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烧玫瑰》 灼烧玫瑰 第1节 灼烧玫瑰 作者:阿阮有酒 简介: 未来架空版金主情人假戏真做。 在帝国边境城蹲监狱的第七天,时灼亲眼目睹对面的漂亮死刑犯被带走。他指着对方的处刑编号问:“他要死了?” “不是要死,”狱友摇头回答,“是要释放。” 时灼不明所以地望他。 狱友问:“他好看吗?” 时灼点头。 狱友问:“身材好吗?” 时灼点头。 狱友说:“他被人买了。” 时灼面露了然。 “有人买就能活命,你不想被人买吗?”狱友转过头来。 “我?”时灼漫不经心地摆手,“有谁会买我?” 狱友没说话,看向他的监牢外。 去而复返的狱警站在那里,一边低头扫开牢门上的锁,一边语气平平地叫他编号:“07755,有人要见你。” 时灼愣住。 *帝国皇太子攻x流放私生子受 *两个人都很能演也很能打 *社会背景高科技但不完全高科技 he 假戏真做 甜文 金主情人 第1章 情人 半夜里睡得迷糊的时候,被监牢外杂音吵到翻身的时灼,听见狱警要带走住在对面的死刑犯。那是个斯文漂亮的长发男人,伴随着监牢门锁解码的动静落入耳中,其他犯人遗憾惋惜的口哨音此起彼伏。 狱警拔出别在腰后的电警棍,依次敲打周围监牢喝止那些人。 时灼被他们吵得睡不着,只得爬起来往监牢外看。恰好狱警领着人从门边走过,一眼瞥见死刑犯手上戴的编号,时灼不由得垂头看向自己手腕,继而陷入短暂的沉思。 在这座边境城的帝国监狱里,入狱的犯人会被剥夺所有身份与名字,最后只剩下不带感情的五位数编号。这是时灼进入监狱的第七天,六天前他被狱警押进这里时,也曾在整个死刑犯区引起不小骚动。 那些盯着长发男人看的死刑犯,逐渐雨露均沾地将视线分割成两半,丝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新鲜与垂涎。整个死刑犯区域里的人,除了时灼自己以外,似乎就只有唐唯是正常的。 时灼的监牢右侧是堵实心墙,唐唯是住在他左侧的年轻狱友,时灼不知道他犯了什么死刑罪,但对方似乎知道很多事。唐唯时常推开墙上小窗找他说话,时灼第一次蹲监狱没有经验,不知道监牢内为什么会有内窗。 因而当六天前的那个早上,唐唯从小窗后凑过那张好奇的脸,热情友好地问他从哪里来时,时灼甚至诧异地扯了扯唇角。 大约以为他没有听懂,唐唯又换了种方式问:“我看你长得不像死刑犯,你犯什么事了?” “我没犯事。”时灼简单回答。 小窗对面的年轻人愣住,不由得伸手扒了扒自己的红褐色短发,“你没有犯事,怎么会进监狱?” 时灼已经靠墙盘腿坐下,闻言吊儿郎当地抬起头来笑,“我也想知道。” 唐唯被他的笑容闪花了眼,半晌才终于找回刚才的话题,“你是从哪来的?” “战场上。”时灼说。 这话听起来有理有据。 监狱坐落于帝国边境的罗那城,这座小城拥有帝国最大的海港,是帝国与联邦的交战期内,距离战火最近的边缘城市。只是如今帝国与联邦进入休战期,前线战场存活下来的士兵,本该受到帝国皇室的荣光嘉奖,而不是被关押禁锢在罗那城的监狱里。 “你当逃兵?”唐唯问他。 时灼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尽数消散,看向他的那双眼眸淡了下来,“我没有。不过,你说得对。”下一秒,眼中的冷锐情绪沉底,他转开视线扬起头来,唇边重新勾起吊儿郎当的弧度,“我如果当个逃兵就好了。” 唐唯告诉他关在这里的人都是死刑犯,住在他对面的那个漂亮男人,进来前在床上杀死了自己的金主。每个人被执行死刑的顺序,都是按照手上的编号来排。 这会儿他默念长发男人的编号,开始盘算自己还有几天活,墙壁上的小窗再次被推开了。 唐唯从隔壁监牢凑过头来小声叫他:“时灼,你也被吵醒了?” “醒了。”时灼走过去在墙边蹲下来,“他要死了?” 唐唯顿了顿,继而意识到他是在问谁,忍不住冲他摇摇头,嘴边浮起微妙而隐秘的笑来,“你见过半夜拉出去行刑的吗?他不是要死,是要被释放。” “释放?”时灼面露不解,“死刑犯还能释放出狱?” “这里可不是首都城,这里是帝国最边缘的罗那城。”唐唯告诉他。 时灼眼中恍惚一秒,也终于从过往抛开的记忆中,零星提取出几条相关信息来。 帝国最边缘的城市,自然也是游走于帝国法律边缘的城市。在这座远离首都城与皇室直辖的小城中,明里暗里似乎分布着数不清的黑色产业,以及盘踞在地下城无法见光的灰色地带。 “死刑犯也能保释?”时灼得出这样的结论。 “可以这么说,但其实也不太对。”唐唯表情认真,“他好看吗?” 时灼评价客观地点点头。 “身材好吗?”对方继续问。 时灼想了想,接着点头。 “他被人买走了。”唐唯说。 记起来那人入狱前的情人身份,时灼露出了然神色来。 “人活着就只有一辈子,用身体换自己命的买卖很划算。”唐唯低下头来打量他的脸,“只要有人买就能活命,你不想被人从这里买走吗?” “我?”落在脸上的视线太过强烈,时灼却若无其事好似没有察觉,“我在罗那城没有认识的人,有谁会来买我?” 唐唯有点可惜地收回了目光,似乎觉得他那样的长相,不该就这样埋葬在暗无天日的监狱中。 时灼看出了他的想法,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有意岔开话题道:“与其成天想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么吃顿好的。” “说得也是——”唐唯咕哝着附和他,却在视线穿过小窗看向监牢外时,陡然止住了嘴边话音。 半晌过后,他忽然收回目光结结巴巴道:“……我好像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没有留意监牢外的动静,时灼在他的话语里抬头。 “监狱里私下买卖犯人的交易,监狱长是知道并且默许的。所以,”听着耳边的滴声电子音,唐唯压低嗓音加快了语速,“监狱里所有犯人的信息与照片,在整个罗那城的上层权贵圈中,其实是通过特殊渠道对外公开的。” 话音落地,时灼的监牢门锁被人打开了。 押送长发男人离开不久后,又去而复返的狱警站在那里,一边低头打开面前的监牢门,一边语气平平地叫他编号:“07755,有人要见你。” 时灼在牢中愣住。 他从监牢里跨了出来,慢吞吞地跟在狱警身后往前走。走廊两侧的监牢内又传来起哄与嚎叫,显然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境况。 在他出神的短暂间隙里,甚至有人伸出手来拽他的衣摆。狱警回头一棍子砸向那人手背,沉声警告对方老实待着别动。时灼下意识看了那人一眼,原是想要去看对方的长相,却被犯人身后的牢房吸走注意力。 时灼瞬间就敏锐地察觉出,对方住的监牢两侧墙壁上,没有任何通向隔壁的内窗。 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个特例,他一言不发地敛了敛眉。 他被狱警带去了监狱的会客室。后者停在会客室门外,没有任何要进去的打算,时灼神色平静地抬手敲门,得到里面人的应允后才推门进入。 寂静宽敞的会客室中,矮几前摆了张柔软的真皮沙发,与预想中肥头大耳的富豪官员不同,有个面容陌生黑发黑眸的年轻男人,双手交握神色冷淡地坐在灯光里等他。 男人的五官长得并不出众,衣服下紧实的肩腰比例能看出来,对方身份是驻守罗那城的帝国军官。深夜带下属出入城中监狱,他甚至连身上的军官制服都没脱,肩头是帝国上校军衔的专属肩章。 时灼站在原地没有动,任由对方从头至脚打量他一遍,继而转头看向沙发旁的副官。后者会意地放下手中木盒,转身关门从会客室中退了出去。 会客室中只余下他们两个人,男人终于松开双手从灯下站起。对方高大挺拔的身量瞬间在灯光里舒展,男人宽大修长的手掌握住木盒打开。 时灼被狱警没收的个人终端,逐渐从盒中展露出完貌来,那是证明他帝国公民身份,以及存放他所有积蓄的腕部通讯仪。 没有个人终端的帝国人,就等同于身无分文的黑户,如同水沟中苟且生存的老鼠,只能永远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城。想要自由行走在阳光下的帝国里,就必须佩戴录有公民信息的终端。 但前提是他原本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 时灼对重获终端的兴趣并不大,直到对方将他的终端打开。他所有的身份信息被调了出来,名字还是原有的名字没变,户籍信息却遭到了彻头彻尾的篡改。 他从数年前帝国的首都城中,因叛国罪没落的时家私生子,摇身一变成了偏远小镇里同名同姓没有案底的普通人。 “我可以给你新的身份,”男人将他少得可怜的存款调出来,“可以保障你的日常吃穿住行。” 他放下时灼的那枚终端,从盒中捞起时灼熟悉的项链。 那是一条缀着碎光的雪花项链,雪花用当年首都城最好的星石制成。即便这么多年过去,跟着时灼在血腥尘土中摸爬滚打,它也依旧光泽温润闪耀如旧。 不同于看到终端的无动于衷,时灼的目光凝在项链上不动了。 “你母亲的遗物也可以还给你。”对方说。 时灼的视线从项链上移开,终于意识到男人在来之前,已经将自己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关于上校在帝国军队的权限范围,是否足以调取和篡改自己资料这件事,似乎还有待他去进一步确认。但至少眼下,对方抛出了让他明显心动的交换条件。 余光扫过男人制服上的军衔肩章,时灼不动声色地对上他的黑眸,“你的要求是什么,上校?” “我叫莫森·诺因。”接收到来自他的目光,男人开门见山地提出来,“要求只有一个,你来做我的情人。” 第2章 上岗 诺因这个姓氏时灼并不陌生,当年同与时家附庸于希林家族的小贵族。与走向覆灭没落的时家不同,这些年诺因家族稳稳扎根于首都城。 时灼就读帝国军校的那几年,校内同级生也有诺因家的小辈。只是莫森·诺因这个名字,时灼却半点印象也没有。主家不会放任家中小辈来边境城镇,思来想去面前的这个男人,也只可能是来自诺因家的旁系分支。 他虽然身处罗那城的监狱中,却并非是真的想死在这里,可他也不愿意成为军官的床上玩物。心中思索着两全其美的法子,他朝莫森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情人?”时灼伸出手指摸向对方手中的项链,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项链时,微微曲起蹭向这位年轻上校的掌心。 “上校说的,”时灼的笑容里浮起淡淡的无辜和困惑,“是这样的情人吗?” 莫森反手捏住了他的指尖,神情淡漠地瞥向他问:“谁教你的这些?” 灼烧玫瑰 第2节 有意试探他的时灼面色微顿,收起眸中不达眼底的笑意来。 莫森抓着他的指尖没有松,“还是说你在帝国军校里,学的都是这样的东西?” 意识到眼前的人不好对付,时灼毫不羞恼地缩回手指,“上校既然调查过我,知道我念过帝国军校,那是不是也该知道,我当年并没有毕业?” “以你的能力来说,毕业并不是件难事。漂亮听话的情人很好找,帝国军校作战系的情人可不好找。”没有理会他的自我调侃,莫森盯着他的脸强调,“我不需要你上我的床,我只需要你在人前配合我,人后必要的时候提供帮助。” 时灼眼底滚过浅淡的怔色,随即故作懒散随意般笑起来,“我看上校年纪轻轻,记忆力却不太好。如果上校看过我的个人档案,应该就能知道,当年我在帝国军校读的是后勤系,而不是人人趋之若鹜的作战系。” 没有就这样被他的话骗过去,莫森面朝他微微低下头来,锐利的目光直抵他瞳孔深处,“进入军校的第二年,你通过了作战系的辅修考试。” 被他看得心中微惊,时灼掩饰般地错开了视线,眉头略微不解地蹙了蹙。时灼入学帝国军校的那三年,军校内没有设立任何关于专业辅修的制度。自己也是因为不可多得的偶然机遇,才能获取作战系教授私下的破例授课。 而这样不被军校承认的授课制度,自然是不可能出现在时灼的档案上,就连当年校内的学生也鲜有人知。他不知道莫森是从怎么知道的,但对方似乎没有给他留任何辩驳的余地。 他不再试图掩饰自己的任何过往,空有情人头衔不用陪睡的买卖很划算,这与时灼最初的打算不谋而合,他舒展眉毛大大方方地抬头问:“时限是多久?” 莫森眉间缓了缓,“我不会在罗那城待太久,我来这里是为了办事,事情办完就会离开。” 时灼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他毕竟不是莫森真正的情人,对方离开的时候不会带上他,到那时他也就能够自行离开。 “可以。”收下自己失而复得的终端与项链,时灼答应了与男人的这桩交易,“我还有个要求。” “上校,你能帮我拿回我的作战服吗?”眼底映着灯光抬起头来,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他眼眸平静却又难掩期盼地低声问。 莫森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微顿。 破旧脏乱的作战服是时灼从战场穿回来的,距离他脱下作战服已经过去七天,衣服或许早已经混在焚烧的垃圾中化成灰,他深知自己的要求提得有些无礼。但出乎意料的是,莫森答应了他。 时灼没有再回到监牢里,副官将他送去了城内的私人住宅。房子干净整洁却布置简单,似乎只是座用来藏娇的金丝笼。莫森亲自下车送他进门,却没有要留下来过夜的打算,只在离开前提醒他道:“我会让人去找,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时灼心中早有准备,并未对这件事抱有很大希望。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独自住在这座空房子里,没有再见过莫森和他的副官。终端的户籍信息已经更新,账户上也多出一笔可观的数目,时灼每天早上都会按时起床,在不长不短的早餐咖啡时间里,打开终端里实时更新的新闻软件。 从调任到边境城的那天起,莫森·诺因的消息就没有再下过头版。对方才调任到罗那城这件事,也是时灼从终端里看到的。他对莫森·诺因这个人一无所知,只能将从新闻中提取的关键信息拼凑起来。 诺因家族旁系颇受重视的独生子,从小锦衣玉食权势傍身,却是个纵情酒色暴戾恣睢的纨绔。身上的花边新闻从未断过,滥用军部职权和情人玩乐的例子数不胜数。调任到罗那城的第二天,更是直接被记者拍到,深夜送自己的新任情人回私人住宅。 新任情人时灼此时低头托腮,回想起几天前莫森没打算留下过夜,却还要亲自下车来送他的举动,不由得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 家中有财有权是真,纵情酒色和暴戾恣睢还有待商榷,时灼从旧新闻页面里退出来,转而就刷到了软件推送的新头条,今晚军部将在罗那城的空中花园宴厅里,为莫森·诺因举办对方新任职的欢迎酒会。 盯着新闻中的文字看了片刻,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晚是不是该轮到自己上岗了? 几个小时后,副官果真带着礼服和造型师敲开了他的门。 白色的收腰西装勉强合身,时灼垂落眉间的碎发被捋起,露出清俊秀丽的精致眉眼来。他被领到了上回坐过的悬浮汽车前,车门在眼前缓缓打开,低头对上车内男人冷淡的眼眸,时灼神态自若地朝他一笑,“晚上好,上校。” 莫森没有回答,从他脸上收回视线来。时灼躬身进入车后坐好,车门在身侧自动合紧,汽车由地面上升至空中轨道。此刻罗那城已经不见白昼太阳,整座边境城华灯初上霓虹满目,光芒绚丽流动的悬浮轨道错落盘绕在前方视野中。 摒弃掉那些可有可无的好奇心,时灼正襟危坐。 汽车降落在空中花园的停车坪里,身旁的男人率先迈腿下车,时灼紧随其后从另一侧下来,转身却不小心撞上身后人胸膛,轻抬的鞋底踩在了对方的军靴上。 时灼脚尖一顿,神情无辜地抬起头来解释:“抱歉上校,这是新换的鞋子,鞋底很干净。” 却撞上了眼前人那双略显意味不明的黑色眼眸。 身侧穿戴军部制服肩章的陌生面庞来往间,莫森修长有力的手臂环上他的腰后,将他拉近至自己身前环搂住,嗓音不高不低地嗤声开口道:“既然这么喜欢踩,那就下次在床上踩好了。” 时灼面上微怔,随即就意识到,自己的上班时间到了。 第3章 配合 路过的军官认出莫森的脸与声音,纷纷停下来热情问候他,其中不乏有军衔职位高过他的人,言辞之间却也透着几分恭敬。只是与其说是对他恭敬,倒不如说是对诺因这个姓氏恭敬。 罗那城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割裂为两极分化的富豪区与贫民窟。城东的富豪区摩天高楼耸立于悬浮轨道间,城西的贫民窟破旧街巷如衔尾蛇般缠绕在一起,而横梗在东西之间的标志性建筑,就是军部修建得富丽堂皇的空中花园。 花园宴厅里拥聚着这座边境城中,财多位高权势最为显赫的军部官员们。莫森与官员们碰杯寒暄时,时灼始终低眉顺眼地坐在他旁边,直到罗那城政府的中心人物出现。 莫森放下手里的高脚杯,环过时灼腰间贴近他低声耳语:“罗那城的总督和他夫人,记住了吗?” 时灼没有回答,全部注意力落在了自己发痒的耳朵上。 忍住想要抬手摩搓耳朵的冲动,他将自己的脸转过来,学着对方刚才的模样,报复性地凑近他耳畔同样低语:“记住了,上校。” 莫森皱了皱眉头,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暗含警告意味地瞥他一眼。 时灼朝他微微一笑。 两人小声说话间,总督已经带夫人穿过人群,笔直走向坐在沙发里的两人,人未走近声音已经率先传来:“军部为上校举办的欢迎会,上校不去和大家喝几杯,却躲在这里和心肝说悄悄话。” 莫森起身与对方说话,时灼全程充当哑巴挂件,话题中心却不知道怎么的,就绕到了他身上来。那位总督眯眼打量他片刻,语气慢悠悠地夸赞起他来。 时灼什么也没有说,面上浮起腼腆的笑来。 总督托夫人留下来照看他,就拉着莫森朝宴厅中心的发言台走。总督夫人是个姿容妩媚极具风韵的漂亮女人,年龄大约是在他的姐姐辈。似乎是看出他的局促与不善言辞,对方吩咐侍从夹了精致的甜点过来。 从侍从手中接过装有甜点的碟子,总督夫人将它递向时灼面前。对方涂得浓艳绮丽的红色指甲从视野内晃过,时灼一边道谢一边伸手去接。碟子从对方指尖落入他手中时,时灼感觉自己的手被轻刮了一下。 他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抬头,但见面前的漂亮女人笑容如常,也就无事发生般收敛了困惑。耳中传来莫森上台发言的声音,时灼捧着碟子抬头往宴厅中间看。 总督夫人的目光转向他抬起的脸,话家常般悠悠开口问:“我听说诺因上校抵达罗那城以前,在西边的小镇上遇袭受伤了?” 时灼闻言,神色茫然地垂下头来答:“我是在罗那城认识上校的。” “听说劫杀上校的是联邦间谍,上校腰部似乎受了不轻的伤,你没有见到过吗?”总督夫人神情关切地问。 考虑到信息差带来的劣势,摸不准对方问这话的意图,时灼轻轻咳了两声,佯作不好意思含蓄道:“这几天有点感冒,上校没有去过我那里。” “感冒要多喝热水。”总督夫人的话锋转开,回头找侍从要了一杯热水。 侍从将热水送到的时候,莫森也结束发言从台上走下来。热水没有再经由总督夫人转递,而是直接送到了时灼面前。他放下碟子伸手去接,送水的侍从却被旁人撞得朝前趔趄,将杯子里的热水泼向时灼身上。 白色的西装上瞬间洇湿大片,但出乎意料的是,时灼伸出的双手没有沾染分毫。对方泼水的力道掌握很好,极为巧妙地避开了他露出来的皮肤,这让时灼几乎在瞬间,就看出了对方动作中的表演成分。 他动作略显笨拙地往后退,最后退进了走过来的莫森怀里。转头吩咐人去拿备换衣服,男人看向侍从的脸庞变得阴郁冷沉,继而当着会场所有人的面,抬起军靴将那人重重踹倒在地,话语饱满怒意地开口呵斥:“给我滚。” 宴厅霎时陷入一片鸦雀无声,总督挥挥手让人将侍从带走,吩咐旁人去拿备用的礼服,接着转过头来好脾气地安抚他。 莫森面上的怒意仍旧未消,转身带着时灼往宴厅外的洗手间走。整个事态过程看起上去,倒真有几分新闻上说的暴戾恣睢。时灼看得莫名不解,却又有些兴致勃勃。 两人径直进了男士洗手间。没等身旁的人有任何动作,时灼就率先去挨个检查隔间。确定过洗手间内没人后,他关紧洗手间的门转过身来问:“那是你的人?” 莫森神色如常地点头,开口问他:“总督夫人问了你什么?” 惊讶于男人敏锐的观察力,时灼将对话内容告诉他,却出于自己微妙而古怪的直觉,有意略掉了关于腰伤的细节。 莫森不带情绪地听完,正要嘱咐他换好衣服出来时,门外走廊上却传来了两道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是脚步主人隐约可闻的对话声。 他没有再继续往门边走,而是拉着时灼就近躲入了隔间里。 洗手间的门很快被人推开,走廊里的对话声也骤然清晰起来。两个人议论完莫森的坏脾气,又开始讨论总督夫人的项链。 “总督夫人脖子上那条项链,就是地下城拍卖会炒到高价的那条吧?” “听说最终的成交价是八位数。” “下辈子我也想做个总督。” “只是做个总督可来不了这么多钱。” 两人很快嬉笑着岔开了话题。 时灼听得有些不明所以,不由得转头打量起莫森的神色来。对方看上去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明显是将门外两人的对话听了进去。 心下思绪翻转滚动间,他想起了莫森在狱中的那番说辞。 总督府的财政资金有问题,断然也是平常普通人管不了的。莫森来罗那城办的事情,会不会就是暗查总督府财政?可如果真的是这样,先不说边境小城的总督,就算是诺因家族自己的账本,多半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他心不在焉地否决掉自己的猜想,手上的终端却不小心碰到了隔板。 时灼立刻屏息听门外动静,正要离开的那两人瞬间警惕起来,一边高声在洗手间内质问,一边挨个推开隔间检查起来。时灼的大脑神经微微紧绷,还未想出合适的规避办法时,身上的西装就先被人强行脱下。 将身上仅剩衬衫的他按在隔间内,莫森面无表情地扯开他衣领。衬衫扣子在对方指尖力道下骤然崩开,时灼胸膛前的大片皮肤露了出来。 莫森一只手掌按住他的后脑勺往下压,另一只手将他的衬衫褪至肩头,营造成从身前紧紧环抱他的假象,垂下头来压低嗓音告诫他:“别抬头,配合我。” 门外两人已经检查到了隔壁,已经猜到了莫森的办法,不等那两人推开他们隔间的门,时灼就先轻轻抬起脸来,声线发软诱人如同带钩子般,连声喘息着不高不低地叫了起来。 隔间外的动静如同被按下暂停键,两秒以后,两人黑脸骂着转身离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洗手间外。时灼这才止住声音,仰头近距离地对上莫森的目光。 视线在半空里对撞相交,谁都没有先动。直到脖颈传来轻微的酸软感,时灼才终于迎着对方目光粲然一笑,“我配合得怎么样,上校?” 似乎是状态还没调整过来,此前的戛然而止又毫无铺垫与过渡,时灼的声音里还不可避免地带着诱人软钩。 莫森眸光微不可见地凝了凝,片刻后眉眼冷静地偏开头去,“还不错。” 第4章 腰伤 衬衫扣子坏了不能穿,再次回到宴会厅的时候,时灼已经从里到外将衣服换了个遍。总督夫人在宴厅内与官员太太聊天,时灼假借道谢之意主动过去搭话,借机多看了几眼她戴的项链。 这位漂亮的夫人身穿齐胸露肩的礼服裙,脖颈上的项链如同流动水纹般熠熠闪耀,链坠是一朵精雕细琢而成的深红玫瑰。 他先是觉得有些眼熟,等到再细看的时候,才发现那并不是一朵完整的玫瑰,而是瓣尖带着灼烧痕迹的残缺玫瑰。他见过许多精致漂亮的玫瑰吊坠,残缺不全的玫瑰却还是第一次见。 但它看上去没有半点凋零破败的模样,反而像是每片花瓣都在无声散发着,从燃烧火焰中开出来的浪漫生命力。这或许就是项链被拍出高价的原因,时灼甚至想到了开在废墟里的玫瑰。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余光扫到总督夫人的指尖时,也终于记起眼熟从何而来。对方深红艳丽的指甲上,也缀着小朵暗金色的立体玫瑰。 “她似乎很喜欢玫瑰。”半小时以后,从空中花园的宴厅里出来,跟随莫森返回来时的那辆悬浮车,时灼转头看向车内坐在旁边的男人道。 “灼烧玫瑰,地下城拍卖会竞价八位数的项链。”莫森将终端收到的调查资料给他看,“但项链拍卖当天,总督府的人没有去过拍卖会场。” 时灼闻言,微微抬眸,“别人拍下来转赠的?” 默认了他的猜测,莫森关掉自己的终端。 时灼借机将身体往他那侧斜了斜,近距离地仰起纯净的眉眼问:“上校想要查什么事?” 身体没有往后挪出分毫,莫森仍是原有的坐姿不变,“你想知道?” 时灼神情坦荡荡地开口:“我如果知道了,才能帮上忙。” “考上帝国军校的人应该不傻,”莫森的目光落向他的脸,“你猜猜看。” 时灼的确不傻,只字不提猜不猜的事,而是先和他谈条件,“如果我猜错了,上校会告诉我吗?” “不会。”莫森拒绝得干净利落,“猜对了有奖励,猜错了要受罚。” 灼烧玫瑰 第3节 “……” 好个奖惩分明,不愧是军部上校。 迟疑片刻,他有点好奇地开口:“什么惩罚?” 莫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时灼理所当然地理解为对方没想好,不由得后退靠入车内沙发里,懒洋洋地歪头朝他勾唇笑道:“既然上校还没有想好,那就等上校想好以后——” “如果猜错了,”视线内的人不留情面地打断他,“就罚你把衬衫扣子缝回去。” “……” 他倏地愣住,继而缓缓睁大双眸。 难道他不擅长缝扣子这件事,帝国公民的个人档案上也有写? 旁边的人却没有再给他追问的机会,而是径直岔开话题提醒他:“下车。” 这才发觉悬浮车已经稳稳落地,时灼连忙转身从车内钻出来,抬眼就见对方从另一侧下了车。他打趣般地歪了歪头笑道:“今天也麻烦上校送我进去了。” 对方已经越过他走向里面,闻言又冷淡地转过头来纠正他:“今晚我住这里。” 时灼收起嘴角笑意,眼底掠过小小的惊讶,一边抬脚快步追上去,一边思考对方做出这个的决定,是否和总督夫人的试探有关。 有些事信息过少不好妄下定论,但时灼倒是突然想起来,总督夫人口中令人在意的腰伤。他虽然和莫森签了情人条款,却也不想让自己陷入盲目和被动的局面。 事态紧急时条款还可以毁约,他和不知底细的莫森非亲非故,总是要为自己留条后路的。 早几天没想过莫森会睡在这里,房子的主卧已经被时灼霸占,他赶在对方前面推开主卧的门,从灯下侧过脸来颇为眉眼乖觉地问:“上校,需要我现在把主卧让出来吗?” “不用,”后者扫他一眼,“让路就行。” “……” 时灼乖乖后退给他让路,就见对方打开卧室里他从未用过的衣柜,拿出干净衣服要去浴室洗澡。时灼视线落在他腰后的位置,想也不想地就追着他的背影跟过去,语气略显殷勤地问:“上校,需要洗澡配套的红酒服务吗?” “你买的?”莫森停下脚步来看他。 时灼点了点头,接着乘胜追击道:“我可以——” “可以。”莫森打断他的话,“叫家庭机器人送进来。” “……” 时灼只得转身先去找家庭机器人,然后去酒柜里拿红酒和玻璃杯。靠在吧台旁往杯中倒酒的时候,他在终端星网上搜了搜罗那城西边的小镇,果真搜到了莫森入城前在镇上遇袭的消息。新闻中甚至提到镇上有人亲眼目睹,莫森当时腰部受伤被送往镇上医疗中心。 他盯着新闻陷入短暂沉思,等从那几行文字中回过神来时,玻璃杯中的红酒不小心倒多了。时灼转身又拿了个杯子出来,将多出来的红酒倒进空杯中,摆在吧台上留给自己喝。 机器人端着红酒去送时,时灼靠在吧台边没有动,低头拿起红酒浅浅抿了两口。喝到第三口的时候,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事情,他一改此前的漫不经心,径直端起酒杯仰头往嘴里倒,然后俯身屏息将脸埋在了臂弯里。 几分钟以后,时灼面红耳赤地推开浴室门,挤开家庭机器人闯入热气弥漫的浴室,视线穿过蒸腾水雾迅速锁定浴缸位置,粗声喘息着跌跌撞撞地扶墙走过去,在莫森的眯眸注视中抓住浴缸边缘蹲下来,避开对方目光声线不稳地开口:“……上校,酒里好像有药。” “什么酒?”莫森上身赤裸地靠坐在水中没有动,露出水面的肩背肌肉线条紧实而流畅。 “宴会上的酒。”时灼不动声色地垂头往水中看,视线却被涌动的水流遮挡看不太清楚。 “不舒服?”浴缸中的人再度出声问。 时灼垂着头没有说话,脸不动声色地往浴缸前偏了偏。 “哪里不舒服?”对方接着淡声提问,不等时灼有所反应,就抬起湿漉漉的掌心捧住他的脸,“脸很热?” 时灼毫无防备地愣住,脸颊在对方手掌的包裹中隐隐烧起来。下一秒,莫森冷不丁地撤回手从水中站了起来。 托住脸庞的力道骤然消失,时灼的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了掉,莫森起身时带起的水花尽数溅在他脸上。时灼条件反射般地闭紧眼睛,躲避不及地由水花砸落在自己眉头鼻尖。 而紧接着头顶上方响起来的,就是莫森不留情面的揭穿话语:“时灼,今天的晚宴你没有喝酒。” “……” “对不起上校,”脸不红心不跳地抹掉脸上水珠,时灼识时务为俊杰地仰起头来认错,“那大概是我记错——” 目光自下往上凝在男人腰间,时灼嘴边的话语蓦地顿住—— 那里除了紧实漂亮的腰部肌肉,什么疤痕瑕疵都没有。 莫森的腰上没有受过任何伤。 第5章 衣服 心中隐隐有了相关猜测,时灼没有将情绪表现在脸上,而是起身离开去将酒杯洗干净。洗杯子这件事机器人也能做,但在前线生活的那几年里,时灼早已习惯了自己来做。 他将洗好的杯子放回酒柜里,转头回房间去拿衣服洗澡。等他冲好淋浴穿衣服出来,莫森似乎已经回了隔壁房间里。时灼进入主卧关门准备睡觉,房间门却突然被人敲响了。 莫森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撑在地板上做睡前运动。睡衣下摆极为随意地卷到了腰上,露出一截流畅绷紧的白皙腰身来。莫森的目光扫过他那截露出的腰,弯腰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他床边。 察觉到他看了自己的腰,时灼脑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却是浴室里莫森肌肉结实的腰。与他常年捂在作战服里的偏白肤色不同,对方的腰部是晒得漂亮的浅麦色。 时灼在军队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自然也就知道,军队里的人最看不上白瘦类型。他虽然不是没肌肉的干瘦身材,但身上的肤色却怎么也晒不黑。心知自己这点腰在对方眼里不够看,时灼双手撑地站起来,低头整理好穿在身上的睡衣,佯作若无其事地开玩笑道:“上校如果想看我的腰,可是要收钱的。” 他虽然和莫森接触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对方不会接这样的低俗话题。因而他自顾自地说完,就当是给自己个台阶下,转头去拿放在桌上的水喝。 一口水含在嘴里还没咽,就听见莫森在身后语调不变地问:“什么价位?” 时灼惊得慌忙将水吞咽下肚,当即就呛到捧着水杯重声咳了起来,继而回头朝对方胡乱比了个数。 后者双手抱臂站在原地,盯着他比出的数字微微眯眼,“这么贵?” 时灼听得眉尖轻抬,放下水杯一本正经地蒙骗他:“倒也不算是很贵,毕竟在没有女人的监狱里,其他人可是拿着钱排队都看不到。” 莫森不置可否地点头,抬起手腕上的终端操作起来。 几秒钟以后,时灼的个人终端传来短促的消息提示音。时灼心中有些惊讶诧异,但仍是有几分喜上眉梢地打开终端,却发现账户里非但没有打入任何金额,反而还被莫森以不明手段划走了一笔钱。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抬起头来。 “按照你给的价位来算,抵消掉我看你腰的那笔钱,你还需要补给我这么多。”对方冷声算给他听,“毕竟我只看了你的腰,而你把我看光了。” “……” “我没有。”时灼努力辩解。 但见对方没有要将钱还回来的打算,他只好抱住自己的终端悔不当初,如果早知道会损失这笔钱,他当时就应该大大方方地留下来,将莫森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个遍。 这边时灼自我反省结束以后,又很快就留意到对方划账的不明手段,不由得有些警惕地将终端拆下来检查,“个人账户属于我的隐私范畴,你为什么可以远程操作我转账?”他盯着终端底部若有所思地眯眸,“你是不是在我的终端里植入军用芯片了?” “上校,”愈发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大,他神色忿忿地抬起眼眸控诉,“你这是假公济私,滥用军部职权——” “我不是。”莫森淡淡打断他,“我只是拿你的账户和我绑定了亲属关系。” “……” “什么亲属关系?”着急想要扳回一城,时灼逐渐变得嘴上没把门,“上校,我可不想将来和恋人登记结婚的时候,被相关部门告知自己犯了重婚罪。” 莫森神情难以言喻地瞥了他一眼。 “不会有重婚罪,你可以放心。”他语气略微讽刺地补充,“但是你极大可能会被告知,自己有位年龄相仿的异姓父亲。” “……” “上校,”语塞了片刻,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时灼的表情有些微妙,“你几年前也上过帝国军校?” “没有。”莫森回答。 时灼面上神色愈发复杂起来,似乎是早有预料般点了点头,却又还像是掺杂了几分费解,“那么上校,你读书期间念的也是作战系?” “是。”对方点头。 “那就对了,”宛若凌乱缠绕的线条终于解开,时灼终于自说自话般展眉释然,“果然作战系的人都这样。” “都哪样?”听清他的自言自语,莫森问。 都喜欢和他玩父子局,时灼默默在心底接话,极有分寸地没有说出口。他垂头看向自己的床边,神色自如地岔开话题问:“上校来给我送什么东西?” “衬衫。”莫森将备用纽扣和针线盒递给他,“你这两天记得把扣子缝上,毕竟衣服价格不便宜。” “……” 时灼头疼地看向男人那张脸,花了点时间来确认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上校,”他拒不配合地抬起眼眸来,“衬衫不是我撕的,也不是我让你撕的。”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衬衫的扣子需要缝,也轮不到他来动手缝。 莫森神色不变地接话:“衬衫是我撕的没错,但声音是你发出来的。” “……” 时灼只得认栽叹气,“……我试试。但是上校,”他学着莫森的说话语气,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补充,“你可别抱太大希望。” 莫森面色微顿,听出来他是在一字不差地搬运,自己几天前曾经说过的话。年轻的上校难得表情丰富了些,眉间染上几分似笑非笑朝他道:“也不一定。” 时灼看向他的眼中浮起疑问来。 莫森没有再说话,他的终端里有新通讯打了进来。 他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当着时灼的面接起通讯,下属的声音从终端里传出来,“上校,东西现在就送过来吗?” “送吧。”莫森说。 下属询问他东西送到哪里,莫森将时灼住的地方报给他。两人隔着终端对话时,时灼就坐在床边皱眉翻看衬衫。 时灼当年在帝国军校里,拆装枪械的速度比作战系的学生还快,但唯独这缝缝补补费眼睛的针线活,他在后勤系开设的辅修课上是真学不会。 帝国军校无疑是全帝国最好的军校,但也是首都城权贵子弟最多的学校。并非所有贵族官员家的孩子,从小都是才学兼优出类拔萃,那些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里,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大有人在。 军校中的尖子生大多集中在作战系,而时灼当时读的后勤系,被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填得满满当当。至于系内那些莫名其妙的辅修课程,也都是为贵族子弟混学分而设立。 为了拿到辅修课程的学分,时灼不得不花大量时间来练习。缝好的兔子被戏称为刀疤星盗这件事,时至今日仍旧让他记忆犹新。此时此刻再度回想起来,时灼不由得愤慨地握紧了衬衫,心情颇为郁结地看了一眼莫森。 对方仍是在和终端那头的下属说话。 时灼抱着衬衫若有所思地偏头,继而夹起嗓音语调软绵粘腻地喊:“上校,衣服还没有撕开,你怎么就走了?” 下属惊得话语骤然一顿,再开口时已经难掩震惊与结巴:“抱、抱歉上校,我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问完以后,不等莫森出声回答,对面再次语无伦次地道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切断了通讯。 莫森盯着终端沉默一秒,随即冷下面容转过头来看他。 顶着对方投来的微含压迫的眸光,时灼稳稳当当地坐在床边没动,眉眼纯良地朝他露出淡淡笑容,“别这么看我上校,我不是你花钱买来的情人吗?” 莫森在他的问话里收回目光。 灼烧玫瑰 第4节 今晚数次被对方堵到无话可说的时灼,到眼下这一刻才终于心情舒坦起来。然而心情短暂舒坦的代价,却是他直接被莫森赶去了外面院子里,被迫赤脚踩在秋夜的月光下罚站,等着下属将所谓的重要物件送过来。 万籁俱寂且无人的凄凉院落里,眼看着莫森房间中的灯光熄灭,而自己身后只有被派来监工的家庭机器人,时灼苦大仇深地仰头与空中月亮相对无言。 回想起出来前忘记穿上的拖鞋,他转头拜托家庭机器人去帮忙取。等机器人从房子里取来拖鞋时,莫森的下属也终于赶到了,时灼连忙穿上拖鞋上前迎接,好歹是没有在对方面前丢尽脸面。 似乎认出来他是在通讯中插话的人,陌生的军官匆忙将纸盒递给他,就头也不抬地踩着凌乱步伐离开。盒子里的东西捧着还有些分量,记起莫森吩咐他打开查看的话,时灼借着前院中浅浅的月色,低头将手里的纸盒打开了。 里面不是什么重要的军部文件,也不是莫森的任何私人物品,而是一件破旧脏乱的作战服。 时灼陡然视线轻凝。 视野内月光如银水轻泄般落在衣服上,认出来是自己穿过的那件,时灼捧着作战服面露怔色。 第6章 枪击 “抱歉上校,昨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对。”隔天早晨的餐桌上,时灼语气诚恳地道歉,“另外,”他的话语顿了顿,“谢谢你帮我找回作战服。” 莫森接受了他的歉意,至于时灼真情实感的道谢,他面容冷淡地放下手里咖啡,“不用谢得这么早,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时灼问。 “入夜后去一趟地下城,”对方似乎没有打算隐瞒他,“我需要拍卖会的入场券。” “拍卖会?”时灼抬起一只手托腮,“是卖出八位数项链的地下城拍卖会吗?” “是,你跟我一起去。”肯定了他的猜测,莫森公事公办地交代,“如果有军部的人打听,你就说——” “我就说——”拉长音调接过他的话,时灼单手抵着下巴,露出懒洋洋的笑容来,“是我看上了最新的拍卖品,想让上校亲自买下来送给我。” 说完以后,他笑着朝莫森眨了眨眼睛,“上校,你看我这样说对吗?” 视线掠过他眼睫轻抬的漂亮双眸,莫森什么都没有说,起身从餐桌前站了起来。知道他吃完早餐要出门,时灼上半身前倾趴在桌子前,转头目送他从餐桌边离开。 却见对方在经过自己身旁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时灼没有说话,朝他投去困惑的眼神。 餐桌旁的男人倏地俯下身来,抬起一条手臂撑在他的脸边,语气平淡地回答他刚才的话:“也不是不行。” 时灼半张脸压在桌边,脸上神情微愕,“……什么不是不行?” “如果有看上的,我可以给你买。”对方解释给他听。 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送自己东西,但—— 时灼从错愕的情绪里回神,兀自犹豫了一会儿,从桌边微微抬起脸看他,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语气道:“谢谢?” “不客气。”莫森收回撑在他脸侧的手,不咸不淡地做出补充,“但有个前提是,你之后的任务能完成。” “……” 时灼决定收回刚才的道谢。 “昨晚送过来的盒子里,还有一枚军部发的领徽,你放在哪里了?”莫森又似想起什么般看向他问。 “应该还在盒子里,”完全没留意到还有其他东西,时灼瞬间从桌前坐直了身体,“需要我现在去拿吗?” “不用,我自己去拿。”对方转身从餐厅里离开。 主卧房门是对外敞开的,装衣服的纸盒就放在房间桌上,作战服也整整齐齐叠放在里面,时灼昨天晚上拿回来以后,还没来得及收拾和整理。领徽应该是压在了衣服下面,莫森将作战服从纸盒里拿出来,在纸盒底部找到了上校军衔的领徽。 他捏出那枚领徽放入口袋,要将时灼的作战服放回纸盒时,有枚小小的金属铭牌从衣服里掉了出来。莫森伸出手去桌边捡,指尖按住铭牌翻转过来的时候,一眼瞥见了刻在铭牌上的男性名字—— 卡尔。 盯着这枚铭牌看了两秒时间,莫森将它和作战服一起放回盒子里。 时灼留在家里运动和睡觉,顺带用终端查询了地下城的资料,等着天黑以后莫森过来接他。 地下城是游离在富豪区与贫民窟,甚至于可以说是整个帝国法外的灰色区域。城里挤满了鱼龙混杂的黑户人员,藏着罗那城中所有违背法条的肮脏交易,是金钱至上暴力与情欲滋生的堕落巢穴。 大大小小的黑帮势力分布蛰伏于城中,手握地下城庞大交错的军械走私版图,而这座社会秩序早已崩坏倒塌的地下城,多年来始终受势力强盛的芒斯特帮派管辖。与遍地人工智能科学技术发达的主城区不同,地下城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摆脱终端,维持着早期人类社会的低端生活方式。 地下城里没有摩天高楼没有悬浮轨道,没有线上账户和虚拟钱币,这是时灼从星网上查到的资料。但是他不知道,地下城里甚至看不到外面的天空。城中只有不分昼夜的炫目霓虹,以及虚假劣质的人造星空。 直到踏入地下城的那一刻,时灼才终于明白过来,地下城为什么又会被称作不夜城。 不夜城里永无黑夜。 地下城拍卖会的入场券并非普通人能得,但在这片人欲横流穷奢极欲的灰色地带,没有什么是用钱买不到的。丛林酒吧是地下城最大的中间贩卖商,只要客人带来的钱足够多,酒吧老板能卖给他们任何信息,甚至是从拍卖会流出的贵宾邀请函。 时灼跟着莫森去了那家酒吧里。地下城的人与帝国公民身份割裂依旧,没有人会关心城外来人的身份,他们甚至都没有做任何乔装打扮。 丛林酒吧位于街道最中心的位置,酒吧是三层高的红砖小矮楼,楼下两层供客人吃喝玩乐,第三层才是用于交易的封闭楼层。即便是没钱来交易的那些人,大部分时候也会待在酒吧楼下喝酒。 因而酒吧也是各路信息与流言混杂的地方,酒吧看上去与寻常的玩乐酒吧无异,晚上甚至有穿比基尼的性感女歌手驻唱。按照两人事先商量好的,莫森被就酒吧服务生领上三楼时,时灼独自留在一楼大厅里等他。 甚至于托对方的福,他在楼下得到了吧台前的免费座位,以及调酒师额外赠送的一杯冰啤酒。 漂亮的比基尼歌手在台上低声吟唱,耳旁充斥着疑似黑帮成员的脏话交谈。时灼将视线从冰啤酒上挪开,不动声色地打量坐在酒吧里的所有人。 喝酒的客人中高大健壮的成年男性居多,当中有几人尤为引人注目,皆是一身黑色的背心与工装裤,露出来的肩臂肌肉鼓起明显,脸上挂着不好惹的凶悍表情。 紧身背心藏不了任何武器,时灼的视线顺着他们身侧下移,最后停在几人腿侧鼓起的工装裤口袋上。他眼中略染诧异地收回目光,开始不太确定地在心中思考,这群人是习惯全副武装来喝酒,还是自己今天来的日子不凑巧,误撞上这几人来酒吧寻仇或是砸场子。 酒吧里响起的尖利碎裂声,很快就将答案带给了他。 似乎是有酒瓶砸落在了地上,留意到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一片犹如坟场般的死寂,台上女歌手的歌声也戛然中止下来,时灼从这片死寂中抬起眼眸,视线恰好捕捉到空中重重飞出的凳子。 穿背心的几个男人从座位里站起,领头的人弯腰捞起凳子砸向人群中心,剩下几人纷纷从腿侧摸出手枪来。高昂的尖叫声霎时从人群中炸开扩散,受波及的客人双手抱头四下推挤逃窜。 在接二连三响起的夺命枪声中,调酒师动作熟练敏捷地原地蹲下躲藏,时灼亦从吧台旁矮身移动到沙发后,逆着逃窜的人流往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藏。 紧接着,伴随子弹打入肉体的沉闷声响,人群中有暗红色的血花爆裂迸开。喊叫声与密集枪声糅杂在一起,密密麻麻地覆盖在时灼耳膜上。从几人的开枪频率与方向来判断,他们像是在对酒吧里的人进行无差别射击。 时灼蹲在沙发后没有动,余光落向从舞台边跑过来的漂亮女歌手。她迈着两条光裸的长腿快步走过落地灯,身上布料少到可怜的比基尼,让她看起来像枚剥掉壳的光滑鸡蛋,在粗暴的枪声里脆弱而又易碎。 身后逼近的脚步声让她步伐逐渐凌乱,在升至顶点的惊慌害怕情绪中,她不小心绊到了跌落地面的托盘。犹如被声音惊动吸引过来般,酒吧的灯光投落在她赤裸的背脊上,尘埃翻涌飞舞的光线里,时灼看见子弹高速旋转着,穿透那束光笔直地射向她。 下一秒,漂亮的女歌手朝前摔倒在地,子弹擦着她的手臂飞了出去。 绊倒她的托盘救了她一命,头顶光束贴着她的面颊打下来,将她脸上脆弱却坚韧的生命力照了出来,短短一瞬间内,竟与时灼记忆中队友濒死的脸庞模糊重叠。 恼火于自己手下的失误,男人面容阴沉地停在她面前,低头给手枪换上新的子弹。在他重新瞄准倒地不起的女孩时,脸侧倏地有凌厉劲风贴面袭来。 男人反应不慢地侧头避开,将已经上膛的手枪对向时灼前,他已经先行扣住男人粗壮的手臂,面无表情将对方手中的枪卸下。 失去武器的男人恼怒不已,借由高大强壮的身体优势,伸出手掌钳制住时灼肩头,意图将他整个人抱摔在地。时灼顺势在他双臂间拧过身来,后背紧紧顶住他的胸膛,反手抓住对方骤然爆发出力道,将男人过肩摔抛倒坚硬的地板上。 视野内满地灰尘漫起间,前方漆黑的枪管中子弹破空而来,时灼压低背脊从地板上翻滚躲过。余光里摔倒在地的男人已经重新爬起,从低空里抬起膝盖对准他脖颈压下来。 时灼以躺倒在地的姿势伸手抱住他膝盖,脚尖抬高要踢向他另一条跪地的腿时,二楼栏杆处蓦地响起熟悉的低沉冷喝声:“时灼,把脸转开。” 抬起的脚尖猛地顿在了半空里,时灼迅速从地面上偏开自己的脸。 耳旁急促爆裂的枪声咆哮着卷风而来,身前面目狰狞的人瞬时眉间穿弹重重倒地。 心脏骤停一秒,时灼缓缓抬眸,看清了握枪站在对面二楼的莫森。 第7章 宵夜 莫森站的位置极为隐蔽,除了地上的时灼以外,没有人看到他开枪。酒吧打手已经赶来清理善后,剩下的几人持枪从大门逃走,门边歪歪斜斜坐躺着中弹的人。 摔倒的女歌手已经站起来,手臂上被子弹擦伤的位置,鲜血顺着她白皙的皮肤淌下,浇灌在她手臂漂亮的蔷薇刺青上。恢复到劫后余生的平静,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径直走过来向时灼道谢。 “不用。”时灼转身抽出托盘上的绒布,面容平淡地替她做了简单处理。 “我叫薇薇安,是这家酒吧的驻唱歌手。”年轻的女孩报上自己名字,“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以直接来这里找我。” 时灼点头表示记下,转身望向身后走近的男人。 莫森停在两人面前,视线划过时灼手指时眉头皱起,“受伤了?” 时灼愣了一秒,这才看清自己指尖沾到的血珠,转头抽出纸巾缓缓擦干净,将完好无损的手指伸到他眼前,“不是我的。” 他没有控制好力道与距离,指尖几乎快要蹭到莫森鼻梁,男人伸出手掌包住他的指尖,将他手指从自己脸前拿下来,嗓音淡淡地提及正事道:“邀请函已经拿到了。” 时灼轻轻弯起被他握过的食指,无处安放般抠了抠腿侧裤缝,还没来得及想好该说点什么,就先被薇薇安抢先了一步,“你们是来买拍卖会邀请函的吗?” “是。”垂眸扫过她手臂的蔷薇刺青,莫森开口回答。 薇薇安神色如常地点点头,“你们是从地下城外来的吧?现在距离城外天亮还有点时间,不如我请你们去吃宵夜?” “可以。”莫森答应了她。 薇薇安去休息室收拾东西,时灼和莫森站在酒吧门外等她。大门外的街道依旧人来人往,仿佛这里不曾发生过任何枪击事件。又或者说是,大部分人都早已经习惯,活在随时到来的危机与意外里。 不喜旁人频繁投来的打量目光,时灼略显刻意地将脸扭过来,主动和莫森找话题道:“上校,我在酒吧里打架的事,会不会给你造成麻烦?” 莫森的目光循声投落在他脸上,“什么样的麻烦?” 时灼闻言,不太确定地抬手挠了挠脸,挺翘漂亮的鼻尖在霓虹灯里影影绰绰,“……譬如被军部抓到把柄之类的?” “不会。”稍稍停顿了两秒时间,莫森漫不经心地回答,继而又意有所指般补充,“只要你不打输,就不会给我造成麻烦。” 时灼这才放心满意地拍了拍手,论打架他这辈子还没有输过。 薇薇安从酒吧里出来的时候,上身仍然是比基尼没有变,下身换成了紧身的喇叭长裤。她嘴里含着一支棒棒糖,走近以后停在两人面前,将剩下两支棒棒糖递向他们。 莫森不吃棒棒糖,没有伸手去拿。时灼垂眼扫过她深红绮丽的指甲,随即从她手中挑走蜜桃口味,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我很久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了。” “最近地下城里很流行复古怀旧风。”薇薇安领着他们往旧巷子里走。 时灼低眸专注地剥开糖纸,在将棒棒糖放入嘴里以前,口吻真情实意地夸赞道:“你的指甲颜色和图案很漂亮。” 似乎鲜少有异性会留意这些,薇薇安受宠若惊地转过头来,“你说这个吗?”她将自己的指尖举起来,露出指甲油上的金色玫瑰,“谢谢你。” 她的指甲看上去与总督夫人相似无异,只是总督夫人指尖的金玫瑰,更像是用上等的金砂绘制而成。时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这个也是地下城里流行的吗?” “是。”薇薇安咬着棒棒糖含糊接话,“这是我找露莎帮我画的,露莎是地下城里最好的画甲师。” 说话间三人已经穿过巷道,走到了酒吧隔壁的那条老街上。街上满是老旧矮小的瓦砾房屋,街角地面随处可见垃圾堆积,来往人流皆是衣着素淡普通,却托两侧有大量餐厅小吃店的福,始终维持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薇薇安带他们去了一家人多的宵夜铺子。大堂已经人满为患座无虚席,老板在青石砖路旁撑了许多张小桌。店内点单上菜都要排队,薇薇安和老板的关系不错,为他们额外争取到了插队机会。 她熟门熟路地进入店里点单,留时灼和莫森坐在路边小桌旁等。时灼搬起凳子往莫森身侧靠了靠,转过脸来凑在他耳旁小声咬耳朵:“上校,你看见了吗?昨天晚上在宴厅里,总督夫人也画了这样的指甲。” 莫森将桌上瓷杯拿在手中把玩,闻言脸庞不动神色不变地纠正他:“不是画的,她手上戴的是可卸的仿真指甲。” 灼烧玫瑰 第5节 时灼似有所悟般扬扬眉,“上校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将蜜桃味的棒棒糖松松咬在嘴里,翻过桌边自己指甲圆润干净的手指打量,半晌一双澄澈的桃花眼微微睁大,口齿囫囵不清地得出结论,“上校喜欢指甲涂得红红绿绿的情人?” 莫森把玩瓷杯的动作顿住,听出他话里的玩笑成分居多,不由得稍稍侧过脸庞来,语气略含警告地叫他名字:“时灼。” 两人鼻梁间的距离倏地拉近,时灼却不避不让地停留在原处,甚至毫无畏惧地朝他展颜一笑,声线里染上自己都不曾察觉过的暧昧:“我听说上校在来罗那城之前,有过很多任漂亮的情人?” “听谁说?”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莫森不带感情地反问。 “星网报道。”时灼眉眼真诚地告知对方,“需要我现在搜给你看吗,上校?” “不用。”莫森冷声拒绝。 “那么上校,”压下戴终端的那只手腕,时灼将棒棒糖捏在指尖,半是打探半是玩笑地问,“我是你第几任情人?” 关于莫森·诺因有过的情人数量,星网上各家报道执笔人意见不一,因而即便自己得到的答案是多少,时灼也无法判断对方是否在说谎。更何况,时灼能在星网查到的信息,莫森自然也能够查到。 随即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用处不大,为了掩饰上句话里的试探成分,他又眨着乌黑的眼眸懒懒笑起来,“上校,你那些漂亮的前任情人,有我长得好看吗?” 莫森给了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不清楚。”对方接话。 时灼面上微愣,眼神困惑莫名地撩起眼皮来,张口就想反驳男人道:“怎么就不——” 却不期然撞上了对方那双黑沉深邃情绪不显的眼眸。 他下意识地止住了话音。平日里看见莫森那张普通平常的脸,时灼没觉得又哪里不对。如今因为两人过近的距离,撇开视线外其他五官不谈,单单就看这双没有任何异常的眼睛,他心中竟然升起几分抓不住的熟悉来。 时灼绞尽脑汁地意图回想,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先被莫森强行打断道:“你是我的第一任情人。” “我没有任何前情人。”他说。 思绪陡然被拽回现实里,时灼的心脏急促一跳,随即从这样疑似告白的场景中恍过神来,大脑冷静地抬头望向面前的人。 有关莫森存疑的身份问题,对方这是有意要向他摊牌? 从意识到莫森的身份有问题起,时灼从未将这件事摆上过明面。他看着莫森没有说话,却发现对方似乎并无进一步说明的打算。 就好似刚才那句状似告白的话,就只是在给他下饵等着他咬钩。不愿意成为对方眼里主动上钩的鱼,时灼定力极好地转开视线,佯作无事发生般岔开话题:“那上校又是怎么看出来,总督夫人手上是仿真指甲的?” “看不出来,”莫森淡声解释,“我猜的。” 时灼眼中浮起疑问来。 “总督夫人没有去过地下城,露莎没有出过地下城,但总督夫人指甲上的图案,的确出自露莎之手没有错。”莫森开口。 “露莎是地下城最好的画甲师这件事,只有生活在地下城的人才知道。”时灼顿觉在理地点点头,“有人找露莎定制了送给总督夫人的仿真指甲?” “是谁?”他看向莫森问。 “暂时不清楚。”对方回答。 “既然不清楚,那就去问问露莎本人好了。”时灼神色懒散而放松,“上校有她的照片吗?” “没有。”莫森放下握在手中的瓷杯。 “那上校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吗?”没有照片虽然不方便找人,但再不济也能找薇薇安帮忙,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事,时灼愉快地低头舔了舔棒棒糖。 这中间却迟迟没有等来对方的任何回话。 他略微诧异地抬起脸来,发现莫森似乎并未理会他,而是在看斜对桌的那个年轻女人。 时灼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对方在小桌前落座的动静。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在耳后编织成大大的麻花辫。发尾染成五彩缤纷的颜色,就如同地下城中闪耀变幻的霓虹。 “上校,”时灼收回目光凑近他,小声拉长语调开玩笑,“那是你喜欢的类型?” 莫森闻言,眸色微冷地刮了他一眼。 时灼这才捏着棒棒糖收起玩笑模样,微微歪过头来问:“露莎?” 莫森肯定了他的猜测,却没有要起身去搭讪的打算。 时灼面上掠过一丝迟疑,最后不太确定地指向自己问:“上校是想让我去?” “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莫森反问他。 “……”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有很好的异性缘。时灼坐在凳子上没有动,忽然就生出了些微懒劲,继而朝对方晃了晃握在手里的糖,“吃完这根棒棒糖就去。” 莫森不置可否地扫了他一眼。 下一秒,伸长指尖按住时灼捏棒棒糖的那只手,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地低下头来,张嘴咬住时灼手中的棒棒糖,将甜腻的糖球咬成碎块含在口中。 手中霎时只余下光秃的糖棍,时灼捏着那根棍子看得呆住。 “……上校,”半晌,他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是我舔过的。” “我知道。”舌尖味蕾被甜腻的糖块急速侵占,年轻的上校稍稍不悦地皱起眉来,“糖吃完了,你现在可以去了。” 第8章 罪名 对方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时灼也就起身去了。他在露莎对面坐下来,明明还只是初次见面,却不知道和对方说了什么话,很快就哄得露莎眉开眼笑起来。 几分钟以后,他重新回到莫森身边坐下来,垂眸轻声朝他吐出几个字来:“芒斯特。” 是管辖控制整个地下城的芒斯特帮派。 地下城的买卖经济以货物走私为主,而芒斯特是城中手握走私版图的巨头帮派,帮派以此发家并垄断了巨额财富。罗那城又是依海而建的海港城市,城南的罗那港口是罗那城最重要的出口港,而这座掌握罗那城主要经济命脉的港口,控制权始终被牢牢捏在总督府手里。 每天有多少停泊在港口的轮船装货卸货,就有多少富余的油水悄悄流入总督府。 地下城做走私买卖的巨头帮派,为了拿到港口的自由通行证,向总督府行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区区一副仿真指甲,不足以能等价换来港口通行证。所以时灼甚至有理由怀疑,总督夫人脖子上那条八位数的项链,也是芒斯特帮派买下来的。 他抬眼打量起莫森脸上的神色来。 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莫森没有对此做太多评价,“不管拍项链的人是谁,三天后就知道了。” 他说的是下次拍卖会举办的时间,而时灼也已经猜到他要做的事。出入拍卖会的客人都会隐藏真容,负责人手中虽然有交易客户的名单,却也不会轻易向外人泄露客人隐私。 莫森是想拿到交易名单的备份信息。 相关的话题内容点到为止,时灼心照不宣地岔开话题问:“上校,我的那份个人档案,你是从哪里调来的?” “问这个干嘛?”莫森抬眸瞥向他反问。 “好奇。”时灼将脸往他面前凑近了点,“我想知道是谁录入的档案?”他掰着手指头煞有介事地数,“知道我不擅长缝补衣服,还知道我从小到大异性缘好。” “ai的人物分析侧写功能而已。”如同诧异于他的信息落后程度,莫森眼底浮起几分莫名来,“只要将你在军校里替人送情书,却被女方反送情书的事例录入,就能得出你擅长获取异性好感的结论。” 未料到会是这个答案,时灼不由得老脸一红,没好意思再去自取其辱地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替人跑腿送情书,却反过来收到女方情书的陈年事迹。 毕竟这件事当年在帝国军校里,也曾经引起了校内不小的轰动,甚至就连作战系的人也有所耳闻。而莫森描述的内容也并不完整,事实上除了情书是他跑腿代送以外,那封告白信也是由他代笔写的。 直到今日他也依旧能够清晰回忆起来, 那时他信手在末尾落笔写下的落款是—— 脑中思绪游走至这一步,薇薇安端着餐盘从店内跨步出来,神色抱歉地朝他们一笑,“生意太好忙不过来,我就去帮老板上菜了。” “没关系。”从脑海记忆中抽离,时灼主动开口接话。 他们来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吃宵夜也只是顺便捎带的活动。从刚才与露莎的对话得知,对方每周的这天都会来吃宵夜,时灼就已经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他们在这家店遇到露莎并非巧合。 或许莫森将他留在酒吧大厅里,本就是打算让他去救薇薇安,再跟着薇薇安来宵夜店找露莎。越是在心中这样想,时灼就越觉得自己有些亏。甚至就连薇薇安给他的棒棒糖,也都被莫森擅自抢走吃掉。 因而在吃完东西以后,等待薇薇安付账的时间里,时灼唇角耷拉略微不满地提出:“上校,你是不是该赔我一个棒棒糖?” “可以。”莫森回答得很快。 等薇薇安付完帐走出来,莫森向她询问了卖棒棒糖的店铺。 “附近的老式杂货店有卖,前面两百米街角左拐就是。”薇薇安给两人指了详细路线,随即与他们挥手告别,“拜拜,我们下次见。” 时灼诧异地抬手和她说再见,却也没有开口问,她为什么笃定还会有下一次。 杂货店与地下城入口位置相反,莫森吩咐时灼站在原地等,自己转身朝两百米外的街角走去。时灼点点头答应下来,也想乖乖站在巷子里等,不料偏偏就有人不让他乖。 对方离开后没多久,就有三个戴耳环纹刺青发色张扬的青年,骑着引擎轰鸣的机车从巷道拉风穿过。瞥见时灼额发微垂睫毛耷落,轮廓漂亮眉眼慵懒地站在墙边阴影里,领头的银发青年忍不住吹了声口哨,骑着机车停在他面前喊:“喂,叫你呢。” 时灼循声从阴影里抬起眼睛来。 搭讪他的青年有几分得意洋洋,当场毫不避讳地转头与同伴道:“哥几个今天算是遇到好货了。” 跟在他身后那两人不约而同地扯开嘴角笑起来。 银发青年重新回头看向时灼那张脸,神情愉悦轻挑地朝他抬起下巴问:“你是这里新来的?多少钱一晚?” 时灼闻言,一双瞳仁乌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这是把他认成地下城站街卖身的了? 见他望着自己沉默不语,银发青年嘴角轻浮的笑容扩大,“不会还是没开过张的吧?哥几个轮流来的话能打折吗?” 话音未落,就先忍不住伸出手来捏他的下巴。 然而不等他的手指碰到时灼下巴,银发青年的手腕就猝然被时灼捏住收紧,毫无预兆地用力往下一折。腕部清脆的骨头错位声传来,在对方骤然拔高的痛苦嚎叫里,时灼将他整个人从机车上拽至地面,抬起单边膝盖重重压上他肩头,面容和煦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问:“你在问我?” 原本已经抬脚跨下机车,随时准备过来支援的同伴,见状又悄悄将腿跨了回去,双手抓紧机车的两侧把手,身体前倾做好了随时逃窜的准备。 被他压制在地上起不来,骨折的腕部不断传来痛意,青年原本飞扬跋扈的眉眼瞬间可怜兮兮起来,“不好意思兄弟,我刚刚认错人了,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 他虽然嘴上风向转得块,眼珠却滴溜溜地绕着时灼打量,确定他身上没有带任何武器后,另一只垂在身侧完好无损的手,当即就遮遮掩掩不安分地摸向腰后。 将他的小动作看得清楚,时灼唇角微微向上挑了挑,在青年握住手枪朝他抬起来时,膝盖下落鞋尖轻抬踢向他握枪的手。薄如卡片的手枪脱离他手掌高高抛起,时灼弯腰接住手枪动作随意地勾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过小巧漂亮的银漆枪身,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青年当场大脑思维宕机,露出视死如归的绝望表情来。 而莫森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拎着大袋包装五颜六色的棒棒糖,身材高大气势压人地逆光从巷口走进来。目光扫过巷子里的机车和陌生面孔,男人嗓音冷冻如冰毫无起伏地问:“有人找你麻烦?” 时灼的手枪抵住青年没有动,循声转过脸来的时候,面上危险的情绪已经收敛不少。余光掠过莫森拎在手里的那袋棒棒糖,他认真思考了对方的问题,最后好脾气地在心底推翻这个命题。 倒也不算是专程上赶着来找麻烦,只是将自己错认成了地下城的性工作者,时灼决定放这几个人离开。只是,在放人离开以前,将手里的银枪翻来覆去看过几遍,发觉手枪能折叠成银色卡片大小时,他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伸手拍了拍青年的肩头问:“你这手枪不便宜?” 青年点头如捣蒜,老老实实交代不敢再造次,“这可是我花光所有存款,从黑市里淘来的好东西。” “你可以走了,”时灼神色满意地松开他肩头,“但是枪留下。” 青年霎时目瞪口呆,也忘了要逃跑这件事,情不自禁地拔高音量控诉道:“这可是我花大价钱——” 肩头再度传来清晰的痛感,他敢怒不敢言地闭紧了嘴巴。 “不过,”时灼按着他肩头自言自语,“我这是不是算抢劫了?”恍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从莫森那拿走出一根棒棒糖,转头不打商量地塞进青年怀里,“那就拿棒棒糖和你换好了,毕竟你们地下城里,”他眉毛微微舒展,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来,“不是流行以物换物吗?” “……” 银发青年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 灼烧玫瑰 第6节 但是不管怎么说,和心爱昂贵的手枪比起来,到底还是这条小命更重要,他迅速带上两个同伴,骑上机车头也不回地逃窜走了。时灼将手枪折叠成卡片放入口袋,继而笑容灿烂地抬起脸来嬉笑道:“以物换物不违反帝国法规吧?我严格遵守帝国禁抢劫的法条,上校可不能在这里逮捕我。” “帝国公民宪法中明确规定过,威胁恐吓他人也属于违法行为。”莫森语气淡淡地接话。 “……” “既然这样,”时灼语气毫不委婉地提示他,“上校可以装作没有看见。” “你是在向我行贿?”莫森垂眸配合他拷问道。 “……” “帝国公民宪法中明确规定过,向军官行贿——”对方继续公事公办地背法条。 “上校可不能乱说话,”时灼忙不迭地出声打断他,“我是不违法犯罪的好公民。” “不违法犯罪?”面前的人神色微顿,继而缓缓开口问。 时灼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点头。 “也对。”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莫森若有所思地抬眉,眼底涌现几分似笑非笑,“你从不违法犯罪,迄今为止犯下的最高罪名,就是别人的芳心纵火犯。” “……” 时灼一张脸腾地烧了起来。 第9章 藏好 大约是被那句芳心纵火犯羞到,时灼梦到了六七年前的陈年往事。那年首都城的时家还没倒,他也还在帝国军校里念书。 班上的草包同学看上了情报系的大小姐,奈何他的帝国文学史基础课的成绩,入学以来始终排在班上倒数的名次。当时时灼的帝国文学史成绩不错,草包同学决定花钱请他代写情书,替自己跑腿送去情报系学院。 抱着有钱不赚是傻子的念头,时灼爽快地接下了这个活。那时他已经开始辅修作战系课程,下午两点学院的课程结束以后,就会独自前往作战系的私人自习室。 私人自习室的使用权需要花钱买,而时灼拿着尤里斯给他的那张副卡,厚着脸皮蹭了对方整整两年的自习室。 每个阳光明媚春光灿烂的午后,帝国年轻的皇太子都会坐在窗边等他。与皇太子一同出现在自习室里的,还有作战系年高望重的威严老教授。 尤里斯以课程内容跟不上为理由,请老教授下课后为自己单独补课,时灼则是多出来的蹭课旁听生。从同学那里接下私活的第二天,时灼将课上摸鱼写完的情书夹在书里,下课后不小心带去了皇太子的自习室。 那天老教授临时有事耽搁,比约定的时间推迟了半小时才来。与尤里斯独处的那半个小时里,时灼一直在对着光脑完成作业。中途时灼翻开专业课的书对答案,不小心将夹在书中的情书露了出来。 薄薄的纸张从书中无声立起来,在窗边投落的阳光里隐隐透光,年轻的皇太子伸长指尖夹出那张信纸,眼眸轻眯冷淡地念出他的落款:“你的——芳心纵火犯?” 时灼后知后觉地从光脑前抬头,面皮微微发热地伸出手去抢,“我帮别人写的。” 争夺中手指碰到了尤里斯的下巴,时灼小心地将指尖往回缩了缩,抬眼去看尤里斯脸上的表情变化。但是他没能如愿看到对方的脸庞,视线被尤里斯在风中微动的金发占满,时灼看见他的金色发丝在太阳下闪耀碎光。 “金色的……”时灼在睡梦中喃喃开口。 “什么金色的?”与皇太子截然不同的声线插了进来。 时灼猝然睁开双眼,手臂线条紧紧绷了起来,却又在看清莫森那张脸时,指尖不着痕迹地放松下来。 “金色?”发觉自己在回去的车里睡着,时灼神情微愕地抬手抓了抓头发。 “你睡着后说了梦话。”莫森语气不变地陈述,“梦见金子了?” “……” 他忙不迭地认真点头道:“梦见我捡到好多金子。” 身旁的人什么都没有说,从他脸上收回视线提醒道:“下车了。” 这才发现悬浮车已经停在院门外,察觉到对方没有要下车的打算,时灼连忙从打开的车门内弯腰迈出,转头扶住车门眼笑眉舒地看向他道:“晚安上校。” “晚安。”坐在车内对上他的视线,莫森眉眼冷淡地给出回应。 时灼松开车门后退两步站定,懒懒目送悬浮车升至空中轨道离开,又忍不住在脑中回放一遍刚才的梦。被帝国皇太子撞见情书落款的后续,就是时灼收到了情报系大小姐回送的情书,以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整个军校流传开的“芳心纵火犯”的说法。 已经过去六七年的事情,如今想起来仍旧觉得好笑。兀自停留在原地笑了片刻,时灼才转身要打开院门往里走,却在余光不经意扫过门前地面时,心下诧异莫名地顿住了脚步—— 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了一束含苞待放的玫瑰。 疑心是被人故意丢弃的花束,时灼弯腰将它从地面捡起来,转身漫不经心地丢进了路旁垃圾桶。 时灼整整三天没有出门,莫森也没再让人联系他。到了闭门不出的第四天,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十小时,时灼决定出门去城中逛一逛。 他没有悬浮车驾驶证,只能步行去附近站点乘坐悬浮轻轨。他将堆积在家里的垃圾带出门,路旁垃圾桶里的玫瑰花已经被清理,门外也没有再出现路人留下的东西。 时灼的出门时间不巧撞上了休息日,轻轨站点挤满了候车前往闹市的人流。他挤在人群中刷终端账户上车,站在靠近列车门边有扶手的位置,抬头研究光屏上轻轨的路线图。 四周左右涌动的密集人群中,时不时有人摩擦他的肩头与鞋跟。时灼蹙着眉头往门前靠了靠,看窗外空中轨道蜿蜒盘绕在万里晴空下,装载乘客的悬浮轻轨带他们在日光间穿梭。 金色的太阳穿透车窗晃入眼睛里,短短瞬息闭眼的时间里,身后有人伸出手来推了他一把。时灼几乎是立刻就睁开眼来,眸色冷锐地回头朝身后望去。 推他的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入眼是满车厢攒动的人头,看起来与他上车时景象无异,甚至还有人怀抱漂亮盛开的玫瑰花束,努力地将埋过自己脸的玫瑰举过人群头顶,只为了不让那束脆弱娇嫩的花被人挤坏。 时灼有点好笑地收回目光来,却不知道怎么的,又下意识将那人抱玫瑰的画面,在脑子里完整滚动了一遍。包玫瑰的雾面纸陡然唤起他心底的熟悉感,时灼又凝神朝车厢中玫瑰在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了,雾面纸上是浅色的星星图案,与几天前他丢掉的那束玫瑰如出一辙。 三四天时间足以让花苞盛开绽放,时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举玫瑰的人是有意遮掉自己的脸,而对方将玫瑰高高举起来,也并非是担心花束被人群挤坏,只是单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而已。 他似乎被来路不明的人盯上了。 临时打消掉去城中逛的念头,时灼开始留意那束玫瑰的动向。发觉抱玫瑰的人从新的站点下车,时灼亦破开人群跟了下去。 他追着前方人流中惹眼的玫瑰花走出站点,直至眼底映入广阔的碧海蓝天,以及岸旁排列停靠的巨型轮船,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城中最大的罗那港口。 货船好似巨兽般头顶晴空蹲伏在靠岸的海水里,甲板上来往搬货的机器人缩水成忙碌的黑点,点连成线一路延伸至港口的集装箱区域。 玫瑰花早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视野里。 港口有人负责监管运货的机器人,时灼没有靠得太近,而是顺着机器人的运货轨迹,走向了迷宫般丛立的集装箱区。 他借着建筑和机器人遮隐身形,没有人发现他混入了集装箱区域。时灼在集装箱迷宫中四处转悠,丝毫没有看出哪里有不对劲,抱玫瑰花束的人也没有再出现过。他计算着回去需要花的时间,就准备原路返回港口的轻轨站点。 意外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离开这座集装箱区域的路上,时灼被箱子后冲出来的人撞了一下。 对方是个满身血迹面部脏乱的男人,跌跌撞撞地从前方拐角跑出来时,脚步凌乱虚浮而又匆忙慌张,看上去像是正在被人追捕的伤重逃犯。 他垂头疾跑冲向时灼在的方向,在与时灼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男人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步伐顿住,下一秒,男人头也不回地越过他跑向后方。对方的身影消失后没多久,隔着身侧巨大耸立的集装箱,时灼听到了第二批杂乱重叠的脚步声。 执行抓捕任务的人显然不在少数,为了避免撞上他们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时灼原地转身踩着集装箱门栓,动作利落地攀爬上集装箱顶部藏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插曲让他花了不少时间,才顺利从罗那港口返回最近的轻轨站点。因而当他比预计中的时间,还要晚上半小时抵达住的地方时,莫森已经提前等在了房子的客厅里。 “去哪里了?现在才回来。”对方微微皱眉从沙发前起身,将拿在手中的新衣服丢给他,“进去换上。” “出去逛了一下。”时灼伸手接住衣服裤子看向他,“现在吗?” “现在。”莫森说。 时灼依言将衣服和裤子带进主卧里换,转身脱下在港口蹭得满是灰尘的薄外套,他顺手将这件要洗的外套搭上了桌前椅背。 换上干净崭新的衬衫和长裤后,时灼从桌上的木盒里拿出雪花项链戴上,然后才在家庭机器人的催促声里开门走出去。 莫森站在机器人的身后等他,见他换上衣服从主卧里出来,视线率先掠过他锁骨敞露的衬衫衣领,以及从脖颈皮肤前折射出来的温润碎芒。 察觉到男人落在自己锁骨前的眸光,时灼主动眼含笑意地挑起话题,“上校在看我的项链吗?我每次出任务都会戴它。” “为什么?”莫森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慢吞吞收起眼中笑意,时灼语气认真地答,“有了这条项链,我才能在战场活着下来。” “今晚也一样。”他神色轻松地朝男人眨眨眼睛,“有了这条项链,任务就不会失败。” 似乎是不太相信这些,莫森盯着他没有说话。 时灼见状,故作失望怅然的模样道:“上校不相信吗?” “时灼。”大约是有点看不下去,莫森面容波澜不惊地开口,“下次装伤心的时候,表情可以不用这么夸张。” “……” 他只得虚心受教地点头,“知道了上校。” “既然知道了,”莫森抬手伸向他敞开的领口,指尖捏住他的衬衫扣子,垂眸将它嵌入旁边扣缝里,“那就藏好它。” “如果你在地下城里弄丢它,”修长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蹭过他的锁骨,莫森嗓音低沉淡然地提醒他,“就算是帝国军部的上校,也没办法再帮你找回来了。” 时灼面上骤然怔住,藏在衣领下的锁骨隐隐发烫起来。 第10章 兔女 “名单在经理办公室的档案柜里。”莫森在车上将拍卖会场的结构图发给他。 潜入办公室的任务落在了时灼头上,两人约定好任务完成以后,莫森会在场馆后门的巷子里接应他。他将会场内部的结构图记在脑中,末了蹙眉抬起头来问:“监控怎么办?” “监控我会让人处理。”莫森接话。 时灼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不死心地再次向他确认:“没有办公室密码?” “没有。”莫森看了他一眼。 “没有万能门禁卡?”时灼望向他的瞳孔里满含期待。 “没有。”莫森毫不留情地粉碎他的期盼。 “……” 时灼不满地扯扯唇角垂眸,盯着终端上的悬浮屏琢磨半晌,“任务失败怎么办?” 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接话,而是将手伸向他衣领前,隔着衬衫按在他的项链上,“不会失败?” “……” 终于意识到自己夸下海口,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无法收回来了。时灼倒也没有露出太过担心的表情,动作慢悠悠地关掉了终端的投屏功能。 “记住了?”莫森将拍卖会发放的宾客面具递给他。 “记住了。”时灼接过面具朝他挑起唇角。 “那就戴上面具下车。”莫森转身朝打开的车门外迈腿,“拍卖会的接驳车会在地下城等我们。” 时灼留在车内低头戴面具。莫森拿给他的是耳戴式装置,如同耳夹般迷你轻巧的黑色薄片。时灼将它贴上自己的耳骨,薄片自动吸附皮肤启动装置,在他脸前覆上掩盖原本面容的面具。 灼烧玫瑰 第7节 面具对视线没有任何影响,时灼行动如常地转身下了车,抬头迎上站在车旁等他的莫森,“现在就进去?” 后者点了点头,却没有往前迈出步子。那双被面具遮去的眼眸,像是在盯着空中什么东西看。 时灼若有所思抬起眉来,“上校,你在看什么?” 莫森收回目光没有说话,扣过他的手腕将他按在车身前,指尖沿着后脑勺插入他的发丝。男人从他脸侧微微垂下头来,停留在他的耳朵边淡淡道:“我在看监控。” 时灼从他肩前抬起眼睛来,迎面撞上前方空中红光闪烁的摄像头,很快就看出其中的不对劲来。那本该是用来监察道路的摇头监控,如今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的方向,就好似有人正阴沉地透过那道红光窥伺他们。 隐在面具后的表情淡了下来,时灼动作自如地抬起另一只手,缓慢而缱绻缠绵地攀上莫森肩头,半是玩笑半是嘲弄地轻声道:“上校,帝国军官的情人可真不好当。不仅要在总督面前演,还要在监控范围内演。” 猜测这枚摄像头拍下的内容,最后多半会被发送往总督府内,他意有所指般地提起了那位看似和气的总督。 “是不好当,”莫森的话锋却没有往那边去,而是重新绕回了时灼身上,“所以我给你半个小时。” “半小时?”没有向对方说明是否能够做到,时灼轻轻哼笑着挑起尾音来,“上校,你对待情人的样子,就像是在命令你的副官。” “那不一样。”男人语气顿了顿,不带情绪地驳回他的论题。 “哪里不一样?”时灼有点好奇地偏了偏头,“论前线生死任务的完成度,我应该不比上校的副官低。” “副官没了可以再找,情人没了可不好找。”对方沉下嗓音略带冷肃地吩咐,“半小时后无论任务是否完成,你都应该从会场后方的办公区里出来。” 攀在他肩头的手指骤然蜷了蜷,时灼一言不发地愣在原地。 “时灼,”察觉到他的突然走神,莫森出声叫他的名字,“你还有什么问题?” 时灼从轻微的晃神中恢复过来,朝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虽然清楚对方的话并非暧昧剖白,只是想要借助他的能力而已,但他仍是满腔感慨地低叹一声,继而在莫森冷淡如常的问话声里,沉默地低头将下巴抵上对方肩头。 两个人互相做着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举动,嘴里说的却是私人情绪半分不沾的公事,在暧昧亲昵中将反差与割裂拉伸到了极致。 他们看似亲密无间,却又彼此隔河相望。 但是在此刻这个瞬间里,时灼心底突然就涌起了,想要卷高裤腿趟过河的冲动。他被送去前线战场的六年里,那些帝国军官从来都不会顾及他们死活。 “上校,”片刻过后,他抵着莫森肩头喃喃开口,“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两人在监控下做足了戏,才戴着面具进入地下城中。拍卖会的接驳车将他们送向会场,莫森拿的是两张贵宾邀请函,被会场里漂亮的兔女郎引往楼上包厢。 除了那位给他们带路的兔女郎,场馆中还穿梭着不少装扮相同的人,都穿着带白色毛边的黑色裹胸蓬蓬裙。裙子的长度大约在大腿位置,下方是性感的黑色网袜和短靴,头发上与裙子后是会动的仿真兔耳与兔尾,双手与脖颈上戴着黑色的丝绒项圈与手套。 进入楼上的贵宾包厢以后,时灼慢悠悠地靠近莫森耳旁道:“上校,这里的兔女郎性感又漂亮。” 不想对方却反过来将他一军,“你很喜欢?” 时灼想了想,最后谨慎回答道:“看着挺赏心悦目。” “时灼,”莫森话语冷淡地提醒他,“你不是来这里看兔女郎的。” “我记着呢,上校。”他伸出手在光屏前点了点,画面中大厅里穿西装的男人,“这个就是经理?” 莫森点了点头,“整个拍卖会从开始到结束,都需要经理在场统筹全局。” 时灼缩回手指来抵在下巴边,“现在拍卖会还没有开始,场内人员流动性很大,我可以先去探个路。” 得到男人的应许以后,他起身推开包厢门走了出去。楼上的贵宾间还没有坐满,时灼回忆着脑海里的结构图,从走廊另一侧的旋转楼梯下去,穿过人少的角落往后台区域走去。 前厅与后区连着狭长幽暗的走廊,此时大部分人已经被叫去大厅,由经理指挥和分派工作区域,趁无人注意的时候,时灼独自一人进入了那条长廊。 与他提前背下来的结构图无异,走完过渡的那段长廊以后,时灼见到的都是临时员工区域,通往办公区的那条走廊,似乎隐藏在还要更加深处的位置。 他一路走到整条长廊的尽头,终于在玻璃门后发现前方的经理办公室。门上安装的似乎是虹膜锁,时灼还要上前去低头细看时,就听到身后不远处的拐角那侧,有厚底靴整齐落地的脚步声传来。 脑中闪过会场保安脚上的军靴,时灼连忙转身往回走了几步,推开更衣室的门侧身躲了进去。更衣室里灯光暖黄,有人在布帘后方换衣服。 门外保安巡视的步伐声逼近,听着帘内窸窸窣窣的声响,时灼轻步走近布帘旁站定。待帘子里的人换好衣服掀帘,时灼速度极快地伸出手去,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与鼻子。 紧接着,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时灼认出了那双熟悉的杏眼。 “薇薇安,”他戴着面具叫女孩的名字,“我是时灼。” 面具没有开启变声功能,听出他那道熟悉的声音,薇薇安无声地朝他弯起眼眸。时灼放下捂住她的那只手,关掉了脸上遮严真容的面具。 同样听到门外传来的巡视动静,薇薇安伸手将他拉回了帘子后,躲在帘子后小声与他叙旧:“我们又见面了。” 目光顺着她戴兔耳的发顶下移,时灼看到了她身上黑色的兔女郎裙子,“你在这里工作?” 年轻的女孩看着他点头,“分开的时候就说过,我们下次见。” 时灼眼中流露出几分了然,目光绕着她周身打了个转,忽然就附在她耳旁说了句什么话。 薇薇安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来,头顶感知到情绪的仿真兔耳朵,也跟着朝他弯出困惑的弧度。 时灼不再说话,朝她轻轻勾起唇来。 拍卖会开始以后,兔女郎们进入包厢给客人送茶点。包厢门被人敲响的时候,莫森头也不回地看着光屏。主持人在台上介绍稀有的拍卖品,踩着对方抑扬顿挫感染力十足的语调,负责包厢的兔女郎推门缓步走了进来。 她手端托盘停在莫森身侧的桌前,弯腰依次将盘内的茶点摆上桌面。鼻尖立刻萦满空气中漫开的浓香,男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脸也不偏地冷声吩咐道:“离我远点。” 旁边的兔女郎却没有依言照做,非但没有与他拉开距离,反而将端糕点的那侧小臂,又往他身前凑近了几分,裹胸前袒露出来的那片白皙皮肤,更是直接对准他的脸侧轻轻贴了上来。 莫森眸中情绪微微陷入冰冻,抬手捏住她的手腕用力收紧起来,“没听见吗?”他清晰的话音里带着警告与压迫,“我让你——” 余光间骤然有浅浅碎芒掠过,兔女郎的雪花项链从锁骨前垂落下来,带着项链主人还未褪去的体温,轻轻晃荡着砸在了他的下巴边。 捏着兔女郎的手腕没有回头,男人缓缓眯起一双眼眸来。 第11章 强闯 将莫森捏在自己腕部的手指缓缓掰开,时灼借伪装篡改过的甜美女声轻笑道:“上校,这里的糕点还不错。” 莫森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掀起眼眸打量了他两眼。 时灼还是原本那张脸没有变,却又像是几乎换了张全新的脸。 他戴着轻轻晃动的毛绒兔耳朵,额前遮过眉骨细软却浓密的齐刘海,以及脸侧垂落下来的黑色长卷发,将他的面部轮廓修饰成了漂亮的巴掌脸。海藻般卷曲的发尾遮盖住他光裸的肩头,让他的肩宽看上去与寻常女孩无异。 与会场里的那些兔女郎一般无二,他身上是黑色的裹胸蓬蓬裙与长网袜,脚上踩着一双带小高跟的短皮靴,脖颈上的项圈已经将喉结完美掩去,戴丝绒手套的指尖还捏着一只兔子玩具。 那是只屁股后上发条的复古兔子,察觉到男人落在自己指尖的目光,时灼拧紧发条将玩具兔子摆在桌边,小巧可爱的兔子一路蹦到了莫森手边。 “薇薇安从仓库拿给我的小玩具。”时灼笑着伸手将兔子抓回手中,唇边维持着笑容的弧度不变,“上校,你是不是知道她在这里工作?” 莫森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心中早已料到这样的答案,时灼双臂抵着桌面俯下身来,侧过脸来近距离地注视他问:“那么上校,我想你应该也早就知道,通往办公室的大门上装了虹膜锁吧。” “你去看过了?”莫森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里抬眉,“想到进去的办法了吗?” “没有。”时灼表情遗憾地摇摇头,“没有不打草惊蛇的办法。所以上校,”他压低嗓音懒懒靠近莫森耳旁,“我很抱歉,可能需要用到比较粗暴的方法。” 似乎立刻就猜到了他话中的意思,对方出乎意料地没有否决他的提议,“我会让人引他过去。” 时灼眼中浮起小小的惊讶来,转而想到对方能轻松解决监控,又觉得这点打草惊蛇算不上什么。他拿上摆在桌边的空托盘,转身从包厢里开门退了出去。 只要监控中不会留下证据,时灼行事就不再受任何约束与限制。他哼着小调从旋转楼梯那侧下去,怀抱托盘靠站在墙角的阴影里。 不消片刻时间,他就望见经理神色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拍卖会经理是位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人,在临时接收到终端上的消息后,他从拍卖大厅的后台进入员工区域里。这个时间员工区域里没什么人,除了偶有来回走动巡逻的保安打手。 保安中临时受雇的兼职人员居多,在进入最后方的重要办公区域以前,经理谨慎多疑地支走了巡视的小队。 整齐低沉的军靴脚步声逐渐远离后,整条光线明亮的长廊重新陷入寂静,转身检查完走廊两侧沉默对望的白墙,经纪将自己的双眼对上玻璃大门的虹膜锁。 门锁在扫描过他的虹膜后应声而开,身后视野冗长狭隘的走廊顶灯却轻闪起来。经理手扶门把手在光线明灭中回头,皱着眉头扫了眼后方幽暗沉寂的长廊。 没有发现有任何异状,嘴里骂着廊顶忽明忽灭的灯,他迈开一条腿慢慢朝门内走,脚下却突然传来轻微不断的咔嚓声响。 经理神经紧绷低下头去看,视野内一只可爱的发条兔子,动作机械地蹦蹦跳跳朝他而来。认出这是公司制作的复古玩具,经理绷紧的神经霎时松弛下来,迁怒般地朝兔子重重踢了一脚,将它踢去门内过道旁的角落里。 兔子发出的动静很快就停下来,经理松开门把手慢吞吞迈步朝里走,全然未觉身后的那扇玻璃门,在即将自动缓缓合紧上锁时,被什么小巧却坚硬的零件轻轻卡住了。 半分钟以后,经理背对走廊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外,用同样的方法扫开了门上那道锁。 只是等他抬头将手落在门把手上,要打开办公室的门进入里面时,却骤然心惊震颤地发现,眼前这扇玻璃门上,除了体型微胖的自己以外,还清晰明亮地映着另一道高挑的人影—— 那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悄无声息地从他背后贴近,此时正一动不动地叠在他的身后。 他神情惊怒地迅速回过头去,按住把手要将办公室的门关紧,却被身后人手起手落放倒在地上。 脚尖抵上几欲闭合的办公室门缝,垂头踢开脚边不省人事的男人,时灼弯腰将拎在手里的短靴穿回去,步伐慢悠悠地推门走了进去。 档案柜就靠墙摆放在办公桌后面,雾面玻璃柜门同样是上锁状态。转身蹲下去搜男人的身无果,时灼又翻箱倒柜地找钥匙。这样漫无目的地搜找片刻后,他忽然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 时间拖下去对他没好处,自己这边和莫森有半小时的约定,经理也不能从拍卖会上消失太久。既然说过要用上粗暴手段,那就索性用到底好了。 他开始暗暗在心中计算起来,蛮力破坏柜门触发警报后,从在档案柜里找到客户资料,到甩开保安打手跑到后门巷子里,大约需要花上多少时间。 迅速完成粗略的估算以后,他一只手捞起摆在身旁的椅子,毫不犹豫地砸向了面前的柜子。尖锐警报声覆上耳膜的那个瞬间,时灼面不改色地将戴有手套的指尖,穿过满是玻璃碎渣的柜门伸向里面。 整个一气呵成的过程里,他甚至连心跳声都不曾乱过。莫森既然愿意为他兜底,那么他也想看一看,对方到底有多大能耐。 托在军校中学习过资料归类的福,时灼很快就看穿眼前的分类规律,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档客户资料。而办公室门外的走廊尽头,也终于有巡逻小队赶了过来。 他在尖厉刺耳的警报声与杂乱重叠的脚步声中,单手拎着椅子走回办公室门边靠墙站好,先是打开终端给莫森发去信号,然后才神色从容不迫地翻开手中的资料。 视线一目十行地扫过白底黑字,看清印在资料上熟悉的名字时,时灼不由得诧异地挑了挑眉。暂时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思考,敏锐地捕捉到消失在门外的军靴落地声响,时灼无声地抬眸瞥向旁边打开的玻璃门。 门上清晰映着保安握枪抬起的双手,枪口不偏不倚正对着门内前方。时灼游刃有余地扬了扬唇角,猛地侧身扬起拎在手中的椅子,对准门口男人的脸与手用力砸了过去。 后者慌不择路地往后大步退去,连带着身后那些负责增援的人,也都变得措手不及与慌手慌脚,如同多米诺骨牌般齐齐朝后倒去。 打开终端扫描资料完成备份,时灼唇边挂着悠然笑容缓缓走出来,用甜到发腻的女孩嗓音软软道:“哥哥们别用枪指着我,我只是不小心迷路了。” 巡逻小队自然不会信他的话,只是看他穿的裙子布料极少,除了那把快要摔到散架的椅子,身上也没有再携带其他武器,不免稍稍降低了对他的警惕性。 队长重新举起手枪对准他,转头吩咐跟在身侧的两人上前。那两人摸出手铐朝他走过来,一人目光垂涎而炽热地盯着他胸口,另一人神色讥讽语调轻浮而冒犯:“我劝你识相点别反抗,回头裙子被兄弟们扒光,可没人能救得了你。” “哥哥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算是识相?”时灼眼眸困惑地歪了歪头,戴丝绒手套的指尖顺着胸前流连的视线,缓缓勾起裙子的白色毛边没入进去,“是这样吗?”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明显变了,队长举枪的手甚至有些不稳起来。 时灼笑着从胸口摸出一张银色卡片,轻捏卡片将它变为手枪的那个瞬间,他拽过右侧紧盯自己那人的衣领,借由他的身体挡掉前方队长的枪口,同时抬起枪托重重砸向左侧人的脑。 队长开枪的速度慢了一秒,子弹打在了被他抓来挡枪的人肩头。伴随着男人中枪的痛呼声,时灼松手用力将他踹向人群,趁其他人手忙脚乱避开时,他抬脚踢掉了队长手中的枪,一枪托快而准地砸在对方太阳穴上。 男人登时被砸得眼冒金星坐倒在地,捕捉到耳侧朝自己扑来的风声,时灼反应极快地侧头躲过,借着对方有些收势不及的时机,一只手抓过那条手臂禁锢在半空里,另一只手握紧枪托猛地敲向他鼻梁。 这支巡逻小队的战斗力并不强,赶在其他增援人手出现以前,时灼如法炮制卸掉所有人手中的枪,很快就让他们暂时失去应有的行动力。虽然知道莫森会让人处理,且这种地方势必会有隐藏摄像头,但在转身离开以前,时灼还是开枪打掉了所有外露的监控。 两分钟以后,莫森从入侵会场监控系统截取的画面中看见,漂亮性感的兔女郎踩着高跟短靴提着蓬松裙边,穿过无人走廊中永无歇止的刺耳警报声,一只手松松勾着小巧精致的银色手枪,另一只手漫不经心抹去裙摆上的血迹,面容冷淡地从远处阴影中走回明亮的灯光里。 灼烧玫瑰 第8节 但在路过通往员工区域的玻璃大门边,余光扫见倒在角落里蹭灰的发条兔子时,兔女郎却眉眼微微染笑停下脚步来,弯腰将灰头土脸的可怜兔子从地面上捡起,满脸怜爱地吹了吹它面庞上沾到的灰。 下一刻,男人弧度轻微地勾了勾唇,关掉视频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第12章 抱起 拍卖台后方的贵宾接待室中,兔女郎将精致的礼盒双手奉上,里面装着莫森买下的拍卖品。莫森转头将礼盒递给身后的黑发年轻人。假如此时此刻时灼本人在场,就会发现这人与自己衣着相同,且身材与身高极其近似相仿,戴上遮掩真容的面具以后,没有人发现面具下那张脸已然不同。 工作人员送莫森与他的情人离开,亲眼目睹两人如同来时那般,坐上开往地下城出口的接驳车。只是中途那位情人闹着要吃糖,莫森就让开车的司机在路旁停车,亲自下车去最近的杂货铺里买。 司机双腿架在车前目送他离开,不由得咂咂嘴巴在心中感慨,坐在车内这位情人还真是受宠。几分钟后莫森买完糖回来,司机重新发动车引擎要上路,不料前方巷口忽然横冲出一辆机车,在引擎轰鸣声里飞快从视野中驶过。 骑机车的男人脸上戴着头盔,长相与容貌被遮得严严实实。不想撞上那辆横冲直撞的机车,司机只好停下来先让对方过,同时回头朝两位客人抱怨道:“我在地下城开车这么多年,最厌烦的就是这些开机车的年轻人。” 买糖的金主没有开口接话,倒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情人,在轰鸣声消失后礼貌提醒他道:“司机先生,现在可以走了。” 司机这才从刚才的抱怨里回神,兢兢业业地开车驶过前方巷口,将两人送往这座地下城的入口处。 同一时间,时灼被结实壮硕的打手堵在会场后门。 几个男人提前在巷子里守株待兔,见时灼从员工通道推门走出来,早有预料般拎起棒球棍围拢上来。这些人腰间都配有黑色枪套,却似乎都没有要掏枪的打算,握棒球棍的手臂肌肉粗壮而有力地鼓起,足以可以想象爆发出的力量有多惊人。 而时灼除了一把手枪,身边什么武器都没有。 外人看来他已经毫无悬念地落了下风,却依旧不慌不忙地停在门外台阶上,语气微微上扬满含戏谑问:“哥哥们是在等我吗?” “哥哥?”领头面相粗犷的男人眼神轻蔑而讥讽,“你在拖延时间?看来还有同党。” 看出来几人与里面那群酒囊饭袋不同,时灼也敛起脸上的玩笑神色来,将勾在指尖的枪折叠成卡片收好,目光蜻蜓点水般迅速扫视一圈,将他们的站位与姿势收入眼底。 为首的男人却不再给他思考的时间,拎着棒球棍大步跨上台阶横挑向他的腰侧。时灼面对他不躲闪也不回避,迎上去从半空里截下他挥动的手臂,手指并拢化为掌刀直直切向他的腕部,要将他抡棒球棍的臂力卸下来。 男人抬起另一条手臂格挡,两人从台阶上打到巷道中间,第二根棒球棍横空从斜后方刺进来,时灼及时偏开脸颊躲过去,抬起带鞋跟的脚重重踹在那人身前,将对方踹得步伐不稳地退出好几步。 身后又一阵凛冽的劲风横扫而来,时灼俯身与头顶飞出的棒球棍交错而过,接着回过身来手握成拳蓄力砸向男人腹部。后者闪避不及被他揍得闷哼出声来,手中的棒球棍被时灼借机卸走,双手横握挡在临头落下的两根棒球棍前。 那两人见联手从背后偷袭不成,又重新蓄力砸向他握棒球棍的手腕。时灼却没有再给他们任何机会,单手握住棒球棍侧身避开的同时,腕部翻转将棍子敲在面前人的肩头,继而趁对方肩臂被痛意麻痹时,扬起手中的棒球棍重重甩向另一人的头部,双手擒住眼前人的臂膀过肩将他摔倒在地。 剩下的人这才意识到小看了他,纷纷抄起棒球棍从正面围上来,不再留给他任何逐个击破的机会。时灼假意忌惮般步步后退,瞄准时机捞起台阶旁的花盆,将盆中松散的土壤抛洒向他们面部,随即转身就要拔腿朝巷子里跑。 远处的巷子深处却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那声音以极快的速度朝他的位置逼近,时灼很快目睹有人脸戴头盔骑着机车,从巷子尽头的拐角处高速直冲自己而来。 他反应灵活地跳上旁边花坛躲避,转而看见那辆机车径直将他略过,车速不减地撞向前方灰头土脸的几人。时灼目光投向车上穿宽松运动服的男人,随即就认出对方熟悉的身材与背影来。 打手中有人用身体将机车截停,另一人扬起棒球棍就要敲破他脑袋。时灼速度更快地从花坛边跳下,掌心撑住机车头部借力高高跳起,将对方连人带棍子踹出十来米远。 男人的队友抄棒球棍从后方抡过来,时灼身体伏在机车前躲过脑后袭来的棍棒,头也不回地屈起手肘后击在那人腰腹间,以同样的借力方式将他踹飞至花坛里。 继而借着这短短两秒时间的空隙,时灼扶住车上男人的肩头翻身跨上车后座,一只手从对方身前绕过抱紧他的腰,另一只手接过他隔空抛来的上膛手枪,侧头利落打掉头领从腰间摸出的枪支。 枪声落地的那个瞬间,随着机车引擎发动的惯性,时灼身体前倾撞上男人后背,对方踩下油门带着他从巷子里飞驰而出。 风呼啸着在空气里被劈成两半,贴着时灼的两侧脸颊锋利地蹭刮。时灼在劲猎风声里闭紧双眼张唇问:“上校,我们这把是不是玩得太刺激了点?” 莫森在巷口骤然减速微微侧滑拐了过去,又重新提速朝着另一条无人的巷道驶去,继而隔着头盔头也不回地回答他:“我听不见。” 时灼闻言,将自己的身体贴紧对方背部压下几分,双眸紧闭的脸庞从猎猎风声中仰起来,任由自己的下巴轻轻压在他肩头,他在风中抬高了嗓音大喊:“上校,你什么时候学的骑机车?” 这一次,莫森听清了他的声音,“来罗那城以前学的。” 机车这样考验技术的老古董,如今满是空中轨道的城市中可看不到。假如是提前料到会有用上的一天,那么眼前的人未免也太未雨绸缪了些。只是不管真相如何,都与时灼关系不大。 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笑容戏谑地转过话锋喊:“上校,你知道机车以前都是用来干嘛的吗?” “交通工具。”身前的男人回答他。 “不对。”时灼笑着反驳了他,随即隔着头盔贴在他耳侧喊,“机车是用来追喜欢的女孩子的。上校,”嘴唇贴在男人的头盔边没有动,他甚至不着边际地开起了玩笑,“我是第一个坐你机车后座的人吗?” 身下的机车毫无预兆地来了个急刹车,大约沉默了有两到三秒时间后,莫森微微冰冻的警告话语从头盔下传出来:“时灼。” “抱歉上校。”时灼眉间笑容难掩地向他道歉,睁眼才发现他们已经离开老旧巷区,停在陌生而又脏乱的街区旁边。 “我们已经到了吗,上校?”他不明所以地开口问。 “没有。”对方冷淡给出回答,又重新发动引擎踩下油门。 车速开上街区后减慢了不少,时灼抬起手来捏捏还戴在头顶的兔耳,在两侧不断倒退的商铺景象里,双手抱着莫森的腰抬头望向天空。 入眼是大片颜色浓稠而劣质的人造星空,时灼蹙眉盯着星空看了半晌,随即索然无味地低下头来评价:“机车的体验感倒是不错,就是有点可惜了,这里看不到真正的星星。” “时灼,”骑车的男人不咸不淡地纠正他,“我们不是来地下城度假的。” “抱歉上校。”时灼再次真诚地向他表达歉意。 “你想看?”对方开口问。 时灼闻言,面上愣住,“看什么?” “自然星空。”莫森说。 时灼斟酌了片刻措辞。 倒也不是那么想看,前些年在战场前线荒凉的无人区,没有城市中拔地而起的钢铁森林,他其实和队友没少见过漂亮的星空。 但是还未等他否认的话出口,对方又话语简短低沉地补充:“你如果想看,可以回罗那城里看。” 时灼眼中又是微微一愣。 但是不知道怎么的,竟像是被他这句话说得心动,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后,不知不觉就换成了短短两个字:“……好啊。” “不过现在还不行,”毫不留情地打断他话里的期待,莫森将机车停在街尾跨步走下车,“今天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他取下头盔转过身来拍向车身,话语干净利落言简意赅,“下车。” 时灼坐在车上一动也不动,头顶的兔耳朵弧度轻微地抖了抖。 目光划过他那对毛绒兔耳,莫森看向他的脸庞开口问:“怎么了?” 时灼什么都没有说,蓦地眉眼无可奈何般弯起,朝他露出无辜真诚的笑容来。 “上校,”他将自己的两条腿从车边抬起来,那双裹着黑色网袜的修长双腿上,带小高跟的黑皮短靴早已不见踪影,“可能需要麻烦你,现在先去帮我买双鞋。” 莫森神情平淡地盯着他没说话。 “打架的时候也没有留意,到底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他心虚地垂眸嘟嘟囔囔起来。 没有再继续听他接下来的话,莫森走过来将头盔塞进他怀里。 时灼猛地止住话音,双手抱着头盔诧异抬眸,却见对方伸长手臂朝他拢了过来。 下一刻,莫森双臂穿过他的腿弯与背脊,面不改色地将他从机车上打横抱起。 时灼抱着头盔,莫森抱着他。 人生在世二十几年,这样的经历还是头一遭。 意识到这点以后,时灼的兔耳朵再次明显地抖动起来。 第13章 命令 莫森抱着他脚下步子一顿,眸光略微诧异地扫过他头顶,“薇薇安给你拿的残次品?” “……” 时灼在他怀里猛地摇头,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上校,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算是任务完成的奖励?” “什么?”莫森抱着他低头进入矮旧拥挤的居民房。 “看星星。”时灼说。 “是。”顿了一秒,对方回答。 “上校,”伸手替他推开房间的门,时灼语调散漫佯作不满地扬眉,“说好的昂贵拍卖品呢?怎么最后就只有看星星。” “拍卖品也有,”莫森弯腰将他放在床边,眉间浮起几分似笑非笑,“你自己找。” “……” 时灼坐在床边环顾四周摆设,房间看起来狭小而简陋,与他在前线的居住环境相差不大。而房间内仅有的木桌木椅上,也没有摆放任何看似珍贵的物件。 他扬头打量站在窗前的莫森,对方抬手将遮掩的窗帘拉开,低头按亮终端在和其他人通讯。房间正对他们进来的那条后街,从莫森拉开的窗帘缝隙往外看,恰好能够看到那辆停在路边的机车。 莫森的通讯结束后没多久,就有人过来推走了那辆机车,一簇银毛从窗户外飞快闪过,时灼本能地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车会不会被拍卖会的人查到?”他看向莫森问。 “不会,”莫森拉紧窗帘转过身来,“有人会推去拆掉改装。” 时灼放心地点点头,只要修改掉城内的监控画面,那些人就再也找不到车的踪迹。他坐在床边朝男人招手道:“上校,你能过来一下吗?” 莫森迈开步子朝他走了过来。 “上校,”仍旧坐在床边没有动,时灼好整以暇地朝他提要求,“你能背对我转过去吗?” 莫森情绪平平地瞥了他一眼,但还是按照他说的话转过身去。 时灼猛地从后方伸手抱紧了他的腰,同时抬高两条长腿交错勾在他的膝盖前,将他整个人束缚在原地无法动弹。 “时灼。”身前的男人拧起眉来叫他名字。 时灼抱着他的腰轻笑出声来,继而一只手滑入他运动服的口袋。两侧上衣口袋中都空空如也,时灼略显意外地眯了眯眼眸,又将指尖伸向他的腿侧的裤子口袋。 “摸什么?”莫森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从半空里擒住他那只手问。 时灼指尖轻轻挣动无果,口吻半真半假地迷惑他道:“上校,我不是你的情人吗?” 莫森盯着他的脸看了一秒,不带情绪地松开了抓他的手。 时灼抓准时机将手伸入他裤袋摸找,勾在莫森膝盖前的双腿却因放松警惕,被男人钻空子将他的腿轻松掰开了。将手从对方同样空荡的裤子口袋里缩回,还未从思索的情绪中回神,时灼就因为一时不察,被转过身来的莫森俯身压倒在床边。 黑色的长卷发如海藻般散落在床里,莫森右手握住他的肩头没有松,左手宽大的掌心按在他散开的发丝边,膝盖微弯居抵在床沿高临下地看向他道:“既然你是我的情人,那么今天晚上,我是不是应该留下来?” “……” “我错了上校,”顶着男人略含压迫的微沉眼眸,时灼认输求饶般举起双手来,“我只是在找你给我拍下的奖励。” “你找到了吗?”莫森压着他问。 “没有。”时灼面上露出几分沮丧来。 “能在拍卖会场找到客户资料的人,会找不到我放在房间里的奖励?”莫森漫不经心地朝他额前逼近过来。 灼烧玫瑰 第9节 时灼略有忐忑地屏息闭上眼睛。 薄薄的眼皮前似有阴影掠过,有什么东西轻轻砸落在他的脸上。男人周身压迫的气息从额前消失撤离,时灼神色惊讶地睁开双眼,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从脸边滑落的礼盒。 “东西就放在枕头边,你回头就能看见。”莫森的话里带着几分轻哂意味。 “……” 他还真就没有留意自己身后。抬头看了眼已经从床前退开的人,时灼毫不客气地当场拆掉了礼盒。盒子里放着一条漂亮的荆棘手链,时灼将它拿出来放在灯下打量,片刻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道:“上校,又是含玫瑰元素的设计。” “你发信息给我的时候,台上在竞拍这条手链。”莫森拿过手链戴在他的手腕上,“下次戴着它出席军部宴会。” 时灼晃了晃手腕上碎光微闪的链条,挑起唇角兴味盎然地揭穿他道:“上校,你确定这是送我的任务奖励,而不是替你在军部打掩护的道具吗?” 莫森从旁边搬来椅子坐下,语气直接毫不拐弯抹角地问:“你不喜欢?” 时灼被他问得愣了愣,不由得看向自己手腕喃喃道:“倒也不是不喜欢……” 男人后背靠上椅子打断他道:“拍卖会的客户资料发给我。” 时灼这才记起还有正事没做,打开终端将扫描过的备份发给他。莫森低下头看资料不再说话,时灼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他脸侧,盯着他的眉眼百无聊赖地看上片刻,突然从被对方绕进的坑中醒悟过来。 莫森拍下这条手链,是带着一举两得的想法,与自己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也只是拿钱办事,收了这条手链也算他赚到,时灼也就没有再追究,而是将重心放回了正事上,“上校,谢里登是监狱长的名字?” 他被关在罗那城监狱中的那几天,似乎隐约听隔壁狱友唐唯提起过。 “是。”莫森肯定了他的猜测。 什么利润巨大却见不得光的事会同时牵涉到,罗那城的高阶官员与地下城最大的黑帮,时灼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定论,可是边境城与黑帮合作建立的走私渠道,又与远在其他城区的诺因家族有什么关系。 不对,思绪转到这里,时灼又做出自我否定。莫森是不是诺因家族的人还不清楚,但对方一定不是莫森·诺因本人。 短短几秒时间内,时灼心底已经涌现出多种猜测。但是他选择了什么都没有问,只盯着莫森的脸微微扬眉道:“上校,对于看到监狱长名字这件事,你似乎并不怎么意外。” “罗那城的势力关系不难猜,我缺的是确凿证据。”解答完他的困惑后,莫森关掉资料站起来,走至窗边用终端与人通讯。 剩下时灼坐在床边无所事事,琢磨要不要拿发条兔子出来玩时,房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侧敲响了。莫森从忙碌的通讯里抬头,嗓音不高不低地朝门外吩咐道:“进来。” 话音落地,伴随着房间门被人推开的动静,一簇眼熟的银毛从缝隙间挤了进来。抬眼扫过银发青年拘谨的背影,时灼眉眼不动地将视线收回来,同时在脑海中回忆起来,这是几天前在地下城的巷子中,将他误认成性工作者的倒霉蛋。 小心翼翼将门关紧以后,银发青年手捧运动服与鞋子走向莫森。后者站在窗边朝他投来一瞥,示意他将衣服与鞋子拿去床边。银发青年这才留意到,床边还坐了个性感漂亮的兔女郎。 兔女郎身穿裹胸短裙与黑色网袜,海藻般散落下来的黑色长卷发间,隐约可以窥见她精致清丽的五官。目光在她的裙摆边缘流连片刻,银发青年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 将他咽口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时灼侧对他眸光玩味地挑起唇角,继而伸出戴丝绒手套的修长指尖,弯腰抚上自己网袜间若隐若现的小腿。 银发青年的目光好似紧紧粘在他身上,片刻不停地跟着他的指尖往下落过来。 有些遗憾的是,没有在自己的腿上停留太久,时灼就缩回指尖坐直了身体。但是还没等青年眼露可惜,时灼就再次抬起指尖按向自己的胸口。 丝绒手套的黑与胸口肤色的白轻叠,落在青年眼里衬出极致的落差美来,眼底那点惋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银发青年如同木雕般眼神发直地立在原地。 但这还远远不够,青年屏住呼吸睁大一双眼眸,亲眼目睹兔女郎伸长了两根手指,满含魅惑地挑开白色毛边的裹胸,指尖蹭着白色绒毛缓缓往下没入进去。 青年张大的嘴巴还未来得及合上,就见兔女郎指尖夹着熟悉的银色卡片,动作慢条斯理地从胸口退了出来。 青年一瞬间神色巨变,满头银毛都跟着战栗起来。 时灼指尖夹着卡片转过脸来,将卡片手枪对准他的方向,朝他露出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看得很尽兴?” 青年面容惊恐地用力摇头,曾经骨折的手腕也开始隐隐作痛。他担惊受怕地放下衣服和鞋子,继而转身逃也似地开门跑掉了。 时灼好笑地坐在床边没动,半晌对着指尖卡片轻轻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抬眸望向窗边,却不经意间在空中与莫森视线相撞。 对方似乎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终端里的通讯也一直没有挂断,却不知道站在窗边看了他多久。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最后时灼率先偏了偏头,头顶的兔耳朵弯出困惑的弧度,“有什么事吗,上校?” “有。”沉默了数秒,男人开口回答。 “下次别在其他人面前做这种动作。”对方强调道。 时灼闻言,神色难掩意外地眨眨眼睛,继而语气轻松愉快地问:“这是建议吗,上校?” “不,”莫森语气微微下沉,“这是命令。” 第14章 对峙 “抱歉上校,”他老老实实拿起放在床边的男装,“我现在就换下来。” 莫森没有开门出去,但也没有再看他,而是从窗边转了回去,继续和其他人进行终端通讯。时灼换好运动服和鞋子,拿下自己的仿真兔耳和假发,抬头发现对方已经打完通讯,起身将那套裙袜放上桌边问:“这个怎么处理?” “明天再处理,”莫森关掉终端朝门边走去,“今天先休息。” 时灼朝他点点头,想了想又叫住他问:“上校,你的机车是从银毛那里借来的?” “阿莱和他朋友在地下城机车行工作,”莫森简单解释,“我以帝国上校的身份买通了他们。” “工作?”时灼轻轻哼笑出声,“我还以为他们是无业游民。” 两人的对话到此打止,莫森从房间里离开以后,时灼直接关灯躺上床睡觉。隔天很早的时候,他被莫森从门外叫起,戴上对方给的棒球帽与墨镜,去附近的馄饨摊与阿莱汇合。 对方老早就乖乖等在摊前,并且提前替他们叫了两晚馄饨。远远就望见那头惹眼的银毛,时灼跟着莫森走过去坐下,懒洋洋抬手在他手背上敲了敲。 阿莱当即就吓得手中勺子掉进碗里,脖颈僵硬胆战心惊地转过头来看他,“有、有事吗?” 时灼见状,心情愉快地扬起唇角,“让你帮我拿辣椒面来,你瞎紧张什么?” 后者这才长吁一口气,连忙将装辣椒面的小碗双手奉上。 时灼接过那碗辣椒面,低头往清汤馄饨里加了两勺,又转头看向旁边的莫森问:“上校,要加辣椒面吗?” “不用。”莫森拒绝道。 时灼将辣椒面放回桌上,继续侧过头来和莫森说话:“上校,吃完馄饨我们去哪里?” “地下城黑市,”莫森抬眼扫向吃馄饨的阿莱,“他带路。” “黑市这么早开门?”时灼单手撑脸语气诧异。 “你忘了吗?”男人轻描淡写地提醒他,“这里是不夜城。” 时灼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地下城黑市就是条摆满铺子的老街,入场也需要提前买好市票。但这并不是什么稀有的东西,阿莱已经提前帮两人买好市票。 知道那把银色的折叠手枪是出自黑市,时灼倒是期待能在里面看到点好东西。但自打三人跨入这条老街以来,时灼期待的好东西是半点没见着,街上明抢暗偷的例子倒是见了不少。 黑市中来往过路人形形色色,他们戴帽子墨镜的装扮在这里,倒是显得格外稀松平常起来。莫森并未明说要买什么,似乎只是进来漫无目的地随意看看。 阿莱只负责将两人带进来,很快就在黑市中与两人分开。他们甚至还在这里遇到了打工的薇薇安,对方作为黑市佣兵协会的接待员,每天为协会成员接下大量佣金工作。 见到时灼与莫森她并不意外,而是如接待发布任务的客人那般,将两人领进了店铺的休息室。那里坐着两个同样装扮的年轻男人,时灼和莫森与他们互换了穿着与帽子墨镜。 替身完成任务后很快离开,时灼戴上新的帽子与墨镜,继续与莫森留在黑市中四处转悠。两人进出了几间卖兵器枪械的铺子,没有挑中比时灼那把枪更好的货。莫森花了点钱向店铺的老板打听,才知道地下城中的巨头帮派芒斯特,已经几近垄断了整个黑市的枪械走私。 两人从这家小铺子里出来后,就直奔黑市中最大的店面而去。越往老街上的中心位置走,就越能察觉到人流量的增多。时灼不免朝莫森身侧靠近了点,墨镜下的视线扫过对方的侧脸,“上校想买枪?” 后者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似乎要开口回答他的时候,前方人群中忽然涌起不小的骚乱来。两人同时凝神抬眸望向声源处,这才留意到远处盘绕升起的乌黑浓烟。 而在那缭绕弥漫的巨大黑烟之下,刻有芒斯特帮徽的店铺招牌隐隐现出。 黑市中心最大的铺子突然失火,客人们惊慌失措地从店内蜂拥而出,连带着店外路过的行人也受到恐惧熏染,转身头也不回地就逆着人流往回跑。 原本拥挤但有序的人群瞬间就被打乱了。 两人很快就被逆流回挤的人冲散,眼见自己与莫森的距离逐渐拉大起来,时灼不由得蹙眉顶开朝自己撞来的肩膀,停在原地从人群中搜寻对方背影。 好在莫森的背影并不难认,抬起双手拨开逆行人流,时灼缓步朝他身边挤过去。快要走到对方身侧的时候,他又再次遭遇到了人群的阻力。时灼不得已伸出手去触碰莫森衣袖,在指尖碰到对方昂贵柔软的布料时,被他反过来扣住五指紧紧抓握在掌心里。 时灼下意识地愣住,随即就顺着对方往前拉拽的力道,脱离拥挤人流撞进了莫森的怀抱里。甚至于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他的鞋底不小心踩在了莫森的鞋尖上。 他单手扶着男人的手臂站稳,低头将自己的脚从对方鞋尖上挪开,道歉的话习惯性地脱口而出:“抱歉上校。” 后者看上去早已习惯与适应。 “与其让别人来踩,还不如让你踩。”面前的人波澜不惊地给出回答,“毕竟也不是第一次。” 时灼不由得有些语塞,从莫森怀里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这一看他才发现,那些意图远离火灾现场的逆行路人,竟然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又不情不愿地掉头走了回来。人类从火灾现场逃难是出于本能,而眼下他们的行为显然与本能不符,意识到不对的时灼皱起眉来,借着原本的姿势贴近莫森脸侧轻声道:“上校,他们又走回来了。” “火已经灭了。”莫森微微拧眉道。 时灼却眼尖地发觉,原因远不止如此。在那些去而复返的路人身后,竟然还跟着手中架枪的黑帮成员。那些男人神色冰冷没有感情,拿机关枪的手臂皆是肌肉鼓胀,将惶恐逃生的人群重新赶了回来。 而男人们露在空气里的上臂,都纹着遒劲张狂的m字母刺青。 “这条街被芒斯特的人封锁了。”时灼从黑帮成员身上收回视线道。 后方传来他们枪托敲在旁人背上,命令所有人老实站好的呼喝声,抓握住他手指的力道陡然松开,时灼低头从莫森怀里退了出来。 男人们扛着枪从旁边大步迈过,迅速在受控的人群中开出新的道路。穿吊带长裙围大红披肩的美艳女人,踩着红色的细高跟从后方缓缓走过来。 她细长的手指勾着肩头金色的发丝把玩,眼尾拉长魅惑上翘的凤眸扫过在场众人,嗓音柔媚带笑却不容置喙地开口:“就在五分钟以前,你们当中有人故意纵火,偷走了帮派店内的东西。所以现在,所有人都必须留下来,配合我们进行搜身调查。” 这样专横而无礼的胁迫与命令,街头却无一人敢提出异议,这些神情麻木的地下城居民,显然是长久以来,都受控于芒斯特的暴力压制。 视线满意地掠过垂头噤声的众人,这位明显在帮派中位高权重的金发女人,愉悦傲慢地将目光投向时灼与莫森。发觉对方打量他们的时间过长,时灼不动声色地将余光发散出去,这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周那些装扮得严严实实的人,早已将自己遮面的东西取了下来。 而也正如他所预料的,对方下属很快就将枪口指向他们,语气毫无波动地开口吩咐:“你们两个,墨镜和帽子拿下来。” 时灼从顺如流地将墨镜和帽子取下,同时将他们的防御死角飞快收入眼底。如若莫森有随时动手的打算,那么他也不是不能够配合。 但莫森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打算,摘下墨镜和帽子以后,两人的长相暴露在了女人面前。对方的视线径直越过时灼,短暂地在莫森身上停留了片刻。 摸不准女人心中在想什么,时灼暗暗思忖一秒,主动开口吸引注意力道:“这位美女姐姐——” 话音落地的那个瞬间,就有更多冰冷的枪口转过来,齐刷刷地对准了他的脑袋。 “让你说话了吗?”为首的男人语气轻蔑而嘲讽。 时灼满脸人畜无害地闭上了嘴巴。 但见女人并未理会这出闹剧,而是抬手拽着肩头隐露的红色披肩,下巴微抬慢条斯理地走向莫森,眼含兴味地停在他面前评价道:“你的身材不错。” “就是长得差了点。”女人语气惋惜却眼波流转,说着就伸出细长葱白的手指来,要隔着衣服往他结实的胸膛上摸。 却猝不及防地被时灼半路截了胡。 将她越界的手指抓握在指尖,时灼笑容无辜地望着她没说话。 灼烧玫瑰 第10节 女人目光轻凝半点也没挣扎,倒是指向他的机关枪逼近了几分,先前警告他的男人厉声呵斥起来:“松手——” 望向女人的黑眸如浸泡在冷泉里,时灼不仅没有乖乖松开,还笑着加重了手上力道。 第15章 生气 女人的目光落在他戴的那条荆棘手链上。 认出那是昨晚拍卖会上售出的拍卖品,她很快就猜到了面前两人的真实身份。任由自己的手被时灼抓着不放,她收起脸上的情绪朝身后下属摆了摆手。 以男人为首的帮派成员纷纷将枪放了下来。 接收到来自女人的退让之意,时灼缓缓松开了抓紧她的那只手,就见女人扭头朝其他人吩咐道:“放他们离开。” 时灼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但也什么都没有说,重新戴上墨镜和帽子后,抬脚跟上莫森往封锁口外走。两人相安无事地从黑市里出来,径直前往地下城的出口方向。 司机将悬浮车停在街道旁等他们,弯腰钻入车内后排坐好以后,时灼摘下墨镜扭过头来挑眉问:“她为什么要放我们走?” “认出了我们的身份。”莫森回答。 时灼闻言,眉尖挑得更高了点,“怎么认出来的?” “芒斯特和罗那城的官员有来往,想要拿到我们的信息并不难。”男人淡淡解释。 时灼觉得在理地点点头,“我们现在回去?” “回去。”对方言简意赅地答完,偏头将眸光投落在他脸上,“你刚才那样做,不怕其他人开枪?” 时灼挑高的眉尖落了回来,神情自若地反问一句道:“上校花钱从监狱里买我,我拿钱办事不是应该的吗?” “是应该。不过,”显然不信他搬出的这套说辞,莫森打量他的双眸轻轻眯起来,“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不是。”时灼毫不犹豫地向他摊牌,“就算是惹出麻烦来,不是还有上校在吗?”原本坐直的上半身微微倾斜,他笑意粲然地凑近过去补充,“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上校都会为我兜底的,对吗?” 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莫森不置可否般掀了掀唇角。 回到住处恰好赶上午饭时间,时灼打开终端给自己订饭。莫森也跟在他身后下了车,进来坐下后就没有再起身的打算。时灼捧着手腕低头站在他面前问:“上校,你今天不用去军部吗?” “不用,”莫森眉眼懒散地靠进沙发里,顺手打开客厅中投放的光屏,“午饭订两份。” “好。”时灼说。 等他支付完订单关掉终端,抬头就发现光屏里在播政治新闻。屏幕中央惹眼的金色一闪而过,镜头骤然由近及远拉开,露出帝国皇太子那张五官优越的脸来。 新闻中似乎是皇太子过往的活动影像,罗那城本地的新闻播报员站在影像旁边,介绍皇太子本人将于下月抵达边境城,参与帝国和联邦战后谈判的详细事宜。 皇太子的影像播放结束以后,时灼就不感兴趣地撤回了视线。转头发现莫森架着长腿看得认真,他神色诧异地走过去坐下问:“上校,你认识皇太子?” “认识。”停顿了一秒,莫森语气平淡地反问,“帝国军部任职的人,有谁不认识皇太子?” “说的也是。”时灼自言自语般接话,没有再继续往下问。 不想对方却反过来将话题引向他:“你在帝国军校的那几年,和皇太子是军校里的同级生。” “是,”心知对方将自己调查得很清楚,时灼没有否认他的说法,“但我们不熟。” “不熟?”莫森骤然偏过脸来看向他。 “上校不相信?”时灼眼皮轻撩撞上他视线,面上满是自然与坦荡,“皇太子读的是作战系,而我读的是后勤系,两个院系相差十万八千里远,我又怎么会和皇太子熟。” “你辅修了作战系课程。”这是两人认识以来,对方第二次强调这件事。 时灼从顺如流地点了点头,“我是偷偷学的,其他人并不知情。” “时家当年也是首都城的名门望族。”莫森盯着他补充。 时灼仍是附和般点头,“可上校是不是忘了?皇太子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而我只是时家不受宠的私生子。” “所以呢?”莫森问。 “所以?”仿佛不明白他这么问的原因,时灼的神色好笑而又费解,“帝国身份尊贵的皇室继承人,又怎么会看得上我这样的低卑私生子?” 莫森看着他久久没说话,漆黑的眼眸中似有轻微冷意沉落。 直觉告诉时灼,对方现在有点生气。但时灼仍旧有些不明白,自己的话到底哪里惹到了他,除非莫森与皇太子原本就交情匪浅。所以对方一眼就能判断出,刚才的话是时灼自己在撒谎。 他的确对莫森撒了谎,甚至有诋毁皇室继承人的嫌疑。尤里斯从未看轻过他的私生子身份,他说皇太子看不上自己,可恰恰相反,当年是尤里斯主动找上的他。 皇室继承人主动提出向他共享手中资源,时灼不仅厚着脸皮蹭了他的专业课老师,还占了他的私人自习室与训练室。仅仅是这些还远远不够,对方甚至会在时间空闲的时候,待在训练室亲自指导他的近身格斗。 尤里斯在他身上花了大量时间与精力,但这些都不是为了同情和可怜他。 “我不是来做慈善的。”时隔六七年的漫长时间线,时灼仍然记得皇太子说出这句话时,那双目不转睛朝他望过来的,如同冬日积雪轻裹翡翠般冰透的碧眸,“我看上的是你的能力。你如果今天接受了我的帮助,将来就要给我同等价值的回报。” 时灼那时就立刻明白过来,面前这位气息冷冽的帝国继承人,是在问他要继续做时家的私生子,还是想要从那潭浑浊泥水中跳出来,不再做受困于时家混沌度日的池中鱼。 他毫不犹豫地应下了与尤里斯的交易。 光屏上有关皇太子的内容已经结束,新闻跳到了帝国与联邦这场战争的悼念环节。画面中开始慢速滚动播放,那些牺牲战死在前线的帝国军人名单。时灼盯着光屏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却没有在名单里看到任何熟悉的名字。 这完全在时灼的料想当中,受罪流放的人早已不是帝国公民籍,他们那样的小队不被承认不被人知,更加不值得被帝国公民悼怀与纪念。像他们这样隐秘却又真实的存在,甚至被前线队友戏称为帝国军队的影子。 时灼开过机甲也打过近身搏斗,最困难的任务永远都是落在他们头上。他曾经无数次地坐在战区星空下回想起,尤里斯想要将自己从泥潭中捞起的那双冰透碧眸。 假如没有帝国军校那两年里,尤里斯提供给自己的所有资源,他大概无法在前线战区中存活下来。 是尤里斯拉了他一把。 而时至今日仍让他觉得有点遗憾的是,自己没能依照承诺给予对方等价回报。原本就已经帮不上任何忙,时灼不想再因为这段与皇太子的陈年交集,给身处帝国继承位的对方带去任何麻烦。 所以他才会在莫森面前撒谎,撇清自己与皇太子认识这件事。 “你在看什么?”莫森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来。 “我在看这份牺牲人员的名单,上校。”时灼指着画面回答他,“帝国和联邦休战的前一周里,我的队友死在了最后的清扫任务上。但是上校,”时灼转过头来神色认真地看他,“这里面没有我队友的名字。” “清扫任务?”莫森似有不解般轻拧眉毛。 时灼却没有再向他做任何解释,甚至极为明显刻意地避开了他的提问,“这本该是我们在战区的最后一年。” 根据帝国的相关法条规定,他们这样的流放服役人员,并不需要终生留在前线战场上。所以在战争结束以后,时灼被军队从前线送回了这座边境城。即便在回到罗那城的当天,时灼就被押进了帝国监狱里。 “卡尔?”沉默一秒后,莫森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来。 许久没有听人提起过卡尔,时灼先是下意识地愣住,随即才反应过来,对方大概是偶然间看到了,自己放在作战服里的金属铭牌。 听男人那样的说话语气,似是对卡尔有些感兴趣,时灼也就毫不吝啬地与他分享道:“卡尔是我认识时间最长的队友。” “上校,如果你上过战场就该知道,前线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像是在描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经历,他的语调听上去悠然而缓慢,“所以队伍每次出完任务回来,队员总是会频繁进行填补和更换。”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甚至漫不经心地翘起了唇角,“但卡尔是这些人里活得最久的。” “我们一起迈入过生死绝境,也一起看过无人荒漠的星空。”察觉到话题逐渐沉重起来,时灼适时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用卡尔自己的话来形容,我甚至了解他每天早晨升旗降旗的时间。” 从前生活在前线战区里,即便队伍里有女孩子在,偶尔对着黄沙荒原憋得难受,卡尔也会对着他们说几句荤话。时灼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听,并不会插话甚至加入他们的话题。但是眼下这一瞬里,他突然有些怀念对方的说话方式。 当然,怀念的人仅仅就只有时灼而已,身为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帝国军官,莫森似乎无法理解这样的说话方式。 此时此刻,面前这位年轻上校眉头紧皱,周身散发出微沉气息的模样,无一不是明晃晃地向他昭告着,在时灼有意为之地转移话题后,对方生气的情绪非但没有得到任何缓解,反而有被他失手添了把柴加了把火,从而雪上加霜愈演愈烈的糟糕趋势。 时灼只好困惑又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第16章 家宴 幸而家庭机器人的出现拯救了他。机器人将双人份的饭菜送进餐厅里,过来提醒两人可以随时去吃饭。莫森这才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率先起身从客厅里走了出去。 时灼跟在他身后出去吃饭,草草填饱过肚子以后,就回房间里拿换洗衣物洗澡。出门前顺手搭在椅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机器人洗干净并且折叠好,从床边拿起衣服收入柜子里,时灼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余光倏地留意到床前那张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折射出细微光芒。 那东西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远看像是颗椭圆剔透的玻璃弹珠,他走近去将玻璃弹珠捏在指尖细看,才发现弹珠是常见的子弹形状。但与普通子弹不尽相同的是,这颗玻璃弹珠的弹头是花苞绽开的模样,弹头缀挂着许多破裂的玻璃碎片。 时灼盯着手中的玻璃弹珠陷入沉思,确信自己在前线战场的那六年里,从未在两国军队见过这类枪弹后,就转头将弹珠丢入了装作战服的盒子中。 莫森吃完午饭洗过澡就走了,离开前告知他很快会有新的晚宴,嘱咐他提前做好出席准备。接下来的两三天里,对方都没有再来过他住的地方。 时灼一人在家乐得自在,但也没忘留意星网上的信息。总督夫人重要的诞辰即将到来,但总督府似乎无意在军部公开庆祝,只打算在自家宅内办个小小的家宴。 而谢里登监狱长与莫森皆在受邀宾客之列。 军部公开的晚宴人员太过杂多,众目睽睽下总督自然不能过多操作。但如若改成设在总督府的家宴,可操作的空间自然就变大了起来。因而在时灼私下里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和乐融融的家宴,分明就是一场试探莫森的鸿门宴。 但也仅限于试探而已。莫森的姓氏与家族摆在这里,且又暂时并未干扰到他们的利益链,在掌握到足够的确凿证据前,凭空指证莫森并非莫森·诺因本人,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总督夫人生日家宴的那天下午,副官果真带着新衣服敲开了他的门。莫森在罗那城入夜前从军部过来,再与换好衣服的时灼一同前往总督府。 悬浮汽车从总督府前坪落下时,空地上已经停有另一辆悬浮车。从上前接待客人的管家口中得知,总督与监狱长已经提前等在餐厅内,转头吩咐副官将礼盒交到管家手中,莫森伸长手臂揽过时灼的腰往宅邸内走。 借着与莫森亲密无间的搂抱姿势,时灼偏过头来凑近莫森脸边咬耳朵道:“上校,人家都带夫人来参加宴席,只有你每次带的都是情人。” “谢里登没有夫人。”莫森目不斜视地低声回答。 这种事情时灼还真就不了解,回想起记忆中他见到过的监狱长,“谢里登没有结婚吗?监狱长大人看起来年纪不小。” “结了,又离了。”莫森语气简洁。 时灼闻言,颇为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还要再详细追问监狱长的感情事由时,抬眼见带路的人已经停在餐厅门边,就收起滑到嘴边的问题不再说话。 莫森搂着他抬脚从门外跨了进去。 修建得豪奢华美的复古餐厅内,面相微胖和气的总督坐在长圆桌的主位,左手边是那位美艳妩媚的总督夫人,以及长相干瘪的监狱长和他年轻貌美的情人。 那位长得斯文漂亮的长发情人,竟然还是时灼见过的熟悉面孔。时灼被莫森从监狱里带走那晚,对方就住在时灼对面的监牢中,并且先时灼一步被狱警从牢里叫走。 未料监狱长不仅利用犯人做这类买卖勾当,还将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贯彻得这样彻底,实在是难掩心中的惊讶情绪,时灼不免盯着曾经的狱友多看了几眼。 察觉到时灼从对面投来的视线,男人慢条斯理地将脸侧发丝发别在耳后,眼皮轻抬神色傲慢地回望他一眼。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短暂经过交锋,迅速将男人的性情与脾性摸了个大概,时灼无视他的挑衅平淡收回目光来。 “这位是李戚容,你们应该认识。”总督夫人轻笑着开口介绍。 虽然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过罗那城监狱,却又像是字字在提醒告知时灼,他蹲过监狱这件事并非不为人知。时灼礼节性地回应过总督夫人后,跟着莫森在总督右侧桌前坐下来。 总督夫人转头吩咐侍从上菜,管家手捧香槟上前为客人斟酒。总督慈眉善目地扫过莫森的脸庞,“听闻上校几天前去了地下城的拍卖会?” 莫森闻言,面容淡漠地伸长手臂搭上时灼身后椅背,“小灼对地下城的拍卖会感兴趣,一直吵着让我带他去挑礼物。” 从莫森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灼适时低眉顺眼地转过头来,斜过身体亲昵地往男人怀中靠了靠,姿态千依百顺地伸出手按上对方胸膛。 顺着他缓缓抬高的那只白皙手腕,其他人终于看清了他戴在手上的荆棘手链。总督夫人率先朝他投来目光夸赞道:“小灼戴的这条手链真好看,是上校在拍卖会买下的那条?” 时灼略微害羞地朝她点了点头。 对话到这里依旧和乐融融,眉眼严苛神态古板的监狱长却突然发难:“上校既然去了那天的拍卖会,那是不是也应该知道,当天晚上拍卖会场里发生的意外?” 灼烧玫瑰 第11节 “什么意外?”莫森抬起眼眸反问道。 “拍卖会进行到中途的时候,有人私闯会场后方的办公区域。”监狱长的语气毫无起伏。 没有第一时间做出解释,莫森轻描淡写地朝他撂下话问:“监狱长大人也去了那天的拍卖会?” 察觉出自己反过来被他猜疑试探,餐桌对面的人表情略显阴沉,与他对视片刻后嗤声开口:“地下城的拍卖会,莫非就只有上校能去?” 莫森没有接他的话茬,“从我入场到拍下手链离场,会场中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监狱长还欲继续冷声追问,却在余光扫过总督夫人的脸色时,面沉如水地止住了未说完的话。 席上有关拍卖会的话题就此打止,侍从们鱼贯而入上菜的间隙里,总督与总督夫人无声无息地对视一眼。那天拍卖会上的监控画面传过来时,秘书长在看过视频后亲口告知两人,莫森的确在买下手链后就与时灼退场离开,而当时闯入后方办公区域偷东西的,是个身手不错的年轻女人。 虽然办公区域的监控遭到破坏,视频画面中没有拍到那个女人的脸,但她的出现看上去似乎与莫森毫无关系。且说对方来偷东西也不完全正确,事后拍卖会的人清点过事发现场,办公室内没有丢失任何贵重物品与文件。 对方逃跑的时候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而地下城中再次传来的消息显示,第二天莫森与时灼再次进入地下城时,去的是与拍卖会毫不相干的走私黑市。这让总督与总督夫人不由得怀疑,他们在莫森这件事上是不是太过敏感了。 但事关他们多年来的巨额利益链,对这样的事情敏感多疑总是不会错的。 一顿饭吃得风平浪静与相安无事,直到饭后总督将莫森留下商谈军务,而总督夫人主动邀请时灼参观后花园时,时灼就隐约察觉到了,还有“饭后甜点”在等着自己。 他跟随总督夫人起身离开,朝宅邸中灯火明亮的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中铺满了大片的玫瑰花海,如鲜红的浪般在风里起伏涌动。花圃中间一条小路蜿蜒伸向前方,路的尽头是爬满枝叶藤蔓的吊椅秋千架。停在灯下的花海前欣赏片刻,总督夫人微笑着回过头来问:“小灼喜欢玫瑰吗?” 不太习惯被对方这样叫,时灼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眉,随即才佯作局促拘谨地回答:“喜欢。” “我就猜小灼会喜欢。”总督夫人的嗓音愈发温柔轻浅起来,指尖缓缓伸出碰向时灼落在身侧的手,“小灼如果不喜欢,又怎么会挑中这条手链?” 时灼心中的怪异感逐渐变得浓烈,不动声色地避开她指尖将手腕抬起,露出戴在腕部的那条手链讷讷问:“夫人说的是这个吗?” 总督夫人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的手链,“玫瑰和荆棘很般配。” 时灼眉眼困惑地望向她没说话。 总督夫人却没有要解释的打算,而是握住他的手腕嗓音轻柔地问:“我听说上校最近常去你那里过夜。” 忍住要将手腕抽出来的冲动,时灼神色间涌起几分茫然来,“是的夫人。” 总督夫人的指尖按住他手腕捏了捏,“以上校冷淡的性子来看,他在床上不会太温柔,辛苦你多包容和忍耐了。” 时灼心情微妙地沉默了片刻,回想起那晚在空中花园的宴厅里,总督夫人试探自己的那些话,索性就借着这个话题委婉暗示道:“……不会辛苦。” 总督夫人闻言,果真面露几分讶异道:“哦?” 时灼满脸为难地抿了抿嘴唇,半抬不抬的眼眸中满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面前人安抚般的注视中,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小声吐露道:“上校的腰似乎不太好。” 莫森·诺因的腰不好?总督夫人眼底掠过一丝异样。她调查过对方来罗那城前的信息,换情人的速度好似换衣服,但跟过他的那些漂亮情人里,却没人提起过他在床上不行。 既然不是来罗那城前腰有问题,那就是来这里以后才出问题,而问题极有可能就与入城前的袭击有关。掌握到了想要获取的信息,总督夫人满眼怜爱地松开他的手。 察觉出她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要说,时灼抢先神情羞赧语气结巴地开口:“夫、夫人,我好像喝多了水,有点想上厕所。” 话未落音,他自己就先羞愧不已地垂下了头。 总督夫人不由得望着他轻笑出声,并未责怪他突如其来的失礼话语,转头吩咐守在远处的侍从过来,领时灼去宅子里的客用卫生间。 跟随侍从转身离开的那个瞬间,时灼如变戏法般收起了脸上的羞赧。由侍从带领穿过长长的室内廊道,走到尽头白墙边拐角的位置时,墙边毫无预兆地伸出一只手来,横过时灼腰间将他拦抱在了怀里。 熟悉的力道与气息自身后侵袭而来,时灼表情微愣地抬头对上莫森那张脸。后者垂下眼眸来扫了他一眼,就将目光投向前方侍从吩咐道:“你下去吧,我知道路。” 侍从停下来朝两人躬了躬身,随即听从莫森吩咐转身离开。两人站的地方并非什么隐秘位置,身侧廊道时有其他下人来回走动,实在算不上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为免被别人听见他们的对话,时灼只能借着被莫森搂抱的亲昵姿势,回身伸出双手环住男人宽阔的后背,仰脸将下巴压在他肩头凑近去低声问:“上校,你找我有事?” 感知到落在脸边的温热吐息,莫森的语气略微顿了顿,“原本没有,但现在有。” “什么事?”时灼嗓音难掩诧异地问。 “时灼。”横箍在他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男人语义不明地叫他名字,黑眸轻眯冷声吐出话语来,“你跟别人说,我腰不行?” 第17章 誓言 “……” “上校,”他伏在莫森颈间干巴巴笑出声来,“你听我解释。” “你说,”后者一动不动地吐出话语,“我听着。” 时灼一时间没有办法,只好将那晚总督夫人试探他的话,如实向莫森交代与告知。 “所以,这就是你说我不行的理由?”莫森咬着重音,轻飘飘地在他耳旁撂下话。 “……” “上校,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现在要去上卫生间。”时灼选择了生硬地转移话题。 莫森什么都没有说,拿开箍在他腰间的手臂,声线毫无波澜地吩咐道:“跟我来。” 时灼收起眼底的心虚,乖乖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对方将他带到客用卫生间外,就停在门外不再往里头走。时灼独自推门进去上厕所,待他洗完手从卫生间里出来,莫森仍旧站在门外的墙边等他。 疑心对方还想为刚才的事算账,时灼小心谨慎地与莫森拉开安全距离。 瞥见他停在几步外一动不动,莫森双手抱臂靠在墙前朝他扬起下巴,“过来。” 时灼这才慢吞吞地抬脚朝他走过去。 大约是嫌他走得太慢,莫森直接伸手将他拽过去,放低声线微微皱眉提醒道:“以后在私下场合里,和总督夫人保持距离。” 未料他说的是正经事情,时灼面上神色微微一顿,望向他的瞳孔中浮起疑问来。与男人持有的观点恰好相反,对方既然想要调查总督府的事,时灼认为从总督夫人身上入手,是个简单轻松的好办法。 接收到来自他眼中的疑问,莫森松开他的手没有解释,而是迈开长腿越过他朝前走道:“跟我来。” 时灼跟着他穿过弯弯绕绕的走廊,他们没有再走来时的那条路返回,而是踏进了另一条狭小幽暗的廊道。这条路上鲜少有侍从下人走动,却也同样能够通往总督府的后花园。 甚至于透过尽头墙边那扇隐秘的小窗,他们还能清晰地将花园景象收入眼底。从窗边窥见站在不远处的总督夫人时,时灼霎时就明白过来,莫森是在这里听到了他与总督夫人的对话。 总督夫人仍旧站在那个位置没动,身边却多出了监狱长那位漂亮的情人。两人面对面说了些无足轻重的话,李戚容忽然笑着低头弯下腰来,握住总督夫人的指尖亲吻她手背。 任由他的嘴唇吻过自己的整片手背,总督夫人始终眸光怜爱地看着他。半晌后李戚容终于停了下来,总督夫人从他手中轻轻抽出指尖,慢条斯理地抚上他脸侧流连摩挲起来。 时灼眼底情绪冷了冷,在这亲眼撞破两人私情的当口,有些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来,那晚在空中花园的宴厅里,总督夫人指尖轻轻刮过他的动作。 结合今晚在后花园里发生的事情,想来那并非是他当时多心的错觉。 时灼从窗边缓缓退开,悄无声息地隐入旁侧暗影里,从昏暗光线中抬头看向旁边的人。 “看清楚了?”莫森低沉的嗓音落入他耳中。 时灼朝他点了点头,敛眉仔细思索片刻后,并未对他先前提醒的话做出任何回复,只好似看乐子般吊儿郎当地开口:“眼下还没有到春天季节,总督府就已经是一片绿了。” 莫森不予置评般掀了掀唇角,“看到守在花园里的侍从了吗?” 时灼闻言,认真回忆了片刻刚才看到的画面,那侍从正是不久前给他领路的熟悉面孔。 “看到了。”他偏过脸来小声答,末了恍然大悟般蹙起眉来,“他们在花园里做这种亲密举动,却没有刻意让宅子里的下人避让。” 莫森默认了他分析出来的话,“总督夫人喜欢养小情人这件事,在整个罗那城里都不是秘密。” 时灼眼前浮现出总督那张浑圆发胖的脸来,“这种事总督怎么忍得了?” “当年两人结婚的时候,算是赫尔曼高攀了名门望族。”莫森简单解释给他听,“而赫尔曼也是凭借夫人家的财权,才能坐上罗那城总督的这个位置。” 赫尔曼就是总督的名字。听完这些上层权贵的陈年旧事,时灼满脸唏嘘地挑起眉尖来,“所以总督夫人和监狱长的情人私通这件事,谢里登监狱长本身也是知情并放任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莫森说。 “不仅要送八位数项链,还要送自己的枕边人。”时灼忍不住轻笑出声来,“为了打通罗那港口的走私渠道,监狱长大人还真是下了血本。” 莫森并未对此做出任何评价。 而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没有了任何说话的声音。时灼再从窗缝间往外看去时,发现那两人皆已经从原地离开。 担心自己消失时间太长,总督夫人会遣人过来找,时灼独自走小道回到了花园里。出乎他意料的是,本以为已经离开的李戚容,竟然还留在后花园中没走。 时灼想了想,主动朝对方站的地方走过去。 李戚容站在那架秋千吊椅前,抬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直到时灼缓缓走近时,对方才终于回过头来,面容傲慢地看了他一眼。 时灼唇边挂着不以为意的笑,停在他身边后并未主动去搭话。 最后还是李戚容率先沉不住气,语气淡漠而又趾高气扬地问:“你是诺因上校的哪一位情人?” “上校还有很多位情人吗?”时灼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李戚容唇角讥讽般地扬起来,“你住在哪里?” 时灼看起来对他的问话毫无防备,直接将自己的详细住址报给了他。 “伯朗路?”李戚容轻轻嗤了声,“那不是最靠近贫民窟的破旧街道吗?”他终于正眼打量起时灼来,“诺因上校就让你住在那里?” 时灼倒是表现得积极乐观,“住哪里都比住监狱好。”他甚至朝李戚容大方露出笑容来,“我说的对吗?李先生。” 李戚容被他问得面色微梗,半晌才调整好表情瞪向他道:“别拿我和你去比,我现在可是住兰德街。” 时灼对罗那城的街道分布不熟悉,但也知道总督府就位于这条街道。想来兰德街大约是高官富人的居住区,但时灼对这类信息并不感兴趣。因而他神态如常地哦了声,就再也没了别的下文。 李戚容耐着性子等上许久,却只等来他这样冷淡的回应,不免有些难以置信与愠怒,“你不想搬去兰德街住吗?” “我吗?”时灼吃惊地伸手指指自己,随即毫无上进心地摇头,“我不想。” 李戚容气得朝他冷笑,“那你是想看别的情人,搬去兰德街和诺因上校一起住?” 骤然听到莫森的名字被提及,时灼终于对他的话题来了兴致,“上校要搬去兰德街住?” 瞧见他那副诧异的神情,李戚容就知道他仍旧被蒙在鼓里,眼中不免浮起扳回一城的快意来,“你还不知道吧?诺因上校在兰德街买了新院子。” 时灼心说他还真不知道,但也不怎么想知道,面上却毫不显露地摆出不安模样来,双手捏紧衣角低下头来喃喃道:“……我不知道。” 从此前的憋屈与愤怒中抽离而出,李戚容连带着眉梢眼角都舒服畅快起来,“听说诺因上校这周就会搬进去住,可是他到现在都没有告诉你。”他轻哼着凑近时灼脸前愉悦地强调,“看来除了你以外,上校还有别的情人。” “是吗?”时灼失望不已地抬起头来,“上校要搬去兰德街住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浑然不觉自己被人套话,李戚容不自觉扬起下巴来,“诺因上校买的那栋院子,就在我住的院子旁边。” 时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么莫森买下院子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仅仅是因为它和谢里登的住宅挨在一起。从对方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时灼不欲再浪费时间与他周旋,正准备找个理由与借口离开时,却看见了远远从后方走过来的莫森。 灼烧玫瑰 第12节 他又将抬起的那只脚落了回去,重新看向面前的李戚容抬高音量道:“……可是上校说他爱我。” 不远处的男人骤然神情微妙地顿住脚步。 时灼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发笑,继而就见李戚容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强忍眼底笑意歪了歪头,他语气近乎天真地发问。 李戚容冷笑着泼他冷水,“你该不会真的相信吧?” “我为什么不相信?”时灼露出近乎虔诚的神情来,“上校亲口对我说过,他这辈子只爱我一个。”说完以后,不等面前的人再次接话,时灼视线越过李戚容看向他身后,眸中翻涌起似有若无的戏谑来,“对吗?上校。” 李戚容一脸搞不清楚状况地回头。 就见莫森从自己身后大步迈了过来,面无表情地停在时灼面前看向他答:“对。” “我对他说过。”男人眸光危险地落在时灼脸上,半晌沉下嗓音咬着重音,一字一顿地吐出清晰话语来,“我莫森·诺因,这辈子只爱他一个。” 余光扫过神色大为震撼的李戚容,时灼唇角挑着促狭笑意掀起眼皮来,却见莫森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自李戚容转头看向他们那一刻起,男人眸中的危险与警告就已不复存在,只剩下骤然从眼底燃起和翻涌而出的,要与他到天荒地老的浓烈和炽热情绪。 棋差一着的时灼猛地僵住,即便心知肚明面前的人是在做戏,却还是难以抑制地心脏漏跳了一拍。 第18章 搬家 “上校好演技,不进演艺圈真是屈才。”李戚容离开以后,时灼凑近莫森耳旁低语。 后者面上已经恢复到原本的冷淡,“倒是不如你,剧本台词张口就来。” 时灼满脸谦虚地冲他一笑,“都是为观众服务。” 莫森没有再接话,目光扫向远处李戚容的背影,“你和他接触过了?” 时灼点了点头,“挺有意思。” “有意思?”莫森反问。 “人形花瓶。”时灼三言两语做出概括来,“上校不觉得有意思吗?” “这或许就是谢里登想要的,”后者不予置评地收回目光来,“太聪明的情人会妨碍到他。” “上校买下他家隔壁的院子,是为了方便调查他的住宅?”时灼记起李戚容说的话来。 莫森没有否认他的话,视线顺着尾音落在他脸上,“你也搬过去。” 时灼闻言,眼中有明显笑意掠过。 “你笑什么?”捕捉到他眼中情绪变化,男人嗓音不咸不淡地问。 “我笑李戚容说的话。”时灼回答。 “他说什么了?”莫森问得有几分漫不经心。 “他说上校买下那栋院子,是为了和其他情人一起住。”时灼将李戚容的话复述给他听。 “其他情人?”莫森的语气中染上几分哂意,“我不是这辈子只爱你一个吗?” 时灼可不上他的当,见状好整以暇地提醒他道:“上校别忘了,你刚才发誓的时候,用的是莫森·诺因这个名字。” 被他当场揭穿那句话里的漏洞,对方脸上的神色依旧未变分毫,“养情人也需要一大笔开支。” 尚未跟上他的对话思路,时灼有些诧异莫名地望向他。 “吃穿住行需要我提供,拍卖会上的手链也是我来买。”莫森条理清晰地数给他听,“养你一个就已经足够,我没有多余的钱再养第二个。” “毕竟,”对方话语顿了一秒,眉毛轻轻动了动,“帝国边城上校的薪水可不高。” “……” 时灼不由得面露语塞。 这晚时灼被司机送回住处的时候,又一次在院门外发现了玫瑰花。与上次含苞待放的花束不同,银色雾面纸中的玫瑰已经完全盛放。时灼原地驻足盯着那束花看了几秒,继而如同上次那般弯腰捡起来,转身毫不留恋地丢进了垃圾桶。 接下来几天的平静生活中,被丢掉的玫瑰花没有再出现过,而时灼再见到莫森的时候,是他搬去兰德街住的那天。 季节已经在自己浑然不觉间走过初秋,种满整条兰德街的梧桐开始大片泛黄。搬运工人在铺满落叶的院门前进进出出,鞋底踩在层层堆积的叶片上发出脆脆的声响,时灼随身带来的行李并不多,那些人搬进来的大多是家具摆件。 在人工智能侵占劳动力市场的这个时代,帝国的高官与富豪们仍旧更偏爱旧时代的人力。 年轻的管家亲自领木工穿过前门,去后院里装高高大大的秋千架子。对方虽然顶着管家的头衔,可从他衣服下结实的身材看得出来,这人并非只是个普通而平庸的管家。 时灼几乎在瞬间就判断出来,这是莫森自己从罗那城外带进来的下属。 前院里的人忙碌得无暇顾及他,时灼就自行打量起周围的情况来。监狱长的家并未与他们的院子紧挨,中间还隔着宽敞道路和围起来的矮栅栏。但也多亏了这些开阔视野的矮栅栏,时灼才能够轻松将隔壁院子里的景象收入眼底。 譬如听到这栋沉寂已久的空置院子中,传来了久违的人来人往热闹声响,隔壁一只爱看热闹的金毛大狗,立刻就抬起两条前肢扒住栅栏,兴奋又好奇地摇着尾巴探头往这边看。 而跟在金毛大狗身后走过来的李戚容,正一脸沉闷而又不耐烦地紧紧拽着手中狗绳。 时灼看得眉尖微微上挑,趴在栅栏后笑眯眯地朝他挥手示意。 认出他这张讨人厌的熟悉面孔,李戚容臭着脸松开牵狗绳转头走掉了。 时灼也没有太在意,隔着中间那条路观察金毛大狗,发现那只狗虽然体型沉重庞大,模样看上去却不怎么凶恶,与狗主人的面相天差地别。 “那是谢里登养的狗,名字叫奥利奥。”莫森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时灼撑着栅栏起身回头,“上校,你想去谢里登家里调查什么?” “查他们走私的货物。”莫森没有向他隐瞒。 时灼早有预料般了然点头,盯着对面那只狗思索片刻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开口:“要想去到主人家里,就要先和主人打好关系。” 莫森没有反驳他的这句玩笑话,“今晚谢里登不在,我们去他家一趟。” 时灼对此没有异议,从栅栏前彻底转过身来,眼含笑意与面前的人对视问:“上校,兰德街的独栋院子应该不便宜?” “不便宜。”对方回答。 “那么,”时灼好奇地朝他眨了眨眼睛,“身为薪水不高的帝国边城军官,上校终端账户里的余额还好吗?” 莫森闻言,面上神色略有微妙地顿了顿,随即言简意赅地朝他解释道:“我有积蓄。” “积蓄?什么积蓄?”时灼满脸兴致勃勃地追问,末了不等对方给出理由和答案,就先嘴比脑子快地脱口而出,“该不会是这些年攒起来的老婆本吧?” “……” 莫森轻眯眼眸什么都没有说,望向他的目光却犹如冰锥般散发出轻微冻意。 时灼见状,下意识地干笑两声。 自知嘴上没把门惹恼了对方,带着一脸知错就改的真诚表情,他原地举高双手缓缓朝后退去。不想身后却还有其他人在,时灼一时不察头也不回地踩在了对方脚上。 他眼中略有错愕地站稳身体,将鞋底从那人脚面上挪开,神色满怀歉意地回头想要道歉时,却毫无准备地对上了身后人微愠的双眼。 对方似乎听到了他调侃莫森的话,看起来比莫森本人还要更加生气。仿佛在那人的眼中,时灼已经是冒犯神圣的罪无可赦之人。 认出青年是莫森带来的年轻管家,他莫名而不解地轻轻扯开唇角,心道踩个脚而已干嘛这么生气,随即按流程向这位管家道了个歉,就在对方的沉沉注视中转身走开了。 剩下莫森站在原地,收起眼中情绪将视线转向青年问:“有事?” 时灼原本已经走出了十来米远,看出管家似乎有正事要与莫森谈,他决定先去收拾自己要睡的房间。然而往前走了好几步才记起,自己还不知道要睡哪个房间,只得又原路返回去找莫森问清楚。 因而他并非是真心想要偷听,只是不小心听到了管家与莫森的对话。更别说还只是听了个断断续续,拼拼凑凑起来既没头也没尾,总结起来基本可以概括为,那位年轻管家对自己的不满抱怨—— “……他看起来嬉皮笑脸又油腔滑调,上校为什么不让肖棠留下来,肖棠可以更好地帮助您。” 嬉皮笑脸又油腔滑调的时灼听了个懵懂困惑,肖棠?肖棠又是哪位?他识趣地没有主动问出口,而是装作从头到尾没听见,径直绕过管家朝莫森问:“上校,我应该睡哪个房间?” 后者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管家,“让罗温带你去。” 罗温这才收敛起面上不该有的表情,听从莫森吩咐带时灼去新的房间。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看出这位罗温的关系与莫森不一般,而对方又向莫森直言不喜欢自己,深知与对方相比这里谁才是外人,时灼并没有打算再去招惹他。 他被分到了主卧旁边那间卧室,但即便是如此,房间也比他在柏朗路住的那间大。时灼独自留在卧室中整理衣服,直到中午饭点才被家庭机器人叫去吃饭。 机器人还是从柏朗路带来的那台,这让时灼心中颇有几分亲切的感觉。新房子里还配有清洁人员和厨师,那位始终没给自己好脸色的管家,正在餐厅里指导和训练其他人上菜。 时灼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进去,二话不说习惯使然地在莫森身旁坐下,“上校,请这么多人来做事要花不少钱吧?” 后者不置可否地轻瞥他一眼,“那不如你来做?” 时灼不见半点停顿地用力摇头,视线扫过眼前陆陆续续端上桌的菜,不由得伸手拢在嘴前凑近对方耳边,用罗温听不到的嗓音小声咋舌道:“上校,我们可以适当缩减一点开支。” “是吗?”莫森反问。 “毕竟我觉得——”他习惯性地想要开玩笑调侃,却在回想起罗温的脸色时及时打止,连带要说的话也跟着卡壳了一下。 莫森语气毫无波澜地接过他的话:“老婆本?” “……” “我什么都没有说,上校。”时灼连忙神色无辜地撇清自己。 “你是没有说,我替你说了。另外,你大可放心,”莫森压低声音不带感情地回答,“老婆本还有,只是老婆没了而已。不过既然没了,”说到这里,对方话语微微一顿,侧过脸来目光微嘲地扫向他,“不如你赔给我一个?” “……” 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时灼坐在餐桌前剧烈地咳嗽起来。 第19章 偏见 罗温的视线立刻如雷达般,紧追着声音朝他瞪了过来,只差没将“餐桌礼仪”四个大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时灼先是下意识地面露心虚,反应过来自己并非始作俑者后,早已是百口莫辩有苦说不出来,只能语塞地望望罗温,又眼含期待地望望身旁的莫森。 却见对方一脸神色淡淡,丝毫没有要替自己说话的打算。 “……” 时灼只得转过头去与罗温干瞪眼,意图用面部表情让对方明白过来,这回油腔滑调的人可不是他,但罗温非但没能领悟过来,反而一脸严防死守地盯着他,唯恐自己言语间玷污到他的上校。 意识到自己被莫森坑了,顶着罗温如有实质的视线,时灼若无其事地装瞎回头。直到片刻后明显感知到,落在自己后脑勺的目光终于消失,时灼才背对罗温压低声音朝莫森控诉:“上校,你是不是在故意报复我?” 他满脸证据在手言之凿凿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有几分良心不安,可偏偏深知他性情的莫森不为所动,“你要当真也可以。” “……当真?”时灼思来想去,前进后退对自己都没好处,“上校,”他满是匪夷所思地降低音量,“你让我上哪去给你找?” 莫森弧度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 “……” 灼烧玫瑰 第13节 将他的反应看得真真切切,时灼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 当真的人似乎只有他自己。 时灼不免有些郁闷地偏开脸去,懒洋洋地阖上眼皮坐等管家开饭。吃完饭时灼就没了别的事情,下午罗温备好要送去监狱长家的礼,时灼就被叫去了莫森的书房里开会。 晚上过去问候只是探探情况,尽可能地获取有关对方家中的信息,罗温更是重中之重地提出来,谢里登因为工作原因,白天基本不会在家。家中只有李戚容和那只叫奥利奥的金毛狗,以及管家和剩下若干名下人。 而时灼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办法和李戚容拉近关系。 罗温的出发点没有错,但前提必须是要建立在,那晚他没有在总督府惹到李戚容。不过就算是有那晚的糟糕开场在前,时灼也并未觉得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难,所以他没有出声否决罗温的提议。 莫森亦是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自此罗温就信心满满地以为,时灼的这一步已经算是十拿九稳。然而直到当晚他在谢里登家中看见,时灼与李戚容气场不和的相处模式时,才悔不当初地意识到,是自己对时灼太过轻信了。 倒也并非时灼自己想这样,大概是上午在自家院子里,隔着栅栏对他笑得太灿烂了点,以至于李戚容到晚上还气在心头,从见面起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 管家在会客厅招待莫森与罗温时,时灼就被罗温使眼色赶去前院里。大约是每天有固定时长的陪玩任务在,李戚容虽然表现得相当不情愿,但也仍是冷着脸坐在院子里没有走。 他似乎才从外面遛完狗回来,牵狗绳还套在狗脖子上没有取。他已经累得坐在椅子里不想动弹,金毛大狗却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又叼来心爱的飞盘不停往他手中拱。 李戚容伸手按住他的狗脑袋推开,面容浮躁地抬起脚尖顶向它的前肢,“自己去玩,别来烦我。” 金毛大狗松开咬在嘴里的飞盘,失望不已地原地蹲坐了下来。将一人一狗的互动收入眼底,时灼径直走过去弯腰捡起飞盘,试探般地朝狗扬了扬飞盘喊:“奥利奥?” 奥利奥偏过头来定定地打量他,李戚容冷声嗤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奥利奥认生。” 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时灼继续朝奥利奥摊开双手道:“过来宝贝。” 话音落地,金毛大狗还真就从原地站了起来,歪着脑袋略微警惕地凑过来轻嗅他指尖。 时灼手指放松任由它嗅了片刻,确认自己对它的危险系数降低后,他游刃有余地翻过掌心按住它的脑袋揉动。 奥利奥被他摸得享受地扬起脑袋来,李戚容亦瞬间面含惊色地坐直了身体。唯有时灼从容不迫地将手中飞盘丢出,再让奥利奥将飞盘从远处叼回来。 因而当罗温满含期待地走出来,看到的不是时灼与李戚容和乐融融的场景,而是他拿着飞盘满院子逗狗玩的画面时,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气到乱飞的面部表情。 “上校,”罗温无法苟同地看向身旁的男人,“这就是你说的合适人选?” 盯着远处跑动的时灼看,莫森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 终归是有些看不下去,罗温开口叫停了时灼的玩乐时间,等他走近后就皱紧眉头低声训话:“时先生,还记得你今天下午在书房,对上校许诺过的那些话吗?” “当然记得。”时灼语气带笑地回答。 “既然还记得,那么我请问,”罗温逮人训话的模样,像极了军队训新兵的严厉长官,“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罗温先生看不见吗?”时灼收起面上笑意,一本正经地出声替他解惑,“我在和奥利奥玩。” 罗温听得额角青筋隐跳,“时先生,和奥利奥玩这件事,能拉近你和李戚容的关系吗?” 时灼闻言,还真就认真想了想,“不能。不过,”他的语气听起来依旧镇定自若,“能拉近我和奥利奥的关系。” “……” 罗温一时气得有些呼吸不畅。 却见时灼惊讶地朝他脸上望过来,“管家先生不信吗?” “……” “不信我现在做给你看。”说完以后,不等罗温给出任何回答,时灼率先高声喊出奥利奥名字,随即就将手中飞盘远远丢了出去。 奥利奥立刻高兴摇着尾巴,奋力朝空中飞盘奔跑过去。奈何时灼似乎有些用力过猛,飞盘在夜空下高高划过一道弧度,最后坠机落入了院子左侧的小门里。 那是一扇带指纹锁的镂空铁门,门后幽径小道不知道通往何方,但看起来却并非是任何人都能进。时灼不由得懊恼地摸摸鼻尖,声音满含歉意地朝李戚容在的方向喊:“李先生,能麻烦你进去帮我捡一下吗?” 换来的却是李戚容不耐烦的回绝:“那扇门我也进不去,你让奥利奥自己进去捡。” 乍听之下这样的话敷衍意味十足,然而不等罗温组织好嘲弄他的话,就见奥利奥轻车熟路地停在上锁的铁门前,低下脑袋用自己的鼻头去顶下方装置。 下一秒,触碰过它鼻头的鼻纹解锁装置启动,原本紧锁闭合的铁门在众人眼前缓缓打开,赶在那道门重新自动合拢以前,奥利奥迅速敏捷地叼起门内飞盘,转身邀功般地飞奔跑向时灼面前,满怀信任地将飞盘塞入自己的新朋友手中。 时灼连忙接过飞盘弯下腰来,摸着它的脑袋毫不吝啬地夸赞起来。做完这些举动以后,他站直身体唇角微挑看向罗温问:“管家先生,这回你该相信了吧?” “……信了。”满腔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罗温心中情绪五味杂陈地回答。 时灼也就不再多话,叫上奥利奥朝院子中心跑去。 留下罗温站在原地没有动,耳边传来莫森低沉冷肃的声线:“院子里连李戚容都进不去的门,谢里登养的狗却能够轻松进入。与谢里登的狗拉近关系,比与他的情人拉近关系更有用,这是时灼自己观察到的重要细节。” “是你先入为主地对他有了偏见。”莫森道。 心中涌起几分羞愧之余,罗温困惑地蹙起眉来,“既然这样,上校为什么不一开始明说?” “我如果替他说话,你只会认为是我在偏袒他。”莫森话语不带丝毫情绪地指出,“罗温,你离开首都城才多久,就已经变得浮躁起来了。” “抱歉上校,是我的错。”罗温自愧不如地低下头来。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莫森神色不动。 “您说得对,上校。”摒弃内心所有的偏见与浮躁,罗温最后垂着头恭敬服气地接话。 第20章 气味 当晚回到新住处以后,时灼就收获了来自罗温的道歉。看得出来对方并非表面上假惺惺,而是真心实意地从心底认可了他,时灼忍不住暗暗在心中感慨,莫森这样的人带出来的下属,能力和性格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没有跟罗温做过多计较,他爽快地接受了对方的道歉。但也能从下午听到的话中推断出,关于莫森的合约情人这个角色,罗温似乎也有更加合适偏袒的人选。 因而在罗温道完歉要离开的时候,时灼靠在房间门外好奇地叫住他问:“肖棠是谁?” “肖棠?”罗温眼中掠过少许莫名与疑惑,但很快反应过来他打听的人是谁,“我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可以亲自去找上校询问。” 萦绕在心头的兴致霎时减退不少,时灼顿觉没什么意思地轻撇唇角,“管家先生不方便就算了,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说完,他退回自己的房间里关上了门。 自打这天开始,时灼就过上了与莫森的同住生活。白天多数时间里莫森都不在,时灼就跟着罗温在前院里种花浇水,并且有意观察李戚容每天的出门时间。 大概是被谢里登亲自交代过,李戚容每天下午都会出门遛狗。且每次牵着奥利奥出门时,他脸上都没什么好心情。记下李戚容的出门时间以后,时灼就专程抽空蹲在街边树下堵他。 奥利奥还记得时灼陪它玩过飞盘,隔老远就冲蹲在树下的他兴奋摇尾巴,害李戚容差点拽不住拴它的狗绳。时灼笑眯眯地走近过去摸它的头,李戚容拉长着脸将奥利奥从他面前拽开。 时灼这才直起身体来同他打招呼道:“李先生下午好。” 惹得李戚容原本就差的心情更加烦闷,神色不悦地将视线从他那张脸上收回来,“别挡路。” 时灼听了,不仅没有从路中间让开,反而还不紧不慢地蹲下来,动作亲昵地搂住奥利奥脖子,一边摸得奥利奥高兴地咧开嘴,一边语气自然地仰起脸朝他问:“李先生不喜欢出来遛狗?” 李戚容没好气地蹙眉反问:“我看上去像是喜欢的样子的吗?” 时灼闻言,朝他露出诧异困惑的眼神,“为什么不让下人出来遛?” “你以为我不想?”李戚容瞪起眼眸不满地看他。 既然不是不想这样做,那就是不能这样做。时灼心下有了大概想法,伸出一只手朝他比了个价,语气异常自然坦诚地道:“不如做个交易,你给我这个数,我每天替你遛狗怎么样?” 李戚容愣了一秒,明显对他的提议有些心动,但还是抱着少许仅存的警惕心,居高临下地将他审视一遍,“你为什么要帮我做这件事?” 时灼面上真切地流露出几分难以启齿来,半晌从奥利奥面前起身凑近他小声道:“你也知道的吧?兰德街的院子价格不便宜。” 李戚容眯着眼睛静候他的下文。 眼见暗示到这个地步还不行,时灼不由得神色微恼地咬了咬牙,欲言又止般将声音降到了最低:“……校级军官的薪水也不如监狱长大人高。” “为了买下兰德街的这栋院子,上校克扣了每月给我的零花钱。”时灼低声向他抱怨。 李戚容差点没控制住好自己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清清嗓子很快调整过来,声音难掩愉悦得意地开口:“想从我这里找份零工做也行,不过你报的价太高,我可没有要答应。” “你开个价。”时灼向他妥协道。 李戚容面容轻慢地撩起眼皮来,直接将他报的价格打了个对折。瞥见时灼眉眼间浮现出犹豫不决,他明显不耐地拔高嗓音道:“给你三秒时间考虑,这个价你做还是不做?” “我做。”时灼再次做出退让。 李戚容见状,满意地扬起嘴角来。 时灼开始了替李戚容遛狗的打工生活,不料这样的日子才持续一天,就被罗温在傍晚的餐桌上告了状,“上校,他在李戚容面前说您薪水太少,还说您克扣他每个月的零花钱。” 对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轻松表情。 “……” 不敢抬头去看莫森脸色,时灼轻咳一声瞥向罗温道:“话不能乱说,你有证据吗?” “有。”罗温直接掏出了那条路上的监控视频。 “……” 一时间表情难以控制地睁大双眸,时灼满脸真诚地望向莫森辩解道:“上校,你听我解释。” “你要怎么解释?”莫森轻轻眯眸看向他。 时灼伸到菜盘上空的那双筷子顿住,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替自己找理由:“……我也是为了完成你给我的任务。” “完成任务?”莫森语气微妙地反问一遍,垂眼扫过他要夹的那盘菜,继而毫无预兆地转过话锋,“好吃吗?” 时灼被他问得愣了愣,随即下意识地张口答:“好吃。” 莫森盯着他看了两秒没说话,随即转头瞥向另一侧的罗温问:“我们是不是该缩减开支了?” 后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 摸不清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秉承着少说少错的真理与原则,时灼闭上嘴埋头伸出手去夹菜。却在筷尖还没来得及碰到菜时,被莫森伸过来的那双筷子精准打开了。 “今晚开始你吃素。”对方不紧不慢地开口吩咐。 “……” 时灼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但好在对方也只是想吓吓他,在时灼各种软磨硬泡的手段下,那盘菜最后还是完好地回到了他手边。监狱长家的事一时半会急不来,吃过晚饭以后,时灼就殷勤讨好地跑去问莫森:“上校,最近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莫森在走廊里停下脚步回答,“遛好你的狗就行。” “上校,”时灼后退在走廊边沿坐下来,歪头看向他语气认真地提建议,“只让奥利奥熟悉我可不行,上校也该多在奥利奥面前露脸。” 莫森看着他没说话,静静等候他的下文。 灼烧玫瑰 第14节 “不如每天我去遛狗的时候,上校也跟我一起去好了。”短时间内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时灼索性半开玩笑地向他提议道。 但这办法显然行不通,莫森想也没想就开口否决:“我没那么多空闲时间。” 恰巧罗温从两人身后路过,听闻他们的对话后主动插进来,“狗不是靠气味来分辨敌友吗?”他转头看向坐在廊下的时灼,“你可以拿上校穿过的衣服去,让奥利奥熟悉上校的气味。” 这虽然听起来不是百分百行得通,但似乎也是可以试一试的办法,时灼将目光转向了站在那里的莫森。垂眸对上他探寻疑问的目光,莫森没怎么思考地出声应允下来:“可以。” 时灼当下就从走廊里站起来,跟上莫森去对方房间里拿衣服。他原是打算站在门外等,所以才在门边停下了脚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响消失,莫森从门里回过头来催促他:“站门外干嘛?还不进来?” 时灼见状,仍是装模作样地询问了一句:“方便吗?” 莫森眉毛轻轻动了动,嗓音不咸不淡地瞥向他问:“我没穿衣服?” “……穿了。”时灼说。 “我房间里有女人?”对方又问。 “……没有。”时灼回答。 “那有什么不方便?”男人语气轻哂道。 “……” 听上去似乎没有太大问题,时灼语塞地抬脚跨入门内,还未等他在房间里找到衣柜位置,就又听对方话语轻微嘲弄地道:“就算是洗澡的时候没穿衣服,也没见你有跟我客气的打算。” 被他的话唤起脑中记忆的时灼:“……” 唯恐他再和自己翻当初的旧账,时灼连忙转头四处张望起来,“上校,你房间的衣柜在哪?” 莫森伸手推开卧室里侧的那扇小门。 这才留意到主卧还带衣帽间,见对方没有要亲自进去的打算,时灼也就不见外地抬脚跨了进去。片刻过后,他从门边探出头来询问:“上校,衣服拿哪件比较好?” 莫森背对着衣帽间的方向,站在沙发旁的桌边整理东西,听到声音后头也不回地接话:“自己挑。” 时灼只得重新回到打开的柜门前,略有为难地看向挂在柜子里的衣服。原本是想拿对方穿过的衣服,但见挂放的衣服都布料崭新,肉眼上看不出丝毫穿着痕迹,他最后闭着眼睛选了件常服外套。 将外套从衣柜里取出来,脑中回忆起罗温说过的话,盯着手中衣服迟疑了两秒,时灼将外套覆上脸前轻轻嗅了嗅。 外套干干净净没什么味道,但又隐约带着点莫森身上熟悉的气息。时灼顿了几秒仍是有些不太确定,又将自己的脸往衣服里深埋两分,心下很快生出被对方气息围裹住的错觉来。 这样的气息他并不排斥和讨厌,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喜欢,时灼不免又抱着外套深深吸了口气。 下一秒,莫森本人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好似近在咫尺的惊雷般砸落过来:“你在闻什么?” 时灼惊得骤然抬头朝后退去,后脚跟却无处可退地抵上对方鞋尖。察觉出莫森此时离自己多近,他动作僵滞迟缓地转过身来,“我在帮奥利奥闻外套上的味道。” 面前的人沉默一秒,目光微妙地落在他脸上,“闻到了吗?” “闻到了。”唯恐对方生出不必要的误会,时灼毫无迟疑地将外套递给他。 莫森黑眸中涌起几分狐疑,半晌扯过外套靠近鼻尖嗅了嗅,随即嗓音微冷不悦地叫他名字:“时灼。” 时灼茫然地对上他视线,接收到对方眸中莫名的情绪后,又重新低头将脸埋入外套里—— 衣服中什么气息味道也没有。 “……”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包围住自己的气息,似乎是来自从背后靠近他的莫森本人,时灼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化为沉重而无力的辩解:“上校,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莫森面无表情地沉声打断他,伸手从衣柜里取出第二件外套丢给他,“既然这么想要,这件也给你了。” “……” 时灼抱着他的两件衣服呆住。 第21章 跑腿 五分钟以后,罗温在走廊上遇见了独坐发呆的时灼。后者颇为苦恼地出声叫住他询问:“罗温,我该怎么挽救自己在上校心中的形象?” 罗温面上微微一愣,随即难掩诧异地脱口而出:“你在上校心中还有形象?” 时灼差点没被他的话气个倒仰。 待罗温满脸莫名奇妙地离开以后,暂且将这件无解的事搁置到脑后,他抱着外套起身回自己房间里,决定今晚早点洗澡上床睡觉。 第二天出门去帮李戚容遛狗时,时灼没忘记要将莫森的外套带上。李戚容牵着奥利奥与他往外走,直到走出谢里登住宅的视野范围外,李戚容就将套住奥利奥的狗绳丢给他,头也不回地朝路旁休息长椅走去。 时灼牵着奥利奥沿梧桐大道往前散步,期间停在路边拿外套出来给它闻了闻。不料奥利奥的狗鼻子比他想象中更加灵,在一人一狗的散步时间达到规定时长,时灼准备牵着奥利奥原路返回时,原本乖巧听话的奥利奥突然拔腿向前跑去。 他差点没能拽住手中绳子,尝试着出声叫停它无果后,时灼只得快步跟着奥利奥跑起来。奥利奥带着他飞快穿过梧桐大道,最后毫无预兆地刹车停在了路口。 时灼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心下奇怪地俯身去揉它脑袋,却见前方视野内多出一双长腿来。他下意识地愣了愣,认出那双裹在军部制服裤里的腿时,时灼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抬起头来,毫不意外地对上莫森那张冷淡的脸庞。 “大白天在路上瞎跑什么?”对方垂下眼睛看他。 时灼还没来得及张口回答,就见奥利奥凑近莫森身边嗅了嗅,随即就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摇着尾巴邀功般地朝他叫起来。 神色恍然地看了眼搭在臂弯里的外套,时灼这才将刚才的事情说给莫森听。 男人俯身朝奥利奥伸出修长指尖,见奥利奥并不排斥地凑过头来闻,也就如同时灼那般摸了摸它脑袋。两人带着金毛大狗一路往回走,途中经过那条秋日漂亮的梧桐大道,入眼满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梧桐。 踩着鞋底厚铺好几层的黄褐色落叶,听着耳中落叶挤压发出的清脆声响,时灼有几分好奇地偏过头来问:“上校,你每天都走路去军部?” “你没有见过罗那城的地图吗?”对方反过来问他,“从这里去军部大楼,只需要走二十分钟。” 时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帝国和联邦已经停战,军部每天的工作应该不多?” “不多。”莫森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感受到脸侧骤然卷来的猛烈秋风,时灼额前的碎发被吹得零散翻飞起来。头顶干枯黄褐的树叶纷纷掉下,落在了时灼上一秒走过的地方。 “谢谢。”隐约察觉到发顶掉落的轻微重量,时灼极为随意地抬起手来拂动了两下,思绪重点仍旧停留在与莫森的话题上,“上校,你每天在军部都做什么工作?” “审批文件。”莫森话语简洁地答完,视线掠过他黑发微乱的头顶。 “审批文件?那多没意思。”时灼自言自语般嘀咕道。 突然就忍不住在心底感慨起来,想来当年他无法从帝国军校顺利毕业,然后如承诺过的那般跟在皇太子身边,某种意义上大概也算得上是命中注定。 皇太子身边的人都是帝国授衔的军官,时灼可不想过上每日坐在办公室里,重复审批文件盖公章的枯燥生活。 说起那位帮过他不少的帝国继承人,自从那天在光屏中见过对方影像后,时灼就再也没在本地新闻中看到,有关皇太子边境城行程的后续消息。 他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抬头,却不其然撞上莫森投来的目光。 “怎么了,上校?”时灼不自觉地停下脚步问。 男人也跟着在他面前停下来,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借着与他的少许身高差优势,自然而然地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他头顶乌黑浓密的发丝间。 时灼眉间怔松了一秒,视线情不自禁地凝在他的眼眸上。 就见莫森从他头发上收回手来,指尖捏着一片完整的泛黄树叶。松手任由树叶掉入脚边的落叶堆中,莫森对上他的视线不咸不淡地问:“傻看着我干嘛?” 骤然从他的问话里回神,时灼掩饰般地将目光转开,随即又似记起什么般转了回来。 “上校,我们以前见过吗?”他突然开口问。 “为什么这么问?”莫森直接将问题抛回给了他。 “有点熟悉,”时灼困惑地抬起一只手,在他的眼睛前比出拍摄框架的形状,“你的眼睛。” 莫森闻言,不仅没有做出任何避让的动作,反而上前一步拉近与他的距离,眉眼不动地任由时灼肆意打量他,“有想到什么吗?” 迎上对方漆黑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时灼毫无头绪地朝他摇了摇头,“没有。” “时灼。”莫森神色平淡了然地叫他名字,“你是不是太闲了?” “……” 时灼无言以对地望着他。 “你如果真的很悠闲,我这里也有事让你做。”对方缓缓开口道。 “什么事?”时灼眼中怔愣地问。 话音从空气里落下,还没等到莫森的回答,因为两人中途在路边停下说话,而被迫蹲在旁边看风景的奥利奥,突然抖了抖尾巴百无聊赖地小声叫唤起来。 时灼立刻低头去看自己的脚边,那只悠悠甩动尾巴的金毛大狗。 敏锐地察觉到上方投落的视线,奥利奥开心地咧着嘴巴仰起头来,同时抬高两只前爪要来抱住他的膝盖。比时灼反应更快的是站在旁边的莫森,还没等他伸出手去安抚眼前撒娇的大狗,时灼刻意夹起来的臂弯里陡然一空。 莫森抬手抽过搭在他臂弯间的外套,动作利落地丢盖在奥利奥仰起的脑袋上,将它整只狗连同撒娇叫唤的声响,都一起严严实实地捂在了衣服下。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隔着那件厚厚的外套,他语气略显低沉地训斥。 “……” 时灼不免沉默了两秒,再抬眼去看莫森的时候,竟就莫名其妙地觉得,他这幅样子有点可爱。他眼中难藏笑意地盯着莫森看,“上校,有没有人说过你可爱?” 莫森眉毛微拧在记忆里搜寻片刻,转而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没有,但有人说过我凶。” “为什么说你凶?”时灼忍着笑意追问。 “我抽空监督他完成训练。”莫森第二次看了他一眼。 时灼对此浑然不觉,仍旧沉浸在自己想象的画面里,“是你带的新兵吗?” 目光完全落在了他脸上,男人面不改色地回答道:“算是吧。” “他一定后悔说过这样的话。”时灼感同身受地安慰他,接着老神在在地换上过来人口吻,“新兵只有上战场才知道,长官做的事都是为了他们好。” 从前在帝国军校中接受特训时,皇太子也没少冰冷严厉地训过他。但许多年以后再回忆起来时,时灼心中也只剩下无尽的感激。 “他会感激你的,上校。”时灼笑容粲然地朝他歪了歪头。 “但愿。”将他面上的笑容收入眼底,莫森咬字清晰地吐出话语来。说完以后,不等时灼想好怎么接话,他又漫不经心地开口问,“刚才那十几秒里,你在想什么?” 惊讶于对方在这方面的敏锐程度,时灼措辞模糊却也没有隐瞒地回答:“我在想,前线战区炮火枪弹不断的那几年里,帮我从尸骨遍野的战场上存活下来的人。” “卡尔?”再次读出这个记忆深刻的名字,莫森甚至都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语气发生了微妙变化。 时灼不由得愣了愣,随即有些迟疑地朝他点头,“卡尔的确在战场上救过我没错——” 事实上他同样也救过卡尔的命,但他说的人并不是卡尔。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提到卡尔,在澄清与否的选择里犹豫几秒,时灼就彻底错失了向莫森解释的机会。 原因无他,本该在别处偷懒晒太阳的李戚容,见时灼过了约定时间还不回来,就一路沿着梧桐大道的方向找了过来。 见隔壁那位诺因上校也在场,李戚容倒是将臭脾气收敛了不少,从时灼手中接过栓奥利奥的绳子,就带着奥利奥走林间小道回家了。 灼烧玫瑰 第15节 被李戚容的出现这么一打断,两人的话题就没有再继续下去。没有忘记莫森还有事让他做,在与莫森一同返回住处的路上,时灼主动开口向他打探道:“上校,你想让我去做什么?” “你明天就知道了。”没有明着告诉他,对方卖了个不大不小的关子。 这让时灼反而更加好奇起来,甚至在第二天早早就起床了。因而当他从罗温手中接过文件袋,满脸古怪与疑虑地从罗温话中得知,莫森只交代让他将落下的文件送去军部时,时灼深刻地怀疑自己又被对方戏弄了。 即便是如此,他仍旧在早餐后乖乖将文件送了过去,而他也是在抬脚踏入军部大楼后,才发现对方让自己做的事情,并非只是简简单单的送文件。 但是这一切都远远不足以能抵消掉,时灼在推开莫森的办公室门时目睹,漂亮性感的女秘书想要爬对方大腿的震撼。 第22章 人设 这件事还要从几分钟前说起。 有莫森事先的交代在前,时灼顺利地迈入了军部大楼,却在走出莫森办公室那层的电梯门时,被穿低胸紧身长裙的女秘书拦了下来。 着实没料到军部秘书还能穿成这样,时灼不由得面带诧色地打量了她一眼。 却见那身材玲珑有致的漂亮女秘书不悦道:“看什么?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时灼闻言,神色不变地收回目光来,朝他举起手中的密封文件袋道:“我来给诺因上校送东西。” 女秘书抬手拨了拨肩头的长发,一板一眼地同他走流程道:“有预约吗?” “没有。”时灼不紧不慢地回答,“但如果耽误了上校的正事,责任你应该也承担不起。” 对方要赶人的话停在了嘴边,蹙着细长黛眉审视他片刻,随即踩着高跟鞋扭腰转身往里走,头也不回语气漠然地命令:“站在这里别动,我去请示上校。” 时灼就留在原地没有动,目送她的身影走入尽头那间办公室里。等对方彻底消失在那扇门内后,时灼腋下夹着文件袋四处观察起来。这栋修建气派的大楼就是军部的办公楼,他所在的楼层不见还有其他人在,显然莫森在军部依旧享有高于常人的优待。 只是那位看起来空有身材与脸蛋的女秘书,实在不像是莫森日常会有的行事作风。时灼再度面朝走廊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抬眼望向她消失的地方。 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分钟,却迟迟不见请示的女秘书出来。有理由怀疑对方诓骗了自己,没什么耐心再继续等下去,时灼拿上文件袋抬腿就往走廊里走。 墙边挂有莫森名字的那间办公室,门是露缝虚掩没有关紧的状态。敷衍地抬起手来在门上敲过两下,时灼就毫不见外地推门走了进去。 未料入眼就是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穿军装制服坐在宽大办公桌前的莫森,以及背对门边翘着长裙紧包的臀部,双手搭上莫森肩头意图靠近他的女秘书。 而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瞥见莫森朝秘书伸出的手臂。 时灼谈不上什么感受地扬扬眉尖,止住脚步斜身轻轻靠在门边懒洋洋问:“上校和秘书小姐,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话音未落,女秘书似是不情不愿地松开双手,神色冷艳而不虞地从莫森身前退开。 站在门边的时灼这才看清楚,莫森手中握着一支笔帽打开的钢笔,尖锐锋利的笔头不偏不倚恰好对准她胸口。 时灼眼底浮起毫不掩饰的笑意来,听见莫森语气不耐地喝令女秘书出去,连忙从门边站直身体侧身给她让路。那位秘书小姐见勾引莫森失手,转头就将心头的气撒到了他身上,在噔噔踩着细高跟走过他旁边时,丝毫不顾时灼还站在门边没有动,反手就带过那扇门重重砸向门框里。 赶在被那扇门打到以前,时灼身手灵活地挤进门里,继而表情略有夸张地转过头来评价:“上校,气性这样大的秘书可真叫人吃不消。” 没有理会他话里的调侃,莫森眉头微拧朝他招手示意,“过来。” 时灼这才面带笑意地走过去,顺手将文件袋放在了他桌上。莫森握过的钢笔还摆在桌上没盖,时灼善心大发地替他将笔帽合上,将钢笔夹在指间兴致勃勃地把玩,“上校,我到昨天下午还以为,每天审批文件的工作会很无趣。”指尖猛地抓住钢笔停下来,他微微俯身前倾望向莫森,“没想到上校艳福不浅。” “艳福?”男人从办公桌后的椅子前站起来,修长挺拔的身材瞬间在他眼前拔高,“我哪来的艳福?” 办公桌后的空间只有那么大,对方不打招呼就起身的动作,让时灼与他之间的距离迅速缩水。仿佛连四周空气都变得挤压起来,这让时灼不得不往后退了一小步。 身体很快就抵上后方那张办公桌,时灼维持着半靠半坐的姿势不再动,心下顿觉不妙地开口意图挽救:“抱歉上校,我只是开个小小的玩笑——” 莫森抬起双臂撑上他两侧的桌沿,骤然俯身逼近过来打断他的话:“时灼,不要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时灼上半身止不住地朝后仰去,眼也不眨地对上他的目光接话道:“好的上校。” 对方却没有就此放过他,而是依旧神色略有不悦地问:“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时灼的双眸尤为缓慢地眨了眨,“上校的情人。”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已经严重脱离了你情人的身份。”莫森说。 “抱歉上校,”时灼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从现在这一刻起,我会牢记自己的身份,绝不违背自己的人设。” “你要怎样向我证明?”男人问。 怎样证明?时灼被他问得有些不明所以,索性将问题甩回给对方问:“上校需要我怎样证明?” 却见眼前本该面无表情拷问他的男人,倏地勾起唇角朝他露出几分笑意来,“证明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 “新来的女秘书有点烦人,帮我想办法打发掉她。还有,”对方面色如常地从他身前退开,“记住你说过的话,维持好自己的人设。” “……” “上校,”终于看清他卖的什么关子,时灼心情有些微妙地看向他,“这就是你想让我做的事?” 莫森显然没打算出声反驳他。 “上校,对于不喜欢的秘书,你可以直接开掉她。”时灼好整以暇地提醒他。 “开不掉。”男人语气简洁地答。 “为什么?”时灼下意识地张口追问。 “她是总督府强塞进来的关系户。”莫森解释。 “……” “那的确有些棘手。”时灼收起脸上看热闹的表情来。 若只是单纯的关系户还好说,假如秘书小姐勾引莫森这件事,是出自总督府私下里的授意,那么这位新秘书的存在,就不只是秘书那么简单了。 这样一来倒是能够理解,莫森特地将他叫过来的用意。本着为金主排忧解难的想法,时灼毫不犹豫地揽下了这个活。鉴于暂且还没有太明朗的计划,他在宽大的办公室中四处转悠起来,最后直接停在通往里侧的内门前,“上校,方便让我进去参观一下吗?” 莫森批准了他临时提出的要求。 时灼哼着小曲推门走了进去,门内是一间舒适的私人卧室,住宅中该有的家居用品一应俱全,甚至还带有独立的淋浴间。卧室里的床大到足以躺下三位男性,床边的的衣柜里挂着替换的军部制服。 制服很明显是莫森的尺寸,时灼将外套从柜子里取出来,对照自己站在穿衣镜前粗略比划。 办公室外突然响起敲门的动静,时灼顺手将外套丢在身侧床沿边,转身走过去将卧室的门紧紧合上。门外很快传来女秘书娇俏甜美的嗓音,似乎是在询问莫森需不需要咖啡或饮品。 莫森没有理会她的问话,也没有如往常那般赶她出去,而是任由她待在了办公室里。门外的声音很快就归于平静,片刻过后,时灼收到男人从终端里发来的信息,提醒他不要躲在房间里偷偷睡觉。 时灼对着信息框那行字面露无言,在终端上拜托莫森帮他点了杯咖啡,以泡咖啡为由将秘书支走以后,伸手拿出了放在空咖啡杯中的搅拌勺。 大约十分钟以后,秘书再端着热咖啡敲门进来时,莫森直接让她将咖啡送去房间里。女秘书满脸莫名地端着咖啡去推卧室门,手还没完全碰到门上的把手,眼前的门就先一步被人从里侧拉开了。 时灼穿着尺寸稍大的白色衬衫,肩头披着莫森的军装制服外套,赤脚踩着地毯走出来懒洋洋靠在门边,“秘书小姐找我吗?” 问完以后不等女秘书接话,他的目光就率先落向对方手中的咖啡,“这是给我泡的咖啡吗?” 时灼眉眼慵懒十足地伸手去接,披在肩头的军装外套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他遮挡在衣领下的那截修长脖颈,以及脖颈上密密麻麻遍布的红色吻痕。 女秘书惊得瞬间丧失了表情管理。 只是这样刺激对方还不够,重新将莫森的外套披回自己肩上,时灼神色自若地从她手中接过咖啡,赤脚迈开长腿走向办公桌后的男人,俯身将咖啡杯沿送至莫森嘴唇边笑道:“秘书小姐亲手泡的咖啡,上校想要喝一口吗?” 后者抬起眼眸来瞥了他一眼,就着他举咖啡杯的姿势张唇喝了一口,随即不怎么满意地拧紧眉头评价:“太甜。” “是吗?”时灼有点惊讶地盯着咖啡自语。 转而端着咖啡长腿交叠坐上男人的办公桌,面不改色地张唇含住杯沿边对方喝过的位置。浓甜醇厚的咖啡滑过舌尖与喉咙,时灼同样轻蹙着眉头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将交叠悬空在半空里的脚尖踩上莫森膝盖,笑容漂亮而无辜地侧过脸来总结道:“秘书小姐,上校好像不太喜欢你泡的咖啡。” 女秘书面上神色隐隐泛青。 眼见预见的效果已经几乎达到,时灼见好就收地将脚尖从莫森膝上抬起。那位秘书小姐站得远看不清楚,但其实时灼有意控制过力道与分寸。他的脚尖并未完全踩上莫森膝盖,甚至都没有向对方的腿借任何力。 也正因为如此,当自己光裸的脚踝被男人伸长手指握住时,时灼一时难掩眼底惊诧地垂眸望向了他。 在他满含惊异怔愣的低头注视中,莫森将他的双脚重新按回了自己膝上,嗓音低沉却又略含纵容地吐出字句道:“出来怎么不穿鞋?” “……” 即便能从男人那双冷淡的黑眸看出来,对方也仅仅只是在维持自己的人设,但他仍是不受控制地心中微微一跳。 时灼神色镇定地与莫森对视没说话,踩在他膝上的脚趾却轻轻蜷缩了起来。 第23章 编排 时灼的这一系列举动,成功气走了那位秘书小姐。听闻对方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后,他从莫森的办公桌前站起身来,不料转头就被莫森伸手拦掉去路。 “衣服从哪里拿的?”对方扯着他的衬衫衣摆问。 “衣柜里。”时灼老老实实回答。 莫森又将他肩头的军装外套掀开,目光扫向他脖子上逼真的红痕问:“吻痕呢?” 时灼双手伸进外套两侧的口袋里,半晌掏出咖啡的搅拌勺笑眯眯回答:“自己刮的。” 莫森盯着他沉默了两秒,“多久能消掉?” 似是被他的话问住,时灼不由得愣了愣,继而语气迟疑地道:“……我也不清楚。” 莫森神情难以言喻地掀起眼皮来,“你准备就这么回去?” “……” 他还真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时灼过来时穿的衣服是低领,完全遮不住脖子上的痕迹。最后在莫森本人的默许下,他穿走了男人那件军装外套。对方那件军装外套实在太过惹眼,走出电梯离开军部大楼的一路上,不断有过路人频频朝时灼看过来。 已经能够在心中想象得到,自己从莫森办公室离开的不同穿着,将在整个军部掀起怎样的流言,时灼不免在心底同情对方一秒。 回去的时候遇上罗温在前院浇花,时灼故意穿着军部外套从他眼前晃过,果不其然就被罗温满脸费解地叫住问:“你这是摔路边泥坑里了?怎么去了一趟军部回来,连身上的衣服都换了个遍。” “……” 临时起了想要戏弄他的念头,时灼一边弯腰去拿放在地上的水壶,一边头也不抬语气如常地接话道:“没摔泥坑。” 罗温顺着他弯腰的动作垂头看去,“院子里的花我都已经浇过——” 话未说完,就见时灼那好好穿在身上的外套,不知道怎么的就往旁边倾斜敞开了。脖颈旁大片暧昧的红色吻痕露出来,罗温如遭雷劈般瞪大眼睛盯着他看。 时灼垂着头唇角轻轻挑起,盘算着时间让他看够以后,才放下水壶直起腰来似真似假地抱怨:“上校这样,真叫人有点吃不消。” “……” 罗温一脸难以置信地质问他:“这些都是上校弄的?” 时灼欲语还休地看了他一眼,像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又像是什么话都说了。扫见罗温脸上的震惊愈演愈烈,才心情愉悦地拢回外套衣领朝院内走,留下罗温一人独自在原地心情纷乱。 灼烧玫瑰 第16节 下午出门去帮李戚容遛狗时,时灼也是用的这套说辞。见对方露出恨恨咬牙的模样时,暗自看戏的时灼只觉好笑又有趣,转头牵过奥利奥心情畅快地走远了。 未料好日子来得快去得也快,晚上时灼洗过澡准备上床睡觉时,就被莫森叫去了对方的房间里。时灼敲门进去的时候,对方似乎也才洗完澡出来,敞开的浴室门里仍是热气蒸腾。 时灼自行走到沙发前坐下等他,观察间留意到对方黑色的发梢依旧干燥,语气不免有少许困惑地问:“上校,你洗澡的时候都不洗头的吗?” 莫森闻言,回过头来瞥向他简洁答:“吹干了。” “干得这么快?”时灼自言自语般嘀咕一句,但也没有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而是很快将话题转向正事上,“上校,你找我有事?” “有事。”对方说。 “什么事?”时灼语气自然地接话。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莫森微微垂眸停在他面前,轻描淡写地朝他甩下这句话。 有对方这句铺垫在先,时灼也就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姿态懒散地靠入沙发里喃喃开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只是刚巧我有些在意。”伴随着这句话音的落定,男人身体带来的阴影从眼前覆落下来,恰好遮去他视野中的明亮光线,“听罗温说,”轻松将时灼困于小小沙发的角落里,莫森咬着重音话语清晰冷沉地向他确认,“我让你吃不消?” “……” 时灼放松下来的身体重新紧绷起来,面不改色地在心底暗骂一句罗温告状精。 见他迟迟不开口回答,莫森的视线扫过他那张脸,“你在想什么?” 时灼顿了一秒,“我——” 莫森嗓音不带起伏地打断他的话:“在想怎么骂罗温?” “……” 他立刻满脸心虚地摇头否认,同时语气百般诚恳地向他认错:“我错了上校。” 莫森神色淡然地从他身前退开,看着像是没打算再继续追究下去。 时灼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连忙伸手撑住身侧扶手要起身,“上校,如果没有别的事情——” 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被莫森重新按回了沙发里。 “还有。”对方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没动,另一只手滑入身前的上衣口袋,摸出一枚熟悉的咖啡搅拌勺来。 将那只咖啡搅拌勺举到他眼前,莫森唇边泛起带轻微哂意的弧度,“既然是说我让你吃不消,那我当然要说到做到。” “……” 时灼犹如误入虎口的待宰羊羔般垮下脸来。 不过莫森也只是拿搅拌勺吓唬他,并没有真的无聊到想要亲自刮他。而对方叫他过来也的确有别的事,将终端里谢里登近来的行程表发给他,莫森直言对方下周三不会在家中过夜,需要时灼配合做好当晚潜入行动的准备。 时灼这边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而在下周三晚上到来以前,他需要提前去做的准备就是,摸清谢里登家中监控室和总电闸的位置。 而在做好这些事情以前,时灼向莫森要了一张秘书小姐的照片。 莫森手里没有秘书的任何照片,就托副官去档案室取来了她的入职照。时灼在周一晚上拿到了那张照片,当晚莫森在军部有不能缺席的重要宴席,晚饭是时灼和罗温两个人在餐厅里吃的。 吃过饭后还有大把的闲暇时间,猛然记起自己搬来这里的第一天,罗温带人装在后院里的秋千吊椅,时灼就去后院的秋千上赏了一会月。 期间忙于工作的罗温从院中路过,时灼连忙坐在吊椅里回头喊他,让罗温过来替自己将秋千推高。后者满脸嫌弃地停下脚步,但还是本着乐于助人的善心原则,走过来动作略显敷衍地推了他两把。 时灼悠闲自在地枕着身后的椅背边沿,神色散漫地仰起头来看夜空中的弯月。就连罗温是什么时候不打招呼走掉,而莫森又是什么时候来的都没留意。 他只是在察觉到吊椅速度减慢以后,余光扫过仍旧停在秋千旁的双腿道:“傻站着干嘛?再帮我推一下。” 那双站在原地的腿很快动起来,腿的主人却没有过来帮他推高秋千,反而双手按住他的椅背将秋千截停,从吊椅后方垂下眼睛对上他仰起的脸,“使唤得很顺口?” 听到落在耳畔的熟悉嗓音,反应过来站在身后的人是谁,时灼仰着头将视线投向他脸上,“上校,”他那双黑色瞳孔中浮起惊讶来,“我以为罗温在那里。” “没有记错的话,”莫森掌心按着秋千椅背皱眉回望他,“帝国军校的入学考核,也需要给新生测视力。” “……” 时灼理亏地向他解释,“我没有仔细看。”一句话说完,他又忙不迭地转移话题,“上校,最近那位女秘书还想勾引你吗?” “不想。”莫森回答。 时灼心情不错地挑起眉尖来,“我对她造成的打击很大?” “应该。”莫森说。 “有多大?”时灼兴致勃勃地追问。 “大概就是,”男人的话音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似笑非笑,“我把你的照片摆在桌上,她都要绕着照片走的程度。” 时灼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笑到一半时意识到不对,惊得当下就从吊椅里弹坐而起,“……上校,你把我的照片摆在办公室里?” 将他惊慌失措的模样收入眼底,莫森这才轻声哼笑着开口道:“骗你的。” “……” 决心大度地不与对方计较,经由莫森话中关键词的提醒,时灼倒是记起了另一件正事,“上校,秘书小姐的照片你拿到了吗?” “拿到了。”莫森敛起笑意道。 时灼闻言,高高兴兴地朝他伸出双手来,示意对方现在就将照片给自己。 莫森却没有任何动作,盯着他抬起的双手审量片刻,缓缓俯下身来与他对望,“你要她的照片做什么?” 时灼眼珠子轻轻转了转,暂且还没有想出合适理由,就听上方男人的话语轻飘飘落下道:“这次又想编排我什么?” “……” 他想也不想地用力摆手否认,“没有的事,上校。” “真的没有?”莫森反问。 “真的没有。”时灼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 抱着半信半疑的想法,莫森拿出照片放入他手心。而隔天上午终端里传来的监控,更加让他确认了时灼的不可信程度—— 视频画面中谢里登家的宅邸门外,尚且未到往日里约好的遛狗时间,时灼手中紧紧攥着女秘书的入职照片,满脸失魂落魄地敲开谢里登家的大门,红着眼睛对门内不耐烦的李戚容颤声倾诉:“李先生,上校好像爱上了军部新来的女秘书。” “……” 对着终端投放的光屏沉默数秒,莫森面无表情地伸手将视频关掉。 第24章 投怀 似是被他突如其来的操作惊到,李戚容盯着神情失落的他语塞片刻,“……什么女秘书?” 时灼二话不说将照片塞进他手里,继而趁着对方低头认真看照片时,侧身动作利落地挤入打开铁门内,弯腰搂住奥利奥高昂的脑袋揉动起来。 李戚容拿着照片语气冰冷地抬头,“这个世界上男人要是靠得住——”嘲讽的话说到一半停下来,李戚容不满地蹙起眉来斥责他,“谁让你进来了?” 时灼恍若未闻般直起身体来,低落的声音里透着几分不甘心:“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李戚容的注意力再次被转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如同看傻子一般,“你该不会真的以为,男人这辈子就只爱一个吧?” 时灼神情无助而又茫然地望向他。 这副模样落在李戚容眼里,倒有些让他气不打一处来。无端端生出浓浓的说教心思来,李戚容强行拽过他的手朝院中走,“你跟我来。” 时灼就跟着他进了宅邸的内厅里,坐在沙发上足足听他说了一小时。如若不是有人进来端茶倒水,时灼差点就在沙发里听睡着。 因而当侍从弯腰将茶放在桌边时,他立刻就强忍困意抬起眼皮问:“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把茶换成咖啡?要味道最浓最苦的那种。” 不等侍从恭恭敬敬地出声应下,李戚容就先横眉竖眼地拍桌怒道:“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喝咖啡,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 时灼连忙敷衍地点点头,憋下即将冲口而出的哈欠,换上苦大仇深的表情喃喃道:“我难受。” “只有味道最苦的咖啡,才能麻痹我这颗受伤的心。”他强行补充。 “……” “你喝,让你喝行了吧。”李戚容没好气地瞪向他,头也不回地吩咐立在桌边的侍从,“去给他泡杯黑咖啡。” 后者领命从会客厅中退了出去,时灼就在阵阵上涌的困意中,开始了对那杯咖啡的漫长等待。只是咖啡还没有送来,李戚容就先被管家叫走了。 剩下时灼单独坐在沙发里时,他一秒收起脸上表情站起来,却也没有贸然在监控下进入内宅,而是穿过会客厅去了宅子的后院。 后院中分工明确的下人忙碌来往,时灼手撑下巴坐在台阶边观察片刻,随即起身去找院中的电路工人搭话。轻松从对方话中套出电闸位置,他又去陪撒欢的奥利奥玩了一会球。 约么十五分钟以后,时灼就带奥利奥去找管家说明,奥利奥心爱的球掉在院中找不到了。清楚奥利奥在谢里登心中的分量,管家立刻发动后院所有人停下手中工作找球。 大面积进行地毯式搜寻无果后,时灼主动提出要去监控室查找监控。管家没有多想就同意了,吩咐旁人带他和奥利奥去监控室。 但结果令人有些遗憾的是,时灼在监控室里看了许久视频,最终也没能找到奥利奥的玩具球。从监控室中出来以后,发觉已经是接近午饭时间,时灼就先行告别管家从宅邸离开了。 当晚在住处餐厅的饭桌上,时灼将电闸的位置告诉莫森,“整座房子总电闸在地下室里,但所有的门锁安全系统都走单独路线,连电工也不清楚控制系统的电闸在哪。不过,”不等桌旁两人接话,他又骤然话锋一转,“奥利奥在家里的通行权限很高。” “监控室去过了吗?”莫森轻抬眼眸扫向他。 “去过了。”时灼回答。 “整栋房子的监控分布都记住了?”对方又问。 “记住了。”时灼点头。 “行。”从他脸上收回目光来,莫森转头看向罗温,“明天我会安排其他人上门,晚上你做好外围监控望风的工作。” 罗温面容严谨地接话:“好的上校。” 时灼坐在旁边听莫森说话,转而似有所悟般看向罗温问:“地下城中监控的侵入与篡改是你做的?” “是。”罗温道。 时灼闻言,若有所思地拖长了语调,“所以——” “所以,”视线顺着他拖长的尾音看过来,莫森嗓音平平毫无起伏地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我爱上了军部新来的女秘书?” “……” 时灼面上骤然僵住。 为了挽回在对方心中的信任度,他接下了去隔壁地下室拉电闸的任务。不过就算是没有晚饭桌上的插曲,这件事最后多半也会落到他头上来,毕竟只有他清楚那栋房子的监控分布。 隔天时灼仍是照常出门去遛狗,遛完狗交接完毕回来后没多久,谢里登家中就有人上门去送东西。晚上时灼绕去他家后院外时,除了高墙内一如既往的通明灯火以外,隔着院墙他已经听不到任何人走动的声响。 墙上设有通电的安全保护设备,时灼没有冒冒失失翻墙进去,而是蹲在监控的死角处叫来奥利奥。金毛大狗看见它异常兴奋地摇尾巴,连忙用鼻头顶开墙边的狗洞示意他进来。 时灼没有立马躬身钻进去,而是从口袋中掏出本该丢失的玩具球,用力从小小的狗洞里丢了进去。奥利奥反应极快地转身去追球,靠近门边的摇头监控也一路追踪它而去。 借着这点短暂的空隙时间,时灼迅速俯身从狗洞中钻进去,绕过监控路线畅通无阻地进入宅内,并且顺利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白天上门的人在后厨悄悄下过药,这会儿所有人都已经提前陷入沉睡。 灼烧玫瑰 第17节 他推门进入地下室里,关掉了这栋房子的总闸。整座宅邸立刻陷入一片黑暗,分布在各处的监控也被迫停摆,时灼在黑暗中扶着墙壁原路返回。 摸黑爬上通往入口的狭长楼梯,直到右脚踩上最后一层台阶时,时灼径直低头撞入了门边人的怀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黝黑视野中,他听见莫森语气毫无波澜地开玩笑:“投怀送抱?” “……” “上校,”时灼抬头从他怀里退出来,打开终端的照明功能投向前方,“你也会开玩笑?” 莫森转头踩着地面的光亮往前走,同时压低嗓音语气如常地接话:“就只许你开,不许我开?” “倒也不是,”时灼小声嘟囔着抬脚追上他,“只是除了上校你以外,应该没人会用这种语气开玩笑吧?” “那要用什么语气?”莫森回问他。 一时半会也答不上来,时灼二话不说岔开话题问:“上校,现在是直接去书房吗?” “先去把奥利奥叫过来。”后者转过身来等他。 两人就去院子里找玩球的奥利奥,将奥利奥引去了谢里登的书房。书房位置事先在监控室留意过,所以他们没有花上太长时间找,只是在开门进入书房后,余光扫到摆在桌面的光脑,时灼才后知后觉地皱眉道:“上校,我们没有谢里登的光脑密码。” “家里的防护系统不如监狱安全,谢里登不会将重要文件存在这里面。”莫森转身走向墙边的书柜,抬手推开眼前的玻璃柜门,“找一找有没有纸质留存的信息。” 见对方从书柜里拿书出来翻看,时灼也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拉抽屉。也不知道谢里登是盲目自大还是怎么的,书桌前的抽屉竟然都没有上锁,就这样被时灼轻轻松松拉开了。 抽屉里没有放什么重要物件,倒是有几张照片让时灼觉得在意,“上校,”记起来莫森曾经说过的话,他盯着照片背面的时间如有所思,“你上次在总督府说,监狱长离过一次婚?” “是。”莫森拿着书没有回头,手上翻看的动作也没有停,“谢里登早年是靠妻子上位,两人离婚的时候闹得很不体面,这件事情引发前岳父的不满,才借手中权势将他贬来边境城。” “上校,你的意思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停在了他身后,时灼预估着距离从黑暗中转过脸来,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幽幽吐息,“谢里登和前妻的关系很不好?” 莫森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指尖翻书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立在原地声线平平道:“不要对着我的耳朵吹气。” “……” 时灼撇着唇角将脸往旁边偏去,语气委婉地向他解释:“我看不清。” “我不聋。”对方言简意赅地答。 “……” 时灼唇角的弧度撇得更大了些,当下就要抬起鞋底往后退,与莫森拉开十万八千里远。却又被察觉到他动静的莫森,转头伸手一把拉了回来,“退那么远干嘛,你是嫌安眠药效果太好,吵不醒这里的其他人吗?” “……” 时灼脚步趔趄地被他拽回来,匆忙间伸手去扶对方的手臂时,嘴唇不小心蹭在了莫森的后颈上。 空气的流动一度陷入停滞,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在黑暗里没有动。 片刻过后,时灼率先悄悄抬起眼眸来,透过眼前浓厚稠郁的昏黑幽暗,看向莫森隐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面容。 当然毫不意外的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所以他动了动快要僵掉的脖颈,试图用调侃的语气掩盖自己的失误:“上校,这次可不是我要投怀送抱的。” 莫森松开他的手没有说话。 摸不准对方心中在想什么,时灼只得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上校,我这才叫开玩笑的语气。” 却不知道这话戳中了莫森哪根神经,“开玩笑?”他忽然拧起眉来语气难明地开口问,“你也是这样和其他人开玩笑的?” 第25章 牺牲 “其他人?”时灼不太能跟上他的思路,“谁?” “卡尔。”这是莫森第三次提起他的队友。 时灼下意识地愣住,随即认真回忆了片刻,确认记忆中没有过这样的事后,他有些奇怪地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莫森顿了一秒,冷不丁地开口道:“表面上是这样。” 时灼还停留在刚才的话题里,对他突然转变的话锋云里雾里,“什么表面上是?” “你不是问我谢里登和前妻的关系吗?”对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他和前妻离婚后已经多年不来往。” “不来往?”时灼神情微妙地挑起眉尖来,借着终端里散发出的微小光亮,将拿在手里的照片举起给他看,“上校,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莫森顺着他的话音往照片上看,在看清照片上谢里登的前妻与女儿,以及背面显示为前不久的拍摄时间后,眉眼间逐渐染上了几分冰冷意味。 “所以谢里登和前妻一直都有联系。”时灼最后出声总结道。 “我会让罗温去查。”莫森说。 时灼转身将照片放回抽屉里,抬头见他依旧站在书柜前没动,不由得有些好奇地凑上前去问:“上校,你在看什么?” 莫森没有开口回答,拿起夹在书中的便签纸递给他。 时灼在便签纸上看到了“海滨”两个字,这很难让人不联想到著名的罗那港口。他将关键词输入终端本地星网进行搜索,很快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上校,这是港口一家酒吧的名字。” 莫森已经从书柜前走到书桌旁,闻言拿起摆在桌面上的日历递给他,“看这个月22号那天。” 时灼抬手将灯光打在日历上,发觉那天提早被人做了重点标记。结合他们刚才发现的酒吧地点,最后的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不过上校,”重新将便签夹入内页,时灼合上书要插入书柜里,“你怎么就能够确定——” 看清书脊上m开头的名字时,时灼的话音戛然而止。日历上整个月份的日期里,唯独只有22号被人画上标记,通常来说这样重要的日子,要么是为情要么就是为钱,即便他们在22号当天跑了个空,或许也会其他的意外收获。 两人从书房里出来以后,就原路返回离开了谢里登家。莫森更是让他顺手捎上贵重物品,拿回去交给罗温送去黑市倒卖。已经能够想象得到谢里登回来以后,发现家中意外遭贼时雷霆大怒的模样,时灼甚至不嫌事大地翻乱了室内摆设。 这晚的事过去没多久,时灼就听说了谢里登回家后勃然大怒,连夜将警长找来调查取证的事。只是没有监控录像与目击证人,警局的人最后也只能粗略判断,作案者为白天上门送货的外来工人。 然而等他们录入工人信息联网搜寻时,对方却好似人间蒸发般没有再出现过,这桩破不了的入室盗窃案也就逐渐被人遗忘,而谢里登为防后患又重新升级了监控系统。 时灼仍是重复每天吃睡遛狗的生活,同时等待这个月22号那天的到来。莫森很快就得到了更准确的时间,两人在22号当天的傍晚,提前乔装打扮好去了海滨,只等着和人约见面的谢里登出现。 但是他们没有等到前来赴约的谢里登,两人在面朝酒吧入口的吧台旁坐了许久,进出酒吧的客人中始终不见谢里登身影。眼见约好的时间段就要过去,莫森起身去联系罗温核对信息。 留时灼一人继续坐在吧台边,正是心中觉得百无聊赖之际,余光就扫到了门边掀帘进来的年轻男人。那人脸上戴着遮掩面容的墨镜,手中提着疑似装有光脑的公文包,下半张脸挤在涌动的人群中看不真切。 海滨戴墨镜和帽子的人很多,男人的年龄也与谢里登完全对不上。让时灼真正注意到他的,并非是他脸上的墨镜和拎在手中的包,而是他那头即便是混迹在人群中,也异常熟悉惹眼的红褐色短发。 时灼来罗那城的这段时间里,只见过一个人有这样的发色。 察觉到或许将有转机出现,时灼放下握在手中的那杯黑啤,一边低头用终端给莫森发信息,一边压下头顶帽檐起身站起来,不动声色地穿过人群跟上对方。 红发青年没有在任何卡座停留,而是提着公文包穿过大堂往后走。进入过道以后客人明显减少,时灼放慢脚步没有跟得太紧,最后小心地停在了消防通道外的墙角后,听前方脚步声缓缓迈入光线昏暗的楼道里。 青年进去以后在楼梯口坐了下来,提前等在通道里的男人主动找他搭话,两人对话间似乎核对了什么暗号,随即才开门见山地进入正式话题。 这期间应那陌生男人的要求,红发青年将墨镜从脸上取了下来。时灼从墙边无声地投去窥探视线,果真看见了和唐唯长得一样的侧脸。 时灼谨慎地从墙边撤回视线来,第一时间落在心头的反应是,唐唯什么时候也出狱了?但是很快,在回忆起监狱墙上那扇小窗时,他又毫无迟疑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那扇只在自己监牢中见过的小窗,显然并非是为他开的特权,而是谢里登给唐唯的特权。用出狱来形容他或许不合适,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曾入过狱,唐唯是谢里登的人。 想明白这中间的节点以后,正准备凝神去听两人对话内容,时灼就察觉到身后有旁人气息逼近。绷紧神经回头的那一秒,他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人轻轻捏住了。 时灼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抬头对上莫森那双平静的眼眸。他沉默不语地眨了眨眼睛,算作对莫森突然出现的回应。 后者松开了他的手腕,站在他身旁没有动。 墙那边的两人正在确认装货时间,那批货多半就是莫森要调查的东西。时灼对货物的来源去向一概不知,听完两人的对话后也愈发好奇起来,这些人交接的到底是什么走私物品。 但是里面相关的话题没有再继续,唐唯忽然打哑谜般隐秘地转过话锋问:“上次的事解决得怎么样了?” 疑似芒斯特成员的男人粗声接话道:“人已经抓到处理掉了,还少了一颗子弹。” “子弹?”唐唯的语气明显变得不满起来,“不是让你们全部回收吗?” 男人虽然面有不虞但还是忍了下来,“兄弟们搜遍整个港口,也没有找到最后那颗子弹。” 空气中安静了两秒,唐唯再度皱着眉头开口:“听说监控里拍到了其他人?” “只有半截背影。”男人回答。 “人找到了吗?”唐唯接着转移了话题重心。 “还没有,背影信息太少系统扫描不出来。”男人那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六爷的意思是……” 那边的人骤然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想请唐唯帮忙找人。 “可以,”唐唯爽快地张口答应了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光脑打开,“你把监控录像发给我。” 两人在楼梯旁操作了片刻时间,躲在门外墙后的时灼很快就听见,那边传来光脑合盖收纳的动静,唐唯拎着公文包起身站了起来,“我会回去向监狱长说明,后续有消息再通知你。” “行。”男人沉声道。 意识到两人已经谈妥要出来,时灼连忙转身跟上莫森往回走。偷偷跟过来的时候没有留意,如今这个迫在眉睫的节骨眼上,他才发现这条走廊有很长一段路,都不见任何可以藏身的房间或岔路口。 墙角后已经响起唐唯沉缓的脚步声,想要在短时间内走出那两人的视线范围外,已经是完全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以时灼和莫森的能力来说,想要从两人面前全身而退,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打草惊蛇对他们来说并无益处。 情急之下他摘掉棒球帽截停莫森,双手紧紧搂住男人脖颈将他挡在墙边,抬高他的帽檐将自己的脸近距离地凑上去,停在距离他的嘴唇仅有几公分的地方,用低到几不可闻的气音语速极快地道:“上校,可能需要你牺牲一下。” 说完以后,没有给莫森任何选择的机会,余光瞟到墙角后方有人迈脚的那一刻,时灼搂紧莫森的脖子利落果决地吻了上去。 两人的嘴唇轻轻撞在了一起,伴随唇上传来的柔软温热的触感,陌生发烫的温度流淌着渗入血管,烧得浑身血液都无声地沸腾起来。 像是在寂静之地野蛮生长的热烈风声,又像是潮湿荒野中肆意燃烧的明亮火种。 莫森面容冷淡地顿在原地没有动,藏在帽檐下的黑眸却骤然转深起来。 第26章 野猫 唐唯拎着公文包缓缓走过去,经过时灼身后的时候,他的步伐频率明显慢了下来。 察觉到落在自己后脑勺的视线,时灼双手抱紧莫森的脖颈没有动,不着痕迹地将头朝莫森脸前偏了偏,替男人遮挡住来自身后的目光。 他背对着唐唯只露了个后脑勺出来,在监狱中与唐唯相处的时间也不长,倒是不担心对方会将自己认出来。时灼只想着要偏头挡住莫森的脸,却无暇顾及原本一动不动的嘴唇,也跟着不轻不重地碾过了对方唇角。 莫森微垂的睫毛轻轻动了动,一只手掌抬起来捧住他的脸颊,另一条手臂横在他腰间收紧,不由分说地将他整个人按向自己怀里。 时灼始料未及般怔住。但也多亏了对方这逼真的姿势,流连在他们身上的目光终于消失。落在身后的脚步声逐渐变小走远,与唐唯对接的男人始终没有出来,确认对方已经走消防通道离开后,两人这才状似无事发生般拉开距离。 在时灼瞥清他脸上的神情以前,莫森重新压低了头顶的黑色帽檐。 猜测对方心中多少有些芥蒂,指不定棒球帽下的脸色有多难看,他连忙从外套口袋摸出干净纸巾,主动面带笑意地递给对方问:“上校,需要纸巾擦嘴巴吗?” 莫森没有拒绝,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唇,棒球帽下的视线划过他的脸庞,“你不擦?” 时灼将外套的两侧口袋翻出来给他看,“纸巾只有一张。”说完,他弯腰捡起掉在脚边的帽子重新戴上,毫不掩饰自己声线里明晃晃的好奇,“上校,这是你第一次接吻吗?” “你不是?”对方不咸不淡地反问。 灼烧玫瑰 第18节 “……” “我是啊。”时灼忙不迭地向他表态,唯恐他不信般再次做出解释,“刚才那是事发突然,绝不是我故意想占便宜。” “事发突然?”莫森的声音听起来若有所思,“这种事情你做起来很驾轻就熟?” “……” “不过是依葫芦画瓢而已,上校,”时灼双手举高以示清白,“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做。” “是吗?”莫森轻飘飘地朝他撂下话,“看着倒是不像新手。” “那也是上校配合得好。”时灼张口就来。 莫森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先回大厅去。” 两人就原路返回了酒吧大厅里,吧台前仍旧是时灼离开前的那副景象,他点的那杯黑啤酒还摆在台上没收,相邻座位上一簇红褐色短毛格外惹眼。 唐唯还坐在吧台前喝酒没有走,装光脑的公文包就放在他手边,面前高脚杯里的酒已经快要见底。他端起杯子喝掉最后那口酒,从吧台前起身叫调酒师的名字:“我去一趟厕所,你帮我看着包。” 调酒师从吧台后抬起头来,朝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瞧见唐唯转身走大厅旁的小门离开,距离吧台不远的昏暗角落里,时灼抬高帽檐瞥向站在旁边的男人,“上校?” 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莫森面容平静地朝他点点头,低声在他耳旁简短说了一句话。说完以后,他迈开长腿朝走向站在门边的侍应生。 莫森往侍应生的口袋里塞了小费,让他跟上唐唯盯紧对方动向,并在唐唯返回大厅以前,用终端发送邮件给自己。 侍应生收下小费离开以后,莫森抬腿朝吧台方向走去。 调酒师正倚着吧台小声哼歌,莫森在时灼的座位里坐下来,开口向他打探时灼的去向。对方对时灼的长相印象深刻,虽然不清楚他离开后去了哪里,但也忍不住与莫森多聊了几句。 莫森三言两语收了话尾,向他点了杯制作复杂的鸡尾酒。趁调酒师转身去酒柜里取东西时,他打开旁边的公文包取出轻薄光脑,脸庞未偏分毫地将光脑送到了吧台下方。 他们最初进来时就不想引人注目,所以将座位选在了背靠狭窄过道与墙壁,就连酒吧灯光都不愿光顾的吧台角落。这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神不知鬼不觉摸到吧台下蹲好的时灼,伸手接过对方从脚边递来的光脑,背过身去轻车熟路地按下开机键。 短暂的开机画面掠过以后,需要密码的锁定界面跳了出来。时灼盯着五个空格回忆两秒,发觉在与唐唯的过往对话中,从未听对方提起过重要的数字,只得放弃地将手伸向莫森小腿边,指尖捏住他的裤腿轻轻扯了扯。 莫森正在应付调酒师的搭话,察觉到裤腿上的力道微微垂头,眼中含带疑问地扫了他一眼。 时灼后背抵着吧台下方的墙面,仰起头来无声地朝他做口型,男人却在调酒师没有停歇的话语里,皱着眉头重新将头抬了起来。 确信对方没有看清自己的口型,他毫不犹豫地将手搭上莫森的膝盖。他本意是想抓莫森放在腿上的手,手指沿着对方大腿一路擦蹭过去时,却反过来被莫森牢牢抓在了掌心里。 挣扎着想将指尖抽出来无果,时灼眉眼错愕地对上男人眼底的警告。隐约猜测出来对方心中在想什么,将自己压在莫森腿上的手肘悬空抬起,时灼面容真诚地向他做出眼神保证,不会再让自己的手肘压蹭到他的腿。 莫森这才收回目光松开他的手指。 下一秒,时灼抓过他宽大的手掌摊开,指尖划动在他的掌心内写下两个字——密码。 莫森面上神色顿了顿,半晌低下脸来朝他摇头。 时灼放开他的手靠回吧台下,脸上露出少许难办的神色来。蹙着眉头思索片刻以后,他重新将目光放回密码框内。 五位数的解锁密码,时灼反复在心中默念这句话。紧接着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自己在监狱里的编号。当时包括他和唐唯在内,所有人的行刑编号都是五位数。 只是这编号并非什么吉利数字,用它做开机密码为免也太奇怪。时灼心中浮起几分犹疑不定,思绪转动间又很快想到,说是行刑编号其实也不太对。毕竟唐唯不是真正的监狱囚犯,他的真实身份是谢里登的得力下属。 唐唯的生日数字他不清楚,但戴在手腕上的那串行刑编号,时灼看过一遍就记了下来。他在监狱中的编号是07755,唐唯的编号与他恰好相隔五人,末尾同样也是很好记的整数。 没有再盯着屏幕摇摆不定,时灼输入了唐唯的行刑编号。 短暂又漫长的等待过后,他顺利地进入了光脑桌面。将系统新接收的视频拷入终端,时灼动作利落地按下关机键,重新将光脑递回到莫森手中。 趁调酒师转过身去没发觉之时,莫森如法炮制将光脑放回公文包里。短短两三秒的时间里,他的裤腿再次被时灼轻轻拽了拽。 莫森垂眸看向他仰起的脸庞,正要用眼神示意他先离开时,就听前方留意到他频频低头的调酒师,语气有几分诧异与不解地问:“怎么了先生?您的脚边有什么东西吗?” 蹲在莫森脚边的时灼背脊微微僵住,接着就听见莫森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一只猫。” “又有港口的野猫悄悄混进来了,”大约是这附近的动物很多,调酒师见怪不怪地出声接话,“需要我找人把它赶出去吗?” “不用。”莫森简单拒绝,低下头来看时灼。 两人视线在半空里笔直相撞,时灼玩心大起地歪了歪脑袋,笑着朝他做了个招财猫的手势。 男人微不可见地眯起眼眸,手掌自空中落下按在他发顶,声线略显漫不经心地补充:“它很乖。” “……” 时灼一动不动地被他按着头顶,被迫扮演他口中乖巧的小野猫。 似乎被他的形容逗笑起来,调酒师出于善意与好心提醒道:“先生还是小心一点为好,这里的野猫都很会看碟下菜。” 莫森闻言,微微掀起眼皮来看他,“怎么看碟下菜?” “就拿酒吧里的客人来举例子,”调酒师指了指唐唯放在吧台上的公文包,“野猫会讨好您这样的客人,也会对喝醉酒的客人亮爪子。” “讨好我?”男人似有所悟般缓缓抬起眉来,压在时灼发顶的指尖落到他下巴边,似逗弄又似消遣般地轻轻挠了挠他下巴,“乖乖让我摸下巴那种讨好吗?” “……” 被迫仰头的时灼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神色满是一言难尽地望向上方莫森的脸。 “看来先生也是懂猫的人。”调酒师赞同地朝他点点头,“乖巧的猫咪不仅让客人摸下巴,还会让客人摸自己的耳朵。” “怎么摸?”莫森瞥向他问。 怎么摸?这问题有点问住了调酒师,努力回忆脑海中的模糊片段,他最后略微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大概是从上往下摸吧。先捏住它的耳朵尖轻揉,再按摩它的耳朵根部。当然,”调酒师的声音停顿一秒,“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先生的力道不能太重。毕竟这些经常出入酒吧的野猫,都是些没什么耐心的动物。” 调酒师的话尚未说完,时灼心底就先大感不妙。但他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莫森动作更快地伸出手指,如调酒师所说那般捏住他的耳朵尖,先是慢条斯理地用指腹揉了揉,直到时灼的耳朵尖被他指尖力道揉得发烫,才松开指尖不紧不慢地按住他耳垂。 “……” 此时此刻他完全有理由怀疑,莫森是有意回敬自己亲他那件事,时灼尤为硬气地偏头伸出手来,拨开对方轻捏自己耳朵的手指。 莫森仍旧是面不改色的从容模样,被他拒绝以后也丝毫不落下风,只意有所指般地轻哂着开口道:“你说得对,它的确不怎么有耐心。” 调酒师大方爽朗地笑了起来,继而将话题转到自己调的鸡尾酒上,“先生,我调的酒还满意吗?” “还——”莫森开口。 身侧的手指关节突然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男人没有说完的话语在空气中戛然而止。他眸光轻凝难掩微妙古怪地垂下头来,恰好撞见时灼的嘴唇从自己指尖前退开。 意识到他悄悄做了什么事情,莫森漆黑的眸底微不可见地滞了滞。 而被他当场撞破自己的举动,时灼面上非但不见任何慌张局促,反而眉眼满含戏弄地勾起唇角,捏住嗓子朝他软软地喵了一声。 没有在嘈杂的音乐里捕捉到这声猫叫,调酒师立刻就察觉到了莫森的异常,“怎么了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历经数秒时间的沉默以后,莫森神色淡淡地收回目光答,“有只小野猫用嘴巴蹭了我的手。” 第27章 夜谈 “上校,”两分钟以后,时灼跟在莫森身后走出酒吧,“我刚才装得像不像?” “什么像不像?”男人回过头来问。 “猫啊。”没有向对方作任何解释,他笑着撇清自己的关系,“上校,说我是野猫的人可是你,我只是在尽力配合你的表演。” 莫森眸色冷淡地瞥他一眼,“监控录像拿到了?” “拿到了。”时灼说。 “你破解了他的光脑密码?”对方又问。 时灼也没有隐瞒,将自己认识唐唯这件事,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说完以后,他抬起自己戴终端的那只手,“现在要看吗?” 莫森摇了摇头,“上车再看。” 两人没有再在路边耽搁,步行走回距离不算近的停车点。时灼在车上将视频投出来,画面影像短暂而模糊,正如对接人所说的那样,监控全程都只拍到半截背影,以及画面中飞快掠过的后脑勺。 但即便视频提供的信息这样少,时灼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芒斯特要找的人是自己。显然认出来的人不只有他,还有全程看完录像的莫森,“监控里拍到的人是你?” 时灼没有出声反驳。 “视频里拍到的集装箱,应该是罗那港口的装卸货物区。”对方很快就凭借背景得出结论,“你什么时候一个人去过港口?” 经由莫森这样一提醒,时灼倒是很快想了起来。自打被莫森从监狱中带出来,他鲜少有避开对方单独行动的时候。而仅有的那次被不明来路的人引去港口,还让他在集装箱区撞上了带伤逃亡的男人。 这样就与芒斯特那边的对接人,话里提到的“处理掉”对应上了。这话说的多半就是那天伤重的男人,时灼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复述给莫森。 “他们这样急着要找你,十有八九是认为,你拿走了他们丢失的东西。”莫森最后做出总结。 “子弹?”回忆起男人在楼道里说的话,时灼一脸莫名地挑高了眉尖,“我没有在港口捡任何东西,我甚至不认识那个受伤的人。” 这句匪夷所思的话脱口而出,时灼自己就先察觉到不对劲起来。他的确是没在港口捡任何东西,但那天中午从地下城回来以后,他在房间发现了来路不明的玻璃弹珠。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颗椭圆形的玻璃弹珠,最后被他顺手丢进了作战服的纸盒里。心中惦记着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时灼回去就将玻璃珠子找了出来。 他又去读取了家庭机器人的芯片记忆,才发现弹珠是机器人将他的衣服拿去洗时,不小心从衣服的口袋里滚落出来的。而那件装有玻璃弹珠的衣服,正巧被时灼穿去了罗那港口。 时灼想到了那天在集装箱区域,迎面撞向自己肩头的那个伤重男人。无法再细究对方到底是有意无意,他将那颗疑似子弹的玻璃珠拿给了莫森。 第二次在夜里敲开对方的房门,瞥见男人已经换上睡觉前的家居服,时灼面带笑容地倚在门外没有动,“上校,准备睡觉了吗?” 莫森单手握着门把手没松,视线缓缓扫过他脸上的笑容,“有什么事?” 时灼笑着朝他眨眨眼睛,故作神秘地卖了个关子,“有事,进去说。” 看出他脸上尤为刻意的表演痕迹,莫森神色不动地站在门内回应:“有什么事现在说也一样。” “不能进去说吗?”他分明穿戴整齐且一丝不苟,从头到脚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周身却莫名散发出慵懒随性的气息,“上校,我可是你的情人。” “名义上的情人。”莫森好整以暇地提醒他。 时灼这才撇着唇角从门外站直身体,收起眼中的玩笑意味扬眉望向他道:“上校,关于晚上在车里的对话,我需要翻新一下我的口供。” 莫森松开门把手侧身给他让路,“进来。” 时灼进去后也没再耽搁,从口袋里掏出玻璃弹珠给他看。莫森的表情终于起了微微变化,接过那颗椭圆弹珠看了两眼,转头将它放在沙发旁的桌上,“这颗子弹先放在我这里。” “子弹?”时灼面上露出果真如此的神色来,目光从桌上那颗子弹绕回莫森脸上,“上校,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目前而言据我所知,帝国军部从未投入使用过这种枪弹。” “这只是还在改进的半成品,现在却通过走私出口这种方式,大批流入了其他国家的市场。”莫森道。 时灼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这事说小了就是枪械走私非法获利,说大了却是贩卖帝国机密的叛国罪。只是帝国最先进顶尖的武器研发部,总部很早以前已经牢牢扎根在首都城,要想近距离地接触到这类研发机密,仅凭边境城官员的权限是远远不够的。 事情脉络到这里已经清晰明朗,莫森大概率是从首都城来的人,他要查的不仅仅是边境城的军部官员,而是真正操纵这件事却隐身幕后的首都权贵。 时灼离开首都城已经六七年,对首都城盘根错节的势力不感兴趣。没有再顺着莫森给出的信息深扒,他将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的事上,“现在证据和线索都有了,上校想去罗那港口看看货吗?” “去。”莫森垂眸思忖片刻,“但在去港口以前,我们先去一趟地下城。” 灼烧玫瑰 第19节 思绪来回浮动间,时灼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去找薇薇安?” 莫森点了点头从沙发里站起来,目光垂下来扫过他微仰的那张脸,“你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 时灼从顺如流地起身往外走,随即停在门外走廊里回头望向他,“晚安上校。” 莫森走过来抬手关上房间门,房门严丝合缝地嵌入门框的前一刻,他听见男人平淡的嗓音从门缝间溢出:“晚安。” 时灼对着面前合上的那扇门眼露笑意。 第二天早晨迈进餐厅的时候,莫森已经吃完早餐去了军部。剩下罗温坐在桌前像是专程等他,见他拉开椅子坐下来拿碗盛粥,故意曲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时灼盛完粥以后,又忙着往碟子里夹早点,瞥见有笼蟹黄汤包放得太远,还一脸理所应当地扭头使唤道:“罗温帮我拿一下。” “……” 对他自动忽略自己有点不爽,罗温板着脸将蟹黄汤包推到他手边,咬着字音强刻意强调般地开口:“你别只顾着吃,我有话要问你。” “你问你的,我吃我的。”时灼低头咬住筷尖上的虾饺,腮帮子微鼓口齿含糊不清地道。 罗温略显嫌弃地朝他投来视线,“那我就直接问了?” “你问吧。”时灼又开始喝粥。 罗温果真就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想勾引我们上校?” 时灼含在嘴里的那口粥差点喷出来,“勾引?” “麻烦注意一下餐桌礼仪。”罗温从桌上抽出纸巾甩给他,“我说错了吗?” “错了。”匆忙将嘴里的粥咽下,时灼不受控制地咳了两下。 “哪里错了?”罗温问。 “哪里都错了。”时灼匪夷所思地抬起头,“你确定你说的不是军部的那位女秘书,而是每天兢兢业业为上校打工的我?” “我年纪轻轻,眼睛也没瞎。”后者看向他轻轻哼了声,“昨晚我可是亲眼看见,你想进入上校的卧室,却被上校无情地拒之门外。” “……” 除了无情这个词用得不错以外,剩下的每个字都让人无言以对。他满脸正色言辞凿凿地开口澄清:“我是去找上校谈正事。” “谈正事需要半夜去卧室?”罗温对此表示嗤之以鼻。 “……” “半夜去卧室怎么了?”时灼放下手中筷子据理力争,“我可是从头到脚都穿得很严实。” “是吗?”对方语气狐疑地顿了顿,“我怎么见你站姿轻浮又浪荡,看上校的眼神都快勾出丝来了。” “……” 时灼毫不怀疑罗温需要去看眼科,但他最终还是忍下来没有说出口,而是慢条斯理地朝他弯唇一笑,继而压低嗓音暧昧地表明:“罗温,昨晚我只在门外站了两分钟,你家上校就放我进去了。” 罗温露出不怎么相信的表情来。 “你不信?”时灼单手托腮诧异地掀起眼皮来,“论长相我长得不差,论性格我脾气挺好,你怎么就不相信了?还是说,”他盯着青年那张脸思索片刻,“你家上校在首都城还是个香饽饽?” “香饽饽倒也算不上,但是你如今这样的身份,想追我们上校不能说难,只能说是非常难。”对方说这话时不带任何轻视意味,倒像是实话实说地规劝他。 “所以,”径直掠过他那些追不追的字眼,时灼的注意力落在了想听的重点上,“你家上校是从首都城来的?” “……” 意识到自己一时不察被套了话,罗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不再说话。 时灼重新低下头去吃早餐,脑中思绪却早已高速运转起来。帝国军校是整个帝国内最好的学校,莫森如果真的是首都城的人,又怎么会没有念过帝国军校。 所以莫森对他撒了谎。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对方的身份原本就是个谜团,时灼也会对刚认识的人有所保留。只是看莫森年龄应该与自己相差不大,对方当年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同届校友。 他在作战系认识的人不算太多,这件事莫森本该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可是现在对方却刻意隐瞒了他,时灼认为自己有理由怀疑,莫森在军校时就认识自己,抑或是自己当时就认识他。 当然没有证据的猜测站不住脚,莫森隐瞒的原因或许会有很多种,时灼很快就将这点想法抛到脑后,低头夹起碟中剩下的早点吃完。 这天傍晚入夜以后,他跟着莫森去了地下城。 第28章 心肝 丛林酒吧一如既往的热闹满座,薇薇安坐在大厅舞台上唱抒情摇滚,旁边多出了年轻的男性吉他手与鼓手。 找人问过驻唱歌手的休息时间后,时灼和莫森叫了酒坐在卡座等她。酒吧内的气氛在摇滚乐中逐渐热烈躁动,丝毫看不出那晚枪击事件残留的痕迹。 台上一首完整的歌曲从头唱到尾,台下摆在莫森面前的烈酒半点未动。时灼的视线穿过灯光暗影滑向他,“上校,你不喝酒?” 后者没有立刻开口接话,而是扫了眼他压在桌边的那只手。时灼身体抵着桌前坐得歪斜懒散,握在手中的那杯酒已经没有剩多少。流溢的彩色灯光时不时从他眉眼间掠过,衬得他那双乌黑眼眸好似云间窥月。 “少喝一点。”视线在他眼睫间停留片刻,莫森微微皱眉低声提醒。 “上校放心,”时灼握着酒杯在光影明灭里轻笑,“我酒量很好。” “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莫森不予置评地抬了抬眼眸。 时灼听了,面庞上的笑意愈发浓郁起来,“上校如果不相信,可以亲自来检查。” “怎么查?”莫森淡淡问。 “怎么查?”时灼垂下眼睑沉思片刻,主动将自己的脸凑去他手边,“上校不如摸摸我的脸?”他有理有据地替男人分析,“如果我的脸发红发烫,就是喝醉了。反之,就是没有喝醉。” “你这句话就像喝醉说出来的。”不清楚他又在卖什么关子,莫森直接驳回他的提议。 时灼这才不再和他打哑谜,“上校,三点钟方向有人在偷偷看你。” 莫森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神色,显然是早已察觉到了那道目光,“所以?” “所以?”时灼眼中浮起诧异与困惑,“上校,你是不是很少来这种酒吧?” 莫森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否认。 “所以,”时灼好整以暇地接话,“不出三分钟时间,他就会来找你搭讪。” 说完以后,他开始对着自己的终端数时间。不想三分钟还算是保守了,时灼数了两分钟不到,偷看莫森的人就起身走了过来。 “这位先生,”对方直接略过时灼看向莫森,“我们玩游戏还缺两个人,你和你的朋友要不要加入?” 莫森面容淡漠疏离地拒绝了他。 那人也没有就此作罢离开,反而换上直白的语气朝他问:“那方便给我个联系方式吗?” 莫森压下眼底的不耐情绪,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时灼。 发觉他手中握着酒杯唇边浮笑,脸上一副置身事外看热闹的模样,莫森径直抬起掌心覆上他脸颊,“脸上怎么这么烫,不是让你少喝点吗?” 时灼唇边笑意骤然僵住,被男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惊住,忍不住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另一侧温度正常的脸。 没有去管他下意识的反应,莫森拿开手掌看回那人脸上,“想要我的联系方式,”男人眉眼不动地朝时灼轻抬下巴,“先问我的心肝答不答应。” “……” 幸好他此时没有在喝酒,否则莫森的衣服多半要遭殃。 那人视线在他们身上打了个来回,面上挂着假笑头也不回地走了。莫森重新瞥向时灼那张脸,语气不冷不热地开口问:“你那是什么表情?” “大概是——”认真思考片刻后,时灼给出了相当生动的形容,“樱桃核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表情?” 莫森一个字都没接,面上不带情绪地盯着他看。 很快被他看得败下阵来,时灼有点无奈地抬起头来道:“上校,我什么时候成你的心肝了?” 男人闻言,眉毛轻轻动了动,“赫尔曼说这个词的时候,也没见你有这么大的反应。” 冷不丁听见这个名字,眼前浮现出总督那张胖脸,时灼心中微微发毛地甩了甩头,努力将对方的脸从自己脑中甩出去,快速将话题从总督身上岔开,换上悠然懒散的口吻问:“上校,我好用吗?” “什么好用吗?”莫森问。 “挡箭牌啊。”时灼单手撑在脸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答。 “不愿意?”后者掀起眼皮来反问。 “当然不是,”时灼神色从容地否认,继而朝他露出微微笑容,“乐意至极。” 等时灼将那杯酒喝完,薇薇安也唱到了休息时间,起身离开舞台回了休息室。两人避开人群去休息室中找她,面生的吉他手与鼓手也在场。 “阿吉和阿泽是我的朋友,也是地下城佣兵协会的成员。”薇薇安向两人介绍吉他手和鼓手,“那晚你们来酒吧的时候,他们恰好有任务外出不在。” “那天晚上谢谢你们救了薇薇安。”剃平头纹花臂的鼓手阿泽出声道。 “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留脏辫的吉他手阿吉爽快接话。 莫森点点头看向薇薇安,“这次来有事找你帮忙。” “什么事?”薇薇安问。 莫森直言想要潜入芒斯特帮派,询问她能不能借佣兵协会的渠道,接到任何芒斯特对外招募的工作。 “有的,每个月都会有。”她甚至没怎么费时间回忆,就迅速接上了莫森的话,“芒斯特经常会招募佣兵,去罗那港口人肉搬运货物。” “这虽然是毫无技术的体力活,但他们的佣金通常都给得很高,所以有不少佣兵愿意去做。”薇薇安补充道。 “人肉搬运货物?”时灼隐约察觉到不对,“港口不是有很多机器人吗?” “具体要看货物的批次。”阿泽主动插话进来,“港口有些货是机器人负责,有些只能人工搬运上船。” “至于这些货有什么不同,我们也不太清楚。”阿吉说。 “你们去过?”莫森问。 “去过几次。”阿泽朝他点点头,“你们如果想去,下次可以跟我们一起。薇薇安在佣兵协会工作,能帮你们伪造佣兵身份。” 几人当下商量好后续相关事宜,将传递消息的方法告知薇薇安,莫森和时灼走后门离开了酒吧。没有立刻前往地下城的出口,两人又好似闲逛般去了上次的宵夜店。 店铺生意还是像之前那样火爆,他们在上次的路旁小桌前坐下来,随意叫了几样吃的与喝的。负责点单的人离开以后,时灼漫不经心地凑近莫森小声道:“上校,上次在黑市见过的金发女人,是芒斯特的高层领导人物吧。” “芒斯特的副帮主,黑市是她的管辖区域。”莫森开口。 “她见过我们的脸。”时灼蹙眉指出问题来。 “我有其他办法,”没有明说是什么办法,对方言简意赅地补充,“不会被认出来。” 时灼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时,注意力被店内突然传来的响动吸引去。那声音隔着玻璃门越来越近,很快就有服务生装扮的人打开门,将后方抱着酒瓶跌跌撞撞的人推出来。 那是个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男人,面颊通红眼神浑浊看上去醉态明显,手中抱着酒瓶神情似哭似笑,嘴里还毫不停歇地念念有词,似乎是因为发酒疯被店员赶了出来。 他扶着玻璃门摇摇晃晃地站稳,先是埋着头嘟嘟囔囔自言自语,然后在看见坐在路旁的其他人时,如同拽住救命稻草般快步冲上前来。 灼烧玫瑰 第20节 男人从最后那桌开始同人搭话,问到他们身后那桌的客人时,时灼才听清他在找失踪的弟弟。因而当对方歪歪斜斜走过来,不等男人开口重复同样的问句,时灼就先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混沌中看懂了他摇头的含义,男人眼中最后那点光亮也消失殆尽,逐渐被浓烈的绝望与悔意覆盖。猝然撞上他那双血丝满布的疲惫瞳孔,时灼心头微不可见地怔了怔。 空酒瓶从男人怀里滑落下来滚向路旁,他转头在台阶边抱头坐下失声痛哭。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受,时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人看了许久。 直到耳侧传来莫森叫他的声音:“你很同情他?” 没由来地同情陌生人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时灼缓缓收回视线摇头否认:“不是,我只是在想——” 眼前浮现出男人那双干涸的瞳孔,时灼罕见地止住了话音没有往下说。 “想什么?”莫森轻抬眼皮追问。 目光望进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时灼心头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话,他抬起手来轻挠了挠鼻尖,语气有些困扰与不解地问:“上校,你有后悔的事情吗?” “没有。”莫森回答得毫不犹豫。 在男人决然笃定的语气中愣了愣,时灼眼皮微耷半晌没有接话。 隐约从他的沉默中窥见一斑,莫森嗓音低沉平常地出声问:“你有?” 时灼面上又是明显一愣。 两秒以后,他神色懒洋洋地侧头望向莫森,漂亮的眼尾微微朝上挑起来,“假如真的有,上校,你不安慰一下我吗?” “我不会安慰人。”莫森的回答算得上是不近人情,“不过,”短暂的停顿过后,他抬起一只手掌压向时灼发顶,“你如果真的很需要,我也可以试一试。” 第29章 贞洁 空气中陡然寂静了片刻,时灼歪过头来轻笑出声道:“上校,你把我当小狗摸?” 莫森面无表情地将手撤了回来,“你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灼又兀自笑了一会儿,才摆正神色换了个话题问:“上校,你说的其他办法是什么?” “回去就能看到,”莫森话语简短地开口,“我已经让罗温去准备了。” 时灼闻言,点点头没有再问。 两人吃完宵夜就离开了地下城,回到兰德街的住处时,已经是深夜凌晨时分。时灼径直回房间洗澡睡觉,再次睁眼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天色大亮。 他起床刷牙洗脸换好衣服,离开房间去餐厅里吃早餐。莫森还坐在餐厅里没有走,手边摆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在看巨大光屏投放的早间新闻。 罗温也坐在桌旁没有离开,似乎在与莫森讨论重要事情,瞥见时灼一只脚跨入餐厅时,就止住话音抬起头来朝他道:“你要是再不起床,厨师就直接准备午饭了。” “……” “早间新闻不是还没结束吗?”时灼拉开莫森对面的椅子坐下,下巴轻抬神情随意地朝光屏点了点。 “这是回放。”莫森从光屏前转过脸来。 “……” 权当作没有听见他的话,时灼埋头往盘子里夹早餐,“上校,你不去军部上班吗?” “今天休息,”莫森关掉新闻站起来,“吃完早餐来书房找我。” 时灼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目送对方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外,他转头朝斜对面的罗温招招手,示意对方起身到自己这侧来坐。后者依言绕过桌子停在他面前,却没有坐他拉出来的那把椅子,“叫我来干嘛?” 时灼侧过头来朝他眨眨眼睛,有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向他打探:“上校叫我去书房有什么事?” “想知道?”罗温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来。 “想。”时灼面容真诚地望着他答。 “那就想着吧,”罗温径直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 时灼略有不满地眯起眼眸来,“上校叫你了吗?” “没有。”罗温道。 “只有我一个?”他蹙眉向眼前的人确认。 “只有你一个。”罗温语气笃定地答。 “那可真是太好了,”时灼蹙起的眉头骤然舒展,脸上露出真情实意的愉悦笑容来,“这样我就能和上校在书房独处了。” “……” 回味过来他的话,罗温立刻就笑不出来了,“独处?”他的眉头皱得死死的,“你可别像前天晚上那样,再对上校动什么歪脑筋。” 时灼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起来,佯作对他警示的话充耳不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自言自语道:“我记得书房的面积不大吧?上校找我谈话的时候,得先把门关起来吧。里面发生什么事情,外面的人一概不知——” 罗温黑着脸打断他的歪念与臆想:“我会亲自送咖啡进去的。” 时灼却已经重新低下头吃早餐,似乎压根就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罗温气得转身去厨房让人泡咖啡。 时灼垂下去的唇角挑起得逞笑意,张嘴吃掉盘子里最后一个虾饺。下一秒,余光扫到有人停在自己身旁,他鼓着腮帮子头也不抬地含糊问:“不是去泡咖啡,怎么又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去,可就来不及了。” 脸前倏地有阴影笼了下来,男人从桌旁弯下腰来对上他双眸,语气不起任何波澜地缓缓开口:“独处?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想和我独处。” “……” 时灼一双瞳孔微微睁大,虾饺登时噎在喉咙间不上不下。他一只手按住莫森的唇鼻推开,另一只手拍着胸口猛咳起来。 将他的手从自己脸前抓下来,莫森反应平淡地瞥了他一眼,“呛到了?” 挣扎着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时灼朝他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一眼扫过去没有看见水,男人顺手将摆在餐桌对面,自己喝过的咖啡拿了过来。 “……” 此时此刻已经缓过来不少,时灼沉默地盯着眼前的咖啡没有动。 “嫌弃我喝过?”莫森嗓音不悦地问。 时灼条件反射般愣了愣,继而动作用力地朝他摇头。不想与他摇头动作同时进行的,还有对方没有说完的下半句话:“不想喝?” 因而莫森才问完后半句话,就不巧看见了他摇头的动作,男人冷着脸要将咖啡拿开。 情急之下时灼只好按住他的手,从他手前端起咖啡仰头喝了一口。而这样解释不清的画面,偏巧又被罗温撞了个正着。 从厨房中去而复返的罗温,一眼认出他喝的是莫森的咖啡,当即就沉默地停在了餐厅门边。时灼心情复杂地放下手里咖啡,清清嗓子终于能够顺利开口说话,“……上校,”他将音量降低到罗温听不见的范围,“你偷听我们讲话?” “我回来拿东西。吃完早餐就过来,”莫森伸手去捞放在桌边的盒子,将盒子拿在手掌里转过来的时候,他低头在时灼耳边俯下身来,将暧昧的字句配上毫无感情的语气强调,“我在书房等你独处。” “……” 除了话里话外暗含的嘲讽意味,时灼没有听出任何暧昧的氛围来。 对方说完就拿上盒子离开了,为确认男人这次是真的离开,时灼甚至亲自起身将他送到餐厅口。一直到莫森的背影彻底消失,他才满脸小心谨慎地收回视线来,不想转头就对上罗温那双复杂难言的眼睛。 “上校都走了你还要盯着看,只差没将眼珠子黏他身上了。”罗温语气微讽。 心知这误会是越扯越大,时灼并未费口舌与他解释,只心不在焉地顺着他的话往下接:“看看怎么了?看一眼你家上校也不会少块肉。” 罗温语塞了两秒,随即转过话锋提醒道:“下次可别再喝上校的咖啡,上校不喜欢别人动他的杯子。” “真的?”时灼的唇角微微弯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罗温没什么耐心地应话,末了狐疑地瞥向他唇角弧度,“你笑得这么不值钱干嘛?” “我?"时灼先是愣了一秒,随即下意识地压平唇角,抬手摸向自己的脸一本正经,“我没有笑。" “……" 罗温收回目光不再理会他。 依照莫森嘱咐的那般,时灼吃完早餐就去了书房。他敲门进去的时候,莫森仍旧在看早间新闻的回放。说是在看其实也不太对,书房中央投放的光屏里,不断有新闻主播的声音传出来,对方却没有一直抬头盯着看。 就好像光屏中现在播放的,并非他想看的那条新闻。好奇对方到底在等什么,时灼不由得朝屏幕上多看了两眼。莫森的声音很快就将他的注意力转走,他从书桌前起身让时灼去沙发里坐,自己伸手拿起了放在书桌上的盒子。 时灼认出来那是不久以前,对方去而复返从餐厅带走的东西,他没花太长时间就反应了过来,“上校,这就是你说的其他办法?" “人脸易容装置,"莫森走过来将盒子丢进他怀里,“这是给你的那份。" 时灼抱着盒子顿了片刻,继而惊讶却又没有太惊讶地抬头,“上校,这是一次性的吗?" “不是。"触及到他眼底不太明显的惊讶,莫森站在原地垂下头来望他,“我以为你会问我,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我感兴趣的可不是这个。"时灼毫不掩饰地开口接话。 莫森闻言,似是而非地朝他扬起眉来,“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后者忙于低头摆弄手中盒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的话,半晌兴致勃勃地抬起脸来问:“上校,我可以现在打开看看吗?这个东西我可能不会用。" “可以。"莫森的话音顿了顿,似笑非笑地朝他撂下话,“罗温再三嘱咐过我,不能给你以不会用为借口,半夜来敲我房门的机会。" “……" 还真是像罗温说得出口的话,时灼丝毫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虽然他与莫森都清楚,那晚自己去敲他房门的真相,但为免莫森被罗温的话带偏,他仍是决定多解释一句。 时灼的视线朝莫森脸上投了过去。 后者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注意力已经落在了光屏里的新闻上。时灼解释的话在唇边滚了一圈,要瞅准时机说出来的时候,却被新闻主播的声音抢先盖了过去。他从主播背得滚瓜烂熟的台本里,隐约听到了"皇太子"这样的字眼。 从莫森脸上转开了目光,时灼也一同看向了光屏上。画面中仍是皇太子之前的活动影像,似乎是受皇室其他的重要行程影响,皇太子的边境城之行临时遭到取消,将由帝国最年轻的少将代替继承人交接前往。 帝国最年轻少将的图片,从新闻中飞快地一闪而过,很快又切回了金发碧眸的皇太子。不感兴趣地从那张脸上移开视线,莫森回头扫了一眼抬头的时灼,“看什么这么认真?" “皇太子啊。"时灼换上明显开玩笑的语气,“上校,你刚才不也看得很认真?" “我看的是新闻内容,你看的是皇太子的脸。"莫森淡淡强调。 “皇室继承人身份尊贵帅气多金,谁见了不想再多看几眼?"时灼奉承的话张口就来,甚至都没怎么经过大脑。 就是和莫森一样性子太冷,说完以后,他又默默在心里头补充。 但对方好过皇太子的优点在于,莫森没有皇室继承人的这层身份,不会带给他难以跨越的距离感,让他总是习惯性地收敛本真性情,且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告诫自己,两人之间的地位有着天壤之别。 如同在帝国军校的三年里,他从未像对待眼前的莫森那样,和帝国的继承人开过玩笑。 因而思及到此时,时灼还打算开口夸对方两句,不想却被莫森本人抢占了先机,“你喜欢皇太子那样的脸?” 时灼下意识地愣了愣,目光茫然落向莫森那张脸庞,大脑在紧要关头飞速运转。老实说尤里斯的容貌超他太多,而莫森这张脸则是平平无奇。但时灼断然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所以他选择了悄悄绕开长相话题,“脸虽然是第一印象,但人的性情也很重要。” 灼烧玫瑰 第21节 “上校,皇太子的脸放在全帝国都是优越的。”时灼真心实意地出言安慰他,“你除了无法改变的外在条件,其他的地方都不比皇太子差。” “哪些地方?”莫森一双漆黑的眼眸盯着他问。 时灼见状,只得搜肠刮肚地找成语夸他,只差没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都用上:“上校德才兼备、博古通今、大公无私、舍己为人、冰清玉洁、洁身自好——” 前面多多少少还能沾到边,后面就愈发偏离了正常轨道,莫森不得不语气古怪地叫停他:“冰清玉洁和洁身自好是指贞洁?” “也不单单只是用来形容贞洁——”时灼连忙摆手出声解释。 莫森再次毫无耐心地打断他,继而掀起眼皮嗓音微凉地提醒他:“我的初吻已经没有了。” “……” 身为罪魁祸首本人的时灼半晌没吱声,直到发觉对方视线在自己脸上停留过久,才眼观鼻鼻观心地抬起头来补救:“……那上校这点也是比皇太子好的,皇太子有了太子妃更谈不上是——” “皇太子还没有太子妃。”莫森面不改色地纠正他。 时灼当下就诧异地挑起眉尖,随即面露几分遗憾与惋惜,话语不经大脑思考脱口而出道:“那是我冒失莽撞的行事风格,让上校在这方面输给皇太子了。” “倒也谈不上是输。”莫森第二次开口纠正他。 紧接着,在时灼眼含明显疑问的表情里,他敛起眼底的微妙情绪冷笑出声道:“说起来有些不巧,皇太子的初吻也没有了。” “……” 第30章 易容 “那还真是不巧。”急于脱离这样的诡异氛围,时灼略显生硬地绕开话题,“上校,”他扬了扬拿在手中的盒子,“你还没教我这个怎么用。” 莫森关掉嘈杂的新闻背景音,在他身旁的沙发里坐下来道:“你先把它打开。” 时灼依言照做将盒子打开,伸手捏出一枚薄如蝉翼的透明长条。装置看起来与拍卖会的面具相差不大,但似乎更加精致小巧和容易隐形。 “贴在耳朵上?”时灼抬起头来问。 莫森从他指尖接过那枚长条薄片,示意他将自己的脸转过去。时灼从顺如流地侧身转了过去,很快察觉到对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他的耳朵尖翻出来,将装置贴在了他耳后凹陷的地方。 薄片完美地嵌入他耳后藏起来,再加上有耳旁碎发的遮挡,更是难以发现他戴了易容装置。莫森教他怎么开启和关闭,以及调整说话时不同的声线。 说这些细节的时候,时灼重新将脸转了回来。莫森的手指还压在他耳朵后,两人无可避免地坐得有些近,时灼耳中听着他吐出的字句,余光无声无息地瞄向他的左耳。 他的耳朵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耳后同样有黑色的碎发遮挡,丝毫看不出贴易容装置的痕迹。时灼漫不经心地琢磨这些,没有留意到莫森的声音已经停下,直到耳朵尖再度被不轻不重地捏住,他才骤然从发散的思绪里回神。 “我说的话都记住了吗?”莫森将手拿开问。 “记住了。”时灼一边语气简洁地回答,一边伸手揉了揉被他捏过的耳尖。 “真的记住了?”莫森似是不信般瞥向他,继而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走神。” “我从小就记忆力好。”时灼夸起自己来面不红心不跳,末了还附赠给他自信满满的笑容。 莫森果真不再说什么,让他取下装置带走自行保管。 时灼却还不怎么想走,低头在沙发里磨蹭片刻后,出声叫住面前起身的人道:“上校,我好像取不下来了。” 他满脸为难的神情不似作假,莫森转身停在沙发前没有动,“怎么取不下来?” “我不知道。”时灼眨眨眼睛困惑地望向他。 莫森弯腰坐回来替他取装置,将取下的透明薄片收入盒子里,时灼抱着盒子率先站了起来。但在起身的那一刻,他迈开的腿意外绊到了莫森的脚。 时灼双手抱着盒子无法借力平衡,身体重心不稳地朝莫森怀里倒过去。后者如他预期所想的那样,伸出双臂想要钳稳他的腋下,时灼趁势低头歪向他的身前,双手环过莫森脸侧搂住他的脖颈,借机俯下身朝他的耳朵后看了过去。 但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且正准备变换角度的时候,书房外响起了其他人的敲门声。时灼搂着莫森的脖颈顿住,回头朝打开的门边望去,恰好对上罗温那双目光如炬的眼睛,以及对方手中明显倾斜抖动的咖啡。 “……" 意识到自己与莫森的姿势有些不雅,时灼又略微心虚地低头去看身前的人。触及莫森那道微微冻结的目光时,他悻悻然笑着想从对方身前退开,钳制在双侧腋下的力道却骤然收紧起来,让他上半身压在莫森的怀里无法动弹。 “……" 摸不清莫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时灼只得再次回头朝门口的罗温望去。也不知道是背对光线还是怎么的,罗温面色五味杂陈嘴角肌肉隐隐抽动,手中咖啡倾斜的弧度愈发明显起来。 感受到两侧腋下纹丝不动的双臂,时灼神色真诚且无辜地抬高手肘,暗示罗温这幅场景与自己毫不相干。然而罗温非但没有意会,看对方的样子还活像是以为,他用胶水将莫森的手黏在了自己身上。 气氛正陷入胶着时,莫森终于开口发话:“罗温,你把咖啡放下先出去。” 罗温一言不发地放下咖啡,关上书房的门退了出去。 而时灼也终于拿回身体自由,迅速从莫森怀里爬起来退开,语气不满地朝他挑眉控诉道:“上校,你又故意陷害我。” 莫森并未接他的话,只掀起眼皮轻飘飘撂下话道:“下次还取不下来——” 不等他将威胁的话说完,时灼语速飞快地打断他的话:“没有下次,上校。” 话音落地,时灼抱起盒子开门往外走,片刻时间也不敢耽搁与停留。不料他前脚关门跨出书房外,后脚就被斜刺里伸出的手拦下。猛然被那只手拽到墙边站定,时灼抬眼对上罗温严肃审量的目光。 “你是不是用什么方法将上校的手黏住了?”罗温不由分说地拦下他拷问。 “……” 时灼无言以对地回望他。 知晓自己的猜测离奇得过分,罗温清清嗓子恨铁不成钢道:“你想追我们上校没有问题,但你就不能表现得矜持点?上校不喜欢太过风流浪荡的。” “我怎么就不矜持了?”他第一时间替自己澄清,而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等等,什么叫我想追上校没问题?以及,”时灼颇为震惊地反问,“风流浪荡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罗温却只回答了他第二个问题:“我认真思考了很久,发现身份家世都不是问题,上校喜不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 时灼怀疑他压根就没有认真在听。 而解答完他困惑的罗温,已经缩回手准备离开。决定好脾气地不与他计较,时灼开口叫住他打探道:“上校给我的这个东西,是你们从首都城的研究院带来的?” 误以为研究院的事是莫森说的,罗温并无隐瞒地朝他点点头。 易容装置至今未在市场中流通,多半也是帝国中央研究院的秘密成果,莫森能拿到这样的好东西,对接方必定在研究院有最高权限。不过从帝国军校走出去的毕业生,能够进入中央研究院也不足为奇。莫森作为帝国军校的往届学生,想要积攒各界人脉并不是件难事。 “既然有这样的好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时灼笑容略带可惜地提议。 “你当它是烂大街的白菜吗?”罗温当即就压低嗓音反驳,“我们离开首都城的时候,也只从研究院中拿到四枚。” 四枚,时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对方已经可以离开。 两人很快在走廊里分道扬镳,时灼将装置带回自己房间研究。这之后又过了一周时间,他们就收到薇薇安传来的消息,芒斯特的人会在周末前往罗那港口。 时灼和莫森提前一晚进入地下城,在上次住过的老旧居民屋中过夜,早晨起来戴上易容装置脱下公民终端,就前往约定地点与薇薇安的朋友汇合。 阿泽和阿吉提早等在那里,将伪造的佣兵证交给他们。易容装置里的五官数据无法更改,皆是平平无奇毫无记忆点,证件上已经贴好莫森传去的照片,两人拿过证件跟他们往城门口走。 地下城的入口处有芒斯特成员驻守,仔细检查过他们的资料与证件后,就将这些佣兵赶上空间密闭的运输车。这是罗那城总督特批的地面行驶车,用来闭环运输地下城中的人工劳动力,所有人在车辆行驶途中禁止下车。 运输车里的空间并不宽裕,所有人手脚相挨挤坐在一起,就连空气都有几分浑浊与稀薄。这让时灼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星网新闻中用来装运牲畜的车厢。 他在战区也坐过这样的装甲车,对这样的车厢环境适应得很快。但莫森显然没有过这种经历,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够同样适应,时灼忍不住扭头朝他看了一眼。 后者面容淡淡看不出情绪好坏,只在接收到来自他的视线以后,掀起眼皮回了个略带疑问的眼神。 车厢内的其他人大多起得早,这会儿都在闭上眼睛补觉,没有人留意到他们的动静。时灼在他的眼神里微微放松,面带笑容地抬起手拢在唇边,凑过去小声和他咬耳朵道:“你没坐过这种车吧?” 为免被别有用心的旁人听到,时灼特地省掉了上校的称谓。 “没有。”莫森将音量压到最低,给出了他意料之内的答案。 时灼闻言,有意朝另一侧挪了挪,给他腾出更宽敞的空间来。他们的座位没有任何间隔,时灼轻轻挪位置的举动,很快就挤到了旁边仰头酣睡的人。 那人头发凌乱额发遮眼,双眼紧闭睡得鼾声起伏不断,被时灼撞到也只轻轻歪了歪头,呼吸间丝毫不见要苏醒的迹象。时灼没有花太多心思留意,而是偏头朝莫森轻眨眼眸邀功道:“现在有没有舒坦点?” 莫森唇线无意识地紧绷成直线,眸光不善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被他看得有些纳闷与茫然,时灼忍不住在空中追寻他的视线,这才发现莫森并非是在盯着自己看,而是在看他旁边鼾声震天响的男人。那装扮邋遢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歪斜靠下的脑袋离他越来越近,眼看着马上就要砸落在他的肩头—— 莫森冷不丁地伸出一只手掌来,越过他脸前托住男人不断下坠的脑袋,微微用力将对方的头朝反方向推去。 下一秒,在男人后脑勺撞壁的沉闷声响里,时灼被莫森冷着脸重新拽回身侧,与他肩头相抵手脚相贴地并排坐好。 第31章 上船 男人在突如其来的痛意里醒来,他抬手拨开遮挡在眼前的乱发,恼怒茫然地摸着后脑勺朝他们看过来。顺着这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望回去,时灼一眼就认出了男人那张邋遢的脸。 熟悉的胡子拉碴与满眼血丝,就在一个多星期以前,醉酒的男人曾经在街边找弟弟。回想起被芒斯特秘密处理掉的人,时灼心中生出几分敏锐的直觉来。 因而在男人语气不满地问,是不是他故意伸手推的自己时,时灼避而不答地绕开问题道:“你是不是有个弟弟?” 男人的眼神瞬间就有了变化,双手紧紧扣住时灼的手腕追问:“你是不是见过我弟弟?” 时灼还没有开口回答,他就先感知到了莫森冰冷的眸光。本能让他松开了时灼的手,语气迟疑地望向莫森问:“你们是——” “我们是兄弟。”时灼主动接话。 “兄弟?”男人重复他的话。 “这是我亲哥哥。”时灼顺手指了指坐在旁边的莫森。 男人见状,神色狐疑地扫向面前紧挨的两人,“情哥哥?” “……” 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时灼连忙字正腔圆地纠正:“亲哥哥,亲生的亲。” 男人两条浓眉紧紧扭了起来,撤回视线满脸费解地咕哝道:“……我和我亲弟弟可不这样。” “……” 时灼充分怀疑他是在报复,莫森伸手推他的那一下。 两人的对话就到此打止,男人也没有再追究自己被推的事,继续仰头闭上眼睛打起瞌睡来。车厢内再度恢复一片沉寂,数着时间判断男人睡着以后,时灼转头凑近莫森半开玩笑道:“哥哥,你认出他来了吗?” “我没有失忆。”莫森眉毛轻轻动了动,声线低沉淡然地接话,“弟弟,你的呼吸喷到我脸上了。” “抱歉哥哥。”时灼知错就改地将脸偏开,暗示莫森他们到港口以后,可以跟在男人身后见机行事。 莫森看懂了他的暗示,且没有表达任何异议。 运输车在罗那港口停稳以后,他们在监工人员的催促声里下车。按照事先在地下城谈好的那样,为免发生什么事牵连到薇薇安朋友,他们全程都与阿泽阿吉没有任何交流。 运货的机器人仍在有条不紊地运作,与那天时灼来港口看到的景象相差不大。他们被带去了需要人工搬运的仓库区,仓库中高高垒起的货物已经分箱装好,外形上看不出来有太明显的差别。而所有人需要做的事就是,将这些货物搬上港口停泊的船。 灼烧玫瑰 第22节 起初上手还不觉有什么异样,船上船下来来回回走过几次,时灼就敏锐地察觉出来,自己亲手搬过的货物里,有几箱货的重量明显不对劲。 但这些货经由港口的船运往国外,收货人不会仅凭重量就能区分出来,哪些是普通商品哪些是走私枪弹。所以为了节约大量清点时间,以防有重要货物遗漏流出,引来不必要的风险与后患,装有枪弹的货箱必定做过隐秘标记。 搬起货箱走出监工的视线后,在走入下个监视区域以前,时灼加快脚步追上前方的莫森,故意向他抱怨了两句货箱太重。 “你抱箱子的动作不对。”莫森停下脚步朝他道。 猜测对方有事要告诉自己,时灼也跟着在原地停了下来。就见莫森弯腰放下手里的货,抱起原本托在他掌心的货箱,压在了他伸直的手臂内侧。男人抓起他变得空荡荡的手指尖,按上货箱对侧视角盲区的边缘。 “你这样抱试试看。”莫森道。 时灼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肉眼上似乎完全看不出来,但每箱货的相同位置略有不同,正常的箱子摸起来平整光滑,做过标记的则是向内凹陷进去。 趁着在仓库里搬货的时间,时灼悄悄摸了附近所有货箱,以此验证了莫森的方法是对的。察觉到货箱重量有异常的,不仅仅只有时灼与莫森两人。 运输车上坐时灼旁边的男人也发现了。但他似乎没有找到箱子上的记号,所以他用了更加直接冒险的方法。在抱着货箱走过监工人员的时候,男人脚尖踢到石块迎面摔了个跟头,货箱从他手中飞出砸落在地面,货物从箱子里源源不断地滚出来,露出藏在那些货物下的隔板一角来。 而那些用来走私的稀有枪弹,大概就藏在钉死的隔板下方。 监工人员似乎对隔板的事毫不知情,见状也只是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检查过货物没有摔坏以后,就让他将东西重新放回箱子里。 男人一边点头哈腰地向他道歉,一边态度极好地蹲下来收拾,最后就这样顺利地蒙混过关了。 隐约猜到这次上船以后,男人大概要动手检查货箱,时灼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对方抱着货箱上了轮船甲板,按照那些监工人员的意思,他们只需要将货物放在甲板上,甲板后的货舱口是禁止入内的。 但也算是男人运气不错,他们上船的时候监工不在,芒斯特的人背对着他们,在阴凉的地方躲懒抽烟。眼见男人抱着货箱往里走,时灼也放下东西悄悄跟了过去。 这是一艘有三层高的货轮,每层的楼梯都设在船舱外,确认舱室外没有装摄像头,男人推开舱门进入了货仓内。瞥见对方身影消失在门内,时灼没有贸然抬脚跟上去,而是环顾打量起四周环境来。 甲板中间有三层船舱遮挡,两侧畅通无阻人都可以过,很容易陷入前后夹击的境地。身后除了挂放救生圈的墙壁,就再也没有其他的门与通道。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进入船舱里,就听见船上有纷杂的脚步声传来。他们私闯的事似乎已经被发现,芒斯特的人从左右两侧围抄了过来。 “人还在里面没有走。” “抽根烟的功夫就让他溜进去了。” “守甲板的都给我看紧点。” 对话声在急促的步伐里越来越近,犹如下一刻就要贴上他的后背。迅速放弃了躲入船舱的念头,只来得及捡起脚边碎石,轻轻丢向船舱门提醒里面的人,时灼就踩着楼梯扶手翻上去站稳,单手握住二楼栏杆要往上爬。 二楼走廊下半部分为实心遮挡,上半部分是镂空的竖形栏杆,他只要赶在那些人到达以前,翻上二楼栏杆躲起来就行。心中计算着上去要花的时间,时灼身体腾空开始借力攀爬。 就在这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从二楼伸了出来,莫森压低的嗓音从上方迅速响起:“手给我。” 时灼没有半分迟疑地腾出手来,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握紧他的掌心。就见男人上半身压在栏杆前,手臂肌肉骤然紧绷爆发出力道,将悬空在下方的他猛地拽了上来。 趁势单脚踩稳二楼栏杆的缝隙,时灼撑住扶手从栏杆外侧翻进来,步伐不稳地撞入莫森温热的怀抱,被对方两条手臂圈紧压倒滚入走廊里。 下一秒,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汇聚在楼下,一楼船舱门被人动作粗暴地踢开,沉闷而短促的枪击声在门内爆开。 第32章 血迹 枪声一连响了好几次才停,心知船舱里的男人凶多吉少,眼下时灼躺在地上自身难保,无法不计后果地去为旁人出头。他伸出双手轻轻环抱住莫森,用指尖在对方背上写下简短文字。 莫森从他脸前微微抬起头来,神色冷峻地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楼下很快响起重物拖曳的动静,紧接着是东西沉沉落入海中,在海面溅起高高水花的声响。纷杂的脚步声随之慢慢远去,芒斯特的人从甲板后方离开了。 等时灼从二楼栏杆前爬起时,就只看见横在甲板上残留的血迹。触目惊心的血迹自船舱门口起,一路长长地延伸到甲板边缘,而下方海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恢复到了最初的碧蓝与平静。 没有人知道,这片海域曾经吞噬过一个人。又或许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有更多的人丧命于此。只是他们消失得毫无痕迹,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存在过。 “这就是雇地下城佣兵的好处。”莫森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佣兵大多性格孤僻独来独往,为了高昂佣金搏命是常有的事。另外,”他一针见血地点出其中关键,“他们没有任何人际关系与纽带,出问题处理起来也方便很多。” “我提醒过他了。”时灼观察过男人的体格,“以他作为佣兵的反应能力,不可能躲不过手枪子弹。” “他主动申请来这里,就没打算再回去。”莫森回忆男人的穿着打扮,“他有好几天没洗过澡,也没有换过衣服。” “应该是查到了他弟弟的死因。”时灼一知半解地做出推断,在前线见过太多的生命消逝,他心中早已掀不起任何波澜,“我们进来的时候躲开了人,为什么还会被他们发现?” 问完以后,不等莫森给出回答,时灼自己就先接话:“每层船舱里都有监控?” “有。”莫森已经去看过。 时灼登时觉得有些庆幸。他将自己差点进去的事告诉莫森,末了挪回对方身旁低声开口,“哥哥,”他笑容满含兴味地歪头看莫森,“如果我进去了,你会来救我吗?” 芒斯特的人才刚刚离开,眼下正是警戒最严的时候,为避免他们又杀个回马枪,他们还需要在原地停留片刻。只是这样坐着干等有些难熬,时灼就忍不住和莫森开起玩笑来。 “……” 与预料之中的场景相差不大,莫森目光毫无波澜地盯着他看。 心知他不会配合自己玩这种假设,时灼顿觉有些无趣地撇撇唇角,主动将话题绕回正轨上道:“我们现在要——” “我应该早就说过的,只要有那纸合约在,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莫森打断他道。 时灼脸上重新浮现起笑意来,自动将他的话翻译过来,“所以哥哥会去救我。”他又双腿盘坐贴近男人语调上扬问,“那如果我不幸被他们丢进海里,哥哥也会一起跟着跳下来吗?” 莫森闻言,一双眼眸轻眯落定在他脸上,“你玩角色扮演上瘾了?” “我又没有亲哥哥,不知道有哥哥是什么滋味。”时灼惆怅不已地耷垂下眼尾来,“以前在时家的那两个哥哥,私下里都只会欺负和使唤我。” 他眉梢眼角里都填满了失落委屈,再加上翻滚时脸边蹭到的灰尘,看起来确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但前提是莫森不了解真相,对时灼情况了若指掌的他,见状也只是略略扬眉轻哂出声道:“不是已经帮你出过气了吗?" 时灼面上微微一愣。 “你那两个哥哥的事。"对方又补充道。 时灼这才反应过来,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假如不是知道不可能,他几乎都快要以为,面前人说这话的语气,是被皇太子魂穿上身了。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如今的帝国继承人是什么说话语气,他其实也早已不太清楚。 他只记得当年尤里斯,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皇太子就读帝国军校的四年里,一直都是整个作战系的学生首席。按照帝国军校传承的优等生制度,校内各大专业院系的学生首席,都要佩戴象征身份的金色领针。 首席的选拔制度为一学年一次,作战系虽然每年院内竞争力极大,但那枚领针被皇太子佩戴了四年,从未从他的军校制服上摘下来过。 当年首都城时家的年轻小辈里,除了时灼同父异母的婚生子哥哥,还有时家来首都城读书的堂哥。两人都与他同届进入帝国军校,区别在于他与堂哥是自己考进去的,那位婚生子哥哥却是花钱买进去的。 时家花钱只能买到后勤系的学位,而时灼考上的是最好的作战系。收到入学通知的第二天,时家调换了他与时厌的学籍和专业。他在时家无依无靠也无人偏爱,想要在十八岁那年顺利入学,只能向时家施加的胁迫与不公妥协。 入学帝国军校的前两年里,时厌和堂哥时常将他叫去跑腿。看在两人每次给钱大方的份上,时灼也就收敛脾气乖乖去了。 直到二年级的上半学年,时灼跑去替时厌送情书搞砸后,时厌和堂哥带作战系的人围堵他,时灼烦不胜烦地躲入洗手间里,意外地在里面撞见了帝国年轻的继承人。 当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时厌不敢带人追进来的原因,是不想撞上这位金发碧眸的皇太子。尤里斯给人的初印象俊美冷冽,实在不像是好相处的友善脾性。冒冒失失闯入洗手间以后,时灼已经做好被他轰赶的准备。 但尤里斯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漠不关心地收回了目光。 时灼心中不免松了口气,知晓自己躲过了被驱赶的结局,在皇太子再次抬起那双冰透碧眸前,顺手推开距离最近的隔间躲了进去。 门外传来皇太子洗手的水流声响,听着耳中汩汩流动不间断的水声,时灼无聊到开始掰着手指数兔子。一直到他默默数过五十只兔子,洗手池里的水声才终于消失,皇太子擦干双手离开了洗手间。 时灼打开隔间门走出来,转身要将洗手间大门反锁时,余光瞥见脚边光滑干净的地面,似有东西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来。 他愣愣地弯腰伸手将东西捡起,发现是一枚漂亮小巧的金色领针。它看起来比母亲留下的项链上,那枚星石制成的雪花吊坠还要小,时灼仅仅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皇太子不小心遗落的首席领针。 领针主人没有察觉到领针丢失,也没有再亲自返回洗手间来找。时灼索性不客气地临时借用领针,在时厌与堂哥面前狐假虎威了一回,震慑得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让人来后勤系烦过他。 时灼本身并非作战系学生,没有机会再接触到皇太子本人,也不清楚对方每日的校内行程。那天过去以后,他费了些功夫才再次见到尤里斯。 而当他终于在校内蹲到皇太子,想要将遗失的领针物归原主时,对方看向他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在找我?” 皇太子英挺的眉毛微微拧起,低沉冷淡的声线里隐含轻哂意味:“不是已经帮你出过气了吗?” 时灼手心紧紧攥着领针眼浮怔忪,这才明白领针丢失不是意外,而是对方刻意留给自己的。 “上校对我的档案信息倒是记得清楚。”此时从过往的回忆里抽离,时灼收起可怜的模样轻笑道。 莫森扫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勾起问:“现在怎么不叫哥哥了?” “……” 时灼一时间微微语塞。 莫森这才收起唇边笑意,轻描淡写地给出答复道:“我倒是想跳下去救你。只是如果真有这种情况,那么不幸被丢进海里的,只可能是他们不会是你。” “……” 他竟也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不过这种事情做不了,别的事还是可以做的。”莫森停在他脸边的眸光动了动,忽然抬起手来摸向他的脸颊。 面颊上感知到他指尖渡来的温度,时灼眼也不眨地顿在了原地。 就见对方用指腹蹭了蹭他脸颊,语气低沉平稳地开口提醒:“你的脸脏了。” 时灼不知道怎么的,脸颊上就有些发热。他下意识避开了莫森那双眼眸,想了想匆忙组织语言张口道:“谢——” 眼前的人毫无预兆地皱起眉来,按住他的肩头将他压倒在走廊里。由于事发突然两人又挨得近,莫森从上方伏下来的脸庞,不小心蹭到了他抿起的唇角。 时灼又是毫无防备地一怔。 这让他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那晚在酒吧走廊昏暗灯光下与莫森的吻。那甚至不能算得上是个吻,只能说是双方不带感情的配合,但嘴唇相撞的触感却是真实存在的。 真实到这些天过去以后,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记忆却再次被轻易唤起,告诉他自己还没有忘记,甚至记忆犹新恍若昨日。 等他从短暂的空白里回神,才发现周遭一片安静沉寂,就连不远处甲板下轻涌的海浪声,也能毫不费力地听得仔细清楚时,时灼面容诧异地对上莫森双眼问:“……哪里有人?” 后者在他的注视中没有说话,松开他的肩膀神色不动地起身站了起来。 “……” 被男人伸手从地面上一把拉起,时灼低头拍掉衣服裤子上的灰,语气莫名而又迟疑地开口:“……上校,你该不会又在故意诓我吧?” “人已经走了。”莫森这才开口。 对他给出的说法半信半疑,时灼又出声追问细节道:“芒斯特的人又回来了?” 莫森垂眼思索了两秒,最后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可能不是。” “……” 时灼愈发觉得他是在诓骗自己。 暂时撇开这件时不追究,观察到监工已经放松警惕,两人想办法引开他们的注意力,顺利从货船上返回了港口仓库。那些临时受雇来的佣兵,果真没有发现队伍中少了人。一切看起来也与寻常无异,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地搬货。 唯一出了岔子的不是他们,而是薇薇安的吉他手朋友阿吉。对方意外掉进了港口边的海里,被人从岸旁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已。 他只好暂时站在太阳底下,将自己身上湿掉的衣裤晒干。 从两人身旁走过去的时候,在外人难以察觉的角度里,时灼朝他们投去询问的目光。接收到来自阿泽的轻轻摇头,他才面色如常地将目光收回来。 灼烧玫瑰 第23节 也是在这短短的一秒时间里,时灼眼尖地扫到了他袖边干涸的血迹。 时灼飞快抬眸去看落水的阿吉,他衣服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找不到任何明显外露的伤口,也没有和阿泽一样沾到血迹。 阿泽袖口轻微不起眼的血迹,不是来自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时灼瞬间就反应过来,莫森当时的话没有骗自己。 这两人也曾悄悄靠近过一楼船舱。 第33章 爬床 两人上甲板的目的不得而知,直到众人搭乘运输车返回地下城里,阿泽和阿吉也没有向他们吐露分毫。时灼不是喜欢打探私事的人,也就全程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最后在城中与他们告别分开。 离开地下城回去的途中,时灼将血迹的事告诉莫森。后者也只漠不关心地听完,就没有再主动问过其他细节。 悬浮车降落在院子门前时,时灼已经将易容装置取了下来。莫森先他一步从后排下车,时灼紧随其后弯腰钻出去,抬头的时候差点撞上对方后背。 发觉莫森停在车门前没有动,时灼有些奇怪地越过他往前看,“怎么了?” 莫森的目光落向脚边艳丽的玫瑰花束,“这是什么?” 时灼顺着他的话朝地面上看,认出熟悉的银色包装纸时顿住。 “玫瑰花。”一秒以后,他开口回答。 “哪来的?”莫森转过身来问。 “不知道。”时灼一脸纯真无辜的神情,“上校,是不是你在罗那城的狂热追求者送的?”说完以后,越发觉得这个猜测真实,他甚至摸着下巴开始深入推断,“说不定就是军部的那位秘书小姐。” 莫森不置可否地瞥向他,“你怎么知道?”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时灼漫不经心地接话,“这是我第三次在门口看见玫瑰花。” “第三次?”莫森的声音浸入轻微冷意,“你确定是我的狂热追求者,不是你的?” “我的?”时灼不以为然地撩高眼皮,话音里染上几分明显笑意,“可我不是上校的情人吗?” 莫森敛起眉不再说话,将罗温从院子里叫出来,捡起脚边的玫瑰花交给他道:“去查是谁放的?” 罗温很快就抱着玫瑰去了,查监控花的时间也不长,只是结果却不太尽如人意,“是个戴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信息。” “入侵城内监控系统,查躲在他背后的人。”莫森吩咐道。 罗温闻言有些惊讶,“是总督府的人?还是监狱长的人?” “都不是。”坐在旁边的时灼抢答,“大概是上——” 称谓两个字还没完整吐露,时灼就先收到了莫森警告的眼神。他话音轻轻卡壳了一下,半路拐了个弯换词道:“——是我的狂热追求者。” “……” 罗温震惊而又不解地望向莫森。 但对方并未给他任何解释,罗温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只在离开前给时灼甩了个眼神,暗示他背地里下手挺快。时灼完全没有意会过来,先是神色莫名地盯着他看,而后一秒变脸告状的话张口就来:“上校,罗温刚才瞪我。” “……” 罗温惆怅又心累。 好在莫森没有理会时灼的话,将他赶去查送花人的事以后,就与时灼各自回房间去休息。时灼出门的这两天里,没法按时去替李戚容遛狗,为此他还特地向李戚容请了假。 当然对方原本是不愿意的,听闻时灼要偷偷出门去捉奸,才大发慈悲地准了他两天假。所以这天傍晚时灼还在睡觉,就被罗温在外头敲门叫了起来。 时灼黑发凌乱睡眼惺忪地去开门,而后懒洋洋地倚在门边歪头朝他问:“怎么了?上校找我吗?” “上校没有找你,”罗温侧身指了指通往前厅的路,“李戚容找你。” “李戚容?”时灼睡意瞬间醒了大半,“他亲自来找我?” “人在客厅里坐着,你换好衣服就过去。”罗温说。 “李戚容找我干嘛,不是已经跟他请了假……”嘟嘟囔囔地点头应下来,时灼转身往房间里走。 站在床边脱睡衣的时候,他还半耷拉着眼皮在想,会不会是罗温故意诓自己,就为了报几小时前自己告状的仇。不料当他换好衣服去客厅里,还真就见到了正襟危坐的李戚容。 时灼走过去在他斜对面坐下,扫见摆在李戚容面前的果盘时,顺手从盘子里捏了块水果吃。水果含在嘴巴里还未咽下,就先被李戚容嫌弃不满地瞪了眼。 “这是给我吃的。”对方出声强调。 时灼闻言,不以为意地看向他问:“水果是不是上校的水果?” “当然是。”李戚容回答。 “我是不是上校的人?”时灼又问。 “眼下暂且还是,以后是不是不知道。”李戚容高傲地抬了抬下巴。 自动忽略掉他的后半句话,时灼有条有理地将逻辑融合,“上校的人吃上校的水果,”他朝李戚容悠悠然扬起唇角来,“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李戚容下意识地要接话,中途才察觉自己被绕进去,眉眼微愠地瞪着他不说话。 时灼这才不再戏弄他,“你找我有事?” 李戚容被他问得噎了噎,不自觉抬高自己的音量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时灼不怎么信任地看了他一眼。 “你那是什么眼神?”李戚容语气不满地岔开话题,“你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事情?”时灼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事情?” 从他的表情里察觉出明显漏洞,李戚容不可置信地拍桌而起,“你说要去捉奸的事难道是在骗我?” “……” “小声点小声点。”他连忙压低声音提醒道。 李戚容这才略微收敛了些,重新冷着脸在沙发里坐下来。时灼临时编了套捉奸失败的说辞,才将专程过来听八卦的他打发走。 送走了这尊难伺候的大佛,时灼转身就在墙角撞上莫森。对方像是专程在这里等他,瞄见男人脸上微微波动的神情,时灼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本能地朝莫森露出礼貌的微笑,随即头也不回地绕过他,想要加快脚步往院内走。 下一秒,他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人抓住,莫森的声音凉凉从背后传来:“时灼。” “在的上校,”时灼当机立断地回过身来,态度极好地朝他鞠了一躬,甚至还罕见地换上了敬语,“您找我有什么事?” “鞠躬做什么?”莫森不为所动地看向他,“我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 他垮着一张脸直起腰来,目光左顾右盼小声嘀咕道:“……干儿子也可以的。” “干儿子?”握住他手腕的力道微微加重,莫森一双黑眸堪称危险地眯起来,“干儿子去捉干爹的奸吗?” “……” “上校,”索性厚着脸皮抢占到主导权,时灼故作语气不满地抱怨,“你又偷听我和别人的墙角。” “我倒是不想听,是你们声音太大。不过,”莫森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张生动的脸,“我要是没有过来听,还真不知道自己被捉奸。” “……” 时灼识趣地闭紧嘴巴,不再试图为自己辩解。 直到莫森再次开口问:“还有吗?” “有什么?”时灼不明所以地抬头。 “除了捉奸这件事,还说过别的话吗?”对方嗓音淡淡地道。 “没有了,”时灼忙不迭地摇头接话,“只有这个。” “真的没有?”莫森语义不明地向确认。 “真的没有了,我可以保证。”时灼面容真诚地朝他举起手来,末了换上若无其事的语气试探,“所以上校,除了捉奸这件事,前面的话你都没听到?” 莫森松开他的手没有回答。 时灼就自作主张地当他是默认,不着痕迹地在心中松了口气。即便在李戚容面前装得理直气壮,但此时此刻再回想起那些话,他的脸皮仍是难免有些轻微发烫。 他最后以去找罗温为理由,脚步飞快地从前院离开了。罗温在其他的小书房里,处理莫森交代他做的事。时灼进去的时候罗温不在,小书房的门被风吹开了宽缝,打开的光脑正对门边摆在桌上。 猜测对方只是短暂离开,很快就会回来继续工作,时灼就先推门进去看了看。未料不看还不知道,一看罗温竟然明面上是在工作,实则为悄悄躲在书房里摸鱼。 光脑屏幕上没有任何入侵程序,反而张狂挂着与网友的对话框。出于礼貌没有细看对话内容,时灼一直等到罗温推门进来,才好整以暇地从沙发前站起取笑道:“罗温,上校让我来监督你工作,你却偷偷在这里和网友聊天。” 听到他说的话,罗温面上竟然有些紧张,一时之间甚至忘了要反击。 “你紧张什么?”留意到他脸上的细微变化,时灼下意识生出几分怀疑来,“……罗温,你该不会是在星网上,和来路不明的人网恋吧?” “……” 面上的紧张情绪荡然无存,确认他还没有看过聊天内容,罗温目光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星网上的人向来鱼龙混杂,账号背后是男是女都说不准,你可别被人骗——”时灼忧心忡忡地劝他回头。 “骗什么骗?”罗温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冲动之下将光脑举到他面前,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地恼声反驳,“我没有和人网恋。” 对方主动将光脑送上门给他看,时灼也就不客气地垂眸浏览起来。看过内容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罗温的确没有在和人网恋,而是在给网友编造军官与情人的故事。 只是他越往下看,就越觉得不对劲。这军官怎么看怎么像莫森,情人怎么看怎么像自己。罗温叙述的语气也与说故事毫不沾边,而更像是在向朋友抱怨与倾吐心声。 甚至于到最后,对方已经直接将他称作狐狸精。看罗温在星网上胡乱向人编排,他整日如何勾引与诱惑莫森,又是如何在莫森耳边吹枕头风时,时灼终于眼皮轻抖再也看不下去,义正词严地从光脑前抬起脸质问他:“什么叫给上校吹枕头风的狐狸精?我连上校的床都没有爬上去过,是怎么做到每天给他吹枕头风的?” 话音落地,不等罗温给出合理的解释,莫森微沉的声线就先在背后响起:“你想爬我的床?” “……” 时灼犹如被钉在原地般陷入僵滞。 第34章 下药 莫森从门外走进来的那一秒,他迅速伸手抢过罗温的光脑,转身递过去先行出声告状:“这可不是我说的。上校,你来看罗温的原话。” 莫森垂眸往光脑上扫了一眼,看起来并不是很惊讶的样子。 震惊于对方的稳如泰山,时灼腾出一只手指向屏幕,“上校,你看到了吗?”他语气略显夸张地强调,“罗温说我是狐狸精,还说我给你吹枕头风。” “他还编排你急色,上校。”时灼继续添油加醋地补充。 不想他不说这句还好,说了反倒还将火引上身来,不等他话音完全落下,莫森就先嗓音微凉地开口:“不都是跟你学的吗?” 灼烧玫瑰 第24节 “……” 时灼自觉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罗温从他手中拿回光脑,主动解释了聊天记录的事。他的聊天对象不是普通网友,而是总督府工作多年的管家。罗温偶然间查到他的账号,就加了对方好友想办法套话。 关于这件事的误会就此翻篇,此时此刻的时灼还全然不知情,有些事真就被罗温误打误撞说中了。这天过去的不久以后,时灼真的就爬上了莫森的床,虽然那不是他自愿与主动的。 晚上他们开了个小会,如今查出总督府与监狱长,都与走私的事脱不了干系,接下来就该想办法拿到证据。总督府那边暂时交给罗温,谢里登则由莫森和时灼负责。 但关于潜入帝国监狱这件事,暂时还没明确的计划与安排,所以时灼很快就空闲了下来。闲散自在地替李戚容溜了几天狗,他突然收到了总督府发来的邀请函。 说是总督府其实也不太对,邀请函是以总督夫人个人名义发出,也没有直接送到他现在的住处,而是托李戚容私下里转交。 时灼心下觉得有些奇怪,但问起代为转交的李戚容,对方也只摇头说不知道。看得出来李戚容没有在撒谎,时灼遛完狗坐在路旁长椅里休息时,打开了那封带着玫瑰香气的邀请函。 邀请函上写着两天后的下午,总督夫人将在总督府举办茶会,邀请时灼去府上赏花和喝茶。信函里没有提及莫森的名字,时灼又问李戚容会不会去,李戚容点了点头说会去。 时灼闻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只有我们两个人去?” “当然不是,”看出他从未参加过这类茶会,李戚容的目光里染上几分嫌弃,“还有军部其他官员的情人。” 时灼当即恍然大悟地哦了声,那就是上层交际圈的情人聚会。这样的聚会自然不会邀请军官参加,当晚坐在餐厅饭桌前吃饭时,他将总督夫人邀约的事说出来,莫森立刻就留意到了茶会时间。 “两天后的下午,军部要召开重要会议。”对方思忖一秒后补充,“赫尔曼作为总督也会出席。” “茶会那天人多杂乱,赫尔曼又不在总督府。”时灼单手支着下巴望向他,“上校,这是个调查的好机会。” 没有反对他这个提议,莫森转头扫向罗温问:“总督府的内宅分布图能拿到吗?” “没问题。”罗温说。 莫森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语气低沉平淡地嘱咐他:“可以试一试,但不用太勉强。” 时灼没有说话,朝他露出悠然轻松的笑来。 将他面上笑意收入眼底,莫森漫不经心地转开视线,“送花的人查得怎么样了?” “城内监控在做更新和维护,现在入侵系统容易被发现。”料想这不是什么急事,罗温最后决定谨慎处理。 莫森微微拧眉没有接话,半晌话锋一转换了个问题:“玫瑰的品种匹配过了吗?” “请隔壁老园丁看过了,就是普通的红玫瑰。”罗温回答。 仍是没有给这件事下定论,莫森又瞥向埋头吃饭的时灼问:“总督府的那片玫瑰园,你还有没有印象?” 时灼愣了一秒,随即心领神会地开口:“上校,你怀疑玫瑰花是总督府的人送的?” 莫森眉眼不动地盯着他。 “……印象是有的,”时灼话语有些迟疑,试图搜刮记忆无果后,略有无奈地朝他耸了耸肩,“可我也不懂玫瑰的品种,在我看来它们都长一样。” 莫森这才没有继续问下去。 两天后的下午,时灼坐上了前往总督府的悬浮车。莫森照行程在军部出席会议,傍晚还要参加内部重要的晚宴,嘱咐时灼如果遇上麻烦事情,就先联系在家中待命的罗温。 时灼从上车到进入总督府,全程低调跟在李戚容身边,并未遇上什么麻烦事情。见李戚容轻车熟路地与旁人寒暄,时灼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 这些年轻貌美千娇百媚的情人,装扮上好似百花争妍各有千秋。唯独有个让他在意的点是,到场的情人无一例外都是男性,没有任何年轻漂亮的女性面孔。琢磨片刻没有琢磨出头绪来,时灼就不再花多余的心思去想。 他将思绪放回了自己的正事上,那晚跟着莫森来总督府吃饭,时灼也只到过餐厅与后花园。而这次总督夫人将茶会设在花园,他仍是没什么进入内宅的机会。 时灼只能先搁置心中计划,跟着一众人在花园观赏玫瑰。总督夫人让人介绍花株品种时,时灼就百无聊赖地站在后方走神。那些有意亲近总督夫人的军官情人,认真听完以后又热烈地讨论起来,如同他们不是在玫瑰园中赏什么花,而是站在帝国研究院中讨论科研课题。 李戚容受总督夫人青睐这件事情,在整个军官情人圈中似乎不是秘密。总督夫人很快就将他叫到身边,在众人前毫不避讳地牵起了他的手。 时灼余光扫过左右两侧旁人的神情,就见他们面上非但没有任何古怪,反而带着近乎病态的羡慕与向往。他记起了总督夫人养小情人的嗜好,以及李戚容是监狱长亲手奉上的贡品。 但真正站在这些情人中间,他才发觉监狱长的做法并非个例。这些所谓的军部官员的枕边人,本质上都是总督夫人的情人备选。只是照今天这个翻牌的情况来看,李戚容在总督夫人心中的分量,仍是风头正盛备受宠爱的存在。 为免被四周其他人发现,自己是个不合群的异类,他一边这样漫不经心地想,一边将自己的脸埋了下来。 众人在玫瑰园里赏完花以后,就被领去花藤架下喝茶吃点心,管家过来汇报军部晚宴的安排,总督夫人临时做出决定,将他们所有人留下吃晚饭,时灼对这样的安排求之不得。 他用终端给罗温发去信息,就在总督府待到了傍晚入夜。天黑以后大家进入餐厅吃饭,除去摆在桌上的丰盛菜肴,管家还为每人倒了一杯酒。 “这是采摘花园里盛开的玫瑰,精心酿造的上等玫瑰花酒,”位于首座的总督夫人轻笑着举起酒杯,“大家可以品尝一下。” 从单纯的赏花茶会到临时决定的晚餐,再到餐桌上看似毫无违和感的玫瑰花酒。灵活应变却井井有条的安排似乎只是巧合,但时灼却隐约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来。视线落在面前这杯色泽艳丽的酒上,时灼没有第一时间拿起来喝。 他余光盯着喝下酒的李戚容,就见这顿饭吃到中途的时候,李戚容晕头转向地趴倒在餐桌边。总督夫人以李戚容不胜酒力为由,让管家带人将他扶去内宅客房休息。 时灼坐在斜对面看得眉尖轻挑,旁人或许看不出醉酒与下药的区别,但他将对方神态看得一清二楚,李戚容这是酒里被人下了安眠药。 看样子翻牌行为还没有结束,接下来还有床上侍寝的环节。时灼又去观察其他喝了酒的人,发现喝过酒的人都有中药迹象。猜测总督夫人想要的是李戚容,其他人只是留下来打掩护的幌子,时灼很快就想到了混入内宅的办法。 他在前线接受过相关抗药性训练,普通的安眠药对他不起任何作用。决定伪装成被下药的沉睡模样,让管家的人将自己送入内宅客房,时灼毫不犹豫地喝下了眼前这杯酒。 几分钟以后,他眼皮沉重神色困倦地趴倒在了桌边。 脸庞朝下埋进臂弯的那一刻,手腕上的终端忽然轻轻震了起来。料想大概是罗温发来的通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终端的动静,时灼无声挪动压在脸下的另一只手,悄悄关掉了终端发出的震动声响。 下一秒,他感觉有人停在自己背后,伸手将他从餐桌前扶了起来。 无暇去顾及突然打进来的通讯,时灼闭紧双眼放软了自己的身体。 与此同时军部大楼的宴会厅中,面沉如水地挂掉终端上无人接听的通讯,眸光划过记录里罗温紧急打来的通讯,莫森冰冷的面容里夹带几分焦灼怒意,重重踩着军靴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罗温在街道的公共监控中查看到,送花的人与送茶会邀请函的人身形一致。隔壁老眼昏花的园丁也上门道歉,称玫瑰花是总督府私人培育的昂贵品种。新品种并未流入城中的鲜花市场,所以他当时没能立刻就分辨出来。 总督府的茶会醉翁之意不在酒,总督夫人的真正目标是时灼。 第35章 选项 时灼被两名侍从左右搀扶,送入了内宅的客房里休息。等那两人关门离开以后,他睁开双眼从床上爬起来,黝黑的瞳孔中仍是一片清明。 他走到紧关的门边站了片刻,确认过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后,轻轻抬手拉开了面前这扇门。按照罗温给他的图纸来看,内宅一楼是餐厅客厅还有阳台,总督府的卧房与书房设在三楼,而他眼下身处的位置,就是位于二楼的客用房间。 想要进入三楼赫尔曼的书房,就要先从走廊里找楼梯上去。时灼放轻脚步跨出房间门外,在昏暗沉寂的走廊里走了两步,就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起来。 先不说其他喝下酒的人睡得有多沉,从走廊两侧房间的装修与分布来看,就与罗温给他的二楼结构完全不同,反而更像赫尔曼与夫人日常起居的三楼。 时灼贴着墙壁原地停下脚步,回头朝自己出来的房间看了一眼。刚才他就留意过房间内的摆设,看起来也并没有长期使用的痕迹,时灼想到了那间嵌在三楼角落里的次卧。 昨天在图纸上看到这间次卧,时灼心中还隐约觉得奇怪,不明白两人为什么要在私人区域,留出一间没有人住的空置次卧,这与客房都在楼下的设计不符合。 但不管他们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都省去了时灼偷偷摸下楼的时间。他很快就按照记忆中的房间分布,找到了赫尔曼卧室旁边的那间书房。 此前与总督还有监狱长同桌吃饭时,时灼就看出赫尔曼不如谢里登那样多疑,书房门上用的也是最普通的锁。时灼转身回房间找了根铁丝,捅入锁孔轻松撬开了书房的门。 三楼这样隐秘性强的私人区域,没有主人的吩咐不会有人上来。总督夫人在餐厅招待客人,也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将撬开的门小小推开一条缝,从门缝间观察书房里的摄像头。 摄像头装在正对门口的墙角位置,看起来闻风而动且没有任何死角。时灼从身上摸出小兔子拧紧发条,弯腰将兔子从门缝边放了进去。 小兔子一路蹦蹦跳跳地进入书房里,墙角的监控敏锐地将摄像头对准了地板。趁那摄像头盯着兔子还未反应过来,时灼侧身挤进去抓起沙发上的绒布,简单粗暴地将摄像头罩在了厚绒布里。 解决完这个问题以后,他才捡起发条兔子放入口袋,走近赫尔曼的书桌低头翻找起来。与谢里登井井有条的书房不同,总督大人的书桌看起来杂乱无章,各类文件与印章胡乱堆积在桌上,像是过分自信不会有人偷偷闯进来。 这让原本只想找出口审批文件的时灼,不免生出了点想要故意捉弄他的想法。顺手捞起摆在桌上的印章贴身藏好,时灼很快在抽屉里翻到了要找的文件。 打开终端扫描这份凭证的原件时,他才发现挂断的通讯是莫森打开的。时灼操作通讯的动作一顿,心底浮起少许困惑情绪。但终归是暂时没时间思考这些,他动作利落地扫描文件进行备份,就将桌面恢复成原样退了出去。 关上书房门转身的那一刻,他站在寂静无人的走廊里,心脏无端端就急促跳动起来。本能地以为是对外界环境的警示,时灼下意识加快了回房间的脚步,却在快要走到房间门口时,膝盖忽然毫无预兆地一软。 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墙面,感知到心跳的速度非但没有减慢,反而连带着呼吸频率也不稳起来。热意自胸腔由内而外炸开,顺着血管蔓延发散到他的四肢。 皮肤摩擦衣服的触感被无限放大,身体对飙升的温度变得异常敏感,急促的呼吸声逐渐转为难以自抑的喘息,迟钝昏胀的大脑也变得无法顺畅思考。 时灼脚步不稳地推开门走进去,面颊滚烫却神色冰冷地抬手甩上门,转头双腿发软地跪倒在门边地毯上,脑中跟着浮现出无比清晰的认知—— 他喝下的那杯花酒里,除了安眠药还有别的东西。 所以其他人会被安顿在二楼客房,只有他被送来三楼这间隐秘的次卧。总督夫人今晚的目标不是李戚容,而是对身陷危机处境浑然不觉的他。莫森应该是提早察觉到了真相,才会临时发来通讯想要告诉他。 可他却阴差阳错地没有接到。逐渐麻痹的思绪转动到这里,时灼强忍浑身燥热低头打开终端,在通讯录里找到莫森的账号回拨过去。 饶是到了这样狼狈的境地,他面上仍旧维持着冷静与镇定,甚至在整个漫长等待的过程里,开始思考凭一己之力逃脱的办法。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层楼开启了信号屏蔽。这或许也就是为什么,他上三楼这么长时间以来,终端里只有一条未接通讯。时灼面无表情地关掉了通讯,双手撑着地毯试图爬起来时,听到身后仅有一门之隔的走廊里,传来高跟鞋落地时不急不徐的声响。 他又表情毫无波动地坐了回去,仰起头来盯着面前紧闭的房间门看。听见高跟鞋的声音停在门外,时灼又将目光落向门把手。下一刻,伴随着缓缓被人拧动的把手,总督夫人美艳的脸庞出现在视线里。 低头扫见坐在地毯上的时灼,女人面上浮起的笑意微微一顿,随即神色怜爱地蹲下来抚上他脸颊,“怎么坐在这里?” 时灼不躲不避地任由她伸手抚摸,惶惑不安的眼眸划过她抬起的细长手臂,面颊滚烫绯红难受到答不上话来,心中却在不带任何情绪地模拟,自己扣下她这条手臂的动作与力道。 他虽然中了药反应大不如前,但应付眼前的女人还是占有优势。只是对方总督夫人的身份摆在这里,时灼不知道自己今天对她动了手,是否会波及到没有出现在这里的莫森。 一时之间在心中拿不准主意,感知到滑落到自己下巴边的手指,时灼顺着她的指尖力道惊恐抬头。似乎对他这副表情很满意,总督夫人捏着他的下巴悠悠打量两眼,另一只手拨开他眉间的乌黑碎发,动作轻柔地贴上他满是汗珠的额头,“小灼很热吗?” 时灼黝黑浸润的眼眸望向她那张脸,张开的嘴巴只顾得上低喘却说不出话来。 “那我扶小灼去床上休息吧。”女人笑着说完这句话,伸出双手要来环抱他的腰。 却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她细长微凉的手指擦着时灼腰侧,趁时灼一动不动时滑入他的衣摆下,毫不遮掩地贴上了他滚烫的腰后皮肤。 时灼在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中一个激灵,连带着烧得迟钝昏胀的大脑也清明不少。对方手指带来的冰凉光滑的触感,非但没有让他的燥热得到半点缓解,反而让他想起了吐着信子摆尾爬行的蛇。 不再伪装自己的真实情绪,时灼抓住了她贴在自己腰上的手。 偏巧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大厅里传来了明显骚动。时灼不明情况地顿在原地,就见总督夫人率先抽走了手,神色阴沉不悦地从他面前起身,兴致全无地整理好衣裙要往外走。 时灼坐在地毯上听得清清楚楚,骚动的源头从楼下一路攀爬而上,沉沉脚步中夹带管家焦急的语气,最后由远及近径直停在了他们门外。 下一秒,在总督夫人伸手将门打开的动作里,莫森含肃杀之气的冷漠面容出现在眼前。 两人视线在半空里短暂交汇,扫见时灼面色潮红额发湿润贴脸,气息不稳坐倒在地上的狼狈模样,莫森半点情面也不留地寒声开口:“让开。” 挡在门前的女人顿觉颜面尽失,想要以总督夫人的身份压他气焰,却在对上他那双冰霜般的眼眸时,内心毫无由来地生出轻微悚意,身体跟着不受控制地挪开了脚步。 没有了视线上的遮挡,莫森这才看清坐在地毯上的时灼,上衣是衣摆凌乱掀起的不整模样,衣摆下一截白皙晃眼的腰露在空气里,仿佛不久前还有人伸出手指亲昵地抚摸过。 心中骤然窜起难以言明的躁怒情绪,莫森带着满身低气压眸色发沉地走向他,俯身勾过他的膝盖窝要将他从地面抱起。 时灼却在关键时刻小声制止了他:“上校,我可以自己站起来走。” 莫森微冷的语气里染上几分强硬:“你想怎么走?” 时灼望着他欲言又止片刻,继而为了向他证明自己的双腿能走,强忍身体不适从地毯上爬了起来。但也仅仅是维持了两秒平衡,他就双腿发软喘息不止地歪向了男人身前。 莫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眼旁观他伸手扶住自己肩头站稳,眉眼间不见任何恻隐与动容地反问:“这就是你说的能走?” 时灼扶着他的肩膀勉强露出笑意,趁体内涌动的燥意与欲望短暂平息,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放软语调道:“上校,你都不扶我一下。” 灼烧玫瑰 第25节 “我不扶人。”莫森面无表情地拍开了他的手,“两个选项,要么我抱你,要么你让我抱。”对方语气冷硬地补充,“你自己选。” “……” 万幸此时此刻他的大脑在药力侵蚀下,还保留有最基本的思考与判断能力。反复在自我怀疑中确认过对方的话,时灼最后大惊失色而又目瞪口呆地道:“……上校,这好像是一个选项。” 莫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在时灼彻底反应过来以前,手臂重新勾过他的双腿与后背,原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所以你没得选。”对方抱着他开口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一章,下周三休息。 第36章 我的 莫森旁若无人地将他抱下三楼,继而脚步不停地穿过前厅往外走。时灼缩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瞧见停在前院空地里的悬浮车,他终于如同看见黑夜中的曙光般,一刻都再也不能多忍地急促开口:“上校,你放我下来吧,平地我自己能走。” 对方显然没有要让他如愿的打算,恍若未闻般抱着他继续朝前走。 时灼虽然始终存有理智,但也察觉到药效的不断增强,从最初海水潮汐般的断断续续,到现在张嘴说话的时候,就连落入空气的尾音都在发烫。见莫森始始终没有理会自己,他用指尖刮了刮男人的后颈。 察觉到后颈传来的轻微痒意,莫森头也不低地淡淡出声道:“别捣乱。” “上校,” 时灼轻轻呼出热气来,“我自己有腿。” “时灼。”对方终于低下头来看他,一双锋利的黑眸微微眯起,“平日里没怎么见你逞过强,这时候在我面前逞什么强?” “……” 这还真不是他想要逞强,时灼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情来。 总督夫人伸手摸他腰的时候,时灼没有丝毫不该有的反应,甚至还觉得有些厌恶与反感。可莫森与总督夫人完全不同,对方仅仅是像现在这样抱着他,而时灼老实本分什么都没有做,都觉得身体像是被添了把柴,心口燃窜的火越烧越旺起来。 被莫森这样抱着走了一路,他如同被架在火上烤般煎熬难耐。从内宅到前院的路像是没有尽头,时灼从未觉得时间这样漫长过,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够短暂失去清醒。 强行压下心底冲破桎梏而出的渴望,他面皮微烫地抬起眼眸望向莫森,一时间也分不清楚脸上的烫意,是受药效影响还是出于羞耻,“……上校,你知道我被下了药吧?” 莫森没有回答他的话,垂眼扫向他的那道目光里,明晃晃写着“我没瞎”三个字。 “……” “上校,我现在很热。”眼见暗示起不到任何作用,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将话摊开来讲,“你这样抱着我不松手,我会忍不住想要靠近你。” 男人面不改色地接话:“可以。” “……” 时灼如今的处境可以说是水深火热,身体热到想要紧紧扒住男人不放,偏偏本尊还读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如同审阅下属请求那样批准了他的行为。 眼下他心中好似蚂蚁啃噬般痒得难受,一半是药效发作驱使,另一半是被莫森气的。可偏偏他碰不到挠不了,面前的人还是半个始作俑者。 急需其他话题来分散注意力,时灼开始不经思考胡言乱语问:“上校,你也这样对你其他的下属?” “下属?”相较之下,莫森的脑子比他清明不少,“时灼,你现在的身份是情人。” 时灼许久没有出声接话,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脖子看。 “你在看什么?”察觉到他灼灼的视线,莫森再度低声开口道。 伴随着他声带振动逐字吐出话语,男人脖子上明显的喉结跟着滚动起来。时灼看得全神贯注而又沉浸其中,甚至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咽了咽口水。 “时灼,”听到了他发出的清晰动静,莫森不留半点情面地叫他,“别盯着我咽口水。” “……” “上校,”时灼的语气尴尬又无辜,“你知道的,我控制不住。” “你可以把眼睛闭上。”莫森出声提醒。 虽然这提议很快就被身为当事人的他否决:“闭上眼睛更加容易想入非非。” 莫森闻言,低下头表情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两秒以后,似乎在短时间内做出什么重要抉择,男人动用口头语言指挥他道:“时灼,把你的右手从我脖子后拿下来。” 时灼乖乖照做拿下了自己的右手。 “现在把它放到我的喉结上。”对方说。 时灼从顺如流地将右手抵上他的喉结。 “如果你实在忍不住,我可以允许你摸一下。”男人面容淡漠勉为其难地道。 虽不能理解但大为震撼的时灼:“……” 他最后厚着脸皮一路摸到了悬浮车旁,在莫森弯腰要将他放入打开的车后座里时,仍是爱不释手地在对方脖子前流连忘返。 “时灼,”莫森将手从他的腿弯处抽出,接着按下他抬起的那只手,垂着头微微皱起眉来警告他,“我只让你摸一下,你摸了很多下。” “抱歉上校,”时灼表现得呼吸急促,“你知道的,我控制不住。” 莫森不予置评地抬眉,垂眸瞥向自己的衣摆边问:“这也是控制不住?” 时灼面上微愣,这才察觉到自己伸出去的手,始终将他的衣服紧紧攥在手中。他连忙松手靠向座位里侧靠,闭上眼睛开始默默数兔子。 莫森随之躬身进入车内坐好,吩咐司机将车开回兰德街的住处,同时在车上联系罗温提前找好医生。 时灼闭着眼睛听他和罗温说话,不知道怎么的愈发觉得灼热起来,忍不住转头将车窗降了下来。风声灌进来密密覆在耳膜上,连带着莫森的说话声也慢慢消失。 除了蔓延四肢的火烧炙烤感,时灼变得什么都再也感知不到。但他没有察觉到这样的异常,甚至渐渐放弃了去思考,只觉得窗外进来的凉风,也无法缓解他的痛苦。衣服如同烙铁般贴着他发烫的皮肤,时灼开始无意识地抬手去解扣子。 等莫森将他从意识浮沉中叫醒时,时灼已经将上衣扣子解到了底。男人将座位前的隔板升起,伸手握紧他不安分的指尖,一直到第三次叫出时灼名字,他才如梦初醒般地掀起眼皮来。 “你在做什么?”为防他继续往下脱衣服,莫森紧紧扣住他的指尖问。 从最初的茫然困惑里回神,条件反射性地将身前上衣拢回来,时灼张开嘴巴想要回答,却吐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只从喉咙间溢出呼吸的声音来。被莫森握紧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像是在被人从甲板上抛入大海沉落,汗珠不断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落,以最快的速度淋湿他的睫毛与眼尾。 他大汗淋漓地蜷缩在车后座里,再也张口说不出任何话来。 意识到这才是药效真正发作,莫森握着他的指尖没有松开,眸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冰霜。 悬浮车降落的时候,罗温找的医生还没有到。时灼解开的上衣已经被汗水浸透,神色恹恹地蜷在沙发后座没有动。莫森脱下军装外套盖在他身上,熟练地弯腰将他从车内抱了出来。 嘱咐罗温留在原地等医生来,莫森先抱着时灼进了院子里。时灼半张脸埋在外套下没有动,整个人湿得如同刚从水中捞起。光是克制住不让自己完全失控,就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的心神与精力,全然没有留意到对方进了哪间卧室。 等莫森将他放在卧室柔软的大床里时,他才对着陌生的天花板察觉出不对劲。头顶吊带不是他熟悉的样式,进门方向也与他住的房间相反,余光触及脸边大片纯白色的床单,时灼混沌凝滞的思绪终于清醒了两分—— 莫森把他带去了自己睡的主卧里。 深知自己此时汗湿的模样有多狼狈,不想弄脏对方干净整洁的床单,时灼撑着手肘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被床边察觉到他意图的莫森,不由分说地伸手将他按了回去。 重新将滑落的外套拽回他锁骨边,男人站在床边不容置喙地开口道:“老实躺着,等医生来。” 军装外套硬挺的衣领蹭过他胸口皮肤,时灼的脸庞立刻浮起不正常的红晕来,再强撑着身体的不适小声说话时,嗓音也好似钩子落在柔软棉花里:“……上校,你能不能送我回自己房间?” 话音未落,他就先被自己的声音震惊到,随即拉过军装外套将脸埋进去,只露出一双带着湿意的黑色眼眸,誓死抿紧嘴巴再也不张口。 将他眸底情绪的变化看在眼里,见他眼下状态似乎比起在车上,似乎又短暂地缓过来了不少,莫森唇边勾起轻微的哂笑弧度来,“你想回自己房间?” 时灼闻言,略微涣散的视线重新汇向他,半晌动作缓慢地朝他点了点头。 莫森见状,眉眼不动地停在床边审视他片刻,而后毫无预兆地哼笑出声问:“床是不是我的床?” 躺在床上的时灼一愣,随即不明所以地朝他点头。 “你是不是我的人?”莫森又问。 实在是对方表情太过正经了点,这会儿他脑子也没往常好使,因而在听到对方用拷问般的语气,提出这样没头没尾的问题时,时灼也仅仅是觉得句式有些耳熟,除此以外别的什么都没能想起来。 这句话的意思应当是涵盖了情人身份,所以时灼依旧是毫无防备地点头。 “我的人睡我的床,”语调不急不徐地吐出前半句话,莫森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望向他,“有什么问题吗?” 立刻反应过来这话熟悉在哪的时灼:“……” 第37章 桃花 他这才知道莫森听到了自己的话。时灼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语气夸张感情饱满地向他控诉:“上校,你学我。” “学你怎么了?”莫森面不改色地反问。 时灼被他问得微微语塞,一时间也想不到反驳的话,只得转战其他的突破点道:“上校,你既然听到了我的话,为什么还要装没有听到?” 莫森闻言,似笑非笑将问题丢回给他:“我问你有没有说过别的话,你为什么要立刻摇头否认?” “……” 时灼略感心虚地想要解释,却被门外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罗温的声音从走廊里传了进来:“上校。” 莫森转身走过去将门打开,罗温领着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瞧见躺在床上状态不对的时灼,中年医生打开提在手里的工具箱,拿出检查的仪器朝他走过去。 时灼一动不动地任由对方摆弄,就见他检查过自己的身体以后,收起仪器转身看向莫森恭敬地道:“上校,麻烦您跟我出来一趟。” 莫森叫上罗温从房间里离开,后者会意地带上门跟出去,将医生的说话声隔绝在门外。留下时灼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被四周寂静涌动的空气吞噬了意识。 将莫森叫去房间外的走廊里,医生才直言不讳地开口问:“上校,这位是您什么人?” 莫森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跟在旁边的罗温主动接话:“里面是上校的情人。” “既然是情人就好办了。”医生换上略显委婉的措辞,“那位先生中的只是助兴的药,上校只要帮他排解出来就行,后续对身体恢复没有太大影响。” “没有其他的办法吗?”莫森看向他直截了当地问。 “其他办法也有,只是需要时间配药。”医生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药效发作起来很难受,那位先生可能会等不了。” 莫森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转头让罗温将医生送出门。 罗温带着医生从走廊里离开,他又在房间门外停留了几秒,才推门进去看时灼的情况。推开门跨进去的那个瞬间,莫森才轻拧眉毛反应过来,医生为什么会说时灼等不了。 入眼是自己脱下的那件军装制服,原本好好盖在时灼身上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床下。床上掀翻的被子变得凌乱不堪,白色整洁的床单被揉得皱皱巴巴,床单上时灼此前躺过的地方,汗水洇湿浸透的痕迹肉眼可见。 而将他的制服外套踢下床,又将被子掀乱的始作俑者,早已从右侧枕头边滚到大床中央,脸朝下趴在胡乱堆叠的被子旁,扣子全解的上衣褪到了腰部位置,在灯下露出大片白皙的肩背与后腰。 回头将伸手那扇门关紧反锁,莫森情绪难明地朝床边走近一步。近距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整个人如同躺在高温蒸腾的桑拿室中,皮肤自腰背位置起一路泛红蔓延,轻轻划过他流畅紧致的肩颈线,无声地烧上了他修长漂亮的后颈。 注意到他紧紧绷起来的肩线,以及指尖抓握床单的克制与隐忍,莫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他伸出手去碰身体陷在床单里,埋着脸看不到表情的时灼,想要将他的头从床单里抬高。 指腹贴上他光滑微湿的脸庞时,时灼抓握床单的指尖骤然发白,从唇边溢出一声难以压制的呜咽。松开床单抱住莫森的掌心压在唇边,他从浸湿的床单里抬起汗涔涔的脸庞,挑着一双染上淡红绯意的眼尾,湿漉漉的瞳孔隐含情动春意地看向他。 莫森面上神情尤为明显地顿住,垂眸对上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动作,也就错过了将手抽出的最好时机。直到手指关节传来柔软湿润的触感,他才从时灼那双绯若桃花的眼眸中回神,低头望向眼前嘴唇不停蹭过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亲吻他手指的时灼。 灼烧玫瑰 第26节 “时灼。”莫森低声清晰地吐出他名字,被他嘴唇蹭吻过的修长手指微微握拢,想要从他的双手间缓缓抽出来。 察觉到他指尖动作的意图,时灼收紧抱住他手掌的力道,将他微凉的掌心压在自己的锁骨上,指尖贴着他的手臂往上缠绕攀爬,头昏脑胀不受控制地想要钻进他怀里。 莫森动了动变得能活动的手指,轻翻手腕钳制住时灼的下巴,将他的脸从自己身前抬起来,嗓音淡沉而又不容置喙地道:“时灼,看着我。” 时灼被迫在他的指尖动作里抬头,桃花灼灼的眼眸乌黑而湿润地看向他。 “知道我是谁吗?”莫森捏着他的下巴问。 时灼在他手中胡乱点了点头,抬起上半身伸出双臂想要抱住他的腰。没有再伸手阻拦他朝自己扑过来,莫森顺着他的动作在床边坐下来,却始终不让他将脸往自己怀里蹭。 “你再好好看看,”男人一只手钳住他下巴没有动,另一只手插入他黑色的发丝,强迫他近距离地对上自己的脸,“我是谁?” 时灼开始频繁而又难耐地舔嘴唇皮,游离涣散的目光从空中落向他那双眼睛,麻痹凝滞的大脑中反复播放这三个字,似乎在短时间内遗忘了身体带来的灼烧感。 “殿——”片刻之后,如同透过他那双情绪外露的黑眸,窥见了藏在深处不一样的东西,时灼声音微哑缓缓脱口而出。 令人茫然的字音单独落入空气里,时灼困惑不已地止住了囫囵不清的话音。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眨眼间隙里,时灼脑中走马灯般地掠过皇太子俊美的脸。 他随即想起来自己身处帝国边境城,皇太子尤里斯远在千里之外的首都城。眼前的人外貌上也与皇太子天差地别,这张平常而又淡漠的脸只能是—— 骤然从火烧噬骨般的欲念中抽离而出,时灼涣散的视线重新凝聚在莫森脸上。 “……上校。”他轻喘着低声开口。 莫森眼中的冷锐情绪霎时融冰,松开他的下巴将手从他发间抽了出来,神色平淡地用指腹蹭掉了他脸边汗珠。 时灼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湿透的衣服皱巴巴地被丢在身侧,他大半边身子伏在莫森的腿上,一双手臂紧紧搂住对方的腰。而清醒过来的他非但没有想要远离,心底反而在不断叫嚣着再靠近一点。 只要再靠近莫森一点,他就不会像这样难受了。 眼底止不住地流露出渴望与留恋,时灼望向莫森的眼神如同有火焰窜动。在那火焰引发出燎原之势以前,他松开抱住男人的双手回头勾过被角,卷过自己的身体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上校,既然你不送我回自己房间,那就只能麻烦你先出去了。”时灼捂在被子里闷闷道。 深知自己看他的眼神有多露骨,受药效控制的模样有多狼狈不堪,饶是时灼脸皮再厚也有些承受不住。甚至在等待莫森回复的几秒时间里,他还回想起了在战区服务军官的性工作者。 意识到自己刚才做出的举动,与那些主动躺下的性工作者别无两样,时灼心头难免涌上了几分羞耻情绪。 眼见他那张脸消失在被子下方,莫森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医生已经走了。” “走了?”时灼话中难掩愕然语气,下意识埋在被子里愣愣问,“……那我的药呢?” “拿药需要时间,”莫森话语轻描淡写地向他转述,“还有别的办法。” “……” 他从被子下露出一双眼睛来,“我可以等,上校。” “你不可以。”莫森不带感情地驳回了他。 “……” 他想说自己真的可以等,无论还有多少种办法,都比与陌生人做那种事情好。但是时灼没能顺利说出口,准确的来说,是这药不给他说出口的机会。 在张嘴发出声音的前一秒,他被再次席卷而来的汹涌浪潮裹住了。那双眼尾红意未退的眼睛里,迅速覆上一层薄薄的潋滟水光,时灼在被子下难以克制地蹭动了起来。 被子好似夏日火炉般将他团团包住,让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燥痒起来。汗珠顺着烧红的额角大颗淌落,在暧昧的音节冲破喉咙落入空气以前,意识沉浮间时灼半阖着眼眸咬住了被子。 莫森沉着脸伸手要来掀他的被子,就见他受药效干扰已经思绪混沌,双手仍是下意识紧紧抓着被子不放。而当莫森去握他抓被子的手时,床上的人更是明显地挣扎了起来。 他不再去动时灼的手和被子,将掌心贴上他温度发烫的脸颊。脸边传来缓解烫意的微凉触感,时灼的意识如同抓住海上浮木般,瞬间从令人沉溺的海潮中浮上来不少。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抛不掉的依赖与眷恋。 忍不住将脸枕入男人的手心里,时灼的唇角贴上他略显粗砺的掌纹,呼吸声微重地着来回轻轻蹭动起来。直到莫森将五根手指微微握起,他张开的嘴唇不小心咬到莫森指尖,才终于从这种无意识的沉沦里醒来。 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做了什么,强忍着不去攀缠莫森的手臂,时灼避而远之地将脸挪开,藏起眼底的隐忍与痛苦,侧头蜷缩语调不稳地开口:“……你先出去。” 话音落下,对方松手从床边站了起来,却没有如他所愿开门离开,而是转身关掉房间里的顶灯,按开了摆在床头的暖黄夜灯。 视线内从明亮到黑暗,再从黑暗到微弱暖光,时灼从滚烫灼烧中怔怔抬眼,发现他低头在按手腕上的终端,误以为他要将其他人叫进来,当下呼吸急促语气排斥抵触地道:“我不需要别人来这种事。” 与平日里那副面上懒洋洋,惯常爱开玩笑捉弄身边人,偶尔也会装可怜博取同情,但多数时候都从容的样子不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似乎从眉梢到眼角,都少见地染上几分羞赧情绪。 光线落在他那张漂亮却狼狈的脸上,从光里看他的眉眼变得脆弱又易碎。但即便是这样,他说话时的咬字与语气,仍旧带着难以撼动的坚韧。 这似乎比他脱掉衣服的模样,更加让人移不开注视的目光。 他忽然就有些明白,总督夫人为什么会给时灼送玫瑰了。抛开其他的恩怨问题不谈,这件事上他与总督夫人看法一致。此时此刻时灼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废墟中淋过暴雨的玫瑰,让人想要亲手将他摘下来。 “你说的这种事,是哪种事?”两秒的沉默过后,莫森轻轻滚动喉结问。 时灼一半脸映在暖黄光圈里,一半脸陷在枕头旁的阴影里,断断续续地吐出模糊音节:“……不是做爱吗?” “不是。”莫森说。 “……其他的事也不需要。”时灼低声喃喃。 “不需要别人?”莫森语气莫测地反问,弯腰在床边坐了下来,“所以——” 对方投在灯光里的高大身影碾过他眼皮,压在脚边的被子被男人高高掀了起来。有微小的风灌进来覆上他的皮肤毛孔,莫森宽大的手掌伸入被子下握住他的脚踝。 “不是别人就可以了吗?”他淡淡补充。 时灼眉间怔忪久久没有接话,下巴边很快就有汗珠不断滚落,一双眼眸在光与影的流动间,如春日桃花般愈发绯红艳丽起来。 作者有话说: 有小改动。 第38章 痕迹 时灼后来主动问起才知道,莫森低头去按手上的终端时,只是想将它设为免打扰模式。 记不清有多长时间和多少次,但时灼觉得时间大概不短。甚至于到最后,他还觉得床头夜灯有些晃眼,主动伸出手去关掉了那盏灯。 两人在黑暗中度过漫长的时间,结束后时灼已经是大汗淋漓疲倦不堪。但他的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耳中甚至能够准确地捕捉到,莫森在黑暗中缓缓走动的声响。 对方的脚步声很快停在桌边,纸巾从盒中抽出的动静传来,他听到莫森在有条不紊地擦手。汗水从额前发尾流淌下来,隐约间似乎砸在了他抬起的睫毛间,时灼连抬手去擦的力气也没有,只动了动早已变得暗哑的声带,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站在桌前的莫森如有所感般回头,刻意压低的声线中含着不易察觉的微哑:“怎么了?” 时灼与他同吃同住这么久,自然毫不费劲就听了出来,心下不由得有些纳闷与费解。中了药需要的人是他,耗费精力与嗓子的人也是他,对方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奈何漆黑一片的视野中,时灼看不见也摸不到莫森,只得暂且压下心底的疑问,在床单里轻轻挪了挪身体,感慨对方这张床又得重新换了。 莫森听到动静朝他走过来,坐下来以前打开了床头小灯。时灼湿润光滑的脸庞瞬间映入灯光里,垂眸盯着他那张脸看了几秒,他伸出指腹压住时灼轻抬的黝黑睫毛,眉眼漫不经心地刮掉了他睫毛间的汗水。 时灼下意识地望着他愣了愣,回过神来的时候抓住他手臂,想要在他宽大的掌心里写字。却发现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将两侧衣袖卷到了手肘位置,而露出来的那截结实流畅的小臂,温度微微发烫且布满了汗水。 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就见莫森将手从他指尖抽出来,如同没有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变化,“我去洗澡,你可以先睡一觉。” 说完以后,对方起身关掉了床头那盏夜灯。没有给他丝毫反应的机会,视野内重新陷入无尽的黑暗,听着耳朵里莫森走远的声音,时灼心不在焉地将眼睛闭上。不过是洗个澡的时间而已,需要刻意叮嘱让他睡一觉吗? 意识陷入沉沉睡梦中以前,时灼丝毫没料到他的洗澡时间,会比自己料想中的还要长许多。中途他甚至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但主卧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始终没有停下。 时灼轻轻抬起手上终端瞥了眼,距离他睡着前已经过去半小时。他忍不住在心中思索与猜测,让莫森帮自己做这种事,对方其实是不是不太情愿,所以才会花上这么长时间洗澡。 这让他心中不免生出点惭愧来,同时也在察觉到对方毫不遮严的嫌弃后,心头涌起些微妙的失落与惆怅来。抱着这样新鲜而陌生的情绪,时灼又再次闭上眼睛丧失了意识。 莫森洗完澡出来没有再叫醒他,他最后是早上自己爬起来冲的澡。被窗外刺眼光线叫醒的时候,莫森似乎早已不在房间里。整个主卧仍是弥漫着似有若无的气味,时灼第一时间从床上爬起来开窗透气,然后才厚着脸皮借用了对方的浴室。 昨晚的衣服和裤子已经不能穿,时灼也不能在洗完澡以后光着出去,最后从莫森的衣柜里挑了套睡衣穿上。照莫森平日里的身量与尺寸来看,对方的衣服裤子是要比他大一点的。 但也不会大上太多,他的睡衣时灼能穿,睡裤需要稍稍卷起来。换好衣服出来以后,他又将脏掉的床单与被子卷起来,才开门从莫森的房间里走出去。 不想出门迎头就撞上等在门外的罗温,对方余光瞥见熟悉的家居服,想也不想地就回头张口喊道:“上校——” 时灼那张笑容兴味的脸闯入视线里。 罗温面上神色明显一滞,神情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起他的穿着来。 时灼倒是没怎么留意他眼中的震撼,只不愿意放过任何能调侃他的机会:“罗温,你对着谁叫上校呢?” 对他戏谑的话语充耳不闻,罗温语气不稳地抬眼看向他问:“你、你——睡了?” “什么睡了?”时灼先是诧异挑眉,继而面露恍然大悟,“昨晚我是在上校房间睡——” “你和上校睡了?”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罗温语速极快地打断他。 “……” 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时灼也跟着放小音量反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罗温闻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随即在时灼的定定注视里,点点头朝他比了个手势道:“我知道了。” 时灼略微迟疑地看他一眼,“……你真的知道了?” “知道了,”罗温重新恢复成严肃正经的模样,“刚才那句话当我没说。” 说完以后,就转身朝走廊另一侧走去。 时灼仍是觉得有些怪异,停留在原地目送罗温离开,就见对方在拐进尽头那条路以后,又毫无预兆地从墙角探出半张脸,远远肃然起敬地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 他就知道罗温没有理解自己的话。 眼下再追过去解释也已经来不及,他决定先回房间换下莫森的衣服。不料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他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那张床上散开的被子,以及熟悉的被子下拱起的弧度。 时灼呼吸都跟着顿了顿,瞥见床中央被子边的枕头里,有熟悉的黑色发丝露出时,下意识放轻了关门的动作。确保关门声响没有将床上的人吵醒,时灼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走向床边。 就见莫森双眼紧闭躺在自己床上,半张脸陷在枕头里似乎睡得很沉。时灼立在床边稀奇地盯着他的睡脸看,半晌目光滑到他露出的右边耳朵上,回想起了数天前在莫森的书房里,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损招。 莫森面容做过改动这件事,他从发现对方身上没有腰伤起,就已经在心中有了模糊概念。毕竟星网新闻上的莫森·诺因,的确是长着这张平庸的脸没错,而睡在他床上的这个男人,并不是莫森·诺因本人。 但他仍是忍不住想亲眼确认,男人戴在耳后隐秘的易容装置。按照罗温透露给他的信息,他们如果只从帝国研究院带出四枚,那么除去两人去港口用的那两枚,以及莫森耳朵上日常佩戴的这枚,他们手中应该还剩下最后一枚。 这样的念头从心尖飞快掠过,时灼抬起一条腿压上床的边缘。 床边受力轻轻凹陷了进去,躺在床上的人仍是毫无反应。时灼这才稍稍放松了警惕,伸出掌心撑在莫森熟睡的脸侧,以手脚跪撑在床上的姿势,低头朝他露出的耳朵后看去。 可偏巧就在这个时候,侧躺的男人忽然面朝他转了过来,近距离地朝他露出完整脸庞来。对方熟悉的五官骤然在眼前放大,分明只是再平常普通不过的长相,可时灼还是无端端地心跳漏了一拍。 权当作是被他的突然转身吓到,时灼双手撑在他脸庞没有动,确认过他闭着双眼没有醒,呼吸频率也依旧平缓绵长,时灼一只手从他鼻尖上方越过,位置从他的右脸边换到左脸旁,同时抬高左腿从被子上方跨过,垂下脸想去看他露出的左侧耳朵。 床上的人没有再挪动脸庞,而是隔着被子拱起了一双长腿。猝不及防被他曲起的腿撞到,时灼手脚一软差点摔趴在男人身上。 但好在莫森及时伸出双手,稳稳扶在了他的两侧腋下。男人躺在床上眯着惺忪黑眸看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没睡醒的低哑:“趴在我身上干嘛?” “……” 灼烧玫瑰 第27节 沉默对上他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眸,时灼开始搜肠刮肚地为自己找理由。 然而不等他想好如何搪塞过去,就又听对方用沙哑性感的嗓音冷淡问:“昨天晚上还没有满足你吗?” “……” 假如不是还记得昨晚发生过的事,时灼就真的会以为自己和他睡过了。 将这句饱含歧义的问话,连带着挤入脑中的奇怪画面抛开,时灼清清嗓子语气担忧地叫他:“上校,你还没有睡醒?” 话音未落,他就收获了来自莫森的诧异轻瞥,“我在问你,药效有没有过去。” “……” 被对方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解释,好似没睡醒的人就反过来成了他自己。时灼哑口无言地望向他,片刻后如实回答他道:“已经过去了。” “既然已经过去了,”莫森的眸光轻飘飘掠向他敞开的领口,“你穿我的衣服做什么?”对方话语略微顿了顿,拧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大清早穿着我的衣服,衣服扣子也不好好系,趁我睡觉偷偷爬上床,你确定药效已经过去了?” “……” “不穿你的衣服我没衣服穿,扣子系太紧容易勒脖子,趁你睡觉爬上来是想看——”时灼一气呵成地脱口而出,又在紧要关头及时刹车闭嘴。 “想看什么?”将他的话清清楚楚听在耳中,莫森的声线里染上几分危险意味。 “看……”时灼支支吾吾了片刻,最后索性大方向他摊牌,“上校,我想看你耳朵后的易容装置。” 莫森面上顿了顿,唇边浮现出几分懒散的哂笑弧度,张唇吐出的话语却相当不近人情:“那就想着吧。” 时灼大为失望地垂眼扫过他耳朵边,无处安放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见,枕头上被他耳后黑发遮住的地方,似乎多出了小片干涸的深色痕迹。 他不由得定住视线眯起眼睛,想要低头将脸凑近去看清楚—— 却被莫森纹丝不动地按在了原地。 “这次又想看什么?”男人眉眼不动地盯着他问。 “看……”正仔细琢磨那是什么痕迹,时灼顺着他的话心不在焉地开口,“不知道——” 他两只眼睛盯着被莫森压住的枕头,全然没留意自己的话说出口后,男人眼中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似乎是记起昨晚睡觉以前,头发还未完全干自己做的事情,莫森的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 下一秒,他松开了钳在时灼腋下的双手。 腾空的身体彻底没了任何支撑,隔着中间那层柔软轻薄的被子,时灼结结实实地摔趴在莫森身上。下巴猝不及防地磕上对方肩头,尚未从突如其来的意外中回神,他就先被莫森伸出双臂紧紧箍在了怀里。 男人抱着他腰部发力侧滚向旁边,双掌将他按在枕头里翻身而起,眨眼间就与他调换过刚才的位置,将躺在床里的时灼压在了自己身下。 而在做完这一切以后,对方什么话都没有解释,只将修长指节插入他乌黑的发丝,眼眸微深地从上方俯了下来。 时灼神情空白地躺在床里,也忘了自己该问什么,抑或是该做出什么反应。 抬眼望向莫森那张从上方俯下来的脸,他胸腔里的心脏忽然怦怦跳动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上章写得有点歧义,没有要自爆身份,已经做了小小改动。并没有要卡什么过程,所有精华都在37结尾那句话里了,我含蓄地写,大家也含蓄地看,实在不想被锁……我都做好37会锁的准备了,结果他给我锁了36,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不是上校不行,实在是这里不让他行。 第39章 求助 “昨晚的药是下在酒里的?”莫森低头停在他脸前问。 未料到他是打算谈正事,时灼顿了两秒才接上话:“是。” 他将昨晚饭桌上的情况说了一遍,莫森很快就从中提取出重点来,“如果她要的是李戚容,就不会在你们的酒中下药。” 默认莫森的话在理,现在再回想起来,昨晚的确是他太心急。他满门心思惦记着赫尔曼的书房,也没有过多揣测总督夫人下药的目的。且就他这些天与李戚容的接触来看,他与总督夫人只是表面的暧昧接触,并没有发生其他实质性的关系。 主动认下并反省了这次失误,时灼朝他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道:“……上校,昨晚又让你费心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莫森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问。 “是不想麻烦上校亲自牺牲的表情。”时灼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你麻烦我还少吗?”如同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男人轻轻哼笑出声来,“让我牺牲这种事情,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 在他的话音里回想起那个吻,此时此刻在莫森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时灼的脸难以自抑地烧了起来。察觉到他面上出现的异样,莫森抽出没入他发丝的那只手,垂眸将掌心贴上他微烫的脸颊,眉头动了动若有所思地出声问:“药效还有残留?” “……” 想到几个小时前的夜晚,对方就是用贴在他脸上的这只手,亲自替他做的那种事情,时灼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内心,就再次变得躁动而又沸扬起来。 他连忙从枕头里偏开脸转移话题:“上校,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我可以自己动手解决。” 言外之意就是不劳烦他帮忙,莫森听懂了他话里的潜台词,当下就眸色微沉语气不悦地问:“你嫌弃我?” 时灼听了,不免有几分目瞪口呆,深觉自己比窦娥还要冤,“上校,昨晚你洗澡用了很长时间?” 莫森目光复杂微妙地扫向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立刻否认。 “从洗澡时长这件事上来看,”时灼的语气听起来直白又坦荡,“似乎是上校更加嫌弃我——” “我没有嫌弃你。”莫森略微生硬地打断他。 时灼没有再说话,望向他的那双眼睛里,透着明晃晃的疑问情绪。 莫森看他的神色却愈发古怪起来。双方视线在半空里僵持片刻,男人收回目光从床边坐了起来,脸上没有丝毫想要解释的打算,“昨天让我出去的时候,你躺在床上想什么?” 时灼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从刚才起就已经被莫森完全带偏,“上校,”他开始佩服对方洞察人心的敏锐心思,“你见过帝国前线的战区营地里,那些用身体取悦军官的性服务者吗?” 一如他现在只需要稍稍点及,莫森就能明白过来他在想什么。两秒的沉默以后,对方什么话都没有说,径直将他从床上叫了起来。 时灼在他的声音中下床穿好鞋,听话顺从地拉开房间门要离开,却在抬脚迈出门外的那个瞬间,惊愕而又莫名得反应过来,“上校,”他握着把手停在门边回过头来,“这里好像是我的房间。” 后者闻言,不为所动地坐在床边掀起眼皮问:“我的房间现在还能睡人吗?” “……” 不再和他争房间的临时使用权,时灼转身就要带上房间门离开。身后门缝即将合紧的那一刻里,他却忽然感知到了来自门内的阻力。莫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走过来重新打开了他身后的房间门。 回头迎上男人从门后露出的脸庞,时灼不明所以地朝他挑起眉尖,“上校,还有事吗?” “别的事没有,但有个问题。”莫森说。 “什么?”时灼问。 “我问你,”莫森眉眼淡淡地将目光落在他脸上,“你见过的那些战区营地里的军官,他们会亲自用手为别人做这种事吗?” 时灼反应不及地怔在门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搅乱了思绪。直到眼前的门再次关合,他也仍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最后还是罗温的突然出现,将他从乱飞的思绪中拉了回来。远远看见他站在房间外不动,罗温纳闷地走上前出声询问:“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时灼抬起眼眸扫向他,“你来干嘛?” “我来拿被子和床单去换。”罗温从他身前越过,伸手去推房间门。 “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时灼拦下他开门的那只手,“需要换被子和床单的是主卧。” “走错了吗?”罗温打开腕部终端,再次对信息进行确认,“没走错啊,上校让我来你的房间。” “……” “我房间的被子和床单为什么要换?”时灼愣愣问。 “我怎么知道?这要问你自己才对。”罗温语气莫名地道。 话音落地,两人谁都没有再出声,站在走廊里大眼瞪小眼。 “我自己?”几秒以后,时灼自言自语般喃喃,“只有主卧的床昨晚被弄脏……” 罗温的瞳孔伴随他的话微微收缩,“不会吧?”短时间内迅速串联起前因后果,他眉头紧皱眼中夹带有浓浓的惊异,“距离起床这才过去多长时间,你们又弄脏了这里的被子和床单?” “……” “我们没有——”深深吸了口气,时灼一脸正色地开口。 眼前猝然被人拉开的门,打断了他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莫森面色冷淡地出现在门边,“罗温进来。” 罗温连忙收起脸上情绪,将时灼独自一人留在门外,跟在莫森身后走了进去。 对两人关门拆床单的事不感兴趣,时灼很快就从走廊里转身离开了。因而他自然也就不知道,罗温进门后就挨了莫森的训。 并且在受过莫森的单独训话以后,还险些被莫森伸手丢来的枕头砸中脸。 他匆匆忙忙地将枕头抱在怀里,“上校,不是要换被子和床单吗?” “换被子和床单之前,先把枕头拿去换掉。”男人神色不虞地转身交代他,“昨晚头发洗完没干,染发剂蹭在枕头上了。” 抱着枕头瞬间失语的罗温:“……” 离午饭时间不久的时候,李戚容再次上门来找时灼。他看起来神色疲倦没什么精神,显然是还没从昨天的状态里缓过来,但抱怨和责怪时灼的情绪依旧饱满:“你昨天为什么不等我就先走了?” 时灼以自己突然不太舒服,以及莫森亲自来接为理由,才勉强将李戚容糊弄了过去。他这才知道那些喝过酒的人,都意识不清地在总督府留宿了一夜。 总督夫人后续有没有动其他人,时灼没从李戚容那里打探到消息。但他倒是从李戚容口中得知,今早书房里丢了重要的印章,赫尔曼在总督府大发雷霆的事。 昨天出入总督府的人又多又杂,监控中也没有拍到偷印章人的脸,李戚容也是被管家带人搜过身,才顺利从总督府里出来的。昨晚还有其他没喝酒的人离开,再加上近来赫尔曼在文件审批上,似乎扣下不少来自各方的申请,多少也引起了那些人心中的不满。 而莫森在工作上与他无直接来往,身为莫森情人的时灼没有作案动机,第一时间就被排除在了嫌疑范围外。 从李戚容那里得到想要的信息,等对方抱怨完毕起身离开以后,时灼立刻就返回莫森房间找印章,然后将从总督府顺来的重要印章,连带着终端里的文件一起给了莫森。 总督府的事自此就告一段落,后续情况都交由罗温继续跟进,但时灼也没能过上多久悠闲的日子。 在深秋结束初冬来临的那个下午,使唤时灼去打扫院子门前落叶的罗温,收到了薇薇安从地下城发出的求助信息。 第40章 失踪 时灼正握着扫帚站在门边伸懒腰,余光瞄到罗温低头查看过终端后,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凝重起来。以为是莫森新发来的任务与命令,他顺手将扫帚丢给旁边的机器人,好奇不已地走到罗温身旁坐下问:“上校给你发信息了?” “不是,”罗温将终端内的信息内容投放给他看,“是从地下城来的。” “地下城?”时灼敛起面上笑意凝神去看。 地下城中的人虽然不再使用个人终端,但罗温似乎早已在罗那城与地下城之间,搭建起了快捷而隐秘的信息传递渠道。因而他对罗温收到地下城信息的事并不意外,唯一让他心生惊讶的是信息最后的署名,那里清楚明白地写着薇薇安的名字。 对方是第一次主动找上罗温,大约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薇薇安没有在信息中明说,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们帮忙。时灼盯着光屏思索了片刻,将视线从光屏挪到罗温脸上问:“你现在给她回信息,她能马上收到吗?” “不能。”罗温朝他摇头。 灼烧玫瑰 第28节 时灼登时觉得有些棘手,他不认为这条语焉不详的求助信息,会是薇薇安闲来无事随手发出的。但是眼下莫森人在军部没有回来,罗温也不能越过莫森的指令擅作主张。 相信莫森不会对此放任不管,时灼在简短与罗温交代过后,决定由罗温留在家中联系莫森,自己先去地下城中探清楚情况。 几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罗温也清楚时灼有单独行动的能力,没有对他的办法提出过多异议,他起身去为时灼做出门前的准备。时灼换好衣服带上易容装置出来,送他去地下城的悬浮车已经停在前院里。 时灼搭乘悬浮车前往地下城入口,在下车前戴上并打开了易容装置。信息中留的地址依旧是丛林酒吧,时灼进入地下城后就直奔酒吧而去。 此时城外还没有到天黑入夜时分,地下城中心的酒吧街也是一片冷清。丛林酒吧大门紧闭尚未开始营业,时灼熟门熟路地绕去酒吧隐蔽的后门。 也是他运气不错,碰巧撞见有人开门出来倒垃圾,时灼见机迎上前去低声开口:“我来找薇薇安。” 那侍应生打扮的青年看了他一眼,随即握住门把手侧身将他放了进去。 时灼在吧台边找到了薇薇安。这会儿酒吧还没有到营业时间,前厅内没有开灯也没有开门,只有微弱光线从天窗边穿透而入,让他勉强能在寂静幽暗的吧台边,看清楚薇薇安趴坐时的脸部轮廓。 眼尖地扫见摆在她手边的酒瓶与杯子,时灼走过去坐下来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后者还未从吧台前抬起头来,就先听出了他辨识度高的嗓音。待转头借着昏暗微光看清楚,他脸上这张平庸陌生的脸时,也没有露出太大的惊异表情来。 “时灼,你一个人来的吗?”薇薇安忍不住抬眼往他身后看,“诺因上校没有来吗?” “没有。”薇薇安帮过他们太多次,莫森没有再向她隐瞒真实身份,而当时他也同样在场与知情,“上校在军部。” 薇薇安点了点头没说话,眉眼隐在昏暗光线中看不清晰,声音里却透着难以遮盖的疲倦。 意识到四周空气太过压抑,时灼想了想缓声朝她开口:“介意我把灯打开吗?” 后者顿了一秒,朝他慢慢摇头。 时灼起身打开了吧台顶沿的灯,回来重新在她身侧坐下的时候,脚尖无意间踢中了她座位下的东西。他低头朝自己脚边看过去,发现那是一把装在包里的吉他。 他立刻就回想起了薇薇安那两个,同样在丛林酒吧工作的佣兵朋友。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来,最后一次与他们见面时,鼓手阿泽袖口沾上的血迹,敏锐察觉出薇薇安找他们的原因,多半与她那两个佣兵朋友有关系,时灼弯腰将那把吉他提到灯下打量问:“这是阿吉的吉他?” “是。”薇薇安的脸终于从明亮光线中转向他。 灯光清晰照出了她眼底的无措与担忧,以及眼睛下那片淡淡的青黑色痕迹。一秒之后,时灼从她脸上收回目光问:“最近没有睡好吗?” “这两天没怎么睡,”薇薇安惶惶不安地向他解释,“阿泽和阿吉失踪了。” “失踪了?”时灼不由得微微蹙起眉来,很快从她的话里推断出时间,“两天前的事?” 薇薇安沉默地朝他点头,“最初我以为他们是接了任务,有些人如果能直接联系到佣兵,就不会委托佣兵协会代理发放。但是昨天晚上在酒吧里,我收到了别人跑腿送来的这个。”她将视线投向时灼手中的吉他,“是阿吉请他帮忙送过来的。” “你打开看过了吗?”时灼问。 “看过了。”薇薇安拿起旁边的文件袋递给他,“里面除了一把吉他,还有一份合约和一把钥匙。” 时灼接过来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先通过终端联系了罗温。大致说明过情况以后,得知莫森已经在来的路上,他将文件袋压在膝上开口道:“等上校来一起看。” 两人就坐在吧台边等莫森出现。期间时灼向她打听了其他细节,譬如薇薇安与那两人从小就认识,再譬如他们的房子互为隔壁邻居,并且互相在对方那里存放了家中备用钥匙。 确认过她收到的那把钥匙,不是房子门锁的钥匙以后,时灼又问她两人最近在生活中,有没有表露过明显的异样,随即就从微微安口中听到了芒斯特。 “前些天喝酒的时候,他们似乎背着我提到过。”薇薇安认真回想了几秒,“我确定他们有事瞒着我,可他们总是不想让我听。” “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不好。”时灼随口接话道。 然而薇薇安听在耳中,却犹如被他的话钉在原地,冷意顺着四肢缓缓蔓延开来。 莫森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停在时灼身后开口问:“什么知道太多不好?” 时灼循声回头望向他,朝他露出乖觉的笑容答:“没什么,上校。” 莫森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视线随之落向他腿上,“文件袋里的东西看过了?” “还没有,”时灼眼眸轻弯将文件袋递给他,“等你一起看。” 没有被他这点讨好的小伎俩迷惑,莫森不为所动地接过文件袋打开,将合约与钥匙从袋子里拿了出来。钥匙看起来比普通门锁钥匙要小,合约是阿泽与阿吉一起签下的,委托方是三人没有见过的陌生名字。 但在看完详细的委托内容后,时灼几乎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委托方是那天在船上中枪的男人。所以他们才会偷偷潜入货船,阿泽袖口沾到的是那个男人的血。 从双方签署的委托任务来看,男人应该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托两人从船上带走了重要的东西。而那艘船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答案其实也已经不言而喻。 现在看来是收货方发现数量不对,芒斯特的人才查到了阿泽和阿吉身上。两人的失踪大概率与芒斯特有关,他们很快就会让人去搜两人的住处。 与两人关系亲近的薇薇安也不再安全,莫森找人将机车行的阿莱叫来丛林酒吧,时灼让薇薇安立即取消晚上的工作。从他们的态度中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薇薇安半点不敢耽搁地联系了酒吧老板。 银发青年从机车行赶过来以后,莫森让他带上薇薇安从酒吧里离开。 “阿泽和阿吉我会让人去找,他们住处的备用钥匙给我,今晚你先去阿莱那里住,明天早上我们会过去找你。”男人言简意赅地交代。 “钥匙放在休息室的柜子里,”薇薇安愣愣领着他们往休息室走,仍是有些没能消化他话里的意思,“今天晚上我不能回家吗?” 莫森面容冷肃没有接话,走在旁边的时灼上前一步,压低声线在她耳边蹙眉提醒:“和阿泽他们签合约的委托人已经死了。” 脑中思绪骤然空白了一瞬,寒意自背脊处缓缓升起来,薇薇安强作镇定地咬紧下嘴唇,半晌眼眸难掩惊慌地抬起头,“那阿泽他们……” 对上她那双情绪外露的眼睛,时灼在短暂的沉默后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薇薇安瞳孔中暗藏的期盼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熄灭下来。如同枯萎和衰败在黎明前夕的花朵,最终还是挣扎着被汹涌的黑夜与绝望吞噬。 时灼见过太多这样的枯败眼神,其中的大多数都来自他的前线队友。他们曾经无数次在战场陷入绝境,又无数次受上天眷顾地经历绝地逢生。 但运气总有耗光的一天,人不可能总是受上天眷顾的。老搭档卡尔就总将这句话挂在嘴边,而这句话也成了所有人最后的梦靥。在经历过无数次幸运的死里逃生后,他的队友最终也凋零在了黎明破晓前。 那些本该绽放在晨曦里的生命,连带着他们眼中还没有熄灭的光,一起永远地沉眠在了无尽长夜中。时灼至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活着,这并非是出于自我厌弃的心理,而是他原本也该死在没有星光的那夜,但是有人从漫漫长夜中将他救了下来。 这倒是让时灼想起来,他们曾经度过的无数个夜晚里,似乎只有最后那难熬的一夜,是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头顶夜空黑沉冰冷不断散发出寒意,一如他们得知真相后的绝望与压抑。 过往熟悉糟糕的心境被重新唤起,这让正与莫森赶往任务地点的时灼,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夜空。入眼就是地下城劣质的人造星空与银河,时灼不由得慢下脚步露出几分好笑的表情。 “怎么了?”莫森低沉简短的话语落入他耳中。 “上校,”唇边浮起漫不经心的笑意,时灼换上玩笑的口吻歪头叫他,“我想看看有没有星星,以往天空里有星星的时候,我们出任务都会比较顺利,但是我忘了这里是封闭的地下城。” 莫森没有正面接他的话茬,抬起指腹隔着衣服按上他胸口,“戴项链了吗?” 时灼面上微微愣住,未料他还记得自己说的话,半晌反应过来以后,将锁骨前的扣子解开给他看,“戴了。” 莫森伸手捏住项链上的雪花吊坠,吊坠上还残留有属于时灼的体温。一秒过后,他缓缓收拢修长有力的手指,将那枚雪花吊坠握入掌心里,“你有这个就够了。” “至于我,”男人握着吊坠面容淡淡,“我有你就够了。” 时灼呼吸不受控制地一滞。 好似莫森握住的不是他的项链,而是他胸腔里那颗微微乱撞的心脏。 第41章 身份 当然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莫森说那句话也没别的含义,约么是指他俩搭档干活不累的意思。有好好将他的话记在心里,时灼重新将项链塞回衣领里,郑重其事地将扣子系回最上方。 从看到文件袋中的那份合约起,两人就判定阿泽他们从船上带走的东西,多半还藏在他们的住处没有转移。而连同合约托付给薇薇安的钥匙,大概就是找到那样重要东西的关键。 他们能发现的事芒斯特也能发现,假如对方的人没有在公寓中找到东西,自然也不会放过隔壁薇薇安的家。所以薇薇安今晚才不能回家,而他们也决定去一趟阿泽和阿吉家中。 出于多方面的慎重考虑,薇薇安最后不仅给了他们备用钥匙,还给了他们自己家的大门钥匙。 两人在酒吧后门外与他们分开,莫森将找人的事交给罗温以后,就和时灼前往阿泽和阿吉住的地方。 莫森的话最后还真有些灵验,看不到星星的他们也受上天眷顾,两人赶到阿泽和阿吉的住处时,幸运地发现还没有其他人来过。他们住的是五层高的老式楼梯公寓,楼梯就设在整栋公寓的外部,每家的入户大门也是面朝走廊而开。 两人住的公寓在二楼中间,楼下是停放自行车的遮雨棚,没有其他住户与院子的围栏。有了薇薇安给的备用钥匙,时灼和莫森径直从玄关开门进入。公寓前后的窗户都能看到外街,莫森拿着钥匙去房间里找上锁的箱子,时灼来回走动留意前后窗外的动静。 公寓后部窗外没有走廊,只在窗下外墙边有狭窄平台,芒斯特的人如果要来找东西,直接走前门闯入的可能性最大。但后窗能比前门更快地看到,其他人接近这栋公寓时的情况。 所以等待莫森的大部分时间里,时灼还是蹲在房间拉合的窗帘后,甚至还能腾出一只空余的手来,帮莫森排查旁边床上的被子和枕头。 整间旧公寓的面积并不大,但房间里的琐碎物品却不少。时灼将枕芯抽出来又塞回去,抬腿跪在床边去掀被子时,忽然后知后觉般地想起来,“上校,”他头也不回地盯着面前这张床,“整个公寓好像只有一张床?” “是。”莫森的声音在他后方响起。 “那他们是——”时灼略微诧异地回过头来。 莫森拿起摆在桌面的小巧盒子丢给他。时灼慌忙伸出手来接住,要低头细看盒子上的文字时,余光就瞥见窗外远处的墙下,有漆黑的人影接二连三地闪过。 顺手将盒子塞进外套口袋里,时灼从床边下来靠近窗帘边,目光紧盯着远处那面墙低声提醒:“上校,有人来了。” 下一秒,两人身处的公寓陷入黑暗,莫森伸手按掉了墙边的电灯开关。 那些人似乎受过相关方面的训练,始终贴着路灯照不到的墙面阴影移动,倘若不是扫到墙上流动状的黑影,时灼不会这么快就察觉到。 再看他们走路时鞋底擦地的步子,不难看出这批人脚步轻便身手敏捷。时灼一动不动地贴在窗帘缝后,直到他们走出街边隐藏身形的位置,整齐有序训练有素地朝这栋公寓靠近时,时灼才终于看清楚这些人手中都配有枪。 并非是将手枪插在腰间枪套中,而是直接毫无忌惮地拿在手中。时灼思绪活跃迅速在心中下定结论,这批人比他见过的帮派成员难对付。 身后传来钥匙入孔的轻微声响,接着就是上锁的箱门弹出的动静,时灼仍是头也不回地盯着窗帘外,“上校,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莫森将箱子重新锁上放回原处,“来的是什么人?” “不清楚。”时灼语气顿了顿,目睹那批人消失在下方视野里,转身摸黑往莫森身边走,“如果是芒斯特的杀手,那他们还真是下血本了。” “杀手?”男人站在黑暗中缓缓出声,“不是芒斯特的打手?” “不是。”时灼在捕捉到他声音时停了下来,“来的人一共有六个,都穿的黑色紧身近战服,每个人手里都拿了枪。” “他们应该是从前门上来了。”时灼的语气听起来仍是不急不徐,“上校,房间外的窗户下有平台,可以从平台进入薇薇安家,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走?” “走不了了。”莫森说。 时灼瞬间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听闻男人转身去搬桌子的细微动静,从口袋中摸出折叠枪往拉上的窗帘边走。如果对方打算兵分两路前后夹击,那么在大门和桌子阻挡前方来人时,他可以先动手解决掉窗外上来的人。 他将银色手枪展开上膛握在手中,一动不动地藏在窗帘后的黑暗里。窗外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这间公寓位于的楼层并不高,有人顺着墙边的管道爬了上来。 从声音上分辨应该是两到三人,爬在前面的那人率先抬起枪托,用力敲碎了窗帘外的那面玻璃。清脆刺耳的破裂声骤然响起,漆黑的枪托穿过玻璃捅开闭合的窗帘缝,借着从窗外泄进来的明亮光线,时灼迅速抬手扣住对方拿枪的手,抓着他的手臂用力往帘缝里一拖。 窗外人的脸始料未及地朝前跌过来,脸撞在小小的窗框上发出震动声响,时灼扭过他的手腕卸下他的枪,抬腿穿过碎裂的玻璃踹中他喉咙,连带着脆弱不堪的窗框一起,将那人从二楼边踹飞了下去。 管道上的另一人立刻抬起手里的枪,对准没有玻璃遮挡的窗内扣动扳机。子弹裹挟着风声高速旋入,直逼窗帘后时灼的脸而来。 他转头侧身滚入旁边床里,动作敏捷地躲开了那几发子弹。而此时玄关外也传来撞门声,其中断断续续夹杂有枪响。时灼无暇顾及莫森那边情况,借着仰躺的姿势由下往上看,发现床边被风吹开的窗帘下方,一只戴黑色手套的手攀上窗台边缘,眼看着就要借力翻入窗内房间里。 时灼反手抓起床上厚软的枕头,从吹开翻飞发窗帘中间抛送出去。枕头被枪打成筛子掉落在地,他伺机抬起右手朝窗边开枪。 子弹快速击向攀在窗台边的那只手,对方松手抓住前方飞动的窗帘跃起,恰好躲过了时灼打出的子弹。随即就想借助活动的窗帘,纵身从窗外跳进房间的地板上。 时灼对着房间这扇窗严防死守,又怎么会轻易放其他人进来。他迅速将枪瞄准对方双腿扣扳机,子弹打中那人膝盖迸出血花,对方却好似没事人般踩稳窗沿俯身,抬起手中的枪精准射击时灼的脸。 他连忙侧身隐入墙边黑暗里,余光扫到那人从窗边跨入进来的一条腿,从墙边阴影里开枪将窗帘架打了下来。厚实的绒布窗帘从空中砸落下来,将跳入房间的男人从头到脚严实包裹。 时灼抬腿朝裹在窗帘里的人横踢过去,隔着厚厚的绒布精准踢中他头部。将那人踢得下盘不稳地倒落在地,他又俯身压住男人手握成拳重重砸他的脸。 灼烧玫瑰 第29节 一截雪白锋利的刀尖从帘布里刺出,几乎是擦着时灼绷紧的手背斜滑过去。窗帘接连不断地传来刺啦声响,男人手握枪托下方弹出来的短刀,穿透窗帘朝时灼的脖颈直直刺过来。 他整个上半身后仰朝地板里倒去,却没有完全放任自己躺倒下去,而是腰部发力悬空在地板前,躲过了那截锋利尖锐的短刀。继而在男人握刀从冲破窗帘而出时,以同样的身体后仰腰部悬空的姿势,双手握枪迎着前方大开的窗,开枪击中了背光冲向自己的男人。 耳朵里传来短刀落地的清脆响动,中枪的男人在窗边光源里缓缓倒下。 第三个人解决起来更加轻松,他始终藏在窗外平台上按兵不动。直到莫森解决完门外的人过来,趁他坐在地上与莫森说话的时候,那人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攀爬而上,想要一次性将他们两人解决。 却没料到早在他将手放上窗边时,时灼和莫森就不约而同地有所察觉。在他单手握枪撑窗翻身而入的那一秒,时灼顺手捡起地板上的短刀切向他握枪的手,身旁男人神色冰冷地抬手开枪射穿了他的胸膛。 杀手出师未捷死不瞑目地仰身摔落下二楼,露出迎面大开的窗外浓墨般的夜空幕布里,那轮原本被遮住的又大又圆的人造月亮来。 从窗外圆月上缓缓收回视线,时灼扬眉看向蹲在尸体旁的莫森,“上校,你认识这些人?” “不认识,”男人眉眼锋锐地从窗边站起来,嗓音如同浸在寒冰中般泛起冷意,“但我认识他们身上的家徽。” 时灼闻言,眼中露出轻微的怔愣来,“不是芒斯特的人吗?” “不是,这些人是希林家的杀手。”莫森道。 时灼彻底愣在了原地没有说话。 希林这个姓氏他并不陌生,家族势力扎根于首都城上百年,帝国境内最古老的旧贵族姓氏。同样也是当年时家费尽心思讨好攀附,最终却让时家走向叛国覆没结局的姓氏。 但这些都不是时灼关心的事情,帝国权贵阶级站队向来泾渭分明,就连远离权势漩涡的时灼也有所耳闻,希林家族并不支持尤里斯的皇位继承权。 皇太子与希林家族从始至终,都是站在帝国权力的对立面。 所以眼前的人会出现在罗那城,并非是为了查边境秘密军械的走私事件,而是想要获取希林家族卖国的证据。 在帝国研究院拥有至高权限,对自己在军校期间的档案了如指掌,又在权力上与希林家族对立不和。 “上校,”回想起自己对莫森身份的种种猜测,时灼冷不丁地从月光下抬起眉眼来,“我可以问你点毫不相干的问题吗?” “什么?”男人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他脸上。 “关于你的真实身份,我其实早就想问了,”时灼双腿盘起手肘抵着膝盖,单手撑脸坐在地板上望他,语气听上去直白而坦荡荡,“你是不是皇太子——” 莫森眸色深沉盯着他一动不动。 时灼在他的注视下轻微卡壳。 说是皇太子本人也太不合理了点,皇太子殿下身边要什么人没有,亲自来边境城调查的可能性为零。且代入一下皇太子用手帮过他这件事,就连时灼自己都觉得像是在说天方夜谭。 因而在经过缜密严谨的逻辑推理后,为免事后被对方嘲笑白日做梦异想天开,他又若无其事笑容满面地开口补充:“——的人?” 作者有话说: 这周休周三周四,周日会更。 第42章 爱慕 在整个帝国权力的体系中,以希林家族为首的帝国议会,也有权参与帝国继承人的选举。但尤里斯是现任皇帝陛下的独子,所以议会即便不满于尤里斯的继承权,也拿不出任何有效的反对票来,尤里斯成为皇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帝国军校作为高等人才的输送口,帝国权贵阶级泛滥的站队现象,在整个军校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就连在校内没什么贵族朋友的时灼,也能从日常与同级生的交流相处中,察觉出暗藏在表面下的风起云涌。 时家很早就已经向希林家族靠拢,这是时厌与表哥害怕皇太子的根本原因。时灼虽然与时家所有人不同心,但终归没有能力摆脱时家的控制,在校内也会被不熟识了解他的人,随随便便就打上希林党派的标签。 所以当他费尽心思找到尤里斯面前,见到的却是对方冷淡疏离的矜贵眉眼,而跟在皇太子身旁的几个同龄朋友,也纷纷朝他眼露漠然与防备之色时,时灼才发现是自己将事情想得太简单。 但好在他们身处无人路过的密林小道,皇太子会在课后前往校内*击馆这件事,也是他专程找贩卖消息的学生问来的,所以没有人看见他在半路将尤里斯拦了下来。 意识到这并不是道谢的好时机,顶着那些投向自己的不善目光,时灼最后语气含蓄委婉地道:“我有事想找殿下。” “什么事?”离尤里斯最近的西瑞尔插话,继而不满地瞥向跟在身后的男生,“夏遥光,你又把殿下的消息告诉艾琳。” “可、可艾琳说是殿下的爱慕者,偷偷喜欢了殿下很多年,为了追随殿下才努力考上军校,我才忍不住告诉她的……”夏遥光表情委屈,声音越来越小。 “爱慕者?”西瑞尔露出看热闹的神色来,视线不动声色地划过尤里斯脸侧,继而挑剔地正眼打量起时灼来,“所以你是来告白的?” 皇太子的容貌虽然生得相当俊美与优越,但碍于他帝国继承人的尊贵身份,以及拒人于千里外的冷漠性情,入校以来西瑞尔自己收了不少情书,倒是从未见过有人敢向尤里斯告白。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些幸灾乐祸。 丝毫不知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时灼眼底浮起明晃晃的愕然来。 艾琳是帝国外交大臣一把手的女儿,也是学校里关系网庞大的消息贩子。他原本与艾琳这样的人毫无交集,但在偶然帮过艾琳的平民朋友以后,才与艾琳变成见面互相问候的校友关系。 他只和艾琳说要皇太子的行踪,却不知道艾琳的消息是这样要来的。这让时灼一时半会有些接不上话,更是将见皇太子的目的忘了个干净。 见他迟迟不开口回答,西瑞尔打量他的目光逐渐变得锐利,“告白的,你和时家的时厌是什么关系?” 时家只是攀附希林家得势的小贵族,时厌这样的人物还不足以引起他注意。只是西瑞尔至今觉得无法理解,时厌那样不学无术毫无长处的草包,是怎么通过军校的入学考试分进他们班里的。 而眼前这自称尤里斯爱慕者的人,五官看起来长得与时厌有几分像。 “他是时厌同父异母的弟弟。”尤里斯突然出声道。 时灼面露轻微的惊诧,有些意外于对方认识自己。 “时厌弟弟?”西瑞尔面上浮起轻嘲意味来,“希林党派来向皇太子告白,你们时家人打的什么主意?” 对方这句话出口,时灼就已经预料到了结局。他不打算再多费口舌解释,想要直接归还那枚首席领针时,却被皇太子再次响起的话音打断了。 “偷偷喜欢我很多年?”尤里斯冷不丁地开口。 时灼指尖动作猛地顿住,看向他的眼睛里勾出明显疑问。皇太子分明知道他为什么而来,却只提起艾琳临时编造的谎言说辞。 “为了追随我才努力考上军校?”对方继续不带感情地重复。 “……” 时灼眼中的疑问几乎满溢而出,沉默地对上他那双冰霜碧眸没说话。 “既然是这样,我就给你个机会。”年轻的帝国继承人视线落在他身上,如雪山翡翠般的眼眸轻轻眯起来,“两天后的下午三点,你到西岛来见我。” 时灼闻言,震惊又茫然。 西瑞尔的神色却比他更加震撼,时至今日时灼仍然没有忘记,那位如今帝国最年轻的英俊少将,当年脸上的表情有多么迷惑。 总之自打他决定为皇太子做事起,尤里斯身边的朋友他也都逐渐熟悉,因而当听见莫森亲口回答“是”时,时灼就开始琢磨他到底是其中哪位。 但碍于没有确凿证据,他也不好胡乱进行猜测,时灼暂时将这件事放下,先配合莫森处理掉希林家的杀手。不确定今晚还会不会有人来,公寓里的灯也不好一直亮起,两人决定先去隔壁薇薇安的家。 两间公寓的结构布置相似,且共用的那堵墙隔音效果不好。时灼进去后找到贴墙摆放的沙发,就在沙发里坐下来朝莫森道:“上校,今晚如果隔壁再来人,从这里应该能听到动静。” “我在门口放了东西,如果隔壁有人进去,罗温会收到警报提示。”莫森在他的斜对面坐下。 时灼闻言,姿态懒洋洋地歪进沙发里问:“那今晚是不是能睡个好觉?” “如果你睡得着。”男人抬起眼皮瞥向他答。 时灼唇角微微翘起来,一秒后又飞快放了回去,“上校,罗温那边找人有消息了吗?” “暂时没有,”对方语气顿了顿,声线略沉地补充,“希望不大。” 时灼没有吭声,但也默认了他的推断。 两人正无话的时候,就听到窗外传来了吵嚷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必定不会是芒斯特的人,时灼陷在沙发里不愿意动,莫森起身朝房间窗户边走去。 对方从客厅里离开以后,他靠着沙发扶手百无聊赖,倏地想起顺手放入口袋的盒子,又将它摸出来对着头顶灯光研究。也是到这时候他才看清楚,盒子中装的竟然是安全套。 “……” 所以莫森是肯定了他的猜测,才将这玩意丢过来给他看的。想到自己从隔壁带出的是这东西,时灼眼皮不受控制地轻跳起来。 偏偏这时候对方从房间了走了出来,不想被莫森发现自己闹出的笑话,他手忙脚乱地将盒子塞回外套口袋。好在莫森似乎并没有发现,走近以后停在他坐的沙发前道:“有对情侣在楼下吵架。” 时灼满脸若无其事地朝他点头,接着就挪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却瞥见莫森没有再坐回斜对面,而是弯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他连忙又往扶手边靠了靠,将原本舒展的双腿盘起来,给莫森腾出更宽敞的位置。后者也毫不客气地移向中间,偏过脸来扫了他一眼开口:“薇薇安的公寓里有热水,你如果想洗澡现在可以去。” “不用了。”预感今天晚上不会太平,时灼想也不想地朝他摇头。 摇完头发觉他还在看自己,又略微纳闷地拎起外套里的衣领,低头用鼻尖轻轻嗅了两下问:“我身上有味道?” 男人没有立刻给出回答,而是倾身朝他靠近过来,俯身停在了他拎高的衣领前。 时灼指尖动作不由得顿住,半晌语气故作镇定地开口问:“……上校?” “没有。”莫森从他面前抬起头来答。 时灼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掩饰般地朝他露出微微笑容来。却在察觉到身侧沙发凹陷时,笑容毫无预兆地僵在了唇角。 对方伸出手臂撑在他身侧沙发里,将他整个人圈进沙发扶手边的角落,另一只手隔着外套按上他的腰侧位置,“你刚才在看什么?” 藏在口袋中的盒子忽然就成了烫手山芋,唯恐被对方按在自己腰侧的那只手摸到,时灼朝他摆出一副真诚且无辜的模样,“没看什么,上校。” 压在他身前的人什么都没有说,抵在他腰间的指尖朝口袋边缘移近。 时灼心头瞬间狂风呼啸起来,抬高双手亲昵地攀住他脖颈,乌黑的眼眸中闪动着促狭光芒,“上校,我们现在这样算不算违反合约?” 莫森移动的指尖停了下来,嗓音轻描淡写地接话:“算。” “那也是上校先动手的,”时灼抱住他的脖子微微坐起,嘴唇凑近他下巴边轻轻吐息,语调略含几分轻挑意味地上扬,“不需要我额外支付违约金吧?” “不需要。”莫森抬起撑在沙发里的那条手臂,动作自然地横过他腰间将人牢牢箍住,让他再无半点后退与躲避的机会,右侧两根修长的手指滑入他的外套口袋,神色不变地夹出他藏在口袋里的安全套,“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偷偷把这个带出来做什么?” “……” 第43章 赌场 时灼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企图后退逃脱的时候,却被莫森牢牢困住动弹不了。在解释与圆谎间犹豫不定,深刻体验过百口莫辩的处境,他最后含糊不清模棱两可地答:“带出来总是有用处的,上校。” “你想和谁用?”箍在他腰后的力道加重,莫森盯着他一动不动地问。 “……” “也不是非得我自己用。”被他的问题微微噎到,时灼好半天才勉强接上话。 “最好是这样。”视线定定地在他脸上停留两秒,对方终于松开钳制住他的手臂,指尖夹着小巧盒子放回他口袋里。 “……” 正急需其他事来分散注意力时,隔壁门外传来的响动就来救场了。时灼与莫森反应极快地对视一眼,就安静地坐在沙发里没有再出声。 走廊里毫不掩饰的粗暴撬门声,倒显得莫森的警报装置有些多余。上楼的那些人脚步杂乱无章,且丝毫不懂得隐藏踪迹,显然与希林家的杀手不是一批人,更像是芒斯特派来找人的壮汉打手。 大概是见那些杀手迟迟不回,东西落在外头也难免心中不安,芒斯特终于按耐不住地派人过来。房间中的痕迹早已被处理过,那些人转遍公寓没有任何收获,索性展开了翻箱倒柜的地毯式搜索。 有那批杀手的聪明做法在前,时灼差点没被这些人的蠢劲逗笑。两人坐在客厅里甚至没有关灯,他侧头朝莫森投去询问的眼神,想看对方是否打算处理掉隔壁的人。 灼烧玫瑰 第30节 看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莫森压低嗓音缓缓开口:“如果他们不来这里,就先放他们走。” 时灼了然般轻轻勾起唇角来。 两人的想法果真有些多虑,那些人没在隔壁找到想要的东西,就砸乱整间公寓回去复命了,压根没想过要来隔壁搜。芒斯特的人走后没多久,罗温的视频申请就打了过来。 莫森坐在他旁边接起视频,罗温的半身影像投放入空中,没等画面中的人开口说话,时灼就率先出声朝他道:“刚才隔壁有人来,我们已经知道了。” 未料罗温朝他们摇了摇头,“不是刚才那件事情,”对方神情有些凝重地补充,“你们要找的人有消息了。” 他在视频中调出内置画面给他们看,阿泽和阿吉消失的那两天里,一直被关在芒斯特据点的监牢内。画面中两人似乎曾经遭到过严重毒打,被芒斯特丢弃在城内最大的垃圾场里,隔着视频判断不出是否还有生命迹象。 莫森让罗温将详细位置发给他,就中断视频与时灼从薇薇安家离开,赶往阿莱和朋友住的老旧居民房。他们到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有睡,两人原是想叫上阿莱和他朋友过去,但薇薇安听闻阿泽和阿吉有消息,态度坚决地想要与他们一同前往。 在场所有人下意识地就要反对,最后还是时灼主动做出退让问:“无论是什么结果,你都可以接受吗?” “我可以。”女孩的声音听起来脆弱却坚定。 时灼轻轻点了点头,示意阿莱将她带上。 一行人立刻收拾完毕出门,去地下城最大的垃圾场找人。游离在生死边缘的两人相当幸运,被他们找到的时候仍有半口气在,很快就被送去城中的私人诊所治疗。 诊所深夜仍旧还在开门营业,地下城中秩序混乱暴力肆虐横行,诊所内的医生时常接收这类病人,对他们的出现早已见怪不怪。将两名病人送到以后,阿莱和朋友就先回家,剩下他们和薇薇安留在诊所。 治疗期间医生将薇薇安赶出门外,只留下时灼和莫森守在里面。等医生结束外伤缝合以后,两人才从手术房间里出来,在诊所的后院里找到了薇薇安。 她独自坐在桌子旁喝酒,孤零零的影子从灯光里拉长。终端上显示有罗温的未接通讯,莫森转身走向旁边无人的角落里。时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朝坐在灯下的薇薇安走去。 后者仍旧意识清醒没有喝醉,听到脚步动静回头看清他的脸,弯腰拎起脚边放啤酒的袋子问:“要不要一起喝?” 时灼接过她递来的袋子,在她身旁的凳子前坐下来,“伤口已经都缝合好了,接下来几天可能还不会醒,需要多留意缝合处的感染情况。” “谢谢。”薇薇安的双眼不自觉红了起来,眼底涌动着难以遮掩的后怕与庆幸,“如果不是你们帮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悔意与内疚掺杂着酒精涌上心头,她的声音中甚至渐渐染上几分哽咽。也是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借着那些喝下的酒,卸下表面伪装的镇定与坚强,“是我的错,我不该介绍危险的任务给他们。” “他们私下接的任务你并不知情。”时灼安慰了她一句,转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般低声开口,“他们很幸运。” “他们的运气一直很好。”薇薇安轻声回答。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不幸的人。”时灼语气平常地道。 被他说的话轻轻触动到,薇薇安小心翼翼地抬起脸,“你也会有不幸的时候吗?” “我?”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时灼偏头朝她露出慵懒笑容来,“我没有的。” “和那些不幸的人比起来,我已经很幸运了。”时灼说。 愣愣对上他完美无瑕的笑容,薇薇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就见他收起笑容正色问:“你要不要现在进去看一眼?” 注意力顺着他的话彻底偏移,很快就将他刚才的话遗忘,薇薇安神情急切地起身往里走去。从她的背影上收回视线,时灼正打算拿酒出来喝一点,就被后方伸出来的那只手按住了。 从他手中拿过那罐啤酒放下,莫森将时灼从桌前拉起来道:“我们现在离开。” “现在?”时灼神色轻微愕然地看他,话里话外满是对那罐酒的不舍,“我还没开始喝呢。” “回去以后想喝多少都行,”莫森将从通讯中得到的消息告诉他,“芒斯特的人没有找到丢失的枪械,打算连夜封锁地下城进行全城搜查。” 时灼闻言,转身收起玩笑的表情跟上他,“封城?地下城的其他帮派势力会配合?” “其他暂时还不清楚,但我们最好今晚就离开。”莫森回答。 时灼没有反驳他的提议,跟随他去诊所里找薇薇安。心中仍是惦记着没喝上的酒,他忍不住嘟嘟囔囔地出声问:“那上校也陪我一起喝吗?” 莫森骤然停下脚步瞥向他,“让罗温陪你喝。” “……” “那还是算了,我们可能会吵起来。”时灼兴致缺缺地回答完,越过他迎上走出来的薇薇安。 匆忙和她交代完事情,叮嘱她最近不不要回去住,有事可以去车行找阿莱帮忙,两人就从私人诊所里离开了。但他们还是没赶得上出城,芒斯特的人已经守在入口处,将那些出城的人拦了下来。 从距离入口不远的墙后缩回脑袋,分明已经是火烧眉毛的危急时刻,时灼仍是从容不迫地双手插兜,后背懒懒抵在墙壁前扬唇轻笑,“上校,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好像已经出不去了。” “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莫森轻眯眼眸有几分危险地看他。 记挂着对方让他去找罗温的仇,时灼终于有了反击的大好机会,当即就话语戏谑意有所指地道:“毕竟明天要去军部的人,是上校你不是我。” “你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对方没什么表情地附和他,见时灼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又眯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补充,“不如我现在将你交出去,你就代替我留在这里好了。” “……” “上校,”时灼立刻老老实实改口,“刚才那些话当我没说。” 但他总共也才安分了不到三十秒,就又面上挂着笑容愉快地提议道:“反正今晚也已经出不去,倒不如回去让我把酒喝完。” 话音落地,就见莫森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道:“走吧。” 原本也只是随意说笑的时灼,当即就始料未及地愣在了原地,“……去哪里?” 对方却没有再回答他的话,转身迈步朝巷子深处走去。剩下时灼站在原地迟疑一秒,连忙兴致盎然地抬脚追了上去。 半个小时以后,他和莫森停在了地下赌场的大门外。 “……” 时灼沉默两秒心情复杂地开口:“上校,我虽然书没念完但也识字,这里是地下赌场不是地下酒馆。” “是赌场没有错,”将自己恢复到莫森·诺因那张脸,男人转头朝他伸出一只手吩咐,“你过来。” 时灼见状,收起面上的惊讶表情,从顺如流地朝他靠近两步。 莫森伸出的手臂朝他腰间搂过来,不由分说地关掉他耳后的易容装置,语气毫无波澜起伏地开口陈述:“宝贝情人想去地下城的赌场玩。” “……” 对方第一句话刚出口,时灼顿时就大感不妙。 “我为了满足宝贝情人的愿望,第二天才赶不及去军部出勤。” “……” “你说对吗,”垂眸将嘴唇缓缓贴近他的耳朵,莫森漫不经心地挑高了眉尖,“我的宝贝情人?” “……” 作者有话说: 刚从cp拉练回来 疲惫.jpg 第44章 陪睡 莫森还真就带他在赌场玩了一夜。 地下赌场修建得富丽堂皇而又奢靡多金,场内是厚厚的羊绒地毯与柔软舒适的座椅,性感漂亮的比基尼女郎在舞台上跳舞,暖黄色调的柔和灯光自馆顶笼罩落下,照得那些赌徒脸上的纸醉金迷清晰分明。 多年前就读于帝国军校时,他也曾上过情报系对外开设的选课,课程中就包含有赌场游戏的专题,但上课的学生并非情报系本专业,也不需要再进行相关专业技能的训练,所以负责课程的教授并未深入讲解。 但莫森的情报学课程显然修得不错。入场时他们换的筹码并不多,甚至没有引起场内任何人的注意。但莫森很快就用那些换来的筹码,在小赌桌上接二连三地翻了几倍。 没过多久,就有年轻的侍者过来,请他们上场中央的主桌玩。莫森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起身朝众人围站的主桌走去。主桌恰好已经结束一轮,来时还意气风发春光满面的赌客,在这轮赌局上输得掏光了口袋,不得不满脸菜色地从赌桌前离开。 对面穿戴富贵气势压迫的男人见状,也只是放下手中烟斗嗤笑一声,转头揽过身旁貌美情人的腰,就着她的手慢悠悠喝了口酒。直到余光扫见莫森和时灼在对面坐下,他才松开搂住情人的那只手抬起头来,视线越过面前赌桌来回打量他们的脸。 对方在地下赌场的身份似乎不低,但也没有认出莫森那张脸来,只盯着时灼语气满含深意地问:“这是你的情人?” 莫森眉眼淡漠没有接话,径直绕开他的话题开口:“玩什么?” 男人闻言,指尖烟斗转向荷官手中的扑克牌,“会玩吗?” 莫森面上神色分毫未变,示意时灼往桌上堆筹码。 “放多少?”时灼例行出声问。 “你决定。”对方淡声回答。 时灼开始往桌上堆赢来的筹码,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随性懒散。 将两人的互动表现看在眼里,对面的男人眼神深沉地抽了口烟,半晌冷不丁地开口打断他们道:“只玩筹码多没意思。” 莫森不急不徐地撩起眼皮来,“你想赌什么?” “玩法和筹码按基本规则来,你赢了所有筹码归你,我的人你也可以随便玩。”对方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兴致与欲望,“但如果这局你输了,你的人让我睡一晚。” 莫森的面容瞬间变得冰冷起来,语气冷若冰霜地开口反问:“如果我拒绝呢?” “拒绝?”对面的男人神情逐渐转为不悦,身后有高大健壮的打手围拢过来,“你考虑好了吗?” 全程坐在一旁看热闹的时灼,见状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尖,转头笑容悠然地附上莫森耳旁问:“需要打架吗上校?我已经准备好了。” 却见莫森没有回应他的问话,收起面上的冰冷表情淡淡改口:“可以。” “……” 时灼始料未及般地瞪大了一双眼眸。 似乎是对他这样的反应乐见其成,桌对面的男人又话语轻浮地挑拨道:“你的宝贝情人似乎不太愿意。” 莫森闻言,转过头来瞥了时灼一眼,随即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半是安抚半是命令地开口:“只是陪他睡一晚而已,乖。” “……” 时灼双手紧紧缠上他的脖颈,低下头来在他颈窝边蹭了蹭,语气委委屈屈地向他确认:“真的只有一晚吗?” “只有一晚。”莫森道。 从他的颈窝里抬起漂亮却沮丧的脸庞,时灼终于露出妥协和退让的表情来。 那副模样落在对面男人的眼里,如同羽毛般挠得他心中酥麻发痒。对睡到时灼这件事志在必得,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下属清场。那帮打手得了命令以后,训练有素地驱赶了围观人群,在赌桌旁围成密不透风的人墙。 男人转了转戴在手上的金戒指,开始吩咐站在桌前的荷官洗牌。 年轻的荷官穿得火辣性感,洗牌的手法娴熟而又快速,很快就到了双方抓牌的环节。莫森和他赌的是比大小的局,开出最大牌面的那一方为赢家。 中间两人需要通过互相亮出牌面,来决定是否继续跟注加大筹码。莫森抓牌的运气似乎始终很好,亮出的牌面比对面男人大,时灼也毫无顾忌抓筹码往桌上堆。 受两人表现出的自信神态影响,再加上这局抓牌的运气尤其差,男人在经历过几番狐疑猜测后,终于还是有些坐不住地放下烟斗,转头搂过身旁情人的腰喝起酒来。 莫森什么话都没有说,坐在椅子里等他喝完酒。时灼也只是抬眸瞄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开始抛筹码玩。 但他接筹码的准头似乎不太好,伸出去的双手不小心接了个空,筹码从空中掉落下来滚进桌底,时灼连忙弯腰蹲去桌子下捡。只是他指尖伸向的是掉在桌下的筹码,视线投向的却是对面男人搂抱情人的手。 这一看就不偏不倚恰好撞见,男人的手已经从情人腰间滑落下来,沿着对方极短的裙边伸了进去,隔着裙子的轻薄布料做出掏摸动作。饶是时灼对这行接触不多,也能看出来他是想换牌出千,要换的牌就藏在情人的裙底下。 灼烧玫瑰 第31节 时灼捡起那枚筹码放回桌边,却再也没有在莫森身旁坐下,而是转身从侍应生的托盘里,端起一杯酒缓缓走向桌对面。 男人将手从情人的裙底抽出来,脸色明显不太愉快地看向他。 迎着他阴沉的眼神弯唇一笑,时灼以弯腰蹲在他身侧的姿势,眸光明艳绯丽地将酒送向他嘴边。对方眼底的阴霾瞬间消散,视线从他捏酒杯的修长指尖,滑落向他按在领口的另一只手。 顶着男人暗含粘腻湿热的眼神,时灼黝黑浓密的睫毛微微低垂,慢条斯理地解开了领口的那粒扣子。借着坐得比时灼高的优势,男人的目光如同水中的游鱼般,轻松挤入了他敞开的领口里。 还想看得更加深入仔细时,莫森低沉不耐的嗓音从对面传来:“酒喝完了吗?” 男人这才如梦初醒般抬头,收敛起眼底欲念心情不错地道:“继续。” 时灼从莫森身边走开以后,对方的运气好似就急转直下。几次拿到发给自己的牌,他面上神情愈发浮躁冷沉起来,甚至一改先前频繁跟注的做法,在赌桌上变得异常谨慎和小心。 这让男人看得心中大为舒爽,在时灼与莫森的双重迷惑下,没有再动过要换牌的念头。因而当双方最后开牌的时候,亲眼目睹自己的牌面比莫森小,他才神色又惊又怒地拍桌而起,意识到自己是上了莫森的当。 但他作为赌场里的负责人,定下的规矩自然是不能坏。男人仍是兑现了之前的赌注,将情人和筹码都赔给了莫森。不料莫森既没有收下钱的打算,也没有伸手去碰他的情人,只从桌前站起来走向他面前道:“钱和人我都可以不要,我要见你们的老板。” 男人眼中浮起几分嘲弄与警告,“我们老板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报上去是你们的事,见不见是老板的事。”莫森话语简介利落地告知他,“我叫莫森·诺因。” 对方的表情在听到名字时,终于有了微妙而明显的变化。短短几秒时间的思考过后,他让人将莫森和时灼带去套房休息,并承诺明天早上会带他们去见老板。 两人从赌场大厅里离开,跟着侍从前往楼上的贵宾套房。路上莫森瞥见他解开的衣服领口,却什么话都没有说。直到两人进入房间里将门关紧,时灼抬手按开门边的吊灯开关时,莫森才不带情绪地出声叫住他问:“你让他摸了?” 时灼闻言微微愣住,从开关前回过身来反驳道:“没有。” “那就是让他看了。”对方垂眸盯着他道。 这回他没有再张口否认,扫见男人背对光线眉眼冷凝时,故作轻松促狭地开玩笑道:“我如果不让他看,万一你真的赌输了,让我陪他睡怎么办——” “我不会输,也不会让你陪他睡。”从时灼脸上收回视线,莫森压下心底的躁意转身,“下次别再自作主张。” 隐约听出对方语气中不妙的情绪起伏,时灼有些诧异地站在原地望向他背影,却见对方脚步子一顿停在了卧室门外。在短暂的沉默与凝滞过后,男人有几分意味不明地回头,缓缓瞥向站在客厅里的他。 “怎么了上校?”时灼不明所以地抬脚走向他。 “与其担心要陪别的男人睡,”莫森侧身从他的视野范围内让开,露出房间内那张唯一的大床来,“不如趁现在好好思考一下,今晚怎样才能不用陪我睡。” “……” 第45章 演练 没有被这件事困扰太久,时灼很快朝客厅里看了一眼,“上校,外面的沙发也可以睡。” “今晚不能睡客厅。”莫森直接否决了他的提议。 “为什么?”时灼问。 “芒斯特没有在出城的人身上,搜到被我们拿走的枪和弹药,你觉得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莫森看着他反问。 “会在地下城中进行地毯式搜查。”时灼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过来,“所以今晚还会有人来,我不能和你分开睡。” 男人默认了他的推测,“黑市里的金发女人还记得吗?” “芒斯特的副帮主?”时灼顺着他的话思忖一秒,“她是地下赌场背后的老板?” 莫森神色平淡地点头,“芒斯特有两个副帮主,另一个负责掌管帮派的走私链。” 时灼的记忆力从不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六爷?” 上回在酒吧偷听唐唯与接头人的对话,他就从接头人的话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是。”莫森道。 “既然同是芒斯特的人利益不分家,入住赌场套房的客人又非富即贵,来搜查的人不会想要得罪我们。”时灼开口分析。 “不完全是这样。”莫森抛出他不知情的前提条件,“如今芒斯特的帮主重病卧床,下任帮主的人选一直都没有定论。” 时灼闻言,不免觉得有些头大。照莫森说的这番话来看,两个副帮主非但不是和睦不分家,反而还站在针锋相对的利益对立面。但不管怎么样来说,只要地下赌场的老板还没有换,搜查的人就不会半点面子都不给。 两人很快结束这个话题,一前一后去浴室里洗了个澡。时灼是第一个去洗的,洗完以后换上浴袍出来,趁着莫森进去洗的时候,站在卧室里研究那张大床。 套房卧室布置得缠绵而又暧昧,房间灯光打开是昏暗迷离的红,床头摆着各式各样的道具用品,床边围挂着薄而透的朦胧纱帘,房间内四处可见清晰放大的落地镜面,不约而同地都对准了中间那张床。 瞬间就没有了丝毫睡意,时灼坐在床边拿毛巾擦头发,见莫森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顺手将身侧的干净毛巾丢给他。 莫森接过那条毛巾却没有用,而是回头将它搭在了桌子前。待对方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时,时灼才借着昏暗光线看清楚,他黑色的发尾依旧是干燥的。 盯着他黑色的发丝看了两秒,时灼下意识地在记忆里翻找,当年跟在尤里斯身边的人里,有哪些人的头发不是黑色。但他思来想去了很久,最后也只排除掉夏遥光。 放弃这样漫无目的的猜想,时灼扔开毛巾爬上床盘腿坐好,单手撑住下巴笑眯眯地开口问:“上校,睡觉吗?” “睡。”对方语气简洁地回答完,就从房间另一侧上床,在床的右边平躺了下来。 床上只有薄薄的纱被,但房间内开着恒温暖气,睡觉不盖被子也没关系。只是这并不是有没有被子的问题,时灼忍不住从床的左侧挪到莫森身旁,从上方空中垂下头来好奇地望向他,“上校,你睡得着吗?” “你睡不着?”莫森反问他。 “这怎么睡得着?”时灼轻声嘀咕着伸出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挂在床头的手铐。 银色手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莫森从他面前坐起来道:“睡不着就把灯关掉。” “不能关灯,”时灼想也不想地出口否决,“不能让搜查的人知道,我们除了睡觉什么都没做。” “那你转过去。”面前的人道。 时灼诧异地抬眸看向他,随即依言背对他转了过去。 “把眼睛闭上。”莫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时灼纳闷却顺从地将双眼闭上。 柔软轻薄的布料随之覆上他眼皮,莫森用黑色的布条遮住他的眼睛,拉过布条两端在他脑后绑了个结。视野连同光线一起从视网膜上消失,听觉忽然变得比平日里敏锐了许多。 他听见莫森的嗓音沿着自己下巴,近距离地一路攀爬而上落入耳中:“现在呢?” “……上校,”强忍着想要抬手挠下巴的冲动,时灼本能地追着他的声音侧了侧头,“这好像是摆在床头的情趣道具。” “是。”男人的语气低沉而又缓慢,“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在房间里什么都没做吗?” “既然这样,那就做点什么好了。”莫森说。 落在脸上的灯光好似带着轻微热度,时灼闭紧双眼在黑暗中心脏怦怦跳动,半晌才声带微微发紧滞涩地开口:“做什么?”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他的话,伸手将他仰面按倒在床单里。匆忙间时灼抬手攀抱住他的手臂,指腹按在他肌肉线条绷紧的小臂上,又如同被烫到一般轻轻缩了回来。 床边传来纱帘拉动合拢的动静,脸侧柔软的床单微微凹陷了下去,伴随着头顶熟悉清脆的碰撞声响,右边手腕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银手铐在他手上发出咬合的咔嚓声响。 莫森取下挂在床头的手铐戴在了他手上。 时灼的心尖在咔嚓声中轻轻一颤,察觉到莫森那道感知不到情绪的目光,数次从自己遮眼的脸庞上流连而过,时灼心头无声无息地溢出几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张情绪来。 他尝试着动了动被被铐住的那只手,听见细长链条在耳边发出晃动声响。而在整个未知漫长的期间,莫森都没有出声和他说过话。 直到看见时灼几乎耐心耗尽,想要扯掉脸上的布条坐起来时,莫森才勾了勾唇隔着浴袍按住他道:“做正式表演前的排练。” 被他按住的人明显愣了愣,随即喃喃出声重复一遍道:“排练吗?” “有什么问题?”莫森收回手问。 “……” “没有问题。”此前的紧张与胡思乱想消散干净,时灼很快找回了游刃有余的姿态,“但是上校,”他神经松弛地躺回大床里,唇角弧度明显地挑了起来,“你有见过穿衣服演练的吗?” 话音落地,他径直单手解开了胸前的浴袍口子,仰长脖颈露出形状漂亮的锁骨,与胸口那片白皙紧致的皮肤来。 星石雪花项链伏在他锁骨上莹莹发光,白色的床单与黑色的布条色彩对比分明,衬得布条之下时灼漂亮的鼻尖与下巴,在昏暗迷离的光线中染上几分脆弱和诱人。 时灼吊起的手腕松松搭在手铐里,眉眼蒙住黑布条躺在纯白色床单里,宛如自投罗网毫无防备的天真猎物,原本夹带戏弄意味的演练瞬间就变了味。 男人唇边的笑意消失不见,盯着他看的眼神变得深暗起来。 时灼双眼蒙布仍是无知无觉,甚至抬起指尖在自己颈间按了按,“如果想要逼真的吻痕,就需要上校你来帮我——” “怎么帮?”莫森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来。 失去对光与影变化的感知以后,时灼能够比往常更加清晰地察觉到,对方身体迫近时带来的冷冽气息。时灼松弛的身体立刻泛起轻微战栗,那与寻常对未知事物的惶恐惧意不同,而是另一种难以用语言准确描述的感觉。 就像是浸泡在酒坛中颗粒饱满的青梅,酸甜微醺的酒香味自空气中弥漫散开,酥酥麻麻地融入他体内奔流的血液里。 伴随对方周身冷冽气息的越来越近,莫森温热的呼吸洒落在了他锁骨边。此刻他分明头脑清醒思绪理智,却觉得自己像是躺在发酵的酒精里。这与被下药的那晚完全不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上校想怎么帮?”时灼轻声开口问。 脸侧凹陷的床单又往下陷了几分,莫森低下脸庞停在他锁骨前没有动。 时间裹着空气无声地流逝,时灼在黑暗中愈发浮躁焦灼,最终还是按耐不住般地低声叫道:“上校。” 下一秒,莫森染上情绪波动的眉眼动了动,轻眯眼眸垂头咬住了他锁骨边的项链。 对方低垂的鼻尖扫过他脖颈皮肤,温热的嘴唇贴着他的锁骨轻轻蹭过。察觉到项链拉扯紧绷的力道,时灼先是心头微微一怔,继而喉咙发紧呼吸停滞,下意识地仰着脖子没有动。 好似莫森咬的不是他的项链,而是他露在空气里的那截脖颈。 第46章 要求 直到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莫森压着他迟迟没有动,敲门动静逐渐转为不耐烦的砸门声,走廊里的人很快强行破开门锁,带着下属大剌剌地闯入房间里。 亮起灯光的客厅中空无一人,通往卧室的门大大敞开没有关,透过床前垂落下来若隐若现的纱帘,能够看见大床中央两道重叠的人影。 意识到贵宾套房的客人在做什么,而自己的突然闯入打扰到了他们,领头人脚下的步子略微顿了顿,正犹豫是否要态度强硬地搜查时,就见床帐中压在情人上方的黑发男人,听闻动静从情人身前抬起头来,语气冰冷愠怒地张唇吐出简短音节:“滚。” 搜查小队迟疑了一会儿,记起出发前上头叮嘱的话,迅速环顾一圈房间内的摆设,就转身关门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听到那些人的脚步声离去,时灼躺在床上唇角微扬,不留余力地开口夸赞他道:“上校,刚才的台词情绪很饱满。”晓萤蒸呖 莫森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撑着床单要从他上方起来。留意到耳边传来的动静,时灼也跟着屈起膝盖,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不想对方突然反常地抬起一条腿,压在他轻轻屈起的膝盖上哑声道:“别动。” 敏锐地从他的嗓音变化中,嗅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来,时灼半是狐疑半是怔愣地出声:“上校?” 后者压着他的膝盖沉默两秒,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如常:“怎么了?” “没什么,”顿时觉得是自己太过多心,时灼连忙掩饰般地转移话题,“我只是有点惊讶,”他慢悠悠地拉长语调解释,“你是不是演得太逼真了点?” 灼烧玫瑰 第32节 他说完这句话,就抬起一只手摸向头顶。既然莫森现在不让他起来,那么他索性先将手铐解开好了。然而他从未住过这类套房,自然不知道床边是不能乱摸的。加之他现在双眼看不见,更是无法在脑海中想象,自己指尖摸到的到底是什么。 因而当他尤为随意地按下床头开关,身下那张大床忽然高频震动起来时,时灼直接惊得从布条下睁开了双眼。 同样毫无准备的还有莫森,在猝然发生的剧烈晃动中,他抬起的腿从时灼膝盖上滑落,俯身将手撑回时灼脸侧维持平衡。时灼屈起的膝盖骤然抵上他腹部,在男人突如其来的短促闷哼声里,感知到了膝盖上发烫的热源。 “……” 原来不是演出来的。 膝盖还在随着床晃动的频率不断刮擦,莫森如同裹冰渣般散发寒意的嗓音,有几分咬牙意味地落入他耳中:“时灼。” 时灼这才如梦初醒般放平膝盖,伸手关停晃动的床摸黑坐起来,面朝男人的方向满含关切地问:“上校,你还好吗?” “你看我像是好的样子吗?”对方语气凉飕飕地反问。 时灼满脸无辜地接话:“我现在看不见,上校。” 大约是被他的话气到,男人好半天都没有接话。时灼转头摸索着解开手铐,改为跪坐在他面前的姿势,语气真诚补救般地朝他开口:“上校,需要我帮忙吗?” 莫森面上神色一顿,撩起眼皮看向他蒙住的脸,“怎么帮?” “上校是怎么帮我的,我就怎么帮上校。”时灼振振有词地向他说明,“有句古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上校放心,我只想做个知恩图报的人,除此以外没有别的私心。” “没有别的私心?”莫森盯着他语义不明地反问。 “绝对没有。”时灼面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却不知道对方在听完以后,脸色反而变得更加臭了几分。一秒以后,莫森抓过他的手伸向自己,同时面无表情地吩咐道:“脸上的布不准拿下来。” “……” “好的上校。”语塞片刻以后,时灼开口回答。 他全程蒙着双眼帮对方解决,结束以后手指变得酸痛不已。而等他们在后半夜里折腾完,时间也终于走到了第二天。地下城中见不到天光与晨曦,只能根据墙上的时钟来判断,罗那城的天色已经渐渐转亮。 两人准备换衣服离开房间,等待莫森的几分钟时间里,时灼从口袋中摸出那盒安全套,拆开以后灌入润滑液丢在地毯上。等莫森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他就心情不错地将男人叫过来,“你看,我就说过能用上的吧。” 未料莫森拧紧眉头扫了一眼,当即就弯下腰嗓音不悦地问:“这是谁用过的?” 时灼笑而不语地伸手指向他面前。 后者不由分说地将他伸出的食指压回去,眯着眼睛嗓音沉沉在他脸边喷洒吐息道:“我的尺寸有这么小吗?” 时灼猝不及防地愣住,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不满后,拼命忍了忍才压下嘴角弧度。 然而莫森见他迟迟不回答,面上不满更是增了几分,“为什么不说话?”对方语气顿了顿,继而轻描淡写地补充,“你不是昨晚才摸过吗?” “……” 时灼被他说得老脸一红。 “用哪只手摸的?”男人握住他的指尖缓缓碾磨,声线淡沉缓慢地吐出话语,“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就是这只手吧。” 指尖触碰到莫森指腹的温度,昨晚的记忆再度被唤了起来。面上热意不受控制地飙升,时灼想要自己的手指抽出来,却见他捏住自己指尖低头轻嗅了嗅。 时灼顿时大感不妙地眼皮直跳,“……上校,你在做什么?” 莫森闻言,眉毛幅度轻微地动了动,随即面色不变语气平稳地答:“我在闻你的手指上,还有没有残留下来的气味。” 时灼瞬间如同上发条的兔子般,如临大敌地从他面前弹跳起来。 “我洗过很多遍了。”将手背在身后,他神色警惕地答。 莫森这才看着他嗤笑出声,转身迈开脚步朝卧室外走。 剩下时灼站在原地,盯着对方背影走出门外,又忍不住在脑中回放一遍,两人刚才的对话内容。 ……莫森的气味? 确定莫森本人不会看见后,时灼悄悄抬起背在身后的手,红着脸将手指凑到鼻尖嗅了嗅。 两人从贵宾套房离开以后,昨晚与莫森赌扑克的男人,如约带他们去见了那位副帮主。金发女人对莫森记忆深刻,在时灼与莫森进门坐下以后,身穿旗袍妆容精致地从屏风后绕出来,凤眸轻挑笑容妩媚向他问候:“诺因上校,我们又见面了。” 莫森微微抬眼对上她那张脸,神情淡漠开门见山地挑明来意,希望女人能够送他们出地下城。 “帮派没有限制城外人的出入,上校现在却要借用我的权力出去,是有什么不想被别人发现的隐情吗?”没有正面回应他提出的要求,女人面上挂着几分似笑非笑问。 “帝国法条明确规定,军部人员禁止出入赌场。”莫森在她的注视下皱起眉毛,面上跟着浮起不耐的神色,“如今六爷那边与军部联系紧密,我才调来罗那城任职不久,还不想就这样被被人抓住把柄。” 他给出的理由正当而合理,女人并没有生出任何疑心来,只轻扬下巴慢条斯理地开口:“上校既然不想被人抓把柄,又为什么要违反帝国军部的法规?” 全程坐在旁边充当哑巴的时灼,见状适时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倾身搂住莫森的手臂贴向他怀里,“抱歉上校,我不该这么任性的。” 金发女人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过,很快就明白了莫森来地下赌场的原因。但见莫森强忍眉间的阴沉与浮躁,任由小情人抱着自己的手委屈道歉,女人饶有兴致地勾起红色艳丽的唇,“上次在黑市里见面的时候,跟在他身边的情人也是你?” 听闻话题落在了自己身上,时灼抬头迎上她审视的眸光答:“是我。” 女人唇边勾起的弧度愈发明显起来,“上校对自己的情人还真是有求必应,但不知道这位年轻漂亮的情人先生,愿不愿意为诺因上校做出一点牺牲?” “什么牺牲?”时灼表情不变地问。 “譬如——”姿态优雅地停在两人面前,女人将他的手从莫森身上拨开,“大方地向别人分享一下,你最喜欢的独占的宝贝?” 时灼一双眼眸缓缓眯起来没说话。 下一秒,金发女人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带着强烈的侵占欲锁定莫森的脸,“想让我送你们出去可以,前提是上校愿意和我睡一次。” 第47章 醉酒 莫森从座位里站了起来,却先转身看向时灼吩咐:“你出去等我。” 时灼从顺如流地从房间里离开,后续两人的谈话内容他不得而知,但他在房间外掐着时间等,不到十分钟的短暂等待后,莫森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赌场安排人开车送他们出城,守在入口处的人也直接放行。两人轻松带着东西离开地下城,莫森提前联系了罗温开车来接。直到坐上回家的车,时灼仍是有些好奇,莫森拿什么与女人交换,才让她放弃了与莫森上床。 “我和她签了一份协议。”似是看出他心中想法,莫森主动在车上解释,“她和六爷都盯着帮主的位置,但六爷那边有军部的人帮衬,这场竞争对她来说很不利。” “我承诺到时候会帮她,以莫森·诺因的名义。”男人淡淡道。 “莫森·诺因?”时灼不由得挑眉笑了起来,“一旦上校丢掉这个身份,她要上哪去找人兑现协议?” “她既然动了歪念头,这点惩罚也不算什么。”莫森说。 歪念头多半指的就是,她想和莫森上床这件事。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里,时灼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甚至差点就想冲口而出问,昨天晚上自己主动提出帮忙,会不会也已经在莫森心中,被对方打上“动歪念头”的标签。 但顾及车内还有罗温在,时灼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回到兰德街的住处以后,见莫森还有事与罗温商议,他就独自回房间里睡觉了。 睡醒以后窗外天色浓黑一片,距离晚饭时间已经过去许久,整整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时灼饥肠辘辘地去厨房找吃的。露过连接厨房的餐厅时,发现罗温独自坐在桌边发信息,他如同看见救星般凑过去问:“有吃的吗?” 罗温从终端前抬起头来看他,“做饭阿姨已经下班了,冰箱里有剩下的,你自己去厨房里热。” 时灼闻言,也半点都没觉得嫌弃,转身挂着笑容往厨房里走。他让机器人替自己热好菜,自己去餐厅酒柜里取藏酒。 余光扫见他将酒瓶摆上桌面,罗温不免瞪起眼睛压低声音问:“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喝什么酒?” “这可是上校允诺过我的。”时灼朝他眨眨眼睛,拉开旁边的空位坐下来,慢吞吞往玻璃杯中倒酒。没等罗温欲言又止完,他又语气散漫地开口,“你在给谁发信息?” “上校让我和薇薇安保持联系。”罗温回答。 时灼点了点头,将酒杯送到唇边,“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目前为止一切正常。”对方想了想又补充,“算她那两个朋友命大。” 时灼低头抿酒的动作一顿,随即开玩笑般地自嘲道:“照你这么来说,我的命也挺大。” 罗温跟在莫森身边很久,时灼的个人档案他也看过,知晓时灼曾经在战区待过,声音里不由分多了几分服气:“能够活着下战场的人命都大。” 这时候机器人来送热好的下酒菜,时灼拿起筷子往碟子里夹菜吃,好似没有想要接他话的打算。 罗温仍在回想当初看过的档案,也没有过多留意他脸上的情绪变化,只语气不解地自顾自往下说了起来,“我看过你记录在军部的详细档案,最后那场任务你们队伍的死伤率很高。” 最后几个字宛如触及他内心深处,时灼猝然握紧筷子掀起眼皮看向他。 “死伤率很高?”黝黑的睫毛在灯下铺开浓重阴影,也不知道是喝了几口烈酒的缘故,还是被罗温委婉的措辞逗笑,他的话语少见地暗藏了几分冷锐,“最后那场任务中,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到底是什么任务?档案上只留有数字编号。”罗温开口问。 “只是一场扫尾追击的任务,难度只有以往任务的一半。”时灼放下手中的筷子,重新握住手边的酒杯,“我的老队友甚至心情不错地调侃,军部奴役折磨我们这么多年,终于良心发现大发慈悲了一回。” 以及他没有向罗温说出口的是,当时所有人沉浸在即将结束服役的快乐中,没有人意识到任务难度的骤降,是多么不同寻常以及暗含杀机的变化。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而等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却已经为时太晚来不及回头了。 时灼鲜少有回想这些的时候。 有关前线战场的不好回忆,似乎已经连同队友消逝的生命,一起留在了没有星空的那天晚上。他们在很早以前就有过约定,无论队伍中走到最后的人会是谁,都要带着大家努力生活的共同心愿,都要不记过往不被牵绊地勇敢向前看。 但是这两天受薇薇安的影响,他似乎频频陷入这些往事中。而那些被他努力压下又溢出,反复在心中沉浮的负面情绪,终于在薇薇安的事情结束以后,混杂在话题与酒精中催化出来。 咽下喉咙的酒液慢慢加倍放大了,他压抑在心底已久的宣泄与倾诉欲,时灼从灯下抬起眼眸直直盯着他看。 “……” 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罗温打断了他的情绪酝酿,从餐桌前起身语速飞快地道:“听故事还是下次吧,我还有重要事情没做。” 话音未落,对方就脚步仓促地离开了。 留下时灼坐在桌边没动,盯着他的背影变小消失,半晌轻轻对着空气哦了一声。 但不管怎么来说,老一辈的话总是不无道理的。时灼从前在战区就听别人说,不要带着心愁去喝酒。无论酒量多么好的人,在负面情绪的搅拌下也会喝醉。 时灼很快就醉倒在了酒精里,他的思绪开始变得天马行空。 一会儿想皇太子果真不是慈善家,不做没有任何回报的事。即便是时隔数年他漂泊在边境城,对方也能够定位精准地找上他,变相向他索取当年他做出的承诺,让他明白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一会儿想莫森的染发剂当真质量差,他能从皇太子那里拿到易容装置,却拿不到质量更好的染发剂。听闻西瑞尔过阵子要来罗那城,对方那张脸下藏的该不会是西瑞尔吧。 最后想到的是老队友卡尔鲜活的脸,以及对方最后沾染鲜血的金属铭牌。他下意识地就松开酒杯往怀中摸去,指尖却在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捞了个空。 时灼面上不由得怔了怔,依稀记得铭牌似乎藏在作战服里,而作战服在他入狱后就被扒了下来。恰巧此时身后有脚步声走近,他摸铭牌的那只手还停在怀中没动,条件反射般地追着声音回过头去,视线有些摇晃眩晕地落在来人脸上,“卡尔……” 男人脚下步子猛地顿住,面无表情地转身瞥向罗温,“这就是你说的他找我?”莫森唇边勾起冷笑弧度来,“他要找的人好像不是我。” “……” 好心办了坏事的罗温干笑一声,顶着莫森如有实质的目光仓皇撤退。 餐厅里剩下他们两人在,莫森走到时灼面前坐下来,半晌声线硬梆梆地开口道:“什么卡尔?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卡尔。” 时灼视线涣散地盯着他看,听出他的声音后慢吞吞点头,“上校。” “原来还没有醉到认不出我。”莫森语气轻飘飘地接话,末了又似想起什么来般,微拧着眉头不放心地问,“卡尔,”他拿过时灼的酒杯放回桌上,放慢语速一字一顿问,“我是说你的那位老队友,他在战区是什么军衔?” 灼烧玫瑰 第33节 “军衔?”时灼口齿不清地咀嚼字眼,“没有。” “没有?”莫森面色稍霁。 “我们这样的人没有。”时灼用力朝他摇头,“注定要死的人,又怎么会有?” 莫森伸手扶住他晃动不稳的身体,“什么叫注定要死?” 时灼头重脚轻地将额头抵上他肩膀,一双眼睛微微阖起来许久没有接话。 最后是莫森自己记了起来,“你上次说的清扫任务是什么?” “清扫任务?”时灼从他肩前慢慢仰起脸来,灯光刺目他仍是双眸紧闭,醉酒后的脸庞如同冬日里,漫山遍野覆盖的茫茫白雪,在光线里看起来漂亮而空茫,“清扫我们的任务。” 莫森看着他没有动,面上神情甚至没有明显变化,心中却好似被细针刺了一下。 让人顿觉不适,却又难以忽视。 “上校,我考上帝国军校的那年,被分去最差院系的时候没有后悔。两年后没来得及读完军校,被流放到前线战区的时候没有后悔。”他在明亮的灯光里缓缓皱眉,“我不是喜欢后悔的人。但是,我一直都很后悔。” “后悔在那次任务开始前,没有察觉到不对拦下他们。” “军部每次发出的指令,我们都认真执行完成了。但只有那一天,我想做个逃兵。” “上校,”他的脸上没有痛苦,却也没有任何笑意,只借着醉意将内心喃喃剖出,“我如果做个逃兵就好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似不胜酒力一般,重新将脸低垂了下去。 耳旁静到只剩时灼绵长的呼吸声,很长时间内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久到莫森以为他已经醉酒睡着,却突然听时灼的声音含糊响起:“上校,你有后悔的事吗?” 莫森沉默了一秒,没有出声接话。 倒是时灼自己先想了起来,思绪沉沦间语调不稳地开口:“抱歉上校,我醉得脑子不太清醒,忘了已经问过你一次。” “我好像说了太多话。”他扶着桌面摇摇晃晃地起身,“今晚说的这些话,睡一觉起来就能忘。”勉强靠餐桌稳住了身体,时灼垂眼视线空茫地望他,“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睡了。” 对上他那双情绪覆没的眼眸,男人冷不丁地放缓语速开口:“那不是你的错。” “你不需要后悔。”对方说。 “上一次你让我安慰你,今天晚上却没有。” “也许你不需要,但是我现在,比那天晚上更加想抱你。” “所以现在开始,我会从一数到三,如果你没有拒绝,我就当你接受了。” 莫森抓住他的手腕开始数,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已经喝醉了,时灼并没有听到三以前的数字。 下一秒,握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时灼被他强行拽入温暖的怀抱里。 男人有力的双臂环住他背脊,下巴不容拒绝地压上他的发顶,将他紧紧包裹在熟悉的气息里。 “另外,”莫森低沉的嗓音从头顶淡淡落下,“关于后悔的事情,”他的话音略微一顿,“之前没有,现在有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 第48章 反悔 尤里斯最后一次在军校见到时灼,是他去执行任务前的那个冬日雪夜。 按照历代帝国皇室奉行的教育政策与规定,皇室继承人不能在享有地位与权力的同时,永远躲在帝国士兵用血肉筑起的高大围墙内。所以尤里斯还未从军校毕业的时候,就偶尔会从老师那里接到各种任务。 甚至于从帝国军校毕业以后,帝国与联邦打得交火激烈的那几年,他也与西瑞尔在前线战区里待过。那段时间里联邦受帝国明显压制,在战力与军备资源上都损失惨重。 离开的前一晚雪下得很大,尤里斯取消了时灼的日常训练,让他待在宿舍里休息与放松。但时灼还是冒雪来找他了,从西瑞尔那里听闻他有事要外出,时灼赶过来将借走的书还给他。 后勤系与作战系的宿舍区相隔甚远,校车因为大雪的缘故入夜后停止运行,窗外漫天飞雪寒风刺骨,室内温暖如春舒适惬意,学生们纷纷躺在宿舍里没有出门。 时灼将看完的书放在书包里,背着书包跨越中间其他院系的宿舍,走去作尤里斯住的那栋宿舍楼找他。平日里晚上其他人进进出出,时灼还能跟在学生身后混进去。 但冰天雪地的冬夜里无人出门,时灼只能抱着书包蹲在楼下大门外,缩着脖子给尤里斯发送通讯请求。对方接到通讯远程解锁大门以后,他才起身小心抖掉身上的雪团,推开门朝尤里斯的单人宿舍走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有尤里斯宿舍,两分钟以后,凭借着不错的记忆力与认路能力,他轻松敲开了尤里斯宿舍外的门。暖风从门内涌出挤入冰冷空气中,这让时灼贪恋不已地朝前迈出脚步,直至鞋底踩上门框中间那条线,才停下来低头拉开自己的书包。 从时灼手上接过那本封皮干净的书,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冰冷的手背,尤里斯冰透碧绿的眸子落在他身上,“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你从南边的宿舍楼走过来,就是为了还我这本书?” 时灼鼻尖通红地朝他点头,“按照和殿下约定好的还书时间,这本书最多还有两天就过期了。” “明天起我有事要离开学校。”尤里斯话语淡漠地向他说明,“我不在学校的这段时间,不算在约定好的还书时间里,你可以等我回来以后再还。” 时灼睁着乌黑的眸子一怔,随即揉着冻僵的脸庞,长长呼出一口冷气来,“殿下不早说。”像是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他眼眸微弯若无其事地露出笑意,“我还以为殿下这里和图书馆一样,学校图书馆的书逾期不还要罚款,殿下的书超时不还就要罚训练时长。” 没有理会他自娱自乐的玩笑话,尤里斯从他脸上收回目光问:“你还有其他事吗?” 赶客般的话语落入耳朵里,时灼无比自觉地朝他摇摇头,“没有。” 说完以后,他低头将书包拉链拉起来,弯腰拿起放在墙边的伞要离开。 尤里斯出乎意料地开口叫住了他:“我有。” 时灼握着雨伞停在原地,目光困惑地等待他的下文。 对方却语气波澜不惊地道:“外面现在多少度?” 出门前没有查看温度,时灼连忙打开手上终端。 而尤里斯并非真的想知道,只侧身退开一步不悦道:“你站在门外不进来,是想冻死我吗?” 时灼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抬脚跨了进去。他在温暖的宿舍里坐了许久,对方却一直没说是有什么事。中途他打开书包拿东西时,不小心带出了放在里面的棉布兔子。 直到从尤里斯宿舍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察觉到棉布兔子掉了出来。那只曾经用来作为课程作业备选,被尤里斯戏称为刀疤星盗的可怜兔子,就这样不小心遗留在了皇太子的宿舍里。 回程的路走过一半,他才收到尤里斯的信息,叫他回去拿遗落的兔子。时灼只得给皇太子回信息,兔子先放在对方那里,等尤里斯下次回学校的时候,自己再找时间去他宿舍里拿。 转头望向窗外纷飞的雪,尤里斯同意了他的请求。 但时灼没有再将兔子拿回去,一个月后等他从偏远的边境回来,重新恢复到帝国继承人的身份时,皇室对时家叛国的处罚尘埃落定,时家所有的人都已经不在首都城了。 或许那年冬天他留在首都城中,又或许他从边境回来后做些什么,时灼的境遇会与多年后的今天不同。至少他不用再像现在这样,经历每个队友曾经的死亡时刻。 时灼在莫森的怀抱里酒醒了。 对方的拥抱比以往任何一次做戏,都要更加的温暖有力和令人沉沦。一如多年前冬日冰冷的雪夜里,从尤里斯宿舍中扑面而来的暖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但从所有负面情绪中抽身而出的那个瞬间,仿佛再浓烈的酒精也无法再将他麻痹。时灼的思绪重心逐渐不受控制地,偏离向了面前这个拥抱自己的男人。 “上校。”时灼从莫森的怀抱里抬起头看他。 听出他声音中的清醒与平稳,莫森松开双臂对上他的目光,“酒醒了?” “醒了。上校,”时灼朝他笑得眉眼微弯,看起来是心情不错的模样,“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安慰人?” 莫森眉眼不动地任由他笑,“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时灼轻轻歪头拉长了语调,“你在首都城真的没人追吗?” 意外他问的会是毫不沾边的事,男人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毛,“想知道?” “想知道。”时灼说。 却见莫森轻飘飘瞥了他一眼,“那你就想着吧。” “……” 时灼不再试图从他那里套话,转头从空酒瓶旁拿过第二瓶酒,眼中含笑地朝他扬了扬那瓶酒,“上校,说好陪我一起喝酒的呢?” 他面上说得认真自然,心中真实想的却是,自己醉酒后出洋相被莫森看了去,按道理来说莫森酒量没他好,现在他也要想办法看回来才行。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对方完全不上他的当,“不是让你去找罗温喝吗?” “可是罗温不在。”时灼朝他轻眨眼眸回答。 莫森思忖了两秒时间,“喝酒不行,可以用别的换。” “什么换?”时灼放下手中的酒问。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通过终端联系了罗温。双方通讯连上的那一秒,误以为对方要将罗温叫来,时灼心急火燎地凑上前去,抬起一只手捂在莫森的唇上。 直到指尖戳到对方唇角,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在莫森瞬间危险起来的眸光里,悻悻笑着将手拿了下来。但莫森只是让罗温准备出门的车,并且拒绝让罗温临时充当他们的司机。 时灼面上不由得愣住,“上校,大半夜的我们要去哪里?” “空中花园。”莫森从餐桌前站起来回答。 对方话里说的空中花园,应当就是军部修的宴会厅没错,但时灼仍是没有反应过来,“去那里干嘛?” “你不是想看自然星空吗?”莫森微微俯下身来直视他的双眸,“空中花园的顶楼,是整座罗那城里,距离星空最近的地方。” 时灼被他说得有些心动,跟着从椅子前站起来追问:“可是现在这个时间点,空中花园应该不会对外开放——” “军部上校不属于外人范畴。”莫森打断他的话道。 因为莫森临时起意的念头,两人在深夜时分去了空中花园。悬浮在空中的花园宴厅无人值班,莫森扫描自己的信息进入,直接将悬浮车降落在顶层的停车坪里。 悬浮车停稳以后,时灼弯腰从车内钻出来。 虽然曾经信誓旦旦认为过,在看过无人区的漂亮星空以后,就不再对钢铁森林中的景色抱有期待。但当他与莫森坐在花园顶层的台阶前,面对头顶大片璀璨闪耀的星空银河时,他仍是忍不住在心底发出赞叹声来。 这与在无人区抬头望见的,那片遥不可及的星空不同。如莫森所说他们此时此刻,正身处罗那城最靠近天空的地方,漫天繁星嵌在广阔深邃的夜空里,如银色沙砾般缀满波光粼粼的银河,在视线内汇聚成一片泼洒的星海。 近得那些星星尾巴上的细碎光芒,仿佛正在不断地坠落入他的眼眸里。 他情不自禁地转头看向莫森,乌黑明亮的眸底映着揉碎的星光,如一株玫瑰在夜空下灼烧绽放。 莫森忽然就在心底反悔了,他不想兑现承诺放时灼离开。 所有的事情结束以后,他想带时灼一起回首都城。 第49章 金毛 时灼丝毫不知他心中的想法。 他只看见莫森的面庞轮廓,模糊影绰地隐没在夜色中,那双带着深沉冷锐的漆黑眼眸,此刻却好像盛有点点星光碎芒,如同小船般载着他浮荡在广阔星河里。 这是他以往从未见到过的风景,时灼近乎出神地盯着他的双眼看。却不知道此时坐在面前的人,也能从他眼中看到相同景色。 直到男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罗那城的星空和无人区有什么不同?” 灼烧玫瑰 第34节 “不同吗?”时灼不假思索地开口,“一个太近,一个太远。” “哪里的星空最漂亮?”对方问。 “两个地方都很漂亮。”时灼回答得很快。 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莫森又换了种方式问:“罗那城和无人区的星空,你更喜欢哪一个?” 时灼眼中浮起轻微怔愣来,随即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意识到自己不该再深究,但莫森仍是不受控制地敛眉开口:“你在无人区的每个夜晚,都会和卡尔一起看星星?” 时灼闻言,稍稍迟疑了一秒,直觉对方的句式有些古怪,但也说不上来到底古怪在哪。卡尔作为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队友,也的确陪他看过许多次夜晚的星空。 思及到此,他无比自然地朝莫森点点头,接着想要补充还有其他人在时,就见轻纱般浅淡朦胧的月光下,莫森眉间皱起的痕迹又深了两分。 “你喜欢哪一个?”白日里的冷淡与锋利消失不见,眼下他看起来像是讨要糖果的小孩,语气固执坚决地又问了一遍。 时灼被他的语气微微惊到,想也不想地下意识张口答道:“自然是罗那城的——” “真的?”莫森的视线紧紧盯着他。 时灼不知道怎么的,竟就被他盯出几分紧张来。甚至于他在监狱中接受狱警审讯时,都从未生出过这样的紧张情绪。 若要将此时场景与戏剧情节对号入座,他只能想起出轨妻子被丈夫拷问的情节来。 “当然是真的。”时灼语调不变地回答,抵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握了起来。 莫森一言不发地朝他靠近过来,熟悉的眉眼逐渐从夜色中清晰显现,“如果是真的,”他微微垂眸停在时灼脸前,“你紧张什么?” “……” 男人的嗓音明显低沉不悦起来,“你在讨好敷衍我。” “……” 时灼眼神复杂难言地望向他,天地可鉴他刚才说的就是真话,可就连他自己也有点摸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紧张什么。半晌他极为生硬地话锋一转,内容颇有些还击意味地问:“那么上校,首都城和罗那城的星空,你更喜欢哪一个?” 莫森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首都城和罗那城不同。” “说得也是,热闹繁华的帝国首都,不是区区边境小城能比的。”时灼略含促狭地挑起眉尖来,“看来上校是要选首都城了?” 将他眉间的促狭看在眼里,莫森没有主动接他的话茬,“首都城的星空,你没有见到过吗?” “说来惭愧,”时灼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我就读于帝国军校的那三年里,能在晚上抬头看星空的闲暇时光并不多。” 莫森看着他轻轻一哂,“学习太努力?” “是也不是。”时灼神神秘秘道。 “那是什么?”对方淡淡反问。 “其实是尤里斯——”记起莫森是皇太子的人,他又连忙改口换掉了称呼,“我是说皇太子殿下,你应该知道的吧?他让人给我制定的训练计划,几乎占据了我所有的课后休息时间。” “皇太子殿下可真严格。”他似叹非叹道。 他本意是想博取莫森的同情,却不想对方重点抓得清奇不已,“那不是他让别人做的计划。”男人语气毫无波澜起伏地强调,“那是皇太子自己动手写的。” 但不管怎么来说,对于尤里斯亲力亲为这件事,时隔多年时灼也的确有些惊讶。只是中间隔的年月有些久,所以他也没有惊讶太长时间,就将注意力绕回了原本的话题上:“上校,刚才那个问题,你还没有选。” “需要选吗?”莫森接话。 时灼眼中情绪顿了顿,故作语气不满地抱怨:“上校,军官特权可不是用在这种事——” 莫森嗓音平稳淡然地打断他的话,“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看到的景色,而是和你一起看星空的那个人。” 对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恰逢时灼抬起头仰望天空。伴随着莫森话音的缓慢落下,视野内月色皎白星光如海,万里银河长长垂入深空旷野。 时灼一动不动地望着星空没说话,心脏却似捉不住的蝶般四处窜动起来。 莫森到最后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告诉他自己的选择。可偏偏对方这样一句,不知道有心或是无心的话,反倒搅得时灼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将手臂枕在头下仰躺在床,闭着眼睛心中思绪去混乱如麻。那只莽撞窜进他心底的蝴蝶,始终都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打算。 他时而想莫森的回答比自己好百倍,与对方这样滴水不漏的完美回答相比,自己给出的回答就像是一团破烂。 时而想莫森的回答点醒了自己,似乎他也早已在心中认定,比头顶万丈星空更耀眼的,是他身旁近在咫尺的风景。所以在过往许多次看过,沿途重复老旧的风景以后,他仍是一眼爱上罗那城的星空。 时而又想比起这座边境小城,莫森待在首都城的时间更长,那里会不会也有陪他看星星的人。而莫森说这句话的初衷,是不是在怀念陪他看星星的人。 蝴蝶不断扇动着薄薄的蝶翼,最后悄悄飞入了他的梦里。整个后半夜时灼都在做梦,他梦见自己在草地里扑蝴蝶,却怎么也抓不住那只蝴蝶。 几个小时以后,他精疲力尽地睁眼醒来,瞥见窗外已经天色大亮。时灼睁眼躺在床上思索,片刻后下定决心翻身而起,迅速收拾好自己开门出去。 如有千言万语堆积在心中,时灼在路过莫森房间门外时,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随即才连早餐也顾不上吃,在罗温古怪不解的直直注视下,一鼓作气地冲出院门走向隔壁。 时灼想不到要和谁说,所以他去找了李戚容。谢里登似乎不在家中,管家将他请入会客厅,转身去房间叫李戚容。 李戚容还躺在床上没起来,被时灼的突然造访吵醒以后,气得连睡衣也来不及换下,披着外套神色沉沉地往外走,打算先将扰他清梦的时灼骂一顿。 不料蹲在厅中和奥利奥玩的时灼,却自动忽略掉了他脸上的表情,径直笑容满面地冲上前来,打断他积攒的所有起床气道:“李戚容,我好像恋爱了。” 李戚容一脸莫名和麻木地看着他。 “我决定要追他。”时灼和他分享。 奈何李戚容不是个好的倾听者,闻言额角青筋微微跳动起来,“你就是为了这点事,大清早地把我叫起来?” “是啊。”时灼笑容不变地点头,随即自言自语般转身迈步,“已经这个时间了吗?我该回去吃早餐了。” 他出现得突然离开得也利落,全程只与李戚容说了两三句话,剩下李戚容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又惊又怒地回过神来。 时灼不是莫森·诺因的情人吗?除了莫森·诺因他还想和谁恋爱?且时灼要追谁是他自己的事,为什么还要专程跑过来告诉他? 李戚容不算聪明的脑子里,思绪迟钝而缓慢地运转起来。片刻过后,他忽然站在原地打了个寒颤,时灼要追的人该不会是他吧? 丝毫不知李戚容可怕的想法,时灼告别管家离开往家中走。然而阔别几日没有见面,奥利奥却不想和他分开。时灼从谢里登家中走出来后,才发现奥利奥也从家中溜了出来,迈着欢快步子悄悄跟在他身后。 他原地停下来朝奥利奥招手,毛发蓬松的大狗张嘴吐着舌头,高兴不已地飞奔过来撞入他怀里。熟练地张开双臂接住它,时灼伸出掌心在他头顶揉了揉,随即抬眸望了一眼来时的路,决定吃完早餐再将它送回家。 几分钟以后,站在院子门边浇花剪枝的罗温,亲眼目睹他将谢里登的狗拐回来,心中的费解不免又加深了几分。 时灼带着奥利奥去餐厅吃早餐,却没有在餐桌前看到莫森的身影。问起罗温才知道对方还未起床,心中觉得稀奇与诧异的同时,时灼主动提出来去叫莫森起床。 他离开餐厅往卧室方向走,奥利奥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未料一人一狗还没走到莫森的房间,奥利奥忽然就精神振奋地叫出声来。时灼下意识停住脚步往身后看,就见金毛大狗兴致极高地摇动尾巴,精准捕捉到目标所在的方向与位置,循着熟悉的气味迅速朝前方跑去。 时灼这才慢半拍地回想起来,自己曾经给它嗅过莫森的外套。有上一次找到莫森的经历在先,奥利奥这一次变得更加熟练起来。但好在只要莫森不开门,奥利奥就进不去房间里。 他连忙加快脚步去追前方的奥利奥,拐过墙角进入卧室的那条走廊里时,恰好发现奥利奥停在莫森的房间外,摇着尾巴从打开的门缝间挤了进去。 “……” 原本细小的门缝被彻底挤开,眼看事情愈发变得不妙起来,时灼也不再有所顾及地追了进去。 抬脚跨入房间的那一刻,他没有在里面找到奥利奥,却撞上了从浴室里出来的莫森。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触,扫过他身后那扇敞开的门,莫森率先眉毛轻动开口问:“你来干嘛?” “……” “我来找狗,上校。”时灼再次抬眼环顾四周,“我看见奥利奥进了你房间,但是我不知道——” 远远瞥见莫森那张干净的白色床单上,竟凭空多出几根金灿灿的毛发来,时灼惊得音调陡变话语戛然而止。 察觉到他话中急转直下的语调,莫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床上,随即眼中情绪微不可见地僵滞。 “抱歉上校,我不知道奥利奥会上你的床。”时灼愧疚而真诚地向他道歉。 他自知理亏地垂下一双眼眸,全然不知莫森微微变了脸色。 第50章 察觉 昨晚时灼在床上翻来翻去时,隔了几间房的莫森也没有睡好。只要在黑暗中闭上双眼,脑子里涌现出来的,不是时灼醉酒后对着他叫卡尔的画面,就是两人在无人区里看星星的场景。 这让遇事向来冷静果决的莫森,也难以抑制地在漫漫长夜中,滋生出了几分焦虑与浮躁来。第二天少有地起得有些晚,去浴室里重新给头发染色时,他没有发现昨晚失眠的时间里,自己在枕头旁蹭掉了几根金发。 出发前发现对染发剂中的成分过敏,他找研究院做了成分简单的染发剂,使用起来远比市面上的染发剂麻烦。但当时已经来不及推迟行程,莫森只能抱着将就的心态接受,却不知道后续会带来这么多问题。 金发在白色床单里虽然格外惹眼,但以时灼的距离还无法分辨出来,那到底是人的头发还是狗的毛发。事实上经历过这么多次合作,时灼已经算得上是自己人,莫森没有再对他隐瞒身份的必要。 但这次跟随他来罗那城办事的人,不是罗温而是认识时灼的西瑞尔,即便是在这方面再迟钝也会发现,离开首都城有六七年的时灼,脾气性情上虽然没有大的变化,但在与他相处时却要松弛得多。 莫森不确定是这些年在战场的历练,让时灼顺理成章地变得更加圆滑起来,还是如今他面对的只是是帝国的校级军官,而并非多年前在军校磨练他的皇室继承人。 但不管真实原因是什么,他都是出于私心才决定隐瞒。 “奥利奥?”眼下他只能先维持脸上的镇定,面无表情地认下时灼话里的误解,“你说谢里登养的那只金毛狗,刚才偷偷溜进了我的房间里?” 时灼神情悻悻地朝他点头,视线又下意识往床边投去,“上校,你看见它了吗?” “没有。”走上前来挡住他的视线,仿佛丝毫不关心狗的去向,男人对此表现得无动于衷,“你去叫罗温过来换床单。” 时灼张口应了下来,转身抬脚就往外走。两只脚踏出门外的时候,他心中倏地升起违和感来。找罗温用终端更快,莫森为什么要赶他出来。 低头在终端上给罗温发了信息,他又回身朝莫森的房间里走去。但这一次没等他顺利跨进去,就先撞上了小跑出来的奥利奥。它身上的金色毛发看起来有些凌乱,不知道是从房间哪个角落钻出来的。 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大狗身上,时灼俯下身来轻拍他的头开口:“奥利奥,不经过同意就上床很不礼貌,下次不要再这样做了知道吗?” 奥利奥在他的动作下仰起头来,响亮短促地朝他叫了一声。 “宝贝真乖。”赶在罗温过来教育以前,时灼带它从案发现场逃离。 吃完早餐以后,又和奥利奥玩了半小时,时灼才准备将它送回隔壁。但一人一狗还未出门的时候,李戚容就亲自上门来接狗了。 不知道是早餐不好吃,还是起床气没有消,李戚容在他面前表现得极为反常,进门起就远远站在十米外的地方,并且面容高傲警惕地禁止他靠近。 时灼不知道他缺了哪根筋,但也没有花心思去细究,直接将奥利奥交接给了他。 然而临到牵狗离开的那一刻,对方还是勉为其难地允许他走近,难得摆出正经严肃的脸色低声问:“诺因上校出轨的对象,你后来到底抓到没有?” “……” 在长达两秒时间的沉默中,时灼终于记起自己曾经编过的话,随即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敷衍道:“没有,大概是我多心了吧。” 不想看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李戚容却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愠色来,“你给我多上点心盯着。” “……” 假如不是搬来这里的大部分时间,自己都是跟着莫森同进同出,他都差点要被李戚容的愤怒蒙蔽,信以为真莫森真的有其他情人。 “为什么这么说?你见过莫森还有别的情人?”他面上挂着笑容懒洋洋地问。 他等着李戚容扬起下巴否认,后者却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灼烧玫瑰 第35节 “……” 心中升起极为微妙的错乱感觉,时灼终于收起玩味笑容正眼打量他。他与李戚容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对方的脑子与美貌极其不匹配,向来是有什么事都摆在脸上,从而导致他的那些心思极好猜。 从他脸上观察出细微的痕迹,确认他不是在故意撒谎以后,时灼也跟着压低了声音试探:“你真的见过?” 后者粗劣掩饰般地眨了眨眼睛,随即粗声粗气地开口反驳道:“我什么时候说我见过了?” 听出他声音中明显的僵硬,时灼摸着下巴没有吭声,也没有再为难他继续问下去。想来这件事的机密程度,已经重要到谢里登亲自交代过,不能向他透露出任何风声来。 李戚容是谢里登的情人,自然也应该听谢里登的话。 原本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灼甚至都已经站在门边,目送他牵着奥利奥走出几米远,李戚容最后又停下脚步回过头问:“你有亲兄弟吗?” 时灼微微愣了一秒,随即面不改色地答:“没有。” 送完李戚容回来的时候,时灼被莫森叫去了书房里。莫森和罗温在书房中说话,内容是关于谢里登那边的进展。不同于能够轻松潜入的住宅,帝国监狱用的是高级防御系统,罗温始终都没能找到突破口。 时灼全程都在安静旁听,直到两人停下来才插话:“我倒是有个办法,但是需要人打配合。” “什么办法?”罗温转头出声提醒,“想要进入防备森严的监狱,可不是件轻松简单的事。” “既然从外部找不到突破口,那就从监狱内部突破好了。”时灼回答。 “怎么从内部突破?”罗温追问。 “很简单的事情。”时灼唇角微挑朝他眨眼,“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从哪来的了?” 罗温瞬间就领悟过来,但他不是能够作主的人。而莫森看起来反应不大,时灼提出的办法就先被搁置,他们又继续讨论起别的事来。 最后结束的时候,罗温从书房里离开,时灼主动留了下来。看出他是有事情要说,莫森吩咐罗温将门带上,从桌子前起身走过来问:“有什么事?” “上校,你认识时厌吗?”时灼直截了当地开口,说完发觉自己的话有歧义,又补充解释了一句,“我是说原本的莫森·诺因,他以前和时厌有过来往吗?” “他的档案中没有写。”莫森不明所以地拧起眉来,“时厌作为时家的继承人,当年也在流放人员的名单里。” “是吗?”时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那没什么事了。” 时隔多年第一次听他提起,时家那位丝毫不讨喜的继承人,莫森立刻就敏锐地有所察觉,“刚才在前院的大门外,李戚容对你说了什么?” 前些日子是时灼胡乱编造在先,不想告诉莫森李戚容信了他的话,唤起莫森的记忆来向他清算旧账,出于私心时灼隐瞒了李戚容的那些话,转而临时兴起带着点故意试探的心思,面不改色满嘴跑火车地张口道:“他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莫森闻言,眸中似有情绪一闪而过,语气里却毫无波澜与痕迹:“你怎么说的?” “我说有啊。”略微定了定心神,顶着对方投来的目光,时灼若无其事地开口。 “有?”莫森情绪不明地接话,“谁?” 时灼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见瞧不出任何神色转变,就打算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我开——” 不想莫森直接冷嗤一声打断他:“陪你看星星的那位老队友?” “……” “什么老队友?”时灼先是神情怔愣,继而大为震撼地问。 “昨天晚上喝醉以后,你对着我叫他的名字。”酸意顺着心脏四散漫延开来,莫森心情不怎么愉快地眯眸。 “……” “那是——”时灼张了张嘴巴,那是他恰好在怀念队友。 “我帮你找回来的破旧作战服里,也藏着写有他名字的金属铭牌。”对方越说脸色越臭。 “……” 意识到自己压根插不上嘴,时灼径直从沙发前站起来道:“上校,你能不能跟我过来一下?” 莫森冷着脸跟他走出书房。 时灼将他带去自己的房间里,从衣柜底层拿出放作战服的盒子。他将纸盒摆在莫森面前,却没有急着将盒盖打开,“上校,你怎么知道作战服里有铭牌?” “那天我过来拿领徽,它从衣服里掉了出来。”莫森抬眸瞥向他回答。 “也就是说,”记起他说的是哪一天,时灼打开装衣服的纸盒,“你只看到了卡尔的铭牌。” 将破旧的作战服提起来,时灼双手拎着它用力抖动。下一秒,伴随着金属掉落时的声响,写有其他队友名字的铭牌,也接连不断地映入了视野里。 “……” 莫森眉间的沉色霎时烟消云散。 许久没有再动过这些铭牌,时灼颇为怀念地将它们翻过来,“作战服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我也不想纪念上战场的那几年。我让上校帮忙找这件作战服,只是为了拿回属于队友的铭牌,这是他们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将铭牌正面朝上放入纸盒中,时灼拎着作战服小声自言自语:“这样破烂又皱巴的衣服,留着也没什么大用处,倒不如直接拿去丢掉好了。” “你说什么?”没有听清他说的话,旁边的人转过头来问。 “我说,这衣服破烂又皱巴——”时灼条件反射性地张口复述,却在撞上他双眸时忽然没了声。 “破烂又皱巴,然后呢?”莫森轻拧眉毛追问。 时灼望着他半天没有下文,注意力早已不在这件事上。 这句话如同隐藏开关般点醒了他,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回想起来,早晨进入莫森房间里的时候,那张白色床单分明干净又整洁,丝毫没有被狗踩过的皱褶与痕迹。 既然奥利奥没有上过莫森的床,它又是怎么将毛掉在床上的? 如果他看到的不是狗毛,那几根金发又会是谁的?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性,最后的答案呼之欲出。 时灼望向男人的瞳孔微微一缩。 第51章 赝品 所有蛛丝马迹指向的最终答案,都与他此前的推断背道而驰。极力在莫森面前掩饰好情绪,在还未完全消化掉这件事以前,时灼还没有想好怎样向他确认。 是表面不动声色私下里偷偷套话,还是坦然一点当面向莫森开诚布公,他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毕竟莫森向他隐瞒真实身份,大概率是有自己的道理与打算,时灼认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他将自己的作战服拿出去丢掉,但由于整个过程中心不在焉,不小心将衣服扔错了垃圾桶。直到罗温凶巴巴地走过来,质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做垃圾分类时,时灼这才如梦初醒般恍过神来,重新捡回作战服丢进对的垃圾桶。 “罗温,你认识上校多久了?”他从垃圾桶前转过来问。 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问,罗温思索两秒时间后答:“有四五年了吧。” 按时间算是在他离开首都城以后,也难怪他对罗温没有任何记忆点。时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站在阳光下极为顺口地问:“上校今天不用去军部吗?” “上午没有什么重要工作,上校吃过午饭才会出门。”罗温简单和他解释,“怎么了?” “没什么?”时灼漫不经心地朝他摆摆手,“我就是想问一问,什么时候可以吃午饭。” “……” “午饭?”罗温的音调瞬间拔高几度,“你不是才吃过早餐吗?” “谁规定过吃完早餐不能吃午饭?”悬在半空里的手落在他肩头,时灼笑容灿烂地拍了拍他肩膀,“午饭做好记得叫我,阳光太刺眼我先进去了。” “……” “上校那点薪水迟早要被你吃空。”目送他的背影走远消失,罗温站在原地不满地嘀咕。 如罗温所说那般,莫森下午去了军部。办公桌上已经堆了不少文件,处理审批完堆积的文件后,他将莫森·诺因的档案调出来看。 最早在来罗那城的三个月以前,他就已经看过这份详细的个人档案。甚至稍稍花了几天时间,将档案中的重要细节记下。莫森·诺因的情人名单太长,对整个行动也没有太大影响,所以他只从头至尾看过一遍,就将这部分信息抛掷在了一旁。 但时灼的话仍是让他有些在意,莫森又将情人名单看了第二遍。莫森·诺因交往过的每任情人,基本信息与家庭背景都记录在案,且都是当地有些小钱的生意人家,唯独有一位情人是普通平民出生,姓氏放在所有情人中也丝毫不起眼。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不起眼,夹在其中反而尤其显得突兀,让莫森几乎是一眼就留意到了。他将这位情人的信息单独提取出来,家庭背景与成长经历没有任何问题,可替时灼伪造身份的他立刻察觉出,这份干净普通的档案也是人为编撰的。 没有再继续接着往下看,莫森将档案发送给罗温,让他调查这份档案的真实性。 考虑到这份加急工作的重要性,罗温临时将时灼叫过来打下手。时灼负责使用他的光脑插件,在庞大的星网中搜索相关信息,罗温腾出手来联系其他帮手进行核对。 午饭结束后家里的阿姨们,都会有固定的午睡休息时间。时灼抱着光脑坐在小书房的沙发里,中途觉得口渴起身出门去接了杯水。 前院门铃响起来的时候,时灼正端着两杯水往书房里走。他没有听见门铃被按响的声音,是罗温在终端上收到了震动提示,从另一台光脑前回过头来朝他道:“有人在院子外按门铃,你帮我出去看一眼。” 将手中的水杯放在书桌上,时灼一边抬脚往外走一边问:“知道是谁吗?” “不清楚。”罗温对着光脑状态忙碌,连低头确认的时间也没有,“是不是李戚容来找你遛狗?” “应该不会。”时灼回答。 李戚容知道他最近没有空,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除非奥利奥又偷偷溜出来。想到会有这样的可能性,时灼唇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可惜在还未靠近院子大门时,他就远远扫见了门外那道人影。是奥利奥的可能性瞬间被排除,对方背对门边的身形也不像李戚容,时灼走过去打开院子外的铁门。 下一秒,背对他站立的访客拖着行李箱转身,露出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精致脸庞来。 书房中罗温已经核对完档案,确认过档案信息作假以后,他又起身去拿时灼那台光脑。上方数据搜索与计算已经完毕,一张轮廓熟悉的面庞骤然映入眼帘。罗温愣愣对着照片看了几秒,才确定照片上的人不是时灼。 正当他回想时灼的背景信息时,腕部终端再次发出了震动声响,提醒他时灼已经将院子大门打开。罗温心不在焉地将它忽略过去,手上连接整栋院子监控系统的光脑,却自主通过搜索插件快速匹配起来。 片刻之后,光脑中精准匹配的结果弹跳出来,显示莫森·诺因这位身份造假的情人,面容轮廓与按门铃的人有百分百的重合。 “……” 意识到似乎有些大事不妙,罗温不敢耽搁地连接了莫森终端。莫森声音出现在耳旁的那一刻,罗温语气难掩复杂微妙地开口:“上校,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什么?”莫森言简意赅地问。 “好消息是这份档案的确是伪造的,我还查到了这位情人的真实身份,他的照片和时灼有七八分像。坏消息是,”罗温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他现在就在门外。” 门外拖箱子的人像是时厌,却又不像是几年前的时厌。 时灼容貌出众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五官轮廓更偏向于他的亲生母亲。而时厌显然更像他生理上的父亲,严格算起来也只与他有四五分像。 但眼前的人如果不仔细去分辨,时灼会觉得自己是在照镜子。他像是动了自己原本那张脸,才变成了现在这个陌生的模样。 但时隔六七年没有见面,时厌看向他的那副表情里,仍是带着熟悉的漠视与厌恶,“诺因上校在吗?我来找他。” “上校不在。”时灼神色平静地回答。 “上校既然不在,那我等他回来。”好似这座院子的主人一般,他傲慢地推着行李往门里走,瞥见时灼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停下脚步不耐烦地开口,“让开。” 时灼一动不动没有让,“你找上校有什么事?” “什么事?”时厌露出嘲弄又讥讽的笑,“我是莫森·诺因的情人,我找莫森·诺因有什么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过问。” 时灼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李戚容看到的人是时厌,而时厌自称是莫森·诺因的情人,所以李戚容才会提起出轨的事。从时厌底气十足的模样来看,他是莫森·诺因前任情人这件事,大概率是真实存在和发生过的。 他不知道时厌是怎样躲过流放的命运,阴差阳错成了莫森·诺因圈养的情人,但前任情人不会无故出现在罗那城,从李戚容守口如瓶的态度中可以看出,时厌的到来多半是总督府和谢里登的手笔。 灼烧玫瑰 第36节 而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也很明确,时厌的到来既能试探莫森的身份真假,又能作为眼睛和棋子安插在莫森身边。 所以时厌才会在他面前这样趾高气扬。 “时灼,看见我这张脸了吗?”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时厌又故意刺激他,“你对莫森·诺因来说,就只是廉价的替身。” 时灼心中觉得好笑。假如他不清楚莫森·诺因被掉包,多少还会对时厌说的这句话信一点,可现实就是如今的莫森并非本人,真正被蒙在谷里的反而是时厌。 思及到此,他轻轻眯起一双眼眸来,“既然你是上校的情人,那就让他替你开门好了。” 说完以后,就将他连带着行李一起推出门外,在时厌愤怒而又束手无策的瞪视里,冷笑着重新将院子大门锁了起来。 但将他关在门外只是暂时的事,莫森如果不想引起旁人怀疑,就必须要亲自将门外的时厌带进来。时灼非但没觉得心情不好,反而等着看莫森要如何应对。 出乎意料又合乎情理的是,莫森当天在军部待到晚上才回。时灼和罗温已经吃完晚饭,站在庭院里远远看时厌叫骂,见对方被关在门外也不消停,时灼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着高声喊:“罗温,你听见外面的声音了吗?大晚上的还有犬吠怪吓人的。” “……” 罗温站在边上沉默旁观唇角抽搐,心中直直感叹时厌根本就不是对手时,隔着铁门传来的骂声忽然就停了下来。 大门扫描到莫森的脸缓缓打开,站在院子里的时灼和罗温就目睹,莫森将站在门外的时厌带了进来。预感接下来的生活有多热闹,罗温学着上午时灼对他做的那样,幸灾乐祸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随即就挂着假笑朝莫森迎了上去。 时灼随后也迈开脚步跟上去,走近后就听到时厌委屈告状:“上校,他把我关在门外六个小时,让我不吃不喝一直站在门外。您如果再晚回来几分钟,就只能送我去医院里了。” 说完,他虚弱无力地往莫森怀里靠。 旁边的两人看得叹为观止。时灼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性情才变得与从前大相径庭,但这些都与他毫不相干,在时厌黏糊糊地靠上莫森前,他伸出双手将时厌重重推开了。 时厌罚站太久累得没力气是真,但只有莫森和罗温才真正看出来,时灼推他时手上用了多大力气。 他当场就被时灼推得摔倒在地,眉间怒色还未来得及积攒起来,时灼先就走近他身旁缓缓蹲下来,修长的指尖紧紧扣住他脆弱的脖颈,近乎羞辱地将他按在地面无法起身。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而又不急不徐,脸上挂着尤为反常的冰冷与傲慢,“时厌,你是哪里来的赝品货色?上校的怀里也是你能靠的?” 作者有话说: 表情指导:李戚容。 今天没写到,那就是明天了。 第52章 旧物 最后还是罗温战战兢兢上前唱白脸,才好歹是让时厌没有再继续躺在地上。毕竟以他们如今的身份来看,该有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 罗温将时厌带去客房里安顿,让人去厨房里临时做了点吃的。莫森回来得晚没有吃饭,但厨房只留了一人份的饭菜。 时灼跟着莫森去了餐厅,对方在餐桌前坐下吃饭时,他也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单手撑着头笑容如常地开口问:“上校,我刚才那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你如果不那样做,才会让人觉得反常。”莫森说。 时灼闻言,轻轻挑高眉尖道:“怎么说?” “你容不下我身边有其他人。”莫森轻抬眼眸扫向他答。 时灼面上笑意不着痕迹地一顿,差点就以为对方看破了他的心思,紧接着又听到莫森开口补充:“以你现在的情人身份来说。” 他这才迅速反应过来,并且相当配合地填充剧情,“上校的前任情人突然造访,长得还和我七八分相像,原来上校对前任情人旧情难忘,而我只不过是上校怀念旧人的替身。”时灼假模假样地抬起手来擦眼角,话音里却带着藏不住的戏谑笑意,“以我现在的处境来说,岂不是应该嫉妒得发狂。” “分析得合情合理。不过,”眼前进餐的人忽然放下筷子,抬起一双黑眸紧紧锁在他脸上,“你嫉妒得发狂的样子,我有点想象不出来。”男人伸出指尖轻轻抵住他的下巴,口吻似真似假让人难以分辨清楚,“我现在也很想看一看,你为我嫉妒到发狂的模样。” 时灼眉眼间怔忪了一秒,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差点被卷入他那双深黑眼眸里。 “但是做戏归做戏,你刚才那样做的原因,还有什么其他的盘算?”将指尖从他脸边收回来,莫森又重新拿起筷子问。 时灼不免诧异地眨了眨眼睛,换上明显夸张的惊喜语气感叹:“上校,难道这就是心有灵犀吗?” “不,”后者毫不留情地纠正他,“这叫做明察秋毫。” “……” 他顿觉没什么意思地撇撇唇角,“早上我说过的办法还记得吗?” “记得。”莫森回答。 “当时我不是说过,需要有人配合吗?”时灼眸色促狭玩味地勾起唇角,“配合的人不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莫森换上略显冷肃的表情,“你是说过没有错,但我当时并没有同意。”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他垂眸露出沉思的神色。当时的他的确没有同意,他不希望时灼去冒这个险。但那是几个小时前他的想法,眼下就连他自己也不想待在这里,每天耗费精力来应付时厌这个麻烦。 “为什么?”全然不知他心中的想法,时灼眼中浮起明显疑问来。 听到餐厅外响起的动静,莫森没有再开口回答他。 时灼却好似换了个人般,激动不已地从餐桌前站起来,陡然拔高音量语气颤抖地问:“为什么不同意?我只不过让你把他赶出去,对你来说就有这么难吗?从前说过的誓言都是假的,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 “……” 坐在背对餐厅门边的位置,莫森面无表情地看他表演。 “上校——”时厌人未到声先到,他带着哭音从门外跑进来,示弱般地在莫森身旁蹲下,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不放,“您也看到了,明明我才是先来的那个,可是现在他却要赶我走。” 紧随其后进门的罗温一脸懵逼,不明白剧情怎么就进展到,他越来越看不明白的地步了。而接下来最让他看不懂的,却是莫森做的举动与说的话。 男人非但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出,反而抬起另一只掌心按在时厌头顶,“放心,你不会被赶出去。” 视线缓缓扫过时厌被摸过的头顶,时灼看他的眼神如同幽深冰寒的洞窟。其中几分真几分假不知道,但莫森将手放上时厌头顶时,他心中是真真切切好似被刺了一下。 终于意识到在假扮莫森情人这件事上,他再也无法做到不掺杂任何个人感情,这让时灼在短短的一瞬里,也生出了几分无法自处的惶惑感来。 这对他和莫森来说不是件好事,莫森需要的是没有私人情绪的他,可现在的时灼早就已经做不到。他只能暗暗在心中庆幸,眼下的场面给了他很好的保护色。 时灼目光冰冷而幽沉地刮了他一眼。 时厌被他看得心尖微微发颤,但很快就在莫森的话中恢复了底气。他在莫森面前表现得乖巧而又臣服,甚至主动站起来拿了只空碗替莫森盛汤。 而时灼站立的位置不巧挡住了他,时厌端着碗扬起头语气不善地道:“你挡住桌上的汤了,能不能让一让?” 时灼站在桌边没有动,瞥见时厌朝自己贴近过来,用压至最低的声音轻蔑嘲讽:“滚开,别挡路。” 他当下就眼眸一厉,抬起掌心扇向时厌脸颊。 时厌早有准备般侧开头躲,不想时灼这巴掌扇得角度刁钻,让他无处可躲只能硬生生受下,一张脸霎时被打得重重偏了过去。 伴随清脆力重的声音响起,时厌的脸颊火辣辣肿了起来。他痛得眼睛眯成细缝睁不开,转头顶着红肿的脸扑向莫森怀里,带着极为明显的哭音寻求安慰:“上校,我只是想为您盛碗汤,可是他却突然伸手打我。” 瞥了眼时厌趴在自己膝上,肿着脸哭哭啼啼的模样,莫森终于话语冷淡地开口:“时灼,你先出去。” 时灼站在原地没有说话,最后在时厌偷偷露出的得意神情中,冷着脸头也不回地从餐厅里走了出去。 全程胆战心惊旁观的罗温松了口气。 但今晚的闹剧显然还没有结束,吃过晚饭从餐厅里出来以后,莫森将罗温叫去书房不过两分钟,书房外的走廊里再次传来嘈杂吵闹。 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人又是为什么吵起来,继而发展成动手的局面,罗温在书房里不得而知。但当他与莫森听到动静开门出来,只来得及看见视线尽头的走廊上,时厌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的身影,而时灼推他的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 罗温跟在莫森身后大步往楼梯旁走,看见时厌满脸是血地躺在楼下地毯上,人倒是还算清醒并未失去意识,身体却躺在地毯里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睁着一双眼睛不停地掉眼泪。 让罗温下楼去将时厌扶起来,先替他做最简单的止血措施,莫森从楼梯上转身看向时灼,语气是前所未有过的严厉:“你为什么推他?” “我——”停顿了一秒,时灼开口说话。 没有听他接下来的解释,莫森眉眼冷沉厌弃地打断他:“时灼,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我能将你从监狱里带出来,也能再把你送回监狱里。” “我不是故意要推他的,上校。”时灼的声线变得不知所措起来,甚至明显染上了几分哭腔与颤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要把我送回那个鬼地方。” 异常逼真的嗓音与情绪落入耳中,连带着莫森那颗故作冷硬的心,也好似被人攥紧般透不过气来。 但是很快,他就在时厌烦人的哭声里,恢复最初的漠然朝罗温道:“罗温,叫帝国监狱的人来。” 帝国监狱的人来得很快,还是当初押送过他的那批人。对他被抛弃的下场毫无意外,他们在罗温转述的莫森授意下,以故意伤害的罪名收押了时灼。 时隔数月手铐重新拷上手腕,时灼一言不发面上毫无波澜。 所有流程都在他的预期估算内,他将会以囚犯身份重新进入监狱。但视线触及沙发里头破血流的时厌,以及旁边看起来怒意未消的莫森时,他心中仍是生出微不可言的失落感来。 或许受到今晚情绪的影响,他终归并不是真正的演员。明明提出这个办法的人是他,意图让莫森同意的人也是他,而莫森只是全程在配合他而已。 但只要想到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自己都会无法和莫森见面,而时厌却还要继续住在这里,心情就会控制不住地变得,像下雨天泡在水中的衣服,沉甸甸的怎么也拧不干。 他想到了自己在李戚容面前的宣言,也想到了自己还没有找到合适时机。他不该被时厌的出现所影响,但他亲口说过要追莫森的话,以及想找机会向莫森确认身份,在他从这里离开以前,两件事里总该完成一件。 且接下来如果见不到莫森,倒是方便了他独自消化答案,从而也不至于在见到莫森时,向对方表现出自己的措手不及。毕竟莫森如果真的是皇太子,时灼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继续坚定想要追他的想法。 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来,与莫森分开也不是件坏事。在押送人员公事公办地询问,他还有什么话想交代的时候,时灼没有半点犹豫地打断他:“我有。” “我有最后一句话,想对诺因上校说。”时灼说。 “什么话?”男人朝他看了过来。 “上校,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当着时厌与监狱押送人员的面,他不可能将话问得直白而无遮拦,短短三秒沉默与思考的时间,在绞尽脑汁斟酌措辞的焦灼情绪里,他的手心甚至浮起了轻微的汗意,“上校,我不小心落下的兔子—— “我是说,那只缝得很丑的棉布兔子,”极力避免让自己语无伦次,他开始喉咙发紧嗓音滞涩,“你还留着吗?” “留着。”一秒的沉默过后,莫森轻描淡写地答。 第53章 迟钝 时灼被帝国监狱的人带走了。 不出意料到了第二天,军部的人就会听到风声,他因妒生恨将时厌推下楼,而莫森勃然大怒为时厌讨说法,将他这个冒牌货送回了监狱里。 时厌依旧是莫森最宠爱的情人,而他被莫森抛弃后成了阶下囚。听上去就很是悲惨和可怜,但时灼也没顾得上卖惨装可怜,他正忙着消化莫森是尤里斯的事实。 虽说他喜欢莫森这件事,与对方是什么身份无关,但追皇太子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倘若是放在多年以前读书时,他断然是想也不会往这方面想的。虽然他如今的身份并未比当年好太多,但他与尤里斯也不再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尤里斯用手帮他解决过,而他同样也用手帮过对方,他甚至还亲过尤里斯的嘴唇。记忆中皇太子的金发碧眸浮现在眼前,假如对着那双如冬雪翡翠的眸子,时灼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嘴的。 可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亲了皇太子触感柔软的嘴唇。光是这样在脑中回想一下,时灼的心脏就怦怦跳动起来。在莫森看不到的地方,他没有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替他戴手环的狱警有所察觉,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眼他平平问:“你好像很紧张?” 时灼已经被押送入监狱内部,由面前这位黑发男警官接管。听闻对方这样问,垂眸扫了眼他挂在胸前的名字,时灼红着脸朝他露出笑容来,“抱歉李警官,我只是觉得有点兴奋。” “兴奋?”李承重复一遍他的话。 “只要想要莫森宠爱的情人,现在头破血流地躺在医院里,我浑身的血液就会沸腾起来。”时灼兴致高昂地开口。 “……” 灼烧玫瑰 第37节 “疯子。”他皱着眉头小声骂了句,语气里半是提醒半是嘲讽,“但愿你在进入监牢后,还能继续保持这样的兴奋。” 假如是故意伤害罪入狱,他不会再回到之前的死刑牢狱,而是会被投放入普通的监牢区。普通监牢似乎没有单人间,敏锐地从他的话里觉出来,自己的室友大概率不是善类,时灼轻轻勾了勾唇角,余光掠过他虎口上的黑蜘,最后停在自己手环的编号上。 他虽然已经不再是死囚犯,但编号仍是07755没有变。不认为这单纯会是个巧合,时灼立刻就想起了唐唯。跟随李承朝普通监牢的方向走,时灼故作殷勤热忱地套近乎:“李警官,唐警官最近还好吗?上回他还说过要请我喝酒。” “唐警官?”李承头也不回地接话,“这里没有姓唐的警官。” “没有吗?”时灼的语气有些困惑,“他说他叫唐唯。” “你是说唐监区长?想和唐监区长攀上关系,你这种刚来的还早了点。”李承开始嘲笑他异想天开。 时灼落后于他身后两步,闻言饶有兴致地扬扬眉。唐唯在监狱里的职位果真不低,竟然还是掌管监区的正监区长。 这里的狱警工作区域划分独立,李承似乎不清楚死刑监牢的事,也不知道他曾经在那里面待过。 “不就是个普通的监区长吗?李警官,帝国皇太子你认识吗?”时灼愉悦不已地哼笑出声,随即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就是帝国皇室尊贵的继承人,还亲自用手替我解决过需求。” “……” “疯子,”李承回过头来白了他一眼,“做梦也要有个限度。这话如果被有心人听了去,你进的就不是普通监牢了。” 时灼没有理会他的斥骂,真就似做白日梦的疯子那般,在冗长幽静的铜墙铁壁甬道里,语调悠然懒散地哼起歌曲来。 监牢区域按大写字母排序,他被分到了普通监牢的f区。这会儿正是深夜睡觉的时间,牢房中来了个年轻好看的囚犯,f区如同白日般热闹吵嚷起来,纷纷都从床上爬起凑到门口看。 有了前一次入狱的经验,习惯了被他们当成猴子看,时灼不慌不忙地记下他们的脸。李承敲着警棍挨个教训,普通囚犯到底不如那些死刑犯疯,很快就在李承的警告里恢复了安静。 唯独有个留寸头黄毛的年轻囚犯,李承从始至终都没有朝他挥过警棍。猜测对方大概是有些家世背景,当黄毛隔着牢门栏杆冲他吹口哨时,时灼主动停在他的监牢前笑着开口:“我好看吗?” “好看。”黄毛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眼底浮起几分欲念与野性来。 时灼闻言,漫不经心地朝他勾勾手指,“想和我接吻吗?” 黄毛兴奋得瞳孔微微一缩,用力将脸压向牢门栏杆回答:“想。” “那你就想着吧。”时灼骤然抬起一只手伸入栏杆间,抓住他的短发用力往栏杆上撞,“如果是皇太子求我和他接吻,我兴许还会认真考虑一下。” “至于你这样的,”时灼松开他的头发收回手来,懒洋洋拍了拍手心里的灰尘,“我看还是算了吧。” 听闻他这样大放厥词的话,李承又在心底骂了句疯子,随即才冷声提醒他继续往里走。 与李承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这里其他看热闹的囚犯。他们大多是一辈子活在边境小城,只在新闻报道中见过皇太子的人,待李承领着时灼从他们面前离开以后,就在背后给他贴上了“漂亮疯子”的标签。 时灼最后被分到了尽头那间牢房里,但意外的是他没有在里面见到任何囚犯。打开门以后李承也有些诧异,随即才回想起什么般嗤笑着朝他开口:“算你这几天走运,弗雷德被送去关禁闭了,要下周才能放出来。” 抬手将时灼推入牢门里,李承就锁上牢房离开了。时灼站在原地没有动,先是观察了一眼整间牢房,确认上铺的被子没有人动过后,才脱鞋动作利索地爬上去睡觉。 有了此前在监狱中生活的经验,时灼一觉安稳睡到喇叭声响起。 昨晚就看过牢房墙上的作息表,普通监牢的作息比死刑区麻烦许多,不仅需要早起整理内务卫生,还要出门列队集合进行晨跑,每天的集体劳动安排得非常满,相比之下自由放风时间非常短,近乎二十四小时生活在狱警的监管下。 但也比整日关在死囚监牢中,连出来活动的时间都没有好。军校与军队中的内务检查,远比监狱里要严格得多。时灼应付起来轻轻松松,晨跑对他来说更是不在话下。 食堂的早餐需要靠自己抢,晨训完成快的人甚至有水果,落在最后的人连馒头也没有,只能饿着肚子去等中午的饭。 新人初来乍到多半抢不到早餐,尤其是像时灼这样脸蛋长得漂亮,实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物。许多人都等着看他的热闹,不想时灼不但吃到了早餐,甚至还拿到了最后一块西瓜。 他独自端着餐盘坐在角落里,餐桌位置虽然不起眼,但半小时的早餐时间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从未消失。所有人都在打量与议论他,嘈杂人声里隐约可以辨认出,诸如“皇太子”和“漂亮”此类的字眼。 时灼佯装耳背没有听见,视线遥遥穿透走动的人群,落在昨晚垂涎他的黄毛身上。晨跑时黄毛落后他好几圈,早餐时间也是最后那批进来的,可黄毛还是得到了丰盛的早餐。 帝国上级阶层的尊贵特权,在监狱中也体现得淋漓尽致。黄毛是什么身份背景,他暂时对此不得而知。但经过昨天那重重一撞,对方依旧没有就此放弃。 在时灼端着空下来的餐盘,目不斜视地从他桌边走过时,黄毛视线如狼般盯着他开口,“时灼,”对上他转过来的那张脸,黄毛情难自抑地低声赞叹,“昨天晚上你好辣。” 时灼眯着眼睛看向他额头,那里还留着昨晚撞出的伤疤。可黄毛好似感觉不到疼痛,脸上也不见丝毫恼火痕迹。 断定眼前的人可以接近利用,时灼从他面前俯下身淡淡开口:“是让你额头火辣辣的那种辣吗?” 见他主动和自己说话,黄毛面上露出喜悦来,“像又不像。” 将端在手里的餐盘放下,时灼盯着他的额头看了一秒,半晌眼尾轻挑露出春水笑意,缓缓伸出修长漂亮的指尖,要去抚摸他额头上红肿的伤痕。 黄毛一动不动地坐着,甚至还将眼睛闭了起来。 指腹即将触碰到他额头的那一刻,时灼忽然心情复杂地停在了半空里。 就在两秒种以前,他还在心中告诉自己,只需要像对着莫森那样,和眼前的人做戏就行。分寸他也把控得很好,只是假意摸摸对方的伤痕。 可不知道怎么的,他的手像是僵住了,好似连往前挪动一小寸,也有边界阻隔难以做到。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与莫森军部晚宴上做戏的情形。 那时的他才与莫森认识不久,也没有怀疑过莫森就是皇太子。但即便是如此,在与莫森做出亲密伪装时,他也从未从对方那里感到过,这份疏离与陌生的边界感。 他早就该察觉到的。 时灼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迟钝。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 第54章 黑痣 时灼没有摸黄毛额头上的伤,而是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顶,“收起你那赤裸裸的眼神来,”他压低声音漫不经心地警告,“否则我会忍不住在这里揍你。” 黄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投向他的目光克制了不少,“打架被抓到是要关禁闭的,我不想你被送去关禁闭。” 时灼闻言,不予置评地扬了扬眉尖,端起餐盘转身走向餐车。身后传来黄毛跟随的脚步声,时灼将吃过的餐盘放入餐车,头也不偏地问旁边有样学样的黄毛:“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乔诺。”黄毛听话地回答。 “乔诺,弗雷德是打架被罚去关禁闭的?”时灼嗓音平淡地向他打听。 “是的,”乔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微妙,“弗雷德把艾伦打进了重症监护室。” “艾伦是谁?”时灼问。 “艾伦是弗雷德的室友。”乔诺视线炽热地望向他,“时灼,听说你是弗雷德的新室友?如果你不想和弗雷德一起住,我可以让狱警帮你换间牢房。” “换到你那里去吗?”时灼眯起眼眸叫醒他,“乔诺,现在还是白天,没有到做梦的时间。” 被他看破心中的盘算,乔诺也丝毫不觉得羞愧恼怒,只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开口:“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早餐时间结束以后,他们被狱警领去干杂活。监工的警官要求两人一组,乔诺主动提出和时灼搭档。上午没有什么难度偏大的工作,只是日常清理和打扫监狱的卫生。 卫生范围包括整栋监狱大楼,以及大楼外的院子和体育场。监工不是昨晚领他进来的李承,而是另一位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监狱大楼内部的结构分布图,他早在罗温那里见过并记了下来。他想借着打扫卫生的机会,去楼中其他位置进行确认,就怂恿乔诺明示那位监工的警官,将他和乔诺分去了监狱的主楼里。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他们被安排到了主楼的走廊。时灼和乔诺拿着清洁工具离开,跟在其他人身后走向目的地。在科技不断进步的社会环境下,为了保证监狱囚犯每天的工作量,监狱里的机器人都被改造成了,用来监视他们干活的移动监控。 而除了这些灵活走动的联网机器人,监狱大楼的墙角还随处可见摄像头。每天除了上厕所和洗澡以外,他们二十四小时活在监管之下。这对任务明确的时灼来说,也是个难度不小的挑战。仅凭他一人无法做到,还需要借助别人之手。 但眼下他在监狱中认识的人,也只有乔诺和昨晚交接的李承。那位李警官应该是负责整个f区,但整个上午时灼都没有见他露面过。 “昨天晚上那位李警官,今天没有来吗?”时灼问。 “李承吗?”乔诺放下手里的清洁工具,“今天他休息。” 回忆起早上在食堂里,没有在狱警窗口见到李承,时灼又开口问:“狱警都不住在监狱里的吗?” “住的,他们在东边有单人宿舍。”乔诺毫不关心地随口接话,“不过上周李承好像说过,这周休息日他要出去约会。” 将对方话里的信息记下,时灼就暂时结束了话题。 整座监狱大楼修建大而复杂,是由空中走廊衔接的双子结构。所有囚犯都被关在大楼西边,活动范围也仅限于西边这栋。而狱警生活与工作的区域,都划分在监狱主楼的东边。但这并不就意味着,他们不能去到东边。 清洁工作完成以后,以初来乍到不熟悉,容易在大楼里迷路为由,时灼让乔诺给自己介绍了,整栋双子楼里的设施分布。区域结构与罗温绘制的地图,在细节上没有出现太大出入。囚犯虽然只能在西边活动,但禁闭室、审讯室和医务室等地方,还是设在了离狱警更近的东边。 因而只要能够获取狱警的批准,他们还是能进入东边的特定区域。但顶层监狱长与监区长的办公区,是命令禁止所有囚犯进入的。甚至就连活动在基层的狱警,在没有顶头上司特批的情况下,也是没有任何能够进入的权限的。 监狱警察中同样阶级分明,这会儿时灼倒是有些能理解,昨晚他对李承说起唐唯的事时,李承笑他不知天高地厚的语气了。想要重新搭上唐唯并不难,难的是怎样才能见到对方。 监区长每月只来巡查一次,每位监区长都有负责的囚犯区。照他在死刑区遇见唐唯的情况来看,对方负责管辖死刑区的可能性更大。 但也同样的可以理解为,监区长与监狱长不露面的时间里,狱警在自己负责的监牢区域内,区与区利益互不干涉的前提下,仍旧享有至高的话语权与决策权。 所以他仍是可以先从狱警入手。 想明白这茬以后,时灼也就不怎么急了。午休时间与下午的工作,他仍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住的那间尽头的牢房,虽然看不到乔诺的牢房,但能够清晰听到对方动静。 午休期间明令规定不开牢门,但中午还是有狱警过来,开门放乔诺出去上了厕所。 普通监牢的厕所与淋浴间,都设在牢房外的公共区域。监狱中鱼龙混杂的囚犯们,与常年并肩作战的队友不同,混在一起洗澡这件事,还是让他有少许不适应。 下午的工作完成以后,时灼最先去食堂吃的晚饭,却是最后去淋浴间里洗的澡。晚上七点整的时候,他们需要准时到达影音室,收看当天帝国的晚间新闻。狱中规定所有人在七点前,必须做完吃饭和洗澡两件事。 距离七点还有十五分钟,等其他人都洗完出来后,时灼才拿着干净囚服进去。淋浴间里虽然设有隔间,但除了门帘没有其他遮挡。为防止有人故意躲在隔间里,门帘下能看到所有人的脚踝。 时灼洗澡的动作很快,计算在十分钟内洗完出去。但他才来一天并不清楚,狱警会提前十分钟来清场。 当墙上电子钟走到六点五十分,淋浴间外由远及近响起脚步声时,时灼当机立断冲掉身上泡沫,将仍在出水的花洒转向角落,站在水声中扯过毛巾擦干身体。 门外的人踩着出水声音走进来,很快停在时灼的隔间门帘外,拿警棍顶向防水帘冷声呵斥:“动作快点,集合迟到晚上罚跑。” 隔着耳畔的水声和面前的防水帘,时灼瞬间听出帘外熟悉的声音是谁。见对方没有要挑帘子的打算,他这才关掉热水穿上衣服答:“好的警官。” 李承仍是站在帘子外没有动,“你还有最后三十秒。” 对方话音落地的那一秒,时灼就猛地抬手拉开了防水帘。干净的长衣长裤已经都换上,但胸膛前的囚衣扣子却没有扣。时灼双手将衣服两侧随意拢起,面上挂着慵懒明媚的笑意开口:“李警官,晚上好。” 视线扫过他胸前若隐若现的皮肤,李承抬起警棍指向他的胸口命令道:“先把衣服扣好再说话。” 时灼这才好似突然想起般,佯作不好意思地哎呀了一声,“都怪李警官催得急,我才没来得及扣上衣。”他的目光在李承脸上停留了一秒,“李警官,能麻烦您先转过去吗?” “你是女人吗?”李承不为所动地反问。 时灼神色微妙地抬了抬眉,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自行背对他转了过去。囚服衣领似乎没有翻好,他先抬高双手去翻衣服领子。 脖颈后的皮肤不可避免地从衣领下露出,时灼察觉到身后男人的目光缓缓落了下来。 不带任何遮盖与掩饰,也没有任何欲盖弥彰,强烈到如同圈占领地。仿佛丝毫不担心他发现,就这样毫不避讳地看了过来。 时灼翻领子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起了利用自己试探的心思。只是多给对方看几眼而已,这与亲密的肢体接触不同,类似举动他也在地下赌场做过,这对他来说没什么太大的难度。 将双手从脖颈后放下来,他低头捏起最下方的那粒扣子,背对李承轻声笑着开口问:“李警官不是出去约会了吗?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好好扣你的衣服,其他的事与你无关,07755。”李承说。 骤然被对方叫到编号,时灼还下意识地愣了一瞬,随即低着头从顺如流地答:“好的警官。” 灼烧玫瑰 第38节 他果真神情专注地扣起衣服来,但不知道是不是下方衣摆提得太上,领口处的扣子又还都没有扣上,衣服忽然就从两侧肩头滑落下来,露出白皙紧致的肩颈与背脊线条来。 身后那道难以忽视的目光,再次长时间地落在了他的后背。给人的感觉似冷锐又似深凝,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却无法再让目光的主人,有任何轻易开脱的理由。 确认过李承对自己有想法后,时灼双手握着衣服扣子没有松,表情困扰而又烦恼地回过头去,垂眼瞥向挂在手臂上的囚服,“李警官,”他换上一副无助求救的口吻,“能麻烦您,帮我把衣服拉上来吗?” 身后的男人没有说话,伸手拽住了他掉落的衣服。 时灼唇角轻弯露出笑容来,视线扫过他抓自己衣服的手,“李警官——” 看清李承那只手以后,时灼倏地没了任何声音。 李承抓住他衣服的手,与昨晚他见到的同是右手。但对方虎口上的那颗黑痣,却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时灼的瞳孔微微缩了起来。 第55章 救美 早晨出门约会的李承,还是昨晚的李承没有错。但约会回来的这个李承,就不再是原来的李承了。没有在他身上察觉到敌意,时灼沉默不语地盯着那只手看,心底没由来地生出几分熟悉感。 虽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他昨晚前脚进来以后,今晚李承就悄无声息换了人。在这个重要的节骨眼上,有能力完成掉包这件事的,大概也只有——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尤里斯手中还有一枚易容装置,而装置在没有初次启动以前,面容与声音参数是能调整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时灼抓住了他的那只手。虽然仅仅凭借微妙的直觉,以及握住对方手指的熟悉触感,来判断李承是不是尤里斯,或许太过抽象与草率了些,但心底有道轻微的声音,始终在坚定地告诉他,时灼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 意识到抓对方手的时间过久,时灼在心中长长吐出一口气,重新扬起了毫无破绽的笑容,“李警官。”握住李承的手没有松开,抱着半是试探半是捉弄的念头,他轻抬眼眸看向对方的脸,声线里好似带着诱人的软钩,“是警官的约会对象好看,还是我更好看?” 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里,对方眼中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像是被他的语气轻轻勾到了,又像是沉默中带着微妙不悦,李承面色古怪又微愠地警告:“07755。” 时灼笑着放开了他的手,低头将身上的衣服扣好,朝李承摆摆手走了出去。他终于心情愉快地发现,只要不面对尤里斯原本的脸,他似乎也不会有太大的压力。 晚上集体看过新闻后,时灼回去洗换下来的衣服。睡前这段时间里管得松,他们能在西边自由走动,狱警过了九点才会来查人。乔诺跟着时灼去洗衣服,甚至过于殷勤地提出来,可以帮他一起把衣服洗了。 唯恐他会趁自己不在时,对自己的衣服做出奇怪的事,时灼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了。两人到洗衣房时还很早,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别人在。等他们洗完以后准备离开,就有三四个囚犯走了进来。 那几人还未踏入洗衣房里,谈话声就先从门外传了进来,细听之下竟然还是在骂他。 “新来的不懂规矩,早上还敢跟我抢水果,看我明天给他点颜色瞧瞧。” “他既然不知道规矩,那就揍到他知道为止。” “不用我们亲自出手,弗雷德关完禁闭回来,就能折磨到他哭爹喊娘。” 他们言辞之间毫无半点遮掩,笑声肆无忌惮地从门外走进来。时灼循声抬起头来朝门边看,认出最前面嗓门粗沉的男人,是早上落后他一步进入食堂,被他抢走了最后那块西瓜的人。 双方视线在半空里笔直撞上,男人随即露出邪性恶劣的笑来,从身旁人手中夺过自己那盆衣服,大步走过来将洗衣盆砸在他面前,“新来的,帮我洗干净这盆衣服,早上的事就不和你追究。” 盆中臭烘烘的汗味迎面熏过来,时灼当即就眉头紧皱朝后退去,一只手捏着鼻尖面容冷淡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说,让你把这盆衣服洗干净。”看出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男人骤然沉下脸色拔高音调,“你没长耳朵吗?” 他说完这句话,就抬起肌肉粗壮的手臂,来抓时灼的耳朵和头发,却被时灼轻轻松松躲开了。 男人脸上升起明显的怒意,眼看着就要克制不住对他动粗,乔诺从后方走过来轻嗤开口:“马上就要到查人时间了,你想和弗雷德一起关禁闭吗?” 乔诺的话一出口,男人果真就没有再动。两秒以后,他满脸戾气地放下手来,眼神轻蔑地睨向时灼,“你能躲过这次,躲不过下一次。” 没有理会他威胁的话,时灼抬头看向墙上的电子钟。离九点已经不剩多少时间,时灼催促乔诺拿上盆子离开。他想早点回牢房里,看李承是否会来查人。 但令他有些失望的是,九点后来的人不是李承,而是今天值班的那位警官。但按狱警的值班制度来看,明天值班的多半会是李承。晚上牢房大门关闭以后,时灼就早早爬到上铺睡了。 时灼的猜测没有错,隔天早上他睁眼醒来,看到的果真就是李承。 伴随着清晨的喇叭声响起,男人开始敲警棍叫他们起床。他躺在床上没有动,直到警棍在门上敲响,才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黑发凌乱眉眼懒散地朝他问候:“李警官,早上好。” “还不下来?”李承不为所动地开口。 “好的警官。”时灼连忙乖巧应和,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就踩着楼梯爬了下来。 待他双脚落在地面站稳,李承这才透过铁门看清,他肩头裸露腰线微露,明显衣衫不整的模样。而当事人非但没有察觉,反而还抬手捂着嘴巴打哈欠,将腰间原本就卷起的衣摆,又往腰上抬高了几厘米。 衣摆下雪白紧致的腰线,在视野中变得愈发晃眼起来,李承指尖缓缓摩挲着警棍,神色不明地盯着他没说话。对面那间牢房里的狱友,却兴奋地说起下流话来:“风景这么好,我已经看硬了。” 殊不知背对他站的男人,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个瞬间,脸色就好似笼上阴影般,迅速变得黑沉冰冷起来。下一秒,他转身将警棍砸向对面牢门,语气冷飕飕地警告牢房里的人:“闭紧你的嘴巴,别再让我听到你开口。” 被警告的囚犯是监狱中老人,闻言连连点头应和他的要求,同时油腔滑调地缓解氛围道:“李警官,好风景不能只——” 若是放在平日里,李承多半只轻骂一句,就将这件事揭过去了。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李承凶得好似换了个人,非但没有给他台阶下,砸在铁门上的那根警棍,在他说出缓和的话以后,竟然还滋滋冒出了电火花。 他当下就看得头皮发麻,哭丧着脸将嘴巴闭紧了。 早上跑完圈坐在食堂里,左邻右舍关系不错的狱友,纷纷围坐过来取笑他道:“老黄,听说你被李承训了?” 老黄一脸的嗤之以鼻,任由他们取笑完以后,才神神秘秘地提醒:“我劝你们今天别惹李承。” “怎么说?”离他最近的囚犯问。 “他心情不好。”老黄主观揣测道。 “昨天不是出去约会了吗?怎么今天还会心情不好?”第三个人问。 老黄认真想了想,随即幸灾乐祸道:“我看这约会对象,多半是已经吹了。” 旁听的几人顿觉在理地点头。 不出半个小时的功夫,李警官约会对象吹了的事,已经迅速传遍了整个食堂。就连独自坐在角落离的时灼,也从旁人的对话里听到了一二。 乔诺吃坏肚子去厕所,没个十几分钟回不来。将目光锁定在李承的背影上,时灼端着餐盘起身想去找他,却被旁边出现的人拦住去路。余光扫见比自己高的男人,时灼轻掀眼皮勾起唇角问:“这回又想让我洗什么?” 视线掠向男人手中的餐盘,他语气不怎么在意地开口:“盘子吗?” 男人捏在餐盘边缘的指节收紧,伏在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暴起,压低嗓音咬牙切齿地道:“真当我不敢对你动手?” “关禁闭?”时灼朝他歪了歪头,伸手指向不远处的身影,“李承还没走。” 男人眉间怒意清晰涌现,堪堪停在被他激怒的边缘,眼神怜悯地朝他冷厉一笑,“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除了打架以外的其他小事,狱警也会闲得没事来管吧?” “比如?”时灼说。 “比如——”男人面容阴森地拿起餐盘里,那碗还剩大半没喝完的热米粥,狞笑着将热米粥举过他头顶。 时灼露出畏缩受惊的表情,转头可怜兮兮地朝李承喊:“李警官——” 未料他告状告得如此不要脸,男人额角浮起明显的青筋来。但他对时灼说的不是假话,只要和这里的警察打好关系,这点小事他们的确不会来管。 毕竟就算是狱警,也喜欢更上道的囚犯。而就在两三天以前,他才刚刚请李承抽过烟。看在那几根好烟的份上,李承不会站出来多管闲事。 断定李承不会回头理他,男人放下拿在手里的餐盘,腾出另一只手拎住他衣领,直接断了他所有躲避的后路,“乔诺还没回来吧,这次可没人来帮你。” 时灼被他拽得被迫仰头,余光扫见四周那些囚犯,如他所说都在冷眼旁观,没人有上前插手的打算,心中却是对此乐见其成。 刚好他也想试探一下,李承是否会来为他解围。男人嘲讽他的话不像是撒谎,真正的狱警大概会放任不管。但如果真的是尤里斯,是绝不会放着他不管的。 男人脸上恶意的笑容加深,举过他头顶的那只手逐渐倾斜。 时灼在他的动作里,无畏无惧地闭上了双眼。 热粥即将从碗沿边滚落下来,淌落在时灼头顶的那一刻,男人的手腕被人用力扣住了。 第56章 出卖 “11388。”从男人手中夺过那碗粥,李承面沉如水地叫他编号,“不要在食堂里寻衅滋事。” 男人神情愕然地朝他看过来,想将手从他指间挣脱出来,却发现自己被握得无法动弹。他面上仍是怒气冲冲,心下却忍不住微微一惊,不明白李承什么时候,力气就变得如此大了。 但好在对方没有抓太久,就缓缓松开了他的手腕。这才让男人没有颜面尽失,勉强在旁人面前有了台阶下。他强忍怒意没有反驳,转身踹开身旁挡路桌椅,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时灼笑容灿烂地睁开眼睛,满脸后怕地拍着胸口脆弱道:“谢谢李警官。” 李承冷淡地睨了他一眼,转身走回桌边端起餐盘,朝食堂角落的餐车走过去。时灼连忙拿起餐盘跟过去,停在餐车前小声朝他搭话道:“李警官,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我没有在帮你,这是我的工作。”李承冷嗤道。 对他否认的话充耳不闻,时灼仍是自顾自地往下说:“李警官,下次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也会马上出现的对吗?” 李承神色嘲弄地偏过脸来,泼冷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先对上他那双明亮眼眸里,几乎快要满溢而出的仰慕情绪。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男人非但没有露出高兴神色,还差点就折断了手中的筷子。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将碗筷放入智能餐车里,李承黑着一张脸出声道。 时灼眼中情绪微顿,随即变为委屈与落寞,“为什么?”他手足无措地垂下眼眸,“李警官不喜欢吗?” “……” 李承深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警告他:“我们认识才不到四十八小时。” 垂眼忍下唇边不明显的笑意,时灼连忙表示理解地点头,脸上表情也跟着收敛了几分,“好的警官。” 李承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头呵斥其他人去集合。 上午打扫卫生的分配表,还是沿用昨天的分组没有变。时灼和乔诺拎着工具去楼里,听闻11388找他麻烦的事,乔诺眼神立刻变得凶狠起来,“我可以找人帮你报复回去。” “不用。”时灼懒洋洋朝他摆手,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心上。 乔诺这才没有说什么,安静沉默地扫起走廊来。 但这并不就意味着,时灼不需要他帮忙。回忆起昨天中午,乔诺午休期间离开的事,时灼打算好好利用起来。 这天中午吃完饭以后,时灼决定不回自己牢房,而是藏在乔诺的牢房里。乔诺住的单人间牢房,不用担心他的室友会告密。而他只要提前用枕头与衣服,伪装成自己在上铺睡觉的模样,即便来查人的不是李承,其他狱警也不会查得太仔细。 乔诺自然不会拒绝他,甚至激动到开始舔嘴唇。时灼直接当作没有看见,趁无人时躲进他的牢房里。一切都如他计划那般,进行得十分顺利。就连住在对面的囚犯,也没有发现他不在牢房中—— 直到负责查牢房的人出现。 说是狱警但也不完全是,两个声线陌生的狱警,只是作为下属跟在身后,不断用警棍敲击牢门道:“睡觉的都给我起来,唐监区长来查人了。赶紧穿好衣服站起来,在监区长面前失礼的人,今天中午都别想再睡觉。” 时灼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妙,他藏在上下铺后面没有动,但也从狱警拔高的声音里,敏锐地捕捉到了“唐”这个姓。姓唐的监区长,来人必定是唐唯。 不成想会以这样的方式重见唐唯,大概率会被对方发现自己不在,他开始思考用来搪塞唐唯的理由,耳中同时始终留意牢房外的动静。 他听见其他囚犯纷纷站了起来,乔诺也穿好衣服鞋子朝门边走去,唐唯带着两名狱警从牢房外走过,沿路检查过其他监牢中的人以后,最后终于停在了尽头时灼住的监牢外。 隔着铁栏杆围起来的坚固牢门,扫见牢房里面没有任何囚犯身影,唯有上铺被子有明显的拱起弧度,狱警当场发怒质问对面监牢的人:“住这间下铺的人呢?” 老黄战战兢兢答:“弗雷德在禁闭室里。” 发话的狱警这才稍稍平息怒火,转头用带电火花的警棍敲向牢门,“里面睡觉的人是谁?听到监区长还敢不起来,是想让我用警棍电醒吗?” 里面的上铺仍旧毫无动静,甚至连翻身的动作也没有。狱警这才隐约察觉到了蹊跷,打算刷开牢房门锁进去掀被子,却被始终没说话的唐唯拦了下来,“人在里面就行,睡着的不用管。” 灼烧玫瑰 第39节 狱警自然不敢再耍威风,压下心底的蹊跷后退一步,语气恭恭敬敬地回答他:“收到。” “f区没有异动,监牢一切正常。”唐唯风轻云淡地甩下话,带上负责报告的狱警离开了。 时灼躲在乔诺的牢房里,心中生出几分狐疑与不解来。 他们最后的对话内容,必定是发现了他人不在。连底层狱警都能发现的事,唐唯不可能会发现不了。他为什么要放过自己?是看到熟悉的编号认出他来,碍于往日情分才装作视而不见吗? 可他认识唐唯的时间不超过七天,说是往日情分就连时灼自己都不相信。暂时将这些疑虑埋在心底,确认那些人已经离开以后,他让乔诺叫来了负责f区的狱警。 休息时间负责值班的狱警,职位似乎比李承还要更低,他们会待在西边的值班室内。一旦西边的监牢出了问题,也能以最快速度联系顶头上司。 狱警不会留在原地等人回来,趁着乔诺离开去上厕所以后,时灼顺利从牢房里溜了出去。走廊里到处都设有监控,时灼也没想过要刻意躲开,而是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只要是被基层狱警抓到,他都不会受到太大惩罚,所以时灼并未太过在意。f区是这里的最后一个区,原本想着耽误的时间太长,唐唯大概已经回了东边。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他从f区走出来,唐唯还在走廊里没离开。 那两个狱警跟在他身后,似乎是在向其他人汇报情况。清楚唐唯的真实身份与立场,时灼没有贸然追上去,而是远远藏在原地阴影里,观察那三人的进一步动向。 汇报程序完毕以后,他们穿过衔接东西的长廊,朝东边办公区域走了过去。时灼借着视角差观察到,两名狱警径直进了东边,唐唯却转身走向了电梯。 狱警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等唐唯进入电梯里以后,时灼才走向运行中的电梯。他站在电梯门外没有动,一直盯着旁边变化的数字看。视线内红色的数字数次跳跃后,最终缓缓停在了地下一层。 唐唯没有回顶层办公室,而是去了地下一层。东边和西边都有电梯,西边的电梯离得更近,他为什么还要走回东边来? 东边电梯需要狱警权限,时灼返回去按开了西边电梯。结果与他的猜测完全一致,西边电梯无法到达地下。地下一层显然是个特殊存在,而他在罗温给的那份结构图上,并没有发现双子楼还有地下层。 以时灼的囚犯身份来说,想要调查地下一层有点困难。不确定尤里斯是否已经知道,时灼决定先将这个消息传给他。他走回西边的厕所叫乔诺,和乔诺一起回了监牢里。 下午去狱中厂房里工作时,时灼向乔诺打听了地下层的事,乔诺脸上却只有茫然与莫名。他没有再说什么,完成自己的工作量后,出门去找监工的李承。 时灼整整绕了一大圈,才在厂房后的空地里找到他。李承蹲在台阶上和囚犯说话,后者殷勤地往他手里塞了根烟,李承接过来却没有急着抽,顺手将香烟插进了胸前口袋里。 那名囚犯又覥着脸和他说了几句,才起身悄悄从另一头溜了出去。 时灼躲在墙边全程看完,等囚犯开门离开以后,才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问:“李警官,你去过双子楼的地下一层吗?” “没有。”李承视线扫向他那张脸庞,“你的活干完了?” “干完了。”时灼身体倾斜朝他靠近,“李警官,”他意味不明地压低嗓音,“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李承拧着眉头问。 “我看见——”他故意拖长语调卖了个关子,伸出指尖隔着紧绷的制服面料,轻轻点向插在他胸口的那根烟,“有人用香烟向警官行贿。” “那又怎么样?”李承垂眼嗤笑了一声,“你想举报我吗?” “李警官救过我,我怎么会举报您。”两人你来我往说话间,时灼撑在身侧的手臂,已经贴上他的身体,“我只是想告诉警官——” 时灼温热的掌心缓缓按上他胸膛,眉眼如朵朵桃花绽开般灼灼含笑,带着挑逗意味摸向他结实的胸肌,“抽烟对身体不好,所以,”用两根手指夹走他胸前的烟,时灼从他胸膛上收回掌心来,“这根烟我拿走了。” 李承眼眸沉沉地盯着他没说话。 “警官,不要这样生气地看着我,您的心跳声已经出卖了您。”将香烟收进自己口袋里,时灼神色无辜地朝他轻眨眼眸,“刚才我摸上来的时候,您的心可是跳得很快呢。” 时灼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他并没有察觉到对方心跳快,只是抱着戏弄的想法随口一说。 不料这句话一说出口,就见眼前的人脸色变了。 好似真的被他猜中那般,男人神色微恼地皱起眉来。 第57章 检讨 时灼轻微愣神地看着他,但没等他仔细看个明白,脸就被李承用警棍拍了拍,“还不给我进去?” 警棍落在脸上的力道并不大,但足以让他从怔愣里回过神来,“活干完了也要进去吗?” “不然呢?”对方没好气地问。 “李警官,”时灼毫不给面子地揭穿他,“您刚刚放人离开的事,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你想现在走也可以,但这里的规矩不能坏。”李承慢条斯理地开口。 好你个尤里斯,装起狱警来挺像,时灼一双眼眸轻轻眯起。可他才来监狱没几天,身上没什么值钱东西,也不打算将香烟还回去。垂眸思索片刻以后,他抬起脸来轻笑着问:“警官想要什么?” “那要看你有什么。”李承说。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不过,”他含情脉脉地去抓李承的手,“我这个人警官要不要?” 大约是对他早有提防,李承反应极快地挪开手,将警棍轻轻抵上他下巴,“最好离我远一点,如果你不想关禁闭。” “……” 顿觉没什么意思地撇撇唇角,时灼拍掉屁股上的灰站起来道:“我先进去了。” 他回厂房里帮乔诺干活,思索半天怎么都想不通,李承要将他拦下来的理由。直到傍晚狱中突然公开通报,下午溜走偷懒的囚犯半路被抓,晚上睡觉前加罚跑二十个圈子,他才反应过来男人是提早知情,所以故意没有松口放他离开。 但他始终没找到机会去东边,入狱后以后一直在西边活动,时灼决定想办法闹出点动静来。尤里斯没有表明身份,一定也有他自己的打算。时灼只需按原计划行动,即便是捅出了什么大篓子,也不会怀疑到尤里斯身上。 西边电梯不仅到不了地下,也上不到大楼顶层的办公室。从与李承的对话中可以得知,普通狱警也无法进入地下一层,隔天又换作了其他狱警值班,趁中午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时灼主动去找那位警官聊天。 “警官,”他端着餐盘在狱警对面坐下,“前两天唐监区长来f区的事您知道吗?” “我怎么不知道,”狱警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我比你们知道得还早。” “真的吗?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唐监区长。”时灼望向他的眼眸微微发亮,“警官和唐监区长说过话吗?” 狱警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他,“我们每周都要去顶层汇报工作。” 时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唐监区长的办公室也在顶层吗?”他眼中铺满了憧憬与向往,其中还夹带有少许好奇,“那警官是不是有机会见到监狱长?” 狱警闻言摇了摇头,语气里透着点疑惑道:“这个倒是没有遇到过。” 时灼摸着下巴陷入思索。 沉默间狱警终于反应过来,换上不耐烦的口吻赶他道:“你一个囚犯打听这些干嘛?还不赶紧吃完饭回牢房里去。” 时灼笑眯眯地应下,起身端起餐盘往回走。 瞧着那名狱警的面相与年纪,也不像是才进入监狱的样子。对方在监狱工作这么多年,每个月都要上顶层汇报工作,却从未偶然遇到过谢里登,这样的概率实属不怎么合理。 所以顶层的监狱长办公室只是个幌子?或许谢里登真正办公的地方,是在守备更加森严的地下一层。保险起见他也可以先去顶层,但首先要拿到电梯的权限卡,以及解决被监控拍到的问题。 权限卡应该在狱警办公室里,监控室也和办公室离得不远,中午不只是囚犯的睡觉时间,所有值班的狱警也需要休息。从前天中午他偷溜出去的情况来看,午休期间不会有人一直盯着监控。 这里工作的狱警大多也是老滑头,知道该如何偷懒而又不被发现。 时灼仍是决定利用午休出去。他提前交代好了乔诺,让他中午申请去上厕所。狱警放乔诺离开以后,时灼将对方叫来监牢外。 “有什么事快点说。”值班狱警催促道。 时灼弯腰捂着肚子站在门内,满脸痛苦与忍耐的表情道:“警官,我中午吃坏肚子了,能不能也通融一下,放我出去上个厕所?” 狱警神色狐疑地打量他,“别想装不舒服骗我,这种小伎俩我见多了。” 时灼朝门边走近一小步,一只手捂着肚子没有动,另一只手从口袋中摸出烟,穿过栏杆格口悄悄递向他,同时嘴上可怜巴巴地道:“警官,我是真的肚子不舒服。” 狱警接过那根香烟看了看,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便宜货,不想还是他从未收过的牌子,只在李哥和陈哥那里见到过。他连忙将烟插入胸前口袋里,轻咳一声转变态度吩咐道:“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好的警官。”在门锁解禁的电子音里,时灼从顺如流地应声答。 他从打开的监牢里走了出来,路过靠近门边的白色墙壁时,顺手撕下贴在墙上的作息表,对折两下塞进囚服的口袋里。他先在狱警的盯视中去了厕所,几分钟以后才从厕所里出来,绕路穿过衔接走廊去了东边。 监控室就设在办公室隔壁,时灼想先去监控室里看看,再回头进狱警的办公室里。不想心中的算盘还没落实,就撞上有人从办公室里出来。那人是个没有见过的生面孔,看上去不像是负责f区的狱警。 见到他身上的囚服与手环时,男人当即就板着脸喝止他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警官,”时灼露出唯唯诺诺的表情,“我来找李警官。” “李警官?哪个李警官。”男人审问道。 “李承警官。”时灼回答。 “这个时间点来找?你是怎么出来的?”对方仍是没有打消怀疑。 “李警官让我中午来的,”时灼从口袋里摸出作息表,将折叠好的空白背面露给他看,“他让我把检讨书送过来。” 男人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似乎是完全相信了他说的话。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为什么要挑李承不在的时候来。 时灼心中正觉得奇怪,就见他身后的那扇门再次被打开,李承毫无波动的脸从门里露了出来。 “来了?”对方扫了眼他捏在手中的纸,“来了就进来。” “……” 时灼神色不变地抬脚走了进去。 李承已经回到办公桌前坐下,一双长腿漫不经心地架上桌边道:“把门关上。” 瞥见门外的人已经走远,他抬手将办公室的门关紧,随即转头打量起四周的摆设来。这是一间四人用的办公室,办公桌就摆在正中间的位置,后方靠墙的地方放了一张床,睡觉人的脚从床尾被子下露了出来。 意识到还有第三个人在睡觉,时灼停在办公桌前没有说话。 李承靠在椅子里没动,摊开手掌心朝他吩咐:“检讨书给我。” “……” 时灼将折起来的作息表递给了他。 李承接过来展开看了一眼,当即就沉下脸来冷声训斥,“这就是你的检讨?我让你写的是检讨书,你给我的是什么东西?”他拿出纸笔摔在时灼面前,“现在给我重新写。” 说完以后,转头将作息表塞进了碎纸机里。 “……” 他神色为难地捡起纸和笔,语气略带迟疑地向对方确认:“……警官,那我应该怎么写?” 李承面无表情地转过椅子来看他,咬着重音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道:“你在澡堂里公然违反规定,蓄意勾引警官未遂的认错检讨,不会写吗?” “……” 假如他没有看错的话,在李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对面床上的那双脚明显动了动。 “会的警官。”时灼老老实实地开口,“我坐在哪里写,警官?” “你还想要坐?”男人拿起桌上的警棍指向旁边墙壁,“给我站那里去写,下午出工前不写完,你就等着挨棍子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起身抓过桌上的钥匙,开门从办公室走了出去。 留下独自站在原地的时灼,目光无声无息扫过他的桌子。就在对方桌上放钥匙的地方,那里还摆着一张疑似刷电梯的卡。时灼伸手捞过那张卡片,放入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与此同时,对面办公桌后靠墙的床上,传来其他人坐起的清晰动静。今天负责监管他们的狱警,从办公桌后八卦地探出头来,“你在澡堂里勾引老李?” 时灼内心微微语塞,而后眉眼无辜地抬起头来问:“怎么了警官?” 灼烧玫瑰 第40节 “你不知道老李喜欢女人吗?”那位狱警满脸的冷嘲热讽。 “是吗警官?”时灼毫不在意地弯了弯唇角,乌黑漂亮的眼眸里泛起波纹来,“既然李警官更喜欢女人,那我就改变他的性取向好了。” 等着看笑话的狱警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说: 记住这个《未遂》 第58章 打架 李承将重要东西摆桌上的做法,在时灼看来太过明显和惹眼。对方虽然没有向他挑明身份,却一直都在毫不遮掩地帮他。假如不是提前见过那颗痣,时灼现在或许也拿不准他身份,只会在心中对他的做法存疑。 他拿着纸笔往李承指的地方走,视线掠过那面墙壁忽地顿住了。从踏入办公室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他才惊异地发现,墙壁上竟然还嵌着一扇小门。 门的颜色与白墙刷得一模一样,走近以后才能靠肉眼分辨出来。它看起来不像是扇装饰假门,倒像是连通了办公室与隔壁房间。而这间狱警办公室的隔壁,就是他原本打算去的监控室。 所以尤里斯并非要让他罚站,而是想让他发现这扇门的存在。 将这个重要细节记下来,他一边整理手中现有的信息,一边心不在焉地将纸按在墙上,落笔潦草地写下检讨书标题。 值班狱警已经从床上起来,站在他身后喃喃开口念,“……公然违反规定,蓄意勾引未遂。”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朝时灼露出几分不以为然,“勾引未遂?07755,就凭这句勾引未遂,你还想改变老李性取向?” 狱警满脸好笑地说完,就回办公桌前做坐下了。 时灼没有理会他的取笑,叼着笔漫不经心地思考起来。他按照李承吩咐的那样,在下午集合出工以前,重新写了一份检讨书。 但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并没有将写完的检讨书留下,而是塞进口袋里一并带走了。时灼回到监牢以后,就察觉到气氛发生了变化。 囚犯们还是如往常那样,一觉睡醒后懒懒散散地去上工,但空气中仍是有些不同寻常。大多数人仍是带着沉默面具,但面具下开始有情绪涌现出来。那些流动的情绪不断汇入空气里,让最终身处其中的时灼也有所感知。 狱警训话的时候没人吭声,等他们进入厂房里坐下以后,四周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且言语间目光数次落在他身上,显然是将他作为了话题中心。 时灼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这些人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是因为发生了与他有关的事。他转头用手肘碰了碰乔诺,偏过脸嗓音不高不低地问:“他们在说什么?” 不认为澡堂发生的事会传播得这样快,但除此以外他暂时也想不到别的事情。 乔诺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弗雷德要出来了。” “弗雷德?”记起他那个关禁闭的室友,时灼将视线投向对面的11388。 11388朝他露出自求多福的挑衅神色来。 时灼被他瞪得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回以对方春风般的笑容。 11388的脸色微微发青,捏紧拳头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时灼这才收起脸上的笑容,语气平静而又冷淡地问:“什么时候?今天吗?” “今天晚上。”乔诺说。 时灼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终于明白周围那些人脸上,亢奋与战栗的情绪源于哪里。也不为别的什么,只为了看他的热闹。而11388更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弗雷德从禁闭室里出来收拾他了。 他漫不经心地挑起唇角,当下心中的想法却是,弗雷德出来得正是时候。假如不是弗雷德这时候回来,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闹出大动静。 将人揍进重症监护室里,也只需要关一周的禁闭。这对曾经在前线的军队里,接受过相关训练的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太大的惩罚。 想到晚上大概会比较有意思,时灼工作都变得有干劲起来了。 晚上照例是看完新闻以后,狱警才放他们回牢房里活动。期间没有其他人来看管,囚犯也能四处自由走动。时灼和乔诺拿衣服去洗,十分钟后从洗衣房里出来,就发现原本闹哄哄的走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 视线内偶尔有人来回走动,端着洗衣盆与他们擦肩而过,却纷纷放轻脚步噤若寒蝉。时灼隐约察觉到了点什么,抱着洗衣盆与乔诺往回走时,非但没有放轻自己的动作,反而刻意将步子迈得更重了。 他在乔诺的牢房外与对方分开,随后独自朝尽头那间牢房走去。离尽头自己住的牢房越来越近,他加重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响,还没走到打开的牢房门边时,时灼就看见有东西高速飞出,直逼自己的额头砸了过来。 伴随着那样东西在空中飞出的弧线,牢房中有一道低沉粗狂的吼声响起:“不是让你们都我安静点吗?吵死了!” 时灼轻松躲开砸过来的东西,直到它一动不动地掉落在脚边,他才低头看清楚是瓶用过的发胶。时灼弯腰捡起那瓶发胶,神色如常地朝打开的牢门里走。 入眼就是陌生男人站在镜子前的后脑勺,以及对方脑袋上那头惹眼的白色短发。他正抬手对着镜子摆弄头发,赤裸的上半身肌肉发达而紧实。深麦色的背肌上覆有大片刺青,刺青中间横着狰狞的贯穿伤疤。由内向外散发着浓浓的匪气,以及掺杂在匪气中的血腥气味。 时灼几乎是立刻就得出结论,面前的男人不是杀过很多人,就是曾经真枪实弹上过战场。可如果手中真的有人命,又怎么会被关在普通监牢。 暂时摸不清对方的路子,时灼顺手将发胶放回桌上。发胶瓶底在桌面磕出清脆声响,在门外其他人投来的目光里,时灼语气平稳而缓慢地开口:“你的发胶掉了,我帮你捡起来了。” 门外看热闹的一众囚犯,差点没在他的话里惊掉下巴。 这哪里是不小心掉出来的,分明就是弗雷德故意丢出来的。时灼能躲开弗雷德丢的东西,是这些囚犯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帮我捡起来?”弗雷德站在镜子前没有动,双手用力捏住身前的洗脸台,背部长长的伤疤在肌肉挤压下,变得愈发的狰狞与可怖起来,“我让你捡了吗?” 他如发怒的狮子般回过头来,锐利凶悍的眼神掠向时灼那张脸。但在看清时灼长相的那一刻,弗雷德眼底的情绪倏地顿住了。 “喂,”两秒的停顿以后,弗雷德抬手捋了把头发,将眉头压得死死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清晰捕捉到他眼底的停顿,时灼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眸问:“你认识我?” 面前的男人五官轮廓硬朗,年纪看上去像是三四十之间,一头白发张扬而肆意地竖起。时灼确信自己没有见过他。 “不认识。”像是丧失了对他的兴趣,弗雷德冷笑一声转过身去,继续对着镜子弄起头发来。 见他似不如传言中那样,难以应付与不好相处,时灼主动将发胶送回他手边。 领地意识格外强烈的弗雷德,在他踏入自己防御范围的那一秒,手臂与肩背肌肉就骤然收紧蓄力。他面容阴沉不快地回过头来,朝时灼释放出极具压迫性的张狂气势,“小崽子,如果不想挨揍,就别随便靠近我。” 时灼没有露出任何不适的表情,甚至还若无其事地冲他笑了一下,“不是要用发胶吗?” “什么?”弗雷德沉声反问。 “这个地方,”抬手指了指他额头的中间,时灼不慌不忙地出声提醒他,“有一根头发掉下来了。” 弗雷德抢过他手中的发胶破口大骂:“什么破玩意这么难用?” 时灼没有再说话,打算去晒衣服时,又被身后的人叫住问:“喂,你是犯了什么事被关进来的?” 背对着他停下脚步,时灼无声地扬起唇角。早看出来他是个急性子,没料到他这样沉不住气,时灼抬起眼眸直直望向他,“你果然认识我。” “……” 不成想自己比他多吃十年饭,还被他轻而易举地套了话去,弗雷德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一双眼睛再盯着他看的时候,神情里故意流露出几分凶狠来。 若是上个被他打进医院的室友,这会儿早该吓得屁滚尿流缩起来。面前这人个头不如对方,胆量却比对方强上不少。被他如狼似虎般的吃人目光盯着,不仅面上表情看不出任何畏惧来,还故意耍滑头与他谈条件道:“想知道?” “想知道就和我打一架,打赢了我就告诉你。”时灼说。 “……” 弗雷德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转身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床铺上。他虽然出来混社会的时间早,这些年经历过的事也比时灼多,但也未料到如今的年轻人这样难缠。在心中默念着城中套路多,他闭上眼睛满脸沧桑地躺上床。 下一秒,身下的床就受到来自外力的猛烈撞击,床板好似浮舟般天摇地动地晃了起来。时灼双手抱臂懒懒靠在床边,面上挂着漂亮的笑容歪头看他,“起来,从今天晚上起,你的下铺归我了。” 弗雷德不耐烦地从床边坐起来,手臂肌肉鼓胀青筋也跟着暴起,用力揪过他的囚服衣领威胁道:“你他妈再吵一句,我就拧掉你的脑袋。” 时灼脸上的笑容未变,余光瞄向墙上的电子钟,而后放轻嗓音软声向他请求:“弗雷德,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弗雷德横眉竖眼地瞪着他开口:“什么忙——” 话未落音,时灼的拳头就带着劲风,瞄准他的脸狠狠砸了过来。 “……” 弗雷德以最快的速度偏脸躲开,却还是被他的拳头轻轻擦了一下。 脸上迅速肿起明显的擦伤,弗雷德却没空操心这点小伤。 在牢房外围观囚犯的大喊大叫里,查人的狱警拎着警棍冲进来怒吼:“弗雷德,你他妈又想关禁闭——” 粗长的警棍堪堪停在弗雷德鼻尖前,棍头轻闪的电火花几乎要滋上他的脸,看清他脸上又红又肿的伤,狱警拎警棍的手轻轻一抖。 弗雷德暴跳如雷地打掉他的警棍,“你他妈给我看清楚了,老子才是那个挨揍的人。” 骂完后不等狱警反应过来,又将手中时灼的衣领往前拽,“臭崽子,”弗雷德磨着后槽牙压低嗓音,似怒非怒地哼笑出声来,“老子救了你一命,你却还要反过来揍我。” 时灼始料未及般地愣住,继而面色茫然地眨眨眼睛。 第59章 帮我 让同事领弗雷德去医务室上药,值班狱警押时灼去东边办公室。弗雷德顶着脸上红肿的擦伤,冷着脸从其他囚犯面前走过去。路上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抬头看他,却纷纷在心中大为震撼与感叹,新来的竟然有胆子敢揍弗雷德。 弗雷德脸上的伤看着明显,实则却没有想象中严重。时灼在揍他时用了巧劲,再加上他躲避得也及时,这点伤在他眼里不算什么。 看出时灼只是想利用自己,弗雷德面上一副凶狠模样,心中却没打算和小崽子计较。但时灼有点猜得没有错,弗雷德的确对他的事很好奇,还等着时灼关完禁闭回来问他话。 因而在和狱警去医务室的路上,弗雷德难得好奇心重地问了句:“我挨这么一下,他要关几天禁闭?” “二十四小时。”押送时灼的狱警答。 同一时刻,时灼也在去东边的途中,向狱警问了这个问题。 半天没等来他的下文,狱警啧啧出声感慨道:“现在知道怕了?你揍人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怕?” “年轻人还是太冲动,不过,”对方话锋一转,面露几分惊异,“你还是这么多囚犯里,第一个能揍到弗雷德的。以往只有弗雷德揍别人的份。” 狱警在旁边絮絮叨叨时,时灼自动屏蔽了他的声音,他在想弗雷德说的那句话。 弗雷德的语气不像撒谎,看他的眼神也的确像认识他。再加上弗雷德在狱中恶名远扬,打过的囚犯似乎不在少数,进禁闭室也是家常便饭的事,连那些狱警听到都要忌惮几分。 但时灼几次故意挑衅他,他却都没有大发雷霆,显然是对认识的人有所收敛。而从这里也能看得出来,弗雷德只是脾气暴躁,却并不是没长脑子,只一味地知道打架斗殴。 先前的室友挨弗雷德揍,多半是做了踩他雷区的事。弗雷德的风评暂且不说,要说对方救过他这件事。时灼也只能想起来,几个月前在战场上,最后一次执行的任务。 在那场队友死亡的任务里,他最后能够侥幸存活的原因,就是有人在黑夜里救下了他。时灼当时受伤意识不清,再加上夜里没有星光太黑,所以没有看清救他人的长相。 而后直到被送来罗那城,他也没有遇到过救自己的人。如今弗雷德说的这句话,倒是与那晚的情形对上了。能够只身出现在前线战场上,将他从携带武器的士兵手中救下,弗雷德的真实身份也不会简单。 就像弗雷德好奇他那样,时灼现在也有点好奇起来,对方为什么会被关在监狱里。出于说不上来的直觉,时灼总觉得弗雷德入狱的原因,多多少少是与他脱不开干系的。 如果真是这样算起来,那么他刚才打对方的那拳,的确称得上是有些过分,也难怪弗雷德会那样生气。 但不管真相是什么,眼下他也无法和弗雷德说话,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的疑虑,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行动。虽然不知道今天中午,李承为什么会在办公室里,但排班表上今天显然不是他。 他会被移交给其他狱警,由别的狱警带他去禁闭室。 罗温给他看的那张地图上,禁闭室设在东边尽头,阳光晒不进来的房间。而在进入禁闭室以前,他有足够的时间记下,沿路的其他房间和设施。 但他的计划再次出现了误差,办公室中除了值班狱警,还有不该在这里的李承。小狱警押着他敲门进去,跟坐得离门近的李承打招呼:“李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收检讨书。”李承将办公椅转过来,目光落在时灼身上答。 灼烧玫瑰 第41节 “……” 时灼这才想起来,检讨书还在他身上。 小狱警似懂非懂地点头,正想出声问陈哥在不在时,就被李承皱着眉头打断问:“他又怎么了?” “打架斗殴,正准备交给陈哥处理。”小狱警解释。 “老陈上厕所去了,你把他留在这里吧。”李承说。 “好的李哥。”还赶着回f区点人,小狱警就留下时灼,自己先推门离开了。 办公室里剩下他们两个人,李承也没急着找他要检讨书,而是冷笑着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打架斗殴?” 时灼眼观鼻鼻观心地垂下脑袋。 “入狱才几天就打架,你可真行07755。”对方半是嘲讽半是训斥地开口。 时灼眼珠子转了转,仍是垂着头没说话。 “你和谁打架?”李承看着他问。 “弗雷德。”时灼回答。 “弗雷德人呢?”李承又问。 “去医务室了。”时灼说。 话音落地,不等李承继续开口说什么,身后就先传来一道拔高的嗓音:“你和弗雷德打架?还把他打进伤了?” 陈历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虚弱地推开门,带着满脸受惊的神色挪进来,继而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边骂:“操,晚上这杯咖啡是不是过期了?半小时里我都跑厕所四回了。” 他骂骂咧咧地抱怨完,想起来时灼的事还没处理,又颤颤巍巍地抬手指向时灼,“二十四小时禁闭。”陈历停下来歇了口气,“虽然你让弗雷德挨揍这件事,在整个监狱里都是史无前例,但是该关的禁闭还是不能少。” 他给出的处罚结果,与小狱警的说法一致。但既然现在李承也在场,时灼又临时起意改了主意。 “二十四小时禁闭?”时灼的脸色立刻白了下来,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惧意,听起来十足的可怜与无助,“陈警官,可不可以别送我去关禁闭?” 陈历不为所动地摆了摆手,“规矩不能坏。” 时灼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话语里带着轻微的语无伦次:“那、那能不能别关二十四小时?陈警官,我怕黑。” “怕黑?”陈历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连推人下楼这种事都敢做,还会像三岁小孩一样怕黑?”他对时灼的话表现得嗤之以鼻,“你怎么不说你晕血?” 时灼垂着头没有反驳他的话,整个人犹如沉浸在巨大阴影中,半晌带着满腔的畏惧与后怕开口:“……是上校。” “……” 原本好整以暇坐在椅子里,将钥匙圈勾在指尖把玩的李承,面上倏地露出几分古怪神色来。 “上校?”陈历捂着肚子想了想,随即恍然大悟般记起来,“你是说,诺因上校?” “是的,上校他——”垂着脸庞看不清面容,时灼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声音不受控制地变得哽咽,“他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总是喜欢蒙住我的眼睛。上校他很喜欢,在我身上留下疤。” “……” 李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表演。 陈历眉毛滑稽地扭动起来,一副听到大八卦的吃惊模样,“原来那位诺因上校,私下里还有这种癖好?” “……” 李承冷到快要冰冻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到了陈历身上。 后者适时打了个冷颤,却一直沉浸在八卦里,异常迟钝地没有察觉到。他同情地看了一眼时灼,最后大发慈悲地松口道:“不想关那么久也行,你得拿点好东西来换。” 他话语直白明了地提点时灼。 监狱中囚犯私下向狱警行贿,以此来换取对应的福利或自由,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所以他才能在办公室里,将话说得这样毫无遮掩。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时灼身上并没有好东西。唯一从李承那里拿走的烟,也在今天中午塞给了别人。他沮丧不已地朝陈历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 “那就给我老老实实去禁闭室吧。”心头的期待值落空,陈历没好气地开口。 他尝试扶着墙站直身体,想要将时灼送去禁闭室里。不想双腿发软脚步虚浮,连迈步走动的力气也没有。他只得又气喘吁吁地靠回墙边,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拜托李承道:“这杯咖啡后劲真够狠的,老李,只能麻烦你帮我走一趟了。” “行。”李承从椅子前站起来,伸手捞过放在桌上的钥匙,率先迈开脚步朝门边走去。 时灼站在门边没有动,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李承的手臂被他抓住了。男人不得不冷着脸停下脚步,嗓音微愠不耐地叫出他编号:“07755。” 在他的声音里缓缓抬起脸庞来,时灼眼眸干净纯然地望向他,“警官,我不想去关禁闭。”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他有点委屈地自言自语。 “警官。”时灼第二次出声叫他。 “虽然我什么都没有,”抓住男人手臂的双手骤然收紧,如藤蔓般柔软无骨地攀缠上他,时灼黝黑浓长的睫毛眨了眨,一双乌黑明亮的桃花眼眸里,原本的委屈情绪消失殆尽,含情秋波如水中涟漪轻轻荡开,“但如果你帮我,我可以让你上,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皇太子:气疯了。 明天不更新,这周日会更。 第60章 坏人 目光落在他抱自己手臂的双手上,李承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他没说话,冷冽气息不断自他身侧散发出来,连带着四周的温度也跟着降了起来。 直觉李承现在很不高兴,时灼差点以为他不会答应,对方却在短暂几秒的沉默后,嗓音微沉意味不明地回答:“可以。” 好似听到什么骇人消息般,陈历震惊不已地抬起头看他。 相较之下时灼就镇定许多,心知这只是配合他的说辞,而并非真的要和他做交易。时灼满意地松开他的手,想起中午在办公室里的宣言,转头含蓄地朝陈历露出微笑来。 “……” 陈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承重新走回办公桌前,换回了自己宿舍的钥匙,而后打开办公室紧闭的门,头也不回冷冰冰地开口道:“跟我来。” 时灼从顺如流地迈步跟了出去。 李承拿着钥匙在前面大步走,时灼不快不慢地缀在他身后,将沿路房间与设施都记了下来。狱警宿舍设在这层楼下面,走楼梯下去后经过别的房间,就到了李承自己住的单人宿舍。 他停在门外拿钥匙刷开门禁,时灼就站在他身旁刻意搭话道:“李警官,你是自己一个人住吗?” 门禁刷开的音效滴声响起,李承从这声音里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却没有开口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语气略微强硬地朝他道:“进去。” 时灼幅度微小地扬了扬眉,心说对方在他面前倒是装得像,嘴上老实乖巧毫无破绽地道:“好的警官。” 他率先抬脚跨入了这间单人宿舍里。宿舍是带独立卫生间的小公寓,沙发旁连着开放式卧室和大床,月色从床边的窗外淌落进来,和屋内明亮的灯光融在了一起。 李承从他身后关门进来,弯腰拿起放在沙发里的遥控,将垂挂在窗边的窗帘合上了。时灼听闻动静回过头去,视线还未来得及捕捉到他的脸,视野内就骤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对方把房间里的灯关掉了。黑暗中响起灯光调档的声音,李承重新将灯换成了昏黄色调,他从昏暗光线中微微眯起眼睛,朝站在房间中央的时灼公事公办道:“脱吧。” “……” 疑心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时灼半是迟疑半是诧异地抬眸问:“……脱什么?” “脱衣服。”李承回答。 “……” “脱衣服?”时灼仍是没有恍过神来,只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皇太子这是想跟他玩真的? “除了脱衣服,你还能脱什么?”李承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睨向他,“不是你自己在办公室里说,只要我帮你免掉关禁闭的处罚,你就愿意躺下来给我上的吗?” “……” 时灼悄悄朝他脸上看过去,但见他神情中没有一丝松动,好似真的在等他履行诺言。时灼心中不由得微微一跳,摸不清对方是故意想要试探,还是出于其他的什么考量因素。 但假如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件事上吃亏的也不是自己,他反而还从皇太子那里赚到了,时灼又恢复了最初的镇定与冷静。 借着昏暗光线做出来的掩护,他甚至还有心情开了句玩笑问:“警官,需要我先去洗个澡吗?” “不用。”李承直截了当地驳回了他。 时灼神色如常地点点头,当着他的面解开了囚服扣子。 他垂着头一粒扣子接一粒,解得从容而又不慌不忙。起初只是扣缝间浮现的一小片,到最后如同缓缓剥开的花蕊般,肤色白皙却又不失紧实的胸膛,逐渐开始侵占男人所有的视线。 李承眼中骤然暗沉下来,情绪波动明显地滚了滚,走近他面前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来,隔着即将掉落的囚服钳住他肩头。 没有察觉到他眼里的情绪变化,时灼从发黄的灯光里抬起头来,略含促狭地挑起唇角眨着眼问:“警官这就已经等不及了吗?” 从时灼的问话声里回过神来,意识到落在他肩头的力道偏重,李承一言不发地松开指尖力道。怒意已经不受控制地窜上心头,他极力地想要压制下去却失败了。 一颗心脏此时此刻犹如架在火上烤,他像是随时都会在负面情绪中失控,眼前的人却还在不知收敛地挑逗他。更准确的一点来说,是挑逗他假扮的这名狱警。 如雨天般阴沉愤怒煎熬的心情,与事情脱离掌控的滋味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打翻和淹没他脑中的理智,尤里斯甚至想就这样将他压进床里,看他躺在床上挣扎时漂亮却脆弱的表情。 时灼安静地等了片刻,没有等来男人的回答,就将他的手从肩头拿开了。他想将囚服从身上彻底脱下来,指尖拽住背到身后的宽松袖口时,双手忽然就被李承扣紧绞在了腰后。 他毫无防备地愣在了原地,嘴上有些话想也不想地张口就来,“要亲自动手帮我脱吗?还是说,”他眉眼间透出几分慵懒意味,染笑的黑眸目不转睛地看向李承,“警官也想玩点花的?” 后半句话尾音落下,时灼就被他绞着双手转过身去,脸朝下压进了柔软的白色床单里。 “亲自帮你脱?”尤里斯关掉了脸上的易容,取下假发丢在旁边,压着他一字一顿地冷声重复,“玩点花的?” 他从时灼背后缓缓俯下身来,嘴唇贴近他黑发边露出的耳朵,眼中聚起风暴般的暗沉漩涡来,语气近乎极其败坏地咬牙开口:“时灼,别人让你脱衣服,你还真的敢动手脱。” 时灼一张脸陷在床单里,背对着他什么都看不见。却也能够明显地察觉出来,身后人的音色发生了变化。 那既不是狱警李承的声音,也不是他熟悉的莫森的声音,隐约意识到这声音属于谁,时灼不受控制地僵在了床里。 见他身体僵滞许久不答话,尤里斯冷冽的气息又迫近几分,带着审问囚犯般的沉沉语气问:“如果今天不是我在这里,你也会像这样对着别人脱,对吗?” “……” “当然不对。”时灼咽了咽口水答。 “不对?”尤里斯情绪危险地眯起眼眸来,“可你刚才的表现告诉我,就算是别人你也会这样做。” “那不一样。”时灼陷在他浓烈的气息里,思绪运转也逐渐变得迟缓,只凭借本能下意识地反驳道。 “哪里不一样?”尤里斯压着他不依不饶地问。 “……” “哪里都不一样。”时灼脸埋在床单里轻声嘟囔。 灼烧玫瑰 第42节 尤里斯没有听清他说的话,皱着眉头不快地停在他耳边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时灼的语气微微一顿,“……能不能让我坐起来说话?” 下一秒,落在他腰后手腕上的桎梏消失了,尤里斯的气息也终于从他脸旁离开。 时灼埋在床单里组织了片刻语言,随即翻身坐起抬起脸来一鼓作气道:“这件事还要从——” 尤里斯并没有就此和他拉开距离,对方就坐在眼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象征着皇室继承人的耀眼金发,和一双冰冻翡翠般的碧透眼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入他的视线里。 金色的头发和碧绿的眼眸。 此时此刻忘了自己身处何地,时间好像又倒退回了多年以前。时灼微微睁大了眼睛,话语喃喃地小声喊道:“上——不,殿下。” “……尤里斯殿下。”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时灼忽然心跳如擂鼓。 尤里斯坐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用那双碧眸沉默不语地盯着他看。 时灼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记起来自己还有话要向对方解释,“要从、从入狱那晚说起。”他略微磕磕绊绊地开口,“那晚李承替我戴手环的时候,我发现他右手虎口上有一颗痣。” 他将自己是怎么发现不对劲,又是怎么猜出尤里斯身份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了面前的人听。 “所以你早就认出来是我?”悬浮在心口的怒意消退,尤里斯不咸不淡地开口问。 时灼点了点头。 “在食堂里被人欺负不还手,是因为知道我会来插手?”对方继续问。 时灼仍是点了点头。 “在厂房后拿走别人给的烟,是因为知道我从来不抽烟?”尤里斯的心情微妙转好。 敏锐窥探出他情绪里的变化,时灼继续茫然地点了点头。 “在澡堂里勾引的人也是我?”尤里斯的语调开始微微上扬。 “……” 虽然描述起来有些奇怪,但本质上的确是这样没错,时灼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脱掉衣服后能看的人也只有我?”皇太子的语气里透露出明显愉悦。 “……” 时灼有点不太确定,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 但见他犹豫的两秒时间里,尤里斯那张五官俊挺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冻了起来,他连忙顺从心理再次点了点头。 尤里斯若有所思地动了动眉毛,继而反应冷淡如常地明确开口:“就算你这么说,其他的事也不能一笔勾销。” “什么事?”时灼眼中浮起困惑来。 “什么事?”尤里斯抬起警棍拍拍他的脸,声线波澜不惊毫无起伏地开口,“譬如拿我给你的烟,去讨好别的狱警?” “……” “和你做那种事情的时候,我喜欢蒙着你的眼睛?还喜欢在你身上留疤?” “……” “另外,”男人用警棍挑起他的下巴来,“你说的做那种事情,是哪种事情?” “……” 时灼神色无辜且心虚地回望他。 “以及还有,”尤里斯嗓音发凉面无表情地补充,“如果是皇太子求你和他接吻,你兴许还会认真考虑一下?” “……” 时灼的眼皮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平日里对意外状况应对自如的他,眼下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这话让帝国的继承人听到,的确是有些轻浮和傲慢了。他开始紧张而又不安地思考,要怎样才能将自己说过的话圆上。但不等他想出合适的理由来,就冷不丁被尤里斯打断思路问:“一下是多久?” 时灼面容怔愣地抬起眼眸来。 对方的嗓音听起来低沉而淡然,像是在问他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抵在自己下巴边的那根警棍,已经换成了尤里斯骨节分明的手指。 “你想怎么考虑?”捏住他下巴的两根指尖微微用力,尤里斯深邃的眸光落在他的嘴唇上,“如果我说,皇太子现在想和你接吻,你愿意吗?” 时灼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在尤里斯看不到听不见的地方,他身体内的血液却急速沸腾起来。 “还在考虑吗?”见他迟迟不开口回答,皇太子缓缓拧起眉毛来,冷淡的面容下藏着几分坐立难安,“给你三秒钟时间,不要让我等太久。” 尤里斯看着他开始数。 但这一次,对方似乎恪守皇室继承人礼仪,没有再故意跳过三以前的数字。 时灼却做了破坏礼仪和规矩的坏人。 在尤里斯数到数字三以前,时灼主动靠近过去吻住了他。 第61章 狠话 尤里斯在一秒的停顿以后,就反客为主咬住了他的嘴唇。男人带着温度的气息从他唇上碾过,无师自通地含住他的嘴唇啃咬起来。 时灼单手撑在身侧的床单里,闭着眼睛微微仰起脸来回应他。 对方很快就不再满足于此,压在他的嘴唇上停下动作来,用舌尖轻轻撬了撬他的齿关。时灼下意识地将嘴唇张开,主动伸出舌尖舔了舔男人唇角。 尤里斯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紧紧勒在了他的后腰上。唇角传来湿润柔软的触感时,他圈在时灼腰间的手臂顿了顿,抬起宽大的手掌掐住了他的腰。 时灼的注意力瞬间被卷走,微张的嘴唇就被尤里斯趁虚而入,对方的舌头轻轻擦着他的齿关,不由分说地闯入了他的领地里。 唇齿间的气息不分彼此浓烈交融,他如游鱼甩尾般用舌尖戏弄尤里斯,却弄巧成拙被对方当成落网猎物,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捕捉绞缠进网。 尤里斯缠着他的舌尖扫动起来,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的强势意味,在他的嘴巴里留下了气息与痕迹。 率先在这场亲吻中败下阵来,时灼抬起一只手推了推他,主动向他发出中场休息的信号。 尤里斯握住了他不安分的手,察觉到他有想要后退的意图时,反应更快地将他推倒在了床单里。时灼整个人陷在床里没有动,眼皮上方的灯光被男人完全遮挡,对方将手插入他额前的发丝间,叼着他的嘴唇细细慢慢地揉弄起来。 时灼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闭着眼睛胸膛起伏弧度明显,脸上温度生理性地发烫起来。 尤里斯按在他脸边的手指缓缓挪动,直到触碰到他眼尾的那抹烫意时,他才终于从时灼的嘴唇前抬起头来。男人温热粗砺的指腹碾过他唇角,慢条斯理地抹去他唇边的湿润水液,嗓音略微低哑却磁性好听地开口:“时灼,是你先亲我的。” 时灼微微喘着气没有答话,望向他的那双眸子却明亮而专注。 假如说入狱那天晚上的他,还在为怎样追皇太子而为难,那么此时此刻尤里斯的反应,就已经成了他最大的底气与信心。 “是的殿下。”时灼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回答。 尤里斯皱起他那双英挺锐利的眉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时灼问。 “这并不在我们签署的合约范围内。”尤里斯面容严肃地告知他。 “那么殿下,”时灼诧异地朝他眨眨眼睛,“这次是算我违反合约吗?” 尤里斯面上极为明显地一顿,“不算。”他重新在时灼脸前俯下身来,伸出手掌心按在他的脸颊边,指腹从时灼被吻红的唇角抹过,“违反合约的人是我。” “我收回几个月前合约上写的条款,”男人那双碧透深邃的眼眸落在他脸上,眼中不再如往常那样看不到情绪,而是带着似月下涌动般的缱绻浪潮,“我不想再和你保持虚假的情人关系了。” 对方每开口说的一个字,都带着难以忽视却宝贵的分量,重而平稳地落在了时灼心上。被难以名状的喜悦包裹住全身,心脏每在胸腔中跳动一下,盈满胸腔的情绪就浓烈一分。 耳膜好似被对方的话和心跳声覆盖,除了这两样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但时灼面上仍是表现得镇定从容,仿佛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会极力克制,甚至还有心情笑容满面地调侃尤里斯,“可是殿下,合约是能够口头收回的吗?” 这大概是他认识尤里斯这么久,第一次对着皇太子那张脸调侃他。时灼这才隐隐约约意识到,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身份与地位的鸿沟在他看来,真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而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并非如想象中,抑或是之前表现出的那样,在意身份与阶级的不同。 “我会让罗温撕毁它。”尤里斯冷静地开口。 时灼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乌黑漂亮的眼眸甚至明显弯了起来。 尤里斯在他的笑容中沉默一秒,随即神色不善地眯起眼眸问:“你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反悔?”时灼故作茫然地蹙起眉来,“殿下,我有答应过你吗?”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就被尤里斯横过腰间,如一条软软摊在砧板上的鱼般,毫无防备地从床里捞了起来。 上半身陡然脱离床垫腾空起来,时灼慌忙伸手抱紧尤里斯脖颈。将他捞至半空中按向自己胸膛前,尤里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开口:“时灼,刚才那个吻就算是签字盖章了,你没有任何可以反悔的余地。” “好好好。”时灼忙不迭地出声附和,吊着他的脖颈从床上坐起,主动张开双手回抱住他,将自己的脸庞埋进他颈侧,唇角止不住地朝上扬起来,“好的殿下,我不反悔。” 嘴唇好几次蹭到尤里斯脖颈,最后一次从男人脖颈边蹭过去时,像是耐心耗尽再也忍不住一般,尤里斯将他的脸从脖颈边抬起来,双掌捧住他的脸不客气地亲了上来。 时灼抱着他重新仰躺回床单里,尤里斯压着他吻过他的鼻尖与下巴,在他的锁骨与喉结边留下吻痕。但两人都很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他们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所以他们克制地没有做到最后。 本该躺在禁闭室的这二十四个小时,时灼是在尤里斯的宿舍里度过的。他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洗完澡后从浴室出来,发现尤里斯还坐在沙发里,维持金发碧眸的模样没变。 问过以后才知道,他与陈历换了一天班,时灼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来,拿起那顶黑色假发看了看,“殿下,你为什么不直接染发?” 尤里斯在终端上联系罗温,闻言抬起头来看向他解释:“李承的头发短一点。” 时灼捧着那顶假发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将假发戴上头顶。假发果真如他想象的那般,是专程请人为尤里斯定制的,能够完美贴合头型不被发现。 回复完罗温的信息以后,尤里斯伸手从他头顶拿过假发,转头顺手丢在旁边桌上道:“你如果把假发玩坏,我们就别想从这里出去了。” “……” “哪里这么容易就玩坏?”时灼一脸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就算我在监狱里被你玩坏,这顶假发都不会被我玩坏。” 面前的人显然只听到了前半句话,“你被我玩坏?”男人神情若有所思地扬起眉来,“怎么玩坏?” “……” 他凑过去抬起掌心按上对方胸膛,懒洋洋的语调里满是理所应当,“我待在这间小宿舍里,和警官独处二十四小时,可不就是被警官玩坏了?” 将他那只手从胸口拿开,尤里斯抓住他的指尖,语气不咸不淡地开口:“07755,明天你从这里走出去,整个监狱的人都会知道,你为了不被送去关禁闭,主动爬上了狱警的床。” “那他们或许还会知道,”时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话语里带着明显的戏谑,“有的狱警前脚让我写检讨,后脚就被我脱衣服勾走魂了。” 尤里斯闻言,松开他的手轻声嗤道:“检讨呢?不是让你中午写好给我?” “早就写好了。”时灼从口袋里翻出那张纸递给他。 尤里斯展开白纸看了几眼,检讨书的内容没什么问题,的确是以囚犯口吻认真写的。他捏着那张检讨书朝时灼道:“检讨和爬床是两码事,明天我会将检讨书公示。” “……” 灼烧玫瑰 第43节 疑心自己听错了他说的话,时灼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来,“检讨书?公示?” 他一连用了两个疑问句,尤里斯唇边浮起哂笑意味来,“有什么问题?” 话音落下,男人再次公事公办地垂眸,将他的检讨书完整看了一遍。 “是有点问题。”看完以后,尤里斯开口道。 “是吧——”时灼忙不迭地出声附和。 但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见对方转头拿起放在桌上的笔,用笔头指着检讨开头平平念道:“‘我为在澡堂里公然违反规定,蓄意勾引警官未遂这件事道歉’——” “这里写得不对。”尤里斯说。 “哪里不对?”时灼有点疑惑地凑过头来看,“这句话我是按你说的——” 下一秒,尤里斯单手拧开笔帽,将“未遂”两个字划掉了。 “……” 抱着皇太子开心就好的想法,时灼最后沉默地收回视线来。 距离二十四小时结束还有很久,他很快又爬上尤里斯的床睡了一觉。中途对方似乎开门离开过,时灼听到动静后睁开眼睛,又放松警惕重新将眼睛闭上了。 等他再次睡醒的时候,就发现男人躺在自己身旁。 宿舍的这张单人床并不大,两个人睡在一起甚至有些挤。所以尤里斯侧躺在他的身后,毫无顾忌地伸出手臂搭在他腰上。 时灼从他怀里轻轻转过身来,对方耀眼的金色发丝拂过他脸颊,温热的呼吸扫得他睫毛微微发痒。 皇太子将下巴抵上他的黑发,看起来似乎醒地比他还要早,手臂却一动不动地箍在他腰上,丝毫没有要松手起床的意图。 时灼伸出手指尖缠住他的金发,尤里斯在他的动作里睁开碧色瞳孔,带着沙哑睡意语气不满地叫他名字:“时灼,你能不能老实点。” 后者老老实实松开手道:“殿下,你该起床了。” 尤里斯抱住他腰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声线略冷拧紧眉头开口道:“这里床太小,我没有睡好。” “……” “皇太子殿下,”莫名觉得这才是对方在自己面前,摒弃所有做戏成分以及距离感带来的冰冷,卸下面具后逐渐坦露出来的真实本性,时灼努力克制住了想要上扬的唇角,“你听说过很久以前,有本古老的童话书,名字叫豌豆王子吗?” 话未落音,对方危险发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听见尤里斯不带丝毫感情地问:“不是叫豌豆公主吗?” 时灼像是终于再也忍不住,垂下头去嗓音里带着笑意答:“原来殿下你知道。” “时灼,”尤里斯黑着脸沉声叫他名字,“你在嘲笑我?” 时灼一秒收起脸上笑容,仰起脸来目光真诚地看他,“我没有嘲笑你,殿下。” 尤里斯不为所动地伸出手来,遮住了他那双会骗人的漂亮眼眸。 “你就是在嘲笑我。”视线内陡然暗了下来,时灼听见对方开口说。 他意图张嘴为自己辩解,但在他顺利发出声音以前,尤里斯就先捧住他的脸颊,身体力行地堵住了他的嘴。 “你如果再嘲笑我一次,我会直接在床上亲哭你。”皇太子吻住他的嘴唇放狠话。 第62章 探监 时灼第二天晚上就离开了。尤里斯将他送回监牢前,两人还聊了聊接下来的计划。 问起对方为什么不明示身份时,尤里斯只说还在等罗温的消息。狱警每月出狱的次数也有限,李承这个月的次数已经用完了。 “什么消息?”时灼问。 尤里斯没有直接告诉他,“马上就到探监日,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时灼点了点头,又想起他上校的身份,“殿下,你人来了这里,军部那边怎么瞒?” “我向军部请了长假,”尤里斯眉眼不动地解释,“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莫森·诺因带着旧情人,去北边其他城市度假了。” “……” “你把时厌送去北边度假?”时灼轻描淡写地挑起眉来,“他头上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好了。”尤里斯面色诧异地瞥他一眼,“我怎么会送他去度假,我只是让人把他关了起来。边境上校这点寒酸工资,也就只能养你一个人了。” “……” “我很好养的,殿下。”时灼露出无辜的表情看他。 尤里斯被他看得神色微顿,随即面无表情地转开脸去,语气略微有几分冷淡地答:“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殿下?”时灼眼含笑意地追问。 “知道你好养。”尤里斯一字一顿地答。 时灼面上的笑容愈发明显,他将话题转回重要的正事上,“殿下,谢里登的办公室你找到了吗?”将从陈历那问来的话告诉他,时灼单手托腮望向他蹙眉推测,“我怀疑他的办公室,不在这栋楼的顶层。” “这个月汇报工作的时间还没到,但谢里登的办公室的确不在顶楼。”尤里斯已经找人调查清楚,“你那天猜得没有错,他的办公室在地下。” 庆幸自己没有贸然行动,时灼忽然开口提醒他道:“殿下,我拿了你的电梯权限卡。” “我知道。”尤里斯眉头都没动一下,“另外,”似是记起什么事情来,男人又神色微冷地补充,“虽然费了不少时间,但罗温那边已经查到了。谢里登的前妻是琼斯家养女,而她隐藏的那层真实身份,是希林家掌权人的私生女。” 时灼先是眼露惊讶,继而逐渐转为了然,“谢里登和前妻离婚闹僵是假,为了掩人耳目帮岳父做事是真。” “只要能查到两方联系来往的证据,他们走私机密军械的罪就坐实了。”他开口道。 尤里斯默认了他的这番话。 两人的对话就到这里打止,嘱咐时灼在探监日到来前,不要拿着那张权限卡单独行动,他就换上狱警李承的那张脸,将时灼送回了f区的监牢里。 时灼将囚服穿得松松垮垮,带着满脖子的吻痕招摇走了回去。一路上收获不少囚犯的各色目光,最后在被尤里斯关回监牢以后,还得到了弗雷德迎面砸来的枕头。 他轻松抬起手来接住那只枕头,笑容关切地从枕头后露出脸问:“弗雷德,你脸上的伤好了?” “屁大点伤口,老早就好了。”弗雷德翘着二郎腿靠在下铺,抬起粗狂硬朗的脸庞冷眼看他,话里话外满是凶悍与嘲弄口吻,“比你屁股上的伤好得还快。” “屁股上的伤?”时灼没有反应过来,走过去将枕头放回床边,“什么屁股上的伤?” 他原本站直不弯腰还好,这会儿弯下腰来放枕头,锁骨下方被衣服遮挡的痕迹,也一并跟着落入弗雷德眼里。弗雷德表情精彩地盯着他看了两秒,终究是忍无可忍地伸手揪住他衣领道:“什么屁股上的伤?臭崽子,现在全监狱的人都知道,你在刚揍完我以后,就爬上了李承的床。” “你知道老子进监狱以来,有几个人能打伤我的吗?”弗雷德满脸嫌弃地怒瞪向他,“让别人知道打伤我的人,转头就被窝囊狱警走了后门,你让我佣兵头子的脸往哪搁?” 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时灼面上没有半点气恼,反而还惊讶地哦了声问:“你是佣兵头子?” “也对。”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帝国边境残酷厮杀的战场上,也只有佣兵才敢单枪匹马去。” 弗雷德闻言,脸上的怒意略微收了收,“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弗雷德,”时灼抬眼平静地望向他,“几个月前在战场上,从士兵手中救下我的人,是你对吗?” “是我。虽然我只是一时兴起插手,但是,”弗雷德从鼻子间发出一声轻嗤来,“老子将你从战场上救回来,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被狱警上。” “我没有被狱警上,我来这里有其他原因。”时灼收起所有玩笑神色,将自己的嗓音压到最低,“具体是什么事情,现在还不太方便说。但是弗雷德,谢谢你救了我。” “谢什么谢,说了我是一时兴起。”神情不自在地松开他衣领,弗雷德粗声粗气地嗤笑出声,“我只是单纯觉得好奇,你们穿着帝国军队的作战服,替帝国军队清扫了联邦余党,军队的士兵还要清扫你们。” “你说的这件事,我自己也想知道。”时灼面带遗憾地朝他耸耸肩头,“可惜我现在不能为你解答。不过还有件事我想知道,”时灼开门见山地朝他问出口,“佣兵头子为什么会在监狱里?” “还不是因为救了你这崽子。”弗雷德嫌恶不已地皱起眉来,“自打那晚救了你开始,就不断有人想要来杀我,似乎认定了我是你的同党。” “我主动犯案子进监狱,只是为了来避一避风头。”弗雷德懒洋洋地出声解释,“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时灼垂下眼眸没说话。 这条线也与他的猜测对上了,弗雷德果真是因为救他,才迫不得已进入监狱里的。据当时知情的军医说,队伍中除他以外的其他人,都不幸受伤力竭死在了前线。而他则是被不知名好心人士,扛回来丢在军队基地门口,运气好被早起的军医捡了回来。 也就是上层下达的杀他们的指令,当时在边境至少是暗中进行的,许多前线基层人员都对此不知情。但时灼回来以后受了伤,也在基地卧床休息过几天。 当时他身边没有任何队友,让人趁虚而入的时机很多,那些执行暗杀指令的人,却没有再来偷偷杀过他。或许是有什么人从中干涉,才让他们再也找不到机会下手。 弗雷德在这群囚犯中,坐拥极大的话语权。而对方入狱有他的责任在,他也想将弗雷德送出监狱。 他或许能与弗雷德联手,在监狱中策划一场越狱行动,以此来混淆谢里登与狱警的视听,方便他与尤里斯趁机浑水摸鱼,在不暴露尤里斯身份的前提下,潜入谢里登办公室拿到证据离开。 在心中对计划有了大致雏形,时灼如尤里斯交代那般逐渐安分,开始等待下个探监日的到来。 真到了开放探监日那天,来的人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探监人不是罗温而是李戚容。亲属朋友赶来探监的时候,是能够往监狱中送东西的。相应的他们带来的所有东西,也需要经过监狱的安全检查。 时灼与李戚容隔窗相坐对望,李戚容张口就先不客气地骂:“莫森·诺因真不是个东西,他竟然拿你当作替身玩物。” 他不好当面向对方解释,只能当李戚容是在骂本人,沉默地坐在窗内任由他骂。 对方骂了几分钟以后,就终于口干舌燥地停下,转头拿起旁边的水壶喝水。喝完以后重重放下水壶,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道:“你也是个没脑子的,我都提前透过情报给你了,你怎么还会上时厌的当,被他设计陷害进监狱里来?” 李戚容对着空气呸了一声,“这种下三滥的苦肉计,也只有莫森·诺因会信了。” “……” 这事还真不是时厌为陷害他,故意自导自演出来的苦肉计。但时灼仍是不能告诉他真相,只好借机绕开话题向他道谢:“我在罗那城没别的朋友,谢谢你能来看我。” 大概是他道谢的语气太真诚,李戚容面上不自在地顿了顿,而后轻咳一声撇开脸嘟囔:“……也不是我想来看你,是罗温拜托我过来的。” “罗温先生吗?”时灼适时露出几分怀念的神情,“罗温先生是位好管家,可惜我们认识时间不长。” “他说他是诺因上校提拔的人,现在时厌是诺因上校的心头宠,时厌对你推他的事记恨在心,他不能以诺因家管家的身份,违背上校命令来监狱探望你,所以托我给你带了点吃穿用品。”李戚容将拎过来的纸袋,隔着玻璃窗举起来给他看,而后就将纸袋交给了狱警。 狱警提着纸袋去做安全查验,如若袋子里的物品没有问题,对方就会将袋子送到时灼手上。 等待狱警检查的时间里,李戚容凑到玻璃窗口前问:“时灼,你还爱他吗?” 时灼被莫森·诺因送入监狱后,李戚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天早晨时灼说的喜欢的人,应该就是莫森·诺因没有错。当初在总督府听莫森·诺因发誓时,他内心深处多多少少还有些羡慕。 但如今看到时灼悲凉的下场,李戚容又坚定了从前的想法,男人说的话果真是不可信的。而时灼就是信了对方的话,才会被莫森·诺因轻易舍弃。 他抬头看时灼的眼神里,带着满满的同情与怜悯。 “……” 时灼模棱两可地垂下头,思考该怎么回答他才好。 恰巧这时候旁边的门被推开,狱警提着查验过的纸袋走进来。时灼循声抬起头朝门边看去,发觉拎着纸袋开门进来的狱警,已经从刚才那人换成了尤里斯。 男人面容淡漠地停在他身旁,将拎在手中的纸袋递到他面前。 时灼没有伸手去接袋子,而是抓住他的手紧紧握住。 没来得及去看尤里斯的表情,他握着男人的手缓缓抬起头,面上带着真切而满足的笑容,情根深种般看向李戚容开口,“莫森·诺因吗?早就不爱了。” “我已经爱上了这里的狱警。”时灼说。 灼烧玫瑰 第44节 “……” 李戚容愤怒地收起对他的同情与怜悯。 第63章 观影 探监日这天管得不如往常严,囚犯的自由放风时间也很多。狱警大多被安排去探监室那边,没有人来探监的囚犯也不用上工。 李戚容离开以后,时灼就拎着那袋东西,去了尤里斯的宿舍里。宿舍窗户对着楼外操场,时灼将窗帘拉起来打开灯,抱着纸袋坐在沙发里,低头翻看袋子里的东西。 尤里斯接好两杯水走过来,扫了一眼他的动作开口问:“找什么?” “找罗温送进来的东西。”时灼头也不抬地回答。 尤里斯没有再说话,停在原地看着他找。 时灼将纸袋中的东西拿出来,发现的确都是些吃穿用品后,不免有几分诧异地抬起头问:“殿下,罗温没有给我们送其他东西吗?” “有。”回头放下手里的水杯,尤里斯望着他轻哂出声,“不过你要是能在里面找到,你现在人也已经在刑讯室了。” “……” 时灼难得没有出声辩驳,看他从口袋里摸出两枚芯片来。 那是两枚极小极薄的电子芯片,时灼暂时还看不出芯片的用途,只见尤里斯指尖捏着芯片道:“为了不让你进刑讯室,在袋子被送去查验以前,我先把它们拿了出来。” “……” “那还真是谢谢警官了。”时灼半真半假道。 不料尤里斯却像等着这句话,闻言视线飞向他脸上低声问:“怎么谢?” 时灼见状,眉眼懒散地靠进沙发里,“警官想让我怎么谢?” “怎么谢都行。”尤里斯说。 “警官还真是好说话。”时灼斜靠在沙发里没有动,笑容惬意地朝他勾了勾手指。 将两枚芯片收回警服口袋里,尤里斯抬起一条腿压上沙发,俯身撑着靠背低头朝他看过去。 时灼伸出手拽住他的警服衣领,从沙发里坐起亲了亲他的嘴唇,“警官,你看这样可以吗?” 尤里斯那双碧透的眼眸微微眯起,嗓音冷淡带着几分不以为然接话:“07755,你就这点本事?” “……” 时灼身体后仰躺倒在沙发里,抬起两条笔直的长腿勾住他的腰,“警官,我当然不止这点本事,就看你还想不想要继续了。” 尤里斯露出认真思考的神情,指尖伸长滑入他的囚服裤管内,将他的脚腕紧紧抓在掌心里,缓缓揉了揉他脚上的那块骨头,然后松开他在沙发里坐了下来。 “那先说正事。”他换上平常的语气开口。 时灼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转而将两条腿搭上他的膝盖,上半身直起挪到他身旁坐好,脚尖贴着他的警服长裤缓缓坠落,顺着他的裤管边缘慢慢朝里钻去。 尤里斯一只手按住他乱动的腿,另一只手拿过放在桌上的水喝。时灼抬手攀上他拿杯子的手,也凑过去要喝他杯子里的水。 对方直接将杯子递给了他,时灼伸手接过来却没有喝,视线扫过他带着湿意的嘴唇,又试图去舔他嘴唇边沾到的水。 尤里斯动作不带半点犹豫,将他凑过来的那张脸推开了。 时灼眼神惊讶地挑起眉尖来,捧着水杯没有再去引诱他,带着少许不甘心夸赞他道:“殿下好定力。” 尤里斯表现得对此不置可否,“水还喝吗?”他目光毫无异样地落在时灼脸上,“不喝就给我。” “喝啊。”时灼说。 他毫无察觉地张嘴含住杯沿,就在他仰头吞咽的那个瞬间,数年来战场厮杀的求生本能,让他立刻就敏锐地感知到了,身侧那道紧紧锁在自己脸上,如同猎人看猎物般的危险视线。 整间宿舍里只有他与尤里斯两人,时这这时候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尤里斯这哪里是定力好,分明就是想降低他警惕性。连含在口中的水都来不及咽,时灼匆忙放下水杯抬眼看他—— 却只看到视野内压过来的小片阴影。 甚至都不给他咽下那口水的时间,尤里斯背对着灯光欺身逼近过来,气息间带着几分强烈的报复意味,率先垂头叼住他的嘴唇啃咬起来。 时灼被迫闭着眼睛仰起头来,含在嘴巴里的水从唇缝间溢出,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流淌下来,却又很快被吻他的人吮舔干净。 直到嘴唇上的水分被吸干,尤里斯才从他嘴唇前退开,神色不变气息不喘地道:“现在来说正事。” “……” 低头看了眼他箍在自己腰间,圈划领地般条纹丝不动的手臂,时灼露出不太确定的表情问:“殿下,正事需要抱着说吗?” 尤里斯闻言,面上不由得微微一顿,仿佛此时此刻才察觉般,顺着他的话低头看过去。两秒的沉默后,他皱起眉来答:“不需要。” 终于也让皇太子吃瘪一回,时灼神色满意地点了点头,等着他将手从自己腰间拿开。未料对方非但没有将手拿开,还自顾自地开口进入了对话主题:“地下一层的监控系统,独立于双子楼的监控之外。” 时灼神色困惑地望着他。 “罗温给我们的这两枚芯片,需要插入两个不同的监控系统。”留意到他脸上的困惑,尤里斯的嗓音顿了顿,“听不懂吗?” “听得懂,”时灼慢吞吞地出声回答,“但是殿下,”他善解人意地提醒对方,“你的手还没有从我身上拿走。” “这是我的手,我当然知道。”他直白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却又理所应当,“虽然没有必要抱着你,但是我想这样做,你有异议吗?” “……” “没有。”一秒的语塞后,时灼笑着眨眼答。 尤里斯接着和他说芯片的事情。插入双子楼监控系统的那枚芯片,以尤里斯的身份操作起来很方便。但插入地下楼层监控系统的芯片,就需要两人配合找时机偷偷潜入。 狱警的权限无法进入地下一层,他们需要拿到监区长的权限卡。 “权限卡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只需要提前做好准备。”尤里斯开口道。 “什么时候下去?”时灼接话。 “三天后的晚上,监狱里会组织观影活动,狱警和囚犯都需要到场。”尤里斯提前将活动告诉他。 时灼迅速跟上他的思路,若有所思地扬起唇角道:“那么如果电影情节很无聊,囚犯和狱警溜出去偷情,也是情有可原的对吧?” “偷情?”尤里斯肯定了他提出的方案,“这主意不错。” 两人很快定下了详细计划,完成这项前期准备以后,时灼将弗雷德的事告诉了他。尤里斯已经提前调查过弗雷德,对弗雷德的身份和入狱动机并不意外。 “他的身份没有作假,你可以找他谈合作。另外,”尤里斯眼中露出冰冷的情绪来,“按照帝国法条的明令规定,在你们没有违法叛国的前提下,军部无权在战场上处置你们,这件事我已经让罗温在查了。” 时灼什么都没有说,队友的死有蹊跷这件事,他其实也都能想得到。只是以他自己目前的能力,如果不借助尤里斯的权力,短时间内是无法有结果的。 没有拒绝尤里斯的帮忙,在狱警宿舍里待到午饭前,时灼就拎着袋子回监牢去了。从他勾引狱警的事传开后,乔诺就再也没有主动找过他。 但时灼也没有就此回归落单,他开始和弗雷德走得越来越近。弗雷德原本就是他的室友,因而时灼整日跟在他身后,也没有引来其他人的怀疑。 只是时间长起来以后,监狱里甚至传出流言,说他在勾引完狱警后,又爬上了弗雷德的床。时灼对流言并不怎么在意,在每日的重复打扫上工后,时间终于走到了第四天晚上。 监狱组织的观影活动开始了。 第64章 警棍 电影似乎是帝国教育主题片,所有人在观看完电影以后,隔天还要上交一篇观后感。时灼到了观影厅以后,才知道活动是唐唯申请组织的。 虽然唐唯作为帝国监狱的监区长,负责组织这类娱乐活动很常见,但回想起对方上次怪异的举动,以及偏偏在这个重要的节骨眼上,他们需要借由活动打掩护的时候,这场观影活动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但他心中的疑虑只增不减。 观影厅能够容纳两个区的囚犯,所以f区和e区被安排到了一起。尤里斯和陈历领他们进来时,时灼还看到了几天前的中午,在东边办公室外叫住他的陌生狱警。 现在看来对方就是负责e区的狱警,而他那天会出现在f区的办公室,多半是去找陈历谈观影活动的事。 整个观影厅只有左侧有进出大门,f区恰好就坐在离入口进的左侧。电影开场不到十分钟,时灼就起身去找尤里斯,说自己喝太多水想上厕所。 尤里斯将他从后门放了出去,这虽然是不合规矩的事情,但知道他如今是尤里斯情人,陈历全程旁观并没有插嘴。? ?? 洗手间和观影厅离得不远,时灼离开后一直都没有回来。就在陈历打算出声提醒时,尤里斯从他旁边站了起来,“我去厕所里看看。” 陈历此时还没察觉出异样,点了点头目送他从后门离开。直到电影又过去了十分钟,那两人都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他才意识到尤里斯哪里是要找人,分明是借着找人的由头去幽会了。 对于时灼中途离场这件事,陈历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灼在洗手间里等尤里斯,对方从观影厅过来找到他,两人也没有急着出门离开。监狱中每次组织大型活动时,每个区都会安排手下的小狱警,不定时在外场进行巡查和站岗,以防有囚犯从活动会场偷偷溜走。 尤里斯找过来的时候,时灼正站在洗手池前,弯着腰慢条斯理地洗手。他握着警棍站在门外没进来,而是敲了敲警棍沉声催促:“动作快点。” 时灼循声回头看向门外,笑容乖巧老实地朝他答:“好的警官。” 尤里斯就从门边退了出去,拎着警棍站在走廊里等他。时灼这才关掉水直起腰来,擦干自己快要泡软的手背,步子不急不徐地朝门外走去。 瞥见他从厕所里走出来,尤里斯将警棍插入腰间,“走吧。” “等等。”时灼笑着出声叫住他,“这就走了吗,警官?” “你已经出来很久了。”尤里斯面容冷淡地答。 “既然都已经出来了,不如做点别的再回去?”时灼从监控下抬起手来,举动暧昧地攀上男人肩头。 “你还想做什么?”后者抬眸扫向他问。 时灼指尖力道微微加重,将尤里斯推回墙边站好,仰起脸来吻他闭紧的嘴唇,“回警官的话,我想做这个。” 尤里斯双手搭在他的腰上,张开嘴唇低声吐出话语:“罗温已经入侵双子楼监控,但附近会有其他狱警巡视。” 时灼吻他的动作顿住,语气饶有兴致地开口问:“那他现在是不是能看见,我和你站在监控下接吻?” “不一定。”尤里斯回答。 时灼的唇角微微翘了翘,也不管罗温能不能看见,悄悄伸出两根手指背在身后,朝着记忆中摄像头的方向,玩味戏弄地比了个小树杈。 做完这个动作以后,他才张开唇缝小声问:“地下层的权限卡拿到了吗?” “拿到了。”尤里斯动作缓慢地回吻他,“地下一层有单独的电闸房,断电后监控也会停止运作。” “那我去拉电闸,殿下去插芯片。”时灼反应很快,“但以谢里登多疑的性格来看,监控断电后他多半会远程发现。” “谢里登晚上在家,我会让罗温去拖住他。”尤里斯含住他的嘴唇补充,“但我们只有十分钟。” “一旦超过十分钟,就有可能被他发现。”对方缓声强调。 “如果有地下层的结构图,十分钟做完两件事并不难。”时灼含糊出声道。 “有。”尤里斯语气简洁。 灼烧玫瑰 第45节 时灼不由得诧异地睁了睁眼眸,事实上在说出那句话以后,他已经自觉开始在心底琢磨,怎样才能在没有结构图的前提下,将完成两件事的时间压缩到最短。 毕竟就连罗温也没有查到,双子楼还有隐秘的地下一层。而尤里斯只是普通的基层狱警,只有监区长的权限才能帮上忙。 “殿下去过顶楼办公室了?”他重新闭上眼睛声音轻缓地问。 “没有。”尤里斯压着他的嘴唇低声答。 还要再继续补充什么话时,走廊外侧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两人止住话音不再说话,唇息交缠专注地接起吻来。 耳朵里的脚步声响越来越近,很快就从墙的另一侧绕过来,停在了距离他们几步的位置。时灼将尤里斯压在墙前亲吻,巡视的狱警率先看到他的囚服,没有多想就掏出警棍指着他喊:“喂,你们两个是哪个区的?不去看电影给我躲在这里亲热!” 时灼闭着眼睛没有理会他,被他抱住的尤里斯伸出手来,捧住时灼的脸缓缓抬起头来,眼眸冰冷不悦满含压迫地看他,“滚,别来打扰我好事。” 小狱警这才认出他的脸来,连忙语气慌乱地向他道歉:“抱歉李哥,我没看清楚是你,我现在马上就走。” 他说完这句话,就收起手中警棍,逃也似地往外走了。等在外面的同组巡视队友,见他匆匆忙忙地从里面出来,不免神色有些奇怪地开口问:“怎么了这是?跟见鬼了一样。” “见什么鬼。”小狱警快步走过去勾住他肩膀,推着他朝与洗手间相反的方向走,“我他妈今晚运气不好,撞见李哥和囚犯偷情了。” “囚犯?”同组队友瞬间来了兴致,压低声音向他打探八卦,“f区长得很漂亮那个?” 小狱警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不说我还没注意,侧脸真他娘的好看……” 两人一路说一路走,很快就走得没影了。 将他们从走廊外支开以后,时灼就和尤里斯去了东边。有罗温远程操作监控帮忙,不担心他们的行动会被拍到,他们避开其他人进了东边电梯。 尤里斯似乎没有带别的权限卡,而是让他将李承的权限卡拿出来。时灼依言从口袋里摸出卡给他,就见他用那张卡刷亮了地下一层。 “这张卡的权限等级已经提高了。”男人将权限卡还给他,“你拿着它去刷地下的电闸房。” 时灼神色意外地挑起眉尖来,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伸手接过那张卡没有再多问。 电梯到达地下一层后,两人侧身贴在梯厢的两边,没有贸然迈脚踏出电梯门外。直到确认电梯门外没有监控,也没有其他人传出的动静时,才一前一后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电梯外对着长长的幽静的走廊,穿过那条走廊才能抵达监控室,走廊两侧墙上都装有红眼监控。电闸房设在与监控室相反的位置,尤里斯留在原地盯着电梯动静,时灼独自拿着权限卡去关电闸。 通往电闸房的走廊也有监控,他踩着尤里斯爬上头顶通风口,从通风管道一路爬进了电闸房。总电闸被锁在房间的尽头,时灼用那张权限卡解锁后,立刻拉下了整层楼的电闸。 总电闸停止运作以后,时灼转身打开房间的门,确认门外的监控已经失效,他在黑暗中加快脚下步子,片刻不敢耽搁地朝出口走去。 尤里斯就站在走廊出口等他,时灼将权限卡交还给他,就由他代替对方守在原地,尤里斯带着芯片去找监控室。 提前知道了地下层结构,他们的任务完成得很顺利。从尤里斯插完芯片返回来,到两人回去将电闸打开,又从上方通风口原路爬回,一共用了不到九分钟时间。 只是等他们要从通风口出去时,尤里斯忽然按住了他掀板子的手。黑暗封闭的狭长通风管道中,尤里斯毫无预兆地从身后贴过来,嘴唇附上他耳朵边低声提醒道:“先别出去,电梯在动。” 时灼面上微微一愣,随即凝神看向通风口外。他们趴的位置与电梯挨得近,这个角度能看清电梯旁的数字,时灼眯起眼睛垂下脸去看,果真发现红色的数字在跳动。 电梯似乎刚从楼中高层下来,经过囚犯狱警在的楼层也没有停,而是不断跃动着朝低层降了下来。回想起他们出来以后,电梯始终停留在地下没动,时灼心中生出几分不妙来。 而这点不妙的直觉与情绪,在他看到电梯降回地下一层时,终于化作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下一刻,电梯叮地发出短促开门声响,有人抬脚从梯厢里缓缓迈了出来。 那是张时灼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但从男人的穿着与权限能力来看,时灼推断他大小有个监区长职位。时灼趴在管道里盯着他没有动,身后尤里斯熟悉的冷冽气息一直在,这让他并未生出多少紧张与不安来。 男人在电梯外站了片刻,转身往办公室的方向走,似是去检查里面的情况。对方身影消失在走廊前方后,时灼从管道中侧身盘腿坐起来,视线穿过黑暗投向旁边的尤里斯。 发现只能勉强看清对方轮廓,无法辨别出男人脸上的表情时,时灼伸手朝他怀里摸了过去,而后似乎不小心摸到了他的腿。 尤里斯抓住他落在自己腿上的手,右手托住他的脸转过来低声问:“摸什么?” 时灼从他身前低下头来,伸出指尖在他掌心里写字——不想说话被人听见。 “离我近一点。”尤里斯说。 时灼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随即二话不说爬到他腿间坐好,身体力行地贯彻了他说的话。 “这样够近了吗,殿下?”倾身将脸凑近对方的鼻尖前,他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问。 面前的人古怪地沉默了两秒,而后才皱着眉头语气微妙地答:“太近了。” “是吗?”时灼轻声嘀咕了一句,双手按在尤里斯的胸膛前,抬起屁股要从他身上挪开。 整个缓慢挪动的过程里,他的腿不断擦蹭到尤里斯。男人始终面无表情眉头紧拧,直到他又一次压到自己的大腿,他终于轻轻动着眉头抬起手来,用宽大的手掌稳稳托住他的屁股。 “别动。”尤里斯哑声警告他。 时灼跪坐在他怀里没有动,垂头将嘴唇贴在他的下巴边,缓缓吐出温热唇息轻声道:“我也不想动,但是殿下,你的警棍挡住我了。” “警棍?”尤里斯的掌心从他屁股边挪开,隔着囚服沿着他的背脊一路往上,他语气克制隐忍暗含不满地开口,“时灼,谁会把警棍别在腰中间?” 时灼轻蹭他下巴的动作顿住,瞬间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深意,克制不住地将脸埋进他颈侧,肩头轻抖无声无息地笑起来。 “你只要别乱动,它就不会挡住你。”察觉到他一直在笑,尤里斯语气危险地低道。 说完以后,不等时灼给出任何回应,他伸手按住时灼的后脑勺,眸色微恼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 第65章 识破 尤里斯咬上他的嘴唇时,外面的电梯再次动了起来。两人立刻收起玩笑神色,不再在通风管道里胡闹。 时灼从尤里斯怀里爬下来,俯身趴在缝隙间垂头往下看,就见电梯再次上到顶层后,又载着人从顶层缓缓降下来。消失在通道深处的陌生男人,大概也收到了电梯活动的信号,很快原路从通道里走了出来。 三个人都紧紧盯着那扇电梯门,直到电梯旁的数字终于停下不动,电梯门在叮声提示中慢慢打开,唐唯怀里抱着银色的密码箱,从电梯里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 时灼的目光从唐唯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他抱的密码箱上。下方男人看见唐唯那张脸后,眼中的情绪明显放松了几分,“这个时间点,你下来干嘛?” 唐唯朝他举了举怀中的密码箱,“我把这个放进狱长办公室里。” “狱长的密码箱?”男人皱起眉来盯着他看,“怎么会在你那里?” “杨监区长是不是忘了?我从两个月以前开始,就在帮狱长打理那些事了。”唐唯回答他。 男人没有再反驳和质疑他,但看他的眼神里依旧带着不悦,“那你可得好好保管密码箱,箱子里的东西要是缺失遗落,狱长第一个要问责的就是你。毕竟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接触过密码箱。” 对方话里夹枪带棒威胁意味浓烈,唐唯好似没有听出来般朝他点头,“杨监区长提醒的是,我会好好保管箱子的。” 他的态度表现得过于良好,将男人的下文尽数堵了回去。被唐唯的回答堵得无话可说,男人抬脚越过他就要去按电梯。 却被唐唯抱着密码箱开口叫住他问:“杨监区长出现在这里,又是有什么重要事情?” “你在怀疑我?”男人脸色不太好看地转过身来,“大晚上的狱长不在,电梯又停在地下一层,我就下来看看情况。” “有什么情况吗?”唐唯面露诧异神色。 “里面已经检查过了,监控室里一切正常。”对方说完这句话,又语气谨慎地补充,“我会再让人去查一遍,上面每层楼的监控画面。” “那就辛苦杨监区长了。”唐唯目送他走入打开的电梯里。 男人的脸消失在合上的电梯门后,唐唯抱着密码箱转身朝通道里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时灼的视线里。他从通风口的板子前抬起脸来,借着缝隙间投落进来的微弱光线,转头看向旁边的尤里斯低声道:“他抱的那个密码箱……” “想办法拿到里面的东西。”尤里斯道。 时灼露出认真思考的神情来。从唐唯与那位杨监区长的对话来看,谢里登手下任命的几个监区长中,只有唐唯在单独替他处理其他事务。 至于所谓的“其他事务”是什么,在撞见唐唯私会地下城的人后,真正的答案与结果似乎并不难猜。所以唐唯抱的银色密码箱中,一定会有他们要拿到的重要证据。 理清这些细节以后,时灼又轻轻蹙眉问:“楼上那些的监控画面,罗温来得及处理吗?” 尤里斯眉眼不动地回答:“可以。” 时灼这才放下心来,等唐唯放完箱子离开。 唐唯没有在办公室停留太久,就搭乘电梯从地下一层离开了。为防被其他人撞见电梯异象,两人又在通风管道里待了许久,才乘坐电梯从地下层悄悄离开。 两人进入电梯里的时候,时灼刻意扫了眼尤里斯腰间。警棍好好地别在男人腰侧,而他也腰下已经恢复正常。观影活动还没有结束,从东边电梯里出来以后,他们原路返回f区的观影厅。 时灼走到观影厅后门外,要拉开大门往里走的时候,尤里斯伸手按住了门把手。他回过头还没来得及诧异,就被尤里斯推到了门边阴影里。 皇太子仗着自己优越的身高,将他拦在自己与墙壁间低眸问:“刚才在电梯里,你的眼睛往哪看?” 时灼面上先是愣了愣,随即笑着朝他眨眼道:“我看看警官的警棍,是别在左边还是右边。” 观影厅外随时都有可能来人,时灼又将对他的称呼换了回来。 “既然是看警棍,”尤里斯微微眯起眼眸来,“你往中间看什么?” 时灼想也不想地笑眯眯道:“中间也有警棍。” “……” 尤里斯沉默了片刻,垂下头来靠近他问:“什么警棍?” 时灼来没来得及回答,耳垂就被他张唇咬住。 温热湿润的唇息覆上耳边,男人齿尖轻轻磨着他耳垂,嗓音低沉缓慢意味不明地问:“是你摸过的那根吗?” 时灼一张老脸微微发红,伸手要去抓他的制服衣领,却被他早有预见地躲了过去。下一刻,尤里斯好似无事发生般抬眼,换上狱警那张公事公办的脸,语气冷淡地站在两步外催促:“07755,还不进去?” “……” 时灼斜过眼眸轻扫他一眼,在他的催促里拉开门走进去。 观影活动结束以后,他们被赶回牢房写观后感。如同学生上课那般,由狱警亲自过来监督。囚犯乖乖坐在牢门里写,狱警带警棍守在门外走动。 牢房里没有多余的桌椅,时灼又不想频繁爬上爬下,就霸占了弗雷德的一半下铺,咬着笔头盘腿坐在他床上思考。 弗雷德在镜子前扒拉完头发,回头发现时灼坐在自己的床上,当即就横眉竖眼地走过去骂道:“臭崽子,回你自己床上去写。” 时灼坐在他床边没有动,将笔竖起来抵在下巴边,抬起一双眼睛困惑地看他,“弗雷德,这部电影的剧情是什么?我好像已经想不起来了。” 弗雷德顿时拍着床沿暴跳如雷,“什么想不起来了?我看你是忙着幽会,压根就没怎么看吧!” “轻点轻点,”时灼朝他露出无辜的笑容来,“床被你拍坏了,我们都要挨骂的。” 弗雷德闻言,不以为然地轻嗤出声问:“李承那家伙舍得骂你?” “李警官不是这种徇私舞弊的人。”时灼立刻替尤里斯说好话。 弗雷德却表现得明显不信,从鼻子间哼出一声冷笑来,随即大步走过来拎起他衣领,嗓门洪亮而浑厚地怒声吼道:“臭崽子,你他妈再不从我床上起来,我就揍得你认不清爹和妈。” “……” 任由他紧紧拽着衣领没有动,时灼从唇缝间发出轻微音节:“弗雷德——” 男人同样从喉咙间挤出声音打断他:“别问,都是跟你学的。” “……” 灼烧玫瑰 第46节 时灼果真没有再说话,余光朝牢门外看过去。尤里斯的身影出现在牢房外,一棍子重重敲在牢门栏杆上,嗓音低沉冰冷地出声警告道:“弗雷德,不要寻衅滋事。” 弗雷德见状,兴致勃勃地挑起粗犷浓眉来,甩开时灼衣领转身走向门边,语气大剌剌肆无忌惮地开口:“警官,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回可不是我想寻衅滋事,是他非要霸占我的床不起来。” 时灼压根没理会他告状的话,想着尤里斯怎样都会偏心自己,不由得朝对方露出轻快笑容来。 尤里斯微冷的声音从门外响起:“07755,现在从床上下来。” 笑容猝不及防地僵在嘴角,时灼略微惊讶地抬了抬眸,最后老老实实从床边站起来,“好的警官。” 弗雷德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打转,也不知道是看出了什么东西来,忽然就摆出轻浮与挑衅的模样,凑近牢房门边压低嗓音邪气道:“李警官,现在监狱里都说时灼是你小情儿。” “可我怎么听时灼说,你还没有真正上过他?”弗雷德扯着唇角说。 “弗雷德,今晚观后感交不上来,明天字数翻两倍给我。”尤里斯面容淡漠地看着他。 “不知道警官有没有听说过,”对他话中说的惩罚不为所动,弗雷德抬起下巴朝时灼点了点,“现在监狱里除了传,时灼是警官你的情人以外,还传他已经被我上过了?” 尤里斯脸上的情绪出现了明显变化,不再是弗雷德冒犯他时的忽视漠然,而是如同风暴来临前黑夜压城般,散发出上位者才有的压迫沉厉气息,一双眼眸如冰冻千里的冬日河面般,冷冽而又锋锐地直逼他的面门而来。 “弗雷德,嘴巴放干净点。”没有拿警棍对着他,也没有隔门对他动手,尤里斯嗓音冰冷地开口。 弗雷德眼底掠过一丝怔色,而后收起脸上的轻浮与挑衅,举起双手表情告饶地朝他道:“抱歉警官。” “回你的床上去。”目光毫无停留地从他脸上划走,尤里斯收起眼中寒意看向时灼,“你过来。” 从弗雷德身侧擦肩而过,时灼隔着牢门停在他面前。 “手伸出来。”尤里斯拎着警棍吩咐。 “不是吧警官,”配合地将手伸出栏杆缝隙外,时灼露出略微夸张的委屈神色来,“坐了别人的床还要挨罚的吗?” “惩罚是为了让你长记性。”尤里斯抬起警棍轻轻敲在他手心,同时带着几分醋意压低声线,“别再让我看见,你坐在别人床上。” “你只能坐我的床。”皇太子眉毛紧拧低声补充。 时灼面上浮起轻微怔色,回过神来后缓缓扬起唇角,抬眸笑着朝他离开的背影喊:“好的警官。” 得到的却是对方头也不回的训斥:“监牢内禁止大声喧哗。” 时灼唇角笑意愈发浓郁灿烂,握紧被他敲过的掌心转身朝里走,随即在下铺旁被弗雷德出声叫住:“小崽子,拿走你放在我床上的纸和笔。” 他走过去弯下腰伸出手去拿,指尖碰到纸和笔的那个瞬间,被弗雷德抬起手臂拦了下来。 “时灼,”骤然正色叫出他的名字,弗雷德眸光锐利地看他,“刚才那个男人,他不是李承本人。” 第66章 计划 “你们是一伙的?”弗雷德语气十分笃定,“你们来监狱有什么目的?” 时灼面上神色未变分毫,拿起放在床上的纸和笔问,“想知道?”他偏过脸来对上弗雷德的视线,像是玩笑又像是认真地挑起唇角,“想知道就得入伙。” 弗雷德收起眼底的探究情绪冷哼,“臭崽子,这就是你拉人入伙的态度?我从你身上看不到半点诚意。” 时灼拿着东西爬上自己床铺,而后从上铺探出脑袋看向他,“诚意当然不会少,你可以先考虑一下。” 说完以后,就将头从床缩了回来,转身背对着牢门的方向,摊开了始终紧握的那只手。 尤里斯在用警棍敲他手时,他就察觉到有东西落入掌心,所以很快将手心握了起来。这会儿再低头摊开手心看,才发现是写有留言的纸团。 他将纸团展开飞快浏览完,就用黑笔途掉白纸上的文字,将纸团撕碎丢进了垃圾桶。对方写的内容与弗雷德有关,大致为让他与弗雷德谈好以后,再将弗雷德带去尤里斯面前。 这与时灼的想法不谋而合,说好会给弗雷德考虑的时间,他没有再低头去找对方说话,伏在床上开始动笔写观后感。 敷衍了事地完成观后感后,他很快将观后感交给了陈历。对方收齐观后感离开以后,时灼才再次出声叫弗雷德道:“弗雷德,你考虑好了吗?” 后者放下二郎腿从床里坐起来,面上表情不显山不露水地啧道:“在考虑和决定以前,我想听听你的诚意。” 时灼双手抓住床边的栏杆,整个上半身刻意往下压了压,轻轻动了动嘴唇小声回答他:“你不想从这里出去吗?我们可以帮你逃出去。” “越狱?”弗雷德不为所动地扬起眉来,“我住在监狱里有吃有喝不用花钱,这些废物狱警也不敢拿我怎么样,我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地逃出去?” 时灼摆出认真郑重的模样来,“你怎么想的我不清楚。”没有再去找其他理由说服他,时灼直白地将心中想法告诉他,“但你入狱的原因和我有关,所以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帮助你从这座牢笼逃出去。” “所以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他最后补充。 弗雷德闻言,眉间情绪略微松了松,随即低声嗤笑着接话:“算我没白救你。” “但你也不用太感谢我,”男人话锋一转懒散开口,“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救。既然那天晚上我救了你,就说明你值得我出手一救。” 时灼略微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那是什么表情?”弗雷德满脸嫌弃地出声,“你给的诚意我收下了,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们。所以,”他眼中露出精锐的光芒来,“现在是不是也该轮到你,告诉我你们有什么条件了?” 时灼并未详细告知他,只轻声吐出谢里登的名字,然后恢复玩笑神色开口道:“剩下的李警官会告诉你。” 听闻他提起李承的名字,弗雷德脸上掠过浓浓兴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时灼开口。 “你凑过来点。”男人一本正经地朝他招手。 时灼顶着满脸的莫名,将耳朵往他面前凑了凑。 就听见对方恶劣玩味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们真的还没有上过床?” “……” “想知道?”时灼面无表情地将头缩回,“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 弗雷德见状,连连摇头感叹出声道:“我可不敢再去问他,你那情人对我凶得很。” “……” 时灼唇角微扬不再接话。 他没有主动去联系尤里斯,到对方值班的那天中午,尤里斯以卫生不合格为理由,将他和弗雷德叫去了办公室里。趁着午休期间没有人在,尤里斯将他们带回了宿舍。 大概知晓了他们行动的内容,弗雷德架起二郎腿靠进沙发道:“潜入谢里登办公室这件事,我可能帮不上你们的忙,但你们如果想带着东西离开,我知道这里有条地下通道,可以直接通往监狱外的林子。” “地下通道在哪里?”尤里斯看向他问。 “就在监狱北边放军械的仓库。”弗雷德毫无保留地告知给他们,“但那里每天都有人带枪看守,这也是我没有单独行动的原因。” “军械仓库一直是杨负责,他有时候会偷用那条通道,将监狱物资运出去倒卖。”弗雷德说。 “你是说姓杨的监区长?”时灼想起了在地下一层,唐唯对那个男人的称呼。 “没错。”弗雷德点了点头,“他是重刑区的监区长。” “军械仓库的看守狱警不多,三个人应付起来绰绰有余。”尤里斯淡淡开口。 “三个人?”弗雷德沉声接过话茬,“如果你们需要我带人制造骚乱,以此来干扰那些狱警的视线重心,我可能赶不及和你们从仓库离开。” “你们来监狱的时间不长,对这里的情况还不太了解。”弗雷德倏地冷笑出声,“一旦缺了带头的主心骨,那些囚犯就会乱成散沙,狱警处理起来都是家常便饭。” “我们需要有人分散警力,替我们去拿东西争取时间。”时灼蹙起眉来道。 “你们要取什么东西?”弗雷德问。 “谢里登的罪证。”尤里斯语气简洁地答。 弗雷德陷入了沉思,半晌后抬起头来,果决利落地开口道:“你们拿到东西就走,我留下来应付狱警。”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的身份应该不简单。”男人转头看向尤里斯,眼睛里带着惊人的敏锐,“以你的身份和能力来说,事后再想办法将我弄出来,应该也不是件难办的事情。” “可以。”没有反驳他的猜测,尤里斯向他做出承诺。 他们做了个详细的计划,挑谢里登不在的那天晚上,以断掉整层楼的电闸为信号,弗雷德带领囚犯抗议造反,他借机溜走和尤里斯碰面,两人潜入地下一层的办公室。 而弗雷德现在要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威信与魄力,提前在那些囚犯中间进行煽动。 “你们想什么时候动手?”弗雷德熟悉过计划后问。 “下周五晚上。”尤里斯打开终端新闻给两人看。 半空里投放出的光屏画面中,帝国最年轻少将出现在眼前。尤里斯指着画面中的人道:“西瑞尔下周五抵达罗那城,当晚军部会在空中花园宴厅,举办一场为他接风洗尘的宴会,谢里登也在出席人员的名单里。” 弗雷德对这个时间没有异议。 三人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弗雷德先行从宿舍离开。时灼赖在沙发里没有动,等尤里斯关上门走回来,拍了拍旁边示意他过来坐。 男人走过来坐下以后,时灼自觉伸手摸向他耳后,关掉了他脸上的易容装置,又拿掉了他头顶的黑色假发。 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捣鼓这些,尤里斯打开罗温发来的视频,将地下一层的监控画面投给他看。视频将谢里登的办公室拍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有唐唯将银色密码箱,放入上锁铁柜中的完整过程。 柜子输入密码就能打开,而唐唯输入的那串密码,在当事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也一并被摄像头拍了下来。 “办公室的门禁权限,只有谢里登和监区长有。”尤里斯抬手指向画面中那扇门,“我用李承那张卡刷过,权限提高后依旧不够。” “需要去顶楼办公室偷卡吗?”时灼盯着监控视频问。 “不用。”尤里斯语气平缓地解释,“我有破坏门禁的工具,但不管是直接破坏门禁,还是借用其他人的权限,谢里登的终端都会收到信号。” “他的终端远程绑定了门禁系统,从空中花园赶到监狱最快二十分钟。我会让罗温入侵城中的交通系统,对途中的交通路况进行干扰拦截。”对方语气顿了顿,得出最后的结论,“但罗温能拖延的时间不长,所以我们最好在三十分钟内,走北边仓库的地下通道离开。” “密码箱的打开方式,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时灼指出最重要的问题来。 “如果打不开,就直接带走。”男人垂眸思忖一秒,“但应该问题不大。” 时灼面上微微愣住,有些狐疑地转过头来,盯着他英俊深邃的轮廓看。 感知到他过于灼热的视线,尤里斯神色不动地扭头回望他,“盯着我看什么?” “殿下,”时灼朝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监狱里是不是有你的人?” “是。”尤里斯回答得简短,目光深深落在了他身上。 “……” “除了我以外。”时灼添上前提条件。 尤里斯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倾身将他困在了沙发里。男人的嘴唇从他下巴边蹭过,英挺的鼻尖轻轻抵在他的脸侧,“可以猜猜看。”伸手捏住他柔软的耳垂肉,皇太子爱不释手地揉了揉,“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 第67章 乔诺 时灼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但他最后也没猜是谁。在宿舍里待到午休结束,他回监牢等着集合上工。弗雷德偷偷蹲在外面抽烟,也踩着午休结束的边缘才回来。 下午尤里斯监督他们去厂房干活,坐在对面的乔诺一直在偷偷看他。对方已经好些天没找他说话,装作没有发现他投过来的目光,时灼始终垂头盯着手里的工具。 灼烧玫瑰 第47节 中途坐在他旁边的弗雷德起身,不知道是去偷懒还是上厕所了。乔诺就拿着工具小跑绕过来,坐在弗雷德的位置上靠近他,“时灼。” 时灼从他的声音里抬起眼皮来,“怎么了?” 乔诺脸上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又往他耳朵边凑了凑小声开口道:“中午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时灼声线平淡地问。 “我看见你从李承的宿舍里出来。”乔诺回答。 时灼闻言,懒懒挑起眉尖道:“我去和他约会,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乔诺唯唯诺诺接话,转而换上疑惑的语气,“可我还看到了弗雷德。” 时灼眼底情绪微微一凝,面上仍是平静镇定地问:“你在哪里看到他了?” “我看见他蹲在走廊里抽烟。”乔诺眼珠子飞快转了转,“他是不是在等你?” 时灼的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一圈,看不出对方是说真话还是撒谎,他最后半是威迫半是玩笑地开口:“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乔诺炽热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半晌顶着枯黄的短发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真答应还是敷衍他。但这件事总归让他留了个心眼,不想让乔诺成为破坏计划的意外,时灼加快速度做完手头的工作,就起身去厂房后门外找尤里斯。 这个时候弗雷德已经回来坐下,余光瞥见他塞在胸前口袋里的香烟,时灼毫不客气地伸手顺走了那根烟,“这根烟我先借走了,回头你再去找李承要。” “……” 弗雷德瞪着眼睛不满地看他,“老子身上就剩这根了。” 时灼见状,拍着他的肩膀低声安抚他:“等出去以后,让他翻倍还你。” “……” 嘀咕着骂了句臭崽子,弗雷德就没有再理他。 时灼拿着那根烟去厂房后门,尤里斯背对他坐在门口台阶上,他走过去在对方旁边坐下来,嗓音里带着轻微笑意叫他道:“李警官。” 尤里斯闻声转过头来看他,“活都干完了?” “干完了,警官。”视线瞥向不远处经过的狱警,他姿态亲昵地环住男人手臂,“你都不帮我干。” 路过的狱警连忙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抬脚走了过去。 “找我什么事?”待那人走远以后,尤里斯缓缓出声问。 “也没什么事情。”时灼将拿在手中的那根香烟,慢条斯理地塞入他的胸前口袋里,指尖隔着警服布料按在他的胸膛上,“上次找警官借走的烟,我现在可是还回来了。” “是吗?”尤里斯漫不经心地开口问,抬手将他的指尖抓在掌心里,“这次还回来的烟,又是找哪个男人借的?” 时灼眼中笑意愈发浓烈起来,“我从弗雷德那里拿的,我让他回头再找你要。” 他还要再接着说什么话,就被尤里斯用手指压住了唇角。男人的指腹按住他唇边揉了揉,而后掀起眼皮望向他后方淡声问:“排班表打出来了?” “打出来了李哥。”接话的狱警往前走了几步,弯腰将那张排班表递给他。 他虽然在给尤里斯递东西,余光却止不住地瞄向时灼。察觉到他好奇打量的目光,时灼转身搂住尤里斯的腰,低头将自己的脸埋了下去。 被他毫无预兆地伸手抱住,尤里斯面上没有太大反应,神色如常地接过纸张看起来。 时灼直接将脸枕在了他腿上,抬起手去拨弄他腰间的警棍。一张纸从他额头前垂落下来,纸上的字体瞬间在他眼前放大。听着耳边两人的谈话声,他抬起眼睛往纸上看去,看到了军械仓库的值班表。 表上写明了每轮值班人数,以及每天三次的换班时间。趁尤里斯和狱警说话时,他将排班表的内容记了下来。送排班表的狱警离开以后,时灼将挡在脸前的纸张推开,视线落在男人的脸上轻声问:“怎么要来的?” “借了监区长的名义。”尤里斯垂下眼睛看他,“你可以从我腿上起来了。” 时灼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来,“别这么吝啬和严格,再多枕几分钟不行吗?” 对方没有再出声催促他,将指尖插入他黑色的发丝里,“不是吝啬和严格的问题。” “那是什么,警官?”时灼虚心向他请教。 “是坐在公告场合接吻,会不会被人看见的问题。”男人近距离地低下脸庞,慢条斯理地吐出话语来,“你再这样趴着不起来,我会忍不住想要亲你。” 时灼这才从他腿上爬起来,附上他耳边认真说起正事来:“乔诺不对劲,你盯着点他。” “乔诺是谁?”尤里斯皱起眉来问。 时灼不由得卡壳了一下,随后向他详细描述特征道:“f区的囚犯,头发是黄的。” “黄头发?”尤里斯眉毛皱得更深几分,语气不带丝毫波澜与起伏,“就是那个说你好看——” “……” “还说你很辣——” “……” “想和你接吻——”男人一字一顿咬着重音,“的黄毛?” “……” 时灼眼也不眨地呆呆看着他,半晌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习惯性地想要开口叫殿下,却又在吐出音节的那个瞬间,及时意识到不对劲止住话音,他忍不住轻轻咽了咽口水,“你在我身上装监控?” “……” 尤里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道:“用得着我装监控吗?” 时灼闻言,缓缓眨动着一双眼眸,朝他露出乖巧老实的模样,略微心虚地不再主动接话。 “这个人我会留意,你尽量少与他接触。”对方最后正色嘱咐道。 时灼点头应下以后,又在台阶边坐了片刻,就起身推门回厂房里了。往后几天的监狱生活里,他开始有意接触其他人,设法打听乔诺的背景来历。 但即便是资历老的囚犯,也不清楚乔诺的家世背景,只知道有人替他打通关系,让所有狱警都格外优待他。大多数人听说这样的事,只会顺着思维惯性推断出,他的家世背景远远超出常人。 但他们这样的推断,时灼在刚来监狱时,就觉得有些不大合理。假如乔诺家中有权有势,又怎么会轻易让他入狱。时灼将打听对象的重心,转移到了f区的狱警身上。 几天功夫没有白费,他最后从狱警那里套出,他们对乔诺给出特殊优待,是出于上头领导的授意。这些狱警的直系领导,就是负责f区的监区长,而他们的监区长是唐唯。 所以授意狱警的人是唐唯。 得出最后结论的那一刻,时灼心中涌起轻微的惊讶。如果狱警的话真实可靠,那么尤里斯可能说反了。他非但不该和乔诺保持距离,还需要尽可能地多和对方接触。 但他们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时灼也没有再刻意接近乔诺,而是决定顺其自然地保持观望。就这样等到周五来临,时灼开始为晚上做准备。 弗雷德已经提前号召过囚犯,那些人虽然不清楚行动的真相,却也被刺激得血液沸腾起来。 这天仍旧是个平常的周五,他们早上集合晨跑打扫卫生,下午起床去厂房里干活做工,晚上洗过澡被叫去看新闻。 尤里斯休息没有出现,负责看管他们的人是陈历。晚上罗那城的当地新闻频道里,出现了军部为西瑞尔设宴的内容。短暂闪过的直播画面中,时灼在里面看到了谢里登。 新闻播报结束以后,陈历赶他们回监牢里。距离晚上门禁还有时间,时灼如往常那般去洗衣服。洗衣房里的人少得出奇,其他囚犯都已经蓄势待发。 直到乔诺抱着洗衣盆走进来。距离规定的门禁还有十分钟,乔诺放下洗衣盆停在他旁边,凑近过来兴奋地压低嗓音问:“今天晚上的抗议行动,是你和弗雷德组织的吗?” 弗雷德是明面上的组织者,整个交涉过程时灼并未出面,可现在乔诺却这样直白地问。他确信乔诺知道或者见过什么,但他没有正面给出对方任何回答,只表现得若无其事冷静地提醒他:“你还有最后十分钟洗衣服。” “我不是来洗衣服的。”乔诺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耳边,“我是来找你的,时灼。”他从口袋里掏出薄薄的芯片卡,神神秘秘地将卡片举到他眼前,“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时灼,我到现在还很想知道,和你接吻是种什么滋味。”他捏着芯片卡不满地扒拉头发,语气里带着几分毫不遮掩的酸意,“李承是不是已经尝过很多回了?” 时灼没有理会他的问话,视线掠过他捏着的芯片卡,认出那是一张监狱的门禁卡。 乔诺的目光挪到了他脸上,带着按耐不住的期盼情绪,“时灼,你现在过来亲我一口,我就把它给你怎么样?” “亲哪里?”时灼看向他问。 乔诺眸光热烈地转了转眼珠子,但最后还是克制地指了指脸,“亲这里。” “乔诺,你忘了第一天晚上,我说过什么话了吗?”时灼伸手拽过他的囚服领子,“我现在就能把你的脸摁进池子里。” “可是李承不是皇太子。”乔诺露出不甘心的表情来。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李承就是皇太子。”时灼盯着他漫不经心地道。 乔诺在他的话里缓缓睁大了眼睛。 趁对方失神的间隙里,时灼伸手拿过那张芯片卡,松开他的衣领抱起盆子,转身缓步朝洗衣房外走去。 乔诺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也不知道信没信他说的话。即将跨出门槛的那个瞬间,时灼抱着盆子慢吞吞回过头,从灯下露出完整漂亮的眉眼,“乔诺,谢谢你送来的东西。另外——” “刚才那句话是骗你的,”脸上挂着懒散轻挑的笑,他漫不经心地拖长语调,“你不用太过当真。” 第68章 被困 乔诺给他的权限卡不是唐唯的,而是来自于那位姓杨的监区长。时灼花了两分钟时间来理清,唐唯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从唐唯以监区长身份来视察时,对他不在牢房中表现得视而不见,再到对方组织观影活动的用意,以及他让乔诺来送权限卡这件事,时灼就可以断定他是尤里斯的人。 顺着得出的结论再往回推,一些细节也变得有迹可循。譬如时灼几个月前下战场,被人投放入监狱死刑牢区时,唐唯表现得友善而热情的接近。 对方应该是在整个计划实施前,就知道尤里斯会将他从监狱带走,所以唐唯从很早以前就认出了他。而当初他独自住在伯朗路时,捡起他丢在垃圾桶里的玫瑰花,引他去港口的人多半也是唐唯。 这样也就足以解释清楚,为什么唐唯在见完芒斯特的人,从酒吧里起身离开去上厕所时,会将自己重要的光脑留在吧台上,临时托给陌生的调酒师代为管理。 这并非是他性子粗心大大咧咧,而是他在走廊里认出自己和尤里斯,故意将光脑留下来给他们翻看。至于当初那段拍到他的监控,唐唯承诺芒斯特与他接头的人,会将监控视频交给谢里登处理,可这件事似乎再也没了任何下文。 无论是地下城还是谢里登那边,都没有人再因为监控找上过他。时灼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唐唯并未将监控内容上交。 但尤里斯似乎并不知道,唐唯买通了乔诺这件事。且对方扮作狱警身份以来,始终没有刻意和他提过唐唯。从唐唯与杨监区长的对话可以听出,并非每个监区长都深受谢里登信任,有权参与处理军械走私的合作与对接。 获取谢里登的信任并不容易,想要骗过生性敏感多疑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骗过自己。 因而时灼得出的最终结论是,为了不让谢里登起任何疑心,唐唯虽然是尤里斯埋在监狱的暗线,但双方似乎一直并未来往联系过。 尤里斯是通过易容装置进来的,唐唯对这件事情或许并不知情。而被尤里斯摆在明面上的自己,眼下就成了唐唯行动的唯一信号。 唐唯不知道自己会再次入狱,但他仍是可以提前做好准备,买通监狱中的囚犯来未雨绸缪。乔诺这条线能用上最好,用不上对他也没有任何影响。 至于为什么给他的卡是别人的,多半是为了在帮上他忙的同时,顺手再往别人身上泼盆脏水,以此来混淆谢里登的视线而已。 所以当初罗温提到的那个人,并非是他不小心错听到的“肖棠”,正确的发音应该是“小唐”才对。 时灼掐着门禁的时间点,晒完衣服后往监牢中走。这个时候陈历已经过来,开始催促他们回牢房里。囚犯们叽叽喳喳磨磨蹭蹭,借着不情愿的表现拖延时间。 就在时灼单脚踏入牢门内时,整层楼的灯光忽然熄灭了下来。尚未进入监牢的那群囚犯,开始在黑暗中高声吵嚷起来,借着窗口投进来的惨淡月光,喊叫着将陈历围了个密不透风。 陈历的怒吼声迅速淹没在人群里,时灼借着黑暗的遮掩悄悄朝外走去。 狱警纷纷赶去电闸房进行检修,暂时还没有人发现f区的暴动。时灼顺利从西边走了出来,在f区的入口处见到了尤里斯。 男人抬手将警服警帽丢给他,示意他穿上以后再跟自己走。等他套衣服裤子的间隙里,尤里斯站在黑暗中低声交代:“箱子输入密码就能打开,但从罗温监测的画面来看,密码框能自动屏蔽监控,所以他看不到输入的数字。” 时灼已经低头在扣警服,闻言话语简洁地出声应下,“我拿到了刷办公室门的权限卡。” 灼烧玫瑰 第48节 尤里斯面上没有太过惊讶,“为防止有人动手脚,我和你下去以后,我会再乘电梯上来,将电梯停在这层楼。”他将时灼被收走的终端还给他,“箱子里的东西拿到后,你直接用终端联系我。” 时灼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接过终端迅速戴在手上,而后让他替自己取下编号手环,将带定位的手环抛出了窗户外。 他们径直走向西边的电梯口。这层楼陷入断电麻烦以后,电梯依旧在完好的运行中。其他人多半已经收到消息,会搭乘电梯下来电闸房帮忙。 电梯门在这层楼打开的瞬间,他们可能会撞上狱警或监区长,两人已经提前做好了应对准备。幸运的是电梯停下以后,走出来的人不是监区长,而是其他楼层的普通狱警。 时灼将警帽的帽檐压低,与出来的那名狱警擦肩而过,跟在尤里斯身后迈入电梯。狱警本能地察觉出不对劲,从门外转过身来看向他们问:“你们不去电闸房帮忙?” 尤里斯站在时灼身侧开口:“唐监区长让我们去顶楼。” 认出他是负责f区的狱警,那人不疑有他地点了点头,目送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关上。但出于职业性的警惕程度,在电梯门仅仅剩下一条缝时,他又冷不丁地扒住那条缝问:“老李,你旁边的这人,我怎么没见过?” 尤里斯面容冷淡没有接话,伸出手去按电梯里的关门键。 与此同时,立刻会意的时灼抬起脸来,冲门外的人倏地展颜一笑,而后趁对方没来得及反应,抬起腿来踹向他扒门的双手,将他从电梯外重重踹了出去。 下一秒,在狱警身体倒地的痛呼声里,电梯门彻底在他的视野里闭合。 他们直接到了地下一层,尤里斯留在电梯里没出去,时灼跨出电梯朝通道里走。通道里的摄像头已经被控制,时灼直接从监控下穿行而过,顺利找到了谢里登的办公室。 他用那张卡刷开了办公室的门。办公室中的布局与摆设,他已经提早在视频里看过,时灼径直抬脚走向墙边柜子,输入记忆中的密码打开柜门。 那台熟悉的银色密码箱,从柜子的中间层露了出来。时灼抬手操作箱子界面,激活屏幕上的密码输入框。 五位数的密码框浮现出来,又是令人熟悉的五位数字。时灼几乎立刻就回想起来,唐唯光脑上的五位数密码。他没有任何犹豫地输入数字,按下确认键后的那个瞬间,密码箱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屏幕上显示密码错误。 时灼脸上不见丝毫慌张,在满屋子的警报声中陷入沉思。 唐唯的死刑编号为什么不对?假如唐唯是以他作为行动信号,那么用在密码箱上的密码,只会是他猜得出来的那串数字,就连尤里斯也对此深信不疑。 可他现在却猜错了密码。 密码再输错两次,箱子就会自动锁上,唐唯作为这场行动中,最重要关键的那一环,连乔诺这样的安排都能提前算好,时灼认为他不会出现掉链子行为。 没有受到耳朵里噪音的干扰,时灼脑中思绪转得飞快,他尝试着从唐唯的角度出发,揣测对方为什么不用光脑密码,来作为这台重要密码箱的密码。 是因为谢里登的从中干涉吗?但据罗温提供的情报信息,整整一周的时间以来,谢里登从未碰过密码箱,他似乎对唐唯有着绝对的信任。 假如他是唐唯那样的身份,他不用自己的编号做密码,原因大概也只有可能会是,知道编号的人除了时灼,或许还有其他同等身份的人。 唐唯知道来拿东西的人是他,设置的密码数字也只会是,只有时灼自己才能想到的。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五位数密码,时灼冷静而敏锐地抬起眼眸来,指尖动作飞快而地落在密码框上,凝神屏息输入了自己的手环编号。 短促清脆的滴声提示音过后,密码箱的锁猝然从眼前弹了出来。 时灼第二次入狱时的手环编号,与第一次编号重合的可能性为零,除非是唐唯亲自授意让人这样做。目的就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让他察觉到这串编号的重要性。 他伸手掏出箱子里的文件资料,尽数塞入警服外套内侧口袋中,关上密码箱和柜门站起身来,一边低头给尤里斯发信息,一边大步朝办公室门外走去。 尤里斯从一楼关闭电梯的紧急制停,电梯收到信号很快降入了地下一层。在确保电梯停在地下一层以后,尤里斯按亮了一楼电梯旁的按键。 时灼顺利进入了电梯里,搭乘电梯升向地面一楼。不想整个梯厢突然传来猛烈震荡,毫无预兆地停在了上升的过程里。 电梯门没有从他的面前打开,地面一层的数字仍是亮起状态,时灼瞬间就反应了过来,电梯受到其他人的干预,被强制停在了两层楼的中间—— 他被谢里登的人困在了电梯里。 第69章 中弹 时灼尝试着走上前去掰了掰门,电梯门死死咬合没有任何缝隙,不是他徒手用力就能直接掰开的。 幸而尤里斯给他的工具还在身上,那本该是用来破坏办公室的门,但在从乔诺那里拿到权限卡以后,这枚分解装置就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他将装置贴在门上缝隙闭合的位置,就见装置启动后迅速分解门的材质,在电梯门上溶出单人能过的大洞来。 想来这工具又是从研究院拿的,时灼伸手想要将那枚装置取下来,发现它是一次性使用后只得作罢,躬身从门洞中钻出来攀爬到梯厢上。 电梯停下的地方离一楼已经不远,上方打开的电梯外有明亮光线泄进来,尤里斯背对灯光耐心地站在门边等他。 像是相信他一定能从电梯中出来。 男人从头顶上方朝他伸出手,时灼毫不犹豫地伸手紧握上去。 尤里斯一只手扶在电梯门边,另一只手掌抓住他缓缓用力,手臂肌肉中青筋微微暴起,将他从梯厢顶部拉了上来。 时灼手肘用力压在门边地面上,借着两边力道从空中翻身而上,抬眼就见身后不远处的大堂中,有狱警手握枪支瞄准了尤里斯。 赶在对方扣下扳机的前一秒,他眼疾手快地压住对方滚向旁边。枪中飞出的子弹砸在电梯门边,尤里斯抱着他神色冷峻地从地面坐起,反手拔出腰间的警棍砸向那人手腕。 狱警躲避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握枪的手被砸到脱臼无力垂落,枪从他手中掉出去滚落向旁边。压在尤里斯怀里的时灼立刻爬起,冲过去捡起枪转过枪托敲向他颈部,直接将那名碍事的狱警敲晕在地上。 尤里斯随后站起来朝他低声道:“我们走后门绕去军械仓库,他们已经在调人往这边来了。” 时灼应声捡起掉在另一侧的警棍,转头将拿在手里的那支枪递给了他。 尤里斯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越过手枪拿走了警棍,“枪你拿着。” 时灼面上不由得愣了愣,察觉出对方是有意在照顾自己,不太习惯地抬脚追上他的步伐,语气难掩轻松愉快地开玩笑道:“殿下,该拿枪的人是你才对。” 他身手在队友里算得上拔尖,从前和队友出任务的时候,也只有他照顾其他人的份,轮不到别的队友来照顾他。 “为什么?”尤里斯抽空接他的话。 “毕竟帝国继承人的命可比我重要多——”时灼想也不想地开口。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时灼差点就撞上了他的后背。 “怎么了?”时灼从他身后抬起眼眸,“有埋伏?” “暂时没有。”尤里斯从他面前转过身来,眼眸直直望入他的瞳孔深处,“我不知道在别人那里,你对他们来说是什么。但是在我这里,你是最重要的。” 时灼又是毫无防备地一怔。 看他沉默两秒没有反应,男人略微不满地低声开口问:“你有在好好听我说话吗?” 时灼猛然回过神来,眉开眼笑地扬起脸来道:“有的殿下。” 尤里斯这才松开眉头淡声补充:“遇到危险不要往前冲,躲在我后面也不丢人。” 对方说完以后,转过身去继续朝前走。 时灼闻言,笑容促狭地扬了扬眉尖,跟上他故作诧异地开口:“殿下,几年前在军校训练室里,教我格斗压着我打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不一样。”尤里斯回答他。 “哪里不一样?”时灼轻笑着追问。 “身份不一样。”尤里斯抬手将后门拉开,视线落向门外低声解释,“那时候你是我看上的人选,现在你是——” 皇太子的话没有说完,他转头拽过时灼躲向门后。下一秒,两人原本站过的地方,铺满了新鲜砸出的弹孔。 时灼正是抓心挠肺的时候,未料没来得及听完对方下文,就被埋伏在门外的狱警打断了。他登时有些心情不佳,脸色也变得冷淡了起来,透过门缝往外面空地看过去。 谢里登人被拦在路上到不了,调动狱警的速度倒比想象中快。无法分辨子弹是从哪里打出的,以及对方具体有多少人在埋伏,他们离开的时间只会不断被拖延。 时灼朝站在身侧的人吐出两个字道:“诱饵。” “不用。”尤里斯打开终端接收罗温信息,“四个人,两个在左边花坛后,还有两个躲在右边。左边那两个我解决,右边两个能打中吗?” 时灼唇角游刃有余地挑起弧度来,“打不中我亲殿下一口。” 尤里斯面上微微一顿,“亲一口?”他话语低沉咬字清晰地强调,“右边有两个人。” “……” “那就亲两口。”时灼说。 “同样的反过来,如果殿下没解决,”时灼一本正经想了想,“殿下就得陪我喝酒。” “喝酒?”尤里斯缓缓眯起眼眸来,“不应该也是亲你两口吗?” 没有正面接他的话,时灼笑眯眯地反问:“殿下不敢赌吗?” 尤里斯果真没有再质疑,声线淡然言简意赅地道:“成交。” 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他率先面容冰冷地从门后闪出,躲过前方门外射来的四发子弹,抬手将警棍重重抛向左边花坛。 门外骤然传来花坛碎裂的声响,蹲在花坛后的两人被警棍抡倒在地面,同一时刻时灼举着上膛的手枪,趁右边开枪的的人还没来得及缩回,精准而快速地开枪射穿了他露出的额头。 身侧同伴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直挺挺地身体后仰倒在了地上,剩下那人龟缩在树后不再敢探头。 尤里斯已经到达左边花坛旁,时灼握着枪上前将剩下那人解决,转身就见花坛旁的人也已经倒地,男人手中勾着从地上收缴来的枪。 两人不再耽搁任何时间,穿过花坛一路沿着建筑掩体,继续快速跑向北边的军械仓库,很快就抵达了仓库外的树丛后面。 狱警人数与值班表上一致,只有三个人带枪守在仓库前。且按照值班表上的时间来看,这三人已经值守超过五小时,正是精神状态懒散的时候,只眼巴巴盼着下轮的人来换班。 这三个人比刚才的埋伏还好解决,但前提是不会有其他人过来增援。时灼转头望向身后浓浓的夜色里,随即断定没有增援的可能性为零。 那么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出去速战速决。 他与尤里斯对视了一眼,而后将自己那把枪递给对方,压低帽檐从大树后走了出去。 原本懒散怠惰的三名狱警,在看见他以后立刻握紧了枪杆,神色警觉不悦地将枪口对准他。这三人背的都是射击长枪,时灼停在几步外没有靠近,抬高嗓音冷静地朝他们喊话:“肖恩在吗?杨监区长让我来找他。” 他叫的是排班表上的名字,很快就有一人端枪上前问:“我是肖恩,你找我有什么事?” “杨监区长让我把这个带给你。”时灼低头在裤袋里摸索,而后捏紧掌心拳头朝下,直直朝他伸出那只手。 入夜后天色太黑,月光又不怎么亮,他手捏成拳头朝下放置,没有看清楚他手中东西,肖恩又下意识往前走出两步,“什么东西?” 时灼倏地翻转手腕,拳头朝上摊开掌心。月光下他的那只掌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肖恩恼羞成怒地端起枪,却被时灼抢先按住枪杆,抬起膝盖顶在他的腹部,丧失了开枪的大好时机。 后方观望的两人反应过来,尚未来得及用枪口瞄准他,就被尤里斯从树后双手持枪,两发子弹同时打中了心脏位置。 时灼卸下肖恩的长枪,将他按在地面动弹不得,眉心正对的仓库窗户里,忽然有阴鸷视线投过来, 在后方尤里斯沉冷高喝的“时灼”里,他本能地拎过地上的人挡在脸前,同时身体反应速度极快地偏向旁边。 紧接着,子弹没入肉体的声音响起,被他拎在身前的人猛地一抽搐,四肢绵软地从他眼前垂落下来。 尤里斯抬手对准窗缝连开两枪,窗户后很快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时灼推开挡在面前的狱警起身,就见军械仓库的大门被人从里打开,密集的子弹从门后高速飞了出来。 时灼贴墙跑向侧面与尤里斯汇合,里面的的人从窗户后一路追过来,想要隔窗瞄准他的身体开枪射击。他眼疾手快地从窗外矮身蹲下,对方失去目标瞄准的动作明显顿住,尤里斯贴墙站在窗外右侧的视角盲区,从斜刺里猛地抬起枪托重重砸碎玻璃。 玻璃碎块尽数扎落在那人脸上,在对方不停发出的高昂惨叫声里,尤里斯抓过他的头用力撞向窗框。 灼烧玫瑰 第49节 趁尤里斯对付那人的时候,时灼低头蹲着迅速往旁边挪。不料前方浓郁黑沉的夜色里,突然有子弹高速挟风破空而来—— 枪手瞄准的是尤里斯脖子的位置。 脑中思绪飞快地传达出这点,时灼身体比大脑更快地行动,猛然起身用双手挡在了他脖子前。 下一秒,圆润的子弹头旋入他的手臂血肉绽放,剔透的玻璃碎片混着喷薄而出的血液,如同催苞后在夜间盛开的血色花朵,鲜艳欲滴地从他的手臂间流淌下来。 尤里斯的双眸如黑夜般暗沉汹涌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 第70章 逃出 军械仓库内提前藏好了一批人,仓库外还有枪手埋伏和狙击他们,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让他们进仓库。 两人侧身隐入仓库旁边的阴影里,尤里斯抬手打掉了附近所有的灯。 时灼这才有时间处理中弹的地方,玻璃片绞在流血的手臂里拔不出来,他只能先撕下囚服的布料潦草止血。 尤里斯压下眼底翻涌的怒意,神色冰冷地看向对面夜色里,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赞同道:“才跟你说过的话,怎么就全忘光了?” 时灼故作口吻轻松地答:“殿下是那么说过,但我好像没有答应。” “我可以避开要害。”皇太子沉着声音解释。 “破相了也不好看。”时灼轻声笑着补充。 对方在黑暗中沉默了两秒,就在时灼以为他不会接话时,他却突然态度有些强硬地道:“我不希望你受伤。” 时灼面上掠过一丝怔忪,带着少许动容小声认真道:“……我也是。” 他的声音小得有些过分,尤里斯没能立刻听清楚,“你说什么?” “殿下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所以,”时灼指尖攀着他肩头附上他耳边,“我也不希望看到殿下受伤。” 尤里斯的身体似是僵了一瞬,但也奇迹般地被他给哄好了。 两人开始重新制定分工计划,藏在仓库里的狱警人数多,但实力都远远不如埋伏的枪手,他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尤里斯让时灼留下应对狱警,自己绕去对面的地方解决枪手。 时灼自然是没有再反对,等尤里斯从黑暗中离开后,就从砸烂的窗户外翻了进去。那些狱警还守在门边没动,旁边地上倒着陷入昏迷的人,没有人听到他从窗口翻了进来。 从地上摸到玻璃碎片捡起来,时灼悄无声息地绕向他们身后,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所有人。 仓库外还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时灼摸黑拖了把椅子摆在窗前,将倒在地上的人扶上椅子坐好,最后靠近墙边打开了灯的开关。 灯光将椅子上那人的身影,完整而清晰地投在了玻璃窗上。藏在远处的枪手果真就此上钩,对着玻璃窗上的黑影连开两枪。 假如说对方开第一枪时,尤里斯就知道了他的大概方位,那么眼下打穿玻璃的这两枪,就足以能够确认他的具体位置。 目睹椅子上的人倒下去,时灼贴在墙壁前没有动,抬眼环顾起整间仓库来。按照弗雷德的说法,去往地下通道的小门,应当是道隐藏机关。 但就连弗雷德也说不清,隐藏机关到底设在哪里。等待尤里斯回来的时间里,时灼开始集中精神找机关。 但他属实不太擅长这方面,尤里斯从窗口翻进来的时候,他仍在盯着对面的枪械架看。整个仓库中的布置看起来,只有枪械架长得最像传统机关。 担心找错机关以后,会触发其他的陷阱,时灼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看向停在面前的人。借着灯光将男人打量完毕,发现对方下巴边溅有血迹时,时灼不免有几分紧张地问:“殿下,你是不是破相了?” 易容装置无法挡下伤害,受伤的只会是原本那张脸。 尤里斯拧眉扫了他一眼,抬起指尖抹掉下巴边的血,“这是从你手上溅出来的。” “……” 时灼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来。 然而对方却并不放过他,眉毛拧得更深了几分问:“你很在意我有没有破相?” “破相了不好看,殿下。”时灼语重心长地回答。 “男人不用好看。”尤里斯漫不经心地接话,在粗略环顾过整间仓库后,迈开步子走向对面枪械架。 时灼跟在他身后走过去,看他伸出手摆弄架子上的枪,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的手法,同时心不在焉地反驳他道:“殿下这张脸,破相就可惜了。” “可惜?”男人停下摆弄的动作,转身神情难测地盯着他,“你觉得可惜?” 时灼胡乱朝他点了点头,刚要出声示意他继续摆时,就听见耳畔传来轰隆声响,架子旁的墙壁前裂出门洞来。 “走。”尤里斯沉声开口。 门洞中连接有向下的楼梯,两人下楼梯进入地下甬道,用终端照明朝前方尽头走去。大约走完过半的路程时,尤里斯的终端有紧急通讯进来。 他接通以后直接将声音公放,罗温急切快速的话语响了起来:“殿下,谢里登启动了仓库自毁程序,距离仓库爆炸大概还有两分钟,仓库爆炸地下通道也会受到波及。” “知道了。”尤里斯声线平稳冷静地答,让罗温同步终端共享实时画面,远程扫描和监测前方路况后,叫上时灼在甬道中跑了起来。 即将抵达通道出口的时候,时灼就发觉整个地下通道中,空气中的温度明显增高起来。罗温在终端那头急促播报,距离爆炸已经不足一分钟,尤里斯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有力量:“罗温,帮我破解门上密码。” “已经破解好了,殿下。”罗温语速飞快地报出数字。 他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两人已经跑到出口门边,尤里斯在电子锁上输入密码。通道出口的那扇门应声而开,伫立在黑夜中的森林沉默无声,他们身后狭窄而幽长的道路尽头,爆炸引起的热浪穿过甬道而来。 尤里斯回头紧紧抓住时灼的肩头,带着他一同冲向门外滚向坡下水潭。 下一秒,伴随着耳中落入的巨大的震动声响,熊熊燃烧的烈焰如同巨龙般破门而出,翻滚着冲向不远处灌木丛生的茂密森林,焰红色的火光迅速席卷吞噬掉了半边天。 潭中的水不是很深,但也多亏掉入了潭水中,他们才免于被气浪波及。两人穿过那弯浅潭,从相反的方向上岸。时灼率先拉开警服外套,低头查看内袋里的文件。 好在内侧口袋的拉链防水,里面的文件没有被水浸湿。他起身将裤腿边沿的水拧干,和尤里斯往主干道路上走。 谢里登已经派人往这边来,只要没有在现场找到他们,对方还会有进一步的行动。他们也没有停留在原地,沿着道路往前走了片刻,才终于看到罗温准备的车。 那是辆无人驾驶的悬浮车,两人打开车门坐进去以后,罗温远程操控悬浮车升上空中,缓缓飞入蜿蜒盘绕的空中轨道,朝霓虹五彩绚烂的城中心驶去。 甩掉身后森林中的那片火光后,罗温开始汇报谢里登那边的动向。带人在f区镇压囚犯暴动的唐唯,临时接到指令已经动身前往森林。 而被他拦在半路上的谢里登本人,似乎已经打消了赶去监狱的念头,车辆中途调转方向开去了总督府。 弗雷德暂时是安全状态,谢里登忙着找他和尤里斯,再也分不出其他的心神,去处理监狱囚犯暴动的事。时灼全程旁听没有吭声,直到罗温汇报完所有事情,才微微蹙眉诧异开口问:“那位姓杨的监区长呢?” “死了。”身侧的尤里斯出声回答,嗓音里带着冷锐与漠然,“开枪打中你的人就是他。” 时灼一脸戏剧性地挑起眉尖来。 罗温的声音再次从车内响起:“殿下,现在送你们去哪里?” 尤里斯似乎早有准备,“谢里登半路掉头去总督府,是去找赫尔曼要全城搜捕令。一旦唐唯没有找到我们,他就会调动军部所有人,连夜翻遍整座城搜捕我们。时灼是莫森·诺因的前任情人,他们不会放过莫森·诺因的住处。” “我们去紫罗兰公馆。”尤里斯说。 “好的殿下。”罗温动手更新悬浮车的目的地。 时灼懒洋洋地靠在后座里没有动,闻言掀起眼皮来看了眼车前的导航。 他虽然来罗那城的时间不长,但对于紫罗兰公馆也略有耳闻。如果说城中心的空中花园宴厅,是军部用来接待外来贵宾的地方。那么坐落在江畔的紫罗兰公馆,就是外来贵宾临时下榻的住所。 就在一个多小时以前,罗那城的本地新闻还在报道,从战区返回的帝国少将西瑞尔,今晚将入住城中的紫罗兰公馆。 希林家族远在首都城,消息送过去需要时间,手暂时伸不到这座边境城来。 而军部就算是要查,也不敢查到帝国少将,西瑞尔的头上来。 第71章 狐狸 西瑞尔的套房在江边二层,房间外带一个宽敞的露台。尤里斯事先联系过西瑞尔,让他将连接房间的阳台门打开,两人绕过门卫进入公馆,悄悄从二楼露台翻了进去。 尤里斯从车上下来以前,就拿掉了那顶黑色假发,关掉了脸上的易容装置。西瑞尔坐在餐厅吧台前喝酒,听到动静以后起身来阳台看,恰好撞见两人从阳台里推门进来。 自帝国与联邦停止交战以来,西瑞尔就作为帝国军方的代表,赶往前线战区与联邦进行谈判,连带处理停战后军队的后续事宜。 与尤里斯也有几个月未见,没想到两人再见面的时候,自己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他不免靠在房间门边站定,双手抱臂带着调侃口吻道:“没想到我们尊贵的皇太子殿下,也有偷偷摸摸翻阳台的一天。” 尤里斯却没空与他开玩笑,一边回头拽过时灼往里走,一边嗓音略微冷肃地开口:“西瑞尔,叫个医生过来。” 西瑞尔诧异地站直了身体,直到两人走入面前灯光下,他才看清楚时灼手臂上的布,已经被红色的血层层染透了。 “被什么弄伤的?”西瑞尔转头走回客厅中,翻出应急医药箱递给他。 “研究院流出的半成品枪。”尤里斯接过医药箱冷声答。 “听起来是有些麻烦,”西瑞尔轻轻挑起眉尖,“但好在没有打中要害。” 时灼被带去做伤口消毒处理,西瑞尔留在客厅中联系公馆,谎称自己不小心打碎了高脚杯,收拾过程中玻璃碎片扎入掌心里,让对方将住在馆内的医生叫过来。 值班经理连忙语气恭敬的应下,半点也不敢怠慢地让人去找医生。 医生拎着医药箱赶过来时,尤里斯又将容貌遮了起来。发现西瑞尔双手完好无损,套房内凭空多出其他两人,医生在收下丰厚的小费以后,聪明识趣地选择什么都不问,打开医药箱取出工具坐下来,尽职尽责地给时灼挑玻璃碎片。 但他在看过伤口以后就发现,时灼的伤远比扎入玻璃要严重,伤口中不仅仅有嵌入的玻璃,还有疑似碎裂子弹的玻璃弹头。而时灼手臂上这样大的出血量,也的确更像是枪击子弹造成的。 他只能先清理四周的玻璃碎片,再替时灼取出手臂里的那颗子弹。 医生开始在灯下动手清理,看出尤里斯衣服裤子泡过水,西瑞尔忍不住出声提醒他道:“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我在这里替你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眉头紧拧面无表情地盯着医生看。 西瑞尔心中浮起少许怪异,只当他是看得太过专注,才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面对自己的朋友兼帝国继承人,西瑞尔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而这一次,皇太子殿下终于开了尊口,却是头也不回地交代他:“别吵。” “……” “殿——”强行忍住叫他的冲动,西瑞尔满脸莫名地凑近,“你在看什么?” 皇太子的眉毛拧得更紧两分,甚至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对着医生语气不悦且焦躁地道:“你能不能轻点?” 西瑞尔没来得及挑高的眉毛,全然不受自己控制地抖了抖,他疑心幻听般抬手掏了掏耳朵,定了定神色重新看向尤里斯的脸。 皇太子脸上还戴着那张假脸,但本人在毫无意识下流露的情绪,已经完完全全地在假脸上铺开。他看了看尤里斯紧绷的脸色,又看了看时灼眉间放松的模样。倘若不是自己在现场,他下意识地就要误以为,受伤的是尤里斯本人,而不是沙发里的时灼了。 西瑞尔心中的雷达敏锐启动,可怜的医生只能不断抬手擦汗,唯恐将贵客惹怒小心翼翼道:“这位尊贵的客人,我已经下手很轻了。” “他一直在出汗。”皇太子敛眉强调道。 “玻璃扎得有点深,需要快点取出来,”医生战战兢兢地解释,“否则很容易感染。” 尤里斯这才没有说什么,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时灼的伤。 灼烧玫瑰 第50节 倒是时灼心中有些惊讶,这才发觉自己脸侧在滴汗。早些年在战场受伤是家常便饭,他早已习惯了在处理伤口时忍耐。大概是他表现得过于风轻云淡,也从未有队友发现过他的破绽。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人说,原来自己在强忍痛意的时候,额头是会控制不住浮起汗珠的。时灼心中略感几分新鲜,下意识转头望向尤里斯的脸,扬着唇角朝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让对方递纸巾给自己擦汗。 后方西瑞尔看出他的意图,将手伸向离自己更近的桌子,捞过纸巾盒想要递给尤里斯。就见男人已经冷着脸弯腰蹲下来,用掌心牢牢包住了时灼伸出来的手。 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的时灼:“……” 做出递纸巾盒动作的西瑞尔:“……” 几番欲言又止过后,佯装没有看到西瑞尔的动作,时灼若无其事地弯起指尖来,戏弄般地在他的手掌心里刮了刮。 皇太子的面色终于有轻微松动,握住他半点也不安分的指尖没动,另一只手抬起来抹掉他额头的汗珠。 时灼始料未及般怔了怔,后方举着纸巾盒的西瑞尔,也跟着露出一脸的意外来。 原来尤里斯不是没有看懂,意识到是自己太过闲操心,西瑞尔思绪复杂地放下盒子。 纸巾盒磕上桌面的那一刻,房间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响。尤里斯松开时灼的手站起来,面容冷淡如常地与他对视一眼。 西瑞尔立刻心领神会地朝他点头,转身离开客厅走向狭长的玄关口。 与此同时,尤里斯指尖动作飞快落下,夹起医药箱中的一枚尖刀,刀尖指向医生脖颈低声警告:“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我的刀比你的嘴巴快。” 医生极力掩饰眼底的不安,闭紧嘴巴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边西瑞尔手中拿着红酒,身穿浴袍吊儿郎当地倚墙站立,在沉沉的敲门声中将大门打开。带队军官的脸从门后露出来,朝他出示总督府红章文件道:“少将晚上好,深夜打扰少将很抱歉,但帝国监狱有重要囚犯越狱,我们临时接到命令全城搜捕。” “囚犯?搜捕?”西瑞尔勾起傲慢冷漠的笑容,浅褐色眼眸缓缓扫过他手中文件,“既然是搜捕囚犯,你们来公馆做什么?” 带队军官被他气势压了一头,极力维持脸上的镇定开口解释道:“我们接到总督府命令,紫罗兰公馆也需要——” “紫罗兰公馆在搜查范围内,我的房间难道也在搜查范围内?还是说,”西瑞尔不耐烦地摇着杯中红酒,眸光阴沉而锐利地打断他的话,“你怀疑帝国监狱的重要囚犯,现在就躲在我住的这间房里?” “这位不知名的中尉先生,没有证据就贸然诋毁军部少将,按照帝国法规你是会被处置的。”西瑞尔居高临下地瞥向他道。 “抱歉少将,是我们唐突了。”那名中尉脸色都变了,也顾不上再执行军令,带着手下后退了两步,“感谢少将的包涵,少将晚安。” “晚安。”西瑞尔伸手将房间门关上。 他回到吧台边放下红酒,走回客厅向尤里斯说明情况。几人在客厅中等到零点以后,医生才终于将时灼手臂的伤处理好。将他的伤口位置重新包扎起来,嘱咐他隔多长时间换一次药纱,医生就拎着医药箱从房间离开了。 西瑞尔亲自将他送到一楼大厅,期间恐吓他对今晚的事保持沉默,确认医生脸上没有撒谎的痕迹后,才从楼下大厅中放他独自离开。 他从楼下回到套房里时,时灼和尤里斯在灯下整理,从谢里登办公室偷出的文件,中间还夹带有前妻寄来的信件。尤里斯拆开封口将纸张倒出来,发现里面除了前妻的亲笔信,还有盖有希林家主印章的文件。 尤里斯将信件拿给西瑞尔看,猜测两人大概要熬夜商议,时灼主动站起来提出去洗澡。男人视线从西瑞尔指尖收回,缓缓落在他脸上出声提醒:“伤口不能碰水。” “我知道。”时灼回答。 “你自己可以洗?”对方又追问。 “我可以。”不想耽误他们议事,时灼表现得很坚定。 “这里有浴缸。”终于看完信上内容,西瑞尔抬起头加入道。 “那我用浴缸洗好了。”时灼语气放松地接话。 尤里斯却像是仍旧不太满意,“你会放水吗?” 时灼被他问得愈发茫然,“……殿下,我虽然没什么积蓄,但浴缸还是会用的。” 皇太子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时灼被他看得心头微妙起来。 丝毫不知两人之间的氛围与磁场,西瑞尔仍在一旁不以为意地劝说:“浴缸用起来很简单,他不会可以来叫我们。” 皇太子依旧面容深沉地盯着时灼看,丝毫没有要转头理会西瑞尔的打算。 时灼与他对视了良久,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地眨了眨眼眸,眸中带着笑意试探般道:“我虽然可以自己洗,也会用这里的浴缸。但是殿下,我现在只有一只手,脱衣服似乎不太方便。能不能麻烦殿下,进来帮我把衣服脱掉?” 皇太子殿下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可以。”他语气简洁地答。 被两人彻底忽略的西瑞尔:“……” 他难以理解地看向时灼手臂,被包住的伤口只是一部分,整条手臂依旧能活动自如。可时灼却对尤里斯说,自己脱衣服不太方便。 两人一个敢睁眼说瞎话,一个还敢闭着眼睛信。 西瑞尔看得叹为观止,不免在心中默念狐狸精。 第72章 领针 看出来尤里斯是想帮忙,时灼才故意那样问他的。他先去给浴室的浴缸放水,尤里斯跟西瑞尔进去拿衣服,时灼蹲在浴缸边等他进来。 对方抱着衣服进来的时候,他正伸手往浴缸里试水温,就听到男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西瑞尔只准备了我的衣服,明天我让罗温送衣服过来。” 时灼对穿谁的衣服没意见,从浴缸旁站起来面对他,朝尤里斯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后者放下手中的干净衣服,先替他把警服外套脱了下来,然后才去解他身前的囚服扣子。 他的警帽已经丢在了森林里,时灼站在原地任由他摆弄扣子,顺带着悠闲散漫地开口问:“殿下,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就是西瑞尔的工作,但你暂时需要住在公馆里。”尤里斯垂眼解开了他胸前的扣子。 时灼懒洋洋地朝他点头,配合他脱掉囚服的上衣,露出白皙的胸膛和背脊来。 皇太子的目光草草掠过他的锁骨,并未在他赤裸的身体上停留太久,面容深沉地拿着囚服转身要走开。 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了点什么来,时灼冷不丁地伸长指尖抓住他的手,语调悠长而缓慢地开口提醒道:“殿下,还有裤子没脱。” 话音落下,他抓住尤里斯的那只手,轻轻按上了自己的裤腰带。 “裤子?”皇太子神色微微紧绷,眯起眼眸转过头看向他,“你确定要让我来脱?” 时灼面不改色地听完,朝他露出无辜的笑容,“不是殿下想要帮忙的吗?” 尤里斯脸上没有明显情绪波动,“我去拿东西来罩住你的手。” “不用这么麻烦,殿下。”时灼语气似开玩笑又似认真地提出,“殿下只需要把我的手举起来就行了。” “举起来?”尤里斯的眼睛盯在他脸上,单手解开了他的制服裤头,嗓音里带着几分难辨的情绪,“怎么举?” 原本就有些肥大的警服裤子,立刻从他的囚裤外侧掉了下来,露出里面裤头打结的粗绳头来。 时灼被他推到旁边的墙角站定,尤里斯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举起来,将他没受伤的手臂紧紧按在墙上,另一只手捏住绳头轻轻往外扯。 最后那条裤子也从他腰间掉落,尤里斯握着他举高的那条手臂,抬起一条腿膝盖微弯朝前挤入,将他按在墙壁前咬住嘴唇亲吻,言语间带了些不满反击的意味:“这样举吗?” 时灼如同被叼住后颈的猫般,闭上眼睛任由他在唇间掠夺,老老实实不敢再有任何造次。 两分钟以后,尤里斯亲眼看他坐入浴缸,才拿上脏衣服从浴室里离开。当然对方在从浴室出去以前,还面容微绷极为克制地告诫他,不要仗着手受伤就来试探他底线,否则等他手臂上的伤好以后,会造成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 时灼将受伤的手臂搭垂在浴缸外,带着一脸好奇与期盼的表情问:“有多严重?” 回答他的是浴室门骤然关合的声响。 时灼坐在浴缸里没有回头,唇角却似再也压不住般扬起。 等他洗完澡去书房找尤里斯,对方第一时间就要检查他的纱布,有没有在洗澡的过程中沾上水。两人在书房里和罗温进行视频,不确定他们的视频内容自己是否能听,时灼推开门以后站在门边没有动。 尤里斯转过椅子来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关上书房门到自己身边来。 时灼这才带上门往里走,就见皇太子不再参与视频对话,捏过自己的手腕低头看向纱布。确认伤口上的纱布仍旧干燥,他又抬眸扫向时灼湿润的发梢,“洗过头发了?” “洗过了。”时灼回答完他的话,留意到他换了衣服,“殿下也洗过澡了?” “主卧里连着浴室。”尤里斯言简意赅地答。 时灼口吻戏谑地放轻嗓音道:“殿下怎么不和我一起洗?外面那间浴室里是双人浴缸。” 尤里斯眸色危险地盯着他没说话,光屏画面中的罗温却大声咳嗽起来。时灼神色不解地抬起脸来,语气善意关切地看向罗温问:“罗温,好些天没见面,你最近感冒了?” 罗温止住咳声瞪了他一眼,只差将他大逆不道出言不逊,竟敢戏弄帝国继承人这件事,直白无声地写在自己那张脸上。 时灼看懂了他眼中的深意,仗着两人此时距离相隔甚远,吊儿郎当地朝他挑起眉毛来,完全没有将他的警告放在眼里。 罗温气得被口水呛到,捂着胸口猛烈咳嗽起来。 全程目睹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西瑞尔欲言又止地看向尤里斯,“殿下。” 尤里斯嗓音淡淡地开口:“罗温,你继续说。” 对方恰巧在说监狱那边的事,时灼去墙边搬了把椅子过来坐下,就听到罗温已经以合作的名义,联系过了芒斯特的那位女副帮主,会先将唐唯和弗雷德送去地下赌场。 一旦参与走私事件的人被处置,与那个女人竞争帮主位置的六爷,也会迅速倒台陷入自身难保的困境,到那时她自然就成了最后的获利者。 至于蒙斯特的人还会剩下多少,罗温故意避重就轻地遮掩了过去。 而再过几个小时天亮以后,远在首都城的希林家收到消息以前,西瑞尔就会带着皇室的红章文件,亲自去军部调人逮捕和提审谢里登。 西瑞尔代替皇太子来罗那城是假,配合对方处置谢里登和总督府是真。 如今西瑞尔在明尤里斯在暗,众人只会当是西瑞尔有备而来,却不知道开出提审令的皇太子,此时此刻就身处这座边境小城里。而等希林家的人反应过来,也早已经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天晚上过去以后,尤里斯和西瑞尔就变得忙碌起来,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再回来过公馆。知道后续收网自己帮不上忙,时灼被勒令独自留在公馆养伤。 期间罗温匆忙出现过一次,是来替他送换洗的衣服裤子。对方走前还和他聊了几句,破天荒地替尤里斯解释道:“小唐的事殿下不是有意隐瞒,这几个月里我们早已断掉联系,殿下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 时灼这才真实地感知到,罗温的确是个不错的下属。他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告知对方自己并未在意。而事实上在罗温解释以前,他也的确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认识尤里斯这么久,对方的想法他多少能了解。 罗那城很快就大变了风向,西瑞尔的作为让军部人人自危。时灼开始大方出入于公馆餐厅,多半是西瑞尔提前吩咐过的原因,馆内所有服务人员对他的凭空出现,以及住在西瑞尔房间的事心照不宣,甚至始终对他保留有周到的服务态度。 距离手臂受伤过去一周以后,时灼开始去公馆的小酒吧里玩。 而就在他踏入酒吧的当晚,尤里斯和西瑞尔终于回来了。两人似乎并非同步回来的,时灼先在酒吧见到了西瑞尔。 对方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吧台边看酒水单。草草浏览过上方所有的酒水名字,时灼最后选择了调酒师的五星推荐。 西瑞尔从他背后走了过来,伸手拿走他指尖那本酒水单,盖在旁边吧台上朝调酒师道:“给他换杯酒精浓度最低的。” 时灼神色有些莫名地抬头看他,眼睛里透露出明晃晃的疑问来。 “罗温晚点送殿下回来,他让我先过来盯着你。”西瑞尔好整以暇地解释。 “盯着我干嘛?”时灼问。 “自然是盯着你,让你别喝太多酒。”西瑞尔在他旁边坐下来,给自己点了杯五星推荐。 “……” “我给殿下发过信息,告诉他我的伤快好了。”时灼狐疑地扫向他。 灼烧玫瑰 第51节 “殿下说半小时后,他会亲自来检查。”西瑞尔回答。 “……” 时灼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但难得有尤里斯不在的时候,西瑞尔好像还有话要对他说:“当年艾琳说你爱慕殿下,我们几个权当作是笑话听了,没想到你真的会和殿下在一起。” 时灼听完,换上懒洋洋的语气答:“我也没想到。” “那你是怎么想的?”接过调酒师递来的凉白开,西瑞尔将杯子握在手中把玩。 “什么怎么想的?”时灼语气茫然。 “你和殿下现在是什么关系?”对方换了种方式问。 什么关系?时灼不由得翻出记忆,回想起一周前在监狱里,被突如其来的枪击打断的话,时灼直到现在仍是心有不满。 “我听罗温说,你现在的身份是殿下的情人。”不等他开口回答,西瑞尔自己接话,“你全程参与了行动,所以我想你应该知道,殿下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等所有事情处理完以后,殿下就会从罗那城离开。”对方下结论和做补充,“到时候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吗?”时灼在心底顿了一瞬,面上仍是漫不经心答,“暂时还没有。菲克少将,”他掀起眼皮看向对方,明明只是寻常不过的动作,眸中却似带着洞察与锐意,“你问这些话,有什么目的?” 知晓他不如漂亮外表般,看起来那样无害与好惹,西瑞尔明哲保身地做出退让,朝他露出吊儿郎当的笑容来,“我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想打探一下,你和殿下的进展而已。” “另外,我还有件事想问你。”对方说。 “什么事?”时灼收起眼底情绪问。 “从你出现的那刻起,我就一直都想知道,”西瑞尔眼中浮起好奇与兴味,“当年殿下给你的领针,这些年你还带在身边吗?” 时灼面上微微怔住,思绪顺着对方的话,又回到了多年前在军校,他去西岛赴约的那一天。 第73章 假的 西岛是帝国军校咖啡厅的名字。但时灼身上没什么钱,也不需要和其他人约会,他很少会去那里喝咖啡。 所以那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以赴约的名义踏入学校的咖啡厅。两天后的下午三点,时灼带着那枚领针,准时到达了咖啡厅里。 在咖啡厅打工的一年级学生,领着他往角落屏风后的桌子走。事实上临出门前时灼还想过,皇太子约自己出来见面这件事,其中戏弄自己的可能性为多大。 但他没想到皇太子真的来了,看上去似乎还来得比自己早。瞥见从屏风里露出的金色发丝,时灼下意识在原地顿了顿步子,随即才面色如常地走向桌对面。 桌边立着连接后台系统的点单屏,尤里斯垂着眼眸抬起指尖划动屏幕,余光扫见时灼在对面沙发里坐下来,嗓音冷淡眼也不抬地出声询问他:“你喝什么?” 诧异于对方会替自己点单,时灼出于礼貌看向他回答:“谢谢殿下,我都可以。” 皇太子果真不再接话,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就将单子发给了后台系统。一直到服务生再出现以前,时灼都不知道对方点了什么。 他并没有主动开口问,而是从口袋里摸出小方盒,从里面拿出那枚金色领针,放在了靠近皇太子的桌上。 首席领针折叠起来以后,比他母亲留下的项链上,那枚实心的雪花项链还要小。担心揣在口袋里容易掉出去,时灼把它装在了小巧的盒子里。 他的来意已经表现得很明显,皇太子却没有伸手去拿那枚领针,而是抬起碧透眼眸笔直地看向他,“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它。” 时灼眼中涌起几分困惑来,“皇太子殿下,”他仔细斟酌着字词提醒对方,“您该不会真的信了艾琳的话,我是爱慕您才来帝国军校的吧。” “只是想确认一下,”皇太子语气平平地解释,“你不喜欢我这件事。” “我不喜欢在工作中,掺入任何私人感情。”尤里斯强调。 听闻他提到工作两个字,时灼不免有些奇怪地问:“殿下的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时灼。”皇太子眸色锐利地落在他脸上。 并未过多揣测对方眼中情绪,时灼第一时间生出的反应是,原来皇太子殿下知道他的名字。 “你是时家的私生子,时家人并不喜欢你。”尤里斯那双碧色冰透的瞳孔中,逐渐溢出几分杀伐果决的魄力来,“你如果想脱离时家,我可以帮你。” 对方的话题完全出乎他意料,时灼下意识扭头朝屏风外看去。 “今天下午屏风区不会对外开放,刚才领你过来的学生也是我的人。”看出他对周遭环境的敏感程度,尤里斯心底对他的评估高了几分。 时灼这才微微放松表情,心情有些复杂地张了张嘴。 “是留在时家继续做受困的池中鱼,还是趁早从时家的泥潭中跳出来。”皇太子淡淡补充,“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时灼那时候起就觉得,皇太子果真不好亲近。对方明明可以说“你是聪明人”,却非要选择说“不是傻子”。但抛开这些措辞用语不谈,尤里斯开出的条件依旧让他心动。 即便作为相对应的交换,他也得为尤里斯做事才行。但这样的交换并不亏,时灼当场就答应了他。皇太子为了得到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将仅此一枚的首席领针留给了他。 至少当时坐在咖啡厅里时,时灼认为首席领针只有一枚。同样的只要他收下那枚领针,就算是接受了皇太子的条件,并且以领针为誓绝不会背叛他。 时灼收下了那枚领针,但以他当时在军校的能力,似乎还达不到皇太子的要求。所以他开始了每天的课后训练,也一度好奇对方为什么会选择他。 距离那天过去很久以后,他才终于从艾琳那里听说,艾琳的平民朋友在学校里受欺负,他恰巧路过歪打五撞伸出援手的事,被同样偶然路过的皇太子殿下看见了。 欺负艾琳朋友的几个学生,当时家中都背靠希林家族。且其中还有作战系的学生,近身搏斗这门课修得并不差,也被他这样的野路子解决了。 时灼能在军校和艾琳认识,也是因为救了她的平民朋友。丝毫不知一时顺手做的事,会引来这些意想不到的后续,时灼在听她说完以后,心中也有些感概唏嘘。 尤里斯将领针给他以后,对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制服衣领上都空荡荡的。但军校并未出示过明文规定,首席必须每天佩戴领针上课。 直到帝国军校的周年庆来临,每个院系的首席在庆典席位上,不仅要在制服外披上红色披肩,还要戴着那枚金色领针出席庆典。 眼看着周年庆一天天临近,但在每天课后的训练时间里,尤里斯从未开口向他提过,暂时将那枚领针要回去的事。 几天后的帝国军校周年庆典,时灼忐忑地坐在台下角落里,看尤里斯身穿军校制服与红色披肩,面容俊美却漠然地从台上大步走过。漂亮的金发与火焰色的披肩相映衬,让皇太子成为整个礼堂中最大的焦点。 而在对方的制服衣领上,似乎有什么小巧的配饰,一直折射出金色的光芒来。 他后来有近距离地看到过,尤里斯出席庆典佩戴的领针,与对方给他的那枚完全一样。也是从周年庆典后开始,时灼才后知后觉地明白,皇太子给他的金色领针,并非他认为的仅此一枚。 时灼没有再提起过领针,尤里斯也没有再问过他。对方就好似已经全然遗忘掉,自己曾经给过时灼一枚领针。 但他没想到的是,西瑞尔还记得这件事,甚至时隔多年提起了它。 那天在西岛咖啡厅里,尤里斯到底给他点了什么,他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而他唯一能记住的就是,服务生送上来的咖啡与蛋糕,最后留在他舌尖味蕾上的,是满满绵密却不腻的甜味。 咖啡和蛋糕都是甜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皇太子看起来像在哄小孩。 “那枚首席领针吗?”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时灼慢吞吞地开口,“隔了这么多年,少将倒是记得清楚。” 西瑞尔若有所思地挑眉,“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和殿下如今这件事,当年是不是早有眉头。” 时灼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来,“少将,结论倒推也不是这么推的。” “先不说当年殿下找我的原因,你们作为殿下的朋友都知情,那枚领针也只是合约的见证。”时灼唇角扬起戏谑的弧度来,“少将该不会真的以为,那是殿下送我的信物吧?” “你有见过谁拿假信物定情吗?”他笑容坦然地补充。 “假的?”西瑞尔神情有些复杂,“你说殿下给你的领针是假的?” “难道不是吗?”时灼指了指自己的衣领,“每次学校举办大型活动,殿下佩戴在衣领上的领针,都不是从我这里要回去的。” “的确不是,”西瑞尔的神情变得愈发复杂,“你该不会觉得领针是假的,离开军校后就把它扔了吧?” 时灼面上神色顿了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 西瑞尔也没有再继续深究,“你刚才的话没有错,但有件事你搞错了。” “什么?”时灼问。 “殿下给你的领针不是假的,”西瑞尔目光直白地落在时灼脸上,“他戴了两年的那枚才是假的。” “我以为你会知道这件事。”对方曲起指尖在吧台边敲了敲,“说是定情信物倒不至于,但我多少也能感觉得出来。” “即便当年与其他感情无关,但殿下对你并不比对我们差。” “而在我们这些人里面,与殿下认识最晚的夏遥光,认识殿下也已经超过三年。” “唯独你不一样。” “你是突然闯入的外来者。”西瑞尔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这周日也会更。 第74章 吊坠 时灼承认西瑞尔说得没有错,但最让他惊讶的还是领针的事。他一时间有些思绪混乱繁杂,借口上厕所起身离开了吧台边。 他从旁边的高柜子前经过,没有发现自己离开以后,尤里斯从柜子后走了出来。皇太子坐在了他的座位上,西瑞尔同样没有提前发现,不免语气略微诧异地开口问:“殿下,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问领针的时候。”尤里斯回答。 西瑞尔和他多年的老朋友,闻言面上没有露出丝毫不自在,“殿下都听到了?” “听到了。”尤里斯神色如常地接话,“领针应该已经找不到了,他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随身携带的物品没有这个。” “殿下,”西瑞尔带着笑意调侃他,“看样子时灼以前并不在意,你送给他的那枚首席领针。” 皇太子的表情微微一顿,继而毫无情绪波动地答:“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殿下真的不伤心吗?”西瑞尔看向他冷淡的脸。 后者避而不答地冷声开口:“西瑞尔,如果你不想休息,可以继续回去工作。” 感受到他话中浓浓的威胁意味,西瑞尔立刻若无其事地收起笑容,开始找不知道跑哪里去的调酒师。 虽然没有将情绪表现在脸上,但依照他对皇太子多年的了解,对方心中不可能会完全不在意。但剩下的事似乎也用不着他管,西瑞尔也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时灼从洗手间回来以后,就先被尤里斯抓着手腕,检查了一遍手臂上的伤。确认过他的伤快好以后,对方才没有再阻拦他喝酒。 西瑞尔回来得匆忙没洗澡,决定先回楼上房间去洗个澡。调酒师往三人面前都放了酒,见状又将第三杯酒收回吧台里。 时灼端起那杯酒在唇边抿一口,看尤里斯没有要拿起来喝的打算,歪过酒杯在他的杯沿边碰了碰,“殿下,是不是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什么诺言?”男人掀起眼皮来看他。 “陪我喝酒的诺言。”时灼轻轻笑着答。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兑现赌注的前提是你赢我。”皇太子记性不差。 “照这样来说,殿下也没赢我。”时灼偏过头来总结,“不过嘛——”他兴味盎然地拖长音调,“殿下如果陪我喝酒,我也可以亲殿下两口。殿下觉得这条件怎么样?” 灼烧玫瑰 第52节 尤里斯停顿了两秒没说话,而后拿起放在手边的那杯酒。在喝下杯中的酒以前,男人又轻眯眼眸缓缓道:“为了展示你的诚意,你是不是应该先亲我?” 时灼单手托着下巴点头,神色认真地附和他的话,“殿下说得对。”他按住尤里斯拿酒杯的手,转头看向擦杯子的调酒师,“这位调酒师先生,能不能麻烦你把脸转过去?” 调酒师相当绅士地握着玻璃杯,转身走向了吧台的另一侧角落。 时灼这才就着尤里斯的手,低头喝了一口他杯子里的酒。而后单手搂住他脖子抬起脸,用沾了酒的嘴唇吻上他的嘴唇,将含在嘴巴里的酒渡入他口中。 “现在满意了吗,殿下?”片刻过后,他从尤里斯的嘴唇前退开。 面容英俊冷锐的男人没说话,垂眸轻皱着眉头思考了几秒,像是在考虑如来何回答他,又像是在回味那个渡酒的吻。 时灼目不转睛地看他,试探性地叫了第二声:“殿下,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皇太子这才神色正经地看向他,“我听得到。不过,”他的语气如同考官那般严格肃然,“你还没有让我完全满意。” 时灼也似考生那样虚心向他请教:“那么请问考官大人,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您满意?” “你需要一个示范模板。”对方嗓音淡然地陈述。 “什么样的模板?”时灼兴致勃勃地问。 “我亲自做个示范。”尤里斯主动喝下一口酒,抬起他下巴低头吻了上来。 两人这样你来我回地玩闹,最后竟然也将两杯酒都喝掉了。时灼猜想过尤里斯酒量很差,却也没想到对方酒量这样差,两杯酒下肚就已经明显喝醉了。 起初他还并没有留意到,只是起身拿东西的功夫,就见尤里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面容冷冰冰地盯着前方空气里看。 时灼觉得有些奇怪,重新在座位里坐下后,忍不住问他在看什么。对方却连眼珠子都动也不动,浑身散发出冰天雪地的气息来。 他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伸出掌心在对方脸前轻晃。 皇太子那双如冬日翡翠般的眼眸,终于有所感应地跟着他的手动起来,最终转过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时灼斜过身体直直望入他眸中,发现他的瞳孔微微涣散无法聚焦。他不由得试探性地叫了一句:“殿下?” 皇太子殿下高贵冷艳地嗯一声,却盯着自己再也没有了其他下文。 时灼看得忍不住在心中发笑,抬手拢在唇边凑近他耳朵哈气,“殿下——” 皇太子依旧坐得笔直挺拔,眉头微微皱起来冷淡地开口:“痒。” 时灼配合地离他耳朵远了一点,压下笑意故作认真正经地道:“那我替殿下揉一揉?” 皇太子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冷着脸寡言少语地嗯了一声。 时灼看得唇角高高翘了起来,伸出指尖捏住他的耳朵揉弄起来。洗完澡从楼上下来的西瑞尔,跨入酒吧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想也没想地闭着眼睛退出了门外。 时灼余光已经先扫到了他,缩回手神色自若地抬头喊:“少将洗完澡了?” “……” “洗完了。”西瑞尔一脸难以言喻地走进来,“酒吧里还有人在,殿下就没让你收——” 话音未落,迈步走近吧台的西瑞尔,终于发现吧台内没有人在。 “……” 没说完的话噎在了喉咙里,他又转头去看旁边的尤里斯,“殿——” “……” 扫见皇太子英俊冷漠的脸庞,西瑞尔甚至只来得及发出单音节。 “你把殿下灌醉了?”他有点头疼地看向时灼。 “殿下的那点酒量,醉酒需要我灌吗?”时灼神情无辜地反问,“你那是什么表情?” 西瑞尔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殿下喝醉以后有点难伺候。” “难伺候?怎么个难伺候法?”时灼问。 西瑞尔却不再多作解释,只丢给他自行体会的眼神。 两人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尤里斯就一直盯着时灼看。他的目光深深划过时灼的眉眼,又落向时灼鼻尖和张合的嘴唇,最后沉默无声地定在他的手腕上。 他的手腕上戴着熟悉的荆棘项链,似乎认出了那是他送给时灼的东西,他的眸光绕着时灼被锁住的手腕,带着深藏眼底的情绪缓缓转了一圈。 尤里斯觉得自己像是喝醉了,又像是没有完全醉倒在酒里。酒精并未彻底麻痹他的思维,他还能迟钝而缓慢地进行思考。只是大脑中枢暂时无法发送指令,而他的喉咙与声带也不再受控制。 他对着时灼的手腕低声道:“……玫瑰。” 时灼和西瑞尔听到声音回头,却都没有听清他话里的内容。西瑞尔有点纳闷地出声问:“殿下,你想要什么?” 尤里斯垂着眼皮头也不抬,“玫瑰。” 这回两人都听清楚了,心中不由得纳闷更甚,眼下这时候上哪找玫瑰。最后还是西瑞尔眼尖地发现,吧台里被人插在花瓶中的玫瑰。他将玫瑰从花瓶里拿出来,转身递到皇太子面前哄道:“殿下,玫瑰。” 尤里斯眼神不善地抬起眼皮看他。 “……” 西瑞尔从他的视野里退开,将玫瑰插回花瓶朝时灼道:“你看吧,我就说难伺候。” 从尤里斯的角度看过去,他后退与时灼说话的动作,恰巧将被他挡住的时灼,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皇太子眼中顿时冰雪消融,抓住时灼的手腕面无表情道:“玫瑰。” 西瑞尔眼中浮起明显困惑来。 “我的玫瑰。”皇太子抓着时灼的手道。 骤然回味过来的西瑞尔:“……” 他就不该在洗完澡以后,管不住两条腿踏入酒吧里。他只想着给尤里斯找玫瑰花,不想对方只是心血来潮玩情趣,倒是显得他这瓦灯泡有些亮了。 而原本以为会就此消停的皇太子,在抓紧时灼的手以后并未消停下来。他又勾着时灼的手链,一字一顿地沉声强调:“我送的。” “你送的。”时灼连忙点头附和道。 但尤里斯脸上依旧不满意,很快就松开握在指尖的手链,埋头在他身上四处摸找起来。不仅将时灼所有口袋翻了个底朝天,还不依不饶地想要往他衣服里摸。 时灼低下头按住他的手,“殿下,你想找什么?” 皇太子犹如不带感情的复读机:“我送的。” “……” 时灼将他的手放回自己手腕上,“你送的在这里,不在衣服里面。” 皇太子轻微不悦地吐字道:“还有。” “……” 时灼一脸茫然地陷在他说的话里。 西瑞尔却听懂了他的话,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来。时灼起身去上厕所以后,没有听到他与尤里斯的对话。所以时灼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但西瑞尔心中可是一清二楚。 他知道尤里斯还是会在意,但不知道他会在醉酒后发作。可尤里斯自己已经说过,时灼并未将领针留下来。 眼下尤里斯想找的东西,就是扒光时灼身上也没有。作为在场唯一的知情人,西瑞尔连忙上前去劝阻,却发现尤里斯伸出的手,紧紧握在了时灼的项链上。 准确一点来说的话,是项链的雪花吊坠上。 记起那似乎是时灼母亲留下的遗物,唯恐尤里斯控制不住力道扯断项链,西瑞尔伸手要将皇太子与项链分开。 尤里斯毫不领情地拍开了他的手,继而一语不发地抓着吊坠摩挲起来。 “……” “殿下,”疑心他醉酒以后有些意识不清,将雪花吊坠认成了那枚金色领针,西瑞尔语气无可奈何地叫他,“别找了,你找不——” 苦口婆心的劝导还没有说完,空气中骤然传来叮的一声轻响,皇太子的指腹好似碰到什么开关,实心的雪花吊坠从中间裂成了两半,一枚熟悉小巧的领针从吊坠中掉出来,落在西瑞尔的脚边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是只要他稍稍挪一小步,就会不小心踩到的距离。 鞋底好似粘在地板上不敢动,这位年轻的帝国少将目瞪口呆。 第75章 首都 时灼终于也不再藏着掖着,神色镇定地弯腰捡起领针,将它完整展开认真打量起来。片刻过后,他捏着那枚金色领针,一脸恍然大悟地开口:“原来这不是假的啊。” “……” 西瑞尔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时灼将领针放入尤里斯手中,就见对方握着领针安分下来,也不再动手去往他衣服下摸。两人将他扶回楼上套房里,西瑞尔联系人送解酒汤过来,就离开公馆去兰德街找罗温了。 尤里斯醉得不算很厉害,一杯解酒汤喝下去以后,很快就从醉意里清醒过来。听到客厅旁的浴室里传来水声,尤里斯垂眼看向捏在手中的领针。 等时灼洗完澡烘干头发出来,就看见他坐在灯下把玩那枚领针。对方听见浴室开门的动静,举着领针从灯下抬起眼眸道:“你没有扔掉它。” “殿下给我的东西,我怎么敢随便扔?”时灼故作殷勤地答,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来。 尤里斯什么话都没有说,但看起来像是对他的话很受用,甚至弧度轻微地掀了掀唇角,“你把它放在项链里?” 对方说完这句话,伸出两根修长的指尖来,捏住了他项链上的吊坠。雪花吊坠已经重新合拢,外表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尤里斯曾经不止一次摸过它,但只有在今晚喝醉酒的时候,才碰巧摸到了吊坠上隐藏的开关。 “开关做得很精细。”指腹轻轻摩挲着吊坠,他最后缓声开口评价道。 “吊坠在战场坏过一次,队伍里有擅长做这个的,我让他帮我把吊坠挖空,在背面做了隐藏的开关。”时灼解释。 “所以你曾经说过的,这条母亲留给你的项链,能支撑你在战区活下来。”尤里斯将领针别上他衣领,声线低沉而略含期待地问,“这句话的内容也包括,藏在吊坠里的领针吗?” 被送领针的当事人这样直白地问,好似过往的小心思都变得无处遁形,时灼少有地不好意思回答他的话。 但他仍是故作镇定地澄清道:“殿下,你可不要误会,我把领针带在身边,并非是对你有想法。” 时灼并没有对他撒谎,只是一旦两人在未来有了亲密羁绊,从前过往不经意间做出的那些举动,就好似已经顺理成章地变为了,他们之间共有的美好珍贵的回忆。 这让他在心底生出微妙的悸动情绪来。 “是吗?”尤里斯慢条斯理地反问,“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对你来说也是重要的存在?” “你可以这样理解,殿下。”在时灼这段不平坦的人生里,尤里斯的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早已占据了不容忽视的比重,“不过殿下,我得先把这个收起来。”他取下别在衣领上的领针,露出小心谨慎的虔诚表情,“毕竟这个可是真的。” “皇太子都只能戴假的。”他声调愉快地补充。 “……” 尤里斯神色不满地眯起眼眸,“皇太子戴假的,都是谁的错?” “我的错。”时灼认错态度良好。 灼烧玫瑰 第53节 “过去的错误已经存在,现在你打算怎么弥补?”对方不依不饶地追问。 时灼经验丰富地凑近他嘴唇,“这样弥补?” 尤里斯看起来无动于衷。 时灼退回来想了想,甩掉拖鞋从沙发里爬起,主动抬腿跨坐在他腿上,“这样呢?” 对方仍是坐着没有说话。 时灼轻声叹着从他腿上爬起来,双膝并拢面朝他跪坐在沙发里,低下头来开始解衣领上的扣子,“那就只有这样了。” 皇太子的目光终于投向了他指尖,却发现他只是握着扣子虚晃一枪,很快又笑容促狭地将双手放下了。尤里斯欺身逼近将他困在沙发里,“时灼,欺骗皇室是重罪。” “殿下,我罪无可赦了吗?”时灼眼中含笑地问他。 男人眼中逐渐有明显情绪溢出,“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一星期前在浴室里,我对你说过什么?” 时灼闻言,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殿下对我放了狠话。” “那不是狠话,”尤里斯扯开他松垮的衣领,吐字清晰而有力地强调,“我说到做到。” 时灼及时按住他的手提醒道:“西瑞尔——” 尤里斯微微一顿,垂头打开腕部终端:“现在给他发信息,让他今晚别回来。” “……” 时灼找不出其他的理由来,坐着等他给西瑞尔发完信息,放在身侧的双手也没有闲着。 “发好了——”对方关掉终端的声音提示抬头,却在看清他模样时眸光陡然凝住。 时灼仍是坐在那里没有动,原本好好穿在身上的衣服,却早已叠成一团堆在他的手边。尤里斯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垂下头来轻轻叼住了他的喉结。 猎物被咬住的错觉油然而生,时灼下意识做出吞咽口水的动作。喉结跟随他吞咽的动作,在尤里斯的唇间缓缓滚动。男人放开了他的喉结,沿着他脖颈的修长线条,一路力道微重地吻了上来。 “殿下,”后脑勺被对方掌心包住,时灼一动不动地绷直脖颈,“我们是不是该去床上?” 话音落地,绵绸的亲吻从他脸边离开,男人起身将他从沙发里抱起,转身走入时灼睡的房间里,俯身将他轻轻丢在了大床里。 时灼从床单里爬起来,伸手去开床头的抽屉,尤里斯停在床边脱衣服,听闻动静抬眸扫过来问:“找什么?” “要用的东西。”他捏着小方盒转过头来,换上玩笑般的轻松口吻,“殿下会用吗?” 尤里斯低头将他按在床上,“你怀疑我?” 时灼立刻识趣地改口:“开个玩笑——” 对方抬起手臂撑在他脸侧,贴着他的耳朵打断他的话:“那你帮我戴好了。” “……” 耳朵被他呼出的热气染红,时灼丢开盒子仰起下巴吻他,男人宽大的手掌抚上他背脊,另一只手越过他捞起床头遥控,将远处漂亮的霓虹与江景,彻底隔绝在了房间窗帘外。 时灼和他在房间的床上做了。 他如伏在海面木筏上飘荡一般,前方是广阔无垠波澜壮阔的海,筏下是汹涌起伏冲撞礁石的浪。而当他抓住木筏仰头往上看时,夜空中倾泻的月光不再银白如水,反而似雪山翡翠般漂亮而碧绿。 金色的发丝如日光般落在他脸上,让思绪沉沦而又深陷其中的时灼,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在他紧紧趴伏的那只木筏,被海水浪潮冲上沙滩搁浅时,时灼听见有人在低声叫他:“时灼。” 时灼疲倦地闭着双眼,半梦半醒间嗯了一声。 “我喜欢你。” 时灼想要给出回应,却没有多余的力气。 “跟我回首都城。” 时灼的思绪停滞了一秒。 困意与脱力袭来的顶点,隐约间他似乎听到自己,呢喃着开口答了一声“好”。 下一秒,他彻底失去了意识,跌入黑暗与梦境里。 尤里斯没有再隐藏面容和发色,而是对外昭告了他来罗那城的事。莫森·诺因这个身份在他的安排下,很快就从罗那城的军部调职离开。 真正的李承回到了监狱中,被迫与时厌同住了一段时间,他拖罗温将话转达给尤里斯,有吃有住不用上班固然好,但下次别再让他与时厌住一起。 尤里斯对此没有做任何评价,转头让罗温将时厌送入监狱里,作为当年他私下逃跑的交换,让他老老实实留在监狱里服刑。 谢里登被军部送往首都城监狱,总督府推波助澜也受到了相应惩罚。芒斯特的六爷倒台以后,背靠金发女人的地下赌场,也开始在地下城中水涨船高。 弗雷德和唐唯在风声平息后,就重新回到了罗那城里来。没有忘记时灼借烟打欠条的事,弗雷德又亲自去兰德街的宅子,厚着脸皮向罗温讨了几条好烟。 为此罗温脸上维持面子,事后连声痛骂时灼败家。 回到兰德街院子住的唐唯,从群龙无首的监狱请辞以后,就着手准备回首都城的事。期间时灼也与唐唯见过几面,对方语气热络且相当自来熟,还是他熟悉的隔壁狱友没有错。 尤里斯来罗那城的最大目的,也是为了处置希林家的掌权人。迅速处理好收尾事由后,众人就不再留下耽搁时间,启程返回了帝国的首都城。 在离开罗那城以前,时灼去地下城的丛林酒吧,最后看了场薇薇安的演出。而自谢里登出事入狱以后,宅子中的人都跑了个干净,只剩下李戚容和金毛大狗,留在宅子里许久无人问津。 时灼去问过李戚容的打算,对方称是这段时间攒了不少钱,打算带上奥利奥去地下城生活。时灼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没多久就将薇薇安介绍给了他。 而恰逢丛林酒吧中又缺人手,李戚容最后就去了酒吧里工作。 时灼在回首都城一段时间后,也还让罗温问过李戚容消息。听闻对方凭借那副漂亮容貌,在丛林酒吧里混得风生水起,不由得满脸欣慰地挑了挑眉。 当然这些都算是后话了,时隔数年再次回到首都城,从城中接驳站出来的当晚,他临时住进了夏遥光家里。 作者有话说: 回去之后再交代几章就完结了。 第76章 皇宫 尤里斯和西瑞尔在首都城内,从来都是最热门的话题中心。所以他们选择了在晚上回来,没有去惊动皇室和记者媒体。 来接驳站等他们的只有夏遥光,当年跟在西瑞尔屁股后面的小少爷,如今已经成了帝国研究院的研究员。 罗温和唐唯作为皇太子下属,要跟着尤里斯回皇宫里述职。西瑞尔如今还住在家族本宅,并未单独出来找其他的房子住。所以尤里斯把独居的夏遥光叫来,在希林家的事处理解决好以前,时灼就暂时被安排住夏遥光家里。 夏遥光对时灼来说也算是老朋友,且他如今住的独栋小院落隔壁,就住着当年替他打听消息的艾琳。艾琳作为帝国首席外交官的女儿,如今已经是帝国最年轻的女外交官。 从接驳站出来后上了悬浮车,尤里斯与时灼坐在最后一排,剩下四人分别坐中间与前排。时隔几个月没有见面,夏遥光热情地转过头来问候,却是语出惊人而又相当直白:“殿下,我做的染发剂好用吗?” “……” 时灼扭头去看坐在旁边的人。 皇太子神色冷淡地扫他一眼,并没有要开口回答他的打算。 夏遥光困惑地收回视线,表情委屈地朝西瑞尔道:“西瑞尔,殿下为什么不理我?” “……” 西瑞尔强忍住叹气的冲动答:“殿下之前有没有理你?” “有的。”夏遥光答。 “那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殿下现在为什么不想理你?”西瑞尔出言提醒。 夏遥光认真想了想,随即恍然大悟道:“看来我给殿下的染发剂不太好用。” “……” 时灼坐在后排唇角轻抽,夏遥光还是这个性子没变。这些年来他装傻充愣的本事,大半都是从夏遥光那里学来的。 只是他是装出来的,而夏遥光是真的傻。但对方只在人情世故上傻,当年在军校各科成绩优异,听闻他还没从军校毕业时,就已经提前被研究院预定了。 时灼如今觉得搞科研很适合他。 悬浮车先将他送去了夏遥光住处,临走以前尤里斯嘱咐他有事发信息,看时灼点过头以后才终于放他下车。碍于车上的人有些多,两人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也没有任何的亲密举动。 他住的房间已经提前收拾好,也有人送了衣服和生活用品来。时灼洗完澡换上睡衣回房间,很快就拉上窗帘关灯睡觉了。 然而即便是他们回来的行程,避开了除夏遥光以外的其他人。第二天早上时灼睡醒以后,皇太子和西瑞尔回来的新闻,仍是铺天盖地出现在了星网上。 其中以尤里斯的新闻热度最高。 时灼点进加粗放大的标题看,发现新闻中并没有拍到,昨晚他们回首都城的画面,却信誓旦旦地在新闻稿中写,帝国继承人在边境城找了情人。 他立刻掀开被子坐起来,在新闻下方评论里翻了翻,见网友都在打探情人照片,却没有人能挖出真实信息,这才放心地从星网退出来,下床穿鞋起身去拉开了窗帘,将对着后院的那扇窗推开透气。 冬日的冷风顺着窗户缝隙灌入,瞬间驱走了他脑中残留的睡意。与坐落在南边临海的罗那城不同,北边的首都城已经顺应季节时令,彻底迈入了低气温开暖气的深冬。 起床前不经意瞄到的天气插件里,甚至还有过几天会迎来初雪的预报。而时灼在前线战区待了好几年,也从未见过首都城中这样的大雪。 罗那城虽然有秋天,但似乎没有冬天。 时灼盯着院子里干枯的枝桠走神,一张脸庞倏地从窗台下方冒了出来,艾琳穿着厚外套出现在窗台边,双手撑着窗台边沿凑近哈白气道:“时灼,你醒了!” 她的五官比起当年又长开几分,漂亮的脸庞上带着明媚的笑意,“我等了你好久。” “你等我?”时灼先是诧异一秒,而后也跟着笑了起来,“今天不用上班吗?” “今天是休息日,你往后退一点。”艾琳说。 时灼依言往后退了几步,就看艾琳直接从打开的窗外,双手撑着窗台翻爬了起来。跳入房间中落地站稳以后,她驾轻就熟地拍着手心笑道:“这样就不用绕远路了。” “……” 时灼挑了挑眉尖没说话,瞥见她被冷风吹红的脸颊,上前将窗户重新关了起来。室内很快恢复了温暖,他转身去将房间门打开,“今天研究院也放假吗?” “是的,研究院放假。”伴随着打开的房门与话音的落地,夏遥光的脸从门外完整露了出来。 时灼猝不及防般顿了顿,“……你站在我门外干嘛?” 夏遥光如同闻着味来的小狗,敏锐地将头探进他的房间道:“我听到有人翻窗进来的动静。” 艾琳从时灼身后露出脸来,朝他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道:“早上好,遥光。” 见翻窗进来的人是她,夏遥光非但没觉得意外,反而表现得习以为常道:“艾琳,你就来干嘛?” “今天是帝国的公休日,也是我和时灼的重逢日,所以我决定和你们聚餐。”艾琳兴致勃勃地推着两人往外走。 “聚餐?”夏遥光语气困惑地回头,“谁做饭?” “你。”艾琳飞快答道。 夏遥光立刻张嘴纠正她:“我今天没说要做饭。” 灼烧玫瑰 第54节 艾琳拉着时灼在客厅里坐下,熟门熟路地打开光屏找新闻,闻言抬起头来惋惜地朝他道:“可是时隔多年老朋友重逢,你今天真的不给我们做饭吗?” 夏遥光认真想了想,最后好脾气地答应道:“那就做好了。” 由此可见,当年艾琳找他打听皇太子行踪,真的是一件相当轻而易举的事。当然时灼认识夏遥光一年,也知道他从来只对朋友妥协。 夏遥光在侧边的单人沙发里坐下,低头用终端联系人上门送菜过来。艾琳终于找到了回放的早间新闻,指着播报员旁边的文字问他们:“早上的新闻你们都看到了吗?” “……” “看到了。”时灼不用去看光屏都知道,新闻内容与皇太子情人有关。 夏遥光也从终端前短暂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屏看了两秒,“现在看到了。” “你是跟殿下一起回来的,遥光昨晚在接驳站等你们。”艾琳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们有没有见过殿下的情人?” “……” 时灼收回落向她的目光没吭声。 夏遥光则是朝她摇了摇头,“没有,昨晚车上只有我们六个人。” “奇怪了。”艾琳失望不已地抬手撑下巴,自言自语般小声补充了一句,“难道殿下没有将情人带回来?” 时灼则是有些意外与好奇,首都城的媒体是如何得知,千里之外的边境城中的事的。他直接将这句话问了出来,却丝毫没提自己和尤里斯的事。 当年艾琳在军校是有名的消息贩子,时灼敢肯定现在只要将实情告诉她,不出两小时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圈子。 “自然是花大价钱从边境城买来的。”艾琳毫不意外地摆摆手,“皇太子的花边新闻边境城不敢写,首都城的媒体从来就没有畏缩过。” “不过想想也在理。”艾琳将频道换到豪门爱情剧,指着画面中的豪门太太推断,“如今殿下还没有继位,首都城有皇帝陛下在,殿下将情人带回来难免遭罪。” 时灼并未细看那豪门剧情,只心中略微好笑地问了一句:“遭什么罪?” 艾琳指着那爱情剧让他认真看。 时灼只得定睛看了片刻,才发现剧情内容恰好播到,穷家女和富家男的事被发现后,豪门太太拿着五百万,让她离开自己儿子那集。 “……” “你拿帝国皇帝和豪门太太比?”时灼神情有些复杂。 艾琳关小了爱情剧的声音,撇开旁边低头选菜的夏遥光,示意时灼将耳朵凑近一点道:“我这边有内部消息。” “什么消息?”时灼问。 “殿下几个月没回来或许不知情,最近皇帝似乎有意和元帅议亲。”艾琳将消息透漏给他。 时灼闻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保真吗?” “保真。”艾琳朝他点头。 时灼消化了片刻,继而不以为意地笑道:“那还真是有些棘手。” 权当他替皇太子说的这话,艾琳又感慨着附和了一句,很快被中午菜单吸引过去,不再谈及皇室的那些八卦。 照艾琳的原话来说,夏遥光做饭很好吃,她自打搬到隔壁起,就没少来找对方蹭饭。这让时灼多少有些期待,但出于一些不可抗力因素,他最终还是没能吃上这顿饭。 临近中午饭点的时候,皇宫里有近卫侍官过来了。起初他们以为是来找夏遥光,时灼和艾琳待在屋内没有动,夏遥光独自走去前院里开门道:“麻烦转告皇帝陛下,今天研究院没有上班。” 领头的人却朝他摇了摇头,“夏老师误会了,陛下没有找你。我们来带时灼走,”对方公事公办的语气没有停顿,“陛下现在要见他。” 院子大门旁连接了室内可视系统,时灼和艾琳都清楚听到了这句话。 “陛下找你干嘛?”艾琳作为不知情的外围人,思维落在了边境城的案子上,“难道是问案子细节?” “……” 时灼和她想的却不是同一回事,甚至记起了半小时前的豪门剧情。 “下次别乱说话。”跟随门外的人离开以前,在艾琳莫名不解的眼神中,时灼心情复杂地留下这句话。 几分钟以后,他坐上了开往皇宫的悬浮车。 第77章 问话 时灼上车后就被告知,皇帝只想要单独见他,让他不要联系尤里斯。假如说他在上车以前,还抱有非常小的侥幸,那么近卫说的那句话,就已经在变相告知他,皇帝知道了他和尤里斯的关系。 他心中并未升起太大慌张,反而对皇帝故意卖的关子,生出了几分好奇与探究来。当然他并未将这些摆在脸上,也相信以尤里斯的思维与能力,即便自己不私下里联系对方,男人也很快能知道自己行踪。 眼下时灼也想看一看,皇帝单独找他的目的,是不是真的被艾琳猜中了。从下车到进入皇宫的途中,时灼没有再碰过手腕的终端。 时家当年虽然是首都城的小贵族,但这还是时灼第一次进入皇宫里。他曾经无数次在学校的课本上,见过这座宫殿威严圣洁的模样,却从未想过自己有走入这里的一天。 皇宫由主宫殿和两座侧宫殿组成,宫殿修得庄严肃穆而又宏伟盛大,连接主宫殿与侧宫殿的中间地方,穿插交错着精雕细琢的花藤长廊,以及林立在各处道路旁的繁茂树木。 近卫将他带入侧宫殿的办公室里,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中没有任何人在。但对方很快就关门离开,将时灼单独留在了里面。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沉默地打量整间办公室。 发现办公桌后的那张椅子,摆放角度明显倾斜几度,像是有人不久前还在椅子里坐过,只是起身时不小心将椅子的方向带偏。而在椅子偏斜过去的方位,有一扇通往其他房间的内门,他立刻就像是明白了什么,收回目光耐心地在原地等候。 好在对方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就从门里不急不徐地走了出来。 常年在新闻中露面的帝国皇帝,有着与尤里斯相同的金发和碧眸,年过五十岁依旧身姿挺拔健壮,那张依旧留有英俊痕迹的脸上,目光肃穆有神看不出来任何疲态,不似尤里斯冷漠却比他更具威严压迫。 但父子俩同样都是不显山不露水,帝国皇帝做起事来只会更狠辣果决。 而时灼平日里惯用的聪明手段,在对方看来或许只是一些小技俩。他朝皇帝行了个基本的平民礼,就开始接受来自皇帝的例行问话。 然而对方问的都是与罗那城有关的事,从始至终没有提及他与尤里斯的关系。时灼心中留了个心眼面上却不显,无论皇帝问什么都如常作出回答。只当是全然没有看出来,对方将他叫来还别有目的。 但直到尤里斯过来敲门,皇帝也没有问他别的话。时灼摸不透他卖的什么关子,在他的示意下去给尤里斯开门。 尤里斯从门外走了进来,先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去问候他的亲生父亲。皇帝板起脸来轻哼问道:“会开完了?” “开完了。”尤里斯回答得面不改色。 “是吗?”皇帝毫不给面子地当场揭穿他,“可我怎么从别人那里听说,皇太子会议中途提前离席了?” “会议的重点内容,已经都安排下去了。”尤里斯语气冷淡地解释,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你把他叫来干嘛?” 皇帝的目光落在时灼脸上,说话时的语气不怒自威:“这不是当年时家的私生子吗?你把他从边境带回来做什么?” “他参与了这次调查的事。”尤里斯说。 “那我就是叫他过来例行问话,你这么急着撇下会议过来干嘛?”皇帝神色深沉地问。 “问什么话?”尤里斯语速平稳条理清晰,“这次事情不是交给我来负责吗?” 皇帝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饱含威严魄力的眼神划过他,主动做出让步不以为意道:“话已经问完了,既然是你的人,你把他带走吧。” 尤里斯也没跟亲爹客气,带上时灼从办公室离开了。时灼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出去,皇太子停下来问他吃饭没有。 时灼说差点就吃上了,但被他亲爹给搅黄了。 对方闻言,微微勾起唇角道:“那让他儿子赔给你。” 时灼故作诚惶诚恐鞠躬道:“还真是麻烦殿下了,殿下日理万机,还要陪我吃饭。” 听出了他话里的戏弄意味,尤里斯似笑非笑地扫向他,“既然你这样明事理,我让罗温陪你吃好了。” “……” 承认对方拿捏住了他,时灼立刻变脸无辜地道:“殿下,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尤里斯下意识抬起手来,而后记起两人还身处皇宫,又眉头轻皱将手放了下去,“跟我来。” 时灼去了尤里斯住的宫殿,罗温已经提前准备好饭菜,瞧见时灼出现时小声挤兑他:“你可真能耐,都蹭饭蹭到皇宫里来了。” 他故意一个字都没有接,朝罗温露出气人的微笑来。 罗温果真如往常那般,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扭头找尤里斯告状道:“殿下,他又惹我生气。” 皇太子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而后似是想起什么般叫他:“罗温,你去门外面守着,别让其他人进来。” “……” 罗温差点当场心梗。 目送罗温出门离开,时灼在餐桌前坐下来。他一边和尤里斯吃饭,一边听对方说后续安排。都是些他帮不上忙的事,但处理起来可能会费时间,所以他还要继续住夏遥光家。 时灼自然是觉得正事要紧,对方简单说完这些事以后,又问了他和皇帝的谈话内容。 “只问了我罗那城的事。”他如实告知道。 “没别的吗?”尤里斯声线微沉。 “没有。”时灼回答。 但看上去似乎就连尤里斯自己,也猜不透亲生父亲在打什么主意,“等这件事处理完后,我会自己去找他谈。” 时灼想了想,朝艾琳猜测的方向道:“殿下,你见过元帅家的小辈了吗?” “没有。”尤里斯抬起眼眸淡声接话,“你问这个做什么?” 时灼低头思考艾琳消息的真实性,不小心错过了回答他的最佳时机。回过神来再抬头的时候,就听见皇太子意味不明地问:“你还想见她?” 他先是下意识摇了摇头,而后不明所以地开口问:“什么叫还?” “当年的芳心纵火犯,”尤里斯缓缓眯起一双碧眸,“不就是写给她的吗?” “……” 时灼还真就没想起来。他记得代写情书的对象是位大小姐,却早已记不清是出自哪个世家贵族。 但谈及这些陈年往事,时灼想起了另一件事,半开玩笑地看向他问:“殿下,我放在你那里的兔子,你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下次我给你送过去。”对方顿了顿接话。 “下次?”时灼手肘抵在桌边,上半身朝桌前靠了靠,“它不在皇宫里吗?” “在。”尤里斯说。 “那为什么还要等下次?”时灼故作正经地皱眉托腮,“殿下该不会是找不到了吧?” “……” 皇太子盯着他沉默不语,那张向来平淡沉稳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了几分不自然。 “毕业那年来不及回学校,宿舍东西是别人替我整理的,拿回来以后被收进了杂物间。”像是第一次解释这种事,对方看起来有些不太擅长,却也神情严肃地向他保证,“我会亲自去找回来的。” 时灼露出黯然伤神的表情,连夹进碗里的菜也顾不上吃,语气哀怨地握着领口项链道:“我把殿下的东西放吊坠里,殿下却把我的东西放杂物间。” 灼烧玫瑰 第55节 他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碗,两侧肩头甚至开始轻轻抖动。 尤里斯眯着眼睛捏住他肩膀,“很伤心?” 时灼小幅度地点点头,“很伤心。” “有多伤心?”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从餐桌前侧过来转向了他,宽大的掌心托住他的脸颊,嗓音低沉而略显淡然地补充,“让我看看,哭了没有?” “……” 心中生出不妙的危机感,时灼不但将头垂得更低,甚至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尤里斯毫不温柔地掰开他手指,指尖沿着他鼻翼旁的面颊,一路往他的眼睛下方摸过去,“如果撒谎骗我没有哭,”皇太子贴近他脸侧低沉开口,“下次就让你在床上哭给我看。” “……” 时灼迅速起身若无其事地道:“感谢殿下款待,我吃饱就先走了,殿下自己慢慢吃。” 说完以后,他干净利落地转身。 不料迈出脚步的那个瞬间,落在身侧的那只手被人抓住,他被尤里斯强行拽到腿上坐下。 抬手固定住他的后脑勺,皇太子一声商量也不打,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了上来。 第78章 翻窗 时灼吃完饭就从皇宫走了,回去的时候他们也才吃完。艾琳问皇帝找他过去干嘛,时灼说和罗那城的事有关。 “你在皇太子那吃的饭?”艾琳又追问。 时灼点了点头。 “皇宫的饭好吃吗?”她看起来兴致勃勃。 时灼回想了一下,除了和尤里斯的吻,好似自己吃了些什么,都已经记不太起来了。他最后随意点了点头,才终于将艾琳糊弄过去。 尤里斯和西瑞尔回来以后,首都城的权贵圈出现什么波动,都是时灼这类普通民众无法察觉的。平民生活仍旧风平浪静,看起来与往常日子无异。 只在大约一周以后,希林议员入狱的事突然曝出,才在整个城中掀起惊涛骇浪。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经历过最初的惊讶后,也只是在茶余饭后多了点谈资。 时灼最近都没有联系尤里斯,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罗温的信息突然频繁起来。对方每天按时用终端发送,尤里斯排得满满当当的工作。偶尔是白天偶尔是半夜,能看得出来无论对方多忙,都会劳心费神地给他发过来。 且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多余的字,或是半个标点符号。 时灼看得迷惑又茫然,回复对方这是在干嘛。 罗温直接一个通讯打过来,语气毫无波澜地告诉他,这是皇太子本人的指令。尤里斯让他每天向时灼汇报行程,且收到他的回复才算是任务完成。 时灼每日的生活安排中,又多了一项看行程的工作。但希林家掌权人出事后没多久,夏遥光作为帝国研究院的研究员,以及早年帝国军校的优秀毕业生,加入了院内与帝国军校的合作项目。 见对方开始忙得脚不沾地,时灼主动提出来给他当助手。项目的机密等级并不高,而时灼又是尤里斯的人,在签署过保密协议以后,卸任了诺因上校的情人身份,时灼又得到了第二份助手工作。 所以他也跟着夏遥光忙碌起来,每天早出晚归往返于军校与住处。自此就出现了罗温发来的信息,他连着两天都没回的繁忙状况。 但时灼每天都会看,到第三天他就发现,罗温发来的日程表上,晚上十点后是空出来的。当晚两人九点才到家,夏遥光去书房里继续工作,时灼洗完澡出来去书房里,给他设下提示睡觉的闹钟后,就回房间里拉上窗帘,关掉灯找了个电影来看。 电影播到第三十分钟时,房间里的窗户被人敲响了。时灼起身过去拉开窗帘,隔着窗上的透明玻璃,看见尤里斯站在窗户外,金色发丝在冷风中微动。 他忍不住扬了扬唇角,伸手开窗撑在窗台边道:“殿下,半夜翻别人家的院子,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尤里斯指了指书房的方向,“夏遥光还在工作。” 言外之意就是自己翻院子进来,只是为了让夏遥光更专心地工作。 时灼不放过任何调侃的机会,“皇太子深夜翻院子闯民宅,这种新闻上星网可是头条。” 尤里斯神色不动地接话:“标题还需要改一改。” “怎么改?”时灼好奇地将身体往外探了探。 男人抬起手来刮了刮他脸边,继而轻描淡写地添半句道:“皇太子深夜翻院子闯民宅,竟是为私会带回来的情人。” “……” 成为了被迫加入新闻标题中,与帝国皇太子共沉沦的情人,时灼不情不愿地从窗边让开,“殿下,我会被星网唾沫淹死的。” 尤里斯从窗台外翻了进来,转身将刺骨寒风关在窗户外,“那换个身份怎么样?” “什么身份?”时灼背对他将窗帘重新拉上。 皇太子的声音平稳得像在谈论天气:“皇太子妃?” 时灼拉窗帘的手顿住,神情怔愣地回过头来看他。而后在记忆中确认了一遍,对方刚才并非在和他说天气。 见他半天都没有答话,脸上还疑似在放空走神,尤里斯抬起双手捂上他的耳朵,将掌心源源不断的热意传给他。 “……” 时灼回过神来问:“殿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确认你的耳朵能不能听见。”皇太子言简意赅地答。 “……” “我能听见。”时灼拿开他的双手道。 尤里斯眼眸深邃地看他,“那你为什么不回答?” “……” 时灼还没来得及解释,脸就被对方用双手捧住,“那天我说我喜欢你,你在床上听到了对吧?”男人明显不满地动了动眉毛,“你为什么不说喜欢我?” “……” 时灼不由得认真想了想,发觉的确是有这么回事,他们似乎直接跳过告白,顺理成章地就在一起了。他忙不迭地抬高眼眸,直视对方那双碧绿瞳孔,想要将没说的话补给他。 却再一次被男人打断道:“这几天你都在帝国军校?” 对方话题跳得太快,时灼咽下到嘴边的话,轻眨眼睛朝他点点头。 “每天在学校食堂里吃饭?”尤里斯又问。 时灼仍是表情诧异地点头。 “作战系有很多年轻帅气的学生?”尤里斯捧住他的脸抬高两分,“有长得比我还好看的吗?” “……” “这倒是没有。”时灼如实回答。 “是吗?”语气里带着几分轻飘飘,皇太子面无表情地反问,“我还以为你在军校里忙着看学弟,看到最近连罗温的信息都没时间回了。” “……” “殿下的脸才是最好看的。”时灼发自内心地赞美他。 皇太子闻言,脸色却微微沉下来,“你只喜欢我的脸吗?” “别的地方也喜欢。”时灼连忙出声补救。 尤里斯看起来不是很信任他,半晌盯着他的脸缓缓开口道:“怎么证明?” “殿下想让我怎么证明?”时灼开门见山地问。 尤里斯这才面露满意声线低沉道:“皇太子妃的事……” “……” 时灼最后什么都没说,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但自己想说的话,也都传达给了对方。 “我会去和父亲说,这件事我有选择权。”尤里斯唇角微勾道。 在这个话题上达成一致,时灼就不再继续说下去,“殿下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来看看你在做什么,比帝国皇太子还要忙。”尤里斯话语微顿,意有所指地补充,“你最近忙到让我怀疑,到底你是皇太子,还是我是皇太子。” “……” “不过既然是未来的皇太子妃,忙到没时间回信息也可以理解。”对方风轻云淡地道。 “……” 时灼脸上的笑容差点就要收不住。 尤里斯过来找他没什么正经事,对方留下来和他看了一会电影,就被罗温临时打来的通讯叫走了。皇太子一小时前怎么来的,一小时后就是怎么走的,似乎已经深谙翻门窗之道。 对方从房间的窗台翻出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尤里斯离开后没多久,夏遥光就来敲了他的门。时灼再次暂停电影,起身走过去打开门。 夏遥光手里捧着两杯热牛奶,将其中一杯递给时灼后,抬头往他房间里看了看,“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有。”时灼接过那杯牛奶回答。 “谁晚上十点还翻墙来找你?”夏遥光的眸中染上明显困惑,“现在的室外温度很低。” “……” 时灼自然不能实话实说,沉默了几秒时间后,罗温的名字滑到他嘴边。 夏遥光却抢在他前面,先入为主地开口猜测:“是艾琳吗?” “……” 不等时灼出声接话,对方又自言自语道:“院子里装了翻墙警报系统,只对艾琳西瑞尔和殿下无效。那人来的时候,警报没有响。” “……” 在夏遥光目光单纯的注视里,时灼最后昧着良心说瞎话道:“是的,就是艾琳。” 好在往后的几天里,艾琳忙于外交部的事,都没有再来找过他们。撒谎的事并没有穿帮,时灼也就渐渐忘掉了它。 时灼再见到尤里斯的时候,是在帝国军校的停车场里。对方开车来学校接他,带他去首都城的帝国监狱,和被关在那里的人见一面。 第79章 看雪 尤里斯来帝国军校接他这件事,时灼提前半小时收到了他的信息。当时他在项目室里给夏遥光帮忙,看到信息后临时和对方请了个假,就离开项目室往校门口的停车场走。 这会儿正是学生下课的时间,路上各院系的学生来来往往,时灼混在其中也像个在校生。他在走到地面停车场的时候,就被一年级的新生给拦了下来。 灼烧玫瑰 第56节 对方顶着张涉世未深的脸找他问路,似乎和朋友约好了在西岛咖啡厅见面。时灼凭借多年前的记忆给他指路,新生正对着他手指的方向进行确认时,停在两人身后的悬浮车忽然按向喇叭。 驾驶座的车窗从里侧降落,尤里斯戴着墨镜看向时灼问:“他要去哪里?” 时灼略微意外地扬了扬眉,“西岛咖啡厅。” 尤里斯闻言,扫了一眼他指的方向,语气不咸不淡地纠正道:“你说的是咖啡厅的旧地址,西岛已经搬去图书馆旁边了。” 时灼的神色惊讶又恍然,回过头去向那位新生道歉,问他去图书馆的路会不会走。 新生点点头朝两人道过谢,就抱着手里东西往图书馆去了。时灼转身绕去另一侧上车,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开口道:“殿下,你这副墨镜看着不错。” “你喜欢?”尤里斯将车辆调整为自动驾驶,在悬浮车完全升上空中轨道后,摘下那副遮挡面容的墨镜给他,“可以拿去。” 时灼顺手将墨镜戴在脸上,仰头靠进柔软的座椅背里,“殿下,你要带我去监狱里见谁?” “见前不久入狱的人。”尤里斯回答。 “那位希林议员?”时灼没有琢磨太久,就迅速反应了过来,“是和我有关的事?” 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时灼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尤里斯的事他帮不上忙,而他身上没有解决的事也只有一件,就是前不久尤里斯找人查的那件事。 “给他定罪的审批流程还在进行,但他的罪行已经板上钉钉证据确凿,罗温通过他下达的指令查到了你们。”皇太子拧眉看向他解释。 注意到对方用的人称不单单是指他,时灼墨镜下的嘴唇扯出轻微弧度来,被墨镜挡住的双眸却透出了冷意,“我在时家从没见过他,和他也没有任何交集。我只是时家被流放的私生子,对帝国议员起不到任何威胁。” 尤里斯伸手摘下他的墨镜,凝神望向他眼眸缓缓开口:“他这样做的动机暂时不清楚,但我猜测这件事也和我有关。” “或者换句话说,”对方停顿了一秒,继而直白地解释,“你队友的死亡,是我间接造成的。” 几乎是不带任何思考,时灼眸色坚定地反驳:“殿下,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他忌惮的不是你私生子的身份,而是当年在军校我对你的招揽。”尤里斯面容冷沉地开口,“或许是偶然得知,你没有死在战场上,他才会想要灭口。” “将你送入监狱的人是西瑞尔,这是事先安排的计划中的一环,但他不知道你在战场上受伤。”尤里斯说。 时灼回想起几个月前的事情。西瑞尔让人以逃兵名义,将他送入边境城的监狱里。不仅方便尤里斯以莫森·诺因的身份,能顺理成章地将他从监狱里买出来,也歪打五撞地让他躲过了后续追杀。 看来作为监狱长的谢里登,似乎对他的前岳父隐瞒了,帝国监狱中死囚买卖的事情。 假如是按照这条线梳理下来,时灼抬头朝面前的人露出笑容,“殿下,到最后还是你救了我。” 对着他的笑容沉默两秒,尤里斯似乎想将错揽上身,“西瑞尔驻守在其他战区,如果他去了你们那里,你的队友或许不会死。” 时灼愣愣望向他那双冰透眼眸,从这一刻起开始有所感应,对方那晚听到他醉酒后的话时,会是怎样沉重而不好受的心情了。 对方似乎仍旧是会担心,无论第几次提起队友的死,他的内心深处都是消极沉落的。但其实自那晚尤里斯的拥抱过后,他好像就已经从自己内心中走出来了。 “殿下说得有道理,”时灼神色认真地接话,“但这件事谁都没有错。”他轻轻握住男人修长的手指,“而唯一有错的人,也即将为他犯的错,受到应有的惩罚。” 时灼在帝国监狱中的封闭会客室里,见到了他素不相识的那位希林议员。押送看守囚犯的狱警立在墙边,时灼坐在这位昔日地位尊贵高高在上,如今看起来却落魄而狼狈的男人对面。 对方的头发与胡子已经花白,假如不是穿在身上的脏乱囚服,与戴在手腕上的清脆作响的镣铐,他看起来就像迈入老年的普通公民。 但对方那双年迈浑浊的眼睛中,仍有残留的恨意与不甘出卖了他。 时灼忽然就丧失了与他对峙的欲望,看着他那张沟壑满布陌生却恶意的脸,许多质问指责甚至是嘲讽辱骂的话,蜂拥着挤向嘴边一层层高高堆积起来,最后都只化作一句不带感情的冰冷话语:“议员阁下,你为什么要杀我的队友?” 希林用看卑贱蝼蚁般的眼神钉住他,“想知道?”他在时灼的注视中阴恻恻低笑起来,“想知道就自己去找答案吧,别指望能从我这里撬出一个字——” 时灼从桌对面站起来,扬起拳头砸向他的脸。 男人带着他没能说完的后半句话,如同搁浅在沙滩苟延残喘的老鱼般,被他揍倒在地面脸色灰败地抽搐起来。 时灼脸上却不见任何被他激怒的神色,甚至漫不经心地扫了站岗的狱警一眼。狱警好似没有看见般,立在墙边一动也不动。 他将目光从狱警脸上收回,转而看向从门外走进来的尤里斯,神色有些遗憾地朝男人轻耸肩头,“抱歉殿下,我好像不该对上年纪的人动手。” “这是他应得的。”尤里斯看也没看地上的人,吩咐狱警将他从房间里抬走。 从监狱里出来回到车上,对方没有急着设置路线送他回去,而是打开终端看了一眼天气预报。终端上显示两个小时后有雪,皇太子问他想不想看首都城的雪。 时灼虽然有些心动,却也忍不住提醒他:“殿下,终端很多天前就说会下雪,可一直到今天我都没看见雪。” 男人眉毛略微上扬了扬,声线低沉带着哂笑意味道:“明天我会亲自问候气象部的人。” 时灼眸中跟着涌起明显笑意,“殿下,首都城的雪你每年都能看到吧。” “今年不一样。”皇太子回答。 “哪里不一样?”时灼问。 “今年冬天还没有下过雪,”尤里斯侧过脸来看向他,“你可以看到首都城的初雪。” 初雪?许多年没见到过雪的时灼,终于坐在车内后知后觉想起,帝国每年落下来的第一场雪,对帝国人来说都有着特殊意义。在每个帝国公民的心中,它就是重要节日般的存在。 “去哪里看?”他忍不住变得期待起来。 “去离皇宫最近的那条河边。”接收到他话里传达的情绪,尤里斯眸中浮起淡淡笑意,“不过那里风很大会有点冷。” “我们是不是缺了一条围巾?”时灼的尾音愉快上扬。 尤里斯什么都没有说,直接更改了行车目的地。 带着这样心血来潮的想法,两人决定先去市中心买围巾,然后去看一场连他们也不知道,两个小时后会不会如期到来,但光是等待就足够浪漫的初雪。 第80章 晚宴 尤里斯带来的那副墨镜,再次在市中心派上了用场。将车停在指定位置,他用墨镜遮掩面容,和时灼去商场买围巾。卖高奢定制的那层楼人少,为防尤里斯的金发引来注目,两人乘电梯去了人少的那层。 店铺的玻璃橱窗摆着围巾,时灼站在橱窗外挑选花色,尤里斯戴着墨镜在旁边等他。时灼从橱窗前抬起头来,透过面前的玻璃看了看他,转头压低音量笑眯眯地问:“殿下喜欢什么样的花色?” 尤里斯言简意赅:“你选。” “我选好了。”时灼指着橱窗内的一黑一白,“殿下要跟我戴情侣款吗?” “不戴。”透过墨镜瞥向他指的地方,皇太子殿下拒绝得很干脆,“我戴你的。” “……” “一条围巾怎么戴?”时灼问。 尤里斯拽着他原地蹲了下来,下巴微抬示意他看价格标签,“贵吗?” 想起个人账户少得可怜的存款,时灼心虚地捂住腕部终端回答:“贵。” “在罗那城的花销太大,我们现在需要缩减开支。”皇太子面不改色地接话。 时灼立刻被他的话说服,顿觉在理地盯着橱窗点头。 导购员从监控画面中看到,他们蹲在橱窗旁形迹可疑,走过来要开口询问两人时,不偏不倚恰好听到两人对话,一时间表情也变得不太好看,停在门边语气生硬地提醒道:“价格便宜的围巾在楼下,买不起就不要蹲在店门口——” 尤里斯一只手按住时灼的头,另一只手取下墨镜戴在他脸上,神色冷淡地起身站了起来,抬起那双冰透碧眸扫向她问:“什么买不起?” 导购员的眼睛瞬间睁大,认出他辨识度极高的金发与碧眸,声音堵在喉咙间半晌都发不出来。 “皇太子殿下,”坐在店内的另一位导购员,惊慌失措地走出来问候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有再去看失语的导购员,尤里斯将目光投向问话的人,语气淡漠而简洁地朝她开口:“买一条围巾。” “好的殿下。”对方连忙问他要什么花色。 尤里斯没有再出声回答,而是低头曲起一根食指,轻轻碰了碰时灼的脸。时灼伸手指向白色旁边,“要这条黑的。” 导购员去店内给他们取新的,尤里斯跟在对方身后进去付款,期间时灼靠在门外墙边等他。导购员很快亲自送男人出来,尤里斯将装围巾的袋子拎在左手,抬起右手伸向站在墙边的时灼道:“走了。” 正在发呆的时灼骤然回神,扶着墨镜抬脚跟上他的步伐。 当着门边那两位导购员的面,皇太子神色自若地牵住他的手。时灼面上明显一愣,转头去看尤里斯的脸。 身后两位导购员瞪大了双眼,却识趣地谁都没有发出声音。 如同没有看出他的惊讶,尤里斯拎了拎手中袋子道:“我以为你会选白色。” 时灼还陷在突来的情绪中,闻言也只是下意识喃喃答:“…白色虽然好看,但下雪的时候,雪花落在围巾上会看不见。” 尤里斯略微意外地扬眉,随即默认了他这番说法。 两人回到车中以后,时灼首先登入了星网。事情发展与他想得一致,星网上开始沸沸扬扬传,皇太子带情人去了商场。所谓热心网友的爆料帖中,甚至还上传了他们的背影照。 照片是从走廊监控截取的,监控画质拍得非常清晰,尤里斯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 他将照片放大给尤里斯看,“殿下,我们被拍到了。” 后者波澜不惊地扫了一眼,像是早有预料般开口道:“商场里有无死角监控,被拍到也是很正常的事。” 时灼从星网里退出来,取下戴在脸上的墨镜道:“所以殿下才提前给我戴墨镜?” 尤里斯没有开口接话,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那么我该说,殿下是未雨绸缪呢?还是一时冲动呢?”丝毫不在意照片事件的发酵,时灼单手撑头笑容戏谑地问他。 尤里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皇宫那边应该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时灼收起笑容来。 “你和我的关系。”皇太子神色淡然地分析,“但那天你被叫过去,我暂时还看不出来,他是接纳了你的存在,还是反对我们的关系。” 时灼立刻露出两分了然来,皇帝老谋深算很能沉得住气,对他的存在迟迟不表明态度,所以尤里斯主动露出破绽,是想试探皇宫那边的态度。 他并不了解尤里斯与皇帝的相处方式,但终归尤里斯是最了解他父亲的人。所以对于尤里斯的打算,时灼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殿下,”他语气自然地转移话题,“离皇宫最近的是哪条河?” “蓝月河。”尤里斯简单介绍给他听,“河流形状看起来像月亮,它是首都城唯一的不冻河。” 时灼对这条河流有印象,他曾经在地理课本上见过。 “母亲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带我去那里。”对方说。 现任皇后十几年前已经去世,这件事时灼曾经也是有所耳闻。但直到两人在河岸长椅坐下,时灼才隐约明白了为什么,尤里斯每年都会被带来这里。 蓝月河虽然是叫蓝月河,河流却像是块月牙形状的冰透翡翠,如同尤里斯的眼睛那般碧绿漂亮。而在河岸对面的视野尽头,屹立着终年不化的纯白雪山。 时灼靠在身后的椅背里,仰头穿过头顶枯枝罅隙,望向纯净蓝白的高远天空,“……殿下,”干燥寒冷的风不断吹起额前碎发,时灼缓缓张嘴哈出一团白色热气,悠闲懒散的声音里透着少许疑惑,“看起来不像是会下雪的样子。” 皇太子没有说话,从袋子里拿出围巾,戴在了他的脖子上,“那就下雪的时候再来。” 时灼抬起眼睛看他的脸,对方将围巾从他后颈绕过来,顺手抓住围巾两端要打好结。男人虽然垂着眼眸神色平静,但时灼仍是从他脸上看出了失望。 尤里斯似乎已经忘了说过,要和他戴同一条围巾的话。他按住对方打结的动作,嗓音微微上扬朝对方道:“就算是没等到下雪,我们也不能白跑一趟。” 时灼抓过围巾两端裹上他的脖颈,双手搂住尤里斯将脸贴向他的下巴。 灼烧玫瑰 第57节 宽大厚实的围巾将两人团团包住,围巾柔软的羊毛面料压在脸边,混合着两人体温的温暖热意,源源不断地从围巾里涌上来。时灼从围巾下方抱住尤里斯,用暖和起来的鼻尖轻蹭他的脸。 尤里斯将他按在长椅靠背前,从温暖的围巾里低下头来吻他。 他们最后也没有等来飘雪,但蓝月河却依旧在他心里,留下了美好而难忘的回忆。 当晚回到夏遥光家中后,时灼就换下了穿过的外套。但夏遥光显然没有看过星网,也没有认出他那件被拍的外套。 晚上两人同桌吃饭的时候,时灼仍旧惦记着下午的事情,在饭桌上极为顺嘴地问了一句:“初雪在帝国除了是过节,还有什么别的重要含义吗?” “帝国冬季初雪的含义吗?”夏遥光从饭碗前抬起头来。 原本以为夏遥光这样的性格,对研究以外的时断然是毫不清楚的。但对方在茫然思索片刻后,忽然如同背公式般平平开口:“传闻只要在初雪那天,见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以后的每一年就都能见到。”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传闻,但从那晚夏遥光说过以后开始,时灼每天都会认真看天气预报。 只是这场初雪的天气预测还没等来,他就先看到了皇室发出的晚宴预告。 第81章 订婚 希林家族的事已经尘埃落定,议会也经历了议员重组和换血。而当这些事情结束以后,帝国与联邦的和谈也步入了正轨,皇宫开始筹备联邦使团的接风宴。 国事与帝国的普通公民无关,但尤里斯作为皇太子要参与。联邦使团将提前两天抵达,在那些人到达帝国的前一晚,皇太子再次翻院子进来找了他。 那晚夏遥光并未回来吃饭,时灼独自在家煮了碗面应付。尤里斯天黑以后就来了,没有提前发信息给他,也没有再去敲他的窗户,而是直接从大门走了进来。 时灼在厨房里盯着锅中的水,夏遥光家里没有家居机器人,他只能自己动手来做这些事。听到厨房外传来动静时,以为夏遥光提早结束了饭局,时灼蹲在原地头也不回地问:“不是出去吃饭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脚步声在身后停了下来,有熟悉的气息从头顶覆落。 时灼神色诧异地仰起脸来,恰好撞入皇太子垂下的碧眸里,瞥见倒映在对方瞳孔中的自己,他极为缓慢地眨过一下眼睛开口:“殿下?” 视野中那抹碧绿很快消失,尤里斯绕过他朝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锅中沸腾的热水上,“你晚上就吃这个?” 这才发觉水已经烧热,时灼起身将面下入锅里,语调悠闲懒散地开口问:“殿下在皇宫吃什么好吃的了?” “我来找你吃饭。”男人侧过脸来看着他答。 时灼面上微微一愣,顺手又抓了把面道:“那我再多下点?” “可以。”对方话语简洁。 时灼继续往锅里下面,末了似是想起什么般问:“殿下走正门进来的?” 皇太子殿下朝他点了点头。 “殿下就不怕被夏遥光撞见?”时灼又问。 “我让西瑞尔把他叫出去吃饭了。”尤里斯神色不变地解释。 “……” 两个人简单吃了碗蔬菜面,就去时灼的房间里看电影。上次的影片在尤里斯走后,出于各种原因他没有再看完,两人又接着看上次那部电影。 时灼将窗帘严严实实拉起来,和尤里斯坐在靠墙的双人沙发里。将电影拉到上次的进度条,等待画面加载出来的时间里,他习惯性地打开终端查看天气。 今夜是有星星的好天气,没有任何要下雪的预兆。但天气预报显示两天后有大雪,时灼将光屏信息指给尤里斯看,后者只抬起眼皮来看了一眼,就微微拧眉露出不满意的神情,“那天晚上有联邦使团的接风宴。” 时灼不以为意地曲起指尖,对准面前光屏轻轻弹了一下。光屏瞬间就消失在眼前,露出后方晃动的电影镜头,时灼往后靠进沙发背里,“天气预测多半又不太准。” “最好不准。”皇太子声线低沉地接话。 没有刻意去问初雪的重要意义,时灼在昏暗光线里露出轻微笑意,伸出手摸索着去抓尤里斯的手背。但他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最后还是皇太子本人看不下去,主动将自己的手送了上来,反过来将他的手抓在掌心问:“想干嘛?” 电影镜头愈发晃得厉害起来,年轻的女孩害怕地躲入男人怀里,后者强忍住心中不安伸手抱紧了她。 他们看的是一部惊悚片,时灼也学着女孩的模样,带着点戏弄玩笑的心思,紧紧握住尤里斯的手道:“殿下,我害怕。” “需要我抱住你吗?”皇太子平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时灼的嗓音里藏着几分笑:“如果殿下愿意的话。” 尤里斯直接将他从沙发抱到了腿上,“这样抱吗?” 时灼的小腿顺势勾向男人腿弯,嘴上还是那句游刃有余的回答:“如果殿下愿意的话。” “时灼,”察觉到腿弯处传来的痒意,发现那是他在用脚趾蹭自己,尤里斯抬起手轻捏他的耳根,“你还想不想继续看电影?” “殿下,”时灼也意味深长地叫他,“我后脑勺没长眼睛。你让我背对电影坐,我还怎么继续看?” 皇太子从昏暗光影中掀起唇角,“不是你说害怕的吗?” “……” 时灼伸出手掌捂住他的眼睛,哼哼唧唧地笑着垂头去亲他,“那就都别看了,殿下。” 最后果真没看完这部电影,但顾及到这是在夏遥光家里,两人还保留了最后的分寸。在夏遥光吃完饭回来以前,尤里斯先卡着时间离开了。 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夏遥光在进门后告诉他,艾琳打算来找他们吃火锅。 冬天大概是最适合吃火锅的季节,时灼捧着喝水的杯子笑眯眯开口问:“什么时候?” “没有记错的话,”对方认真想了想,“应该是两天后。” “两天后?”时灼诧异于时间点的巧合,“皇宫举办晚宴的那天?” “没错。”夏遥光点了点头,“外交部出席晚宴的人是艾琳父亲,刚好晚上她也有空来找我们吃火锅。” 两天后即便真的会下雪,尤里斯也必须要出席晚宴,找不出任何时间与他独处。时灼迟疑了一秒,而后笑着朝他点头。 但也不知道是有皇太子的鞭策,还是突如其啦地撞上了好运气,回首都城这么长时间以来,就从未准过的气象部预测,竟然在两天以后兑现成真了。 时灼也不知道该说,是太巧还是太不巧。 艾琳傍晚带着食材过来找他们,三个人花了点时间在厨房备菜。期间时灼一直低着头,直到天色暗了下来,灯光从玻璃窗外打入,他才终于伸着懒腰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朝窗外看了一眼。 暖黄色的明亮光线下,似乎有什么白色的薄片,不断从空中轻轻飘落下来。时灼眼中掠过明显的怔色,眯着眼睛凑近那扇窗去看,看见那好似花瓣般的晶莹雪白,从暖黄灯光中摇曳着旋落下来,贴在眼前透明的玻璃上无声绽放。 他盯着那片小小的六瓣雪花,微微睁大眼眸轻声呢喃道:“下雪了。” “什么?”蹲在地上的艾琳没听清楚,抬起头来重新问了他一遍。 旁边的夏遥光面色如常地接话:“他说外面下雪了。” 艾琳尖叫着从地上站起来,跑去时灼在的窗前凑近看,“真的在下雪。”她丢下洗菜篮兴奋不已地往外跑,“我去院子里看看。” 留下时灼和夏遥光在厨房里,很快做完了剩下的收尾工作。 院子里还看到任何白色积雪,但雪花大到能看清花瓣形状。在艾琳的再三要求与提议下,他们将餐桌移到靠近后院的落地窗前,然后坐在窗外飘雪的温暖室内吃火锅。 作为帝国外交部的女性外交官,艾琳打开了今天的晚间新闻直播。恰好播到皇宫晚宴的画面,穿西装的尤里斯出现在里面。感慨过皇太子在镜头下的美貌后,艾琳一边嘟嘟囔囔“也不知道便宜了谁”,一边伸出筷子夹锅中浮起来的牛肉卷。 “捡到便宜”的时灼无声扬眉,看了眼落地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这场雪似乎越下越大,很快就将院子裹上素白,没有丝毫要停的趋势。 吃到中途晚间新闻直播结束,艾琳顺手将画面换到了娱乐频道。主播坐在录播厅中聊当红影星,艾琳对明星的八卦看得津津有味。时灼连帝国明星都不认识几个,权当是背景音下饭听个乐子。 未料大约过了五分钟以后,就有人上来替换了主播的稿子。画面外埋头吃火锅的三个人,在主播“插播一条重要消息”的话里,不约而同有些好奇地将头抬了起来。 直播切成了晚间新闻直播的影像,皇太子与元帅的脸同时出现在其中。影像拍摄来源于官方渠道,视频中能看到两人在交谈。而在这段影像右侧空白的地方,元帅家小女儿的照片被贴了出来。 时灼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想起了艾琳说过的话。 下一刻,“联姻”与“订婚”这样的字眼,从拿着新稿子的主播口中吐出—— “据相关知情人士透露,皇室有意与元帅家的小女儿议亲,皇太子殿下正与元帅商讨订婚事宜……” 主播甜美的嗓音回荡在耳中,时灼看着她轻轻眯起眼眸来。 第82章 初雪(完) 夏遥光脸上挂着几分意外,少有地认真看起娱乐频道来。艾琳从最初的惊讶中回神,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被我说中了吧。” “也不知道殿下那位情人,看到消息后有什么反应?又或者说,”她单手托腮喃喃猜测,“那位不知道在哪儿的情人,现在还对这个消息不知情。” “娱乐频道放出的消息,真假概率一直是对半开。”夏遥光指出重点道。 “皇室还没有正式对外宣布,多半是记者自己听到了风声,迫不及待地想要用头条换奖金。”艾琳对此分析得头头是道,“帝国继承人的婚姻,这可是重大独家消息。” 时灼从她的话里捕捉到重点,“什么风声?” 艾琳不由得放下手中筷子,“你们还不知道吧?”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我父亲说联邦的人这次来,除了和我们谈判以外,还想与皇室进行联姻。” “皇室大概是为了拒绝联姻,才提前透露与元帅议亲的事。”对方小声补充。 “这件事殿下知道吗?”夏遥光问。 时灼夹菜的手顿了一下,视线无声地落向艾琳脸上。 “殿下——”艾琳坐在落地窗对面开口,却好半天再也没了任何下文,甚至开始变得结结巴巴,“殿、殿下……” “殿下怎么了?”时灼语气自然地接话。 艾琳一动不动地望向落地窗外,神色困惑不已地将话补充完整:“……殿下怎么来了?” 时灼在她的声音里怔怔转头。 雪下得比半小时前还要大。雪花如同棉絮般被风肆意卷起,院子里已经是银装素裹白茫茫。熟悉的悬浮车降落在不远处,皇太子殿下打开车门走下来,手中拿着一只老旧的棉布兔子,金色发丝在灯光雪中格外惹眼。 他穿过漫天风雪,从天寒地冻中走来。 一如当年时灼在冰冷的雪夜里,跨越大半个学校去找他的光景。 时灼忍不住从落地窗前站了起来。但他的举动丝毫没有显得突兀,事实上在看到尤里斯的那一刻,艾琳和夏遥光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艾琳率先走过去打开了门,冷风掺杂着雪花从门外灌入。尤里斯大步穿过院子,停在了门外的屋檐下。 看向皇太子沾雪的金色发丝,她微微睁大眼睛不解地问:“殿下,下这么大的雪,你来找遥光吗?” “不是,我不找他。”视线越过她看向站在后面的人,男人嗓音淡然眸中却情绪微深,“我来找时灼。” 时灼从他的注视里回神,主动上前伸出一只手来,将尤里斯拽入温暖的室内,“殿下,你等我两分钟。” 他语速飞快地说完,松开手转身往房间跑。 艾琳和夏遥光皆是神色茫然,隐约间又觉得插不上两人对话。只见时灼很快从房间里跑了回来,二话不说就将手中那条黑色的围巾,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尤里斯脖子上。 她认出了时灼拿的那条围巾,是首都城奢侈品牌的冬季新款。而就在几天以前,皇太子曾经带着情人,在这家店买过一条围巾。 艾琳与夏遥光的眼睛里,不约而同地浮起几分愕然。 灼烧玫瑰 第58节 尤里斯握住时灼的手,带着他打开门往外走。在室内两人的目送下,双双上了那辆悬浮车。 夏遥光从惊讶里回神,眼神疑惑地看向艾琳,“原来那天翻窗的不是你。” “翻窗?”后者同样困惑,“哪天翻窗?” 得到答案的夏遥光摇了摇头,“没什么。” 艾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面上的困惑愈发加深起来。 时灼被尤里斯塞进悬浮车里,对方从另一侧的驾驶座坐进来,抬头用视线牢牢锁住他的脸问:“你看过新闻了?” “看过了。”时灼回答。 “这只兔子我找回来了。”皇太子将棉布兔子放入他手中,看起来不似往常那般沉得住气,说话速度也比平日里要快一点,“新闻是假的。”他皱着眉头语气有些发冷,“我已经以帝国皇室的名义,要求他们撤掉视频发澄清稿了。” 时灼垂头打量两眼手上的兔子,即便是一直被人收在杂物间里,它看起来也与多年前相差不大。他将棉布兔子放在腿上,哼笑着扬起唇角问尤里斯:“皇帝陛下想和元帅议亲的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尤里斯眉间神色如平淡,没有任何要隐瞒他的打算,“但这件事是在我回来以前,他私下里擅自做出的决定。”男人话语微微一顿,继而染上少许不满,“所以今天皇宫的晚宴上,他让我自行找元帅解决。” “明明出尔反尔的人是他,转头却要把烂摊子丢给我。”皇太子面无表情地开口。 时灼始料未及般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出尔反尔”,大约指的就是双方议亲这件事。 那么星网上尤里斯与元帅交谈的画面,非但不是主播说的什么商量订婚事宜,反而恰恰相反是皇室单方面决定反悔。 所以皇帝的态度并没有很强硬,在他与尤里斯的视频被曝光以后,对方甚至选择尊重尤里斯的决定。即便知道他时家私生子的真身份,也知道他曾经被流放战区的过往。 时灼从未想过皇室会这样开明,甚至在他早些时候的推断与看法中,皇帝将成为他和尤里斯的最大阻力。 “殿下发澄清稿这件事,皇帝陛下也是知情的吗?”他忍不住出声问。 “他让我带你去见他。”尤里斯说。 时灼闻言,又是一愣,“现在吗?” “现在。”尤里斯回答。 皇太子说完了这句话,却迟迟没有启动悬浮车,一双碧眸盯着车窗外的雪看。 时灼跟随他的视线转头,也看向他那侧的车窗外问:“殿下在看什么?” 尤里斯将车窗降了下来,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伸出指尖捏起一枚雪花,“雪还没有停。” 时灼倾身凑向他脸边,视线探出窗外看向飘雪,若有所思地出声判断:“短时间内大概不会停。” 尤里斯一言不发地回过头来,倏地对上他凑近的眉眼与鼻尖,低声直白而吐字清晰地开口问:“算赶上了吗?” “什么?”没能跟上他思路,时灼又问了一遍。 “今年冬季的初雪。”男人眸中似有波澜涌起,“我来的时候雪还在下,这场雪我们是一起看的。” 时灼这才反应过来,嘴唇微动轻声回答:“算。” 冷风将雪花吹进车窗内,带着凉意落在尤里斯唇上,男人转过脸吻住时灼的嘴唇。从时灼嘴唇间渡来的热意,顷刻间覆盖掉他唇上的冰凉。 爱意如同融雪般热烈。 时灼跟着尤里斯去了皇宫里。晚宴已经交由元帅和外交部长负责,皇帝和皇太子双双以有事为由早退,皇帝在侧宫殿的办公室里等他们。 办公室还是时灼去过的那间,两人进去以后没过多久,皇帝就将尤里斯赶了出来。只如同上一次那样,将时灼单独留了下来。 皇帝要说的话并不多,亲口向尤里斯承诺过,最多不会超过十分钟,尤里斯才冷着脸出去。皇帝看起来仍似上次见面那般威严,眉眼间带着居高位者的尊贵与冷肃,但这一次他没有再故作高深莫测,或是再刻意试探般地卖什么关子,而是开诚布公地与他步入谈话主题。 “你或许会好奇,对于你们两个的事,我为什么不反对。”他的声音低沉而有魄力,带着让人想要臣服的定力,“你知道尤里斯的母亲是什么身份吗?” “皇后是前任老元帅的养女。”时灼回答。 “明面上是元帅家的女儿,但真实身份只是普通平民。”皇帝沉声接过他的话,“我并非你们想的那样,看重这些出身与家世,只是这个时代不允许。” “你们的事我不反对,但有个条件必须遵守,你的真实身份不能公开。”皇帝开门见山地提出来。 “陛下是说我来自偏远小镇的平民身份吗?”时灼问。 皇帝落在他脸上的目光轻凝,而后低嗤一声露出几分满意,“你比时家的婚生子聪明,记住你在我面前说过的话。从走出这里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是来偏远镇子的普通人。” “陛下放心,我记性一向很好。”时灼接话。 皇帝沉沉笑了一声,随即迈步朝他走近,“刚才的话是作为皇帝说的,接下来的话是作为父亲说的。” 时灼站在原地没有动,视野中窗外飞雪不断,皇帝的声音清晰落入耳中。 对方最后说完那句话,就单方面地结束了谈话,抬手示意他可以开门离开。时灼依言转身朝门边走,即将拉开门的那个瞬间,他被皇帝从身后叫住问道:“晚饭吃过了吗?” 记起那顿没吃完的火锅,时灼回答皇帝说还没有。 “没有的话,就去陪尤里斯吃顿饭。”皇帝站在不远处开口,“从他母亲过世后起,就没有人陪他吃饭了。” 时灼愣在门边,而后出声回答:“好的陛下。” 他一边打开门往外走,一边回想上次来这里,也恰好撞上午饭时间。 原来对方卡在这个时间点,让近卫去夏遥光家中找他,并非是有什么其他的用意,只是想让他陪尤里斯吃个饭。 他在走廊拐角看到了尤里斯,皇太子戴着他给的黑色围巾,坐在不遮风雪的廊沿边等他。瞥见他从远处走过来,尤里斯起身看向他问:“你们说了什么?” 时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答:“陛下让我陪你吃晚饭。” 尤里斯闻言,眼中掠过轻微诧异,“没了?” “没了。”时灼说。 尤里斯眼中诧异与莫名更甚,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一边握过时灼的手往寝殿走,一边漫不经心地低声朝他道:“既然他让我们吃饭,那就先去吃饭好了。” 他和尤里斯一起吃了晚饭,吃完饭这场雪就停了下来。 月光将雪地照得如流水般皎白,远处干枯枝桠上的积雪摇摇欲坠,尤里斯让罗温将所有人都叫走,两个人坐在安静的廊檐下看月亮。 尤里斯用黑色围巾将他团团裹住,时灼垂头打开终端登入星网账号。 “你想找什么?”瞥见他指尖的动作,尤里斯缓声开口问。 “我看看澄清稿出来没有。”时灼没有抬头,嘟嘟囔囔答话。 热门首位果真挂着媒体的澄清视频,发稿账号正是时灼看过的娱乐频道。他点击视频播放想要看,视线却忽然变得模糊起来,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睫毛上,传来冰冰凉凉湿润的感觉。 时灼从视频的背景音里抬眸,发现夜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雪花似散落的纯白棉絮般,在冬夜的风里翻滚飞舞着,悄无声息地落在他们脸庞上。 “殿下,”被不断飘落的雪花吸引目光,时灼遗忘了正在播放的视频,“又开始下雪了。” 皇太子低低嗯了一声,抬手拍开落在他围巾上的雪花,带着温度的指腹从他下巴边抹过。时灼的下巴被围巾捂得很暖和,尤里斯又伸手去碰了碰他的鼻尖。 露在空气中的鼻尖有些发凉,男人捏住他的鼻尖轻轻揉了揉。时灼抓住他的指尖握在手里,从围巾里抬起嘴唇去碰他唇角,用舌尖卷走了他唇角的那瓣雪。 尤里斯眉眼微深地侧过脸来,眸中含带笑意吻住他的嘴唇。 两人坐在月光与飘雪里接吻,十指相扣的掌心安心而又暖和。从对方的嘴唇前睁眼退开时,银白的月光重新流淌入视野里,时灼望着夜空下的雪,想起了皇帝说过的话—— “我作为帝国皇帝,给不了他太多爱。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替我多爱他一点。” “殿下,你不是想知道,陛下说了什么吗?”时灼缓缓扬起唇角道。 “他说了什么?”尤里斯一双碧眸望了过来。 “他说——”时灼懒懒拖长了语调。 他脸上是粲然明媚的笑,那双灼灼透亮的眸底,映入月光下纷飞的雪。 时灼和雪一起落在他的肩头。 “他说让我好好爱你。” 同一时刻,伴随着他话音落下而起的,是播放已经接近尾声的视频。皇太子的脸出现在视频里,而这段他亲自录制的画面,正在被全帝国的公民实时收看。 “……我本人的婚约为不实消息,如再有媒体散播相关谣言,我将依照帝国法律法条,以皇室的名义进行起诉。” “我心有所属。”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