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枰动春色(师兄妹 1v1h)》 赌局 日头西下后,荷香楼迎来晚市。 相较于语笑喧阗,不绝于耳的大堂,二楼则要安静得多,这里兼设博戏的雅间供有闲情的食客赏乐。 老余手里搓着几张银钱,越过围栏往下瞄了瞄,笑着对一身?袍,作男装打扮的少女说:“今儿叫你这丫头片子赔光家当。” 云荇呷了一口茶,又掏出几张对折过的钱,压在桌上。大伙见她还敢加码,纷纷摇头,小丫头是真不怕死,在荷香楼押注张狂过几次,尝了些甜头,便敢跟老余叫阵,他们这些个市井小民也就罢了,老余在玶南一带是出了名的眼尖,棋力老练,押博戏就没输过。 被众人押注的,正是下头雅间的白棋黄麻子对黑棋疏辫子,手谈不宜近身观棋旁语,二楼特地围了四面连通的木廊,其内有中空的隔层,往下一瞅可窥见棋局。 黄麻子的白棋弃了一角,腹地又被黑棋冲断,懂点皮毛的,都瞧得出来情况不乐观,黑棋势如破竹,老余是稳操胜算了。时间分秒流逝,大伙都等着白棋投子,云荇不徐不疾,将杯中冷掉的茶喝完,有人想偷觑她失态,只见她眉眼笑意难藏,甚是生动。 也不知道笑什么笑,刚要奚落几句,旁的人面色都已凝重起来,再定睛一看,黑棋想镇对方时,白棋竟顺势守住了残部,黑力图扳,白又拐,还瞄着打入了右下,登时攻防逆转。 被舍掉的一角形如障眼法,老余大感不妙。 黑棋盯着前方扑吃,还想补活,却越下阵脚越乱。 木廊上的看客渐多,云荇这时不观棋了,她点着银钱,拉开木椅站起来,视线越过众人,落在窗外昏暗的天色上。 疏辫子知道再下也只是逞能,抓麻了脸,气馁地在棋盘上搁下两子。 什么匪夷所思的破局,老余心头郁气难顺,这时手上蓦地一空,银钱被抽走了。 “下回再押别的。”说完这句,两道人影窜离得飞快,跨步声噔噔远去,看客晃过神来时,二楼还哪有什么小丫头。 云荇是被拽走的,但她赚了个盆满钵满,也就不介意孙榕半架半扯着她往回拖,还责备自己耗时太久。 “又不是我亲自下。”时长这事哪能由她把控呢。 孙榕气鼓鼓:“你这都第几回了,明知道棋社规矩比书院还严,高门子弟总往勾栏瓦舍里窜,也不怕被赵承旨抓现行。” 云荇头痛:“那只是食肆。” 世风盛手谈,枰道棋社作为玶都集贤书院下辖的副学署,由翰林院辟设,汇集了天下学棋少年中的佼佼者,虽名社,其条规之严,又有别于一般勋贵以雅事聚乐而立的集社。 云荇和孙榕都在集贤书院进学,也是棋社里为数不多的女弟子。 二人偷偷摸摸从后门潜入,四面静谧,以为有惊无险,刚越过院墙拐角,赫然见一人眉目威仪侯在中庭,明显守株待兔已久。 孙榕当堂头皮发麻,但翰林承旨绕过她,只勒令云荇下跪。 师长的凌厉多少让人发怵,孙榕只得松开云荇,眼瞧着她屈膝。 “看看如今什么时辰,李员外家公子寻个讨教,侯你半日,你就在外头厮混到日暮?” 万没想过李炳那厮还告状,这人就不是个正经学棋的,从前复盘时总掐准时候碰她手,黏腻的眼神也让人厌憎。 云荇平静答道:“我已应邀过两回,对方中盘投子,再与他下有何意义?” “人皆有好学之心,你棋艺既在他之上,便应指点向学者。” 云荇一笑:“能指点他的人比比皆是,我也是来学棋的,尚不足为人师。” 赵承旨不满:“日暮了才溜回来,你也知道你是来学棋的?连秦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每一局从不懈怠。” 又是连秦,云荇听这名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棋社的首席弟子,年少成名,因得师长器重而常随侍左右,赵承旨领着他遍阅过高手,四面切磋,独他立于规制之外,与其余弟子有别云泥。 而她只能困在那些乡绅纨绔之中,陪他们玩开蒙的把戏。 云荇顶撞道:“既然连秦如此用心,李公子又向学,那便让他们日日对弈,何乐而不为?” 赵承旨怫然:“连秦自有他的要务,为何要替你对弈?” 云荇一哂:“连秦既然一视同仁,总不会不乐意把李公子当要务吧?” “放肆,这是你自己的事——”话没说完,一道清冽的声音徒然打断:“夫子,青渚高僧的古谱已校阅完,卷宗繁多,还请移步西楼。” 我就必须与他相投? 日里莫说人,夜里不讲鬼,暮色交界时,说什么都灵。 连秦就活生生站在眼前,云荇别过头,赵承旨见爱徒来了,没办法,嘱罚她誊抄棋经一遍,这才离去。 赵承旨走后,原本躲在屋舍后大气不敢喘的棋社弟子,纷纷上前。孙榕松动着久立而僵的四肢,云荇更是跪得发麻,她试图站起,血液不顺畅的双腿勉力支着,险些一个踉跄,离她最近的连秦伸出手,却被躲开了。 “不劳烦。” 其他人知道他俩关系一般,都没出声,直到孙榕上前扶着人离开。 周泗咂嘴:“你这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咯。” 彭英:“谁叫连师兄心善呐,犀霜下月将抵北周了,这关头还得分心替云师姐解围。” 听到犀霜二字,连秦眼底闪过阴翳。但仍温声道:“无妨,我自不会懈怠。” 见天色已晚,他便代行师令,督促众子弟回房歇息。好戏都散场了,众人一概称是,他们一向敬重这位温和出色的师兄,其实彼此都是平辈,连秦的年纪虽小,天赋甚高,待人接物又文质彬彬。 而云荇作为棋社为数不多的女弟子,棋艺亦佳,无奈始终与连秦不对付,但连秦不会计较这些,众人心知肚明,近些年他在同辈中鲜有敌手,俨然有望在日后得到举荐,晋为翰林待诏,他的手谈生涯少有重挫,除却八年前那个随青渚高僧远渡而来的犀霜。 孙榕搀着云荇回到寝舍,转身阖上门,说若不是连秦仗义,你还指不定被训到什么时候。 云荇兀自走到书架前翻找棋经,道:“你要是吃了他给的迷魂药,就找他去,别来说给我听。” 孙榕叹气:“说什么呢,不过…玶都又有哪家世族小姐不青睐他?善工书美姿仪,你的棋道在棋社之中也算佼佼,却与他总不相投。” 还是来当说客的,云荇笑问:“与我何干,我就必须与他相投?” 其实纵使她并不太关心下棋之外的琐事,也依稀知道连秦很受垂青。干脆不置可否,直接一句干我底事,反倒是最合理的应答。 枰道棋社作为副学署,另有纲纪,根本不像其余什么诗社琴社这样闲养情操,再者书院那边也有三两自行集结的博戏小社,规矩要宽限得多,是以选择来此旁听的有,入社的却少。可绕是如此,书院仍有不少女弟子常常借故前来。 除了才貌外,受人垂青还与他的身世不无关系,他的生母,故宁淑公主因难产早逝,生父前歧州刺史在沙场为国捐躯,唯余一兄长,子承父业,在漠北骠骑将军麾下当副将。 自幼失怙,对谁又都礼数周全,难免讨得旁人心生怜意。 孙榕软了语气:“总之下回别再忤逆赵承旨了…毕竟除了连秦,我们谁都说不上话,万一下次他不肯搭把手…” 云荇拿起笔:“我要抄书了,这些事改日再说。” 孙榕知她听不进,不多时也只好离去。 烛火煌煌,映着一行行些许潦草的行书,棋经她早就烂熟于心。昔年为了学棋,从故乡淮州一路北上,至帝京玶都,寄住在表亲云家,她本家已没落,得益于玶川云氏在世族中始终有一席之地,借着云家表小姐的名头,能在集贤书院中进学。 世族子女均能修业,但只有男子能从科考中取士,此制雷打不动,女子有才学仅是锦上添花。故而书院中能下棋的女弟子不少,但鲜有人会如她这般,同时投身棋社,那毕竟是极为繁重的事。 约束已然这般多,却还要她逆来顺受,云荇握紧狼毫,落笔又重了三分。 入夏后雨水频频,至清晨云雾方收。 多数人仍在睡梦中时,连秦已被周泗的叩门声催醒,他披着乌发启门,单薄的亵衣堪堪遮住白皙的胸膛,叫周泗一时忘了要事。 “何事?”他哑声问道,难掩倦容。 周泗犹豫了一阵:“师兄昨夜又研读犀霜的旧谱至三更了?” 连秦微颔首,算是回答。 周泗轻叹,改说道:“师兄,你不久后将随夫子赴玶西对弈,一去不知几日才归,今儿能否给我补讲上回李詹的残局?” 连秦没有拒绝:“午课原是云荇讲习,她昨夜回寝得早,你需知会她一声。” 由棋力上乘的弟子,在每旬的首日轮流为师弟妹讲棋或温习旧课,乃是棋社的规制,这一旬恰好轮到了云荇。 周泗不以为然地摆手:“她要抄棋经,能不能按时呈递都悬,夫子已经应承了下午让你来。” 事既如此,连秦不再多辩,颔首答应。 周泗兴致高涨,作揖正要离去,蓦地又回头补道:“师兄刻苦钻研,犀霜哪知这些年师兄进步之大。” 言毕欢欣而去,周泗深觉自己给了对方一记勉励,没有看到门边人晦暗不明的神色。 你有意思吗,永远只有你赢 连秦年幼早慧,不曾想过在那次三番对弈之后,会让他耿耿于怀长达八年。 长兄还没去边关时,常携他进宫,与矜贵的亲朋或朝臣对弈,垂髫小儿正是好动的年纪,斗百草蟋蟀,或学禁卫舞刀弄枪,别人不亦乐乎,他都兴致寥寥,唯独沉溺下棋,二色浑然难分的天地,一招一式变化无穷,都是真正的杀伐。 同龄人不是他的对手,起初在长辈的夸赞下,各自还系着几分矜持,时日长了,就不愿再自讨没趣,大人一旦走开,谁还愿意给旁人当陪衬。 连秦曾经尝试拉住其中一人的衣摆,希望再试一局,对方是所有人里唯一和他下了两回的,连秦觉得尚有一丝可能,但自己的手立马就被不耐烦地甩开了。 “你有意思吗,永远只有你赢。”那个小孩头也没回地跑出了大殿。 连秦张张嘴,又说不出什么,自此后改与长辈对弈。 有时皇祖父看他总不与人嬉闹,也会过问,得到和善的婉拒后,知道这外孙能从对弈中寻获乐趣,也就作罢。 可惜世上没有常胜将军,青渚的高僧释摩西渡北周,携来数百箱奇珍异宝潜心求学,皇祖父龙颜大悦,北周好奕的风气熏染诸国已久,他第一次遇见异域年岁相仿的对手,并被对方叫阵。 连秦自然会应战,这是所有人的期望。 即使只是一场幼童之间的比拼,北周也不认为连秦会输。他以早慧扬名,又独善手谈,若说青渚也好奕,风还是北周吹过去的。 所以当连秦初战失利后,本来权当助兴的棋童之战,一下子引来了众人的侧目。 对方一眼就洞穿他步步为营的棋路,那些日日夜夜训练的定式,背过的死活题,突然成了无用功,连秦下得手心汗津津,也抵不住对面的攻杀,一回如此,两次皆然。 连秦就在无数注视下,反常地连败了三局。 褐发灰眼的男童把玩着两颗棋子,扭头对高僧释摩说∶“这就是你非要带我见识的北周纹枰?” 观棋者的面色精彩纷呈,不过没谁会责怪一个小孩,尤其是这样出人意料的结局。 曾经被人甩手厌烦地诘问,你有意思吗永远只有你赢。当真的被人杀得狼狈不堪时,才勉力体会到是怎样的心境。 之后大人说了些什么,又发生过什么事,他一概都不记得了,他少有失神,那时却完全陷进一片空茫中,久久未清醒。 他自小温和,情绪少有外露,也不会哭闹,三战失利后愈发沉默刻苦,长辈也未曾料到几局纹枰让他如此在乎,只安慰他马有失蹄。 从不说天外有天。 这块沉默的心病,就在一天天的期待与那个人再会中,变成砥砺他的屠刀。 攒着的拳头收紧又松,天色徐亮,地堂上的雨渍也浅了,他回房内简单梳洗,拾起案上的棋谱,往中堂而去。 这就是你的棋逢对手?(微H) 替同门讲习后,连秦记了一份谱,边回顾午课的内容,边等着云荇。她抑制黑棋那一手确实很有意思,偶闻过这个同门棋风独特,但彼此很少在实战中对上,于他而言,赶赴各路高手云集的赛会,才是真正的对杀。 他在西楼点了绢灯,明明已让孙榕去通传,从黄昏等到入夜,仍不见人影。考量着唯有另寻日子约晤时,屏风外的门却被叩了两下,随即被推开,一气呵成。屏风上影影绰绰,一只手将提灯置在门边木架上,云荇懒道:“来晚了。” 一身素绫,木钗随意盘着一半黑发,另一半披肩流泻,随着她行近,绫衫上熏的艾香也扑鼻可闻,连秦移开目光。 待云荇落座,他收拾着所打的残谱,并道∶“白日人多,原是有些话想劝勉你。” 云荇侧着脑袋,二人平素不热络,像她现在一改往日惯穿男子袍服换了衫裙,他也不过问。 她伸手按在棋盘上,小指尖正好压在他手背,另一只手抽出他举着的棋谱,道∶“接着下。” 连秦一顿,但她很快把手挪开,只依着自己的步调往棋盘上打谱。 连秦只好顺着她意思,你黑我白,将残局接龙。 一场硬战厮杀开来,她的布局处处压着他打,他布的定式想冲破她大龙的包围,连舍两枚弃子,他越下越心惊,一旦入局,便不知时间飞逝,屋内燃灯,夏夜又闷,连秦正在想对策摆脱她的撕咬,对面忽然往棋盘上投了二子。 连秦抬眸,便听她问∶“西楼这儿可有茶水。” 他点点头,去替她煮茶。 待他将茶盏置在旁边,重新落座时,才发现对面的窗牖不知何时竟支起了,棋谱被吹落在他身后。 云荇正坐时被压着的长裙折迭了几层,不易站立,唯有直接俯身去捞。 连秦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就当面迎上她前襟大片的瓷白肌肤,对襟衫的内层在俯下身时并不贴着胸前,受双臂支撑而挤压的雪乳,两点悬着的粉嫩乳峰,第一次,全数隐蔽地落在男子的眼底。 并且随着她俯身前倾的动作,他的半张脸完全陷进泄露的春光中,起伏的雪肤若有若无地撞上他的鼻梁。 连秦受惊一般,腰往后仰,伸手死死抵着云荇的双臂,将她按回去,他生硬地转过身,捡起棋谱,然后交予她。云荇似是浑然不觉,接过谱,示意他复盘,连秦直勾地盯着那张脸,一言不发地依她言继续落子。 云荇余光瞥见他假装无事发生的模样,撩起话∶“师兄虽找我,但想必不是出自本意。” 连秦没有否认∶“确实是承旨的意思,他没有不认可你的棋路,你始终是他的得意门生。” 云荇∶“得意门生?他整日带着你云游四海遍弈高人,却让我去跟李炳玩吃子游戏是吗?” 连秦缄默。 云荇笑了,还复什么盘,她提着长裙来到连秦身边,温声道∶“你们常说出入瓦肆有违礼教,却让我困在棋社陪李炳他们玩些不长棋艺的小把戏,日复一日,算力都要糟蹋了。” 连秦并不抬头,侧瞥出现在身旁的纱裙,开口∶“那你想怎样?” 云荇∶“若我只能禁锢在棋社,至少得师兄与我下,棋逢对手不是么?” 连秦一怔,望向她∶“你要与我棋逢对手?” 云荇贴近他∶“比起李炳,我自然更愿意与师兄下。” 连秦避开她的亲近∶“我可以与你对弈,但他们来听棋也是被准予的。”就算李炳找的是他,他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言下之意就是爱莫能助,云荇定定地看着他,能在赵承旨跟前说上话的,只有他连秦,这些年在棋社,很多事他明看在眼里,却依旧无动于衷。甚至今夜前来也并非出于本意,只是受人所托当说客。 云荇一笑∶“既来管教我,又不考虑我的处境,与其叫我在面对李炳时终日费神吊胆,还不如我先糟蹋了师兄,” 至少这个人美姿仪的盛名在外。 连秦第一次听这种明目张胆的荒唐话,眉头紧蹙,但还是耐下性子周持礼数∶“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云荇勾过他的颈脖,笑意吟吟∶“那我便亲自告诉师兄,今夜知道要见你,我连亵裤都没穿——” 污言秽语。 连秦何等聪明,几乎瞬间就想到方才发生的事。 他猛地推开她,尽量掩盖厌色∶“这就是你的棋逢对手?” 云荇被他推得一踉跄,反应竟激烈如斯?看来是真的抗拒被人逾越。只是有胆入夜邀她到西楼,还要装三贞九烈,就如同明明棋路是她先提议,到头来受嘉许的总是他,好事留他名,坏事由她背,云荇摇了摇头,哪有这样的道理。打蛇打七寸,他越是三贞九烈,她越是要他难堪。 一个字都不会信她(微H) 被碰翻的热茶盏碎了一地,云荇抬起烫红的右腕,露出被割伤的血痕,一袭素衫倚在案边,显得只影单薄。 连秦当然明白那是被自己推搡所致,欲言又止的神色夹着愧意,仿佛刚才的不愉快已烟消云散,云荇甚至猜得到他此时的打算,西楼没有伤药,如果借故离开正遂了他的意。 云荇拿准了心思要他不快,可没打算放过他,她从裙裾撕下一截白纱,吃力缠在右手上,垂眸道∶“你弄伤了我,打算就这样旁观?” 单手怎么缠得牢,连秦迟疑片刻,最后一言不发上前,替她包扎,总之先把血止住,再离开这里去找伤药。 云荇左手搭在右臂上方,以衣袖作掩,不断掐压施力,血很快就浸透了那点薄纱,不断涌出,连秦的指尖沾上血,也没想到伤口深至此,薄纱显然不够用。 云荇玩味道∶“师兄好狠的心,这怎么止得住。” 连秦没有接话,从自己的袍服中撕下更长的一截,云荇看着他的动作,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脸∶“你这样,反倒是我欠你一件夏衣了?” 连秦别过脸,避开她的触碰∶“不欠。” 云荇欺身贴近,左手故技重施地搭上他的后颈,张着檀口,竟在他的耳垂上吮了一下,软舌勾着外耳廓流连,酥麻感一瞬风暴过境,从湿润的耳垂一直麻痹至尾骨。 少年再度应激推开她,但她早就勾着他的衣衫死死不放,重心不稳又压了纱裙,二人拉扯着摔到了一起,云荇早知有这种结果,也顾不上疼痛,她的裙腰只打了一个活结,一扯便开,她双腿箍住对方的腰,手则攥紧他的衣服,朗声道∶“我裙子松了!你不要动!” 身上的人果然僵了,连秦此刻出离愤怒,他是一秒都不愿意再与她待在一处,偏偏又生了让人不堪的状况,为了顾全颜面,他握着拳,只能半伏着身躯等她理好裙子。 哪知云荇的双腿根本没有放开他的腰,反而越箍越紧,逼得他根本躬不起腰,她整个身子与他紧贴,还一下又一下地上下摩挲,隔着衫裙,云荇清晰感受到他两腿之间那坨东西,仿若未苏醒的巨兽,云荇的阴阜往上,它就随着她往上,往下,它也紧贴着往下,任她为所欲为,云荇磨得自己也有些发晕,口中轻轻哼哼。 下身那异样的摩挲反复进行,连秦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不管不顾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你疯了吗……” 云荇抢在他动气前,咬着他耳垂道∶“我现在衣衫凌乱,你推开我是要看光我身子?” 连秦停止了挣扎,同时心底的厌弃与失望随之而生,见身上的人没再乱动,云荇伸手从二人紧贴的身躯中往下,五指触到那一坨软绵的器官,还掂了掂,唔……分量还不小,云荇胆子虽野,也是初次碰触男子的性器,沉软的巨物与掌心无缝相合,她的声音也不自觉媚了起来∶“师兄的阳物好生奇怪,一直嵌在我腿根,还越来越肿了,这样我怎么系裙子。” 连秦如遭雷击,他的忍耐已到达顶点,钳住她作乱的手就往外扯,不再像一开始那样顾及她腕上的划伤。他看透了这个人,一字一句都不值得信任。 云荇忍住那瞬间的痛楚,她反应更快,在他擒住自己时,五指尽开大范围抓住他的肉茎和卵囊,还收紧了一下,这种力度不痛不痒,与其说是威胁,更像挑逗。 连秦咬着牙,强行将少女从自己身上剥离。 男人的力量始终要大得多,见他较真,云荇也没在蛮力上与他多纠缠,轻而易举就松开了钳制,两具身躯分离,都有些汗湿,加上折腾,皆衣衫不整。 连秦迅速站起身平复呼吸,脚步有些虚浮,一双妙目水汽淋漓,说不上是心寒还是含恨,转身就要走。 “师兄,”身后的少女温声喊道,“我是真心实意请师兄帮这个忙,当然如果你现在离开,” 她睨了一眼彼此衣物上的血迹,“我们之间的事就更扯不清了。” 连秦充耳不闻,没有因她的话作停留,唯有粗暴的大门开阖声,依然昭揭着他的愤恨。 你算什么良民 彭英今夜如常,在晚膳过后闲逛消食,却窥见奇怪的一幕。 他的师兄从西楼奋疾而出,脚步生风,彭英上前想喊住他,但廊火下那张俊脸容色不善,彭英一顿,见他衣衫下方似乎沾染了一处深色污渍,廊火昏黄,还没瞧清,人就走远了。 彭英诶了两声也喊不住他,正一头雾水,西楼紧接着又出来一人。 云荇提着裙裾,没有刻意整理衣衫,仅是拢好重要部位,与彭英迎了个正面。 还真让人撞见了,不过云荇跟这些平日里就不离连秦前后脚的狗腿子也没什么话说,直接侧过身离开,彭英则错愕当场,白衣胜雪的云荇……云荇竟然穿女装! 不知为何她的裙上也有一处污渍,位置与师兄如出一辙,况且今夜这二人一前一后从西楼出来……彭英咽下唾沫,使劲晃了晃脑袋往回走。 连秦打了桶井水,浇湿半身后,用巾帕不停擦拭面部和颈脖,又发狠地搓洗耳垂,直至火辣生红。衣袖掖起的双臂筋脉可见,井水流泻一地,这口井在寝舍北苑,四处草木,没有廊火,夜里没有人会来,他拨开额前的湿发,月光从树影中漏下,映着那死灰一样的双眼。 棋社弟子都知道,从前是云荇单方面漠视连秦,不知自何时起,连秦也开始跟她有了水火不容的势头。 赵承旨因翰林院事忙,遣了侍从送来去年江南棋会的棋谱供众人研习,讲解的差事自然落在连秦头上,云荇一边转着狼毫,一边听连秦讲着对局,他对她熟视无睹。 前排围聚着三五衣着光鲜的少女,从书院下学后就赶来旁听,还有几个跑不过别人来迟了的,占不到好位置,只能挤在边上。十四五的年纪,眼底的倾慕很难掩盖,加上她们本就略通手谈,接得住连秦偶尔抛出的提问,好不和谐。 但不是所有人都待见这些看客,男弟子觉得过分喧闹有碍观瞻,女弟子暗啐她们妄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彼此相互过了一遍眼风,很默契地都没吭声。 云荇自顾翻着手里棋谱的抄本,发现里面只收录了一些精选名局,校注也不全,江南棋会作为南边最大的赛会,前棋待诏程叶致仕后,还受邀担任评判,她还在淮州时便一直向往…… 她一边落笔批注,无心留意外物,自然也没察觉到四周微妙的氛围,直到有个姑娘上前要求和她一同挤坐。 梁瑛善音律工手谈,因听从长辈安排先加入了琴社而分身乏术,只能偶尔跑跑这边,这回落于人后,没占到风水宝地,就打起了与棋社弟子同案而席的主意。 云荇实在是个理想人选,找男弟子于礼不合,女弟子好相与些,且传闻她与连秦不对付,加之她本就棋力拔尖,这类研讨更显得更可有可无,在梁瑛眼中无异于白占了个好位。 她堂而皇之地侯着云荇让座。 孙榕周泗等人微微侧目,同样没占到好位子而站着旁听的贵女们则满怀期许,如果梁瑛能成,那可就开了个好头,以后直接与他们同坐即可,还分什么先来后到。 如意算盘打到了自己头上,云荇无视了对方,继续疾笔。 梁瑛被晾了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秀脸一阵青白,她自认语气已十分诚恳,岂有这样不知好歹伸手打笑脸人的? 她咬唇又劝∶“你棋艺好,这一节无论听讲与否都于你无碍,但我还有许多不解之处。” 直至书完一页批注,云荇才搁下笔。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里的案桌只够供一人使,你再低声下气,也是冒犯。” 梁瑛还要继续辩言,堂上已经注意到了动静。 连秦放下手中的界尺,向这边步来。 “你到我的案桌上去。”在众人瞩目下,他停在梁瑛身边,惜字如金。 梁瑛大约是没想到,这点小事能催动连秦出面,当即不掩悦色地应下,连秦转身要走。 “师兄这是做什么?”云荇语气平缓,像问今天吃什么菜。 他不应不答,也没有回头。 她方才晾了一个梁瑛,现在他也晾着她。 也没关系,云荇接着开口:“良民被打家劫舍,善人自掏腰包以济损失,是能赢得身后名。师兄把自己的案桌让给她,自以为是善举,但别忘了这样给人开偏门,难保失衡,万一以后人人都来效仿,规矩还立得住么。” 都知道云荇一向不领连秦的情,出人意料的是,连秦淡声反唇相讥。 “你算什么良民?放任自流的人倒来大议规矩。” 素来温良恭俭的连秦,居然主动回煽了云荇的气焰。 而且话中带刺,说得很重。 堂下顿口无言。 云荇流连瓦肆,与他人若无利害得失上的冲突,终归只与她自己相干,跟梁瑛另行捷径相提并论,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孙榕隐隐觉得不对,连秦很少会这样没分寸,彭英视线则来回在二人身上打转,若有所思。 离得最近的周泗生怕他们还要唇枪舌战,忙紧摁着云荇劝道∶“别闹了师姐。” 谁知她并没去接那话头。 四指半曲支着下颌,沉默的视线随着连秦的背影,看他重新拾起界尺,一挥一点,将其他人的目光引走。 像训狗一样。 云荇拍掉周泗的手,拿起笔,继续在抄本上添补遗缺。 没想到二人三言两语后,突然熄了火。她没有回呛,连秦也没有再论不相干的事,中堂上各自一处方位,战线两头拉远,最终没有烧到一块。前排的贵胄少女依旧活跃地呼应连秦,梁瑛尽受羡色之余,听得格外认真,棋社弟子也渐渐专注。 一片其乐融融。 周泗慢慢收回手,许是他的错觉,只含糊感到,无论是旁边的云师姐,还是堂上的师兄,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有他的要务,你有你的本分 作为南边最大的纹枰盛事,江南棋会极其难得地辟设了妇孺组,在北周可谓绝无仅有,然而手头的抄本中却只收录着主流对局,这种精简版对她意义不大。 云荇不再费时间,听连秦讲那些她早已温习到烂的抄本,按理,大型赛会的记谱该有集锦册的装订,她亲自跑了玶都各坊的书肆,但一无所获。 云荇缺了连秦的课时,直至次日棋社开同窗局才出现。同窗局是平辈之间的切磋,由两名旗鼓相当的弟子比拼较量。棋社十七人,为单数,按棋力排序,两两成组,余下一名由赵承旨指导。 连秦素来受器重,自然一直轮空这个名额,是以长久以来,云荇都很少有机会跟他直接交锋。 但这日排她之后的第三名展桀因感风寒告假,照寻常,连秦直接补上这个空即可,排序也不需要另作改动。 连秦拿着名册,不知与另一组谈了什么,站在他们边上的人不时望过来。云荇等了半晌,其余弟子已依次落座,棋盘对面才姗姗来迟一个彭英。 第三缺席,连秦居然将第四位的彭英隔空抽了上来,而自己去了另一桌。 周围按捺不住看戏的心,开局前频频偷瞄这边,彭英叫苦不迭,也尴尬得不行,还没摆子他就有自知之明打不过她,但云荇神色平静,似乎没有多余的反应,倒是彭英不敢对上第二眼。 师兄点他来对云荇,什么缘由大家心知肚明,她缺了师兄的课,师兄竟然……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压根不与云荇对局,彼此只怕搞得越发难堪。 这事到底还是传到了赵承旨那里。回来当日就喊了两个人去训话,云荇只得放下江南棋会一事,前去领罚。比她先到的连秦立如玉山,礼行得毕恭毕敬,无论赵承旨说什么,都只答弟子知错谨遵教诲,俨然一副严师高徒的好景。 云荇就不同了,她一来就被赵承旨怒斥跪下。 大家一并来领罚,只有她需要行大礼。 云荇没干。 门内一向对男弟子宽宏,在赵承旨眼里,难训的始终只有她一个。 “为人表率,以身作则的首席弟子还没跪,我怎么敢先跪?”云荇笑语盈盈,像只披着倒刺的狡狐。 知道她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赵承旨斥道:“课你都敢缺,你还有什么不敢?让座一事本非你之过,暂且不计较,但连秦替你平息争端,你却闹得内外不和,为了给他使绊子,课也不用上了?” 哪怕明白梁瑛的闹剧无可指责,施舍给她的依然是“暂且不计较”,遑论有意忽视连秦曾当堂讥讽她放任自流,只将同门不和的过错全安在她身上。 永远光风霁月,从不犯错的连秦。 “承旨是不是忘了,他常随您同游四方,所缺的课时何止是我之数倍,大家却习以为常,从未有人置喙。实际上,他当日为了顾及旁听的观客,棋谱讲得并不深,我另自研读,并未耽误进学。” 连秦依旧不带看她一眼,唯一的反应,是向赵承旨作揖请示告退,仿佛不想听她多说一个字。 赵承旨挥手准予,同时回过头对上她:“连秦随老夫出行是有要务在身,如何能混作一谈?反倒是你屡次躲避观客讨教,如今连课都不上,下一步是不是要登天了?” 轻而易举所得的赋权是他的要务,而囿于一隅,日复一日地陪居心不良的勋贵玩摆子游戏是她的本分,他有他的要务,你有你的本分。 若胆敢不从,你是不是要“登天”。 “承旨,”她抬起眼眸,“连秦出行永远是要务,这样的机会,您哪怕给过别人一次?” 赵承旨满眼写着荒唐:“先不论你棋力能否与连秦比肩,随行舟车劳顿,男子仆从尚且吃不消,捎带你一个女子,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如何向玶川云氏交代,一众人岂不遭你连累?” 云荇要是怕舟车劳顿,当初就不会为了学棋,风雨兼程,只身一人离开淮州,真以为离了驰道,还处处都有车马伺候?不过这些,说与不说,都不会改变什么。 虽然麻雀不想在地面低飞了,但盘旋高空已久的苍鹰唯恐遭到连累。 云荇望向他官服下悬着的鱼袋,随动作轻微摇晃。 襕袍鱼袋,是他们入仕后的徽记,是女子一生无法企及的青云。 “承旨既然总有说辞逞辩,又妄图从弟子这里听到什么。” 赵承旨跟她掰扯半天,被这硬骨头刺得不快,干脆也破罐子破摔,冷笑道:“行,你不是非要去赛会么,下月张仆射在南郊举珍珑局,张仆射与李员外有些交情,李公子如若来寻讨教,你不再避让,便让你去南郊!” 惹急了猫,可是要被抓的 是与不是,最终没能从那个夷人少年嘴里要到答案。 她原本也只有七到八成的把握,从他那一口流利的汉语开始。单纯来北周做买卖的,要将当地话练得地道,得不下十年,他这年纪不吻合,敢在坊间叫板,多少熟知北周风物,算来算去,唯有来此求学的遣行使。 诸国中所擅纹枰者是有几人,年轻一辈里却只有青渚的犀霜,当年三战全胜天之骄子连秦,一举扬名。何况今年本来就有消息,青渚将再遣使者前来北周。 但云荇不信她能在机缘巧合下偶遇犀霜,他与连秦之战众人皆知,来也该奔着连秦,缘何歪到了荷香楼去。 虽然疑心内有乾坤,又懒得去想那些弯弯绕绕。她已经提了南郊的珍珑局,等于下了战书,想到能再次杀伐,云荇不住地意气高扬。自此除了在书院继续课业,便是终日泡在棋社打谱,对局,复盘,替师弟妹讲学,即使连秦跟着赵承旨去了玶西,社内少了管束,她都没有往外跑。 只是循规蹈矩久了,该来的还是会来,云荇在棋社的日子一固定,正方便了李炳以听棋的由头来逮人,云荇虽因南郊的事不得不退让,却不是个任凭摆布的软性子,她只在中堂这种四面敞亮且人多的地方面授,需要在雅间下指导棋时,则暗地里随了孙榕一点好处,叫孙榕以记谱为名,在旁边强行盯着,李炳一时无从下手,恨得牙痒。 不得拒绝为观客讲学的条规埋满了漏洞,云荇不认为这点小聪明能一劳永逸,李炳不敢在人多的地方造次,未必等于熄了坏心。 平日市坊繁华,结伴走街串巷没有大问题,不久后她要去的南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云荇差人给老余送了书信,探听声誉好的镖局,顺便也问江南棋会的棋谱,老余在荷香楼那片地头懂门路,比她盲寻要好。 赵承旨一行人回到玶都,已近七月末,棋社一切有序,罕见的是此前处处与连秦针锋相对的云荇,棱角软了不少,不再与他对呛,总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意味。 不过连秦并不关心云荇变得怎样,在他远赴玶西的这段日子,帝京发生了对他而言更为重中之重的大事,青渚的船队竟然提前一个月抵达了北周,他顾不得自己一路风尘,入宫请见青渚使者,永嘉帝知道这外孙的执念,自然允从他前往遣行使被暂且安排禅居的皇家寺院,庆安寺。 连秦自玶西返京以来,一路奔命。棋社,皇宫,庆安寺相距甚远,几经波折来到寺前,心脏的轰鸣却怎么都平息不止,他向僧侣呈递符牌,请见那个期望中的对手。 但庆安寺恰逢设醮弘法,差不多三日后,连秦才在第一缕晨光中,逮到褐发灰眼的故人。 犀霜是没料到他会找上庆安寺来,多年不见,二人皆长得身如玉树,姿容俊丽,但连秦眼中血丝满布,因多日奔波而身量清减,宛如随时可能散碎的琼瑶,那双本该曼妙的凤眼中写满了狂烈的,一雪前耻的执念。 犀霜用折扇敲掉他紧拽着自己的手,想来是之前的探查出了岔子,什么荷香楼有个棋高一着的后起之秀,还是翰林承旨门下之人,他去蹲了几天,阴差阳错跟个姑娘下了一局。那只狡猾的猫隐晦地向他邀了战,但释摩老头对他看得紧,如今跟北周僧侣听经讲法,要赴会还得永嘉帝那边发话。 “你到底在分神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连秦有些冲。 这几千昼夜,他在漫长,日复一日的打谱中,秉持烈火一样的夙志,祈愿终有一日与这座横亘的高山再次交锋。 但八年后再会,犀霜神色淡淡,恍惚间这场期待更像他的独角戏。 犀霜用折扇别过他的脸:“这里设醮七日,别惦记下棋了,老子还想去那什么南郊珍珑局呢。” 连秦从没料过一个与他棋逢对手的人会想去南郊,张仆射的珍珑局主宴乐,下棋只是徒添雅致,他从前受邀,均会婉拒。但为了助犀霜脱身,好腾出空隙早日对垒,连秦还是奏请了永嘉帝,顺便向赵承旨讨今年珍珑局的名额。 对于爱徒反常的举动,已回到翰林院当值的赵承旨,收到连秦的报呈时,自然推度到与庆安寺那批青渚使者有关,南郊本是给云荇的彩头,但关涉犀霜,连秦行文激烈,考虑到事有轻重,赵承旨拟了两份文书。 这段日子,棋社原本面北眉南的两位翘楚,出乎意料地相安无事,连秦对云荇漠不关心,就如同云荇对他敬而远之,她如今满心只有到时候搏杀南郊。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南郊开宴当日,暴雨如注,云荇从棋社启程,出乎意料地在大门前看到连秦和周泗备了车马,不知往何处去。 今日休沐,冒雨赶早是有什么事?她压下疑虑,不稍片刻,也候来了雇的车马,出了市坊后,雨势变大,许是暴雨来得突然,李炳并没有趁荒郊来作妖,她雇的镖师也没用上,但心头总有不好的预感。 好在按照舆图所指,几番辗转后终于到了南郊,没想到此地竟有回廊通向一处湖边石舫,莫不雅趣。云荇向此间的侍从出示棋社的符牌,却被拦了下来。 侍从再三确认符牌后,其中一人往石舫而去,回来时有些为难:“仆射大人正在宴客,管事那边拦了通禀,枰道棋社只有一个名额,连秦公子已经在内了。” 云荇听不懂他这话。 “什么叫连秦在内,他为什么会在里面?” 侍从无奈:“在下就是领俸办差,怎么会知道你们棋社的事。” 云荇强自镇定:“那能否劳烦把连秦请出来,我有话对他说。” 但侍从依旧拒绝了:“实在是管事拦了所有通禀。” 雨势一点没减,她的?袍被斜泼的雨水打湿。侍从也犯难,隐约知道可能中间发生了什么误会,她没有再说任何话为难他们,只是这空洞的神情任谁看了都不舒服。 “云师姐!?” 周泗送完连秦,提着伞出来时,在廊外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大惊失色,“你,没去看文书吗?”他咽下唾沫,“赵承旨捎了两份文书,一份给师兄,一份是给你的……” 文书送到棋社后,就搁在赵承旨书房,他突然意识到,那两个人不和,连秦根本不会主动去找云荇。 周泗手忙脚乱地解释着,但很快发现云荇并没有看他,毫无波澜起伏的眼神直落在他身后,雨幕中的石舫。 “怎么那只猫食言了?”犀霜伸出折扇去接雨,一边偏过头,睨着身旁一袭白衣的连秦,下雨还穿得这么清贵。 而谪仙一样的乌发白衫的少年,替他沏了一壶茶,八年没见,越发听不懂他胡言乱语。 “什么阿猫阿狗的?”连秦冷眼瞥他,只想快点布局摆子。 “没什么,只是怀疑猫是不是被你偷天换日了,”犀霜畅快落座,举起茶盏,“惹急了猫,可是要被抓的。” ———————————————————— 终于推完剧情了OTZ 师兄跟他是对手,死对头只有师姐(微H) 南郊珍珑局近日人言籍籍,街谈巷议。 传言当年大败连家公子的青渚神童,为了再晤好友而远渡重洋,二人约战南郊,连家公子为此八年磨一剑,与之酣畅对垒了一日一夜,龙争虎斗,各有神通。 消息传到棋社,周泗已是第三次吃云荇的闭门羹,她自暴雨那日回来,就染了风寒,昏睡了几日,醒来只在榻上翻书,对其他事不闻不问,赵承旨曾托人送来一副墨玉棋子,以表安抚,但周泗并不清楚云荇有没有收下。 他对解人心结倍感无力,唯有寄望她早日想开。 云荇沉寂了一段时日,没有人特地留意其动向,当她在寝舍休憩时,连秦已经带着犀霜到了棋社,所有人都慕名而去。 “翰林院吞金啊,这棋社修缮着实气派。”犀霜摇着折扇,在地堂外的假山池子里逗着锦鲤。 连秦伸手浸在冰凉的水中,问道:“我说的话你考虑得如何,李老隐居深山,不喜人多,我便只与你一人前去拜访。” 犀霜佯装叹气:“人生得意须尽欢,连授衣假?1?你都要下棋?” 北周各州府学,每年九月会授三十日假让学生回乡添置衣物,连秦欲趁此际,捎他去拜会前国手李詹,那双流光转盼的凤目始终不掩期许,犀霜用沾了水的扇柄去戳他的脸,“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连秦带犀霜前来,本意是教导师弟妹,现在中堂的棋社弟子不时窥察举止亲密的二人,孙榕嘀咕:“师兄跟他不是死对头嘛?” 周泗迟疑:“师兄跟他是对手,死对头只有……师姐。” 孙榕不希望云荇那边独自冷清,在这候了一会儿,就往寝舍去,意外的是云荇并没让她吃闭门羹,孙榕以为她心情转好,便把中堂见闻复述了一遍。 “所以他们便约了初三那日启程,到时候大伙各回各家,你也要回淮州了,回去多散心,好女儿不屑与他们计较。” 南郊的事她从周泗那儿听了大概,也觉得赵承旨偏颇,但后来到底赔了云荇一副上好的棋子,孙榕便也没了立场置辩什么。 “自然,”云荇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我风寒初愈,烦你替我跑这一趟,送去庆安寺。” 连家小公子与青渚使者龙战于野,同样在荷香楼被津津乐道,向来爱侃谈博戏的老余这时忙着替人探风,再见到云荇已是几日后。 她仍穿一身?袍,也许近来鲜少外出,瓷白的肤色变得更淡。 老余画了一张图谱,指给她看。 “这家镖局在西五里,暗里接黑白两道的生意,只要钱到位,不作奸犯科,就有门道避开官府缉查。” 云荇卧榻时从未断过书信,她写道授衣假在即,只身回乡恐遇地痞,需要雇能够惩奸之余又不会惹祸上身的镖师。 混这种的,押镖只是明面活儿,使什么手段由他们说了算,雇主只要有钱就行,人家故土远在淮州,千里迢迢来到玶都,老余只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谨慎一点总没错,别的不作他想。 云荇把一盒墨玉棋子挪向他:“有劳。” 这成色,一看就非凡物。 “去去去,自个儿留着雇镖,别以为那种暗镖要得少。”老余把棋子推了回去,“你最近不来,不晓得连家小侯爷跟夷人在南郊大战,听说精彩纷呈,可惜咱们都是小民,你要是去了,没准更风光。” “你不要就拿去当掉。”云荇淡然一笑,将图谱收入怀中。 玶都世家子弟不用回乡备寒衣,连秦借此休沐期,向犀霜以周游相邀。初三那日,日头正盛,左右不见犀霜,雇的车夫适时递来一壶水,让他到车舆内等候,连秦道了谢,上车掀起帷幔看天边流云,却越看越困倦,竟徐徐睡了过去。 这一睡,异常漫长。 昏昏沉沉,四肢无力,双眼被什么蒙着,始终未能睁开,鼻腔也处于闭塞状态,积气无法排出,唯有张嘴大口开合。 很快薄唇就被未知的软滑之物贴上,堵住了大部分的空气,意识混沌中,嘴被迫张得更开,软滑之物更加得寸进尺,从他的唇边,下陷到口腔,他的舌头被强迫迎接那温热的软物。 实在是被压得气闷,舌头本能地向上顶了顶,这一顶似乎叫软物一个激灵,羞怯地收缩了一下,像是明白这样有用,舌头不断与那块狡猾的软物勾缠,顶弄,耳边传来一丝模糊的叮咛,三分委屈,七分娇媚。 软物没有完全退却,有时稍稍抬高,随即重重下压,连秦靠着那抬高的一瞬换气,马上舌头就因强横的下压而重新紧贴它。 抬高,下压,抬高,下压,软物开始渗出黏液,小部分沿唇角流到颌边,更多的,顺着他的舌根,深滑进喉内。 连秦无法不吞咽,他需要呼吸。 舌头有如软物的弱点,只要一顶,它就怯懦地收缩,泄进更多的氧气,同时渗出更多的黏液,为了通气,他开始从顶弄转为吮吸,有时顶两次就吮一下,吮到最后黏液已经不太渗出了,舌头重新狠狠地顶进去,像是报复它的言而无信。 云荇浑身发软,估算着药效将过,她系上亵裤,从他身上翻下来,也将绑在他眼鼻上的布条给拆了。 连秦被口中残留的黏液呛醒时,天色早已昏暗,车舆内挂着烛火微弱的风灯,映着云荇姣好又慵懒的面容。 为什么是云荇…… 他此时的茫然不比九岁那年三战全败来得少,喉头不知为何留有很淡的膻味,唇角一直到下颌也残存着水渍,是那个车夫给的水吗? 那个车夫……连秦睁大眼。 云荇搁下消遣的棋谱,打量着他:“师兄睡得可好——” 话音未落,她的手腕就被猛地钳住,连秦明眸染上怒色,他没有忘记她那些劣迹斑斑的前科。 “这里是哪里,犀霜呢!?” 云荇为避免手腕吃痛,踮脚靠了过去,她轻轻地在他脸上落下一吻,连秦始料未及,就被一巴扇偏了脸。 ———————————————— ?1? 授衣假:每岁五月有田假,九月有授衣假,二百里外给程。——《新唐书》 被迫与同门师妹胸乳厮磨(微H) 连秦宽大的衣衫松垮地挂着,此时什么都遮不住。 云荇时而埋首听他左胸的搏鸣,时而含吮他的乳头,连秦本就疲顿,如今直被她吸得眼前发昏,他望着那纤细的颈脖,赍恨愈益。 现在她手无寸铁,连秦试图转动受桎梏的臂腕,但无济于事。 云荇停下戏弄,勾着他的肩轻声道:“我劝师兄少动恶念,师兄不比武夫,别人要捏死你跟蝼蚁差不多。” 她在警告自己,同伙离得并不远。 隐秘的念头胎死腹中,连秦心底发凉,他的确忌惮那个与她狼狈为奸的歹人,他恹声问:“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将他挟持到荒山野岭,百般羞辱。 云荇凝视他片刻,用手掐实了他的下颌:“师兄现在怨艾给谁看?霸占掉同门师妹的机会去南郊,我欠你的吗?还是你想说,你不晓得他们只给了枰道棋社一个名额?” 她最膈应他一副无辜受害的模样。 连秦神色怔然,这已经是她第二遍提到南郊了。 连秦此前是特地报呈过,要求出席南郊珍珑局,往年对于这类雅宴,他都会婉言回绝,但因为犀霜在,他蓦然应诺打算出席一次。 当时寄回棋社的,有两份文书,另外一份确实署了云荇的名,连秦那时与她不相往来,只捎走了自己那份,没有另行知会云荇,万没想过两份文书都和同一件事有关,以至于云荇到了最后关头,被拦在了石舫外,后来她从周泗的解释中得知一切,徒剩麻木。 “师兄已经随承旨同游过四方,参加过各式各样的棋会,真的还差那一次吗?” 良久缄默后,连秦低眸:“是我考虑欠周,当初若知道原委,必然会另作抵偿。” 云荇捕捉到他话里头的迟疑:“如果当初知道原委,会作抵偿?让我猜猜,倘使叫你再选一回,你依旧会选择向承旨报呈,把名额要过来?” 她不是真的在问,她几乎可以笃定他某些殷切的选择。 连秦无法否认:“是,南郊以外的棋会若逢良机,可让与你。” 云荇比任何人都要早知道,南郊石舫里坐着的是犀霜,她邀战时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后来连秦一改初衷,执意赶赴一个他多年来不常出席的雅宴,情况已经不能更明朗了。 因为他在意,所以强取豪夺也要得到,包括叫别人为他的追逐而让路。 云荇浅笑:“师兄今日会在这里,完全是自食其果。” 她重新靠近双手被缚的少年,直接贴上身躯,在他精壮的腰身,胸肌上摩挲,侵犯他每一寸无人抵达之境。 连秦脸色一白:“你别这样!我会向承旨陈情抵偿你,让你去棋会。” 云荇充耳不闻,她今日没有穿?袍,而是普通的交领单衫,因为始终贴着他揩蹭,领口大开,滑到了肩上。 张口含住他一小块耳垂,看着他浑身激灵,云荇愉悦地拒绝了:“何必麻烦赵承旨呢,劳师动众,反正他也只会站在你那边,一人做事一人当,师兄把自己抵给我就行。” 连秦痛苦地摇头,因双手动弹不得,只能不断磋磨口舌,试图劝化。 “你放了我,我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我不会将你挟持的事说出去!” “这怎么行?你不是要昭告于众吗?” 云荇的单衫也已经挂不住,她反手到背后,扯松了亵衣的活结,薄布跌落的刹那,雪白的乳波彻底晃出,柔软的胸脯被大肆袒露,贴上他同样赤条的前胸。 “云荇!!”他撇过头,艰难吐字:“把衣服穿上……” “为什么?”云荇稍微抬高身子,使一双雪乳够得上他的脸,恬淡的奶香直攻鼻腔,连秦呼吸一窒,双乳在他鼻头前依恋地蹭了蹭,才又重新与他胸膛紧贴。 未及弱冠的连家小侯爷,玶都世家大族眼中的棋坛贵公子,就这样在远离帝京的千里之外,被迫衣不蔽体地与同门师妹胸乳厮磨,可笑的是,亵渎他的并非什么烟花柳巷的流莺,而是本该同样庄重自持的高门贵女。 连秦浑身颤抖。 不得不考虑最初她给的条件,只要进食,就答应替他解掉束缚,重要的是至少能暂且打断她我行我素的进犯。连秦本没想过绝食,他只是耻于像一只破败的偶人一样任她摆布,但现在,他已经乏力到没有底牌向她议价。 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两害取其轻。 没点家底都不好报仇雪恨 连秦的妥协来得突然。 云荇勾唇,乐于见他委曲求全,她干脆地拢了衣衫,离开了一阵,很快就带回稀粥和一些面食,顺手解了他腕上的桎梏。 快三天没进食,粥水确实是最合适的。 双手重获自由,连秦揉着涩痛的腕部,挪到床边,捧起稀粥。 刚抿了两口,就被云荇打断,她像一只身娇体软的猫,从他臂下钻入怀中,身上的单衫就跟永远系不好一样,只要略微拉扯,轻易就移了位,很快二人上身再次彼此袒露。 喂水时嘴对嘴的唇舌交缠被他打乱,如今她粉嫩的乳峰倒是一直被男人的乳头亲密研磨,何尝不是另一种深吻。 “你继续喝。”云荇伏在他身上,声音娇媚。 连秦一僵,正要发作,只见她伸手从床侧顺走一份棋谱,倚在他怀中,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那是一本前人对局的簿册,类似的还有好几份,另有一些经学典要,都是连秦寻常会读的书。 云荇的拘禁没有短缺过用度,甚至够得上礼待。 但连秦不想要安逸的樊笼,他本该与犀霜驰策南下,去往一同拜会前国手李詹的路上。 已经三日没进食,这碗稀粥他也没心情去喝。 “你把犀霜怎样了?” 他不认为云荇认识犀霜,但犀霜会因她对自己的忌恨而受无辜牵连。 云荇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轻笑:“一国使者我还能把他怎么样?我嫡祖母笃信佛学,向来会布施供养庆安寺,青渚使团来此交流潜修,不过是借此良机,点几位个中翘楚,替信众讲学开悟。” 玶都在皇城脚下,云荇很快就知道青渚使团禅居在庆安寺,再向信佛的嫡祖母进言几句,玶川云氏的大家长并非普通的香客,而是资财捐助禅院的供养人,犀霜短期内都踏不出那个山门。 连秦齿冷,一个世家贵女,为了作恶步步为营,有意选在他不便与师长同窗往来的休沐期,又使了诡计支开与他随行的同伴,人迹罕至的荒山,废弃已久的山庐,通通早作铺排。 他望向被重重木闸封死的门窗,只余下通气的间隙。 “你可真是处心积虑。”他讽道。 “光处心积虑可不够。”云荇视线略过棋谱上“秋湖第七局”几字,如实对答。 云荇一个人不可能做到这些,她动了人脉和大半的体己钱,让嫡祖母知道青渚使团就不说了,老余那边物色到的镖师只认劳金,她当时从南郊回去后足不出户,让周泗以为她心病难医,其实暗地里频托书信,比如在这片荒山上半价置入这个废弃的山庐,等修葺上木闸,前后都花了快半个月,最后劫人还是暗镖好使,单纯的老余功不可没,云荇用度一直节省,她爱穿男装,不敷脂粉,云家赏下来的月钱都被攒着,加上押注博戏,到头来也算用得其所。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点家底都不好报仇雪恨。 赵承旨服软的那盒墨玉棋子她本来不想收,但是老余帮了大忙,她总得懂点人情世故,反正花出去的,最后都是为了拘禁他的爱徒。 他被逼着跟她苟且(H) 连秦见她心不在焉,又开口道:“就算你自认筹谋天衣无缝,授衣假也只有月余,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师兄还在这劝我迷途知返呢,你先考虑考虑自己吧,不喝完这粥,我们继续颠鸾倒凤。”她慵懒地刮了刮他的鼻头,眼睛却没有从棋谱上离开。 “你!”连秦气极,又奈她不何,只能闷着气将粥喝完,连馒头也吃了。 云荇一直沉迷棋谱,连秦只得再说一遍,她才起身,瞅了瞅干净的空碗,含笑在他脸上落吻,但被他制止了。 “你说过不再拘着我。”他拦下她的倾身。 “没错呀,这不是替你松绑了吗?”她一脸纯真。 连秦扳过她身子,指向自己脚踝的镣铐:“不要装痴卖傻。” 云荇被他大幅度一转,雪乳在空中晃了两下,她脸上飞着薄红,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胸上带,掂量了一下,好像还填不满他的掌心。 连秦只觉得她莫名其妙又在发疯,把手抽回。 “你是出尔反尔,还是由始至终都在戏弄我?” “师兄当自己是来游学的吗?没有囚徒比你过得更好的了,除了身子,我还要过你什么,不还得伺候着你吃喝?” 云荇睨他的眼神犹如看痴儿。 被多日拘禁的压抑和她的背弃信诺刺激,连秦翻身将云荇压在身下,恶狠狠道:“你以为连家会放过你?挟持国戚是大罪,追究下去玶川云氏还想安然无恙?” 他在用身份施压,作为故去的宁淑长公主的幼子,仍有爵位在身。 云荇:“横竖要被追究,光脚的难道还怕穿鞋的?师妹就算是死也得拉上一个垫背。” 连秦已经半应激:“你觉得强迫我做这种事,是我在吃亏吗!?行,我成全你!” 他撕扯着她仅剩的衣衫,在她身上乱摸一通,眼底却始终森寒,云荇哪里怕他的破罐子破摔,她想去摸他的胸肌,被他用手猛力拨开。 “不许碰我!” 连秦冷眼扫过她的下半身,没去褪她亵裤,而是在裆部撕开了一道口子,云荇这时也有点忐忑,她看的风月话本里没出现过这一招,连秦动作狠厉,眼神却没有放在身下重心,轮到他解自己裤子时,神情极其郁悒,衣裳也一直挡着重要部位,以至于云荇被他灼热的性器抵住时,都没看到它的庐山真面目。 但这种最直接的性器相抵,依旧尤胜金风玉露初相逢。 当初挟持他,云荇那少女的花穴早已在车舆内受过他唇舌的欺凌,不过这些连秦本人一无所知,如今她是真实地与他的肉茎紧贴。 花穴因被进犯而本能瑟缩,但他擒住她的下半身,肉茎更加逼近,花液不受控地涌了出来。 云荇忍不住嘤咛。 连秦猛地看向她水淋淋的双眼。 一向行事利落,与他针锋相对的云荇,极少会展现出这种雌伏的姿态,他们这样一对礼教身传出来的士族少年男女,将十几年奉行的礼数,恪守的纲纪抛却,恬不知耻地让性器相触到了一起。 恬不知耻。 肉茎上感受到黏滑的湿意,他似懂非懂之余,心内更五味杂陈。 连秦自小对什么事都兴致寥寥,无论是幼时看玩伴模仿禁卫舞刀弄枪,还是长大后同窗眼中明显的倾慕,迄今为止的人生一直恪慎律己,除了进学和下棋,人世间形形色色的事,都不过一抔白水尘芥。 如今那些清规戒律在荒山野岭中全成了废纸,他被逼着跟她苟且。 一时凄怆难言。 那根不怎么硬的肉茎乱戳一气,有时被龟头顶到阴蒂,来回摩擦阴唇,云荇还娇吟不止,后来这作乱的大肉虫骗吃了全部花液,却就是不进幽径,云荇怀疑他戳得那么起劲,纯粹泄愤。 趁他不备,云荇伸手穿过繁复的衣衫,一把握住那根肉茎,对准花穴入口往里塞。 连秦惊骇不已,试图抓住她的手腕:“等一下!” 等什么等,云荇塞的同时,躬起骨盆,湿滑的穴口瞬间将龟头纳入。 紧致的触感让连秦当场发僵,云荇腾出一只手从他臀部强按,肉茎又深潜了一大节,停在了那层少女的薄瓣前,但他那阳物还没完全吞没,已经无法行进了,云荇只得先收紧力度,将方才半软不硬的茎身夹涨。 她觉得这个雏鸡甚至都不知道动,只好自己直起腰,带着他轻轻抽插。 “不要……”肉茎只有一半嵌在女孩子的花穴内,但异样的热浪冲得连秦头脑晕眩,他紧攒着她的手腕,根本使不上力外拔。 湿热的肉壁含得茎身胀痛,他抗拒被这样亵渎,又不得不随着她的腰肢,前后抽动。 “停下……别这样……”热浪在下身不断奔涌,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死守着残破的戒律,另一半在欲海中不能自拔,肉壁被高速摩擦得发烫,花液被捣成黏沫,流泻在二人的性器。 云荇渐渐停摆了腰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痛苦,媚眼生辉。 “师兄,”她用臂腕把他勾向自己,“师兄不愧一直为人表率,如今与自己师妹行敦伦之事也是一马当先。” 像炮火轰鸣般,她恶毒的讽言在连秦耳边炸开,欲海中的灵魂一下子散碎,只剩下恪己的一方,冰冷地唾弃着他纵欲的丑态。 连秦发狠将她推开,肉茎拔出的刹那,浓白的精液同时泻出,大半溅入她体内的薄瓣,两人的性器,亵裤,床上,都沾上了星星点点的白浊。 凌乱曳地的衣衫,受骗的怨憎,一床让他悔不当初的狼藉。 全都令他深陷强烈的自我厌弃。 “师兄,”云荇没有计较他的粗鲁,重新挪了过去。 连秦毫无反应。 “不用摆出一副受辱的样子,实话跟你说,”她舔了舔唇角,“我早就没动了,一直不停抽插自己师妹的,可是你啊。” 尾音袅袅散在空中,万籁俱寂。 连秦死寂的双眼失了焦,但下一瞬俶尔猛地将她抵向床角,戾气磅礴。 一字一顿道:“你满意了?” 来年可报妇孺组露两手 天光从钉着木闸的窗牖缝隙中折入,斜眏着长发雪肤的少年,他白衣严实,含情的凤目只在怀中的棋谱上流连,偶尔会望向木闸,在一片柔和的曦光中凝思。 连秦安静的时候,清绝的容色会被无限放大,每一次低眉都生动,简陋荒废的山庐中,藏着一个与此间格格不入的尤物,挥笔泼墨也难以描绘这时的蓬荜生辉。 云荇打量着他,也有几分理解,为何梁瑛等人会对这副皮囊着迷,可惜这个漂亮少年已经漠视她几日了。 最后的那次肌肤相亲,也许稍微扎伤了他,后来总是将衣裳裹得很严实,云荇只要欺身靠近,都会被淡漠地避开,但他也放弃了绝食,按部就班地洗沐与寝睡,没有让云荇操过心,没有再提放他离开。 甚至,也没有再跟她说话。 云荇现在默许他的一切,暂时懒得去掀掉他这层护甲,她有别的事要处理。 让暗镖检查了一遍山庐的布防后,她随其驱车离开了荒山,驶入沧州地头,拘禁连秦的山地本也属于沧州近郊,驱车入城不过半个时辰,云荇从前来过沧州,那时年纪尚小,人生地不熟,如今仍需要跟着老余图谱上的指引,才找得到江南书局。 当时顺势托老余查江南棋会的棋谱集锦册,理出了一点眉目,他有一侄儿供职都水监,棋会的棋谱由江南书局付梓刊印,今春沧州的船运往北载了一批书册,其中就包括南边各类杂谈,还有各赛会记谱的校订本,后来船因河道湍急侧翻,货全没了,虽然捞回一点,但字也漫漶了,如果重印,书局排期得到年后,加上漕运,来年开春没跑了。 年后都够蹉跎了,还开春。 云荇等不及要到来年才补往玶都的新货,直接趁休沐南下一趟,所以一开始,连秦会被她带到附近,就有周详的谋划。书局的堂倌得知她远道而来,仅是为了涵盖妇孺组的集锦册时,也很惊讶。 “别说玶都,就是咱们沧州书肆也是精选录更多,妇孺组哪有看头,就是增色添趣儿,几年前棋会倒是出过一个女子棋手,只可惜昙花一现,被退赛了。” 堂倌说得颇为惋惜,手却没闲着,在藏书阁上来回翻找了一会,递给她一本厚册。 云荇道了谢,凝神翻起来,堂倌侃道:“姑娘会下棋,来年也可报妇孺组露两手,虽说这组拼杀的观赏性稍弱,但也是北周少有的女子赛道,怡情养性嘛。” 云荇微笑:“我去不了。” 堂倌当她自谦于艺浅,正要劝慰,就听云荇问道:“妇孺组的评判怎么不是程叶了?” 扉页上评判那一列,妇孺组所对应的是完全陌生的人名。 堂倌顺着看过去,说道:“早就换了,程老据说身体抱恙,卸任得有好些年头了吧。” 云荇一愣:“那人去哪了?” 堂倌发笑:“这我哪知道,合着你着急要棋谱全本,是找人来了,再不济你也该寻他昔日朋僚去,书局可不顾这些。” 云荇自嘲道:“早年与他老人家有一面之缘,蒙受过恩惠,彼此间的联系仅有那一次,所以不自觉地还是找棋谱这儿来了。” 堂倌消化着她的话,所以她参加过棋会?看她如今也年纪轻轻,想不出程叶会向一个小丫头施恩什么。 云荇觉得无果,打算作罢离去时,忽又听他道:“要不这样,你可听过秋湖之约,咱们书局的宋校对,好像便是当年付梓时的校勘,他也通纹枰,就是心气傲些,这几日赶邻市订雕版去了,如果不急,可以过阵子再来。” 秋湖七局,她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而且谙熟于心。程叶与李詹当年在秋湖之畔龙争虎斗六局,各自盘稳叁回合,都对终局虎视眈眈,二人横戈跃马,刀光剑影,前后持续半个月的厮杀让已经致仕的程叶力困筋乏,终局时,秋湖甚至浇了一场大雨,程叶据说病倒在棋盘前,第七局也没能继续下去,时人根据残局的势态断为李詹优胜,秋湖七局成了李詹的收山之作,此后退隐深山,而落败的程叶,似乎没有多少人问津。 校勘莫非正是当年记谱,但细想,作为南边最大的书局,秋湖又在沧州,如果此处都没有头绪,玶都更不会有。 也许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云荇颔首致谢,堂倌摆摆手,从一旁书架的多宝阁中取来一本名册,让她记名,云荇落笔时,堂倌打趣道:“你不去寻他旧朋僚,莫非有什么过节?” 云荇把名册还给他:“谁说不是呢。” 堂倌笑笑,自然没当真,待她走后,才准备将名册收好,见纸上洇墨还没干的“云荇”二字,忽觉眼熟。 他皱起眉,思索着在哪见过,往书架上一顿翻箱倒柜,找到一本封皮起了毛边的簿册。 “癸亥年叁月……江南棋会主赛道前八…唱名录……云荇?” 还演吗师兄 现下只消静候书局那边传讯,云荇一桩心事暂了,在返程的路上,将从连秦床边顺走的棋谱拿出来看,秋湖第七局,程叶的阵营暂且落于下风,时人已经根据局势定了胜负。 分明是一盘没有后续的残局,为何就此断成败,难道世间不存在逆转乾坤的良机么。 她半个身子在车帷外吹着风,问驾着车的胡子大汉:“你说,一件事在没有定下结果前,值得为之挣扎到最后吗?” 暗镖目不斜视:“如果只收到一半的定金,肯定要坚持到把全部劳金拿到为止。” 云荇:“……?”什么玩意。 她无奈一笑,果然是钱眼里的打手。 暗镖话不多,云荇也继续读着棋谱,消磨在车舆中稀碎的时间,荒山人迹少,山道难行,她被颠得脾胃翻涌,神色恹恹地回到山庐,为了雪个恨实在是受罪。 白衣少年站在案几前,冷着脸扫了她一眼,云荇在外头大半日,又被山道颠簸得难受,唯独他在山庐内神清气爽,云荇绕开他身旁那对角并着床榻的案几,自然地扑了上去,近似于在外劳碌久了,总会想寻张软榻,再搂着被子瘫睡,以消路途风尘的倦意。 连秦身体明显一僵,却没有推开,只是偏过头,任她搂着。 他淡淡开口:“累了就到床上小憩一下。” 云荇环着他的窄腰,在他胸膛前蹭了蹭,出奇地没有被避开,她抬起眼眸看这尊僵在原地的玉雕。 “好呀,师兄抱我过去。”她眉眼弯弯。 连秦紧了紧拳头,拦腰抱起她走向床榻,云荇自身骨肉匀亭,相较之下,如若不是摸过他修长精壮的身躯,以连秦的身高来看,穿衣后却是显得更清瘦,但一双手抱起女孩子来毫不费劲。 云荇被放在榻上,也没料到他这么当机立断。 她还搂着他的脖子,俏皮地问:“师兄是第一次抱女孩子吗?” 连秦伏低身子,没什么表情:“嗯。” 云荇唔了一下:“可是我寝睡前都怕起夜,得先出恭。” 他又是一僵,缓声道:“我……去把恭桶提来。” 云荇了然地啊出声,狡黠又暧昧:“恭桶为何要提到这儿?你莫非还想看女孩子出恭?” 连秦别过脸,露出被鬓发遮掩的耳朵,一片绯红:“你已经在榻上了,无谓再下床一次,我会背过身。” 云荇又低笑起来,纯真无邪:“都是唬师兄的,你是正人君子,自然不会看,”她收窄圈着他颈脖的空隙,“如果我睡着了,师兄也不会离开我对吗?” 连秦配合着她,将身体伏得更低,语气无奈:“我能去哪。” “对呀,师兄能去哪?” 云荇复述了一遍,忽然放开他的脖子,半躺着的身板也重新坐起,她站起身,离开沾了他艾香气息的卧榻,在一旁的案几向床那一面的矮脚上抹了一把,捻着指尖的泥沫,望向他。 “你真的以为无迹可寻吗?” 洞穿一切的嘲弄。 她连床边摆着的布履都没穿,光着一双玉足,直奔里隔间。 “云荇!”连秦面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惊惶,想上前拽住她。 她甩掉他的手,向木闸外高喊:“进来!” 连秦一愣,刚转过头,就被快步而来的蒙面大汉反剪了双手,并扫了他一腿,撂得连秦单膝下跪,险些栽倒。 云荇四面环视里隔间,最后提开恭桶,原本掩在桶后的部分墙壁,已经被砸得斑驳,露出里面石砖的轮廓,隐隐松动。 山庐中没有留下任何利器,甚至给他铐上了脚镣以扼行动,都这样了,还能想到用矮脚案几去凿墙,封了各处门窗,她还是漏算了砖墙薄弱且隐蔽的里隔间。 “师兄真是分秒必争,就离开半日也敢打外逃的主意。” 待暗镖离开,云荇转过身,看着地上再次被擒的连秦,回到床边趿上布履,一脚踩在他裆部,碾了两下,看着他浑身一阵抽搐,凤目渐渐变得雾气霖霖。 “一开始我就疑惑,你明明对我避之不及,刚才非但任我搂抱,还言听计从,从我那处方位看去,里隔间完全被你挡在身后,师兄在挡什么?” 而且案几在往日是齐平并在床边,他为了藏沾上泥的矮脚,特地转了案角的朝向对着床,把恭桶提出来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意图简直不能再昭彰。 “还演吗师兄?”她吹了吹指尖上的灰,漫不经心地问。 连秦惨淡一笑,重新恢复到之前漠然的神色。 “你们多行不义必自毙,事已至此,无需再言。” 他不置可否,又一副清高凛冽之势。 云荇端详着他绝妙的容色,想到那颠簸的山道,拘禁他的本意是雪恨,结果她不得不跟来这山野受苦,而且就算不唐突他,只要半日不看顾,也会想方设法逃走,演不下去了,还送她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云荇撩起他的衣摆,去解他的亵裤,连秦的淡漠有一瞬崩裂,但意识到四肢被缚,很快就放弃了挣扎,他嫌憎地闭上眼,也不屑开口一句恳求。 云荇在彻底褪去他的亵裤前,动作一顿,以确保他听得清的声音,缓缓道:“师兄既然耻于敦伦,咱们便来对一局,你若赢了,我便不再碰你。” 你发誓不再强迫于我 不要信她。 这是连秦心底最真实的声音,他在这个人身上栽的跟头太多,愈发哀于这样缜密的心思,却不行于正道。 但她谆谆善诱:“师兄棋道秀出班行,与青渚的犀霜不相伯仲,大有当年程李之势,且说你赴会过众多高手,久经沙场,就算我不明言,难道你心里还不清楚,自己比我棋高一着?” 手从亵裤移到他的脸上,削减了潜在的胁迫感,向他隐晦递讯,她是携着十分的诚意来邀谈,连秦有一点想得没错,云荇机心洞明,深谙一些细微的举止比言语直接,当然舌灿莲花也很重要,所以话也得诱着说。 如她所言,会被连秦长久惦记的,只有棋艺精绝之流,诸如犀霜李詹等人,云荇在棋社西楼渎犯他前,连秦只是听闻过这个师妹棋风独特,行事乖离,由于彼此交战屈指可数,云荇此前并不在他的衡量范畴内。至于西楼她投子认降的残局,连秦当时愤慨于她的出格,事后也没有去细究。 他睁眼看她,静默不语。 “你在棋社时日日对局,又有外战,如今只能朝夕研读书册,莫非心头不刺痒?” 云荇凑近他,印吻那张薄唇,连秦一哽,被她的软舌乘机钻入口中,舌尖如滑腻的灵蛇,一直探到他的舌根,绕了一圈,只是狡猾的灵蛇来势汹汹,去得也快,勾缠这一圈后,云荇在他的舌尖上一吮,就停下了进犯,二人唇边徒留一丝若有若无的水线,像隔靴搔痒。 “你做什么!”连秦被莫名吸了舌头,羞恼不止。 “说实话,师兄当真不想手谈?”云荇掰开他的腿根,坐在中间,有意紧挨他裆部,一下就挤到了那坨沉软的巨物。 连秦被她挤得惊弦紧绷,又无法不被牵着鼻子走。 苦虑过后,他还是松了口:“只要我赢,你发誓不得再强迫于我。” 云荇浅笑:“先说好了,从你应战起,就必须下完。一局之内,若师兄赢棋,我不会再强迫你,如违此誓,此生再无缘任何棋会。” “你……”听到棋会二字,连秦神色有些复杂。 云荇却没看他反应,直接将他扶起:“师兄不是一直想出去么,棋盘就在外头。” 说罢转身打开了木闸,引着他走出山庐。 连秦不明所以,但这么多天下来,第一次离开那个暗无天日的高阁,眼中期许难以掩隐,他随着云荇慢慢踏出重重禁制。 绕过院墙背后,是一片幽谷,草木之中山涧不绝,而脚下是一方置着棋盘和垫席的石台,石台边上有一株老木,树荫繁茂。 时世中有人偏信旷野对弈能养浩然之气,存名士遗风,譬如秋湖七局所行也是此道。 没料到她待这局棋如此郑重,连秦垂下眼眸。 而云荇根本不知道他内心辗转,她将人带出来后,打了个响指,暗镖竟尾随而至,云荇耳语了几句,连秦便被背对石台,双手捆死在那株老木上。 “你这是!?”如梦方醒的连秦试图扭过头。 “不是说了吗,师兄与我对局,只不过下的是盲棋,一局之内决胜负。”云荇将棋盘挪至他身后,摆上座子。 盲棋极其考验算力和记忆,蒙目的一方只能凭对手口述在脑内重塑对局,这是摆明了挖坑让他跳,就算是棋圣再临,开局暂且把持得住,几十几百手后,谁还隔空理得清复杂的棋路? “你也别想毁约,早先已言明,从你应战起,就必须下完。”云荇摸到他的亵裤,用力一扯,瞬间软布曳地。 肌理分明的双腿,两瓣紧致的后臀,全数暴露在空旷的幽谷中,长年覆于衣物下的肤色,在天光底下如白玉凝脂,但云荇只要稍稍低头,便可见他臀后隐蔽地掩着一坨截然不同的深色巨物。 刚才在山庐内亵裤没解完,替他暂时留了情面,如今换了个更危险的方位,从幽闭到开阔,再一举碾碎,对恪己守礼之人来说,不亚于凌迟。 连秦已经什么话都骂不出,徒剩难以自制的颤抖。 “如果你自食其言,我现在就让你在这里射出来,并且一丝不挂地过一夜,”她探出手去捏那根孽茎,欣赏着他眼尾一丝带着雾气的嫣红,“忘了说,这片山头并不是全无人迹。” 识时务者为俊杰(微H) 云荇说的是真话。 从沧州一路出城,近郊人烟稀少,但不时见阡陌纵横,山头太大,在哪零星散落着农户也说不定,万一上山拾个干柴,然后撞见他玉体横陈…… 这一局,他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 “师兄还要磨蹭到几时,不想尽早脱困吗?”她拈着棋子,存心不良地从他的背脊一路滑至椎尾,连秦一阵痉挛。 笼中困兽进退维谷,刚从上一处泥淖中脱身,又落入她埋好的下一个圈套,反复的愚弄让本该因怨愤而勃发的声气无言窒息。当幽谷山涧的景致在他面前豁然开朗,他竟然有一瞬相信了她会严阵以待。 早该看透她才是。连秦麻木地想着,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云荇本以为他还要执拗,结果他认命似的来了句分先,妥协的语调无比萧瑟,但云荇并不在意。 示意起场后,他先开了口:“叁之十四,小飞挂角。” 云荇依言拈黑落子,同时执白,并说道:“四之五,尖。” 连秦几乎没有犹豫:“叁之十一,大飞。” 纵横十九路,开局落子少,心里只要能勾勒出棋盘的大致,前期姑且能过。云荇依照定式与他交错着下,每走一步,就报一次落子的方位。 很少有人发现,连秦在入阵时眼神的凌厉,与云荇如出一辙。他开悟早,自幼练棋,被犀霜重挫后一直矢志跨越那道天堑,奋发图强。可以说恒心,悟性,意志一个不缺。倘若认真来一局,云荇不会吝于枕戈待敌。 即使是现在,他背对着棋盘,仅从口述的方位中就能沉稳布阵,这些都有赖于对定式的熟稔,以及运算时绝对的全神贯注。但盲棋还要凭空构筑全貌,运算的压力是面棋时的数倍,此时若去滋扰,不但会左右之后的棋路,更有可能击溃全盘。 “十五之十一,扳……!!”他的声调从平转高,然后戛然而止。 “十五之九,长,”云荇气定神闲地落完白子,催促道,“怎么了师兄?该你了。” 连秦咬着薄唇:“放开……” 云荇在他的脂玉白臀上轻轻地揉着,突然一掌狠拍了上去。 “云荇!!”结实的臀肉被扇得抖了抖,直连带着他的声音,也颤起来。 忽视脂玉烙下浅淡的红痕,云荇若无其事地问:“师兄到底怎么了,快下呀。” 连秦咽下唾沫,早便知是这般居心叵测,他冷待她的戏弄,重新整理思绪,苦想脑内险些趔趄的局势。 “十七之九,挡。” 云荇定睛看了一眼,可真是心志坚定,磕磕绊绊地勉强维系着布阵,竟还有意图想着将白棋切割。 手再次贴上他的臀瓣,指尖顺着他股间的壕沟,向里游移,连秦一惊,下意识夹紧双腿。 左手被卡在他腿间,云荇蹙眉,朝里边硬挤,用力转动掌心向上,扯着他的肉茎,而右手不忘落下白子:“十一之十四,拐。” 垂软的肉茎一下子被扯直,连秦此时顾不上脑海中溃散的演算,整个下身都不得不迁就脆弱的命根,向她的手贴近。 他嘶哑地斥道:“无耻……” 云荇在他另半边臀瓣上也用力一扇,示意其松开。 将手抽出后,云荇站起,从背后环住他,重新去握他的肉茎,一手扶稳根部后,另外五指在龟头上收窄,上下套弄。 连秦卒之试图挣扎,他的喉间泻出悲咽,神志庶乎涣散,孽根却在女孩子的抚慰下,迅速充血,越发涨紫,龟头甚至溢出了透明的前列腺液。 云荇催道:“骂也骂了,你到底走不走?” 连秦张着嘴,但灼烧的情欲摧毁了他大半的方略,思绪乱作一团。 “十五之九……” 云荇扭过头去看棋盘,好笑道:“师兄总朝我撒气,自己却连手谈不语都没做到,你要不看看自己下的什么东西?” 他已经混淆了态势,报的方位竟然迭在了她的白子上。 云荇又在他的孽根上飞速撸动,她踮起脚尖,强行掰过他的下颌面向自己,吻了上去,不断与他交换唾液,吮着他的软舌。 连秦被缚的双手拳头紧握,他被迫承受着她的深吻,怒涨的肉茎也到达了临界点。前列腺液濡湿了云荇的指尖,这时她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温柔地诱他:“师兄还下吗?” 因充血而高昂的性器失了温床,涨痛只增不减,连秦茫然地看着她,已经拼不全脑海中碎掉的布局,在障目的状况下去赢上百手的盲棋,本身胜算就很渺茫,何况她一直在旁边袭扰。 确实寄望过靠赢棋去摆脱那种身不由己的胁迫,但到头来还是她挖的火坑骗他跳,他不知道这棋再下有什么意义。 最后低声喃道:“投子吧。” 云荇勾唇,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归置好棋盘,才慢条斯理地绕到树后去解绳结,但松绑后的连秦仍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下,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师兄还愣着干什么,不会还要我喊人请你回去吧?”云荇弹了一下那条焦躁不安的命根子,越过他就要走。 青筋凸起的赤紫肉茎还高高挺立,连秦眼睁睁看着她准备扬长而去,他急切地拖着脚镣走了两步,高耸的肉茎也跟着抖了抖。 “你……你就这样一走了之!?”他不可置信地拽住她。 云荇回头看向他的下身,玩味道:“师兄忘性真大,如果你食言,我就让你射出来,师兄如今说话算话,棋也下了,师妹不该住手吗,师兄在生什么气?” 她又在糊弄他!连秦简直郁结得直堵心口,他每走一步,无法释放的肉茎都晃得发痛,但他难以启齿,只能死死拽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你已经……赢我了。” 光是吐出这几个字都十分难堪,连秦不想将话说得太明白。 云荇笑语盈盈:“那都是师兄不吝赐教。” 避重就轻,全然没有替他纾解之意。 连秦看她竟真的无情至斯,瞬间被愤懑和委屈冲得几近昏聩。 他上前拽着她一顿拉扯,云荇有些意外,只迟缓了一下,就被他脚镣上的铁链绊倒,二人双双伏地,连秦欺身压上她,却没办法再进一步,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似要往下身带,随即又往外推,神色苦痛。 大约此时云荇不主动,他也没有任何由头去默许这种放纵,明明是她将他推下欲海,她却撂手不顾。 我有话跟你说,师妹(H) 容色清隽的少年下身赤裸,性器怒立,云荇被他压着,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受孽欲煎心。 连秦钳制她的手已经有一阵了,他面含苦楚,犹豫不决,引着下探不是,拂开也不是,只有力度越收越紧。 云荇掰开他的手指,将手腕挣脱,把他久立不软的肉茎圈住,食指在龟头顶端的马眼上绕圈,带着前列腺液不断外涌。 “师兄想要这样吗?” 过电的快感飞窜,麻得他喉头一窒,发不出声音。点头令他难堪,否认又违背欲心,连秦垂着凤目凝睇,没有回答。 云荇觑着他,虽说他十几年都受礼教熏陶,但说句实话还唯恐折辱了清贵,想干坐着等伺候? 令连秦愉悦的手指只在马眼上逗留了片刻,就离开了。 云荇抽回手:“我都多行不义必自毙了,怎么敢唐突师兄?” 连秦一噎,她存心在这时说这种话。 性器持续充血得不到纾解,箭在弦上发不出,再恪己律身,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离弱冠尚且两叁载,连秦大半生的执念唯独被犀霜挫败一事,此外悲喜寥寥,更少与人动怒,哪里想过会频频受践踏至此。 他耻于因欲念缠身而低声下气,况且纾解后又无法不自厌,他松开了云荇,不再紧压着她,用仅存的理智求和:“能不能帮我备一桶冷水。” 沧州地处南边,秋凉不及玶都,不过也已经过了洗冷水的时节,云荇听懂了,他为了克制欲念,仍想一搏。 云荇挪出一点空隙,凑近他,重新把上他的肉茎:“罢了,你是世家公子,又不是武夫,消欲容易,万一染了风寒,我怎么向连家交代?” 被她微温的手抚上孽根的刹那,口中无法自持地泻出一丝吟哼,但他此时分出心神,反复思虑着她的话,将信将疑:“你打算放了我?” 云荇在肉茎上轻拢慢捻:“毕竟授衣假只有月余,这也不由我说了算,再者,你可是圣人的外孙呀。” 她言语诚恳,神色有种不得不这样做的无奈感。 “一直溢血对身体不好,我知道这事让你难为,你若实在不愿意看,便覆上巾帕。”她掏出一条绢帕,要替他系上。 连秦确实不愿意看,上一回他初泄元精,解个亵裤都觉得不堪至极,所以用衣裳一直遮掩,但再律己的清规,也无法抵抗濒临顶峰的人欲。 “等一下,”他叫住了凑近的云荇,低声道,“用手就行。” 本来遭她戏弄而输掉了盲棋,便要听凭摆布,但她话中隐含着始终要放归之意,让他对日后回到玶都存了念想,如此,除了消解多余的欲念,他希望尽量避免再行那种事。 云荇点头,含笑替他蒙上眼。 五感在漆黑中无限放大,他伸出手在空中胡乱划了两下,很快被握住。 “师妹在这呢。”是她的声音。 发现她良久还没动作,他哑声问:“你在干什么?” 云荇用指尖沾了一点他的清液匀涂在龟头上,不断揉搓顶端以回答他。连秦的呼吸粗重了起来,云荇这时试图去舔吻他的薄唇,还没挨近,他就偏过头:“只用手……” 但云荇哪里依他,连秦随即感到下颌被捏紧,她清淡的气息无限逼近,与此同时肉茎顶端传来温热的濡湿反复摩挲,跟被她用手抚慰的触感完全不同,他僵了一下,探向下身,忽然摸到一处湿滑的软肉,无比娇嫩。他身上的少女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呻吟出声,她握住他的手,朝软肉深处送。 在意识到那有可能是什么后,他猛地把手抽走,并想将她推离:“云荇!别这样,你会后悔的!!” 云荇懒得理他,她勾住他的颈脖借力,同时腿心对准肉茎,坐下去的刹那,直接淹没了他的声嘶力竭。 连秦瞬间像被抽空神魂。 不知是甬道太窄,还是他的孽根过于粗长,初次契合得并不顺利,但云荇到底是个心狠的,看着身下的少年已经完全惊骇怔然,甚至忘了摘掉巾帕,她咬咬牙,又深坐了一点。 连秦的肉茎空前怒涨,破壁的紧致顷刻摧折了他所有将行的举动,直到龟头顶穿她甬道内的薄瓣,他终于回过神,一把扯掉了巾帕,惊惶且难以置信地看向与她紧密相连的下身,凤眼通红,额间渗出薄汗。 他并非第一次与她肌肤相亲,元精初泄那日毕竟有衣衫遮掩,尚能将一切羞耻深埋,如今却是赤条条地直面与他截然不同的,少女的性器,本该密合的肉缝深处被一节粗长的孽根完全撑开,前端含羞的肉粒与他初次会面,若隐若现。 他止不住地颤抖,下身高热,在喷射的边缘煎熬,想将肉茎抽出,但只要一挪动,过电一般的快感就不断涌来。 云荇伏在他身上,在最初的不适过去后,她开始起伏腰肢,对被欲海凌虐的连秦十分不满:“你到底射不射?” 花穴不断吞吐肉茎,连秦被孽欲折磨得神智恍惚,萧条死寂地看她一眼后,没有再将人推开,而是掐牢了她的腰肢。 云荇被不轻不慢地抽插了十几下,渐渐感受到身下人轻微的痉挛,她试着抬高下身,一时白的浊的清的都沿着他的肉茎流了出来,还有一丝淡红。 终曲之后,她说道:“你这根东西是真的能憋。” 没再去看一直低着头的长发少年,云荇准备起来清理,但勾着他脖子的手刚离开,人又被扯了回去。 “我有话跟你说,师妹。” 师妹为什么总对我做那种事 “你想说什么?”云荇对师妹这个久违的称呼略感讶异,不过也仅是片刻。 连秦雾湿的凤眼看着她,欲言又止,也许觉得维持着交合的仪态不雅,最终只丢下一句:“先回去。” 他把衣物穿好,顾及云荇腿间泥泞,又将她横抱而起,朝山庐折返。这段路在来时只引他走过一遍,但连秦很快就摸清了方向,拖着脚镣,抱着她一步步往回走,不愧是个下盲棋还能专心布阵的,若不是云荇从中作梗,即便他的胜算不过半,云荇也绝不会当作儿戏。 双手扣在他肩上,她若有所思。 山庐就像一个加固的牢狱,木闸里外叁层,连秦抱着她经过时,云荇还仰头瞟了他一眼,但其面不改色。 他将她抱回床榻后,又去打热水替她清理秽物,却撞上提着钉锤的暗镖从里隔间出来,连秦微微颔首,沉默地让开一侧,才去提沐桶备热水,但土灶和干柴都在山庐外,暗镖看向云荇,她摆摆手,平静地看着连秦独自离开,破天荒地没让暗镖去盯。 连秦几度提着热水进出,脚镣上的铁链在地上拖行,发出规律的声响,最后一次回来时,暗镖已经不在,他将云荇抱到里隔间,正要回避,就被云荇一把拦下。 “师兄都干这么多了,也不差最后一步,干脆好人做到底。” 连秦于是在有生之年,干尽了仆从添柴烧水的粗活后,又开始替玶川云氏的表小姐脱衣洗沐,他最初还抗拒了一下,架不住云荇软磨硬泡,也就半推半就了。 云荇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将换洗衣物都扔到他怀里,这里除了床榻,还能置物的,就只剩下外间的一张垫席和案桌,连秦偏过视线,将怀中衣物收拢后搁到外间,才回到沐桶边,用沾湿的巾帕替她擦身。 云荇身段匀称,肤如白瓷,连秦动作很轻,她的背上还是被擦出了红痕,云荇转过身,湿漉漉的双臂将他勾近。 “你怎么总在搓背,都要掉一层皮了,到时候是不是你来上药?” 连秦迟疑片刻,重新沾了热水,去拭她上半身,他只攒着巾帕的一小撮,尽量避免手直接碰触她的肌肤。 但她胸乳上起伏的曲线还是很明显,连秦一直看着桶外,冷不丁被云荇抽走了巾帕,掌心被直按雪乳上。 “还是填不满。”她感慨道。 连秦将手抽出,低声道:“别玩了。” “这哪里是玩,”她抓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往热水深处带,“你光擦身有什么用,该洗哪里不知道吗?” 任他再镇定自若,此时右手被带着下潜,也面红耳赤,水面涟漪不平,巾帕沉浮在水波中,遮住了深处的景色,没有人知道最底下正在发生什么,只有连秦耳垂绯色渐深。 云荇忍不住笑道:“你为什么永远像个童男。” 一顿折腾后,云荇才放过他,被抱回了床。 云荇伏在他胸膛,看他替自己搓着湿发,问道:“师兄原先到底想说什么?” 连秦垂眸:“无休止的争执耗损心神,我不希望彼此之间再剑拔弩张。” 他本该更顾及纹枰,接连数日的搅闹已经让他寝食难安。 云荇轻笑:“师兄可还记得我为什么将你拘禁于此?” 连秦替她拭着滴水的发尾,面带愧色:“是我夺了你去南郊的机会,事已至此,我自知有愧,以后师妹想去哪里的棋会,我都会向承旨另作阐明。” 云荇这时抬起头,眸似海深,笑道:“若我说想去四海棋会呢?” 连秦怔然,如果说江南棋会是南边最大的纹枰盛事,四海棋会则远在其上,历届被荐的翰林院棋待招,无一不是在四海棋会上折桂,获得翰林承旨亲举。 云荇却说:“戏言逗你罢了,师兄只是欠我南郊一次,不至于为我出这个面。不过自西楼起,你便没再喊过我师妹,那时我说李炳对我不敬,让你去赵承旨面前讨个情,你都不肯,方才敦伦之后,师兄倒记得我是师妹了?” 连秦愧意更浓:“若李炳再想听棋,我来面授,”说罢又沉吟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师妹为什么总对我做那种事?” 云荇直起身面向他:“一直与师兄刀剑相向,你必然笃信我想戏侮于你,但说实话,”她叹道,“我虽不待见你抢占良机,但又实在隐隐慕你天资绝胜,只与你经久纠缠,师兄也知道我仍是处子身,除了心仪于你,还有什么缘由?” 四周顿时阒然无声。 连秦安静地凝视她星辉点缀的双眸良久,忽然低笑道:“原来如此。” 他重新拿起干净的巾帕替她搓湿发,温柔道:“我还是希望,师妹克制一些,毕竟……玩物丧志。” 云荇抱着他的腰笑出声:“你是头一个这样形容的人,我总归是心悦你,如果你不愿意,不做到最后一步也行。” 连秦嗯了一下,任她在自己怀里轻蹭。 “师妹,”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开口问。 “嗯?” “那个武夫一直在附近吗,你……你还痛不痛?” 云荇用手指勾着他的衣衫:“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没有窥人敦伦的癖好,你不用担心,至于我嘛,”她揶揄道,“绝知此事要躬行,师兄何不再亲自检查一遍?” 连秦撇过薄绯的脸,不再理她的荤话。 二人又温存了一阵,连秦才哄她睡去。 也许破身确实折腾,云荇虽觉得体力尚可,但这一觉还是直到第二天日上叁竿,才悠悠醒转。 初秋天高云淡,雇用暗镖的日子也到了头,与之分道扬镳前,云荇结了劳金,顺道让他载自己入沧州,云荇行事爽利,胡子大汉也不介怀送这一程。 “以后就得靠自己了。”她看着飞逝的田野,感叹道。 本是她神色放空时的随口一诌,胡子大汉沉默半晌,忽然搭了这话:“我是个粗人,不想过问你们的事,但点你一句,你独自跟那小子纠缠,叁番两次压他一头,人是会学精的。” 云荇意外地瞟去一眼,慵懒笑道:“哪里去找您这般剔透的粗人?色令智昏的道理,连‘粗人’都懂。” 这不比替你校勘还砸你饭碗好 车马驶至沧州城外围,云荇话别暗镖后,独自进城,按着图谱去找江南书局,由于她一觉睡到红日叁竿,外算路上的个把时辰,抵达书局时,日头已在中天。 堂倌这次见着她,与上回的松闲自在截然不同,神色中带了一丝耐人寻味。 他迎上来告诉云荇,宋校对已经从邻市回来,但舟车劳顿,书局便给了半日休沐,晌午用过朝食后,正在里厢的值房午憩。 云荇了然,也不介意等,堂倌继续手中活计,不时跟她搭话,闲聊一些家里长短的趣事,偶尔也聊到纹枰,他不会下棋,但知道从沧州走出去的棋手,大多都想着去帝京玶都这样的地方再闯名头。 云荇颔首:“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堂倌唔了一下,又问:“云姑娘昔年参加棋会,也是为了讨生活吗?” 最后能从棋会中扬名的高手,有些会受各地勋贵缙绅相邀,豢养于门庭,此后专替东家对弈,艺高的棋手就靠这条路谋活?1?。 云荇思索片刻,也不尽然,当年是为了蓄志,但她从来不嫌体己钱多的,尽管现在的玶川云氏不会短缺用度,可她在荷香楼押棋这么久,难道是为了两袖清风? 云荇没有回避钱财这点:“若这么说也没错。” 堂倌一时无言,书局是刊印棋谱的,癸亥年棋会的结局,他再清楚不过。这事再问就是揭人伤疤,他话锋一转,重新说些趣事,又过了一阵,里厢才传来响动,宋校对宋田醒了。 宋田的起床气非常大,方才在里厢就一直断续地听到堂倌与人攀谈,现在神色不耐更甚,堂倌瞧人出来,赶紧替二人相互引荐。 “这是咱们书局的宋校对。” “这位云荇姑娘,从前参加过江南棋会,程叶程老对她有知遇之恩,但他老人家致仕后也跟那李詹一般,鲜少再露面,你是当年秋湖记谱的校勘,所以便让她来寻你。” 宋田心里恼着午憩清梦被扰,态度轻慢,其实他已经数年没再会面过程叶,但秋湖那年记谱的活计,也不是一朝一夕得到的,程叶是个和善的老头,见他供职书局,又通纹枰,才让他从沧州一众棋手中脱颖而出,得此际遇去见两大国手。 现在不知打哪冒出的一个丫头,不费吹灰之力,张嘴就来探程叶所在,宋田冷哼。 他立马给下绊子:“要找程叶,你不如去问他昔日朋僚,若是想攀附权贵,他自个儿就是下棋的,可不需要养什么客卿来助兴,你怕是打错了主意。”毕竟棋会上排头的那些圣手,走这条路的,比比皆是。 云荇挑眉,这位宋校对,果如堂倌所言,心气比她还傲。 堂倌忙在宋田耳边低语:“她是江南棋会优胜榜第八。” 优胜榜第八? 云荇剑眉之下一双杏目,没做多余的乔装去掩盖女子身份,宋田稍加琢磨,年轻女郎在优胜榜第八,便觉得堂倌所指是妇孺组。 这一组下的棋,门槛就更低了,确实也有缙绅去养才貌俱佳的女子,但那种就跟唱小曲儿的差不多,惯了吟风弄月,甚至都不讲厮杀。 “我道是哪位大家,原来是不知哪一年的第八,今儿就算是魁首来了,若我不愿意,也休想从我嘴里撬出话来。” 云荇只注意到他后半句,回道:“堂倌说您通纹枰,既然嘴巴捂得严,那多说无益,楸枰上见分晓。” “想下棋,沧州城茶馆酒肆到处都是,我为什么要费时辰指导你下棋?一堆书册等着要校勘,你是替我干活,还是付我月钱?” 堂倌目瞪口呆:“你今日明明休沐。” 宋田家离书局不过半里路,平日休沐若无他事,偶尔也会回来跟同僚插科打诨。 宋田皱眉,推了他肩一把:“一边去,你是不是书局的,胳膊往哪拐?” 云荇托腮:“唆使我替你干分内事,可以,只是隔行如隔山,倘若我搞出什么岔子,担责大头也不在我。” 宋田脸色一沉。 云荇继而说道:“我占了你的休沐打听消息,你想要月钱,我付你半日的酬金,若你赢了我,就付一整日的,这不比替你校勘还砸你饭碗好?” 宋田盯着她:“你平日没少在坊间下彩棋吧?” 云荇微笑:“这不重要。” “成交,这可是你自己提的。”宋田一掌拍案。 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云荇双手托腮,她从前押棋只赚不赔,没听过亲自下场还要倒贴对局费的。 她努努嘴,心在滴血。 堂倌看二人真搞出了约战,不禁愕然,但书局里没棋盘,便建议去茶肆订棋座,奈何宋田嫌茶肆太远,只想在书局对面露天的木桩棋盘下,堂倌觉得不妥,这街上人来人往,准叫你不得静思,这俩没争出个所以然,最终堂倌拗不过,也懒得再管,跑到后堂去寻茅房,刚过槅门,就被一行人拉到了一边。 制墨的,装订的几个同僚都在,他们都看到今儿休沐半日的宋田在前堂跟个年轻姑娘谈了很久,这时哪忍得住八卦。 “你们在前头叽咕半天什么啊?” 堂倌无奈:“宋田跟人约战手谈,非得在外头木桩子下,车水马龙的,这能有几分成算?” 众人都知道宋田爱棋,不是个臭棋篓子,对方还是个小姑娘,这一听,更觉得小事一桩。 “你替他操什么心啊?他可是给秋湖七局记过谱的人。” “你们懂什么,”堂倌神情有些严肃,“你们知道癸亥那年的棋会,在一群已经及冠的高手里,混进过一个十叁岁的孩子吗?” ———————————— 关于棋手谋生,参考自明代冯元仲《弈旦评》,明末清初张潮《虞初新志》 你所谋求的路又是什么 宋田有半日休沐,但因他拿乔,跟云荇约的这战,拖到了整个书局都将近下值的时辰。 堂倌等人在木桩子旁架起风灯,在云荇与宋田落座后,不知为何,下了值的同僚也跟过来凑热闹。 宋田承认他故意挑这样一块地头,有下马威的意思,他认为这个所谓的第八,必定是花前月下怡情派,虽然人来人往的街巷对他有影响,但肯定更伤对方的风雅意趣。 他从不对花拳绣腿手下留情。 这局棋由他执白先行,摆子之后,他在右中星位旁分投,侵入对方阵营,在云荇大飞守角后,他在右下挑起战端,一刺,一镇,由于云荇黑棋薄弱,此时仅有二子拦在他起势分投的左侧,去限制宋田向中腹挥师。 她下了一手挡,宋田却不准备放过她,为了迫使黑子变得更薄,他选择了冲,扳渡,严厉地进一步驱赶黑子。 这也是他逼云荇的险招。 如果她走尖,宋田会接一手立,使得己方的白子暂失盘踞,看似不利于构筑中腹,但他要是此时来杀回马枪,一扳,对方为了谨慎守住大场,只能进而被动下夹,后反扳。 反扳的结果是什么,是为了保大场而变本加厉地被他制约。 温和的棋风囿于养性怡乐,估计这辈子都没试过被这么穷追猛打。 暮色四合,街巷灯火渐起,北周不宵禁,此地晚市十分繁闹。 宋田扯起一抹笑,越是喧闹,越是损风雅。 跟云荇所想有出入,他起初提付月钱,只是想吓退她,并非真的十分在意彩头,但现在,宋田有另一件事更想不明白。 她的棋被左右夹击,并没有十分猛烈的反攻之势,这个棋力在妇孺组算是游刃有余,可比起拼杀就看头不足了,程叶老头一个前国手,跟她能有什么交集。 书局的同僚们不懂棋,只瞧宋田泰然自若的模样,对堂倌原先的话将信将疑,叁五人围在风灯下,也引来了好奇的街坊,当中有懂棋人过了一遍局势,都说白棋占优,同僚们更是一头雾水,又去瞧那小姑娘,只见她还是不慌不乱地抵抗着。 云荇想,宋田已经尝够了进攻的甜头。 她在被断的阵营下了一手压,他长,开始小飞进角。 这样便好,她闭目顷刻,再睁时,露出阴戾的神色,但隐在灯影下,无人觉察。宋田逼攻是为了将黑棋锁在角上,这时对方却下了一步拐,他见状尖,她又跳,突然外逃。 外逃了。宋田皱眉看向她,一看不要紧,对方还是闲散的姿态,剑眉下的杏目却笼在阴影中,几如蓄势的猛虎。 云荇跳脱了封锁,反一步长,宋田皱眉愈甚,他夹,她断,又力扳,缩小白棋的眼位后,助己方向中腹接龙。 你说她绝地反击,那也没有,只是不慌不忙地见招拆招。 时逢晚市,周遭嘈杂,宋田对着白棋未卜的前路,乱了思绪,而云荇分毫不在意街巷车水马龙,看客窃窃私语,整个人闲淡依旧,除了那一双眼。 宋田曾见过这样的眼神,在某一年的秋湖,他秉笔在侧,记录着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后来天降大雨,两边军师均不肯离去,他们在雨中挥戈横刀,那样肃杀的眸光,他以为此生不会再见。 “程老对她有知遇之恩。”堂倌的话言犹在耳,电光火石间,宋田胸腔一堵。 随着云荇的拆招,白棋跟黑棋渐成拉锯之势,看客叹于形势逆转,但最后结算时,黑棋仅险胜一子。 众人看着战果,大半盘都在追着拆招,末了竟然不咸不淡地险胜,乍一看两人莫不是势均力敌?堂倌分明记得簿册唱名录上有她名姓,虽则此刻茫无头绪,但好歹算赢了,挫一挫宋田的气焰也行,书局同僚们听凭懂棋的街坊讲解,要说赢棋也确实,又只道并没有堂倌说的那么神乎其神,而看客们觉得这局杀得不过瘾,笑笑后也都渐渐散去。 只有宋田如寒芒在背,别人看不透,但他身在局中,不会不明白,从她那一手拐决定外逃起,他之前的围攻,根本就不是找不到突破口,而是她恰如其分地把控黑棋,营造出被迫拆招的假势。 这个险胜只是偶然,还是她想赢一子,所以就只赢了一子? 宋田看向此时在灯下早已脸色如常的少女,忽又起了一个更不寒而栗的念头,会不会从一开始,她就发现,只要被动拆招就已经稳赢,而从未认真考虑过进攻? 宋田又想起自己之前笃定她步步退让的棋风只是花拳绣腿,一时被各种杂念搅得心头意躁。 云荇把半日的酬金交予他,宋田过了很久,才伸手接过。 “我败了。”他一叹,如实说道,“实不相瞒,自秋湖后,我也没有再见过程老,在沧州棋界,沧派首领范成是他旧日好友,也曾在翰林院谋事,或许略知一二,只是如今他年事已高,不太见外人,你捎带上江南书局的符牌和简牒,去宁德县找他儿子范希,报我名姓,他们便知我是当年在秋湖记谱的校勘。” 说罢从怀中掏出符牌和一份文书,递给她。 云荇一愣,瞬间沉默,故意没去寻程叶的旧朋僚,没想到最后还是得去找沧州棋界的人。 她顷刻又换上笑颜:“书局的符牌和牒文你能随手拈来?” “我祖辈都在书局谋活计。”宋田盯着她,又复问:“我想知道,你的棋力不在我之下,为何只会是妇孺组第八?” 这话从何而得?云荇玩味,看着已经全暗的天幕,反问道:“谁说我参加过江南棋会的妇孺组?那宋校对热衷纹枰,为何没走上靠棋会博弈扬名的路?” 宋田一愣,她没参加过妇孺组?莫非是堂倌摆了乌龙? 但他很快又因云荇的反问而神色凝重:“热衷就一定能走这条路吗,世上哪有这么多尽如人意的事?那些历尽艰辛爬到前头的,到头来也只不过荫于权贵门庭,供人宴乐添趣,博上峰一笑,好多拿几枚赏钱。爬不到前头的,便拿它押注吃彩,纹枰是博戏,赌风蔚然,我祖上叁代皆在书局谋活,不会待见我如此离经叛道。棋会有多少不逊于魁首的高人,但只有问鼎者,才会被所有人瞩目,除非有十足的本事出人头地,不然北周会下棋的那么多,又凭什么瞧得上你?” 云荇知道这话不虚,她的鬓发在晚风中遮了侧脸,看不见神色。 “是吧,不争头彩的话,又凭什么瞧得上我。” 她平静地认同。 但今日总归通过一局棋得到了明确的引子,好在花出去的钱也不多,就当买消息了,云荇神采飞扬,转身向他致谢,准备离去。 宋田看着灯火煌煌中她的背影,突然亮了嗓子:“你所谋求的路又是什么?” 云荇没有回头,但回答脱口而出:“四海棋会吧。” 宋田一顿,四海棋会,又哪里会有女子的容身之所? 他忽然想到多年前,秋湖雨中的残局,李詹局势明朗,而程叶累日苦战,早已心力交瘁,直至倒在棋盘上的前一刻,仍在顽抗。 明知无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世间总有痴狂人。 你就在这里被师妹养着好不好 在书局耽搁了一天,云荇干脆夜宿在城郊客栈。她没忘记远在几里外的山庐还关了个活人,白日出门时没有给他留下多余的口粮,估计早就饥肠辘辘了,云荇懒得为他摸黑出城,只琢磨着沧派首领范成的事,睡到次日鸡啼,又去早市买了荷花糕,才悠哉返程。 敢长时间离开,她自然做了周全准备,在石台与连秦厮混前,云荇就耳语嘱咐过暗镖,以三成劳金让其加固所有木闸,修葺里隔间的墙缝,甚至临行前,还撤走了唯一的案几。 空荡的外间,只剩下一张床榻和一张垫席。 云荇回去时,连秦正和衣躺在榻上。 由于饥饿,他睡得不深,云荇也没有刻意放轻动作,他从混乱的梦中苏醒,看清来人后,眼底的阴翳一闪而过。 云荇将荷花糕搁在垫席,上前扑倒在他怀里,复又抬头捏着他的下颌深吻下去,将连秦的舌头吸得发麻。 连秦呼吸加重,使劲将她推离一些,口舌才腾出空来。 “师妹……我还没漱口。” 云荇这才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好想师兄。”她将垫席上的荷花糕提了上来,“给师兄带了些吃的。” 连秦被晾了一天一夜,早就饿昏了,云荇不是经常宿于此,她隔三差五就会往外跑,不时回来是因为这里还吊着一条命。 连秦紧了紧拳头,却和善答道:“有劳师妹,我想先打些水来漱口。” 世家公子重仪表,即使被拘禁,连秦也不会忘记洁身。 上回的石台旁就有山涧活水,言下之意是要放他出去,云荇瞥了一眼他拖着铁链的脚踝,欣然道:“那师兄便去外边取水吧,你昨儿应该还没洗沐,不如在里间也蓄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向他剖白心迹后的云荇尤是通情达理,连秦顺从颔首,拖着脚镣走向木闸,在离开山庐的一瞬,敛起了原本和煦的神色。 云荇摩挲着藏在?袍内夹层的一串钥匙,慵懒地目送他的背影,这是他第二次独自走出木闸,是否仅仅为了洁面洗漱不得而知,但此刻,千载难逢的潜逃机会可是摆在了眼前。 确定人出去后,她环视着空荡的屋舍,又看向床榻,枕边几本书已经被翻得页脚微翘。 出人意料的是,不知过了多久,连秦依言提水而回。 云荇正在他的榻上看书,神情专注,直至连秦垂眸走近,温声喊她,人方回过神。 她扑向连秦,跟他索吻。 洗漱之后的少年容光生动,他承受着云荇的攫取,双耳淡红。 等吻到薄唇微麻,连秦才稍稍推开她,云荇乖巧道:“师兄去了好久,我还以为你逃了呢。” 连秦摇头,仿若已经放弃了这个打算:“只是山涧水流太细,等桶蓄满耗了一阵,”他看向她怀中的书,目光落在页面范成胜局的粗标上,“师妹在看范成的对局?” 这本《永嘉枰集》册二,收录了自永嘉元年起,北周的一些名局,和其他典要一样,堆在连秦枕边,他都已经看熟了。 “只是随意瞧瞧,棋风不及程李稳健,”云荇倚在他怀里,重新翻书,“不曾听说过他在四海棋会中拔得头筹,不知怎么进的翰林院。” “范成的确不是从四海棋会进去的,”连秦略一沉吟,“他曾在府学当诸生,后来科考失利,倚门荫在鸿胪寺领了一份差事,因擅弈供御,才被调去翰林院。” 云荇这时正要侧身,伸手去够搁在垫席上的荷花糕,闻言忽而没了动静,半晌才笑言:“科考失利后能仗门荫,门荫之后做天子近侍,真是平地青云起。” 她掰了一块荷花糕,递到连秦嘴边,轻声道:“同人不同命,唯独你们可谓处处康庄大道。” 连秦盯着那小块软糕,迟滞须臾,方张嘴吃下。 哪怕也分我一条路。云荇心中漠然,又掰下一块,像喂猫猫狗狗那样,送到他唇边。 连秦本想自己来,但荷花糕攒在云荇手里,他清隽高挑,此时被迫微微俯下身,去将就女孩子抬起的手,就像一只被豢养在囚笼里,已经驯熟的巨大犬只。 而她是饲主。 犬只会依附饲主,因为饲主供它口粮,把着它的命脉,让它囿于一隅,它就永世都看不见高墙外的日光。 可惜在浮世中,她才是那样的犬只。 他们能登仕途,甚至给纹枰这样的博戏重重设限,谋求夙志这事,她再奋勉,也可能根本摸不着门槛,为什么大家的命数会截然不同,明明彼此都是活人,也没有谁是狗。 你也试试这样囚在牢笼在一辈子安然等死不好吗? 云荇慢慢放下手。 她在一瞬间褪尽了伪装的温柔。 “师兄,”她忽然埋首在他胸膛,双眸黝暗,“师妹替你去棋会,你就在这里被师妹养着好不好?” 师妹的本心,我没什么不情愿(微H) 云荇显然像被什么刺激到,此时说的话极不正常。 连秦被她抵着胸膛,伸出一只手在她背上轻拍,回溯自己究竟说错了哪一句。 他现在没有任何本钱去惹云荇。 轻拍其背半晌后,大手又从她头顶沿着颈背抚下,如此重复几遍,他温和道:“你想去棋会,师兄无论如何,都会替你向赵承旨阐明,让师妹遂愿。” 他再三强调作保,以填补她动荡的心痕。 “养我是与我一同生活的意思吗?”他抓起云荇方才喂食的手,从床栏边取下巾帕,替她拭净指尖的屑沫,然后将她的手拢于掌上。 “师妹可记得在西楼时对我说过什么。” 云荇曾对连秦说,如果禁锢在棋社,她希望至少与他棋逢对手。 “倘若我不下棋,而是全数倚仗你,如何称得上棋逢对手,若这是师妹的本心,我没什么不情愿。” 连秦将她身子扶起一些,尽量平视她:“但师兄是棋手,只有去下棋,才是与师妹真正地一道。” 也就不存在她所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云荇凝视他:“师兄当真愿意跟我朝夕相对?” “如果师妹希望如此。” 他言辞恳挚,即便云荇再偏激刁难,他都愿意遂着她的话走。 云荇从前与连秦势如水火,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就算连秦待师友一视同仁,被颂是芝兰玉树,经明行修,云荇也不会给半点青眼。而此时,他呈现出世家公子应有的涵养与温和,独让她一人看到这份光风霁月的温煦,甚至从未向哪一位女郎表露过。 云荇静默俄顷,靠在他颈窝:“师兄说得动听,但北周谁人不知,连秦的棋是为了与犀霜下,棋逢对手……师兄在西楼时,不就已经给过答复了吗?” 甚至在南郊时,再给了一遍。 甚至在南郊后,又给了一遍。 倘使让连秦重来一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见那位劲敌。云荇的抉择是次要的,他允诺抵偿是出于事后来迟的愧意。 连秦听到犀霜二字,果然一滞,他紧了紧怀中的云荇,正要说什么,云荇却仰起了头,去吻那张翕合的薄唇。 连秦任她蜻蜓点水地印了一下,在她仍要继续时,轻轻挡住了凑近的丽色。 “师兄刚吃完东西。” 连秦是知道的,她每次都要伸舌头,淆乱他的神思。 云荇吻不到人,但不打算放他一马,她解下?袍的布扣,抓起他的手往衫内塞。 连秦一僵,她又要做那种事。 “师妹还在看书,师兄空腹了一个昼夜,方才进食了少许,我们暂且节制些。”他想将手抽回,却被她强行按实了在柔软的胸脯上。 赤手与少女那还没完全成熟,俏生生的软乳相贴,他几乎立刻要弹开。 “只是揉一下,不会做到最后的,你就当替师妹活络活络。而且我看我的,你揉你的,各不相干,师兄不觉得师妹这里,不能盈满你的掌心吗?” 连秦偏过头,这话他没法回答。 云荇手心覆在他手背上,让连秦的食指与中指夹紧她的乳头,带着他慢慢揉搓自己的一双嫩乳,揉了十几下,细腻的乳肉从他的指缝挤出,中间不时被挤拢成沟壑,从外面看,她的?袍高高隆起,内里显然藏着什么东西,不断地起伏。 连秦咬紧了牙。 他已经开过荤,只是用手伺候她,都无法抵抗体内潮意翻涌的燥热,下身很快支起,云荇却重新专心致志地看起了范成的棋谱,连秦从背后替她揉胸,身子越伏越低,下巴抵在了她的肩上。 ?袍覆住了所有春色,没有人看得见她的嫩乳被揉得通红,瓷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他独一无二的斑驳指印,连秦的力度不像初时那么温柔,也许因为受不住潮热,她后仰在了他怀中发出嘤咛,嫩乳还不慎颠了两下。 棋谱从手中滑落在床褥上,在软绵的情浪中遏不住袭来的困倦,云荇逐渐睡意朦胧。 在她歇息后,连秦凤目中因春潮而升起的温度,才渐渐凝寂,他凭靠在床侧,将枕头被褥让给云荇,看着她的睡颜,容色沉静如水。 他抬起右手,凝视肌理分明的掌心,这是一只廓形相当漂亮,骨节起伏流畅的手,为了方便拈棋,连秦一直将指甲修剪得很规整,这般的,昔日只在楸枰上翻覆风云的手,如今被充作他人寻欢的淫具,要替她百般揉搓胸乳。 人生如此荒谬。 连秦垂下手,缓缓敛合双眼。 如若他起先就失了方寸,指责她轻诺寡信,抑或重提旧事,诸如你应承放我回玶都之类的话,连秦无声一笑,孟浪的后果是什么,他早就尝过了。 沉默地扫了一眼床榻上之人,又瞥向那方曾替她拭手的巾帕,连秦洁面洗沐时都需要用到,如今暂时没有办法将它丢弃,他取下巾帕,轻声蹑足走到里隔间,用蓄在桶中的清水沾湿,搓洗一遍后,开始使劲擦拭唇部和双手,直至皮肤火辣辣地灼痛,拭出一道道红痕。 是我无理取闹 云荇在连秦床上做了很久的梦。 癸亥年三月的初春,她站在地堂上听候发落,江南棋会一众评判背对她窃窃私语,不时回头指指点点,此时堂外传来敲锣声,八进四的比拼开始了,她屈膝央求他们网开一面,让她回去下棋。 但无人应答。 甚至在评判席中负责记谱,一路都夸她下得好的蒋晟,也放弃了保她,云荇这一年未及豆蔻,心志远没有日后坚毅,万念俱灰之际,唯有原本出任妇孺组评判的程叶突然挡在她身前,替她辩护,说她也是按规制报名,一路打上来,不能此时中断她的对局。 但光是乔装男子这点,就是击穿规制,欺上瞒下的致命伤了,她被诘问为什么不去妇孺组。舌战群儒的程叶,只是换来众人口吻一致的说辞,称这事无法裁夺,让蒋晟去请本不在评判之列的沧派首领范成,最终定论是留存她目前为止的胜绩,但后续赛事不能再参与。 她被黜逐出了棋会。 云荇一身冷汗,梦魇难逃,直至耳边不断传来叫唤,才乍然惊醒,连秦一叹,半搂着她:“师妹做噩梦了。” 云荇清醒过来,见周遭还是熟悉的景致,便知仍身在山庐,癸亥年的云烟消散得一干二净。她已有许久没梦过沧州往事,也不知是不是近日一直奔波,才难抵困倦,竟然不慎在山庐睡了过去。 她望向眉目间泛着忧色的清绝少年,朝他伸手,连秦默然一瞬,很快意会,他将她抱在了怀中。云荇单手环过他的颈脖,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去探?袍内层,连秦不动声色地瞥去,沉默地搂紧了她的细腰。 就这样搂了一阵,云荇慵声道:“师兄,我们打个谱吧。” 连秦说好,然后要将她抱起,云荇摇头,说就在这。她放开他的怀抱,起身去开闸,独自出去,不一会儿带回上次搁在石台的棋盘。 将棋盘置在榻上,她又拿起《永嘉枰集》册二,翻到范成对程叶的一局。 连秦看了一眼,开始摆子:“师妹虽言范成棋风不稳健,近来却颇有兴致。” 云荇:“再不稳健,也是沧派首领。” 程叶那群同僚,当年没有一个人保她,程叶造诣再高,也是致仕后才受邀出任评判,并不属于沧派,而范成本不在评判之列,却被蒋晟请了过来作最终裁夺。 连秦似乎不这么认为:“如实说,范成的棋道虽有可取之处,京师一派却不会十分看重沧州棋界。” 沧州棋界有些头面的人物,如有雄心,都趋于去玶都谋名姓,而始终窝在沧派的,对玶都而言,却是稍逊一筹。 为了佐证所论,连秦指向棋谱上,范成的某一手:“这里用夹就欠妥,削了己方的厚势。” 云荇听出了他一丝微不可察的淡漠:“师兄多年来身经百战,是不是从未去过南边最大的江南棋会?” 连秦实说:“我没有参加江南棋会的必要。” 沧州纹枰已经在北周数一数二了,但如果它是二,那一必定是玶都,对连秦来说,江南棋会的大,有泛而不精的意味,最后排头的前几名固然有真本事,但也仅是斩获京师派愿与一战的资格。 连秦从来只向高处走,譬如他会对战胜自己的异国少年念念于心,但并不回头看有谁在身后奋起直追。 那样的人不计其数,不值得费时间去回望。 连秦没有参加江南棋会的必要。云荇的手一顿,拈着的一枚子也下不去了。 “师兄知道江南棋会的前五…以往能打进四海棋会的中游吗?” 连秦点头:“就是因为能进中游,玶都才会接纳他们扬名后向京师派投诚。” 一切理所当然。 京师派不需要靠拼杀攀求四海棋会的门槛,玶都的手谈笑傲北周,相当于卫冕者,会省去拼杀这一步,直接轮空。 “说到底,南边地头还是欠点火候,范成去沧州之后,自然是当地泰斗了,不过他当年从翰林院致仕,也和赵承旨不无关系。” 范成从玶都去沧州,是个退而求其次,但合适的抉择。 他重新落子楸枰,改了范成的一手棋:“此处如换成飞压,黑棋就能拓宽底盘,程叶就未必稳势了,白棋没有选择的余地。” 直接轮空的京师派,与倚仗近臣供御而进翰林院的范成,能有多大区别?也许京师派纹饰得更体面一点。 云荇觉得连秦这样的玶都世家子,与范成大体趋同,但她明白自己此时理应心悦连秦,可他这会儿的话锋跃到了楸枰上,改了范成的棋路去压程叶不稳势。 云荇瞥了他一眼:“师兄莫非认为,程叶会坐以待毙?” 她将原本飞罩的一手改为拆二做活,去扳他黑棋的底盘,范成与程叶的对局,忽然扭转成了连秦与云荇的搏杀。 连秦怔然:“但白棋此前布的阵,就是为了折黑棋中腹的步调,拆二不是违背了最初的构筑吗?” 云荇:“师兄走飞压,不也有违范成的棋路吗?” 范成若下得出这一手,此后整盘棋的走向都要乾坤大转。 连秦耐下性子:“因为此处用夹是操之过急,我只是探寻更优解。” 云荇撂手:“师妹看不懂,师兄可以替范成列出妙手,但你笃定程叶还会原封不动是什么道理?” 连秦蹙眉:“不是原封不动,单看你这一手是好的,但这跟他前面的布局自相矛盾了。” 云荇冷下眸光:“师兄突然来一手转折,与范成前面的棋风根本大相径庭,他能瞬间茅塞顿开吗?” 连秦昔日在棋社一众同窗中,从来棋高一着,师友待他关顾有加,就算偶尔秉持异见,也不至于到激辩的田地。从前在纹枰上让他难扼心焰的,只有打败了自己还眼高于顶的犀霜,现在他感到了似曾相识的沸血上涌。 连秦拈棋的手停在半空,脸色变得极难看。 云荇觉得再多说几句,等下又要短兵相接了,这也不是怀春少女该干的事。 她准备下床:“谱先打到这里,改日再——” 人刚转过身,就被一双手环住。 耳后传来少年泄气的声音,沙哑且艰难:“是我无理取闹……师妹别走。” 师妹又想一走了之吗(H) 一句师妹别走后,少年继续在她耳边低语。 “以程叶的棋力,确实会应权通变,但我执黑,必然要从己方的棋路考量,程叶他……” 连秦还想谈程叶。 云荇侧过头,连秦话噎在嘴边,抬眸与她对视,她挣开一只手托住他下颌,伸舌头舔他的下唇,吻了上去。二人边吻边推,双双倒回床,棋盘被碰到一边,棋子也掀落四散。 云荇惯常地用软舌撬开他的嘴,深吮绞缠,连秦不时吞咽唾液,顶着发硬的下身,隐觉这次在劫难逃。 棋子散落一床,部分也落在连秦的衣衫上,云荇半睁眼乜斜着,上一秒还跟连秦吻得难分难舍,下一瞬俶尔抽离唇舌,没有顾及旖旎正浓的情致,她慢条斯理地将周遭的棋子逐一分拣进棋罐。 被止吻的连秦一头雾水,手还环在她腰上,见云荇好像已经散了旖思去捡棋,他残存欲念中的心窍不免侥幸:“师妹,程叶的棋……” 话音未落,下身高隆的肉茎就被莫名抓了一把。 像瘙痒那般,连秦僵滞。 云荇专心地捡他下裳旁边的棋子,手却不时从那支起的丘陵拨过,丘陵隔着衣衫,被抻出硬茎的形状,在她的掌心只逗留刹那,又弹了出去,支得更高,也硬得更痛。 旁边只要有一枚棋,肉茎就要被不经意地撩拨一次,每回都从她的掌中压得微弯又溜走,没有一次是被她的手真正环拢,将连秦的心志轰得几乎碎裂。 “师妹!”他擒住她的右手,雾湿的双眸低垂,意图掩藏欲色。 云荇抬头,就着他低伏的唇印上一吻,纯真地问:“师兄怎么了?” 她又垂首一看,面露诧异:“师兄这里快要撑裂了呀。” 云荇左手掀起他的下裳,又解下亵裤,一根粗硬涨紫的肉茎摇晃着弹出,顶端正渗出清液。 “你的衣物来去就那几件,若是裆部全叫这根东西绷开,师妹又不会女红,师兄日后只能一直敞着阳物了。” 连秦听着她的荤话,心里也预估到七八分她打的什么鬼主意,此时他衣物完整,唯独裆部露出狰狞的性器高高矗立,大抵清楚躲不过,他难堪地合上眼,微颤的下身也轻晃着孽根。 原本好好打着谱,转眼又成了跟她厮混。 连秦还是有些心疼被莫名中止的这一局:“师妹若喜欢程叶的棋,下回我们只挑他的谱……” 云荇将右手抽出,圈住肉茎顶端:“程叶的事先撂一边,依你此前所言,范成当年致仕与赵承旨怎么个不无关系法?” 连秦没想到她问的是范成。 紧握她的腰肢,他勉力维系着一丝清明,断续吐字:“范成还是府学诸生时……承旨也只是翰林学士,他们同在集贤书院,据说两人间曾有嫌隙……范成是受了诬劾,才科考落榜。” 云荇上下套弄他的茎身,轻道:“竟有这一段往事。” 连秦难忍情潮,在她腰身的手越收越紧:“但他荫于门庭,后来在鸿胪寺谋事,又赶了机巧去翰林院……只不过两三载后,承旨也从学士被拔擢了,还成了范成上峰,皇祖父说他们同僚间并不和睦,京师派只是揣测范成主动致仕……与承旨脱不了干系,我所知并不多。” 连秦平素除了进学与下棋,根本无心窗外事,对于这些轶闻,获悉十分有限,现在他受欲念所摧,更无从多讲。 “知道了,师兄躺下吧。”云荇温柔哄他。 连秦将所知交待一遍,虽然心中还是难堪,如今只当她要替自己纾解,就顺从躺下。 云荇用指尖细描他的脸,敛上他双眼,连秦等了片刻,整张脸忽然一沉,眼口鼻被什么东西堵了个实,察觉到无法睁眼的同时,他正要张嘴,一小片软湿之物就这么滑向舌尖。 “!!”他一个激灵,慌乱间一摸,果然摸到顶上细腻的臀肉,和一截匀称的腰肢。 让他躺下自然是纾解,只不过谁替谁纾解,云荇心如明镜。 她前后磋磨,将花穴对准他的嘴,越挤轧,陷得越深,她腿心大开,铆足劲压实了在他脸上。 连秦被压得鼻腔难舒,蹬了几下腿,但雄性本能对雌穴向往,少女幽径中流泻出的花液激得孽根更怒立粗涨,龟头上的清液越涌越多。 云荇压得他无法出声,山庐里外只有她嘤咛的媚音,每一声都在扑熄他的心志,若是从前,连秦真的会不顾一切揭竿而起,但如今孽欲缠身,混杂着一丝本能的驱使,他被迫舔尽雌穴的每一处软肉。 闭敛的小阴唇被舔出细缝,云荇难耐地下压,将阴蒂送到他舌边,舌尖马上将娇嫩的肉珠滚了一圈,上下摩擦。 云荇嘤咛不绝,从阴蒂漾开的极乐,带着幽径也一片水意霖霖。 肉茎持续涨立,欲念难消,连秦吮舔得也越发凶狠,将花液吮得所剩无几后,云荇阴唇至腿心的泥泞,也被一并舐净。 情致风流云散。 她靡软的神色去得很快,俄顷即复清明,从连秦脸上起开。他湿着的一对凤目,也终于看到了云荇,这个少女因为他的唇舌而情潮迭起,连秦有一瞬间不想面对她。 但还没开口,云荇就从他身上翻了下床。 连秦察觉出不对劲,顾不得怯赧,立马从身后抱住她,还在涨立的肉茎从云荇腿心穿出,无比淫靡。 “师妹又想一走了之吗?”他声线微哑,却尽量放柔了语调,忧心她又故技重施。 云荇认真摇头:“怎么会呢,只是师妹嫌手酸,师兄又不想真的敦伦,若你以后都能接受交合,我自然怜爱着师兄。” 接受交合? 为了此刻难堪的欢愉,以后彻底沦为她的淫具? 恍若当场冷水浇背,连秦的手缓缓放下。 云荇理好衣衫,在他肉茎上摸了两把,连秦一颤,却没再求她。 “里隔间不是有凉水吗?师兄上回在石台,求的不也是凉水吗?” 留下这句后,她像一尾狡黠的鱼,从他身边溜走,离开了山庐。 连秦矗立良久,直至四周已经散尽她的气息,他才拖着脚镣,靠坐在床侧,看着因无人抚慰而狰狞的肉茎,他拢起五指,一拳砸在了地上。 你什么来头 连秦厌恶欲念误事,而云荇将此两者分得很清,她也不可能完全剥离欲念,尤其是需要以此羞辱他时,但若真的正事当前,她在痴缠中也不会忘记向交媾对象索要零讯。 在糊弄完连秦后,她离开了山庐,依照宋田所指,携着江南书局的符牌和简牒,去宁德县找范成的儿子范希。 范希也是蒙的祖荫,在官廨谋的驿丞,她在廨外候了一阵,通报的仆从却说人去了当地县学,云荇又辗转一趟,在县学逮到正与人争执的范希。 她甚至符牌都不用递,戍卫都在里头劝架。 时值授衣休沐,学舍中只有零星不用归家添衣的诸生,看着教习胡登与范老的儿子范希为一盘棋相持不下。 胡登在县学中教算术,但他曾在江南棋会中斩获第十二名,作为沧州新秀,盯着棋教习的名头很久了,奈何县学更看重上一代的积威,棋教习由沧派范成充任,他迟迟扳不倒那老头,此前玶都那边传来消息,同是江南棋会出身,已经改投京师派的刘昭,不久后将荣归故里,京师派名声更甚,县学这才起意,打算另外纳贤。 范成要是再年轻个三十岁,自然轮不到小辈逞威,可他风烛残年,算力大不如前,赢胡登都已十分吃力,但胡登还撬不动县学,遂打了沧派的死对头京师派的主意。 他即便得不到,也不想让那对父子好过。 所以这不是一局寻常的棋,如果范希输了,胡登便要以县学打算另纳棋教习为由,将学舍中旧陈设弃置,包括范成已经用了十余年的教案。 “要我说,令尊致仕多年,也该告老还乡了,还这么热衷县学干什么?莫非有什么未了之志?”胡登在暗讽当年范成落榜。 “教习就算不是家父,也轮不到你这十名开外的无名小卒。” 范希受父亲影响,只是略懂纹枰,自然不够与胡登匹敌,但他顺不下这口气,也刺了回去。 可惜嘴硬归嘴硬,他不可能打得过对方,云荇环臂胸前,看得直摇头,她左等右等,范希这棋越下越烂,加之对面一直挑拨他火气。 云荇有事相求,如今拉他一把更重要,在范希卒之输掉这局之后,云荇随即喊住了胡登。 “你们这嘴就没停过,这算下什么棋?”她拈起一枚子,落在残局某处。 戍卫等人一惊,早前本要劝架,但劝了几句又被挥退,无人觉察什么时候进来了一个姑娘。 胡登和范希同时望去,范希确定自己不认得她,胡登听了那挑衅的话,倒是觑了一眼她的落子。 这一觑便眉头深蹙。 范希是中盘投子,她提掉那两枚棋后,在范希右下的残部下了尖,胡登多少有些本事,他窥得见后续的变化,这手尖旨在将他的棋冲散。 胡登重新拈子,当她要负隅顽抗。 “你什么来头?” “参加过江南棋会?”云荇想了一下,过往太单薄,唯有那一次了。 谁知胡登大笑不止,范希也有些赧然,一个丫头片子说自己参加过江南棋会,不亚于在脑门上纹妇孺组先锋几个大字。 “范大人臭棋篓子,搬的救兵倒有意思!”胡登笑完,神色却轻蔑起来,“我也不欺负小姑娘,咱们重来一局,你赢了,我就不动那些东西。” 他指向学舍中堂上的旧教案。 “你若输了,”胡登看向范希,“就请令尊早些颐养天年,别惦记着当棋教习了。” 他为什么这么横,云荇有些迷茫,莫非背后有什么棋力超群的靠山,想到这点,好战的沸血似乎又在奔涌。 范希也血涌上头了,他哪里肯答应,这不知从哪冒出的丫头是很仗义,但他根本看不到一点希望。 范希正要义正言辞地拒绝,云荇已经抢在他前面摆了手。 “重来浪费时间,我急着要人,就接这盘残局下。” 日常收割人头 好大的口气!续中盘投子的残局! 重开一盘已经是百分百吃亏,还要续残局,胡登可不是混迹市井茶肆的小喽啰,且这回押的不是什么教案摆设,而是范成的棋教习之位。 胡登满意一笑,他简直志在必得:“不管最后你下得怎样,至少勇气可嘉。” 云荇谦虚回道:“你也是。” 范希甚至来不及阻止,就眼睁睁看着胡登拈棋一扳,应下她那手尖,看客不能打扰行棋,他心头紧绷。 胡登端的是全然不同于面对范希时的姿态,没在棋盘上扯些混账话,他白棋扳后,她拆,白又小飞,为了保住右下的剑锋,云荇套了两处定式,在夹缝中求存。 白棋起势去堵她所有生路,范希原先也没给她留下打入敌阵的余地,云荇扫遍全局,只有左上黑势厚壮,便守稳了这一块,他长,她就断。 但起死回生哪有这么容易,此前黑棋的大龙已被横刀截去,胡登暗笑,一手飞,她见机跳,他随即拆,阻她逃向中腹。 云荇当时害怕极了,她忙去占高目,为了防仅剩的实空被夺,她这块扳,下贴长。 似乎看出对方畏惧,胡登没放过这个好机会,他走了一步缓手,逼近她残龙下方的死角,此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此前夹缝中求存那么久,如今卒之被逼上绝境,云荇这时反而不慌了,她敛起惊惶,浅勾唇角,举起一子落在白棋大军后侧,直接虎,大军刹那像断了辎重,也被截去后路。 你屠我大龙,我阻你挥师。 态势不对。 这把屠龙刀太勇往直前,没顾及后方势单力薄。 胡登皱眉,纵观战局后,当即用强硬手段扳正被冲的大军,他挡,后镇,再拆补,全心全意扑在补形上,云荇一边虚与委蛇,不时在虎的两旁分别作断,两断一成,原本只被截了一段的白棋,此刻断成了三截。 真是匪夷所思。 胡登眼如铜铃,但白并未完全沦陷,尚有转圜余地,如果黑挖,它跳,黑再粘,白可以弃角取势,只是一角,弃就弃了,舍小保大。 胡登默默推演着步数,寄望她按他的棋路来。 云荇夹子一顿,在他紧张的神色中,如天遂愿,真的走了挖和粘。 胡登眸光一动,为保残军,果断弃角。 然而黑棋本来就死盯着残军后方的散棋,保前不保后顶什么用? 在他弃角出逃的同时,云荇转战中腹一并作劫,劫财一成,胡登方觉大意失荆州,急刹拟布的棋路,可云荇已经就着他这漏算的一步,顺势拐出,对着散棋双打吃,白残军本就延伸至角末,这下角也无法存活了,黑再爬,白勉力一挡,半盘外势渐渐溃不成军。 白棋再无良策。 众人惊掉下巴,活了几十年没见过断了气还能接回去的,且是先扳平后制胜,难以置信她真的倾覆了白棋。 不可称作完整的棋局,却诡谲地翻了盘。 胡登被这局棋完全磨掉了大半气焰,此刻脑海中一大串疑问,比如,北周是否有两个江南棋会? 他不是没遇过高手,若是在完整的一局中输了,那便输了,但中盘投子的残局,能被对方起死回生,还反将一军的,让他彻底摸不清彼此间的棋力究竟在哪。 前面明明手握大势,胡登不免怀疑后来阵势的迂回,始于她那一步虎,视线重移到棋局上,回顾她的布阵,范希留下的烂摊子确系难缠,所以她起初去守黑势浑厚的左上无可厚非……但在那一步虎前,为何会逃窜到残龙的死角,白棋是有断她生路之意,可她尚有一亩三分地留驻,就这么顺从地被他的步步紧逼拐进死胡同? 胡登想不明白,他像看不清具象的敌手,而是陷在一片迷雾中,被不知从哪里挥出的利剑频频穿刺,刺得七零八落。 我从帝京枰道棋社而来 云荇得道,范希升天,县学中的旧教案保下了。 胡登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还有重来之意,云荇承认胡登不是草包,她前期略微费劲,也不排除是范希留下的棋太臭了,至于再战,她是来问事的,顺了风头取信范希就够,没心思再碾胡登一回。 云荇借着范希脱身,等出了县学,方掏出符牌和牒文,说明来意。 范希认得书局的凭证,加上云荇刚才替他解围,遂卸了心防。 “家父近来被县学的事缠得焦头烂额,他本不见来客,但云姑娘方才仗义,我便引姑娘这一遭。” 范希于是捎带她先去官廨告假,才又从廨舍出发。 云荇问道:“范老年事已高,怎么还在县学当教习?” 范希沉吟道:“其实家父致仕后也力不从心,前些年就已经不过问沧派的事,唯有在县学向诸生授棋,算是唯一的念想。” 云荇摩挲着下巴:“闻悉范老从前在玶都的同僚也在府学授棋,他二人真乃……无巧不成书。” 莫不是有暗中较劲之意,她上眼睑半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范希面色微变:“你说的,大约是如今的翰林承旨,与帝京枰道棋社,此社声名在外,宁淑公主的幼子也在此中学艺。但实不相瞒,家父不喜玶都棋界,这回在县学一事火上浇油的,也是半只脚踏进了京师派的人。” “何谓半只脚?” 范希一叹:“几年前沧州有个刘姓高手,本是江南棋会出身,得势后去了玶都,给勋贵当门客,再过阵子便衣锦还乡,家父年逾六旬,算力大不如前,县学便擘画纳新。” 原来县学想纳的另有其人,看来胡登只是傍了旁人的威风。 云荇沿街看景:“那人既是江南棋会出身,他向沧派元老反戈相向,沧派也管束不了他么?” 范希苦笑:“律法不究,何来管束,且不说他早就投了京师派,家父与棋会也无甚渊源,只在早年被请去料理过一桩棘手事,为此还与昔日好友闹了不愉快。” 云荇缄默半晌,捋过额发:“我是替你暂且挡掉那些琐事,但你们也别放心太早,县学估计早有那个意思。” 范希:“定铭记于心,只是云姑娘,”他又补道,“待会还请别在家父面前提玶都棋界的事。” 云荇没有作答。 范希只当她已听见,带着人穿街过巷,拐入一处筑了外墙的茶楼,云荇抬头一看,只见门楣的匾额上,书着倚秋楼三字。 茶楼烟火气浓,人声鼎沸,他们二人入内,当即有堂倌迎上,范希简短地交待一番,堂倌立马带着他俩穿过侧门的小道,往深处走,云荇一路跟在他们身后,掀开最后一扇门的挂帘,眼前景致豁然开朗。 倚秋楼后方是一座雅苑,背靠水波粼粼的大湖,堂倌见这年轻姑娘眼生,旁说道:“咱们倚秋楼正是因为靠于秋湖畔而得名。” “宁德县也有秋湖?” 范希解道:“秋湖非常大,沧州城占了大半,此处是秋湖的后半段。” 三人步入雅苑,此处与主楼判然不同,被槅扇切成多个开间,陈设雅致,食客也少,堂倌将他们引向其中一处,人还没走近,就听到迥异于四周的喧杂。 “你这老匹夫还悔棋!沧派没你这荒唐东西!” 灰衣老头戟指怒目,抓了一把棋子扔向楸枰对面,盘白发髻的老头抬臂一躲,顺手抄起旁边的折扇也打算投回去。 范希见状急忙去拦白发髻老头,防止两边大打出手:“爹!你们这是干什么!” 堂倌也去挡另一边:“蒋老!再扔倚秋楼的东西照价赔啊!” “老夫今日本来就没闲心陪你耗!”范成挣脱一只手,攒着折扇扔了出去。 蒋年被堂倌拧着,没躲开,颧骨被扇柄磕出一道印子,他怒极反笑:“难怪一辈子没斗赢赵贼头,反叫玶都爬到了咱们沧州顶上去!” 范成脸色阴了下来。 云荇没理这剑拔弩张的态势,她完全置身事外,去捡地上的折扇,此时隔间又闯进另一年轻男子,他顾不得地上的一片狼藉,向范成和堂倌略表歉意后,伸手去拽蒋年:“爹你跟我回家。” 蒋年拗不过儿子的臂力,边被拽走边喊:“你这反骨头!你从前就不听老子的,你给他当儿子算了!” 云荇站起身,将折扇递与范希,蒋晟拽着老父出门,与她擦肩而过,一瞬觉得这少女有些面善,但很快此念被抛诸脑后。 范希道了谢,待堂倌收拾离去,才放开范成:“爹,您与蒋老一般年纪,都不是小儿,不可再使性子了。” 范成甩开儿子的禁锢,瞅了一眼边上的云荇:“我说了不见外人,你当耳旁风了?” 范希解释道:“今日胡登又在县学蛮搅,逼着人下棋,是这位姑娘赢了棋才喝退他。” 范成与年幼时的云荇仅一面之缘,如今她抽条长大,他早就忘了面容,闻言只微敛浑浊的双眼:“那竖子的棋力在沧州能排前十,沧州何时有过同一水准上的女子棋手?” “因为我不是沧州棋界的。”云荇环顾四方,径直走向能观湖的露榻,旁若无人地靠在长榻的荞麦枕上。 范成心中一凛,转头看向她。 “我从帝京枰道棋社而来。” 师兄感慨良多 从宁德县驱车回山庐,比以往蹉跎得更久。 云荇既要吊着连秦一条命,又不想劳于奔波,耐放的果仁,干硬的烙饼自然是不二之选。她带着这些东西推开厚重的闸门,漆夜中已经寝息之人听见响动,微僵之后,起身下床。 山庐没有任何烛火,四面木闸只微弱透风,光不入隙,入夜后连书都看不成,他不知时辰,只能早早上榻。只有云荇在此留宿时,才会自外带回风灯,悬挂在闸外。 如今云荇推闸而入,满堂烛光。 连秦披着单薄的外衫走来,云荇此前淫辱于他,又弃之不顾,如今他褪了白日意味不明的萧条之色,腿间也不再生硬支着。 他平静地看着云荇,声音依然低哑:“你很少会夜里来此。” 他主动接过云荇手中之物,发现是几袋果仁和干烙饼,温柔地问她:“给我的?” 对没有一点油水荤腥的干粮毫无怨言,也似乎忘了曾硬着肉茎被她以长久交合要挟,待她依旧和颜悦色。 云荇是手中一轻,身子也轻,几袋东西被接过之后,她也跟着向他怀里伏去,连秦立马单手扶过她腰身,侧首将几袋果仁轻轻丢掷在垫席上,回头将她柔软的身躯捞起一些。 “我去外头烧些热水让你洗沐吧。” 他甚至要替她接风洗尘。 云荇眸光一转,有意问道:“你先前冲的凉水?” 云荇白日与之行淫后,就逼着他去洗凉水,而今她俏脸上的讶异自然流露,眼中也是潜藏不住的疼惜。 他静默一刹,似浑然不觉,浅笑着哄她:“毕竟灶台又不在此。” 眉目间一片宁可独承困厄,也不让她挂忧的温淡坚强。 夜色易藏,也是个出逃的好时机,云荇乖顺地伏在连秦怀中,反正他说了什么都依。 云荇从风灯取出一截备用的烛火留在山庐,风灯由他带去,人走后,她又察看了一遍山庐,却见四面依旧毫无损耗,连木闸都完备如初。 她擎着烛火,缄默不言。 连秦很快拖着脚镣回来,他一手提风灯,一手提桶,足上还有禁锢,宛如受着沉重的役苦,但并不怨怼,反而在见到她的刹那,凤目生辉。 云荇仍是迎上去与他一番耳鬓厮磨,他们每次短促暂离后必行此举,一如约定俗成。 连秦替她兑好温水,云荇不似往常那样消磨洗沐以戏弄他,或许是秋日渐深,温水也凉得快,但连秦没有懈怠惯常对她的照料,他就在里隔间墙后侯着,云荇洗完,刚换好衣裳,他便从细微的窸窣声中辨识,于是云荇一步路都没走,被抱回了床。 连秦还替她搓拭湿发。 一切都宛若他已被云荇驯服,即便不吩咐差役,也会照料她周全。云荇任他伺候,又去扒拉他床侧的书,但跟上回一样,翻了几本都不尽人意,连秦看她专注,问道:“师妹想找什么。” 云荇侧过身,露出愁容:“这些棋谱中都不怎么用到山雪崩。” 替她搓发的手微顿,他说道:“师妹在外边下棋了。” 连秦不清楚她每回离开后会去什么地方,但如今十分笃定她至少没断过行棋。 “山雪崩因难控,并不为棋坛常用,属于北边小流派,只有把控得当,才会镇敌。” 连秦随赵承旨出行,赴会各路高手,自然见过,云荇长年囿于棋社,于她而言十分稀见。 他果然知道。 云荇单臂勾着他,声音因歆羡而微微高昂:“把控得当也能成杀招?师兄能替我讲讲么?” 连秦望向怀中人眼中难掩的倾慕,忽而想起她的一句话。 师妹心仪于你,隐隐慕你天资绝胜。 他收在她身后的手死握成拳。 云荇倚首他胸膛,不久即听到他的温声应答,云荇笑逐颜开,去搬来棋盘,又坐回他怀中,二人同一端如何授棋?连秦想动身坐到对面,她却将棋盘一横,摆成相对平行于手臂,便于落子的方位。 连秦见状无计,将棋罐移近,黑白子各拈几枚,由黑先小目,一直走到白下高挂。 白子连横压在黑子上,形如雪崩。 “这步白压后,黑扳,”他又拈子回到起始点,“白立后,黑交替立,让你吃黑棋的话,会怎么走?” 云荇稍微离开他胸膛,提了黑子在黑立处外拐,又自顾接白断,黑长,白虎,如同平素打谱,一人操作二色,至白外拐,将三枚黑子套在了枷锁里。 不用再后续,一眼便知黑子已无气。 “我走得对吗?”云荇的手从棋盘落下,放到他裆部,捏住他粗软的孽根,双目却没离开过棋子。 她穿着素白的亵衣,长发掩纤腰,玄白两间,清灵端庄得像神女。 如若她的手不捂在男子裆部。 “……十分聪颖,”他钳住她的细腕,倍感不适,“师妹别再戏弄我了,你又不……又不。” 在她面前迟迟难言,仿佛那些话荒唐至极,让他熬心得无法开腔。 “我又不怎样?不让你射——” 射精。 连秦扳过她的脸,对着翕合的樱唇吻了下去,根本没让她说出口,他也不想听。 破天荒地,竟然主动亲她? 深吻完,他才低叹道:“凉水澡我冲了半天。” 云荇被吻得晕乎,闻言表露出疼惜,她收敛了不少,重新端坐,连秦才又续说:“由于外拐杀黑的优势,白走山雪崩所得之利比黑高,但如若我这般下。” 他说罢,将棋型打散,拈黑叫吃,顺接了一手白立,黑这时不长了,反挡于白立,他就停在这一手,看向怀中人。 云荇摩挲下颌,拈子接了下去,她续了白棋,点在三枚黑子下方,又去拈黑挡,连秦点头,拈了白子走爬,这一爬,白边又厚了起来。 “你当如何?” 云荇咬唇,她拈子在半空稍顿,忽然拐到起始的黑立处去收气,连秦似乎觉察到这手坚如磐石硌住白棋,他落子如疾风,瞬间叫吃全部黑子。 “若是寻常叫吃,黑子必无可转圜,但如果——” 云荇此时俶尔扭过头,像他方才那样以吻封缄,断其所言,樱唇轻贴,余光却一直对准棋盘,伸手将他方才叫吃的一步抽起,反而移子右拐,将白棋原本围好的地,硬给黑棋填进两处真眼。 末了才放开他,并接他未完的话:“但如果白棋没走好叫吃,而是拐,黑棋则会……捷足先登,把白杀掉?” 被她亲完,连秦全无旖旎之意,反而心头一重。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师兄改黑走挡时,我只是莫名忖及,你说的山雪崩把控不稳,是不是有可能被反将一军的意思。” 这就是山雪崩的基本定式,狠势,然稳固叵测。 在范希的口风中,胡登因种种缘由与沧派前辈不睦,山雪崩既只流于北边小境畛域,他未尝不会因私下的离心而专攻偏锋,以此反咬几个迟暮之年,算力不足的老手,毕竟山雪崩迟迟未为北周主流所纳。 云荇迫不及待要实战,她从连秦怀中抽身,摆正棋盘,坐到了他对面,连秦缄默不语,归置着棋罐,与她重新摆子。 授与山雪崩,便演练山雪崩。 她率子比从前更纯熟,尽然只练同一定式,统御起来,却是坚甲厉兵步步为营,不仅是频密的楸枰挞伐,山雪崩的变种,她也很快触类旁通,倾注全神时,如乘神风。 连秦每走一手,都不时望向她,他的预估八九不离十,休沐至今,云荇根本没有间断过行棋,她扔给他那些书,他翻到翘页,他翻到烂,还是只能日复一日地翻。 连秦想手谈,但楸枰上除了她,乏味到再无他人,世风如此盛纹枰,即使不去棋会,市井坊巷,老叟小儿,也能对垒畅弈,她在他去不到的外面下棋,旷日未改,他却在囹圄中沦为她的禁脔,从朝露等到夕暮。 连秦慢慢放下棋子,盯着那张神采奕奕的脸,比棋盘还久。 云荇觉察到对方久未落子,抬眸看去。 却见他凤目濡湿微红,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师兄哭了?”她剑眉轻蹙,不胜牵心。 “没有,”连秦曲指拭掉眼尾的一点洇湿,温柔淡笑,“师妹习得新定式,师兄感慨良多。” 受够了被她淫辱(H) 云荇从棋盘边上绕过,凑近他身侧,去吻他眼尾,连秦随她的靠近而后仰,任她亲狎,烛火下的人影一直交迭,秋夜的山间清寂,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吻掉他眼边的洇湿后,她的唇瓣又沿着流畅的颌线下移,连秦没有回吻她,他这时双目懒闭,褪尽温柔的神色,就这样睁着眼,看着她爱怜地狎昵自己。 云荇手也没闲着,很快从他衣襟伸了进去,眼见着好端端一局棋莫名又下成了跟她苟且,他欲哂笑,却又笑意全无。 当人禁脔,就算到了该寝息的夤夜,也要承受她的冒渎,即便是与她狼狈为奸的歹人,也不见得这样三更待命。 连秦已经一段时日没见过那恶徒,他得了云荇许令,独自出过山庐几回,然而脚踝上的枷锁不摘,又忌惮恶徒不知匿伏何处,连秦按下了所有伺机而动的念头。 现在那人就跟蒸发了一样。 连秦眸色晦暝,在云荇抚上他的胸膛时,他忽然将她的手从襟内抽出,且一并擒住她双腕,反剪到背后。 云荇不明就里,她试图挣脱,但动弹不得,且他的手越收越窄,腕上很快又痛又麻。 “师兄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她蹙额怏然。 连秦迟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目无表情地盯着她错愕含屈的脸。 “快放开师妹。”得不到回应,云荇声调微扬,软下腰坐到他腿上,想倾身亲他亲不着,手腕甩也甩不开,当即低下头沉默。 如此拂逆她,大约是点燃怒意了。 连秦紧盯着她额发下的半张脸,少顷之后,才见她抬起头,烛光下却是泪眼盈盈。 不同于方才连秦眼尾的浅淡,云荇明显泪水泫然。 “你不让我碰了?”她低声诘问。 “……” 连秦凝视她好一阵,渐渐松开她手上的束缚,云荇僵麻的双腕瞬复通血,人也被他揽入了怀中。 连秦恢复如初,又是那个对她辞色温柔的世家公子。 他安抚道:“师妹总是上手作弄我,真的想师兄三更再去浇凉水吗?” 将她的一双手攒在掌心中按揉活络,连秦略微迟疑,有些不自然:“横竖师妹只想独自寻欢,师兄动手帮你,只是别再戏耍我了。” 由他经手? 云荇正要启唇,颈后忽一暖,就被连秦托稳后脑勺,含住了唇瓣。 亲上之后,他又扶着她的腰搂上一些,同时缓缓转过身,另一只手将棋盘推入床内侧,腾出余地,慢慢地,将怀里的少女放倒在床褥上。 连秦掌心微温,因夹子的缘故,指间有着与云荇别无二致的薄茧,他轻柔地低吻她,一双手隔着她的亵衣,游走在双肩腕臂,腰肢,乃至骨盆大腿,连秦将她全身来回摩挲了个遍,除了胸脯和腿心。 这身素软的亵衣紧贴她的肌肤,近乎寻常,并无玄机。 他分明记得,她上回梦魇初醒,手不动声色地往身上探,像是确认某些东西仍在,连秦当时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还有那个随她左右的恶徒。 连秦独自出闸时,起先云荇毫不在意的姿态,让他对那人必在旁近隐伏一事从未起疑,如他轻举妄动,只会被更狠地践踏。但时日一久,藏匿再好,总会显人迹,他后来又数次外出,却始终难觅踪影。 荒山幽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与云荇。 回溯旧日,每次那歹人现身,皆因他抵抗激烈,又或是云荇对他起的恶念有所觉察。连秦赌不了后者,若是估算失误,人还在附近,他对她动手,前面忍辱铺陈那么久就全废了。 他承担不起。 连秦最终决意小步试探,强行钳住云荇。 他使了近七八成的力,对同龄少女来说,男性的蛮力,不仅挣脱不开,腕骨和皮肉也受不住越收越紧的桎梏。 但云荇的反应,比他料想中要沉着,连秦起初被拘禁,云荇总是随性恶言糟践他,现在他向她动粗,她仅仅诘责两句,还泪盈于目。 诚然,他见惯她的狡黠,不会信她的眼泪。 就像她应诺的放他回玶都,连秦半个字没当真。 只是他本意欲看她会否向恶徒求助,这突如起来的眼泪却捣没了他的筹算,状况忽从激起她的顽抗,变成了惹哭师妹。 那恶徒即便在附近,也不会因为这种小儿女垂泪的琐事而出面。 没有确切的凭据,这事不甚明朗,连秦只得暂且搁下。 他垂眸,修长的二指从侧肋轻划过她的腰身,思绪又回转到探摸她衣物的初衷上来,比如脚镣和木闸的钥匙,究竟藏在哪里。 但凡得其一,都不至于如斯被动。 放他回玶都?云荇的诺言比水还淡,与其漫长苦等,他不想坐以待毙。 连秦受够了被她淫辱当禁脔。 他几乎摸遍了少女的全身,除了她的胸脯和腿心,总不该是那两处。 而云荇被人伺候着,杏目放空,像只安静的猫,连秦如今心防高筑,分毫不被这虚假的乖顺所惑,她是向来心眼多,为防起疑,连秦别过头,终于伸手去摸那一对雪乳。 云荇躺下后,胸脯也不再挺立,而是像一滩温水微微散开,他因为意在探物,五指尽覆其上,她从喉间发出嘤咛,连秦眼神一暗,咬着下唇以维持清明,给她搓了几十下。 衣襟这一大片十分薄软,不像能内藏硬物,莫非在换下来的外袍中?他虽觉得云荇不大可能如此疏忽,却还是瞥向里隔间。 发现他有所停顿,云荇在迷糊中向他颤歪地伸手,连秦立即倾身,以五指相扣与她合掌,然后又俯下吻她,将她吻回迷蒙娇痴之态。 现在云荇缠人得很,他走不开。 她抬臂勾着他颈脖,加深了彼此唇舌间的扭缠,连秦在她上方,唾液自然一直落入她檀口,她也不时吞咽。 二人仍在湿吻,云荇这时松开了与他五指紧扣的手,去褪亵裤,连秦半颗心都在里隔间,对她的亵衣裤已经不存他念,云荇褪完后,迭了几层枕于臀下,以垫高下身。 她向他张开少女的隐秘之处,在烛光下一片摇曳暖色。 连秦没有出声,他逆着光,云荇看不清他的脸。 一手扶起她的大腿,让她的腿心张得更开,一手撑着床褥,他伏下身去舔那道紧致的肉缝,舔了十来下,肉缝被舔出泉水淙淙。 夤夜中,这对帝京的世家少年男女,又在百里之外,明目张胆地行淫,云荇从嘤咛渐渐到娇吟不止,烛光投在墙上,勾勒出二人的剪影,长发的少年将少女的大腿抬起,一直埋首她的腿心,颈脖偶尔起伏,不知在吮吸些什么。 而不用托她腿根的那只手,握拳发白,床褥被深深拧出几道褶皱。 云荇被欲浪冲得浑身发软,当他舔到阴蒂时,她伸手将他的头向阴阜紧按,要不是被抬着腿根,云荇也许会交叉双腿,将他的脑袋固得更实。 自泄元精以来,连秦已经被冒渎过好几次,哪怕嫌恶,也不得不承认,他已从似懂非懂,被迫到人事渐通,此前又被她强行压坐脸上,连秦知道如何让她泄身。 他对那粒肿胀的肉珠舔吮不绝,致她汁水淋漓,以舌尖飞速挤压吮吸几次后,他伸出软舌去揩蹭,云荇在最后痉挛前突然松开了压在他头后的手,连秦一顿,放下她的腿心,脸从她花穴上离开,他上前揽起少女,改将她单手搂紧在怀中,与她贴脸轻蹭,原本抵着床褥的手探到她下身,中指插入肉缝,轻揉了七八下,任她勾紧自己颈脖痉挛。 泛滥的蜜液濡湿了他的亵裤,云荇残存一点清明。 他的性器早就不可自制地支起,从她腿心之间探头。 云荇去点它的顶端,问:“师兄这里不要紧吗?” 他强压欲念,哑声道:“我去擦洗一下,你先睡。” 他重新将云荇放回床褥,搬出床内侧的棋盘,扯下栏边的巾帕,才转身走去里隔间。 他神色阴戾,用巾帕沾水后,没有先去擦支立的下身,而是搓洗双手和漱口,清理过后,顾不得肿胀的肉茎,他取下她悬挂的外袍,反复探摸,虽与寻常的衣物一样有夹层,但探来探去,根本没有藏物。 镣铐的钥匙就算另自储放,木闸的总该揣身上。 连秦回到床边,四下环视,不复缱绻的目光最终冷凝在她的睡颜,除了白日有事外出,云荇泄身后一般入睡很快,也很沉。 这样的好时机,偏偏一无所获。 衣物明明都翻过了,究竟漏了哪里。 —————————————— 下章没有感情线,不用等,该出去收割人头了 宣告垂暮者的脱节 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连秦没有再表现出举止异常,云荇数着日子,蒋年与胡登的战局在即,她决定前去一观。 动身前巧笑倩兮地与囹圄中的俘虏吻别,踏出山庐后,云荇回望着这片低坳,庐前柴扉正对着的,是小片相对开阔的缓丘,但她从来不走正门,而是绕过院墙,从后山嶙峋狭长的林径出入。 她此时心绪并不平。 那日夤夜,连秦实在反常,自她剖白心迹,至少这师兄明面上一直待她温厚,会在狎昵时忽然突兀地将她双手反剪,而又没有下一步动作,让云荇不免疑神。 在他与她对峙,她含泪服软前的片刻,他究竟在等待什么。 直到车马穿行在宁德县街巷,云荇仍在思索。她微垂眼眸,从车舆望向集市上的满目琳琅,与其只作壁上观,或许是该添置一些新东西了。 车马最终停在驿丞官廨前,仆从入内通禀,范希没想到再见云荇,会是这一日,此前应承她会另探程叶音讯,结果碰上胡登搅局,一再牵连上他爹和蒋年,他只能将诸事暂搁。 蒋年与胡登的战局约在了倚秋楼,范希托了同僚替班,正要赶去,如今云荇来晤,只好捎她一道同行。 “没料到云姑娘会今日前来,实在令人喜出望外。” 三日前话别,云荇也知悉了蒋年与胡登的约战,今日再逢,范希承认他当即决意捎带云荇,除了战局重要,还藏了隐约的寄望。云荇续他的残局,对阵胡登反败为胜,知道的人不多,如果她这回也能接替蒋年对弈,未必威慑不了胡登。 岂料云荇反应淡淡:“范大人喜什么,这是他们之间的赌局,我凭什么插手。” 平心而论,自然衰退是天地恒常之理,如若胡登真有能耐一举击败蒋年,蒋年也要愿赌服输,她起初帮范希,也不是真的义薄云天,皆因她,有,所,求。 范希一听心凉半截:“可那时候我得了姑娘相助……” 云荇摆手:“范大人别误会,那是因为你投了子认输,对弈哪有中途插手的。” 云荇不咸不淡地捅破他的妄念,他抽不开身替人打探程叶的音讯,还屡次祈于她伸以援手,只肖细想,也是他理屈在前头,范希自觉默然,遂不再为难她。 车马疾驰,等他们赶到倚秋楼后,蒋年早就坐在了楸枰前,任范成和蒋晟怎么劝,都不肯离开。 棋界新秀踢馆沧派老前辈还二连胜,就跟昔时连秦与犀霜对阵南郊一样,纹枰之盛,街谈巷议,引人起兴观摩,当中不乏各路棋手,幽静的倚秋楼也喧腾不绝。 云荇随着范希拨开人群步近,这三人中,她只跟范成与蒋晟曾浅打照面,几人见她在此,颇感意外,但均无心过问。 他们此时仍力图劝阻蒋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辈不是临阵脱逃之徒,你这老匹夫与其在这干费口舌,不如想想如何留得住县学诸生。”蒋年冷哼。 范成气极:“县学怎么样轮得到你出手吗?你两局皆败山雪崩,难道第三局就能逆转乾坤了!?” 蒋年:“那又如何!不能力挽狂澜就不下了?” 说罢这话,在场中有二人神色俶尔一凝,同时望向他。 范成一噎,他其实比谁都心里门清,蒋年是想替他挡这棘手事,彩头分轻重,小辈对胜算有十足把握,还拿尊长的去留作注,如此轻贱前辈,就算律法不究,也足够让他从此声名狼藉,除非从此远走,否则沧州棋界也容不下这竖子。 胡登的剑走偏锋,算力颓势的老者或许应对艰难,但他实际的棋力并未绝顶拔尖到能被京师派青睐,就算蒋年败后自请离开沧派,胡登也难免不被驱逐,想攀附京师派?蒋年要他两处皆不就。 而云荇独自凝思良久,无人留意她。 这厢劝阻无果,那边胡登姗姗来迟,一入内,周遭就人声窃窃,他环眺众人,在目光扫到云荇时横眉冷眼:“你也在。” 他早就想再打一场翻身仗,范希那种小喽啰,胡登没有百分百尽心力,后来对阵云荇,因为楸枰上满盘残子,不好施展,让她将残局赢得诡谲,如今她随同范希在此,这阵势,这伙人是为蒋年助威来了。 蒋晟一看胡登就心火冒:“胡登,这局由我来下。” 再狠的话数日前已经告诫过,但这人依然枉顾他的三令五申。 胡登置若罔闻:“真是父慈子孝,你一个记谱,有什么资格替人下棋?” 范成老头气运不错,在沧州混了这么久,首领威望还是有的,一个两个都替他出头,胡登对送上门的蒋年,原就有杀鸡儆猴之意,怎么可能让他们替来替去,同舟共济。 范希则听得心一紧,云荇一叹,她暗觑范希,早知会这样,寄望别人搭救,本就要不得。 蒋年将旁边案几上的茶盏重重一放,已经开始摆子:“多说无益,要下快下。” “蒋老爽快,最后哪怕三连败,也是肝胆过人呐。”胡登落座,有意望向范成,儿子和好友都替了他出面,这老匹夫真是。 云荇挑眉,她还记得上回被说勇气可嘉,这人一旦觉得对面毫无胜算,就十分热衷夸别人悍勇。 主将即位,观客息声。 大战一触即发。 蒋年循序布阵,开局与胡登的黑棋拉锯相持,白子在边角固型。他前两局失利,这回已有些摸清胡登的棋路,虽略有疲敝,但难以急攻,胡登并不慌忙,在另一侧小飞缔角。 白子得以喘息,依托着边角一块的稳地,抢占左下,以此筑成势力圈,蒋年的本意是拱卫原有白形和实地,防止被黑子断入后,削弱白形的外势,但胡登并不买账,他对蒋年留着的实空登堂入室。 观棋的一众神色各异。 范成在县学向诸生授棋时,曾斥过分执着敌方实空,不是能容人的手段,胡登自非不懂,他是明着干。 蒋年对此下跳,黑又随跳,白子被穷追苦战,渐渐被逼向黑地头,蒋年冷汗涔涔,此时若改序走压,弃子以换白形重凝,尚能残存,但黑子追得凶狠,对余势全无惧意,只务于掏空。 白一手尖被跨断后,再难为继,疲于瞻前顾后,蒋年分身乏术之时,黑棋已经落成山雪崩。 白子失去方寸,无所施其技。 胡登借的就是混乱态势,闯人实空并非他所求,至于强硬侵占实空会不会被诟病,他不在乎,世人常谓不取眼前所利,是为容人,他只问胜负,容什么人? 胡登算是摸清了,反正县学棋教习落不到他头上,他凭什么要让范希父子好过,与沧派交好,他能分到几斤几两的殊荣?沧州棋界?他也没那么当一回事,顶多就日后不再出入棋会,你看他有一丝痛痒不? 胡登露出獠牙,全面进攻,如能持久拉锯,宽限时辰以供谋算,蒋年或可勉强与之匹敌,但前两局已经让他身体抱恙,这时被黑棋一顿捏弄,这场山雪崩简直要将他迎面覆埋。 胡登不理会对手的疲态,他强侵后下镇,任白子殊死搏斗,也冲不出内拐后的重围,白子没有去刺,而是尖,这也是蒋年无法抵御自身算力缓慢,致命的一击。 从角逐到布防,从抵抗到沦陷,不过小半日。 白棋已经极难独活,但蒋年依旧拈子,填在仍能落脚的每一处,直至下无可下,避无可避,被黑棋吞得干净利落。 众人看得胆悬,只有云荇片刻晃神,曾几何时,她举着秋湖第七局的棋谱,问一件事还没定局,值不值得为之挣扎,还是就此定断成败。 程叶与李詹的残局属于未果,那倘若终局早定,本来就势穷力竭呢? 比如这一局,又比如她的命途。 她望向棋盘,第三战最后毫无悬念,白棋四子落败。 胡登所许之诺,是但凡能赢一把,就有斡旋的余地,蒋年的孤注一掷,是因范成来沧州之初,二人就已相识,这个玶都人常为琐事与他相持不下,但蒋年十分清楚,老友致仕这些年,心中唯一念想便是县学授棋,出此下策,也好过束手不管。只是除了真的为好友不平,他也有不甘落于小辈之后的倔强。纵然最初就明白终局难改,当真的满盘皆输时,再是刚毅,也无法全然忽视日薄西山的无力和哀凉。 纹枰残酷至斯,它为鲜活者所竞逐,宣告着垂暮者的脱节。 他在棋盘前以袖掩面。 秋日晴空高远,风和日丽,但范成这边所有人,心头都蒙了一片雨云。 “可别怪我没提醒蒋老,愿赌服输。”胡登与他们格格不入,他一身轻松,不吝“善意”提醒。 “你是县学算术教习,师德有损,你还能得意到几时?”蒋晟上前揪起胡登衣领,差点一拳挥去。 范希本候于父亲身侧,见状忧心这事再火上添油,赶紧去制止。 劝架的,争拗的,顿作一片纷乱。 只有楸枰边上的蒋年一动未动,他无心四下,也就没有注意到,有人坐到了他身旁。 直到棋子被分拣扫回棋罐,噼啪作响,这老者才稍稍回神。 “蒋老下棋都下到最后一刻,现在就垂泪也为时过早了些,”云荇收拾着棋子,“您要是不下了,麻烦让一下位。” 不可赌前程,不可赌退路 观客忙着劝架时,只有少数人注意到楸枰的另一侧,蒋年已经将阔袖放下,也褪了大半情绪,神色不明地打量收拾棋子的少女。 几日前在倚秋楼,他与范成争持,范希赶来劝和,他曾与这姑娘擦身而过。 张口就要他让出枰前,这开门见山的提请,蒋年直觉她有备而来,但无法完全放宽心:“你是范希的朋友?你既要与胡登一战,对他的棋力心中可有数?” “江南棋会十几?不记得了,不是很重要。” 按范成父子所说,胡登在沧州堪堪属前列,但未能堂皇正大被京师派所纳,遂对另一位同是江南棋会出身,在玶都当门客的棋手起了攀附之意。 不重要?蒋年听罢只觉更难心安,胡登那一手另辟蹊径的山雪崩,将他杀得人仰马翻,况且恐怕不只是他,南边大多数棋手,都缺乏对应的拆招实战,云荇看他神色便一眼意会,心想有些话始终得出来见天光,但她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我在北边学棋,所以没有太怵山雪崩。” 不仅她在学棋,她那长在皇城脚下的劳什子师兄更熟这一招,云荇原本委实顾虑这些话,蒋年此前曾说京师派爬到了沧派顶上,言辞间也不甚待见玶都,难怪与范成同仇敌忾…… 蒋年并非昔时那群不保她的棋会评判,云荇与他无甚过节,没打算像对范成那样,故意提来历激他。 “博戏的确常用来押注,但蒋老下回再替友人仗义,”云荇助他挪到观席上,“切记不可赌前程,不可赌退路。” 雅间陈设繁多,她从身后案几上的清供盆中拈起一小块雨花石,投向胡登,刚好砸在他脚边。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跟蒋老押注得起劲,与我也来一盘罢?”云荇托着腮,看他们停下了厮打,都朝这边看来。 她不知何时从观席上坐到了楸枰前。 云荇处事妥帖,清楚胡登不会允诺替人行棋,故而有意静候上一盘下完,才另作邀战,不会惹得他不满。 “你想替他扳回一局?可惜事已至此,你哪怕重新下,蒋年也一样要隐退。” 胡登推搡了一把蒋晟和范希,理好衣襟,回到座上。 他其实也想寻机会翻盘另战,起先没将范希那种泛泛之辈放在眼内,连带着对与之伙同的云荇也一并轻敌,结果却在棋局中越下越混,自我打勺了,但胡登依旧不愿让范成这帮拥趸在他面前演仗义的把戏。 换言之就是不许再拿蒋年作注。 “押注是彼此商议之后才定下的,你先替我限死了筹码,那我是否也可勒令你输棋之后,辞去县学教习?” 胡登冷眼:“你以为我是那老头?”他瞟向观席上的蒋年,“我凭什么要拿自己作注,这局完全可以不下,就此作罢。” 云荇向他勾指,待胡登狐疑着凑近,她方细声说道:“你是可以不下,横竖也是死路一条,你以为蒋年为什么押上自己的退路打这一场,本来就是诱你在沧州棋界不能立足,北周到底还是讲究行辈,触忤以下犯上的罪尤,就算县衙管不着,风言风语也会传到县学那边,毕竟今日观客不少,怕是你到时棋教习当不成,算术这门也丢了。” 她是不在乎长江后浪推前浪,但胡登谋虑得不周,侮慢尊长不仅仅是棋界衅端,况且县学尤重立雪程门,范希说刘姓棋手也只是勋贵门客,又有什么万全之策给到时声名狼藉的胡登作保,蒋年本来就引他走死胡同。 下棋的脑子转得也快,大约是听进了她的话,胡登皱眉。 云荇不再小声,放开了说:“若你输了,蒋老那局的赔本作废即可,不损你分毫,你若不愿,咱们只得选辞去教习这一条了,如果赢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也撂手,你不想拿自己作注,且掂量掂量。” 她寻了个台阶,好让他体面地下,但这前提几乎笃定了他会输棋,这台阶真硌得慌。 一旁的范希听到赔本作废时,心头百感交集,他正欲顺此事的转机附和,先头一路沉默的范成忽然发话。 “云姑娘好意咱们沧派心领了,但沧派的事,不劳你们枰道棋社的人出面。” 此言动众。 枰道棋社在京畿府学门下,天下只要是学棋的,莫有不知,难怪这丫头有叫板的底气,然而沧派长年与京师派龙争虎斗,胡登想攀的就是京师派,众人对帝京的一切,自然甚感微妙,范成揭这老底,也是当场拂人脸面了。 范希明白父亲对玶都故旧有过节,可云荇早先就不想趟这浑水,方才仍是下场扶了这一把,他不能就此旁观:“我希望父亲暂放芥蒂,我们亏欠云姑娘已良多,允诺替她寻程叶音讯一事没有下文,这一遭我们又帮不了蒋老,还是只能寄望于她。” 他见过云荇的棋路,才敢说这话。 胡登则疑团满腹:“你在枰道棋社学棋,为何会参加过江南棋会?” 在玶都的府学修习,有必要来沧州下棋? 这句纯粹的疑虑,却让范成和蒋晟同时一愣。 有些自她现身起,一直黏连不全的旧日碎片,逐步拼凑起来,云姓,参加过江南棋会,蒙程叶之恩,寻程叶音讯。 “云姑娘且慢,”范成喊道,又将蒋晟呼近,“你去寻癸亥年棋会的簿册来。” 蒋晟点头,他知道范老想查什么,他与之同生疑窦。 然而云荇熟视无睹。 “不用且慢,你们沧派的三局棋已经结束了,我与胡登下什么注无需过问你们,开始吧。” 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声援或劝阻,云荇一概无视,她不耐于再候,当即与胡登拉开战线,二人已在楸枰上摆子,除了离开雅间去取簿册的蒋晟,旁人皆已噤声,范成疑虑再深,他人棋局当前,也只得暂且按下。 胡登对她的来历只觉扑朔迷离,他败过一局,如今又闻枰道棋社之名,不敢再掉以轻心。 云荇执黑开始错小目,胡登谨慎地高挂,她拐,他托。 开局之后十几手,胡登像耍太极一样,没有要下山雪崩的痕迹,云荇淡淡地看着白棋这谨小慎微的棋路,她一手顶,白长,黑继而扳。 见他迟迟不出招,云荇主动延请,不是中盘续子,没有虚与委蛇,在棋局的开篇,就反其道而行之,她果然知道雪崩流怎么走,而且胁迫着他接应,胡登顿感天崩地裂。 你的路你不走?那她横刀就架你脖子上。 上一局与胡登交手的蒋年,观此思绪纷杂,京师派多年独占鳌头,沧派几位尊长若说不恨那都是虚词,在范成供出她来处后,蒋年虽心间微微生隙,但思及这丫头含糊说自己北边学棋,也不算诓骗,原道她锲而不舍地与胡登下注为哪般,得知其意在抵消他的赌本后,蒋年自是半句都呵斥不出。 如今这棋路走势,证明是半点不虚,她真的不怵雪崩流。 胡登硬下头皮走断,云荇接拐,白子弯出,黑接长,逼着他应,胡登势不得已,别无他法,直接拆二,黑棋很快飞出。 他忖度片刻,不敢去触她大盘,改攻应阵时被遗落的四枚黑子,心想对方攻势迅猛,能扳得一些算一些。 云荇自然是注意到这小片动静,拈黑择退,白见此长,黑这时布成双关,丝毫不畏白紧随其后,走粘拆招,胡登两指紧并,原想就地做活才走粘,哪料她其应若响,劈手就拦。 云荇从前行棋十分讲究藏拙,中规中矩,见步走步,遇到彼此差距太大的,甚至惫懒于猛攻,常常误让人以为她棋风温婉,譬如为此吃了一堑的宋田。 反是这回,她不再策动与胡登迷雾中相互刺探,也没有闲心等他的举棋不定,山雪崩下不下,由不着他。 让蒋年赌注作废的决断,一旦明言,她就不必再虚与委蛇。 观席此刻虽不言语,心内皆如临湍流,几不能平。明知来自帝京枰道棋社,怎么也非庸辈,这局依然令看客骇然,胡登为胜负手敢冲蒋年实空,毫不留情,而对面变本加厉,止乎输赢已经不在她考量之内,完全是为了挞伐追着砍,径直亮剑山雪崩。 南边棋手对此流鲜缺实战,近日数局皆揣摩胡登制胜所得,头一回看他被自己的绝招杀得难以招架。 无人留意的是,已经寻到簿册归来的蒋晟,悄悄绕过观席,面色凝重地在范成耳畔低语,随之翻到扉页的唱名录,指给这沧派首领看。 范希没有觉察到父亲那边的异动,他与其余观客一样,紧追局况,被云荇的一手内拐撼得肉跳心惊。 胡登应劫后估摸是不想坐以待毙,见一手征子得利,立即虎,云荇砍得对面穷途末路,忽然止了杀伐,她没有遵循定式外拐,反而逼着那一点角,生拐入内。 连秦与她演练时,曾提及山雪崩外拐有致命一刀,如果算力不及,叫吃在前,没有及时拐,完全有可能被敌方反杀,胡登企图逃出生天的一步,在山庐中早被演过,何况连秦的杀机比胡登要凌厉得多。 不再养晦的黑棋,以难以撼动的凛冽之势,压得白棋节节败退,鬼打墙的迷雾散尽后,熹微天光没有等来,尽头只有刑场。 这位为寻人南下的少女棋手,最终逼得胡登投子告终。 众人洞心骇耳,仍没回神。 云荇为熬完终局而长舒一气,并不理会这满堂怔然。 胡登投子后,在楸枰前闭目不动,从开局起她就直亮爪牙,他只是全程顽抗,两盘皆输,卒之摧折了干劲,多少有些自馁。 云荇伸过手,一把将胡登衣襟揪近,又一巴掰侧其半边脸,离他耳畔尚有二掌宽时,细声道:“实话说,我并不认为想取而代之有何不对,不争锋就不会有新血更替,只是你棋下得偏,路也选了最难走的,悖逆尊长……”云荇一笑,“这路你走得比我蛮横多了。” 似慨叹似玩味,胡登缓缓抬眼,不敢置信这番迂回叛道的话,出自这个重挫他两回合的少女之口。 他有些摸不透她的意思。 “你既认为我追逐高位没有错,为何要帮蒋年和范成父子?” 云荇但笑不语,松开他的衣襟,声音也不收着:“无论棋最后下得怎么样,至少胡教习勇气可嘉啊。” 这句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交锋后还被揶揄,蒋年看着落败的一方吃瘪,从观席中起身行近,云荇忖度这老头与胡登该裁酌去留一事,她对此并不关心,留下一众震骇的观客,兀自离开。 反应过来的蒋晟连忙跟上,范成父子见状也随其后,蒋晟追着喊云姑娘,但前方人不为所动,他只好高声直呼其名,云荇才停下脚步,回眸扫视这几人。 “棋也下完了,诸位不去与蒋老一聚?” 这话明讽他们在亲眷挚友陷淖时束手无策,只待解厄后坐享其成。 蒋晟思绪复杂。 “云……”他直想再喊云荇,顿了片刻才改口,“云姑娘恩高义厚,家父的事,劳你援手,我当年……”他手中还攒着癸亥年的簿册,唱名录的一页上,赫然印着云荇名姓。 当年她个子还没抽条,束发梳髻,身量平平,一双剑眉别具英气,活脱脱就一毛头小子,蒋晟在主赛道记谱,对这个年岁不大,在一众弱冠棋手中杀出重围的小子大为嘉赞,只觉假以时日,必成重器,所以后来她的女子身份被揭穿,原本对其前路有所憧憬的蒋晟,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今再见这小丫头,已经褪去青涩,出落得标致。 她依旧素面朝天,但未刻意遮掩女子形迹,蒋晟一时观她似清水芙蓉,又觉得不羁的行事犹如旷野疾风。 她没有再乔装男子,可醉心于楸枰杀伐多年不改,蒋晟在棋会记谱这些年,与数不胜数的棋手打过交道,看尽人来人往,没有一个能在今日扶颠持危。 唯她劈风斩浪,替蒋年扳回气数已尽的叁局。 云荇为他爹争得一线存留之机,蒋晟却在癸亥年的叁月天,伙同棋会诸批判,随人俯仰,放逐了她,这个女娃娃在几年后的今日,在她本可不沾身的浑水中,对沧派如此扶持,蒋晟胸腔一窒,愧怍至极。 等半天听他支吾不完一句,云荇正要开口,蒋晟一旁的范成陡然双膝屈地,范希和蒋晟一惊,同时欲搀,又被他的眼神止退。 “云姑娘不计前嫌,助老朽的故交弥患,范某叩谢姑娘深恩。” 北周重辈行序齿,没有哪个小辈受得起这种敬跪,但云荇淡看着,并不去扶。 范成这番屈膝,半是拜谢她助蒋年脱困,半是为当年的裁夺疚心疾首。儿子当时携她来陈请,范成不是没有揣度过云姓或然与癸亥年风波有关,可惜其时又闻她师承翰林,他偏偏漠然处之。 这个程叶护佑不得的丫头,最终反为他的故交,为县学征伐解围。 范成盯着她:“老朽有一事想问,云姑娘为何要为县学一事劳费心力?” 浑浊的眼目中,眸光锐利。 云荇直面这几人,半晌未言。 又酝酿了一阵,才淡然道:“范老可记得程叶,他本与我萍水相逢,并无师徒之实,但昔日唯独他不曾弃我,遑论范老是真正的棋教习,县学中或有与我一般,不想失去师长的诸生。” 几人心中一震,又隐隐觉恸。 范成缄默,程叶洞知到这颗遗珠,比任何人都要早,或许当年的棋会中,不至于所有人都不明白后生可畏,抑或是太过明白,所以措置截然不同。 在世道对她不能容情时,只有程叶由始至终,都愿意俯拾这颗遗珠。因程叶的坚持,本来毫无争议的定局成了众口莫衷一是,棋会请他去作最终裁夺,他最后却随俗浮沉,二人同僚之谊由此划痕,程叶此后也没有再与他相见。 如今想来,她逢山开道,斩关夺隘,一群人却没有率先想到她在同辈中都秀出班行,而是自然而然地斥责她隳紊规制,何至为了条规,埋没后生如斯? 后来范成愈觉自身岁至垂暮,许多事都左支右绌,心力不衡,蒋年尚能与小辈一斗,他是自知气性易怒,只怕再敢蛮横,迟早被肝火自噬。 范成开始倾注县学授棋,无论初衷是否与人较劲而为。 可惜他气运远不如程叶,遇不到肯捐弃前嫌,又始终击楫中流的好后辈,他们泯绝她的明路,他的故交,乃至于他,却在困厄时中蒙她拔刀行义。 “昔时对姑娘多有亏欠,今还得你相助,老朽汗颜。” 范成下伏枯腰,欲行深躬,范希早就听明白了来龙去脉,他忙搀起父亲,转身上前屈膝。 “我代家父行此礼,感服姑娘恩义,自愧弗如。” 蒋晟同样单膝伏跪。 得手了。 云荇凝视他们,伸手拨开额发,胡登问什么来着,既认为他追逐高位没有错,又为何要帮这俩父子? 因为,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只有扶蒋年一把,是她由衷地嘉许那个老头的矢志不懈,至于恩义,恩义若能拢获人心,能被她所用,云荇不介意顺势而为,她慈眉善目地受着几人的敬意,永不会将心底话捅破。 “别再行礼,受不起。”话是这么说,她一个没扶。 几人感慨中残存余悸,得赦后百感相淆,云荇等他们各自起身后,才又提点,现下摆平的只有胡登,而非县学。 范希表示了然,又自觉代云荇重问父亲程叶去向,范成说辞却没怎么变,癸亥年后二人未再会面,但范成给她指了程叶故宅所在,青河镇。 怎么都在癸亥年后,就无人再与程叶会面了? 宋田这样,连作为旧日朋僚的范成亦然? 云荇无言,仍将范成所说记下。 他们这头解下心结,倚秋楼那端也散场了,蒋年正欲寻人,随众出雅间后,只见范成几个,而那小姑娘没了踪影。 离开倚秋楼,云荇早雇了车马回程。 她一边想着青河镇,偶尔也忆及江南棋会往事。 车马经集市而过时,云荇眸光一转,喊停了车夫,她跳下车舆,在摊贩前徘徊,买下一段粗麻绳,几个瓦罐,两节薄木板,复又拐入街角,不知往何处去,车夫停靠了一阵,才见人出来。 她手上东西又多又杂,看着全是粗使活计所需,云荇单手难提,不得已又买了一架运粮的木推车。 车夫体谅,助她将木推车绑在车舆顶上,待她坐稳,才挥缰重驾。 抵达那片山坳后,云荇将各样杂物稳置于木车,头一回走了稍宽的山道,而非后山的林径,离山庐尚有一小段时,她抱下两块木板,伸腿探了探被灌木茂覆的前路,将木板铺置其上。 理完这些,又清整了一遍,她才绕回后山,向山庐行去。 是不是你不努力(微H) 云荇回到山庐,姿容姣好的少年仍在榻上看书,除了看书也无事可做,他早在闸外便听见了动静,此刻抬头淡笑看她。 云荇转身关闸,捋顺?袍下摆,走到榻边,窝入他怀中。 他轻声问:“下棋回来了?” 她面上有奔劳后的倦色,没有否认:“赖于师兄博闻,我才知道山雪崩这种小流派,果真不宜小觑。” 连秦知道她以此招去制敌,不辩神色:“你赢了?” 云荇指划了一下:“啊,外拐还是有变数,我步了内拐。” 她用山雪崩在外征伐,信马由缰,他反幽囚受辱,身不由己。 这柄由他所授之剑,现在倒头刺向连秦。 他悉数尽听,心底并无因她青出于蓝的欣悦。 “对方怎么走?”他温柔问道。 云荇陷在他怀中:“头一回的定式没应,我又布了第二遍,他才接,棋力尚可,自然不能跟师兄比,我更愿意与师兄下。” 谁愿意跟你下。 连秦垂眸,他被拘禁在囹圄中,与人手谈成了奢望,楸枰上只能面对她,而且下着下着,总是莫名其妙纠缠到了床上…… 这样的人居然对他说棋逢对手,可笑他此前,被初次带出山庐时,竟然相信她真的看重纹枰,才会择山涧幽谷以弈,结果那局盲棋…… 连秦微敛眸,隐去眼底的嘲谑。 云荇仍在琢磨对局:“外拐如果控得好,也是妙手吧。” 他听着絮叨,看她扎于革带下的腰肢,始终不解,明明她身上每一寸都探过,怎会什么都找不到。 那晚挂着的?袍虽有夹层,但未藏物,至于亵衣,连秦想到后面又有些难堪了,胸脯也替她揉了,还以唇舌供她寻欢……连秦忽然看向她下身。 “只要确保不被先扳,对方也不会占上风……唔!” 云荇声调蓦地一变,遍身酥麻,连秦竟在她腿心掏了一把。 “师兄?”她茫然抬眸,粉面染上欲色。 连秦微微失望,方才在恍惚间忆起,上回他只注意到里隔间的?袍,亵裤非经由己手,他一心只想印证揣测,竟然失了态,直接探了上去。 待发觉自己所为,连秦忙要缩回手,云荇却按住他的腕臂,让他重捂回阴阜上。 连秦已经回神,自然硬将手抽出。 在她清醒时周旋讳饰太难,还是昏睡了更易措手,他几乎径直地想到只有那种事,能短时内让她自然而然地酣睡,但实在又令人难堪,不若借拾柴添灶之由,直接遁走,总比寻欢行淫体面。 连秦挡住她,提防她继续作乱,哄道:“你刚从外头回来,我去烧些热水让你洗沐。” 云荇被他弄了一把,如今哪里肯放开他:“师兄与我一起洗。” 连秦僵滞:“……好。” 云荇又想了一下:“但是共浴要烧的水也多,我与你一同去。” 她若跟出去,就更无隙可乘了。 连秦自是拒绝:“师兄一个人能提。” 奈何云荇始终不依,连秦沉默半晌,直接吻住她,边摩挲她的唇瓣,同时改口道:“师妹是回来休憩的,提水做什么,洗沐还是暂时搁下吧。” 云荇一听,又拉他的手往身下去,人却还是被吻着。 连秦知道再难以守势,将计就计,随她俯下,从襟边至革带,褪去摘尽,云荇引他一只手托在胸乳下方,颠了一两下,含羞道:“还不丰盈,是不是你不努力?” 听得连秦耳边烧红。 “师妹……匀称些也好。”他最忌讳她放淫词浪语,逼他对着初熟的躯体回应一些不知所谓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需要对她的身体努力什么?连秦都恨不得离她千里外,从此远隔河山。 云荇悦他腼腆,与他厮磨更甚,衣衫很快半褪,连秦没让她自行解亵裤,手就着软布游走在她下身,摸得云荇春水淋漓,莺啼不绝。 他也随之肉茎高昂。 连秦忍着下身因她而起的不堪反应,中指顺着她的阴阜划入肉缝,按压阴蒂,娇嫩的花穴被侵入,云荇本能挣扎瑟缩,连秦一手把住她的细腰,右手食指和无名指也夹住阴唇,轻轻揉搓。 云荇身在极乐之巅,没有再提要与他一道打水,连秦伺候了好几把,她才卒之缓缓睡去,他看着自己的右手,一言不发地进了里隔间,清理过后,复又回到榻边,替她掖一半被褥,轻唤几声,见她始终酣睡,容色方转冷。 刚才也探尽了她的亵裤,什么都没有,自发现她梦魇那日细微的举止起,连秦一直往她身上找玄机,但所想遍寻未果。除了为他捎带口粮,云荇惯常是两手空空离去,两手空空归来,连秦离床几步,环视四下,目光落在……榻边的皂靴上。 一只靴筒软塌,一只形状正好。 男装轻便,时人服?袍襕袍,多配长筒皂靴,女子亦然。连秦不是没想过藏于鞋履,他也浅探过靴肚,几无异常。 如今他直盯着形状完好的右靴。 连秦轻声步近,单膝支地,望了一眼仍在寝息的云荇,伸手去摸靴筒内外里,手指很快在内侧一面触到硬物,他心一沉,反复察看,终于在靴边翻到约一指宽的夹层,连着内侧,近乎隐蔽,连秦探入一指,慢慢将硬物勾出。 云荇已经习惯了在连秦榻上寝睡,自她抵沧州,就没真正休憩过,奔波各处,也频繁与人对弈,久坐枰前,对心力与算力更是双重耗损。奔劳后的寻欢一回生二回熟,自然,连秦的逆来顺受,不可谓全无成效,她困倦入眠于他的一番伺候。 以往连秦拖着脚镣,在她寝息后,也会尽量放轻步伐,如此来去几回,云荇即便入睡,对铁链曳地时轻微的声响,也不算十分地不适,而她此时在迷蒙中,却隐约听到了另类的吱声,尤似木器开阖,有些突兀。 云荇于是半梦半醒,缓缓睁眼。 她倦意还没驱尽,山庐已经一切如常,四下寂静,除她以外,再无旁人。 “师兄?”她出声喊道,但无人应答。 云荇按着太阳穴,复清明后赤足下榻,疾步飞略过里外间,均不见人影,她回到榻边,摸了一把靴筒,沉默片刻,又走到木闸旁。 她被锁在了这里。 —————————— 不知道其他作者怎么安排时间,我从写这个东西起…大多时候都在折磨脑子,一个半月没看小说了 隔雨对望 逃出去了。 扣上锁那一刻,连秦顾不上平复心中忐忑,循着砖墙往向外疾趋,脚镣让他迈不开步,又怕铁链的声响太急,赶得小心翼翼。 他手中攒着的钥匙,只与木闸的锁孔吻合,至于脚镣的,云荇明显没有随身放。如今上了锁并将钥匙顺走,至少能暂时拖住她,替他腾出遁逃的余裕,连秦尤是仔细,每走几步就四下旁顾,畏遭人觉察。 其实云荇身边的恶徒,自他生疑作梗,她也不呼喊乞援起,连秦便揣测那人八成已经离开,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唯恐不慎,还是频频顾望。 待出了山庐,才见天边暮霭沉沉,雨云密布,他是不赶巧,遁逃偏遇急雨,既然出来,连秦也不再顾及铁链曳地的声响,拖着脚镣,径直步向正门柴扉,而没有往屋后的山涧处走。 院墙延伸至后山,彼此间没有相连闭合,直接嵌凿入岩壁,余隙再以各种碎石填缝,整个山庐都依附着这一小截山体,连秦当初从石台抱着云荇回去,走的那段岔道无非通三处,往山庐,往石台,往山涧,山庐与石台皆傍院墙之侧,但墙上插满棘条,而涧流周遭全是峭壁,紧实嶙峋,难以在雨天徒手攀爬,何况他足上受缚,所以连秦直奔正门。 然而柴扉不可能正大光明敞着,手中的钥匙只能开木闸,自然再无用处,好在上端连排的枯木横截,并非参差错落,他双手攀着木柱,想踏上一边横杆,但铁链限死了抬腿,唯一的法子只有以臂力支起半身,以抵消腿部失衡,再慢慢挪过去,柴扉上处处都是削不干净的突兀枝节,连秦忍着痛,知难两全,拼了死劲将半身翻过上方,他强撑双臂,正欲落脚在横杆上,铁链却被某处一勾,他随之摔倒在地。 山雨寒凉,草地泥泞,连秦尾椎摔得很重,但人总算出来了。 他咬牙强忍,扶着院墙外侧缓缓站起。 从前忌惮那无处不匿伏的恶徒,只能趁打水看灶时,远远察看地势,如今自己翻柴扉而出,周遭依然无人出现。 应该赌对了。 连秦定下心神,冒着雨,朝前边小片相对宽旷的缓丘,颤巍而行,这是山间难得平阔的坳地,灌木葱茏,比嶙峋的后山要好走许多。 他拖着脚镣,不消须臾,便走至草木茂密处,前方不远并横着两块木板搭成的桥。 木桥的两端及其下,只有葱葱郁郁的草丛,但会搭桥的地方,不是沟壑,就是山坑。 连秦刹住脚步,稍作沉思,正要踏上,蓦地又观这两块木板,纹理清晰,毫无风吹日晒之痕,新净异常,且两端嵌在土层中极浅,并不牢固。 这片荒山除了他俩,四野大抵再无人,这桥只可能是云荇所搭,连秦一直困在山庐中,并不知她平素从哪里进出,倘若寻常,自然会走柴扉所正对的坳地,这是山庐前唯一地势平阔之处,除了灌木葱郁些。 若她先前就一贯走此道,木桥为何如此新净。 他没时间再探个中玄机,但在遁逃时,走一条平旷得显眼的路并不合适。他立马折返,绕开了山庐,行至后山中并不为院墙所括的一侧,在雨中环眺,往上虽是陡坡,但林木交错,他受足上桎梏,迈不开大步,需借树干攀扶。再者较于前方坳地上灌木的葱郁,山麓中要稀疏得多,只有杂乱的枯叶湿沙,一眼明了。 方才已经平白走了一段错路,来不及重新细择,连秦思虑再三,朝前行去,然而就在那处看起来草木并不丰茂,铺散着枯枝湿沙的平地,他却一脚踏空,在天旋地转间滚落到了一节沟壑里。 沟壑并不深,约一人半高,壑底涧流不绝,褐泥湿软,石缝茂草丛生。连秦浑身犹似散架,此前摔着的尾椎更硌得刺痛,又被随之陷落的枯叶泥沙覆了满头,他抹干净脸,忍着煎熬,扶着凹凸的泥石壁试图站起。 怎会如此? 他艰难抬头,此处的泥壁不像柴扉,让他能抓攀,也无处支撑,他试了两把,被镣铐所限的双腿就跟废了一样,最后总会跌回原处,连秦慢慢卸力,怔然在雨中。 他没有大声呼救,不知在雨幕里发怔了多久,久到上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也毫无反应。 云荇循着草屑湿泥上的印痕找到他时,连秦已经被淋得脸色苍白,倒是原本那身白衣,现在沾满了泥污。 “师兄。”她担忧地朝下喊。 只见这个落魄的少年微微一颤,缓缓抬眼。 他隔雨跟她对望,凤目隐约淡红,云荇一瞬难辨那水渍是雨是泪。 两人没有交谈,周遭只有雨声淅沥不绝。 “你将这个套牢在腰间,不管怎样,先上来。”云荇将一段粗麻绳抛下去,她拉起另一端,在旁边的山石树干上绕了两圈,打上结。 麻绳落在脚边,他依旧沉默,过了半晌,才一言不发地拾起绳子套在腰上,顺着它小步上攀,将抵地面边缘时,云荇伸出手,但连秦并没有理会,她无视他的冷淡,拽着他的手臂往上,将人彻底带出了坑,云荇抱着他,有轻微哽咽声:“师兄总算上来了。” 连秦面无表情看着,云荇又绕到他身后解绳结,然而绳索并没有脱落,他后脑忽然一阵钝痛,接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坳前勒马 在过去的一段时日,云荇很少频繁地费神,去揣摩连秦是否竭诚地降心相从,反之,他的随顺让这场体面圆了很久,只要不掀掉,知道敛起爪牙,云荇重话都不会说一句。 现在看来,这多少有些谋虚逐妄了。 她曾在山庐中留过一张案几,连秦对着她和颜悦色半天,背地里拿去砸墙缝,这回他养晦更久,没有了任何利刃傍身,怀柔便成了他最后的筹码。 就算云荇仍持戒心,依然被他反锁在了山庐。 也许他顺从十次,赌的就是她哪一次的防不胜防,只要有一次,就能谋取先机。 云荇也是这么想,但凡有一次,就会铸成大错。正因如此,她不赌自己的万无一失,永留后手。 所幸她睡得不沉,梦醒后,发觉到被反锁,她用备用钥匙打开木闸,走出山庐时,外间已是暮雨连连,这雨应该下了很久,屐齿印在湿泥上,虽然被雨水打散了一些,但铁链拖行的痕迹尤是明显。 连秦没有往山涧去,而柴扉上有些枝节被攀折,他翻过了正门,直奔山坳,云荇一路沿着屐痕而行,到了被草丛遮掩的沟壑,她铺的木板完好如初,他似乎临崖急刹,又折返了。 云荇所惮的就是他一次栽不倒。 所以她当机立断掉头,走出好几丈,才重新看到屐痕,它们杂乱无章,像要避开山庐,绕了一大段,最终远远指向某个方位。 云荇驻步远眺,半道折转回去,取来之前买的麻绳。 她向来不走前山,因为山坳那段的沟壑,就隐在丰茂的野草下,平素难以窥探,但实际上这峡沟也蜿蜒到了后山,形成天堑,当初相中此处置买山庐,这道屏障便是缘由之一,只是后山这段草木不深,云荇便用枯枝落叶铺埋。 连秦带着脚镣,一人半高的沟壑足够将他围困,所以云荇布了两手,他走前山,就会踩穿薄弱的木板,走后山,会直接陷落她所铺的蔽障。 连秦已洞秋毫,依然没逃过算计,他在坳前勒马,却在后头入彀。 云荇抛下麻绳,将他带出坑底,如若不是凭仗那副拘束他的脚镣,又或当初沉湎虚假的温柔,戒心全卸,最后败下阵的就是她。 只是事已至此,那点体面算是悉数揭尽,云荇这遭也不轻松,她也被摆了一道,若说心内全无起伏,那是自欺欺人。 她不指望连秦会继续随方就圆,将人弄晕后,那架用以运粮的木车派上了用场。 一番折腾至山雨停歇,晚星明灭。 云荇将他放在垫席上,过了许久,才听到细微的呓语,待他慢慢支起身,她朝那个少年递上一碗水,却被他一手拂开。 棋逢对手我要不起 这一幕似曾相识,云荇最初在此亲自喂粥,也被他一手挥落。 剥掉这么多天以来的矫饰,他眼中的寒凉更甚山雨。 “师兄不会又想绝食吧。”这一套她已经看腻了。 连秦盯着她腰间的两把钥匙:“戏弄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好玩吗?” 他蛰伏多日,到头来只是黄粱一梦。 其实连秦没猜错,云荇的亵裤掖得很高,缘边系在中腰,内侧缝了填塞棉絮的夹层,硬物只要片薄,有棉絮垫着,躺下时腰窝又并不全然服帖床板,不会真的硌着,每逢她仰面而躺,夹层被压身下,连秦都很难注意到。 云荇顺着他的视线下移:“师兄已经顺走我皂靴中的钥匙,何来戏弄一说?” 连秦出言讽道:“没有戏弄?后山的陷阱原是山鬼精怪挖的?” 她轻笑:“我有什么能耐,亲自挖一道峡沟来困你?只是铺了些蔽障,可是师兄也不赖,洞幽烛微,我架的两块木板,你不都觉察到了异状么?” 木桥这桩她是没法子,做旧的假古玩易买,做旧的薄木板难寻,过浆都得几日,一时间又上哪里去找,云荇料过,倘若前山的木桥被发现,多半会是她落下乘,才在后山山麓也布了障。 楸枰上交战久了,都知道运子设陷,拆招破局本就屡见不鲜,而今出了棋局,他照样伺机而动,却指摘她有所提防,力图招架。 “师兄乖伪行诈这么久,如今倒来斥责师妹了。” 连秦讥道:“我乖伪,且问你有几分诚意?” 落魄至此,他现在对她,已经卸尽了世家公子的温雅。 早在石台被她猥亵时,连秦便对她所言的难以向连家交代始终阙疑,是以不肯轻易置信,后来她应承用手替他泄欲,却蒙上了他的眼,最后果真变成了两相纠缠,根本枉顾他的意愿。 连秦至此算是明白,她为了亵玩他,只会无休止地行骗。 最后那点零星的信任,他直接掐灭。 云荇不答,反诘问:“师兄又有几分真心?欲安常处顺是你自己说的,我待你也和悦已久,甚至明言最后还是会放你回去,你为何现在就要逃?” 一份牢狱中的安宁,代价是成为她的禁脔。 连秦想起过往种种,讽笑道:“你守诺过吗?凭什么要我信你?” 云荇了然:“所以你宁可选择遁逃,也不相信我说的话,那行,逃也罢了,为什么要将我锁在屋内,若我不曾将备用钥匙私藏在身,” 她顿了一下,凝视着他。 “你出去之后,是打算报官逮捕我,还是干脆让我死在这?” 云荇在拘禁他时,没绝过他粮水,但她不认为连秦会良心发现,亲自回来开闸。 连秦摇头,没想过要她的命,可他愤恨难消:“挟持国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云荇:“原来师兄等着出去之后将我惩治于法,但你早就谋划外逃了,所以自始至终,师兄的温言细语,都是虚情假意。” 她帮他说出口:“师兄其实,并不喜欢我吧?” 数次拖着脚镣,在她面前卖力,也是为了削她戒心,实则暗里查勘地势,以及更早前,在他们初次交合后,连秦虽然嘴上嘘寒问暖,却是首先问与他敦伦的缘由,接着又顾忌暗镖在旁,最后才问她破身痛不痛。 先问己,再及人,见微知着,连秦的淡漠深透骨血,一如云荇在玶都时所熟知的那样,他只执着楸枰杀伐,与棋高一着的敌手,故而为了跟犀霜对弈,不会将机会让渡与她。 他并不在意云荇,也不因她的破身而动心。 连秦眼含讥诮,仿佛在揶她的明知故问。 只是同样不为七情六欲所困的,还有一人。 “既然不喜欢,为何每回纠缠,你都硬得要去洗凉水?” 她对贞洁毫无所谓,反还要调侃他屡屡硬得无处泄欲。 “云荇!!” 他的傲色碎裂,当即打断她的污言秽语,气得脸颊飞红:“我有得选吗?那些事是我逼你做的吗?” 云荇安静等他闹完,终于开始问最关键的事。 “师兄曾说,只有你与我一道去下棋,才是我想要的棋逢对手,也是诓骗我的吧。” 连秦惨笑:“你如此玷污纹枰,棋逢对手我要不起。” 几乎每一局都下到了床上,他耻于说出口。 云荇早料及如此,什么棋逢对手,无论他辞色严厉还是温柔哄骗,问了多少遍,回绝就是回绝,他只会追逐犀霜,她不过是天地茫茫一抔微尘,当世的天之骄子已经少有才名,他年若登丹墀,即鹏程万里,而史书多年后,都不会为她留下任何一笔。 云荇闻之轻笑:“所以你说补与我的棋会,也是子虚乌有。” 还气在头上的连秦此时一怔,稍作迟疑:“一码归一码,这事我不会食言。” 直至先前,她还算镇静,如今则是放声大笑:“你都等着我伏法了,我还能去棋会?所以师妹这一遭兜兜转转,不但因你失掉良机,还要为你沦为阶下囚?” “师兄,是谁不守诺?是谁言而无信?”她敛起笑意,“此前我说过,你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咎由自取。” 云荇站起身,打开木闸,吹灭风灯。 “今后亦然。” 你没有对手,就只能跟大人下了吧 夜幕已至,云荇却没有留宿在山庐。 她吹灭风灯后离开,连秦一直损耗心神,在漆夜中过了不久,也徐徐睡去。 直到次日鸡啼,天蒙亮,被封着的窗牖缝隙中钻入几缕微光,他才听到开闸声。 一夜未归的云荇重新给他送了一碗水。 连秦昨日一直拖着沉重的脚镣在雨中劳瘁,被擒返后,又因心头怄气,拂落了她递来的水,眼下焦渴难顶,薄唇也起了干皮。 可他对云荇怨尤未消,遂冷淡地撇过头,并不看她,在云荇离开后许久,连秦才喝掉那半碗水,躺回床上翻阅经史。 但翻着翻着,越看眼睑越重,字也越模糊,连秦掌心抵着前额,下意识望向垫席上的空碗,此前云荇从未在粮水中动过手脚,莫非又要强迫他欢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桎梏束身,又能怎样避匿她的摆布,他死死握拳,但始终难抵想酣睡的倦意,渐倒在床。 然则再次醒来时,他身上衣衫仍完好无缺,没有被剥落。 只山庐中的铺陈被腾挪了些许,之前的空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垫席上的两只瓦罐,一罐放着果仁以及掰碎的烙饼,一罐是清水,连秦右足上的脚镣,也不知何时改铐在了镂空的床栏上。 他扯了两把镣铐上的铁链,床栏那头不偏毫厘,全然扣死。 连秦心下一凛,下榻走了几步,只堪到里隔间,铁链就已经抻到极致,任他再用力,也踏不出哪怕半步,他几乎困死在床榻与里隔间两端,也彻底绝了行近木闸的可能。 云荇收紧了对他的束缚。 连秦垂下眼眸,回到榻边,才发现床上也只剩下被褥和一些衣物,而云荇带来的那些棋谱,经学典要,以及楸枰,全都没有了。 他怀疑自己花了眼,伸手探尽床上所有角落,但是空空如也。 云荇究竟想对他做什么,纯粹将他关押,只供她寻欢作乐吗。 书册与楸枰俱在时,彼此偶有对垒枰前,或卧他怀里翻阅棋谱,是假借燕好也成,是佯装嘉耦也罢,风月雅趣总归掩饰一下之后的荒唐行径,在闲适时,他至少有卷帙与珍珑,求得心间宁和。 如今终于走到了陡剩淫乐这一步。 连秦倚在床内侧,手搁在平日放书册的寝褥上。 他自幼比寻常小儿更耐枯寂,一部经学,一盘纹枰,能从日升坐至月落,鸣蝉灼暑,檐下更漏,也不改其行。 久坐枰前,本来就要忍受非人的寂寥,他秉性的沉着,尚在年幼时较诸于长辈,便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唯一与他下了两局的小孩曾问,下棋真的好玩到让你天天对着棋盘,不知疲倦吗。 他略思忖,答道:“你们嬉闹,我下棋,与大家是一样的。” 对方听了之后只撇撇嘴,话说得口直心快。 “你总是赢,是该比我们快慰,但我们游耍,是大家都爱玩,你没有对手,就只能跟大人下了吧。” 连秦当时一怔,无可辩驳。 同龄小儿并不会如他这般,朝夕仅对纹枰,他们嬉闹,是因为玩乐是大多数人的天性使然,玩伴远比下棋的要多。 很长一段时日里,连秦确实只能自己打谱,或者只与长辈对弈,被他视作云崖山巅的犀霜,能够与他驰骋局中,旷日征伐,连秦便已将其看作一生敌友了。 奈何犀霜卓荦至此,连秦也并非事事遂愿,虽然他后来被云荇挟持了,但授衣假前,连秦曾向犀霜相邀,一并前去探访李詹前辈,犀霜尽然应承,其实起初对此也不甚热衷。幼时玩伴说,你赢得多,所以你快慰,自然乐意天天对着棋盘,这并不理所当然,犀霜赢得更多,他或许愿意对局,但不会久对楸枰。 沉溺珍珑局这件事,连秦影单形只。 曲高一贯和寡,既沉湎于纹枰,又卓荦不群者总难与共,世间或许不会再有二者兼同,但强者永远层出不穷,连秦也刻意忽略了那一丝微茫的落寞,而将更多的余热,放在永朝前看。 心火仍燃,追逐就不会疲乏,珍珑故在,他就不会感到枯寂。 只是往事皆如烟,如今棋盘被撤走,连带着那些棋谱与经学典要。 自己也不过是囿在囹圄中,供人寻欢作乐的困兽,修长的五指在床褥上紧拢,他揪实被衾,局势已然这般,连秦也有些麻木,她早点来,也好过他在等待这件苦事中煎熬,既然避无可避,直接些总归比拖着好。 但闸门始终未动,连秦先在极其漫长的等待中困倦,再度睡去,至梦醒时,天已日暮,山庐中没有烛火,没有风灯,垫席上的瓦罐静搁原地,周遭的陈设,也再没有被挪移或翻动的痕迹。 云荇没来过。 今日不在,明日也会来 从前被云荇拘禁,除非她突然回来,否则连秦不会在夜里起床,一如他白昼也很少午憩,山庐没有留灯,秋后日落又一天天更早,昼眠会让他在夜里清醒着但无事可做。 现在云荇将书册楸枰全数撤走,连秦这一天已经睡得太多,夜里没办法入眠,更深人静,伸手不见五指,他日头没怎么进食,如今醒过来,遂摸黑下榻,双腿先着于垫席,渐渐蹲下身,去探云荇留下的两个瓦罐,瓦罐大且沉,颇似酒埕,往昔她并不用这种瓮器盛放粮水。 云荇往返山庐所隔时日也不算久,惯常是一两日,总没有超过两日的,有时甚至连着几天都歇在山上,与他同寝共食,云荇在时,连秦能一并沾到荤腥,只有她离开,他才以果仁烙饼垫补,连秦对这些淡而无味的干粮并无喜恶,抓了小把送入口中,又到一旁去喝水,横竖她今日不在,明日也会来。 充饥之后,他盘坐在垫席,回忆并梳理所看过的文法,典则,对局。书册被撤不久,他还理得清大部分,只是不知更漏,当他将脑海中那些典要过完一遍,四下仍是漆黑,而且愈发幽静,也许已到三更,连秦也并不确定,他改成曲腿,承着正抵前额的手。 日间迷迷糊糊睡了去,以至到了长夜无事可供消磨。他只能靠在榻边假寐,并重忆书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熬到了天亮。 当微弱的天光卒之从窗缝中折入,连秦已经坐得半身发麻,但等来了黎明,心头所荷反而轻了一些。 他不想再昼伏夜出,所以白日强撑着不睡,木闸外依然安静得连半点脚步声都没有,从前在棋盘前久坐而麻,偶尔也会四旁信步慢行,被挟持至此,铐上脚镣之后,他却很少在山庐内走动,一来是镣铐沉重,二来山庐一眼看尽,就那么点地,又能舒展什么。 连秦已经比大多数人更耐空寥,可眼下书与棋俱无,再是静坐也难抵漫长的阒寂,他开始感到不适,试图走动,但脚镣将他禁锢在床榻与里隔间两端,连秦只能拖着铁链,来回踱步。 从朝晨到午后,大半白昼过去,除了偶尔拖行铁链时的声音,四下再无响动,他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木闸,沉默地在垫席上坐下,重新从瓦罐中取食,果仁易储,清水却已经隔了一夜,连秦望着这两埕东西,心下微沉。 果腹后,他从衣衫上撕下一节薄纱,覆在瓮口,然后到里隔间洗沐,为了规避入夜后再次陷入无端的长久静坐,他要尽可能在天光未暗前理好这些事,但他无法再到外头打水用灶,这一趟不仅冲的凉水,洗得也十分拮据。 暮色重临后,屋内昏暗难辨,连秦阖眼在榻,不知所思,这一夜他没有再睁眼到天亮,木闸那头,也始终没有任何响动。 到了第三日,山庐中依然只有他一个。 连秦垂眸缄默,入夜后尚可一睡而过,白昼重复的清醒却越来越漫长。 他复行昨日所为,在床榻与里隔间的两端不断踱步,累了便开始静坐,连秦往日读书从未旁骛,而今没有任何一本书在手中,只得如同下盲棋,在心中默习着熟稔的典则和定式。 他偶尔也回溯与旁人的对局复盘,但心间演算始终有所束,堪堪几十手,便已经混淆棋路,且楸枰不在身侧,他开始频频走神,时间变得极难消磨。 更困顿的是,蓄水有限,冲澡也改成了用巾帕沾湿擦身,勉强洗沐后,他心绪有些低落,回到垫席的瓦罐前,长期困在这里,体力没怎么耗散,自然无甚食欲,但相较于里隔间的蓄水越用越拮据,她留下的这两埕东西,却是非常充足,仿佛能再供过活三五天。 连秦背后一寒,按着太阳穴,痛苦地摇了摇头。 整整三日,这里太过寂静,尽然他的耐性已经比一般人好上许多,仍自十分难捱,他对这些干果原没有嫌恶,此刻一口都吞不下,只早早翻上了榻,坐在床褥上,反复摸着脚踝上的镣铐,怔楞地盯着远处的闸门。 和我下棋 连秦在床上睁着眼,从前的各色棋局不时在脑海中铺开,时隔八年后与犀霜在南郊酣战,他二人的对弈成了雅宴的焦点,张仆射本有豢养门客,得知他应邀后,本欲张罗着门客与他对局,但连秦只奔犀霜而去,无心旁顾。 如若当初没有被拘禁,他大概早就与犀霜在拜谒李詹,共探棋艺了,而今却是见不到人,手边也没有棋子,他的中指不自觉地交迭在食指上,这么多年来,拈子落枰已刻入骨髓,他想下棋。 连秦不知道自己发怔了多久,到了第四日,闸门依旧没有人来打开,他木然地拖着铁链在床榻附近徘徊,不能下棋,哪怕是一个人打谱也行。 他不再全神贯注地静思,不时望向闸门,或频仍愣怔,里隔间的蓄水已经不足小臂深,他拭完身,就上榻躺着。 白昼没有该有的喧闹,它跟黑夜一样死寂。 自从被挟持到这里,他没有跟第二个人说过话,远在边疆的兄长,休沐在家的同窗,全都天各一方,唯一能与他说话那人,已经五日没有出现。 连秦在恍惚间,最后才思忆起那个拘禁他的罪魁祸首。 她此刻在哪。 他侧过头,恹恹地望向地上那两埕东西,她留下了足够的粮水,唯独带走了楸枰和所有书册。 云荇……他攥紧了拳头。 如果她非要做那种事,为什么不来,莫非他还有跟她扳谈的余地么?没有人能应答他,随之一起沉默的只有逐渐燃尽的昼日,他再度沦没于周而复始的晦暝,神魂也愈加颓唐。 他不再徘徊踱步,而是连天卧榻,不管昼夜,昏惑迷蒙,里隔间的蓄水仍余下些许,但连秦没有去拭身,整整一日,干粮只吃了几口,复又回床,对着闸门坐至中宵。 无休止的等候望不到头,那点微末的祈盼也渐渐溃灭,珠流璧转,露往霜来,在不知道第几个时日,外头才卒之响起有序的脚步声,他望向那道犹如梦魇,又似曦光的闸门,再次见到了鲜活如初的始作俑者。 他在昏沉中睖睁,慢慢支起上半身,直愣地面着她。 云荇并没有理他,她行近垫席,察看了瓦罐,发现粮水有余,就要转身,连秦忽如大梦初醒,恓惶下榻,想去拽她的手腕,却被她侧身躲开。 “云荇!”这么多天,他第一次开口,唇舌却无比枯涩,“我们谈谈……” 云荇没答应:“师兄还安然无恙便可,没什么好谈。” 刚背过去,一只手就猛地扣上她的腰间,将她掀翻在垫席上。 连秦死死钳制着她,因为几日无话而声线嘶哑,无垠怨戾:“你再说一遍?天底下有这样的安然无恙吗!?” 他扯了一把床栏边的镣铐,厉声诘问。 云荇无所畏惮。 她似笑非笑:“这就是你的谈谈?那师兄打算怎样,在这里弄死我?师妹若死了,你也照样出不去,到时候我们就在这儿做一对鬼鸳鸯。” 似乎被她的话恶心到,连秦凤目通红:“你做梦!” 但驳斥完,他又蹙眉,硬生地别过愠容:“棋会我说了不会食言!我跟你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你非要这般糟践我?” 云荇一哂。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所谓的不食言,是不是候着我去完棋会,再将我收监?我也想问师兄,我是前世欠了你什么,今生要为你下狱?张仆射年年向你敦请,师兄又去了几次?你不想去时,别人也去不成,可你想去了,师妹却更要为你让路了。” 天底下的棋会,都是你连秦的掌中之物吗。 连秦摇头,他根本不想欠她人情债,他去南郊,只是因为犀霜,暑去冬来,他苦心竭力等候了八年。 他有些颤巍,如因坚持要云荇伏法而触怒她,到时破罐子破摔,她若当即离去,连秦不知道休沐期还有多久,但他一定会被继续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连朝接夕的死寂会再次将他淹没。 一口郁气在胸腔,他却是低下声:“千金一诺,我说了让你去,便不会背信……至于拘押,你若应承放了我,我也不再追究。” 云荇并不顺应:“何必呢,师兄不是说我不守诺吗,况且师妹可是挟持国戚,师兄都定好罪名了,临阵放行岂非功亏一篑?” “你!”连秦被气得不轻,每当他欲推诚相与,她总是出言无状。 “你以为谁都会这般辜恩背义吗?”他怄着气盯她,暗指彼此有别云泥。 “既然我寡信,师兄自然也不必对着我许诺。”云荇挣扎了两把,想推开他,但连秦一直将人禁锢在身下,她怎么都起不来。 方才就不该靠近,去看那两个瓦瓮。 连秦五指钳着她,又怕她有一点不顺心就要翻脸,是以不敢用力,指骨只发狠抵着垫席,青筋骤起。 夜以继日,寂若死灰的幽禁,业已将他折磨得力竭心乏,连秦无法再与她过多争拗。 他微微俯首,勉力凑近云荇,有些颓靡怯气:“和我下棋……只留下棋盘也行。” 经学,棋谱,楸枰,这座牢狱一无所有。 不知已经多久没拈过棋子,他只感到右指僵硬,心口虚空。 云荇偏过头,避开他那拂落在自己颈窝的长发。 她睨着他依旧漂亮的脸,讥讪道:“师兄在说什么胡话?我只会玷污纹枰而已,下什么棋,我离开了,你眼不见心不烦,不是正好遂愿么。” 挟持国戚,玷污纹枰,每一句都出自他尊口。 她没有被年轻男人压在身下的羞赧,眼中只有赤条的挑衅,从头彻尾,彼此都野性难驯,相持不下。 连秦眼窝浅陷,血丝盈目,喃喃自语:“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倘若无法议和,他会被再度幽囚,因无以自遣而返虚入浑,这不亚于当场横刀将他弑心。 连秦一直垂头,云荇被他的长发拂得有些痒,她正不耐烦,臂上的禁锢蓦地松了,她的右手被一把抓起,他微颤着,带着她从衣襟内伸了进去,直到她的掌心完全贴上他的左胸。 “你把棋盘留下……我跟你做。” 梅开二度(微H) 得到一个秀丽的少年首肯,与他共赴云雨,在崇信礼治的北周,虽然有些恣行直性,但总归是一件妙事,奈何云荇偏偏不买账。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被迫让步的连秦,笑问:“师兄被夺舍了?” 他耳尖发烫,带着薄怒:“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云荇像是被逗乐了,从仰面对着他,到侧身微微弓腰,笑声不绝,手也从他襟内滑落。 连秦不知她笑什么,郁气更甚,掰正她面向自己:“云荇!” 她定了定神,但依旧不肯收起爪牙:“纡尊降贵跟玷污纹枰的人下棋,何苦难为自己?” 连秦一噎,愤然俯下身,用唇堵住她的喋喋不休,为什么她总是不依不饶? 太久没亲昵,温热的气息交缠后,连秦别过头不去看她,过了一阵,才无力一哂:“难为自己?倘若是你被日夜幽囚在此,你能睡哪怕一个安生觉?” 被拘禁在囹圄中呼天不应,明明不想再与她有瓜葛,又为了楸枰不得不委身,但凡有得选,谁会难为自己。 云荇反问:“我为何要管你能不能睡安生觉?师兄去南郊那日,我就在画舫外头冒着雨,离你们咫尺而已,师兄如今睡觉不安生,想用身子换,那师妹还因你染了风寒,师兄的身子能抵偿几次,以消师妹平白受过的罪?” 云荇曲着手肘稍微撑起身躯,半是慵懒半是含讽。 “你还想过送我下狱,又该怎么还?要是一直还都还不完怎么办?所以到时候,师兄会干脆一直把阳物埋在师妹体内,没日没夜地交合……” 连秦原本听到她染过风寒,还有些讶然和复杂,可话没开口,直被她后半段的淫词秽语弄得秀脸青红交加。 胡说八道!她又不知在说些什么鬼话! 连秦一句都听不下去,他恼羞成怒,含住她絮叨不止的唇瓣。 从前总是动辄就耳鬓厮磨,伪饰揭掉之后,彼此皆有些负气,再没燕好过,是故这一吻特别悠长,但二人仅是唇舌相缠,云荇没有阖眼,任他报复似的含吮,连秦羞愤于她的出言不逊,也没多少旖旎神色,只半敛凤目,还看得到她不羁与嘲弄的眼神,他的肝火又窜起,吮得更用力,甚至头一回将舌头伸入了她口中,去勾她那条可恶的软舌,总是在说些不着调的荤话,他守正不移十几年,从未受过那么多的气。 连秦吻得有些狠,云荇睨着他玉雕似的脸,也难怪玶都一众女郎心仪于他,这般好容色确实受用,只是她清楚,这样的狎昵没多少情愫在,不过是为了裨益而低眉。 一吻毕,彼此都气息不稳,她实在狡诈得很,连秦疑心一不留神又让她跑了,遂压低身,将她环在怀中。 云荇看在眼里,抽出手臂半圈着他颈脖,这是他们亲昵时她惯有的举动,以松缓他的惕厉。 “师兄伸舌头了,”她仰头轻轻回舔了一下他的薄唇,但眼中的清明与讽意如旧,“莫非被关了这些天,对师妹情难自禁了?” 连秦气还没消,是脖子被她圈着,以为她肯好好说话了,方没有继续紧压着,这时莫名又遭她逗弄,咬牙驳道:“……痴心妄想!” 云荇登时松开臂膀:“那不就结了?既然我在痴心妄想,那你也不必跟玷污纹枰的人下棋,一拍两散吧。” 趁桎梏不再,她推搡着他的胸膛,就要起身:“本来还想着回头将书和楸枰留下的,是师妹错付了。” 留下楸枰与书,这话对连秦杀伤力极大。 他忙将她扯回怀中:“等一下!”但又疑信参半,“你不是在诓骗我?” 虽这么问,可他明白自己已经没了筹码,云荇此时说的任何话,他只有寄望希求的份,如同向神龛祈愿,灵或不灵,全赖神祇一念之间。 云荇被他慢慢拉了回去,倚在他臂弯。 在连秦炯炯的眼神中,她启唇道:“自然是骗师兄的。” “你!” 她笑谑:“师兄也说了,我可是专挖陷阱的山鬼。” 连秦对着自己怀里的少女冷眼,明明是她当时否认戏弄,他才讥刺是山鬼精怪,这人听话只听去一半。 “厚颜无耻,山鬼是神女,与你有什么关系。” 云荇不以为意:“师兄在玶都时也没少被夸成谪仙,我为何不能是神女。” 往昔因着连秦的才情清越,给他戴高帽的着实不少。 连秦冷哼,懒得理她。 云荇也无所谓:“可惜话本中总写神女多情,所以对于送上门来的谪仙,是该留几分薄面。” 她向他裆部伸手,撩起他的下裳,隔着亵裤抓住那一团还没软掉的巨物。 连秦手指极快地动了一下,随之一僵,刚才与她深吻,下面早就硬得发痛。本以为她必然还要争拗,不肯轻易罢休,眼下她却直接上了手,一席话又似有转圜余地。 连秦自行说的愿意敦伦,这一步是他的决定,他知道避无可避。 握拳片刻,他飞快地低头看云荇一眼,环过她的腰,将人轻轻放倒,又红着脸去解自己的下裳。 但云荇制止了他,她娇声抗议:“师妹先要。” 他一怔,低声说好,然后停下手中的事,去替她解亵裤,云荇没让他全褪,裤腰堪至大腿,露出少女微湿的花穴。 时隔多日再见到这样的春色,肉茎依旧无法自控地发硬,他的眼神越来越暗,伏下身去,伸出舌头,将紧阖的阴唇一遍遍舔开,一遍遍舔得更深,最初是肉缝,几下之后,小阴唇也被舔得向两边敞露,幽径流水淙淙,连秦忽然意识到她早就湿了。 觉察到这点,孽根又向上扬了扬,越是涨痛。 舔到娇嫩的阴蒂后,身下的少女总是不住地轻颤,连秦舌头沿着阴唇划了一圈,含住她的肉珠,反复吮舔,云荇轻揪着他的长发,在难以抵挡的欲浪中泄了身。 连秦低着眸,从她腿心起来,他这回并没有替她理净花液,而是打算就着幽径仍然湿滑,方便行交合之事,但就在他去解亵裤,犹豫地掏出狰狞的肉茎时,云荇却趁着他双手没空,立即翻过身,一把提上衣物,迅速跨步行远了。 直到确认他够不着,她才开始清理泥泞的腿心。 连秦这时抬头,才发现她竟然利索地走开了几步,他不过才褪掉一点亵裤,一眨眼,身下之人便溜了。 上一刻她还在他嘴下亲密寻欢,只是须臾,就从他眼皮底下退到了闸门边,而他脚踝上的铁链,不可能到那么远。 连秦顾不得肉茎凶狠挺立,惊愕之余,又有种似曾相识的被戏弄感。 他像是发觉到了什么。 “你又打算弃之不顾是不是?”他咬着牙,不去看下身直立的孽根。 云荇理好衣衫,杏目中是一如既往的澄明,却好笑地看着他。 “没想到师兄是真心实意想献身,”她打开闸门,又补道,“不过你要的东西,回头会给你换上。” 厕所问题 有人问上厕所,这里说一下 山庐卫生状况没有大毛病,唯一的烦恼可能是蓄水真的不够,同时要洗澡和冲水,所以师妹不来,他会越来越难挨。 山庐是师妹半价置买的(正文简略提过),原本是属于当地不具名富绅的废弃私宅,卫生条件不会差,有石厕和恭桶,但因为案几被师兄拿去砸墙,所以和其他陈设,凡是硬的,能当工具的,都一并被撤了,只剩下石厕。 便槽是很深的斜式坑洞,不是村里头那种宽槽,参照莫高窟290窟壁画,基本只有他一人在,所以不会出现秽物遍地的问题 拭秽用的草纸(师妹提供) 不用厕筹,真实情况大概从元代开始,王公贵族就用厕纸了,不包括地瘠民贫的乡野,如果是山区到了现代还能见到厕筹,地区差异太大,这里架空,所以还是用草纸 总言之就是,有钱的古人,能过得和现代的普通人差不多。 比如夏天还有冰鉴能冰镇水果之类,与正文无关不多赘述 这个本来想放在上一章结尾,但是po只能在正文最上方放图,我一想到点开它首先看到几个厕所…… 不变的定数 连秦愠怒于屡次遭她戏弄,但只要他稍微识趣,知道敛合过于明显的攻讦,不太出格,云荇也不至于多难为他,譬如二人虚情假意时,彼此就一路平和,同样的,立于淫乐之外的事,云荇亦非尽是徒托空言。 大约过了半日,她就重新把楸枰带回了山庐,书册全数换新,里隔间的水也替他满上了。云荇受了他伺候,没计较那么多,便将这里返本还原,可榻上的美少年一直黑着脸,只顾着打谱。 云荇盯了少顷,他漠然不动,她刚要伸手碰他,手就被打掉了。 这人又在生气。 左右是彼此翻了脸,云荇不再对他好言相劝:“棋盘和书都给你了,还不用你献身,到底在气什么?” 云荇才不打算嘘寒问暖哄他,不见应答,起身就离开。 直至闸门阖上人走远,连秦也将棋谱打完,才徐徐靠着墙,归置棋子,多日之后再触楸枰,竟有世上已千年的虚渺感,岁如烂柯矣。 他收好棋盘,去翻云荇带来的几本新典要,包括两份邸抄。 如今的邸抄大多还是抄录朝政文书,只在边上有些杂闻,连秦在书院时,除了经学,也考方策,他瞥向余下的几本,庶乎都是科考所需。 他翻开邸报,大致阅览了一遍,却俶然瞄到角上一则熟悉的招选,至细读完,他才蹙着眉,紧了紧拈着薄宣的手指。 而云荇离开山庐后,就按着舆图雇车往青河镇,与连秦冷战的几日,她一直在沧州城内宿着,偶尔在江南书局与宋田等人下两局,顺带囤几份书册和邸抄,或者到茶肆去押棋,以补这些天的用度,从玶都带来的银钱到底有限。 在玶都时,她就一直避着师长耳目出入坊巷,万一有朝一日离开了世家庇佑,还能有一技傍身,再不济,云荇课业尚可,说不定哪户宽裕人家需要女先生,或者书局缺个打杂的,能去就去,尽然这种状况微乎其微,但再罕有也怕世事难料,毕竟云氏在淮州的旁支就家道中落了,旧时王谢堂前燕,没有什么是恒常不变的,人有时候多备一手,总没坏处。 她一直逗留坊间,除了要挣点本钱,也是因为近来沧州棋界不太平。 倚秋楼那日的观客中,棋手不在少数,云荇一剑挑落胡登后,又因是女子,渐有声名鹊起之势。但沧州此前没她这号人物,云荇这几日始终沉寂,只在坊间出没,大多数人仅闻其迹,未谋其面。 也有人到倚秋楼去蹲这个横空出世的新秀,然皆无所获,这些人中就数胡登逮她最勤,跟蒋年的事平息后,他有所收敛,但对云荇似乎还没完全作罢,隔三差五就去找范希蒋晟问询,这俩与胡登宿怨未了,自然不肯说,尤其是范希他爹还隔着县学教习这一出,县学也是有意延请胡登那自玶都来的凭靠,除非那人自行谢绝,不然别无他法,不过这事不日之后也将有下文了,云荇在茶肆时,就听说了刘姓棋手已在归程途中,这也是除她以外,沧州棋界的另一要闻。 靠山归程在即,胡登不准备替人接风洗尘,反来寻她,云荇也只顾混迹瓦肆,而有关自己的传闻则任其自流,宋田得知她在沧州棋界捣出了一片不小的涟漪,起初还略惊讶,问她怎么不继续到外边去露个面,既然胡登还要找揍,会一会也不亏,省得三天两头寻人问长短。 云荇哪里还有这心思,料理连秦已经搭上好几日,如今才驱车青河镇,她只想尽早见到程叶。 照着舆图一路跋涉,辗转几程后,云荇方抵镇上,青河镇是沧州另一侧的远郊,范成也是多年未访,她还能依照所指辨别方位,着实不易,但当她一路寻踪,终于停在朱甍碧瓦的府邸大门前,匾额上书的却不是程宅。 云荇心下不宁,依然揣着拜帖叩门,来迎门的是个年岁不大的仆从,云荇忙问此宅家主,仆从莫名,他抬眼看了看匾额,只疑心这人不认字,遂大发慈悲地报给她,说这里是青河镇缙绅孙大人府邸,云荇按着太阳穴,一阵茫然。 她不认识什么孙大人,只问此宅是否易主过,仆从年纪尚轻,对这些并不明晰,便喊来一年长的老妇,老妇应事有度,问询了一遍,又粗看了云荇的拜帖,才报与她意料之中的答案。 这宅子确实是孙大人三年前置买,小仆从进府不足一载,故不知晓,而老妇操持庶务多年,随家主左右,孙大人着手房契时,上一任确系程姓,但府邸易主后,谁还特地留意那位程大人的去向。 范成所指给她的故宅,真的成了故宅。 无论是记谱的宋田,还是昔日的诸旧同僚,又或是故宅买主,癸亥年后,便都失了程叶的音信。 云荇缄默,攒着手中的拜帖,向仆从与老妇道了谢,朱门闭合后,她又在碧檐下站了许久,才兀自离去。 倘若一两次还算缘悭一面,那么每回皆徒劳无功,有些事也该通彻了,云荇慢行在阡陌,距路边几步之遥有一方池沼,她行近下蹲,将拜帖放入水中,看着它被池水逐渐吞没。 风平浪静的池面很快痕迹全无,云荇转身离开,她重新雇了马夫,来此一趟,返程匆匆,最后登车前,远远地眺看了一眼已经更名孙府的朱门大宅,才头也不回地,随车马驶出青河镇。 车沿着阔道驱驰,马蹄声哒哒作响,云荇安静坐在车舆内,纷杂的人或事不时从心底飞掠,有时是令蒋年掩面的残局,有时是横眉怒目的赵承旨,或是对她屈膝的范成,这些人被奉作尊长,无一不已眼目浊黄,鬓发斑白。 钟鸣漏尽,风烛之年,程叶致仕得更早,年岁更长于他们。 云荇掀开帘幔,远眺苍翠的群山,南边不显秋色,若是在玶都,大概早就漫山枫红尽染了,四季更迭,岁初岁暮,都是不变的定数,如果三番两次株守无望,纵使再难面对,也差不多有所洞微了,她总该定下心神,尽早另作擘画才是。 无事不登三宝殿 堂倌在案上清供瓶中插了两株鸡冠花,宋田抱了几沓新书出来,叮嘱他道:“这些母本都清点完了,后头一批正在刊印,补了今春漕运沉水的缺口,到时码头那边来人,可叫他们当心些。” 堂倌瞄了瞄,笑道:“秋冬的河道没那么腾涌,他们心里有数。”他随手翻了翻重新补上的棋谱集锦册,“反是云姑娘有几日没来下棋了,是不是你棋太臭,把人逼得宁愿去茶肆待着?” 宋田白了他一眼,抢过册子:“她当初就为了程叶而来,范成父子给她指了路,现在寻人去了,要不是书局活计多,老子也想一同去拜会。” 程叶对宋田来说不一样,当年若不是程叶宽宏,他也不会在秋湖七局中摘下记谱一差,自己栖在国手身边参详观摩的机会来之不易,一个此前名不经传的丫头,寥寥几句便想咄嗟立办,宋田对程叶心中存敬,自然不待见旁人得来易如拾芥,所以他起先对云荇抱有敌意,只当她是投机取巧之辈。 直至后来相互押彩对决,他被杀得节节败退,才惊觉这个被自己误以为是无名小卒的姑娘,竟有着与程叶在戮战时相似的韧劲和厉色,况且会选一条最崎岖的路去走的人,不就跟当年程叶在雨中秋湖四面楚歌,仍矢志不屈一般。 她想探访程叶,本身就携刀而来,没有半分之意在钻营与沽名,宋田没什么缘由不折服。 几经波折,她现在也算得偿所愿,程叶说不定也与这后辈倾盖如故。 宋田亦替她欣慰,思及他们若是相谈甚欢,指不定还要逗留个叁五天,未料他与堂倌侃完还没过一日,云荇就回来了。 她神色淡淡,不见欣愉,确切地说,没有夙愿得偿后的自在。 堂倌扯了巾帕拭净手去迎人,没觉察到她的平静,仍打趣问,程叶有没有亲授几招,他虽然不懂纹枰,但云荇在书局往来好几回,无论是闲时调侃还是看她与宋田下棋,都早就相熟了,放在平日,云荇也搭理这话,谐谑几句回去,如今她只是微笑,似乎不欲多言。 她越过堂倌,走向宋田,只字未提拜会程叶的事,却问宋田再要一份最新的邸抄。邸抄在先头,已经给过她,宋田也不介意另拿一份,不过他与堂倌都知道她为访程叶千里迢迢南下,期许已久的事,而今驱驰一趟回来,倒不见她肯花片语去说这一桩了。 宋田转身,在书架最上方抽出当期的邸抄递与她,云荇置下银钱,被他推了回去。 “上回那份,你给程老带去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意问问,云荇想做的事,他知道,倘使她要得到程叶的相助,去拜会时必然已面洽过,是给程叶的话,便说得通了。 云荇半敛上眼睑:“我也情愿他能看到。” 宋田瞧她兴致并不高:“难不成是你弄丢了,才重新来要一份。” 云荇没答,她把邸抄对半折起,向他道谢后,跟堂倌也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方打算离开,不过临行前又止步檐下,回头问宋田:“程叶有其他亲朋么?” 宋田微愣,一时没细想,回道:“他发妻去得早,膝下应是没个一儿半女,听说曾有族亲调任在西南,但并不下棋。” 纹枰少有如同诗书传家那般,能仗着数代亲眷中的荫泽,做到既可教谕,又能在门道上有所帮衬。 云荇无声一叹,点头表示了然,话别他们后,离开了书局。 堂倌看了半会她的背影,才折回宋田身旁,问道:“你不觉得奇怪?” 他不明:“什么?” “云姑娘今儿行色匆匆,再说那些算程老的家事吧,她……”堂倌挠了挠头,“既然她去见了程老,做甚还要问你?” 宋田细思一番,才发觉确实是这个理,可人都走远了,一时又莫可究诘。 与叁头两天跟云荇晤面的宋田等人不同,自倚秋楼后,胡登就再没见过她,沧派以往没有过女子棋手的名号,她却沉得住这个气,隐匿了起来,逼得他去逮范希,吃了几回冷眼和闭门羹。 胡登也不是个轻易气馁的,这日趁范希不当值,他一如既往地堵在范家府邸门前,忍无可忍的范家仆从正要撵人时,多日未见的云荇忽地从天而降了。 她手上拿着一份邸抄,安静地望着他们,并不问胡登为何在此,也不为他们这相持的架势所讶然。 青河镇在沧州东面,而秋湖跨了大半个沧州,宁德县又在秋湖尾段,纵使全程凭车马驱驰,仍旧十分奔忙劳瘁,她取到邸抄后,挑了一间客栈,独自过了一宿,才赶来这里。 仆从顾不得撵人,忙返归通禀,留下云荇与胡登在原地,胡登在此徘徊那么久,眼看见着了她,劈头问道:“你给躲哪去了?找你一回怎么比见菩萨还难?” 云荇没看他:“若你还要下山雪崩,也改日再说吧。” 胡登蹙眉,她往常言谈伶俐,这会儿不知怎么有些兴致寥寥,他在倚秋楼被重挫后,云荇对他说了一番离经叛道的话,胡登琢磨不透这姑娘,但他连栽两回,没打算赶着上再挨一顿。 胡登冷道:“你犯不着为难,这次不是我下,我一友人棋风强悍,你若对上一局,在他手上准讨不到好果子吃。” 原来是替人邀战,云荇对这样的激将法仍是无甚反应,事有缓急,闲趣自然被搁在了后头,何况内衷未平,她没有十分的把握会去践约。 胡登等了半晌,见她缄默,正要上前一步,范希就带着叁两仆从出来了,他看都没看胡登,只挥了挥手,仆从就各个手执笤帚往胡登身上扫灰赶人。 胡登抬袖挡着扬尘走远几步,还想朝云荇大喊,但被拦在了门前,等尘屑散得七七八八,范成已经将人带了进去,陡剩他与几个仆从干瞪眼。 有下人善后,范希领着云荇绕过照壁,离了大门,耳根才清净。 彼此许久没见,他略有愧意:“云姑娘此番怎地来了,那竖子总来纠缠,我们也不胜其扰。” 范希没有向胡登透露过她的行踪,其实他也不清楚云荇人在何处,只是她一出现,叫胡登会逢其适,逮了个正着。 云荇不介怀:“人离开就行,见好就收。” 在茶肆时就听闻过胡登屡次寻她,范希撵人还是用笤帚,没下重手,八成是因身在官廨当差,动静若是大了,怕不好理。 范希心有分寸,颔首以应,领着她往院中去。 这处二进院落,园圃中秋菊繁茂,廊上的额枋木刻精细,雅意十足,云荇初来,范希忙为她导引:“这一片都是家父闲暇时摆弄的花草,秋后便是菊与丹桂最盛,再过些时候,木槿也该开了。” 范希两父子先前沐恩于她,范希对云荇存敬,这回小姑娘亲来探访,他颇为热诚。 只不过他的滔滔不绝,被无心细赏的云荇止了话头,她正眼瞧了他,道明来意:“范大人,无事不登叁宝殿,我来此叨扰,是有些事想与范老相商。” 说罢翻开折着的邸抄,递给他。 丛刊杂报均取自书局,以往在月头有十来份抄送官署,驿丞也会收到,九月已进下旬,这一份范希却没看过,显然不属于当月,他接过邸抄,粗扫了一遍,俶尔怔然看她。 云荇沉静与之对视,范希心知轻重,他在倚秋楼时曾因蒙她恩泽,应下报本反始之诺,要事当前,他撤了虚话,引她穿过连廊到正厅,才拿着邸抄去找父亲。 范成今日没去倚秋楼,范希搀着他出来时,云荇并没在坐榻上等候,她站在地堂边,望着日光中的微尘出神,范希吩咐仆从斟茶,招呼云荇行近,对着父亲与她二人道:“云姑娘暂且与家父商谈,我去寻一趟蒋晟。” 范成点头,在儿子离去后,才将邸抄放在案几上,望着这个昔日旧朋僚曾竭力庇佑的年轻姑娘,原旧有些不可置信,他面色凝重,对于她的溘然登门,揆情度理,多少能揣测出一点事。 “一别数日,云姑娘应当去过青河镇了,如今携此抄前来,希望老朽如何做?” 知道他已经看过邸抄,云荇向范成微微颔首,单刀直入。 “晚辈陈请叁样东西,荐文,篆章,以及范老致仕已久,恳借旧时鱼袋一用。” 必须是我 作为仕进的徽记,鱼袋由官吏随身垂饰,备以应召之余,尤彰其衔级与位分,若向其他吏员呈上鱼袋,便如晤本尊。 范成正襟危坐,浑浊的双目望向云荇,没有明言给或不给,反问∶“云姑娘不是找程大人去了么?” 云荇曲指,在薄宣上轻敲了两下,垂眸道∶“这或许正是我需要范大人鱼袋的原因。” 范成视线从她脸上移到案几,顺着她所点,拈起邸抄的一角,在那则不算起眼的杂闻上来回扫阅。 墨线分明的纸上,书着一则简讯,四海棋会在玶西的旧址,因翰林院与四方馆有所争持,版筑之事搁置已近半旬,或令棋会推延。 趁其过目,云荇续道∶“我依范大人所言,赶去了一趟青河镇,但府邸早已易主。如今与你再无旧隙,实不相瞒,一直以来跋山涉水寻觅程老音信,四海棋会在即也是缘由之一。” 范成骇然抬头∶“四海棋会?” 她略微点了下颌∶“可惜自来沧州,在寻人一事上过分殚精,劳瘁愈甚,”她指了指邸抄,“更惮于时日所限,既然遍寻不获,总不能一直盲目竭力。” 所陈寥寥,似乎不愿意吐露更多。 范成隐有所感,见她不欲赘言,将个中迂回一笔带过,亦作片刻沉默。 再出声时,仍是忧虑不减∶“此举未必十拿九稳,当年只有程叶与李詹不相伯仲,即使同在翰林院,位望也远在我之上。” 开口的分量自然也比他重。 “原本确实如此,”云荇不置可否,“但而今,玶都那边出了状况。” 她睨着案几,范成视线也重新落于邸抄。 因为四方馆争衡,棋会恐将延宕。 北周宫城分内外二重,宫禁之内除了循五门三朝的旧制,外朝各处均有便门,四方馆位于外朝恭靖门东,旧属鸿胪寺,掌四方通表,诸夷纳贡之事。其一端有廊道直连中书外省,另一端则通恭靖门,四海棋会原址便在恭靖门外,今年棋会打算扩筑新台,夯土堆屑就填到了四方馆署的便门边上,四方馆今属中书外省,支部得了消息又传回宫禁,中书舍人正有意让将作监调停。 “起筑的土埂本是小事,不足以让四方馆大动干戈,中书省拿它作文章,怕是跟与之关系匪浅的翰林院另有龃龉。” 翰林院历来从群贤毕集的四海棋会中取士,举俊髦者为待招,而天下棋士的夙愿,莫不是成国手,享禄食,故四海棋会也成了这桩锦绣前程的顶用门径。 范成一顿,只听她又问∶“范大人从前在翰林院谋事,可知二署彼此间交情如何?” 这不是纯粹的问询,他直皱眉,因为中书省与翰林院的宿怨,确是有案可稽。依照祖制,书诏一职原先只由中书舍人秉笔,三省虽掌朝纲,但封驳审议的章程繁杂而漫长,不知从哪一代开始,渐有圣上的亲信文人出入宫禁,内参谋猷,以翰林学士,书词待招为首的墨客本就极善辞章,成为内侍后一举分裁草诏之权,以至于大事直出禁中,不由两省。① “你也在玶都府学多年,应当知晓二者并无交情可言。” 云荇笑,话锋又转∶“冒昧一句,其实蒋大人曾在只语片言中提及,范大人与翰林承旨似有款曲,可惜语焉不详,估摸着也是至今无果,因为倘若事已早了,也不会被蒋大人一直念叨,但中书省不一样,它若想拖延四海棋会,怕是真的能拖住。” 范成长叹∶“不错,老夫与你们赵承旨之间并不融洽,但我从前也在翰林院供事,你认为我能凭一己之力,撬动中书省那群五品以上的大员?” 云荇上身稍微探出∶“他们本就在借题发挥,范大人也并非单枪匹马,直白些说,你不需要掺和进那些原先的争拗中。” 范成∶“此话怎讲?” 她抬眸∶“范大人率沧派多年,有件事心里应该门儿清,沧州与玶都历来争衡,却一直屈居其下,就连北周以南最大的纹枰盛举——江南棋会,即或各路好手并驱争先,杀出重围,也不过恰好够格摸到四海棋会门槛。” 若有什么话字字诛心,莫过于此,江南棋会隆盛,兵多将广,南边的棋士斩关夺隘,纵使放在四海棋会中角逐,棋力也不算低,但玶都配予他们的员额一成不变,令沧州怫然已久。 况且北周棋艺深者,原就以玶都与沧州尤为龙腾虎踞,难以置信南边无数俊髦如此竭力搏杀出的胜绩,仅以换得京师派轻描淡写一般的施与。 云荇从木椅上起身,踱步至范成一旁∶“遑言四海棋会中,个中超拔者将越过擢选,首轮作轮空,如此一来,二轮他们只要赢下一盘,就能筛掉近乎三成的人。”② 能被轮空的棋手必然卓荦不群,自然只归玶都所有,譬如连秦之流。 她替范成斟了一杯茶。 “拨予你们的员额不均,轮空的棋手离夺魁又只有几步之遥,江南棋会中,向往去玶都大施拳脚的不计其数,对此制颇有微词者,估计亦不在寡。” 顷刻,她将当初从蒋年那儿听来的一句气话,补上劝诱∶“轮空已是不利,倘若沧州还守着那几个员额安于现状,就真叫玶都骑到顶上去了。” 蒋年在倚秋楼跟他置气时随口掐的一句,全让这丫头留心了去。 云荇若无其事道∶“所以沧州纹枰自有分内之事,分毫不需要勾惹到四方馆上,范大人能洞隐烛微,该明白我的意思。” 四方馆有中书省帮扶,在前冲陷,沧州潜形在后,稍加牵掣,便会起推波助澜之效。范成也知道,自己致仕多年,眼下惟当县学生员的教习而已,与千里外远居庙堂的中书外省,不仅无裨益之争,或许还私衷相趋。 傍人篱壁,有所兜底。 斟好的新茶被推到面前,茶盏上的温热从釉壁透出,范成看着她指上的厚茧,那并不像二八年华少女的手。 “就算乘势胁迫他们向我们添设员额,也是按胜绩再行递补,江南棋会次年暮春才开,业已赶不及,又如何落得到你头上?” 她摇头∶“四海棋会只需应承增员,沧派就已取一半胜算,从前按胜绩唱名,是以便择优竞逐,只要员额有余裕,擢选权便在你们手中,我要替的,是妇孺组那一头。” 她重新拉出木椅落座,侧颌对着地堂中,那悬在日光下缓慢翻滚的微尘。 “江南棋会素有妇孺参与,推我出去最是顺理成章,并不兀然。你们势同水火,京师派多年来尽攫良才,四海棋会群贤集萃但清一色是男儿,沧派若想挫他们的气焰,又有什么比得上挥师女流出战?” “必须是我。”在这堂深檐高的府邸,平和的静述从青墙间流荡,逡巡,余音在阒寂中渐远,不知是萦迂在人心中,还是随着尘絮凌空,腾跃至青霄。 而日光掠进她的眼底,始终透亮。 ———————— ①∶李肇《翰林志》,背景征引自唐中至后期,一段中书省与翰林院权力之争的漫长演变 ②∶规则借自现代围棋世赛 好久不见,元宵节快乐,先更着一章,然后争取年内完结,估计不会日更,实在不喜欢日更赶出来的东西,前面有些章节会找时间另修 同聚一堂 纹枰里真正能一施拳脚,远图鸿业的,从来是儿郎的沙盘。 妇孺组是江南棋会的缘饰与点缀,它本意欲使稚子童蒙与妇人,都能在棋会上晓悟意趣,志不在论道。 所以不占本赛中按胜绩决出的员额,如云荇所言,遴拔权主在江南棋会评判中,若不能裁夺,则会呈请范成。 这当中并没有什么条陈或明文规定,与胡登得势后反扑沧派一样,他若真这么干,也是律法不究。 能从规制中这般钻罅隙,端的是个下棋的,兵无常形,应权通变。 范成直言∶“你是个机敏的姑娘,但从不循规蹈矩。” 院落那方传来大门启阖声,不消半晌,去请蒋晟的范希已将人带到。 见人齐,范成向中堂喝了一声,吩咐仆从前来侍茶,又让儿子往厢房一趟。范希再出来时,手中捧着一方锦盒,置于邸抄旁,在他落座后,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云荇。 范成向她微微颔首,云荇便从邸抄上那则文摘开始,将方才面叙的内容逐条历陈。 范希和蒋晟时而睖睁,时而攒眉,直到案上茶盏的余温只剩白烟二三道,她才结末陈词∶“兹事体大,利害攸关,故今日同请诸位相商。” 范希恍然,无怪她捎着邸抄前来,夯土土屑阻滞了恭靖门不过是蛮触之争,背后的端由才另有文章,中书省若有意倾轧,翰林院即或不怵,招架起来也未必不棘手,沧州真的能借四方馆的东风扳玶都一回么?更意外的是,妇孺组这柄钝斧,竟有一日也会被抡起迂曲地挥向四海棋会。 比起揣度外廷衅端的范希,常在江南棋会当值的蒋晟更稔知世态,对于能否从玶都口中截夺员额的事仍自有着顾虑。 “每年浩荡的诸生中,屡试不第者随处可见,他们一次不就,次年还能重起炉灶,‘屡试不第’,听着俨然坎坷,可它也详实地点明了落第之后,世道允许诸生重头再来,无论是棋会还是科考。云荇,你的境况……终究与他们不同。” 诸生是有退路的,他们可以年复一年地修业求索,等一日东山再起。而她曾经乔装束发,扮作少年潜入江南棋会,哪怕罕见地以豆蔻之年进抵八强,在身份被识穿后还是止步在了赛场。 蒋晟并不认为四海棋会能比沧州更宽宏。 又重申∶“稍有差池,便功亏一篑。” 不然她大费周章地在沧州棋界中斡旋,事必躬亲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当活菩萨?云荇极浅扯了一下唇角,显然对可能招致的因果心知肚明,祸生不测,尤是棋社,担不准有没有被黜逐之险。云荇南下之前也不是没忖量过,但若说憾事,或许始终未能受程叶点拨于道才更令人怏然。 她从他们面上一一扫过,又觑向邸抄旁的锦盒,也罢,就算只能退而求次,最好也是人尽其才。 自然地,她并不打算向谁坦陈腹案。 只笑道∶“春风得意马蹄疾,诸生十年寒窗,为的也是一朝出人头地,”她摩挲着流线平滑的下颌,“也非无所顾惮,但倘若平步青云的良机触手可及,哪个还会回头忧虑书院准不准他修学?” 岂不是本末倒置。 理是这个理,不过他的提请也情有可原,古往今来,楸枰上能有几人连战皆捷,要从强中更有强中手的四海棋会踏过,除非真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有一事蒋大人说得确实对,诸生一次不就,能无数次重起炉灶,反之,能任我直情径行的时机,就寥寥可数了。纵使在棋社下一辈子,怕也不会分到一星半点羹。” 范希回想与之相识以来的种种,慨叹不已∶“但凡是个棋力一般的,也拿不出你这底气。” 她似笑非笑,范希本职不事纹枰,还是看得浅了,与什么底气不大相干,若不是他们沧州与玶都龙争虎斗在前,她未必单刀赴会。 云荇垂下眸,安静地腹诽。 “料想云姑娘也不是今日才起的意,你们想想,设使她规行矩步,三年前江南棋会怎能有她,今日诸位不会相识,更遑言同聚一堂,县学教习也早被他人取而代之了。” 范成自斟了一杯,又转向她∶“那日倚秋楼中,你说而今在枰道棋社修业,老夫那时便想,没有缘由撂下那样的师门而重新南下沧州,只怕是更早前,诤言善律就已经很难左右你了。不过依照昔时,老夫的衔级是越不过程李的,如有更相合者,你权且留心罢。” 云荇侧头,但见范成那枯皱的手指将锦盒向自己推近,接着打开锁闩,静置在里缎中的鱼袋,行辕的篆章,皆呈在眼前,他让范希伺候笔墨,洋洋洒洒写下好几份青藤纸,向儿子交代一番,最后盖下章。 几人心照不宣,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蒋晟忍不住道∶“江南棋会从前没有带给你想要的,如今你羽翼渐丰,这些,无论作为抵偿还是凭信……” 云荇望过去,蒋晟对上她板正的神色,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一旁的范成则将手书一并递与她。 云荇一一收好,忽而问道∶“如若当真侥幸去得了四海棋会并且折桂,到时能否向沧派提一些陈请?” 范希咋舌∶“你志向未免太远大了,江南棋会出身的棋士历来只能打进中游,别说拔得头筹,就是位列前三,地方吏员都替你赐匾旌表了。” 倒是范成问了∶“所为何事?不妨说说看。” 她莞尔∶“算了,为时尚早。” 刘昭其人 几人又叙谈了阵子,云荇才离开。 哪知一出大门,就被胡登逮了个正着。 她眯眼看着拦路虎∶“你还没走?” 胡登没好气∶“你们一个个,当初不是悬心范成当不了教习?刘大人堂堂京官座上宾,这阵儿人已到了沧州,你们再磨蹭,范成可以撂挑子颐养天年了。” 云荇意外∶“你可真是转性子。” 适才以为他是为邀战而来,原是这般缘由。 坊间是有传言其人已在归程中,没想到这就抵达沧州了,难怪这厮天天勤快逮人,可沧派那几位不待见他,想想范希连赏他数次闭门羹。 胡登烦了∶“范成当真无所谓是吧?” 云荇笑∶“自然有所谓。”说罢让他等待须臾,独自回头折转叩门,又过了半晌才出来让他带路。 胡登疑惑,看仍旧只有她一个,正要问点什么,就见她扬了扬手中的鱼袋和牒文,常人若需料理什么庶务但本尊不能亲临时,会托人携名刺或凭信代劳,没想到范成两父子连牒文都交予她,可见取信到了何种地步,不过仅一方的凭信不是重点,县学大端还是看二者是否定见一致。 胡登带她往近郊走了不久,来到一片湖泽渡头边,湖心处有岛,偶有舟楫往来,胡登差了其中一只,让艄公捎他们上岛。 云荇问这是否也是秋湖中的一段,胡登答是,又道刘大人还乡之事之所以流布,皆因他带回一份棋路多变的算题,出了悬赏还是无人能解。 凡啖以重利,最引野路子,消息自然不胫而走。 云荇忽明白过来∶“我还以为你不是代人请缨呢?” 胡登理直气壮∶“钱可通神。” 待至岛上,已有数人在岸边围聚,人群中一裋衣仆从吆喝道∶“能不能解了再上岛?这乌泱泱地全是你们的脑袋,也不嫌挤,都想掉秋湖里喝水?” 胡登朝其扬手,仆从是跟在刘昭身边伺候的,这会儿辨出他,自人群中挤出一条道,众人目光随之而去,当即有人认出他们来。 “这不是在倚秋楼跟蒋年叫板的胡登吗?” “叫什么板,他后来都被踢馆了……怎么好像就是边上那个?” 胡登不理闲言,只向仆从说明来意,对方听后反有些为难,说如你所见,光是应付每日讨悬赏的人就已心余力拙,县学的事既敲定,刘先生恐怕不会为此见客。 胡登瞟了边上人一眼∶“她雄心壮志,题让她瞧瞧。” 云荇立马转头∶“你倒是会替人慷慨。” 仆从为难中夹着你们自讨苦吃的神色,说悬赏可没那么好讨,遂递与他们一张纸,纸上是一道实战题,注疏潦草,汉字写得龙飞凤舞,还有三两看不懂的字符。 黑在正下星位展开大场,并占了右侧大盘,右上与同侧下角位用朱墨圈出两块空,注疏用了一样的字符,云荇纵观局势,推测它意在挂角。按步数该是轮到了白,白如在右上一间高挂,阻碍了黑型,黑接小飞,白下靠,与黑成了争逐角地之态。 有好事者凑近,在白靠位旁点了两处,说黑扳,等对方一手之后接立,态度就会强硬起来,白为谋安常而后走拆,这是目前相对求稳的一步,绕是这般,许多人一时半会也没瞧出门道,这岛上又不许久留,有揣着回家精研的,但能解的人寥寥无几,你们也太鲁莽了。 并不对,白若高挂,黑一间守,当白近星位侧拆回时,黑一间缔,就会连成非常理想的布局,姿态更甚于白。 云荇一直沉默,胡登忍不住问∶“你怎么看?” “异邦字太多了,注疏不全,我是文盲。” 胡登皱眉∶“你不行?” 她抬头环视,周遭只杵着一拨人,应该没处搞到笔墨,她向仆从问道∶“你记性如何?” 仆从感到莫名∶“还可以。” 云荇点头∶“那烦请帮我向你家先生带几句话,”她在朱墨圈出的右下侧空地一指,又去点正中上星位及几处余位,“白先占挂角,黑在此处一间缔角,威胁到同侧白四子,白在右腹托,可顺利连上棋型,黑可能会扳,阻断白方联络,白直接退。” 四周的碎语忽然小了下去,只剩下湖水拍岸声,云荇问听清楚了吗?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裋衣仆从看看胡登,又看看她,狐疑地退了几步,才转身向石阶,一步三回头。 待人离远,另自有人立即大胆走来∶“上星位是黑大场,白小飞挂角后,有被突围之险,这当中含大宗演算,怎么可能立马得出棋路?” 也有絮语不断∶“这就是把胡登杀得片甲不留的踢馆者?怎么是个女的?” 比起将信将疑的众人,两度为她手下败将的胡登则要淡定得多,他鄙夷地睨着这个逐渐被包围的年轻姑娘,不打算上前。 “哼,嘴里没句真话。” 这方被围得水泄不通,没有一句话能够完整入耳,有提问的,有质疑的,有惊讶的,还有浑水摸鱼问她有没有婚配的。 云荇还没开口,石阶上就传来急促的足声,方才的仆从原路折返,有些尴尬地扫过已在此地等候多时的众人,只对仍自从容的她二人清晰道∶“先生请二位上楼。” 众人哗然。 “那白能不能拆啊……” “胡登凭什么也能去?” 胡登一派镇静,忽略身后的杂音,随着她踏上石阶,他早就麻木了,只不过被带到楼上时,发现还是麻早了。 “这位是江南棋会出身,昔日玶都张仆射张大人的座上宾刘……” 刘昭原本背对着他们,在胡登作介绍时转过身,胡登清楚地看见他仓皇地退了两步。 “云云云……云荇!?”身份高贵的座上宾怪叫起来。 云荇也怔了,但她一上前,刘昭又退一步。 “原来从江南棋会得势后,去了玶都的人是你。” 胡登眯起眼,狐疑地望去,回答他的,只有刘昭涨红的脸。 若有得选,在刘昭除却玶都以外还算顺遂的人生中,他最不希望旁人知道,自己曾与一名为云荇的少女交过手。 癸亥年三月的江南棋会,本赛战至八强,与他对垒的少年时年正十三,江南棋会好手云集,年幼者少,但非未有,如若他知道自己将会陷入一场艰危的缠斗,起先必定谨饬慎行。 四台对局中,三台早已决出胜负,唯就他沦没在对手所布的层层杀机中,前有险阵,后被抄剿,刘昭虽持剑但仓惶,假使后来不是因她身份识破而被带离,已被杀得七零八落的他只会落得投子收场。 在所有知悉云荇女子身份的人里,刘昭不算最愕异的一个,评判曾于赛后检校残局,就算他不投,也是落败告终。 但云荇始终是留不住。 评判相商过后为其保留胜绩,而悬空的八强之位,由本该告负的刘昭顶替而上,说来也巧,此后他得心应手了许多,一路扶摇,折桂当年。 云荇是否女子这事,比起他乘着她退赛之便摘来的魁首,只谓小巫见大巫罢了。 可是命理无常,天公爱戏弄人,方才仆役来报,他还想,怎会有人三两下就算出真章,刘昭偷偷觑着云荇,但求她不要再往前,又狠狠剜了一眼胡登。 胡登∶? 刘昭暗悔,怪也怪自己把人认了出来。 云荇此刻两眼放光,掏出了他意想不到的东西,一件鱼袋,一份信函,以及官署的牒文。 “胡登向我提过前情,你是来接任县学教习,此职之前由范成充任,那老头致仕后一门心思奔着教书育人,又是沧州棋界泰斗,县学薪俸并不高,你既从江南棋会发迹,最好挑个时日,与之再行商榷。” 刘昭接过信函细读,大概知道了来龙去脉,范希那端冀于替他贤路另布,而且有意无意地亮了权柄,刘昭瞅了一眼落有章印的牒文,狐疑问∶“你……这么不计前嫌?还是有什么把柄在沧派手里?” 云荇∶“我能屈能伸而已。” 信函其实也是她教范希这么写的,范希本身作为官阶一般的吏员,不太知道必要时候施威,行文一团和气怕事难成。 她反问∶“你在玶都本待得好好的,沧州县学那点俸钱那么可观吗?” 刘昭一口气闷在胸前,戳到他痛处了,旁人都说什么荣归故里,根本不清楚内情,县学那点钱,还不够他每月入市肆去捞古玩珍宝,他愤怒地在那份谱录上拍了两下,竟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张∶“还不是因为这个!你不是能解吗,那第二道呢?” 云荇接过,这一份注疏的汉字更少了,后面写着写着全是异邦字,甚至次序难辨。 “解出来,你就回玶都去吗?” 刘昭一噎∶“回去干嘛,我看沧州县学挺好的,还不会随便赶人。” 云荇挑眉∶“你在玶都被……?” 刘昭红了脸∶“我是自行请辞的!” 云荇还盯着他! 刘昭泄了气∶“当初听闻张仆射爱纳贤客,我才去投他,每回设宴都勤恳陪他下棋,哪知他想招揽的根本不是我,”他作讥嗤状,“圣人的外孙,连小侯爷是出了名的少年才俊,可是人家不来啊,你知道吗,连小侯爷不来啊!” 胡登察觉到云荇僵了一下,再望过去时分明神色如常。 刘昭语气仿佛在嘲弄张仆射,又好像在恼恨着谁∶“他年年锲而不舍相邀,圣人的外孙门第多清贵啊,不理他不就好了吗?”他有些低迷,又似认命,“可是今年连小侯爷来了,今年啊,今年也不知道是谁的风水吉时,那个青渚的夷人也重渡北周了,一个两个的,碍眼得很。连小侯爷上来就直奔那夷人。满堂勋贵,我那东家分明只瞧得见他二人,如获至宝,也是,说出去够吹一壶的。” 圣人的外孙,青渚的神童都来了,自己替他应酬过那么多棋士,挣过那么多颜面,都没听他哪回说过幸而得君,蓬荜生辉…… 最后嘲道∶“感君绸缪逐君去,成君家计良辛苦。” 这话是……云荇蹙眉。 她拈着手中的谱录∶“所以这些……” 刘昭一哂∶“他们那日下了一天一宿,复盘到子夜,全玶都皆知,他们分不出胜负,次日棋盘边就只遗下这张潦草的谱子,我便收了起来,我那东家还是贼心不死,念着奉他们为上宾,要人家常往府里去。既生瑜何生亮,既生瑜何生亮……” 刘昭念叨着∶“我才是东家的门客,但我递了辞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而且自那日起,我便暗自起誓,势必要解出他们的遗局。” 胡登听明白了,反而颇不自在,刘昭之所以答应来沧州,是因为东家辜负而怄气远走。他从前憧憬玶都,不曾想棋坛是非还不比沧州少。 云荇咯咯地笑了两声。 刘昭∶“你笑什么?” 云荇敛笑∶“你既要自行解决,又在沧州布什么悬赏?” 刘昭懊恼∶“这两份谱,都夹杂着青渚文,第一份且算汉字多,第二份要看懂就相当勉强了,我不认识那青渚夷人,为此特地去集贤书院寻过连小侯爷,值守的更夫说不赶巧休沐,学生都回乡添衣了,连小侯爷也与人结了伴去拜谒退隐的李詹。恰好胡登修书传信,我便启程来此,先料理这头的事。我只布出去第一份,若是有人解得出一,才有可能瞧出二的端倪。” 说罢他盯着云荇,三年过去,随着光阴流逝,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但令人发怵的还是那与日俱增的棋力。 “你不也不识异邦字吗?那一道题如何能算?这些年你一直在沧州?”刘昭是不知道云荇去向的,他们只能算萍水相逢,他当年留在江南棋会对阵到最后,入玶都也晚,而且投张仆射门下后膳宿都在张府,其实他们下棋的,与连秦的行迹无异,所谓高手过招,都是只跟儿郎打交道。 胡登替她答道∶“枰道棋社。” 刘昭∶“什么?” 胡登又重复了一遍。 刘昭∶…… 云荇无视他窝憋的眼神∶“沧州比玶都更深入中原腹地,能解掉第一道,都算你瞎猫碰上死耗子。” 刘昭也知道∶“如果连你都束手无策,看来我不回玶都,就很难懂这些鬼画符字。” 云荇脑海中闪过一张秀丽但怨艾的脸∶“拔树先寻根……也许不一定。” 她声音低,刘昭似没听清,又重问,云荇抬头∶“先且瞧瞧,迟些时候作复。但你最好先拾掇你那边的事,胡登让你去县学,其实掺杂了一些他的私虑,如今那些事已了,以你在沧州的名望,谋份好差当不难,相反,跟沧派那群老头树敌弊大于利。” 刘昭随顺∶“我先捎信,改日再登门晤商。”在玶都惯了锦衣玉食,县学那点俸钱是真的不够塞牙缝,想罢又埋怨起张仆射的寡情薄意来。 事既妥,临走前,云荇就只捎走了下半截谱录,乘舟返归时暮色已起,艄公点了渔火,云荇向船头借回一盏灯,见胡登出奇地安静,问∶“怎么,对县学的事不满意?” 胡登双手托抱着后脑勺∶“我迄今为止在棋会中的最好胜绩,也在十名开外,两度败给你,算我学艺不精,但刘昭不同,他是当年的魁首,你们枰道棋社……真让人讨厌。” 云荇在一旁坐下,他昂首看着墨蓝的天,接道∶“此前从未听他提过玶都的事,更荒唐的是,从头到尾,他们主雇间的这些是非曲衷,缘由可能是别人举手投足间的无心之失。他们若是成心的,那刘昭的怨尤还算情有可原,可事实偏偏如他所言,连小侯爷就是一心奔着那夷人去的,他谁也看不见。” 你即便把他算作成心,也不定会冤了他。 云荇托着腮,却没有话出口,胡登没有和她的天才师兄相与过,只按刘昭所言去揆度,不清楚哪怕告知他原委,也会被认为是理所应当。 但有一件事胡登估对了,他会笃志只奔犀霜而去,从不旁骛。 蛮不讲理(H) p o1 8td.c o m 一张秀丽而怨毒的脸。 云荇看着眼前的少年,知道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译注青渚的文字。 这几日接二连三在沧派和刘昭之间斡旋,无暇东顾,昨儿也因天色太晚,与胡登作别后,就近于客栈投宿,云荇次日回到山庐,连秦依旧黑着一张脸。 在关系崩决后,连秦曾因连日真正呼天不应的幽囚,想过在床笫间委身投诚,云荇没有让他如愿,他们之间,有哪一次不是逢场作戏,有哪一分不是虚情假意。 在彻底逼疯他之前,她留下楸枰与些许卷帙丛集,再度将这个人遗在山中,一别数日。 云荇坐到榻上,喊道∶“师兄。” 连秦看了她一眼,搁下手中书,从一旁拿出她留下的邸抄,修长的食指狠狠点在纸上∶“我认为你并非无意间留下此物。” 四海棋会的招选。 作为全北周至高的纹枰盛举,每年适逢赛期,邸抄都会留一隅刊登,标志盛事将临,同时广征遴拔天下棋士,但如今伴随着另一则显眼的简讯,叫人忧心如捣。 连秦被禁锢在此地,无处得知翰林院与四方馆的争持,还恐将波及四海棋会,如果真累及延宕,棋社是否按时归程就不重要了,往昔出行赴会各地棋战,有翰林承旨提挈着,加之他素来才学兼优,书院也为之半开门路,所以,若因故让授衣假酌情加期,不是不可能。 云荇有意留下邸抄,又多次提及他对她积欠,但除却棋会,她没有索偿过它物。夲伩首髮站:po1 8 az.co m 他诘问∶“你当真意指四海棋会?四海棋会从来没有女子,倘或我力有未逮,敢问玶川云氏表小姐,我需要再当几日你的禁脔?” 云荇作惊讶状,摸了一把他的脸,立马就被避开了,她说∶“果真聪敏,看来欠债还钱的道理不用我教。” 连秦怒极反笑∶“以小博大?如意算盘打得好,南郊区区一场珍珑局换四海棋会?” 云荇明眸半敛,他还敢提南郊,胡登还是高看他,什么无心之失,果然,就算让他知道原委,知道那些事端因他而起,连小侯爷也只会觉得是理所当然罢了。 她从袖中摸出那下半截的谱录∶“师兄可认得这个?” 只见她手中夹着薄纸,其上潦草地描着对局,并书有大片的青渚文字,连秦诧异,果真伸手来抢,云荇哪里从,举高就向后挪,他知道自己脚踝上有镣铐,被她溜了更没辙,于是直接将人扑倒在榻,彼此挣扎来挣扎去。 连秦已经认出这张稿纸∶“你从何处而得?莫非是当日饮宴的宾客?” 云荇重申∶“四海棋会。” 他的神情,就仿佛对方在胡搅蛮缠∶“我应承你的,但不包括替你捞这种镜花水月。” 云荇端看着他,想起范成说自身衔级不及程李,有相合者需再留心。 她道∶“你不愿意,那就带我去见李詹,如果没记错,你本就要借这次休沐,带青渚的遣行使去谒见李詹的。” 连秦怔愣,行卷?每年诸生浩荡,极难擢第,不少人尝以文辞荐闻于显贵时贤,以图更易登科,更蔚然成风,此举在棋坛中亦非没有。 但是李詹早就息交绝游,以避讨扰,什么人能去需得他首肯,不然不至于众多名流上士,都被婉言却扫。 他垂眸∶“这不一样,李老知道犀霜,”整个北周,无人不晓他多年前曾三败犀霜手下,“我若带他前去,他见到本尊的机会比你高。” 不出所料,她没有再说话,要将稿纸收起,连秦又扑去,焦躁起来∶“这个到底是谁给你的,你且说,我能解。” 他当然能解,棋社也不知道多少次因他研习青渚棋谱而独开小灶。 云荇冷笑∶“我不需要你解,但师兄会青渚文字,劳烦把这些诠注出来。” 连秦还要说什么,刚一动,就扯到了脚镣上的铁链,一时发起怔来。 是了,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他终于应承解字,乞求云荇将谱录给自己,云荇只将其摊开置于床褥,说你若碰硬再抢,它会立即被撕成两半,他绷脸捻着床褥,却唯有依顺。 云荇这才搬来楸枰,照他所言,并标上次序,把残谱摆出,一片未成结局之势在她面前铺开。 左侧既定的棋型,与她独自解开的那份没有出入,看来第二份确实就是第一份进阶后的延伸,可世上没有哪两个人能走出完全一致的棋,第一份是她按己见所行,而第二份经他们之手完善布局后,阵势已是大相径庭。 这就是连秦取代她,与犀霜交战后的,更详尽的棋路。 她细看着∶“你们下了一日一宿,这便是最后的战果?” 连秦看她此刻专注于枰前,想到的却是她领悟山雪崩后,可以在外不拘形迹地下棋,只有他从头到尾被拘禁在这座牢狱中。 他盯着她,幽幽道∶“我们酣战了很多盘,能以常理定胜负的都不在此,记谱自然只挑些难分伯仲的,若非因在他人府上作客终有不便,必还将奉陪,最好摹效前贤,不若来一次南郊七局。” 云荇正摆着子的手停在半空,她听出了挑衅。 这句话终于触着了她霉头,拈了一枚黑子粘于右中星位上,她说你接着下。 在原局中,连秦执白,犀霜执黑,形势大致为黑强扳,阻碍白联络,白为了巩固下半型而退,云荇此刻接黑粘异常强势,一举就分断了对手的营盘,实战题是他们最频密的练棋门径之一。 连秦觑向她,行白断,结果几手后提劫,被其打吃,白还没成眼型,黑就占了实地。 云荇的杀伐气非常重。 连秦忍道∶“再看看其他下法。”他撤回这几步,换作白走立,手指还没离开,黑几乎瞬间粘下,落子声清脆迅速,他一顿,白行拐,黑一路对攻,竟构成了双形,直威胁中央白三子。 连秦在与犀霜对弈时,补强中型一直是抵抗青渚流的主用招数,现在往往布局未成,就被杀得片甲不留。 他紧了紧拳∶“如果你不愿意下,可以将它借与我,我可以譬解。” 云荇哂道∶“你怎么又在自作多情?这原就是别人央托我析疑的,我需要你替我讲?” 她说他自作多情……连秦气得俏脸涨红,驳道∶“那便带我前去,让我亲自谈。” 云荇曾想过,若不是他横插一脚,那么那时坐在犀霜对面的就会是自己,她拂开他的手∶“上回是谁央着我要下棋?还是说,” 她身子向后退了半分,“因为是你那夷人好友的棋,所以你才愿意下。” 连秦大惊,见她足已下榻,准备离去。 “让你们谈?要不要再沏壶茶伺候你——” 话未完,连秦将她扑倒回床,他就知道,她不会让他好过。 “你讲点道理!” “松开!”云荇越挣扎,越被禁锢在他怀中,躯体的过分贴近让行动受缚,她费劲抽出手,一把扯住他的命根子∶“你放不放——” “白七之十二,飞!”他前额重重地抵在她颈窝,声音似怨憎似愉悦,唯独环在她身上的手,没有半点松懈。 云荇气未消,又发狠地扯了两把,身后人像是痛苦地瑟缩了一下,她手中的阳物却渐渐增粗变硬。 云荇∶…… 随即冷嘲∶“精虫上脑。” 连秦从她颈窝中猛然抬头∶“明明是你……!” 云荇拈了一枚子,啪地一声落在楸枰上,连秦咬了咬唇,用左臂和双腿环住她,确保将她禁锢在床角一隅,又如同上回一样,将楸枰挪到身边,以便侧身也能观局,最后才闷着气接下一手。 白行飞是想续补下方棋型,但黑夹,白立,黑另一端跳起,极凌厉地阻断了对方,冲散了白的姿态。 连秦忍无可忍∶“这一手不行,当时我们校验过,你虽跳冲,但后腹阵薄,如果白此处高挂,尖,即克黑后手,还将搜根。” 还没完没了了。 云荇放下棋子扭过头,并再次勒住他的肉茎∶“黑不行,是因为白先手成了真眼,再跳也难以招致大冲荡,如今黑粘在前反倒好做活,你再高挂试试?我看师兄脑袋迂腐是一点没跟上,二两肉光长鸡巴上去了。” 他的阳具又粗又长,平素总是一袭白衣在书院棋社招摇,好不清雅绝尘,儒生衣冠宽大,还是掩隐了他下流狰狞的茎身。 言语的威力有时比情欲大得多。 连秦一把掀翻她,在她肩头上咬了一口∶“黑往哪处做活?右侧皆是白的实地!” 云荇吃痛,手中收紧力度,报复似地将那根已经青筋暴起的肉棍强自下掰∶“你不是要搜根吗?粘,连扳并两手,已限了白的扩张,是你搜根,还是我帮你搜根?怕是你的白大龙和鸡巴都在劫难逃!” 她完全就是以此刻下流的行径,强行曲解纹枰中的搜根! 连秦被呛得怒火中烧,又愕异又羞愤,可极致的欢愉也同时轰得他意志涣散,龟头释出的清液很快沾满她的手,他眼白起了血丝,钳住她的手腕尝试拉开,越拉,肉茎被抓得越紧涨。 连秦气得在她脖子上也来了一口,云荇痛得去扯他的长发,却被惨遭情欲磋磨的连秦三两下扯掉系带,他糊了清液的龟头在牝门前乱蹭了几下,就强行挤进她温热的花穴内,一杆见底。 “腹地兵卒环伺,你凭什么尖顶逼着白走重!?” 云荇被压在床角与他的胸膛之间,手中还绞缠着他的青丝∶“我就逼攻!你左下根本无法腾挪,等着沦落浮棋吧!” 连秦每捅进一次,头皮就被扯痛一次,但他不管不顾∶“这一块本就是弃子,白上托,虎后,被打吃的就是黑!” 花穴被插得大开大合,楸枰上的黑白在眼前来回晃去,云荇用力捶打他白皙的前胸,轻微喘息,继而伸出手,想将棋子填进刚才的局中,但二指还没夹稳,就被颠落在榻上。 云荇曲腰去够那枚棋子,体内的肉茎也滑出去大截,重新将棋子填上后,她哂道∶“有人苦心走这么久,就为了贴着黑余部扎钉?可惜黑在尖之后固了实空,那俩也是弃子,我还怕你吃了?” 连秦几乎是跟着她而动,她下身移开那几寸,龟头自始至终卡在花穴口,肉茎很快就顶着前进,看着白型被损大半,他凤目几乎瞪出血丝,插得越发狠戾∶“冥顽不灵!这根本不是斗吃,就算将白逼到死角,白仍可扳,”他用力戳在枰上,“此可断打,姿态尤全!” 云荇的怒音被撞得破碎∶“蛮…不讲理……”绞着他头发的五指收拢五指,迫使他低头。 “目光…短浅……白跳,且算黑长出去,白一尖,也可以活净!”连秦脖子被迫低垂,脸抵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前,近于向她俯首,他气结,一把狠抓她的绵乳,另一端则啃噬起来。 娇嫩的乳头含入口中,酥麻的热浪却一阵阵朝自己轰袭,云荇薅他的头发更用力了。 两人一副不死不休之态,动作之大终于碰散了一盘棋。 可他始终不肯挪开,云荇当即就掐上他脖子,连秦气息逐渐不稳,吐气急促,面色也迅速充血飘红,凤目睖睁,塞在她花穴内的肉茎却异样热胀。 连秦艰难地抬眸,怨怒死盯,她越是掐得凶戾,那阵让他焦躁的酥痒伴着胀痛,就越急着释放。 他被逼上梁山,黑若敢尖,只能铤而走险治孤,争劫腾挪……缺氧与无垠快感中,连秦浑浑噩噩地想着,青筋暴突的肉茎愈发捅得快而深,最后竟在她体内射出一股接着一股的浓精。 云荇指缝缠着青丝,在他侧颈刮出一绺绺红痕,连秦什么都顾不上,他死死搂着怀中可恨的少女,下身难以抑制的震颤,积聚多日的精液如决堤山洪,涌进湿暖的宫口,孽根连着搐动几次,卒之泄得一干二净。 蛰伏与冷落 精液射尽后,灵台稍复清明,连秦使出劲掰开她的手,脖子一阵辣痛,他继续抵着她,肉茎只退出些许,温热的浊液就从被捣得嫣红的花穴口溢出。 他脸上瞬息万变,那双漂亮的凤目盈着难堪与复杂。 争执的残棋中道辍止,恼与怨在未竟之局前显得徒劳,他仍希望做些什么,让这事不至于完全荒唐。 纠结了片刻,他蹙着眉,颤着俯身,薄唇向她还微张呼气的嘴轻轻贴了上去∶“你……如今可以带我出去了。” 像受辱后英勇就义,但说完就挨了一巴。 因为刚才的激烈,她力度并不大,可依然将他扇得侧过脸去。 他反应过来,扼住她的手,实属震惊又愤怒∶“你还不满!?我都已经跟你……跟你……敦伦了。” 最后三个字,声息就跟蔫了一样。 云荇直勾勾盯着他∶“欢好一回换你出去,如意算盘打得好啊。” 这是回敬他刚才的讥刺,连秦忿然作色,还没完全抽离的肉茎又重新顶了进去。 “你还不明白?就算是指导棋,我跟你也下不出个所以然,方才的交战,托退是夯实中腹的必要,这是目前对抵御青渚流最行之有效的门径,但我为了防黑追攻,陷阵治孤,已经彻底偏了方向。” 一开始,趁定力尚存,还有意扳回,到后头就只剩下挂劲厮杀了。 云荇未作声,她当初确实输给犀霜,如今她在第一份谱录上一间高挂,而他们补全实战后,在进攻与固阵上,运思又截然不同了。 连秦扯过脚镣上拴着的铁链∶“况且如今这副模样,即便出去了,身无分文又能去哪?我只属意纹枰,你若不能委心,便始终让它拴着我,或者请那人来此处。” 云荇一直不搭言,连秦攥紧了拳,强迫自己压下怫郁,他拥着她,凑近她颈窝蹭了蹭∶“师妹……” 云荇默然看着,忽然伸出双臂圈着他∶“一心解棋?不打歪主意?” “是,千真万确。”连秦妙目生光,将她搂得更紧。 她缓缓展笑,难得不是在阴阳怪气地哂弄他,连秦识趣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之后更是低眉顺眼地温存了一整日。 归理床褥,替她栉沐更衣,撕了果脯喂她,看书时也将人圈在怀中,夜间同榻而眠。云荇清晨自他臂弯醒来,迎着他平静专注的凝视,安适如常的一夜,她梳洗后,让他亦清整己身,连秦莫有不从。 云荇若肯放行,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买通线人盯梢,借下裳掩着他的脚镣,或者真的引外人到这片山头来,唯独没想过她真的会打开木闸,并解开拴了他不知多少个日夜的,脚踝上的桎梏。 镣铐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连秦的震骇无以言状。 他半晌无言,心头升起纷乱的疑云,随后即被更烈的委屈占据,额边鬓发遮掩下的双目酸涩微红。 但他很快便调整过来,换作不可置信的模样走向云荇,捧起她的脸,动情地狎昵起来∶“师妹……” 云荇任他逢迎,等他含情脉脉完,才带他沿山路而出,连秦在榻上度过的时日太长,腿脚不利索,走得极慢,他扶着枝节横生的茂木,已近深秋,周遭还是一片草盛林深,极其隐蔽。 随着他们离山渐远,身后那方矗在山中的庐舍,也一点点地消失在了视野中。 他那时不知,那会是自己最后一次回望它。 云荇没有绕着更稳妥的僻远乡郊走,而是直接在某处棚户的树头底,雇来驴车送他们进城。连秦肖想过无数次遁逃,可被关得太久,仅是站在日光底下,鼎沸的人声都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不得不主动牵起云荇的手,疑虑不消反增,半是试探地问∶“此处熙来攘往,你就不怕我走丢了么。” 走丢是假,遁逃为真。 云荇亮了手中的谱录∶“不会,在师兄心中,没有事能比纹枰重要。” 连秦沉默了。 他没有再说多余的话,随她走过坊里至渡头,眼前一片大泽豁然开朗,云荇差来渡船,载了他们向湖心岛划去。 渡船很稳,她坐在船头,背对他,将手拂过湖面,问你知道秋湖吗?下棋的哪有不知道赫赫有名的秋湖七局,他点头说知道,更如数家珍地说着程李于湖边交战的名史,说着说着,忽就变了脸色∶“你说此处是秋湖。” 云荇拧过头看他∶“你游历四方,莫非没来过沧州?” 连秦∶“应是来过。”实际上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去了多少地方,赵承旨携他出行是为了与会高手,如果对手不是相当出色,他其实记不得那么多附带的见闻游踪。 他还是驳道∶“秋湖七局我并不陌生,你居然掳我到了那么远……”他眼底不久前那些温柔与缠绵悱恻褪了不少,被不可思议与陌生代替,叫云荇一览无余。 手还在水面上悬着,真没想到,竟有一日,她与连秦还会像程李那样聚于秋湖,不过对连秦来说,能够与他比拟程李的,另有其人。 等船泊岸,仆从早就相候,但不见旁人,至他们被领上楼阁,云荇才知刘昭践约厘整县学的事,杜门谢客了。 云荇当然是例外,但刘昭还是被她身后的连秦吓了一跳。 “连小侯爷怎么会在这儿?” 连秦一愣,他隐约猜得到对方当日同在画舫,但辨不得具体的人,不由得脱口而出∶“你认得我?” 刘昭嘴微张,他们一道在宴上下棋,至今不过数十日,还能转头就忘了,这玶都有名的矜贵公子,天赋异禀,也是真的眼高于顶,寻常人不说入得了他眼,被他记得的可能性也近于无。 云荇似是不经意道∶“我师兄只与你见过一面,又不像我那般,自小与你相识。” 刘昭听着有些古怪,他与云荇交手时这丫头才十三岁,言及自小好像对也不对……仿佛他俩已是老熟人一般。 连秦面色陡然凝重了不少,难怪他们交谈自如,颇为熟稔,按捺这么久,怕是暂且要息了向生人乞援的念头。 刘昭没忖明白,横竖不算要事,也就不想了,他盯着连秦轻嘲∶“也对,小侯爷贵人多忘事,自然不认得我这种小人物。” 连秦另有憾衷,本来就不认得刘昭,没有将他的讥讽放在心上,他拿出折得工整的谱录,问刘昭从何处而得,提起这事刘昭便憋屈不忿,略带着不耐说了一遍,言辞中对张仆射厚待他们尤感不平。 但连秦分毫不措意,反在听到犀霜汉字越写越成了青渚文时,露出哭笑不得的了然神色,不徐不疾地辩解道,因宴席以怡情赏乐为主,没有专程遣人记谱,他们下了很多局,有时复盘相持异见,犀霜便要来纸笔草写,开始还用汉字,写到后头,许是图爽捷,直接换了更趁手的母语,反正彼此都能读明白。 连秦有些歉意∶“他一贯只写一半汉字,需得不熟知他的人多担待了。” 这还煞有介事的,直堵得刘昭无话可说,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叫他不忿的也不是这缘由,他乏味索然地挠头∶“还不至于因此事不担待,你们既都懂青渚文字,旁人还能置喙什么。” 岂料他的应答让连秦觉察到了另一事,刘昭与云荇是故交,断不能堂而皇之地求助,写条书暗传也易被发现,但如果用的是异邦字……许会被当作纯粹的棋艺研析。 他不断掂掇,此人毕竟自玶都而来,已是万般无奈之下的折中之法。 而刘昭究其曲衷,到底还是趋于怪怨张仆射的薄义,他原以为这事交与云荇妥帖,也不知她打哪揪来了更合宜的连秦,能捉耗子就是好猫,刘昭与之本不相熟,对其有异于传闻的行踪也不大想盘根问底。 他转身坐到榻上,见连秦还没动作,催道∶“那就有劳连小侯爷代为析疑。” 连秦这才落座,而云荇也在楸枰的侧边坐下。 他慢慢拈起黑子,习青渚棋谱寒暑八载,还是头一回,在外人面前,讲他俩的对局,这天下不会有第二人,比自己更谙他的棋道,哪怕是高僧释摩。 “弄清这些词义,再探寻棋路不迟,”他用刘昭早备好的纸墨,在犀霜的草迹旁,书下端秀的行楷,“青渚流与北周主流之法殊异,守中腹优于强攻,如此处,虽可向中央拓展,但白拆二后,黑也会被迫改型,故黑于左侧拆守,挡白,进攻可暂且按下不表。” 他讲到细致处,便笑着温和答疑,对这些北周棋士从未接触过的棋路,有种志在必得的成算。 刘昭苦思∶“竟不能开疆拓土?我原还嫌黑太过被动。”除了微微的挫败感,他眼观连秦数次,叹道∶“少有人主守慎攻,连小侯爷似乎颇有心得。” 连秦素昔傲岸,对他人的赞誉没有过分的怡悦,此时反是浅淡一笑,眼中的光不加藏匿∶“自然。” 八载流光,日居月诸,他根究青渚的棋道,不比寻索程李等宗师大流的少,也不知是否因为汲各路所长,在面对一些偏门旁支的走法时,亦难有敌手。 他又拈一黑子扳,白立,黑再托,接连几手后提点道∶“此处成劫才,但注意不可沦作互相斗吃。” 刘昭抓了抓手背,略显力不从心∶“光是这一片就走得如此费劲,是否波及大局?黑若不脱先,岂非难守实地?” 他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云荇,而今并非对局,三人一起研棋,同在一室,光是他与连秦你来我往怎么成,且印象中云荇也惯出险招,说不定有别的头绪。 可云荇没有答话,只连秦含笑道∶“这一步与寻常定式有很大出入,是有些难,不若摘录记下谱来。”这话依旧是对着刘昭说的,从方才落座开始,研讨便只在他俩之间铺展,连秦更是如同解题入定一般,全然忘了旁边还坐着他的师妹。 云荇不知是坐乏了还是觉察到被冷待,在刘昭开口前,她先一步起身,慢行至廊檐下,远眺湖景。 而在纸上垂首疾书的连秦,刘昭本以为他沉醉于珍珑才忽视了同门师妹,乍一瞧,他蘸墨记写,手中动作不曾歇,身姿也没有偏移,但纤长的眼睫下,那炯然的目光仿佛从未落在纸上。 刘昭疑心自己眼拙,不过顷刻,他已迅速写完,并将详录递来∶“我已将疑点精要摘写,以便比对主流下法中的迥别之处。” 刘昭接过,却发现借着薄宣的掩盖,手心被另塞了一小枚纸片,再抬头时,对方神色寻常。 恰好此时云荇踱步而回,连秦像是思及什么∶“其实这一道算是中盘起势后的延伸,在这几手之前,右腹起阵的始末,也值得一说。” 刘昭恍然,就是他挂出悬赏的第一份嘛。 他指了指云荇∶“白子先发制人挂角,你师妹此前解出来了。” 连秦的和煦一刹凝住,淡道∶“是吗。” 刘昭觉得稀奇,他自己尽遇这些少年得志的俊髦,前东家的青眼都被揽走了才心有不甘,他们师兄妹俩一山更比一山高,连秦反应着实平淡,莫非不知道他的师妹也不是寻常人? 云荇恍若未闻,只向刘昭问道是否棋路通彻,刘昭答是,症结已解,她颔首,与他寒暄之际,温声招呼她那师兄先行下楼等候。 她自来此,当了一路观客作衬,理应话别几句,刘昭也起身,送客至门边。 这大半日安然无恙,刘昭只问棋,也没有将他供出去,云荇此刻的话头皆是什么县学什么俸钱,连秦瞥了她一眼,没有异议。 于是刘昭差来仆从,将人领了下楼,待其下裳摆消失在石阶转角,刘昭刚一转头,云荇倏然正色并伸手∶“拿出来。” 他大惊∶“你背后长眼睛啊?” 往怀里掏了掏,他把对折过的纸片放她掌心,这东西在手上还没捂热又递了出去,这对师兄妹搞什么鬼。 云荇打开,里面还藏着一张更小的,第一张上书着予玶都庆安寺遣行使犀霜,小的那张是青渚文,只有寥寥几字。 刘昭凑近,其实无故被塞来这么枚纸片,是有些迷糊,但连秦人模人样地与自己师妹一道出现在此,他更没瞧出什么端倪来,何况全是青渚字。 他不以为意∶“他们交流棋道不是惯写青渚字吗?指不定就是想聊聊棋?” 云荇把小的那张还给他,大的藏到袖中,好笑道∶“你这心目,只有拈酸斗气积极,但凡他真有意投你前东家,都没你翻身之日。” 刘昭∶“……啥?” 他接回书着青渚字那张,糊里糊涂∶“你不全要了去?” 云荇摇头∶“你都说了,他们急着探讨棋道,他托的是你,你便替他圆了这份差事。” 久别重逢 连秦前脚刚到渡口,少顷云荇与刘昭相继而出。 他二人聊得投机,言语间还在交谈县学云云,可刘昭眼神闪烁,不时瞄向自己,连秦望过去,刘昭轻咳一声,似是想起什么,一拍脑门,从怀中掏摸出几碇碎银,强塞到云荇手里,云荇没有收,让他给胡登,刘昭说放心少不了他的,轮到连秦时,他忽抽回去一锭。 连秦∶…… 刘昭一脸替你办事,要点车马费怎么了的表情,连秦侧首,有些哭笑不得,但刘昭那宛若天经地义般的举止,却像给他服下了定心丸,连秦笑意温煦,并不计较,还主动揖礼。 云荇玩味观之,连秦觉察到她的视线,对上一眼,瞬间便移开。 直至登船离岸,他仍时而遥望。 云荇寻地坐下,喊了两遍,他方回眸,静看着她,云荇勾唇,自袖中取出一枚纸片打开,如愿看到他的淡薄渐趋凝滞,进而崩裂。 “师兄是不是在惦记这东西,既然如此紧要,怎么就交到别人手上去了?” 他纵身去袭夺,云荇似早有预料,先一步探出手,将纸片摁入水,墨迹瞬间洇开,连秦再想去捞,纸片在湖水中已经彻底浸透了。 他气闷,挺劲将她按在侧板上,单薄的渡舟随之一晃,引得艄公拧眉怒瞪。 云荇一派从容∶“师兄想在这里和我做一对水鸳鸯吗?” 连秦回过神∶“你们从一开始便串通好了诈我?” 他恍然,难怪他们最后以寒暄为由支开他,就斯须间的事,不是没生疑,但再三酌量后还是略过了,明明刘昭适才的眼神总飘忽不定……更有甚者由始至终,一直在缄默旁观他是如何极力地假以辞色。 他紧盯着云荇。 她叹惋∶“能终年如一日枯坐枰前的人,果然非同一般,该说你八风不动呢,还是禀性难移呢?” 他冷冽回道∶“是你算错了,我没有当场揭穿你已是尽留颜面,不等于授棋之后还要任人摆布。” 云荇怜悯地看着他∶“你根本不需要如此操持,其实你做什么都是枉费心思,下完这一盘,就不用再回去了。” 她抛给他一个素锦织成,沉甸甸的银袋,连秦认得,这是他原本的盘缠,云荇在拘禁他时,所有的身外之物都被清缴,时隔多日后重新打开,里边的银钱还是原封不动,是真打算放他走。 连秦却兀然生出被戏耍后的懊恼。 只听她又道∶“驿马驰书最快,但只递军需戎事,你托刘昭捎信,等它辗转慢投,你也早抵玶都了,提点师兄一下,其实刘昭不久前才南下至此,一时半会的……可不会回去。” 连秦嗔目,那刘昭受他条书做什么。 每隔须臾,她就向他掷出一段惨厉的实情,连秦恼恨到了最后,陡剩一股无力∶“合着你今日原就打算将我放行?你竟还诓骗我做那些……” 亲手为她栉沐,与她亲狎,交缠…… 云荇贴上去,在他耳边道∶“所以你托他,还不如……向我自荐枕席。” 郁结,忧愤,羞恼,心跳迭起,他发狠推开她∶“你眼里只有这些吗?那么你对四海棋会就是痴心妄想。” 人果然是会学精的,一件于自身唾手可得的事,如果对方苦心竭力也难以争取,就可以变成一柄称心的利刃刺向她。 云荇直接向他裆部捶去,这是攻击一个男人时下流但非常顶用的招式,对诗礼传家的贵公子更有奇效,有了昨天的实操,她今日再接再厉。 连秦在狭窄的渡舟上根本无从躲避,命根子硬吃了一拳,痛得他直不起腰。 云荇实诚地点头∶“对,我满脑子都是愚弄你,看你委曲求全,痛苦也要阿谀取容,我便分外愉悦,你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全须全尾地回去,才在床笫间卿卿我我,仅半日后就敢在刘昭面前甩人冷脸,我就是太恩慈了才没把你后庭给捅了——” 连秦∶“!!!” 弥天大骇。 他顾不得受苦的下身,仓惶地扑去捂实她的嘴,并心有余悸地转头,背对他们的艄公狐疑地觑了一眼,连秦咽下唾沫,强行将她拽蹲下。 他感到筋疲力尽,这荤话简直丧德败节,哪怕是供衣冠沐猴寻欢作乐的风月地,恐怕也没有人敢对权贵说,后悔没捅你后庭。 裆部还在隐痛,他愠容难堪,另一只手越过她背,抓着她上臂不由得使劲,却只能谇道∶“恬不知耻!” 云荇挣开∶“最好别让我真去成了四海棋会,不然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她曲肘将其顶离己身,重新靠回侧板,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 如果是旁人挑弄生端,他素来会一笑置之,绝非现在这样,肝火频催,他深吐息,拾起完好如初的银袋,扭头落坐在一侧。 舟尾安静下来,艄公摇着楫,偶尔转瞥后方,天阔云淡,四面只有湖水悠悠。 船泊岸后,云荇在前越行越远,连秦隔了一段路跟着。 他想过就此分道扬镳,但事与愿违,往昔游历出行,膳宿可谓优厚,如今虽取回钱财,长久的幽禁却让他一时难以独面人地生疏的沧州。 云荇没有再回山庐,她花了两日向沧州众人辞行,连秦与她同投一家客栈,可她神出鬼没,二人终究不再同宿,连秦总是难觅其踪。 直至第三日才卒之在清晨逮着了人,云荇也不意外,只问一句你还没走? 连秦没好气∶“是你将我绑到此地又如弃敝屣。” 云荇诮笑道∶“分明是你不愿见我。” 他撇过头,不置可否。 云荇最后还是与他归程结伴,同食不同寝,连秦习惯安静读书,她每经一处,便四下探听茶肆棋座,转眼就不见人影,被强行隔绝过人事,还是让连秦在异乡惝恍难安,有时不得不去抓她的手,低斥别乱跑。 他实在不懂她在想什么,每回问起,她就戏谑一句不正经的养你,不下彩棋拿什么供你吃穿? 眼里没有半点认真。 她在玶都时就惯往市肆闾巷跑,因此也被赵承旨指摘不像个高门闺秀,所以那样的回答通常也只得到连秦的冷嗤,他的盘缠够用足月,并没有额外的花销,再往深了,他是国戚皇孙,生而爵禄,到底谁养谁? 偶尔动到这样诡异的妄念,连秦脸色便青一阵红一阵,觉得扰了清净读书心,又暗自怪起她来。 云荇不在意他不时发作的讥讪,还是晓行夕归,人烟阜盛处易探讯,他们已经离开沧州,但沧派的动作比她想象中快,中书省是尊难请难送的大佛,但愿筹得先机。 又数日,终于抵达玶都地界,经过坊里时,云荇下了车,连秦很少来这些地方,此前因拘禁所遗,对陌生市井的不适已有所缓解,但他还是抓了云荇的手,防她乱窜。 也就是这时,有轻佻但纯熟的异域汉语在不远处响起∶“原来你们在这——” 两人同时回头,连秦睁大眼,遇到暌违已久的熟人,律颤从胸膛高鸣,但莫名的心虚与失措,让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举动不合时宜,几乎瞬间就放开了云荇的手。 然而就在他松手,启唇欲言时,云荇已经离开他急奔而去,带起的微风轻拂过他余温残存的掌心,她眼眸清亮,专注而兴奋。 犀霜一折扇敲在她头上∶“好啊,云家老太让我和释摩老头讲经足半月,我就说云老太是谁呢?原是你捣的鬼。” 云荇摸着脑袋∶“跟你下几局,给你赔礼道歉如何?” 犀霜若有所思∶“下棋?我汉学可不好,你确定是赔礼不是惩罚?” 一盘棋少说个把时辰呢。 他又与她打趣了一阵,才蓦地想起似乎忘了什么,于是抬眼,熙攘嚣闹的市肆中,只那离他几步之遥的秀丽少年,寂寞而哀怨地看着他们。 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连秦看着相谈甚欢的二人,踟蹰不前。 北周有不少人耳闻过青渚神童的名号,但未必就与其本人相识,云荇之所以拘禁他,究其根由,是因他在南郊珍珑局上捷足先登,连秦确信她此前从未见过犀霜,岂料如今他们竟似投契已久。 他矗在原地,索然寡味,明明阔别相逢恨见晚,却搞不清这阵难言的怫郁从何而来。 犀霜往后几步,来到怨气甚浓的好友身边,也一折扇啪在他脸上∶“你给我写的什么东西?你这不是在玶都好好的吗?” 连秦半晌才回神∶“什么?” 犀霜掏出一小片薄宣,上书娟秀的青渚文,竟是他暗中递与刘昭那张。 怎会如此?当时他分明看着云荇将其投入湖中。 连秦疑信两半,复杂地望向云荇,云荇却没有理他,依然跟犀霜比划着。 犀霜爽朗地笑起来∶“我布经授道那么久,好不容易从释摩老头那边逃出来,就是收到这个,想去你们棋社教训你,结果那头人都没几个,我才跑到这边。” 在荷香楼附近徘徊两三日,端的看能不能碰个巧。 连秦不解,棋社找不着人,如何就想到要往坊市中来,但听其言及收到条书后,二话不说便来寻消问息,又慨叹他有时虽轻佻亵慢,可是对知友所托,却又能铭诸肺腑。 连秦稍稍上前,越过犀霜身侧的云荇,倏然挡下他们相接的视线,旁若无人地叙谈起来,正形同她方才的投神,他驰思与故交言笑,没有分出半点余光给谁。 之后三人一道同回棋社,他们归程还算及时,书院按常始业,只棋社人不多,盖因近日翰林院为了应付中书省针锋相对,绊在了四海棋会一事上,赵承旨有三五日都囿在宫禁,迭诉于将作监,希望分缮棋会新墀与恭靖门垣。 更让翰林院分身乏术的是,沧州此时不知发哪门的疯,竟然乘其之危,要求他们同意向江南棋会递增员额。 是以棋社从未如此无拘无束过。 对于多数人而言,他们的棋力还没深厚到能够被遴拔去四海棋会,故在传闻上留心的同时,却没有必须亲自投身上阵的重责感。 但而今连秦返社,四海棋会便与他息息相关。 日子又按部就班起来,往昔赵承旨于宫中当值,连秦就要代行师长之务,他们这师兄一向严于律己,众人也都心知肚明,师兄与他们是不一样的,其实棋社生员搁在外边,也比普通棋士高出一筹。 而师兄,要比他们这些人更胜一大截,四海棋会他甚至不用甄拔,也必然在其中。 连秦平素虽不关心闲闻,眼下替赵承旨措置棋社,却不能完全置之度外。 中书省和翰林院的纷争他已知悉,但沧州又因何故在这个关头,需索四海棋会向其增员,为什么偏偏是沧州…… 周泗满腹从容劝慰道∶“就算沧州员额与咱们持平,师兄也是不用预赛,轮空的那一批。” 彭英亦附和∶“就是,师兄还有犀霜公子对练,他们能刮起什么风啊。” 并世无两的双秀在棋社被津津乐道,每每书院下学,或是棋社堂授结束,都有一群人慕名前来,只为求观他们师兄与青渚遣行使的精彩对局。 连秦从不阻拦他们赶趟凑趣儿,不过他心有分寸,对照看同窗的修业也没有懈怠。 正因如此,每次由他堂授之后还能紧跟步调的,也就那么少数几个,当中包括从来就与连秦对着干,能够一隅三反的云荇。 大多数人平日里还是反复苦练定式,钻研实战题,或在同窗局中与平辈切磋,奈何涨棋既看根基,又看天赋,彻悟者少,踏步难前的更多。 孙榕对此直叫苦连天,云荇漫不经心∶“你们对他不是心驰神往吗,多日不见,这会儿该高兴才是。” 孙榕叹息∶“我是欢喜看他好容色,又不是爱他像个老学究……” 她望向好整以暇的云荇,再看看她案上的永嘉枰集,感到更痛苦了∶“你又没在听课……” 云荇可不同意∶“谁说我没听,方才的死活题你有哪里不懂?” 孙榕却不答,拿起那本永嘉枰集翻了翻,上面所记的都是当世宗师大流的名局,以他们目前的棋力,连运思都难跟上,她合上书,细声问∶“你有听过传言吗?沧州因为四海棋会给他们的员额不均,闹了一场,还有意要派女子棋手来羞辱玶都。” 她把脑袋搁在云荇肩上∶“我偶尔会想,女子棋手也能出席的话,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云荇放低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 “为什么可以是我?” 孙榕皱眉∶“不知道,沧州好像干了一件很出格的事,反正承旨也常说你离经叛道,可细想一下,离经叛道跟棋力有何干系呢。” 她从前在云荇与赵承旨之间进退维艰,深觉事难两全,但沧州竟胆大至斯,无论是出于羞辱或是什么缘由,若当真让他们为女子挣得员额,是否高门贵女,是不是曾在坊间不合规矩地下彩棋这些琐事,好像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 “而且要非这么说,”她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男子里头还有作奸犯科的呢,但能够建功立业的,也唯有他们……我是说,所有男子,规矩好像都是他们一张嘴说了算,”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挺怪的。” 云荇那点离经叛道,到底算什么,真是不足挂齿。 帮她捋开额发,云荇平静地问∶“说说死活题哪里不懂。” 孙榕换了个姿势,指了案上数处,云荇瞅了一眼,替她详解,孙榕听了一会儿,仍旧不死心∶“涨棋还是得实战,可同窗局我也排不到你。” 同窗局依据棋力分次序,两两对弈,云荇排得太靠前,孙榕难望其项背,说来好笑,棋社一十七人,一二本该按次对垒,可连秦作为魁元轮空了,只由赵承旨指点,赵承旨如今因为四海棋会的事无暇东顾,又替了个犀霜前来…… 就是轮不到云荇。 在屈居第二的师妹,与青渚遣行使犀霜之间,连秦还是分不出神思予她。 孙榕抬头,看了看远处,于苑中被众人围簇的双秀。 “我有些明白,你为何不喜欢他了。” 云荇也随之望去,本垂首凝思的犀霜,这时却心有灵犀般,抬眸朝她们这儿瞥了一眼,笑意吟吟,瞬间就被孙榕捕捉到,她正要倚回云荇身上,远处的犀霜忽然从人群中站起,留下错愕的连秦和观客,直直向她们走来。 待行近后,他探看了一眼她们手中的死活题,笑道∶“白在这长,黑跳,白……大飞伸腿,黑刺,左白就被置之死地了,死活题有什么好玩的?怎么不来看我们下棋?” 云荇越过他身后,与绷着脸的美少年,一众或好奇,或惊讶的同窗相视,波澜不惊地问∶“不复盘了?” 有人已经往这边来了,孙榕被迫跟着出了风头,甚不自在,犀霜已不是头一回这样了,南郊珍珑局他与连秦再逢兼酣战,彼此俱有闻,何况连秦也带犀霜来过棋社,二人互探棋道,他们习以为常,古怪的是,一个授衣假过去后,犀霜的目光却没有只落在连秦身上。 在同归棋社后数日,连秦按常于中堂授棋,犀霜在一侧与人旁听,他趁闲暇也会来此,偶尔替众人解惑。 “黑大飞守,白若此间拦,对上方的构筑是否奏效?”连秦拿着戒尺,点在石案上,温和地问道。 周泗试着举手,在连秦准予后,上前指道∶“白棋阵地不大,黑如再压,就限制了这一片拓地,成效一般。” 连秦点头,对此应答似未觉特别称心,又环视四周,续问良图,一众生徒皆感意外,照石案上的阵势来看,周泗分析得并无不对,白场小,只能分投,黑压后,白为了守地,改攻下边大场才更稳妥,拦棋难以联势。 堂中无人再应,连秦淡然一笑,转向盘腿闲坐的犀霜∶“在青渚中是如何应对此道?” 被所有人瞩目的异域少年单手开扇,向他们笑道∶“不如先让你们师姐讲一下?” 此话一出,四下细语不绝。 正翻永嘉枰集的云荇忽遭点名,她一怔,定看石案一眼,他们刚才问什么来着? 不管了。 只见她站起身走到石案边,夺过连秦手中的戒尺,在黑大飞守上侧一点∶“白打劫,先顽抗,等黑吃白角,”她又在左下星位的旁侧另点,“白虎,黑弃劫争,落后半目,白先手连回两子,省掉一枚新劫财,胜面大约增五成。” 鸦雀无声。 这哪里是探讨白棋的活路是否稳妥?胜率大增五成,黑棋都快被碾死在脚下了。 孙榕把笔重重搁在案上,啪啪啪鼓掌,犀霜也随其而为,低低抃笑。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这时不知谁发现了她案上的书,又惊呼了一声∶“她在看永嘉枰集!” 周遭再次陷入肃寂。 云荇无视一切,将戒尺置于石案边,于众目睽睽下回到案几前,转身坐下之际,她定了片刻,双手环于胸前,气定神闲地看向堂上之人。 那白衣翩翩,厉色凛然的少年。 下一局吧 在有人发现云荇案上的书后,堂下再次屏声敛息,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师兄师姐间的嫌隙,也明白她一定敢触师兄逆鳞。 但还是没想到云荇的锋锐一旦亮出,就将他们刺得睁不开眼。 这堂课只是在推问白棋行拦能否保住某一片的阵地,都不旨意它抗击仰攻,哪里想它还敢诱黑吃角,与黑争劫,追着黑棋反剿。 大家都默然白一手拦的联势艰难,没有人会如此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接下寻索,它能否与后续的成劫前后毗连。 何况,她还在看别的书,这意味着,几乎是犀霜点她名的同时,云荇只扫了一眼,就已酿出下一步,洞知了棋路。 这就是仅次于师兄的棋力。 师姐的回答太无懈可击,堂下一众还没回过神,就是周泗与彭英,这些连秦的忠实小拥趸都在慎虑,不再擅自发出歧见,更无人胆敢去掺和麟子与凤雏的明争暗斗。 只有始作俑者欣忭地打了圆场。 犀霜总括道∶“你们师姐说得不错,黑棋想吞并,还不如白以先手之利持劫,黑必须退,否则它后方就没有眼位了,只不过这么凌厉,你们未必也能一蹴而就。” 他大方朝连秦笑着眨眼,连秦回望他,心内却涌着莫可名状的暗流,可对方除了笑着斡旋,并没有盈余的弦外之音递出。 他们彼此交织的目光太过漫长,但连秦的息声不语,其实也默许了犀霜所给的台阶。 一场战火虽有惊无险,可他们之间若明若暗的搦战,云荇棋道的渊深,甚至那本永嘉枰集,在后来的同窗局中,仍时被提起。 展桀苦撑了半个时辰,还是泄气投下两子。 云荇点在楸枰上∶“你这儿不该扳,等与黑子此处交换后,再压长,先手非常重要,右上模样宽阔,对大局有利。” 展桀依顺她复盘∶“自从排到你,就没赢过一次。” 她两两挪子数着空∶“你如今对彭英的胜算可不小。” 就因如此,他才感到分外微妙,展桀当初的棋力与彭英不相上下,缠斗几番,终以微弱之势胜出而位列第三,师兄连秦向来轮空,他便得以跟云荇对弈,哪知自此之后,居然一局再没赢过。 但他的棋力却硬生生甩出彭英一大截。 如今再与彭英交手,十有七八能取胜,有时被涨棋冲昏了头,脑门一热,觉得丘壑在胸,能力战一把,就往云荇门前送,结果碰得浑身是钉子,展桀伏在枰边,无精打采。 犀霜手支着下颌,望向旁边,笑道∶“他们竟也下完了。” 供同窗局对弈用的案桌也依次排序,他们邻座就是云荇与展桀,不出所料,那一桌中盘就决出了胜负。 连秦拈一子落下,目不斜视∶“专心复盘。” 犀霜侧身探头∶“不得了,对面好像被云小猫打萎了。” 连秦拈棋的两指一滞,忽然厉声∶“你叫她什么?” 犀霜讶然回头,一折扇在他脸上拍了两下,揶揄∶“生气了?” 连秦蹙额,微侧开脸。 犀霜为了安抚他,也从棋罐中拈起子,但一双灰瞳再度偏瞄∶“那本书,她好像总不离手。” 右下星位,黑拆白尖,黑二间高夹……连秦看着他莫名其妙的一步,彻底冷下脸∶“你走错了。” 念念不释的对手,却在漫不经心地行棋,连秦蓦地感到长达八年的恒性和毅勇,此刻变得空洞寡薄起来,他曾壮志满盈想要上攀的高山,遽尔饶有兴致地措意起另一个人,明明他已经快要手及云霄了,山巅却恬不为意,依旧晏然。 四下仍有泰半棋局没结束,连秦声音不算大,犀霜回神,瞧他这般盱衡疾色,才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他,忙含笑赔情,重新垂看楸枰。 而捧着永嘉枰集的云荇,却少有地留心到了邻座的动静,她和展桀复完盘,发觉到犀霜向这边探身,虽则现在又被连秦训了回去。 她拈起书中一页,眸光偶尔也在卷发少年身上流转,不久又冥思静索。 至晌午下堂,她逮到了时候。 同窗局因需实战,向来迥别于相对弛懈的堂授,不应许旁听和就近观棋,对战毕,众人都在苑中歇晌,云荇左顾右眄,定睛在一对殊色秀异的少年身上,向他们径直行来。 介于几人均是龙章凤姿,一举一动都会引来侧目。 犀霜几乎立马就发现了她,并且,他确信连秦也觉察到了,他俩挨得近,犀霜能感到边上人忽然轻微地僵直。 他起兴吟味,斜睨了一眼神色不自然的连秦,转头坦荡地与云荇打照面。 适逢其时,手执书卷的梁瑛也到了他们跟前来,她先入的琴社,一直只能在这边旁听,这厢等待了半日,同窗局结束才好寻他们搭话。 梁瑛拿着棋谱,低眉谦逊地向连秦讨教。 而云荇止步犀霜面前,笑着问∶“下一局吧。” “黑此处尖,白扳的话,会削弱……”连秦刚出口的话头一顿。 梁瑛莫名∶“师兄……?” 犀霜欣然笑应,自沐日随他们在棋社偃息以来,与连秦聚多离少,今儿也是总算有机会抽身,遂站起跟着云荇往书房而去。 至身边人行远,静默了半晌的连秦才复应∶“没什么。” 坏心肠 gb84.co m 众人都在外间小憩,中堂此时空寥,云荇带犀霜行至案前,对坐摆子。 他用扇柄挼着脖颈,举止慢条斯理∶“一天天的,除了下棋还是下棋,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北周的。” 云荇正色∶“为了下棋。” 折扇马上拍落在她手背,笑问∶“那么是谁摆了我一道,叫我在庆安寺替老夫人讲经念佛的。” 说起这茬,自回棋社后,众人对他与连秦在授衣假时谒见了李詹深以为意,只有他知道,连秦根本不曾和自己晤面。 犀霜有时会想起那张古怪的字条,但问及连秦行踪,他又十分抵触,像有什么难以启齿,实在耐人寻味。 “我与连秦多日未见,是因为被一只狡猾的猫使了绊子,但你们当日缘何一同出现在荷香楼附近。” 他身躯前倾,似玉山一般挡了投在棋盘上的半边日光。 探究的眼神逼近,云荇静对一瞬,忽然张开巴掌,朝着他的正脸,按了回去,并半真半假道∶“自然是我掳掠了他,阶下囚必须拘在我眼皮底下。”看后续章节就到:po18 info.co m 犀霜一愣,逗弄道∶“那敢问大人如今又为何放了他?” 她夹子置枰上∶“了却一桩事,一时开心,大赦天下。” 他啧声,在左星位侧黑粘∶“你心肠真是大大地坏,我要给他报仇,教训教训你。” 云荇盯着黑棋,应了一句求之不得,便不再说话。 在两两分角之后,犀霜落虎,白棋这时形未聚,空域广阔,他在白旁补立,两侧夹角,白瞬时气紧。 与别人惯于夺地不同,他在不紧不慢地投石探足。 云荇拈着白扳,黑飞,她定神细思,小飞进角。 犀霜用指尖挠挠下颌,有点意思,白棋此时择二间高夹才是厚重稳妥的,他抬眸,暗自留意着她的眼波,四角瞻顾,在黑立位上也徘徊过两三次,说明她知道尖攻打入是无理手,那么小飞进角意欲为何? 除非……想弃子。 犀霜歇手原路,在她飞的一旁,忽然一步挡下,白退,黑粘,十分强硬,且毫无章法,白棋仍处于应付的局面,他却倏然不再照章而走,这一挡,让云荇的弃子没有完全奏效。 棋盘宛似嬗变为敌场彀中,诱着她急攻。 如果她没注意到白退后,黑粘的一手补强,以及后方的实空余裕,就真信了。 若这时白乘胜追击,长,下刺打入,原本状似退让的黑棋,在前一手粘的根基上再强扳,就会利用白退而成的阵地,从中夺势。 介时白无法正面应战,倒是会被迫跟黑棋转换。 云荇执着白子下靠,黑见她不应,立即跳,白尖,黑内扳。 犀霜耐心补了本手。 云荇也不急,顺势而为,就着他的内扳接虎,犀霜看着此时以白退为要点的空域,引征子立贴,白拦,黑飞压,黑棋放低了姿态,以虎相邀,但白形不为所动,不接,黑就没法出头,白棋的退,始终没有被他诓骗成黑棋夺势的要冲。 二者相持良久,白形坚韧如初,未有崩溃。 日头又西偏了些许,一个擅诱,一个固守,难决胜负,犀霜最后数子,向来逢事松缓的神情敛去不少。 他点了两遍,莞尔∶“真是艰难啊,只赢大人半目。” 云荇没有怡悦之色,犀霜也不如表面率然,有点皮笑肉不笑∶“固步缓攻,不会是被连秦教坏的吧。” 这是连秦与他多次鏖战后,寻索而出的妙手,青渚流易引敌手入彀,不求磊落,连秦年少时三度损兵折将,未成一篑非栽于攻讦,相反,他也极擅强袭,才倾陷在破绽难泄的敌场。 经年累月,寻踪觅迹,得悟是应该的,是苦尽甘来。 连秦而今与他频繁对阵,已然能够平分秋色,打得有来有回。 犀霜望着云荇,他们初回过招,她输二目,这次,他艰难赢下半目。 他还是赢了。 但这是他们第二次交手。 她就这么平心定气,还不乐。 犀霜拿起枰边的折扇就戳她的脸,笑着重问∶“莫非真是你师兄出的馊主意,守阵缓攻什么昏招?” 居然叫她学会了如此顽抗,他心里有点意兴阑珊。 犀霜明白这种念头很卑劣,一种厌腻于胜负莫测的本能,连下回是否能如旧翻掌云雨也没有定数。 他依然是赢了,却无法忽视后来者居上。 云荇输了半目,还没心思谈笑,她将棋局归置,回到黑棋内扳这一步,这时黑被白合围,四面楚歌,貌似只得一个眼位。 当其时她按步缓攻,随黑团而白立,虽然白形依旧稳如泰山,但黑棋也趁机以挤成了先手,白挡,又促成黑再立,立也是先手。 两步,黑棋盘活。 她提子沉吟,从黑右方行团。 “你后来在左侧以虎补强,我其实考虑过,是否该从右边团。” 她翻开页脚微卷的永嘉枰集,指给犀霜看。 范成对程叶,是相类的下法,一侧漏隙,按理对症下药,只做掉它即可,但这一局,范成的白选了在敌方完好的右下拆招。 “这步,后来程叶以粘回应,白气仍旧被收窄,确实让它当时呈出收效甚微之态,但范成有意声东击西……也让黑棋真的顾此失彼了。” 范成在这一手埋下的假断点,在程叶后来的跳刺中,先一步接应了原本的白形,程叶补活了罅隙,但也失了在右下占势的好时机。 她搁下书,回到枰前。 “假使白放任黑棋走掉先手,从右侧团,黑尖,”她盯着黑白二子间的空域,横顶进去,“你眼位就破了。” 她移开手,让他看清全局。 黑棋被架在白形之中,它的气数一目了然,白已经不用再填子了。 犀霜靠在凭几上,他从都怪连秦授以慎攻教坏了她的诨语中抽离,反复睁闭目,揉额吐息。 最后束手投戈∶“你说想过这般走,言下之意是,你非但早就谙熟连秦如何治我,甚至寻到了新的破招之法,并且比对了哪种更容易克制黑棋。” 她还不是今日才开始捧的那本书。 云荇委婉否认∶“起初只是发觉这一手别致,有成定式之势,可因为后来程叶更是棋高一着,这招反而被掩了下去,而且永嘉枰集中的记述唯此一例,只能知其形,其意则未完全吃透。” 犀霜睨过去∶“让你吃透了好赢下那半目?” 她想了想∶“那也许不止半目。” “……倒不用如此实诚。” 他知道这话可能所言非虚,但如果是真的,反就更棘手了,看着楸枰上纵横的黑白,犀霜失笑摇头,陷入了沉思。 形孤影单 与云荇复盘之后,犀霜将这一手记下,有时等棋社下了堂,就借案桌独自摆弄,他惯了落拓散漫,每日只一定时辰用于行棋,此起彼落,这头占得多了,舍给连秦的便挤去了不少。 连秦一直未有表态,待他如旧。 事实上,那日和云荇弈罢,从中堂而出时,已经是斜晖夕照,苑中只余零星人影,梁瑛也早就归家了,犀霜和云荇相与步出,一眼就瞧见了还在原地的连秦。 暮景昏沉,阆苑幽寂,独他一人在此中形孤影单,他们出来以后,他什么话都没说,之后还一如往常,与犀霜对弈,打谱。 犀霜亦是如此,悠哉从容,下棋的间隙仍不时逗弄他,把人逗得绷脸攒眉了,就作乐发笑,不过二人共处的时日,犹自因为他间歇无常地独捣那盘棋而被酌减了。 连秦并不过问,他每日修业,授棋,再与犀霜交手,如有余暇,便做自己的事。 犀霜初时也没想过要与谁同探此迷津,他一人投注其中,后来尝索别的棋路,盘曲萦迂,绕得多了,也有那么几回绕进死局,他无奈失笑,结束独自打谱,揣着一半头绪,应付前来和自己对弈的连秦,对方安静而专注,与他相错落子,犀霜端量着,眼前人确实是才学兼优的好门生。 一局终,他归理了楸枰,笑吟吟地问这里有没有永嘉枰集,连秦静默片刻,说卷帙均在西楼。 犀霜来了兴致∶“真的?” 连秦望了他一会儿,起身带他前去,西楼书库在二层,两人一道上楼,连秦翻找的空隙,犀霜也瞄向书架,其上紧挨迭垒着一摞青渚棋谱,他随手挑出一本,有眉批注疏,再挑一本,还是有。 犀霜撇撇嘴,放了回去。 连秦很快从架上抽出一本新的永嘉枰集,犀霜接过,并不立即翻开,他左右打量,行至屏风后的棋座,在连秦不解的目光中,掀裳坐下。 书被置在旁边,他在楸枰上摆出一块棋。 连秦步近,见黑受白围猎,唯存一处眼位,再定睛细看,很快就发现黑形看似腹背受敌,实则相当狡猾,它有先手位,只看白接不接应。 这熟悉的引君入瓮。 连秦轻声道∶“这是你的棋。” 那么另一方是…… 犀霜嗯了一下,不太在意,说若你行白,如何绞杀黑。 连秦低眉,他从双方棋罐中各拈了一把棋子,交错而行,黑团,白立,黑再挤,白挡。 “黑先手之利不可忽视,白立是择优而行,对比追剿黑棋,起码先保住自身厚势。”黑诱敌明显,这时稳住大场比乘胜追击要远虑些。 犀霜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有些苦恼∶“小连秦变得如此驾轻就熟。” 他从腰间抽出折扇,还没伸过去,就被连秦蹙着眉打掉,犀霜笑笑,也不继续作弄,转到楸枰上,将刚才连秦下的几枚子提掉,重新换步,黑虎,立先手,白棋听其自流,反从右团。 白形没有选择巩固厚势,黑离活棋不过两步,白此时团,去吃外围,黑棋随即尖,白这时自紧一气,强行顶了进来。黑棋忽地两难,它仍可以活,但其右侧被白拦了态势,白团一手横在黑棋那堆断点中,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活棋就弃外,保外白就吃死它的气。 真眼沦没。 连秦凤目陡然凌厉,但凡看到这种眼神,犀霜都知道他是完全浸在局中,知晓他看明白了,犀霜拿起一侧的书,翻了翻,摊开程范之局,说你再看这一盘。 连秦接过书,视线飞掠。 犀霜指了指∶“这个范成在此局中惜败,但他们下法相类——” “黑棋赢了吗?”凛冽的诘问声突然打断他。 连秦严冷正色,手中仍持书,长年拈棋的手指长着茧,此刻因使劲而生白,在读罢谱后,他原旧死死凝神在面前这块棋上。 焦切,不安,俟候着尽头真正的胜负。 犀霜叹道∶“赢了。” 赢了半目。 连秦面色有所舒缓,仿佛此二字有千钧,让悬虑平落,不再萦怀,他静神片刻,整饬着适才迭起的心绪,重新拾起书卷。 他对永嘉枰集并不陌生,更可谓稔熟,被幽囚在沧州时日日观书,此集便是其一,只不过打谱研棋更着眼于胜局,沧派的人物,说不上特别系心。 白棋也是特意在黑形未连片的外间驻守,一边攻内,一边扰乱黑形军心,哪怕白也有气紧的问题,它还是选择了截黑断点。 两害取其轻。 程叶当时拔群,能够从别处陈兵打援,眼下楸枰中的白棋,对棋型的干碍,也极其相类。 犀霜见他时而躁乱,时而板正,甚得趣,重新持了扇戳他的脸,边补道∶“你如今的棋力并不在我之下,所以让你瞧瞧,看此二者中有什么门道,或还有无例证?” 他想的是,棋路逼肖,且能够两度随势应机,并胁制棋型,诚如云荇所言,已与定式无异,若再有例可援,对知悉其式也有裨益。 但连秦满脑都是那句,你如今的棋力不在我之下。 他一瞬凝定,凤眸渐渐清亮起来。 没有介怀戳在自己脸上的折扇,他沉吟道∶“范成从前在翰林院供事,翰林院的谱册应有辑录,此间一言半语,难究其型,你且等我几日。” 犀霜轻愣,本是顺带提了一下,看他还郑重其事地应答,旋即眉眼弯弯∶“那就有劳你了。” 连秦温煦道∶“不碍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只是应诺容易,做起来并不一帆风顺。 沧派的名头,在玶都逊于程李等国手,棋谱有些散碎,按年号,棋会,畛域而辑录的各有不同,翰林院的谱册陈于西楼三层,连秦还得托书入宫闱转呈翰林承旨,若他勤值,那至少再延宕一阵。 而且连秦发现,这一手用得不多,统共十数本谱册,辑录了范成对局的,有些三五篇,多的是一两篇,他筛分归整,能寻到影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饶是如此,亦慰情胜于无。 每一局中的招式,都有细微的变迁,有时被敌方反击,棋路不再单边寻援,而是上下或左右夹击,最好的时候,能形成双活。 连秦看着看着,也觉得趣致,莞尔起来。 自应下犀霜后,他常于书房中掇弄棋谱,偶尔被周泗等人瞧见,总是感佩且喟叹,师兄在独对珍珑时,永自宁静而安然。 世间怕是难再逢如此喜爱纹枰之人。 连秦将理出的对局重新誊录,添补注疏,玶都入秋后,也下了一场寒雨,不知是不是因那时的山雨而遗下痼疾,彻夜的缮写后,他头重脚轻,前额也微微发烫。 至鸡鸣清晓时,他卒之将棋谱梳理完整,午后递与了犀霜。 行楷娟秀,字迹清晰。 连秦低声嘱告∶“共是五篇,非每局都取胜,敌手也有识破其法,与之外间缠斗的时候,我一并将双方的出勺与路数都加以笺注,以观其衍。” 犀霜接下,翻了几篇,纸上果然连勺手都标着,俱无疏漏,他搭上连秦肩头,又起兴逗了三两诨话。 连秦头重得厉害,无心以应,谇了几句便要回去,犀霜笑着任其离开,没有特地挽留,直到那抹白衣渐远,才迭好棋谱,转身往书房去。 今儿课时不算紧,因着书院那头连上了几日,棋社也只能就着短沐,云荇正在中堂陪孙榕讲棋,犀霜一来,便笑盈盈地坐到了她们身边,自然也捎带着不少追随的目光,孙榕忍完这道题,迅即借话离去。 云荇盯着他,犀霜将棋谱搁到她面前,侧首微笑∶“怎么一副要咬人的模样?” 她拾起谱册∶“这些是……” 终局输赢不一,但都有大同小异的肖似棋型。 云荇感到不可思议∶“谁把这些对局都辑录在了一块。” 注疏密密麻麻,连自填眼,忘补断点之类的勺棋也没有遗漏,云荇看到关键处,还发觉了一些让人茫然的偏误∶“怎么还有为了多撑一目而被逆转的?” 犀霜笑出声∶“败棋的方式五花八门,也就你还会从中根究有没有新定式。” 云荇答道∶“哪有绝对好坏,只看用没用对地方,就算我跟 与你同下点三三,也总要分出一个输赢来。” 在和他此前的对弈中,按最初的棋路,对方能够三两步做活,而尝改针对右外之后,却起码能杀他一眼。 纵使终局还是惜败,微弱的进益也是进益。 犀霜没有歧见∶“这些够你吃透吗?” 云荇展颜∶“能把我撑半天。” 两人相视一笑,你一言我一语地细谈起来,直至黄昏,已有大半人离去,只他们仍于中堂全神贯注地研析,孙榕站在月洞门边,周泗走至一旁,与她一般困惑∶“他们俩是被打桩钉在了中堂还是咋地?” 孙榕微呈苦色,还没接话,身后就渐起一阵步声,由远及近。 连秦自午后昏昏沉沉回寝舍,就着长榻而睡,再醒之时已是日落,头昏目眩之状没消,还变本加厉了,他忍着昏眩,步往书房。 苑中阒静宛如当日,将近中堂时,他听到了周泗的声音,月洞门前站着孙榕二人,都在往里瞧。 “你们在做什么?”他哑声温和地问。 不过未等他们应答,他只抬一眼,就瞧见了依然心无旁骛研棋的犀霜,和云荇。 桌边散着几份棋谱,连秦伏案数个日夜,倒是瞬间就认得上好的半生熟宣和自己的字迹。 他每往前一步,都觉得头痛欲裂,两个人的身影在眼前变得模糊。 周泗和孙榕看他神色不对,均在急呼,但人没喊回来,却成功搅扰了中堂的两位循声而望。 连秦不知何时起矗在了不远处,面容有些苍白,唇微翕张,凝视着他俩,犀霜午后见他时,还未如此病容,刚要起身,连秦溘然后退,他衔怨剜了一眼,转身离开。 这回轮到犀霜一怔,他望了望案边的棋谱,拍着脑门苦笑,云荇拿起其中一篇,问∶“他誊的?” 犀霜点头,云荇了然,难怪落笔娟秀,也没有只写一半汉字。 犀霜站起,叹罢解铃还须系铃人,也顾不得研棋了,转身欲行,总得去譬解,然而此时一只手挡在了他面前。 云荇从容走到他身旁,将人按回去∶“快刀斩乱麻一样能解,还是我去吧。” ———— 这种半路下出新定式的灵感是芈刀 之前有读者给我评了老长一段,每句都精准打击,是的师兄就是你说的辣种人,你也一定知道我说的就是你,瑞思拜我的读者! 消得人憔悴(H) 云荇原以为连秦会回寝舍,她不紧不慢地跟了一段路,却见他步拐去了西楼,西楼地偏,平日用于藏书,除了连秦需要研习棋谱,鲜少人会去,所以翰林承旨也将锁钥交予了他看管。 但云荇对西楼熟路轻辙,她不动声色,随其后来到二层,越过屏风,连秦落坐在楸枰的一侧,正对着枰上的一块残棋。 西楼除他们以外再无旁人,不是打谱遗下的,就是弈后未理的残章。 可当云荇走近,却发现这块棋似曾相识,棋士俱持回溯棋路的赋性,她登时就认出自己复盘过的对局。 连秦拈了一枚白子正要落下,被她上前一把扼住。 她声音轻柔,口吻却带着戏谑∶“这是我的棋。” 连秦急遽抬头,他的手腕被赫然出现眼前的人扼着,是他盯着楸枰入神,竟不知她何时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 她说,这是她的棋。 数日之前,连秦在这里一眼辨出了详释谙练的棋形,并对犀霜说,这是他的棋。 纹枰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当时胸中已经隐有推度,但当真容被如此明说直陈,连绵起落的心绪,还是无可抑制地垂垂洼陷而下。 她欺身挺近,离他不过咫尺,彼此的气息来回交缠,可嘴上的话却不存好意∶“你居然匿藏在此……覃思我的棋,昏天暗地的,连盏灯都没点。” 暮色时分,折入西楼的光所剩无几,连秦头晕乏力,加之心气未舒,昏沉中徐徐缓步至此,唯依傍纹枰所留的一隅清寂,没有旁顾到点烛掌灯。 落在云荇的话里,却仿佛他是专门寻了幽僻之所,暗地里窥伺她行棋,他们明面上从不交手,借用西楼也只是为了研习青渚棋谱,但此时的境况叫人看在眼里,谁也说不清他的隐衷是为了什么。 不是,不是这样。 连秦急辩∶“我没有!” 云荇狡黠的眼波流盼∶“师兄和犀霜在南郊不是骋怀酣战吗,既然知己隆情,为何他特别惦记在心的,却不是与你的棋?你猜猜,他到底悬系着谁的对局,才让你深研棋路,替他誊录成谱?” 潜形的内情就是如此,一下下反复叩击着他,连秦一边昏热得煎熬,一边有意欲辩,又不胜其苦。 云荇也觉察到了他的吐息过热,手腕也一直这么被她钳着,像是忘了挣开,她另一只手托着他的下颌,前额贴上他。 她笑∶“染了风寒啊。” 但这样半蹲着前倾,身体很难支力,她很快就栽到了他身上,连秦本是跽坐,怀中兀然多一人,也往后方侧仰而去。 他怔怔地看着她,连倒地都没怎么挣扎,像是疲乏至极,比耍性绝食那会还要绵软,但嘴上仍撑持着∶“他要寻相类的下法……我所记的,是范成的棋……” 云荇伏在他身上,低嘲∶“你一向不将沧派放在眼中,缘何就愿意去记范成的棋?”她的手指顺着他的胸膛划过,“再说你与他多次交锋,你们连自己的对局都随意草写,甚至弃置在张仆射府邸,最后被别人拾了去。” 连秦烧得恍惚,那无处安放的余热随着她的手指衔尾步趋,她狡猾的手拨开他的下裳,他的下腹就聚起一团火。 她还要在他耳畔妄语∶“可你誊录的那些棋谱,简直事无巨细,连勺手都额外作了注,其实最先起意要根究定式的是我,”她彻底掀开他的下裳,解掉亵裤,“但我估计,你知道白棋是我。” 素绫之下的巨根,一柱擎天,这副身躯是一点也经不起撩拨,云荇手覆其上,却瞥了一眼旁边的棋块,她诱问∶“黑十四之八虎,白团在了哪里?” 他神思近溃,嗫嚅微颤。 云荇俯首,吻着他的唇,呢喃哄问∶“师兄,白团在哪?” 连秦对寻索棋路极为乖觉锐敏,柔情缱绻又一浪接一浪,连片刻都难以自持,他失神地应道∶“……十三之十五。” 诱引须臾就脱口而出,比复盘过的人还知根知底。 云荇轻笑起来,眉眼动人∶“记性不赖,难怪下得了盲棋。” 连秦眼焦忽然回凝起了一些,她亲得他对棋型下意识接了腔,几乎变相坐实了他对他们的棋铭刻于心……连秦眼周与鼻头泛红,急着要将她推开∶“白棋输了——”话音戛然。 云荇猝尔抬腿跨坐在他的腹部,再度低头吮啄他的唇。 连秦鼻酸眼涩,他的不服,郁怨,一个字都吐不出,什么都梗塞在口中,在心头。 她的手亦同时并举,一点点地撩着他的肉茎,指甲来回轻刮着龟头,刮得清液吐了一波又一波,却没有真的在眷顾它,任它青筋怒突,任它精血胀满,难以舒张。 快感急窜,内郁又忧煎,眼尾卒之渗出泪来。 他的手渐渐卸力,胸腔因唇舌交缠而急剧起伏,偶尔从她轻微抬离的唇中换气,他已经烧得晕乎,惟有本能的应从。 云荇没有容情,继续凌轹∶“一块我和犀霜下的棋,师兄却精算分明,你在暗地里……殚思了多久?” 他没有。 连秦眼周濡湿,几近谵妄,即使还在勉力睖睁,周围也全是她的声音,从耳畔深至神魂,他只能听着,守不住一丝清明,被迫全数纳入心底。 身上的人又低语∶“那些棋谱工细详备,就连毫不相干的勺手也另有诠注,该不会是你夙夜精耕,才导致了风寒,就为了……助我那白棋归理集萃定式。” 绵言絮语如同无孔不入的涓流,点点滴滴,围裹、侵蚀着他,连秦的喘息骤然加剧,病躯的疲顿,下腹的炽热,将他磋磨得分不清个曲直短长。 他是为了她的白棋而劳瘁……这句话缓慢蚕食着他的骨血,一步步渗穿、浸烂原先那些咽不下也吐不出的辩辞。 他的泪水盈出眼尾,滑入鬓角。 云荇怜悯地笑道∶“这般操持熬磨,师兄辛苦吗?”她摸着他的脸,在其太阳穴侧揉按了两下。 连秦的眼周越来越红,他勘校补缀,辑录成册,盘角曲四单官,或死或活,没有一处不尽致,他其实不介怀棋谱被自然而然地顺走,但是他等了很久,好像什么都没等到。 而最后真正剥开外层的光鲜卓荦,问他枝节巨细,说他操持熬磨的人…… 他不知从哪里聚起一股顽劲,突然攀紧云荇的双肩,骤风急雨般将她掀倒在地,对着那微张的唇狠咬了上去。 云荇方才的亲狎,只在双唇间吮舔,偶然舌尖轻轻湿扫过他的唇瓣,此刻她的檀口,被他伸舌长驱直入,一会儿顶在舌根,一会儿勾着她旋绕,再汲她的唾液。 衣衫也很快被解得七零八落,周遭没有点灯,四下昏暗,几声布料窸窣之后,他赤身压上她,肌肤相触。 他翻检,缮写了好久,日以继夜,笔耕不迭,犀霜片言只字都没有过问,她为什么,就这么直白地挑开,叫他无处遁形。 她什么都清楚,每一个字背后的竭力…… 透骨的酸涩涌上鼻腔,病躯已经衰疲不堪,连秦却不正常地放任着此时的行径,宽纵自己伸手去探她的阴阜,用吐着清液的孽根蹭那道嫩缝,要挤进她体内。 但云荇并不配合,肉茎在壶口磨了几次,都滑到了侧边,她抵着他发烫的胸膛,正要奚落,一滴泪就落到她脸上。 她默了一瞬,还是笑∶“天可怜见的,看来被我说中了。” 连秦惝恍茫然地听着,心又沉了下去,她不会安分的,她从来就不安分。 他猛地转向,掰开她的腿根,张口含住花心,云荇果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他压实她的下身,舌尖舔开小阴唇,绕着肉珠打转,再用力吮吸,花径很快流出汁液,身下人发出悦耳的嘤咛。 轻音婉转,催欲迷情。 他听得有些失控,愈发凶狠地惩戒她,流出的汁水被他全部吞咽,花心也被吮得嫣红。 云荇在欲海中浮浮沉沉,四面昏暗,只模糊见他半边白臀在眼前,她一巴扇了上去,发出清脆的肉响。 随之而至的,是几滴黏浊的温液落于她胸脯,连秦红着眼回头,俶尔转身,将还在抽搐的肉茎扶正,狠插入她体内。 在寻索她窥得见他的辛楚,还是她只是在侮弄自己之间,他生出了一股更浓烈的,却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戾。 连秦耽溺在痛与欲中,笃信之念荡然无存,全都散碎、递嬗成自己是为了她的棋才夙夜操劳,他为她受的苦,她必须看到。 所有的言辞,都在他混沌不清的心底扎根,他已经烧到神志迷乱,分不清她的话到底有几分是鄙夷,几分是怜惜。 只有孽根作劲直撞,每一次都顶到最深。 无人知道西楼彻夜交缠的人影。 次日朝晖,棋社逐渐喧闹,犀霜特地一早从庆安寺赶来,却见连秦已是神色如常,与周泗正讲棋,周泗瞧见他,待了一阵,便往自己的案桌边去。 犀霜上前,试着赔笑∶“昨儿看你不大精神,现在可见好?” 这小古董平素板正,但任他小打小闹惯了,也少有气性那么大的时候,犀霜还有些顾虑不太好哄。 谁知连秦容色虽淡,却是平静地应了,只是声色喑哑∶“染了风寒,加重了些。” 犀霜微睁灰眸,想起云荇那时寻他而去,笑道∶“还是云小……云荇有本事,开导了你,昨天算我疏忽了,该等上你一道研棋,”说罢四下张望,“怎地不见她?” 连秦别过脸,哑声∶“不知道。” 犀霜盯着他没被鬓发完全遮盖的潮红耳廓,笑了笑,不再追问。 庐山真面 xyush uwu.on e 云荇醒来时,日头已经过了中天,甚至远远听得到谯楼沉缓的钟声,进入未时了。 周遭空无一人,楸枰与棋罐归置妥当,不见狼藉,她衣衫完好,还有一件宽大的卷草暗纹锦袍,翻折了几层,裹在身上。 云荇动了动,下身一阵细密的酸麻,她缓了半晌才站起,将曳在地上的锦袍迭好,一并捎离。 他们这时应该都在上堂,她回了一趟寝舍,带上纸笔,才往书房去。 此时的讲授刚过去一轮,众人暂歇,云荇步入中堂,在一行略为讶异的目光中走到案桌边,缓缓落座。 赵承旨公事在身,连秦没有回来前,棋社皆有些散漫,连秦回来后,除非沐日,不然是断不敢不恪守章则,平辈之中,敢忤逆师兄的少之又少,屡次叁番这么做的,只有师姐一个。 她不是第一次缺师兄的课,不过除了会被赵承旨训话,大多数人没胆,也不想蹚这浑水,包括上回,师姐在堂上看永嘉枰集,犀霜临场将题抛给她,周泗等人听足了一节课都没下对的棋路,于她却如牛刀小试。 他们都没有一闻千悟的能耐,更没底气置喙,许多人便趋于看戏,有的下意识觑向正与犀霜在一道的连秦。 犀霜向来敏锐,人还对着好友,一双笑眼已经随云荇而游走,孙榕越过他们,先一步过去,她瞅那芝兰玉树的两人,今日大早竟又相安无事地在一块叙谈,便对昨日黄昏的事困惑不已,那时自己和周泗分明瞧见连秦神色郁然地离去,难不成彼此都眼花了? 既然他俩都安适如常,当局者之一的云荇怎么过了晌午才出现,若是纯粹为了给连秦添堵,那一整日都不必来。 几人之间相距不远,孙榕不好背后嚼舌根,只挑与她相干的说∶“怎么来得这么迟,别是起晚了,而且方才看你进门就走得慢吞吞的,平地摔着了?”更多免费好文尽在:yeh ua6.co m 孙榕心头虽有疑惑,但这会儿只过问云荇,并没有特地敛着声音,原本忖量会不会有戏看而瞄着连秦的人,忽地发现他们师兄的耳朵莫名泛红。 犀霜则已经绕过几张案桌,跨步走来。 他先是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微微诧然地推估道∶“我看不像摔的,你替我出面去见了他,该不会是小连秦欺负了你吧?” 连秦倏地转身,疾走到犀霜跟前,哑声辩驳∶“你在胡说什么!” 犀霜赔着笑,持扇柄去戳他薄红的脸∶“还是生龙活虎的,不错。” 连秦抿着嘴,将脸偏到一侧。 孙榕端量着,看样子他俩确实已经言归于好,不过犀霜一句调侃的话,连秦的反应来得着实有点大,而且他似乎有些不寻常地侧着身,并不望向这边。 “他是想欺负来着,但被我一巴打了回去。”云荇张开掌心,旋了小半周。 孙榕仰着脑袋来回观察,除了指间生茧,手心手背皆素净无痕,她狐疑问道∶“你们真动手了?” 连秦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根,他生硬地扭过头,终于望了过来,那潋滟的明眸直把孙榕也看得一愣,这一眼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拽过身边的犀霜,有些气急败坏地离去。 这一幕在其他人眼中更是难以摸着头绪,他们离得远,瞧着就像,师兄先因犀霜的戏弄而脸色紧绷,再被师姐呛得面红耳赤,最后愤然离开。 从头到尾都没有更跌宕的戏目,再也不像从前那般,两人当堂就互相顶杠作对,不知师兄是过早认栽,还是从此就歇了管束师姐的意思。 孙榕则纠结他方才的神情,感觉不像往日纯粹的口舌之争,可她实在无法想象连秦会跟姑娘家大打出手。 她摇着云荇∶“你真和他干仗了吗?有受伤吗?” 云荇淡看着他们的背影,回道∶“怎么可能,唬人的而已。” 孙榕瞧她一派泰然,不似佯言,这才半握拳,在她肩上轻碰了一下,以示宽心。 棋社便又消停了几日,这桩细故方将将式微,不过旋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四海棋会有了新的进展。 宫中传来消息,翰林院以棋会新墀的营葺将告竣为由,希望将作监差梓匠移土屑至京郊了事,将作监上书奏裁,暂且得了准予的纶诰,中书省不肯善罢甘休,仍旧争持,言及棋会新墀筑在恭靖门侧挡道,而诸廨都在宫禁之外,四方馆离恭靖门最近,方国互市,辑录版籍等勤务,又全在馆中措置,平日光是往来的夷人就堵了半边便门,要再逢上棋会,岂非处处耽延各司。 但翰林院到底手持纶诰,此事扳回一局。各地棋士闻讯亦纷纷进京,更有传言称前国手李詹将重新出山,另一方面,此前翰林院因与中书省争衡无从旁顾,沧州乘其不备,借势东风参了京师派一本,据悉纶诰中已经应允了匀摊员额,让与一半到江南棋会。 期间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风传中的女子棋手,这一回,连同姓氏都有了更清晰的形迹。 沧派决定挥师的人,姓云。 天下间不知有几个云姓的女子棋手。 连秦得知消息时,手一度遏抑不止地抖颤,胸腔与之同震,吐息也越发艰难,久未平复。 北周棋坛自此平地风波起,至于枰道棋社,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赵承旨被公事缠身,少不得沧派趁势搅局的手笔,其中便囊括女子棋手一事,之所以难以招架这样的震骇,盖因此前就有少数流言重合在云荇身上,不过没有根据的事,尚可猜详揣度,如今风声愈演愈烈,甚至一度盖过了师兄将赴四海棋会,李詹出山等势头。 传闻中的云姓棋手是否就是他们师姐,如果是,那她到底做了什么,让沧州不辞万里地保举,赵承旨到时真的会放行吗。 有人奇羡欲问,有的打量云荇的眼神中带着深浓的探究,倘若师姐真的去成了,那她于棋社中还算不俗的棋力,在遍地是俊彦的四海棋会,又将走到哪一步。 众说纷纭,人言杂沓,到头来莫衷一是,都随着赵承旨出宫返社的日子临近,将迎终盘。 棋社的人已经有数月未见他,云荇与之最近的交集,还是那副被她随手丢给老余处置的墨玉棋子,那时她一门心思奔着珍珑局,不得不答应与心怀不轨的李炳下棋,得亏她私蓄余裕,足以傍身,换着人巡风盯梢,才叫他无从下手。 为了争得一席良机,云荇既应诺替李炳讲了棋,又曾经真的守分到独自打谱,不去招惹连秦。 遗憾这样黾勉与诚笃,最后还是因那两师徒付诸东流,而她只得到一副棋具追作补济。 拼力到这份上,什么都被肆意换走,她对着那副棋子,连释怀都做不到。 云荇看着威仪不减,只与犀霜等人颔首致意的翰林承旨,他向连秦交代了一番备战的要目和属望,也不吝于力赞青渚使者棋力深厚,友邦敦睦,其余人等,则令他们潜修向学。 棋社人皆低眉恭顺,只有云荇站得笔直,赵承旨无视了所有的揖礼,奔此处而来,云荇也知道,会有那么一天。 “承旨。”她平静开口。 赵承旨冷笑∶“棋社还供得起你这尊大佛吗?跟老夫过来。” 这骤然的怒意,让众人大气不敢出,只能眼看着她随师长离去,与此同时,诸事情由几乎统通不言而喻,关于四海棋会的传闻,关于神秘莫测的女子棋手,在她身上,都渐次明朗起来。 孙榕忧虑不已,她曾真心实意地希望那个人是云荇,当所有脉络有了亮堂的指向,却又变得事与愿违。 犀霜不露形色地瞥向连秦,他冷寂的脸上几无波澜,此时的多数人仍候立在原地,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向西楼行去。 看你意愿 云荇每次被喊去赵承旨廨中,都没有训话以外的事。 他在太师壁前不停踱步,然后将供桌上陈着的一份折子扔到她身上。 “玶川云氏养得你好肥的胆,一个十数日的授衣假,你就敢作梗挑唆前朝廷吏员,撺掇他们传檄笔伐京师派,如此能耐,还在玶都学什么棋,不是十叁岁就在江南棋会一鸣惊人吗,何不让沧州的二流棋篓子栽培你?” 赵承旨气极,中书省那群文痞鼠辈,起先将他绊得不遑宁处,这次能拨冗出宫,还是因为棋会扩建的新墀告竣,实在是火烧眉毛了,圣人也有心绥靖,才想叫两端息事,二来李詹出山,或因专程为汲引连秦所至,有必要赶一趟,替人扫榻洗尘。 谁知前脚还没歇上气,背后就被沧派阴了一刀。 云荇拾起折子,是范成的字迹,文书中详陈着四海棋会长期为玶都威柄亵越,致使沧州棋界怨尤弥重云云,最后才寥寥提及,云氏女才情颖异,曾举于江南棋会,且请自隗始,故擢其并蓄…… 江南棋会有妇孺组的基底,也是提议擢用女流最有力的凭据,但云荇有些难明,文书中并没有论及年岁…… 她合上折子∶“并不是我先依恃沧派,是承旨曾应允我去张仆射的珍珑局,但你食言了。” 云荇践诺与李炳下了棋,却在开宴当日被狸猫换太子。 他半敛上眼睑,手交迭在身后∶“平日在市井厮混就罢了,你做事最好知道分寸,非我不让你去珍珑局,而是青渚使团提前抵达了北周,这不是老夫干预得了的,年青一辈的棋手中,唯有你师兄能与那位青渚使者比肩,将来也定要作为北周棋坛的中流砥柱,代国远征,再说南郊也算不上入流的棋会,若非事出有因,往年连秦是不会去的,况且老夫已托人,补济了你一副上佳的棋具,”他言辞间有些轻蔑,“你不是爱博戏么,它抵得上你十次彩头了。” 该说不说,宦海沉浮这么多年,能斗走同僚,侍在君侧,就不可能是省油的灯,她做事不知分寸,连秦是将来的北周颜面,连秦重,云荇轻,南郊不入他们的法眼,可又偏要替她去,还觉得是抬举了她,虽然刻意淆惑因果至斯,不过所有的贻误,都能被一副棋子一笔勾销。 这在世间似乎很常见,比如宗族中,为子嗣留下田产房契等大额家财,也为他们冠以承祀香火的美名,对女儿,则更趋于馈赠珠翠明珰,或许婚嫁时会多予几匹缎布,并非说头面绢帛就价轻,可是几贯浮财,你有的,他们一样能有,甚至还有更多选择和退路,上至王侯,下至皂吏门卒。 儿女自降生,俱为后嗣,骨血同源,很多人的荣宠只浮于表面,粉饰着厚此薄彼,实则内里失衡,被泯没障蔽的,只有她们漫长的后半生。 更悖谬的是,流俗经久了,便也安然处之,恬不知怪,习焉不察,像面前这位朝中大员,在他眼中,那副棋子还是莫大的恩惠。 云荇立即辩驳∶“二者根本不可能称物平施,承旨若觉得公正,为何不直接把棋具送与连秦当作抚恤,而让我继续去南郊呢?毕竟你应我在先,”她介然道,“可是我如今,已经不寄望于承旨了。” 赵承旨冷笑∶“区区一回珍珑局就记恨上了?那老夫告诉你,不光是南郊要分本末,不久之后的四海棋会,你师兄在首轮,也一样会轮空。” 北周的颜面,完全没有必要耗费时间在预赛上。 云荇知道,她比谁都清楚。 在棋社往昔的对局中,因他的轮空而常遭舍置的人就是自己。 她答道∶“无论他轮空多少遍,只要我踏上了四海棋会,就必然会走到他面前,与他决一高下。” 赵承旨讥道∶“好得很,这般鸿鹄之志,怎可亏待了你,老夫已经向圣人禀报,特许你从此去为宁德公主伴读讲棋。” 他有意咬重了鸿鹄之志,顶着沧派的压力,确实没办法明面黜逐她,倒不如迂回地将其遣调离开,免得落人口实。 云荇紧拳∶“承旨真要擅作威福,滥用政柄吗?宫中不是已经有棋待诏了吗!” 赵承旨捋着长须∶“圣人希望宁德公主静心养性,对弈耗时甚久,时常一坐就是大半日,男儿稽留在宫闱,多有不便,何况棋待诏的上峰,正是老夫。” 整个待招院,皆归翰林承旨所统属。 果然是宫禁内的天子近臣,一句话就能左右别人的命途,云荇遍搜枯肠,莫非掀动了整个沧派,仍是不够一搏么。 有南郊一事在前,她知道赵承旨极可能所言非虚,在玶都近四载,她究竟差在了哪里,云荇心下端绪芜杂,低回起落,虽对视毫不畏怯,但辞色也逐渐淡薄,转而生疏。 几日后,宫中果然传来谕令,宣她晋谒。 彼时她正在寝舍中,那些在沧州时借请到的东西,被一一搁在了榻上,云荇静立许久,将它们收好,揣入衣袖内,孙榕来叩门,便与之同出,宫人早在苑中相候,见她出现,简单地问了两句,遂在前带路。 棋社地头发生的事,任何风吹草动都一清二楚,走不了几步,沿途不时就出现几张熟悉的面孔,彭英,周泗,展桀赫然在围观之列,难得连梁瑛都来瞧稀罕事,她稍稍拧着眉,也许是没见过这阵仗。 最后是神态柔和的犀霜。 云荇喊停宫人,请示过后,他才靠近,薅了一把她的头发∶“肆意妄为的云小猫,玩过火了吧。” 云荇叹气∶“确实,没有退路了。” 犀霜俯下身∶“或许未必,你在北周应该听过,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打败过小连秦,但你知道我是在哪里学的棋吗?” 云荇盯过去∶“青渚。” 犀霜∶…… 他一折扇敲她脑袋上∶“哇,原来是青渚啊,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呢,”他低笑了几声,才又正色,“青渚的都城毗垣,有一行署名汉研,大约有些像你们的集贤院与四方馆相合,翰墨琴棋,修撰经籍,亦替外使译述,我幼时就随释摩老头在那里钻研汉学和佛道,在长居青渚的客卿中,也有不少是女史。” 云荇望向他。 犀霜眨眨眼∶“看你意愿。” 宫人衔命在身,偶或来催,云荇知道不好耽搁了,她回以浅笑,退了方寸,在他的注视中步远。 ———— 好像从来没提过他们的棋力(按现代 16-18k∶范希/黄麻子/疏辫子/梁瑛 业2∶老余/杜芙蕖 业3-5∶宋田 业5-职二∶大量沧派现役/孙榕/周泗 职二-职五∶彭英/展桀/刘昭/蒋年/胡登 职九∶程李范赵/释摩 职九(世冠)∶云荇/连秦/犀霜 但你也许可以 云荇本家只是簪缨旧族的旁支,她来玶都数年,从未去过北周皇宫。 巍峨三出阙,碧瓦朱甍,峻宇雕墙,他们抵达阊阖,从一旁的掖门而进,拐入西内苑,越过琉璃鸾雀的照壁,行至瑰伟的景明宫前,宫人传话与侍婢,过了一会,便宣她进内。 云荇被领入殿中,侍婢替其启门后退去,独留她一人。 她昂首望向槅子上嵌着的珠白蜃片,刚缓步迈过门槛,迎面又横着一座薄纱绮绣的立屏,挂落飞罩处处帷幔,再往里,堂下的软榻上,侧坐着一通身气派的女郎,正对着面前的楸枰愁眉不展。 云荇立在堂中,晋谒的敬辞喊了三遍,无人回应。 她实在没办法,遂上前一看,只见泛着珠光的棋子在雕花枰上布形,但黑子好像错判了方向,使得白棋也受到不能联络的影响,忖量俄顷,她在棋罐中各抓了三两子,先拈白子飞,顺势后接了黑长入,白退,对黑尖顶。 布形完全打通了,因为黑棋犯错在先,此手略显薄势,然则能最大程度地,减损断联的弊漏。 宁德怔愣,霍然抬头。 云荇退后施礼∶“方才殿下全神贯注,望恕民女不得已而为的唐突。” 宁德颇为好奇地端量着她,摆摆手∶“无碍无碍,是本宫忘性大,被这盘鬼东西搅得耽误事,不过你……” 这块棋是先前棋待诏出的实战题,父皇嫌她动如脱兔,坐没坐相,有意拿纹枰磨她性子,翰林院早先差来的棋待诏,唯皇命是从,一直出些需要长考的题,后来人被他们上峰调了回去,只留下这道棘手的玩意。 宁德不知道云荇进殿多久,但刚才有人站在榻边,她感知得到。 也就刹那的事。 她望向宽敞的厅堂,若站在那端,隔那么远能看清榻上的棋局么,除非有千里眼,宁德微微吃惊,居然真就在靠近她时才解的题。 短短片刻。 她灵机一动,掀了宽大的衣袖覆住楸枰,问道∶“白三之三飞攻,黑三之七镇,白在五之二尖出,黑怎么走。” 还是那一盘,幸好只是简单的活眼,云荇唔了一声∶“六之四跳,不要太近角了,否则气短。” 宁德双目圆睁∶“你甚至会盲棋,怪不得被遴柬为伴读……” 她说不上多喜好纹枰,但人在宫中,受最顶尖的棋待诏教谕过几回,深知这种瞬时的棋路,以及过目成诵的记性,绝非常人所能及,同侪之中,也许就她那早慧的外甥,具备相匹敌的禀赋,宁德近日听过一些相关的事,得知他们还是同窗,真是无巧不成书。 可是云荇对帝姬的惊叹没有怡悦,她平淡回道∶“蒙殿下谬赞,我本家只是云氏旁支,实不配为殿下伴读。” 宁德长她几岁,听得出是籍口,托着腮问∶“望族百年,旁支也是世胄,若位望真的已经殆无孑遗,府学是不会留着寒门的,你学业与棋艺俱佳,是不配还是不想?” 云荇沉吟道∶“不配也不想。” 宁德思忖∶“更想留在府学?你不愿伴读,那只授棋如何?” 云荇略微低腰∶“皆非也,但请殿下恕我难以从命。” 宁德奇道∶“那到底为什么?你需知,这可不仅是荣华厚禄,京中多少贵女都艳羡不来。” 云荇岂能不知,侍读帝姬,也有望延接其他宫眷,以谋体面姻缘,女子不能科考,但有学养添彩,说亲时会当作增色,赵承旨将她调离,不止是惩戒,防她违碍的同时,若能尽早以婚配收束她死心断念,便再好不过,没准世人还将谓其照拂生徒,给铺了好姻缘。 朝臣到底老奸巨猾,事情从不做绝,如同他所赠的那副棋子,老余也看得出绝非凡品,你要再嫌好道歹,就不会做人了。 云荇实诚回道∶“民女爱厚禄,也愿意替殿下讲授,但不能只与殿下一人对弈。” 她从衣袖中取出几份藤纸与一陈旧的鱼袋,呈了上去。 宁德莫名,接过细读,须臾后诧异道∶“这是……” 荐表以藤纸作底,加以官章,雅正合度,鱼袋亦为范成从前职事时所持,看得出这不是儿戏,而是按正式规制在保举她。 云荇酿着腹案,诚道∶“殿下或许听过民女的传言,适才我提及本家是云氏旁支,我出身淮州,为学棋一路辗转,幼时甚至扮作男子潜入江南棋会,后因身份被识破而遭逐退。” 宁德面露讶色∶“慢着,江南棋会不是有一个组别,准予女子参与吗?” 云荇沉吟∶“我去的是本赛。” 宁德怔住了。 云荇接着道∶“我并未因此死心,之后又北上玶都,四载同顾修业与学棋,也常出入坊间,寻与闾阎交手,涉历为贵胄所轻慢的博戏,殿下,我希图能有一日与所有高手过招,而非只作为伴读留在宫禁。” “所以这回你所旨趣的,是四海棋会。”宁德悟道。 云荇郑重颔首∶“正是。” 这么说,在四海棋会临近之时,翰林承旨却溘然将教谕换成她,看来动机不太纯。 宁德靠在软榻上∶“你若执意如此,本宫也不会强人所难,其实是父皇看我静不下心,想拿纹枰熬我,宫中真正对下棋有兴致的,另有其人。” 云荇抿唇。 宁德嘻嘻一笑∶“本宫知道你与我那大外甥是同窗,可以为我在说他?实则是本宫另一个小侄女。” 邺王之女,年仅五岁的宗姬寿彰郡主,小家伙幼时抓周,无视了一堆经籍胭脂铲勺花样子,爬得老远去摸毫不相干的楸枰,宁德送的小绢人她也不玩,倒爱缠着姑姑摆子。 宁德抬眸∶“天高任鸟飞,本宫说不上喜欢珍珑,显然不能成为她的榜样,但你也许可以。” 云荇喃语∶“殿下……” 宁德又摆手∶“女眷不便干政,能帮你到什么程度,端的还看父皇意思,你最好知个底。” 云荇拜伏,表示会意,她顿歇了一下,另向宁德提请,问是否有办法代为引见中书舍人,这段时日翰林承旨不在宫禁,简直机不可失。至于中书令,申覆王言,辅弼大政,不是她所能见的。 中书舍人只参议表章,以帝姬的身份,晤面倒不是难事,但需要一个契机,正好三天后,东内苑举宴,或可召几个下了值的过去。 宁德叮嘱云荇在宫中先留几日,届时随她赴宴,云荇俱应是,她点点头,又把鱼袋和藤纸递还。 “上谒吏员,该有的铺排,也许不比见本宫要少,这些东西你也一并捎上吧。” 众星捧月 云荇在宫中逗留了数日,期间再无音讯,介于师长威厉,棋社也莫可究诘,随着四海棋会将近,各路人马陆续抵京,传言中将出山的前国手李詹亦在其内。 赵承旨本要亲自为其接风,岂料宫中复传急务,催得他只能撂下手头事,嘱托于连秦,才匆匆还朝去。 这些年,李詹蛰居遁世,惟有连秦得受垂青,晓其所处,所有人都知道,李詹是为他们师兄而来,高人已甚少世出,但声名藉甚,有人清早就蹲伏在大门前观风,按远近与脚程,边陲流派北山道跨州越郡的,都业已抵京,李詹虽不知潜居哪处山旮旯,理应不会更迟。 这日头晌未半,果然有车舆沿道驶至,停在棋社门前,几人闻动静翘首,待车帷掀开,见到的却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人。 应召入宫的云荇,在消失一段时日后,复返社中。 消息传得很快,孙榕最先赶至,犀霜其后,还有展桀等人也迎往这端,这时云荇已经走到池苑附近,见到来人,只能缓下脚步。 暌违数日,再度相逢,他们各有思虑,毕竟之前的境况,个个看得分明,琢磨她从此就给公主当伴读去的,也不是没有。 孙榕拉过她的手∶“承旨不是令你去当公主伴读吗?如何还能回来?” 云荇微摇头∶“我是回来应募四海棋会的,公主怎么留得住我。” 四海棋会!?几人结舌。 云荇的事会周折再叁,就是因为赵承旨从中阻遏。 沧派匀走了与京师派相等的员额,还举用女流,或明或暗地阴阳玶都,致使北周棋坛掀起不小的风波,受举者竟还是自己眼皮底下的女弟子,赵承旨明摆着不遂她愿。 被遣离亦因此故。 此前棋社对云荇的去向,连细情与详实都莫衷一是,人还会不会回来也不清楚,多日之后,她却重新站在了他们面前,明言着会去四海棋会。 而赵承旨也偏偏在这时,复召入宫去了。 犀霜问∶“可是公主搭了一把手?” 云荇望着他的灰眸∶“算是,我需自先填亲供并押尾,托与公主看管,到时她会差人,连同印结一起递至翰林院。” 她需要用以自证的凭信特别多,苟刻已经趋近科考。 帝姬竟然愿意将其放还,并亲自传谕,搭帮贴送? 展桀等人相当纳罕,若说云荇不肯稽留宫中,放她返社便是,如何还接着出这份人情? 师姐真的要踏上通往四海棋会的路了吗。 云荇身上的谜团接二连叁,有人正欲续问,犀霜忽遗憾道∶“诶呀,那我提的事,岂不是连被考虑的可能都没有了?” 不过他话音刚落,大门那头就又一阵欢呼声,周遭不断有人奔去,高喊着李老到了,展桀立马被引动,跟着小跑。 彭英则逆着人流而来,奔到犀霜面前,兴奋道∶“犀霜公子!快过去!李老想见你。” 犀霜还想说什么,却被拽着离开了。 云荇返社的事一瞬被众人搁置脑后。 孙榕拉上她∶“过去瞧瞧。” 她们没有其他人赶得急,走近时,李詹已经被围簇起来,离他最近的犀霜,与连秦并立,二人风姿绰约,如玉树琼枝。 两国昔日名闻遐迩的神童,俱长成了惊才绝艳的年青棋士。 李詹欣慰道∶“你们小时候还因为叁番棋结下过梁子,连秦对此耿耿于怀,这些年也一直力学笃行,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他慈和地转向连秦,“青渚的这位少年遣行使,又来寻你下棋了。” 连秦温煦地莞尔,犀霜也笑了笑,但没说话。 彭英附声∶“是啊,师兄始终勤学苦修,如今不负众望,即将驰逐四海棋会了!” 在连秦过去赴外与高手大能的对局中,依旧以高达八成的稳定胜率,在全玶都内,被招选轮空四海棋会预赛,即使玶都本身的员额被大砍一刀,于他也无所顾惮。 若非是独步玶都的中坚梁柱,不会被如此眷注厚待。 众人皆在钦慕时,孙榕却举起了手。 “还有云荇啊,云荇也将去四海棋会。” 被沧派呈书所举,一时惊动棋坛的少女棋手。 在围簇的人群中,有不少方才就听说了云荇返社的事,此时回想起,竟不由自主地挪出了空隙,在他们之间让出一条道。 云荇看清了身披深秋香色麻袄的李詹,他是程叶一生的敌友,东山高卧多年,已经不再穿仕进时的襕袍,但腰间仍悬着旧时的鱼袋。 范成说,他的衔级越不过程李,有更相合者,应再留心。 李詹扫了她一眼∶“沧派与京师派争衡,荐举的就是你?” 云荇对上他∶“是。” 李詹点点头,说了句后生可畏,便不再过问,继续与双璧谐谈,棋社生徒始料未及,看来李老更着意于一时瑜亮的两位少年,视线很快也重聚在他们身上。 还有人调侃,说等师兄日后成为棋待诏,晋为国手了,能远涉重洋,出使瀛寰,与犀霜乃至各邦能人一决高下。 说得是观者也歆羡不已,云荇静看着被众星捧月的二人,忽地转身,不动声色地退出人群,孙榕觉察后想跟上,云荇向她摇了摇头,才独自离去。 一直听着各种赞誉,笑容未减的犀霜,灰眸流盼了一瞬,突然抬手覆于腹部上,龇牙拧眉地说食积不适,他婉谢了其他人的关心问询,一边朝李詹揖别,一边像一尾鱼似的溜了出去。 有人循他而望,发现他向着的,不是茅房,而是池苑的方位,一开始还佯装不适地慢走了几步,走着走着,猝尔疾奔起来,而更远处,云荇的身影只剩下模糊的一丁点。 连秦脸色微微苍白,他也动了步子,肩上却被李詹伸手搭实。 连秦回望师长,眼神迷茫。 李詹沉声道∶“你随我来。” 雾心 2 w8 9. c om 李詹遁世多年,早就惯了一切从简,根本不用棋社替他大费周章地接风,且还要与连秦独谈,一番吩咐之后,连秦遣散了围簇的同窗。 而那头,犀霜追了云荇一阵,在幽僻少人的灌丛附近喊停她,换了一口浊息,问∶“怎么就一个人离开了?” 云荇见是他,并不意外∶“我是为了棋会的整备才回来的,总不能一直杵在那,听别人给你们叙功颂词。” 犀霜软了语气∶“方才是不痛快了?” 云荇缄默斯须∶“只是有时觉得世事微妙,”她俯腰,手指从灌丛上的枯枝抚过,“翰林承旨偏爱连秦,李詹也关顾他,纵使现在,我成了唯二能去四海棋会的人,在他们眼中,也不是能够与你们相提并论的,他为连秦而来,又不止为他而来。” 连秦从始至终,都想带犀霜去拜会李詹,他说李詹认得犀霜,晤面的可能性也比她大,如今李詹出山了,果真只属意他二人。 她站直身,声音在深秋的风中显得萧瑟。 “当你们比肩而立时,就像两株苍劲的青松,紧咬在崖壁上,难以撼动,还那么遥不可及。” 犀霜的声气一软再软∶“没想到我们站在一起,让你生出那么多愁绪来。” 云荇道∶“你们自幼就是同侪中的魁元,一直被钦仰追慕,的确很难周虑这些。”本文首发站:layuzh aiwu.xy z 犀霜落拓随性,行事总是有些漫不经心,偶或难免轻忽,不过论及对外界漠然而只沉湎于自我,连秦大约才是真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接着澄清∶“再者,这也不是愁绪。” 犀霜奇问∶“哦?那是什么。” 云荇纠正∶“没有用的嫉妒。” 犀霜笑意盈腮∶“能被云小猫嫉妒是多么荣幸的事,可为何是没有用的?” “我希求被正眼相看,当他只向着你们时,我起了妒心,可是实际上,即便李詹真的冷待于我,也不会影响到我所要做的事。” 好比无论别人在四海棋会上是否轮空,她都会去参战,也不在乎从预赛打起,况且,李詹来得太迟了。 当初找寻程叶无望,云荇也想过李詹,但连秦给了她一记让人清醒的教训,他拒绝她是有章可循的,李詹是李詹,不是程叶,云荇做的最正确的抉择,就是没有将所有事托庇于连秦。 李詹来得太迟,对连秦犀霜以外的人也疏淡,她不该因无用的妒心,搅了面前更重要的事。 犀霜道∶“你说的,是四海棋会?” 云荇∶“你明知故问。” 他靠近俯身∶“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靠什么拿下沧派那群人?” 犀霜晓得沧州叫板玶都的事。 她应道∶“沧州与玶都向来不对付,若有机会,沧派必然想扫玶都的脸面,先前曾替他们摆平了一起事端,或许是还人情,或许,我也恰好是趁东风的棋子。” 他琢磨道∶“你何时去的沧州?莫非就是你们之前的休沐期?” 自打与她相识,犀霜从未见她离开过玶都,除了授衣假,只有那段时日,他是完全被拘在庆安寺,替云家老太讲了大半月的佛经,想起这一遭,犀霜都快要气笑了。 他不用扇柄戳了,直接上手捏她的脸∶“你到底有几个心眼?” 可是说实在的,也许沧派只是纯粹地想偿以人情,他不希望她把自己也看待成借东风的棋子。 犀霜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你真的不考虑我说的事?” 随他去青渚。 这是他第叁遍提及,犀霜不知道她那些复杂的过往,辗转过什么地方,见过多少人。只是她一个在玶都学棋的姑娘,为了四海棋会,却要舍近求远,从她的话中,甚至将自己也算作了棋局中的一环。 犀霜目睹她被喊去训话,目睹北周皇宫的人将她带离,帝姬终归不是臣僚,他只怕翰林承旨不会就此罢休。 云荇也沉思,她知道其所指,作为当局者,她对自己的处境更清楚百倍,当翰林承旨点醒她,直言棋待诏的上峰就是他时,云荇便需要作最坏打算了。 所以她央托宁德,去上谒中书省的僚属,不只是为了一纸印结。 但现在谈这些,皆不是最合宜的时机。 “犀霜,在终局的走向尚未明朗前,任何事的拍板定案都太早了。” 她还是需要更多的时日,这无法越过。 犀霜两手并上,掐住她的脸颊∶“这猫爪子怎么就扒拉着四海棋会不放呢,下回把你爪子强掰了掳走。” 其实看她始终意决,他也不会强人所难,就是忍不住掐一下。 “你心眼这么多,跟小连秦同台较量,真怕他被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云荇白他一眼∶“那是有专人记谱的赛会,你果然是来游说的,好劝我放弃,替他扫清障碍,等他成了棋待诏你们天天都是南郊。” 犀霜哭笑不得,从轻掐改成狠搓她的脸。 云荇伸手要去揍他,却被这高个子灵巧地躲开了。 犀霜乐得与她打闹,甚为尽意,好不容易从释摩老头眼皮子底下溜出来,却日日在棋社陪着下棋打谱,实在闷得够呛。 不过闹了一会,云荇就停下了,她定望着某处,犀霜问怎么,她回过头,说没什么,不知是否错觉,好像看到一多日未见的身影一闪而过,云荇沉默,心中盘算着外出一趟。 犀霜是根本闲不下来,拾了一节枯枝又去撩她,二人在池苑附近待久了,先头被遣散的生徒原路折返,就瞧见了他们。 无人留意云荇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可说着要去茅房的犀霜,这时正闹她闹得起劲,没有再回去寻被他中途置在原地的好友。 连秦则随李詹走在枫林道上,离大门并不远,顾及犀霜若是回返,也好寻人,他们一前一后慢行,连秦心事重重,没有往昔得见师长时的欣悦。 李詹俶尔开口道∶“那就是你传信,希望我受之行卷的师妹?” 他归隐多年,早就不问世事,只因故友程叶之托,替其点拨照应良苗,今年连秦将赴四海棋会,李詹才决意出山,往玶都的事本已提上日程,连秦却急书来催,请求他上京从速的同时,受其师妹行卷。 李詹没有回信,直至重踏都邑,方闻悉这个与连秦同一门下的女郎。 他踩在赭黄的落叶上,窸窣作响。 “连秦,行卷不鲜见,棋坛自然也有,但直到今日才谋面,对她并不知底,不能只因你的托请而轻易应承。” 李詹从来循章不渝,不容有变,如果人人都能请他托庇,这清净门庭早就被踏破了。 连秦知道,他明明也详实拒绝过她,她要得太多了,他欠了一场雅宴,却要为她去求品第最高的四海棋会。 赵承旨返社那日,云荇在他眼前被带离训话,连秦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西楼,写下那封明知不可能的信函。 “不过,我也讶然,为何沧派荐举的是她而不是你,她又缘何需要那么多人相助?” 连秦低声应道∶“她需要的不是相助,是偿还。” 李詹注视着他,知道这回有些不同寻常,指点教谕这个少年数载,李詹最是清楚,他只一心向学,坐不窥堂。 在以往的来信中,论及最多的,也是那位打败过他的青渚遣行使,从未出现过什么师妹。 李詹意味深长道∶“知慕少艾也要合度,你向来自律聪慧,要分清眼前事。” 连秦的脸色,登时又复在人群中时的苍白,他茫然无措,甚至没有力气抬眼直面师长。 李詹又补言∶“不管是相助抑或其他,你如今要去四海棋会,需得明辨主次,同辈之中,犀霜与你的棋力最为接近,你也钻研了青渚的棋谱七八年,切记只有成为国手,垂范北周,才能恣情地与天下能士对弈。” 聆此教诲后,连秦嚣杂的心跳慢慢地,不再无章失序,是啊,长久陪伴他,指引他向前的,惟有纹枰而已。 思绪虽未完全安宁,心内却已经接受了这番劝诫。 他应当更专注于下棋,别再无端外骛。 落花有意 时日流转,秋末冬渐。 连秦打谱更为频密,伏在楸枰上的时间也更久了,时常修习到叁更,甚少进食,若是赶上堂授,则另自腾空与犀霜研棋,其余时候闭门不出,他平日就严于律己,备赛更是变本加厉,楸枰边堆满各类棋谱,两耳不闻窗外事,过得像苦行僧。 犀霜头一回见识,也被迫就着他,有时连壶热茶都来不及泡,就得回到榻上跟他接着复盘,腿都坐麻了。 比听释摩老头念经还枯燥,真是苦不堪言。 自从李詹到来,早前抵京的诸宗大派,玶都的勋贵时有来访,除了想拜会东山高卧的前国手,深孚众望的少年天才连小侯爷,青渚的遣行使,以及传闻中沧派为起衅京师派,逾矩所荐的女子棋手,也皆受瞩目。 外间日日车马盈门,都被棋社婉拒,他们师兄正是刻苦的时候,不能总让他操持这些。 连秦自然由着他们,他近来还要听李詹详析诸派,难置余暇,犀霜也被李詹邀来旁听,以便合适的时候给连秦陪练,棋社中不少人敬慕前国手,看双璧俱在,原本也有那么四五个,会自己寻个位子安静待在一边,不打扰他们。 包括云荇,她似乎从没缺席过,却总是坐在角落。 然而高手之间的实战局庞杂晦涩,且是李詹专为连秦所授,一堂下来,不间歇地从早熬到晚,别说其他人熬不住,就是犀霜,待到入暮,也赶紧借故赶回庆安寺。 除了云荇,只要李詹讲授涉及诸派,她便与连秦一样,伴着晚星回寝,月色斜照着二人从不交迭的身影,她有时走在前,有时在后,走在他后面时,前面的人会脚下生风,越行越快,云荇一次也没赶过上去,再到翌日,他的步伐又会恢复如常。 不上堂时,连秦永远在研棋,云荇亦如是,但她偶尔会从偏门溜出去,不知做甚,还不带任何人。 犀霜好奇,问过孙榕,孙榕正纠结言辞,周泗先抢答了∶“犀霜公子不晓得师姐爱玩博戏吗?” 博戏,犀霜当然知道,他跟云荇初次见面,就是不打不相识,明明是她输了,还不忘讨彩头,他忍着低笑闷哼,寻思着她真的会在这个节骨眼去下彩棋吗。 犀霜拿不准,复盘时向连秦提了几句,他却异常淡漠,一手持棋谱,一手落子。 “她不是叁岁小儿,行事自有分寸。” 犀霜也拈了一枚置于枰上∶“话是这么说,可是小连秦都在偷偷用功,她却不知道在哪旷荡,这怎么行?不如我们把她抓回来。” 他不一定真有这个意,不过倘若能撬动连秦到外边走走,自己也许能顺带休个假,可惜连秦无动于衷,仍自顾自地摆着棋。 如云荇所言,这是一株顽固且难撼的苍松。 犀霜候了片刻,对面依然默不作声,他笑道∶“看来只能我自己去寻她了。” 说罢作势要起身。 “啪——”原本清脆的落子声一瞬变重。 犀霜的袖角也被拽住,他望回去,连秦并没有抬头,也看不到神情。 只有声音勉力维持着平静∶“你在跟我复盘。” 犀霜定了定。 想到早前那份夜以继日誊录的棋谱,还是投降了,行吧行吧。 他重新靠上凭几,又陪着熬了一日,至于云荇,便择日再亲自问。 只是人没那么好找,她根本不在下博戏的老地方。 云荇也正是忙着研棋的时候,偏偏麻烦事又上门了,那日一闪而过的身影,的确是经久未见的李炳。 以前有孙榕在一旁碍着,想逮她落单又遇上滂沱大雨,再是授衣假,加上云荇总行踪不定,李炳也没算着好时候,近日四海棋会物议沸腾,李炳才知道与沧派关系匪浅的人就是她。 他一直旁敲侧击,意指她不知用什么手段搞到棋会的员额。 “难怪云小姐避我如蛇蝎,对沧派那群老东西倒是下得去口啊。” 李炳说着便向她贴近,那天他可瞧见了,不仅沧派那群老不死,连青渚那个夷人也跟她牵扯不清,他为什么不能分一杯羹? 云荇旋过身,在他扑空后,立刻靠近,两指顶在他衣襟上。 “你也想试一试?那不如换个地方。” 玉指离开他的前胸,指向某处,她微侧着头,杏眼大胆且热情地看着他。 李炳是这么觉得的。 他顺着她所指,突然气血翻涌,远处的茅房西南角,是一处隐蔽的幽林,虽然初冬叶落,但枝茎仍密密匝匝。 真是骚得没边了,之前还跟他装什么。 李炳迫不及待地点头,想去拉她的手,却被猛地打掉,他一愣,她这一下是否太力度十足。 云荇走在前面,含情催道∶“还不跟上?” 李炳暗忖自己多心,又痴迷地跟了上去。 犀霜随着连秦正要去打谱,忽一眼扫见比来一直独行独往的云荇,他立刻去拍连秦肩头∶“你师妹要去哪?” 连秦脚步一顿∶“她想去哪是她的事。” 他并不旁视,欲继续前行。 犀霜忽略他的疏淡∶“可是她身后——” 连秦转过身,肃仪静穆∶“四海棋会还有几日?李老知你我棋力相当,一贯寄望于彼此多交手,我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在闲事上蹉跎。” 他知道云荇最近行迹莫测,他一直知道,明明已经自我规诫再叁,却总是会莫名分神。 有几个月夜,只有他与她一道回寝,连秦走在前面,便如芒在背,他浑身不自在,越行越快,她一次都没跟上来,身后空荡一片,若是走在她身后,她又从来不回头。 就像那时结伴回玶都,每到一处,她总是眨眼就没了人影,连秦需要不断分心,留意她在什么地方。 如今四海棋会快开始了,他还在分心,他还在想那些毫无意义的一举一动。 犀霜笑了笑,这义正言辞的话完全没入耳,他伸出手,捧着连秦略带薄怒的俏脸,往侧强掰,转向云荇那边。 “她身后有人尾随,那个男的是你们棋社的人吗?” 李炳当然不是,他与梁瑛一样,算是趁暇余了便来旁听,不同的是,梁瑛从来出现在堂上,李炳只逮云荇一人。 犀霜或许不知道,但连秦认得。 他忽然拨开贴在脸上的手,径直往那头疾走而去。 她拐进了枝茎掩映的灌丛,李炳随其后,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连秦跨步越来越急,可是池苑亭台错落,想要去西南角还得绕几座廊桥,等他和犀霜赶到,李炳正鬼哭狼嚎,被一个五大叁粗的壮汉扒着衣服,亵裤都已经褪到骨盆下,露出不算白的臀肉,和一点股沟。 而云荇好整以暇地倚着旁边的一株枫木。 犀霜怔住了,连秦看得发晕。 他认得这个人,他也被这样捆过,李炳的亵裤已经快挂不住了,连秦气急,他走到云荇身边,一把扯过她,半环在自己怀中,手捂住她双眼,低斥道∶“你疯了!” 李炳这下发现来人了,连小侯爷救命喊个不停,他欢天喜地跟到这里,还没一亲芳泽,就被这个女人横扇两巴,李炳吐着脏字要动手脚,却不知从哪窜出一彪形大汉,将他反手捆压。 李炳气得破口大骂,云荇又扇来一巴,他说一个字,就挨一掌,最后涕泗横流。 她好像玩得很开心,就没有手累的时候。 李炳挨了满脸巴掌,子孙袋也被补了两脚,云荇倚着枫木,轻描淡写地吩咐,说将他全扒光扔到街上。 壮汉照做了。 李炳从嚎到哭,从哭到嚎,但凡再吐一个脏字,就轮到子孙袋受苦。 这时等来救命菩萨,忙着向连秦诉冤。 云荇挣扎着,要掰下捂在眼前的手∶“还怕我长针眼?” 连秦根本不动,甚至将她圈得更紧,怒斥道∶“要长你早长了!” 这话……到底几个意思? 犀霜玩味地看向他俩,他汉学非常深,这番应答听着就不正常,况且,连秦不是不愿意来蹚浑水么。 云荇还在挣扎,犀霜走过去,有点强硬地,从连秦怀里将她拽出,云荇被另一股力外掣,撞在了犀霜胸膛上,犀霜笑着将她扶稳,却没有放手。 连秦骤然抬头,隐晦不明地望向知交好友。 犀霜并不看他,垂首打趣道∶“涨涨棋就算了,奇怪的东西可别长。” 李炳依然嘶喊嚎啕∶“连小侯爷!你是今日的人证,要为我主持公——” 连秦转向几乎一丝不挂的他,凤目前所未有的凌厉。 “放肆!你非枰道棋社生徒,却屡次叁番寻事滋扰,子不教,父之过,令尊既不会管教,这员外也不必再当了。” 一向沉静寡言的棋社大师兄,第一次动了侯爵的威怒。 别说来北周不久的犀霜,就是在玶都土生土长的李炳,从前也只听说过连小侯爷温文尔雅,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就招了这道天雷。 只有云荇的反应始终平淡。 她那只问钱财,不问黑白的暗镖,向主雇投去询问的目光,云荇点点头,由着他将已经状如痴傻的李炳扛走。 她从犀霜身前离开,犀霜莞尔,没有阻拦。 想到她方才神色晏然,他问道∶是遇上登徒子了?那虎背熊腰的大汉怎么就听你使唤?” 云荇不置可否∶“拿下彩棋的钱雇的。” 连秦看明白了始末缘由,李炳又来肆扰,她人单势孤,偏就什么也不说。 他凛然道∶“你就不知道知会旁人吗?一次动武私了,如果他记仇报复——” “知会旁人还是知会你?”云荇断道,“师兄,李炳的事我是问过你的。” 他说,他们来听棋是被准予的。 连秦那时知道她的处境。 云荇曾诉诸于他,可是等不来下文,便决意自行措置,此后都应机酌定再裁处,不将所有事寄于他身,问过一遍就作罢。 唯一重复提及的,大约是……我们是否棋逢对手。 连秦一直规避回应这个询问,最后一次,他说你的棋逢对手,我要不起。 云荇当时肝火大动,而今陡剩感慨万千,果然只要事关纹枰,就很难泰然处之,不过那样的话,大概也不会再问了。 这番短捷的平叙,让连秦如同被泼了一身凉水。 外人在堂上旁听与讨教,他一贯没有过干涉,有教无类,视同一律,因此常被称誉温厚宽和,连秦从未曾想过,也难以否认,如今的心境,已经和当时截然不同。 他低眸垂看她,却结舌难言。 犀霜唯恐天下不乱,执起她的双手,讶异道∶“你问过他,莫非小连秦当时站在登徒子那边?下回不如告诉我,我绝不让云小猫难做。” 那两双手在他面前交握。 连秦耳畔一片嗡鸣,他忽然疯了似的,上前各扼住一边,强横将他们分离,劲力之重,二人腕上很快由白转红。 云荇和犀霜同时回头,莫名其妙地看向他,连秦还喘吁着粗气,双肩与胸廓微伏,他端绪空茫,心神恍惚,完全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片刻后才稍微回神,他如梦方醒,犀霜戏谑地端详着,连秦侧过目,避开那道探究的视线,下一瞬又撞上了她。 云荇揉着手腕,惑色更浓。 他的吐息又重了起来,感到无措且狼狈,连秦生硬地别过头,卒之难堪地逃离而去。 之后好些天,他更为深居简出,只在上堂,打谱,与犀霜研棋几者间辗转萦回,离四海棋会还剩五日,犀霜在他身边已经嗅不出活人的气息,像一节死生全随纹枰的木偶。 更可怖的是,云荇也有这个倾向。 在那件事后,李炳没有再到棋社寻隙招非,据说他老子备了厚礼,往连府棋社各奔了几趟,闭门羹是两头吃。 云荇自摘掉祸害,对着珍珑如坐禅入静,雷打不动,甚至宫人衔令,捎来此前允承的印结,孙榕喊了好几遍,她才后知后觉,夺门而出。 她与连秦将赴四海棋会,若无要紧事,棋社已鲜少有人再叨扰。 小雪前夕,书院那头小沐半日,在郊野搭了毡棚,酿冬酒以供腊祀。 棋社的人自然都去了,犀霜这会已经和连秦对弈了半晌,实在有些遭不住,知道他十之八九还要和纹枰待上一整日,趁其打谱,便溜到空荡的中堂,逮着正做死活题的云荇,怂恿她一道外出。 云荇对采雪采露冬酿都没什么兴致,非要出去,还不如去荷香楼,犀霜可太清楚她想去荷香楼干嘛了,他必然不愿再静坐摆子,正要开口,忽有一人手执棋谱,向他们行来。 这个时候的棋社,除了连秦,不会再有其他人。 他为一道题而来。 李詹昨日所言甚多,讲到为求存眼位,有可能牺牲掉边线与中腹开拓的定式,连秦就此反复周虑,今早也与犀霜相谈到此类缺略短长,并不断对练,他刚才忖度一番,认为先从星位取势,可以弥补一截实地的遗漏,连秦前后翻看几回,觉得可行。 但须臾之间,犀霜又溜了。 他默然放下棋子,出来寻人,却再度撞见他们待在一起。 连秦攒紧了棋谱,走过去,前方二人闻声回眸,连秦望了她一眼,不自在地错开视线。 犀霜没想到人这么快就来了,侧过身,熟络地搭了一把他的肩,又用扇柄在他脸上戳了几下,便转首继续对着云荇。 连秦定了神∶“先头这一道,如果黑棋占去实地,白棋向下星位拓荒,外势尚在的话,中腹也能相连……” “我之前可是因为你家老太,才在庆安寺念经十几日,今天你可别想着再骗我下棋了。”犀霜轻拽着云荇的右臂,将她往外拉。 云荇抵死不从∶“这是你和老太太的事,表姑娘不负责抵债。” “所以点叁叁在实地方面虽占优,若是注意到外势……”他的声音淹没在嚣闹中。 犀霜也不肯让步,用了一把力,将云荇完全拖离了坐榻。 “你已经快坐成佛了,不酿酒也得出去走走。” 云荇真是拗不过他,万分无奈,但不知是耳力好,还是生性锐敏于纹枰,经过连秦身边时,她听完全了他说的题。 在那逐渐式微变弱的声调中。 “等一下。” 她转身,左手取过他的棋谱,细理了一遍他的话,说道∶“黑棋先取实地也很充分,你若以外势为后盾,中腹的布局就要进一步内联,看好缔角了,白棋这一面的势力要比黑棋有余裕,才算是布局起效。” 连秦怔怔地看着她。 以角立基外扩,形成最大的实空,拓为大场。 每一步都准确无误,他的深虑长斟,偏巧是她一眼洞穿。 不知从何时起,连秦总也不想与她对视,云荇每次望向他,除了一股无名的躁意熏得心口暖融,就是眼睛根本不知道往哪里放。 在她说出稳当无疑的应答之后,他的心鸣已经快要跳破胸腔,偏偏是她,不是任何人,与她每次交锋,都夹带着情欲和怒火,在西楼旖旎的一夜,她顽劣挑衅,说他所有的苦心和竭力,都不过是为她所下的棋作嫁衣。 连秦怨她。 怨她乖谬,怨她阻碍自己驰逐更高的悬日,他长久地凝视着眼前人,目光又落在她那被犀霜抓着的皓腕上,眼神变得复杂而哀伤。 怨她,总是和别人走得更近。 ———— 我还得修,但我急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