本欲把女儿嫁给一个富商,临嫁时那女儿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她是去当小妾的。这女儿也是烈性子,便孤身逃婚到另一个城里,打算靠着刺绣为生,虽然她光明磊落,但毕竟是一个单身姑娘,竟然被不少流氓当成是独门暗娼,常常来找她麻烦。」 眠樱微微一笑,他抽出素手,戳了戳紫鳶的额头,解颐道:「那么悲观可不像你。之前大食和罗斯打仗,一个罗斯的农家少女被掳到大食里作为奴隶,因为长得美貌,成为大食苏丹的宠妃,最后竟然成为皇后,诞下来的儿子更是成了太子。在那些异族的地方,哪怕是贱籍女子,若是足够聪明幸运,还是可以成为良民,甚至当皇后。」 紫鳶抱着眠樱的腰肢,媚眼横波翠黛低,鼓起嘴道:「娼妓可以成为良人妾,母凭子贵,跟我们哪里一样。刚才我在街上看见那些普通的男孩子,虽是面黄肌瘦,但好歹……活得比我们更像个人。」 其实紫鳶早就认命了,但在看到那些自由自在的少年时,还是难以免俗地自怨自艾。 拾 拾 眠樱抚摸着紫鳶的脸颊,说道:「你别那么自轻自贱,我还听说有一个名叫阿古柏的人,他出身于其中一个蒙古汗国,童年颠沛流离,曾经男扮女装当杂技艺人,更成了某个官吏的孌童,后来却成了雄霸一方的苏丹。」 紫鳶不禁惊奇地道:「还有这样的事?」 「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眠樱淡淡一笑,他微微卷起鷃蓝色串枝石竹花纹金宝地锦帘,从香囊里拿出一锭银子,向下人吩咐道:「给我和紫鳶买一碗素饺。」 锦帘外草色薰晴,堤上宝鞍骤,街角里毫不起眼的小贩肩挑楠木担子,正扯开嗓子叫卖着。担子的一边是一个木柜,里面放着一个铜锅,下面烧着松柴,锅里分两格,左边是烧着的清水,右边则是骨头汤,看得紫鳶食指大动。 然而,因为眠樱和紫鳶每天也要量度体重,体重不能超过某个数字,要是超过了就要严格禁食,所以不能独享一碗饺子,甚至不能吃肉饺,只能吃素饺。 「是的,小姐。」下人正要转身离开,眠樱又叮嘱道:「对了,当心卖饺子的小贩旁边那个穿蓝衣服的男人,别让他靠近你。」 下人领命离开后,紫鳶好奇地道:「为什么要小心那个男人?」 「他的中指和食指长度相若,那是小偷的印记。」 紫鳶从未独自出门,当然不懂得这些鬼蜮伎俩,眠樱想必又是从芳客那里听来的—眠樱的芳客也很喜欢跟眠樱聊天,所以眠樱才懂得那么多古怪的掌故,但紫鳶的芳客却好像只想跟紫鳶睡觉。 「为什么会有那种印记?」 「两根手指的长度相若,才可以悄悄地从他人的口袋里夹出东西。」 「那是怎么练出来的?」 「听说他们小时候常常以中指撞击硬物,硬生生地把中指撞成那模样,他们还要练习在沸水里以双指夹出胰子,而不能烫伤手指。」 「你真是见多识广。」紫鳶靠在眠樱的柔肩上,樱桃花下隔帘看,那蓝衣服的男人的手果然像眠樱那般形容,但若不是眠樱提起,恐怕紫鳶也不会留意。 眠樱给的是一锭银子,但饺子只值几文钱,所以那小贩以铰剪铰碎那个银锭,拿到秤上称了称,确定碎银值多少两,然后才把找续的铜钱交给下人,下人连忙回来把那碗素饺端给眠樱。 紫鳶在妓院出生,自幼接受调教,可说是三步不出闺门,何曾吃过这些平凡的街头小吃,心里不禁极为新奇,眼睛只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碗热腾腾的素饺,一时之间却不敢动手。 眠樱把一颗素饺餵到紫鳶嘴里,问道:「好吃吗?」 紫鳶仔细地咀嚼着,美眸渐渐亮起来,然后笑得弯成一轮新月,他连连点头道:「好吃,我还要再吃。」 眠樱刮了刮紫鳶的鼻尖,含笑道:「吃了饺子,可不要不开心了。」 春成锦绣风吹折,天染琼瑶日照开,浓艳夭桃红欲透,流苏软轿经过綺陌敛香尘,珠箔金钩对彩桥,途经陈氏牌坊和育才书院,带着眠樱和紫鳶回到海棠馆里。 古往今来,妓院好像总是开在牌坊和书院附近,不少紫鳶的客人也是向家里撒谎要到育才书院里学习,其实就是到海棠馆里寻欢作乐。 最有趣的是,陈氏牌坊和育才书院之间的街边有一个浅浅的脚印,不知道是何时由何人留下来的,但传说昔日的秦楼楚馆只欢迎脚长得比那个脚印要大的芳客登楼召妓,现在虽然没了这传统,但偶尔娼妓还是会以此调侃芳客。 眠樱和紫鳶们下了软轿,凌波纤稳,携手宝釧緗裙上玉梯,却见老鴇正领着下人站在朱门外,脸色相当难看。 紫鳶还没有开口,老鴇已经低声道:「眠樱,廷尉左监大人来了,指名要见你。」 平常的指名不至于使老鴇那么不安,紫鳶正是大惑不解,却见老鴇捏着大红丝帕,长吁短叹地道:「原来他是靳……唉,真是冤孽。」 虽然老鴇只说了姓氏,但紫鳶已经恍然大悟,他顿时六神无主地望向眠樱,眠樱只不慌不忙地道:「既然芳客指名,女儿当然是要见的,请娘亲放心。」 说罢,眠樱如常跨过门槛,鸞裾凤带行烟重,紫鳶纵是愁眉翠敛春烟薄,却还是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穿过小楼春浅杏花寒,彩绳高掛绿杨烟,下人高卷红帘香风起,眠樱和紫鳶绕过双花伏兔画屏,银台烛烬香销鼎,只见一个男人正坐在大厅里独酌葡萄饮玉钟,手边放着一把湘妃竹描金鸦青纸蝙蝠扇。 这时候海棠馆还没有开门迎客,几个下人在角落里盘雕翦锦换障泥,只有那男人的长随在一旁垂手侍立。 男人戴着漆黑的垂缨冠,穿着御纳户色灵云暗纹狩衣和熨斗目花色指贯,冰肌莹彻,鷺颈鶯唇,眉目如画,墨眸明亮得可怕,彷彿可以照亮他人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他丝毫没有时下男子薰衣剃面,傅粉施朱,跟高齿屐的靡靡之风,端的是漂亮华贵,可惜就是神色太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紫鳶一怔,紧握着玉版绘白茶花象牙柄紈扇,他没想到那个靳大人长得如此凛冽动人。 「靳大人万福。」 眠樱和紫鳶同时向靳青嵐请安,腰间鈿瓔纍纍佩珊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靳大人对紫鳶不屑一顾,只冷冷地盯着眠樱道:「你们海棠馆的规矩就是让客人等半个时辰的吗?」 眠樱缕金团扇对纤絺,絳纈鸳鸯蜜,翠带一双垂,螺髻凝香晓黛浓,微笑道:「奴家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你想怎么请罪?」靳大人缓缓地站起来,他修长挺拔,宽肩细腰配上长腿,更是气势逼人。 眠樱娇含嫩脸春妆薄,翡翠鬟欹釵上燕,缓移弓底绣罗鞋,双莲步步摇金,只浅笑地挽着靳青嵐的手臂往观月楼走去。 紫鳶还是忧心忡忡,他拿起靳大人遗下的蝙蝠扇,蝙蝠扇上还残留着淡淡冷香,他向老鴇问道:「娘亲,眠樱不……不会有事吧?」 老鴇却是松了口气,她白了紫鳶一眼道:「你这贱蹄子也不是第一天接客,你看靳大人像是生气吗?」 「可是……」 「靳大人刚刚光临时,那模样的确像是要杀人寻仇,但眠樱几句话就把他哄得妥妥贴贴。」老鴇戳了戳紫鳶的额头,疼得紫鳶几乎要叫出来,她没好气地道:「你好歹也是眠樱的好妹妹,就不能学学他那胸有惊雷,面如平湖的镇定吗?还有,你的额头是什么一回事?」 每个男妓的香闺也有窥视孔,紫鳶驾轻就熟地来到眠樱的窥视孔前,窥看眠樱的香闺—无论如何,他还是对那个凶巴巴的靳大人不太放心。 绿杨烟外午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碧桃照灼连朱槛,玲瓏映粉墙,蝶随花片落,香闺里十幅销金暖帐笼,在六角雕羽之屏后,浮香细鳞之帐下,重楼金线之衾里,靳大人正坐在在黄花梨螭龙卷草纹三弯腿罗汉床上,从后把眠樱抱在怀里,又高高地抬起他的左腿,一双罗袜况兼金菡萏,胯下的霜琼玉枝本该插着锁精簪,现在却被解下来了。 靳大人只解开了鏨花镶玳瑁犀带,看起来依然高傲冷峻,眠樱却是鬓云斜嚲,玉釵鸞坠发,全身上下只剩一件绣缨霞翼双鸳鸯纱衣,纱衣宛若地铺白烟花簇雪,胸前一双浅苞纤蕊若隐若现,配上雪白的珍珠乳环,更是显得顏色似玉莲退红,轻含清露,裸露的肌肤弄雪调冰,彷彿吹弹可破。 「不愧为海棠馆的花魁,连这腌臢的地方也长得那么漂亮。」靳大人明明是在称讚,语气却极为轻蔑。 靳大人修长的双指撑开眠樱的马眼,马眼渐绽胭脂萼,隐约可见腥红穠艳的尿道,他的指腹轻揉着眠樱的嫩粉顶端,青玉松亭纹扳指磨挲着茎身,马眼露蕊含津,霞浆染出,尿道微微地颤动着。 「请大人……怜惜奴家……」 眠樱柔弱地躲在靳大人的怀中,骨香腰细更沉檀,翠蛾双敛正含情,凝眄娇不移,雪肌云鬓将融,宛如流泉得月光,化为一溪雪,呻吟鶯囀花间,足以打动铁石心肠。 靳大人却随手摘下床边玫瑰紫釉纸槌瓶里的牡丹,这乃是牡丹中的极品,名唤醉胭脂,他把牡丹缓缓地插进尿道里,残酷地道:「你当了那么久独佔鰲头的牡丹,我送你一朵牡丹也不为过吧?」 拾壹 拾壹 花枝插到尿道的尽头,只从马眼里堪堪地长出一点花枝,倒像是把玉茎当成一个淡粉玛瑙窄瓶,斜插着那朵醉胭脂。枝头的醉胭脂本已仙冠重叠剪红云,千娇万态破朝霞,现在映着粉晶玉茎,更是琉璃地上开红艳,碧落天头散晓霞。 然而,这朵醉胭脂的份量可不轻,而且即使花枝已经修剪,应该没什么尖刺,但大约还是有些肉眼难见的凹凸不平,看得紫鳶又急又怕,只担心会伤到眠樱。 靳大人伏在眠樱的颈边,彷彿在呼吸着佳人的脂粉浓香。他隔着纱衣弹了弹眠樱的玲瓏乳尖,又咬着眠樱的耳垂,一边拨弄着眠樱的银镀金嵌珍珠耳坠,一边冷嘲热讽地道:「人谓牡丹花王,今姚黄真可为王,而魏花乃后也,这样一朵红牡丹哪里配得上望霞第一美人呢?」 眠樱碾玉蜻蜓缀鬓偏,轻腮晕玉,柔肌笼粉,黛浅波娇情脉脉,腻声道:「奴家谢谢大人的赏赐。」 靳大人忽地脸色一沉,粗暴地把眠樱的纱衣扯到香肩下,双手肆意玩弄着眠樱的乳头,时而捻玉搓琼软復圆,时而以掌心用力揉着,直揉得浅粉的乳晕渐渐泛起嫣红,似雪梅香腻,又继续挺动腰身,既没有温柔的亲吻,也没有刻薄的咒骂,只是死命地抽插着,那狠劲彷彿要把眠樱生生地肏死在床上,显然只是单方面的洩欲。 他长得秀丽端庄,那玩意却是不容小覷,一旦插到尽头,眠樱整个人几乎跳起来,连平坦的小腹也微微凸起,绽放的醉胭脂也不住颤动着。 「啊……啊哈……靳大人……快点亲亲奴家……你以前是最疼爱奴家的……」 眠樱粉颊似晓日花初吐,眼尾若海棠半含朝雨,肌骨细匀红玉软,雪臀春寒白未凝,菊穴宛如冻蕊凝香色艳新,穴里早己被肏得烂软,桃花春水淥淥,淌出的黏稠淫水打湿大腿,使肌肤色如乳酪流冰,然后渐渐滴落到织绒藏花红地三团花地毯上, 听到眠樱的哀求,靳大人挑起秀眉,瞇起眼睛,动作忽地停下来,只是紧抱着眠樱的腰肢,彷彿要生生地把他按进自己的身体里。 眠樱仰起天鹅似的洁白颈项,嚲金翘玉凤,两蛾犹锁,怨绿烟中,眼波非花非雾,樱唇微露丁香颗,纤细足尖随即绷紧,小腿形成一道如同玉弓的优美弧度,紫鳶猜想靳大人大约是在眠樱的体内出精了。 「你是在请求我的原宥吗?」靳大人冷冷地质问着。 「奴家不敢。」眠樱柔若无骨地依偎着靳大人的胸口,困纤腰怯銖衣重,烟蛾敛略不胜态,娇眼如波入鬓流,风袖低昂如有情,似是委屈不已,薄薄香汗凝在肌肤上,宛如暖池犹浸玉芙蓉。 花正芳,楼似綺,燕双飞,鶯百囀,偶然风卷绣帘飞花入,花影百锦铺地,二人相视片刻,靳大人很快便转过眼神,拨弄着那朵醉胭脂的花瓣,他每碰一下花瓣,玉茎便是隐隐花枝轻颤,可想而知有多疼痛,眠樱却依然面不改色。 靳大人的指腹摩挲着成了熟粉的顶端,如同爱抚着綺艳的山樱花苞,他低低地道:「我在京都听过一场戏,那个小生唱着,牡丹本是花中王,花中的君子压群芳,百花相比无顏色,他偏说牡丹虽美花不香。你说,这是不是很可惜?」 「世间安得双全法呢?」眠樱轻顰双黛螺,缠绵地吻着靳大人的胸口。他今天抹的是圣檀心唇脂,唇脂染红了靳大人的肌肤,留下一朵朵香艳的鲜红吻痕,如同桃花欹红醉浓露,他温声道:「奴家还没有恭喜大人高中,得以衣紫腰金。」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罢了,做官岂有终南捷径。」靳大人抚摸着眠樱的青丝,沉声道:「你还在用眠樱这花名,我以为你会用回原来的花名。」 「眠樱这花名是大人亲自赏赐给奴家的,奴家怎么捨得拋弃呢?」眠樱抱着靳大人的腰身,抬起螓首,两点眉尖凝远碧,美眸细似轻丝渺似波,痴痴地问道:「大人以后还会来找奴家吗?」 靳大人托着眠樱的下頷,面无表情地道:「当年好像是你先背叛我的。」 眠樱顿时愁縈翠羽眉,泪满横波目,啜泣道:「那时候大人殿试在即,在京都里还有一个未婚妻,却还是要放弃一切,带着奴家私奔。奴家承蒙大人错爱,但奴家跟大人是云泥之别,大人的青云仕途不能因为奴家而毁了……而且,那时候令尊紆尊降贵来找奴家……奴家实在身不由己……」 这可是闻名望霞的风流韵事,当年这靳家少爷刚刚考上进士,他远道来到望霞游歷,对眠樱一见钟情,在知道眠樱的性别身份后,还亲自拿着整箱黄金到海棠馆里要买走眠樱,但那时候眠樱才崭露头角,开苞后的短短两个月已经成为花魁一甲,老鴇自是不愿意放过这棵摇钱树。 终于,靳相国亲自到望霞把儿子逮回京城,然而最后连靳相国也被眠樱迷倒,甚至让靳少爷亲眼目睹情人和父亲在床上裸身苟且,靳少爷才死心回到京城,终于金榜题名,成了天子门生,继而当上圣上的股肱之臣。 「子不言父之过,此事休要再提。」靳大人轻抚着眠樱的脸颊,缓缓地道:「现在你还想跟我走吗?」 桃花乱落如红雨,帘前双语燕,斜掩金铺一扇,眠樱婭姹含情娇不语,须臾才含愁眉黛绿,幽幽地道:「但大人已经成家立室,奴家从事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的下贱行当,实在有污尊夫人的眼睛……」 「你会在别院起居,犯不着见閫内,她也管不到你的头上。」 眠樱把靳大人抱得更紧,翠眉山敛眼波侵,身姿似花骨娇多,不禁人覷,只怕一口气吹飞了,他柔情似水地道:「还望大人莫叫奴家想断柔肠。」 接下来的几天,紫鳶一直迷迷糊糊,食不甘味,一时梦见眠樱欢天喜地跟着靳大人离开,一时梦见眠樱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嫁给靳大人。当他醒来时已是残蟾落,晓鐘鸣,飞红满地春风骤,身边珊瑚枕腻鸦鬟乱,泪侵花暗香销,他才明白那只是一场梦。 然而,梦里的一切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可怕。 紫鳶枕倚小山屏,云鬓蓬松,半妆珠翠落,双蛾攒细绿,只呆望着绣幃香断金鸂鶒,博山炉暖澹烟轻,不曾察觉自己早已玉箸痕留红粉面,也浑然忘却身边还躺着一个鼾声如雷的陌生芳客。 之后靳大人没有再光临海棠馆,但眠樱将会赎身的流言蜚语已是甚嚣尘上,紫鳶也打听到不少靳大人的事。 三年多之前,靳大人回京都后不久便成亲了,之后他在殿试拔得头筹,风头一时无两,怎知这时候靳相国因急病去世,使靳大人的仕途硬生生地拖延了三年。 为了提拔民间人才,避免士绅贵族垄断官位,歷来状元多是寒门出身,然而靳家乃是开国元勋,其祖上名列天策阁十二功臣之一,得以封狼居胥,甚至获帝王赏赐丹书铁券,之后出过三朝相国,一门五状元,可谓名门望族之首,圣上却为了靳大人打破惯例,钦点他为状元,更在琼林宴里盛讚他必将为「国之瑚璉」,继承亡父的衣钵。 当然,靳相国也不是单靠着祖荫,他本人以耿直敢言闻名于世,获赐予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无上恩典。 按照本朝律例,若圣上要罢免相国,他必须召见相国,并在相国面前亲自打碎相印,好几次靳相国的劝諫过于率直,气得圣上几乎打碎相印,幸好当今圣上也不是独夫,最后往往是采纳了靳相国的劝諫。 紫鳶躑躅良久,还是决定找眠樱问个清楚。其实依照他们的交情,这喜事没什么问不出口的,但紫鳶终究是害怕听到眠樱的亲口承认。 昨夜一霎雨打红桃,夜雨连明春水生,曲折迷春院宇,参差近水楼台,柳暝河桥,鶯晴台苑,满目皆是緋桃如火。 帘影翠梭悬绣带,紫鳶云髻双戴桃花,柳色春罗裁袖小,他走出镜花阁,任由红裙委砖阶,一边穿过花影转廊腰,门牖相互回,一边向下人叮嘱道:「待会从观月楼回来之后,我要做撒馥兰香的香饼,你赶快从师傅那里给我讨来沉香三两五钱,龙脑三钱四分,龙涎五分,檀香二钱,唵叭三分,麝香五分,撒馥兰一钱,排草须二钱,苏合油一钱,甘麻然三分,蔷薇露四两,榆面六钱……」 虽然材料繁复,但能够当上花魁的下人自也不是等间之辈,要记住这些香料更是不在话下,下人行礼道:「好的,奴婢尽快去办。」 拾贰 拾贰 此时,紫鳶看见几个小廝抬着一箱箱东西走进隔壁的拒霜居里,那里画檐朱槛,雕栏玉砌,红芳金蕊绣重台,正是花魁三甲居住的地方。 「发生什么事了?」紫鳶低声问着正要离开的下人,他记得这个月的花魁三甲没有换人,若是换人了,那自是马上会被从花魁的香闺里赶出来。 「昨夜沉老爷家里设宴,邀请了不少贵人,其中一个富商素来滴酒不沾,您也知道沉老爷的怪脾气,他特地找了娼妓劝酒,非要那富商喝酒,那富商却怎么样也不肯奉陪,后来沉老爷动气了,把劝酒不成的娼妓杀掉了,又换了另一个娼妓劝酒,那富商还是不肯喝,于是沉老爷又杀了第二个娼妓,最后杀了足足五个,其中一个……就是住在拒霜居里的那位。」 娇云浓暖弄阴晴,柳荫如雾,桃花艳红开尽如血,紫鳶站在桃花树下,香叠紺螺双背结,湘裙明珮响琼瑶,他握着桃红色二则汉纹江绸帕,长长地叹了口气。 涨绿鶯枝,堕红鸳甃,檐燕语还飞,砌花含露两三枝,观月楼里画藻雕山金碧彩,孔雀屏欹,闲掩垂珠箔,象鼎烟销宝篆残,绣鸳鸯帐暖,赤花双簟珊瑚床上金枕犹腻。 竹丝薰笼上盖着袖罗金缕双鸂鶒,龙睛鱼紫地牡丹纹七宝烧矮颈瓶里斜插数朵魏紫风流,姚黄妖艳,案头放着多宝塔碑的临摹字帖,用的自是楷书,虽然不是眠樱惯用的金错刀,却还是铁划银钩,字字有力。 眠樱刚刚接完客,一双玉纤溅水,花满金盆,洗去指印纤纤粉,拂黛月生指,收得山丹红蕊粉,又在镜前洗却麝香黄,显得肌肤更是白嫩得掐出水来。 下人捧着巾櫛,安静地侍立着,眠樱从双鹤江崖海水纹葵花式镀银铜镜里看着紫鳶,绣襦不整鬓鬟欹,雾轂笼綃带,轻笑换明璫,问道:「这几天怎么不来串门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眼见眠樱高鬟松綰鬓云侵,紫鳶顺手拿起妆台上的鏤刻双狮戏球纹银梳,先是解鬟云满梳,再一言不发地梳理着眠樱的青丝。他痴痴地看着镜里的眠樱,鬓慵梳,眉懒画,却还是眸若柳色烟,肌似梨花雪,一头青丝如鉴发光如玉指,未成云鬓也怜人。 眠樱是天上的仙子误堕红尘,却终究遇到一个惜花人愿意珍爱他,紫鳶是应当高兴的,但他却那么难过,那不是妒嫉,他明明比任何人更希望眠樱可以永远幸福的。 紫鳶从怀里取出一个剔红缠枝莲纹荷叶边香盒,交到眠樱的手里,抿唇道:「我……我没什么能够送你的,这香玉辟邪是我刚刚掛牌子时,从芳客那里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你不要嫌弃。」 说到最后,紫鳶竟是有点哽咽了。 眠樱放下香盒,柔声道:「你听说什么了?」 紫鳶粉泪如同清露滴,泣不成声地道:「眠樱,我……听说靳大人……打算……」 眠樱抽出葡灰色绣浅彩水仙花绸帕,细细地为紫鳶拭去泪痕,紫鳶索性伏在眠樱的胸前,哭得愈发厉害,连肩膀也不断起伏着。紫鳶实在说不出挽留的话,他怎么忍心把眠樱留在这柳雾花尘里,跟自己一起受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紫鳶才微微推开眠樱,明明哭得眼睛也要肿起来,却还是强顏欢笑道:「靳大人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以后他想必会很宠爱你的。」 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眠樱看着水里摇晃不定的倒影,烟柳顰翠敛,沉吟道:「大人似乎有监御史大人的把柄,所以娘亲不得不放我走。」 这些秦楼楚馆背后少不了达官贵人的支持,海棠馆的靠山则是监御史大人。毕竟眠樱的花期未终,老鴇自是想要他多留几年,拚命榨乾眠樱的最后一点价值,让他跟所有年老色衰的男妓一样,被药汤逼使催熟身体,强制跟妓女交媾,给海棠馆留下资质上佳的后代—正如眠樱和紫鳶也是这样诞生的。 紫鳶为眠樱梳着晓鬟,纤纤春笋香,衣轻红袖皱,手里的青丝绿云绕绕。他见眠樱脸上并无喜色,便苦涩地道:「你听说拒霜居里的那位发生什么事吗?你能离开可是大大的好事,为什么你好像……不太开心?」 沉老爷虽是脾气乖僻残暴,却对眠樱另眼相看,有一次他把沉水香磨成粉末,铺在象牙床上,要求眠樱从床上走过,若是留下半点足跡即斩断双脚,幸亏眠樱平日功课做得好,身轻如燕,可掌上起舞,竟然翩然走过象牙床而不留痕跡,获赏赐珍珠百琲,此后沉老爷更是常常召见眠樱,每次也想出百般要命的花样,紫鳶实在害怕眠樱哪天就折在沉老爷的手中。 碧雾暗消香篆半,日移帘影,眠樱酥融粉薄,黛浅眉痕沁,他久久没有回答紫鳶,只默然看着盘长纹格子窗外,但见雾薄云轻,小院回廊春寂寂,山桃溪杏两三栽,半篙绿水浸斜桥,春昼依然未尽。 柳色参差掩画楼,繁杏枝头蜂蝶乱,流鶯绕合欢,香飘闺阁篆烟清。紫鳶半偏云髻倚阑干,情思不忺梳洗懒,时见推帘,笼袖玉轻轻,不似綺楼高卷幔。 终于,紫鳶打开紫漆描金腰圆桌上的笺谱,眠樱亲手製作的芙蓉笺映入眼帘,芙蓉笺是以芙蓉皮为料煮糜,入芙蓉花末汁,极为精美,所谓襞花笺,艳思牵,紫鳶怎么样也是捨不得用的。 放在最上面的那方芙蓉笺上写着以高丽谚文转写的中原诗句,原句是「芙蓉池里叶田田,一本双花出碧泉。浓淡共妍香各散,东西分艳蒂相连」。 曾经有一个高丽遣使在望霞停留了半个月,他极为宠爱眠樱和紫鳶,那半个月也是住在海棠馆的温柔乡里,把盘缠挥霍得几乎一乾二净,紫鳶也不知道后来他是怎么回到高丽的。 除了销魂蚀骨的床笫欢愉外,那遣使间着没事也教导了眠樱和紫鳶谚文,之后二人便把谚文当成在海棠馆里只有他们才明白的暗号,常常以此一同玩乐。 紫鳶从白釉焦叶纹撇口笔筒里抽出象牙柄裁纸刀,亲自把另一张泥金璃宽茶色碧云树笺裁成枫叶的形状,还特地在花笺上洒了白檀香末,幽香渺渺。 以紫檀木留青阳文雕山水镇尺压着花笺,紫鳶打开戧金朱漆圆盒,里面是一个雕瑞象足踏莲花罗砚。他仔细磨墨,挑了根镶象牙红木狼毫笔,蘸墨后在白玉荷叶笔舔上把墨水抹匀,这才捏着狼毫笔,靠着竹雕山水花卉纹臂搁,以簪花小楷在花笺上写上「花落深院鶯亦悲,海棠玉奴断肠时。君恩不闭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 送花笺给达官贵人是娼妓常见的邀宠手段,紫鳶也是做得嫻熟,他在信笺上系了一支蓬莱紫,把脸上脂粉稍稍沾到信笺上,黛眉印在微微绿,檀口消来薄薄红,更添几分旖旎香艳,然后命人把花笺送到靳大人下榻的别院里。 一开始紫鳶还有几分期待,但眼见过了一旬,靳大人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正当紫鳶已经不抱期望时,靳大人那里却来信指名紫鳶。 紫鳶不在意此事会引来多少不怀好意的猜想,只是如常地银瓶泻水画朝妆,对金银平脱花鸟琉金镜,量髻鬓之长短,度安花之相去,再梳丛梳百叶髻,抹上木犀香油,悬媚子于搔头,拭釵梁于粉絮,欲照澄明香步懒。 晨鐘刚刚过去不久,忽闻雨声淅沥,紫鳶推开金红绣户,绣户间贴金花,夹以玉板明花油纸,外笼黄油绢幕,此时绢幕已经被雨水打湿,但见霏霏春雨九重天,桃花滎盈艳曳,绿水回连宛转桥,楼阁当中復道深,海棠馆里彷彿只有紫鳶一人还清醒着。 紫鳶轻轻叹息,对镜以烟黛画拂烟眉,涂上玉女桃花粉,以玉簪头沾上花露胭脂,为苍白的双颊添上血色,又拿了镶象牙红木胭脂棍,从雕花象牙筒沾了媚花奴唇脂点花瓣唇,远看宛如口含梅花花瓣,再在眉心贴上螺鈿殻花鈿,最后含了香茶饼子,那是以麝香丶檀香丶桂花和甘草膏製成的小饼,可以让嘴里芬芳,这才逶迤度香阁,顾步出兰闺,前往靳大人的别院。 晓碧芊绵过微雨,夹路穠花千树发,垂轩弱柳万条新,紫鳶跟着靳大人的下人经过小廊回合曲栏斜,绿杨堤畔,岸柳鹅黄,再穿过一渠春水赤栏桥,来到鸳鸯交首拱湖心亭里。 靳大人正坐在湖心亭里独酌,亭里绣妆檐额,水晶帘箔云母扇,琉璃窗牖玳瑁床,他穿的是官服,一身深紫色云雁暗纹长袍配上金色鱼袋,似乎准备见什么人。 拾参 拾参 「靳大人万福。」 紫鳶双鸳微放步云轻,踏上矴步石,在亭子门口向靳大人福身请安。他头戴荷花卷草纹玉梳和花卉凤鸟纹桥梁金发簪,妆饰新添七宝鈿,花珠十二映金蝉,云翦玉璁瓏,缕金裙窣轻纱,隐隐透红莹玉,罗囊绣两凤凰,玉合雕双鸂鶒,当真是如同画中仕女。 靳大人抬头打量着紫鳶,二人的视线甫一交接,紫鳶便惯熟地含羞转娇盼,团扇障面,倾鬟整花鈿。 直至靳大人指了指旁边的黄花梨翘头香案,紫鳶才福身谢过,玉趾回娇步,坐在香案后。 月白釉剔刻朵花纹炉和篆香等香具已经准备妥当,紫鳶优雅地把香灰倾到香炉里,以白玉四螭纹长柄香铲轻轻磨平香灰,再把双心梅篆印放在香灰上,洒上白旃檀香香粉,分别以灰压和灰扫清理多馀的香末,他这才拿起篆印,从篆香的末端开始点火燃烧。 银叶渐生薄晕,载一朵轻云不起,紫鳶离开香案,安静地给靳大人斟酒。 水映桃花酒满卮,香泛金鳞翻蕊盏,靳大人面无表情地喝了一杯又一杯,他们一直没有说话,紫鳶知道这时候不开口才是明智之举。 下人静静地奉上羊皮花丝和乳瀹鸡,紫鳶拿着牙箸把菜餚夹到靳大人的青灰釉葵口碗里,靳大人兴趣缺缺地吃了几口便放下牙箸。 不知道过了多久,下人前来呈上名刺,是望霞的令史大人求见。靳大人准了之后,下人领着令史大人来到湖心亭里。 令史大人只看了紫鳶一眼,便向靳大人行礼,靳大人正眼也不瞧令史大人,只是冷淡地点头,当作是回礼了。 「稟告大人,那具尸身本来是在城外的义庄里,但最近春汛,河水上涨冲倒了义庄,那尸身被冲走了,最后只找回几块骨头,连头颅也没有了。」令史大人也没有多作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紫鳶猜想他们是在讨论陈氏的案件,只见靳大人转动着青釉粉彩荷塘鱼藻纹酒杯,淡淡地道:「那也没办法了,但我阅读过当初仵作的文牘和后来送呈廷尉监的验尸文书,两者矛盾甚多,难以判定这尸体到底是男是女,刀笔吏所写的讼纸更是前后矛盾,一塌糊涂。」 令史大人叹道:「龙多旱,人多乱。」 「继续加强人手去找。」靳大人握着酒杯,沉声道:「那个陈生既然当初有胆子收买张某,指不定现在他还在说谎。」 令史大人躑躅片刻,还是道:「有一句话,下官不知道该不该当说。」 靳大人总算放下酒杯,他直视着令史大人道:「你想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大人虽是廷尉左监,但毕竟人生路不熟,寻人一事也着实需要本地乡绅配合,只是望霞的官员官官相护,马齿徒增,恨不得大人空手而归,他们表面上唯唯诺诺,只怕背地里还是阳奉阴违。」 靳大人若有所思地道:「谢谢你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二人又说了一阵子,令史大人方才行礼告退,下人再上了火焰盏口?丶水晶龙凤糕和糖渍乳梨,靳大人还是每样也吃了一点,然后放下牙箸,斜睨着紫鳶。 百尺珠楼临狭斜,春水绿堪染,泉沙软卧鸳鸯暖,杏花枝上鶯声嫩,紫鳶弯身殷勤地看着靳大人,风卷霞衣皱,玉釵翠羽饰,绿娇隐约眉轻扫,红嫩妖嬈脸薄妆,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 「这里风大,靳大人要回去休息吗?」 靳大人的指尖划过紫鳶的脸颊,低声道:「你来得挺快的。」 轻云薄雾隔新妆,紫鳶粉腻酥融娇欲滴,明瞳艳凝溢,翠鬟斜亸语声低,轻笑道:「奴家不才,但也听说有句话叫作『君命召,不俟驾』。」 靳大人忽地一捻楚腰纤软,把紫鳶揽在怀中,紫鳶裊裊雀釵拋颈,一身暗花织金锦裙散落绣罗纹地粉新描,金斗烫波刀翦纹缓缓起伏,靳大人咬着紫鳶的耳朵道:「那云锦书写得楚楚动人,着实锦心绣口。」 紫鳶放下团扇,从罗袖里取出靳青嵐遗留在海棠馆里的蝙蝠扇。他展开蝙蝠扇,春酲微现,檀樱倚扇,半掩娇羞,语声低颤地道:「月露风云罢了。」 靳青嵐按着紫鳶握扇的手,冷冷地道:「我听说你是眠樱的手帕交,你应当知道我和眠樱的事,却还是要勾引我吗?」 亭子里椒馨兰馥,烟雾靄横斜,香风间旋眾彩随,紫鳶低整鱼犀拢翠簪,腰际联联珍珠贯长丝,轻扭宫样细腰身,咯咯娇笑道:「奴家不用学习什么女史箴,只知道喜欢一个男人就要爬他的床。」 靳大人扯开紫鳶的衣襟,隔着薄红色金丝绣芙蓉肚兜捻研紫鳶的乳头,很快一双饱满的乳头便从肚兜里突出来。紫鳶感到大腿下靳大人已经渐渐硬起来,索性张开双腿跨坐在他的身上。 惠风駘荡,湖水晴灩翠漪,青含卷叶荷,岸边桃花暖蒸茜雾,红簇交枝杏,日长蜂蝶乱,春风吹开长裙,紫鳶的下身不着片缕,长腿雪白匀称,鼠蹊融雪乳糜,玉茎鲜妍晶莹,尿道插着鎏金鏤宝孔雀花卉纹锁精簪,簪头的细金链缠着茎身,在双丸的末部束紧,宛如一朵雪中淡黄蜡梅,梅瓣剪金裁玉。 紫鳶的大腿极有技巧地隔着衣料摩挲靳大人的下身,很快那尘柄便是硬如精钢,他的一双玉臂勾着靳大人的颈项,诱惑地舔着对方的耳垂,靳大人的长指则沿着紫鳶的尾椎下滑,碧玉扳指不时擦过紫鳶的肌肤,他的指尖像是带着妖法,使紫鳶无比酥痒。 一缕青丝垂落玉颊,发梢刚好沾到唇瓣,紫鳶的温香气息拂动发梢,发梢渐渐濡湿成乌黑,跟红艳的唇瓣形成强烈对比。 靳大人的掌心揉弄着紫鳶的臀肉,臀肉燕玉温软,几乎要把指腹也要吸进去,他用力捏着臀瓣,那滑腻凝脂彷彿要从指缝里流泻而出,紫鳶更是朱顏晕酒,云帔拖霞,他琢吻着靳大人的下頷,不时发出银铃似的甜笑,如同被逗得开心的小猫。 终于,靳大人的两指指节轻叩紫鳶的蜜穴,媚肉花蕊层层艳丽春,碧溪流水泛桃花,他一时撑开紫鳶的穴口,一时轻挖着敏感的肠肉,一时以指腹揉开肠道的皱摺,紫鳶依偎着靳大人的胸口,香云坠髻娇无力,玉颊似锦如霞色,敏感的肠道绞紧指尖。 靳大人的指节渐似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指尖扯出几缕黏稠的蜜汁,紫鳶已是软成一池春水,腰弱不胜雪,眉压横波皱,眼角媚意花艳惊上春,只撒娇道:「靳大人……」 「这几天我得到一件小玩意,本是打算用在眠樱身上的,但既然你自动请缨,我就却之不恭了。」 靳大人向下人打了个手势,下人目不斜视地把苏麻离青连枝花纹瓷枕放在玳瑁床上,只见那瓷枕极为精美,中间却开了一个小孔。饶是紫鳶身经百战,却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玩意。 此时,靳大人轻易地抱起半裸的紫鳶,把他放在玳瑁床上,然后从怀中取出紫鳶的锁精簪的钥匙。他把钥匙交给下人,下人扶着紫鳶的玉茎解开锁精簪,让紫鳶趴在玳瑁床上,把整根玉茎插进小孔里,里面尚有一点空间。 靳大人把沾满淫水的双指插进紫鳶的嘴里,紫鳶自觉地伸出香舌舔个乾净,靳大人淡漠地道:「我听说你们平日连出精也做不到,今天我就让你好好满足。」 的确,紫鳶和眠樱早已被调教得无法正常出精,他们的身体发育被严格控制,一定是在插弄屁股的时候射出初精,所以身体早已记住只能由屁股获取快感,之后又被调教得能靠着尿道丶肠道丶乳道引来不断的高潮。但自初精后,他们的精道便被长期堵塞,因此出精的快感只能一次次地累积下来,爆发时自是极为强烈,偏偏这瓷枕微微堵塞马眼,紫鳶只能断断续续地出精,而且随着玉茎勃起,这小孔也会愈来愈紧窄,出精将会愈来愈困难。 对紫鳶而言,这种陌生而猛烈的快感比已经习惯的彻底禁錮更难受,但紫鳶还是自觉地翘起玉臀,任凭今天付了钱的恩客处置。 靳大人把手指抽出来,命下人取来一个狮钮凤衔嘴玉壶,酒壶的壶嘴插着一根食指粗短的软管,下人把软管插进紫鳶的肛门里,缓慢地倾倒酒液。 浓烟隔帘香漏洩,画屏山色翠连空,金钩细,丝纶慢卷,美酒尚带馀温,贪婪的肠道蠕动着吸收温酒,紫鳶的小腹很快便被灌得微隆,臀瓣如粉融红腻莲房绽,穴里又痒又麻。他不自觉一手扶着小腹,免得跟软榻直接磨擦,那姿态倒是有几分像护着胎儿的孕妇。 拾肆 拾肆 热力逐渐散发到四肢百骸,使紫鳶敛黛峰横翠,汗融微退小妆红。他侧头斜靠蝙蝠扇,红腮印出枕函花,臂留檀印齿痕香,映叶多情隐羞面,卧丛无力含醉妆。 酒液全数灌进肠道后,下人撒去软管,靳大人以乌木镶银箸扳开紫鳶的肛门,毕竟是久经风尘的上等肉壶,纵使肛孔早已芳浓濡雨露,似着胭脂染,却还是一滴酒也没有漏出来。 「啊……好烫……嗯……」紫鳶醉醺醺地喘息着,他早已釵燕堕金,春酌沉沉,视线一片朦胧,彷彿隔着紺纱尘幔,肚子里既烫热又舒服。 靳大人看也没有看紫鳶,只是低头看着紫鳶的穴口,眼神却像是看着一块腐肉,他面不改色地道:「倒是让我想起从前看过的菊花……是叫作一捻红吧?」 银箸缓缓地在滚烫的肛口里画着圈,其力道时轻时重,触感愈发清晰得可怕,不像指尖那么温热,不像麻绳那么粗糙,那冰冷幼细却坚硬的感觉是如此陌生,带着若有若无的挑逗,弄得紫鳶心痒难耐。 紫鳶的白玉发压微微散开,更是玉坠金偏云鬓乱。他咬着檀唇,皓齿乍分寒玉细,容顏娇嬈欲开,穠丽着雨,腰肢轻若燕,足尖微微绷紧,罗袜微卸轻霜,玉纤小露生春红。 「我听说你们男妓的穴,其中一个看点就是含得紧,对吧?」 「是的,大人。」紫鳶回眸看着靳大人,翠釵香雾湿,绿鬓淳浓染春烟,黛眉开娇横远岫,敛眸微眄不胜春,纤腰欢极娇无力,胸前的累丝镶玉螭虎纹瓔珞晃动着,他的声音甜腻得挤出蜜水来,儼然是求欢发情的媚态。 靳大人忽地伏在紫鳶的身上,一手解开花丝镶嵌珍珠犀带,另一手把紫鳶的双臂反握在身后,粗壮的男根强行破开紫鳶的肛穴,攻势极为凶狠,没有任何技巧可言,每次也直顶到肠道口,彷彿要一口气肏到紫鳶的五脏六腑里。 「啊!」 温热的酒液与烫热的肉棍同时在肠道里作祟,紫鳶的玉茎猛然翘起,翘起的幅度却被死命压制着,彷彿要生生折断硬挺的玉茎,紫鳶疼痛得不断挣扎着,然而靳大人的一双铁腕却牢牢地把紫鳶禁錮在身下,他的大腿甚至挤在紫鳶的双腿之间,使紫鳶根本动弹不得,如同被猎人盯上的驯鹿,只能束手就擒。 「啊……啊……不行……靳大人……奴家要死了……饶过奴家吧……」 紫鳶的肠道已然成了一腔美酒温泉,每次靳大人抽身出来,美酒就会沿着粉香酥润的大腿滑落,宛如小槽酒滴珍珠红。 然而,难得畅通的精路始终不能完全排精,加上沉重的小腹挤压着膀胱,使出精的快感更是强烈得恐怖,紫鳶的整个鼠蹊逐渐膨胀得好像快要裂开,看起来就像一个蒸得热腾腾的大白馒头,偏生却只能失禁般地漏着精水。 紫鳶品嚐到前所未有的高潮,楚腰不断扭摆着,彷若一枝春梅斜坠墙腰,向人颤裊如相媚。彷彿是为了惩罚紫鳶的乱动,靳大人张嘴咬着紫鳶的颈项,留下两排清晰深红的齿印。 「啊……啊哈……不要……太深了……」 鬓垂香颈云遮藕,粉着兰胸雪压梅,紫鳶的纤指似持搦花枝,无力地攀着软榻的边缘。他早已柳夭桃艳不胜春,汗酥薰透,香衬蝉云湿,累丝金凤簪乱颤,泪眸似旋沫翻成碧玉池,凤梢轻挑,并梅双蝶烟缕衫轻,嬈嬈身姿如一支娇卧醉芙蓉,浓艳的唇脂被芳唾晕开,晕成一抹妖冶的美人霽。 碧云初返岫,春潮映杨柳,柳媚梢头翠眼,桃蒸岸上红霞,满树和娇烂漫红,偶然细雨吹入楼台,画檐下花枝尘染芳菲,洗尽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 垂杨深处有朱桥,五踩重翘斗拱水榭位于朱桥尽头,水榭里一边绣幃交掩流苏动,里面是翠帐云屏白玉床,八幅宝香薰锦绣,另一边则是绿釉蟠螭座托刻莲瓣博山炉,此时博山炉正以沉香甲煎为庭燎,散发着馥郁芳香。 这是紫鳶在靳大人的别院的第四天,除了第一天在白天交欢外,靳大人只在夜里宠爱紫鳶,白天他多半不在别院里,应该是去查案了,紫鳶唯有在夜里用尽浑身解数,讨好这个陌生倨傲的男人。 昨夜二人尽情燕好后,靳大人又急匆匆地出门了,紫鳶本以为今夜才会见到他,不料清晨时靳大人却风尘僕僕地回来了,紫鳶侍候他沐浴更衣后,二人便在水榭里消磨时光。 靳大人斜靠白玉镶云母龙纹罗汉床,正疎懒地看着《左传》,床上綺縠团成,珠璣搦就,他的脸颊依然带点緋红,大约是昨夜的宿酒未褪。 紫鳶察言观色,忙翠袖笼香醒宿酒,银屏汲水瀹新茶。今天他用的是一套鎏金飞鸿纹茶具,海棠馆还用不起这套价值连城的茶具,那是昨夜靳大人赏赐给他的。 虽然紫鳶一辈子不曾踏出过望霞,但也看得出这套茶具不像民间银楼製作。他正猜想之际,却无意中看到茶碾子的左侧以阴纹刻着「阳朔二十二年文思院造银金花茶辗子一枚,共重三十一两」,他心想这果然是宫里文思院的成品,指不定还是圣上赏赐给靳大人的,而靳大人竟然随便把御赐之物赏赐给一个只睡过几次觉,甚至还称不上是相好的陌生男妓。 紫鳶转念又想,这样一个桀驁不驯的人竟然看上了眠樱,也不知道到底是姻缘还是冤孽。 想起眠樱,紫鳶更是闷闷不乐,他和眠樱向来形影不离,甚至常常一同接客,很少分开那么久,连昨夜被靳大人按在床上猛肏时,紫鳶也在满心想着眠樱在做什么,不知道早上时插了什么花,有没有看望檐下筑巢的紫燕,那些芳客有没有欺负他—如果眠樱知道紫鳶主动爬上靳大人的床,他会很失望吗? 光是短暂的分别已是思之若狂,紫鳶无法想像,也不愿想像,要是眠樱跟着靳大人永远地离开海棠馆,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直到黄鶯嚦嚦啼红树,紫鳶才从沉思中惊醒,他先以苍璧新敲龙凤茶饼,再烤灸茶饼,然后手执鎏金团花银锅轴,在鎏金鸿雁纹云纹茶碾子里来回辗着茶饼,黄金碾畔绿尘飞,他的皓腕上的檀香木雕莲花纹釧也微微晃动着。 风拂竹映,花气清婉,岸畔朱楼的滴水檐在湖里投落阴影,当银瓶水沸,轻烟缕昼,雪浪溅翻金缕袖时,紫鳶马上用茶萝筛过茶末,把茶末倾倒在五瓣葵口弁柄色茶碗里,再添了热水,以青竹茶筅反覆击打茶汤至起沫,直到碧玉甌中翠涛起,才把茶碗奉给靳大人, 靳大人定定地看着紫鳶,连书卷也没有放下来。 虽然此事不太符合茶道,但紫鳶唯有捧碗纤纤春笋瘦,亲自把茶碗送到靳大人嘴边。他的颈上被靳大人咬过的齿印已经消褪大半,只剩下淡淡的红印,看起来却更为曖昧。 茶面碧沉霞脚碎,香泛乳花轻,靳大人喝了一点茶,问道:「这套茶具怎么样?」 「大人赏赐的茶具当然是上等的,也只有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才配得上这茶具。」 「对,要是硬把两样配不上的东西放在一起,那就成了花下晒褌,焚琴煮鹤。」靳大人又喝了口茶,他目光如炬地凝视着紫鳶,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或许是身为廷尉的习惯,这靳大人习惯单刀直入,咄咄逼人,幸好今天紫鳶画上穠艳的妆容,脸似酒晕潮红,羞娥凝绿,点郎窟红唇脂,几乎把所有微小的表情也藏起来,他情意绵绵地道:「能够侍候靳大人已经是奴家三生修来的福气。」 靳大人像是恍然大悟地道:「你想跟我走?」 惊鱼跳藻荇,戏蝶上菰蒲,花影低徊帘幕卷,紫鳶插髻玉鸳鸯,宝梳金鈿筐,身穿轻容纱桂兔金皮球花纹石榴裙,如掬彤霞露染裙,艳带画银络,只含羞不语倚云屏,敛笑凝眸看着靳大人。 靳大人嘲讽地道:「你知道我打算带走眠樱吧。」 炉烟裊裊几许,紫鳶春山敛黛,烟态不胜裾,说道:「像靳大人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只被一人佔有?奴家不求椒房独宠,只求跟眠樱姐姐效法娥皇女英,同心协力侍候大人,为大人洒扫薪水。」 靳大人接过茶碗,慢慢地喝着茶道:「我若是懂些情趣,倒也该莫教花谢涴尘泥了。」 「奴家笨嘴笨舌,大人才是口衔天宪。」 正在此时,长随上前道:「稟告大人,眠樱小姐到了。」 闻言,紫鳶脸上不露半点声色,左膝却几乎撞到长案下的凤纹牙头。 「传他过来。」 裙遮点屐声渐渐响起来,眠樱穿过花繁柳密,春草碧色,身姿翥凤翔鸞,跟着长随来到水榭里。 拾伍 拾伍 今天眠樱也是悉心妆扮,细描小山眉,半鱼鳞花鈿形如麝月,巧梳随云髻,鸦鬓梳成双凤翅,贴五色花子,插翠翘桃华搔头,绰约蕊珠妆,摇曳绿萝金缕带,迤邐飘兰麝。 眠樱向靳大人福身请安,紫鳶刚好坐在靳大人的左侧,靳大人拍了拍右侧,眠樱便坐在他示意的位置。紫鳶自是有很多话想要跟眠樱诉说,但碍着靳大人也不能说什么,只好作罢。 靳大人放下空碗,他瞥了紫鳶一眼,紫鳶立刻给他添茶,也给眠樱斟了一碗茶,恰好碧桃花落乱浮杯,紫鳶的动作微微一顿,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眠樱一眼。 眠樱衔杯微动樱桃颗,粉化横波溢,微笑道:「当真是殷勤春露,馀甘齿颊,谢谢紫鳶妹妹。」 看见眠樱的举止跟以往无异,紫鳶总算松了口气,他的粉颊晴霞融雪,声音细若蚊蚋地道:「不用谢。」 紫鳶语音刚下,长随又前来通传道:「稟告大人,望霞别驾递上名刺求见。」 虽然别驾大人在望霞有相当势力,但听说他家有河东狮,所以极少出来寻欢作乐,紫鳶也没怎么见过他。 「传他过来。」 靳大人一手拥着眠樱的柔肩,另一手拥着紫鳶的蜂腰,紫鳶猜不到靳大人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还是柔顺地靠在他的怀中,眠樱则依偎着靳大人的胸口,向紫鳶浅浅一笑,衫轻晓雾春,缀裙金蛺蝶,更显柳裁云剪腰肢小。 别驾大人来得相当匆忙,他没有穿着官服,看起来汗流浹背,甚至没空留意莫名其妙地出现的紫鳶和眠樱。他向靳大人草草行礼后,便惶恐地道:「下官已经按照大人的吩咐,加紧命人寻找陈氏的下落,甚至还找来一个远近驰名的书生扶乩。」 靳大人不冷不热地道:「书生还会扶乩?」 下人刚刚给别驾大人斟了茶,别驾大人正要拿起茶碗,但他一听到靳大人的话,忙拱手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书生写文章自是远远不及大人的六元及第,可是他的扶乩非常神准,这里一个士绅家里的三小姐年纪轻轻却极有才华,可惜出嫁之前病亡。那个士绅伤心欲绝,特地找来那位书生扶乩,三小姐果然真的附了他的身,使他写了不少精彩的文章。」 别驾大人说得口沫横飞,眉飞色舞,紫鳶偷眼瞧着靳大人,靳大人却是完全不以为然。别驾大人的额头上又冒出油腻的汗珠,但他当然不敢在靳大人面前擦汗,只任由汗水滑落到衣襟里。他来不及喝茶润润嗓子,便又绘声绘色地道:「不止如此,下官还找来法力高强的道士,让道士燃点犀牛角照亮附近的湖泊,根据先人的《晋书》所说,以犀牛角照亮湖底,可以照出死于湖底的幽魂,下官便打算靠这法子找出陈氏。」 靳大人以茶盖轻敲茶碗,问道:「最后找到了吗?」 别驾大人脸容一僵,訕訕地摇头道:「陈氏……大约没有被沉尸湖底,所以没有找到。」 「罢了,我邀你前来并非为了这件事。」靳大人没有对别驾大人的信口开河发怒,只是摆了摆手,说道:「今天我没有穿官服,就当作是私下聚会,不必再说正事,你也别太拘谨,请坐。」 说罢,靳大人向眠樱和紫鳶打了个眼色,二人立即站起来,凤凰双颭步摇金,向别驾大人福身请安,说过自己的花名。 别驾大人犹豫片刻,还是坐在靳大人的对面,靳大人唤来下人送上美酒千日春。 这千日春芳香扑鼻,入口香甜,后劲却是极大的,紫鳶心道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总算猜到靳大人想做什么。 果然,靳大人拍了拍眠樱的屁股,眠樱拿着青花竹石芭蕉纹酒壶站起来,裊裊翠翘移玉步,双手更擎春瀲灩,微笑着给大家斟了酒。 虽然靳大人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他毕竟年轻漂亮,现在两位媆媆佳人尽在怀中,加上他和眠樱之间叫人想入非非的艳事,使他看起来更像无所事事的花花公子,而不像传闻中雷厉风行的廷尉左监。 眠樱很快便跟别驾大人眉来眼去,靳大人却是恍若未闻地喝着酒,不时跟别驾大人漫谈风花雪月。 这几天紫鳶也是在床上侍候靳大人,靳大人在那种时候话也不多,所以紫鳶还是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靳大人如此博学多闻,他谈起京都的风光习俗,又谈起这次来到望霞的一路见闻,很快便使别驾大人放松下来,甚至还主动开起玩笑了。 几杯千日春下了肚,别驾大人的胆子也大起来,他脸色涨红地道:「久闻……眠樱小姐色艺双全,不过知道今天我们有没有机会见识一下呢?」 眠樱罗袖娇遮面,双蛾青弯弯,甜腻地道:「那奴家就献丑了。」 下人奉上眠樱惯用的螺鈿紫檀五弦琵琶,眠樱简单调了音,便拔子轻弹,不时轮指,纤指飞翻金凤语,飘飘罗袖碧云轻,满袖荷香馥郁,弹奏了一曲《想夫恋》。 一檐细雨春荫薄,黄鸝娇囀泥芳妍,夹岸朱栏柳映楼,眠樱清声偏似傍娇嬈,不时向别驾大人秋波频频,敛黛春情暗许,缓髻轻拢,一朵云生袖。 别驾大人听得如痴如醉,更是彻底放松戒心。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带着醉意问道:「这曲《想夫恋》不是尺八演奏的吗?」 「奴家重新谱了琵琶的曲子,还望不污两位大人的清听。」 「不愧为眠樱,果然名不虚传。」别驾大人瞧了靳大人一眼,说道:「不过,有情人终成眷属,眠樱为何还要弹奏《想夫恋》呢?」 紫鳶挽着靳大人的手臂,双眉敛破春山色,故作吃醋地道:「《想夫恋》不是还有一个名字叫作《相府莲》吗?就不许眠樱姐姐只是想着海棠馆里的莲花,难道他非要想着靳大人不可吗?靳大人可不是眠樱姐姐一人能够独佔的呢。」 眠樱慢转娇波偷覷靳大人,摆弄着瑟瑟罗裙金线缕,轻透鹅黄香画袴,垂交带,盘鸚鵡,说道:「小督被正室妒嫉,赶到嵯峨野的草庵里,鬱鬱而终,奴家不过一介旃罗含,哪怕现在跟靳大人朝夕相对,也免不了孤身弹奏《想夫恋》的一天。」 两个美人鶯声嚦嚦,熟练地一唱一和,别驾大人难掩艳羡地打趣道:「孌童娇丽质,践童復超瑕,望霞里最美丽的两位佳人也陪伴着大人,大人真好艳福。」 这句马屁其实不太高明,但靳大人没有动气,只是道:「蒙别驾大人看得起他们,那是他们的福份。」 眠樱和紫鳶忙站起来福身道:「大人谬讚了。」 靳大人又喝了口酒,意味深长地道:「不过,古人也有云:独乐乐不如眾乐乐,对吧?」 他揽着紫鳶的细腰,把紫鳶抱到自己的大腿上,不住亲吻着紫鳶的耳朵,紫鳶被他逗得痕痒,忍不住娇笑着躲开。 眠樱也坐在别驾大人身边,雪面腰如柳,六幅裙窣轻风,一寸横波入鬓流,含笑道:「靳大人只疼爱紫鳶妹妹,还劳烦大人疼疼奴家了。」 九重细雨惹春色,轻染莲池杨柳烟,两岸桃花浓暖,万枝丹彩灼春融,綺萼成蹊遍籞芳,水榭前花影重重浸宝阶,红英扑窗满筵香,碧栏杆外绣帘垂,猩红屏风画折枝,掩住一室旖旎风光。 博山香重欲成云,眠樱和紫鳶面对面地跪趴在白玉床上,他们高高地翘起玉臀,絳綃缕薄冰肌莹,玉臀团酥雪花,乳膏凝又滴,靳大人和别驾面对面地肏弄着胯下的美人,惹得两位美人鸞咽姹唱,叫个不停。 靳大人的男根本就粗长,今天又是戴了龟甲,更是显得坚硬粗糙,他每每也是大开大合地鞭挞着紫鳶,很快紫鳶的穴里便是宿雨香潜润,春流水暗通。 当靳大人彻底抽出时,棱角分明的龟甲使劲倒刮烂软的媚肉,使紫鳶又疼痛又舒服,浑身不禁泛起鸡皮疙瘩,淫水浓精溅满二人的交合处,肛环和龟头之间扯出一道黏糊糊的银涎,然而紫鳶还没有喘过气来,靳大人却又一口气直捅到底,滚烫的囊袋随之狠狠拍打着臀瓣,在呵冻匀酥的肌肤上留下交叠的红印,彷若香雪堆梅,烘春艳粉。 饶是紫鳶被靳大人反来覆去地操了好几天,那穴眼早就该习惯了,但每次还是被这种近乎虐待的强度折磨得几乎晕倒过去,遑论这次还加上了龟甲,紫鳶只被肏了几下便是汗湿香罗软,玲瓏云髻斜,媚脸笼霞,红泪湿胭脂,春山颠倒釵横凤。 每当紫鳶的纤腰扭摆着想要逃开,靳大人总是及时一手捞着那柔若无骨的细腰,先是左右开弓,狠狠地拍打紫鳶的屁股,拍打得啪啪作响,然后惩罚似地往男根上不住套弄着。 拾陆 拾陆 「靳大人……不……啊!太深了……奴家要死了……饶过奴家吧!」 紫鳶醉眼斜拖春水绿,黛眉低拂远山浓,一双本该白嫩腻滑的美臀覆着几个鲜红的掌印,似蔷薇水蘸檀心红,粉汗蜜露缀琼芳。他被欺负得只能哭着求饶,那哭声却活像猫儿叫春,无比风骚淫媚。 靳大人索性双手揽紧紫鳶的楚腰,再用力一捅,深贯樱桃满。紫鳶的叫声戛然而止,腰身花枝醉捻,翠翘轻舞,只感到胃里一阵翻动,好像被肏到喉咙里,几乎翻起了白眼。 然而,比起靳大人带来的肉体快感,紫鳶更在意近在咫尺的眠樱。 眠樱也是被肏得薄汗清露花迤邐,秀眉远山雨雾云,美眸颳灩荡碧波,胭脂和泪伴成堆,樱唇急转丁香软,玉簪垂额鬓云松,斜插的镶芙蓉玉蝴蝶金釵已是粉蝶团飞花转影,纯金扎珠镶松石插梳也是摇摇欲坠,细腰轻薄瑞云间,縈盈舞回雪,菊穴芳心泣露,一身纱衣更是被扯得七零八落,散开一地彩鸳双泳水生纹,但见肌肤晕雪匀酥,半软的玉茎宛如梨花雪压枝。 别驾大人大约是难得肏到这般绝色尤物,他不住乱吻那酥凝背胛玉搓肩,由漂亮的蝴蝶骨一直吻到深深的股沟,一双大掌捧着晕粉饶酥的玉臀,不时发出猥褻的吸吮声,直吻得雪肤上落满深浅不一的红印,片片蝶衣轻,点点猩红小。 帘外杏花微雨,罩春红愁湿,蒙蒙堤畔柳含烟,摇曳万丝风,帘钩半卷绿荫斜,屏翠叠东风,一床烟浪卷芙蓉,紫鳶忍不住握着眠樱的披雪柔荑,二人也留着鲜红的长指甲,指甲剪裁玛瑙如云薄。 眠樱抬眸看着紫鳶,一片落花无意堕靨,飘近雾鬟蝉额,秋波艳极翻含怨,怜多转自娇,点露胭脂破,容色浴残雨洗梨花白,身姿柳柔花媚娇无力。 紫鳶心跳如雷,雨云情已乱,在那一刻他甚至失去肉体的所有感知,眼里心里也只有这个人,这双眼眸,恨不得一辈子跟他长相廝守,当男妓也好,下地狱也好,千夫所指也好,只要能够跟他在一起就可以了。 像迷途者得以走出密林,再次看见独一无二的明月,像冬末的第一抹春光,像枝头的第一朵桃花,像首次感到心房的跳动,紫鳶失神地吻着眠樱的樱唇。 眠樱没有拒绝,他们的吻并不下流,单纯得如同彩蝶亲吻花瓣,锦鲤亲吻春水,鸳鸯戏浴交颈,那是浅浅的,却也是停不下来的吻,吻了一遍又一遍,香舌嬉戏着,交换着彼此唇脂的芳香。 紫鳶突然玩心大起,亲了亲眠樱的鼻尖,然后向眠樱轻吐丁香舌。 眾所周知这对并蒂娇花感情甚佳,这种两小无猜的亲暱总是会使芳客更为亢奋,此时也不是例外。 靳大人和别驾大人陆续出精后,他们让眠樱和紫鳶并排跪趴,欣赏着这对花魁各有千秋的美穴,他们的穴眼早就被操开,里面射满浓郁的白浊,几乎要满溢而出。 紫鳶的蜜臀更浑圆饱满,娇汗香剥酥痕,斑驳的掌印彷若过雨湿残红,肛穴红花初绽雪花繁,眠樱的玉臀色泽却更美,似酥嫩白云饶,滑不溜手,尤其那被肏了千百次却依然宛如处子的蜜壶,更是粉桃花雨春光腻。 靳大人和别驾大人交换位置,让眠樱和紫鳶并排着捱肏,之后靳大人从后抱着眠樱,别驾大人也从后抱着紫鳶,他们转身面对着对方,分别扳开眠樱和紫鳶的双腿。 眠樱不但是天生的白虎穴,鼠蹊晕粉揉绵,润玉笼綃,连玉茎也长得格外乾净雪白,此际虽是插着白玉鏤雕螭凤纹锁精簪,看起来却比锁精簪更要莹白几分,簪上的凤凰宛如贴着茎身栖息,翅膀雕成鏤空半球形,包裹着一双雪球似的卵囊,封死尿道的簪头垂落一串尾指大小的珍珠,紫鳶则是戴着金镶鸡血石连环花锁精簪,他的玉茎早已勃起成嫣红色,映着那枚鲜红的鸡血石,更是显得娇嫩秀气。 靳大人深深地吻着眠樱,同时使劲抱着眠樱的腰肢来回抽插,就像要把眠樱钉死在自己的男根上。 眠樱微微仰后,娇云慢垂柔领,轻按着靳大人揽着腰身的手,彷彿对这男人依恋至极。他的美眸半合,薄泪雨泣花愁,痕眉染黛烟,玉颊杏花着雨胭脂透,任由靳大人索吻,几摺湘裙烟缕细,一鉤罗袜素蟾弯,晴云片雪腰肢裊,更是百般迎合靳大人的攻势。 别驾大人刚刚洩了一次精,现在没那么急着洩欲,只用着九浅一深的技巧,往往在紫鳶快要满足时却退出来,细细品嚐着这数一数二的熟妓肉壶。 紫鳶却早已被靳大人的粗暴肏出淫性,穴里如同万蚁鑽心,只恨不得被尽情侵佔玩弄。他半嚲乌云金凤釵,连娟黛眉顰嫵,玉颊红蘸香綃,艳色轻薄,一身石榴裙灿锦舒霞,娇吟道:「大人莫要调戏奴家了……肏死奴家吧……」 在靳大人和别驾大人再次出精之后,别驾大人似乎意犹未尽,一直抚摸着紫鳶的玉茎,靳大人从眠樱的穴里拔出男根,连串精水混合着肠液倾泻而出,似桃花流水漾纵横,别驾大人呵呵笑道:「你看他们总是憋着,实在有点辛苦。」 「这几天紫鳶也在侍候我,是该好好赏赐他的。」 说着,靳大人拉响摇铃,下人送上一个黄地素三彩缠枝莲纹葵瓣盒。靳大人只看了眠樱一眼,眠樱便从葵瓣盒里拿出钥匙,解开紫鳶的锁精簪。 紫鳶想起第一次侍候靳大人时承受的凌虐,不禁微微蜷缩身体,却又忍不住偷看那个葵瓣盒,只见里面还摆放着一个牛皮水囊,水囊的开口连接着一条羊皮软管,那软管比上次的更幼细,他马上知道靳大人在打什么主意。 毕竟男妓天天也要灌洗尿道和肠道,而且喜欢看男妓漏尿失禁的客人也不在少数,但紫鳶还是第一次在眠樱面前失禁,本该被训练得不復存在的羞耻心不知怎地又使他紧张起来。 眠樱安抚似地吻了吻紫鳶的脸颊,他把紫鳶的鬓发别到耳后,指尖划过金纍丝嵌东珠凤首耳坠,彷彿在无声地告诉紫鳶,这次动手的是他,他一定不会让紫鳶疼痛的。 紫鳶忍不住握了握眠樱的冰冷指尖,眠樱拿起牛皮水囊和软管,赤裸裸地爬到紫鳶的腿间,别驾大人从后抱着紫鳶,分开紫鳶的双腿,摆出小儿把尿的姿势。 眠樱亲吻着紫鳶软趴趴的阳具,难得自由的阳具立即顺从欲望地翘起来,泛起漂亮的珊瑚色,眠樱抬起螓首看着紫鳶,像是忍俊不禁地微笑。 紫鳶从来不会在床上害羞,现在却害羞得双手紧紧掩着脸,却忘了掩着小巧的耳朵,一双耳朵似红云一抹泛朝霞,他当真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鑽进去。 眠樱的左手握着茎身滑动,力道该重则重,该轻则轻,恰好足以使紫鳶欲罢不能,拇指灵巧地轻刮龟头周遭,食指的指腹摩擦着冠状沟,右手的软腻掌心则揉着卵囊,任由腕上的白玉镶珍珠鐲转动着,又不时怜爱地琢吻龟头顶端,湿润的香舌舔弄马眼,舌尖轻探敏感的尿道,让尿道开始习惯异物。 他的手法极为老练,紫鳶舒服得马眼不住渗出水液,娇波频溜,香汗微渍朱顏酡,残妆眉浅粉山横。 当紫鳶的马眼微微翕张,快将出精之际,眠樱轻轻挑开包皮,指尖捏着马眼的开口,动作极为小心,长长的指甲完全没有碰到紫鳶。 腥红的尿道口如同鱼嘴般凸出来,眠樱以马眼的水液作为润滑,把尾指微微插进尿道里扩张,直到扩张得差不多了,他的另一手才捏着软管,缓慢地把软管插进尿道里,软管和尿道形成一条直线,确保软管的边缘不会刮到脆弱的尿道肌肉。 眠樱的确心灵手巧,但说到底是把外物插进狭窄的尿道里,还是有一点疼痛,但因为施予的是眠樱,却使紫鳶兴奋又期盼,容色软玉红綃轻暖透,媚骨姗姗带醉妍,他的一双手也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只好紧紧地抓着身下的湖水绿云凤纹暗花软綾薄衾。 待软管插到尽头后,眠樱稍微挤着牛皮水囊,他并非一口气倾筒泻碧香,而是一点点地把温水灌进去,不会使紫鳶太辛苦。 靳大人早已披上长衫,正坐在床边自斟自饮。他垂下眼帘,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没有留意眠樱和紫鳶在做什么。 春水如蓝垂柳醉,染柳烟浓,几点催花雨,玉蕊风飘小槛香,博山香裊锦屏围,紫鳶的小腹渐渐隆起来,玉茎饱胀得厉害,色泽如同繁梅压玉枝,膀胱里灌满温水,尿意一波波地涌来。 别驾大人拍了拍紫鳶的小腹,使紫鳶的负担更是百上加斤,他呵呵笑道:「紫鳶怀孕了啊。」 拾柒 拾柒 想起将会在眠樱面前露出什么丑态,紫鳶渐渐不知所措,不禁眉敛湘烟,长釵坠发双蜻蜓,暖借莲腮,碧云微透,弱体羞还颤,只是反覆喃喃低唤眠樱的名字,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彷彿这名字里有什么妖法,可以使自己冷静下来。 灌完温水后,眠樱黛染修眉蛾绿透,一寸秋波横溜,指腹怜爱地划过紫鳶的脸颊。他浅浅吻了吻紫鳶的唇瓣,然后稍微退后,紫鳶的美眸睁得大大的,眼神片刻不止地跟着眠樱,如同被母鸟拋弃的小雏鸟。 别驾大人一直没有拔出来的男根早就硬起来了,他开始不断肏弄紫鳶,肉体的沉重碰撞声响个不停,紫鳶拂拂红霞生酒面,圆滚滚的小腹也不住发抖。 「眠樱……别看……求求你??不要看……啊!」 不消片刻,紫鳶已是控制不了,他失声尖叫,尿道疯狂失禁,翘起得几乎碰到肚脐的玉茎像喷水般喷个不停,喷得眠樱满身也是。 紫鳶全身因为亢奋颤慄而发抖,类似射精的灭顶快感使肠道绞得更紧,别驾大人舒服地吁叹着,更是死命插着紫鳶的肉壶。 过了一阵子,尿水才变得淅淅沥沥,好不容易总算停下来,一整张白玉床也被尿水打湿了。刚刚撒过尿的玉茎露浥琼枝,受惊似地微微抖动着,一滴尿水慢慢地从龟头滴落,看起来格外可爱。 柳拂赤栏纤草长,细雨濛濛入絳纱,紫鳶残妆色浅髻鬟开,檀眉半敛愁低,泪珠飘茵堕溷。他抓起地上的外衫,硬要伸长手臂要为眠樱抹去尿水,然后啜泣着抱怨道:「那么脏,你为什么不躲开……」 这场淫戏直到徬晚时才结束,彼时斜阳返照暮雨湿,落花独倚春风,红波香染浮萍,水榭里几叠屏幃秀岭参差,看起来格外落寞。一个下人静静地掀起黄草心罩纱,点起灯笼里的烛火,烛火摇曳不定。 当别驾大人沉沉睡去,鼾声如雷时,两个浑身赤裸的美人正雌伏靳大人的腿间,凤釵斜褪鬓云松,杨柳腰肢娇怯风,争相以香舌清理靳大人还在高撑的玉杵,一时春葱轻弄,一时品簫教玩,直弄得满脸也是精水。他们光裸的长腿半张半合,两个屁眼早就被肏弄得松垮垮的,一行行白浊不断从肛门里流出来。 今天紫鳶抹了厚厚的唇脂,哪怕肆意淫乐一整天,唇上还剩了一点唇脂,宛若殷红稠叠花,品簫时也弄得靳大人的男根也染上一圈退红。 靳大人忽地捏着紫鳶的下頷,端详着他的唇瓣。 紫鳶抬眸看着靳大人,醉红潮脸媚酡顏,远山眉黛横,晚吹微波眼色秋,噙着情欲后的迷濛,一双菱唇香红樱桃破,更是诱人擷取,雪齿之间却尽是浓稠的浊精,牵扯成数不清的银丝。 靳大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快便松开手了。 紫鳶继续专心地舔着腥红饱满的龟头时,却听到靳大人淡漠地道:「眠樱,差不多了。」 「是的,大人。」 眠樱以丝帕擦嘴,披上縐绸绣芙蓉桂花万年青纹衫,随手挽起行綰穠云,翻找着别驾大人脱下来的衣服。 紫鳶正想抬头,靳大人却按了按他的脑袋,示意他继续侍候。 冷冰冰的象牙腰镶木扳指硌得紫鳶疼痛,他唯有乖乖地双手捧起靳大人的男根,把整个卵囊也含在嘴里,挤得双颊也鼓起来,如同吃着松果的松鼠。他吐出芳唾,舔遍卵囊,舔得卵囊湿淋淋的,这才以舌尖刮走最后一点精水,咽到喉咙里,杏核似的喉结微微滚动着。 清理乾净后,靳大人转身下床,紫鳶忙侍候着他穿衣,先是龙葵紫单衣,再是青灰色团花暗纹直衣,然后是花青色指贯,最后为靳大人束起发髻,另一边的眠樱则已经从衣服里找出海象牙公章。 「你保证可以做到?」 「请大人放心,奴家这几天已经练习过很多遍。」 玉栏外云卷雨凉成阵,雨点珍珠水上鸣,靳大人回头吩咐下人备好文房四宝,他在床笫之间相当孟浪,但一旦穿戴整齐,又成了一个正人君子,彷彿整天埋首案牘,丝毫不懂风月情事。 虽然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但紫鳶惯于追随眠樱,所以他为靳大人戴上乌帽后,便匆匆地披上青矾绿地绣八团有水如意勾莲纹罗衫,顾不得还是鬓鬟风乱绿云长,上前亲手为眠樱裁纸磨墨。只见文房四宝旁边摊开着一个卷宗,卷宗上大约是别驾大人的字跡,下款还印着他的公章。 眠樱的神色冷静自若,随手挥毫泼墨,在信纸上写了几行字,字跡完全不像平日的金错刀,却跟别驾大人的字跡如出一辙,几可乱真。 紫鳶看清眠樱在写什么后,不禁瞪大眼睛。 之前紫鳶听说望霞的官员难得上下一心,对靳大人寻找陈氏的命令阳奉阴违。别驾大人掌管着望霞的官兵,跟乡绅们自是过从甚密,而现在眠樱竟然冒认别驾大人的笔跡,以这封信发号施令,命令底下的人尽快找到陈氏。 哪怕别驾大人明天醒来,醒悟入了靳大人的彀中,他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身为朝廷命官丢失公章已是大罪,更别说眠樱和紫鳶显然不会帮助他作证,更重要的是,就算给别驾大人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指控堂堂廷尉左监大人,毕竟谁料靳大人竟会使出如斯下作的手段? 但紫鳶也同时明白,如果刚才别驾大人没有百般搪塞,靳大人也不至于兵行险着。 正当眠樱要盖上公章时,紫鳶却接过那个公章,儘管皓腕有点颤抖,他还是亲自把公章沾上朱漆,印在信纸上—毕竟紫鳶虽然做过不少缺德事,却从未做过这种要砍头的事。 眠樱有点诧异地看着紫鳶,紫鳶向他微微一笑,明明是承欢初罢,容顏还是轻浪潮温玉,眼神却是如此坚定。 天色渐渐暗了,远翠愁山入卧屏,红丝穿露珠帘冷,两重云母空烘影,靳大人的身影笼罩在幽暗里。他一直双手抱胸,冷眼旁观,此时却饶有趣味地道:「紫鳶,这是你给我的投名状?」 紫鳶回头看着靳大人,髻横玉燕,鬓颅琼幡,他福身点头道:「大人櫛风沐雨,奴家当然是要尽力帮助大人的。」 他可以选择作壁上观,但从他主动盖上公章的一刻起,就已经坐定了从犯的身份,将来若是东窗事发,他也是死路一条。 然而,紫鳶知道他若是要跟靳大人离开望霞,那他必须跟眠樱一样,成为对靳大人有用的棋子,而且有把柄在靳大人的手里。很明显,这次靳大人来到海棠馆根本不是为了再续前缘。 靳大人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拿起信纸,跟有着别驾大人的字跡的卷宗仔细对比,然后对眠樱点点头。他把信纸交给长随处理,向眠樱和紫鳶说道:「我派马车送你们回去吧。」 回到海棠馆时已是银蟾满魄,盛展华筵,紫鳶和眠樱也要马不停蹄地接客,他根本没空跟眠樱谈论靳大人的事。 翌日早上,待锦帐香消画烛幽,兰麝烟凝魂断,紫鳶疲惫不堪地送走最后一个芳客后,他回到镜花阁里卸过妆容,金花盆里泼银泥,以香胰子洗过脸,抹上龙销粉,绿蝉秀黛重拂梳,细雀稳簪云髻,如常做过功课,之后总算空间下来。 晓日上春霞,花萼楼前雨露新,青门柳枝软无力,东风吹作金黄色,紫鳶正要跨过镜花阁的雕花门槛,却从一马三箭窗里看见不远处的拒霜居里挤得水洩不通。 紫鳶一时不解,过了一阵子才想起来,那些男妓大约正在恭贺那位刚刚搬入拒霜居的新花魁。 不过是短短几天而已,拒霜居已经换了另一个主人,那里喜气洋洋,脂粉香浓,大家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全然忘却那个死在沉老爷的一时赌气之下的花魁。 紫鳶怔忡良久,方才离开镜花阁。他刻意避过拒霜居,绕到幽静的小径里,踏皱残花几片红,穿过深院无人春芳昼,黛色朱楼,云形绣户,来到观月楼前。 不消下人通传,紫鳶便径自走进香闺里,他经过金缕画门楣,珠箔曲琼钩,看见锦茵掩芙蓉,画屏山几重,沉香帖阁柱,绿窗深贮倾城色,眠樱正站在案头前练字。 眠樱练字时常用生宣,他素来不靠臂搁,以悬肘写字,此时刚好快要把「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九字写完,只见他莹雪凉衣乍浴,紺发浓于沐,淡画眉儿斜插梳,懒结芙蓉带,慵拖翡翠裙,一身花露褭,鬓云香,散发着梅真香粉的幽香。 紫鳶在眠樱身后默默等候着,他明明是高髻云鬟宫样妆,罗裙窣地缕黄金,本该是意气风发的绝色名妓,此刻看起来却是如此憔悴。 拾捌 拾捌 眠樱回头看了紫鳶一眼,手里的棕竹灵仙纹管紫漆描金斗紫毫提笔蘸了蘸澄泥海天初月砚,上佳的墨落在生宣时光泽如漆。 「你现在明白靳大人为什么要带走我,为何还要……」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一定要跟你走。」紫鳶以画龙睛蝶尾锦鲤丝绢团扇掩脸,扇薄露红铅,罗轻压金缕,他咬着下唇道:「他现在能叫你做出那些要砍头的事,往后……往后我实在不敢想像……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跟他离开?」 眠樱低头写着字,幽幽地道:「这里虽是是非之地,但至少知根究底,可是靳大人是肉食者鄙,我们又是无根之木,以后指不定会遭受比死更恐怖的下场,他盯上了我,我也没办法,可是你……你何苦呢?」 紫鳶忽地从后紧紧抱着眠樱,他依靠着眠樱的柔肩,容顏芙蓉含晓露,清泪琼珠乱撒,哽咽着道:「龙潭虎穴也好,凌迟处死也好,我也不要离开你,请你为我在靳大人面前美言。」 雨声初上檐牙,珠帘风度百花香,水凝绿鸭琉璃钱,沉香火暖茱萸烟,眠樱凝视着和合窗外飞云无据,化作溟濛雨,东风卷舞海棠红皱,终究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握着紫鳶环抱的双手,轻声道:「你真是个小呆子。」 紫鳶知道眠樱答应了,他破涕为笑,飞快地亲了亲眠樱的脸颊。 眠樱指着案头的紫参雪鸡汤,柔柔地道:「我知道你会来找我,这汤是我命人备下的,这几天辛苦你了。」 正当紫鳶乖乖地坐在紫檀木春凳上喝汤时,眠樱突然把提笔放在掐丝珐琅勾莲纹笔架上,向下人道:「把雌黄拿过来。」 紫鳶越过眠樱的肩膀一看,发现他写的「青」字多了一划。眠樱向来文不加点,今天却竟然写错了一个字,要雌黄来盖着错字。 一帘烟雨梅黄,卧红堆碧纷无数,细风微揭碧鳞鳞,雨点珍珠水上鸣,散了珍珠又聚,聚作水银窝,终泻成清波。 不久之后,靳大人果然找到陈氏,别驾大人的那封偽冒的信件自是功不可没。 虽然陈生声称是娼妓假冒陈氏,但靳大人亲自升堂审理,查出那女子的确是陈氏。原来当时陈氏离家出走,躲到情夫黄某的家里,陈生却不知道此事,一时衝动竟然诬告王三少爷杀妻。当陈生发现陈氏没有死时,事情已经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他唯有暗地里通知陈氏躲到附近的县城,然后编织无数谎言来圆第一个谎言。 事情水落石出之后,陈生自是伏诛,他诬告王三少爷,收买他人偽造证供,企图欺瞒朝廷命官,将于秋后处斩,但靳大人还没有离开这里,听说是因为圣上最宠爱的女儿清平公主的駙马路经此处,靳大人正在陪伴着他。 现在紫鳶对靳大人有一点了解,不敢再贸然写信给他,可是他也担心靳大人会否遵守赎身的承诺。如果靳大人只是利用眠樱和紫鳶,一天他还留在望霞,那些士绅自是不敢对他的暖床男妓做些什么,但若是靳大人离开了,他们要向眠樱和紫鳶报復不过是易如反掌。 毕竟,靳大人从未给予紫鳶任何承诺,是紫鳶为了那么一点可能鋌而走险。 然而更奇怪的是,眠樱那里也没有传来任何确实的消息。 棠梨煎雪又落雨,溶溶春水浸春云,蝶翻淡碧低边影,鶯囀浓香杪处风,落花半化春泥半化烟,观月楼里翠屏犹半掩,轻綃软掛玉帘钩,柿蒂纹长方窗外垂杨轻染烟浓,慢舞绿丝绦。 张画师为紫鳶和眠樱画过玉像后,二人一同在观月楼里製作玫瑰花胭脂。眠樱云鬟低綰嚲轻蝉,把玫瑰花瓣放到玉臼里,以汉白玉杆来回地把花瓣舂成浆状,紫鳶则把蚕丝剪成小块,以便之后把蚕丝放到胭脂缸里过滤的花汁里。 「前几天李大人带我出门,我特地到法隆寺烧了三支香卜吉凶,烧香时左边的炷香和中间的炷香的长度相似,但它们也比右边的炷香要低一点,我回来翻了《二十四香谱》,知道那是长生香,是指三天之内有人会邀请,可是今天也是第四天了,靳大人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紫鳶嘮嘮叨叨地说个不停,眠樱放下汉白玉杆,轻卷珠帘,看着碧纱窗外水挼蓝,波澜不动地道:「量力而行之,相时而动,别对靳大人的事情过于在意。」 眠樱回到观月楼后便卸了脂粉,却还是柳拂眉间黛色,桃匀脸上胭脂,似乎是成竹在胸。 「可是……」紫鳶正要再说,眠樱只浅浅一笑道:「前天沉老爷本来是要指名我的,你听说了吗?」 紫鳶捏着桃红色百蝠纹綾帕,春黛双蛾敛,犹有馀悸地道:「我当然听说了,幸好不知怎地最后他却没有派人来接你。」 眠樱低头看着逐渐失去原形,化作花浆的花瓣,花香浓烈得近乎呛鼻,说道:「应该是靳大人在背后动了手脚。」 紫鳶很快便会意,这是靳大人对眠樱冒认字跡的赏赐,哪怕沉老爷在望霞隻手遮天,使娼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靳大人面前也不过是一隻螻蚁罢了。 敲门声惊动廊下宿燕,下人拿着一柄象牙荷花卷草纹插梳进来,紫鳶记得之前眠樱吩咐他把插梳拿给工匠染色修补的。 「稟告两位小姐,靳大人指名两位小姐明天前往駙马大人的飘香馆。」 下人把插梳双手奉给眠樱后便退下了,眠樱一边把玩着插梳,一边微笑道:「你这卜卦不是挺准确吗?」 据说这駙马大人出身低微,原是宫里的车府令,不知怎地博得清平公主的欢心,最后鱼跃龙门,尚了清平公主,当上駙马。 当然,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駙马,紫鳶远在望霞自是不会听说过他的名字。 本朝常常以茶叶跟周遭的蕞尔小国交易,为国库带来大量黄金白银,所以当今圣上严格控制茶叶贸易,早已颁下敕令,民间不许私自贩卖茶叶,还特地成立茶马司以作监视。 偏偏这駙马大人看准时机,恃着是圣上的东床快婿,这里又是山高皇帝远,常常大摇大摆地走私倒卖茶叶,有一次他的管家带着十车茶叶经过望霞时,跟望霞的河桥司起了冲突,这无官无位的管家甚至打了那个河桥司一顿,因此这里的百姓或多或少也有听说他的大名。 毕竟是当今駙马大人的别馆,飘香馆里也是万条风柳间婆娑,微风皱池光青碧,陌上花开蝴蝶飞,樱桃初弄色,萱草自成窠。 眠樱和紫鳶被下人领到偏厅里,只见罗屏绣幕围香风,烹龙炮凤玉脂泣,香喷瑞兽金三尺,一个华衣锦服的男人正在自斟自饮,黄花梨雕玉堂富贵纹八仙上兰餚重错,椒醑飘散。 「奴家见过駙马大人,駙马大人万福。」 駙马大人站起来,露骨地打量着眠樱和紫鳶,眼神是藏不住的曖昧轻蔑,彷彿他们早已赤身裸体。 眠樱身穿孔雀羽织金妆花四合如意云纹襦裙,配明月宝鞲金络臂,画拂云眉,宝髻巧梳金翡翠,描桃花妆,抹半边娇唇脂,紫鳶却是画檀晕妆,贴杏靨,梳百花髻,插云头篦,翠琼花珥碧搔头,簪金叶步摇釵,妖嬈六幅过腰裙,二人宛如一朵并蒂娇花随风摇曳。 「我来过望霞几次,却因为不好翰林风而一直没有去过海棠馆,但青嵐似乎颇为迷恋你们,我才特地叫青嵐召你们前来—今天青嵐不在这里,你们不会失望吗?」 紫鳶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耳坠金鐶,笑靨暖融粉沁,说道:「能够侍候駙马大人是奴家的荣幸。」 駙马大人背负双手,视线在眠樱和紫鳶之间逡巡,问道:「哪位美人是叫青嵐多年念念不忘的眠樱?」 眠樱红袖半遮妆脸,轻转石榴裙带,腻声道:「奴家蒙受靳大人鄂君绣被之怜爱,心甚惶恐。」 駙马大人坐下来,他向眠樱和紫鳶招了招手,两位美人莲步裊裊,一左一右地坐在他的身边,駙马大人左拥右抱,大笑道:「当真是西眉南脸,名不虚传。别人说作为芳客,第一要身段风流,第二要少年都丽,第三要郭家的金穴,第四要嫪毐的大阴—青嵐大约也是齐全了吧,怪不得你们要为了青嵐而争风吃醋。」 眠樱手执绿釉划花水波纹酒壶,为駙马大人斟着酒,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持壶玉笋露纤纤,他柔声道:「像靳大人这样的男子,自是使人为之倾倒。」 拾玖 拾玖 「不过你们别太迷恋青嵐,有一次我和青嵐跟着陛下狩猎,陛下的宠妃林婕妤也在伴驾。当林婕妤前往方便时,一头野猪突然冲到那里,陛下吓了一跳,拿起长剑就要救人,你们的靳大人却劝说陛下,天下女子何其多,死了这个林婕妤,早晚会有另一个更美,更得陛下欢心的女子进宫,于是陛下便打消了救林婕妤的念头,最后林婕妤被咬得毁容,就此失宠了。」 駙马大人喝着紫鳶送到嘴边的杏犀?,?里玉膏酒灩,他不无恶意地向眠樱道:「你不生气吗?你的情郎名成利就,本该与你白首偕老,你以后却要跟金兰姐妹共侍一夫了。」 眠樱以绣红纱金丝缠扇掩唇,盈盈倩笑道:「奴家不才,听说从前有一位公主,她的丈夫在消灭邻国之后,偷偷地把邻国君主的妹妹纳为姬妾,公主妒火中烧,拿着刀去找那位姬妾麻烦,却看见那位姬妾在窗前梳头,姿貌端丽,徐徐结发,敛手向主,连那位公主也为那位姬妾的美貌倾倒,上前抱着那姬妾道,你那么美,当真是我见犹怜,更别说她的丈夫了。」 「眠樱这是自比南康公主了,但眠樱想必比南康公主美多了,若我纳了眠樱为妾,恐怕对其他美人也是不屑一顾了。」駙马斜睨紫鳶,抚摸着他的脸颊,笑道:「不过,紫鳶也着实我见犹怜,怪不得连青嵐也怦然心动。」 琉璃鐘,琥珀浓,帘卷翠屏山曲,如意纹圆窗外杨柳碎繁影,流鶯惊起,金塘闲水摇碧漪,眠樱和紫鳶侍候駙马大人用过午膳,駙马大人不时左捏捏眠樱的玉臀,右摸摸紫鳶的细腰,随着他喝的酒愈来愈多,说的话愈来愈下流,动作也愈来愈大胆,活像个地痞流氓,完全不像一个在他这个地位的人该有的模样。 到了后来,駙马大人也不客气了,索性打着酒嗝道:「快点让我见识一下男妓的屁股,是不是真的比女人的屁股要好看多了。」 绕过凤盘宫锦小屏遮,罗幃翠幕低垂,眠樱和紫鳶顺从地爬到黄花梨独板围子夔龙纹贵妃榻上,如同发情的母狗般翘起屁股,两位下人为他们的小姐掀起纱裙,纤腰宛胜章台柳,两对蜜臀呈现面前,一边清香透云雪,一边红玉透腻匀,着实是平分秋色,难分高下。 駙马大人大摇大摆地走到软榻前,眠樱纤指开新白玉香,主动扳开肛穴供駙马大人验货。 这朵菊穴也着实粉嫩,鏤雪成蕊檀作蕊,肛口妍姿浥露,轻水莹玉壶,映得双臀凝酥暖渐融,直看得駙马大人嘖嘖称奇,他马上吩咐下人递上飞金八贴宝盒,然后从盒里抽出一根水晶,粗暴地插进眠樱的肛穴里。 兰麝细香闻喘息,媚骨隐腻,弱体花枝颤,眠樱转面流花雪,红齿含香,美眸碧波流不断,楚楚可怜地看着駙马大人,一头乌云斜綰,半嚲鸞釵,轻笼蝉鬓,娇顏汗颗融。 「大人,奴家疼……」 「乖,让爷好好观赏一下,这可是望霞公认第一的美穴,听说若是肏过眠樱的穴,以后什么美人的穴也是淡而无味了。」 紫鳶忍不住侧头细看,彼时正是日射红鸞扇影遮,清晰可见水晶差不多插到尽头,穴里的旖旎风光无处可逃,美穴映雪香苞才半绽,肠道叠葩重萼,宛如通往桃源的红滴花径,媚肉更是夭红殷殷,醉态酣春,皱摺形成桃花浪纹,正紧紧地吸吮着水晶。 駙马大人微微扯动水晶,眠樱却咬得太紧,根本扯不动,反而牵动媚肉,不住渗出晶莹的水液,打湿粉香酥融的穴口,宛如蔷薇水润衙香腻。 如此天生美穴自是可遇不可求,駙马大人哑声道:「眠樱快点松开,让爷疼疼你。」 鏤玉梳斜云鬓腻,眠樱波湛横眸,霞分腻脸,眉黛低顰,这才慢慢地松开,媚肉聚合如同碧桃花发水纵横,水晶管缓缓地退出来,上面已是湿淋淋的。因为眠樱在接客前至少禁食两个时辰,再在肠道里灌满蔷薇花水,所以水晶管也是清露湿幽香,叫人为之陶醉。 紫鳶却知道被冰冷的水晶硬生生地插到肠道深处有多疼痛,他忙笑吐丁香舌,轻摇扬柳躬,撒娇道:「大人只顾疼爱眠樱姐姐,也忘了奴家呢。」 「紫鳶果然是个小醋醰子。」 紫鳶甜蜜地笑着,他索性趴在眠樱身上,刚好挡着眠樱的脸庞,让眠樱可以暂时敛起媚笑,稍作歇息。 两人面朝下地交叠着,蜿蜒青丝缠成香云欲暝。紫鳶微微转头,靠着眠樱的肩膀,鼻尖恰巧拂过眠樱的脸颊,雪肌英粉腻,天香芬馥不住鑽入鼻里,使紫鳶心荡神驰,情不自禁地亲了亲眠樱的耳朵。 眠樱回头看着紫鳶,点翠镶碧绿紫红琉璃花叶纹耳坠轻晃着,他的花颊朝霞红腻,眼色秋波明媚,含笑又和嗔,悄悄抬起纤指刮了刮紫鳶的脸颊。 他们的四肢紧紧地缠着彼此,莲足端正纤柔如玉削,百般娇态堪怜,并同时向駙马大人抬起屁股,大刺刺地暴露着自己的肛穴。一双肛穴宛如并蒂而生的玉莲,下面的一朵已是桃花流水露凝香,上面的那朵却是盈盈明艳惹天香,正引诱着有心人采擷玩弄。 面对两个如此淫荡的倾城绝色,駙马大人哪里把持不住,解开犀带便捅进紫鳶的肠道里,那里早已满溪添涨绿水,媚肉三春穠艳,宛如无数红软榴花张张合合,把男根缠得紧紧的,只恨不得把精水尽皆榨出来,使駙马大人几乎一下子就交代了。 一院海棠桃花雨,碧草萋萋绣茵软,厢房里綺花翻浪重帘卷,玳瑁钉帘薄,琉璃叠扇烘,紫鳶粉香汗湿,月合蛾黛破,花合靨朱融,腰轻乍倚风,霞衣乍举红摇影,叫得又骚又浪,呻吟道:「大人太大了……奴家要丢了……那里不行……啊哈……好舒服……」 駙马大人在紫鳶的穴里出了精后,旋即插进眠樱的穴里,眠樱扭着柳软纤腰,釵花映烛红摇,美眸含水弯蛾翠,娇靨融春雪,翠鬓嚲秋烟,浓香透鮫綃,穴里春水淥波,不断吞吐着阳物,一双蜜臀晃得雪浪乱颤。 两个美人的娇穴任君挑选,駙马大人一时肏紫鳶的穴,一时肏眠樱的穴,乐不可支地玩了一整天,最后在紫鳶的肠道痛痛快快地撒了尿,这才鸣金收兵。 斗帐香檀翡翠笼,金屏障翠帔,蓝帕覆薰笼,一对佳人双玉枕,烘醉鸳鸯锦,坠马慵梳髻,斜插金凤釵,酒潮晕颊美眸溜,全身赤裸,满是精水尿液地倒在贵妃榻上。 二人身上的吻痕浅深红腻,红白桃花褪半梢,臀瓣里既有深红的掌印,又有被重重揉弄过的指印,直弄得生生大了一圈,如同两双成熟饱涨的蟠桃,一看就知道是被里里外外地肏透了。不但白腻的小腹被灌得隆起来,连肛穴也被操得无法合拢,浓稠的男精不住流溢出来,在身下凌乱的合欢红地鸳鸯锦褥留下一大滩湿漉漉的腥臭痕跡,倒像是他们俩也失禁了。 駙马大人从怀里掏出一叠簇新的银票,任意地洒落在两位美人的柔润胴体上。百十张银票还散发着油墨的芳香,却已沾上欢爱的污跡,二人鸞困凤慵,婭姹双眉,只同时娇声道:「谢谢大人的赏赐。」 错金博山吐香五云散,璇闺羽帐华烛陈,在流苏合欢之宝帐,锦铺翠被之灿烂里,眠樱和紫鳶侍候了駙马大人足足三天,除了吃喝拉撒,駙马大人也是在床上渡过,一柄长枪几乎无时无刻也是插在哪个美人的穴里,另一个美人则千依百顺地撒娇求宠。駙马大人还收藏了不少避火图,当中的姿势他们几乎也试了一遍。 眠樱和紫鳶对于共侍已是得心应手,他们玩得兴起,甚至以鲜红丝巾蒙住駙马大人的双眼,要他插进任意一个美人的穴里,猜测那是谁的蜜穴。 紫鳶的红玉蜜壶一插就绿水浪摇,眠樱的琼蔬冰蕊则格外浅窄,每次肏开也像是为处子破瓜,但只要多肏几下,便是流水散漫桃花香。有时候駙马大人还会故意猜错,心甘情愿地被美人惩罚—所谓的惩罚不过是看着两个美人拿着玉势互相自慰,而駙马大人暂时不能碰他们罢了。 贰拾 贰拾 第三天的早上,花枝入帘白日长,杨花扑帐春云热,帐带涂轻银,帐底吹笙香雾浓,駙马大人在偏厅里满心期待地等候着,大约过了半盏茶工夫,只见雀扇徐开鸞影转,满帘笼花气,几个崑崙奴抬着两张紫漆描金云纹长桌上来。 桌上铺着深蓝地金银龙凤三多纹织金缎布,眠樱和紫鳶分别躺在两张长桌上,全身一丝不掛,宛如海棠春娇睡未足,腻颊凝花匀,穠眉笼小唇,釵重髻盘珊,斜插一枝红牡丹。 眠樱口含莲蓉青团,全身摆放着不同糕点,而且淋满奶白酥酪,似倾倒白玉浆,更显得肌肤晕酥砌玉,紫鳶则是口含蜜饯金枣,浑身摆放着各式鲜果,同时淋满蜂蜜,看起来更是露沁香肌秀。 长长的纯银雕花乳钉穿过他们的乳头,眠樱的乳钉上插着桃花酥,紫鳶的则插着晶莹的荔枝。两根玉茎縞霜霏霽雪,尿道里各自插着一根银棒,眠樱的银棒上插着玉露团,紫鳶的则插着鲜红的葡萄。 駙马大人自是玩得不亦乐乎,他先是吻着紫鳶,把蜜饯金枣送到自己的嘴里,嚼烂之后又送回紫鳶嘴里,二人也把舌头伸得长长的,肉舌不断交缠,发出淫靡的水声,扯出无数黏稠的银丝,直沿着紫鳶的下頷滑落到桌布上,留下一大滩水跡。 紫鳶眼波斜浸鬓云绿,唇角溢出珠璀琼唾,只含含糊糊地道:「奴家……嗯……谢谢大人赏……赐……」 品嚐过眠樱嘴里的莲蓉青团后,駙马大人一时以紫檀嵌金银丝玉顶镶银箸夹起紫鳶小腹上的樱桃,一时徒手拿起眠樱大腿上的云片糕,蘸满蜂蜜再送进嘴里,一时索性以肉舌舔遍芬馥香肌,咬着佳人格外细嫩的楚腰,留下一圈圈齿印,又含着乳头连连吮吸出声,彷彿要硬生生地吸出奶水,惹得两位美人娇笑连连,粉颊酒晕红潮玉。 駙马大人的食欲饜足后,三人肆意淫乐了大半天,然后崑崙奴把眠樱和紫鳶抬下去清洗身体,駙马大人也趁机吃了点胡僧药,使有点痿垂的男根再现雄风,之后两个美人又被放置在那两张长桌上,由崑崙奴抬进来。 他们背对駙马大人温顺地跪趴着,眠樱穿着报春红蔓草团牡丹纹暗花纱衣,紫鳶穿着莲瓣红缀绣八团花卉织花纱衣,纱衣下皆是不穿寸缕,适才被尽情褻玩的奶头从薄纱里凸出来,形状饱满完美,宛如繁杏红蕊,两双腻玉笼粉的美臀却犹自藏在薄纱里。 眠樱双眸翦水,金翘翠靨双蛾浅,退红香汗湿轻纱,娇声道:「奴家知道民间有养阴枣的风俗,可惜奴家和紫鳶妹妹也不是女子,但还是准备了东西让大人品嚐,请大人务必赏脸。」 下人掀起眠樱的纱裙,再扳开眠樱的肛门,駙马大人把银镀金箸直直地插进湿润的肛门里,穴口顿时酒香四溢,当金箸插到一半时,却忽地碰到一样不硬不软的东西。 駙马大人好不容易才从紧窄的肠道里夹出那东西—原来两位美人的肠道内竟是灌满甜酒,再把青梅放进去浸泡。 紫鳶眼色媚人娇欲度,羞红腻脸,琼璈珠珥清脆乍响,更显得妖妖调调,他娇滴滴地道:「用来浸泡青梅的可是大补的药酒,请大人笑纳。」 这駙马大人在京都碍于公主的面子,不好过于沉迷于声色犬马,现在跟两位人尽可夫的名妓玩遍荒淫无道的把戏,早已是色授魂与。吃完煮酒青梅后,他索性轮流吸吮眠樱和紫鳶淌着酒液和梅汁的艳红肛口,甚至把舌头伸进去揽拌,惹得两个美人娇喘不息,最后连淫水肠液也喝光了才罢休。 那些药酒和胡僧药的效用果真非同寻常,正当駙马大人磨拳擦掌,准备再好好宠幸这两位欲壑难填的绝代美人时,下人却前来递上名刺。 駙马大人一边让紫鳶拿着丝帕侍候擦嘴,一边不耐烦地看着名刺。他的眉头皱得愈来愈紧,似乎内心挣扎许久,终于还是遗憾地叹道:「青嵐来了,看来是接你们离开的。」 细雨如烟碧草春,雨湿轻尘隔院香,临水桃花乱纷飞,几个下人擎金澡盘盛水,瑠璃碗盛澡豆,安静地侍候眠樱和紫鳶在五蕴七香汤里沐浴。玛瑙石莲瓣砌面浴池里浮着雕成巍峨之势的描金檀香山,池畔插着零陵香丶藿香草和丁香製成的林树,不比宫里宠妃的浴池逊色。 二人以皂角水清洗对方的长发,秀发雨洗云娇,浴池里碧沼莲开芬馥,水溅青丝珠断续,然后一同临镜綺窗,扑粉更添香体滑,再啟奩妆秀靨,燕脂拂紫绵,以画眉七香丸描眉,添眉桂叶浓,注口樱桃小。 之后,两位美人走进暖阁里,伶俜步芳躅,雾綃曳轻裾,一左一右地走到靳青嵐的身边,亲热地挽着他的手臂,宛若双燕来归。 四面屏围碧玉,兰膏烟暖篆香斜,眠樱一身桃花红十二破间裙,插着鎏金累丝荷花纹镶碧璽点翠簪,明眸妙齿,胭脂含脸笑,苏合裛衣香,紫鳶则是一身单丝罗花笼裙,画飞霞妆,描却月眉,娇波流盼,点宫墙红唇脂,当真是艳粉争妍。 駙马大人刚才服用的药酒和胡僧药的效用已经过去,只见他的脸色略显苍白,脚下有点站不稳,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圈,显然早已被两个男妓压榨得一乾二净。 他用力咳嗽了一阵子,方才拱手道:「本来说好只玩一天的,怎知是我不好,硬是多留了几天,青嵐想必是牵肠掛肚至极,才会亲自要人吧。」 靳青嵐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老样子,只道:「能够讨得大人的欢心是他们的福气。」 眠樱和紫鳶自是识趣,一同盈盈福身道:「谢谢大人的宠爱。」 「美誉男色游五桥,恰如彩凤舞单宵,东山京洛愁吟客,肠断风流羯鼓腰—青嵐你可真有福气。」駙马大人看了看眠樱,又看了看紫鳶,似乎还是依依不捨,他慨叹道:「要不是我的家里还有个惹不起的婆娘,我可是要把两位美人硬抢过来了。」 靳青嵐微微低头道:「大人哪天想要再见眠樱和紫鳶,靳某自是双手奉上。」 春雨来去匆匆,很快便停了。山路两侧繁花盛开,海棠红试妆,梅含香艳吐轻风,隘车鈿轡玉,迢迢鸣销过,不时暗尘轻掠,香车里画屏金鷓鴣,珠帘垂玉钩,香鸭烟轻爇水沉,靳青嵐懒散地斜倚长榻,眠樱为他捏着肩膀,紫鳶则乖巧地剥着枇把。 紫鳶正把一块枇把送到靳青嵐的嘴里,靳青嵐忽地道:「駙马带来的奴僕不像寻常男人,跟宫里的黄门有点相似。」 眠樱靠在靳青嵐的耳畔,宝髻欹倾若坠楼,暗娇妆靨笑,私语口脂香,轻轻地道:「駙马大人说他的奴僕也是阉人。」 靳青嵐似乎有一瞬间的走神,随即冷冷地道:「圣上早已下了严令,除了宫里,其他地方禁用阉人为僕,士庶敢有阉童男者不敕。」 眠樱美目横波,微笑道:「谁敢管陛下最宠爱的公主的駙马呢?」 靳青嵐斜睇了眠樱一眼,冷漠地问道:「你找到了吗?」 「托大人洪福,奴家找到了,也背下来了,但那是用谚文写成的。」 「谚文?」 「那是高丽宫廷里的语言,駙马大人大约是怕有人偷了,所以用了这种中原没多少人懂得的语言。奴家斗胆猜想,因为每个谚文也代表不同的读音,所以駙马大人很有可能是把内容转写成谚文,只要知道谚文的读音,就可以把原本的内容拼写出来,知道其意思。」 靳青嵐总算正眼看着眠樱,问道:「你会谚文?」 眠樱浅笑花生颊,宫柳细匀黛绿,盘金明绣带,动珮响罗襦,说道:「以前奴家和紫鳶曾经招待过高丽的遣使,他教会了奴家和紫鳶一点谚文。」 正如谚文是高丽的宫廷女子独特的交流方式,谚文也是眠樱和紫鳶之间独一无二的默契,没想到这次竟会派上用场。 紫鳶一直默不作声,此时他把松石绿釉白里茶杯送到靳青嵐的嘴边,腻声道:「奴家愿为大人分忧,请大人成全。」 靳青嵐沉思片刻,他敲了敲车厢,马车很快便停下来,长随在外面道:「请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先别去海棠馆,去我的别院。」 贰拾壹 贰拾壹 烟细风暖,巷陌花重重,但闻金轡声璁瓏,玉花驄拉着香车穿过浅桃穠李夭夭,枝上堆浓翠,浅黄轻绿映楼台,来到靳青嵐的别院里。 靳青嵐亲自领着眠樱和紫鳶步绕曲廊,经过湖外绿杨堤,落红铺地,来到一个新漆的月洞门前,他向眠樱问道:「三天足够吗?」 眠樱頷首道:「足够了,谢谢大人。」 靳青嵐向下人吩咐道:「两位小姐会在怡雪轩下榻,尽快把两间厢房收拾出来。」 眠樱和紫鳶福身恭送靳青嵐后,便跨过月洞门走进怡雪轩里,但见桃花色如醉,似匀深浅妆,时发岸傍,偶弄水色,波荡摇春光,他们沿着柳陌云径来到书斋里,书斋里綺窗朱户,花穿帘隙透,沉水烟横香雾,九曲连环接翠帷,还立着六扇白琉璃屏风,屏风光冶洞彻,极为新奇,青花海兽纹卷缸里插着几个卷轴,不知道是哪个名家的墨宝。 待眠樱打发了下人,紫鳶才捏着绢绣松鹤凤凰牡丹翠漆边柄团扇,悄声道:「靳大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这几天夜里多亏你拖延着駙马大人,我才得以偷偷溜进駙马大人的书房里。」 駙马大人跟不少芳客有着相同的喜好,睡觉时也喜欢把男根插到美人温暖潮湿的穴里,紫鳶从眠樱的眼色里知道他想让自己负责这苦差事,紫鳶也没有多想便照做了,不料背后原来还有蹊蹺。 「你是怎么做到的?」紫鳶不禁又惊又疑,他不是第一次如此侍寝,虽然能够勉强入睡,但很容易就被惊醒,却竟然没有察觉眠樱离开了房间。 眠樱春山黛浅,美眸雾轻波细,微笑道:「没有人会把一个男妓放在眼里的。」 紫鳶不禁一阵黯然,他略略踌躇,问道:「但你怎么知道駙马大人……把东西藏在书房里?」 「駙马大人的醉话洩漏了不少隐秘。」眠樱指了指插在单螺髻里的金镶翠蝶碧璽花蝠簪,微笑道:「要撬开书房里的密匣并不困难。」 紫鳶只记得駙马大人说过不少荤话,却不记得他说过什么了不得的话,但眠樱向来心思细腻,能够从駙马大人的醉话里拼凑出线索也不足为奇。 眠樱在紫檀榫云蝠花卉纹平头案头展开露皇宣,紫鳶为他裱好宣纸,又从白玉墨床里拿起描金麝香墨锭为他磨墨。眠樱在五彩鏤空雕松竹梅图笔筒里挑选着毛笔,说道:「正如我跟靳大人所说,那账本是以谚文写成,需要我们翻译成中原的文字。」 紫鳶一边旋着墨锭,一边诧异地问道:「账本?」 「陛下似乎不止想要駙马大人伏诛,还想要调查因为走私茶叶而失去的收入和税金到底有多少,而且想要知道到底有谁在背后支持駙马大人,瓜分走私所得的利益,所以靳大人才要把账本呈给陛下御览。」 紫鳶往墨砚里添了一点水,不解地问道:「駙马大人不是一人行事吗?他为什么要跟别人分享成果?」 「駙马不能入朝为官,駙马大人若是要打通各处关节,总要有些真正有权力的人助他一臂之力。」 「这些全是靳大人告诉你的?」 眠樱捏着乌木管茉莉花诗紫毫笔,蘸墨后便开始悬肘默写,他道:「靳大人只说要账本,剩下的是我推断出来的。」 「你当真是缘上雅意。」紫鳶感叹着,他突然想起一事,又道:「对了,靳大人的字是青嵐?那是怎么写的?」 「『未夜青嵐入,先秋白露团』里的青嵐。」眠樱那行云流水的紫毫笔一顿,他没有抬头,只是鸦睫低垂,眉山敛黛,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很喜欢靳大人?」 紫鳶吐了吐舌头道:「靳大人老是凶巴巴的,我倒是有点害怕他。」 眠樱偏头看着紫鳶,彩缕凤釵斜裊,眼波回盼似芳艳流水,唇角勾出一抹柔和的弧度,他道:「今天我应该也会在这里默写,你到外面逛逛吧。我想只要不踏出怡雪轩,靳大人应该不会生气的。」 紫鳶不欲打扰眠樱,便放下墨锭,独自踏出书斋,穿过松鹤延年纹铺地,罗裙摇曳石榴红,踏进锦障桃花春色里。 红杏墙头燕语,碧桃枝上鶯声,紫鳶偶见寂寞垂杨映深曲,但当春阳再度洒落时,柳梢又像碧疏玲瓏含春风,再往前走便是千点红桃如雨,娇绿迷云,倦红顰午,艳锦东风成幄。他心中一动,索性问下人要了竹篮,採了满满的一篮桃花花瓣。 迂回折回书斋时,紫鳶忽地注意到一处枝头,他眼前一亮,随手把竹篮交给下人,急急地回到书斋里,顾不得眠樱还在埋头苦干,只是拉着眠樱的手臂往外面走去。 虽然紫鳶什么也没有解释,但眠樱还是跟着他来到外面。二人玉佩金鈿随步远,云罗雾縠随风轻,穿过千树霞蒸红散綺,芳树交柯,踏过落花点地红斑斑,来到一棵桃花树下。 紫鳶浑然未觉自己早已落蕊盈衣,他踮起脚尖,指着枝头上的一朵并蒂桃花,雀跃地道:「你看。」 眠樱薄云欹雀扇,远岫眉嫵,珠釵掛步摇,盈盈浅笑道:「相思树上双栖翼,连理枝头并蒂花,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紫鳶正想吩咐下人把那朵并蒂桃花采下来,眠樱却摇头道:「何必辣手摧花。」 「可是你平日不也常常采花吗?」紫鳶拉了拉眠樱的衣袖。 远方花发千山万山里,满地花荫鏤日如云影,眠樱低头想了一阵子,腻髻偏垂凤,玉釵斜坠双鱼,薄妆桃脸,敛黛凝秋水,一双裙带同心结,连轻红片片落桃花,桃花拈到鸦鬓也没有留意。 「如此难得,若是采下来,倒是可惜了。」 入夜之后,紫鳶以为靳青嵐会找他和眠樱侍寝,没想到一直也没有等到靳青嵐,他们本该回到各自的厢房就寝,紫鳶却硬是要跟到眠樱的厢房里。 月照玉楼春漏促,曲槛小屏山六扇,紫鳶紵松云鬓对妆台,鈿匣菱花锦带垂,麝烟兰焰簇花鈿,他从镜里看着正在阅读《薄伽梵歌》的眠樱。眠樱最近常常阅读这卷书,这好像是之前一个天竺僧人送给他的。 「那些秃子的经书里说得那么好,但他们跟常人有什么分别呢?一个字便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鬼乐官,四字色中饿鬼。」 眠樱正是兰膏微润新沐,缕金衣透雪肌香。他放下书卷,素手斜卷青罗幕,温声道:「这不是和尚的书,而是娑那旦那的经典。」 紫鳶临镜理残妆,两腕玉挑脱叮噹作响,他一时之间听不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娑那旦那。」眠樱慢慢地重覆了一遍,他轻抚着寿字锦地纹织锦如意式函套,说道:「这卷书讲述娑那旦那里最了不起的将军阿周那在出征之前,发现自己的亲人和老师竟然成为敌人,于是他很难过,也不愿意打仗,神明便为他指点迷津,要阿周那坚决地相信神明。」 紫鳶眉山翠不流,叹道:「神明可不是每个人也会打救呢。」 眠樱眉黛敛,眼波流,色如腻雨娇云,浅笑道:「唯有像阿周那这样大智大勇之人,才会得到神明的庇佑,我们是指望不上神明了,只能自食其力罢了。」 「别管那些劳什子经书了,我今夜跟你一起睡吧。」 眠樱把香樟叶书籤里放在《薄伽梵歌》的书页里,再把《薄伽梵歌》放回函套里,娇抬粉面,浅蛾脉脉,打趣道:「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跟我一起睡。」 小时候眠樱和紫鳶住在海棠馆的后院里,十几个小孩子挤一个小房间,每个小孩子也只有一张简陋的小木床,紫鳶却最是喜欢偷偷溜到眠樱的床上,寧愿跟眠樱挤一张小床,也要跟眠樱抵足而眠,被罚了多少次也没用。紫鳶调教时的表现虽然比不上眠樱,但也是相当出色,唯独在眠樱的事情上总是屡劝不改。 轻风吹雾月满廊,华灯翠帐花相照,锦茵闲把薰笼幂,紫鳶盈盈正解罗髻,凤釵低垂,繚绕金盘玉指。他从镜里看着眠樱,脸颊玉沁春柔,促狭地笑道:「如果靳大人来了,我们睡在一起,不是更方便他吗?」 眠樱上前弹了弹紫鳶的额头,佯嗔道:「你哪里是替靳大人着想。」 紫鳶知道眠樱是答应了,他忙绕到四扇紫檀木边漆地嵌玉牙亭阁图屏风后,亲自整理鸳衾锦铺。 贰拾贰 贰拾贰 西窗白,纷纷凉月,落满一院丁香雪。 綺窗只开了一线,仅容得一点明月窥人,但见香暖檐牙,铜壶花漏长如线,金铺闲掩绣帘低,帘里云酣春帐暖,眠樱和紫鳶靠着一双青白釉素胎鏤花长方鸳枕,他们任由欹枕釵横鬓乱,只是紧紧地依偎着彼此。 或许是因为春夜凄冷,紫鳶的鬱结渐渐泛上心头,黛眉顰远山,釧敲玉臂生寒,他握着眠樱冰凉的手,轻声道:「说不定最后靳大人只会带走你……若你还有机会,记得回来看望我……不过那时候我应该不在镜花阁了。」 男妓的花期本就短暂,总有一天紫鳶会失去花魁之位,被逐出镜花阁,就像他刚刚掛牌子时一跃成为花魁二甲,一时之间风头无两,轻易地把当时住在镜花阁的前辈赶出去一样。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本也是妓院里的常态,在紫鳶年老色衰—亦即他的后穴再也夹不紧那根白玉男势,开始经常失禁时—师傅就会以药汤强制催熟紫鳶的玉茎,逼使他跟退下来的妓女交配。 他们从小接受调教,长期服用压抑发育的虎狼之药,为了保持肠道和尿道乾净而从来不吃荤腥,甚至极少食用米饭,本就使身体格外孱弱,加上人老珠黄后就会以强行出精的手法孕育后代,紫鳶听说他们的前辈少有活过三十岁的,像他们这样的人死后只会挫骨扬灰,不会有牌位,眠樱就算想去拜祭他也无从做起。 所以,若这次他们分开了,下次见面指不定就是三生石前,奈何桥畔。 想到这里,紫鳶更是心如刀割,眼里渐渐泛起温热,他用力抿着唇角,免得洩漏了哭音。 风淅淅,雨纤纤,灯前细雨檐花落,残红满地碎香鈿,眠樱把紫鳶抱在怀中,酥莹云容夜暖,宝釵横翠凤,柔声道:「鳶儿,我会让靳大人也带走你的……我们要一起离开海棠馆。」 鸳鸯枕上云堆绿,紫鳶靠着眠樱的胸口,秀眉蹙破春山远,娇泪半垂珠不破,哽咽道:「靳大人在利用我们的姿色,可是我们不能一辈子那么好看,到时候……希望靳大人会赏赐我们全尸吧,我可以跟你死在一起,也就别无所求了。」 眠樱沉默良久,方才拭去紫鳶的泪痕,他轻抚着紫鳶的青丝,安慰道:「歧路亡羊,别说这些丧气话。」 明明眠樱的声音是如此温柔,宛若在春阳下沉眠着的满地落樱,织成燕纹鶯绣,被风一吹就会簌簌地飘散,委于清溪里,绿草里,芳尘里,紫鳶却是泪珠如霰,他紧紧地抱着眠樱,温热的泪水滑落唇边,微咸的味道刺激着舌头,他努力地强笑道:「对不起,今夜难得我们不用接客,我却在扫兴了。」 自从眠樱出来接客之后,他们很久没有静静地躺在床上聊天了,或者该这样说,他们常常躺在同一张床上—但那是在接客,那时候他们不过是被享用的佳餚,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疏雨凄凄深院闭,残香犹暖绣薰笼,帐偃缨垂细復繁,暗浮花气,昏暗之中,眠樱的玉额抵着紫鳶的额头,鼻尖几乎碰到鼻尖,紫鳶本该看不清眠樱的神情,但他却好像看到那双眼眸犹如一池幽潭,风平浪静之下好像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彼此耳鬓廝磨,呼吸烫热,气息渐渐融合,就像融化在掌心里的乳酪,甜腻而芬芳,叫人欲罢不能。 本该是无比熟悉的知己,在那一瞬间,紫鳶却是不敢直视眠樱,一腔情思如蔷薇恣意生长,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他不自觉地闭上眼睛,眉峰敛晕,娇波泪落妆如洗,浑然没有察觉自己正在准备着被亲吻。 然而,眠樱却微微退后,他只亲了亲紫鳶的额头,柔柔地道:「快点睡觉吧,明天还要忙很久呢。」 夜雨隔帘闻,飞动寒翠落檐前,柳暗披风,琐纱窗薄,长烟裊穟,雨水断又滴,一夜未止。 断虹斜界雨新晴,花明晴日锦斕斑,春深无处不春风,浓碧摶柳,枝头柔黄衬紫,双蝶舞馀红便旋,交鶯啼处绿葱瓏。 厢房里红幕半垂清影,金粉小屏犹虚掩,绿锁窗前双凤奩,锦帷鸳衾宿香浓,紫鳶被唤醒时还是倦枕徐欹宝髻松,宿妆微褪香弯,黛眉双点不成描,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美少年,过了半晌才认出那是眠樱。 眠樱少有地不穿女装,穿了一身素净的霽青色竹纹深衣,他也没有描眉画眼,发髻上只插了金镶珍珠串簪,更显得冰肌玉骨淡裳衣。 平日眠樱的眼眸看起来是深蓝里泛着一点漆黑,现在在春光淡荡里,他的瞳孔被照亮得通透,紫鳶才发现那琉璃色原来更像明月映照着云海的色泽,美丽而凄冷孤独。 紫鳶知道,大约没有几个芳客认真地注视过眠樱的眼睛,他们在意的只是眠樱的艳容可画丶歌音清丽丶纤腰柔弱,却不曾发现,眠樱最叫人神魂颠倒的是那双琉璃色的眼眸。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快点起来吧。」眠樱拿着另一套男子的衣饰,纵使他没有捏起嗓子,但男妓的发育大多迟缓,所以他平常的声音还是偏向清甜。 男妓虽是男儿身,但从小学习女儿家的娉婷娇态,哪怕偶然穿上男装,也摆脱不了那股矫揉造作,可是眠樱穿着男子服饰时,言行举止也变得优雅俐落,虽然绝不粗獷,却也不像一个女子,唯有他的长指甲在这身衣着里显得格格不入。 紫鳶只有在芳客特意吩咐时才能够穿男装,所以也许久没有穿过男装了。他兴致勃勃地梳洗更衣,一时忘了问起眠樱是怎么找到这些衣服的。 晴浴桃花红影里,晓鶯帘外语花枝,紫鳶在狻猊葡萄镜青铜镜前端详了自己大半天,又乐呵呵地转了几个圈,镜里的少年穿着云山蓝地直裰,漆黑的发髻只插了一根珊瑚簪,再配上乌纱製巾,当真是洗出铅华见雪肌,瑶林玉树出风尘。 此时,紫鳶却忽地想起在呈祥时看见的男孩子,他闷闷地道:「我们明明是男人,却只能偷偷摸摸地穿着男人的衣服。」 说着,紫鳶抚摸着难得没有配戴耳坠的耳洞。他们这些男妓出生不久就穿了耳洞,即使长时间不戴耳坠,耳洞也不会癒合,之前海棠馆里有些男妓甚至为了迎合外族芳客的喜好,还像外族女子般穿了一耳三钳。 哪怕紫鳶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但因为这双女子才有的耳洞,也不会有人真的把他当作男人,顶多把他当成不男不女的妖怪。 眠樱牵起紫鳶的手,温柔地道:「我们能够这样穿一遍已经很幸运了。」 眼见眠樱飘渺云间质,轻盈波上身,紫鳶打趣道:「你现在这模样要是出门了,恐怕不止男人喜欢你,连女人也要迷上你了。」 眠樱仔细地为紫鳶整理着乌纱製巾,层波细翦明眸,微笑道:「还是你更好看。」 二人穿过花圃縈回曲径通,来到书斋里,眠樱继续默写,紫鳶则开始翻译眠樱昨天默写的内容。有时候紫鳶记得的谚文比眠樱更多,眠樱只浅浅地笑道:「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紫鳶开怀地笑道:「对啊,眠樱就是我的西席啊。」 朱窗外桃花开艳燃春昼,交枝簇蒂连壁门,花香不时拂进书斋,二人忙碌了一阵子后,下人端来桃花粥作为早膳,他们看见眠樱和紫鳶的衣着,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惊异,却没有说什么,在为二人佈粥后便行礼退下了。 紫鳶毕竟忌惮靳青嵐,他忧心忡忡地道:「要是下人把我们的衣着稟告靳大人,靳大人……会降罪我们吗?」 玉碗浅浮琼乳,桃花粥熬得很稠,浮在表面的花瓣软绵绵的,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眠樱拿着黄地粉彩蝴蝶纹匙,慢慢地搅拌着桃花粥,说道:「我是在厢房里找到这些衣服的,要是靳大人不愿意,他早就吩咐下人拿走那些衣服了,而且那些衣服也是我们的尺寸,或许靳大人本就打算赏赐给我们。」 虽然眠樱没有挑明,但紫鳶想起上次靳青嵐打发沉老爷一事,这次庆许是因为他们立了功才赏赐他们穿男装,便也稍稍放下心来。 贰拾参 贰拾参 眠樱把一小匙桃花粥送到嘴里,隐约露出齿若编贝,纵然他没有抹上唇脂,唇瓣却依然梅粉初娇,他微微一笑道:「他们还真有心思,特地替我们准备了桃花粥。」 紫鳶眼珠一转,立刻笑吟吟地道:「是我昨天亲自採摘了很多桃花,吩咐下人给我们熬桃花粥。」 桃花粥令人好顏色,兼又细腰身,在海棠馆里受欢迎得很,每年春天眠樱和紫鳶也会一同喝桃花粥。 「要是给靳大人知道你不务正业,你就该有麻烦了。」眠樱捏了捏紫鳶的鼻尖,把一匙桃花粥递到紫鳶的唇边。 二人喝完桃花粥便继续埋首工作,但见花影摇曳,歇山飞檐下叶重如将青玉亚,花轻疑是红綃掛,窗边金炉麝裊青影,紫鳶不像眠樱般常常练字,写了一阵子已经是肩膀酸痛,他难得找到一些有趣的东西,便拉着眠樱的衣袖道:「你看,这人的姓氏是相,很少见呢,还有那个人的姓氏竟然是第五,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姓氏。」 眠樱看了紫鳶抄写的内容一眼,摇头道:「不是姓相,是姓相里,这乃是中书令大人的姓氏,第五则是太史令大人的姓氏。」 紫鳶讶然道:「难道连这些大人物也牵涉其中吗?」 眠樱立刻按着紫鳶的唇瓣,蹙起秀眉道:「我们就是负责翻译谚文,不要多管里面的内容。」 二人夙兴夜寐,同心协力,总算在三天之内把谚文翻译成中原的语言。 眠樱吩咐下人把翻译的帐本交给靳青嵐后,他向紫鳶道:「靳大人贵人事忙,没那么快来的,我们也好好梳妆一下吧。」 这几天紫鳶没有像平日那般涂脂抹粉,忸怩作态,过得格外愜意自在,但若是要侍候靳青嵐,当然要换回娼妓的霓裳仙裙,他不禁极为失落。 眠樱安抚地拍了拍紫鳶的手背,牵着他绕过鸳鸯阁,再过桃李蹊,走进厢房里。 桃花开欲半,朵朵红深红浅,匀点点胭脂未遍,绿窗花影日偏长,帘额微风绣蹙,曲屏半掩青山簇,二人在十二扇绣牡丹水仙碧纱橱里换过衣裳后,并肩坐在鸞镜青玉妆台前,互相为对方梳妆。 他们还没有接客时常为彼此梳妆,后来先后出来掛了牌子,各自身边也有了下人,而且终日忙碌于接客,倒是少有这份间情逸致了。 紫鳶打开玄漆雕仙鹤月季花纹长方妆奩,蘸粉纤纤指,樱唇呵粉,以玉簪粉为眠樱傅脸,再以青螺添远山。 眠樱则为紫鳶画檀晕妆,他以温水化开金花胭脂,拿着紫绵胭脂棍沾了一点胭脂,慢慢地在紫鳶的双颊晕开,紫绵香软红膏滑,红晕香腮粉渐匀,色泽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然后玉腕云边缓转,修蛾波上微顰。 不过是换了一身衣裳而已,眠樱的举动已经完全判若两人,彻底回到平日娇弱的模样。 「你的技巧还是那么好。」紫鳶秋波盼盼,玉纤捻栗,捻了一块梅花飞金金鈿。他在金鈿背后呵气,融化呵胶,巧贴眠樱的眉间,为娇面添妆韵似梅,又轻笑淡拂宫黄,簪寒篸水晶,问道:「除了我之外,你还替其他人画过妆吗?」 眠樱摇摇头,紫鳶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点满足,他嫣然一笑,为眠樱戴上蓝琉璃耳璫,任性地道:「你以后只能替我一人画妆。」 「好的。」眠樱慢凝秋水,温柔地点头。他以玉搔头沾了一点金花胭脂,细细地为紫鳶点了花瓣唇。 紫鳶转头往镜里一看,娇嗔道:「顏色太深了……」 眠樱正是怔忡,紫鳶却乘机扑入眠樱的怀中,用力地吻了吻他的樱唇,把花瓣唇印在他的唇上。 紫鳶笑得眼角弯成新月,玉颊酒晕生香,甜甜地道:「这就是点絳唇,以后只有我可以为你点絳唇。」 哪怕那些芳客再是肆意玩弄眠樱的肉体,他们也不可能像紫鳶这般为眠樱点絳唇。 小院回廊春已满,繁花半谢妖嬈犹好,柔柯映碧,豆蔻枝头双蛺蝶,芙蓉花下双鸳鸯,佳人的容顏满镜花开,两双菱唇上印着形状相似,色泽一深一浅的花瓣,他们久久地对视着,一时之间彷彿痴了。 日暖帘幃春昼长,紫鳶却只希望这春昼长一点,再长一点,让他能够永远地保留这一刻。 眠樱首先反应过来,他捏了捏紫鳶的腰肢,肌云莹玉,顏开嫩桃,佯嗔道:「现在还懂得摆我一道了。」 紫鳶靠在眠樱的胸前,酒侵花脸娇波慢,坠髻簪珥玉,故作无辜地道:「还捏我呢,眠樱这是不疼我了。」 「眠樱一直很疼爱你吧。」 熟悉的冷漠声音从房门傅来,紫鳶吓了一跳,回头只见靳青嵐正站在那里,双手抱胸,脸上冷冰冰的,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看了多久。 眠樱和紫鳶一同站起来,鸞回凤翥,婉转香茵云衫步,向靳青嵐福身请安。 靳青嵐果然没有问起眠樱和紫鳶私下穿男装的事,他随意地坐在红漆描金万蝠团花曲水双喜字纹长榻上,从怀中拿出眠樱派人给他的帐本,说道:「里面有几处跟我之前调查所得的数目和日期吻合,所以应该是没错的。」 现在眠樱又成了婀娜多姿的花魁,他坐在靳青嵐的左侧,低綰云鬟浅淡妆,双眼灩秋波,两脸凝春雪,戴金镶玉领约,以霜刀纤手破新橙,腕上的碧璽珠软鐲滑落到锦袖里,他温婉地道:「能够为大人尽犬马之劳是奴家的福份,但若非紫鳶妹妹拖住了駙马大人,奴家也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拿到帐本。」 靳青嵐不置可否,只是吃了眠樱递过来的一瓣橙,然后偏头看着紫鳶,还是平日那难以捉摸的眼神。 紫鳶正跪在玉红地八宝吉祥纹地毯上为靳青嵐搥腿,凤尾鬟香叠梳,一身袖软异纹綾,裙轻单丝縠。他觉得靳青嵐好像格外注意自己的双唇,心里有点不自在,便也站起来,步摇云鬓佩鸣璫,福身道:「谢谢大人赏赐奴家这个机会。」 他这几天也没有捏起嗓子说话,一时之间还没有习惯要当回女儿家,举止难免有点不自然。 靳青嵐盯着紫鳶一阵子,那眼神没有厌恶,没有情欲,却露骨得使紫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幸好靳青嵐很快便站起来准备离开,说道:「我待会派人送你们回海棠馆。」 紫鳶没想到靳青嵐还要放他们回去,朱唇不禁微微掀动,眠樱却向他递了眼色,示意他别急着发问。 眠樱领着紫鳶站起来,霞裾裊娜,玉缨翠佩杂轻罗,他们同时福身道:「奴家恭送靳大人。」 靳青嵐正要跨过门槛,却突然停下脚步。 廊外花繁袞袞压枝低,杨柳青青宛地垂,靳青嵐没有回头,他淡淡地道:「我也会派人跟海棠馆交代一声,让你们跟我回京都。」 朱楼十二春无际,树头花艳杂娇云,流鶯百囀最高枝,蕊叶相怜,掩映夭姿凝露,宛如烂烂明霞,蜀锦堆红炫昼。 碧瓦参差铺绣,檐下缀红牙垂鐺,香闺里帘卷晴嵐凝黛,耳炉银叶透,浓馥穿罗袖,红珠斗帐樱桃熟,金尾屏风孔雀闲。 下人恭恭敬敬地端来一盆热水,紫鳶翠翘金鈿雀,蝉鬓慵梳琼,娇困犹自未惺忪,但还是亲自把鎏金银竹节薰笼覆盖在不住冒烟的水盆上,然后把一件月白色葡萄蝴蝶纹暗花襦裙覆在薰笼上,让热气蒸薰着衣服。 眠樱坐在黑漆描金绣墩上,双鸞碧重釵头玉,裙曳湘罗浮浅绿,暗傍金屏撩鸦鬓。他把玩着新造的玉簫,幽幽道:「别人说玉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尃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橈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技,絜之方也,没想到却成了代表我们的玉簫。」 按照象姑馆的习俗,每个男妓也有一支玉簫,当芳客买走男妓时,名义上买的是昂贵的玉簫,实际上买的却是佳人的一辈子。因应眠樱和紫鳶的花魁地位,眠樱的是莹白的和田玉簫,紫鳶的则是天蓝南阳玉簫。 以玉簫代表男妓,自是有另一重猥褻的意思,因为当阉妓发卖时,其代表物将不会是玉簫,而是翡翠雕浮萍,意指「拾萍萍无根」。 紫鳶艳波横解颐,眉黛描成萱草色,笑道:「这根玉簫能够代表眠樱才是它的福气呢。」 他绕过半袭凤箱重綺,茜垂西角,敛步拂开罗袖,掀起薰笼,此时襦裙已经被水气薰得濡湿,他把青釉双螭耳炉放到水里,再次盖上薰笼。 平日下人薰衣,多半是把薰笼盖到香炉上了事,但最近紫鳶细阅书卷,学到若是在薰衣前先把薰笼盖在热水上,让水气浸润衣裳,这会使香气更容易渗入衣料里,香味也更为持久,尤其今天耳炉里的臞仙神隐香饼本就芳香宜人,效果想必更佳。 贰拾肆 贰拾肆 宝釵斜照春妆浅,紫鳶低头看着薰笼上的翔鶯妆样,灿花衫绣,他突然道:「你觉得……我们到了京都,靳家会怎么对待我们?」 男宠在寻常的富贵人家已是毫无立足之地,更别说是在名门望族靳家,靳青嵐也不像是会对两位男宠格外眷顾的多情人。 眠樱把两根玉簫并排放在案头上,漠漠远山眉黛浅,微笑道:「靳相国去世之后,靳大人已经成了靳家的顶樑柱,而且靳大人的二叔去世得早,没有留下子嗣,靳大人身为靳相国的嫡长子,早早兼祧了他的二叔,一人继承两房,别说只是找两个男宠,哪怕他纳了我们为妾,靳家的人也是不敢过问的。」 此时,下人敲响门扉,领着老鴇绕过紫檀木刻贴雕兰花板琉璃隔扇。 眠樱和紫鳶一同福身请安,老鴇也不多作寒暄,单刀直入地道:「我刚刚收到靳大人的来信,他对你们的刺青没什么意见,只说要漂亮就可以了。」 穿环丶入簪和绣穴是男妓的象徵,现在眠樱和紫鳶快要离开海棠馆,所以要在穴口刺青,哪怕有幸被买走了,身为男妓的下贱身份也永远不会改变,而靳青嵐当然没时间顾及男宠的小事,所以全权交给老鴇处理。 「要是买主没有意见,通常我们会直接绣一个『妓』字,但既然靳大人要漂亮的刺青,那就按照你们的花名刺青,眠樱是樱花,紫鳶就是鳶鸟。」 闻言,紫鳶不禁杏眼圆睁,脸上血色尽褪,老鴇撇了撇嘴角,冷冷地道:「还没有赎身就那么娇气吗?」 柳舞麯尘千万线,一渠春碧弄潺潺,帘额红摇波影,眠樱轻摇着绘荷塘飞燕梅烙柄团扇,金链玉双鱼扇坠微晃着,他含笑道:「娘亲请息怒,女儿也觉得在穴里绣上一整隻鳶鸟不太美观。女儿听说贵霜有一种鳶尾花,因为其形状类似鳶鸟的尾巴而得名,女儿以前招待过贵霜的大人,那位大人曾经把鳶尾花画下来,女儿还有一点印象,可以再画一遍。」 老鴇半信半疑地道:「我要先问过靳大人的意思。」 眠樱秋波荡漾,扇影轻摇一线香,柔声道:「不如女儿把鳶鸟和鳶尾花也画下来,请靳大人拨亢考虑,毕竟刺青无法重做,要是结果让靳大人不满意,恐怕娘亲也不好交代。」 老鴇思量片刻,还是甩着手绢道:「好吧,你明午之前可要把鳶鸟和鳶尾花也画出来。」 她顿了顿,又向紫鳶扬了扬下巴,颐指气使地命令道:「之前靳大人送你的鎏金茶具,你记得要带走,莫要辜负靳大人的一番心意。」 眠樱和紫鳶没有什么私房钱,别说平日从芳客里收到的赏赐,他们连此刻的衣服穿戴也不能带走,所以靳青嵐已经吩咐银楼赶工造些首饰珠宝,也吩咐了裁缝给他们造了十数身衣服。 然而,爱财如命的老鴇却准了紫鳶带走那套鎏金茶具,紫鳶心念转动,已是明白过来,老鴇毕竟是老江湖,早就看出那是御赐的茶具,小庙里供不起大佛,象姑馆里放着御赐的茶具终究不妥,指不定哪天还会怀璧其罪,老鴇自是恨不得紫鳶带走这烫手山芋。 紫鳶打蛇随棍上,忙盈盈福身道:「娘亲,女儿还想带走眠樱送女儿的多宝格圆盒和芙蓉花笺,请娘亲成全。」 「既然是眠樱送你的,那就带走吧。」 「还有那些玉像……」 老鴇顿时柳眉倒竖,指着紫鳶骂道:「你这小贱蹄子倒是得了三分顏色,就要开染坊了!别以为当了靳大人的男宠有什么了不起!」 紫鳶不禁缩了缩肩膀,但他实在想要带走玉像,他正要硬着头皮再说,眠樱已经慢摇团扇,温声道:「玉像当然是要留下来,让后来的妹妹们知道馆里出了女儿和鳶儿,因为多年来听从娘亲的循循教诲,终究是找到良人付託终生。」 听到眠樱的奉承,老鴇才面色稍霽,她向紫鳶重重地啐了一声,说道:「你再是那么贪心,当心我连眠樱送你的礼物也不让你带走!」 送走老鴇后,紫鳶还是闷闷不乐,但也唯有愁坐对云屏,帘外软日烘烟,柳丝千尺,密影金铺碎日,洒落在他的身上,映照着裙窣金丝,釵上金凤压娇云。 眠樱轻步暗移蝉鬓动,牵起紫鳶的纤手,柔和地劝道:「我们到了京都之后,再请靳大人找来京都的画师就可以了,那里的画师想必比望霞的更要出色。」 事已至此,紫鳶也没有法子了,他又拉着眠樱的罗袖,紧张兮兮地问道:「可是靳大人……那个刺青……你也知道他的脾性……」 眠樱揉了揉紫鳶的脑袋,浅笑道:「若要把我们当成貂蝉,靳大人总不会在你的那种地方纹上鳶鸟,那实在太难看了。」 紫鳶的注意力很快就从玉像引开了,他从凤穿缠枝纹青花碟里拿起空也饼送到嘴里,好奇地问道:「鳶尾花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眠樱以绣扇掩唇,玲瓏绣扇花藏语,媚眼如丝,轻笑道:「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吗?」 此时,靳青嵐差人送来行头,下人抬着几个雕鸳鸯纹黄花梨木箱进来,木箱上以鲜红丝带在四边系了同心结,看起来喜气洋洋,如同女子的嫁妆箱子。 眠樱吩咐下人打开木箱,里面除了綾罗绸缎和金银珠宝,更有不少巧夺天工的淫具,锁精簪自是不在话下,还有各式各样的男势丶乳环和阴茎环,紫鳶雀跃地道:「快点把布匹拿出来。」 下人展开几匹布料,当中既有云昆锦,纹路似云从山岳中而出;有列堞锦,纹路如同云霞覆城雉楼堞;更有杂珠锦,纹路如同贯佩珠;还有篆文锦,纹路如同大篆之文;甚至有列明锦,纹路如同罗列灯烛,全也是难得一见的綾罗绸缎,连紫鳶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还有一些布料在裁缝那里,他们正在日夜赶工为两位小姐裁衣。」 紫鳶抚摸着其中一匹布料,欣喜地道:「眠樱你看看,这匹是鹿胎紫纈吗?那顏色我在呈祥时在那些胡姬的衣服里见过,据说只有京都的染布匠才染得出来,望霞的染布匠还没有这本事呢。」 眠樱斜倚窗纱,重叠黄金约臂,玲瓏翠玉搔头,柔声道:「要是喜欢,你就把那匹鹿胎紫纈交给裁缝,让他赶快给你裁一身新衣吧。」 翌日,迟日曈曨光破晓,春烟如水湿芳晨,芳草桥边花满溪,紫鳶经过翠蔓扶疏隐映,鸳鸯池暖暗潮通,早早地来到观月楼,打算看看眠樱画了什么东西。 玉楼侧畔数枝山樱,绿柳低覆,朱栏花满,紫鳶薄衣团扇绕阶行,他看见下人正在打扫寥寥几朵落花,便问道:「眠樱在吗?」 「小姐送走殷大人后就一直在画丹青,还屏退了所有下人。」 紫鳶挽起越纱裙染郁金黄,环珮珊珊响,穿过碧纱如雾隔香奩,只见卷帘花簇锦堂春,屏山斜展,帐卷红綃半,麝煤薰腻纹丝缕,花荫笼窗,眠樱神情若倦,正伏在案头酣春娇寐,玉臂枕着一幅画作,不惜绣裙铺地,釵燕重,鬓蝉轻,香风袭人,其媚态宛如柳间眠,花里醉,海棠未足。 悄悄地走近眠樱,紫鳶才发现眠樱犹是梅粉华妆,宫额娇涂飞燕,香鬟盘凤髻,连妆容也来不及卸下,想必是一送走芳客就忙着画画,画完之后就直接睡着了,倒也不像他平日稳重的性情。 紫鳶从未见过画上的花,六片深紫花瓣曼妙修长,宛如銖衣摇曳,姿态柔媚多情,淡黄的花萼俏皮活泼,当真是如同鳶鸟暂驻芳草。 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划过花瓣,免得长长的鲜红指甲戳破蚕茧纸,那深紫的色泽是如此妍丽,使指甲上的豆蔻鲜红也是黯然失色。他早就知道眠樱写得一手好字,没想到连丹青也是大匠运斤,栩栩如生。 「紫鳶?」 直至听到眠樱呼唤,紫鳶才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眠樱,绿窗外艳杏浇园,緗桃绣栏,芳景如屏,更是显得眠樱媚脸融春艳,轻裊怜飞燕,紫鳶不禁桃腮晕红,他转头看着那幅画,眼神愈发痴迷,只是轻声问道:「这……就是鳶尾花?」 眠樱睡痕犹带朝霞,春困宝釵横,微笑点头道:「恰好鳶尾花多是紫色,你的花名就是紫鳶。」 紫鳶以碧罗团扇自障羞,隐约露出红妆浅黛眉,娇笑道:「那么花好还是奴顏好?」 眠樱斜托香腮春笋懒,涓涓水净眼波回,浅浅地笑道:「我的画笔能画出鳶尾花,却是画不出半分紫鳶的神韵了。」 紫鳶拿团扇轻轻敲了敲眠樱的脑袋,这才坐在眠樱旁边的钧蓝釉鏤空龙纹坐墩上,郁金裙依依窣地垂,樱口囀鶯黄,讚叹道:「这紫色调得真好看,是怎么调出来的?」 贰拾伍 贰拾伍 「我很少用紫色画画,幸好之前我曾经派人买紫草回来,以紫草的根茎提炼紫色顏料,现在才能够派上用场。」 眠樱趁着歙石双凤戏珠池长方砚里尚未乾透,从紫砂锦鲤笔山上挑了根青玉管紫毫笔,蘸墨后在画作的左下角写上「暉曜緋茜射,行至紫园紫草野,行及标禁野,野守卫岂不见哉,视君挥袖振衣手」,一手金错刀依然怒猊抉石,渴驥奔泉。 紫鳶却是黛娥双蹙,轻咬檀唇,他心想这首诗着实很不吉利,但既然眠樱兴致盎然,他也不好指手划脚,便靠着眠樱的柔肩问道:「鳶尾花是在什么时候开的?」 眠樱髻滑频扶坠珥,说道:「鳶尾花是夏天的花。」 紫鳶微敛眉山,不满地道:「可是樱花是春天的花啊,那我和你不就永远也差了几个月,成了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吗?」 话一出口,紫鳶才发现自己的话比眠樱的题诗更不吉利,但话出如风也收不回来,只好暗暗捏着月白色莲花双喜纹丝帕。 「你不是本来就比我小一个月吗?」 眠樱倒是不怎么在意,他站起来拉动摇铃,吩咐下人把这幅画镶上惊燕带丶绢边和月牙桿横披,连着他昨夜画的鳶鸟一同送到靳青嵐的别院里。 正如眠樱所料,靳青嵐同意了把鳶尾花绣到紫鳶的穴里的建议,紫鳶总算免去一点皮肉之苦。 话虽如此,刺青的过程依然极为痛苦,首先要以粗壮的玉势插到穴里,使穴口完全敞开,肛口的每道皱展开到极点,墨水才能够渗透每吋肌肤,花纹的线条也会连贯,之后又要眠樱和紫鳶主动张合穴口,好让师传那根沾了墨水的银针反覆刺进交叠的皱摺里加深色泽,所以他们不能使用麻沸散,要生生地忍受足足六个时辰的痛楚。 幸好师传给他们塞了口枷,否则紫鳶的嗓子只怕要被接连不断的惨叫毁掉了。 直到靳青嵐接走他们的那天之前,紫鳶也要躺在床上休养。饶是紫鳶这辈子吃过不少苦头,还是疼痛得只能趴在床上,幸好为了让墨水完全渗进肌肤,也为了使刺青不要走形,他不用再接客,但在离开海棠馆前的几天,他和眠樱还是分别向熟客道谢拜别。 辰月初二,靳青嵐总算带着眠樱和紫鳶起行。前一天的晚上,紫鳶却是整夜难以入睡。 雾帐兰衾暖,翠屏花影参差满,紫鳶绿鬟堆枕香云拥,鸞袖卷香金越?,半残妆粉不忺匀,静静地看着雕如意灵芝纹隔扇窗外,他从云破月来花弄影,看到风弄花枝月照阶,总算等到蜡烛花中月满窗。 咫尺之外的玳筵丝管,檀板竞催再也与紫鳶无关,他如同闺中待嫁的新娘,等待着夫君把他从花陌芳尘里带到侯门似海,从一个不见天日的深院到另一个永无止境的深院里。 终于,银漏急催,幽闺欲曙闻鶯囀,渐渐纱窗明若透,床畔宝层香融曲篆綃,空剩隔幃残烛,紫鳶也摇铃唤来下人。下人侍候紫鳶宽衣解带,为他依然红肿的后穴上了药,之后紫鳶换过新衣,金盘解下丛鬓碎,三尺巫云綰朝翠,粉汗红绵扑,腮花弄暗粉。 现在紫鳶的后穴还有一点疼痛,但还是勉强可以行走。他穿过绿杨烟裊裊,红蕊鶯寂寂,来到观月楼的香闺里。 绣穴之后,他们一直在各自的香闺里养伤,除了在拜别芳客那夜匆匆见了一面外,就没有再见面了。 鏤空龟背锦支摘窗里依稀透着亮光,窗下的黄花梨春凳上铺着烟色回纹锦长方凳垫,凳垫上散落着一盘阑珊玉局棋,显然眠樱也是彻夜未眠,独自手谈。 紫鳶微步盈盈,未扰香尘,推开虚掩的绣水仙如意碧纱雕花隔扇门扉,只见银屏展尽遥山翠,画帘不卷玉钩间,流苏帐侧委坠金釭烬,锦茵闲衬丁香枕,眠樱正坐在黄花梨鏤空凤穿牡丹纹长案前,絳裙金缕褶曳地,沉静地看着綺窗前紫燕双飞,点火樱桃,照一架荼蘼如雪。他拿着纯金镶松石梳子,翠袖懒遮纤指,一下下地梳理着青丝。 忽地,紫鳶停下脚步,就像一道无形的山峰平地而起,正隔在他们之间。 银花烛冷飞罗暗,眠樱的侧脸轮廓在幽暗中忽明忽灭,墙上单薄纤细的剪影无从捉摸。他彷彿在思索一些紫鳶无法理解,甚至不曾认知的事物。 他们几乎打从出生就认识,紫鳶偶尔却觉得他不是真的了解眠樱,就像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冥冥之中注定错过。 「你来了。」 眠樱回头看着紫鳶,他拿起掐丝珐琅勾莲纹烛台旁边的金铜烛剪,俐落地剪断雕花银烛的焦黑烛芯,只剩半条残焰的银烛又亮起来,足以看清眠樱的脸容,高髻不梳云已散,鬟滑凤凰釵欲坠,浅黛眉尖秀,眼眸宛如琉璃波面月笼烟,玉骨冰肌软更香。 依然是那个紫鳶最熟悉的眠樱。 「昨夜我怎么样也睡不着。」紫鳶驱去那些奇怪的念头,他坐在珐花鏤空丹凤纹鼓墩上,艳粉娇红,深匀翠黛,佯装佻皮地眨眨眼睛道:「你也睡不着?」 「我有点捨不得檐下的燕子。」眠樱移银烛桃花底,鬓间春幡微颤,他摇头道:「不过,那些燕子自由自在,终有一天也会离开这里的。」 「我们不是也要离开吗?」紫鳶安慰着眠樱,但他明白燕子可以飞到天涯海角筑巢,他们却还是某个男人掌中的禁臠,雌伏承欢其身下,注定仰人鼻息,以色事人至死。 「别想那么多了,我不想错过今天为你梳妆的机会。」 紫鳶打开彩绘银扣梳篦漆盒,接过眠樱的梳子,然后展开银带镜台,只见镜台能横却月,巧掛回风,鏤五色之盘龙,刻千年之古字,紫鳶惊叹道:「这镜台真漂亮,是靳大人赏赐给你的吗?」 眠樱抚摸着那面镜台,幽幽地道:「是的,传说这面镜台龙垂匣外,凤倚花中,照胆照心,难逢难值,山鸡看而独舞,海鸟见而孤鸣。临水则池中月出,照日则壁上菱生。」 紫鳶不禁嘖嘖称奇,他素手执梳,水晶梳滑参差坠,须臾拢掠蝉鬓生,再为眠楼梳了流苏髻。这流苏髻花费的时间甚多,首先要綰起发髻,留下左右馀发,大约各粗一指,然后束作同心带,垂落两肩,紫鳶再插上银镀金点翠嵌珠宝翔凤步摇和翠玉嵌碧璽三多耳挖簪作为装饰。 正当紫鳶打算找刨花水时,却发现妆奩不知去向,他这才想起东西也打点到包袱里了,唯有吩咐下人找些刨花水回来。 下人过了大半天才回来,白釉印花螭龙纹盘里放着一堆鹿角菜,紫鳶一时之间反应不来,倒是眠樱略带诧异地道:「这是从后院里拿来吗?」 「稟告两位小姐,这时辰大家也在侍候芳客就寝,奴婢不好进去打扰,所以到后院里借了些鹿角菜。」 后院是雏妓训练的地方,老鴇待雏妓素来刻薄,甚至不给他们用刨花水梳头,用的只是次一等的鹿角菜,眠樱和紫鳶小时候也是常用鹿角菜梳头的,现在他们贵为花魁,自是许久不曾用过了。 忆起童年趣事,紫鳶和眠樱不禁相视一笑,紫鳶笑瞇瞇地向下人吩咐道:「准备热水吧。」 下人很快便备好热水,紫鳶亲自把鹿角菜放到热水里,鹿角菜渐渐在水里溶化,热水变得如同刨花水般黏糊糊的,紫鳶熟练地以象牙抿子沾了些鹿角菜胶,使眠樱的流苏发髻不会松散,再贴鬓金鈿双飞燕。 梳妥流苏髻后,已是丽日明透翠幃縠,东风颺暖,穠李夭桃堆绣,流鶯娇啼处处,眠樱傅上玉蝶粉,腮花轻拂紫绵香,匀脸霞相照,又描画垂珠眉,染眉山对碧,素指匀朱唇。 离开香闺之前,眠樱摘下粉青釉莲瓣口瓶里的迎日红,插在紫鳶的云髻上,牡丹花重翠云偏,他浅笑道:「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这就是一朵佳人玉釵上,只疑烧却翠云鬟了。」 贰拾陆 贰拾陆 碧瓦千家日未曛,云横水绕芳尘陌,柳色葱蘢,罗綺花成簇,池面杏花红透影,不时暖风轻扇,落尽桃花片,眠樱和紫鳶并肩站在海棠馆前的朱檐影里,等候靳青嵐接走他们。 紫鳶曾经千百次在这里恭敬地送走恩客,今天却是最后一次站在这里了。 眠樱穿着揉兰衫子杏黄裙,眉拂远山晴,粉薄涂云母,朱唇一点桃花殷,紫鳶素来明艳,此时也是脸横秋水溢,鬓云斜插迎日红,穿着茜色绣八团花卉八宝纹束腰缎裙,锦囊斜拂双麒麟,金蹙重台屨。 紫鳶见眠樱行动如常,便悄悄地问道:「你还疼痛吗?」 眠樱低头为紫鳶整理着绣鹤鹿牡丹纹镶黄色暗花缎袖口,步摇上的衔珠金凤微微颤动,他微笑道:「已经没有大碍了。」 「但你别忘了还要天天上药,若是我们侍候靳大人后旧伤復发,那就麻烦了。」 他们最近能够安心养伤,但谁也不知道靳青嵐会否常常找他们侍寝,若是伤口养得不好,每次侍寝也弄得伤口撕裂,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真正地痊癒,而且指不定刺青也会因为伤势的反覆不定而毁掉,那么离失宠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正在此时,老鴇竟然出来送行。虽然眠樱和紫鳶不再是海棠馆的娼妓,但他们丝毫没有怠慢,向老鴇福身请安。 老鴇对二人的卑躬屈膝似乎相当满意,她慢悠悠地摇着团扇道:「前几天靳大人来过海棠馆一遍,我已经请靳大人格外开恩,要是将来他厌弃了你们,他会把你们连着玉簫送回来的。」 到了那个时候,眠樱和紫鳶自是不再是常矜绝代色,復恃倾城姿的名妓,回到海棠馆的唯一目的也就是跟妓女配种罢了,老鴇终究不愿意放弃培养一对并蒂花魁的机会。 老鴇斜瞥着眠樱,不冷不热地道:「我还跟靳大人说了,那时候若他依然喜欢眠樱的容顏,他可以亲自挑选娼妓跟眠樱配种,生出来的孩子以刀圭之术调整容貌,再按照他的喜好调教这孩子的性情和媚术,说不定能够拥有另一个更称心如意的眠樱。」 这种调教碍于花费和所需时间皆是不菲,所以并不多见,但紫鳶也是听说过的,他不禁捏紧雪灰色绸绣芍药纹手帕,心跳几乎要停止了,眠樱却面不改色,微笑福身道:「到时候有劳娘亲多多担待了。」 老鴇放下团扇,她盯着眠樱半晌,冷冷地道:「你向来以和柔自媚于上,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以后可要千万当心。」 眠樱温顺地頷首道:「女儿谢谢娘亲的教诲。」 老鴇领着侍从离开后,下人为眠樱和紫鳶戴上竹丝幂篱。他们从前作为男妓,几乎每次出门也是为了接客,这张脸甚至整副肉体本就是任由赏玩享用,也没有需要戴着幂篱,但现在他们成为了靳青嵐的孌宠,自是要像寻常的姬妾一样,在外面必须戴着幂篱。 有些幂篱的丝绦直垂到腰际,障蔽全身,不欲途路窥之,有些则是拖裙到颈,渐为浅露,靳青嵐为眠樱和紫鳶准备的是垂到腰际的幂篱,显然绝对不允许旁人窥看—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两位男宠的容顏身段。 二人刚刚戴好幂篱,但见玉鞭金勒驊騮,踏过新晴巷陌,落花如雨,柔条芳草,蛺蝶飞来还去,靳青嵐的马车总算来了。 靳青嵐没有下车,只有长随指挥海棠馆的下人把眠樱和紫鳶的包袱细软抬到马车上,马伕则掀起鹅黄地银朵花纹绸帘,拿出脚踏,让下人搀扶着两位男宠走上去。 踏进车厢之前,紫鳶回头看了海棠馆最后一眼。 春风吹起紫鳶的幂篱的雪白丝绦,丝绦掩映绿云秋水,香脸娇旖旎,只见晓山日薄半春荫,绣阁和烟飞絮,粉墙映日吹红,红满桃花树,柳条绿丝软,海棠馆依然佇立此处,默默地见证着年復一年的花开花谢。 紫鳶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离开这个华丽的囚笼,他应当兴奋期待,心底却隐约有一点恐惧,恐惧着步步维艰的将来。 忽然,紫鳶想起去年仲夏,披香阁下樱桃熟,结綺楼前芍药开,他采了满满一篮子樱桃,然后把樱桃泡在冰鉴里,跟眠樱一同分享。 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那些日子是回不去了。 马车行进了几天,幸好每夜也在专门让官员下榻的驛馆下榻,不至于使两位娇生惯养的花魁餐风露宿。 紫鳶碍于身份不能随便出去,更不能掀开车帘观赏春光明媚,他每逢离开马车必须有下人相伴,还要戴着幂篱掩盖脸庞,看见什么也是朦朦胧胧的,他根本不太清楚自己在哪里。 靳青嵐倒是不太在意紫鳶在马车里做什么,当紫鳶不需要侍候靳青嵐时,他有时会跟眠樱握槊,有时则懒洋洋地春睡。不知道靳青嵐是否为了名声着想,他一直没有传召眠樱和紫鳶侍寝,而紫鳶天天坐着鹅羽软垫,早晚按时上药,伤口已经不怎么疼痛了。 眠樱也耐得住寂寞,只是静静地看书。靳青嵐偶尔吩咐下人买些书回来,眠樱从来不挑书,下人买什么回来,他就阅读什么。 这天,马车里龙麝薰多骨亦香,一树桃花偃绣幃,银烛生花如红豆,紫鳶穿着金错绣坎肩,把玩着乌膏唇脂。眠樱微笑着把乌膏抹到紫鳶的唇上。紫鳶的唇本该不点而朱,现在却成了墨黑色。 二人玩闹得正起劲,靳青嵐本来在阅读《无门关》,他抬头看见紫鳶的怪模样,不禁皱起眉头。 紫鳶见状,忙从青玉透雕蝠寿纹荷包香囊抽出丝帕,擦去乌膏,陪笑道:「怪不得时人说乌膏注唇唇似泥,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那些蛮人的兴趣真奇怪。」 「以前不是还流行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吗?」眠樱画晓霞妆,并插玲瓏碧玉梭,松分两髻螺,容色淡淡春山,盈盈秋水,一身销金裙袖百花攒,天碧染衣巾,他竦首轻笑道:「那时候奴家也觉得奇怪,奈何老爷们也喜欢这般妆扮。」 紫鳶见靳青嵐放下了书卷,便殷切地问道:「大人要不要休息一下?」 靳青嵐瞧了紫鳶一眼,随意地点点头。 眠樱拿出梧桐木伽耶琴,稍微调音之后便开始弹奏,乐声嘈囋如敲玉佩,清泠似滴香泉。他展顰娥,抹流波,歌唇清韵一樱多,唱道:「春欲尽,日迟迟。牡丹时。罗幌卷,翠帘垂。彩笺书,红粉泪,两心知。人不在,燕空归。负佳期。香烬落,枕函欹。月分明,花澹薄,惹相思。」 靳青嵐对眠樱的献媚视若无睹,只是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紫鳶张罗煮茶。 绿釉茶釜里的水渐渐煮沸,待鱼目似的泡沫泛起来,紫鳶先下了一点盐调味,然后他等到茶釜的边缘也泛起涌泉连珠,再把一勺水捞出来,接着拿着鎏金流云纹长柄银匙,从青花斗彩缠枝扶芳藤纹茶叶罐里取出茶叶。 哪怕是在漫长的旅途上,靳青嵐用的也是茶叶里的一鎗一旗,这乃是极为幼嫩的茶叶,形如雀舌穀粒,千金难得。 紫鳶以竹夹搅动沸水,添了茶叶,等到三沸之后,他把刚才那勺水添回茶釜里。茶水停沸后,他以另一柄碧玉莲瓣茶匙挑起茶水表面的薄膜,把薄膜下新鲜煮好的茶倾到银兔毫束口盏里,之后以紫铜雕花茶托夹起茶盏,小心翼翼地奉给靳青嵐。 茗盏泛香白,正当靳青嵐一边品茗,一边听眠樱唱小曲助兴时,马车忽地停下来。 眠樱放下伽耶琴,靳青嵐敲了敲车厢,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 紫鳶悄悄地从车帘的缝隙往外面看,周遭草木参天,旁边就是卵塔场,数十座塔婆阴森森地立在里面,使人全身发毛。 「稟告大人,前面的荒庙里似乎有人被绑住了。」 眠樱和紫鳶相视一眼,紫鳶矍然躲在靳青嵐怀中,血色轻罗碎摺裙垂落至裁绒金绿地团花毯上,看起来更招人怜爱。 靳青嵐放下茶盏,蹙着秀眉道:「把人带过来。」 须臾,车帘外传来一人连连磕头的声音,他道:「草民拜见靳大人,谢谢靳大人的救命之恩。」 「起来,你是谁?为什么会被绑在那种地方?」 「稟告大人,草民姓赵,本来到此处附近的亲戚拜访,喝酒后想要休息一阵子,所以先命挑夫带着行李出发。正当草民一人骑马独行时,几人突然衝出来绑起草民,丢在那荒庙里。」 靳青嵐摩挲着金里翠扳指,神情阴晴不定,问道:「然后呢?」 贰拾柒 贰拾柒 那人颤声道:「那几个人焚香焚酒,向神像祷道『请大王自取』后便离开了。之后风雨交加了大半夜,草民不断唸着大悲咒,祈求佛祖保佑,驱散鬼怪,幸好那一夜总算平安渡过,但这里平日没有多少人经过,正当草民以为会生生地饿死时,多亏大人的尊驾经过,救了草民一命。」 「你大约是在哪里被绑走的?」 那人思索了一阵子,回答道:「应该是在枫丹附近,草民听说那里不太平,常有杀人祭鬼之事,草民本就刻意绕路而行,没想到还是被盯上了。」 靳青嵐沉吟片刻,隔着车帘向长随问道:「现在还有多久到枫丹?」 「大约半个时辰的路程。」 靳青嵐的指节轻敲长榻的边缘,他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今夜在枫丹的客栈下榻。」 他顿了顿,又向那人道:「赵先生,阁下的目的地在哪里?」 那人正好跟靳青嵐顺路,靳青嵐便道:「你若不赶急就跟我同路吧,我也给你一些盘缠,以后你可千万别一人走夜路。」 得到靳青嵐的保护,那人自是千恩万谢。 马车再次缓缓起行,温麘飘出麝脐薰,翠幌娇深,曲屏香暖,蜡烛半笼金翡翠,紫鳶软绵绵地坐在靳青嵐的大腿上,餵着他吃奶油松瓤卷酥,绿云双嚲插金翘,浓蛾叠柳香唇朱,说道:「临近上祀节,怪不得会发生这些事。」 眠樱也是翠眉山敛,腰肢轻怯,说道:「这应该是五通神的淫祠祭鬼,书上说过这些山匪平时分遣徒党,贩卖生口,每当他们拜祭五通神时,或是诱畧平民,或是使用奴僕,或不得已,甚至用上亲生儿女充当祭品,拜祭时更会用上臠割或是炮烙,极为惨酷。」 紫鳶吐了吐舌头,姹婭声娇语媚,说道:「那个姓赵的也是走运,只是被绑起来而已。」 靳青嵐一直在凝神沉思,他正要拿起茶盏,衣袖却不慎勾到伽耶琴的弦枕。他皱起秀眉,微微使劲,衣袖便被扯出来,却也同时被勾破了。 「请大人恕罪。」眠樱立即跪下谢罪,靳青嵐只摆摆手道:「罢了,我也不缺这衣服。」 眠樱站起来坐在靳青嵐的身边,罗綃垂薄雾,环珮响轻风,他抬起被勾破的狩衣衣袖,柳眉顰黛,轻盈玉腕纤,温声道:「奴家出身低贱,没见过什么世面,只觉得这青灰色牡丹蝶纹织金缎着实少见,丢掉了有点可惜。若承蒙大人不嫌弃,请容许奴家为大人缝补这衣袖,当作是将功补过。」 靳青嵐把衣袖从眠樱的手中抽出来,像是不相信地问道:「你还会针黹?」 眠樱微涡媚靨樱桃破,玉波秋莹,浅笑道:「若是连这些微末工夫也不会,奴家怎么能够留在大人的身边吗?」 紫鳶也是眼珠一转,忙不迭地道:「眠樱姐姐虽然很少做女红,但从前师傅称讚他十指如春风,女红针线细密,设色精妙,光彩射目,不但山水分远近之趣,楼阁得深邃之体,人物具瞻眺生动之情,花鸟更是极绰约底馋唼之态呢。」 本来他们不必经过枫丹,但在靳青嵐的命令下,还是要特地绕路到枫丹,然而他们在北城门等待了大半个时辰却还是进不了城。 趁着靳青嵐在外面跟长随交代事情,紫鳶偷眼看着外面,画帘半卷东风软,柳丝烟织,草穠花密,北陌柔桑,前面排着一辆辆马车,一直没有挪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冷不防几个虚无僧一边吹奏着尺八,一边从窗边经过,他们彷彿还隔着天盖看了紫鳶几眼。紫鳶吓了一跳,忙合上画帘,悄悄地向眠樱问道:「为什么今天总是进不了城?」 银台蜡烛滴红泪,眠樱斜倚珊瑚山屏,披袍窣地红宫锦,几见纤纤动处,正在翻阅着《付丧神记》,他道:「我趁着下人收拾东西时问了几句,他们说前面的全是公车,公车里的是赶着上京赴考的举人。」 紫鳶想起自己就算离开了海棠馆,却还是一头囚笼里的金丝雀,不同于那些衿缨,他们过了乡试,当上举人,现在坐着公车进京赴会考,一路由官兵护送,可以在驛站里歇息,威风得很,早已是半个官老爷了。 他难免心有不甘,却不是为自己不甘,而是为眠樱不甘。 紫鳶坐直身体,胸前的双穿鈿带缨络微晃着,他认真地道:「我觉得要是你考科举,你想必能够中举的。」 眠樱把书卷搁在一旁,低头剪烛蜡烟香,烛火映照着素肌莹净,凤釵微裊,他轻笑道:「我不曾身受黌序,只是有些小聪明,上不得大雅之堂。」 紫鳶刚才也不过是衝口而出,毕竟他们一辈子摆脱不了奴籍,连自由身也没有,科举只是痴人说梦罢了。他想要转过话题,便故意鼓起嘴道:「靳大人可是廷尉左监,难道不能先让他进城吗?」 眠樱放下金铜烛剪,斜嚲卷云釵,玉笋轻捻烛花,饶有趣味地道:「这次大人没有亮出敕牒和告身说明身份,好像也不打算在驛馆里下榻,而是在寻常的客栈里下榻。」 紫鳶石榴绞带轻花转,娇顰眉际敛,低声抱怨道:「靳大人早就是大官了,为什么偏要沾这一趟浑水呢?」 他心里自是明白,如果说到望霞查案是奉旨行事,那么这次来到枫丹,好听就是靳青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听就是他狗拿秏子,多管间事了。 眠樱卷起《付丧神记》,轻轻敲了敲紫鳶的脑袋,笑波凝媚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靳大人一向克尽职责。」 微红夕如灭,短焰復相连,东风春草绿,红霞影树鷓鴣鸣,晚窗时有流鶯语,云母屏风透掩光。 虽然枫丹远远不及望霞繁华,但靳青嵐住的也是最上等的客栈,还特地包起了一整个别院,出手相当阔绰。 因为入城时耽误了不少时间,靳青嵐比平日晚了一点用膳。眠樱拿着牙箸佈菜,紫鳶则拿着樺木镶银松鹤纹酒壶,随时准备为靳青嵐添酒。 紫鳶渐渐习惯侍候靳青嵐的起居生活,虽然靳青嵐有点古怪孤僻,但也算不上难以侍候,紫鳶以往见过不少比靳青嵐更难对付的芳客,偶尔他真的有点庆幸是靳青嵐要了他们,要是换着是沉老爷之流,只怕他和眠樱不消一个月就小命不保了。 在靳青嵐的眼皮子下,紫鳶也不好到眠樱的厢房里共眠,但白天杀人祭鬼的事还是使他心有馀悸,他正盘算着今夜该如何溜到眠樱的厢房时,靳青嵐放下紫檀镶金头玛瑙嵌金银箸,下人忙端来金盆让他洗手。 靳青嵐低头洗着手,他看也不看紫鳶,只是冷淡地道:「紫鳶,待会来找我。」 虽然靳青嵐没有直说,但紫鳶明白这是要他侍寝,却不知怎地只召了他一人,他求助地看着眠樱,眠樱只是眨眨眼睛,微微一笑。 下人侍候紫鳶沐浴更衣后,便打开彩绘红木双层九子妆奩,为紫鳶梳妆打扮。紫鳶宝梳压鬓,翠环铺碧,香莲烛下匀丹雪,浅画香膏拂紫绵,妆成轻弄金阶月,画斜红花靨,玉靨红如醉,贴团凤金鈿。 彼时已是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的时份,紫鳶甫一踏出厢房,就忽然嗅到一丝淡香。香味有点熟悉,好像是在哪里嗅过,但紫鳶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了。 这里是客栈偏居一隅的院子,哪怕外面的客人召妓,脂粉香味也不至于飘散到这里。 窗下灯烬垂花月似霜,紫鳶心念转动,他低头理云裾下阶,向下人问道:「靳大人是不是也召了其他娼妓侍寝?」 「奴婢没有听说过。」 紫鳶不再细想,他缓步香茵,穿过回廊,春雨渐洗庭院无尘,断云缺处见冰轮,依稀照亮拂墙花影飘红。他任由细风吹宝袜,轻雨湿红纱,接过下人拿着的天蓝釉红斑花瓣碗,走进靳青嵐的厢房里。 绿窗前金猊暖透兰煤,风约绣帘斜去,隐约可见罗帐翠幕珊瑚钩。铜荷烛映纱,画屏烛照,山色凝翠沉沉,靳青嵐正在红木雕缠枝花长榻上独自阅读枫丹的县志,旁边还有厚厚的一叠县志,不知道他到底看了多久。 紫鳶轻挪莲步,湘裙缓若轻烟去,烟垂柳带纤腰软,宝香盈袖,约腕金条瘦,自觉地坐在靳青嵐的怀中。 靳青嵐好像这才察觉紫鳶的存在,他随手放下县志,一手揽着紫鳶的蜂腰。 紫鳶把碗里的杏仁酪送到靳青嵐嘴里,腻香红玉茜罗轻,珊瑚珠牡丹玉步摇微微晃动,在斜红上投落浅浅阴影,蝉鬓半含花下笑,他道:「长夜漫漫,大人不召眠樱姐姐过来吗?」 靳青嵐的指尖轻绕着紫鳶的一缕青丝,幽幽地道:「我只听说过姬妾争宠,却从未见过姬妾主动把主人让给其他人的,莫非紫鳶也想效法辞輦之德?」 贰拾捌 贰拾捌 流云卷雨,春风轻柳絮,梆子的声音遥遥响起,听起来格外凄凉,那股奇怪的香味变得更浓烈了,紫鳶的心却沉甸甸地下坠,好像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了。 紫鳶勉强按下心思,他放下花瓣碗,裙轻才动佩,鬟薄不胜花,佯作撒娇道:「奴家知道大人喜欢眠樱姐姐,也不想乱吃飞醋……」 语音未下,靳青嵐突然横抱起紫鳶,向象牙雕缠枝芙蓉床榻走去。 满地落红初过雨,画烛烧兰暖復迷,烛摇红锦帐前春,锦褥花明满室铺,紫鳶柔顺地靠着靳青嵐的胸口,兰膏坠发红玉春,燕釵拖颈拋盘云。他的双手勾着靳青嵐的颈项,玫瑰红三多纹妆花缎锦袖缓缓滑落,一圈玳瑁镶金嵌珊瑚釧环在酥酪玉臂上。 靳青嵐重重地把紫鳶丢在床榻上,枕上玉芙蓉,暖香堆锦红,紫鳶秋波欲流不断,生香微湿,腻脸馀醺,暖烘肌欲透,石榴裙染象纱轻,芳姿艳态妖且妍。 终于,靳青嵐扯开紫鳶的鸳鸯对衔罗结,露出羊脂白玉似的诱人胴体。 帐卷芙蓉长不下,重檐细雨偏红烛,春应未已,半欹犀枕,乱缠珠被,一墙之外却是雨溟风泠,轻薄桃花逐水流,湿花春雨如珠泣,和霰撒珠盘,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晓色凝暾,春雨依然潺潺不止,繁红一夜经风雨,只剩空枝,东风满地桃花,绿波平幔带花流。 厢房里卷金泥红湿,薰炉宝篆浓,残灯朱幌,床畔灯花结碎红,翡翠屏遮,芙蓉帐掩,隐隐窥见霞销枕处红,鸳衾惹满翠云香,诉说着昨夜的巫山云雨。 紫鳶螺浅欢馀黛,绿鬟云散裊金翘,眼波犹带睡朦胧,腰肢纤细困无力,尚馀娇困剔银灯,然后临桁下而牵裙,就箱边而着金釧。 他穿着双蝶绣罗裙,裙儿细襇如肩皱,绣带同心结未成,大片春光一览无遗,手里拿着雕花象牙刮刀,小心翼翼地给靳青嵐修剪鬓角。 密竹玉兰掩映间,花外漏声迢递,网户交如綺,纱窗薄似烟,翠匣开寒镜,靳青嵐坐在镜台前,专心致志地阅读着另一本县志。 那股幽香依然縈绕四周,彻夜不曾散去,跟昨夜春宵合欢里的情欲芬馥交错着,彷彿被另一人偷窥着那场在春夜膏雨里发生的情事。按理说紫鳶早就习惯那股香味了,但他却依然清晰地感觉到其存在,唯一的原因就是那股香味已经愈来愈强烈了。 忽地,有人敲响木雕彩绘鏤空凤凰牡丹四扇屏风,靳青嵐翻过一页,淡淡地道:「什么事?」 「稟告大人,眠樱小姐不见了。」那是长随的声音。 奇怪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紫鳶心中一跳,手里一抖,几乎在靳青嵐的左颊划了一道口子。靳青嵐从嵌玉琉璃镜里冷眼瞧着紫鳶,紫鳶立刻匍匐他的脚边,准备受罚。 「仔细搜索眠樱的厢房,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现在还早,鬼市子应该散了不久,来得及找那些贩夫走卒仔细盘问。」 靳青嵐有条不紊地吩咐之后,长随便领命退下了。 云淡日曨明,满院落花轻,耳边的雨声却是忽大忽小,紫鳶浑身冰冷,心跳一下比一下飞快,一整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 「请问大人……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紫鳶吞咽了几次口水,他猛然想起昨天的事,便哑声问道:「他……是不是被那些山匪掳走了?」 靳青嵐终于合上县志,他戴上象牙雕连环纹扳指,平静地道:「眠樱昨夜告诉我,他最近在用一种很特殊的香饼薰衣,应该就是此刻这股香味。他说你知道那是什么,或许我们能够以此作为线索。」 他的声音极少有起伏,就算在这种时候,他说话依然不疾不徐。 事关眠樱的下落,紫鳶的心思转动得异常飞快,他总算想起那股香味的来歷—当初靳青嵐打算带走眠樱时,紫鳶曾经把香玉辟邪送给眠樱作为饯别礼,这股香味正是来自香玉辟邪。 「是的,奴家……应该知道那是什么香味。」 一开始的惊慌逐渐平息,紫鳶想起靳青嵐向来对自己不假以辞色,昨夜突然反常地要自己一人侍寝,刻意把自己从眠樱的身边调走,现在他总算恍然大悟了。 靳青嵐沉默地看着紫鳶的神色变化,他没有催促紫鳶说下去,只是把描金带彩黄杨木发梳塞到紫鳶手里。 紫鳶扶着镜台站直身子,双腿还是微微发软,他向靳青嵐挤出一点虚弱的微笑,然后梳理着靳青嵐的青丝,皓腕却是颤抖得厉害,几乎要扯断靳青嵐的青丝。 云母空窗晓烟薄,朝来半和细雨,空塘水碧春下微,东风散漫杨柳飞,镜里的紫鳶花鬟如绿云,鸳鸯绣带宽,却是掩不住玉痕垂粉泪,似翦断鮫房珠串,几滴泪珠甚至掉到靳青嵐的手背上。 靳青嵐刚刚以衣袖抹走手背上的泪珠,一连串泪珠又掉下来了,他只漠然道:「当初我要带走眠樱时,他明知经此一别,与你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但他从来没有劝我带走你,是你后来向我自荐枕席,我才注意到你。」 紫鳶一言不发,清泪穿破脸边花,双手却还在专心为靳青嵐梳起发髻,插上伽南香木雕莲花纹嵌青玉碧璽簪,再佩戴云雕白玉冠。 靳青嵐站起来,紫鳶从竹丝薰笼上拿起品月色四则汉瓦纹织金缎狩衣,默默侍候靳青嵐穿上狩衣,又温顺地跪在靳青嵐的脚边,弯身为他整理指贯。紫鳶的衣襟下绣罗红嫩抹苏胸,肌肤汗湿酥融,一双乳头穠李蕊繁。 「我当然……想要跟眠樱一起,但如果有一天,要是我不在他的身边,他会过得更幸福,那么……就算他拋下我,我也没关係的。」 紫鳶满眼泪珠和语咽,他的声音很轻,彷彿不是在回应靳青嵐,而是在告诫自己。 淡云障日,落花微雨隔红楼,杨柳低愁缕,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中桃花红欲然。 紫鳶为靳青嵐撑着一把湖色金鱼戏藻纹暗花绸伞,二人一前一后地穿过锦籜参差朱栏曲,他们愈是接近眠樱的院子,那股香味就愈是浓郁,连雨水也无法洗褪半分。 「大人,这是香玉辟邪的香味。」紫鳶无暇梳妆打扮,只蝉薄轻梳鬓,螺香浅画眉,穿着碧鸞朱綃半袖衫,纤臂系着秋云紫绦帕。 靳青嵐皱眉道:「那是什么?」 紫鳶娓娓道:「传说前朝帝王曾经赏赐他的相国一双香玉辟邪,每尊辟邪高一尺五吋,异香扑鼻,若衣服沾上香味,哪怕多次洗涤也是经年不散。相国把那双辟邪放在书房里,有一天他正在书房工作,却听到一尊辟邪大笑,另一尊辟邪大哭,他一怒之下摔碎两尊辟邪,之后他的房子,还有房子所在的巷子足足留香几个月,比古时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还要厉害。」 靳青嵐似乎觉得难以置信,他蹙眉道:「眠樱用的就是那尊香玉辟邪的碎片?」 「是的,听说是把香玉辟邪的碎片碾碎后製成的香饼,所以香味极为浓厚。」紫鳶略略躑躅,说道:「奴家还有一事想要稟告大人。」 靳青嵐微微点头。 「昨天在北城门里,奴家看见几个虚无僧也在进城,奴家听说官府对虚无僧素有优待,容许他们戴着天盖进出城门,所以不少逃犯戴着天盖,假装是虚无僧……大人或许可以查找昨天北城门的入城卷宗,看看能否找出那些虚无僧的下落,指不定从他们身上可以打听到什么。」 不同于一般僧侣,虚无僧出自普化宗,他们出门化缘时除了穿着架裟和拿着尺八外,也会戴着天盖,所谓天盖乃是深编笠,可以覆盖着整个头部,使他人无从分辨其外貌身份,因此假扮成虚无僧也成了不少罪犯易容逃跑的方式。 「我昨天的确见到几个虚无僧。」靳青嵐沉吟片刻,他转身向长随吩咐道:「派人到北城门里打探那些虚无僧的下落。」 长随领命离开,此时靳青嵐和紫鳶也来到眠樱的厢房前。下人甫一打开房门,过于浓烈的香味顿时如同一团黑压压的蜂群迎面扑来,甚至变得呛鼻难闻,使人喘不过气。 紫鳶飞快地以锦袖掩鼻,好不容易才按下打喷嚏的衝动,免得在主人面前失仪,反而靳青嵐没什么顾忌,一连打了个好几个喷嚏。 霏霏细雨穿窗湿,杨花扑绣帘,二人绕过小障明金凤,幽屏点翠苔,绣帐里芳蕤薰绣被,水晶几上酒中馀馥溢金壶,看起来一切如常,唯有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莲纹妆奩里被大肆搜索过,毕竟在姬妾的闺房里,通常妆奩里会藏着最多金银珠宝。 贰拾玖 贰拾玖 想起昨夜眠樱就是在这里被匪人带走,不知道他有没有被那些匪人弄伤,更不知道他现在身处何方,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又累又饿,是不是期待着靳青嵐去救他,紫鳶不禁又是泪浥冰腮。 紫鳶花了不少力气才按捺着心情,他拉了拉靳青嵐的衣袖,鏤空点翠镶珠冰梅纹护甲划过袖沿,他哽咽着问道:「难道……下人没有听到声息吗?」 「下人被迷晕了,而且匪人停留的时间应该不长。」靳青嵐到处仔细察看,翻找着搜掠一空的妆奩,头也不抬地道:「搜掠的手法相当熟练,拿的全是易于带走的珠宝,四周没有打斗的痕跡,眠樱似乎没有挣扎就被带走了。」 「他们也有去奴家的房间吗?」 靳青嵐随意地点点头,看来紫鳶的厢房没有倖免于难,但那些匪人要的是财色,未必想和靳青嵐正面交锋,所以没有闯进靳青嵐的厢房里。 紫鳶愁眉翠叙山横,犹豫地道:「就算眠樱拿香玉辟邪薰衣,效果也不可能像传说中那么厉害,而且昨夜至今一直在下雨,应该冲散了不少香味。」 靳青嵐没有回应紫鳶,只是面沉如水地问道:「可有剩馀的香饼?」 紫鳶双莲步步摇金,掀起竹丝薰笼,青花狮子绣球纹三足炉下放着一盆水,他挑开炉盖,香饼烧得七七八八,幸好还有一点点剩下来。光是那一点点香饼的香味已经相当惊人,使紫鳶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眼角也冒出一点泪水。 他把香炉拿出来放在妆奩上,说道:「大人,这里还有一点香饼。」 紫鳶记得眠樱习惯把香盒放在枕屏后,便移开绣桃柳双燕枕屏,用来盛载香玉辟邪的香盒还在那里,但香盒里空荡荡的,只残留着香玉辟邪的芬芳。 然而紫鳶记得香盒里有不少香饼,不至于一夜用光的。他想了一阵子,总算明白眠樱的用意,便把香盒递给靳青嵐,说道:「奴家正是把香玉辟邪的香饼放在这个香盒里,剩下的香饼应该是在眠樱的手里。」 「他拿着那些香饼有什么用?」 紫鳶微露云衣霞袖,只见袖里竟然藏着几个暗袋,他道:「之前望霞流行袖里香,就是把薰得半热的香饼扳成小块,藏在衣袖的暗袋里,香饼会慢慢地碎裂,香粉源源不绝地从袖里掉出来,整个人就会一直散发着香气,眠樱也有这样的衣裳。」 靳青嵐看起来依然半信半疑,但他还是吩咐下人把香炉里的香饼残馀拿出来,似乎是打算沿着这线索查下去。 从那天早上起,紫鳶再也没有见过靳青嵐,他身为男宠,除非主人传召,否则不能随便见人,所以只能留在守卫森严的别院里,不时吩咐下人打听消息。 果然,枫丹附近长期窝藏着一窝山匪,他们行踪飘忽,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巢穴在哪里,而他们不止拦路截劫,还杀人祭鬼,掳掠良家妇女,官府却一直顢頇了事,只偶然扫荡一下,过一阵子山匪又是故态復萌。 在狠狠敲打玩忽职守的县令大人之前,靳青嵐先问对方要来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犬,让猎犬嗅了嗅香饼的残馀。那条猎犬的主人是枫丹的富户,那富户常常带着猎犬出门打猎,所以那猎犬对于追寻猎物也是训练有素,很快便沿着香味找到南城门,再一直深入附近的山里。 官兵也在山脚发现了那些虚无僧,虽然那些虚无僧不是匪人,但他们毕竟是四处流浪的江湖中人,也跟那群匪人有点交情,在严刑拷打之下,他们承认当天在北城门里看见靳青嵐的华丽马车,还偶然窥见两位男宠的姣好容顏,于是临时起了歹心,连同那群匪人劫财劫色,干下一票大买卖。 他们只把靳青嵐当成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儿,眠樱则是寻常的姬妾,所以才胆敢对眠樱下手,料想只要不伤及自己的性命,靳青嵐是会乖乖地吃下这哑巴亏的。 在掳走眠樱和大批金银珠宝后,那些虚无僧拿了他们的那份贼赃就要离开,没想到靳青嵐的反应那么快,立即把事情怀疑到他们头上。 有了这些虚无僧带路,要找到那些匪人也就易如反掌了,紫鳶却还是心焦如焚,他想起自己在这里衣食无忧,眠樱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负,而且时间拖延得愈久,对眠樱的安危就愈是不利。 即使眠樱在海棠馆里独佔鰲头,没有恩客能让他吃半点亏,可是这次他面对的却是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山匪。若他们发现眠樱是男人,或者他们在污辱眠樱后想要灭口,甚至他们发现眠樱利用香玉辟邪留下线索,恐怕眠樱就是凶多吉少了。 宿雨洗空台榭莹,映阶芳草净无尘,风流万缕亭前柳,葡萄架上春藤秀,楼上縈帘弱絮,如雪杨花扑画栏。 佛坛上整齐地摆放着琉璃五供,分别是明黄绿釉琉璃莲蓬蹲狮香炉,一双青色琉璃刻花烛台和一双青色琉璃素纹花觚。 檀香?齐香透,紫鳶掀起藤丝幂篱下缀掛的丝网,虔诚地点了三炷香,唸道:「供养佛,觉而不迷。供养僧,净而不染。供养法,正而不邪。」 恰好这客栈里有一所小佛堂,紫鳶吩咐下人到佛堂里看看,确定暂时没有人,这才戴上幂篱,离开靳青嵐暂住的院子,穿过几曲烟柳长堤,躡手躡脚地来到佛堂里为眠樱祈福。 诚心拜佛后,紫鳶神情凝重地在香樟木佛像面前掷筊。 正在此时,一阵阴风突然从背后吹来,紫鳶不禁打了个寒颤,掷出的一双筊杯也失了准头,先后地滚到佛坛下。佛坛上铺着鹅黄银朵花纹织金绸布,绸布一直垂落至地砖,看不清筊杯最后的模样。 紫鳶盯着绸布下的流苏,他捏紧藕荷色绣串枝花缎帕,唇瓣不住颤抖,很快便出了一身冷汗—隐筊是极为少见的结果,当然也不是什么吉兆。 忽然,外面传来吵杂的声息,紫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他正要躲到佛像后,却听到靳青嵐冷冷地道:「马上出发,别让他们跑了。」 紫鳶来不及细想,忙转身跑出去,果然看见靳青嵐大步流星地经过佛堂门口,身后领着一行官兵。 靳青嵐的侧脸秀丽冷漠,青丝罕有地梳成长长的马尾,他换上修身的骑服,披着黄缎平金彩绣鹤氅,犀带勒出盈盈一握的细腰,长至膝头的牛皮长靴衬出一双匀称的长腿。 「靳大人!」紫鳶顾不得礼仪,当着大群官兵和幕僚面前跑到靳青嵐面前。 自紫鳶离开海棠馆后,他首次在那么多人面前拋头露面。那些官兵幕僚面面相覷,难掩惊艳之色,大约根本没发现眼前的窈窕佳人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 靳青嵐停下脚步,语气不善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您找到眠樱了吗?」紫鳶急急地问道。 「快要找到了,你回去等消息。」靳青嵐敷衍了事,他正要推开紫鳶,紫鳶却把心一横,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身,整个人几乎贴在他的身上。 雨歇风轻一院香,杏花吹尽垂杨碧,濛濛柳絮轻飞,玉楼花似雪,紫鳶仰头看着靳青嵐,微点胭脂晕泪痕,玉釵斜簪云髻,鸳鸯裁锦袖,风卷霞衣皱,苦苦哀求道:「求求大人带着奴家一同去找眠樱姐姐,奴家一定不会为大人添麻烦的。」 紫鳶料准依照靳青嵐心高气傲的性子,在那么多人面前,他也不好过于粗暴地拒绝。 正如紫鳶所料,靳青嵐的神色虽然极为难看,但他还是不情不愿地道:「你跟着吧。」 靳青嵐赶着上山剿匪,当然没空给紫鳶准备软轿或马车,紫鳶唯有跟靳青嵐共乘一骑。 这是紫鳶第一次骑马,他不像眠樱般从芳客那里学过骑马,衣箱里又没有半件男人的服饰,只好换上方便骑马的鹿胎纈海棠红旋裙,旋裙只有前后两片,里面则穿着一条临时找来的粉色绸裤,否则他穿着平日那些襦裙根本上不了马。 换好衣服后,紫鳶跟着下人来到马厩里,其他下人正忙着为靳青嵐的坐骑配上鏤襜香韉,玉轡瓏璁,只见那匹坐骑通体漆黑,身形矫健,没有丝毫贄肉,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大宛名驹。 长随向紫鳶打开剔红云龙纹梅花盒,里面摆放着一个纯银雕花棘齿轮马刺,乃是从胡人传来的东西。 虽然紫鳶没有骑过马,但也学习过为芳客戴上马刺。他拿起马刺,跪在靳青嵐的脚边,然后打开马刺的皮带,松松环绕着马靴的后跟,再仔细调较位置,系紧皮带。 戴妥马刺后,下人扶着紫鳶站起来,此时靳青嵐已经踩着马鐙,姿势俐落地翻身上马,马刺叮噹作响,使他看起来更是玉树临风。 参拾 参拾 紫鳶只能踩着脚踏,在下人的帮忙下笨拙地上马,但这匹骏马实在过于高大,紫鳶怎么样也跨不上马背,反而好几次因为失去平衡而快要掉下来。 靳青嵐眉头皱得愈来愈紧,最后还是拉了紫鳶一把,他才成功上马,然而紫鳶还没有坐稳,靳青嵐已经反手把藤丝幂篱戴到他的头上,他的眼前顿时只剩下一片迷雾。 穿过草薰南陌,绿杨芳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南城门出城,经过水鉴云垂数峰影,沿着乱花深径上山,再越过石桥架绝壑,苍翠横鸟道,只见深径入修篁,密林蔽日光,瀑水引溪长,偶尔听到泉声咽危石,又见日色冷青松。 虽然靳青嵐的骑术极佳,胯下骏马风入四蹄轻,颯踏如流星,不论山路多么起伏跌宕,却还是如履平地,而紫鳶也是坐在舒适的红漆描银花纹马鞍上,但毕竟是一直维持着相同坐姿,紫鳶很快便坐得浑身不舒服,大腿内侧尤其磨擦得厉害。 紫鳶不自觉地挪动身体,靳青嵐却一手揽着他的纤腰,沉声道:「别乱动。」 其实紫鳶也生怕一个不小心会摔下去,只好无力地靠在靳青嵐的怀里,看起来更是娇怯和风。 即使隔着幂篱,紫鳶也隐约察觉随行官兵不自然的眼神,毕竟做正事时还带着男宠,甚至亲密地共乘一骑,这的确有损靳青嵐的声誉。 紫鳶难免对靳青嵐过意不去,其实他活到这么大,从未拂逆过芳客或是主人的心意,但这次事关眠樱,他才会厚着面皮跟过来。 眾人很快便来到山丘上,靳青嵐的双手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稍微抬起马靴,熟练地以马刺碰了碰马腹,坐骑便乖乖地停下来了。 狂风再次吹开紫鳶幂篱下的丝网,但见云收雾辟,穹苍碧鲜,周遭山岳青耸,峰排群玉森相就,千山浓绿生云外,底下是一片疏疏落落的树林,一大群人正在草木里穿梭着仓惶逃走。 靳青嵐瞇起眼睛,他松开手臂,冷然命令道:「下去。」 他的语气像是紫鳶再不下马,他就会踢紫鳶下马似的。 随从连忙拿来脚踏,紫鳶的双腿僵硬得几乎动弹不得,却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合起双腿,被随从搀扶着下马,他踉蹌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没有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 当紫鳶勉强站定时,只见另一随从向靳青嵐双手奉上木吉庆锦纹樺皮十二石弓和箭筒,靳青嵐拉开鹤氅,随便一甩,紫鳶立刻接过鹤氅,然而山上的风太大,紫鳶又是站不稳,这鹤氅看着单薄,却还是相当沉重,紫鳶几乎被鹤氅扯到地上。 那些弓箭看起来份量不轻,连那个相当魁梧的随从也需要双手捧着,靳青嵐却一手轻易地接过弓箭,然后从箭筒里抽出几根箭。 靳青嵐身骑骏马,红缨紫鞚珊瑚鞭,玉鞍锦韉黄金勒,腰板挺得笔直,容顏清冷凛然,玉颈修长优美,乌黑亮滑的及腰马尾被风吹得微微摆动。他戴着白玉松鹿纹扳指,随手把樺皮巨弓拉了个满月,把三根箭搭在弓弦上,瞄准着山坡下的匪人,姿势极为漂亮。 察言观色是娼妓的天性,紫鳶早已察觉靳青嵐几乎不佩戴饰物,却常常戴着扳指,现在他才明白这是为了方便射箭。 几个骑着马的匪人早已遥遥领先,靳青嵐冷哼一声,秀眉一挑,一口气射出三根箭,每一箭也是例不虚发,直中匪人的背心,那些匪人立即从马上掉下来,紫鳶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的尸身挡住了后来的匪人的路,使那些匪人逃跑的速度不得不下来,靳青嵐趁机不断拉弓射箭,射了足足十几箭,动作如行云流水。就算隔着如斯距离,又有树林阻挡视线,那些匪人还在试图躲避着,靳青嵐却是百发百中。 不消片刻,匪人已经差不多被靳青嵐杀尽,剩下的也被分头从树林里追上的官兵轻易击溃了。 紫鳶渐渐回过神来,他跑到靳青嵐的身边,颤声道:「万一误伤眠樱……」 青峰隐映石逶迤,皛皛行云浮日光,靳青嵐在马背上长身玉立,在紫鳶的身上投落长长的阴影,看起来极具威慑力。他握着弓箭,看也没有看紫鳶,视线好像还在寻找着漏网之鱼,嘴里冷冷地道:「伤了他又如何?杀了他又如何?」 紫鳶睁大眼睛看着靳青嵐,髻松簪玉溜,芙蓉凋嫩脸,愁锁黛眉烟若惨,泪飘红脸粉难匀,朱唇微微发抖,最后只能牵裙揽带翻成泣。 他实在无能为力,才会把所有希望放在靳青嵐身上,但靳青嵐和眠樱毕竟只是银货两讫的关係,他不可能把眠樱的性命放在心里。 终于,紫鳶强撑着站起来,退后几步,靠近山坡的边缘。 这山坡不算很高,但相当陡峭,而且濯濯无木,要摔死一个人还是绰绰有馀。 紫鳶一向害怕靳青嵐,可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是待会找到眠樱的尸身,自己马上从这里跳下去,尽快在黄泉路追上眠樱,别让眠樱太孤单了。 他扯下幂篱,把靳青嵐的鹤氅丢给侍从,转身往山坡下跑去。 刚才骑马上山时不觉得有多困难,现在紫鳶才发现山路有多么颠簸不平,他虽然受过不少严酷的调教,却着实从未走过这样的路。不消一阵子,他已是花裙綷縩步灰尘,几乎摔倒在碎石上。 但紫鳶还是咬紧牙关,一路跌跌撞撞前行,跑到山坡下的树林里,他没空回头去看靳青嵐是不是还在山上,更顾不得树林里是不是还有匪人躲藏着,只是放声叫唤着眠樱。 「眠樱!眠樱!是我!紫鳶!」 紫鳶素来爱惜嗓子,此刻却是喊得嘶声力竭,到了后来几乎泣不成声,哪里还有平日回鸞转凤的娇姿。 不知道叫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长的路,紫鳶一手撑着树干,弯身用力地咳嗽着,他的喉咙又痛又痒,彷彿随时要咳出血来,但他还是不死心地叫唤着。 穿过竹路縈紆,青林森然,蔓草棱野径,只见前方尸横遍野,血腥味扑鼻而来,紫鳶何曾见过这般人间炼狱,不禁一阵反胃,快将要吐出来,但他还是鼓起勇气,一直走到那些尸体当中。 只见那些尸体无一不是中了靳青嵐的致命一箭,这样的准头力度若是射中了眠樱,眠樱只怕是全无生机了。 紫鳶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忍着噁心,以丝帕掩着鼻子,小心翼翼地避免被尸体绊倒,然后翻起每具尸体的脸庞。这些脸庞也是惊惧失色,死不瞑目,看起来极为恐怖,幸好全部也不是眠樱。 经过那一大堆尸体后,紫鳶再走了一段路,轻苔染珠履,微淀拂罗衣,古柏八株堆翠色,竹木寒青苍,芙蓉曲沼春流满,云光嵐影都无跡,不时传来石涧清急的声音,血腥味也在逐渐变弱。 紫鳶从前去的也是香尘玳瑁筵,或是龙尾楼台,还是第一次来到如此远离尘嚣,山明水秀之地,但他哪里有心欣赏美景,只是四处张望,竪起耳朵,鍥而不捨地寻找着眠樱。 正在此时,一丝熟悉的幽香传到紫鳶的鼻里。 紫鳶顿时心跳加速,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像一条狗般沿着香味深入树丛,终于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山泉散漫绕阶流,锦砾潺湲玉泉水,晓极堪汲,当中却混着一点血丝。 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双脚重新得了力气,紫鳶握紧拳头,跟着血流的方向仔细寻找,再度深入树林,那股幽香渐渐变得浓郁,钓石封苍蘚,芳蹊艳降跗,绿荫深蔽日,他浑然未觉树枝划破衣服手臂,留下了无数道浅浅的血痕。 忽地,一道身影从紫鳶眼前的不远处掠过,吓得紫鳶尖叫着跌坐在地上,弄得满身泥土,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那道身影实在太快了,紫鳶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但至少肯定不是眠樱,眠樱要比那人纤细多了。 紫鳶面无血色,惊魂未定,刚才的衝动渐渐冷却,他惘然横视四周,全是数不清的参天巨木,他这才明白自己已经离靳青嵐很远,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走出这个好像永无止境的树林,如果靳青嵐不主动来找他,哪怕他找回了眠樱,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死亡。 虽然如此,但紫鳶依然无怨无悔,他绝对不能拋下眠樱一人独活的。 紫鳶按着不断起伏的胸口,直到回復了一点力气,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沿着香味在附近继续再三搜索,终于在险峻的悬崖下发现一个极为隐蔽的山洞。 山洞仅可供一人通过,四周古树老连石,颓绿愁坠地,急泉清露沙,一个浑身脏污的人正奄奄一息地倒在洞口,香味应该是从他的身上传出来。 紫鳶急急地向山洞走去,却在十步之外左右停下来,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人就是眠樱。 参拾壹 参拾壹 眠樱向来漂亮精緻,现在却是云鬓风前绿卷,鶉衣百结,玉容惨白,全身血跡斑斑,长指甲尽被折断,不但嘴角有几道伤痕,柔嫩的唇瓣上还有几个牙印,眉梢眼角也有深浅不一的瘀伤。 他好像全然没有发现紫鳶的存在,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天际浮云柳絮,燕子不时穿林而过,澄澈柔和的琉璃色眼眸此际却成了一潭死水。 他们这一行靠的就是一张脸,哪怕从前在海棠馆里犯错受罚,也是不可能打伤吃饭的傢伙,而且他们同为花魁,一般男人还当不了他们的入幕之宾,能当的多是权贵豪绅,虽然是衣冠禽兽,至少表面上还是文质彬彬,附庸风雅,然而山寨那些粗人哪里懂得怜香惜玉,多半是暴虐无度,只求一逞兽欲,让眠樱受了不少委屈。 紫鳶泪界莲腮两线红,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他三步併作两步,上前紧紧地抱着眠樱,满身兰麝扑人香,金玉葫芦耳坠晃来晃去,痛哭着唤道:「眠樱……眠樱!」 「紫……紫鳶?」眠樱困难地睁大眼睛,眸色冰清澹薄笼蓝水,渐渐恢復一点神气。 「你还走得动吗?」紫鳶扶着眠樱站起来。 眠樱无力地靠着紫鳶的肩膀,不过是短短几天,他却是瘦了一大圈,光是站起来似乎已经花光了他的所有力气,他哑声道:「我有点……扭伤了脚,不能走得太快。」 紫鳶脱下绣花鸟纹醒骨纱太清氅,披到眠樱的身上,顾不得眠樱的血跡会弄脏太清氅,然后搀扶眠樱穿过适才的山径。 或许是因为找到了眠樱,紫鳶比刚才乐观了一点,他猜想靳青嵐花了那么多钱买来两个男宠,即使眠樱生死未卜,他也不至于把完好无缺的紫鳶置之不理。 石钱差復藉,厚叶皆蟠腻,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攒虫鎪古柳,蝉子鸣高邃,眠樱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虽然他已经获救,但依然神情恍惚,蝉鬓香云坠,敛眉峰轻碧,眼神极为闪烁不定,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 紫鳶一直留意着眠樱,每当眠樱有点走不动了,他立即停下脚步,等待眠樱恢復力气。 眠樱穿着的粗布衣服松垮垮的,不时露出佈满吻痕和青紫瘀伤的肌肤,有些地方甚至被烫伤了,长出密密麻麻的水泡,他却一直没有抱怨呻吟,使紫鳶更是心疼至极。 良久,当紫鳶走得筋疲力尽,快要绝望之际,只听到金轡响声隐约传入耳中,紫鳶顿时精神大振,眠樱似乎也松了口气,他带着眠樱朝声音发出的方向前进,不消片刻便走出密林。 马嘶残雨春芜湿,风入春松正凌乱,靳青嵐带着侍从和十几个官兵停驻在山路上,侍从餵着靳青嵐的坐骑吃苹果,官兵则在收拾尸体。 靳青嵐威风凛凛地坐在马上,银鞍照黑马,黑马锋稜瘦骨成,竹批双耳峻,显得两个男妓更是落泊不堪。 「奴家谢谢大人相救。」 虽然靳青嵐完全漠视眠樱的安危,但眠樱还是向靳青嵐福身道谢。他有伤在身,福身的姿态却依然无懈可击。 靳青嵐打量了眠樱几眼,他对眠樱活着回来似乎不太惊讶,只是拉着马疆,向长随吩咐道:「回去吧。」 紫鳶走前一步,哀求道:「大人,请问能否给奴家一个水囊?」 靳青嵐背对着紫鳶,向长随微微点头。 长随把一个牛皮水囊递给紫鳶,紫鳶打开水囊,一点点地餵着眠樱喝水,免得眠樱会被水呛到,他低声安慰道:「现在先喝水,我们回去再吃东西。」 二人尾随着靳青嵐和官兵走过萝蹊竹径,晴云拂树梢,树色阴浓远近间,春雨染就一溪新绿,紫鳶揽着眠樱的肩膀,不时关心地问道:「要不要停下来休息?」 眠樱喝水之后,虽然还是面如金纸,但双唇总算泛起少许血色,他浅笑道:「我们已经落后了不少,不能再给靳大人添麻烦了。」 紫鳶知道眠樱向来说一不二,只好加倍小心地照料眠樱。 虽然紫鳶想问起眠樱的遭遇,但他实在不忍心再在眠樱的伤口上洒盐,可是他又想尽力开解眠樱,左右为难了大半天,还是囁嚅着问道:「你……是怎么从海棠馆里带走香玉辟邪的?」 除了那套御赐茶具和眠樱送给紫鳶的礼物外,老鴇并没有让他们带走多少东西。 「那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当然是要带走的。」眠樱只一言带过,他微笑道:「你果然猜到我如何留下线索。」 紫鳶蛾眉乍敛,叹道:「你怎么不跟靳大人解释清楚。」 「靳大人临时起意,我没时间跟他解释。」 「但你肯定香玉辟邪的香味真的那么厉害?还有,你怎么猜到那些虚无僧会盯上我们?」 他们沿着碧涧清溪前行,只见薄日烘晴,溪边植满垂柳,柳枝柔似缕,风絮纷纷,眠樱看着燕拂水纹飞,摇头道:「只能硬着头皮试一把了,其实就算没有那些虚无僧,只要我们一直行事高调,早晚会被匪人盯上的。」 紫鳶眼眶一红,泪珠在眼里打着转,眠樱软声安慰道:「君王若道能倾国,玉輦何由过马嵬—杨贵妃吊死马嵬坡,臧洪杀妾侍兵,刘安杀妻侍客,白起杀妻求将,身为妻子或是宠妃尚是如此,遑论是我们。」 事已至此,紫鳶也不欲再想,唯有转过话题道:「你是怎么躲在那个山洞的?」 眠樱波转映流花,温声道:「那群匪人可能是知道靳大人追过来了,所以纷纷逃走,我也乘机逃出去,但逃到一半时实在没力气,所以在那里倒下来。」 那些匪人想必知道了靳青嵐的真正身份,也猜到眠樱只是引蛇出洞的诱饵,所以他们没有把眠樱充作人质,但眠樱被他们关了几天,指不定听到他们的不少秘密,他们竟然不杀人灭口再逃走,这似乎不太合理。 可是这些念头只在紫鳶的心里转了一圈,没有留下什么痕跡,只要眠樱回来了,其他事情对紫鳶而言只是无关痛痒。 眼见眠樱愈来愈趑趄,紫鳶索性弯下身来,回头招手道:「你快点上来。」 「可是……」眠樱有点诧异。 今天紫鳶走了不少路,早已弄得云鬟低坠凤犀簪,娇汗易晞凝醉玉,不比眠樱好多少,但他的一双秋水明眸却洋溢着笑意,说道:「没有可是。」 眠樱微微一笑,这似乎扯动了脸上的伤口,使他眉黛轻顰,他小心翼翼地爬到紫鳶的身上。 虽然眠樱玉软花柔,靠在紫鳶的背上也不硌手,但紫鳶自幼就养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走了几步就喘着粗气,几乎连带着眠樱摔倒了。 「我还是下来吧。」 紫鳶眉际生春晕,婉转楚波如怨,噘嘴道:「山路险要,难道我还让你一人踽踽独行吗?」 眠樱伏在紫鳶的肩膀上,双眸琉璃漾水波,甜丝丝地道:「谢谢你。」 他的温热吐息在紫鳶的颈间縈绕不去,明明这几天过得颠沛流离,他的身上还是散发着那股幽香,也就是这幽香最后救了他。 「我们之间说什么客气话。」 紫鳶走得慢吞吞的,心里却是久违的踏实,背后的温度告诉他,眠樱是真的回来了,他恨不得就这样背着眠樱,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晴光瀲灩,湿影摇花碎,红随远浪泛桃花,雪散平堤飞柳絮,紫鳶抬头看着柳花团作絮,不禁感叹道:「柳絮飘泊亦如人命薄,嫁与东风春不管。」 眠樱伸手接着一片柳絮,春风飘来,杨花颺白,絮软丝轻无系绊,很快便轻飘飘地飞走了。他合起掌心,低头看着指甲,指甲上鲜红的凤仙花汁早已褪色,指甲的边缘也是凹凸不平。 微垂羽睫,流光在睫毛的柔美弧度上飞舞,却照不进琉璃色的眼眸里,眠樱幽幽地道:「任他随聚随分,只要有心,或许可以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天。」 紫鳶彷彿从那句话听出什么东西,但那东西一闪而过,来不及抓紧头绪已经消逝。他回首看着眠樱,天青垂水,飞絮濛濛,柔柳摇摇,堕轻花无影,眠樱正浅笑地看着他,那一剎那彷彿只是紫鳶的错觉。 参拾贰 参拾贰 眠樱柔若无骨地依靠着紫鳶,软语裁春雪,问道:「对了,靳大人为什么会带你过来?」 紫鳶鬟低片云绿,眉敛远山青,抿唇道:「是我哀求他的……」 眠樱合上美眸,像是无可奈何地道:「你下次别招惹他了,还有,刚才你贸然离开靳大人,实在太危险了,万一尚有馀匪,你一人要怎么应付?」 「要不是你一言不吭就不见了,我……会招惹那个活阎罗吗?哪怕遇到匪人,我也就认命了,我总不能拋下你的。」紫鳶忽然停下脚步,黛浅妆残,泪水清如秋露脸边倾,委屈地道:「我明白的,因为你要是跟我说,我就不许你冒险了,偏偏我没有你这良马见鞭影而行的本事,老是蝎蝎螫螫,不能代替你被他们掳走,给靳大人留下线索。」 紫鳶闷闷地擦着泪水,泪水却是愈擦愈多。他久经调教,一顰一笑,哪怕落泪也是调教得足以勾起男人的情欲,现在却哭得活像吃不到糖的小孩子,连鼻涕也流出来,哪里还有名妓的风采。 眠樱长长地叹了口气,终究是握着紫鳶的手,说道:「不,紫鳶很好。」 紫鳶心里温澜潮生,胭脂淡抹微酣醉,表面上却鼓起嘴道:「哪里好?」 眠樱欲绽似含双靨笑,更是柔情媚态,说道:「哪里也好,不过再哭下去就成了花脸猫,那就不好了。」 薄云淡日,面逐落花风荡漾,柳重烟深,绣地残英,雪絮散漫轻飞,紫鳶回头看着眠樱,二人相视片刻,紫鳶总算破涕为笑,作了个鬼脸。 回到枫丹后,靳青嵐派了大夫给眠樱医治,多亏眠樱受的只是皮外伤,还有左脚的轻微扭伤,只需要按时上药,安心静养即可。 然而当紫鳶看到眠樱全身伤痕纍纍,连后穴也有所撕裂,染满鲜血时,他还是哭得肝肠寸断,他实在不知道眠樱是怎么一直支撑到现在的。 那大夫也是尽心尽力,用的全是上等药材,眠樱谨遵医嘱,再苦涩的药汤也喝得一滴不剩,不该吃的东西一口也不吃,所以伤痕消褪得很快。 因为紫鳶不放心下人,所以他每次也亲自为眠樱上药,一开始还会一边上药一边哭泣,反而要眠樱安慰大半天,倒像受伤的是紫鳶,多亏这几天眠樱的伤势好起来,紫鳶总算能够忍着泪水。 紫鳶还担心靳青嵐赶着起行,颠簸路途会影响眠樱的康復,幸好靳青嵐忙着首实检,许久也没有来找眠樱和紫鳶,他似乎暂时不准备离开枫丹。 弥生未竟,花信风微凉,娇云瑞日明春昼,垂杨柳拂朱楼。满头红雨落花飞,桃花千朵万朵压枝低,花枝临水復临堤,溯回烟浪深逶迤,金鳞不动春塘满。 六曲栏杆翠幕垂,罨画屏风银蜡烛,数幅红罗绣帐,掐丝珐琅缠枝莲纹象足鼎盖炉里碧脑浮冰,红薇染露,银叶透帘微褭,眠樱伏在黄花梨透雕香炉寿字架子床上,釵凤斜欹,鬓蝉不整,玉颊肌润香匀,斜靠着镶犀角鎏金铜枕,似晴日烘香慵花睡,正懒懒地看着花落燕飞庭户。 这犀角枕是枫丹的县令大人献给靳青嵐的,枕上镶着的犀角乃是活盖,甫一打开活盖,只见枕里藏着一个绣凤穿牡丹纹绢包,绢包里塞满青木香,犀角上鏤着三行小孔作透出香气之用。听说枕着这宝物可以寧神安睡,对眠樱的静养也很有帮助。 床畔花艳浮杯得人醉,眠樱全身几乎赤裸,只以绣百鸟朝凤云昆锦衾草草盖着下半身。娉婷枝上殢春光,春光洒满大片香雪柔酥的肩背,蝴蝶骨鏤玉裁琼,背椎玉轮弯弯,伤痕已经褪得七七八八,但紫鳶依然坚持每天定时为眠樱上药。 柔美饱满的双臀在锦衾下若隐若现,紫鳶想起那几天不知道多少人轮流揉捏过这双美臀,肏弄过幽深的桃源花津,在椒红芳苞里尽情射过精水尿液,他的心里还是很难过,也没有注意自己多抹了几层药膏。 眠樱歪头看着紫鳶,淡淡青山两点春,寒玉簪秋水,媚眼鱼游春水,口动樱桃破,声如鶯囀上林,轻笑道:「你别用太多,要不然下次可没有了。」 紫鳶一阵心跳加速,甚至有点口乾舌燥,他不禁玉顏醉里红潮,一边扭紧药膏的瓶盖,一边气呼呼地道:「我还觉得我用得太少呢。」 下人端来净手的孔雀绿釉折沿盆,叶底无风水面静,映着紫鳶浮动花釵影鬓烟。他掬水拍破青铜镜,纤纤擢素手,看见自己忙了大半个早上,早已残妆褪粉,松髻欹云,便背人欲整又还慵,时将纤手匀红脸。 紫鳶吩咐下人给犀角枕换上新的青木香,再等到药膏差不多乾透,才亲自侍候眠樱更衣,眠樱靠在他的怀中,肌雪浮香,玉骨清妍,像一个瓷娃娃般任由摆佈。 「那些贼赃要回来了吗?」 紫鳶叹了口气,说道:「你送我的芙蓉花笺没有被抢走,但那多宝格圆盒被抢走了,之后靳大人清点过山寨里的珍宝时却没有找到它,大约早就被他们卖出去了。」 「大人赏赐的茶具呢?」 要不是眠樱提起,紫鳶还真的想不起那套鎏金茶具,他熟练地为眠樱揎皓腕,縈绣结,金钩花綬系双月,不以为然地道:「茶具是被抢走了,幸好还在山寨里尚未卖出去,明明那茶具比那个多宝格圆盒要值钱多了。」 眠樱明眸翦水,微笑道:「御赐的东西要卖掉可没那么容易。」 眼见眠樱云髻懒梳,紫鳶用了象牙白齿双梳子,再用了驼骨红纹小棹蓖,为眠樱梳起芙蓉归云髻,然后匀妆弄粉,画慵来妆,描出寒梅映水,素手巧与画新眉,晓花微敛轻呵展。 迟日媚笼光影,春水涨桃花,芳草沿阶横地轴,燕飞鶯语隔帘櫳,裊翠笼烟拂暖波,眠樱娇多无力凭薰笼,绣衫斜掩,入神地看着画堂前的衔泥雏燕。 以前眠樱偶然也会这样独自思考,但自从他回来之后,这种时候却多了不少,紫鳶始终不太敢问,生怕触及眠樱的隐痛。他只珍而重之地把眠樱的玉软红柔捧在掌心,以剪刀仔细磨平被折断的指甲。 「最近我的指甲劈不了丝线,需要你帮忙了。」 紫鳶一边检查着指甲,一边纳闷地问道:「为什么突然要劈线?」 「我还没有缝补靳大人的衣袖,那绣工着实精緻,只怕要以长指甲劈丝线才行。」 紫鳶才想起还有这桩事,他认得眠樱的随身物品,便从妆桌上找出剔彩团花锦纹针线盒,原来眠樱早就备好青灰色和金色的丝线。 海棠馆里的娼妓各有擅长,紫鳶却是不太精通于针线活,他抽出一缕青灰色丝线,翠袖盘花丝捻线,挑出一根丝线,再以无名指的长指甲把丝线细细地分成两根,反覆几遍,一根丝线便被劈成八根丝线。 「这样足够了吗?」 「应该还要再劈一次。」 紫鳶吐了吐舌头,他正硬着头皮尝试把八根丝线劈成十六根丝线时,下人敲响半掩的门扉,他手执金鹊尾香炉,领着靳青嵐进来了。 见状,紫鳶忙放下丝线,跟眠樱一同站起来,飘飘步回雪,鞋飞凤翼,向靳青嵐福身请安。 靳青嵐背负双手,他看了眠樱几眼,问道:「好些了吗?」 眠樱的脸庞已经好了大半,妆容也仔细地掩盖着剩馀的伤痕,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嬋娟两鬓秋蝉翼,婉转双蛾远山色,他福身道:「托大人洪福,奴家好多了。」 靳青嵐指了指青釉鏤空双狮花卉纹绣墩上的丝线,问道:「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眠樱娇羞一点口见樱,微笑道:「就是在想着该怎么缝补大人的衣服。」 靳青嵐想了一阵子,好像才明白眠樱在说什么,他道:「要是你那么喜欢那狩衣,我回到京都要家里的婢女缝补即可。」 眠樱双蛾顰翠眉,幽幽地道:「大人甚至不肯赏赐奴家侍候大人的机会吗?」 靳青嵐有点不耐烦地摆手道:「你喜欢就做吧。」 他向下人打了个手势,那下人捧着剔红花鸟图菱花盘上前,盘上摆放着白玉葡萄纹酒壶和三个白玉雕桃花盏,他把菱花盘放在月牙桌上,便和其他下人一同告退了。 靳青嵐坐在楠木云龙纹长榻上,眠樱给他斟了一杯酒,其酒液顏色漆黑,却是芳香扑鼻,不知道是什么宝物。 只见靳青嵐转动着白玉盏,漫不经心地看着盏上的花纹,他淡淡地道:「紫鳶,你该是学过珍重芳姿昼掩门的,但上次你却偷偷离开别院丶在外人面前不戴幂篱、拋头露面、公然违抗我的命令,我该怎么惩罚才好呢?」 参拾参 参拾参 紫鳶没想到靳青嵐百忙之中还记得秋后算帐,但他毕竟久经欢场,各种装模作样早就惯熟,他连忙跪下来,玉手拉着靳青嵐的衣摆,春山眉黛低,泪珠盈掬,滴破胭脂脸,渍鮫綃香湿,苦苦哀求道:「请大人恕罪,奴家下次不会再犯了。」 眠樱也放下酒壶,跟着跪下来道:「紫鳶关心则乱,请大人开恩。」 靳青嵐把白玉盏搁在一旁,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抽出一根青玉雕云龙纹柄镶牙藤马鞭,指腹划过马鞭,指尖灵巧地摆弄着鞭梢。 紫鳶认得那是上次靳青嵐用的马鞭,他见识过靳青嵐百步穿杨的本事,知道若靳青嵐真的下狠手,自己这次不死也要剥掉一层皮。 眠樱温顺地靠着靳青嵐的膝头,遥山宫眉浅,碧玉篦扶坠髻云,柔声道:「现在离京都还有一段距离,要是紫鳶妹妹受伤了,在旅途上养伤也是不容易,若遇到需要紫鳶出力的地方,恐怕他爱莫能助。」 靳青嵐看也没有看眠樱,以鞭梢挑起紫鳶的下頷。 紫鳶楚楚可怜地看着靳青嵐,鸦翅低垂两鬓分,一抹浓红傍脸斜,翠黛眉低敛,泪随花落湿罗衣。 冰冷的鞭梢来回轻抚紫鳶的脸颊,使他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但他依然努力维持着那招人怜惜的姿态。 终于,靳青嵐随手把马鞭放在旁边,彷彿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不以为意地道:「你们坐下来吧。」 眠樱领命坐下来,紫鳶却佯装腿软站不起来,他看得出靳青嵐不是真的想要惩罚自己,否则眠樱再是能言善辩,他也不会轻易放过紫鳶。 刚才的与其说是认真的威吓,更像是带有挑逗的调情。 果然,靳青嵐一手把紫鳶拉到怀中,紫鳶香云双颭玉蝉轻,枝柔腰嬝娜,迦南香嵌金长莲花纹十八子手串晃动着,靳青嵐不冷不热地道:「这样也害怕?」 「大人那么兇奴家,奴家当然害怕啊。」紫鳶敛黛含嚬喜又瞋,他咬着靳青嵐的耳朵道:「大人骑着的骏马需要大人鞭策,可是奴家会乖乖地让大人骑着的,怎么骑也可以。」 檐花影压红栏,径蘚痕沿碧甃,忽地柳塘风紧絮交飞,漾花一水平池,紫鳶依偎着靳青嵐的肩膀,窥人佯整玉搔头,红晕樱桃粉未乾。他不久之前还在哭,现在却已在娇笑,当真是一般妆样百般娇。 这句荤话极为放浪下流,靳青嵐的指腹来回摩挲着紫鳶柔嫩的下頷,他道:「我骑的是黑马,你知道文人是怎么叫唤黑马的吗?」 紫鳶眼波横一寸,微微酒色生红晕,諂媚地道:「奴家只识得几个字,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靳青嵐看了看眠樱,眠樱艳艳春娇入眼波,玉笋扶杯瀲灩,说道:「奴家不才,从前听说过『有驪有黄,以车彭彭』,请问是左马右丽的『驪』字吗?」 「正是。」 明明答对的是眠樱,靳青嵐却把白玉盏送到紫鳶的嘴边。紫鳶一回嚐酒絳唇光,他身为花魁行首,也算是嚐遍珍饈百味,却是从未品嚐过如此醇香的美酒。 窈窕玉堂褰翠幕,参差绣户垂珠箔,紫鳶冶袖长裙兰麝香,粉汗红绵扑,腻声问道:「这酒真好喝,是从哪里来的?」 靳青嵐把紫鳶的鬓发别到耳后,看着那艳粉红脂映宝鈿的容顏,说道:「这龙膏酒是陛下赏赐的,他还说必须配合这套文思院所製的白玉盏,否则就是哀梨蒸食了。」 「百幅霞綃,十斛龙膏,何必蓬山访碧桃。」眠樱把白玉盏送到靳青嵐的唇边,荑嫩手葳蕤,雪香花语不胜娇。 靳青嵐转头喝了口酒,点头道:「眠樱倒是长着一双波斯眼。」 「三世仕宦,方会着衣吃饭,奴家只是听说过罢了,若不是大人赏赐,奴家还没有福气品嚐。」 桃花乱落如红雨,丹霞烂成綺,景云轻若綈,凤额绣帘高卷,灰暖香融销永昼,戏蝶流鶯聚窗外,靳青嵐靠着杏黄地浅彩枝藤桃花纹缎枕,一手揽着紫鳶的细腰,另一手揽着眠樱的柔肩,宝串垂襟软,温香着体柔,两位倾城倾国的美人尽入怀中,他懒洋洋地瞇起眼睛,似乎是相当愜意。 紫鳶娇慵无力,婭姹相依,金系花腰,故作好奇地问道:「大人不是文官吗?原来您还会射箭呢。」 眠樱入鬓秋波常似笑,说道:「所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靳大人当然样样精通。」 紫鳶的鲜红指尖在靳青嵐胸前画着圈,他不解地问道:「那么大人为什么不当武将?」 靳青嵐继续喝着眠樱送来的酒,他沉默须臾,方才淡淡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而且君子不器,当个弓箭手没什么意思。」 紫鳶亲吻着靳青嵐的脸颊,半额蜂妆,双蛾娇溜波,笑道:「大人文武双全,真了不起呢。」 眠樱指了指靳青嵐的红地云龙纹织金锦腰带,搔头斜坠玉,微笑道:「大人可不只是擅于弓箭。」 靳青嵐精瘦的腰间插着一柄短刀,紫鳶见过他佩戴这把短刀,但许多富家少爷也会随身佩戴镶满珠宝的刀剑,充当是身份的象徵,紫鳶一直以为靳青嵐只是文人,没想过他懂得使用这柄短刀。 这龙膏酒的后劲十足,使紫鳶也是微醺,他见靳青嵐没有阻止,便借着酒劲,大着胆子解下他的佩刀,从刀鞘里拔出短刀。 刀柄黑沉沉的,用的是上好皮革,触感极为顺滑,刀身明澄若秋水,缠绕着宛如木纹的华丽纹路,正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利器。 明明是晴日晓窗红薄薄,花枝缀荫,縈蝶绕绕,綺户铺锦绣,妆牖绕藤萝,但紫鳶看着刀身隐映出自己的脸容,却是不禁为之一凛,刺骨的凉意渗透心底,好像这柄短刀上依附着什么致命的诅咒。 他连忙还刀入鞘,本该乾燥的刀鞘变得濡湿,他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紫鳶一抬头,靳青嵐正托头看着他,眠樱则是远岫眉顰,显然觉得紫鳶的举动并不恰当。 靳青嵐握着紫鳶的手,缓缓地从他的手里拿过短刀,然后把短刀戴回腰间。 眼见气氛有点僵硬,紫鳶当机立断地投入靳青嵐的怀中,侧垂高髻插金鈿,衫薄映凝肤,罗裙数十重,宛如蝉翼轻盈,他巧笑媚欢靨,说道:「好厉害的刀,让我也吓了一跳呢。」 靳青嵐低头看着刀鞘,说道:「这柄刀是以釤城的雪花鑌铁铸成,刀身上的花纹名为摩訶末纹。」 紫鳶从未听过这地名,他问道:「恕奴家无知,请问釤城……在哪里?」 「釤城位于本朝的贸易之路的西边尽头,邻近白达和以哥念,是着名生產雪花鑌铁的地方。」靳青嵐似乎无意再讨论这柄短刀,他若有所思地道:「其实这次还是多亏眠樱留下的线索,否则我们不会那么快把那群人一网打尽……」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盯着眠樱,意味深长地道:「只是我没想到你没有趁机逃走。」 眠樱抱着靳青嵐的肩膀,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扼臂交光红玉软,蹙金开襜衬银泥,婉孌笑道:「哪怕奴家只是一介男娼,也明白主忧臣辱的道理。」 「我还以为你会说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靳青嵐丝毫不被眠樱的柔言软语打动,他淡淡地道:「不过,反正没有路引,你哪里也去不了。」 路引乃是良民出入城镇必须的通关文书,上面写明该良民的出生籍贯等资料。如果没有路引,哪怕天大地大,一个人也是寸步难行。就算是在城镇里,捕快也有权随时抽查良民的路引,没有路引乃是要坐牢的大罪,而像眠樱和紫鳶这些贱籍之人当然不可能有路引。 虽然靳青嵐完全无视自己的话,但眠樱也没有难过,他优雅地剥着葡萄,纤纤如玉钩,水晶微损春簪,柔声道:「紫鳶还在这里,奴家一定会回来的。」 靳青嵐不置可否,冷淡地道:「我们清点了山匪的尸身,山寨本该有五十三人,除了两个山匪被我们抓着,为我们指认尸身外,却只有五十具尸身,似乎有一人跑掉了。」 紫鳶的醉意顿时醒了大半,他想起那道在密林里出现的人影,看来那不是他的幻象,他不禁毛骨悚然,忙道:「请大人务必多加防范。」 「无妨,反正我们也快要离开了。」靳青嵐还在牢牢地盯着眠樱,冷冷地问道:「你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眠樱把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送到靳青嵐的嘴里,手香酥润,远山碧浅蘸秋水,温柔地微笑道:「请大人恕罪,奴家实在愚钝,连他们的名字模样也认不全。」 参拾肆 参拾肆 靳青嵐却没有轻易放过眠樱,他目光炯炯地逼问道:「当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悬崖下?那些人若是要逃走,总该先杀了你灭口吧?」 紫鳶不禁转头看着眠樱,虽然他也很疑惑,可是他毕竟顾虑眠樱的感受,所以一直没有问出来。 眠樱秋泉慢转眸波横,金釵两鬓霓裳曲,只摇头道:「奴家听不懂他们的暗号切口,只知道他们突然落荒而逃,甚至还顾不上奴家。奴家不想坐以待毙,所以也从山寨里逃出来,但走着走着就撑不住倒下来了,幸好紫鳶妹妹及时找到奴家。」 说着,眠樱向紫鳶笑了笑,春入桃腮生嫵媚,肌雪浮香,紫鳶顿时满心欢喜,笑得眼角也弯成月牙了。 靳青嵐没有再咄咄逼人地追问,他缓慢地喝着酒,紧紧地抿着唇角,眼神极为深沉。 丝雨笼池阁,轻云弄日花间,微寒如雾。桃花满枝红似霞,柳丝裊娜无力,花拂栏杆束拂空,水纹细起春池碧,绿波荡漾玉为砂。 悬山顶三重飞檐回廊里香润玉阶尘,翠湿纱窗雾,薄雨隔轻帘,画阁深处却是菱镜妆台掛玉,珊瑚几上银翦花杯散,一地碧花翻吐琼盂,蜀锦地衣丝步障,旋暖薰炉温鸳帐,枕畔屏山围碧浪。 梅紫地缎绣牡丹海棠纹床帐歪斜地勾在银镀金鱼莲状帐钩上,勾起的缎帐一角随着床上的晃动而摇摇欲坠,只见靳青嵐从后抱着眠樱,不住律动腰身,二人似琼枝玉树相倚,缠绵地亲吻着彼此。眠樱穿着一身洗朱色百蝶纹江绸襦裙,裙拖六幅湘江水,此时衣襟已经被扯得凌乱,酥胸罗带懒系,露出叠雪裁霜的肌肤。 靳青嵐不时含着眠樱的微露丁香舌,但见瓠犀颗颗缀榴芳,珠唾轻飘茉莉香,眠樱釵燕拢云,嫩柳眉梢轻蹙,眼波横浸绿云鬟,樱口脂侵,秀色似堪餐,穠华如可鞠。 与此同时,靳青嵐也在肆意玩弄着眠樱的乳头,时而捻笙软玉开素苞,时而揉着凝酥暖欲消的胸口,时而转动着珍珠乳串的银环,敏感的乳尖含羞若颤,时而把乳头按进淡粉的乳晕里,乳头直被玩得大了一圈,宛如瀲灩琼花清露,另一手则爱抚着眠樱毫无赘肉的大腿,在烛光下如同滤蜜调冰结絳霜,美得不像凡人所有。 「大人……太快了……饶过奴家吧……」眠樱早己玉软花欹坠,粉香融脸胭脂润,欢极娇无力,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鸞鸟纹分心摇摆不定,累丝宫灯金耳坠不住晃悠,映落脸颊的金光也不停闪烁着。 当靳青嵐的唇微微离开眠樱时,二人之间扯出一道黏稠的银丝,彼此的眼神如同沾了蜜水般难分难捨。 靳青嵐轻吻着眠樱的珠汗,珠汗琼蕊暖生烟,他看也没有看紫鳶,只是道:「还坐在那里干什么?好好侍候你的眠樱吧。」 眠樱斜瞥着紫鳶,裊釵金燕软,眼底桃花酒半醺,含情泣露痕,雪花飞暖融香颊,唇瓣胭脂浓染。他早就被数之不清的陌生男人调教得烂熟,白璧铺酥的胴体此际汗珠挹透,更是宛若晚花雨褪凝脂,胸前瑞雪灯斜照,乳头粉融酥滴,带烟和雪,乳尖香苞欲绽,勾引着谁采擷品嚐,下身的皓雪琼枝早已勃起,玉囊如同明珠温润生泽,浑身上下散发着诱人的馨馥。 紫鳶不禁心猿意马,小巧玲瓏的耳朵像火烧般发热,罗裙里若隐若现的玉茎已经作出最坦白的反应。 眠樱悄然伸出纤细莲足,隔着纱裙轻轻按着紫鳶的玉茎,裾开见玉趾,玉趾如同水晶葡萄,明珠巧缀,粉腻酥柔的脚心揉弄着茎身,像是在调玩,像是在引诱,每一下也恰到好处,美眸流波生媚,使紫鳶浑身酥麻,全身鲜血彷彿也奔流到玉茎里,玉茎微微弹跳着,膨胀得快要裂开了。 终于,紫鳶还是跪伏在锦茵上,红唇含着眠樱的浅苞纤蕊,似红绽樱桃含白雪,幽香旋折,鼻里盈满流水腻香,他更不时以洁白的犬齿摩挲乳尖,清晰地感受着肌肤的颤抖,彷彿隔着那层肌肤可以触碰到眠樱的心跳。 紫鳶的柔荑同时轻捻另一边的梅蕊,指腹搵玉匀香,惹得眠樱眼媚双波溜,扭着腰柔一搦纤,一双纤纤玉笋裹轻云,早已绷得紧紧的,他娇喘道:「鳶儿……我的好鳶儿……」 此时,紫鳶感到靳青嵐的两根手指突如其来地插进肛门里,过尽万株桃,盘旋竹林路,只消抽插几下,已是桃花深径一通津,指尖夹着紫鳶的敏感点,狠狠一捏一扯,紫鳶的茎身更是勃起得厉害,他瘫软在眠樱身上,粉泪流丹脸,金缕罗裙瑟瑟散落牙床,宛如金花灿烂。 飞檐下花繁压药栏,青云离披锦作霞,鸳甃湛清漪,帘箔轻明花影重,眠樱被二人夹在中间,三人成柳穿鱼的姿势。后面的靳青嵐又开始猛烈进攻,彷彿要把眠樱嵌到自己的身体里,不住发出肉体碰撞的沉重声响,前面的紫鳶则一边褻玩着眠樱的乳头,把檀心玉蕊剥瓣绽放,一边春笋轻笼翠袖,熟练地滑动眠樱的玉茎,纤指似檀槽乍捻么丝慢,细调箏弦,茎身很快便滴粉搓酥,沁出淡玉莹浆。 「不……嗯……奴家不行了……啊……靳大人……鳶儿……求求你们别这样……不要同时……太快了……」 眠樱的肠道丶乳头和玉茎同时失守,他背靠靳青嵐的胸口,神情迷濛地摇头,绿鬓轻嚲浓染春烟,水眸柳烟花雾,泪湿春风眼尾长,蹙破远山愁碧,艳妆坠露轻雨,檀唇又溢出一丝香痕碧唾,雪暖酥凝的下腹清晰地现出男根的粗壮轮廓, 即使这婉转柔肠已经被千百个男人插入过,在里面尽情地喷射过精水,靳青嵐的每一次进攻却还是更加深入,彷彿要在眠樱的体内最深处烙下侵佔的印记。 靳青嵐从紫鳶的肛穴里拔出手指,再把湿淋淋的手指插到眠樱的嘴里,明明手指上全是紫鳶的淫水,眠樱却舔得津津有味,直舔得指尖泛着晶莹的光泽,一双媚眼直勾勾地看着靳青嵐,眼波翻动眉山远,酒力难禁花易软。 待靳青嵐出精之后,他把眠樱推到紫鳶身上。 红妆宝镜珊瑚台,青琐银簧云母扇,博山炉淡香裊裊,烛吐莲花艳,明珠翠羽帐里,金薄绿綃帷间,两个半裸美人正锦堆花密藏春睡,身下鶯羽披新绣,他们皆是肌理细腻骨肉匀,满身花气凝香雾,轻薄红綃覆白莲,散落的青丝似风摇绿潭,浑然忘却主人还在注视着,只是本能地琢吻着对方,宛如交颈鸳鸯娇欲语,啟齿呈编贝,醉圆双媚靨,波溢双明瞳,流淌至酥胸的银涎团团甜如蜜,晶晶凝若脂。 一个美人是云鬓凤釵慵不整,愁入柳眉云蹙黛,深染胭脂浅含露,珠汗溅雨凝脂滑,洗出软玉润酥,淡粉的穴口刺着粉樱绽放,樱蕊轻吐玼珠莹浆,似琼花柔而莹泽,另一个美人却是渥丹酡顏,红染芳腮,娇重不胜残醉,汗凝桃脸胭脂湿,穴口刺着一朵五瓣鳶尾花,色泽似红酥点出牡丹花,浓芳深溪红霞色,一双美穴如同贪婪的鱼嘴拚命张合,只恨不得主人尽快赐予甘露。 彷彿是觉得亲吻不足以消灭欲火,两个放荡的美人绞着彼此的玉腿,翩翩白练半舒卷,玉纤微露生春红,用力摩擦着对方的乳头和玉茎,龟头也在互相琢吻,如同一双发情的蛇妖在淫乱交尾,卧来揉惹金釵落,直弄得半卷锦头席,斜铺绣腰褥,簟滑软枕移,腥甜的肠汁淫水肆意流淌,混杂着靳青嵐刚才在眠樱的肠穴里射出的浓精,使床头锦衾斑復斑。 这是从前海棠馆里的芳客最爱看的并蒂莲开,多少芳客被这双淫贱的并蒂玉莲榨乾精囊,再榨乾钱囊,沦落得家破人亡,流浪街头,可惜并蒂玉莲已被有心人摘下,从今以后只能养在深闺了。 紫鳶的乳头更饱满,如露梅飘暗香,眠樱的乳头却更娇俏,如雪含樱绽蕊,两根勃起至极点的玉茎宛如一双春雪冻梅花,各有一对珍珠粉囊装缀,茎身插着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阴茎环。 发簪粗细的弯月环直直地穿过马眼,再从冠状沟里穿出来,两边也系着铃鐺,一边的铃鐺刚好卡在尿道口,再有一双雕花圆环紧紧地束缚着玉囊的根部,唯一的分别是眠樱的淫具乃是纯银雕樱花纹,紫鳶的则是纯金雕鳶尾花纹。 他们离开海棠馆前收到靳青嵐赏赐的几箱宝物,这双阴茎环就是其中之二。 参拾伍 参拾伍 靳青嵐一手把紫鳶拉过来,紫鳶立刻匍匐着翘起屁股,熟练地扳开肛门,那里早已月华泛艳红莲湿。他笑拖娇眼慢,一边摇动着屁股,一边腻声道:「请大人赏赐奴家。」 话未说完,靳青嵐挺身便进,紫鳶顿时柳枝无力花枝软,靳青嵐及时一手捞起他的细腰。 花树满空,杨柳堆烟,桃萼正芳菲,摇动繁英坠红雨,蒸霞灿锦望中迷,斜出花枝临曲沼,珠帘里烟锁玉炉香韵,晴碧烟滋万重山,曲屏映枕春山叠,紫鳶扭摆着浓香搓粉细腰肢,卖力吞吐着靳青嵐的男根。靳青嵐每次拍打紫鳶的屁股,那烂软的肠壁就绞得更紧,直打得一双屁股灼灼花凝雪。 「好舒服……大人……再深一点……就是那里……快点肏死奴家吧……啊!奴家要丢了!」 弯月环穿过龟头,使勃起时的强烈刺痛混合着灭顶快感,每次在喷发时又因异物堵塞而硬生生地倒流,龟头憋得通红饱胀,压枝凝艳,几乎生生地把尿道口的铃鐺吞进去。 雕花铃鐺的表面本就凹凸不平,磨擦尿道时的刺激比平日的锁精簪要激烈,现在又是被尿道的软肉紧紧地包裹着,每次铃鐺的轻微抖动也无比明晰地传到尿道深处,导致射精的衝动更是汹涌不止。 另一边的铃鐺同时疯狂地响个不停,彷彿配合着咫尺之外的淅沥雨声,紫鳶如登极乐,海棠染就胭脂色,秋波剪碧灩双瞳,翠鈿狼籍,花样妖嬈柳样柔,莲足宛如一弯新月凌波浅。 「眠樱,你也过来。」 两位久经风尘的娼妓立刻明白主人的意思,眠樱趴在紫鳶面前,绿鬓步摇举,翠蛾转盼摇雀釵,眼波流不断,双颊桃花红雨梨花雪,他高高地翘起屁股,臀瓣如同雪碗冰甌凝灝露。 紫鳶急不及待地把眠樱的肛口舔得桃含红蕊,流珠喷沫,舌尖继而灵活地探入桃径春深,玉柔春腻粉香流,流溢的淫水如同蚌珠凝皎晶,鼻里尽是眠樱的粉香浥浥。 靳青嵐彷彿把紫鳶当作没有生命的银托子,不住往尘柄上套弄着,好几次紫鳶舔得正欢,却被靳青嵐硬生生地抓过来,猩红的舌尖从肛门里拉出一缕长长的银丝,怎么扯也扯不断,弄得眠樱回眸灩秋波,碧剪顰眉,胭脂泪洒梨花雨,罗薄透凝脂,玉软酴酥扶不起,玉茎垂落的银铃叮噹作响。 「鳶儿……回来……」眠樱娇吟连连,声音淫媚得如同猫儿发春。 「求求大人别老是逗奴家了……」紫鳶也在向靳青嵐撒娇,他还来不及收起香舌,更是艳妆泣露娇啼色,花腮酒面红相向。 靳青嵐俯身靠着紫鳶的耳朵,耳朵宛如白玉连璧,他低声道:「不是说今天随便我骑吗?」 高烧红烛卧流苏,帘旌浪卷金泥凤,金丝帐暖银屏亚,霎时云雨,半晌欢娱,帐外映香烟雾隔,唯剩碎麝薰成心字,画阁外却是柳絮飞撩乱,重檐急雨长河落,浓绿涨瑶窗,池塘里蕉心滴翠,并蒂芙蓉还在春雨中无知地绽放着。 萧萧疏雨坠,柳映玉楼春日晚,东风满院花飞,春水渡溪桥,雪絮飘池点绿波,粉蝶双双穿槛舞。 画阁綺户半啟,碧尽山斜开翠屏,三人一同躺在鸞衾凤褥里,紫鳶和眠樱一左一右地依偎着靳青嵐,眠樱兰膏香染云鬟腻,釵坠滑无声,腻雪轻铺素胸,紫鳶也是娇汗漫低鬟,翠蛾懒画妆痕浅,唇晕睡花连袖染,肌肤褪粉掐酥,所谓齐人之福也不过如此。 紫鳶早已不胜娇困,只隐约听到靳青嵐和眠樱的喁喁细语。他懒懒地睁开眼睛,眠樱正是睡起犹支雪腕,觉来慵整云鬟,柔柔地道:「承蒙大人的恩宠,是奴家和紫鳶妹妹几生修来的福份。」 靳青嵐嫌弃地道:「我不知道你们在海棠馆里是怎么讨生活的,但别再在我的面前姐姐妹妹地叫,听着就觉得噁心。」 眠樱噗哧一笑,他勾着靳青嵐的颈项,软媚着腰肢,凤凰釵繚绕香云,含羞眉乍敛,微语笑相和,说道:「是的,青嵐哥哥。」 他们一同下了床,靳青嵐也从紫鳶的臂弯里抽出自己的手臂。 床畔博山香炷融,眠樱重系罗带,鬓丝云御腻,轻裙透碧罗,一双金齿屐,映得两足白如霜。他以素手添炷香,使锦帐银瓶龙麝暖,画烛光摇金碧,然后坐在透雕龙凤纹直腿六柱妆台前靳青嵐的身边。 靳青嵐在黛砚上把石黛磨成粉末,添了一点水,拿着留青竹雕蕃莲纹管眉笔沾了一点石黛,仔细地为眠樱描画黛玉眉。 眠樱含情脉脉地看着靳青嵐,发綰偏荷叶,裙拖簇石榴,寒玉细凝肤,美眸若琉璃生烟,靳青嵐背对着紫鳶,挡住了雕犀牛望月纹菱镜,使紫鳶看不清靳青嵐的神情。 紫鳶伏在红鬱金地绣石榴荷花纹缎枕上,云鬟枕落困春泥,半拥桑染色绣鸳鸯锦衾,只露出一截酥融香透的柔肩,退红吻痕彷如落梅蝶翅,他轻顰轻笑道:「你们倒是丢下奴家了。」 眠樱向紫鳶眨眨眼睛,媚语婉转道:「谁叫你睡着了?」 靳青嵐不发一语,专心地为眠樱画眉。画完之后,他再三检查双眉画得对称,这才放下眉笔,斜睨紫鳶一眼,问道:「你也想要?」 山屏隐浓妆,紫鳶醉和香态浓春睡,千娇百媚语惺憁,朱唇露红未洗,故作吃醋地道:「奴家才不要跟眠樱一样的东西。」 靳青嵐随手拿起烧了大半的炷香,他坐在紫鳶的身边,微微拉下锦衾,露出雪腻酥匀的小腹,玉茎惯常地严禁高潮出精,现在尚未完全回復原状,如同浅游红腻压繁枝。 紫鳶接了那么久的客,当然知道靳青嵐想做什么。 果然,靳青嵐飞快地抓着紫鳶的玉臂,炷香毫不留情地烫烙他的下腹。 紫鳶疼痛得不断打着激灵,蹙眉啮齿,泪黛红轻点花色,连臂上的鏤银朵金釧也在颤抖着,只觉得皮肤好像要被活生生地烧焦了,他却是怎么样也不敢叫出来,生怕招来更残酷的对待,但他还是不自觉地想要缩回身体,偏生靳青嵐的手跟铁钳似的,使他根本挣扎不得。 直到炷香烧尽,靳青嵐才把炷香丢到旁边,紫鳶的下腹早已高高地肿起来,伤口火辣辣地作痛,伤痕的形状色泽似一瓣海棠穠艳,正不住地沁着鲜血。眠樱立即拿着烫伤药膏和浸湿的天竹牡丹纹丝帕,无微不至地为紫鳶清理伤口。 紫鳶虽是疼痛彻骨,但他自幼接受严厉的调教,知道绝不能在主人面前露出半点端倪,藏在锦衾里的双手虽是死死地紧握着,长长的指甲甚至划破掌心,在掌心上留下斑驳的血痕,表面上却还是靠在靳青嵐的怀中,娇颤须扶未稳,花露殢云髻,玉顏艳春红,噘着嘴道:「疼死奴家了,大人快来亲亲奴家。」 在相好的身上烧情疤是欢场常见的伎俩,但紫鳶在海棠馆时通常会婉拒芳客的这种请求,毕竟他素来精心保养身体,而且天天床上的男人也不一样,一个芳客留下的情疤指不定会使其他芳客不悦,但现在他跟了靳青嵐,自是容不得他拒绝。 「大人烧得真漂亮。」眠樱给紫鳶上了药,柔声道:「奴家还没有这荣幸呢。」 紫鳶这才转嗔为喜,他勾着靳青嵐的颈项,十指剥葱,玉肌香腻透红纱,极有技巧地藏起掌心的伤痕,他甜蜜地道:「谢谢大人的赏赐,奴家还有另一事请求大人的恩准。」 男人在这种时候总是容易说话的,靳青嵐揽着紫鳶的蜂腰,点了点头。 下腹的伤口还是血淋淋的,紫鳶却已是含娇媚盼如桃叶,褭娜腰肢细,他腻声道:「适逢上祀节,奴家听说几天会有祓禊,奴家想去见识一下,请大人恩准。」 参拾陆 参拾陆 上祀节当天,鈿车穿过铺绵柳巷,半壕春水一城花,红桥下暖波微淥,柳滴圆波生细浪,总算到达河边。 两位窈窕佳人头戴竹丝幂篱,百襉细裙偎草坐,半装高屟蹋花行,下水时罗袜凌波娇欲颤,左边的是荷叶罗裙一色裁,右边的是上仙初着翠霞裙,穿戴的无一不是万中挑一的极品,加上眠樱被掳走受辱后,宠爱待遇却是一如既往,可想而知他们多么讨得靳青嵐的欢心。 纵是无法窥见绝色容顏,但两位美人的风姿已经使不少人看直了眼,只连声羡慕廷尉左监大人好福气,哪怕出来办正事,也随时随地有这等极品瘦马侍候。 即使隔着幂篱,什么东西也只有模糊的轮廊,走路时还需要下人的搀扶,但能够听到热闹的声息,感受到新鲜的春日气息,紫鳶已经心满意足了。 虽然靳青嵐嘴里不说,紫鳶却明白那道情疤多少是对自己违背主人命令的小惩大戒,下次若是再犯,也不知道还会受什么罪,所以这次他学乖了,不但不偷偷掀起幂篱下的雪白丝绦,还像牛皮糖般黏着靳青嵐,举止也是格外小心翼翼,免得衣衫碰到还没有痊癒的伤口。 做过祓禊后,靳青嵐带着眠樱和紫鳶在附近的淡黄琉璃瓦盝顶亭里歇息。 盝顶亭位于翠筠茂密之阿,苍松蟠鬱之麓,格外偏远幽静,下人却还是在盝顶亭里立了行障。行障以碧玉为竿,形成丁字形,鸳鸯绣带短长馨,纵是强遮天上花顏色,却是不隔云中笑语声。眠樱和紫鳶能够在行障后脱下幂篱休息,但间杂人等也不能窥看两位男宠的祸水容顏。 霏霏雾雨杏花天,东风吹尽乱红飞絮,媚柳轻窣黄金缕,紫鳶等不及下人侍候,便自行脱下幂篱,总算喘过气来。他平日要不是在厢房里,要不是在马车里,很少如此长时间地戴着幂篱。 眠樱也让下人帮忙着脱下幂篱,二人同是馀香才润鸞綃汗,澹澹胭脂浅着梅。眠樱一握紫鳶柔葱,从腰间的透雕鸳鸯纹吊环青玉小盒里拿出丝帕为紫鳶擦汗,顿时香染榴巾汗。 「幸好刚才祓禊时没有下雨。」紫鳶感叹着,吩咐下人把六博拿过来。 二人正在摆放六博的棋子时,行障外传来靳青嵐和县令大人的声音。 「上次下官献给大人的犀角枕,请问大人还用得习惯吗?」 「靳某把那宝物给了内眷,他颇为满意。」 「小姐满意就好,要是大人和两位小姐还有什么需要,请不必拘礼,儘管跟下官说,下官必定会尽力办到。」 「谢谢大人的好意。」靳青嵐顿了顿,问道:「请问大人为何拜访靳某?有什么是靳某帮得上忙的?」 县令大人呵呵笑着道:「圣上已经把清平公主的駙马缉拿归案,判处駙马和他的党羽斩监候。所谓刑不上大夫,下官听说本来圣上对如何处置駙马还是有点犹豫,但他看到大人呈上去的账本后,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恭喜大人又立了大功。」 靳青嵐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只道:「怙恶不悛,该有此报。」 「大人年轻有为,前途自是无可限量,不过大人再是宵衣旰食,还是要及时行乐。」 「靳某不才,请大人指教。」 「下官知道大人早有两位佳人相伴,枫丹虽是穷乡僻壤,但下官也特地找来两位清倌为大人紓解疲劳。」 「大人的好意,靳某心领了,那两位清倌就留给大人吧。」 雨声笼行障,风势偃绣带,眠樱握着棋子,妍姿艳月映,罗衣飘蝉翼,垂空玉腕若无骨,他偏头看着咫尺之外的杏花堕露,落满香尘,久久没有把棋子放到棋盘上,直到紫鳶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向紫鳶微微一笑,随手下了一子。 县令大人似乎并不在意眠樱和紫鳶就在行障里,说道:「下官愚见,大人在花街柳巷找男妓寻欢作乐倒也无妨,但若是带回家里,恐怕有损大人的威名。听说前朝万安娘娘陈金凤就是其父的男宠和小妾私通生下来的女儿,大人贵人事忙,琐事缠身,不常顾得上后宅,若发生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就大大不妙了。」 这话委实说得露骨,紫鳶偷偷地向眠樱吐了吐舌头,娇面胜芙蓉,脸边天与红,眠樱笑而不语,又吃了紫鳶的一子。 「谢谢大人提点,但眠樱和紫鳶侍候得舒心,靳某暂时无意割爱。」 靳青嵐的拒绝相当直接,县令大人碰了一鼻子的灰,他又道:「无论如何,请大人为下官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这群匪人佔山为王多年,导致枫丹狗恶酒酸,下官多次出兵剿匪但也不果,这次幸得大人出手襄助。其实下官曾经数度上书刺史大人,请刺史大人出兵协助,但刺史大人位高权重,自是顾不上我们这小地方。」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櫝中,是谁之过与?恕靳某直言,大人多年来也处理不了此事,靳某却在十数天之内使那群山匪土崩瓦解,要是被陛下知道,指不定还会怀疑大人养寇自重。」靳青嵐一如既往地不留情面,县令大人乾笑了几声,半晌也没有说话。 靳青嵐的语气稍稍柔和,续道:「但圣上向来赏罚分明,若大人能够亡羊补牢,找到那个逃走的匪人,靳某必会把大人的功劳亲呈圣上御览,至于刺史大人要是尸位素餐,靳某也会如实上报,交由圣上裁夺。」 「当年圣上登基时曾说过『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圣上向来英明,当然绝不会被任何人蒙蔽。」这番软硬兼施,双管齐下,似乎起了一点作用,县令大人先是吹棒了圣上一番,然后斟酌片刻,说道:「下官已经派人追查那个匪人的下落,只知道他……似乎是向南逃走。」 紫鳶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眠樱没有催促他,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象牙筹码,翠鬟冠玉叶,蝉鬓低含绿。他的指甲只长了一点,却已经重新抹上千层红花汁,指甲猩红似血。 「向南?说不定是去了京都。」 「这个下官还需要再作调查。」 紫鳶刚刚下定决心要下一子,眠樱立刻再下了一子,把紫鳶逼到墙角,釵朵翩翩珠燕斜,美目扬玉泽,他浅笑道:「你又输了。」 桃花几度吹红雨,碧水通春色,滑过玉泉金甃,紫鳶拨乱棋板,罗袖笼花面,香靨凝羞一笑开,佯嗔道:「还不许我不认帐了?」 正在此时,好像什么东西从琉璃瓦上掉下来,紫鳶吓了一跳,连忙望向亭外,眠樱也是顰月临眉,吩咐下人把那东西拿过来。 原来那是一头受伤的燕子,燕子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也是雨水,翅膀痛苦地抖动着,大约是被猎人的利箭插伤了,鲜血流个不停,染红了雪白的翅膀,看起来格外刺眼。 眠樱默然凝视着那头燕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竟然要伸手接过燕子,紫鳶忙拉着他的手道:「这燕子脏得很呢。」 刚好县令大人行礼告退,靳青嵐绕过行障,向两位男宠道:「我们待雨停了再回客栈……那是什么东西?」 眠樱以雀扇团圆掩香玉,幽幽地道:「大人,燕子受伤了。」 靳青嵐嘲讽道:「平日你倒是没那么宅心仁厚。」 眠樱蹙破愁眉两点青,金簪临鬓斜,叹息道:「占得杏梁安稳处,体轻唯有主人怜,堪羡好因缘……碰上了我们,也算是缘份。」 紫鳶眉横山嫵,脸媚花腴,撒娇道:「眠樱一向喜欢燕子,请大人把燕子送到大夫那里,就当作是积德吧。」 靳青嵐瞧了紫鳶一眼,没有多作留难,只是吩咐下人把燕子送到回春堂里,又给了下人一点银两以作诊费。 眠樱雅步裊纤腰,挽着靳青嵐的手臂,淡薄梅腮娇倚暖,翠羽轻裾曳地,柔声道:「奴家替燕子谢过大人的大恩大德。」 当三人坐着鈿车回到客栈时,春雨依然缠绵不休。 腻云笼日,东风似困,玉衔花马蹋山道,绿杨如发雨如烟,落花径里得泥香,鈿车里却是绣帘慵卷玉钩垂,小屏屈曲掩青山,凤炉时復爇沉水。 紫鳶闲折桃花看又拈,玉纤无力惹馀香,他正是百无聊赖,想跟眠樱间聊几句,然而眠樱本来还在剪胜裁春字,现在却已经娇春枕臂眠,鬓云微松,衣轻翠袖皱。 最近眠樱似乎还是满腹心事,紫鳶只道眠樱尚未重新振作,不禁叹了口气。 忽然,靳青嵐冷冷地道:「要不是你到处乱跑,冶容诲淫,那县令也不会色迷心窍,竟然胆敢跟我要人。」 参拾柒 参拾柒 紫鳶好生委屈,但也只好抱着靳青嵐的手臂,鸳釵双翠翘,眉剪春山翠,艳色韶顏娇旖旎,说道:「奴家的伤口还疼着呢,下次真的不敢了。」 靳青嵐对紫鳶的撒娇不置可否,紫鳶却注意到靳青嵐手里把玩的蝙蝠扇,他觉得这把扇好生眼熟,便问道:「请问这是……大人当初留在海棠馆的扇吗?」 闻言,靳青嵐合起蝙蝠扇,微微点头。 紫鳶当时拿着那把扇向靳青嵐献身,被靳青嵐狠操得晕过去,事后他哪里记得拿回这把蝙蝠扇,没想到靳青嵐竟然还留着它。 他依靠着靳青嵐的肩膀,鈿窝浅浅双痕媚,艳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甜甜地道:「靳大人心里还是有奴家的。」 靳青嵐偏头挑眉道:「那是我的扇子,我为什么不能随身带着?」 紫鳶拿过那把扇,然后展开扇面,只见鸦青扇面上赫然留了一抹鲜艳斜红,是当时紫鳶被肏得意乱情迷,脸颊按在扇面上留下的胭脂痕。他以扇面轻掩明波,青螺深画眉,隐隐可见灩灩光风生眼尾,他促狭地笑道:「明明扇面弄脏了,大人还要留下来呢。」 靳青嵐低头看着紫鳶,眼神极为晦暗。 紫鳶侍候靳青嵐多时,自是知道他来了兴致,索性双手抱着靳青嵐的颈项,大胆地张开双腿,跨坐在靳青嵐的身上。 春花竞玉顏,浓朱衍丹唇,裾边出艳彩,紫鳶腰间的云璧连环玉佩清脆作响,他向来不穿褻裤,这姿势立刻使裙下春光一览无遗,下腹的情疤映衬着冰莹玉肌,如同凝酥半面点胭脂,格外淫艳诱惑。 花动一山春色,春路雨添花,二人的额头碰着额头,正是箭在弦上之际,马车突然往右倾斜,紫鳶整个人倒在靳青嵐的怀中,连眠樱也醒来了。 靳青嵐还没有开口,下人已经敲了敲车厢,说道:「请大人恕罪,因为车轮陷进泥泞里,暂时动不了,劳驾大人和两位小姐稍移玉步,让奴婢和马伕把车轮拉出来。」 眠樱手托香腮,似笑非笑地看着靳青嵐和紫鳶,靳青嵐视若无睹,也没有推紫鳶下去,反而紫鳶向眠樱作了个鬼脸,轻花鬓边坠,微汗粉中光,更是佻皮可爱。 「外面有没有可供避雨的地方?」 「回稟大人,前方有一间香山寺。」 「香山寺里的香客多不多?」 靳青嵐现在以廷尉左监的身份出行,又是带着两位男宠,出门时自是要净道的。 下人大约是派人前往查看,须臾才回报道:「回稟大人,香山寺里没什么香客,奴婢已经请香客和僧人回避了。」 风卷游云烟雨,宿靄迷空,芳草惹烟青,落絮随风白,柳花飞处鶯声急,紫騮蹀躞金衔嘶,芳径春色鈿车立。 金凤小帘开,靳青嵐先下了鈿车,眠樱和紫鳶也在下人的搀扶下捨轡雕輅,相继下了鈿车,因为已经净道,眠樱和紫鳶也不用戴着幂篱。 他们一行人穿过香山寺的山门,只见疏鐘细响乱鸣泉,竹疏斋殿回,松密醮坛荫,四周龙吟细细,凤尾森森,颇有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之美。 靳青嵐领着长随到禪房里,应该是跟住持打招呼,紫鳶则为眠樱撑着一把樱色杏林春燕纹江绸伞,二人绣裙拖碧,莲步飘香,织腰束素长,玉釵风动春幡急,踏过膏雨浥花尘,朵朵兰花履印轻。 忽地,紫鳶停下脚步,他指着路边的淡黄香櫞花,珠环约素腕,欣然说道:「连香櫞也开花了。」 眠樱蛾眉分翠羽,斜柯插玉簪,感叹道:「春天快要过去了。」 「今年春天发生了很多事呢。」紫鳶牵着眠樱的手,双眸相媚弯如翦,轻红晕脸微,说道:「还记得去年秋天,我们摘了不少佛手柑和香櫞放在房间里,取缔平日使用的薰香吗?」 眠樱微笑点头道:「比起那些珍奇的香料,水果的果香也是别具一格。」 紫鳶嫣然笑着,丹唇翳皓齿,满怀期盼地说道:「京都的佛手柑和香櫞想必比望霞的好多了。」 竹风清泛玉扶疏,眠樱秀色若圭璋,他却敛起微笑,神色覆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愁。 紫鳶微微一怔,几乎就要冲口问起眠樱的心事,此时他掛在腰带上的同心霞带忽地散开,银镀金累丝荷花纹香囊掉到水洼里,小半个香囊也弄湿了,下人忙捡起香囊,大约想要询问紫鳶要如何处理这香囊,眠樱却伸手接过香囊。 眠樱抽出一方藕荷色三多纹暗花绸帕,仔细地擦乾香囊,然后弯下身来,凤凰簪落鬓,莲花带缓腰,把香囊系在紫鳶的琥珀色勾莲纹织金绸腰带上。他的睫毛浓密而翘起,如同墨黑的扇子微微颤动,更是映得冰肌灿雪。 香囊上垂落四条丝绸霞带,眠樱纤纤运玉指,熟练地打了一双漂亮的同心结。他的视线上挑,在紫鳶的小腹掠过,温声问道:「伤口还疼痛吗?」 这次轮到眠樱天天为紫鳶上药,虽然伤口依然疼痛得很,但紫鳶不欲眠樱担心,便只是摇摇头,问道:「你要不要进去正殿参拜?」 「不必了。」 紫鳶也不感惊讶,因为眠樱一向对求神拜佛兴趣缺缺,他本想陪伴眠樱,但想起自己上次掷笈问卜,虽然得出隐笈,但毕竟之后眠樱还是回来了,所以他还是想要亲自还愿。 他把绸伞交给眠樱,任由冰凉的雨丝打湿脸庞,独自穿过满庭重叠绿苔斑,一圈圈檀香香塔在头顶上缓慢地燃烧着,彷彿在沿着旋转阶梯往上走,有些已经烧了大半,有些才烧了不久,使四周浓雾烟横。 紫鳶提起裙摆,跨过红木门槛,经过云栱承跗邐,幡长回远吹,只见古殿春深影胜云,长廊幽静声疑雨,翡翠香烟合,琉璃宝地平,他跪在蒲团上双手合什,长眉横玉脸,皓腕卷轻纱,之后从翠绣红绿合色麝囊里拿出碎银,添了不少香油。 当紫鳶踏出正殿时,已是长空霽雨,嵐翠暗来空觉润,叠叠挼蓝烟岫色,苔痕湔雨,鎏金卧龟五足朵带银香鼎前竹影留云,待晴犹未,不远处数树桃花红欲尽,眠樱正让下人为他撑伞,专心致志地观赏着一块石刻。 宫样梳儿金缕犀,釵梁水玉刻蚊螭,鬓叠深深绿,烟眉湘山远,层波细翦明眸,眠樱的侧脸竟有几分笔墨难以描绘的凄美,尤其今天他穿的是一身天水碧遍绣樱桃花蝶束腰襦裙,柳垂裙带,长袖脩裾,缎裙窣地缕银丝,楚腰蠐领团香玉,远远看着像披纤罗绣縠之衣,风至则结其衿带,恐飘摇不能自止,彷彿顷刻之间就会翩翩飞回九天之上。 紫鳶痴痴地凝视着眠樱,心里忽然传来一阵酸楚,虽然他不知道眠樱在想什么,但他却好像对眠樱的心情感同身受。 过了一阵子,紫鳶才勉强收拾心情,他绕过香鼎,罗裙香露玉釵凤,走到眠樱的伞下,微笑问道:「你在看什么?」 「乘此功德,安知他劫,不与微之结后缘于兹土乎。因此行愿,安知他生,不与微之同游于兹寺乎。言及于斯,涟而涕下……」眠樱步摇珠翠修蛾敛,参差绣领斜,一手团扇半遮匀面,另一手轻抚碑文,声音清婉动人。 眠樱连娟秀眉聚,颇有感触地道:「那是前朝诗人为香山寺写的诗文,他的挚友去世时,他为挚友写了一篇墓志铭,挚友的妻子为了答谢,送了不少金银珠宝给诗人。诗人无法推託,只好把这些金银珠宝悉数捐献给香山寺作修篳之用,因为这里是诗人和挚友昔年游歷的地方,他希望修建寺庙的功德尽归挚友,说不定他们来世便能够再次在这里把臂同游。」 紫鳶不容易被陌生人感动,但或许是这段軼事触动衷肠,他不禁怨黛还敛,含愁拭泪。他取下金纍丝花卉响鐲,交给身边的下人,说道:「请替我交给住持,说是靳大人的两位姬妾捐献给香山寺的。」 眠樱也把湖水绿色緙丝缠枝莲蝙蝠面竹雕花柄团扇交给那个下人,说道:「这个也交给住持吧。」 下人离开后,眠樱为紫鳶撑着伞,紫鳶轻轻地靠着眠樱的肩膀,花鬟月鬓绿云重,腻玉碎琼妆。他看着香塔下笼竹和烟滴雨梢,香鼎里沉檀烟起,柔声道:「虽然说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但我还是希望……佛祖念在我们今日的微末功德,若我们这种人还有来世的话,让我们来世在这里再次相遇。」 石刻前杨柳飘香絮,緋桃散落红,二人纤纤柔握,眠樱却在看着远方秀木撑空,凝云藏岫,银镀金点翠荷叶宝盖垂饰珍珠三串耳坠被春风吹得轻摆,他久久默然不语。 参拾捌 参拾捌 紫鳶打起精神,双波凝盼,抬头笑道:「你今天这衣服真美,所谓夜雨染成天水碧,这天水碧听说是宫嬪为衣裙染上绿色时,不意把衣裙晾在宫里,适逢宫里下雨,雨水沾染了衣裙,才染出如此色泽。」 「夜雨染成天水碧,还要有朝阳借出胭脂色。」眠樱翠袖闲笼,玉腕慵遮,微笑道:「这衣料是靳大人赏赐给我的,裁了这身衣裙还有剩下的料子,我待会叫下人送到你的房间吧。」 「我是个俗人,只有你才配得上这么好看的顏色。」 眠樱眉扫春山淡淡,眼裁秋水盈盈,轻笑道:「我不也是俗人吗?」 紫鳶深深地看着眠樱,他知道眠樱是跟自己不同的,眠樱跟海棠馆里的所有娼妓也不是一路人,就像夏天的鳶尾花永远无法了解春天的樱花所看到的万物復苏。这念头总是被紫鳶强行压抑下去,此刻却再度浮上心头。 花见月既望,紫鳶总算抵达京都。彼时京都的春意尚未凋零,正值盛开得最灿烂的时刻。 昨夜载着行囊的马车已经先行出发,所以现在只有载着靳青嵐丶紫鳶和眠樱的雕轮绣轂穿过高大宏伟的城门。 大约是因为在輦轂下,靳青嵐没有命人沿途净街。鈿车纤手卷帘望,紫鳶看见玉輦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满街垂柳绿荫长,蔷薇繁艳满城荫,锦街天陌皆是车马如龙,既有褒衣博带的书生,又有贩夫走卒,比望霞还要繁华得多。 鈿车绕过遍植杏树的御水沟,远远看见宫门前两闕深严烟翠浓,双闕连甍垂凤翼,沿路聚香鼎处处,鲜花载路锦成堆,兰橈画舸转花塘,水映风摇路渐香,又经过瓦舍,数十勾栏星罗棋布,駢肩累跡。 紫鳶偷看得起劲,背后突然伸来一手拉下绸帘,紫鳶回头见靳青嵐正在看着自己,他立即扑入靳青嵐的怀中,半额画长蛾,曼脸若桃红,浅色縠衫轻盈似雾,愈发衬出冉弱楚宫腰,他可怜兮兮地道:「奴家知错了。」 鈿车里金盘撒果,银烛烧花,帘卷花稍香雾,软榻上铺着单薄于云的纺花纱褥。紫鳶随手拿起雪香扇给靳青嵐扇凉,这雪香扇里涂抹掺着龙脑末的水,其香风扑鼻,他卖乖地问道:「这件衣服大人还穿得舒服吗?」 现在靳青嵐穿的正是眠樱和紫鳶缝补的狩衣,他正要回答,马车却忽地停下来,下人在外面道:「稟告大人,有人邀车驾。」 眠樱从《万叶集》里抬起头来,紫鳶也是一怔,他当然听说过叩閽丶邀车驾,或是敲响登闻鼓,但没想到一来到京都就遇上了。 靳青嵐吩咐道:「让他过来。」 「草民拜见大人。」外面传来一把苍老的女人声音。 靳青嵐不多说废话,单刀直入地道:「你若有冤情,那就如实稟告,不得有丝毫欺瞒。」 那老婆子说话颠三倒四,大半天也没有到重点,紫鳶本以为依照靳青嵐的脾气,一定会随意打发,或者是丢给手下盘问,没想到他一直耐心地听着老婆子说话,不时开口询问细节,引导老婆子回到正题,丝毫没有怠慢,怪不得那些老百姓一等到靳青嵐回京就忙着邀车驾了。 根据紫鳶的理解,那老婆子的姪女在二十年前曾经被先帝的三皇子,也是当今圣上的三叔宠幸,眾所周知三皇子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年纪轻轻就被先帝关在米柜里活生生地饿死了,自是来不及收下这姪女为姬妾。 之后,那姪女一直等候着三皇子,等了足足二十年,等得头发发白,脑袋也变得迷糊痴傻,快要连老婆子也认不得了,终于那老婆子在邻居的指点下,大着胆子鼓起勇气邀车驾。 「把这位老夫人和她的姪女送到廷尉司里,待会我再亲自审问此事。」靳青嵐曲起指节轻敲软榻的边缘,续道:「马车先驶到流鶯馆,再驶到廷尉司里。」 铀车缓缓起行,经过花市东风卷笑声,转入流泉巷陌,垂柳池塘,最后到达流鶯馆前。 下人打起绣缠枝莲花卉绸帘,只见流鶯馆的朱漆金钉大门凤鐶鸣兽,双铺深掩,门前繁花锦烂,弱柳青槐拂地垂,两边春荫淡淡,春波渺渺,丝毫不比海棠馆逊色。 靳青嵐没有下车,他的脸庞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只听到他向眠樱和紫鳶道:「以后你们住在这里,我有空会来找你们。」 二人福身道谢,紫鳶知道靳青嵐还要赶回廷尉司办正事,所以也没有挽留他。他们下了鈿车,鈿车很快便呼啸远去,流鶯馆前恭候的下人连忙上前迎接两位新主人。 眠樱金翘斜嚲淡梳妆,衔花双鱼银步摇闪烁着春日微光,他跨过紫檀木雕花门槛,玉云凝重步尘细,六幅双裙染郁金,踏进流鶯馆里。 紫鳶紧跟着眠樱进去,不禁为眼前所见而惊叹,绣闥雕甍列锦闺,桂户杏梁连綺翼,九重楼阁簇丹青,层台金碧惹红霞,玉柱香映丹楹,枝头海棠红未破,匀糝胭脂颗,重叠通日影,当真是人间仙境,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建成,显然并非临时起意,也不知道靳青嵐原来属意于哪位佳人。 面对如斯良辰美景,眠樱却是独立花荫宝砌,神色惆悵,愁望晴天际。 流鶯馆地处京都的边缘,若是从京都东边的广寧门城楼看去,只看见数重花外红楼起,丽宇芳林对高阁,里面则是三进两院,琉璃押鱼脊兽铺砌,三重三檐十字歇山顶,既有水绿南薰阁,又有花红北闕楼,平日榭阁春风静,自是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靳青嵐大约每隔一旬来访一遍,每次也只尽情地跟两位美人颠鶯倒凤,香闺里千乘宝莲珠箔倦,万条银烛碧纱笼,皆是彻夜不灭。 然而,靳青嵐不曾把他们送到什么权贵的家里,也不曾把他们带到外面,而他们身为养在金屋里的低贱男宠,自是没有资格到靳家拜见靳夫人。 哪怕京都的风光再好,眠樱和紫鳶也只能呆坐在金丝雀笼里,如同后宫里等待羊车召幸的嬪御,但至少不用像从前那般面对尔虞我诈的同伴,或是暴虐残酷的芳客,日子也算是过得相当平静。 穠艳娇春春婉娩,百紫千红烂漫,池上海棠梨,雨晴红满枝,垂杨低拂曲尘波动,双燕双飞绕画樑,黄鸝娇囀声初歇。 凤楼十二重,四户八綺窗,珠帘半卷开花雨,薄纱如雾亦如烟,眠樱坐在窗纱畔,碧玉冠轻裊燕釵,鸦领蝉翼腻光寒,娇艳轻盈香雪腻,正安静地以牛骨梳梳理着狼毫。 那些狼毫是眠樱吩咐下人买回来的,他把那一大堆乱糟糟的狼毫沤在生石灰里好几天,然后把其中一束狼毫拿出来,以牛骨梳仔细梳理,再把狼毫泡在水里,去除狼毫里的杂毛和油脂,如此反覆十几遍,足足花上一个早上才弄好一束狼毫,哪怕留着长指甲,眠樱的动作依然极为灵巧。 紫鳶负责把梳理妥当的狼毫放在板子上,修剪狼毫里参差不齐的部份。他一身鶯黄衫子退红裙,贴鬓香云双綰绿,说道:「你以前也不会亲自製笔的,现在倒是有间情逸致了。」 「以前没多少空间,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一支好笔是写不出好字的。」眠樱红袖往还縈,素腕参差举,把狼毫梳理之后又泡在水里。他微笑道:「只有我最了解自己需要什么,才能做出最合适的毛笔。」 薄日移影午春空,下人把午膳搬到暖阁里。最近圣上赏赐了靳青嵐胭脂稻,这胭脂稻乃是御田贡米,以泉水淹灌,味道尤佳,往日眠樱和紫鳶食用的本已是非一品官员吃不起的碧粳米,靳青嵐却还是特地吩咐下人把胭脂稻送到流鶯馆里,所以他们最近喝的粥也是胭脂稻煮成的。 眠樱和紫鳶用过午膳后便各自浣手,雕花金盆里明珠溅雨,凝脂洗出一番铅素,他们正想到院子里散步时,下人却前来通传道:「靳大人来了,请两位小姐出门迎接。」 二人相视一眼,紫鳶不禁有点诧异,靳青嵐向来只在晚上来到流鶯馆,他在京都的举动远比在外面时慎重,至少不会光天化日就沉醉在男宠的温柔乡里。 幸好他们早已梳妆妥当,便携手穿过玉楼雕栏,迤邐红桥春岩下,在垂花门前迎接靳青嵐。 参拾玖 参拾玖 垂花门绣桷金莲花,桂柱盘玉龙,枝上残花,胭脂满地,乱落如红雨,眠樱和紫鳶也是綬带金泥缕絳綃,瓏璁金步摇,云鬟裁新绿,霞衣曳晓红,宛如一双宠柳娇花。 靳青嵐头戴进贤冠,穿着听朝的緇衣,配上云凤四色花锦綬,腰缠金鱼袋和鎏金挞尾,插着白玉桓圭,手执象牙笏,看起来格外修长挺拔,秀丽华贵,明显刚刚下朝不久,身上却散发着淡淡的酒气,脸颊也染上緋红,幸好步伐尚算稳定,不需要他人搀扶。 紫鳶翠眉长顰,他侍候靳青嵐也有一段时间,知道靳青嵐颇好杯中物,但总不至于大白天就穿着朝服在外面卖醉。 靳青嵐把象牙笏塞到长随的手里,皱眉道:「在外面等着,我待会回廷尉司。」 「是的,大人。」长随领命,转身向眠樱和紫鳶拱手道:「劳烦两位小姐侍候大人了。」 眠樱优雅地回身,广袖带芳尘,长裙藻白日,吩咐下人煮醒酒汤,并且准备热水和新衣。紫鳶自是明白其用意,毕竟靳青嵐这模样是绝对回不了廷尉司的。 三人穿过碧瓦朱甍紫翠深,红缕葳蕤紫茸软,湖边蝶飞参差花婉转,靳青嵐在暖阁的门扉前停步,门扉两侧花绽柳眠无力,他抬头看着滴水檐下的金漆牌匾,牌匾上书「鶯宿梅」三字,一手金错刀鏗鏘有力。 「是眠樱亲手写的吗?」 眠樱象纱笼玉指,他以缕金朽叶色绸绣花蝶图棕竹柄团扇低掩樱唇,柔声道:「奴家的拙笔让大人见笑了,因为这里是流鶯馆,应该是取自『美人欹枕听流鶯』,刚好奴家和紫鳶也喜欢在这里消磨时间,所以奴家特地为暖阁起了这名字。」 「你的书法愈来愈出色了。」靳青嵐难得称讚眠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牌匾,彷彿在观摩其笔触,说道:「我待会命人搬几株梅树过来,今年冬天你们就可以在这里赏梅了。」 眠樱的美眸春翦水波,曼声吟道:「如果每年都要在这株红梅上做巢的黄鶯回来,问道:『我的家怎么了?』我又该怎么回答呢?*请大人三思。」 靳青嵐背负双手,他瞧了瞧眠樱,淡淡地道:「所以这里名为鶯宿梅,却没有梅树了?」 紫鳶挽着靳青嵐的手臂,嫩红双脸似花明,双凤罗带缕黄金,银鎏金花卉鸞鸟釵微晃着,他娇笑道:「这里就有两隻黄鶯,大人还觉得不满意吗?」 门掩桃花雨,悬掛在回廊上的羊角灯尚未亮起,在春光摇荡下映着淡淡的茶花红色,色泽近乎透明,鶯宿梅里丹樑翠柱飞屠苏,碾玉装彩画鲜艳夺目,风摆红藤卷绣帘,暗香微透窗纱。 午膳已经全数收起,靳青嵐斜靠着紫檀木雕灵芝祥云纹罗汉床,一手轻轻扶着额头,秀眉未展,似乎有点酒后头疼。 紫鳶纤腰曳广袖,莲步弯弯细,他绕过珠绳翡翠幄,坐在香案后,打开青釉白花梅鹊八卦纹卧炉的炉盖,把一束玉华醒醉香的线香放在卧炉里,然后提起银烛点燃线香,合上炉盖,以此为靳青嵐解酒。 「恭喜大人双喜临门,不但升官成了廷尉正监,赐予开府建牙之荣耀,还娶了平妻。」 紫鳶站起来,鸣环动珮,拢鬓新收玉步摇,笑语盈盈。 靳青嵐看了紫鳶一眼,说道:「你倒是消息灵通。」 他兼祧了他的二叔,之前娶的妻子是为靳相国一房娶的,半个月前娶的妻子则是为他的二叔的一房娶的。 紫鳶微笑遮紈扇,似花羞人面娇,雀釵金作缕,珍珠绣带垂,说道:「奴家对大人朝思暮想,自是极为关心大人的一举一动。」 明明喜事连连,靳青嵐却还是面沉如水,眠樱挽着他的手臂,斜插层楼金系腰,容色玉露团花,柔声问道:「大人为何鬱鬱寡欢?」 「被駑马恋栈之人参了一本罢了。」靳青嵐冷哼一声,说道:「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靳青嵐没有挑明是被谁参了一本,他本就落落难合,在朝堂里树敌无数,但首得其冲的仇人当然是因为靳青嵐而成了寡妇的清平公主,更别说那宗案件还牵涉了相里家和第五家,只怕这群人对靳青嵐也是虎视眈眈。 紫鳶坐在靳青嵐的另一边,云髻簇宝鈿,花腮百媚,纤指为靳青嵐按摩着太阳穴,问道:「大人向来光明磊落,有什么把柄会被他们拿捏着?」 靳青嵐合上眼睛,漠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紫鳶不解地道:「上次駙马大人的案件不是牵涉到许多朝中权贵吗?他们还没有被陛下收拾吗?」 「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陛下要把他们全部除掉也没那么容易。」 此时,下人端着醒酒汤上来,眠樱拿起紫砂凤首匙,腕动飘香麝,蝉鬓玉釵摇动,一口口地餵着靳青嵐喝醒酒汤,眼尾春娇波态溜,说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古时的七国之乱也不过是因为下棋时的一点不愉而引起的。」 万红繚绕锦相围,双溪四垂高柳,锦帐绣幃斜掩,重帘深处烟香长,花影洒落在靳青嵐的脸上,他偏头看着眠樱,彷彿在考虑着什么事情。 紫鳶的心里立刻七上八下,他很清楚靳青嵐带他和眠樱来到京都,绝对不是因为金屋藏娇,靳青嵐想必在打着什么主意。 大约是因为喝了醒酒汤,靳青嵐的精神好了不少,他主动转过话题,问道:「你们在这里一切习惯吗?有什么需要的吗?」 「谢谢大人赐予奴家和紫鳶流鶯馆作为归宿。」眠樱鬓云斜坠,淡妆娇面,一朵梅花轻注朱唇,软软地道:「不过,奴家有一个小小的不情之请,请大人成全。」 靳青嵐挑眉道:「你难得有要求,说来听听。」 眠樱温顺地伏在靳青嵐的胸前,藕丝衫嫩蹙双鱼,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鈿深,转盼如波眼,楚楚可怜地道:「虽然流鶯馆的厨子很出色,但奴家还是有点想念望霞的甜点。」 紫鳶不禁一怔,他们从前在海棠馆的饮食极为严苛,很少吃甜点,紫鳶倒会偶尔馋嘴,但眠樱素来克制口腹之欲,他从未听说眠樱喜欢吃甜点。 「我给你在京都里找一个会做望霞的甜点的厨子吧。」靳青嵐倒是答应得痛快,他转头向紫鳶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紫鳶回过神来,蔷薇面衬宫黄,娇波斜入鬓云长,含笑道:「奴家只要大人多来疼疼奴家就好了。」 梅熟日渐逝,酴醾花凋零,迎来嫩绿满溪荫,翠槐高柳咽新蝉,红蔷薇架碧芭蕉,芙蓉朵朵娇如颤,红低欲蘸凉波浅,不知不觉已是木染月,秋色霏霏,腻黄菊花拂霜枝,菊蕊含芳,桂花笼艳,转瞬间凌寒不独早梅芳,满庭凌乱琼玉,积雪愁阴久不开,终于等到悬冰解冻,碎滴瑶阶如霰。 又是一年初春,京都再度迎来花艳烘春,杏枝如画倚轻烟,嫩草渐抽碧玉茵。 流鶯馆外虽是春色浓如酒,烘锦花堤,绿净贯闤闠,馆里却是长期闭门谢客,唯见几千奩镜成楼柱,六十间云号殿廊,花影闲门掩春蝶,流水曲池通,傴僂穿岩,紆盘寻径。 鶯宿梅里翠屏开六扇,折枝花绽牡丹红,红纸泥窗绕画廊,馥郁香喷金鸭,眠樱正站在窗畔写字,裁云刀尺犹香,玉佩珠缨金步摇,香暖榴裙衬地,晓妆呵尽香酥冻。他在紫檀木镶竹丝番莲纹长案上展开梅花玉版宣,用的是东塘铭澄泥椭圆砚。圆砚里添了古松烟末和麝香,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紫鳶坐在青釉鏤铜钱孔绣墩上,身边锦中百结皆同心,簇簇金棱万缕红,他却是半含惆悵闲看绣,回想起一年前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海棠馆里,以为注定一辈子陷在囹圄,没想到一年后已经在这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虽然流鶯馆不过是另一个囚笼,但紫鳶可以跟眠樱朝夕相处,没有外人分开他们,他们能够一同喝茶赏花,围炉品香,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他已经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鶯宿梅的诗句及典故引自《大镜.拾遗和歌集》 肆拾 肆拾 然而,最近靳青嵐却不曾踏足流鶯馆,他常与圣上共定国是,前阵子又是年关,靳青嵐身为靳家的现任家主,需要主持诸多拜祭事宜,加上靳夫人在初二时诞下了靳青嵐的长子,他顾不上两个男宠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广继嗣为孝,但在靳相国的三年孝期期间,夫妻不能行敦伦之事,而靳青嵐脱服出仕不久,便奉命前往望霞查案,一直疲于奔波,所以现在才有了第一个孩子。 儘管分身乏术,靳青嵐在腊八时还是派人给眠樱和紫鳶送了藏香。藏香来自吐蕃,气味浓厚,有沉檀蕓降之全,京都的士绅贵族在岁除时会彻夜焚烧藏香,使簷牙屋角皆是触鼻芬芳,眠樱和紫鳶也效法此举,在守岁时焚点藏香,一起烧鞭炮,互相祝福对方来年事事如意。 紫鳶一方面担心失宠,毕竟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另一方面却觉得靳青嵐还有什么后着,心情更是忐忑不安。 「紫鳶?」 听到眠樱的呼唤,紫鳶才回过神来,只见玉版宣上写着墨汁淋漓的「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最后四字尤其挥洒自如,力透纸背。 「你的字愈来愈好看了,想必是因为用上了你亲自製成的毛笔。」 眠樱把鸂鶒木管芍药花诗紫毫笔插到釉里红花蝶纹大笔筒里,让下人侍候着戴上粟米金珠囍蝶纹护甲,娇眸水玉裁,浅笑道:「拙诗在壁无人爱,鸟污苔侵文字残。惟有多情紫鳶,绣衣不惜拂尘看。」 紫鳶云鬟低缀折枝花,艳态娇波注,吐了吐舌头道:「有我在,总不会使你的墨宝鸟污苔侵的。」 正在此时,帘幕风轻,传来双燕轻语,紫鳶笑道:「你听,燕子又在外面筑巢了。」 地满簪裾影,花添兰麝香,眠樱微微拉紧夹纈萱草纹罗方巾,仰头看着檐柳初黄燕新乳,久久没有移开眼神,思绪好像已经随着被春风吹起的落樱飘向苍穹之上。 紫鳶痴痴地看着眠樱的侧脸,鬓侧斜插枝垂樱,鬟低翡翠垂,眉浅淡烟如柳,霞帔云发,仙容似雪,唇如粉樱初绽朵。 自从来到流鶯馆后,眠樱好像更喜欢沉思了。 鏤雕三珠黑釉茶釜里的水差不多烧开了,紫鳶把一点热水添到黑釉剔花茶盏里熁盏,之后把那点热水泼到窗外,然后以茶勺从黑釉剔花梅茶罐里取出草绿的茶末,洒满茶盏底部。 接着,紫鳶先添一点沸水,拿着青竹茶筅调拌茶末,待茶末成膏状,再极有技巧地点水,不时反覆以茶筅击拂茶汤,直至茶汤泛着雪白的泡沫,露芽初破云腴细,他方才把茶汤奉给眠樱,一双蘸甲递杯纤似玉。 窗密春声聚,花多水影重,疏柳淡鹅黄裊裊,玉苞初破梢头,眠樱斜签在花梨木藤心椅上,慢慢地品茗。茶面香尘碎玉,素涛翻雪,眠樱浅笑道:「你的点茶也愈来愈好了。」 「我许久没有去斗茶了,也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紫鳶略略踌躇,轻顰月入眉,说道:「靳大人……也很久没有来了。」 春光澹荡,池塘暖碧浸晴暉,使眠樱看起来更是鲜肤胜粉白,他柔声道:「你担心失宠?」 紫鳶摆弄着交带垂玉佩,幽幽地道:「你还记得我们刚来京都时遇到的邀车驾吗?后来靳大人告诉我们,那疯子证实了是先帝的三皇子宠幸过的女子,幸好圣上把那疯子册封为太妃,总算给了她一个名份。」 眠樱站起来洗净砚池,他把墨砚放回掐丝珐琅海水云龙纹方砚匣里,缓缓地道:「当时正好是天狗食日,讖纬之学说把这视为不祥之兆,陛下刚为此事下了罪己詔,自是恨不得再做些好事行善积德。」 紫鳶看着纹窗绣户垂綺幕,春燕差池风散梅,叹道:「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 眠樱从后抱着紫鳶,腰若流紈素,梅姿雪态怜娇软,温柔地道:「怎么突然那么多愁善感了?」 金凤搔头堕鬓斜,紫鳶握着眠樱的双手,他咬了咬檀唇,小声道:「我最近总是在作梦,梦见自己成了那个疯子,好像在等待什么人,一等就是好多年……等得很辛苦,很绝望,但终究还是等不到。」 他没有告诉眠樱,那个梦是如此逼真,逼真得可怕,使他梦醒时泪流满脸,痛哭失声,彻夜无法再次入睡。 眠樱沉默片刻,方才松开双手,低低地道:「毕竟,旧恩恰似蔷薇水,滴在罗衣到死香。」 二人相对无言之际,下人穿过杨柳拂金丝,艳杏摇红影,奉上一碟玫瑰酥,眠樱回身坐下来,随口问道:「长命锁的图样送到银匠那里吗?」 「昨天已经送到了,银匠说大约需要十天左右雕成。」 紫鳶勉强提起精神,吩咐道:「把今天的花笺拿上来吧。」 下人领命退下之后,眠樱拿着青玉虺首匙,小口小口地吃着玫瑰酥,十指如削葱根,紫鳶只珠帘闲倚吹轻花,躑躅地说道:「大人会喜欢我们送礼给他的大公子吗?」 「礼数周到总不会有错的。」眠樱把黄地绿彩云龙纹碟推到紫鳶面前,问道:「你也吃一点吧。」 紫鳶鬓摇九枝花,说道:「我还不饿。」 眠樱一向吃得不多,现在也只吃了一小块玫瑰酥,但他似乎对这玫瑰酥相当满意,把一个红青色缎边黄色缎心绣勾莲寿纹椭圆荷包放在青瓷十六瓣花口碟里,意思是要打赏给厨子的。 紫鳶认得这个荷包,里面放了一双雕吉庆有馀金錁子,眠樱对这厨子当真是相当阔绰。 后来靳青嵐命人找来几个望霞的厨子,眠樱和紫鳶品嚐过几个厨子的手艺,不知怎地眠樱却挑上了手艺最差劲的厨子,但紫鳶素来对眠樱千依百顺,所以也没有拂逆他的意思。 他们碍于要保持身轻如燕,甜点的配方是特地改良过的,哪怕槽子糕也只能放一点点桂花蜜,所以蛋腥味重得很,实在称不上好吃,眠樱却还是乐于尝试各种甜点,有时甚至会打赏厨子,或是首饰,或是碎银,或是錁子。 芳晨丽日桃花浦,春意迤邐通窗牖,隔墙听得黄鸝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配着一炉香烬一甌茶,倒也是愜意悠间。明明眠樱也是足不出户,但不知怎地却对京都的事情瞭如指掌。 二人刚刚聊得起劲,下人便捧着剔红云蝠纹方胜盒进来,此时紫鳶也重新起了兴致,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厚厚的一叠薰香花笺,团花笺丶金花笺丶砑花笺……香馥扑鼻,珠蹙花舆,应有尽有。 流鶯馆里藏两美的事早已传遍京都,京都不乏眠花宿柳之地,铁面无私的廷尉监大人却特地从望霞带回两个男娼,其中一位更是使靳青嵐思之若狂,哪怕被山匪污辱却宠爱如昔的美人。 如斯风流艳闻,兼之靳青嵐从不带他们出来见人,自是使大家对两位美人趋之若鶩,因此流鶯馆虽然从不招待外人,青鸟瑶函却是天天风雨无阻地送来,既有来自公卿子弟,又有来自商贾巨富,恨不得能一亲美人芳泽,与其春风一度,享尽齐人之福。 依照靳青嵐的雷霆手段,若是他不愿意,哪怕一隻苍蝇也飞不进流鶯馆,偏偏他一方面把眠樱和紫鳶藏得严严实实,另一方面却默许那些狂蜂浪蝶写信,实在使紫鳶费解。 不同于在海棠馆时对这些花笺的不屑一顾,现在眠樱和紫鳶已是名花有主,所以他们间来无事,也会逐一阅读这些花笺权作消遣。 几片浮云懒懒地飘过晴空,翡翠藻轻花,流苏媚浮影,紫鳶轻卷香茜越罗窄袖,薄笼金釧,打开叠成梅花的泥金牡丹卷草花纹信笺,他只看了几眼就掩嘴笑道:「又是那位相里大人了。前阵子祭祀太庙时,相里家还因为呈上的金子成色不足,被圣上降爵,没想到刚刚降完爵位,他又忙着讨你欢心了。」 现在写花笺给眠樱的并不是中书令相里大人,而是他那年纪轻轻,刚刚当上了虎賁军的长孙。 眠樱慢摇紈扇诉花笺,轻唸道:「风期夙擅少年塲,遍处青楼醉羽觴。纵是相逢倾国艷,也知无梦到高唐……春加黍谷,暖恰花间……陬月二十日午时,将在仁和寺的御室樱树下恭侯佳人莲驾,特沥寸函布达,祈勿他言推諉……兹谨附上微物数件,籍接敬意,乞赐晒存勿却。」 紫鳶金雀垂藻翘,琼珮结瑶璠,解颐娇笑道:「这次想必是换了代笔的清客,行文倒是错彩鏤金。」 肆拾壹 肆拾壹 綺窗外金凤花开色更鲜,眠樱也染得指头丹,他细细叠起花笺,丹红指甲若有若无地划过那朵花笺叠成的梅花,他向下人问道:「这是相里大人第三次写信给我吧?」 「是的,小姐。」 当从未登楼的芳客写信给男娼,若男娼有意让那个芳客成为入幕之宾,会在收到第三封信时正式回信,少则不矜持,多则装模作样,这是妓馆里约定俗成的规矩。 眠樱把花笺交给下人,嘱咐道:「把这封信还有之前相里大人给我的两封信一同交给靳大人。」 紫鳶手托香腮,绿云轻綰湘娥鬟,疑惑地道:「我们每天收到那么多信,为什么独独把相里大人的信交给靳大人?」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鉤。」眠樱淡淡一笑,他道:「靳大人不是赏了几匹藕丝连螭锦给我们吗?我待会吩咐绣娘把其中一匹裁成香囊,你觉得里面配什么香比较好?」 「古人说藕丝连螭锦四角『以凤毛金饰之,实以辟寒香,以寄钟观玉。观玉方寒夜读书,一佩而遍室俱暖,芳香袭人』,最近乍暖还寒,辟寒香正好派上用场。」紫鳶纳闷地问道:「反正也是间着,你不亲自绣一个香囊吗?」 薄云才破漏春阳,花影频移玉砌平,春阳映得眠樱红脸耀明珠,絳唇含白玉,他微笑道:「这些小事交给绣娘去办就好了。」 说罢,眠樱随手把适才写好的字丢到鎏金雕莲花香炉里,淡烟翦断鮫綃破春碧,他的眼眸却似琉璃底静无尘。 紫鳶一愕,几乎想要伸手阻止,但眠樱握着紫鳶的手,摇头道:「未肯付梓经俗眼,唯将存稿见闺仪。这幅字已经给你看过,没必要再留着了。」 兰叶参差桃半红,帘卷横山珠翠绕,櫳雾梳烟晴色透,炉口雕成莲瓣盛开之状,白烟嬝嬝上升,很快便把那幅字烧个乾乾净净。 绣户初开花满院,碧井银瓶鸣玉甃,间阶花蕊香,忽然一阵桃花雨过碎红飞,半逐溪流半染泥,紫鳶春困厌厌,绣床倦倚,静看窓外飞花落锦茵,身边的竹篮藤筠巧织花纹细,盛满他亲自收集的樱瓣。 那天之后,眠樱开始跟相里大人通信,他的第一份回礼就是那个载着辟寒香的连螭锦香囊,前几天还送了对方一个连蝉销香囊,里面的柳煤竹描金花笺写着「无力严妆倚绣櫳,暗题蝉锦思难穷」。 紫鳶倒是从未担心眠樱会失手,毕竟他还没有见过男人躲得过眠樱那欲擒故纵的手段,他只是猜想这场通信想必是靳青嵐的主意,却不知道这次靳青嵐的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镜台玲瓏类丹槛,苕亭似玄闕,对凤悬清冰,垂龙排明月,是靳青嵐在去年七夕赏赐给紫鳶的。紫鳶对镜照粉拂红妆,插花理云发,宝镊间珠花,下人也拿着抿子沾了桂花水,给他梳理着鸦鬓。 紫鳶的香舌轻点飞鹤金鈿,随口问道:「眠樱醒来了吗?」 眼见下人有点犹豫,紫鳶蹙眉道:「他病倒了?」 「眠樱小姐有客,只怕有所不便。」 紫鳶不禁讶然,毕竟这里向来与世隔绝,高门深锁,但他转念一想已是明瞭,当下只淡眉拂黛,梅腮弄粉,便站起来道:「我要去看看。」 经过朱栏画栋金泥幕,但见雨霽山樱红欲烂,漫天樱吹雪,兽面瓦下的佔风鐸乱响,紫鳶来到鶯宿梅的鏤空灵芝纹方窗前,悄然窥看里面的光景。 白玉栏杆金作柱,水晶帘箔绣芙蓉,云楣桂成户,飞栋杏为梁,斜窗通蕊气,细隙引尘光,红木雕缠枝牡丹纹长桌上杯盘狼藉,歪歪地插着几根快将烧完的雕金辟龙烛,烛泪垂如雨,鶯宿梅里早已春山颠倒釵横凤。 眠樱匍匐在鏤雕象牙软榻上,浑身一丝不掛,只草草地披着桃红色八团御所车纹妆花纱裙,香汗红浥薄纱透,映襟闐宝粟,缘肘掛珠丝,轻纱裙露红罗袜。一个男人从后死命操弄着他的菊穴,不断揉弄本该是冰瓷莹玉的臀肉,弄得臀瓣掬霞红碎,倾满艳蕊,紫黑狰狞的巨大阳具每次也插到尽头,几乎连鹅蛋大小的饱满囊袋也要塞进去。 穴口被扩张至极点,粗硬的漆黑鬈毛刺得肛门泛起深浅不一的红晕,深的如同硃砂点印,浅的如同水涤粉蕊,尽皆化作着雨胭脂点点消,承受着男人的野兽欢愉的柔肠更是胭脂浓染半葩红,衬得穴口的樱花刺青的色泽胜雪笼梅,泛着柔润的脂光。 另一人则在前面把阳具插到眠樱的樱桃小嘴里,因为插得太深,使纤细的喉咙也现出阳具的轮廓,灿花珠唾不断流泻,打湿铺着软榻的大红三多勾莲纹织花缎。 那两个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也是蝉衫麟带,其中一人大约就是相里大人。 玉颊凉酥点春雪,蝉鬓殷殷坠粉腮,眠樱玉蝶金雀三层插,翠髻高丛绿鬟虚,铜镀金点翠嵌珠宝蝴蝶纹步摇簌簌晃动,宛如卷帘花影纷洒红颊,媚眼不胜娇困,皓月明腮雪,微含清露珍珠滴,身姿雨怯云娇,随着细腰舞风杨柳难成曲,不住吞吐着男人的阳物,隐约可见腿间雪缀霜棱的玉茎,贴满云髻的金鈿也舞落象簟锦茵。 紫鳶看得如斯入迷,视线缓慢地滑过眠樱的胴体,每一吋也是如此纤穠合度。明明紫鳶亲眼看着眠樱一步步长得如此倾城倾国,他却总是百看不厌,甚至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可以永永远远地独佔眠樱的一切,不再让这些粗俗的男人碰到眠樱的半根指尖,那该有多好。 可惜,他们不过是身不由己的男妓,似流浪孤萍,沾泥弱絮,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忽然,一人从后环抱着紫鳶,在紫鳶的耳边低声道:「你也想要吗?」 紫鳶霍然转头,只见风峭画堂帘幕,柳丝如剪花如染,绿草侵阶粉蝶飞,靳青嵐正站在獬豸兽翘头筒瓦下。 鶯燕乱丝黄,花影满晴窗,映得紫鳶腻粉琼妆透碧纱,他连忙收起刚才的失意,流眄发媚姿,素齿结朱唇,捏着嗓子道:「大人,这里……还是外面呢……让奴家在房间里侍候大人吧……」 紫鳶才说到一半,靳青嵐已经掀起他的玫瑰紫绣荷花满池娇挑纱裙,修长的指节插进那一线风流穴,穴里早已醍醐渍透暖浆滑,因为抽插而发出黏稠的水声。 靳青嵐咬了咬紫鳶的耳垂,力道恰到好处,在紫鳶浑身酥麻之际,他毫不客气地挺身捅入,直捣黄龙。靳青嵐的力度实在太大,把紫鳶整个人顶到窗框上,雀釵横晓鬓,峨眉艳宿妆,粉颊紧贴粉墙,连扣在花窗上的屈戍也被撞开了。 桃红復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靳青嵐极为懂得紫鳶的敏感点,只消冲撞几下,紫鳶已是芳心暗吐,含羞轻颤,媚肉蠕动不止,肠肉把男根裹得紧紧的,如同极为服贴的肉套子,几乎可以感到茎身上微微弹跳的青筋。 「这里不是挺好吗?眠樱在里面捱肏,你在外面捱肏,你也不至于室邇人遐……」 紫鳶往后歪倒在靳青嵐的怀中,睡前海棠犹倚醉,芳汗似兰汤,雪融日暖琼肌腻,髻根松慢玉釵垂,珠翠芙蓉缘领来回摆动,轻罗飞玉腕,半掩粉胸疑暗雪。 靳青嵐鑽得愈来愈深,好像要生生挖破紫鳶的肠道。绣衫斜卷金条脱,露出大片雪花色融的酥胸嫩腹,紫鳶下腹的情疤浓丽妖妍,开出一朵千叶海棠,却浑然未觉粉墙上脸颊贴过的位置也留下了一朵卧枝花。 忽然,靳青嵐的指腹轻揉情疤,那里正好是龟头深入的位置,此际被龟头戳得微微凸出来,使那朵淫花的色泽更是新湿穠艳,彷彿快要破土而出,加上靳青嵐常常握着弓箭,指腹长着薄茧,微微粗糙的触感让紫鳶更是心痒难搔,他的小腹不住痉挛,肛门紧紧收缩,媚肉的每道雏摺也缠绕贴紧茎身,贪婪地吸食着精水。 不消片刻,紫鳶已是云鬓斜坠,鬟丝湿雾,眼波犹带春酲,粉颊脉脉似云霞,轻罗金缕花葱蘢,金粟妆成扼臂环,回裾转袖若飞雪,一双素手微放琼苞绽,指尖碎掐猩红,又似乱落桃花瓣,却是什么也抓不着。 「大人……啊啊……好舒服……再深一点……啊哈……就是那里了……」 靳青嵐捏着紫鳶珊瑚色的乳头,犀角嵌金银丝夔纹扳指擦过香雪腻胸,另一手高高地抬起紫鳶的大腿,二人交媾的地方顿时在春光里暴露无遗。 男人的阳根在猩红的肉壶里挥鞭征伐,每次抽出时,但见被肏开的肠穴深红酥缀,香泉细泻银瓶,红鲜玉嫩的臀肉染上一抹莹亮的色泽,靳青嵐似乎毫不在乎被可能经过的下人看到男宠大刺刺地裸露着肛门承欢,肏得连肠肉也看得一清二楚的淫乱情景。 肆拾贰 肆拾贰 枝头彩云雕雾,芳菲绣成团,綺窗临画阁,飞阁绕长廊,紫鳶双腿发软,只能半蹋金梯倚枝歇,罗衣恣风引,轻带任情摇。他仰脸看着靳青嵐,银镀金点翠嵌珍珠珊瑚耳环甩来甩去,云绿发髻堆絳雪,美眸氤氳着濛濛细雨,汗褪香红莹雪肌,酒上妆面,花艳媚相併,朱唇不自觉地微张,糯齿若隐若现,香舌微微吐出来。 靳青嵐一手把玩着那三尺轻云入手温,指腹尽是腻如云母轻如粉的触感,另一手捏着紫鳶的下頷,逼使他看着方窗里。 泪眼朦胧之中,紫鳶看见嘴里含着阳具的眠樱正在看着自己,未散娇云轻嚲鬓,修眉刷翠春痕聚,酒浓花艳秋波滑,粉汗雪沫乳花,划过柳眼梅腮,欲融轻雪乍凝背,弱柳腰微颤,唇角含着一缕浓稠的浊精,宛若红莲凝白露。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十二楼前花正繁,满栏清露湿桃花,香风扑面吹红雪,紫鳶不禁看痴了。 哪怕干着最骯脏下流的事,哪怕只能在芳尘春泥里挣扎求存,眠樱依然那么美,如同浓春第一朵长眠于林壑水云的彼岸樱,从不曾被污泥打湿,琉璃色的眼眸荡漾着远离红尘的湖水,彷彿只要轻轻一笑,那湖水便会溢出明眸,化作一杯香露融春雪。 那些人只能玷污眠樱的肉体,却从来无法玷污眠樱的心。 靳青嵐猝然又一下用力,那肉刃彷彿要硬生生地切开紫鳶,紫鳶才想起眠樱也在看着自己衣不蔽体地被靳青嵐肏弄,心里不禁噗噗乱跳,更是晓啼珠露浑无力,绿坠云低低垂领,一股异常的热流往下腹涌去,肠道死命咬着靳青嵐。 靳青嵐按着紫鳶足足鏖战三回才罢休,弄得紫鳶眉翠残薄,低坠金釵,堕巾花乱缀,红袖摇曳逐风软,柳腰如醉不胜扶,靳青嵐拦腰抱起紫鳶,穿过花深桥转水潺潺,复道交窗作合欢,走到紫鳶的香闺里。 紫鳶一拐一拐地走到紫檀木蕉月色点翠穿花祥凤屏风后,开函脱宝釧,向镜理紈巾,先是重綰双螺髻,斜插犀梳,再对残眉理旧黄,黛眉山两点,点粉心黄蕊花靨,最后妆成皓腕洗凝脂,背接红巾掬清水,玉纤弹处珍珠落。 他轻解绣裙腰,换过一身泥金絳色对襟江绸钉綾杏花蝶纹裙,从妆奩里拿出一个画珐琅缠枝莲纹圆盒,这才走出屏风。 靳青嵐正端坐在铁梨木镶大理石鼓腿膨牙罗汉床上,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衣衫穿得整整齐齐,神色阴晴不定,似乎沉思着什么,完全看不出他刚才还跟男宠在大白天肆意淫乐。 京都流行御苑簪花,靳青嵐长得如斯端正秀丽,却是从不簪花。 翠云叠叠拥銖衣,紫鳶唇如樱桃带雨红,腻声道:「大人大驾光临,奴家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说着,紫鳶莲步逶迤动罗袜,薄雾袖中拈出玉斝,亲自给靳青嵐斟了一杯甜醹。靳青嵐看也没有看紫鳶,只是慢慢地喝着甜醹。 繁杏枝头红未雨,香闺里刻桷映丹红,紫鳶知道靳青嵐心情不佳,便安静地跽坐在红木香案后,玉纤频袖,把苏合香塔香放进金地粉彩八宝勾莲纹香炉里,顷刻之间便是华雨飘颻香散漫。 终于,靳青嵐抬起头来,向紫鳶勾了勾手指。 紫鳶行也媚,坐也娇,他把那个圆盒双手递给靳青嵐,笑吟吟地道:「恭喜大人弄璋之喜,这是眠樱和奴家的一点心意,请大人笑纳。」 靳青嵐一言不发地打开圆盒,里面是一个纯银雕天仙送子纹如意长命锁。 紫鳶依偎着靳青嵐,脸如莲艳开初旭,冰齿映轻唇,蕊红新放,嫣然笑道:「大公子贵为大人的儿子,自是什么也不缺,但眠樱和奴家还是希望尽一点心意,祝大公子事事平安,健康长大,长大后跟大人一般文武双全,为圣上效劳。」 靳青嵐挑起长命锁的银链,仔细地打量着长命锁,微微点头道:「造工很精緻。」 紫鳶笑得弯起眼角,绿云鬓上飞金雀,映叶朱唇似花发,炫耀似地道:「这天仙送子的花纹可是眠樱亲自画好,再给工匠刻上去的。对了,请问大人在家里种了樟树吗?」 靳青嵐的指尖一圈圈地绕着银链,他还在看着那个长命锁,问道:「为什么要种樟树?」 紫鳶眼如秋水鬓如云,扇锦翻桃,抿嘴笑道:「在望霞里,大户人家要是生了儿子就会种櫸树,表示希望儿子高中,要是生了女儿就会种樟树,与弄璋之喜的璋同音,表示女儿同样珍贵。他们长大后,这些树也会长到墙外,大家经过就知道这里的少爷小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然后就会找媒人提亲。」 靳青嵐把长命锁放回锦盒里,然后合上锦盒,放在怀里,摇头道:「京都没有这样的习惯。」 珠帘外渐渐翳柳轻云,护花深雾,繁枝障日,窗下香炉暗靄,如起非烟,红泪金烛盘,靳青嵐忽地问道:「怎么不用我送你的茶具?」 紫鳶看了看琉璃几上的白玉茶具,讨好道:「大人送奴家的茶具,奴家当然是捨不得平日使用的,但之前大人遣人送来藏香,奴家和眠樱在守岁时焚烧藏香,还剩下了一点点,奴家现在天天也会用来薰衣,一解相思之苦。」 他举起罗袖凑到靳青嵐的鼻子里,腕动苕华玉,袖随如意风,果然是盈满浓郁的藏香。 靳青嵐一扯紫鳶的罗袖,力道不大,紫鳶却已经软绵绵地倒在他的怀中,冠子缕金装翡翠,娇转樱唇红半吐,颈下吻痕色杂乱参差,眾花纷重叠,他娇滴滴地道:「刚刚大人疼爱过奴家,奴家的腰还酸痛着呢。」 闻言,靳青嵐隔着罗衫轻抚紫鳶的情疤,紫鳶想起刚才的灭顶欢愉,下腹不禁微微一热。他整鬟羞顾半娇慵,春醉方酣酒晕深,一双蛾绿敛眉浓,更将紈扇掩酥胸,只佯嗔道:「大人惯会欺负奴家。」 紫鳶哄靳青嵐哄得口乾舌燥,眼见现在靳青嵐有这间暇调情,心情想必恢復了不少,便趁机缓揭绣衾抽皓腕,移凤枕,枕檀郎,软软地问道:「请问大人……相里大人和他的朋友,是怎么一回事?」 「相里大人和第五大人皆是只好男色,可惜京都的男色也玩遍了。」这次靳青嵐总算没有给紫鳶打哑谜。 紫鳶明白过来,靳青嵐刻意散播那些风流韵事,又不让眠樱和紫鳶见人,这番故弄玄虚自是引来那些性好渔色的男人的注意。 甚至刚才靳青嵐突然在窗外出现,让相里大人和第五大人认为靳青嵐已经撞破奸情,或许也是故意为之,让这二人担心眠樱会受到靳青嵐的惩罚,此后只会更加心疼眠樱。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 靳青嵐仰头喝尽甜醹,漠然道:「总不会叫你的眠樱白白吃亏的。」 烟轻雨犹细,雨槛渍春膏,红桃绿柳垂檐向,阑斑綺石甃清漪,紫鳶猛然记起相里家和第五家同样牵涉在駙马大人一案里,平日估计也没少干鬻官卖爵之事,但他不敢追问下去,生怕靳青嵐发现他还记得帐本的内容。 正在此时,靳青嵐突然拉动摇铃。 长随捧着一个剔红开光博古缠枝莲纹长方箱进来,他向紫鳶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座雕刻得极为精美的香山,宛彼小山,巉然可欣,如太华之倚天,像小孤之插云。 紫鳶微微靠近香山,他嗅到那淡淡的伽南木香,惊喜地道:「这是伽南香山吗?」 「是之前陛下赏赐给我的,你不是喜欢调弄製香吗?拿去玩玩吧。」 紫鳶眉岫轻蹙,半嗔还笑眼回波,说道:「香山才不能随便玩呢,古人说伽南香不可焚,焚之微有膻气,只能好好摆放着,让香山散发着淡淡香味。」 说着,紫鳶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香山,甚至还尝试把香山抱起来,他欣喜地笑道;「当真是既金坚而玉润,亦鹤骨而龙筋。惟膏液之内足,故把握而兼斤,奴家谢谢大人的赏赐。」 紫鳶毫不在意站在旁边的长随,他笑瞇瞇地亲了亲靳青嵐的双唇,又乖巧地给靳青嵐再添了酒。 靳青嵐吩咐下人把香山安置妥当,然后再喝了一点甜醹,站起来就要离开。 紫鳶跟着站起来,熟练地为靳青嵐整理衣衫,靳青嵐的腰际佩戴着那柄雪花鑌铁短刀,紫鳶向来不喜欢那柄短刀,便刻意地避开眼神,只笑脸双蛾生多媚,问道:「外面还下着雨呢,大人不多坐一阵子,让眠樱过来请安吗?」 靳青嵐向外面走去,头也不回地道:「刚刚不是见过了吗?」 肆拾参 肆拾参 垂杨乱掩红楼半,春雨湿鸟压花枝,氛氳桃李花,青跗含素萼,绿暗东池道,波影摇花碎锦铺。 紫鳶撑着水浅葱地串枝莲纹绸伞,把靳青嵐送到单卷棚垂花门外,他敛霞衣云缕,在垂莲柱下恭送靳青嵐远去,然后转身回到内院。其实他是有几分庆幸的,毕竟靳青嵐见了眠樱,指不定也要眠樱侍候,但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了靳青嵐不碰眠樱而高兴。 杨柳烟浓,细雨稍歇,紫鳶看见遍地红浮樱落英,便收起绸伞交给下人。他解下淡曙红色绣万字方胜纹半臂,弯身把那些还没有枯萎的樱瓣放在半臂里。 待半臂里再也载不下樱瓣,紫鳶方才把半臂交给下人,吩咐下人先拿回香闺里。 紫鳶不意抬头,不远处风吹数蝶乱,黄鸝飞且顾,枝头晕酥翦彩,桃李花成雪,春荫垂地,碧溪影里,眠樱正斜靠着汉白玉拱桥,六幅罗裙香凝处,静静地看着小鱼双併锦鳞行,一个下人侍侯在侧,模样平凡得挑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拱桥下飘花拂叶度春水,翡翠鸳鸯戏碧苕,眠樱妆鸣蝉之薄鬓,照堕马之垂鬟,反插金鈿,横抽宝树,柔荑执着一柄七宝扇,裁状白玉璧,缝似明月轮,表里鏤七宝,中衔骇鸡形,画作景山树,图为洛河神,看起来极为精美。 紫鳶拉扯着缠绕假山而生长的薛荔,不由自主地多看了那个下人几眼,明明那个下人不是眠樱的贴身小廝,紫鳶却觉得他的身形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是在哪里见过。 忽地,眠樱抬眸跟紫鳶对上视线,他懒眼含笑,回头双鬓斜,以七宝扇掩红妆,又向那下人摆了摆手,那下人便行礼退下了。 眠樱绕过九曲转朱栏,揽袴轻红出,婀娜腰肢柳细,他换过一身苏芳香色缎地水墨菊牡丹纹束腰裙,配上退红色绣莲塘双雁薄纱披帛,高耸的飞仙髻上插着鎏金透雕衔綬鸿雁银花树釵和银鎏金荔枝瓜实并头簪,远远看着宛如仙子踏过十里红莲步障,风裀舞花随步,裙曳湘波六幅縑,恐怕没有人会相信他刚才还赤身裸体地雌伏于两个男人的身下。 终于,眠樱走到紫鳶的身边,他一边解下披帛,系在紫鳶的臂间,一边薄嗔道:「刚才还在下雨,你怎么只穿那么少?」 紫鳶扯断薛荔的藤蔓,他难以压抑内心的一点不安,问道:「那个下人是谁?」 眠樱挽着紫鳶的手臂,含媚转笑敛风裾,说道:「就是那个望霞的厨子,我吩咐他下次想法子做些你爱吃的,总不成叫你老是饿着。」 紫鳶十指不沾阳春水,从不踏足厨房,所以他只吃过厨子做的甜点,却不知道厨子长什么模样。他只道这厨子长得太平凡,所以自己才觉得似曾相识罢了。 水光日影映照着高甍巨桷,二人携手穿过芳径,满身花影,妆蝶復聚,鸞凤衣裳香窣地。眠樱一直把玩着那把七宝扇,紫鳶踌躇着问道:「这把扇是……相里大人和第五大人赏赐给你的?」 「扇是相里大人赏赐的,银花树釵是第五大人赏赐的,你喜欢就拿去吧。」眠樱指了指云髻上的银花树釵,他的语气如常,跟以前收到芳客的赏赐没什么分别,对于紫鳶叫得出第五大人也不感惊讶。 紫鳶仔细打量着那支银花树釵,哪怕这一年来他见识过不少京都银楼的高超技巧,这银花树釵的巧夺天工还是使他惊叹不已,看来相里大人和第五大人为了上眠樱的床真的花费了不少心血。 他拿过七宝扇,摇晃了几下,只觉得沉重得很,便把七宝扇还给眠樱,说道:「这玩意太重了,我生怕一不小心就摔了,到时候你要怎么跟相里大人交代?」 眠樱只轻轻一笑,几线春光从腻云间洒落,映照着他的眼眸,映出碧空淡覆琉璃盏的迷离色彩,却看不透隐没眼底的情绪。 二人走到水榭的喜鹊画檐下,水榭四面鉤栏在水中,七彩紫金柱,九华白玉梁,紫鳶站在柱边,他沉默了大半天,方才说道:「你接近相里大人和第五大人,想必是靳大人的意思吧。」 眼见眠樱清顰移上眉山,紫鳶只曳云摇玉,低头看着裙蹙春绢幅,失落地道:「我……不能知道原因吗?」 眠樱还是默不作声,紫鳶秀眉碧远,惘然地看着游鱼动池叶,舞鹤散阶尘,只觉得春日的风光再美,好像也跟自己没什么关係了。 突然,眠樱主动牵着紫鳶的手。 他们十指紧扣,宛如一双雪裁莲苞,眠樱的手依然冰凉柔腻,紫鳶的心跳却凌乱得可怕,他甚至有点无法呼吸,只好垂下头来,不敢去看眠樱,然而银鎏金龙穿牡丹纹簪的簪头颤动的春幡却已经出卖了他的心事,他渐渐用上一点力气,把眠樱握得更紧,想把自己的温暖传达给他。 紫鳶从来没有怪责眠樱,毕竟有很多事情也是眠樱作不了主的。 「你这样玩弄他们,要是他们发现了……」紫鳶还是忍不住多说一句,这两个男人显然没有望霞的紈絝子弟那般好糊弄。 「我会小心的。」眠樱遥遥看着乳燕双双拂烟草,低声道:「靳大人来过了?」 想起刚才二人只隔着一面墙,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被肏弄得汁水横流,紫鳶只障羞斜映远山横,腼腆地道:「你不是见到吗?」 眠樱倒也没有半分尷尬,只是轻摇着七宝扇,若有所思地道:「靳大人怎么样?」 「不也是那个老样子吗?」紫鳶躑躅片刻,续道:「不过靳大人突然来到这里,应该是事出有因,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我以为他至少会跟你见面。」 「今天是初五,每月逢五是御门听政仪,大人可能是受了气,所以来放松一下。」 本朝帝王不会亲身出席御门听政仪,却会在殿后的小窗里听着群臣的议论,若是帝王不满意臣子的建议,便会关上窗户,指不定靳青嵐是什么政见被圣上如此拒绝,心情才会如此不佳。 「陛下不是一直很欣赏靳大人吗?」 眠樱松开紫鳶的手,馥馥芳袖挥,随手摘下一枝碧桃,斜插紫鳶的娇蝉鬓畔,他浅浅笑时双靨媚,说道:「之前公主殿下为了駙马的事要死要活的,陛下却立刻替她找了另一门亲事,想要她尽快再醮。」 紫鳶不知道事情为何扯到清平公主身上,但他还是诧异地道:「公主殿下怎么可能接受……」 红雪压枝柯,浮光花影在他们的身上绽放着,消逝着,更显得眠樱淑貌曜皎日,金雁斜妆额,他道:「公主殿下极为反对这件事,甚至殿前失仪,前阵子她被关在旧时的寝宫里,陛下还在寝宫四边筑起高墙,然后放上荆条,把公主殿下跟外界彻底隔绝。」 紫鳶难以置信地道:「那么……公主殿下要怎么生活?」 「因为没有宫人打扫宫殿,不过短短几个月,瓦顶已经积满一层厚厚的鸟粪,由于殿下的宫女没有淘米的瓢,她们只能以笊篱取代瓢,当米饭吃完之后,唯有靠摘取果树的果实充飢,她们甚至要从进贡的木柜里拆下钉子,使用那些钉子来製作木屐。」 「你为何知道这么多细节?」 「相里大人的姐姐荣国夫人乃是公主殿下的闺中密友,某次陛下难得降恩,派宫人进去清理寝宫,荣国夫人立即派相熟的宫女进去打听情况,情况真的很不妙,甚至好几次走水,幸好公主殿下无恙。」 「然后呢?」 飞红满地春风骤,落花偶然落在鸦鬓上,眠樱摘下花瓣,垂眸看着花瓣慢慢地飘落到水里,说道:「最近公主殿下答应了婚事,所以总算被放出来,她从前已经视靳大人为眼中钉,靳大人对她也是恶其馀胥,现在她自是把靳大人盯得更紧了。」 紫鳶不懂得国家大事,却知道有些芳客的夫人乐见丈夫找男妓,但有些芳客的夫人无法厌恶不忠的丈夫,只能把怒气发洩在男妓身上。正如清平公主恨不了秉公办理的父亲,也恨不了贪赃枉法的丈夫,那就只能恨上靳青嵐了。 「所以陛下才让靳大人受气,当作是安慰自己的女儿?」紫鳶耳中双明珠轻晃,薄罗透凝脂,隐约可见綰臂双金环,他犹豫地道:「靳大人……毕竟对圣上忠心耿耿,世道文恬武嬉,海晏河清也少不了他的功劳。」 眠樱鬓蝉似羽,轻紈低映娇嫵,似笑非笑地道:「制衡之术罢了,指不定陛下也想挫一下大人的锐气。」 肆拾肆 肆拾肆 紫鳶珠络泥金罗袖低垂,他握着绣喜鹊衔花梅紫色丝帕,无可奈何地道:「其实靳大人的出身这般尊贵,大可不必如此朱云折槛。」 眠樱顾眄斜转,锦腰连枝滴,绣领合欢斜,浅笑道:「兴王殿下也好,駙马大人也好,甚至是枫丹的事也好,没有陛下的口諭,靳大人怎么可能主动调查那些人?」 不知不觉又是柳丝黄湿,细雨濛濛,眠樱拉着紫鳶的手退后几步,六幅罗裙窣地,微行曳碧波,免得被春雨打湿,紫鳶却是恍若未觉,他任由雨飘飞絮湿鸞唇,含辞未及吐,绞袖且跏躕,半晌才问道:「相里大人对你如此推心置腹,是希望你……跟了他吗?」 金薄画搔头晃着淡淡光芒,佩玉缀罗缨洒落零碎阴影,碧染罗裙湘水浅,眠樱稍微点头,缓慢地道:「你也明白,靳大人也好,相里大人也好,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紫鳶眉翠秋山远,浅淡胭脂经雨洗,他突然扑入眠樱的怀中,金丝蹙雾红衫薄,银蔓垂花紫带长,含泪道:「我跟着什么人也没所谓,以后靳大人不要我们了,把我们发卖也好,把我们送回海棠馆也好,我只想要跟你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流鶯馆的生活再是奢华无度,紫鳶却一直不曾忘记,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随着落花红堕枝,红顏衰老时,谁也逃不开君恩已断终成空的下场。 满池疏雨打团荷,断香轻碧锁愁深,杏花凝恨倚东风,眠樱轻轻地抱着紫鳶,长眉亦似烟华贴,美眸水烟山雾,只幽幽地叹息。 此后,眠樱时常跟相里大人和第五大人在鶯宿梅里幽会,偶尔更会跟着他们出门游玩过夜,一开始相里大人和第五大人总是一同邀请眠樱,后来却渐渐成了他们单独找眠樱出门。 平日紫鳶常常跟眠樱待在一块儿,但每当眠樱快要跟两位大人出门时,紫鳶总是藉故躲在香闺里,他知道眠樱对这两人没有任何私情,也不是第一次眼睁睁看着眠樱被他人佔有,但不知为何,这次却是格外酸楚,酸楚得使他无法忍受看着眠樱的身影一次次地离他远去,被另一个陌生男人带走。 眠樱似乎也察觉到紫鳶的失落,所以他每次也会带着好玩的东西送给紫鳶,有时是价值不菲的团茶,像是玉叶长春丶瑞云翔龙,全是只能在京都找到的极品,有时则是新奇有趣的异域香料,例如流黄香丶亚湿香和颤风香,紫鳶从前只在书里读过这些香料,但这些俗物终究无法排解紫鳶的鬱结。 今天,眠樱又要跟相里大人出门,紫鳶如常地在午膳后告退离开。 日影炙开花上雾,春烟澹澹生春水,紫鳶穿过重墙绕院更重门,垂头丧气地回到香闺后,便随意打发下人,只娇困碧窗懒梳妆。 花晴帘影红,帘影笼罩着窗下的青瓷莲花灯盘,昨夜的烛火早已熄灭,灯芯草烧焦后的灯花沿着微微倾斜的花瓣滑落到灯盘里,已然乾透了。 看着那些灯花,紫鳶想起小时候他老是学不好画眉,眠樱会把蜡烛的焦黑灯花存下来,每到夜里,他们偷偷躲在同一张床上,藉着窗外的淡淡月光,眠樱以眉笔沾上灯花,一遍遍地教导紫鳶怎么画不同的眉,却月眉丶黛玉眉丶联珠眉……哪怕在如此幽暗的地方,眠樱却依然心灵手巧。 那些灯花的色泽不比黛墨逊色,而且不用花钱,紫鳶也不知道眠樱怎么想到这法子的。 他们以前是花魁,现在当了靳青嵐的臠宠,用度皆是极尽奢华,画眉只用螺子黛等贡品,自是不会再用灯花馀烬画眉,但此际紫鳶却记起这些往事—这些只有他和眠樱才知晓的往事。 明明是多年前的往事却是清晰如昨,紫鳶在海棠馆里度过了千百个枯燥乏味的日子,现在记得的不是被恩客凌虐的时刻,也不是被当眾开苞的瞬间,更不是被好几个恩客轮流奸淫的漫长黑夜,他记得的只有跟眠樱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好像只要有眠樱相伴,那个名为春天的祭典就永远不会结束。 想到相里大人说不定已经带走了眠樱,紫鳶只摇了摇头,驱散那些烦杂的思绪,他走到香案前,拿起陶黄绿釉碾子,纤纤软玉削春葱,碾畔玉尘飞,心不在焉地把沉香碾成碎末。 紫鳶把沉香碎末倾到绢袋里,再把绢袋悬到插在銚子中间的铁杆上,他仔细调较系着绢袋的丝绳,确保绢袋完全泡到蜜水里,但不会碰到銚子的底部,接着亲自点起木炭,蜜水一点点地沸腾,沉香碎末充份吸收着蜜水,逐步凝固成香饼。 水气把紫鳶薰得香云微湿,鸦绿弯鬟,当蜜水差不多烧乾时,他忙从壶里往銚子倾倒蜜水,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来,他只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飘渺幽香传入鼻里,紫鳶的身后传来眠樱的声音,柔柔地问道:「今天怎么吃那么少?」 紫鳶诧异地回头,画楼帘幕卷新晴,银屏尽展遥山翠,藻桷翬飞,杏樑虹架,眠樱正捧着一碟牡丹炸酥站在紫鳶的身后。 眠樱已是梳妆妥当,玉额翡翠帖花黄,裊裊云梳晓髻堆,以金箔点缀翻荷鬓,凌虚髻上的步摇珠华縈翡翠,宝叶间金琼。他身穿印金领抹山茶花罗衫,鏤薄窄衫袖,配珠贴领巾,系着销金彩绣芍药灯球花边茜罗裙,修长的雪颈上戴着白玉鏤空同心结坠领,坠领下系着五条鎏金银链,银链分别系着飞鱼丶驯鹿丶玉蝉丶蝴蝶和松鼠白玉玉珮,更是显得肌肤雪艳冰清。 想起这身金缕衣裙又将会被哪个男人脱下来,紫鳶强忍着心酸,扭头道:「没胃口而已,相里大人怎么还没有来接你?」 眠樱雅步嫣妍,步摇低枝拂绣领,随微步而动瑶瑛,他坐在青花折枝葡萄纹坐墩上,把牡丹炸酥放在灯盘旁边,温和地道:「谁惹你生气了?」 紫鳶靠着眠樱的胸口,鬓云偏松未整,残妆剩粉,黛眉曾晕,黄金两鈿香消臂,只是鼓起嘴不语。 眠樱抚摸着紫鳶的青丝,红映袖纱笼,碧璽翡翠十八子手串滑落皓腕,他叹道:「也不是小孩子了,还老是闹脾气。」 紫鳶髻云谩嚲残花淡,凤釵斜坠,微晕红潮一线,赌气地道:「那你去找那些不闹脾气的就好了。」 眠樱眨眨眼睛,他刮了刮紫鳶的脸颊,含辞恣委靡,轻笑道:「你还吃起相里大人和第五大人的醋了?」 紫鳶拉着眠樱的衣带,琐绳金釧响,衣带上的红缎地盘金绣团寿纹荷包微微晃动着,他垂头看着银红裙襇皱宫纱,羞红微到脸,低声道:「我……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就是不喜欢你跟他们在一起,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上次靳大人没有等待你,我……我竟然暗暗高兴,高兴靳大人没有碰你……」 扉映琉璃,窗摇云母,淡淡花荫薄,捻翠低垂嫩萼,匀红倒簇繁英,眠樱长着一双冰翦柔荑,十指凝雪玉髓,指甲嫣红惊绝艳,此际正握着紫鳶的手。他深深地凝视着紫鳶,秀眉凝碧云岫,美眸明池泛玉,波满琉璃,久久没有说话。 木炭烧得七七八八,銚子下的火愈来愈微弱,沉香的气味繚绕四周,那本该是寧神静气的香味,此刻却带着几分欲语还休的曖昧。 紫鳶还在嘮嘮叨叨地说个不停,他忽地抬头瞧了眠樱一眼,秀眼谩生千媚,举袖欲障羞,回持理发乱。 眠樱好像才回过神来,柔声道:「怎么了?」 紫鳶依偎着眠樱的肩膀,妆台的菱花形白银胭脂碟残留着一点玫瑰胭脂,胭脂的色泽却远远比不上紫鳶脸上的红晕。他拂向桃腮红,眼娇眉嫵,轻声道:「你今天……就不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说完这句话,紫鳶害羞得想找个地洞鑽进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那些幼稚的话,简直像一个吃醋的新婚妻子。 眠樱轻拥紫鳶的腰肢,顾眄斜转,绿云嬝娜映娇眼,他拉响摇铃,下人很快便进来了。 「请问眠樱小姐有什么吩咐?」 「派人跟相里大人说一声,我今天抱恙,只能失约了。」 紫鳶顿时笑逐顏开,酒入桃腮晕浅,他紧紧地抱着眠樱,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肆拾伍 肆拾伍 眠樱餵紫鳶吃了一块牡丹炸酥,说道:「这牡丹炸酥用的是最上等的牡丹,裹了一层甘草水面糊,再放入素油炸脆,你嚐嚐好不好吃。」 「这次那厨子倒是花了心思,味道还不错。」 紫鳶吃得津津有味,他也以银箸夹起一块牡丹炸酥,正要送到眠樱的嘴里,却见眠樱若有所思地看着床畔的伽南香山,问道:「这座是香山吗?」 「那是靳大人赏赐给我的,你要是喜欢,我待会派人送到你的房间吧。」紫鳶指了指香案,兴致勃勃地说道:「别管那香山了,我刚刚把你上次送我的沉香製成香饼,如此蒸过的沉香香味格外浓郁,可以寧神安睡,你也拿一点吧。」 柳条到地鶯声滑,鸳鸯睡稳清沟阔,花艳云荫笼昼,樱花下飞来双燕,眠樱樱唇微掀,咬了一小口牡丹炸酥,隐约露出一点糯米似的牙齿。他的眉眼温柔繾綣至极,冰涵清润玉生香,只微笑道:「外面樱花正好,我们先出去赏花吧,那些沉香我待会亲自来拿吧。」 紫鳶雀跃地点头,从剔红牡丹孔雀纹妆奩里拿出一个斗彩缠枝莲纹双连盒。 眠樱眼波流盼,似含情态媚春雨,问道:「你最近添了很多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呢。」 「谁叫你老是拋下我出去了?」紫鳶晃了晃盒子,双蛾青弯弯,笑吟吟地道:「这里的樱花比海棠馆里的漂亮多了,所以我最近在收集樱花,看看能不能用来製香。」 几天后是上元节,京都难得彻夜没有宵禁,相里大人也带了眠樱出门看烟火,虽然紫鳶万般不情愿,但也明白不能再让眠樱担心,只好强顏欢笑地把眠樱一直送到朱门外。 暖云如絮扑低空,楼阁势飞翬,玉树流光照门外,眠樱新妆艳质,脸似花含露,腻云斜溜釵头燕,蹙金孔雀银麒麟,同心双带系金蛾,手里拿着相里大人送的七宝扇。 鈿车轻軺缀皂盖,飞轡轢云驄,金鞍随系尾,衔琐映缠鬃,相里大人亲自下车相迎,眠樱绣履娇行缓,鬓动悬蝉翼,跟相里大人一同上了鈿车。他的裙下的翘头绣鞋半露新荷,半掩芙蓉,绿綾扇轻拈落红,茜萝尖彻印苔踪,正是京都现在最流行的鸳鸯双色绣鞋。 紫鳶的长相不比眠樱逊色,但由始至终相里大人的眼里却只看得见眠樱,看来他的确极为迷恋眠樱。 一树湘桃飞茜雪,柳暗曲栏花满地,紫鳶目送着鈿车远去,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紫鳶知道今夜眠樱大约不会归来,加上最近他总是病懨懨的,索性早早睡下,偏生却是辗转不能寐。 身上的八幅两鸳鸯锦衾沉重得很,使紫鳶感到昏昏沉沉,甚至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慢慢地睁开眼睛,但见房櫳月影斜,凝华入黼帐,微烟出玉床,风吹翡翠帷,四周一片闃静。 紫鳶从床上坐起来,琼闺釧响闻,听起来格外空虚,彷彿还会传来回响,帐外只亮着一盏孤灯,墙上投落云髻雀釵影,他浑然不知头上金鈿早已散落锦衾,垂幌照锦茵,映得点点金鈿更是灼烁綺疏金。 他以罗衣翳玉体,穿上八色斜纹锦红地五彩花云头锦履,攀钩卷细帘,蹀躞下床,那股闷热立刻散去不少,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感到畅快多了。 檐花照明月,清暉悬闺房,月映不辞卷,风来輒自轻,紫鳶弯身点起雕花银烛,顿时华烛帐前明,朱唇玉面烛前出,鬓影胜飞桥。 烛光低照香案,珊瑚映面作风花,画尺堕衣前,熨斗金涂色,簪管白牙缠,旁边的竹丝薰笼上裙裁合欢襵,纹作鸳鸯连,缝用双针鏤,絮是八蚕锦,全是最近眠樱夜里常常不在,紫鳶聊以打发光阴的小玩意。 然而今夜紫鳶却不是烛坐裁新锦,频放翦刀,他以银凤衔花结釵随意綰起青丝,花釵玉腕转,珠绳金络丸,然后佩戴香?双珠环,盈盈步出八曲红木嵌饰鏤雕花鸟树石碧玉屏风。 玉壶承夜急,微风冲闺闥,博山炉中百和香,兰膏依晓蒸,鬱金苏合都樑在蜜合色勾莲蝠纹毯上洒落纵横交错的阴影,守夜的下人睡得正沉,鼾声如雷,紫鳶踟躕理金翠,揽衣曳长带,屣履前行,映花避月上回廊。 明月曜清景,胧光照玄墀,玄墀前杨柳乱如丝,羊角灯衔光似烛龙,灯罩上雕刻轻花四五重,紫鳶秉烛前行,回廊月復清,夜静灭氛埃,裙摆烟霞乍舒卷,瑶华随步响,幽兰逐袂生,蘅芳时断续。 紫鳶穿过幽静的庭院,只见飘花拂叶渡金池,池水浮明月,流月摇轻荫,偶然月斜树倒影,风至水回纹。徬晚时下了一场雨,幽径上的水洼尚未乾透,宛若泠泠玉潭水,隐约映见紫鳶的一双蛾眉月。 走了一阵子,紫鳶来到鶯宿梅的侧门,侧门前流影入丹墀,他拾级而上来到二楼,二楼四面通风,北窗轻幔垂,轻幔与明珠细缀,在淡月笼烟下宛如羃?轻扬,西户则是流光徘徊,月照高楼。 紫鳶却步敛风裾,裾边杂佩琥珀龙,泛艳回烟彩,走到西户广栏前。 广栏含夜荫,高轩通夕月,从这里可以把整个流鶯馆收在眼底,哪怕说是桂宫兰殿也不为过,但见五重飞楼入河汉,河汉纵且横,北斗横復直,又有九华阁道暗清池,远方朱门重且深,蔼蔼夜庭广,极目远眺皆是空无一人。 紫鳶放下烛台,轻轻摇着白团扇,团扇净如秋团月,他安静地等待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紫鳶终于等到上元节的烟火绽放,烟火既有寿带葡萄架的形状,又有长明塔的形状,楼角吹花烟月坠,宛如沥滴流星辉,灿烂长河色,阶垂玉衡露,庭舞相风翼。 璀璨的烟火微微照亮紫鳶的绣带合欢结,锦衣连理纹,平日他最是喜欢这些新鲜的玩意,现在他却是金簪鬓下垂,弱翠低红妆,玉箸衣前滴。 紫鳶不断安慰自己,虽然他和眠樱被逼分隔两地,至少他们这一剎那在同一轮明月下,观赏着同样的漫天烟火,但那终究是不一样的。 此际,紫鳶独自站在高楼上,落照移楼影,浮光动堑澜,烟火离他很远,远得如同稍瞬即逝的幻想,而眠樱想必是在离烟火很近很近的地方,彷彿连烟火也是触手可及,他或许在热闹人群的簇拥里,或许在某个陌生男人的怀抱里,天街香满瑞云生,纤轡摩轩响佩环,吹竹弹丝勾栏响,四周金莲开遍,宛如阑珊星斗缀珠光。 紫鳶一直等到烟火结束,广栏上银烛落花沾,玉壶渐渐夜愔愔,先是浮云蔼高闕,偶尔浮云中断开明月,终于月以云掩光,世间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他倾望极云闕,甚至不自觉地抬手,凄凄合欢袖,苒苒兰麝芬,好像想要触碰明月,可惜明月只在云间,终究是迢迢不可得。 相里大人和第五大人对靳青嵐大约还有顾忌,不敢把眠楼带走太久,虽然有时眠樱会在外面过夜,但通常只会一夜不归,所以翌日早上,紫鳶已经在翘首以盼眠樱的归来,午膳后他索性站在垂花门前,珠裙褶褶轻垂地,望尽数仞檀栾高墙,一等就是整个下午。 一开始还是碧云笼淡日,小池春水浸晴霞,燕掠晴丝裊裊,鱼吹水叶粼粼,渐渐冷风乱鬓云,薄雾轻笼两凤,寒烟淡拂双鸦,紫鳶一直等到日长花影转阶迟,雕甍斜落影,眠樱却始终杳无音讯。 终于,天上泼墨阴云,蟾影淡朦胧,彷彿随时要下起大雨,紫鳶方才在下人的再三劝告下回到香闺休息。 香闺里玉鼎翻香,红炉叠胜,银灯宛如华亭月,紫鳶妆成不整金鈿,凤釵低裊翠鬟上,他垂鬟摘明璫,又以罗巾挹损残妆,脸色一直极为阴沉,只向下人再三嘱咐道:「你跟门房交代一声,要是眠樱回来了,马上派人通知我,哪怕我睡着了也要把我唤醒。」 当紫鳶躺在金漆雕忍冬纹红眠床上,看着下人合起红樺色锁绣蝴蝶纹床帐时,他从窗缝里看见外面雨霾风障,雾沉云暝,不禁更为担忧眠樱此刻身处何方,眠樱向来行事稳重,若是今夜也不回来,总该命人捎个信通知紫鳶。 虽然那个相里大人似乎很喜欢眠樱,但紫鳶打从心里明白,若是眠樱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这相里大人只会拋弃眠樱,逃之夭夭罢了。 敲打不停的雨声应当催人入梦,而且紫鳶昨夜本就没怎么睡过,可是他始终无法真正入睡,反覆从浅眠里惊醒,他恍恍惚惚地听着雨声彻夜不息,如泣如诉,直到晓色朦胧,方才勉强睡了一阵子。 肆拾陆 肆拾陆 紫鳶再次醒来时,已是将近午膳时份,暖日闲窗映,花影满方床,翠叠屏山杳,外面几点弄晴微雨,翳日薄云来去,万枝香雪已开遍。 只见紫鳶宿妆眉浅粉山横,睡起鬓云松,枕印香腮嫩,他背对兰釭,敞朱帘绣户,摇铃唤来下人,第一句就问道:「眠樱回来了吗?」 「稟告小姐,眠樱小姐还没有回来。」 紫鳶一言不发地在青铺绿琐琉璃屏风后更衣,先紧绣罗裙,轻衫束领巾,他本想等到黄昏才写信给靳青嵐,但他实在等不及了,所以还没有吃午膳,就提笔在素笺上写了几行字,把眠樱失踪的事情交代清楚,并请求靳青嵐的帮忙,然后吩咐下人快马加鞭地把素笺送到靳青嵐的手上。 毕竟紫鳶知道靳青嵐诸事忙碌,所以很少主动找他,但这件事因靳青嵐而起,也只有他才有权势在京都掘地三尺,把眠樱找回来。 几番花信风,数点笼丝雨,闺中花如绣,帘下露如珠,紫鳶静静地看着雕花铜漏,水珠徐徐地膨胀,变得愈来愈沉重,然后滴下来,如此周而復始,他只看了一阵子就觉得头痛晕眩。 偶尔紫鳶害怕岁月弹指而逝,自己的青春美貌就像园中杏花一样,终究随着暮春急雨凋零,但他从未发觉时间的流逝可以这么缓慢,缓慢得使他徬徨无助。 紫鳶仰头看着过雨红珠转,帘拂疏香断碧丝,忽地想起上次眠樱在枫丹失踪时,自己也是如此无助,其实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明白自己这辈子也逃脱不了被如此摆佈的日子,他学会不去深思,学会得过且过地过日子,因为哪怕再想,他为妓为奴的一生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但此刻紫鳶却是那么疲倦,他不知道这种如履薄冰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如果上辈子他作了孽,这辈子才会沦为人尽可夫的男妓,那他只能寄望虚无縹緲的来世,他跟眠樱会在某个平静的小村庄出生,不必长着这样一副迷惑人心的皮囊,更不必被那么多人痴恋,就当个普普通通的男子汉,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不再是一朵只能依靠着大树庇荫的脆弱的鳶尾花。 再度迎来无眠的一夜,黯靄阴云覆,滂沱急雨飞,朱甍碧瓦半浸寥廊,玉炉烟断香微,深户烛寒光暗,紫鳶鬓云堆凤髻,鸞衾鸳枕不整,他等不到眠樱的消息,也等不到靳青嵐的消息。 紫鳶在这里差不多一年,理应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但今夜他却觉得周遭如此陌生,那些泥胎木偶的下人也罢,满屋綾罗绸缎也罢,园里的万红千紫也罢,全是靳青嵐赏赐的,他随时可以没收,所以紫鳶从来无法相信这些虚幻的富贵,这里只有眠樱是让他感到真实的。 直到晓上画楼,晴靄弄霏,皱綃池影泛红蔫,断云来去似炉烟,紫鳶总算勉强入睡。 半睡半醒之间,紫鳶作了一个梦,他回到了通往香山寺的那条山路,周遭雾靄烟横,只隐约看见脚下山路苍苔晕青,山门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怎么走也走不到香山寺里,永远在原地踏步。 当紫鳶从梦中惊醒时,雾窗春色翠如葱,云涛正拥,清风细绕,珠箔半垂,这个梦是如此刻骨铭心,并未随着梦醒而离去,那悵然若失的痛楚还在笼罩着紫鳶,他默然欹枕听春雨,未曾察觉自己早己粉泪盈盈。 不知道过了多久,紫鳶才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泪巾犹裛香泉,锦帐復斜縈,下人已经重新点起香炉,捣麝成尘,薰薇注露,翻香罗幕烟斜,紫鳶却是透心的冰凉。他玉釵欲溜,云髻微偏,摇铃唤来下人询问,下人只摇头道:「靳大人和眠樱小姐也没有消息。」 「昨天你们可有亲自把信送到靳大人的手上?还是他根本不在京都?」 「信使昨天把信送到廷尉司里,那里的门房再把信送进去给靳大人,门房说靳大人是有点卯的。」 紫鳶对靳青嵐始终不太放心,而且这里的全是靳青嵐的人,恐怕帮不上忙,他忽地想起那个望霞的厨子,平日眠樱对他那么大方,说不定他会愿意伸出援手,便向下人道:「你叫那个做甜点的厨子来见我。」 「小姐想要吃什么,奴婢去吩咐一声就可以了。」 紫鳶蹙着秀眉,催促道:「我想找个同乡聊聊而已,快点去吧。」 当下人前来通报,那厨子已经在鶯宿梅等候召见时,紫鳶正在魂不守舍地梳妆,鈿匣舞鸞,隐映艳红修碧,散黛随眉广,胭脂逐脸生。紫鳶叹息着,从紫檀边座青白玉雕螭璧四扇屏风走出来,沿着回廊走到鶯宿梅里。 缠绵不休的雨总算停歇了,花尘浪卷清昼,柳丝初透晴烟,风酣百和花气,紫鳶已经走过这段路无数遍,却从未发觉原来这段路是那么漫长,平日他总是跟眠樱一起走这段路,有时候默然无语,有时候谈谈笑笑,有时候并肩坐在朱栏上看着日出日落,云聚云散,所以才会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这段路太短而已。 厨子向紫鳶行礼请安,紫鳶打量了他几眼,他曾经远远看过这厨子,当时他已经觉得这厨子的身形有点熟悉,现在靠近一看,他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感觉。 紫鳶从前在海棠馆里迎来送往,记住陌生人的模样是刻在骨子里的本事,就算不像眠樱般过目不忘,但至少不会记错,他牢牢地盯着那厨子的脸庞,然而对方着实毫不起眼,丢在人群里也不会被认出来。 他不认为这厨子是以前的芳客,先别说区区一个厨子有没有这能奈上海棠馆花魁的床,如果真的是芳客,眠樱想必也会记得的—当然,他和眠樱也不是天天躺在同一个芳客的床上,眠樱从未见过紫鳶的某些芳客也是不足为奇。 「小姐,请问有什么是奴婢能够效劳的?」 紫鳶屏退了所有下人,他没有多作寒暄,甚至还来不及坐下来,便单刀直入地道:「你既然是厨子,想必常常出门,马上带我去找眠樱。」 他当了娼妓那么多年,陪过睡觉的芳客来自五湖四海,所以他的官话自是极为流利,平日跟靳青嵐交流也是用官话,但现在对着同乡,他不自觉地用上了望霞的乡音。 那厨子却惘然看着紫鳶,过了半晌才好像听懂紫鳶在说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小姐知道眠樱小姐在哪里吗?」 柳荫翳日,落花绕树,轻飞隐空,淡烟浅罩轻笼,金鸭香浓喷宝篆,紫鳶微嚲连环金珥,紧握着雪白缎绣花蝶图面锦边骨雕花柄团扇。 外人或许听不出来,但紫鳶在望霞出生成长,自是听出那厨子的口音根本不地道,但他无暇追问,只是摇头道:「不知道,但我也不懂得京都的路,所以需要你带路。」 那厨子沉默不语,紫鳶立刻冷冷地道:「你要是不带我出去,我就告诉靳大人,你根本不是望霞人,你在欺骗他。」 紫鳶只是随口说说,岂料那厨子的眼神竟然闪过一丝阴狠,紫鳶顿时毛骨悚然,但那厨子很快恢復毕恭毕敬,垂首道:「恕奴婢无能,京都那么大,哪怕奴婢懂路,但如果不知道眠樱小姐在哪里,恐怕也不能把小姐带到他的身边。」 「我不去找眠樱,还会有谁在意他的性命?立刻带我出去。」 「可是靳大人有命,小姐未得他的首肯,不得踏出流鶯馆半步。」 厨子一搬出靳青嵐,紫鳶只能颓然坐在红木嵌螺鈿长榻上,怨脸明秋水,愁眉淡远峰,美眸鮫珠红簌簌。 这流鶯馆里甍栋丹堊,芝兰户牖,玉树以珊瑚作枝,珠帘以玳瑁为押,终究不过是一个囚牢。 紫鳶从未那么恨自己是个男妓,是个明明手脚健全,却甚至不能自由出门的臠宠。 二人僵持不下之际,下人匆匆地进来通传道:「稟告小姐,靳大人带着眠樱小姐回来了。」 紫鳶立刻回头,蛾眉蔽珠櫳,玉钩隔綺窗,倚栏红袖卷轻纱,只见细雨斜斜,淡烟轻靄濛濛,千花织步障,靳青嵐正牵着眠樱踏上璇闺玉墀,走进鶯宿梅里。 眠樱从头到脚的衣饰也跟出门时截然不同,他一身碧玉簪冠金缕衣,披着靳青嵐的暮云灰地金丝绣水墨藤萝纹披风,娇香淡梁胭脂雪,愁春细画弯弯月,身姿云轻柳弱,弓靴微湿,虽然有点憔悴,幸好看起来不像是受伤了。 靳青嵐也是难掩倦态,但他在紫鳶和那厨子之间逡巡的目光依然凌厉,那厨子向靳青嵐和眠樱行了礼,识趣地道:「紫鳶小姐吩咐奴婢准备金丝脆麻花,请大人容许奴婢告退。」 「下去吧。」 那厨子退下之后,靳青嵐向紫鳶冷冰冰地道:「眠樱失踪了,你还有心思吃甜点?」 肆拾柒 肆拾柒 紫鳶听说练武之人的耳力特别灵敏,也不知道靳青嵐有没有听到刚才的话。他忙起来行礼,轻摇团扇,玉腕笼纱金半约,强笑道:「奴家知道大人一定会把眠樱带回来,所以先命厨子准备眠樱爱吃的甜点。」 靳青嵐挑了挑眉,似乎不打算放过紫鳶,此时眠樱却温顺地依偎着靳青嵐,倦春娇困宝釵斜,媚容素态,眼眸碧波溶溢,靳青嵐低头看了看眠樱,总算没有再追问紫鳶,只道:「我赶着回廷尉司,你们不必送我了。」 直到靳青嵐离开了,紫鳶方才真正地松了口气,他牵着眠樱坐在长塌上,吩咐下人把玫瑰清露送过来。他看了眠樱很久很久,明明有千般思念,万般眷恋,却是无言以对,唯有泪红满面湿胭脂。 身下绿檀珍簟卷猩红,眠樱抽出黄色绸绣花卉牡丹蝶纹手帕,为紫鳶拭去泪痕,他眉黛双顰,轻轻地道:「你看你焦急成那样子。」 海棠风里胭脂雨,花落风未定,重重绣帘珠箔,障穠艳霏霏,紫鳶含愁眉黛绿,低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 眠樱偎倚绿窗前,裙窣金丝,丛头绣鞋红编细,说道:「上元节后的那天早上,我本来和相里大人在金阁寺前一同赏樱,突然第五大人出现……抢走了我,他把我关在他的别院里,不但不想让相里大人碰我,甚至想把我永远地从靳大人身边带走。」 虽然眠樱说得隐晦,紫鳶却立刻听懂了,他讶然说道:「他们为你当眾大打出手?」 眠樱慵整坠鬟,两点眉尖凝远碧,淡淡地道:「第五大人还把相里大人推到湖里。」 「但相里大人不是虎賁军吗?」 「第五大人是校尉,也是会舞刀弄剑的。」眠樱秀眉如朦胧烟雨岫,玉颊细铺银雪,语气却没有多少同情怜悯,只道:「最后还是靳大人亲自出面,带着太史令第五大人一同到别院里施压,第五大人才勉强同意放我离开。」 紫鳶不难想像这几天眠樱吃了多少苦,那些男人争夺眠樱,迷恋着眠樱的红顏皮囊,却从来不曾真正关心眠樱的感受,只把他视作战利品,视作一件华美的装饰。 他握着眠樱的双手,顰黛含犀,沉重地道:「相里家和第五家的关係……怎么样?」 「这两家世交多年,中书令相里大人和太史令第五大人还是结拜兄弟,他们各自的孙子也是总角之交。」 紫鳶更是焦急不安,说道:「事情闹得那么大,两位大人为了你反目成仇,只怕……相里家和第五家对你不利……」 眠樱倾鬟整花鈿,浅笑道:「他们看在靳大人的面子上,应该暂时不敢动我。」 紫鳶的心念忽地一转,突然明白过来,应该是靳青嵐要眠樱挑拨离间,但哪怕相里大人和第五大人闹翻了,也不会对相里家和第五家的权势造成任何影响,所以紫鳶也想不通靳青嵐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正在此时,下人端着一瓶玫瑰清露上来,那是去年仲夏紫鳶趁着玫瑰初放时采渍花瓣,使花瓣顏色一直鲜红如摘,然后把花汁融液露中所得出的花露。 紫鳶亲自旋开霽青描金游鱼转心瓶的瓶盖,把玫瑰清露倾倒在青白玉角杯里,清露奇香异艳,他把角杯递给眠樱,说道:「这玫瑰清露可以宽气散鬱,你嚐嚐吧。」 春雨打窗,珠帘鸣于绣户,芳尘散于綺席,香和丽丘蜜,麝吐中台烟,眠樱罗袖轻卷,玉臂鏤花金约,纤手行杯红玉润,浅嚐一点玫瑰清露。 紫鳶一直凝视着眠樱,他这才发现眠樱正戴着第五大人赏赐的银花树釵,但他记得眠樱出门时没有戴着这支银花树釵—这支银花树釵剪荷不似制,为花如自生,跟眠樱的绝色美貌相得益彰,所以紫鳶才会如此印象深刻。 眠樱对男人经验老到,他在跟相里大人一起时就会拿着相里大人送的七宝扇,绝不可能戴着第五大人送的银花树釵,现在却戴上了,紫鳶不难想像当第五大人掳走眠樱时,眠樱是如何声泪俱下地表示他最喜欢的是第五大人,虽然在跟相里大人一起时只能拿着相里大人的赏赐,但依然把那支银花树釵贴身收藏,然后拿出来戴到发髻上。 紫鳶往深处一想,眠樱大约料到第五大人最近会发难,才会随身戴着那支银花树釵,眠樱委实对人心洞若观火。 眠樱也在看着紫鳶,双眸翦水明如烛,他问道:「你为什么召见那个厨子?」 紫鳶回过神来,他倒豆子似地把跟厨子的对话告诉眠樱,咬牙切齿地道:「那傢伙还胆敢兇我,他可不是什么善类,待会我就派人把此事稟告靳大人,让靳大人赶走他。」 眠樱按着紫鳶的手背,摇头道:「最近靳大人忙得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我们的事,我们别给他添麻烦了。」 紫鳶刚才见靳青嵐来去匆匆,看起来心力交瘁,而且他最近的确没怎么来流鶯馆了,只好闷闷地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嘟噥着道:「我还是有点担心……」 花着雨添红粉重,柳随风曳碧丝长,眠樱温婉如花娜柳垂,明眸美盼,柔声道:「以后别吃那厨子做的甜点就好了,我也会吩咐管事好好盯着他的。」 自从眠樱回来后,不但相里大人和第五大人找眠樱的次数渐渐少了,连靳青嵐也没怎么露面,眠樱倒还是不慌不乱,紫鳶素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眼里心里只有眠樱,他比以前更是跟眠樱寸步不离,总担心那两个男人会突然闯进来抢走眠樱。 午后愁压空云欲坠,惊风乱颭芙蓉水,密雨斜侵薛荔墙,入夜后也是阴风翻翠幔,雨涩灯花暗,紫鳶与眠樱手谈到深宵,最后索性跟眠樱抵足而眠。 紫幔长教窣地垂,娇香堆宝帐,绣里藤舆红茵软,银床声细,紫鳶蜷缩在眠樱的怀里,双手抱紧他的细腰,深深地呼吸着对方的芳馨满袖,粉颊同时紧贴着眠樱颈下凝酥玉暖的肌肤,触感是如斯美好,宛如被最上等的丝绸无微不至地呵护着。 眠樱也是一手拥着紫鳶的玉背,下頷轻轻地抵着紫鳶的发顶,二人相依相偎,花态繁于綺,鸳鸯交颈舞,欹枕釵横鬓乱,脸霞香销粉薄,搔头斜坠玉,逶迆青丝彷如翠荫盖芙蓉。 紫鳶就像在云端之中,睡得格外香甜,最近他老是心神不稳,唯有在眠樱的怀抱里,他方才能够一睡到天明,不再作那些光怪陆离的梦。 正是酣春娇寐,紫鳶却忽然感到熟悉的温度在渐渐远离,他立刻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幽暗,他摸索着眠樱的罗袖,懒理绸衫未整,露出大半酥胸,一双熟透的乳头傲然挺立,纯金乳环穿过乳孔,微微闪烁着金光,只娇气地道:「眠樱……别走……」 眠樱已经坐起来了,他俯身在紫鳶的玉额落下轻吻,青丝拂过紫鳶裸露的玉肩,秀发馥郁瀰漫四周,他为紫鳶拉起紫荆红地浅彩玉兰纹绸衫,系好腰带,使那大片诱人的春光不至于外洩,柔声道:「乖,我很快回来,下人在找我。」 紫鳶渐渐清醒,视线也明晰起来,他隐约听到有人敲响屏风,忍不住噘嘴埋怨道:「都什么时辰了……」 玉纤香动小帘钩,盈盈开雾帐,流苏翠幰滑过眠樱的手背,但见天色濛濛亮,澹碧锁烟,檐花细滴,麝靄飞雨打湿碧纱窗影,羊角灯在碧纱上晕出淡光,眠樱的身影是如此纤细单薄,甚至有几分像无家可归的幽魂。 眠樱优雅而缓慢地穿上珠络披风,背对着紫鳶走到屏风后,天碧罗衣拂地垂,宫腰裊裊绿鬟松,盘云嚲玉螭,他轻轻地问道:「有什么事?」 「相里大人正在馆门外,嚷着想要见您。」 紺纱低护灯蕊,金鸭未销香篆吐,紫鳶斜欹珊瑚连枕,云母围屏,褥陷绣芙蓉,新月一眉生浅晕,汗馀翠袖琼肤润,他看不到眠樱的表情,只听到眠樱淡淡地问道:「相里大人看起来怎么样?」 下人踟躕一阵子,方才囁嚅地道:「相里大人看起来很狼狈,身上有不少血跡,还带着包袱。」 「告诉他,你本来想来找我,但我在侍候靳大人,所以你见不着我。」 眠樱的吩咐言简意賅,下人应命之后便离开了。 紫鳶玉困花柔,倦拂鸳衾,他经过白釉三足香炉,珊瑚掛镜烂生光,眼见透窗纱寒碧,便懒开窗户,只是从后抱着眠樱,下頷靠在眠樱的肩膀上,如同缠绵多情的菟丝花。他尽情呼吸着那股熟悉的芳香,黛浅波娇情脉脉,腻声道:「宵禁刚刚结束,相里大人怎么急着找你?」 肆拾捌 肆拾捌 「我也不知道,但这时间实在奇怪,还是不见他比较好。」眠樱握着紫鳶交叠腰间的手,玉釧色未分,衫轻似露腕,他的声音极为轻柔,说道:「对不起,把你弄醒了。」 下人没有关紧门扉,忽地一阵春风吹入画堂,撼珍珠箔碎玎璫,把紫鳶的睡意也吓跑了大半。 「你还想睡吗?还是我吩咐下人准备早膳?」 花深漏渐短,暗叶啼风雨,洗残枝上乱红稀,炉薰歇尽烛花残,紫鳶打了个呵欠,他亲了亲眠樱的脸颊,很快便把这件小事拋到脑后,一剪晴波娇欲溜,撒娇道:「我还睏着呢,快点回来陪我。」 之后,相里大人和第五大人再也没有找过眠樱。 与此同时,紫鳶察觉下人的眼神有点奇怪。紫鳶和眠樱身为男宠,下人有所好奇也是正常的,但他们在流鶯馆那么久,下人应当早就习以为常了。 不止如此,那些如同雪片般飞来的花笺突然大大减少,虽然紫鳶不太在意这些追捧,但接连发生不寻常的事情总是使他寝食难安。 紫鳶终究无法对那个厨子放心,但他跟下人没什么交情,不好委託下人调查此事。靳青嵐上次见到紫鳶跟那厨子独处时,神色已经极为难看,如非他最近疲于奔命,恐怕早就对紫鳶动刑了。若哪个下人把紫鳶想要调查那厨子的事捅到靳青嵐那里,指不定靳青嵐还会误会紫鳶的用意,所以紫鳶只能暂时搁下那件事。 难得朝日斜来照户,片光片影皆丽,一番烟雨洗晴嵐,向晓碧天如鉴,二十四阑凭玉暖,紫鳶早早醒来,他甫一看见窗外景色,就知道夜雨想必打落不少樱花,便坐起来准备下床。 银床斜倚凤屏,鸳枕宿金铺,燕寝凝香,眠樱躺在紫鳶的身畔,他依偎着紫鳶的臂弯,绿云凝鬓玉釵松,娇困犹自未惺忪,媚眼羞抬,羽睫微微颤动,慵懒地道:「今天那么早醒来了?」 紫鳶还是堕鬟小玉釵斜,一双秋月明眸却已亮起来,他雀跃地道:「总算放晴了,我先出去捡樱花,你想要吃什么早膳?我顺度吩咐下人备下来。」 「白粥就可以了。」 眠樱美眄横流,梅粉淡妆,肌润香匀,纤腰花软玉欹,他的玉臂勾着紫鳶的颈项,一双金环皓腕,紫鳶抱着他倒在绣床上,二人任意嬉闹着,褥上芙蓉铺软绣,身下的翠被华茵更凌乱了。 翡翠楼高帘幕薄,环楼婉婉飞铃,绣户纹窗綺雕櫳,朱樱斗帐掩流苏,帐外霞鑠帘珠,云蒸篆玉,二人很快妆粉乱痕沾袖,金缕霞衣褪落,露出大片澹粉晕酥的肌肤,两双乳头浓苞红匀,饱斟花露,色泽形状皆是上等,一看就是身经百战,要不是每夜被不同的男人肆意吸吮玩弄,乳头也无法长得那么诱人。 紫鳶娇喘连连,柔若无骨地倒在眠樱的身上,绿云堆枕,酒侵酥脸霞相映,红玉生春,满眼春娇,朱匀檀口。他有意无意地磨擦着眠樱的乳头,又以乳尖压着眠樱的乳尖,醉娇红无力,儼然是求欢的放浪姿态。 从前紫鳶夜夜接客,这淫贱的肉体哪天不是被精水灌饱的,现在靳青嵐久久未至,纵然紫鳶也有天天灌洗肠道和尿道,但哪里比得上被男人的孽根插到高潮失禁的快感。 斗帐里花气蒸浓,水沉香透,眠樱堆枕乌云坠翠翘,香汗乳雾泛冰,玉颊幽花带露红,他浅顰轻笑,眉峰淡秀,波眼宜长,水眸里湿柳拖烟翠,并没有任何拒绝紫鳶的表示。 紫鳶早已心猿意马,意乱情迷,他正要吻上眠樱的粉唇,外面却忽地传来下人打扫落花的沙沙声。 他驀然惊醒,好不容易定下心神,连忙下了床,重整金泥蹀躞,红皱石榴裙褶,近乎狼狈地道:「我先出去了,你再休息一阵子吧。」 荡暖花香满路,织翠柳荫和雾,柳絮池台淡淡风,碧波花岫小桥通,紫鳶款步花荫寻找樱瓣,低徊细踏红靴,满脑子想的全是如果刚才没有被打扰,自己现在会和眠樱在做些什么。 紫鳶当然知道这念头有多危险,他明明不敢想下去,心里却在默默地期待着。 待樱瓣收集得差不多后,紫鳶想起后门好像也有几棵山樱树,但他很少去那边,他正想着该怎么走时,却看见几个下人迎面走来,他们向紫鳶行了礼,紫鳶随口问道:「后门要怎么去?」 那些下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个下人支支吾吾地道:「小姐……还是先别去那边了。」 「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奴婢检查过后门,门锁有被撬开的痕跡,奴婢正打算叫锁匠修理,请小姐暂时止步。」 流鶯馆守卫森严,固若金汤,靳青嵐又是不少京官的煞星,所以哪怕平日有些花笺送来,也没有登徒浪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至于相里大人和第五大人则是靳青嵐默许的,自是另作别论。 紫鳶想起最近遇到的异常,不禁忧心忡忡地道:「现在京都……不安全吗?」 「请小姐放心,只是些不长眼的毛贼罢了。」 紫鳶握紧金色绢绣花鸟面锦边黑漆描金柄团扇,他正要追问时,负责送花笺的下人却刚好经过,刚才那些下人连忙藉机告退。 「这是今天收到的信吗?」 眼见送花笺的下人也是吞吐其辞,紫鳶更是心烦意乱,索性直接打开下人捧着的红地描金花蝶纹桃盒。 桃盒里只有寥寥几封信,紫鳶随手拆开第一封信,那是一张普通的信纸,不像平日的花笺般华而不实,信里没有上款,没有下款,中间端端正正地写着「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明里不见人头落,暗地使君骨髓枯」。 罗窗晓色透花明,雕祥云飞檐下梨花淡白,宛若寒云层叠,六曲栏杆偎碧树,垂杨低拂曲尘波,游丝飞絮两依依,漾花一水平池。 鶯宿梅里十二珠帘绣带垂,金炉满爇,龙麝烟斜,紫鳶坐在青釉缠枝花纹绣墩上,一边跟眠樱间聊,一边以玉碾捣烂晒乾的凤仙花和明矾。因为眠樱的鲜红指甲有点褪色,紫鳶打算重新为眠樱染指甲。 眠樱遥山微蹙,轻声道:「你一直心不在焉,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紫鳶哪里有心思为今早发生的曖昧而害羞,他依依愁翠沁双顰,犹豫片刻,还是把所见所闻告诉眠樱,眠樱只温言安慰道:「有靳大人作为靠山,我们不用担心。」 紫鳶正想要再说,忽闻流鶯踏破樱桃叶底铃,下人前来通报道:「靳大人来了。」 当真是说曹操就到,紫鳶收拾心情,颤金莲缓步,玉缨翠佩杂轻罗,含笑整衣开绣户,手托珠帘,斜敛手,下阶迎,与眠樱一同福身请安。 靳青嵐看着窗下的凤仙花汁,问道:「那是什么?」 紫鳶噗哧一笑,向靳青嵐飞了个媚眼,以纳纱花蝶图面骨染雕夔龙纹柄团扇掩嘴道:「难道大人的两位夫人没有染过指甲吗?」 眠樱侍候靳青嵐坐在三围板绣床上,亲自给他添了冰镇酸梅汤,酸梅汤调以玫瑰木樨冰水,格外清甜可口。他轻笑着打圆场道:「两位靳夫人也是名门淑女,修的是三从四德,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靳青嵐喝了一点冰镇酸梅汤,他向眠樱说道:「你办事倒是切中肯綮,怪不得古人常说水形懦,人多溺。」 眠樱手执篾丝扇,玉纤执处,金釧色相宜,篾丝扇削竹青细如缕,织成如布,光滑无痕。他一边殷勤地为靳青嵐扇凉,一边含笑道:「大人对奴家恩重如山,奴家自是要效蛇雀之报。」 紫鳶碧玉眉心媚脸莲,红綃广袖縈腰柳,他顺从地依靠着主人的肩膀,大惑不解地问道:「请问大人……在说什么呢?」 靳青嵐回头看着紫鳶,淡淡地道:「眠樱没有告诉你吗?第五大人死了。」 紫鳶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颤声道:「死……死了?」 靳青嵐把怀里的辕门抄递给紫鳶,紫鳶草草地看了一遍,上面写着相里大人因为争风吃醋错手杀了第五大人,他抬头呆呆地看着眠樱,眠樱正向他温柔地微笑,丝毫不为靳青嵐的话所动,似乎早就知道这结果。 只见眠樱偏戴花冠白玉簪,翠鈿金鏤镇眉心,蕊黄香画贴金蝉,目剪秋波,组带金钩,背垂红綬,微露窄袜宫鞋,虽然生为男儿身,却被极为残酷地调教成如斯灿灿妖容姿,灼灼华美色。 紫鳶回想起来,从冒认字跡至今,眠樱为靳青嵐做的事一件比一件更要扼亢拊背,他们以前作为娼妓,虽然会诱使寻欢客互相竞争,继而慷慨解囊,但至少不会弄出人命,毕竟害人性命伤阴騭,娼妓不过求财罢了,现在眠樱却在谈笑之间,以金刀计使两个男人为了自己杀个你死我活。 肆拾玖 肆拾玖 紫鳶想起那天清晨,相里大人莫名其妙地跑来找眠樱,他应该就是在那个大雨滂沱的深夜错杀第五大人,所以匆匆地来找眠樱一同逃出京都,眠樱当然猜到发生什么事,因此拒绝跟他见面。 相里家和第五家的结盟再是牢固,现在相里家的儿子为了一个下贱的男妓杀了第五家的儿子,这两个儿子还不是游手好间之辈,而是有着份量不轻的官位,不出几年必定官拜一品,为家里增添荣耀,以后两家就算不把对方视如寇讎,恐怕也是貌合神离了。圣上大约也会乘机分别打击两家,在他们再度因利而合之前把他们斩草除根。 「相里大人现在……怎么样?」紫鳶并不在意相里大人的死活,但他知道这人的下场对眠樱的命运有很大的影响。 靳青嵐慢慢地喝着酸梅汤,说道:「他已经被还柙天牢,案件将在今夏经三司会审。」 紫鳶心里明瞭,靳青嵐身为廷尉正监,也是三司之一,他怎么可能放过相里大人,即使相里大人出身士族,死罪可免,但流放之刑也是在所难逃了。 「相里家和第五家知道是因为眠樱……」 靳青嵐靠着红色缎绣五蝠捧寿暗八仙纹软枕,漫不经心地道:「他们当然知道,眠樱早就成了名满京城的红顏祸水。」 并蒂玉莲成了致命的带刺玫瑰,怪不得连花笺也少了,这样下去眾口鑠金,积毁销骨,紫鳶实在不知道会如何收场。 靳青嵐合上眼睛,缓缓地道:「那位相里少爷被我缉拿归案时,还在喊着你的名字。虽然他是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但当真是对你一片赤诚。」 深红数点吹花絮,紫燕飞绕池阁,珠帘静掩芳昼,烟锁画屏沉水,眠樱疏花映鬟插,只淡淡一笑道:「奴家不敢居功,还是大人调教有方。」 一庭疏雨湿春愁,雨着杨花已污尘,鶯宿梅前兽鐶半掩,三叠栏杆铺碧甃,檐下燕拂回塘满。 靳青嵐很快便离开了,他没有要眠樱和紫鳶送到垂花门外,好像此行只是为了正式通知眠樱和紫鳶那件事。 紫鳶手挪裙带,无语倚云屏,他看着釉炉烟断香炷融,不禁泪珠盈睫,问道:「怪不得近来发生了那么多怪事……相里家是打算派人……杀了你报仇吗?」 眠樱轻轻地把紫鳶拥入怀中,柔声道:「让鳶儿担惊受怕,是我的不是。」 紫鳶抬头看着眠樱,珠泪涓涓地道:「怎么办?靳大人会保着我们吗?」 眠樱的玉额抵着紫鳶的额头,幽幽地道:「即使靳大人保不住我,他……以后也会疼爱照顾你的。」 紫鳶双唏玉箸痕,眼里噙满晶莹的泪珠,他毫不犹豫地道:「如果你不在了,我还要活着做什么?」 早在紫鳶误以为眠樱被靳青嵐射杀时,他已经作好跟眠樱同生共死的准备。 这个繁花似锦的世间从来没有欢迎紫鳶,他只是软香十丈里的一片飞絮,注定萎垂于暝烟芳尘里,要是失去了眠樱,他也不愿意苟存在世片刻。 百尺红楼临狭斜,浪摇花影白莲池,二人默默相视片刻,眠樱的眼神里荡漾着琉璃色的波浪,他慢揎红袖指纤纤,双手捧着紫鳶的脸颊,玉雕的指尖冰冷得可怕,却同时温柔得彷彿在捧着无价之宝。 终于,眠樱吻着紫鳶的唇瓣。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接客以外的地方接吻。 一开始的浅吻不消片刻就成了欲罢不能的深吻,鲜红的唇舌曖昧地交缠着,反覆牵出又扯断黏腻的银丝,穠艳的唇脂融开了,芳唾被染成淡淡的春梅红,沿着小巧的下頷滑落,二人的菱唇嫣红异常,宛如牡丹暖披烟艳。 他们偶然会很有默契地停下来,静静地凝望彼此,把对方本已熟悉的容顏再度凿刻在脑海深处,然后又渴求地亲吻着彼此,彷彿只有对方的吻才能够使自己活下去。 紫鳶那杏核似的喉结微微滚动着,近乎贪婪地咽下了自己和眠樱的珠唾,珠唾瀰漫着唇脂的芬芳,彷彿还淬着催情的剧毒,使他浑身发烫,好像发起高烧,玉颊裹香葩艳,眉分远岫,低压横波,却压不住满溢而出的迷醉春情。 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却好像什么也明白了,眠樱还没有使力,紫鳶已经瘫软在绣床上,正好在靳青嵐刚刚坐过的位置。 绿窗外的玉兰花恣意绽放,如同雪山琼岛,掩映画阁春欲暮,露水烟湿高花,雨藏低叶,十二雕窗六曲屏,云母枕屏透掩光,在七彩芙蓉之羽帐里,九华葡萄之锦衾上,紫鳶斜靠宝檀金缕鸳鸯枕,綬带盘宫锦,身姿宛若柔湿枝柯红压地,一身衣裙越罗双带宫样,飞鷺碧波纹,铺展着水波灩灩池光阔。 眠樱金凤搔头坠鬓斜,绣裙斜罩茜罗轻,花枝拂地领巾长,瑞笼香雾扑銖衣,一袭红暗花罗彩绣鏤带侧褶裙在床榻上任意迤邐,色泽明艳夺昭阳,冶态轻盈,他从枕屏后拿起那个紫鳶用来收藏的樱瓣的盒子。 萎蕤云幕翠,灿烂红茵赩,紫鳶遥山羞黛,胭脂淡薄羞嫩桃,明眸渐开横秋水,轻轻地道:「那么美的樱花,总是让我想起你……可惜去年我们来到这里时,樱花已经凋零了……」 眠樱绿鬟堕腻,薄冰肌莹,在紫鳶的额头下印上怜爱的轻吻。他打开盒子,柔葱蘸雪,长袖舞香风,把千百片樱瓣洒落在紫鳶身上,漫漫飘红坠雪,映得紫鳶更是腻于琼粉白于脂,散花满衣裾。 「腐草为萤,耀采于月,这世上最美的从来也是你,鳶儿……」 眠樱秋水不胜情,盈盈横沁人,嗓音婉柔如浅斟低唱。 紫鳶眉黛远山绿,粉衬胭脂薄,慵梳髻翅垂,唯见发间樱花开遍,浅浅匀红,他急不及待地咬着甚三红色凤凰四合如意云纹织金缎肚兜的一角,皓齿还如贝色含,露出腻滑凝香雪的胸膛。 乳头饱满尖翘,就像熟透的果实般散发着淫靡的芳香,配上一双珊瑚珠乳串,更是如同山榴露红凝艳,紫鳶微微挺起上身,邀请着眠樱仔细品嚐,又不知廉耻地张开双腿,玉指主动扳开娇嫩的肛门,鳶尾花蕊早已水沉香透胭脂萼。 「眠樱……我的好夫君……」紫鳶婭姹鶯声囀,尾音娇媚得挤出水来。 眠樱的眼波烟柔雾滑,他从怀中拿出钥匙,解开自己和紫鳶的锁精簪。他的玉茎搦粉搓酥,天然去雕饰,愈发洁白绝伦,一片落樱沾在茎身上,宛如鮫綃映玉。 二人的玉茎轻碰彼此,隐隐花枝轻颤,雨过胭脂嫩,紫鳶想起眠樱既能轻易解开駙马大人的密匣,要解开锁精簪自是易如反掌。 紫鳶躺在花蕊茸茸簇锦毯里,玉腿夹紧眠樱的腰肢,肛口不断蹭着他的下身求欢,一双莲足同时绞在眠樱的身后,似白玉雕出软鉤香。 他不知何时已经松开贝齿,肚兜被银唾濡湿,歪倒在一旁,系在玉颈后的丝结松垮垮的,一根艳红的丝带徐徐滑入松云鸞髻,另一根丝带恰好缠着青丝勾在唇珠上,随着他的娇喘而变得极为湿润。 紫鳶直勾勾地看着眠樱,舌尖舔弄着唇瓣,有意无意地含着那一缕青丝,漆黑青丝如一痕浓墨,划过雨熟樱桃的娇唇,白玉秀鲜的肌肤,他比往日承欢时还要嫵媚诱惑。 蝉翼轻笼云鬓巧,月枕横釵云坠领,眠樱皎洁玉顏胜白雪,他的眼波横秀,眼底那总是看不透的碧潭好像也渐渐被春意溶化。 红袖滑落,映出红綃缕中玉釧光,眠樱的纤指轻揉紫鳶的穴口,虽然那里早已柔软得如同一朵红莲初出水,但他还是仔细地为紫鳶扩张,先是一根食指,然后渐渐加到三根手指同进同出,直到花唇巧借妆红约,娇羞才放三分萼,方才衝破玉壶,瑶鸟鸞翔,潜游金谷觅花心。 露滴牡丹开,前所未有的颤慄传遍全身,又如同一根利箭般射中靶心,直使头皮发麻,紫鳶那难得毫无束缚的玉茎高高翘起,玉髓飘香,珠树琼枝薄含露。 庭前花似雪,朱楼叶似云,芙蓉艳褥销绣,翠被含鸳色,满床樱瓣如同粉蝶翻飞,深入千花粉艳中,花香昼氳氤,哪怕只是花开剎那,却终究是无怨无悔。 二人的交合处流水桃花满涧香,眠樱雪艳冰姿寒欲颤,燕脂桃颊梨花粉,头上宫花颤未休,他呢喃着紫鳶的名字,每个字里也渗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情意,每呢喃一遍,他便在紫鳶的红唇烙下一个轻吻,更是深入紫鳶的体内,彷彿要使紫鳶从内到外也染上他的气息。 伍拾 伍拾 凤髻金泥带散乱不堪,龙纹玉掌梳斜坠,紫鳶摇风娇影随流动,眉黛羞频聚,朱唇暖更融,晕含桃脸,薄粉浓脂在软枕上印出菡萏娇红,金镶玉嵌宝牡丹花头银脚簪微颤,一双花染娇荑乍攀洋红色缎打籽绣牡丹蝶纹软枕。他刚才明明那么浪荡主动,现在却羞涩得如同处子,竟是不敢去看眠樱。 然而紫鳶愈是不看,身体的感觉就愈是清晰,就像体内缺失的一部分突然被填满了。他卖了那么多年身,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嚐,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何谓鱼水之欢。 脑子里迷迷糊糊的,紫鳶如同喝得酩酊大醉,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想不到,忘却自己到底是谁,身处何方,整个人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浑身舒服得可怕,根本说不出半句话来,唯有顺从本能地呻吟喘息,唇角粉樱被灼热的气息染上浥浥酒痕花露,本是薄命的樱花,此际却也被情欲浸润成海棠红。 紫鳶生来被调教成女子,却从来不懂为何女子愿意为男子孕育后代,现在他却依稀生出一个念头,如果自己是女子,可以与眠樱诞育子嗣,那该有多好,就像他们的片刻欢愉并不是雪白曇花上的晶莹露水,如此脆弱易碎,在黎明之时被晨曦完全蒸发,从此无处可寻,而是如同一颗种子掉到泥土里,春天来了就会发芽,开出娇艳的花朵,被雨水滋润着,被春阳爱抚着,被它的同伴簇拥着,蜜蜂和蝴蝶会把它的种子带到远方,让美丽的性命得以继续落地生根,留下它实实在在地存在过的证据。 「怎么哭了?是哪里疼痛吗?」 杨柳雪融滞雨,梨花玉软欺风,绣幌银屏杳靄间,宝瑟玫瑰柱,落樱芳丛蝶乱,紫鳶惘然看着眠樱,釵燕笼云,泪珠清带梨梢,弱蕙不胜露,他这才感到脸上湿漉漉的,竟然全是泪水。 眠樱的玉手素骨凝冰,腕弱不胜珠环,他抱云勾雪近灯看,细细吻去紫鳶脸上的泪珠,紫鳶的泪水却是愈流愈多,碎似珍珠颗颗停。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很快乐……却很难过……」 紫鳶倒载卧云屏,雾湿云鬟,酒潮玉颊,泪如春露浥朝花,秋波浸晚霞,他看见眠樱的颊上沾着几片落樱,如同寒梅点缀琼雪腻,便抬起玉手,轻轻拈去那些樱瓣,指尖却还在恋恋不捨地抚摸着眠樱的脸容。 此时眠樱也是香鬟坠髻半沉檀,彩燕飞傍鬓云堆,粉落轻妆红玉莹,玉额覆着浅浅香汗,湛露沾妆,流波绕臆。他的湘裙霞袖早已凌乱,轻红流烟湿艳姿,袖裁连璧锦,牋织细橦花,蝉翼纱衫笼罩一团香雾,隐见晓雪明肌,拂胸轻粉絮,宫腰花娇柳弱,绣带上的鏤玉同心藕,列宝连枝花,皆在叮噹作响,如同仙乐飘飘,谩皱留仙裙折,彷若明霞染成晴堤春色。 紫鳶和眠樱常常一起接客,很清楚哪怕在床上演得再是逼真,眠樱的骨子里还是冷静自若的,他从未见过眠樱如斯含章媚态,花凝露湿胭脂透,穠丽最宜新着雨,娇嬈全在欲开时。哪怕是最坐怀不乱的君王,恐怕也愿意为了这样的眠樱而拱手相让江山。 此时此刻,一切言语已是多馀,只偶然听到紫鳶高潮时情不自禁的喘息,如同花咽娇鶯玉漱泉。嫩水带山娇不断,湿云堆岭腻无声,交叠的香汗似一枝和露珍珠贯,他们吻了千千万万遍,早已分不清彼此。 二人的素手嫩似春荑明似玉,妍处不堪怜,紧扣的十指宛若合欢交乱枝,芙蓉同蒂同时盛放,樱花凝酥缀粉,鳶尾花却是红雨过春山,粉汗密洒轻笼,湿遍柔枝香更浓,数之不清的樱瓣滚蕊翻花,残红满地碎香鈿。 障风罗幕皱泥金,珠帘不卷度沉烟,闺情软似绵,床畔的凤仙花汁点滴猩红,鶯宿梅外却早就乱云遮处,柔条折尽,滚愁成絮,柳弱燕交飞,遥遥可见落絮飞花满京都,千门九陌花如雪,春意已渐暮。 依微香雨青氛氳,弱柳万条垂翠带,满庭堆落花,絮乱风轻,六花开尽,不待东风催。 屡隔兰灯幔影,琐窗雕户慵开,窗下玉壶冰莹兽炉灰,金裁花誥紫泥香,红地团花金解络床帐下,雕床鏤象牙,香囊垂四角,二人躺在锦衾下,娇躯紧贴着彼此,共枕一双黑地留白刻花折枝牡丹纹椭圆枕,软枕腻尚残红。 紫鳶半醉凝情卧绣茵,香汗微渍朱顏酡,犹自沉浸在帐底浓香残梦,他觉得自己就像故事里的凡人董永,有幸抓住了九天謫仙的一角九霞裙幅,才换得一夕风月无边,抵死缠绵。 他不意抬头,看见眠樱纵是髻鬟春雾翠微重,梅英犹带春朝露,却还在凝视着檐下画樑双燕栖,又陷入紫鳶无法理解的沉思里。 紫鳶跟眠樱靠得更紧,明明是汗透鮫綃肌润,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安定,就像自己真的跟眠樱水乳交融了。他眉锁娇娥山婉转,髻梳坠马云欹侧,含情脉脉地吟唱道:「此际有谁知证,但楼前明月,窗间花影。」 眠樱驀然回首,媚眼如娇月笼烟,春情只在两眉尖,温柔地吻着紫鳶的额头。他早已素妆褪出山眉翠,然而水沉为骨玉为肌,少了那些胭脂水脂,他却显得更美了。 他微微抬手,纤细指节带着几点胭脂印指红,应该是刚才抚摸紫鳶的脸颊时留下的。 玉指划过紫鳶的脸庞,留下淡铅脸斜红,紫鳶微微侧头,脸颊贴着眠樱柔腻的掌心,温顺地来回轻蹭,凝视着眠樱的眼神里既是浓情蜜意,也是身心被征服彻底后的痴迷。 帐暖香深春漏迟,眠樱下了床,白罗绣屧红托里,纤足六寸肤圆光致致,霞衣月裳散落床边,宛如红滴海棠娇半吐,眠樱随手捡起紫鳶的襦裙,鮫绢雾縠笼香雪,金缕衣香犹染麝,娜嬝裙千摺,任由一编香丝云撒地,釵鈿堕处遗香泽。 蝶翻淡碧低边影,杨柳花飘雪,偶然飞絮濛濛,斜穿帘幕,人起绣帘开,眠樱花枝绰约柳鬟松,绣屧踏皱残花几片红,绕过画屏金鷓鴣,绿锁窗前双凤奩,却是懒向妆台对粉奩,只是从玛瑙桃枝笔架取出檀香木管万寿菊花诗紫毫笔,磨墨后在红梅色花笺上写了二人各自的生辰八字及籍贯,但没有写祖宗三代。 紫鳶也披上眠樱的衣服,簞纹畅色娇黄浅,薄罗轻剪越溪纹,掩住烙满吻痕的胴体,他的下腹不知道被眠樱吻了多少遍,深深的吻痕如同烙印,彻底覆盖着那道烧伤的情疤。 他羞临鹊鉴,慵整落釵金翡翠,象梳欹鬓月生云,从后抱着眠樱。 眠樱正好写完「愿为云与雨,会合天之垂」,向来凌厉有力的金错刀难得多了几分柔情似水,紫鳶一看就知道是二人的庚帖,他留意到花笺上没有庚帖常用的龙凤纹,而是用了并蒂莲纹,不禁心如鹿撞,低低地道:「是你亲手画的?」 眠樱琼腮微腻,凝酥初点缀,微笑不语。 紫鳶凝翠晕蛾眉,汗妆莲欲露,他咬着眠樱的耳朵,左右流横波,双唇宛若一朵红苏旋欲融,娇嗔道:「原来早有预谋要娶我了?」 眠樱握着紫鳶的手,眉浅淡烟如柳,玉颜侔琼蕤,他从木黑漆雕仙鹤月季花纹长方形妆奩匣里取出一个腰带钩,交到紫鳶的手里,只见腰带钩以纯银製成,里面以阴文刻着「长乐未央,长毋相忘」八字。 紫鳶默唸几遍,不禁嫣然一笑,月华泛艳红莲湿,翠蛾双敛正含情,投入眠樱的怀中。 飞絮残花和细雨,馀花落尽青苔院,珠楼碧烟,春雨打窗。花谢窗前合枝,绣幕高烧烛,兽炉深炷,玉櫳底处暗闻香,正是芝蕙芸花烂漫春。 二人发生了这种事情,紫鳶自是担心靳青嵐会知道,幸好靳青嵐一直没有来到流鶯馆。眠樱说最近靳青嵐随鑾驾至圜丘祭天,国之大事,唯祀与戎,陛下尚未回鑾,靳青嵐应该没那么快回来,否则紫鳶也不晓得要怎么隐瞒。 伍拾壹 伍拾壹 此后,紫鳶只在眠樱的香闺里过夜,但当然不止是从前的抵足而眠,而是肆意享用对方的肉体。他们精于风月之道,又是多番共侍,对勾起对方的快感可谓驾轻就熟,现在更是情投意合,心意相通,箇中快乐自是远非接客时可以相比。 有一次他们过于贪恋彼此,竟是在绣床上抵死缠绵了一整天。 一夜春情后,再度迎来羽帐晨香满,珠帘夕漏賖,他们时而看着四帘慵卷日初长,帘影无风,红绵粉絮裛妆啼,时而听着画樑幽语燕初还,水滴铜龙昼漏长,任由飞絮入帘春睡重,待哪一个情欲又起,便再度鸳鸯绣被翻红浪,一室烟融雨腻,凤翥鸞飞,总是不会厌倦彼此。 香阁掩芙蓉,画屏重叠巫阳翠,银笼纱红影乱,沉檀烟起盘红雾,玉炉冰簞鸳鸯锦,他们宿妆仍拾落梅花,粉融香汗流山枕,鬓云垂枕响微鍠,漫无边际地细语着天长地久,许下山盟海誓。 紫鳶说过那么多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至今才明白原来海枯石烂是那么动听的承诺。 他们没有再以锁精簪封死精道,每次也尽情高潮出精,紫鳶当然知道每次出精,也等同身体发育得更为成熟,距离作为雌雄莫辨的男妓的花期的终结又踏进了一大步,亦即失去他唯一赖以维生的工具,这无疑是在自寻死路,他却是心甘情愿。 紫鳶只想放纵享受跟眠樱相爱的短暂时光,他不愿意梦醒,也不愿意想到黯淡无光的未来。 他们如同坐在一叶扁舟上,在滚滚江水里随波逐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惊涛骇浪吞没,只能及时行乐,看尽绿盖红幄笼碧水,鱼跳处碧痕匀碎,拋开一切地沉眠在彼此的怀抱里。 繁杏半窥红日渐薄,翡翠帘前日影斜,波影暖浮玉甃,暖香飘径,春水浸成霞,曲栏伏槛金麒麟,满飘红杏蒂。 又是整天轻狂,孔雀双飞敝画屏,金鸭炉香椒桂馨,香灯半卷流苏帐,镶玉鎏金铜枕欹斜,触感宛如一尺花冰,紫鳶坐在掛玉菱镜妆台前,摆弄着斗鈿花筐金匣恰,未忺梳琼掠髻云偏,金釵芍药花,髻鬟狼藉黛眉长,额黄侵腻发,臂釧透红纱,却是懒得再梳妆。 眠樱红罗窗里绣偏慵,嚲袖闲隈碧玉笼,石榴裙束纤腰裊,绿云高髻,点翠匀红时世,月如眉。他刚刚卜过卦,正在《易经》里寻找卦象。 眼见眠樱不语低鬟幽思远,一直看着那页《易经》,紫鳶不禁从镶嵌螺鈿雕花鸟铜镜里窥看—眠樱在看的是履卦里的「素履之往,独行愿也」。 此时,下人呈上一纸短笺,那是靳青嵐的字跡,他约紫鳶今天日入时在乌衣巷的碧桃树下见面。 紫鳶有点诧异,原来靳青嵐早已回到京都,而且靳青嵐一直把他养在深闺里,不曾带到外面,这次却跟他约在城西的乌衣巷,跟城东的流鶯馆的距离相当遥远,不知道靳青嵐又在打什么主意。 眠樱放下《易经》,他凝视着那纸短笺,嫩玉腕托香脂脸,鸦睫低垂,腻鬟云染,明明只是简单的几行字,他却像是反覆看了许多遍,迟迟没有回过神来,直到紫鳶叫唤他了,他方才绣巾柔腻掩香罗,釵头春花玲瓏翦,浅笑含双靨道:「难得靳大人有如斯情趣。」 这些日子以来,紫鳶跟眠樱夜夜笙歌,紫鳶刻意地忘却靳青嵐和相里家的事,但这封短笺却把他从蕉鹿梦里拉回现实。若靳青嵐知道他的男宠淫乱宅闈,他必定不会放过眠樱和紫鳶。 相里家的事看似没了下文,但紫鳶心里清楚,相里家是不会善甘罢休的,他们想必在盘算着残酷的报復。 「要是靳大人知道了……」紫鳶迟疑不决,瞧了瞧房外的下人,下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和眠樱的情事,他也察觉这些下人的态度愈来愈疏远了。 眠樱粉面云鬟映,似笑如顰,说道:「你平日没那么瞻前顾后的。」 虽然紫鳶没有胆子拒绝靳青嵐,但他嚐过了真正的欢好的滋味,实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像往日般在床上演好一个没有思想的淫娃,让靳青嵐感到满意。 就像戏文里那些妓女一旦遇到真心相爱之人,便不愿意再在欢场打滚,不愿意被其他男人碰到自己,只想把整副身体心灵奉献给爱人,以前紫鳶还不明白,毕竟虚与委蛇应当是娼妓的拿手本事,现在他才懂得原来两情相悦是如斯美好,足以使他由心灵到身体也自此拒绝为另一人而敞开。 「靳大人为什么不找你一起?」紫鳶愁黛顰成月浅,柳色披衫金缕凤,踌躇地道:「相里家跟你结下那么大的樑子,现在我出门了,只剩下你一人……」 柳花帘幕玉鉤间,裊裊纤枝淡淡红,轻摇娇影媚清风,眠樱娇波微瞬,欲言又止,他抿了抿唇角,把紫鳶的鬓发别到耳后,幽幽地道:「以后即使只有你一人,你也要好好侍候靳大人,靳大人……其实也是性情中人。」 明明眠樱答非所问,紫鳶的心中却不知怎地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他自是不想应约,但要是惹怒了靳青嵐,指不定会连累眠樱,只好说道:「你是不是有合欢散?能否给我一点?」 纵使眠樱和紫鳶的身心久经调教,习惯了一天接十几个客人,随时可以对男人张开双腿,但有时心情不佳,或是身体不舒服,实在不适合接客,他们也会服用催情药,让自己迅速化身成荡妇。 紫鳶从前身为花魁,很少靠着吃药接客,但此后恐怕每次侍候前也要吃药了,毕竟靳青嵐素来狠心,若是被他察觉紫鳶的不情愿,不知道他会降下什么耸人听闻的酷刑。 闻言,眠樱握着紫鳶的皓腕,翠眉山敛眼波侵,歉然道:「鳶儿,都是我不好……」 紫鳶的纤指按在眠楼的唇上,容顏如同花梢香露染蔷薇,他弯起眼角,甜蜜地笑道:「能够成为你的人,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事。」 眠樱却是不展欢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紫鳶,眼波刀翦,愁蛾黛蹙,半晌才道:「我待会给你一点点合欢散,但这东西极为伤身,你千万不要吃太多。」 说着,眠樱为紫鳶打开另一面镜台,紫鳶看着镜台上的五色蟠龙纹,讶然道:「我好久没见到这镜台了。」 「之前镜子有点模糊不清,所以我吩咐下人把镜台送到磨镜匠里打磨一下。」 「我们离开海棠馆那天,我就是在这镜台前给你梳流苏髻吧?」 眠樱刮了刮紫鳶的鼻尖,微笑道:「这么一点小事也记得。」 绿窗下暖波印日,倒秀影秦山,宝甃杨花转,海棠犹睡,藉绿盛红,紫鳶云髻作堆初未整,他靠着眠樱的小腹,隐去愁黛远山眉,和脸容上的不安。他记得的不止是这面镜台,更是当时眠樱那孤独疏离的身影。 紫鳶深深地呼吸着眠樱的幽香。他想,眠樱不会像从前那么寂寞了,因为他会永远陪伴着眠樱,不止是作为挚友,更是作为生死不渝的情人。 眠樱纤手执犀梳,重盘鸦翠,兰膏匀渍,给紫鳶梳起双鬟望仙髻,他又亲自调朱弄粉,红綃袖暖琉璃滑,玉纤和粉捻,传粉贵重重,为紫鳶细抹迎蝶粉,再以螺黛凝翠晕桂叶眉,画时横接媚霞长,接着在青玉荔枝纹胭脂圆盒沾了玫瑰花胭脂,施朱怜冉冉,胭脂匀罢紫绵香,轻红拂花脸,描画仙娥妆。 最后,眠樱亲自约黄能效月,裁金巧作星,然后向呵胶呵了口气,在紫鳶的脸上贴了几片蝴蝶金鈿。 紫鳶抬头一看,但见昼灯当午隔轻纱,繁红洗尽胭脂雨,卷帘春院花围合,佳人斜頷花枝交镜里,眠樱当真是长着一双无与伦比的巧手。 「还记得离开海棠馆时,你说过我们虽然带不走那几幅玉像,但可以在京都里重新画一幅吗?」紫鳶妆成理蝉鬓,回头握着眠樱的纤手,笑吟吟地道:「过了这一阵子,我们一起求求靳大人,请靳大人让画师进馆给我们画像,好不好?」 眠樱凝睇着紫鳶,眼眸柔和明亮,绝胜明珠千万斛,他须臾才点头道:「好。」 伍拾贰 伍拾贰 日色已尽花含烟,杨柳无风,轻惹春烟残雨,弯弯碧甃篆痕深,终于双燕归栖红楼中,画堂灯暖帘櫳卷。 眠樱亲自为紫鳶撑着湖水绿绘墨彩花鸟绸伞,二人度梭环玉动,踏躡佩珠鸣,穿过咽咽清泉岩溜细,北户接翠幄,南路低金扉,绿烟笼柳径。 紫鳶站在垂花门的玉阶下,雾鬓新梳紺绿,明翠摇蝉翼,珠压腰衱稳称身,他以纤珪理新妆,又挽着眠樱的手臂,撒娇道:「明天回来,我要吃枣糕和喝甘草冰雪凉水,最近是寒食节,我很久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了。」 眠樱髻上玉燕垂符小,腰间珠囊结艾青,嫩冰犹薄,美眸月晃波澄绿,彷彿要溺毙紫鳶,只含笑道:「好的,我会等你回来。」 紫鳶盈盈笑靨宫黄额,凝妆艳粉,慢横秋水,说道:「你还是别等了,靳大人既是要我侍候,那我想必是在宵禁结束后才回来,到时也天亮了。」 「圣上向来鸡鸣而起,昧爽而朝,明天靳大人早早要到宫里待漏,不会把你留到太晚。」眠樱抚摸着紫鳶的脸颊,适才他为紫鳶画妆,娇慵未洗匀妆手,指尖不意间印斜红。他把紫鳶拥入怀中,亲吻着紫鳶的额头,柔声叮嚀道:「毕竟是在外面,一切小心为上。」 虽然二人已经表白情意,但眠樱很少在外面表现得那么亲暱,紫鳶虽是不解,但还是欢喜得很,他依靠在眠樱的胸前,感受着那淡淡的馨香,心里想着,那么多男人为了眠樱痴狂不已,但这人的玲瓏心终究是属于他的。 日斜柳暗花嫣,春风吹碎胭脂红雨,庭花荫下,二人嘮嘮叨叨地说着日常话,明明很快就可以再次见面,而眠樱素来克制,今天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弄得紫鳶更是依依不捨,但他不得不推开眠樱,无奈地道:「我要出发了,别让靳大人久等。」 眠樱却紧握着紫鳶的手,他久久地凝视着紫鳶,春山浅拂,雪乳浮甌,琉璃色的眼眸宛如花笼微月竹笼烟,彷彿想要诉说千言万语,但终究是欲语还休。 紫鳶有点诧异地看着眠樱,这般痴缠不像眠樱的性子。 「是哪里不舒服吗?」紫鳶早就察觉今天眠樱有点不妥,当下道:「要不我留下来照顾你……」 正在此时,下人上前催促道:「紫鳶小姐,千万别误了时辰。」 淡烟横处柳行低,碧溪风动满纹漪,紫鳶定定地看着眠樱,只要眠樱愿意开口,哪怕事后要被靳青嵐惩罚,紫鳶也一定会留下来的。 眠樱却渐渐松开紫鳶的手,翠眉淡淡匀宫柳,素瓷雪色縹沫香,神色甚至有几分凄美娇弱,他别过脸去,絳綃袖举掩玉容,摇头道:「我没关係,你别耽误时间了。」 当紫鳶转身跨过朱门的门槛时,但见彤云满空,残红片片随波浪,疏香满地东风老,满径杨花飞絮,雨后水洼映着陌上垂柳,宛若玛瑙一泓翠玉。 一片柳絮偶然落在紫鳶的绿鬓里,他随手摘下柳絮,忽地想起那两句「春尽絮飞留不得,随风好去落谁家」。 紫鳶心里一跳,霍然回首,却见锁衔金兽连环冷,流鶯馆的兽环金钉朱门已经毫无缝隙地合起来了。 月渐满游廊,叠榭层楹相对起,街衢照影纷纷月,閬苑花开不夜春,花覆金船,如椽画烛,朱轮翠盖不胜春,银鞍绣轂盛繁华。 紫鳶刚刚下了马车,便听到有人叫卖鲜花。他轻轻撩起幂篱的雪白丝绦,只见卖花郎的马头竹篮里既有映山红,又有月季花,还有杜鹃花,群花翦刻彤云片,开张赤霞裹,烟轻琉璃叶,虽然没有眠樱插花插得那么好看,但也自有几分情调。 他吩咐下人拿出钱囊,买了一束杜鹃花。 彼时尚未到约好的时辰,紫鳶抱着杜鹃花在街边的小店间逛,但他始终心事重重,眼神只随意地掠过琳琅满目的货物。 忽地,紫鳶停下脚步,他掀开丝绦,把货架上的某件玩意拿下来细看。 他果然没有认错,那是在枫丹时被匪人抢走的多宝格圆盒。 这多宝格圆盒是眠樱特地吩咐木匠打造,其花纹样式独一无二,紫鳶把圆盒反过来,底部有一道浅浅的裂纹,那是海棠馆的下人不慎把多宝格圆盒摔到地上弄出来的。 最奇怪的是,既然这多宝格圆盒是在枫丹附近被抢走的,相隔一年多遽然在京都出现,说不定已经转了好几手,应当变得较为残旧,但它的外观跟之前没有太大分别,就像是一直留在某人的手里,那人来到京都才决定卖出货物。 靳青嵐的话在紫鳶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说过还有一个匪人在逃,而那个匪人好像是逃往京都的方向。 紫鳶心里一片冰凉,恨不得马上赶回流鶯馆,靳青嵐和眠樱里应外合毁了这山寨,那匪人说不定会找眠樱麻烦,尤其现在流鶯馆也是危如累卵,强敌环伺,但他知道单靠自己和眠樱是没用的,必须要把此事稟告靳青嵐,当下强逼自己冷静下来,走到掌柜身边,问道:「你记得这圆盒是谁卖给你的吗?」 「请这位娘子见谅,我们的货物是不问来歷的。」 紫鳶唯有转头吩咐下人买下这多宝格圆盒,掌柜看见这位艳装丽人的侍从竟然是男人,不禁惊疑地看着紫鳶,但他显然很快地明白过来,便神色如常地接过下人递来的银两。 离开店子后,紫鳶来到约定的碧桃树下,碧桃烂漫娇红,欲伴彩云飞去,万斛金莲照九衢。他茕茕而立,以绘桃花蛺蝶泥金绢扇掩红妆,远山横秀,美盼娇回,然而他一直等到月上西楼,还是等不到靳青嵐。 银浦流云初度月,层台云集梨园乐,楼台霏雾,簫鼓向晚,丝管纷纷,金络玉衔嘶马,九陌游人起陌尘,笼街细柳娇无力,勾栏里表演着《琼林宴》,身手灵活的武生脱下鞋子一踢,正好把鞋子不偏不倚地踢到头顶上,完全不需要双手协助,引来无数观眾的欢呼喝采。 明明是首次看到京都的綺筵春夜,但没有眠樱陪伴,紫鳶只是感到淡而无味。 紫鳶低头看着怀抱的杜鹃花,不禁黛眉顰翠。他本打算买些顏色喜庆的花送给眠樱,但这杜鹃花的顏色实在太红了,如同猩猩血染,甚至有点不祥了。 不知不觉,已是蜜烛花光清夜阑,云间月色明如素,紫鳶只道靳青嵐因公务繁忙而失约,他这连男妾也不如的身份自是不敢贸然到廷尉司里打扰靳青嵐,唯有先打道回府,确保眠樱的平安,下次见到靳青嵐再诚心请罪。 下人却连声劝道:「若靳大人真的不来了,他总会打发侍从通知小姐的。如果小姐贸然离开这里,靳大人又来了,恐怕靳大人会不太高兴。」 想到靳青嵐的古怪脾气,紫鳶纵是心焦如焚,还是不得不在原地枯等,他等到人潮渐渐散去的时份,终于还是决定坐上马车回到流鶯馆。 此时,角落的悬鼓「咚咚」地响起来,吓得紫鳶几乎从马车的脚踏掉下来,他按着噗噗地跳个不停的胸口,才想起京都不同于望霞,毕竟是天子脚下,所以有着极为严厉的宵禁。 不远处几个官兵正在凶巴巴地赶人,其中一个官兵走到紫鳶的面前,他大约是见到紫鳶珠鈿翠珥,簪艳粉浓香,态度也没那么恶劣,只是板着脸道:「这位娘子,暮鼓已响,宵禁将至,人车不得通行,违者处以鞭刑,请娘子尽快找个地方歇息吧。」 这里离流鶯馆很远,如果没有马车根本回不了流鶯馆,但紫鳶哪里敢开罪官兵,只好盈盈福身道:「奴家谢谢官爷提点。」 紫鳶吩咐下人以纱笼引道,薄罗衫子柳腰风,六銖步月生綃,带着马伕走进最接近的坊门,打算随便找间找客栈过夜。 坊巷愔愔,浮云似帐月成钩,他们经过一间快要打烊的破落酒家,年幼瘦小的歌女坐在门边,幽幽地唱着「一去影无踪,何日相逢。要相见难得相见,除非纸上画真容,梦里相逢」,嗓音明明还是十分稚嫩,却听得紫鳶不寒而慄。 花枝向月云含吐,数枝幽艳湿啼红,网尘洞户春沉静,嬋娟月色浸栏杆。 拘水月在手,花香粘湿衣,紫鳶在客栈的厢房里梳洗后便匆匆就寝,或许是习惯了在眠樱的怀中入睡,他再次寤寐思服,难以入睡,怀里的多宝格圆盒硬梆梆的,他却是捨不得放在床边,唯有抱着眠樱的礼物,他才感到安心一点。 直至宝篆烟消香已残,子规啼处隔窗纱,紫鳶还是睡不着,唯有坐起来临水开朱户。 但见香雾空蒙月转廊,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紫鳶的心里不断下沉,他低头一看,窗边的杜鹃顷刻之前还是张扬艳红,此际却已经隐约带着枯萎之势。 伍拾参 伍拾参 宵禁甫一结束,紫鳶立即赶回流鶯馆。 昼雨如愁,春水和云湿,杨柳丝牵两岸风,紫鳶等不及下人为他撑伞便走下马车,门房一见到他便道:「小姐,靳大人正在大厅里等着您……」 紫鳶截口问道:「眠樱呢?」 门房微微张嘴,说不出话来。 紫鳶就像被当头淋了一身冷水,他跌跌撞撞地穿过垂花门,几乎被门槛绊倒,他早已忘却平日的婀娜多姿,只是提起裙摆经过净甃玉阶,跑过漫无尽头的回廊,飞花乱如絮,縈盈艳曳满,燕拂风檐,蝶翻露草,一路掛满回廊的羊角灯已经全数熄灭,正寂寞地随风晃动,如同向旅人挥手作别。 终于,紫鳶气喘吁吁地来到眠樱的香闺里。 不同于上次的大肆搜掠,香闺里凤凰帷,宫锦金带枕,银台烛烬香销鼎,翠针金鏤犹在,见证着眠樱和紫鳶无数缠绵的拔步床收拾得乾乾净净,周遭却是闃其无人。 紫鳶有种强烈的感觉,眠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磕磕绊绊地绕过珠帘罗幕卷银泥,绣桃柳双燕枕屏前的七宝扇和银花树釵消失无踪,青白釉联珠纹玉壶春瓶里插着几朵大山樱,是昨天眠樱亲手摘下的,他今早没有如常地起来采花。 紫鳶走到黄玉龙凤纹梳妆台前,他还记得眠樱多少次在这里玉指剪裁罗胜,金盘点缀酥山,现在梳妆台上叠放着一方月白色缠枝莲织金缎帕,缎帕里微微凸起,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他着魔似地打开丝帕,里面是十根长指甲,如同杜鹃花血红的花瓣。 指甲的边缘剪得很俐落,指甲上的猩红是紫鳶某次燕好后亲自为眠樱染上的。缎帕旁边是一根断成两截的和田白玉簫,那是代表着眠樱的男妓身份的玉簫,玉簫的断口凹凸不平,就像被寒风吹断的残枝,显然不是以刀剑砍断,而是硬生生地折断的。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紫鳶猝然回头,罗袖无意中拂过镜台,镜台砰然倒地,哗啦哗啦地摔个粉碎。 紫鳶呆若木鸡地看着满地残骸,千百块大大小小的镜子碎片倒映着无数张苍白扭曲的脸庞,昨天眠樱正是在这面镜台前为他梳妆,而他也曾经在这面镜台前为眠樱挽起流苏髻,现在却已是破镜难圆了。 他跌跪在地上,想要捡起尖锐的碎片,一人忽然抓着他的手腕。 紫鳶茫然抬头,靳青嵐正静静地看着他,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他穿着云雁细锦深衣,红木框点翠百宝嵌花鸟屏风在他的身后投落阴影。 「大人……」 紫鳶泪垂玉箸正汍澜,哀凄如杜鹃泣血,他来不及梳妆就赶回来,此际宿鬟尚卷,残妆已薄,无復唇珠,才馀眉萼,靨上星稀,黄中月落,腰褭轻笼小驻,更是楚楚动人。 「他走了。」 靳青嵐的声音是那么冷漠,打破了紫鳶最后的一点幻象。 紫鳶杏眼圆睁地看着靳青嵐,彷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昨夜即将宵禁时,眠樱带着那个厨子逃走了,相里家在京都找了一整夜,刚刚他们通知了我,虽然还没有找到,但他们会继续大肆搜索。」 「逃走」两字如同轰雷般在紫鳶的脑里炸开,他紧紧地拉着靳青嵐的衣袖,颤声问道:「相里家……为什么要找眠樱?」 靳青嵐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抓着紫鳶的手臂,几乎是拖着紫鳶到马厩里,力度大得跟铁钳一样,好像要硬生生地捏碎紫鳶的骨头。 雾雨漠漠,岸柳飘绵,庭花堕雪,飞絮颺东风,雨丝冰冷得使紫鳶浑身发抖,他整个人晕头转向,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但他同时明白这一切也是真实的。 紫鳶顾不上靳青嵐是他的主人,他疯狂地挣扎着,大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 靳青嵐吩咐下人准备马具,他没有松开紫鳶的手,冷冷地道:「相里家向我要眠樱,昨天我本要派人把眠樱送到相里家,眠樱却跑掉了。」 紫鳶很快想明白了,相里家要找掩袖工馋的祸水算帐,靳青嵐也不想明面上跟相里家翻脸,所以卖相里家一个人情,反正眠樱已是恶名昭彰,以后没有男人胆敢和这个同时开罪相里家和第五家的男宠扯上关係,眠樱对靳青嵐早已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那您昨夜约奴家出去……」 靳青嵐身手灵活地跳上马,他把紫鳶拉到马背上,没有回答紫鳶的问题。 这次紫鳶自是无暇更衣,也没有拿上幂篱,靳青嵐让紫鳶侧坐在他的身前,一手把紫鳶揽在怀里,然后挥鞭如风,胯下宝马晓鞴雕鞍,直奔向北城门。 细雨如尘散暖空,骏马穿过陌上朱门柳映花,绿芜满衢柳成荫,越过出城的队伍,在负责检查路引的官兵前停下来。 靳青嵐拉着马疆,他没有下马,只是抖了抖身上的利休白茶色云鹤纹江绸披风,把紫鳶掩盖得严严实实,不让间杂人等窥看半分,然后向官兵问道:「有拦截到我的男宠吗?」 官兵行了礼,他摇头道:「请大人恕罪,我们把每个出城的人也跟大人给我们的画像对比过,没有找到眠樱小姐。」 紫鳶想起靳青嵐提过,眠樱是在快要宵禁前逃走的,当时四个城门已经关闭,无圣上手諭不得擅开城门,所以他昨夜肯定出不去。 宵禁结束后,北城门是四个城门里最早开门的,也是此刻唯一一个开了的城门,若是眠樱要离开,只能从北城门离开,若是眠樱还躲在京都里,相里家很快就会把他挖出来的。 靳青嵐沉吟片刻,问道:「你们对比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因为眠樱小姐是大人的男宠,所以我们只搜了男人……」 靳青嵐冷哼一声道:「可是他当女人比当男人更熟练!」 说罢,靳青嵐抬起长靴,马刺一刺马腹,骏马穿过高大雄伟的城门,往城外跑去,晃得紫鳶极为晕眩,几乎要吐出来。 飘风春雨惊颯颯,落花飞雪何茫茫,强风吹起盖在紫鳶身上的披风,骏马跑过破落的阎魔堂,沿着空荡荡的参道直奔稻荷神社,飞阁危桥相倚,然后拾级踏过千百个鲜红的鸟居,一连串鸟居如同阴冷的深渊,尽头没有光明,唯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柳过春霖絮乱飞,千缕万条堪结,马蹄的踢躂声惊起鸟居里的宿燕,无数宿燕穿插乱舞,如同浓云障日,雪白的羽毛化作漫天飞絮,满地落花,飘落在残旧的石阶上,被铁蹄匆匆踩过,沾上无法洗脱的污泥。 本来紫鳶只希望尽快脱离这些鸟居,后来他却渐渐胆怯,甚至寧愿一直困在这里。 紫鳶想要见到眠樱,但也明白一旦让靳青嵐找到眠樱,那就是眠樱的死期了。 骏马来到镇守之森里,数十株御神木以粗大的注连绳连起来,若要绕过去只会浪费时间,靳青嵐的马鞭狠狠一抽马腹,骏马展开四蹄,极为矫健地在半空中跃过注连绳,然后继续发足狂奔,紫鳶被强烈的失重吓得紧紧地闭上眼睛,慌张地转身抱着靳青嵐。 不知道过了多久,靳青嵐突然拉起马繮,骏马高高抬起前蹄,仰天长啸,总算停下来了。 靳青嵐抱着紫鳶跳下马,淡烟疏雨,风碎串珠,涨绿春深,声敲寒玉乍摇风,四周樱桃落尽春将困,落花寂寂委青苔。他们没有拿伞,早已淋得湿漉漉的。 紫鳶一时之间站不稳,几乎踩到自己的裙摆摔到地上,他一手支着树干,以丝帕按着双唇,按下呕吐的衝动,却在看到树下的尸身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来。 那具尸身七窍流血,死不瞑目,显然是被鴆杀。 靳青嵐脸罩严霜,他半跪在地上,轻轻触摸着尸身,然后搜索着尸体的衣服,低声道:「还没有完全僵硬,应该是死去不久。」 紫鳶忍着噁心,大着胆子看了看那具尸身的脸庞,果然是那个厨子,他恐惧地抱着靳青嵐的肩膀,髻横玉燕,鬓颤琼幡,哽咽着道:「大人,这厨子到底是什么人?是他掳走了眠樱吗?」 「掳走了?你以为眠樱像你那样只会哭哭啼啼吗?」靳青嵐站起来,他用力踢了踢那具尸身,冷冰冰地道:「他是在枫丹里跑掉的匪人,眠樱早已跟他合谋要逃走。」 紫鳶脸色发白,眉黛远山攒,在枫丹山林附近的一幕划过脑海,当时掠过的身影想必就是这个男人,但他依然不死心,自欺欺人地摇头道:「不可能的,没有路引,眠樱逃不到哪里去。」 「所以眠樱才要利用这人给他买路引,然后杀人灭口,但这人的路引被眠樱拿走了,免得我们顺藤摸瓜,找到眠樱买的路引的身份。」 靳青嵐拉着紫鳶回到骏马旁边,前方有一串清晰的蹄印,应该就是眠樱留下来的。他先翻身上马,再把紫鳶拉上来。 伍拾肆 伍拾肆 纵使靳青嵐没有详细解释,紫鳶也渐渐想明白了,他虽然不曾拥有路引,却听说过不少关于路引的事情。 当天那些匪人逃走前留了一人处死眠樱,眠樱自是使尽浑身解数,花言巧语,肉体佈施,使那匪人深深地迷上眠樱,眠樱也指了明路,帮助那个匪人成功逃过靳青嵐的追捕。 二人约好在京都会合,那匪人的如意算盘大约是一边潜入流鶯馆,一边为眠樱寻找路引,协助眠樱逃出靳青嵐的掌握,此后双宿双栖,然而眠樱想要的不过是路引,事情办成了,自是过桥抽板,不留后路。 有些人负债纍纍,实在没法偿还,债主会杀掉他们,然后拿走他们的路引,那些债主自有法子暗中处理尸体,使没有人知道那些人已经死了,再把路引转手卖给他人—例如是贱籍之人或是逃犯。 那些走投无路的人多半无亲无故,或是离乡背井,所以只要尽力配合路引上记载的细节,装成路引的原有人,没有人会察觉路引的买主跟路引的原有人是不一样的。 不过,这些路引价值不菲,而且不是常人可以轻易买到,流鶯馆里又是眼线眾多,行事不便,因此眠樱不断赏赐厨子,让厨子变卖赏赐筹钱,每样甜点和每样赏赐应该也有着特殊含意,他们以此交换消息,更别说昨夜眠樱连七宝扇和银花树釵也带走了,光是这两样东西已经足够让他衣食无忧地过上一段日子。 怀里的多宝格圆盒烙得紫鳶剧痛难当—这想必是那个匪人带到京都卖掉的,指不定还是眠樱教导他要带走这圆盒,因为这圆盒易于携带,而且手工极为独特精緻,能够卖到不少钱。 苍翠湿千峰,空濛雾雨,孤云飘渺,愁遮天涯,山下柳丝縈似织,漠漠蒹葭,飘扬白花舞,澜漫紫萍流,靳青嵐和紫鳶追到十里坡上,紫鳶很快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下找到一人一马,身形跟眠樱很相似,骑术却是极为精湛—紫鳶记得眠樱以前在恩客那里学过骑马。 忽然,靳青嵐一手抓起紫鳶,他拔出那柄雪花鑌铁短刀,架在紫鳶的颈边,高声喝道:「眠樱,你还要紫鳶的性命吗?」 森森刀锋架在颈边,寒意渗透四肢百骸,紫鳶全身僵硬,金簪临鬓斜,眉峰压翠,残妆褪粉,冰凉的雨水在脸上肆虐横行,似杏花雨过胭脂绰,背靠的胸口却是如此滚烫,彷彿要把他活生生地溶化。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靳青嵐要把他从海棠馆里带走,也明白为什么昨夜靳青嵐要刻意把他调离眠樱的身边。 那骑手拉紧马繮,停下骏马,回首看着靳青嵐。 他明明长着眠樱的五官,却丝毫不像那个跟紫鳶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往日的眠樱柔媚含羞,弱不胜衣,举手投足宛若大家闺秀,这骑手却是一身漆黑的修身骑装,如墨青丝在脑后束成简单的发髻,没有佩戴任何发饰,身姿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脸上脂粉未施,琉璃色的眼眸深潭无风,铜镜未磨,眉梢眼角再也没有阴柔之态,只有不囿于现状的坚决。 这人不再是海棠馆的芊樱,更不是流鶯馆的眠樱,他早已拋弃这些如同商品的名字。 在那一剎那,紫鳶才被逼领悟,由眠樱剪断长指甲,折断玉簫的一刻起,紫鳶认识的眠樱已经死了。 他们早就回不去了—或者,他们从来不是同道之人,眠樱是枝头最美丽灿烂的樱花,生来应当被春日曈曨拥抱,不该坠茵落溷,逝于流水,而紫鳶不过是他最想拋弃的过去的一部分。 紫鳶明白的,就算最后逃走失败,眠樱也是寧愿像个男人般死在靳青嵐的箭下,而不愿意在相里家里尊严尽丧,饱受折磨凌辱而死。 烟靄空濛,雾抽烟邈,冷风吹雨浥轻尘,柳絮花霰飞银砾,紫鳶眉澹翠峰,柔花盈睫,碧玉搔头斜坠,一方面他希望眠樱为了自己留下来,一方面他却明瞭眠樱是不可能回头的。 果然,眠樱垂下眼帘,回头挥动马鞭,继续往遥不可及的他方狂奔。 紫鳶痴痴地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此时靳青嵐微微使劲,刀锋立刻在紫鳶的雪颈上划出丝丝血痕。 「你把他的话奉为圭臬,为他披肝沥胆,他却拋下你,独自逃跑了。」 紫鳶回眸,凄然欲绝地看着靳青嵐。 平日巧笑倩兮的美人儿,现在却是髻云散乱不胜花,双眉敛恨春山远,香兰泣露,轻雨催莲,泪洗娇红啼嫩脸。 紫鳶早已万念俱灰,不存活望了。 靳青嵐牢牢地盯着紫鳶一阵子,他突然把紫鳶丢到马下,力气恰到好处,虽然弄得紫鳶满身尘土,但却丝毫没有弄伤他。 当紫鳶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时,靳青嵐已经俐落地跳下马,他还刀入鞘,飞快地从行囊里拿出沉甸甸的弓箭,弯弓拉了个满月,羽箭蓄势待发,瞄准逃得更远的眠樱。 象牙雕嵌金银扳指耀眼得可怕,靳青嵐的眼神冷酷兇狠,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紫鳶不假思索地拔出掛在马背上的雪花鑌铁短刀,使尽平生最大的力气,狠狠地插进靳青嵐的背心。 刀尖从靳青嵐的胸前穿出来,一瞬间迸裂出无数鲜血,烫热的鲜血飞溅紫鳶一身,甚至溅进他的眼睛里,眼前只剩下一大片淋漓血色。 泪荷拋碎璧,漏云筛雨,百花扫地,靳青嵐猛然回首看着紫鳶,目眦欲裂,背后血涌如泉。 血腥味瀰漫四周,中人欲呕,紫鳶髻云谩嚲残花淡,他勉强睁开眼睛,远山蹙双眉,芙蓉秋露洗胭脂,粉泪旋滴衣襟,柳沾花润,血珠沿着脸颊划出一道蜿蜒的红痕,比平日画妆的斜红更要妖艳,更要刺眼。他的全身抖得如同落叶,生风长袖际,但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对不起……我不能让您杀了他……」 紫鳶虽是泪珠零乱,眼神却是无怨无悔,他咬紧牙关,双手死死地握着刀柄再往前一送,刀锋直入末柄,彻底穿透靳青嵐的胸口,传来骨头断开和血肉撕裂的刺耳声音,紫鳶被更多的鲜血溅到了,鲜血灼热得彷彿要在肌肤上烫出一个大洞。 弓箭轰然倒地,靳青嵐胸前的衣衫染上鲜红,千万朵血花失控地绽放着,紫鳶极为缓慢地松开染满鲜血的双手,他的睫毛沾着点点血珠,随着眼睛的眨动,血水不住在脸上流淌着,他的神情如此呆滞,就像被谁摄走了心神。 靳青嵐转身面向紫鳶,踉蹌着退后几步,他全身浴血,又吐出一大口鲜血,嘲讽地道:「很好……很好,眠樱对你……弃如敝屣,我……对你网开一面……你却……」 话未说完,靳青嵐忽然扑倒紫鳶,面目狰狞地捏着紫鳶的喉咙。 紫鳶倒在湿淋淋的污泥里,不消片刻便是脸色发紫,视线彻底坠入黑暗,完全无法呼吸。 云锁乱山横惨淡,烟雨濛濛如画,杨花乱飞雪,狼藉残红,雨水混杂着泪水,紫鳶泪洗红铅,凤釵半脱云鬓,愁横浅黛,花露濡湿,芳脂口上渝,他没有丝毫挣扎,显然已经彻底放弃了。 然而死亡迟迟没有降临,那双手甚至逐渐松开,压在紫鳶身上的重量也突然消失了。 浑沌之中,紫鳶隐约听到一声长叹,像是无可奈何,像是如释重负。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紫鳶的眼前依然一片昏暗,他想要大口呼吸,但颈上火辣辣地作痛,使他无法吞咽唾液,只能急促地喘息着。 待紫鳶再次能够看见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无穷无尽的深灰苍穹,千丝烟雨暗,湘桃花褪燕调雏,东风作恶,吹落满空柳絮,宛如六花飞舞。 良久,紫鳶总算回復一点力气,他艰难地坐起来,脸上的血跡被雨水洗去了大半,他没有察觉颈项上留下了赤红的十指指印。 他的身边是靳青嵐的尸身,尸身的胸口还插着那柄刀,血似乎早就流乾了,衣衫上的血跡凝结成一大滩深红,那双总是明亮凌厉的墨眸已经涣散成死灰,靳青嵐的神色却不像平日那般不近人情,好像在陷入永恆的长眠之前,他也得到一份神秘的解脱。 紫鳶一手握着靳青嵐冰冷僵硬的手,另一手盖着靳青嵐的眼皮,让他瞑目,然后扶着大石站起来,远远眺望山坡下,入目尽是白絮花繁空扑地,绿丝条弱不胜鶯,早就空无一人。 一头孤独的燕子冒雨展翅,飞向远方,远方已是宿雾含朝光,掩映如残虹,渐渐雨霽烟开,云淡天高风细,紫鳶却呆站在阴云密布,愁霾重嶂之下,满地飞花断送春,游丝荡絮,红紫践为尘。 终于,紫鳶无力地跌跪在地上,他双手掩着脸庞,彻底崩溃地嚎啕大哭,最后哭得昏厥过去。 尾声 尾声 紫鳶再度在流鶯馆的香闺醒来时,初夏的清爽气息已然笼罩着京都,芭蕉叶映纱窗翠,新篁嫩摇碧玉,密树翠荫成,榴花芳艳浓,点溪荷叶叠青钱。 他从未感到如此疲倦,好像全身力气也被抽乾了,本就称不上丰腴的身形更是变得瘦骨嶙峋。 后来,紫鳶从下人那里听说,当时相里家领着侍卫追到十里坡,看到的却是靳青嵐的尸身和昏迷的男宠。 靳青嵐的两位遗孀命人把紫鳶送回流鶯馆里,又召来大夫医治,但紫鳶除了受伤外还发起高烧,病来如山倒,他高烧了足足大半个月,有时候昏迷不醒,有时候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有时候睁开眼睛却只是神智不清地梦囈着,不知道什么力量使他撑过了这场要命的重病。 与此同时,靳青嵐之死招来朝堂上的各方角力,靳家和不少有心人疑邻盗斧,把脏水泼到清平公主身上;靳青嵐的仇人自是乘机落井下石,说靳青嵐处事狠辣,不留馀地,该有此报;圣上也以执金吾治下无方,手下官兵竟然容许靳青嵐只带着一个男宠出城为由,借机罢免了执金吾。 事已至此,即使紫鳶坦承一切也是无补于事,因为根本没有人在意真相。靳青嵐的家人也好,靳青嵐的伯乐圣上也好,大家也只想混水摸鱼,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紫鳶终于明瞭,为什么靳青嵐明明位高权重,却总是鬱鬱寡欢。 紫鳶也有旁敲侧击相里家的事,经三司会审后,相里少爷被流放三千里,而相里家似乎一直没有找到眠樱,紫鳶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然而紫鳶刚刚下床不久,下人就传来靳家的命令,流鶯馆和紫鳶同为靳青嵐的财產,现在自是由两位靳夫人接管,她们本就打算收回流鶯馆,发卖紫鳶,但念在靳青嵐生前对紫鳶娇宠至极,才格外开恩,遣来大夫为紫鳶治病。 现在紫鳶已经清醒过来,两位靳夫人便立刻把紫鳶连着玉簫贱价卖给散骑大人,并命令紫鳶马上起行,不得在流鶯馆再作停留。 自此之后,紫鳶在阎浮提里已无日夜,只有不断堕落,直至永远委于芳尘。 紫鳶尚未病好就被发卖出去,他日夜承受散骑大人的凌虐,加上心里受了巨大打击,对床笫之事无法像从前般游刃有馀,唯有靠着不停服用合欢散度日,但这些只是杯水车薪,而且欢场淫药也是极为伤身,使他的病情反覆不定,更是落下了病根,咳疾一直也好不了。 他本就是熟妓,青春美貌只能一直走下坡路,现在又因为久病未癒,使他引以为傲的容貌身段一落千丈,有时候他独自看着镜子,看着偶然长出的白发和皱纹,实在认不出那曾是意气风发的花魁。 紫鳶最是不喜欢看见落樱,彷彿那是什么不祥的预兆,每逢鶯月在望,他总会亲自扫走门前的落樱,把樱瓣洒落到清澈见底的溪水里,让溪水洗净樱瓣上的污泥,然后目送樱瓣慢慢地随着流水飘向自由。 数不清的闐静夜里,纱窗月影随花过,在绣帐鸳鸯对刺纹下,身边陌生的男人在发洩兽欲后睡得正熟,伤痕纍纍的紫鳶常常斜倚淡月纱窗,对花凝佇愁绝,碧尖蹙损眉慵晕,泪湿胭脂红沁。他从来没有怪责眠樱的不告而别,只是紧抱着眠樱送给他的腰带,无声地唸着腰带上铭刻的八个字,反覆咀嚼眠樱留下的片言隻语,沉浸在那些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回忆里。 紫鳶早已悄悄备好砒霜,随时准备赴死,终究还是想见眠樱的念头一次次地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本就该被处死,或者是病死的,却苟延残喘至今,或许是因为冥冥之中,他还会跟眠樱再见的。 沉沉朱户横金锁,月近珠帘花近枕,紫鳶默默地向老天祈求,哪怕风流云散,一别如雨,只要他能够肯定眠樱过得安好,他这薄命无福之人就不会再作纠缠了。 散骑大人很快厌倦了这个病弱色衰的男宠,娼妓这行当本就是愈年轻愈吃香,紫鳶哪里比得上新妓花魁,那些还是初开的桃花,娇嫩得挤得出水来。 紫鳶被陆续转了几手,他病得愈来愈严重,就算不停服用媚药,却终究不能使主顾满意,有几次甚至在床上不断咳血,因此身价不断降低,连那支玉簫也出现了裂纹,裂纹与日俱增,快将四分五裂。 他早已不復万千宠爱在一身,只能强逼自己习惯没有人群的欣羡注目,习惯没有狂蜂浪蝶的諂媚讨好,习惯衬托其他艳丽的娼妓,习惯不堪入耳的奚落羞辱,习惯被愈来愈卑贱下流的男人轮流玩弄。 最后,紫鳶的新主人甚至不是在京都当差。 跟京都永诀的那天又是春暮,鈿车慢慢地驶到北城门,虽然紫鳶不住咳嗽着,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还是强撑着掀起绣帘,看着薄云疏雨,燕子并飞繚乱,陌上濛濛残絮飞,满地杨花铺白毯。 紫鳶消瘦得完全脱了相,乌黑的秀发变得乾枯发黄,从前璀璨若晨星的眼眸只剩下死寂,上好的玫瑰胭脂也掩不住毫无血色的病容,罗衫下尽是斑驳鞭痕。 他想起昔年初来京都时,春城百花媚,御街疏柳长,眠樱斜靠绣帘,浅笑樱桃破,羽衣染上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当时他只道是寻常,现今却是物是人非,他又想起眠樱从前最喜欢看燕子,一看就是大半天,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方?是不是也在看着燕子呢? 又一年孟春,红顏零落岁将暮,寒光宛转时欲沉,曾经的芙蓉花成了断根草,紫鳶的花期已经开到荼蘼,伊于胡底,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等待多久。 银鞦騕誏嘶宛马,绣鞅璁瓏走鈿车,鈿车踏过软尘润酥,在离枫丹不远的香山寺前停下来,紫鳶戴着竹丝幂篱,陪伴着身为盐商的新主人下车。 紫鳶温顺地挽着新主人的手臂,宝鈿香蛾翡翠裙,金缕浓薰百和香。他的腰际还系着眠樱送给他的腰带,哪怕生活再是艰难,他早已变卖所有金银珠宝,但还是捨不得典当这条腰带。 多年后重游故地,只见山放凝云低凤翅,深路入古寺,乱花随暮春,当年的石刻依然佇立殿前,杨柳吹成雪,满眼游丝兼落絮,桃花落红如霰,堕香片片。 卖艺的歌女红牙初展,象板如云遮娇面,衣薰麝馥,袜罗尘沁,凌波步浅,鈿碧搔头,悠悠地唱道:「去时梅蕊全然少,等到花开,花已成梅。梅子青青又带黄,兀自未归来……」 他们沿着鹤径走了一阵子,新主人似乎看中什么货物,他松开紫鳶的手臂,停下来跟店贩交谈。 紫鳶已经不太能见风,一被风吹到就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沙哑的咳嗽声就像老旧的风箱,单薄的胸口抽搐似地起伏着。他以丝帕紧紧地掩着被庸俗的唇脂抹得异常鲜红的双唇,残旧发黄的丝帕沾满刚才咳出来的鲜血,当中夹杂着不少血块,极为触目惊心,但他早已习以为常。 他向前走了几步,踏过砌花零落红深浅,隔着竹丝幂篱隐约看到摊档上摆放着几幅画,其中一幅描绘着云峰秀叠,翠入烟嵐,浓绿交荫,深紫色鳶尾花盛放的初夏— 如此熟悉的笔触。 乱絮飘晴雪,残花绣地衣,年光往事如流水,紫鳶再度忆起在流鶯馆的杨柳月下对酌,海棠荫畔相依相偎,偶然他会沏着香茗,眠樱则会静静地写着字,二人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那时紫鳶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就像一朵在薰风里摇曳生姿的鳶尾花,他无忧无虑地笑道:「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夫復何求?」 紫鳶扯下幂篱,痴痴地凝视着那幅画作,他早已眉黛秋山烟雨抹,清泪如同春水涨,唇角的鲜红血跡渐渐乾透了。 嫩雨如尘,娇云似织,日长飞絮轻,雪浪皱清漪,林间戏蝶檐下燕,影鏤碎金初透日,一切綺丽虚幻得宛若花外梦,梦中云。 半梦半醒之际,紫鳶隐约听到有人轻声叫唤他的名字。 他驀然回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