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1节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作者:西流 文案: 史书上的晏武帝:天生帝王相,沉稳、聪慧、果断,开疆拓土,开万世太平——这是何明德的偶像。 真实的晏武帝:毁容、暴躁、一言不合要取人狗头——这是何明德的老婆。 落差有点大。 何明德决定辅导还在少年期的老婆,把他培养成为一代明君。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老婆总想杀了自己。 * 毁容后的端王万念俱灰,为了让父母兄长放心,决定嫁人成家。没想到被京城有名的纨绔侯爷落井下石求娶。 成婚前的端王:风流浪子,杀了他。 洞房夜的端王:无耻下流,下毒吧。 结婚一个月的端王:不确定,再看看。 成婚一年的端王:辉光你为何不理我? 成婚五年的端王:他不想当皇后,他是不是不爱我? 攻:何明德 受:池旭尧(端王/晏武帝) *谢谢大家的投喂,做梦都没想到我也有两万海星,快乐转圈 *完结了开始修文啦,很抱歉虫子们带来的不好的阅读体验orz *推推我的预收《离婚的事,晚点再说》,都耽小甜饼,六月底开文 *全职作者,大家可以收藏一下专栏,会一直一直写下去哦。 第1章 成婚 早在几日之前,定国候府已经是挂满了红绸,风一吹,似乎连喜气都飞扬起了几分。只是这府中诸人,脸上一点喜气也没有,显得格外诡异。 毕竟这场婚礼的正主,可不像那日金銮殿前谢恩时的模样,喜极而泣,好似得了天大的好处。 …… 清脆宏亮的唢呐声,一下就穿透了人的耳膜,何明德还有些浑噩的神经瞬间就清醒了。他坐直了身体,惊愕地打量着眼前的场景。 这是一间二进的房子,屋内大多是木制镶金镶玉的家具,清淡的香味伴随着香炉的袅袅青烟弥漫开。往前看,自己现在坐着的是个屏风塌,装饰花纹是很古朴的云气纹——典型的晏朝风格,只是具体是晏朝哪个年代,还需要更多的细节来考证。 外间传来一阵女子的低语,何明德透过重重的茜红纱帘,看到外间几个侍女使着眼色,互相推拒着。 飞天髻,杂裾双裙,上俭下丰,这些女子,穿的也是晏朝时期的衣衫! 我这是在哪儿? 一瞬间,何明德的脑海中划过了无数的可能性。 或许自己还在晏武帝疑冢里,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又或者,是自己的同学们知道自己得偿所愿,对自己开了一场玩笑。 但是统统说不通。 何明德推开窗户,看着院内装饰以及院子之外高耸入云的塔尖,对晏朝历史研究了十五年的他立刻判断出,这完全是晏朝的建筑风格。 在二十一世纪,无论是影视基地还是晏朝遗址,都没有这些建筑存在了。 最终,外间的拉锯战还是得出了结果,一个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被推了进来,战战兢兢地对着何明德跪下。 何明德被吓了一跳,佯装镇定。 “大公子,”这位侍女小心翼翼地托着婚服,走上前,“快到吉时了,该换衣裳了。” 很好,何明德想,完了,这绝不是一个玩笑了。因为这个小姑娘说的话里,竟有好几个字他都听不懂——这少女讲的,竟是古汉语。 何明德研究古汉语好几年,听得出眼前少女的发音绝对称得上是标准。何明德只觉得眼前一黑,他扶住窗户,脑海里闪过了两个大字:穿越。 那小姑娘见他不讲话,抖得更厉害了,连忙行了个大礼,脑袋磕在了地上,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何明德不敢多说,冷淡地吐出了两个字:“起来。” 他偷偷地观察着面前的少女,没发现她表情有异样,才舒了口气。至少,他的古汉语水平,不至于让他变成哑巴。 不过吉时? 何明德心念一转,这才发现了更细节的东西——窗子上贴着红喜,屋内放着几个簸箕,盛满了五谷。 侍女又等了半日,还不见大公子出声,只觉得一股叫人脊背发凉的目光,压在自己背上。这目光如有万钧重,终于让这个侍女两腿一弯,又跪在了地上。再开口时,侍女已经带上了哭腔。 “大公子,奴婢知道您对婚事不满意,可这是皇上下了旨的,不可违抗啊。” 何明德心想,果真是成婚。 眼下他虽然有一肚子的疑惑,此时却是万万不可问出口。他稳了稳心神,道:“更衣吧。” 这一句话,便好似一道释放了这些侍女的圣旨,屋内的气氛都放松了。几位侍女像是生怕他反悔,忙为他换上新装,接着便是把他推到铜镜前梳妆。 何明德看着铜镜中的男子,二十上下,肤色白净。看五官,也算是剑眉星目,姿容俊美。美中不足的是,此人神色憔悴,两只眼下挂着硕大的黑眼圈和眼袋,只怕当代学生都要甘拜下风。 何明德暗自琢磨了半天,也没看到别的线索,弄清楚自己究竟是来到了晏朝的哪个时间点。 他在现代的时候,是京都大学考古专业的研究生,专门研究晏朝历史。别人学考古,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什么觉得考古很神秘啦,很伟大啦,能用上黑驴蹄子啦(?)。他学历史,只是因为他实在是太仰慕崇拜晏朝的晏武帝。 华夏历史,总有那么几个分界点。 秦皇一统六国,晏武帝开疆拓土。 晏武帝统治时期的华夏版图,是华夏历史上最大的。他以武力扩大疆土,以文德治理国家。他在位的六十年里,老有所养,幼有所依这八字,不再是圣人为百姓编织的空梦。 越是研究了解这位帝王,何明德对他的喜爱越是浓厚。 何明德的同窗都说,何明德最好的朋友、最崇敬的爱豆,是个死了几千年的人。 别人追爱豆,会给爱豆打榜、剪视频、画画,何明德追爱豆,会给爱豆写论文、写论文、写论文。 研究晏武帝许多年,何明德最大的遗憾就是,不曾在晏武帝坟前祭奠。论起原因,不过是晏武帝生前下旨,死后不得铺张下葬。故而他死之后,只是选了个宝地,立了个碑罢了。至于那处宝地,史书未提,野史未录。 直到去年,河北发现了晏武帝的疑冢,何明德第一个报名,参与了挖掘。 一个月前,他抵达了疑冢。 一天前,他进入了墓葬中心。主墓室中放置了一些家具,经过千年的时光,大半已经腐化,依稀只能看出俭朴的造型。 主墓室的棺椁之中,墓主人怀抱着一把弓箭,握着弓的左手只有四指——晏武帝婴孩时受伤,尾指尽断,左手只剩四指。 何明德的心怦怦直跳,隔着手套触摸了一下墓主人的指尖。在那一刻,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就是晏武帝!一定是他! 十几年的研读,化作眼前的真实,他竟然忍不住流泪了。 然后…… 何明德想,然后好像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他似乎不但来到了晏朝,占据了某个人的身体,还要娶人家的老婆。 罪过罪过。 外面的唢呐又呼啦啦吹了起来,何明德站起来准备去接亲,却觉得眼前一花,双腿发软,差点摔倒在地。 这是怎么了? 他想到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的青年,一看就不是健康的样子。 何明德想,今天这婚礼不会是给自己冲喜吧?要是死了的话,我还能回去吗? 毕竟再过几个月就要毕业了,毕业论文不能白写啊。 他喘匀了气,感觉状态好了些,被侍女引着,走出了房门。 出了院子,改成了小厮引导。 穿过了两重院落,大概又走了二十多分钟,方才走到了大门口。 远远地,已经看到大门口前披红挂绿地站了许多人。有人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有人脸上带着看热闹的神情,两群人泾渭分明。 何明德出了门,准备上马去迎亲。谁知就在此时,忽然人群骚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尾传来。 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滚鞍下马,没喘匀气就连连道:“别接了……来、来了……准备迎接。” 何明德还一头雾水,便又听到一阵马蹄声。 今日的阳光有些太过耀眼,何明德在抬头的瞬间,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团跳跃的火。 来人坐在一匹浑身赤红的高大马匹之上,穿着喜服,带着面具。他的面容全然被挡住,只能叫别人看见他的眼睛与嘴唇。 何明德挡了一下阳光,便和来人的视线对上了。 那眼神锐利,带着审视与厌恶,锋利地像是要把何明德当场开膛破肚。 而直到此时,那匹横冲直撞的马都没有停下,径直向何明德冲来。周围的人都惊叫着四散分逃,唯有何明德没有动。 他和马上之人的眼神一直没有分开。 他看出来人的眼中有着对自己的轻视,有着掌控一切的自信,还看出了来人眼中的试探。 果然,在何明德几乎要感受到马儿鼻腔中喷出的热气时,来人终于一勒马缰绳。马儿去势太急,只能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马蹄落下时,带过的风经过何明德的脸颊,让人能感受到那万钧之力。 直到此时,何明德才暗暗出了一口气。 方才四散的人群又重新围拢来,战战兢兢不敢开口。马上之人似乎是觉得有些滑稽,冷笑了一声,才道:“走吧,拜堂。” 说完,翻身下马,不等别人引导,一马当先走进了大门。 何明德知道了两件事。 其一,今日的结婚对象是男人。 其二,看来这场婚礼的两位主角,对这场婚礼都不满意。 新郎之一进了门,另一个新郎却站在门口发呆。一个年轻的男人带着点嘲笑,催促何明德:“大哥,快去拜堂啊。”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2节 在一叠声的催促中,何明德被人拥进了一间大堂。 大堂正中的主位上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大堂的正中立着“新娘”挺直的身型。老太太的脸上只有几分挤出来的笑,微微垂着眼,不敢看中间的人。 等着迎礼的司仪更是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这婚礼的氛围,也太奇怪了。 屋内众人见何明德来了,都松了口气。 新娘见何明德来了,桀骜吩咐道:“行礼吧。” 司仪一脸为难,“王爷,这……还没到吉时呢。” 何明德心一跳,王爷! 他的脑海中立刻开始哗啦啦翻书,晏朝延续了三百二十四年,共十七位皇帝。在这三百多年里,王爷下嫁男子的,一共只有四位。 除了最后一位信王爷是抗拒皇命,与真爱成婚,其他都各有原因。 想想此人看自己的眼神,便知可以排除信王爷了。 何明德的视线落到了眼前的男子身上。 此人身形瘦削,站姿却笔直如松,像是个习过武功的。如此又排除了一位。 他的视线又落到了王爷面上的面具上,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婚礼当日,以面具覆面,自然不是因为羞于嫁人。 既如此,那必然另有隐情。 史书记载,黄龙十七年秋。 阳春三月,皇帝亲耕,深受宠爱的三皇子池旭尧伴驾。晚上庆典,皇上赏酒,三皇子多喝了几杯,醉酒回殿休息。谁知深夜走水,等三皇子被胞兄太子抢救出来,从脸至腿,已经全被烧了个遍。 昔日京都第一美男子之名,就此凐灭。 三皇子养了小半年,保住了命,可是婚嫁之事,却也让天子头疼。 没想到三皇子病愈两月之后,定国候独子忽然面见天子,向三皇子求婚。自言多年前求学之时,与三皇子同窗一月,便情根深种。如今三皇子遭逢劫难,他愿求娶三皇子,终身不纳妾。 晏朝立国一来,男子成婚之事虽少,却也存在,但皇子下嫁,还是头一遭。 没想到的是,皇帝同意了,三皇子也同意了。 一个月后,皇帝下旨,册封三皇子为端王,下嫁定国候府。 三皇子池旭尧! 未来的晏武帝! 今日的新娘子!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何明德就安耐不住激烈的心跳了。从他年幼开始,他就隔着时空关注着另一个人。 而现在,这个人很有可能,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王爷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司仪,道:“不用吉时。” 声音低,却是不容违抗。 何明德上前一步,握住了王爷的手。王爷还想说的话,全被这个动作打断了。 何明德握住王爷的手,居然心神荡漾了片刻,想,真软啊。他感觉到王爷诧异和想把人切片的眼神,淡定地把手举到自己的面前。 “成婚还是要守规矩的,等吉时。” 王爷的手被抬高的刹那,衣袖微微下滑,何明德看到他手腕上凹凸不平,还泛着红的肌肤。 是烧伤。 果然是端王! 何明德只觉得自己有些晕陶陶起来,想来黄粱一梦也不敢如此吧? 无端与自己的爱豆成婚,这谁敢想? 端王似乎也注意到了何明德的视线,收回手,声音发冷:“本王说了,现在拜堂。若是……”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何明德已经利落地接话了:“听夫……夫君的。” 第2章 洞房 何明德一句夫君叫出口,大堂之上,空气都静了。 端王甚至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不是因为被一个男人叫了夫君的嫌弃,更像是见到了脏东西。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何明德从端王的眼中读出了这行字。 何明德视若无睹,对司仪道:“愣着做什么?行礼。” 司仪愣了一下,无助地看着堂上的老太太。老太太叹了口气,点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衣袖之下,何明德的手微微发麻——紧张的。 他素来是个冷静的人,去参加世界级的比赛时,没紧张过。去原始森林探险迷路之时,也没有太担心。那时候的感觉更像是肾上腺素狂飙,因为刺激而显得快活。 但是现在,只是站在一个人的面前,就已经感觉手指发麻了。他从幼年起,就隔着时空一点一点认识的人,此时就站在自己面前。 时间空间都瞬间龟缩为零了。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按照习俗,这最后一拜结束,观礼的人就该拥着新人,吵吵闹闹,一起进入新房了。但是到了这两人这里,喜堂之上,肃穆地像是灵堂。 来观礼的客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瞬,忽然都互相拱着手。 “哎呀,张大人,好久不见。” “呦,李大人,您看着越发精神了啊。” “那得去喝一杯了。" “老太君,少不得要叨扰一杯酒水了。” 何明德:…… 实在是一场气氛诡异的婚礼。 何明德转脸问着身旁的人:“走吗?” 端王看都没看他,站着似乎是在思索什么。此时忽然从门外来了个小厮,回话道:“太子殿下、大皇子殿下来观礼。” 何明德心想,这可真是不像样的一场婚礼啊。 太子是端王一母同胞的兄长,是皇帝的二儿子。大皇子更不必说,皇长子。这两位来观礼,身份可不低。 兄弟嫁人,不知道这二位是来看笑话,还是来镇场子的。只是不管是何原因,这两位都要失望了——端王殿下在吉时之前,就把这堂拜完了。 何明德还在考虑面对这两位要怎么措辞,却听身旁传来了细微的声音,转头一瞧,便见端王已经顺着通道往后院走了。 新郎走了,那留他一个新郎,似乎也没意思。何明德这么一想,也跟着走了。至于那两位惹不起的天潢贵胄,总不能跑进别人的洞房中训话吧? * 蒹葭馆。 从外头往里头走,何明德才注意到自己的院子的名字。 倒是风雅。 端王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名字,站在门口端详了片刻,嘲讽一笑,进屋了。 丫鬟婆子没想到两人回来地这般早,都忙乱地收拾着。端王站在院中,好似这些混乱都与他无关,道:“本王喜静,都退出去。” 丫鬟婆子都惴惴地看了何明德一眼,何明德点点头,于是众人都退下了。端王也不用何明德带路,径直走进了主屋。 屋里换了喜帐,桌上摆了几碟讨彩口的菜和酒。端王坐到了桌子边。 平日的蜡烛都换成了龙凤雕花的红烛,一根一根地哔啵作响,红光摇曳之间,寂静的房中竟当真有了几分暧昧的意思。 “过来坐。”端王忽然道。 何明德坐到桌边,发现端王已经倒好了两杯酒。他腰背挺直,却低垂着目光,不知在想什么出神。 何明德颤抖着手接过这杯酒,交错间,他拂过了端王的手,何明德觉得小电火花从指间一路电到了自己的心间。 他晕滔滔地想,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穿越是天之注定,非人力所及,又不是我想抢别人老婆。 我又能怎么办吗?当然是从了他。 最后何明德的脑中只剩下了一句话:我要和我爱豆同居了! 何明德还在脑子里面喋喋不休,便见端王已经干净利落地喝下了自己的酒。何明德见他盯着自己,赶紧便把自己的也喝了。 三皇子冷声道:“合卺酒也喝了,婚礼便算完成了。我知晓你红颜知己甚多,我也不会管你。今夜我宿在此处,你随意。” 这分明是不满意婚礼的意思。 何明德想不明白,不满意为何还要嫁人? 这一段历史,史书上也记载模糊。 在皇三子登基为帝之后,这段婚姻只变成了短短几句话——三皇子容貌有异,定国候独子何明德求娶。上封三皇子为端王,三月后成婚。合卺日,明德疾病,过世。 这段婚姻的记载,只到此处。 这短短的记载之中,有两处模糊。一来,这场婚姻为何会发生。二来,这位明德公子,为何婚礼当夜过世? 至少何明德这一天感受下来,除了有时会腿软目眩,似乎并不像是有什么大病的。他年纪又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急病。 而野史中,关于明德之死,还有一个模糊的传闻。有记载,这位何明德无耻好色,婚礼当夜,因三皇子容貌的缘由,弃之不顾,却看上了三皇子的两个陪嫁丫鬟。 他素来惯做荒唐事,当夜强同两个丫鬟同房,一夜纵欲,马上风过世。这种不体面的死法,也解释了为何这段历史模糊不清。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3节 冷静下来的学术·明德一个机灵,想,我与爱豆的缘分,果然这么短吗? 回去的话,难道要遵循历史原则,先马上风,再死一下吗? 何明德抽了抽嘴角,最终还是拒绝了。 我今天就是选择这个没有马桶的世界,也绝不会选择这么不男德的行为! 浪荡! 那么今晚,就不要色迷心窍,去调戏老婆的陪嫁吧! 那我自己肯定不会做这种事的,可万一历史的车轱辘坚持要在自己的脸上压过去呢? 那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他看着面前的人,心想,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跟晏武帝拜堂的啊?就两,历史上的何明德,未来的何明德。 何明德道:“我有一事请教三皇子。” 三皇子似乎是有些不耐,却不知为何,还是勉强答应:“讲。” “三皇子天潢贵胄,为何愿意与我成婚?” 三皇子冷笑道:“这不是因为大公子对本王的爱意感天动地,也感动了父皇母后吗?” “当日何公子在大雨之中,金銮殿前下跪求娶。一番话说得好比当年相如文君的凤求凰,父皇母后,大皇子太子,纷纷动心。本王容貌毁弃,这天下还有如此情深之人,可不是本王之幸吗?” 啊? 何明德的脑子动了起来。 听上去这婚礼,居然是何明德求来的,还是当众表白三皇子得来的。但是按照自己今日观察,何明德私下,对这场婚礼并不满意。 小何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原身的求娶,居心不良。 可是如今,夺嫡的是大皇子与太子,就算是想投靠,也该是投靠这二位。 难道? 三皇子与太子都是皇后所出,兄弟感情甚笃。莫不是何明德想用娶了三皇子的方法,讨好太子? 总觉得,似乎不太对啊。 三皇子又道:“何公子当日所说誓言,可是真话?” 这说的应该就是金銮殿求娶时的誓言了。 何明德谨慎地点点头,道:“自然是真话。” 三皇子忽然岔开了话题,道:“男女成婚,有揭盖头一说。我们同为男子,自然是没有。” “可何公子情深至此,本王实在不忍辜负,不如就请何公子摘下本王面具,也算是全了礼数。” 三皇子语中带笑,却是凌冽如刀。 何明德心知,三皇子在火场中救出之后,已经毁容。他又以面具覆面,想来此时,应该已是面目可怖。三皇子此言,大概也是想看他被吓到的模样,然后出口讥讽吧? 隔着史书研究一个人的夜晚,似乎又流淌在了眼前。何明德看着三皇子的覆面面具,脱口道:“你以为我会害怕,却不知道我从何时起就想见到你。 何明德几乎没有犹豫,就伸出了手。三皇子的面具上有繁复的花纹,触之冰凉。何明德想,把这么个东西覆盖在脸上,多不舒服啊。 面具摘下的一刻,何明德怔住了。 三皇子的右脸,与他想的并无多大区别。深红色,斑驳,有的地方甚至发黑变形,这是一张成年人都不忍看的脸。 而他的左边脸并未受多少的伤,仍然保留着当初的柔嫩娇软。看着左边的脸,可以想象出来,当初这位三皇子,是何等地俊美。 天灾之后,还留下半边完好的脸,也不知是幸,还是一种更大的不幸。 但是何明德现在注意到的,却是端王脸上的红肿与水汽。黄金面具不透气,烧伤后的皮肤还没完全长好,被捂了不知多久,红肿的可怕。 此时端王正和他对视着,等着他的眼中流露出厌恶与可怕,好让他能放肆地嘲笑:你们都是别有用心却胆小如鼠的可笑之人。 何明德的心底有了几分心疼。 未来的晏武帝,皇帝偏宠的三子端王,此时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他跟自己想象中的威武霸气、丰荣俊美毫无关系,唯有眼中的倔强与自己的想象重合。 他的手轻轻地在三皇子的眼角点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你的眼睛很好看,跟我想的一样。” 三皇子愣住了。 他又仔仔细细地看着何明德的眼睛,发现他的眼中确实没有害怕与厌恶,只有让人避之不及的心疼与温柔。没有能嘲笑到何明德,让他有些失望,又有些茫然。 他有一瞬间的慌乱,“啪”地打开了何明德的手,抓过面具又要带上。何明德忙抓住了他的手。 “你的伤口不能一直捂着,会恶化。” 三皇子挥开他的手,斥道:“放肆!”又要把面具带回去。 他再拦,三皇子眼中就清清楚楚的有了杀意。 何明德只能无奈道:“至少晚上,还是要让伤口休息一下?我现在便吹灭烛火,不看你如何?” 说着,他先把桌子上的烛火吹灭了。 眼前明亮的光源灭了,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只觉得屋内暗了很多。何明德能感觉到,三皇子在怒视自己,可是自己一时却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手中的这截手腕,瘦削有力,肌肤柔软滑腻,真让人觉得…… 就在这瞬间,何明德忽然受到了惊吓一般,松开手连退几步。 他、他感觉自己,竟然有感觉了。不对,都不能这么说,在他还是二十出头的时候,晨勃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么硬。 三皇子又问:“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仍旧清冽冷漠,但是在此时,何明德却忽然觉得,声音有如天籁,充满了诱惑。 太不对劲了。 何明德勉强摇头道:“没、没什么。” 他心里惊涛骇浪,想,我不会真的是变态吧?摸摸晏武帝小手,居然就……嗯? 三皇子似乎是有些被吓到了,叫了一声:“来人。” 屋外应声走进来两个女人。看行礼的姿态,是下人,看衣衫,应该是三皇子自己带来的贴身婢女。 三皇子自己带来的贴身婢女! 何明德一个激灵。 三皇子道:“大公子身子有些不适,你们扶他去休息吧。” 何明德连连后退,直到背后抵着了梳妆台才停下。他连连道:“我没事!我很好!别过来!” 但是那两个婢女还是走了过来。 越走越近,容貌也越来越清楚。一个是出水芙蓉,眉梢眼角自有风情;一个眉眼低垂,身子柔弱,楚楚动人。二人越近,身上的香便越是清幽,勾得人心里发痒。 一个婢女道:“大公子,奴婢扶您去休息。” 声音娇软妩媚,上挑的眼角,带着绵绵情意。 忽然之间,何明德的心中就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端坐着的三皇子,此时正冷漠地看着这边。 纵然他的新婚夫婿行为怪异,却不管不顾。 纵然他的婢女似乎在勾引夫君,他却置之不理。 何明德想,我又不是变态,怎么会说着说着就硬起来。 那杯酒有问题,这两个婢女也有问题。历史上,端王的新婚夫婿暴毙,或许全是在端王的安排之中! 何明德的死,是端王授意的! 第3章 体虚 不管三皇子下嫁是什么原因,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想嫁人,也不想有个活着的夫君。 何明德慌了。 两个侍女已经扶着他的胳膊了,幽幽的馨香直往自己的鼻子里钻,下半身更是连裤子都被撑起了个弧度。 下半身告诉他:我好想。 上半身告诉他:不行,会死的。 最终还是想活下来的理智占据上风,何明德艰难地推开两个侍女,呵斥道:“出去。” 两个侍女或许也听过他的名声,吓得一哆嗦,僵在了原地。 此时便听三皇子慢悠悠地道:“这么怠慢主子,本王都羞于与人提起,你们是本王宫里带出来的人。” 两个侍女一哆嗦,对视之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说一句:“大公子,奴婢得罪了。” 说完便要宽衣解带,好,你不走我走。 何明德捂着眼睛往外走,却见三皇子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挡在了门口。 “大公子,洞房花烛,不可辜负。本王如此容貌,心中觉得对你不住。既然你喜欢我这两位婢女,那本王也允了你。” 何明德道:“我不要!我要出去。” 三皇子也不强逼,只是拖延时间。再过些时候,等药效上头,只怕何明德也说不出拒绝了。 何明德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他想起端王来时的吩咐,喜静,不许喧闹,只怕这会儿人都到院子外面去了。 这可真是叫破喉咙也没人应了。 一时之间,一个昏头昏脑的主意跳了出来。他上前几步,一把握住了三皇子的腰,扛着他一起跌在了床上! 这一个变故让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三皇子的脸色,都变得铁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字:“松手。” 才不松手。 何明德不但不松手,还把被子一裹,把两人都包了进去。何明德理直气壮地对两个婢女道:“我和端王的洞房花烛,你们还要来掺和一脚吗?” 两个侍女都愣住了。 何明德看两个婢女还不死心,一边紧紧地把三皇子和自己裹在被子里,一边摸着自己的腰。磕磕绊绊半天,从被窝里丢出自己的腰带,叫道:“你们三皇子的腰带都脱下来了,你们当真要留下看吗?” 两个婢女看着三皇子铁青的脸,对视一眼,心惊胆战地退了出去。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4节 三皇子毁容之后,尤其忌讳别人看他。她们两个卑微的侍女,又怎么敢。 屋内又静了下来,他们两个还紧紧地贴在一起。 何明德喝了那杯酒,这会儿真是生不如死。他闻着三皇子身上的味道,额头抵着他的肩膀,炽热的呼吸全落在三皇子的肌肤上。 三皇子本就不爱男子,又自小被娇惯,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不习惯,恼怒,甚至想拔剑杀人。 何明德忍得难受,哼了一声,道:“王爷真是凶残跋扈。” 声音低沉,饱含情欲,但是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软,和腹下的硬截然相反。 三皇子一阵恶寒。 他踢了踢何明德,示意他放手。何明德也是一身汗,又躁,放开被子,瘫在了床上。三皇子知道闹了这一出,今夜是不能无声无息动手了。 他已然冷静下来,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本王一片好心,你反倒不领情。”顿了顿又自然地吩咐道:“天色晚了,伺候本王休息吧。” 他虽知道何明德荤素不忌,却毫不在意。一来,他完全想不出来,男人的身体有何诱人之处,二来,他这一身疤,自己看了都恶心,遑论别人。 他这么说,不过是想侮辱何明德罢了。 何明德又不傻,自然知道。他也知道原身别有用心,被欺负了也活该。但现在活该的苦让自己领了,心中总归是有几分不平。 何明德一时恶从胆边生,伸出手指,扯住了三皇子的脸,用力往两边一拉。端王这辈子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别人捏脸,愕然之下,他甚至都忘记了反应,只是瞪大了一双眼睛,活像只被亲了脸的猫。 何明德舒坦了,松开手,道:“我可不会伺候人。” 说完,神清气爽地出去了,出院子吩咐下人给自己准备洗澡水。洞房花烛之后要洗澡水,还能是为什么?这起子奴才都不免嘀咕,听闻三皇子的脸都坏了,大公子这也下得去嘴? 或许熄了灯,都是一样。毕竟是千娇百宠养出来的皮肉,或许更滑嫩些。 不提这群奴才心中嘀咕,只说何明德,实在是受了半夜的罪。这三皇子实在是心狠手辣,也不知那小小的一杯酒里兑了多少药,何明德自己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才算完事。 一桶热水成了温水,又从温水成了冷水。初秋的天,等何明德站起来,只觉得浑身冰凉,眼冒金星。 完了,这回果真是虚了。 此时整个侯府都是安静地,几乎能听到烛火跳动的声音。何明德看着主屋黑漆漆的一片,踌躇片刻,便理直气壮地想:“我被冻成这样,罪魁祸首却酣然高卧。不行,我要去吓吓他。” 于是蹑手蹑脚推门进了卧室。 跟过来的婢女要为他点灯,何明德忙拦住,示意他们都出去——自己玩闹归自己玩闹,但是要别人扰了池旭尧睡眠,似乎又有些不应当。 他白日里勉强记着了东西的方位,摸着黑往床边走。幽幽的月光给屋里透了一点光,他适应了一会儿,一抬脚,一个趔趄扑在了一个条桌上。他顾不上膝盖的疼痛,赶紧抱住了摇摇欲坠的花瓶。 床上传来了翻身的声音,池旭尧似乎是被惊动了。何明德收回自己的抽气声,更小心地摸到了床边。借着淡淡的月光,何明德看到池旭尧仍旧是带着那片黄金面具,胳膊搭在被子外面,露出了半截胳膊。 此时万籁俱寂,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自己和眼前之人。坐在这样的寂静之中,这一日的兵荒马乱,似乎都离何明德而去。 何明德坐在床边,千万种思绪,最终只落成了一句话:终于见到你了。 晏武帝登基之前的史料甚少,像是被人为地删减过一般。何明德学了这么多年历史,也只是简单拼凑出晏武帝年轻时的样子。 他猜测过很多种可能,但是他没想到,十九岁的晏武帝,只是一个普通的,正常的,受伤的青年。对外界竖起尖刺,却也有着别人不可触摸的软弱。 想到晚上的那杯酒,何明德轻轻叹了口气,想,这位端王,还想让原身归西,大概是知道他居心不良。既然如此,又为何要下嫁?真是…… 时候不早了,何明德也很是困倦了。他轻手轻脚地摘下了池旭尧的面具,让他能睡得舒服些。摘下面具的时候,他触摸到池旭尧的脸颊,感觉他的脸被捂得微微发烫。 “烫伤的地方,一定不舒服吧?”他这么想着,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池旭尧的脸上,带走过高的温度。等自己两只手的手心手背都跟着发热了,他才摸到了外面的软塌,跟着休息了。 何明德躺在软塌上,这一日的经历在脑海中飞速地过了一圈,沉入了梦中。床上,池旭尧睁开眼,看了看软塌上的人,不知在想什么。半晌,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 古代的人起的大多很早,尤其是家里还有老太太的,早上六点多就得去请安。丫鬟们五点多就起了,何明德觉浅,丫鬟们一走动,他就醒了。 睡眠不足,身体困倦,他坐在床边缓了好久才缓过那阵晕眩。他想,不行,真得吃药了。 缓过来之后,他走到床边,看池旭尧睡得香甜。受伤的那半张脸被他压着,只露出了白净完好的那半张脸,还残留着几分以往的风发和骄矜。何明德揉着自己的腰,隔着虚空又作势捏了捏池旭尧的脸,出出气。 他看出池旭尧非常在意容貌,不想别人看见,又轻手轻脚把面具给池旭尧带了回去。 他走到了外间,两个丫鬟来行礼,又看他背后。何明德摇摇头,道:“端王还没醒,让他睡着。” 那个穿红衣的丫鬟看着沉稳些,“大公子,要先用些茶点吗?早上老太太那边来传话,说是今儿不必一大早去请安。” 何明德昨天就没吃什么,饿的头晕,边吃,边吩咐道:“常来我们府上的是哪位大夫?” 那个穿鹅黄色的丫鬟声音清脆,道:“是林大夫,大公子,你身子不舒服?” 岂止是不舒服?虚到感觉就差一口气就没了,秋天泡了半宿冷水澡,一早起来又头重脚轻。 何明德道:“没什么大事,让小厮悄悄请他来,别声张,免得让老太太知道了担心。” 这两丫鬟心里也嘀咕,洞房第二天就请大夫,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个穿红的丫鬟道:“滴翠,你在这伺候大公子,我去传话。” 她沉稳些,出去做事也让人放心。滴翠点点头,“一鸿姐姐,劳你走一趟了。”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一鸿就从外面带了个中年大夫回来。两人客套了几句,林大夫给何明德诊了脉,脸色便尴尬了。 “大公子这身上有两个病症,一个是受冷风寒,这个不妨事,一会儿我开了方子,散散寒气,两天就好了。” “另一个病症却是麻烦了些。大公子年轻,不大懂得保养,身边少不得有些红颜知己,只是……” 眼看着下面就要到批判他荒淫无度的生活习惯,屋内众人都竖起了耳朵。纵然不是自己的身体,何明德也感觉到了一点尴尬。 “林大夫,你就直接开方子吧。” 林大夫顿了顿,道:“方子要开的,我有句话也是要劝的。大公子虽是新婚,却也不能放纵了。这病症是长久埋下的,但是这病因却是新近的。大公子这几个月,还是要避免房事。” 这两句话一说完,那些下人都忍不住往屋里张望。 何明德心想,很好,我肾虚,王爷你的清白也没了。 何明德道:“我知道了,林大夫,开药吧。” 林大夫也知道,要这些纨绔子弟乍乍断了色,哪里是容易的事。这大公子再放纵些时日,轻则不举,重则送命。但是人各有命,他也管不了那么多,索性开了方子,让人抓药去了。 一时之间,蒹葭馆内,苦涩药味弥漫。 第4章 探听 池旭尧是被一股奇怪的味道熏醒的。 那味道乍一闻,一股药的苦味,可再闻第二口,又觉得其中掺杂了一股腥味。 看外面的天光,天色也不早了。受伤之前,他从未这么晚起床过,但是现在,他总是想,早起读书习武,又有什么用呢? 他披了件袍子起身,也不整肃衣衫,就这么坐在床边。他摸着脸上的面具,心里也在纳闷,这何明德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在金銮殿前说的那些鬼话,说实话,就连赐婚的父皇,只怕也只信了三分。 自己给他下了药,安排了两个美貌的侍女,如果何明德不是无可救药的蠢货,自然该知道自己的举动不怀好意。他失手之后,本以为他会有所行动,昨晚一直没睡安稳,没想到他只是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看来,何明德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蠢。 池旭尧让自己的侍女打了水进屋,一个人在屋内洗漱了,心底慢慢盘算着后面的事儿,又带了面具,走到了外间。 何明德坐在桌边,桌面上摆着四五碟小菜,一大碗粥,甜品,还有一大碗药。 当滴翠红着脸又憋着笑,把这碗大补的药端上来时,何明德就知道,这一个月里,他是躲不过社死的局面了。因此当他看到池旭尧睡到自然醒,穿着舒服的袍子,闲散地走出时,很难不把幽怨的神色留给他。 池旭尧走得近了,药味更浓了,冲的人发晕。 何明德看着他嫌弃的目光,更幽怨了,道:“嫌弃什么?我为什么虚?还不是因为你昨晚做的事。” 滴翠一个趔趄,捂着自己发烫的脸跑了出去。哎呀,这种事情,一个黄花大闺女,不好听的吧? 不过,看来大公子对王爷是真情实意啊。自己都不敢看王爷一眼,大公子居然能因为王爷“虚了”。 池旭尧再嗅嗅鼻子,忽然反应了过来,嫌弃极了:“听闻大公子平日里红颜无数,这才需要补药,与我何干?” 何明德都不想理他,闭着眼,吨吨吨把药喝了,差点吐出来。 下药这事儿,两人都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同时两人也清楚,这事儿掰扯不清。何明德不纠结了,换了个话题:“一会儿我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王爷去不去?” 池旭尧看着面前的粥碗,没动:“不去。” 何明德也没有勉强,只是觉得好笑。他漱口之后尝了口粥,赞道:“这珍珠米难怪金贵,果真是香甜可口。” 何明德昨天几乎是一口没吃,池旭尧更是滴水未沾。他昨儿心里憋着股怒气,换了喜服,抢了马鞭,自己就来了定国侯府。今儿一闻到这粥香,也是饥肠辘辘。 只是……他自己在宫中用膳时,身边都是无人的。 何明德从昨日起就发现了,池旭尧尤其厌恶别人看到他的长相。除了昨夜故意想吓自己,其他时候不仅没有摘下面具过,也不许别人直视他。 他看出池旭尧饿了,却故意不点破。 等了一会儿,何明德就听到池旭尧冷哼一声,道:“何家也是侯府,三餐就吃这种东西吗?”说完,很嫌弃地站起身,便要往房间走。 这么……介意的吗? 明明昨日,自己见了他的容貌,没有出任何的异样。 何明德叫住他,颇有几分无奈与纵容:“三皇子,侯府清贫,粗茶淡饭,勉强你用些吧。我也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说完,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才吃了一口的粥,忍痛走了出去。 * 何明德一出门,便看到自己的婢女聚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满脸都是兴奋娇俏,一看就是在八卦什么。 何明德疑心他们在八卦自己。他板着脸过去,咳嗽一声,小丫头们都吓得四散。一鸿也有些尴尬,她素来稳重,少有地跟着八卦主子,却被主子抓了个正行。 何明德也不管她们,都是些小姑娘,十五六岁,让她们干活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不能连一点精神上的快乐都剥夺。何明德低声吩咐一鸿:“端王身边,还是让他自己的丫鬟伺候。他不叫你们,你们就不要往屋里去打扰。” 一鸿答应了,犹豫了一下,又问:“大公子,奴婢们要怎么称呼王爷?按规矩,奴婢们得称呼一声大奶奶……” 何明德自己想了想这画面,连连摇头,“还是叫王爷吧,他的身份终究是不一样。” 吩咐妥了,带了单纯些的滴翠,骗她带路去老太太的屋子。路上随便套了套话,便知道了这婚事是如何来的。 何明德从前只是欺男霸女,没人听说他对三皇子有什么感情。没想到三皇子一毁容,他便跳了出来,前去金銮殿陈情求婚。皇帝赐婚之后家里才知道,老太太几乎是要晕过去了,但是圣旨一下,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何明德到了老太太的屋子,几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坐在两旁的椅子上闲话,有老有少,看着像是两代人。奇怪的是,这中间还做坐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中间的软塌上,坐着个老太太,六七十岁,精神倒好,一个貌美的丫鬟在为她锤着腿。 老太太一见了何明德,就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一脸的心疼。 老太太道:“你和你……和王爷还好?”后头的“媳妇”二字,还是没说出口。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5节 何明德连连点头,道:“都好都好,王爷性子很好。” 就是没事会暗鲨个人罢了。 老太太很是疲倦地揉揉额头,对着下面的人道:“老二家的,你先去吧。” 那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行了个礼,带着几个人都走了。老太太让丫鬟们也都出去了,问何明德:“成婚前我没问,现下我问问你,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这……何明德茫然了,什么打算?我也想知道原身是什么打算? 他以不变应万变道:“没什么打算。” 老太太叹了口气,“和我你还不说实话?你是不是看老二家的靠着太子,就也想去靠着太子?” 何明德也有想过这个可能,却总觉得事情不是如此简单。 老太太又道:“三皇子宫殿走火一事众说纷纭,都说是意外走水,可怎地偏偏那么凑巧?三皇子刚好醉了,宫女太监刚好不在,火偏巧就烧起来了。” 这意思是……怀疑大皇子派人纵火? 史书上,直至这一朝结束,这场火都一直被定性为意外。没想到在事故当时,却还有这样的猜测。但从结果上看,无论当时的人怀疑了什么,这场火,什么都没查出来。 老太太看着窗外:“娶了端王,你确实能得到太子的信任,可这值得吗?” “这几年大皇子与太子的争斗,实在是太凶险了。老二家做了太子党,你又何必牵扯进去?” 何明德哪里知道那个老何究竟是不是想拿这个去投诚?他也不敢乱说,怕日后不好交代,便也咬死了:“老祖宗,我对三皇子的感情是真的,我没那么多的想法。” 老太太也不知信没信,只是深沉地叹了口气。 老太太道:“你成亲了就是大人了,我也不管你。你爷爷当年得了定国侯的三代世袭爵位,到你刚好是第三代。你父亲获罪过世,但是你这长房长孙还有机会袭爵。” “既然你和三皇子成婚了,你也要抓着时机。见了太子,提提这事儿,让你早日袭爵。” 何明德应了。老太太满脸都写着担心,却也不肯说了,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何明德心里盘算着,原身的父亲获罪过世,自然是没有机会为他陈情。原身是白身,谁肯为他这样的人上奏提醒皇上? 想来是他日子艰难,便想出了娶太子的弟弟,讨好太子的法子,以此让太子帮自己袭爵? 真是……缺德啊。 他出了院子,刚拐过一片假山,便听到了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为了袭爵,你可真是不择手段啊,大哥。” 说话的青年是个健壮的青年,吊稍着眼,有几分阴阳怪气的傲慢。 “三皇子那个丑八怪,你晚上也不怕被吓着?哎呀呀,大伯大婶要是知道你为了爵位这般地忍辱负重,只怕要从墓里跳出来心疼你啊。” 何明德笑了笑,一拳揍在这男人的肚子上。 男人也没想到何明德居然直接动手,就要还击,却听何明德慢悠悠地道:“这离老太太院子不远呢。要不我请老太太一起听听,你是如何担心哥哥的房中事务,又是如何思念我父亲?” 男人狰狞着脸,却还是忍住了。 何明德笑了笑:“这才像话,无论心里想什么,总要对哥哥尊重些。” 男人狠狠地吐了口吐沫,道:“你得意什么?你以为大皇子真的会帮你不成?做梦!” “大皇子?”何明德惊讶了。 男人却以为何明德在掩饰,得意一笑:“太子已经知道你是大皇子的人了,大皇子不过是在利用你这个蠢货,太子也不会放过你,哈哈。” “等你一死,这个定国候的爵位,还是我们二房的。” 男人撞开何明德,得意地走了。不知从哪儿玩够了的滴翠钻出来,看着他的背影,道:“晟二爷是不是又来说风凉话了?” 何明晟,定国府二房的儿子,何明德的堂弟。 何明德坐在亭子里,顺了顺着思路。 何家的二房投靠了太子,而为了这个爵位,何家二房和长房的独苗何明德不和,为了和二房斗,何明德就投靠了大皇子,想借着这个东风上位。 三皇子本来是太子的助力,但是毁容之后,心灰意冷,已经不足为虑。他仅剩的价值,就是被用来牵制太子,怎么牵制?何明德把他娶回家,放在自己的院子里。只要切断三皇子与外界的联系,三皇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脸面,还不是全听何明德的? 真是无知又愚蠢。 三皇子或许是在婚约之后知道这其中原因,所以才想在新婚之夜,悄悄送了何明德的命。 何明德一死,大房的爵位落到了二房头上,三皇子成了个寡夫,谁也不能再烦扰他。 这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虽然还有些细节与人心推导不清,但这并不妨碍何明德得出结论——现在三皇子想要自己的命、太子想要自己的命,连二房的兄弟,也想要自己的命! 第5章 拜见 何明德想,我与爱豆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何明德盘算这事儿,刚到了院子里,便觉得院子里一点儿人声都没有。何明德心里纳闷,四处溜了一圈,才在丫鬟的房里看到了一鸿。 “怎么就剩你一个了?其他小丫头都出去玩了?”何明德想着年轻人玩心重,倒也是可能的。 一鸿却是摆摆手,压低了声音:“王爷嫌院子里有人,吵得慌,都让人滚出去。连他带来的水玉、水碧两个姐姐都撵出去了。我担心王爷要用人,悄悄留下了。” 何明德皱了皱眉:“王爷在屋里做什么呢?” 一鸿也有些担心,“不知道,这么一个时辰,屋里一点儿声也没有。奴婢正担心呢,又不敢问,怕触怒了王爷。” 何明德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走到卧室门口,便见屋里大白天的关着窗,只留了一条缝隙。池旭尧躺在窗边的软塌上,却不像是在睡觉。 何明德从光亮中归来,一脚踏入黑夜。一墙之隔,却像是两个世界。 有些历史,果然是读多少遍史书,都无法窥探的。这世上除了池旭尧,大概并无一人能够知道,他毁容之后,走过的路途有多寂寞。 何明德没遮掩自己的脚步声,池旭尧躺着没动,懒洋洋地:“本王喜静,你换个地方住吧。” “那可不行,”何明德也很诚恳,“新婚夫妻,没有分居的道理。” 他搬了个凳子,坐到池旭尧的身边,不知不觉,声音就温柔了几分:”今日阳光很好,出门去走走?“ 池旭尧翻了个身,不想搭理他。 何明德并不在意,再接再厉道:“昨日成婚,按规矩是不是该入宫去给皇上皇后请安?” 池旭尧还是没说话,浑身都透露着厌烦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何明德刚准备再说点什么,池旭尧忽然坐起来,上下打量他两眼,道:“走吧,入宫。” 顿了顿,又语带威胁:“把你对本王的情深意切都拿出来。” 说完也不等着何明德反应,自己便去挑了衣服,好像这就是他要做的所有事了。何明德摇摇头,只能自己出去吩咐安排车架侍从。?h 何明德无官无职,本没有资格入宫,自然也就没有品服。他看池旭尧挑了件靛青的衣服,自己也挑了个差不多颜色的。 古装层层叠叠,规矩多,又繁复,他弄了半天,才把衣服弄整齐了,回头一看,发现池旭尧还低着头,在系腰带,动作有些焦躁。 何明德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发现池旭尧怎么都没把那条腰带系好。也是,他身份贵重,哪里做过这些?现下乍乍地不要人在他身边伺候,自己怎么弄得好。 端王抿着唇,一言不发,终于在拉扯的动作大了之后,“嘶”一声,似乎是划到了手。何明德坐不住了,过去想看他的手,池旭尧却是把腰带往地上一扔,就坐到凳子上。 虽然看不到脸色,却也能感受到他的低气压。 何明德捡起腰带研究了一下,这是个金镶玉的腰带,两个爪勾设计得比较精巧,稍微注意一下,就能扣死了。他走过去想替池旭尧系上,池旭尧方才被自己弄出来的火气,全被这个动作引了出来。 他冷冷呵斥道:“放肆!” 何明德没管他,弯着腰,把腰带给他系上了。 端王更气了,就要把腰带解下来,没想到那腰带根本暴力拉扯不掉,于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更生气了。 “你、你大胆!” 何明德本来没回嘴,但是在这充满愤怒的“大胆”“放肆”之中,他实在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道:“王爷不会骂人,就不要骂了吧?这种程度,我都不会不好意思。” 三皇子从小跟在皇帝身边长大,只听过父皇骂过“腐儒”、“老匹夫”,这些此时却都用不上。他绞尽脑汁一想,想到了一个很是严厉的词。他呵斥道:“你这么喜欢给人做奴才?下`贱!” 何明德顺嘴接了梗:“嗯,对,我馋人家身子。抬手?” 真是坦然到无法让人继续骂他。不知为何,三皇子面具之下的脸,却有几分滚烫起来。 三皇子没反应过来,何明德便自己卷起了他的外袍的袖子。原来他自己穿的时候,底衫的大袖都没理好,皱皱巴巴地堆叠在了外袍之下。何明德仔细地替他整理好了底衫,又放好了他的外袍,端详了一下,点点头。 何明德抬起头,就看到端王诧异的目光。 端王定下婚约后就知道何明德求娶居心不良,这只是大皇子想出的法子,用来掣肘太子哥哥。谁知道成了婚之后,这个何明德一点都没有给自己难看,反倒是处处照顾。 端王想到何明德的那些“同窗情谊”的话,一个念头浮了上来:“同窗情谊自然是假的,或许是他发现大皇子靠不住,也想来投靠太子哥哥,想让我帮着一起说好话?” 何明德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忧愁地看了看端王披散的头发,道:“这个总要让婢女替你梳了吧?我可只会扎马尾辫。” 三皇子现在满心都是这个人朝秦暮楚,更是不想理他。他叫来水碧,给他梳了头。 两个人一路无话,进了皇宫。 两人来的也是巧,太子正在皇后宫中,母子正在说话。池旭尧和何明德到了宫门前,宫女说前去禀告。 虽是秋日,但是下午的阳光还算是强烈。何明德看池旭尧有些蔫蔫地站着,猜出他受伤后一直缩在小黑屋里,可能有些不大习惯,便换了个位置,站到池旭尧西边。 他个儿高点,刚好挡住了下山的太阳。 池旭尧蔫蔫地一抬首,察觉了这其中的意味,心想:“他虽是为了讨好太子哥哥,却实在是细心。既如此,倒也不妨替他说几句好话。” 皇后是个五十来岁的美妇人,虽是一国之母,却穿着朴素,眉目之间也没有什么傲气,反倒有几分慈悲。她的容貌也是端庄大气的,只用了一点口脂,看得出这是一位靠着出身与德行成为皇后的女子。 她身边的男子的气度与她截然相反。 男子三十多岁,国字脸,眉目俊朗,带着天潢贵胄的傲气。纵然是笑着,也带着几分上位者的俯视。 池旭尧刚要行礼,便被皇后让人拦住了。她招手把池旭尧叫到身边,还未说话,眼泪便顺着脸庞落了下来。“心疼”二字,从她的眉梢眼角全都落了下来。 “好孩子,你嫁了这么个知心人,母后高兴。” 孤僻不爱说话,还动不动就要取人狗命的三皇子,此时乖得像个兔子。从怀里摸出手帕,乖乖替皇后擦眼泪。 那一边母慈子孝,这一边太子对着何明德招手:“母后与尧儿说些梯己话,你与孤出去走走吧。” 来了。 何明德以娶三皇子之事作为投名状,投靠大皇子,据说此事已在太子面前败露。太子这个“走走”想来不会是真的散步了。 果真,两人顺着回廊走了不过十几步,太子挥退侍从,道:“尧儿比孤十多岁,孤看着他长大,他在孤心中,比一切珍宝都要贵重。” 何明德:……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6节 何明德:“是,三皇子与太子的感情,我们在民间亦曾听闻。” 太子回过神,眼神锐利地盯着何明德。陡然间,何明德生起了一股毛骨悚然之感。他能感觉到,眼前的男人的杀意。 太子道:“皇子下嫁,对尧儿,对孤,对皇家的名声都有影响,纵然如此,你可知为何父皇会赐婚?” 这也是何明德困惑的地方,他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 “因为父皇母后还有孤都信了你的话,信了你的真心。给尧儿娶几房妻妾,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尧儿容貌毁弃,又能有几个人真心对他?” “母后疼爱他,宁可不要皇家的名声,也要他能有一个真心人陪着。可若是他们知道,这颗真心掺了毒水,你想过后果吗?” 唉,这也是为何历史上的何明德,洞房夜暴毙,却无人追责,甚至没有什么记载的原因吧? 太子的死亡凝视还聚焦在身上,何明德行了个礼,道:“是,某对三皇子,一片真心。” 太子的语气根本没有一分相信,却还是背过了身,淡淡道:“真不真心,孤自然会看的。你要知道,你唯一的价值,就是让尧儿开心。” 言下之意,若是他不能让三皇子开心,那么他这个影响皇家脸面的”驸马“,也就没必要活着了。 何明德啊何明德,你这出的是什么昏招啊? 太子训完了话,一个小太监上前低声说了什么,太子吩咐何明德自己去接三皇子,便离去了。 何明德一边回皇后的宫殿,一边思索着。 看来当初原身求娶,一来是想让三皇子以及太子脸上难看,作为对大皇子的投名状。二来,太子与三皇子兄弟情深,有三皇子在手中,也算是对太子的掣肘。 这也是大皇子大力赞成这门婚事的原因了。 而皇帝、皇后、太子,赞成这门婚事,是想让心爱的儿子、弟弟,能有一个真正爱他的人陪伴。 那池旭尧自己呢? 他又为何同意这么婚事? 何明德一边想着,一边进了宫殿。此时皇后的情绪似乎已经平静了,池旭尧坐在她的脚边,靠着她的膝盖,一副完全依赖的模样。皇后拿了把梳子,温柔地替他打理头发。 这是何明德见到池旭尧之后,第一次见到他放松的姿态。 他站在外间,不忍进去打扰。 此时,一个宫女端了茶水送进去,池旭尧笑道:“我给母后斟茶。” 一边说,一边坐起来要去接茶杯。谁知池旭尧坐起来的时候,面具一角勾在了皇后的衣服上,在池旭尧没反应过来之前,面具就落在了地上。 面具落地是第一声响,宫女手中的茶杯茶盏落地是第二声响,宫女压抑的惊恐呼声,是最后一声打破平静的利器。 虽然宫女战战兢兢伏地请罪,但池旭尧已经看到了她眼中的惊恐——因为他可怕的容貌,而产生的的惊恐。 他赶紧捡起面具,重新戴上。他回过头,想从母后处寻求一丝保护的时候,谁知此时面具竟又掉落了。 和母后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池旭尧已经失去了力气——母后的眼中,是惊恐、厌恶,和他无法接受的痛惜。 正如他受伤以后,与母后的每一次相见。 何明德就看着池旭尧抖着手,捡起面具想戴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固定住它。在他试了好几次,仍然失败之后,他似乎是失去了力气,手一松,面具落在了地上。 灯光下,他一半的脸狰狞可怕,另一半,却透露出绝望。 何明德的心也跟着那绝望,一阵阵疼。 在他明白之前,他已经上前几步,一把拥过池旭尧,把他藏在了怀里。 池旭尧感觉现在的状态好奇怪。 他的意识极其清醒,他能看清母后眼中的每一丝情绪。但他的身体又是如此地迟钝,无论他的内心如何尖叫着快逃,他却连迈腿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事了,只是个意外。” 直到他听到有一个坚定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重复,一遍一遍。 他的知觉,慢慢地恢复了。 第6章 安慰 何明德把池旭尧揽在怀中,只觉得怀中之人,身体僵硬,一动不动。何明德看着高座上的妇人,仍旧是一半的心疼,一半的畏惧。 她的眼中有惊恐,被掩藏在心疼之后。 何明德总觉得那神色太过奇怪,但此时他并没有更多的心思去细究,而是哄孩子似的,拍了拍池旭尧的背,轻声问:“回家吗?” 他感到怀中的人慢慢地放松了,就在他以为池旭尧没有听到自己的问话,要再问一次时,就感觉池旭尧摇了摇头。 “面具。”池旭尧低声说。 何明德的心微微一疼,却仍是应了,转身去捡地上的面具。他刚转身,就觉得衣袖一紧,原来池旭尧仍旧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池旭尧似乎也注意到了,忙松开手,自己拿着袖子遮住了脸。 面具后面的一根系带坏了,何明德挡住了皇后殷切的目光,重新把池旭尧放在自己构建的阴影中:“带子坏了,今日先回府吧?” 池旭尧的情绪似乎是稳定了,点点头。他只拿那好的半边脸对着皇后,微微佝偻着腰,并不看她:“母后,儿臣今日先回去,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皇后想笑一笑,那笑容却是勉强的,“尧儿,母后方才只是没有反应过来……” “儿子自然知道,母后不必担心,”池旭尧安抚地笑了笑,“母后不必记挂在心上,过几日春秋宴,儿臣再来。” 他的语气平和,声音之中还有笑意,皇后的慌乱竟也就这么慢慢地被抚平了。她端坐着,又成为了那个雍容华贵的国母。 皇后爱怜地看了池旭尧一眼,转而看向何明德时,却变作了一种温情中掺杂着祈求的模样。 皇后道:“你对尧儿的心意,本宫与陛下都很感激。尧儿的容貌虽然……”她愁苦地蹙眉,把那两个字咽了回去,又有了几分哽咽,“但他品行很好,很适合你。他被本宫与陛下娇惯坏了,有些坏脾气,你多包容。” 皇后的情绪正常了。 皇后看不到,何明德却看到了,池旭尧的笑全成了疲惫。 或许这就是池旭尧嫁人的原因——这份爱与担忧,让一个本已经生病受伤的人,难以承受。 眼泪,对于心软的人来说,才是利器。 何明德站直了腰背,朗声道:“臣心悦端王,爱的是他身居高位而心善,爱的是他纵马游猎的飒爽,爱的是他泼墨作画的文雅。臣与端王能结百年之好,是臣之幸。此等言语,还请皇后莫要再说了。” 皇后是多少年都不曾被人这么顶撞过了,但是面前之人给出的软刀子,却是不好回的。 皇后少见地磕绊了一下,道:“那、那便好。” 池旭尧给皇后行了个礼,用手拿着面具挡脸,低着头走了。何明德也跟着行礼,赶紧追了上去。 马车上,池旭尧沉默坐着,面微微朝着角落。一股孤寂腐败的感觉,萦绕在他年轻的身体上。何明德坐在他对面,偷偷看着。 他想,如果少年期的池旭尧是这样孤寂的、几乎是无人交际的状态,那又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决意夺嫡,重新燃起了对权利的渴望的呢? 这件事或者这个人,能否早点到来呢?那样,眼前之人才会重新燃起对生活的热情吧? 他正出着神,忽然听到角落里的那朵蘑菇道:“你的爵位,我会向皇兄说明的。” 何明德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就又听池旭尧的声音冷得往下直掉冰碴子:“以后你也不必讨好我,那般恶心的话也不必再说。” 恶心的话,指的是方才自己在皇后面前说的那些吧? 何明德考虑着措辞,慢慢道:“此事不必你出面。” “还有,方才我在殿中说的话,只有一句话是假的。” 端王并不肯搭话,浑身都透露着厌倦。何明德也不再絮絮叨叨,而是伸手到池旭尧面前,示意池旭尧把面具给他。 池旭尧像是没看见,理都没理。何明德却很是好脾气,笑道:“一会儿可就要到府邸了,你要就这么举着么?” 端王僵持了一下,还是偏过头,把受伤的半边脸藏进了阴影里之后,把面具递了出去。 何明德本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的姿势别扭,便坐到了他的右手边。他也不解释,不过池旭尧慢慢地便轻松了许多,又坐直了身体。 何明德取下系窗帘的络子,手指灵活地编了两根花绳,换下了面具上原本的带子。何明德弄好了,自己拿远了些端详,看着要怎么调整。余光却看到身侧之人,偷偷地看过来。 何明德转过脸去看,却只看到池旭尧在持续面壁。 这时候,倒是有几分可爱了。 何明德忍住自己逗趣的心思,归还面具后撩开窗帘,看着街上行人如织。这是两千多年前的世界。 在这个阶段,华夏的城市建筑风格开始走向成熟。整齐宽阔的石板路两端,是规划相似的民居、商业街。建筑多用砖石,木材料成为装饰。 只观察了一会儿,何明德就已经总结出不少规律特点,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想掏出纸笔,却摸了个空。 他从小就喜欢用纸笔记录,虽然后来手机已经很便捷了,但是有十年的时间,何明德仍然习惯性地随身携带纸笔。同学都笑话他,纸笔才是本体,何明德不过是纸笔化出的两条腿罢了。 十年习惯成空,直到此时,何明德才清晰地认识到,他已经不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学生了,他是晏朝的官宦子弟,拿了一手烂牌的何明德。 安静的马车里,何明德忽然叹了口气。端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抬首,却见何明德怔怔看着车窗外。 端王有一些好奇,刚要开口问,便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銮铃声,自己这边的车夫“吁”一声,马车停了。 马车外很快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请问这是定国侯府大公子的车架吗?” 端王皱了皱眉,他认出了声音,这是大皇子的贴身侍从,一个叫徐岩的剑客。 端王因为同胞兄长与大皇子互相争斗之事,本就不喜大皇子。后来宫殿走水,他对大皇子更是疑心,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不能手刃此人罢了。 如今哪里肯见。 端王冷声道:“回府。” 外头那徐岩很是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颇有些大声道:“原来三皇子也在,草民失礼了。” “三皇子,明大公子,大皇子请您二位过去一叙。” 三皇子敲了敲车璧,提醒车夫:“回府。” 何明德按住了三皇子的手,低声道:“大皇子毕竟是你的兄长,他亲自相邀,你若如此,只怕有心人要说你枉顾礼制。” 三皇子听了,声音可是一点都不遮掩,道:“本王就是如此无礼,父皇面前,本王也是如此。” 何明德想,你若只是个闲散王爷,如此自然是无妨。可你日后是要登基为帝的,你现在失去一分民心,日后便要花费百倍的精力得回来。 想到此处,何明德温和地给三皇子顺毛,道:“我去见见大皇子,劳烦王爷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三皇子没理会,却也没再阻止,只是想,你这是迫不及待盼着去见吧? 何明德走到了大皇子的车架旁,先是看到了一双养尊处优才能养出来的手,挑开了窗帘。大皇子的手搭在窗户边,露出了平易近人的笑容。 “辉光,”大皇子露出了些疑惑的神情,看着何明德身后,“三弟呢?” 何明德斟酌了一下,此时尚且不好与大皇子交恶,便不轻不重地感慨了一句似的,“他说身子不适。”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7节 大皇子也知道这个弟弟现在是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也不勉强,反倒是有些愉悦了,于是对着何明德这个工具人愈发地和蔼了。 “过几日我府上请了个江南的戏班子,你记得来。”说完就想撂了帘子,何明德忙叫住他,试探道:“大皇子,我袭爵的事?” 大皇子露出一副做作的沉吟姿态来,道:“辉光,父皇这些日子心烦得很,你袭爵的事还是再缓缓。” “不过你现如今成家了,确实不能是个白身。我想起户部倒是缺了个主事,我安排你进去吧。” 他说得肯定,这语气就是把事情定下了,说完,放下帘子,马车又走了。 何明德有些沉痛,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大皇子有多不要脸,结果没想到不仅证实了大皇子言而无信,还给自己找了份一听就很麻烦的工作。 回到车上,三皇子看他一脸沉重,心中有些好奇,却也什么都没问。 第二日何明德仍是在书房之中读书,想尽快熟悉周围的环境。到了下午,便有大皇子府的公公送来了书信,还带了个裁缝过来。 “大皇子说大公子的事情定好了,六日后去户部点卯。”这太监很是高傲,一副赏赐何明德的模样。“大皇子还说,今儿量了大公子的尺寸,大皇子府给大公子赶制官服,算是庆贺。” 传完了话,这太监斜着眼睛,阴阳怪气地道:“大公子,大皇子可是很满意您这个弟婿呢。” 何明德还没说话,内室便传来了“啪”的一声。 这书房本就是里外两间。今日三皇子在卧室实在是闷不住了,他对何明德也没有那么抵触了,便到书房看书。 何明德见他看书也要躲到里间去,怕他不自在,自己便让人取来了一卷纱,自己亲自挂在了这中间的门上。 太监刚来的时候,三皇子一听是大皇子府的,便不想搭理。谁知这听到后面,阴阳怪气,越听越是上火。 “你告诉池维竹,何明德非但是定国公的独子,他还是端王的内眷!端王府还不至于缺了一个裁缝。” “狗奴才,跟你主子一样地遭人嫌,滚!” 天家兄弟不合,那个府外的裁缝已经被吓得快站不住了。 那个公公还想说什么,一个杯子从屋里砸了出来。幸好被帘子挡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这奴才见了,心中也发憷,忙带着裁缝出去了。 “内眷”捡起碎瓷片,隔着纱,无奈道:“王爷,气大伤身。” 端王余怒未消,念道:“这么个狗奴才也敢来本王面前耀武扬威……真是……真是……” “真是胆大包天。”何明德捡完了碎瓷片,道:“让大皇子府做官服也挺好,省了料子钱、绣花钱。况且六日赶工,还要不少人工费呢。” 三皇子差点一口气被噎住了,恨恨道:“没出息。” 何明德也不想啊。 他更无奈了,道:“王爷,你恐怕不知道,你这内眷把家里最后的一点银钱,都拿来娶……”感受到屋里威胁的目光,何明德改口,“最后的钱都拿来让我们两完婚了。” 他父亲本来就没留下多少钱,成婚的时候,还靠着官里补贴才够。何明德自己本就是浪荡公子,没有正经营生,现如今都靠着月例过日子。 三皇子这辈子都没缺过银钱,听了这话真是要再往外丢杯子。何明德见了忙道:“没银子了没银子了。” 那个杯子还是砸在了何明德脚底,随之而来的还有三皇子的一句怒吼,“本王有银子。” 当晚,十几箱的金子抬入了蒹葭苑。 第7章 转念 当夜,仍是如同前几日,何明德睡在了窗边的软塌上,池旭尧睡在旁边的大床上。 夜凉如水,何明德缩在软塌上,听着窗外的纺织娘叫声,几乎难以成眠。 软塌太硬,尺寸太小,床边太冷。 “明日和三皇子商量一下,我还是搬出去吧。我在这住着他也不自在。“ ”希望他不要和他的父母兄长提起分居之事,否则我可又要背黑锅了。“ 大床上也传来了翻身的声音,伴随着略有些急促沉重的呼吸声……急促? 往日里三皇子休息时的呼吸都是平缓安稳的,今日怎地呼吸声这么沉?想到晚膳时他略有些恹恹的神情,何明德皱了皱眉。 或许是生病了? 何明德坐起身,借着微薄的月光摸到了床边。池旭尧即使在沉睡中也皱着眉头,獠牙面具被放置在枕头旁,衬得完好的半张脸也狰狞了起来。 几缕长发被黏在了他的额头脸庞,何明德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就觉得手下滚烫。 发烧了? 何明德心一沉,刚要起来叫人,就觉得手上一凉,接着腕骨一阵剧痛,被人反拧过去。 池旭尧睁开了眼睛,冷声问:“你想干什么?” 借着月光,何明德看清了池旭尧的神情。冷漠、残忍、麻木,像是一头被挑衅的受伤的狼,正打算随时咬死面前这只胆大的猎物。 何明德的后背都是疼出来的冷汗,心中升腾起一点心疼,更多的却是恼怒。 他的声音带着恼火,道:“我听你声音不对,看看你是不是生病了。”顿了顿,“你发起高热来了。” 半晌,池旭尧嗤笑一声,松开了手。他翻了个身,背朝何明德,又睡了。 “少管本王的事。” 何明德心底的火不断往上冒。 还不是担心你出事? 谁又想管你的事了? 养不熟! 何明德在心里恶狠狠地说着,捂着腕骨,摔上门出去了。 池旭尧听着摔门声,睁开眼睛看了看黑暗的虚空,片刻后又闭上了眼睛。 他裹紧了被子。 何明德出了门,走到了边房门前。 原本主子休息,屋里该有两个丫头或者老婆子值夜。可池旭尧来了以后,别说晚上,就是白天院子里也几乎没有人。 屋里不留人,四个丫头就都被安排在边房。 何明德把一鸿叫起来,压低声音吩咐她拿来药酒。何明德闻着这刺鼻的味道,想也知道池旭尧定然不喜欢。 “院子里还有酒吗?都送到我房里。再烧些热水来。” 一鸿一脸惊讶地看着何明德,“大公子,这也太晚了些,若是想喝酒沐浴,还是等明日吧。” 何明德:“三皇子发热了。” 他看一鸿立刻就要说自己去照顾的样子,摆摆手,“你把东西送到门外就好。今晚我先照顾他,明日若是还不行,再请大夫。” 一鸿先给他拿来了药酒和竹叶青,便去烧水了。 池旭尧还睡着,何明德自己坐在窗边,摸着黑给自己的手腕搓药酒。被池旭尧拧过的那一圈一阵刺痛。这药酒越搓,何明德心里越是窝火,可到了最后,却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何明德走到床边,看着池旭尧的背影,轻声道:“你年轻的时候,脾气也太坏了点。” 池旭尧自幼习武,否则也不会也那等地机敏。他虽然发烧烧得迷迷糊糊的,可何明德一走近他就察觉了。 何明德说的前半句话他没听明白,可是后半句可是明白得很。他刚要撑着身体起来骂人,就又听到何明德的声音之中带着他不明白的温柔,像是一阵春风吹过。 “快点长大吧。” 那语气之中,似乎充满了对故人重逢的憧憬。 其中的笑意与温柔像是一层蛛网,忽然就绊住了池旭尧的身体。 池旭尧听到了何明德在叫他的名字。他有些不情愿的睁开眼,烦闷道:“做什么?” “告诉你一声,我替你擦擦额头,不要再把我当成奸人了。” 池旭尧心中有淡淡的困惑,为什么要替本王擦额头?他不生气吗?不,或许他只是在麻痹本王,说不定要设下什么奸计。 他矜持地“嗯”了一声,就算鼻音深重,也是十足地王爷派头。 何明德用酒和水浸湿了毛巾,擦了擦池旭尧的额头和脸颊,和汗涔涔的脖子。酒精挥发,带走热气,池旭尧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身上有多热。 太舒服了,池旭尧合起了双眼,几乎要睡过去了。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露出了少有的乖巧。 屋外,一鸿轻轻敲了敲门:“大公子,热水送来了。” “放在那儿,你早些去休息。” 何明德给外间点了一支蜡烛,仅仅能照清楚路罢了。他把水端进来,轻声询问池旭尧:“身上也都是汗吧?擦擦身体?” 方才的乖巧都不见了,池旭尧被惊醒,被子一裹,警惕地看着何明德。 何明德失笑,“那你自己擦?” 池旭尧嗓子都有些哑了,又难以自制地暴躁起来,“滚。” 何明德果真是放下了热水,滚回了软塌上了。 不知为何,他真走了,池旭尧的心中又有些难受。可是这会儿身体的高温让他实在是糊涂了,他也没有精力再去深究,他终于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之中。 梦里梦外也不知今夕何夕,池旭尧忽然被一道陌生人的低语声惊醒。 有人在摸他的手腕。 不是认识的人。 池旭尧翻手就要去拧此人的手,却感觉那双手很快被收了回去。接着床帘被挑开了一道缝,何明德钻了进来。 他的眼底还带着笑意:“这么一大早的就这么生龙活虎,我看王爷今儿再喝一剂药就能好了。” 池旭尧意识到方才是大夫在给自己诊脉,更是嫌恶地皱眉:“本王不用大夫。” 声音嘶哑,果真是病情加重了。 床帘之外,人影晃动。虽然知道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景象,池旭尧还是浑身不自在,心中憋闷想发火。他拿起枕边的面具就要戴上,却觉得手腕一热,被人抓住了。 何明德非但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直手还熟门熟路地摸着他的额头。 那手干燥温暖,带着陌生的触感。纵然是被高热烧地有些迟钝的脑子,也忽然感觉到了一阵酥麻。 池旭尧下意识地拍开了何明德的手,很大一声响。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池旭尧也没想到自己用的劲儿这么大,但是道歉的话似乎更不自在了。 他抿了抿唇,底气有些不足地道:“放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8节 一点也不冷漠,一点也不生气。 何明德笑了一声。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昨夜我都对王爷放肆许多次了。” 他坐到池旭尧的身边,低声劝他:“昨晚我虽然给你擦了些酒散热,但终究不是根本,你现在还有些烧呢。” “让大夫看看?”声音又放低了,“隔着帘子,大夫也看不见的,好不好?” 因为担心被大夫听见,池旭尧会尴尬,何明德的声音便放的很低,两人靠的很近。热气扑腾出来,池旭尧只觉得耳朵有些痒了。 他这会儿坐着也感觉出来了,除了头还有些晕乎乎的,额头脖子都很干爽,像是被人细致地擦拭过了。再抬头看,就见何明德的眼睛下面两团青黑,比以往更重了。 昨夜自己病中脾气更是比以往糟糕百倍,他记忆中似乎对何明德十分不客气,拒绝了何明德的照顾。 难道后半夜,他又起来照顾自己了? 再低头,偏又看见何明德的左手腕上一圈青紫,像是被人虐待了一般。 回忆起这伤痕来源,池旭尧少有的心虚了。 他感觉到何明德视线还落在自己身上,等着自己的回答。此时此刻,看着那伤痕,池旭尧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说出一句狠话了。 但是他也说不出软话。 等在帐外的大夫便见里面窸窸窣窣,半天,一直手矜持地从帘帐中伸了出来。 几乎是在大夫刚碰到池旭尧的手腕,何明德就感觉到池旭尧的身体绷紧了。他皱着眉,一脸的不耐。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便对着帐外嘶哑着声音,十分不耐:“还没好?” 外头的大夫战战兢兢:“王爷,快了快了。” 池旭尧靠着靠枕,心烦地闭上了眼睛。何明德看着因为他的动作而露出的脖颈,上面红色的伤疤狰狞可怖,被那还完好的脸衬着,更显得残忍。 何明德也听水玉水碧私下讨论过,说起三皇子毁容之后性情大变。孤僻、不肯见人、暴躁易怒。 据说从前是最爱对父母兄长撒娇的性格,如今却连见他们一面都不怎么愿意了。 何明德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摸摸池旭尧的头。可是抬手之后,看到了自己的手腕……何明德轻叹一声,又收回了手。 他想起了历史,大概是四五年后,池旭尧在陶德游玩之时,会遇到一位神医。 那位神医给池旭尧治疗了两三年,据史书载,池旭尧的容貌恢复后几乎与常人无异。可惜的是,这基本就是史书的所有记载了,也不知那神医姓甚名谁,何处可寻,只多记载了一句貌若好女,年少扬名。 再等几年吧,何明德想,我先照顾你几年。 大夫终于诊好了脉,战战兢兢邀请何明德到外间说话。池旭尧早就烦了,立刻裹着被子,又要睡过去。 外间,大夫开了治疗风寒的药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王爷这病,三分因时感,七分却是心病,大公子还是要劝导王爷看开些。” 何明德想,除非现在就把那位神医找到,否则这心结如何能打开? 何明德派人送走了大夫,丫鬟们送来了午膳。他也没什么胃口,先把给池旭尧准备的荠菜粥和小菜送进了里屋。 池旭尧被他叫起来的时候还有些不高兴,闷着脸喝了几口粥,迟钝的味觉终于开始恢复了。 这粥,味道熟悉。 “这粥是谁熬的?” 何明德也不知道,他看了看外间,看到了水碧的身影,便随口道:“水碧吧。我同祖母说了,在蒹葭馆准备了个小厨房,以后咱们自己吃饭也方便些。” “咳咳,”池旭尧被呛了一口,问道,“她还准备了什么菜?” 何明德有些纳闷,池旭尧怎么突然开始关心起菜式来了。他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是狮子头、炖鸭、肘子……啧,水碧怎么都做得这么油腻。” 因为本王病着,这些东西都不能吃……这是水碧特地做的。 池旭尧道:“主子的喜好都不清楚,实在不应该。都撤了,让水碧重做。” 这也不必吧? 何明德还要说些什么,却见池旭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本王还在养病,你要同本王一样养生,就喝粥吧。” 简直是莫名其妙。 不过这点事何明德也不爱和他争,况且那些菜确实很油腻,他也不爱吃,想着便出去让人撤了。 何明德出去了,水碧这还是第二回 被池旭尧叫进屋里。 水碧跪在床前,隔着帘子低声道:“王爷,如今院子里有了小厨房,奴婢就好下手了。” “奴婢今日将失心散混在大公子的饮食中了,可惜被大公子把菜撤了。等过几日……” 失心散,长期服用会造成人疯癫痴傻。 池旭尧想着何明德始终笑着的双眼,忽然打断了水碧:“从前的计划全部暂停,何明德,先不必杀。” 水碧有些疑惑,却并不敢深问,规规矩矩地回了声“是”,退了出去。 池旭尧握着自己的面具,手指拂过何明德编织的绳结,面无表情地想着:“再看看吧,先不杀了。” 第8章 告诫 池旭尧这一病,倒也说不上严重,只是成日里没有精神、没有胃口,缠绵不断地低烧罢了。 何明德一直照顾着他,两个人的关系倒是缓和了很多。不过因为何明德照顾地太仔细,池旭尧到了后面反倒觉得心烦。正好到了何明德去户部报道的日子,因此一大早便被池旭尧撵出了门。 户部有尚书一人,左右侍郎各一人。此三人皆是直属于皇上,有每日上朝面圣的资格。 再往下,户部又分为四部,总部负责天下户籍,土地赋税,度支部负责考察钱粮数目,金部负责铸钱茶税盐税等税收,仓部负责漕运钱粮、粮食存储。这几个部门皆设有郎中正、员外郎、户部主事。其中户部主事官阶最低,只有正六品。 之前何明德和大皇子做了交易,他娶三皇子,大皇子替他进言,袭爵。 如今这定国公的爵位,变作了度支部一个正六品的主事,看来大皇子是板上钉钉,涮着原身这蠢货玩的了。 户部衙门里,员外郎郑彦替何明德跑腿办完了手续,给他安排了座位。 度支部的办公之处,平日里共有两位郎中正、一名员外郎,如今又添了一个户部主事何明德,逼仄的房间更显得拥挤了。 郑彦给何明德安排了座位,对这位新同僚过度热心,道:“中午的时候,大公子若是不想出门去用饭,可以让小厮到前面街上说一声,那些店家便把饭送来。饭钱一月一结。” 他还想再介绍一番这户部的日常,却听见郎中正咳嗽一声,严肃道:“郑彦,闽南那边的账目你理清了吗?” 郑彦立刻便缩了回去。 自此便无人再搭理何明德了。 何明德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秋叶纷纷,心里乐得清闲。唯一愁闷的是这户部主事的年俸才八十两,家里的月钱多一些,每个月一百两银子。 若是他自己过日子,这银钱自然是够了。可如今他不但成家,另一半还是个王爷,若是他太过寒酸,也跌了端王的脸面。 别的不说,便是他今日的这官服,少说也花了一二百两。下次再遇到这般的事,总不能找端王要钱。 成家立业之人,还是要想法子挣钱啊。 不过按照今日度支部办公室内聊天嗑瓜子的情景来看,度支部也是有事就忙,平日里闲得很,过段日子只怕自己只来点个卯就走也无妨,有大把时间去创业。 何明德盘算着自己能在古代挣钱的能力,眼角余光便瞧见郑彦站起身,端着瓜子盘要往自己这儿走,却被旁边的两位郎中正使眼色拦住了。 看来自己是被排挤了。 就不知道这是大家对于空降兵的不满,还是出于别人授意?若是授意,又是来自谁呢? 何明德坐到了中午,刚准备出去吃饭,便见那个矮墩墩的郎中正走了过来,满脸带笑地把一本厚账簿递了过来。 “辉光啊,这是闽南军费的报销账目,送来快半个月了,郑彦都没审好。你且帮他看看,今日给个批复出去。” 说完还要补问一句:“你可是大皇子亲自引荐的,必然是有过人之处,应该无妨吧?” 上午或者下午分明都有那么多的时间,偏偏要挑自己吃饭的时候吩咐,这分明是找茬。郑彦半个月没理好的账目,今日就让自己理完,只怕也是下马威了。 何明德眉梢一挑,道:“大人客气了,我的过人之处便是与天家有姻亲关系罢了。” 郎中正的表情凝固了片刻,又挤出了个尴尬的笑来:“哈哈,辉光真是风趣。那这便交给你了。” 说罢,三个人结伴出门吃饭去了。 何明德心想这几人分明是要和自己不和了,那面上的功夫也不必留了。想罢,便站起身准备回家用饭,下午自由活动。谁知刚掀开门帘,便和郑彦撞了个正着。 “大公子是要出去用饭吗?” 何明德理直气壮道:“不,今日累了,回府。” 郑彦眼中分明流露出了羡慕。这就是走后门进来之人的底气吗? 郑彦挠挠头,道:“那……账簿还是我来看吧。” 何明德摇摇头,“不必,等我什么时候有时间,什么时候再看吧。” 郑彦看了看外头,欲言又止,最后方才露出了个笑,道:“那我去吃饭啦。” 说完,重新溜溜达达出去了。 看来回来一趟,真的就是打算帮自己看账本?简直匪夷所思。这地方还有这种老好人? 何明德也没心情管,出了府衙,骑马回家,正好赶上午饭。何明德问了一鸿,得知他不在家中撩拨,池旭尧一上午便都在卧室,一个人也不知道做什么。 这怎么能行?好好的人也要憋出问题来,何况池旭尧本来就没有从毁容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草草吃完了饭,走进了内室。 池旭尧仍然同往常一般,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见何明德来了,微微偏了下脸,调整了下角度,语气仍然是不耐烦的:“你不是去户部了吗?” 何明德理直气壮:“当值实在是太无趣了,不如回家。” 十足的纨绔子弟模样。 何明德说完,张开手转了一圈,炫耀道:“多谢王爷的衣裳,让我今日在同僚面前可是长脸了。” 池旭尧嗤笑了一声,没理他。 可是转过身,眼前却仍然浮现何明德的模样。他本就生的白,宝蓝色的料子又笔挺,衬得他更精神英俊了几分。再加上他脸上浮现的笑容,竟然池旭尧想到了夏日的阳光。 确实有些招人喜欢。 何明德伸手去摸他额头,端王都被摸习惯了,也不躲,只是道:“已经好了。” 确实,手下的温度已然正常,与手掌的温度几乎一样了。只是……何明德看着端王纤长的睫毛颤动着,像是困倦的模样,无奈地叹息。 “既然病好了,便不能整日这么躺着了。端王这般懒散,传出去可要让人笑话了。” 池旭尧懒洋洋道:“本王不出门,便笑不到本王跟前。” 他看何明德又要念叨,不耐地道:“书架上有个描金盒子,是给你的。”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9节 “是什么?” 池旭尧却不耐烦再回答了,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 书架上确实有个眼生的描金盒子,想来是今日刚送来的。打开之前,何明德还思考了一秒,这不会是端王的什么新型谋杀方式吧? 转念一想,自己这么些的日夜陪伴,皆是出于真情实意,端王应该也能感觉到吧? 他打开盒子,便见其中是一只金灿灿的臂钏。 何明德:…… 虽然晏朝之时,臂钏是男女皆用的首饰,可是终究还是女子用的多些。而且好好地,为什么要送自己一只臂钏? 那边床上的端王虽是闭着眼睛,却伸着耳朵听着另一边的窸窸窣窣。 他看到了?喜欢吗?明白本王的歉意了吗? 那晚他在病中,心情烦躁,又疑心何明德图谋不轨,因此拧伤了何明德手腕。今日送他臂钏,他应该能明白本王的歉意了吧? 另一边的何明德,回忆自己所有的历史知识,终于灵光一现。 这,是隐喻。 他心一凉,颇有几分委屈地走回到端王的床前,“王爷的意思我明白了。” 嗯,明白就好。嗯?只是这声音为何感觉格外严肃? 何明德又道:“日后我自然谨言慎行,不会打扰到王爷的。” 嗯? 听着何明德的脚步声往外走,端王也躺不下去,忙坐了起来。 “等等,你给本王站住。你明白了什么?” 端王紧紧地盯着何明德,颇有几分虎视眈眈的意思,像是何明德一句话说不好,便要砍了他的头。 何明德斟酌着语句道:“臂钏,民间俗称是'跳脱',王爷是在暗示我,在王爷面前太过跳脱,话太多,吵到王爷了。” 端王:…… 何明德还有几分怅然:“唉,可我与王爷,是夫妻啊。” 端王的话还没出口,就被这“夫妻”二字噎住了。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和前几日一般了。 他酝酿了一会儿,刚要解释,却又听见水玉在外面回话:“王爷,大公子,太子来了,已经快到正门了。” 这就是要让下属出门迎接的意思了。 何明德把描金匣子又放了回去,对端王道:“王爷病还没好,就不要出去吹风了。我去迎接太子。” 何明德到了大门边,等了许久还不见太子的身影,只有一个提前来知会的侍卫。看来又是个下马威了。 真是有意思,这些日子自己什么都没看,尽看着别人给自己摆谱了。 下午一两点的阳光最是强烈,何明德感觉自己的皮肤都有些烫了,才看到太子的车架慢悠悠来了。 何明德也没有迎上前,等太子下车,一挥袖,道:“太子请。” 把太子先酝酿好的呵斥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于是太子的脸沉得更厉害了。 等进了蒹葭馆的小花厅,刚上了茶,便见太子把茶碗重重一放,冷哼一声,方才被堵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借此发出来了。 太子抬眼,以为能看到何明德惊惧的神情,谁知何明德还是那般波澜不惊,对外招了招手:“一鸿,太子喝不惯这龙井,换老君茶来。” 太子一口气又被噎了回去,这回却不再忍了,呵斥道:“何晖光,你今日第一日去户部,为何中午便回家?” “你莫要以为大皇兄举荐了你,便如此目无法纪!你这般狂妄,岂不是让人非议天家?!” 何明德一脸惊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户部便是天家自己的地方,唉,我无才无德,只要一官半职糊口,在天家自己的地方,混一份月俸也不行么?” 太子这辈子,见过无耻之人不可胜数,但当着他的面,把无耻与无能说得这般坦荡的,绝无仅有。 何明德又道:“况且户部,是太子的地方……” 他犹豫地说着,见太子没有反驳,便确定了。 今日那两个同僚的阴阳怪气,看来是得了太子的授意。 他们兄弟二人,做大哥的,不兑现承诺,给自己安排一个卑微的位子,是想自己受了气,回来对付端王,间接伤二弟的面子。 这个做二弟的,又觉得自己居心叵测,要给下马威,驯服自己,让自己知道害怕,回来好好照顾端王。 真是好笑。 真以为勾心斗角能换来人心呢? 有这时间,做什么不好,谁想陪你们玩这种游戏? 太子道:“孤的地方,也不能随你胡闹!从前旭尧是何等的惊艳才绝,他的夫君怎么能是你这般的废物?” “旭尧这才过门几日,便一病不起?孤说了,你和大皇兄的那点勾当孤可以当做看不见,可你若是照顾不好旭尧,孤要你的命。” 封建余孽。 何明德也冷着脸,刚要开口怼人,便听屋外传来了比太子更冷酷的声音:“太子哥哥好威风啊。” 第9章 礼物 看到池旭尧出现在小花厅,何明德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难以置信。 两人婚礼距今也有半个多月,池旭尧除了那次去皇宫拜会皇后,便再也没有出过卧室。 果然历史记载没错,三皇子与太子,一母同胞,关系亲密。可惜夺嫡之路残酷,这对兄弟还是难逃帝王之家兄弟阋墙的命运。 太子一见了端王,立刻放软了声音:“尧儿,哥哥不是那个意思。” 池旭尧却不买账:“你到了我的地方,要杀我的人?” 太子噎了一下,有些不自在:“你都听到哥哥说的话了?”旋即又坚定地保证:“你放心,就算他以前是大皇兄的人,以后也不敢对你有二心。不然哥哥……“ 池旭尧瞪了一眼太子,太子就收了音。 池旭尧道:“我当然知道他是大皇兄的人,可就算要杀,也是我亲自动手。” 何明德:你们真的不把当事人当人是吧? 这两兄弟一口一句威胁,真是好笑。泥人尚有三分泥性,何明德冷笑道:“既然两位都在争夺杀我的权利,那讨论出结果之后再来通知我吧。” 说完,竟转身出去了。 池旭尧看着何明德的背影,后知后觉意识到,何明德好像生气了啊。 回头看到太子勃然大怒,池旭尧又瞪他:“我的事情不要哥哥管,哥哥快走。”说完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警告兄长:“你不可以私下对他动手。” 迫于弟弟的威视,太子只能点头答应。 没想到这何明德还有些手段,这才几日,就哄得这娇贵的弟弟偏向他了。 池旭尧刚走进主屋,便觉得气息不对。卧室里除了何明德,还有一鸿和几个老妈子。这几人正在收拾何明德的衣裳被褥。 一股无名火瞬间从端王的心底往上烧,烧地他整个人都有些不清醒了。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他听见自己压抑的声音。 几个老婆子忙退了出去,一鸿看了一眼何明德,等他点头了,才退了出去。 端王听到自己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不对劲了。他喝了杯茶,冰冷的茶水下肚,才觉得自己冷静了。 他问道:“你要搬出去?”不等何明德回答,又冷笑,“也是,你与太子哥哥、大皇子的交易都让本王撞破了,你也不必装了。“ 说着,眉眼间便多了几分狠戾。 “可你别忘了,除了他们,本王你也惹不起……唔。” 何明德听了这一下午的话,没一句是顺心的。他伸手捏住了端王的嘴巴,不耐烦地看着他。 “王爷想威胁我什么?继续像这般日子一样照顾你?还是给王爷当牛做马作为惩罚?这种游戏,我不奉陪。” “既然你与太子都是一样的心思,觉得威胁我就能一切安好,这种虚假关系我也不必做戏,继续住在此处了。” “王爷要是想杀我,随意好了,我在东厢房随时恭候。” 说完,何明德松开了手。他捏着自己的眉心想,与爱豆保持距离不是没有道理的,更遑论这还是没有出道时期的爱豆,一举一动都在黑历史的边缘徘徊。 何明德拎着自己的衣服就要出门,即将跨过门槛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低语:“你照顾本王,是因为大皇子,还是太子?” 声音冷静,却有一丝颤抖。 何明德回过头,便见池旭尧的脸上仍旧覆着面具,可那双露出来的眼睛,却透露出恐惧——或许是他本人都没有察觉的恐惧。 生于皇家,还是皇帝最娇宠的三皇子。毁容之后,一朝天堂,一朝地狱,只怕池旭尧见多了魑魅魍魉。 看来自己这段时间的照顾,他也不是全然地放在心上。或许池旭尧有时也在相信,自己是出于真心在照顾他。 何明德终究还是心软了,靠着门道:“那你希望是哪位殿下?” 池旭尧撇开头,站了起来,道:“算了,不重要了。滚吧。” 何明德都被气笑了。 他懒洋洋地道:“不是大皇子,也不是太子。” “那是谁?父皇?母后?” 何明德道:“就不能是三皇子吗?” 池旭尧回头诧异地看着他,何明德也正色道:“因为是你,我才尽心照顾罢了。” 想到原身的骚操作,如今时局又是这般的凌乱,端王猜忌自己无可厚非。何明德也想和从前做个了结。 他道:“我与大皇子做交易是真,娶你掣肘太子是假。我说读书之时对你有爱慕之意是假,但是我欣赏你的为人是真。因此种种,照顾你皆是出自真心。” 池旭尧……一时之间竟有些说不出话了。 许久,他才闷声出了一句:“本王有何为人,值得你夙兴夜寐照料本王?” 何明德想了想,也梳理了一番自己的心绪。 “学识方面,你过目不忘,又爱研究经典,说你一句学富五车也不为过。”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10节 “功夫方面,你的剑术、骑射皆是上乘,是皇子中最为出众的。” “为官,你曾四次对皇上提出建议,减轻赋税,虽未实施,怜惜百姓之心却可见。为人方面,你虽骄矜却不蛮横。为人子,为人兄弟,皆是尽心而为。” “自信,行事果断,聪慧又有权谋,遇到难处从不放弃……端王真的要让我夸完吗?” 还有后来成为帝王之后,优点更是不断叠加。粉上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的一件事了。 端王……端王已经愣住了,竟有几分局促地摇头。 何明德又道:“与之相比,王爷出众的容貌已经是最微不足道的优点了。” 池旭尧下意识地又是偏了偏头,避开了何明德的视线。何明德却道:“如今王爷暂时地失去了容貌,连这些美好的品质也要丢下吗?容貌代表不了池旭尧,这些品质才能。” 池旭尧沉默了。 从他毁容之后,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是如此地值得别人珍惜。 他一直以为,外人敬他源于权势,家人爱他源于血脉。 今日有人告诉他,他本来就可以不靠这些外物,就该得到爱。 从前没人告诉他,他也不会去思考。因为那时候有无数人爱他,他不会去分辨他们来自何处,又去往何处。 后来那些高呼爱意的浪潮退去,只剩下零星存在。其中一人的声音尤为清晰,纵然人心隔肚皮,此刻他却不愿再追究真伪。 池旭尧没回答,而是取下来架子上的那个匣子,拿出了臂钏。 何明德摸了摸鼻子,又要笑了:“怎么?王爷又觉得我逾距了?” 池旭尧却抓住了何明德的手,想把臂钏带到何明德左手上。那里紫青的淤痕只剩下了浅浅一道。 带好了臂钏,那淤青也被挡住了。端王抬起头,一双眼睛带着一点笑意和得意,看着何明德,像是在等他说话。 在臂钏穿过手指的时候,何明德就明白了池旭尧的意思。 王爷高高在上,连道歉似乎都跌了他的脸面,于是纡尊降贵地用这种隐晦的方式道歉,似乎这便是对方的荣耀了。 何明德的手放在臂钏上,道:“我不明白王爷的意思,这是要一直提醒我,谨言慎行吗?” 池旭尧觉得何明德太笨了,道:“自己猜。” 何明德却直接道:“王爷想说便罢了,我不想猜。”说着,便要把臂钏摘下。 但他的手一动,便被池旭尧按住了。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神之中都带着一点不肯退让。 池旭尧瞬间明白,何明德完全明白自己道歉的意思。可不知他是还在生气,还是不肯原谅,总之,他是不肯接受这个礼物。 或许是今日,自己的猜忌已然让他寒心了。 想到此处,他那天潢贵胄的骄傲又让他伪装好了。他抬着头道:“既然不懂便自己回去想。” 说罢就要走,却是肩膀一沉,被人按住了。 他感觉到另一只手绕过自己的脑后,解开了面具。 他没有避让,只是有些倔强地看着面前之人,等着他的反应。只是没想到,此人竟如此放肆。 何明德轻轻捏着池旭尧的下巴,让他抬头。 “王爷,觉得自己错了要说对不起,心怀感激就要说多谢。有些话放在心里,只会让两人心生隔阂,说出口才会让两人关系更近。” “好比我现在,对王爷的这份礼物很意外,也对王爷这份高傲的致歉很生气。” 说是很生气,其实语气中还是温柔更多。不知为何,这份温柔让池旭尧感觉更难堪了。 他撇开头,软软地道:“放肆。” 何明德没忍住,笑了。 “好吧,谁让王爷身份尊贵呢,那我便再退一次吧。” 话音未落,便见小王爷站了起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何明德眼前漆黑一片,耳旁却传来了小王爷紧张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那日我病糊涂了,对不起。” 看来还是不好意思啊。啧,骄矜皇子,这么认真道歉都是头一回吧。 何明德的嘴角又勾起了笑,刚准备说点什么,便又听耳边道:“有话说出口,就能达成所愿吗?” 何明德有些诧异,但还是温和道:“如果王爷是跟我说的话,那大部分是能的。” 半晌无话。 就在何明德要扒开池旭尧的手时,便听到了更小的声音传来:“那……东厢房便不要收拾了。” 啧。 在听到这柔软的一句时,何明德心居然跟着声音颤抖了瞬间。 不只是心,声音也跟着一起抖了。“好。” 又是一室寂静。 这寂静,竟无端地有几分暧昧。 便是此时,忽然门外传来了水碧的声音:“大公子,有位绿浮姑娘派人递了帖子过来,说是七日后的茶会安排妥当,邀您浮月楼相会。” 第10章 地产 尽管这位绿浮姑娘是谁、与自己是何关系,何明德通通不知,尽管他与三皇子之间也并没有什么情感关系,但这一刻,何明德还是微妙地生出了一种自己在出轨的感觉。 三皇子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何明德,松开了捏着他袖子的手。 何明德:…… 三皇子:“浮月楼的绿浮?想不到大公子竟有这样的本事,能成为绿浮姑娘的幕中宾客。” 三皇子招招手,水碧低着头,递进来一张桃花笺。未见字,两人便先闻到一股幽香。 淡而绵长,好似午夜幽兰。 用此香的女子,必然是个不一般的女子。 何明德打开帖子,便见桃花笺上是秀丽的小楷。 “与君别后三月,妾日夜不忘郎君嘱托。如今琐事已了,妾盼君亲来浮月楼茶会,以履当日承诺。妾之余生,尽付于君。” 何明德:…… 已知条件,古代,浮月楼,绿浮,幕中宾客,原主好色到身体亏空。 结论:原身与青楼女子纠缠不清,可能还许诺为她赎身。 如今此女子正望眼欲穿,盼着她的情郎,可惜那情郎已然换了灵魂。 何明德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打算自己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培养自己的心腹,迫切指数一百。 看着何明德草草交代几句便出门去了,三皇子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还多了几分嘲讽——这些男人,嘴上说的好听,一听美人邀约,就像是闻到肉味的狗。 他抬眼看了何明德潇洒的背影,冷哼一声,潇洒的狗也是狗。 …… 何明德打算趁着今日无事,去把这以前的风流往事都了结了。不过如今他身份特殊,是端王的夫君,也不可再招摇了。 想了想,他没用定国侯府的马车,而是骑了马,带了个小厮便出门去了。 想来这小厮从前没少和何明德出去厮混,去浮月楼的时候比回家还熟练。何明德旁敲侧击,终于知道了一些信息。 这位绿浮姑娘从前是怡红楼的花魁,才十八岁,长得是国色天香,又琴棋书画唱样样精通,引得京城之中的达官贵人并富户趋之若鹜。 原身便是其中的一位,他前年就打算给绿浮赎身,可是绿浮的身价哪是他一个公子哥儿出得起的? 不曾想去年年初的时候,这位绿浮姑娘忽然被人下了药,毒哑了嗓子。鸨母还想瞒着,哪里瞒得住? 一只金丝雀儿,一张嘴却变作了老鸹,便是上好的瓷器有了裂痕,美人图上有了墨点,这怡红楼的招牌很快就换了人。 绿浮姑娘虽是美,却因为声音的缘故,京城之中再也没有愿意给她赎身。选她过夜的人也不愿意,只说这一张嘴便是倒了胃口。 眼看着摇钱树砸在了手里,怡红楼来了个外地的商客,一见着这绿浮的容貌便丢了魂。鸨母骗他绿浮这几日生病,不能说话,三言两语,便说动了商客,把绿浮卖了出去。 何明德听了这一段,心中便是一咯噔,心想这绿浮已然被人赎身为妾,还与自己有所关联。难道自己不是狎妓,而是与人出轨苟合? 幸而这小厮又道:“都说绿浮姑娘好运道,这才是第一喜呢。” “绿浮姑娘被那富商下聘接了回去,那聘礼不比娶一个正妻花的少呢。” “没成想成婚一个月,这位富商便得了病死了,绿浮姑娘成了个有钱的寡妇,便在京城中开了浮月楼,一年的时间,这里便成了京城之中达官纨绔最爱的地方了。” 那原身必然也是了。 想来是在此玩乐,两人又旧情复燃?若是如此,自己先前猜测的赎身之事便是无稽之谈了。 何明德想到小厮说的旧情等语,又是一惊。 这……不会是要托付终身吧? 千思万想,两人终于是到了城北一座庄园前。 这庄园黑瓦白墙,竟是一片江南的风格。站在大门前,往两边看竟看不到墙的尽头。院墙以内,几座楼阁的飞檐伸展出来,传来了乐音与男子的欢笑声。 浮月楼竟如此阔气! 这绿浮是何等神奇的女子,竟能在一年的时间内,在京城经营如此大规模的玩乐之处? 何明德下了马,便被一个小丫头领进门。 这庄园之内,亭台楼阁、奇花异草不可胜数。青年男男或是青年男女结伴而行,有挽着弓的,也有拿着蹴鞠的,或是饮酒作画,或是听琴赏舞,娱乐方式不一而足。 小丫头有些自豪的模样,道:“再往后走,还有兴仁班常来唱戏,皮影、说书每日都有,小姐听说有几个御厨退休了,还打算请过来呢。这段时间来这玩儿的公子爷们更多了。” 这……古代版的万达广场啊。 这位绿浮姑娘,果真是不可小觑。 何明德此时对这位绿浮姑娘的勾画已经全然变了。从妩媚动人、柔弱无依的花魁形象,变成了一位精明睿智的女强人。 两人走到了一栋二层小楼前,还未进门,何明德便闻到了一股午夜幽兰的香味。他进了门,便见一位神情寂寥,身形瘦削的女子靠在窗边,看着外面出神。 这女子的五官十分艳丽,可是却不施粉黛,眉宇间有着挥之不去的忧愁,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风韵。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11节 “绿浮姑娘。”虽然这模样与自己想象中的仍旧不同,何明德却很是笃定。 绿浮回过神,道:“大公子一路走来,对这浮月楼可还满意?” 听闻绿浮所言,何明德的心底也闪过了一丝惋惜。这位姑娘的声音确实是粗粝难闻,若是只听声音,可能还会以为这是一位八十老妪。 何明德听绿浮的语气,就好似要把这当做嫁妆,拱手相让一般,哪里敢接话。 “这浮月楼算得上是京城之中数一数二的玩乐之处,绿浮姑娘好手段。” 他这般客气,绿浮倒是轻笑了一声:“大公子成婚之后,倒是规矩了许多,妾身都不习惯了。” 她顿了顿,又接回了原来的话题:“看来大公子是满意了,那大公子许诺妾身的事?” 何明德的脸上露出了难色,犹豫道:“我过去答应你的事……” 他一犹豫,便见绿浮的脸上浮现出了浓厚的失望来。 她有些急切得从桌案上拿出了一叠账本,跪倒在何明德的面前:“大公子,按照约定,妾身已经把浮月楼的收支拉平了。若说盈利,浮月楼之前投入的银钱实在是太多了,你再给我一年,不,半年,浮月楼便能盈利了。” “大公子,妾身已然不奢求自由身,无论生死,都愿意留在浮月楼为大公子效力,只求大公子能让妾身送父母亡骨还乡。” 什么? 何明德愣住了,这怎么听上去,浮月楼是自己的? 想到来时看不到边际的院墙,何明德有些头晕。前几日还在烦恼,连一套官服都做不起,今日便发现自己拥有了一个万达广场? 何明德试探道:“浮月楼有今日,都是你的功劳,我也不能亏待你。” 绿浮已然是双目含泪,摇头道:“大公子给妾身出主意,送毒药,救妾身出了怡红楼,妾身已感激不尽,本就该为大公子尽心竭力。妾身不要什么好处,只求大公子能让妾身扶柩回家。” 好一个剥削阶级的老板! 何明德在心中唾弃原来的那个何明德! 今日之事实在是峰回路转,看上去自己不但不需要解决烂摊子,还意外地收获了一笔地产。 当然,还有一个万能的ceo。 他清清嗓子道:“送父母返乡,天经地义,我过几日安排人,送你一同回去。” 绿浮愣住了,泪水顺着脸颊,珠串儿似的往下。所谓梨花带雨,莫过于是。 何明德少见别人哭成这般模样,有心要递个帕子,却又要避嫌。他只好走到窗边,装作看不见。 他轻声道:“哭什么,这都是你该得的的。” 绿浮哭着带笑道:“妾身是想不到,妾身竟果真能有这一日。父母重归故土,妾身也算是尽了女儿的本分了。” 何明德想到绿浮方才说的话,又补了一句:“等你回来,你便还你卖身契,你便是自由身了,我不会再约束你。” 这个消息让绿浮傻呆呆地站着,似乎是没听懂一般。 何明德又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继续在浮月楼为我做事。从此之后,浮月楼的所有盈利,分你三成。” “这才是你该得的。” 绿浮傻了半天,似乎是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擦干净了眼泪,许诺道:“大公子的恩情,妾身唯有肝脑涂地方能报答。妾身保证,从此之后,无论是银钱还是京中情报,大公子一定是京城中拥有最多的那位。” 嗯?又是一个意外消息。这浮月楼建起的初衷,不仅是挣钱,还想成为京城第一情报所? 倒也是,这地方往来的都是达官显贵、富贾商户,还有待科举的秀才举人,这地方出来的情报,价值千金。 也难怪,这浮月楼对外,全说是绿浮的产业。若是让人发现定国公府的大公子与这种地上扯上关系,只怕容易惹上事情。 想到绿浮方才的话,看来她这嗓子竟是两人合作毒哑的,这女子对自己也实在是狠心。 忽然,窗外传来了一阵男子的欢呼之声。 何明德循声望过去,便见远处有个靶场,二十多个青年人骑着马驰骋其中,比赛射箭,倒是热闹。 看到众人为中靶的一箭欢呼,何明德忽然心中一动。 “绿浮,那靶场那边的客人常来吗?” 绿浮也站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道:“这群公子很爱比试箭术,隔三差五便来比试。” 说着又笑,“这些公子倒都较真,在外面都照着官职大小交往,在这里,只按照箭术高低相处。” 听她这么说,何明德心中的想法逐渐成型了。 “过几日,你下个帖子,办一次箭术大赛,把这些公子哥都请来。” 绿浮有些不解,问道:“大公子莫不是想借此与这群公子结交?” 此时,一支箭又射向了箭靶,虽看得不真切,却也能猜出那一箭未中靶心,那几位公子哥还喝了彩。 何明德的眉目舒朗开,带着一点骄傲,道:“不,我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的箭神。” 第11章 弓箭 何明德想到晏武帝墓中的那把弓箭,心想那定然是他很喜爱的,否则一国之主,为何墓室简陋,唯独带着这把弓箭入葬? 虽不知那把弓箭的来处,不过根据记忆,或许他能送端王一把差不多的弓。 他当时只是草草地看了一会儿那把弓,依稀记得它的尺寸与花纹。 何明德对京中还不熟悉,他向绿浮打听了做弓箭的铺子,听闻有一家百步阁的弓做得很好,便去选了一把。 一把好弓做出来需要两三年的时间,定制是来不及了。何明德只能挑了一把差不多大小的,又在纸上留了花纹,让店里的师傅在弓上加了玉石与描金。 “公子爷是给自己用的?平日里惯用多重的弓?”师傅问。 何明德哪儿知道自己用多重的弓?他挑了一把,试试手感觉不错,问道:“这多重?” 师傅另拿了一把,道:“那把九十斤呢,公子试试这个吧,六十斤。” 何明德想,自己也是二十来岁、一米八多的年轻人,九十斤的弓,怎么可能拉不开? …… 片刻后,何明德的胳膊打着颤,换了一把五十斤的弓,刚刚好。 店铺的师傅赔笑道:“公子爷的腕力已经很是不错了,常来的几位公子爷,都用三四十斤的弓呢。” 何明德汗颜,知道这些成日里就知道喝酒玩乐的公子哥有多娇弱了——他默默把锻炼提上日程。 想到端王那个手劲,何明德放下了手中的弓,道:“选个九十斤的吧。过几日做好了,送到定国侯府去。” 师傅点点头,应下了。 何明德要走,又回头叮嘱道:“这装饰务必要华丽却不落俗套,方才能配得上它的主人。” 华丽而不落俗套……老师傅果真是老师傅,一口应下了。 * 蒹葭馆 自何明德走之后,端王在卧室之中看起了书。只是从前看惯了的书,此时却是看几行,漏几行,心中总是有些浮躁。 他看着窗外,夕阳斜晖印在院墙上,满园寂寥。 该有两个时辰了。 端王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念头,对自己生出了一股怒气来——想这个做什么? 他收回了目光,注意到架子上的那个描金盒子,一个下午的心浮气躁终于找到了出口。他唤来水碧,让她拿走了这个盒子,心中终于舒服了些。 至于隐隐约约出现的“本王的歉意,还不如一个女人么”这种隐晦的一念,自然被端王无视了。 他终于舒服了些,拿着书读了起来。 片刻后,何明德怀中抱着这个盒子走了进来,道:“水碧为何要拿着我的东西出去?王爷吩咐的?” 方才的复杂心绪如何能解释? 端王抬起头,便看见何明德眼中的温和笑意,方才被抚平一些的焦躁又卷土重来。他冷淡道:“今儿天气好,送出去晒晒太阳。” 一派胡言。 何明德一看便知,这位端王又在别扭什么了。 他没有追问,只是道:“太阳晒好了,那就放回来吧。” 他放好了那盒子,伸头去看池旭尧看的书,便见那书的空白之处皆是端王的批语。看墨色应当是从前写的,是行楷,端方之中又带着几分少年轻狂。 何明德收回目光,又道:“王爷,连首饰都要晒晒太阳,您是不是也该出去晒晒太阳了?” 端王都没有给他一点余光,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书,整个人都透露着拒绝的意思。 何明德知道他有心结,也没有强迫,自己找补道:“今日天儿也晚了,不适合晒太阳,等天气好了再说。” 说完他也不吵端王,改去了书房,找出了从前许多的书籍、名帖、书信,去熟悉自己的交际网。 看着何明德的背影,端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却只接触到了半片冰凉的金属。这冰凉的感觉从他的指尖蔓延到了他的心脏,冻得他一个激灵。 水碧在屋外犹豫地回话:“王爷,陈公公又来了。” 池旭尧知晓他来要说什么,很不耐烦去应付。那窗外便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王爷,皇上说,您的生辰若是不愿意大办,便只叫自家人一起热闹热闹。” 端王心中一阵哀痛,失态道:“一个怪物的生辰,有何好庆祝的。” 屋外语塞了。 片刻,那窗外又传来了声音,道:“王爷的意思奴才明白了,奴才去回了皇上皇后。” 池旭尧毫不费力便能想象出,母后听到自己这句话之后伤心落泪痛不欲生的模样。 他更烦躁了。 这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为自己容貌尽毁,前途无望而痛苦了。 可是他只要露出一分痛苦,身边的人便要露出五分的痛苦神色出来。他除了要忍受伤口的痛、心中的痛,还要忍受自己的愧疚。 我怎么这么无用?为何不能将自己的伤痛掩藏?为什么要让身边之人为我这般难过?为何要让母后日夜不安,为我担忧? 这些情绪,几乎要将他压垮了。 可惜的是,他现在还没有垮,于是只能继续强颜欢笑,勉强做个坏脾气的正常人。 “陈公公,你去回了父皇母后,本王前些日子病了,还没好呢。今年生辰宴,没有什么精神应付。等本王病好了,再去给父皇母后请安。”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12节 顿了顿又道:“本王在侯府里一切都好,大公子对本王很是照顾,让父皇母后不要挂念。” 陈公公听着端王还算平静的声音,应下了。 水碧道:“奴婢送公公出去。” 两人走了几步,估摸着卧室里已经听不到两人的说话声了,陈公公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白瓷瓶。 “水碧姑娘,这是太医院新研制出来的药,你拿回去,劝王爷用些。” 水碧叹了口气,“自从太医说王爷的容貌恢复无望之后,谁劝王爷用药王爷都要生气的。既然治不好,又何必让王爷生气呢?” 陈公公正色道:“用药总归是有些好处的,王爷用了药,皇后娘娘也能放心些。” “生辰宴的事,姑娘也劝劝王爷。皇上皇后也是担心王爷,想办个宴会,让王爷高兴些。” 他二人说着,不提防一旁的门被人打开。 陈公公抬眼便见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走了出来。这人他自然认得,端王的夫婿。只是不知为何,此次见面,倒觉得此人气质大不相同,隐隐有几分压迫之感了。 何明德在屋里听了半截,心中便有些不大高兴。他接过水碧手中的药瓶,问陈公公:“王爷生辰是哪一日?” 陈公公道:“是五日后。” “那可不巧,王爷已经答应我,五日后要带我出门游玩。王爷言而有信,承诺我在先。” 陈公公:“大公子,皇上皇后的心意,可要比一切都重要。” 何明德正色道:“新婚夫夫,培养感情更重要,皇上又不能替我与王爷过日子。” 陈公子刚想说一句大逆不道,便又听何明德道:“天色晚了,不好留公公了。公公回去之后替我向皇上皇后请安,等王爷病好了,我们一同去给他二位请安。” 陈公公还要说,何明德便道:“请。” 陈公公拂袖而去。 何明德看着陈公公离开,吩咐水碧:“日后宫中来人,你先问问,若是让王爷心情不好的事,便让他们先来找我。” 水碧答应了。 何明德犹豫片刻,又问道:“王爷受伤之后,可有情绪失控过?” 水碧更犹豫了,不知该不该说。 何明德道:“我与王爷现在才是一家人,王爷的事情,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水碧想到王爷改口,暂时不杀何明德的命令,便开了口。 “王爷被从火场中救出之后,昏迷了三四日。他醒来之后,得知自己毁容,很是伤心地哭了几日。那段时候皇后娘娘常来陪着王爷说话散心,王爷便渐渐地不哭了。” “后来太医说王爷伤好之后,这些疤痕也是不会消失了,皇上和皇后都很伤心,倒是王爷性子坚韧,反倒安慰他们。” “后来王爷的外伤好了,还会用些太医院送来的祛疤药膏,不过皇后娘娘搬回去之后便再也不用了。奴婢提过一次,王爷便生气了。” 什么性子坚韧? 乍逢变故,人要么是一蹶不振,焦躁易怒,整个人变做尖锐的针,对抗着世界,让自己和亲近的人都遍体鳞伤。 要么就是接受现实,积极求生。 若是端王真如水碧所说,对自己毁容一事接受地很好,还能安慰皇后,这些时日又怎会连人都不愿意见? 他也不过是故作坚强,让关心他的人放心罢了。 可他的心底,只怕已经是一蹶不振了吧? 何明德笼了那瓶药,进了卧房。 端王坐在了何明德平日睡觉的软塌上,靠着窗边出神。从背后看,少年身形本就不是很健硕,这些日子又添了几分瘦削,更显得小小的一团了。 端王听着脚步便知道是他,问道:“水碧和你说什么了?” 何明德的指尖捏着那瓶药,犹豫半晌,还是道:“问她,你多久没上药了?陈公公送来了新的祛疤药。” 端王忽然转过了头,眼中闪着可怕的杀意,他从齿缝间用力地挤出了一个字。 “滚!” 第12章 比试 何明德没有滚,反倒是上前一步,“我替王爷上药。” 池旭尧挡住了何明德的手,冷淡道:“你若是再放肆,本王便折断你的手。” 何明德放下药:“王爷不高兴上药,为何不这么跟皇后说呢?不喜欢去生辰宴,为何不直接说讨厌呢?” 池旭尧很是意外他的话,却转过脸,并不愿意和他说心中所思。 何明德却又接着道:“你才是最难过的人,你有放纵自己的权利。” 池旭尧冷笑道:“若本王真得放纵自己,只怕会像个疯子。” “那又怎么样,至少你能高兴一些。若是王爷好面子,可以只在我面前做个疯子,我替你保密。” 池旭尧冷哼一声,声音却软了许多,不像是嘲讽,倒像是回答了。 何明德伸出手,征求他的意见:“让伤口也透透气?” 片刻,池旭尧没有反对,何明德摘下了他的面具,果然脸上的皮肤又被捂得发红,微微发胀。他也没唠叨什么,接着方才的话题。 “我让公公回去传话,王爷生辰那日,要带我出门去游玩。” 池旭尧一怔。 “以后,王爷不高兴做的事情就不要勉强自己。” 池旭尧被他的话说的熨帖,却迟疑道:“母后会伤心的。” “可是去宴会的话,王爷也会伤心的。” 池旭尧反驳道:“母后是我的母亲,不让母亲伤心,是孝道。况且,我也不舍得让母后为我担心。” 何明德一点他的额头,道:“去了你会伤心,却还要强颜欢笑,这不是显得皇后不慈吗?你此时勉强,反倒是损害皇后的名声。” “等你身子好了,心情也养好了,你再去给皇后日日请安,彩衣娱亲也无人管你,那才是真的孝。” 池旭尧被他绕了一圈,只觉得似乎是有道理,却又觉得有些迷糊。 可他还没理清楚,便听何明德已经理所应当地问道:“生辰那日,王爷要带我去哪儿游玩?” “本王何时说了要带你出门?” 何明德理直气壮:“因为我对皇上撒谎了,你我夫夫一体,你必须要为我的欺君之罪善后。” “王爷只要带我出门游玩,我便不算是欺君之罪了。” 实在是大逆不道。 池旭尧道:“是你欺君又不是本王欺君,你自己想法子吧。” “我的法子就是那日把王爷骗出去。”他愉快地站起来,“那就这么定了,多谢王爷配合,保我一命了。” 何明德心情愉悦地去继续看书了,池旭尧坐在窗边,心中道,谁答应配合你了?却是始终未曾反驳出口。 夕阳余晖照在何明德的背影上,像是镀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池旭尧看着自己隐没在黑暗之中的手,探出一个指尖,搭在了窗框上。一点夕阳也愿意落在了他的指尖了。 他想,纵然容貌变成了怪物,却依旧心向光明。 自己在卧室之中画地为牢,不过是把自己一步步送入深渊。我虽不知我的出路在何处,却不能如此沉沦。 况且如今身边有人同行。 出去看看也好。 * 五日后。 天刚蒙蒙亮,定国侯府的奴才们已经起床为主子们准备一日所需。 何明德推开门,便感觉一阵秋意,肌骨泛着寒意。几个丫头已经扫干净了落叶,正在打理几盆新送来的菊花。 一鸿抱着个盒子上前低声道:“大公子,百步阁的杨掌柜来送东西。” 何明德打开开了一眼,便见当日所定长弓静卧其中,头尾以青玉包裹,弓身以描金之法绘有梅花。 完美符合何明德要求的华丽却又脱俗。 何明德道:“把银子送过去,说今日忙,便不见他了。马车备好了吗?” 一鸿道:“备好了,没用侯府的装饰。” 何明德点点头,“把弓放到马车里。” 他回了屋里,池旭尧觉浅,已经醒了,懒散地靠着床头打呵欠,萎靡不振。见何明德来了,还要抱怨,“外面好吵。” 何明德道:“你若是再不起床跟我出门,一会儿宫里派人来送贺礼,只怕更吵。” 池旭尧立刻停止抱怨,默默地下了床。 何明德递过来一套新衣服,池旭尧抖开一看,发现是一套武生服。 池旭尧:“……你今日打算去哪儿?京中禁止械斗。” “出门随便走走,这些衣服轻便些。” 这衣服果真是简单,池旭尧自己便穿好了。何明德替他扎好袖子,又帮他扎了一个马尾,偷偷系了个蝴蝶结在上面。 何明德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了一番。 少年眉梢眼角虽有几分萎靡,但穿的干净利落,还是衬出了几分少年人的意气来。 只是脸色苍白,带着不耐。 何明德想了想,挑了一对碧玉的耳充给他戴上了,果真好了许多。 何明德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走吧。” 他从一旁的桌子上取过来两个面具,递了一个给池旭尧,“我让人新做的,看看合不合适?” 那面具也是描金的,大片的芍药覆在面具之上。乌金之下,露出了少年嫣红的嘴唇。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13节 何明德带上另一个面具,看着端王好奇的目光,简单地道:“今日去的地方,有人认识我,你不是想安安静静过一日吗?” 端王也微微松了口气,不用一个人戴着面具,面对那些好奇的目光,也好。 马车一路向北,最后停在了浮月楼前。 端王看了门匾,很是无语道:“本王不好女色。” 何明德一听便知他也误把浮月楼当做了红楼,故意道:“男子也有的。” 端王摔下车帘,便要让车夫离开。 何明德忍笑,跳下马车,对他伸手:“骗你的,这里不是风月之地。风月之地也没有白日便做买卖的。” 端王被说得有些不喜,道:“本王自然没有你了解这些。” 得了,这倒是打了自己的脸。 何明德坚持伸手,端王终于肯赏脸下车了。 何明德抱着那个盒子也下了车。他看端王终于忍不住好奇,便道:“是给王爷准备的礼物,王爷猜猜是什么?” 端王根本不愿意参与这等无聊的游戏:“等你送我便知道了。” 何明德轻车熟路带端王走入了预留的房间,绿浮已经在里面等着。见他二人来了,便让人上菜。 等人走了,她便走到了屏风之后,里外不相见,开始抚琴。 何明德道:“这比在府里用膳自在吧?” 边说,便解下了面具,端王犹豫了片刻,也解下了面具。 后窗开着,露出空阔的蓝天,秋风阵阵吹拂,带着冷淡的花香。 这场景正如过去自己生活过得千百日一般自在,这久违的感觉太过于熟悉,甚至有片刻他都忘了自己已面目全非。 何明德还笑盈盈地等着他的回答,端王决定至少这一日,试试看,假装自己还正常着。 端王点点头,“还不错,你费心了。”说着,眼睛还是转到了那盒子上,道:“本王的礼物。” 何明德也有几分想看他的反应,不再卖关子,取出了弓箭。 池旭尧见了那弓,倒是意外:“我见那盒子,还以为是古琴。” 所以说,你还是在心中玩起了“猜一猜”吗? 池旭尧站起来试弓,何明德忙道:“我想着你的劲儿比我大,便选了90斤的,你若是觉得不称手……” 他的话被噎住了。 那把他憋红了脸才拉开的弓,在端王手中轻飘飘地像是孩童的玩具。他似乎还没有用力,弓弦已经饱满如同满月。 何明德:“好了,当我没说。” 端王虽刻意地用平稳的语调说,却仍有几分没压住的骄傲。“确实不称手,太轻了。本王平日都用一百二十斤的。” 他骄矜道:“不过也不怪你不知道,一般武生能用九十斤的弓,已经算是勇士了。” 凡尔赛的浓度超标了。 “那这个先给我?我让百步阁再给你重做一把。” 何明德伸手要弓,端王却瞪了他一眼。端王把弓放入了盒子里,有些不舍地又摸了一把,这才道:“虽说是华而不实,却也是你的心意,本王勉强收下了。” 嘴角的笑容却是忍不住的。 好一个勉强。 何明德不去揭穿,邀请他坐下用膳。可惜两人刚拿起了筷子,便听见窗外传来了一声女子的惊叫。 何明德按住了端王,示意他继续用膳。自己却走到了窗边,便见一个少女正跌坐在地上哭泣,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正在拉扯她,几个纨绔在一旁不干不净地起哄。 几个女子面有急色,都想挡着那男子,却又不敢。 绿浮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道:“是柳将军的三公子,刚从边关回京城没多久。平日里便总爱嘴上占姑娘便宜,今日闹得实在是太过了。” “大公子、王爷,请容妾身少陪。” 何明德道:“你一个女子,去了也免不了受欺负。还是我去吧。” 池旭尧:…… 怜香惜玉四字,在端王的脑中挥之不去。 不知为何,这一口粥便好似噎在了喉咙口。 楼下。 一个女子无论如何挣扎,也抵不过男子的力气。 柳瑞只是轻轻用力,便扯坏了少女的衣袖。少女脸色涨红,更是害怕,柳瑞却笑得更畅快了。 “豆蔻,不过是让你跟着我喝杯酒,怕什么?” “是啊,豆蔻,你还不如赶紧跟着瑞公子去换件衣裳?” 豆蔻哭着往后躲,柳瑞终于失去了耐心,伸手便要去拉扯。就在此时,一个人却挡在了豆蔻的身前,他手中的披风也落在了豆蔻的身上。 何明德道:“柳公子,浮月楼的姑娘不是卖笑的,更不是卖身的。她们若是不愿意,不可强求。” 柳瑞上下打量了一下何明德,看他浑身上下没什么值钱的地方,人又文雅,便笃定他是个来吟诗作画的书生。 他呸了一声,道:“你那些好听话,还是说给那些小姑娘听吧。小爷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滚开。” 柳瑞挥手便想给这书生一点教训,何明德见他挥手,忙也伸手架住。两臂相撞,何明德只觉得整条胳膊裂开了一般痛。 柳瑞见他还敢挡,小霸王更是怒上三分。“你还敢还手?你是不知道小爷是何人吧?” 何明德心中恼怒,既恼怒此人无礼,又恼怒自己无力。 比后台么?那就看看谁的后台硬? 他方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尖锐的破风声传来。他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到什么擦过自己的脸颊。等被羽毛扫过脸颊之时,他才意识到那是一枝箭。 那箭穿过柳瑞的衣摆,钉入了地里。那箭去势甚急,半支箭都没入了地里,带得柳瑞都趔趄了一下。 这变故让底下的几人都愣住了,连那个姑娘都不哭了。 几人一起抬头回望,便见二楼的窗口,一个身姿翩然的少年盯着他们,眼神锐利。 他修长的手指撑着一只金色的弓,在阳光之下,人与弓皆是熠熠生辉。 他手中弓弦被拉得如同满月,箭尖指着柳瑞的大腿。 “你再动他一下,试试。” 第13章 同归 这几个公子哥都是常来玩弓箭的,方才的第一支箭的半截箭身还扎在地面里,谁都知道这少年拉弓的气力了。 更何况这柳瑞常年在父亲的军营中胡闹,他更是清楚,只要这少年一松手,那只弓箭必然会穿过自己的大腿。 柳瑞被这般冒犯,反倒露出了点邪气的笑。他对着楼上的少年抬了抬下巴,道:“你箭术不错,要不要比比?” 池旭尧收回手,声音还是冷的:“你该道歉。” “你要是能赢了小爷,小爷给你们跪下道歉。” 池旭尧冷笑一声,手撑着窗户,从二楼翻身而下。身姿轻盈,像是只鹞子。忽然之间,何明德又想起了成婚那日,纵马冲到自己面前的那个人。不过同那日比起来,今日这人,可要多了许多的鲜活气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错了。他以为池旭尧在那场灾难中几乎被击倒,成了只蔫蔫的金鱼,有一日便过一日,无聊地吐着泡泡等着结束的那日。 可实际上,晏武帝是猛虎,端王也是只小老虎。 这只小老虎虽然受伤了,蔫了,骨子里的霸气可从不曾消失。 他能做的,也不过是陪着他,督促着他,好好养伤罢了。 池旭尧走到何明德的面前,检查了一下他的手臂,瞪了他一眼。继而杀气腾腾地看着柳瑞,道:“怎么比?” 柳瑞拔出腰间的匕首,在指尖甩了个刀花。 “比赛规则听我的?” “随便你怎么定,结果都一样。” 柳瑞的嘴角勾起了一个邪气的笑,他左右看看,从旁边的茶盘里拿过来一个苹果,在池旭尧面前晃晃:“那个人是你朋友?敢不敢?” 池旭尧道:“你该问问你的朋友敢不敢?”旁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听他又问那群姑娘,“这儿有开阔的地方吗?” 那群姑娘战战兢兢道:“前面有靶场,妾身带公子去。” 池旭尧要跟着走,忽然停住脚步,看着豆蔻。他低垂着双目,道:“你换身衣服过来,一会儿让他给你跪下道歉。” 柳瑞听了忍不住一笑,根本不信:“对,跟过来。小爷要是输了,给你跪下磕头。小爷要是赢了,可要把你抢回家哈哈哈哈。” 说罢,自己先往靶场去了。 这消息很快传开,这来浮月楼的纨绔,成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都是爱玩的性子,如今听说有人要和柳将军的三公子比箭术,都围了过来。 到了围场边,柳瑞身边的玩伴还在问呢:“柳公子,你们怎么比?比百步穿杨?还是纵马骑射?” 柳瑞不耐烦地从这群人中揪出一个,“你就站在这儿。” 池旭尧也抬抬下巴,对何明德道:“你也站过去。” 何明德想到那个苹果,心底浮现出一点荒唐的猜测,“王爷,请你告诉我,你不会是打算把那个苹果放在我头上吧?” 池旭尧拎着果盘里的苹果,放在他头上作为回答。 何明德:“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池旭尧没回答他,从一旁箭筒里抽了枝箭,几乎没有瞄准便对着百步外的靶子射了出去。 旁边的少年们一阵叫好。 何明德看了一眼,更担心了,“九环。” 池旭尧也为自己的这一箭有些羞恼,道:“本王好几个月没有练习了,下一箭就好了。” 何明德还想说什么,池旭尧已经不耐烦了。 “本王话已经放出去了,你若是敢让本王丢脸,本王先把你送走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14节 很好,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端王。 何明德道:“那王爷可要瞄准了,若是这一箭偏离了,王爷可要守寡了。” 一句话说得端王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想干脆结果了这厮,却见他已经走到了场地中央。 那边柳瑞公子找的人两股战战,柳瑞把箭在他下半身比划了一下,威胁,“等下你要是敢抖,小爷就直接往这里射。” 那人捂着裆,立刻不抖了。 柳瑞退到池旭尧身边,道:“你先我先?” 池旭尧对他抬抬下巴,示意他先。 柳瑞也不客气,自己搭弓捻箭,稳着一口气。 光看他下盘的功夫,和稳定的胳膊,池旭尧便知这也是个箭术高手。 果然,柳瑞轻轻松开手指,箭如流星,片刻之后,便见那苹果被箭戳穿,带着往后飞走十几步,扎在了地里。 柳瑞吹了声口哨,得意地看着池旭尧,道:“还是三局两胜吧。” 池旭尧淡淡道:“用不着。” 说罢,他走到了何明德的面前。 何明德吐了口气,道:“为何看见王爷过来,我会有种不祥的预感?” 端王忍不住笑,“因为你的预感是真的。” 端王把何明德头上的苹果放到他手中,转而把自己耳中的一颗耳充放在了何明德的头上。 那耳充也不过是一块打磨地十分精美的玉石,论大小还不如一颗葡萄。 端王认真道:“本王要一局定胜负,才算赢得漂亮。” 何明德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可你若是赢得不漂亮,你就真得要改嫁了。” 池旭尧摆放耳充的手一顿,有些咬牙切齿:“你再这般说话,本王宁可输了,也要给你一箭。” 他这么孩子气,不像视人命如草芥的纨绔,也让何明德对他有了几分信任。 何明德把手掌摊在他面前,道:“把手放上来。” “干什么?” 虽说不明白,端王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之上。两人的手掌都干燥,却有着不一样的温度。 何明德仔细感受了一下,道:“王爷的手很稳,看来我不需要担心了。” 他这般信任,反倒让端王有些紧张了。不过端王紧张,也还是嘴硬,“出了事,也是你的弓没选好。” 走了两步,还是转过身来补了一句,“本王的箭术,不会有问题的。” * 池旭尧转身的时候,一旁的柳瑞脸色有些难看。 “喂,一场比试而已,用不着闹出人命吧?” 池旭尧听了这话,倒对这个纨绔改观了一点点。他冷淡地道:“你这么玩,才会闹出人命。” 说完,也拈弓搭箭。 何明德虽说对池旭尧的箭术有信心,可看着这冷冰冰的箭尖高速飞向自己,却仍是不免得提起了心。 十几秒的时间漫长地像是十几分钟。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看着那箭离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何明德听到一声细微的“哒”一声,脸颊被飞溅的玉屑打地一痛,方才松了口气。 他的发带也被箭划断,发丝飞扬。 那支箭终于落地,不需丈量,也知道飞出的距离比柳瑞远了许多。 众人那口气也都松了,尽皆喝彩起来。 柳瑞看着那箭,喃喃道:“还真得能行啊。” 池旭尧冷哼一声,一副理所应当地模样。 何明德咬着苹果缓缓心情,走近池旭尧,便见他的眼中都是骄傲和期待。 闪闪发光,十分好看。 于是何明德的心情也好了,更不吝啬赞扬之词了。他摸摸池旭尧的头,笑道:“大晏箭神。” 池旭尧有些委婉地承认,道:“我师父比我的功夫更好些。” 旁边一圈公子哥儿听见了,都默默地把手里的弓背到了身后。 柳瑞忽然大声道:“愿赌服输。” 说着,他走到了一旁泪痕未干的豆蔻身边,噗通跪下:“豆蔻姑娘,是小爷、咳咳,是柳某唐突你了,请你原谅。” 豆蔻手中的手帕都吓得掉到了地上。 豆蔻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原谅你了。” 柳瑞大咧咧地走回何明德身后,要去拍他的肩膀,却被池旭尧打开了。 柳瑞看着池旭尧虎视眈眈的眼神,只好放下了手,笑道:“小白脸,没想到你还真有胆色,刚才脸色都没变。” 他倒是爽朗,对池旭尧道:“我叫柳瑞,是将军府的,你是谁?你箭术真好,能不能教教我。” 池旭尧这会儿还带着点骄矜呢,道:“等你箭术再好点,我再指导你。” “那你总要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公子吧?” 池旭尧却已经带着何明德走了,柳瑞还要追,却被身边的人拦住了。 “柳公子,那个来拦人的,是定国公府的大公子,在他身边的那个,应该是三皇子。” 柳瑞虽然刚回来,却也听闻了三皇子下嫁之事。他挠了挠头,有些不满道:“怎么是三皇子啊,啧。” 若是旁人,他去结交一番倒也是不妨的。可惜他父亲身份特殊,手握重兵,不宜与皇子走得过近。二来,他的父亲素来不喜欢皇室,尤其对三皇子不喜。 唉。 柳瑞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在京城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可惜了。 他挠挠头,又呼朋唤友去找乐子了。 …… 回去的路上,何明德感到身边之人还有些雀跃,同往日完全不同。 “听说这边一连几日都有射箭比赛,为了玩出点新意,大家都带着面具比赛,你要不要再来。” 池旭尧犹豫了一下,道:“你来吗?” 何明德笑了笑:“王爷若是下场,我定然要陪着。” “那有时间再出来吧,浮月楼还有些意思。” 声音里还带着点笑意。 两人说笑几句,走到了楼梯边,却看到了绿浮。 何明德对池旭尧道:“王爷先上去用膳?我和绿浮说几句话便来。” 不知为何,方才那点残余的高兴忽然便消失了。池旭尧也没回话,径直上楼去了。 绿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对何明德道:“王爷不高兴了,看来大公子与王爷的感情倒是很好。” 何明德倒是挺包容地,“王爷不高兴也是小孩子脾气,与你想的不一样。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妾身打算三日后回乡,所以来问问王爷何时来这边游玩?妾身不在,担心楼里的人招待不周。” 何明德不在意,“楼里又不是只有你。况且他来比赛,我也会陪着。”说到这里,他又摇头,“本想今日让他与人比试一番,也当散散心,可实在是没想到,是这般比试法。” 绿浮也是捂着嘴笑,“不过今日之事,也与大公子当初组织比赛的初衷一致了。妾身看着王爷很是高兴呢。” 何明德无奈,也算是殊途同归吧。 楼上,心中还是放不下的池旭尧,还是走到了楼梯边,却只听了个末了。 这所谓的射箭比赛,竟是何明德建议组织的? 第14章 莲心 何明德入职户部,证明大皇子已经在袭爵之事上骗了他。一个靠山倒了,便想换一座靠山,也是情有可原。 或许何明德现在改了策略,决定借由自己,讨好太子哥哥。 可是…… 端王虽生于皇家,经历了不少勾心斗角之事,却仍是在宠爱中长大的。一个人待他是真情还是假意,他这点还是看得出来的。 何明德待他,已然不只是利用讨好了。 何明德私下举办这射箭比赛,邀请自己,无非是想看自己拔得头筹。这大约也是看不得自己终日龟缩在卧室中的缘故。 端王笃定,或许何明德确实有利用之意,却也该有几分真情实感。 只是这真情实感来源何处? …… 何大公子回了楼上,惊了一下。三皇子正朝向门口端坐着,看到何明德,眼神一凛,像是看见了猎物。 不祥的预感。 果然,三皇子慢吞吞地问道:“本王听到了你和绿浮姑娘的话。” 何明德一惊,忙回忆了方才的对话,确定自己并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三皇子又道:“你对本王的照顾,已经远远超出了你该做的。这是为何?” 一计直球。 三皇子直视着何明德,眼中透露着认真。这目光让何明德也不肯敷衍他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15节 何明德也认认真真地问道:“王爷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由如何?” “假话是,王爷天潢贵胄,我讨好王爷总没有错。” “那真话呢?” 室内的气氛莫名地凝重了。 许久,何明德笑了笑,语气轻松:“真话暂时还不能告诉王爷。等王爷什么时候相信我了,我再告诉王爷。” 三皇子坦然道:“你若是要诚意的话,本王可以告诉你,本王暂时不想杀你了,这是本王的诚意。” 何明德:…… 何明德这回是真的觉得有些好笑了。 “那我就多谢王爷了,不过这还不够,还要王爷再多一些信任才能说。” 他住了口,了结了这段对话。 他转而问道:“饭菜都凉了,是让厨子新换了菜,还是出去吃?” 没问出来想得到的答案,端王有些不高兴,气闷道:“回府去。” …… 回府自然是没有回府的。 何明德信奉的人生准则之一就是来都来了。 既然出了门,自然是要玩够了再回去。况且浮月楼作为何明德最大的产业,他至今仍不知道此处究竟是何等的规模。 因着二人的身份已经被那群公子哥认出,两人便往东边走。 那东边有一片湖,湖中心建了个莲心坞,大概百步长宽。 这莲心坞的模样别致,修成了朵莲花的模样。入莲心坞的水柱,也以太湖石修做了莲叶模样。 此情形,一来取得是净心之意,二来取得是出淤泥而不染之意。 “此处来往的,都是城内的才子。他们常常约好了,来此处吟诗作画。”豆蔻因感激何、池二人相助,这个下午便陪着他二人游玩。 几人上了莲心坞,便见与那边校场竟是些鲜衣公子不同,此处的青年之人,衣物料子有绸缎有棉麻,却无一不素雅。 此时这群青年都围着一面墙,看墙上挂着的几幅画与字,三三两两互相评论着。 何明德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哦,对了,今日正是以文会友之日呢。” “以文会友?” 豆蔻低声道:“想入浮月楼玩乐,要先交五十两银子。可书生大多清贫,以前有姐姐说,穷书生便不该放进来,连一杯茶都喝不起。可是绿浮姐姐却说,酸腐却是可憎,不过书生大多还是饱学之士,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 “姐姐还说,若是挣钱,靠那边那些公子哥便也够了。”她朝着校场那边点点下巴。 “可若只是如此,咱们浮月楼终究是下九流的玩乐之所,可若是放些有真才实学的书生们进来论学,咱们浮月楼便也是风雅之地呢。” “故而那些想来浮月楼论学,却连入门会都没有的,无论是字、画、文、雕,不一而足,皆可送到浮月楼来。每月初五,这些书生公子便会点评这些作品,若是大家都说好,便会邀请他来莲心坞论学。” “来这儿的读书人越来越多,姑娘常会办些活动,好比写门匾啊、设计楼宇啊。他们为了比较才学高低,常常抢着出主意呢。”豆蔻捂嘴一笑,压低了声音,“咱们楼里省了许多请人的银钱,那些书呆子还高兴得很。” 她一番解释清楚,连池旭尧都是点头,道:“绿浮姑娘的见识实在是不凡。” “世人只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绿浮姑娘却能看到未来的权势滔天。” 豆蔻懵懵懂懂,道:“从前礼部的公子爷也这般说姑娘,可姑娘却说,求学之道孤苦,她不过是为这些人寻一红尘知己罢了。” 何明德叹道,“绿浮姑娘若是男子,只怕也是朝廷栋梁之才了。” 他二人来了兴致,便也走到墙边,看着墙上的作品。 墙上先是镌刻了四字“以文会友。” 其下挂着三幅画,四幅字。几个年轻人各执一词,褒奖不一,点评着各自的好坏之处。 何明德与池旭尧皆一一看了,何明德停在了第二幅草书上,暗自点头,只觉得这一手字笔笔中锋,颇有蛟龙盘虬之势。 点评书法之人,大多也称赞这位。 “这篇《莲心坞序》,该是本月魁首了。” “正是,此书一泻千里,气势磅礴。且此人未入莲心坞,却写《莲心坞序》,必是对此月魁首之位自信万分。” “若非才华横溢,只怕也没有这份底气。” 众人皆点头称是,便要取下这幅《莲心坞序》,交付浮月楼,便是此时,一只手却忽然拦住了他们。 众人看过去,便见一个身形似少年的男子,身边站着一人,比他高些,身姿亲密,一看便是同行之人。只是这二人皆面覆面具,看着也不像是熟识之人。 少年伸手揭下了最后一幅字,道:“我倒觉得,这最后一位更好些。” 最后一幅,却也是草书。若是往常,却也算得上出彩,只是今日有着《莲心坞序》在,便显得它黯然失色几分了。 一个看着像是领头的公子道:“在下徐然,算是最早来这莲心坞的,与众位也参加了八九次的以文会友,却从未见过公子,公子怕不是走错了?” 言下之意,便是对自己的才学很是自负,也隐隐有轻视池旭尧之意了。 池旭尧却道:“若是从书法论,这篇《方田均税疏》确实是稍有逊色。可若是谈起内容……”他扫视了这一群年轻人,众人皆感到了一种被审视的感觉。 “若是谈起内容,《方田均税疏》谈土地·改·革,《莲心坞序》却是风花雪月,优劣高低,岂不是一目了然。” 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嗤笑道:“我等来此,只为谈论技艺高低。” 池旭尧轻轻扫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分明一言不发,却更是让人感觉到被轻视。 他把同样的视线又转移到了众人身上,不知为何,有着同样想法的人,都不由得羞赧起来了。 池旭尧道:“你等都是大晏的饱学之士,学了多少的学识,不为国为民谋取福祉,却只是为了谈些风花雪月?若是学识技艺只是你等消遣时光的玩物,你等日日聚集在此,又与聚在一处弹珠的小儿有何区别?” “你等看不上这份作品,只怕这作者,也不屑与你等为伍吧。” 一番话说得这些少年竟都脸红了起来。 徐然涨红了脸,道:“纵然我等在此日日辩论,商定国策,却也不过是自娱,徒惹愤恨罢了。” “皇子弄权,百官党争,这朝廷上下做事情的又有几人?莫说我等未入仕,便是入仕,又能做些什么?倒不如在此讨论学识。” 几个年轻人都被吓坏了,忙拉住他。只是众人脸上或多或少,也都有些愤恨之色。 端王沉默了。 从前他跟在父皇、太子哥哥身边,看到的百官皆是严谨认真,上下一心,一心为民。 只是偶尔觉得,这朝中说的话越来越像,好似上下只剩下两张嘴了。 一张为太子说话,一张为大皇兄说话。 谁也不觉得奇怪。 可今日看着这群年轻人涨红的脸,端王忽然从那个奇怪的圈中跳出,也依稀感觉到了一些奇怪。 百官卷入党争,少年人失去抱负。 面对徐然的愤怒,他竟无言以对。 一时之间,岛上只余下水浪之声。 忽然,何明德走上前,对着那群青年温和道:“你们既看不惯,为何不去改变呢?” 一个青年道:“说得容易,他们已经是权柄在握……” 何明德温和道:“可你们才是年轻人,他们永远都活不过你们。只要你们不放弃,最后赢的一定是年轻人。” “当然,我并不是让你们把自己与大人们对立起来。我只是想说,若是真心想做一件事,无论时局好坏,都要坚守本心,否则只怕终身都要怪自己懦弱。” 青年们都沉默了。 池旭尧忽然道:“既然今日以文会友,我也来试试吧。” 说罢,他拿过旁边的纸笔,稍一运腕,在纸上落下了几个字。 等他放下笔,几个青年你推我我推你,磨磨唧唧走上前去。 那洁白的宣纸上,落着遒劲有力的八个字,“独善其身,兼济天下。” “如何?” 半晌,徐然扭过脸,还有些不自在。“本月便邀请你们三人进来吧。”顿了顿,又道,“最终你会发现,你只能独善其身罢了。” 虽是这么说,语气却别扭得很,只怕他自己心中想着的,却是后四个字吧。 也是,寒窗十年,漫漫求学之路,谁又是真得为了能写几首伤春悲月,风花雪月呢。 …… 端王和何大公子并肩离开,端王一路上都是心事重重。 何明德问道:“你也要日日来与他们论道?” 这会儿冷静下来,端王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方才他看一群饱学之士,浪费自己的才华,心中激愤,方才要入社。此时冷静下来,摸着自己脸上的面具,却又犹豫了。 何明德却道:“以文会友,看的是一个人的才华。方才王爷的一番话,可比一切都引人注目呢。” 几句话,轻轻地推了端王一把。 有人支持,端王轻轻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吐完,忽然又警醒起来:“这不会又是你安排的吧?” 何明德哭笑不得,连连摇头。 端王这才放下心,道:“他们若是肯把才学用来造福于民,是大晏、天下百姓之幸。” 他又把那张《方田均税疏》拿出来,看了一遍。 “若是这莲心坞中能出十几个这般人才,”他沉思半晌,终于是下定决心道:“风花雪月太过可惜,从此之后,此处便改为论学之所吧。” 第15章 红颜 归府之后,一鸿回报,说是宫里、太子府、大皇子府还有些官员家中都送来了寿礼。定国侯府里,老太太和二房也各自送了些寿桃万福等。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16节 池旭尧挑着父母与太子的礼单看了,便也罢了。 水碧早就准备好了长寿面,这个生辰才算是完整了。 他二人换了常服,池旭尧把那份《方田均税疏》放在一旁,何明德看了看,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去莲心坞?” 池旭尧倒是犹豫了,问道:“你何日休沐?” 这话问出口,自己倒先怔住了。 如今这是走到哪儿,还要人陪着不成? 于是又改了口道:“休沐日也要对公务多上上心。” 这是周末要加班的意思? 何明德道:“我已经是皇亲国戚了,若是休沐日还要去工作,众位大人岂不是要紧张地一同来府衙?” “无效内卷可要不得。”他笑眯眯地看着三皇子换好衣裳,接着道,“户部本就事少,与其去枯坐,倒不如跟着王爷去学习。” 说是学习,只怕心中念着的是浮月楼的玩乐吧? 端王不满道:“你虽是皇亲,却如何能如此不思进取?皇兄在你这个年纪之时,已经帮父皇处理朝政了。” 何明德摆摆手,“太子身份尊贵,自然要比寻常人优秀。此外他还有劲敌在侧,自然更是不敢放松。” “我志不在官场,去户部不过是挣个糊口钱罢了。” 如今自己已有浮月楼,似乎也不需要这死工资了,不如辞职。 端王震惊了。 按说这京城之中,进入府衙的皇亲国戚不少,这些人不是为了捞油水,便是为了得到权势之后捞油水。今日何明德所言,竟是如此清新脱俗。 这想法实在是可耻。他方要开口训斥,便被何明德打断。 何明德神态漫不经心,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大皇子与太子党争,王爷不想也参与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池旭尧有些诧异,不过今日心情不错,便也说了,“皇兄文韬武略,远胜我与大皇子,他为储君,理所应当。” “皇兄需要,我便辅佐他。他若是不需要,我便去跟着老师著书立说,乐得轻松。” 何明德仔细地看着端王的神情,若不是他在演戏,便只能说明他果真是对储君之位毫无想法。 那是后来发生了什么?让端王也卷入了党争之中? 历来党争,九死一生。何明德又默默把辞职的打算放下,虽说自己不够努力,但身在吏部,总会有用的吧? 他把疑惑放入了心间,岔开了话题。 他二人正随口说着些闲话,倒是轻松。忽然,窗下传来一鸿的声音。 “大公子,绿浮姑娘前来求见。” 屋内二人同时看了看那自鸣钟,便见已是戌时三刻了。 是有什么急事? 何明德吩咐道:“请她去书房。” 端王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只觉得方才吃下去的两口面都黏在了胸口,让人憋闷。 红颜知己。 呵。 他的神情逐渐冷淡了。 …… 书房。 绿浮与何明德秉烛对坐。 绿浮低声道:“浮月楼的第二个作用,今日才算是有了。” “大公子走了之后,有四个闽南口音的男人,订了朱雀阁的宴席。” 何明德看过浮月楼的账目,心里有数,“朱雀楼的宴席,最便宜的也要一千两。出手这么阔绰的宴席,请个人自然也不一般。” 在外地,十几两银子便能买个小宅子。 京城贵点,可是一千两,不挑地段,也能买个小宅子。 绿浮点头,“这四人宴请,请的是太常寺卿。” 太常寺卿为太常寺的最高负责人,负责的不过是节庆里的祭祀。虽说能见着皇上,却并没有什么实权。 一群外地人,大费干戈地请他做什么? 绿浮也是有相同的疑问,“妾身便安排了豆蔻去弹琵琶,可惜那太常寺卿沉迷于酒色,总不肯谈正事。” “豆蔻只听到这群人请太常寺卿帮忙引荐,让他们见户部尚书赵远山一面。妾身想着大公子在户部当差,想着先来提醒大公子一声。” 户部? 户部掌管国家钱粮,那值得边陲官员活动之处可就多了。 只是此事线索甚少,思之无益。何明德叮嘱绿浮多多搜集信息,可将各种消息归档。两人商量了一番如何建立京城情报所。 “外头应该宵禁了,你一个女子,不便孤身在外,今夜便在此歇下吧。” 绿浮似有犹豫,何明德笑道:“偏房素来安静,无人去的。” 绿浮这才答应了。 何明德准备回房,忽然道:“对了,你尽快培养一二心腹,日后让他们来此传递消息便好。” “众人不知你我关系,想得轻浮,于你我皆不便。” 绿浮点点头,却也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 …… 卧房里,一鸿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虽说大公子与端王已经成婚,不过因为端王的特殊情况,她们连见着王爷的机会都不多,因此一直没什么实在感。 直到今夜,她被叫进了王爷的房里。 端王手中拿着本书,手指却轻轻地敲着背脊,“咔哒咔哒,”仿佛敲在了一鸿的心上。 端王终于开口了。 “这定国侯府的院门,就是这般地随便进吗?” 一鸿瞬间就是一脑门的汗。 她私心里也觉得大公子荒唐,虽说从前也曾带绿浮姑娘回来过,可那是婚前,荒唐也就罢了。 如今端王下嫁,他还带着这种女子入门,不是在下端王的脸面吗? 端王轻声道:“为何不说话?因为这位绿浮姑娘身份特殊么?” 声音轻柔,却有一股阴寒之意。 他确实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一鸿道:“大公子或许……或许只是在和绿浮姑娘在谈事吧。” 端王嗤笑一声,挥挥手,不再为难他。 一鸿如蒙大赦,赶紧往外走,却听到背后传来了阴沉的声音:“让水碧过来。” 屋内又安静了,蜡烛的灯花“哔啵”一声。 “灯花爆,喜事到。”端王念道,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狰狞的笑。 这段时间的相处,倒是让他几乎忘了何明德的本性了。 无才无能,留恋烟花之地,好·色成·性。 他本也不在意他外头有多少红颜,可是如此堂而皇之把人引进院中来,实在是让他倍感羞辱。 既为何明德这行为,也为自己前几日那若有若无的依赖。 他绕着手指上的扳指,想,这等无耻。 现在轮到水碧跪在他面前了。 池旭尧转着扳指,半晌,道:“那失心散……” 话音未落,便听外面传来了一阵稳重的脚步声。 何明德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水碧有些吃惊:“这是出了什么事?要不……我先出去?” 池旭尧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他,衣衫整洁,表情宁静。 他忽然道:“没什么事,水碧回去吧。” 屋内灭了烛火,安静许久,端王打破了寂静:“你在外面有红颜知己本王不管,但是绝不可闹出来,否则……” 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何明德忽然来了兴致,问道:“否则如何?” 端王没回答,翻过身睡了。 没有回答,却比有回答更让人心惊。 何明德低声道:“不会有红颜知己的。”也不知那人听没听到。 一夜安眠。 次日一早,何明德早早用完膳,又是去户部点卯。 他来的少,也不爱管事,往常来了也无人招呼。不过今日一进来,便觉得度支部都是快活的气氛。 郑彦来找何明德说话,郎中正胡步飞竟也没有来阴阳怪气。 何明德看郑彦桌子上又多了十几本的账簿,看着像是新送来的。何明德看他成日里傻乐,便道:“又多了这么多的账目要查,还这般高兴?” 郑彦却对他挤眉弄眼的,“这是闽南的军费报销账目。” 这神情分明就是在说,“这是大家都懂得好事情。” 何明德不明所以。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17节 一般这些离京城太远的地区,偶尔有些战·事,或是正常的军·费,需要国库掏银子。可是又不能每花一笔,便要国库拨一笔。 因此前朝便定了规矩,各地军费等,按例记录在册,先有各州府自己垫付,每年十月,带着账簿来京城报账。 而户部对报账有着极其严苛的规定,无论是纸张污渍,或是一字涂改,皆不许通过,要令各地官员返回州府,重新做账。 这其中虽说有油水可捞,可一个员外郎高兴什么。 郑彦见何明德还一脸茫然,便要解释。胡步飞那个胖子却又是一咳嗽,阴阳怪气道:“何大公子又不指着这些,你说这些做什么?” 郑彦素来就是个面团儿,上司一开口,他便闭了口。 何明德看他素日还算热心,便主动提出帮助,“那些账簿要我帮你吗?” 郑彦却是连连摆手,又露出那个“大家都懂”的神色来:“不急不急,账簿先放着才好呢。” 这群人大概又是在搞什么潜·规则了,何明德不是很感兴趣,点了卯,便带了纸笔出门去了。 闲来无事,不如绘制晏朝建筑,整理成册,留于后世。 …… 另一头,定国公府。 端王一大早醒来,便发现绿浮竟然留宿府中,已经心中不乐的。 谁知在那之后,竟还有不知死活的人要来挑衅。 “大嫂,重阳赏菊,是府内历来的习惯,内眷都要参加的。您虽是王爷,却也不可不来。” 第16章 儆猴 隔着窗纱,池旭尧模模糊糊能看到外头的人。 来人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长相倒是出众,可惜眉梢眼角总有几分算计的模样,令人讨厌。 池旭尧并不认识这女子,不过这他成婚之前,定国侯府上下一干人等的资料他都了解过。 阖府上下,能叫他“嫂子”的,只有一个李文霜——何明晟的妻子。 李文霜等了会儿,没人理她,又站在窗外道:“大嫂,这次赏菊宴是家宴,您过门之后还未曾与家里头的长辈们见过面呢。”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有什么东西破窗而出,擦过她的脸颊。 李文霜回头一瞧,便见一支毛笔扎在了地上。 李大小姐愣了半晌,惊叫一声,捂着脸哭着跑了。 端王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只觉得没一天的舒心日子。 谁知不到一刻钟,窗下又传来了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 “王爷,臣何明晟求见。” 屋内没有声音,片刻后,水碧走了出来。 “二公子,王爷说,谁若是再来烦扰他,便要把他的头挂在蒹葭馆的门上。如此,这府里的人才会学会安静。” 何明晟擦着额头的汗,忙又对着窗下道:“王爷,文霜妇人之见。可他也是听大哥的话,才这般胡乱称呼的。臣这便回去教她,也劝劝大哥,莫要如此胡说。” “王爷虽与大哥成亲,却绝不如他所言,是内眷。” 端王听了这声音,暗自冷笑,定国侯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这一家子,爷爷那一辈在江南做县令,勤政爱民。那年先帝巡视江南,却遇到流民暴乱,绑了先帝。当时外军不得擅入,是何曾一个书生,深入乱军,被打断了两条腿,却忍痛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乱军。 他豁出了命救了皇帝,以智慧化解了那场危机,使皇家与流民的矛盾被化解。 先帝感念何曾忠勇,后又知他功绩,于财政之上有奇才,想到户部尚书尚有空缺,欲封他为户部尚书。可惜何曾双腿惧残,不能出仕,先帝便赐了他定国候爵位,承袭三代。 而那个户部尚书之职,也在二人笑谈之中许诺,定国候家三代以内若有人才,可袭爵,任户部尚书。 虽未笑谈,可也是先帝亲口所言。天子一言,九鼎之重。 如今定国候到了第三代,却还没定下袭爵的人选。长房二房,都坐不住了。 二房本来投靠了太子哥哥,袭爵之事十拿九稳。 可自己在知道何明德投靠大皇子之后,却没有杀他,只怕二房以为自己与何明德关系很好,要保他袭爵。 这不,这便来上门试探挑拨了。 端王冷笑,他虽是个废人了,可也不是谁都能利用他的,尤其是这么个蠢货。 他站起身,提起墙上的剑,走出门去。 门开了,何明晟以为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忙组织了接下来的说辞,务必不能让端王和何明德踏上一条船。 没想到他刚抬起头,一把锋利的剑刃便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端王微笑着看着他:“狗奴才,你再多说一句?” 一阵鸡皮疙瘩被疼痛刺激地站了起来,何明晟的腿却软了下去。 “王、王爷,臣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何明晟在端王冰冷的视线逼视下,说不出来了。 端王道:“听好了,把你那一肚子的算计藏好了,莫要拿到本王的面前来。” “本王若是杀了你,可能闹得有些大,不过本王若是打断你两条腿,应该也无人会……” 他二人一个心中恼怒,一个心中畏惧,都不曾注意,一个人走进了院子中。 何明德今日画了不少亭台,心情愉悦回了家。刚进院子,便见自己那个便宜堂弟跪在地上一脸恐惧,而自己那个自闭伴侣,手提利刃,准备割二弟的脖子。 何明德:…… 何明德:“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要不我先出去?” 若不是一口气吊着,何明晟都要被吓得瘫在地上。他顾不得自己和何明德不对付,忙道:“大哥大哥,你劝劝王爷。” 端王斜着眼,冷淡地看着何明德。 何明德把劝说的话打了一半折,道:“大过节的,孩子还小,杀不得。他犯了错,你打他一顿就好了。” 他看端王似乎很是生气,便咬咬牙,补充道:“你若是实在生气,打断他两条腿。” 何明晟:…… 你们夫夫不愧是一家,一般地心狠手黑。 端王的嘴角倒是微微翘起了一点,又收了回去。 他收了剑,不轻不重地踢了何明晟一脚:“滚吧。” 何明晟顾不得肩上的灰尘,磕了个头就要跑,却听见身后又传来了端王的声音。 “等等。” 他战战兢兢地回头,便见端王的剑又搭在了何明德的肩上。 “何明晟说,你在外宣称,本王是你的内眷?” 这是……内讧了?果然,端王那般的心气,怎么可能忍得住这个窝囊废这么说他? 何明晟立刻挺直了腰背,正气凛然:“是啊,大哥,你怎么能这么称呼王爷?虽然我是你弟弟,却也要说你了。” 何明德很是茫然,道:“这我怎么不知?” “怎么不知?”何明晟说得信誓旦旦,“你那日分明是这么和文霜说的。” 谁曾想何明德比他还信誓旦旦:“我在外从来只说我是内眷!” 何明晟想过何明德会辩驳,会愤怒,甚至生气到和自己打一架,但他绝没想到,何明德竟然如此无耻。 然而他感慨地实在是太早了。 只见何明德两根手指推开了端王的剑,与端王并肩而立,叹气。“唉,孩子的教育不能放下,这才多大就说谎,夫君,还是把弟弟的腿打折了吧。” 端王:…… 何明晟:…… 端王咬牙:“你再这般说话,你的腿会断的比何明晟还快。” 何明晟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出了院子,回头狠狠吐了口口水,暗想,一个是巧言令色的无耻小人,一个是容貌废弃心里阴暗的废人,谁知道还真能过成一家人。 何明晟想到堂兄那句“夫君,”又在心中骂了句无耻。为了前程,竟什么事情都做得出,呸。 可是眼前的情况看来,他这无耻的法子好像真得哄住了端王。太子素来疼爱这个胞弟,若是端王为何明德做说客,只怕自己这个心腹也要退一步了。 不行,绝不能放任这两人这般下去。 …… 何明德看端王把剑挂回墙上,也是忍不住好笑:“王爷好大的脾气。” 池旭尧反驳道:“不是你让本王不必忍耐吗?” 那是让你不要让自己受委屈,可不是让别人连委屈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端王冷淡的视线,何明德明智地移开了目光。 他看端王的书桌之上,放了几分书帖,心中好奇。端王这画地为牢的性格,还与人通信呢? 不过他也知晓自己身份特殊,还存在几分间·谍的嫌疑,便不再问。倒是端王注意到了,自己主动解释了。 “浮月楼都是些学子,虽说可探讨学术,却终究是年轻了些。本王想请本王的老师,前去讲学。” 嘶—— 端王的老师,那可都大有来头。 有教过先帝、皇帝的言无过,这可是帝师,太子当年都没得到这老爷子教学。 还有大晏唯一的三元及第者,胡进。三元及第,即乡试、会试、殿试皆第一名,此人才学可想而知。此等才学之人,却是为三皇子启蒙。同样,太子当年,亦未曾得到此等良师。 此外还有专门给三皇子教书、画、棋、射、策略、治国等,不一而足。 如今三皇子竟有此等大手笔,让这些老师去给一群年轻气盛的学子上课。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18节 何明德觉得这未免太过夸张,端王却道:“那些学生大多有真才实学,若是有人引导,只要要超出我之上,此乃百姓之福。” 小小年纪,老气横秋。 何明德不再多说,把自己画了半天的建筑图谱放在桌边,进内室换衣服去了。端王没忍住,翻开一页瞧了一眼,发现全都是建筑图谱,撇撇嘴,只觉得此人更是不务正业,又放下了。 …… 午后阳光正好,端王坐在书桌前翻阅从前读过的书,想着过几日去浮月楼要清谈的内容。 何明德坐在窗前,拿着自己的碳笔,昏昏欲睡。 睡眼朦胧之间,他看着书桌之后的少年,一脸认真地垂首读书,视线恍惚,仿佛看到了十年之后的晏武帝。 故宫博物院里藏有一幅晏武帝的画。 按史料记载,那是晏武帝十年的时候,宫中新来了个宫廷画师。晏武帝很爱他的技法,便在午后批奏折之时,让画师给他画画像。 那年晏武帝三十二岁,正值壮年,续了一点胡须。他穿着便服,中和了帝王的威严,更显得儒雅敦厚,眉目俊朗。 此时,那幅画竟与眼前一幕重叠了。 何明德坐直了身体,没有惊扰眼前之人,悄悄地在笔记上画了起来。 黑发、身体、服饰、动作,皆一一落于纸上。 及至到了五官…… 何明德为难,虽说端王如今在他面前已经少带着面具,可他担心端王多想,也是少有观察他的五官。 思虑再三,只好把记忆中的晏武帝五官画了上去。虽说与眼前之人有几分差异,幸好那气质倒是出来了。 何明德把那胡须也给细细画上,对比着眼前的少年,忍不住一笑。画完了,便在下面也写了“朋友切切思思”之类的酸文。 没有琐事烦扰,何明德打了个呵欠,不知不觉靠着软塌睡了过去。 端王从书本上抬首,看着那被夕阳眷顾的俊秀的容貌。 良久,他收回了目光,却发现那张脸直在眼前晃动,煞是恼人。 …… 定国公府的花园里。 何明晟把一瓶药交给了一个容貌姣好的婢女。 “这香粉你洒在自己身上,让何明德闻一会儿,就能成事。” “奴婢愿意赌这一把,二公子可千万莫要食言。” 第17章 明月 “放心,一会儿只要他碰了你,我便让人吵嚷出来。你定然要咬死了,是他强迫的你。”何明晟压低了声音,“此药性烈,只要使用一点便够了。” 婢女有些紧张,却仍是应声去了。 蒹葭馆。 何明德搭着呵欠起了身,刚要用晚膳,却听到院内忽然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清脆,微带笑意。 只听声音,便觉其人面容姣好。 那声音道:“一鸿姐姐,大公子在么?二爷在听荷馆等着大公子,有事找他。” 这个便宜弟弟,今日刚挑拨完,又想干什么? 得罪了端王,难不成是怕端王去太子跟前告状,提前来找自己吹枕边风? 何明德还没来得及怼人,端王便道:“他是做弟弟的,又是臣属,若是有事,让他自己来。” 好一个冷酷无情的王爷。 那个姑娘被怼了一脸,无奈离开。 何明德忍笑,又拿起了筷子。谁知两人吃完了饭,院子里又传来了姑娘哭哭啼啼的声音。何明德看端王被吵得又要拔剑,只能安抚他之后走了出去。 “大公子,二爷在听荷馆设了宴,要给您赔罪。二爷说,若是奴婢请不了你,便要责罚奴婢。” 这婢女泣不成声,白生生一双手攥着何明德的衣摆。她仰起头,恰好一滴泪水从睫毛之上滚落,动人心弦。 何明德:…… 此等场景,实在熟悉。 洞房花烛之夜,端王带来的两个婢女,在那一夜似乎有着相同的眼神。 你看面前这个坑,它又大又深,我不跳。 何明德后退三步,冷酷道:“那你就让他责罚吧。” 婢女:…… 婢女:“不,大公子……” 何明德挥挥手,看看院中只有一个水碧,道:“水碧,送客。以后若不是何明晟亲自来,就不用放人进来了。” 水碧答应了,走到婢女面前,“姑娘,走吧。” 手下却是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把她提了起来,那婢女还要挣扎,衣袖拂过水碧面前。 一股幽香。 水碧的眼神一凛,她双手用力,钳住了女子的手。水碧拈起她的一片衣袖,轻轻一闻,便是皱着眉头,捂住了口鼻。 这婢女早就慌了神,磕磕绊绊道:“既然大公子是这个意思,那、那我先走了。” 说完要走,水碧哪里能让她走?她一脚踢在了婢女的胫骨上,婢女当即跌在地上,冷汗满头,叫都叫不出来。 水碧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鸿姐姐,烦你看住她了。” 即使没有人看着这婢女,这女子也是爬不起来了。 她趴在地上,看着水碧走近屋里,心中冰凉。她忙把休息在泥地上擦着,试图能掩盖掉衣袖上的气味。 然而那味道却像是蒸腾的香雾,因为自己上升的体温而越发浓烈。 此刻,催·情·香,却成了催命符。 …… 屋内。 “那种下流东西,宫内是决不许用的。若是方才大公子同她走了,只怕过不了半柱香便……时间一长,那香味道散了,便是什么痕迹也留不下了。” 水碧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 当事人之一的何明德只觉得无奈,自从来了这晏朝,自己便仿佛成了唐僧,隔三差五便有女菩萨找自己。可惜的是,没有一个是因为自己的美貌,不过是因为在自己身上有利可图罢了。 他从一个法律健全的社会而来,只觉得此举荒唐,如天荒夜谈,没什么真实性。等他从自己的无厘头吐槽中醒神之后,才发现屋内安静地太久了。 端王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窗外,冰冷,复杂,厌恶,像是在看着一条肮脏的死狗。 何明德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他看着那个婢女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 何明德心一跳,忙出声道:“水碧,你去问问她,受谁指使,有何目的?” 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水碧还在等着端王的指示,端王道:“你去水玉一起去问,她若是不说,便找几条狗和她关在一起。” “本王相信,她会知无不言的。” 他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点笑,却叫人心中发毛,“算计到本王的头上,好本事啊。” 作为上一个算计他的人,何明德很明智地没有说什么。 很庆幸,这个姑娘倒是识趣,不必使自己走上不归路。 没多一会儿,水碧便又回来了。 “她说,二爷吩咐她来找大公子,行至半途,大公子受药影响,定然会情动。等事成了,二爷便带着人撞破,那婢女便会指认大公子强迫于他。” 大公子目瞪口呆,“这、这是为何?” “大公子风流成性,婢女此言不会受人怀疑,甚至大公子自己都可能意识不到。此事出了,着实伤了王爷的面子,那时王爷与太子,都会对大公子恼怒。” “她袖中还藏着一瓶药粉未曾用完。” 端王会不会对自己恼怒不知道,但是端王会不会对何明晟生气,何明德倒是清楚地很。 端王细致地扣好了面具,走到了院子里。 婢女还伏在地上,端王用脚尖勾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了头。 婢女一眼撞进了端王的视线之中,黑不见底的汪洋,让她打了个寒战。这个细微的反应似乎取悦了端王,他道:“果真有几分姿色,你叫什么?” “奴婢、奴婢春月。” “何明晟究竟在哪儿?” 春月被恐吓了一番,什么都不敢隐瞒:“二爷说做戏做全了,他确实在听荷馆设了宴席。” “很好。水碧,带她去换身干净衣服。” 端王身后,几人面面相觑。水碧不敢耽搁,忙和水玉搀着春月,去换了衣服。 何明德只觉得今晚的端王像是被触怒,又像是被解开了封印。 “王爷这是有什么打算?” 端王却是看着自己的手,漫不经心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本王听说李文霜虽愚蠢,却善妒。平日唯唯诺诺,可一吃醋,变成了悍妇。” 春月换好了衣衫,葱绿的一身,趁得小脸越发水灵了。 端王结果水碧手中的药瓶,打开瓶塞,从春月的领口倒了进去。 那粉末本是轻柔无痕,春月却觉得那像是一条毒蛇,从自己的领口游了下去。 “去吧,去找何明晟,别露出破绽。” “这次你若是要搞砸了,可就当真没有机会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19节 一股幽香从春月的身上散发出来,春月闻着那味道,脸色煞白。她看着端王的鬼面,只觉得此人真是从地狱而来。 她战战兢兢,猛地跑了出去。 “水碧,”端王吩咐道,“出去看着,等李文霜出来,再来叫本王。” 吩咐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走回了房间。 何明德从背后看去,只看到他纤细的少年身量,像是不谙世事的贵公子,可谁知他做起事来,如此杀伐果断。 他的视线下落,又落在了他的一双足上。 方才端王大约是真的怒了,连寝鞋都未换,便走了出来。那寝鞋是用月白的缎子做的鞋面,他方才以足抬起春月下巴之时,脚尖微微用力,在缎面之上留下痕迹。 那幅睥睨苍生的气质,却让那纤细苍白的脚踝与绷直的脚背,更招人喜欢了。 端王回过头,狐疑地看着他。 “你看什么?”顿了顿,眯起了眼睛,“你觉得本王对春月的处置,太过于严苛了?” 语气是宽容的,似乎是自由讨论的气氛。 可是那表情却是,若是何明德敢多说一句,今晚被关小黑屋的,只怕就是三人了。 恰好,何明德却不这么觉得。他三两步走上前,与端王并肩。 “虽然我不会那么做,不过却觉得王爷做得并无可指摘之处。” “相反的,王爷方才的气度,倒让我觉得王爷比往日更英俊几分了。” 端王看进了何明德的眼中,却见其中唯有坦荡磊落。 片刻之后,端王挪开了视线,心中暗想,“真是见鬼,方才竟觉得眼前之人与风光霁月四字般配。” 他虽是想着见鬼了,却仍是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何明德仍旧是温和地笑着。 这笑倒让端王心中有了些怪异的感觉。他方才那怒火上头的状态忽然便结束了。 他有些不自在地道:“本王平日待人,颇为宽和,是何明晟这狗东西太过了,竟利用起本王来。” 说着说着,竟还有几分委屈了,一时之间,还有几分按捺不住。 “从前我还在宫中,谁敢如此?如今不过是看本王成了废人,谁都敢来欺辱本王!” 何明德长叹一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低声笑道:“端王是天上明月,如今不过是一时被乌云遮住罢了。地上的俗人看不明了,说月亮黯淡无光便也罢了,怎地月亮自己也这般说了?” 他的指尖下滑,停在了面具上。 “我啊,知晓一点相术,王爷的脸,日后会好的。” 端王愣愣地看着他。 何明德比他稍微高一点,两人靠的近,需要他抬头看。他的视线从何明德脸上的笑意微微偏移,停在了那高悬的明月之上。 恍惚之中,那笑与月,似乎合二为一了。 端王忽然便有些不敢直视何明德的视线了,但是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情,却又觉得好笑。再三忍了,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胡说八道。” 然而心底的阴郁,却是消散了。 天上明月吗? 第18章 保护 “王爷,大公子”一鸿前来回话,“听荷馆里闹起来了。” 端王放下笔,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何明德一偏头:“走吧,去看他们唱完这出戏。” …… 听荷馆。 莫说端王不爱出门,便是何明德,来了这么久,也是头一次见到定国侯府如此热闹。 春月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躲在角落嘤嘤哭泣。 何明晟敞着怀,正在拦着一路输出的李文霜。 一对中年夫妇站在一旁,一脸的嫌弃和无奈,看年岁,应该就是何明晟的父母了。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何明德不想让端王听到这些,便拦了一下他,自己走上前去。他也是有些幸灾乐祸:“堂弟,弟妹,这是怎么了呢?” “明晟,你瞧瞧你这衣服,和弟妹的闺房之乐,不好拿出来的。” 何明晟见了他,更是怒火中烧,一把推开李文霜,手指着他:“你你你是不是你害……” 何明德朝旁边一闪,露出了身后的端王。 何明晟看着何明德脸上小人得志,有恃无恐的笑容,还是咬着牙,收回了手。 端王这才走上前,像是刚看到这遍地的杯盏,问道:“这是怎么了?” 何明晟明知自己是被摆了一道,却只能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没什……” 只是这三个字还没说完,方才一直缩在角落之中的春月却是哀嚎一声,扑过来跪倒在端王脚下。 “求王爷为民女做主,民居首告何明晟,逼迫民女,奸·污民女。” “你胡说什么?”何明晟还未说话,李文霜便先出了头,一脚把春月踢翻。 她的声音尖锐,直刺得人脑子疼。 那一脚不知踢着哪儿了,春月趴在地上咳嗽几声,又跪了下来。“民女所说,句句属实。” 李文霜又要上前,却被端王的视线钉在了原地。 “奸·污良家女子,是要入狱的。” 四周围一片寂静。 一场闹剧,忽然便被端王的肃穆改了性质。 李文霜都不再吵闹,换了个笑脸:“王爷,这婢子胡说,这分明是她也允了的。” “对对,”何明晟醒过神来,“是她允了的。” 端王撩起眼皮看着他,“她说出口允了你?” 何明晟涨红了脸,道:“那倒没有。可、可她留下为我斟酒……” “堂弟,她是婢女,为你斟酒是她的活儿。”何明德一幅被无耻震惊的模样。 何明晟又是极力争辩道:“那、那我让她喝一杯,她也喝了。” 端王不耐烦纠缠了,问道:“她便是把一壶酒都喝了,她说出口允了吗?” 他锐利的视线看着何明晟,何明晟喏喏道:“不曾……可是……” 端王一挥手,“既然未曾允你,便是你违法,送官吧。” 说完便要走,何明晟和他的父亲哪里敢让他走,忙上前跪了一地。何灵璧道:“王爷,犬子犯错,可是念在他为太子殿下鞍前马后的功劳下,饶他一次。” 端王道:“你让本王枉法?” 何灵璧语塞,李文霜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道:“王爷,明晟和我说过,他喜欢这婢子,想是因此失态。既如此,便让明晟纳了她,这便是一家人了。” 何灵璧与何明晟连连点头,“是是是。” 何明晟的母亲亲自扶起了春月,温声劝道:“好孩子,以后你便算是我们一家人了,好不好?” 众人视线齐聚于此,何明晟更是紧紧抓着春月的手:“春月,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端王看着春月,眉眼低垂:“你愿意吗?” 半晌,春月点了点头。 这一句话出口,二房之人皆是喜笑颜开。二夫人更是连连道:“好孩子好孩子,我这便让名声纳你过门。” “等等。”端王打断道,“她虽愿意嫁人,却也是你们家负她在先。既如此,便不能算妾,只做妻子,正儿八经抬进门去。” 李文霜的笑凝固在了脸上:“王爷,我才是明晟正妻。” “没人说你不是,平妻之事,古之有之,明晟好福气。”端王顿了顿,“还是明晟不想要这福气,反倒想去刑部?” 何灵璧咬咬牙,笑道:“王爷哪儿的话?王爷做主的婚事,是明晟的福气。下官这边与夫人商议婚事。” 端王满意了,“既然对不起人家姑娘,可更要把人家照顾好了,若是出了事,本王可要为她做主的。” 他处理完这些事,又如来时一般,轻飘飘离开。 他几人刚走远,何灵璧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给了何明晟一个耳光。 “逆子!” 何明晟捂着脸,委屈,“我也不知道王爷会知道我利用他啊!爹,他也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废物,等皇上和太子对他淡了……” 何灵璧瞪了他一眼。 他这边还没解决了,便见李文霜对着春月扑过去,掐住了她的脖子,“小贱·蹄子……” “你发什么疯,没听那个丑八怪说了什么?”何明晟一把拽开李文霜,李文霜回首就是一耳光抽了过去。 何灵璧被这个逆子不谨慎的言语又气得抖起了手。 走远了的何明德回首,便见四周暗淡,唯有听荷馆中灯影重重,几个人在一起互相厮打拉扯,像是一出热闹的滑稽戏。 角落,捂着脖子咳嗽的春月伏在地上,显出了几分可怜来。 可是片刻,她缓过了劲,站了起来。看着眼前吵闹的一团,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快意的笑。 “怎么了?”端王忽然问。 何明德摇摇头,把一点怜悯都忘却了。 “王爷知不知道养蛊?” 端王皱着眉,“苗疆巫术?” 何明德笑了一下,“是。五毒之物人人畏惧,可是只要把五毒之物放到一起,它们便会互斗起来。” 说着,忽然又想起来,“何明晟也是太子的心腹了,王爷这么做,要不要对太子打声招呼?”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20节 “本王秉公罢了,太子哥哥知道本王不是胡来的人。”他顿了顿,有些恼意,“况且,那等腌臜事儿,本王对太子哥哥可说不出口。” 自尊心很强。 端王说到这儿,很是不满地对着何明德道:“你多留些心眼吧,若不是本王,你岂不是又要被人算计了?” 严格说来,我本来就不会被算计成功。 不过这话大公子也不会说,反而道:“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多谢王爷为我永绝后患。” 他语气轻松,像是没怎么把此事放在心上。 端王很是恨铁不成钢,盯着他:“下次再出这般地事,给本王惹了麻烦,丢了本王的脸,本王就连着你一块儿处置了。” “本王不是很有耐心的,永绝后患,一劳永逸。” 这语气可比何明德认真多了。 被那杯交杯酒支配的恐惧又回来了。 何明德乖乖点头,端王这才满意了,备着手回去了。 …… 翌日,又是工作日。 何明德踩着点来点了卯,便见办公室内喜气洋洋。 他推开窗,看着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无论是六品小官还是无品小吏,都是眉眼含笑,仿佛过节。 何明德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一旁美滋滋喝茶的郑彦,“这是什么节庆?” 郑彦笑得眉开眼笑,道:“可不是节庆吗?你瞧瞧你抽屉。” 何明德拉开自己的抽屉,便见其中放着一个红色的纸包并一罐茶叶。那纸包看着有些像过年的红包,微微鼓起。他打开一瞧,便见其中放着厚厚一叠的银票,粗粗看去,竟有五千两。 他抬头,便看到郑彦探头探脑往这边看。何明德把钱塞了回去,问道:“这哪儿来的?” 郑彦笑道:“这是今年的茶敬,我给你捎回来了。” 说着,又有些艳羡“大公子的这份,可比别人的都厚实呢。” 茶敬,炭敬,都是户部往来官员送钱的名义,打着茶敬的名义,就把这银钱归位平常的人情往来。刑部吏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这钱最后可都要进太子府,数额又不大。 可是这一回,却给自己包了这么大一份。 看院子里这普天同庆的喜庆表情,只怕是人人有份了。 好大的手笔。 何明德把银子又包好了,扔在了桌子上:“哪儿拿来的,送回哪里去。” 郑彦错愕地看着他。 何明德想想还是问:“这是什么茶。” “是乌龙茶。” 乌龙茶,产自闽南。何明德看着桌子上堆着的那一叠账本,想起来闽南这回来报销的是军费,数额高大二百一十四万八千两白银。 他再看着桌上的银票,更是感觉,此次事不简单了。 何明德把红包放在郑彦的桌子上,看看这个胖子成日傻乐的脸,心中叹气。他认真地道:“平日的百十两,你拿了便拿了,这回的茶敬,不要动,都送回去。” 郑彦摸摸怀中的荷包,不明白:“回回都拿了,没事的。” “平日里只有几个人偷偷收了,这回户部人手一份,大家倒是都上了一条船,不必互相提防,只是啊,这条船可能要撑不住了。” 他摇摇头,又提醒了一次郑彦,“昧良心的钱别收。” 郑彦还是一脸不舍,可是那胆量又让他犹豫起来。何明德不管他心中天人交战,而是走回了自己的桌位。 户部是国家的钱袋子,可是这钱袋子里却放满了蛀虫,自己偷了钱,中饱私囊。 太子作为户部的靠山,只怕也没少从这个钱袋子里拿花用。 不过最近听说户部尚书上了年纪,要致仕了,只怕太子大皇子都盯上这个位置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收钱,只怕是坟还没挖好,人就没了。 他收回心思,翻开了眼前的账本。 “啪。” 忽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两个瘦高的身影走了进来。 此人身高八尺,却是瘦的颧骨都出来了。五品郎中正的官服褪色破旧,像是一片挂在竹竿上的布料。 若是在别人身上,这已经足够惹人注目了。 可在此人身上,这竹竿挂布还不是此人身上最惹人注目之处。 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在男子都蓄发的朝代下,他头发才到肩膀,还长短不一,扎了个炸了毛的短马尾。 这男人进了屋,扫视了一眼屋里,末了,很是不屑地冷哼一声,在郑彦旁边的办公桌前坐下了。 这谁? 第19章 论学 这竹竿方坐下,便打开面前的账簿看了起来。郑彦立刻像是被跳蚤咬了,浑身不自在起来。 郑彦和何明德的视线撞上,便像是找着了破局之法,立刻站了起来,占了一半,旁边的人冷哼一声:“食君之禄,是让你来虚度时光的吗?快些批了这些账目。” 郑彦涨红了脸,忙坐下了。 此人意犹未尽,目光又投向了何明德。 一看就是个暴脾气,何明德才不找不痛快,收回视线,也打开了桌上的账目,纵然如此,也能感觉到此人的视线停留许久。等那锐利的视线收回,还要搭配上不屑冷哼声。 愤世嫉俗四个字,几乎要从此人身上溢出了。 室内的气氛紧张地像是教导主任来巡视。 好容易到了中午,郑彦像是听到了放学铃声一般,一身轻松地站了起来:“大公子,出去吃饭么?” 何明德也好奇这位新人,便想跟着郑彦出去了解一下。 那人看看天色,却也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饼子,就着茶水啃了起来。 郑彦拉了拉何明德,示意他赶紧走。两人出了院子,何明德方才问:“那是?” 郑彦就像是正等着这句话呢。 “那是徐慧光,也是员外郎。”郑彦压低了声音,“他怪人一个,大家都不爱和他说话,也不敢和他说话。” “这是为何?” “他就是个驴脾气,谁都看不起,又谁都敢骂。别说我和胡大人,就是尚书大人也被他骂过呢。”说话间,郑彦还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珠。 一个郎中正,和户部尚书之间可差了好几品呢,这都敢得罪,看来不是有后台,就是真得驴脾气了。 郑彦还在一旁絮叨:“他好歹也是户部的,平日里京城里的、外地的官员,总少不了送到户部的好处,可他不但不要,回回看见了还要骂人。” “他就领那么点俸禄,哪里养得起家?前几年孩子病了,没钱治,竟是死了。就这样他也不不改这脾气,为了省钱,连头发都自己剪……” 此时二人已经走出了户部大门,何明德回过头,便见户部的门面大方朴素,看着倒像是一处为国家省俭的地方。可外头的人怎么也想不到,里面究竟是如何的纸醉金迷,进行着怎样的肮脏交易,以至于一心为公之人,活成失去尊严的笑话。 何明德皱了一下眉,打断了郑彦:“听你这么说,这位徐大人才是真正做到知行合一四字之人,他每日进出这户部大门,问心无愧。” 郑彦被他说得尴尬,挠了挠鼻子,却只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是是。” 何明德再多说,倒像是笑话了。毕竟他自己只是个走后门进来的纨绔,成日正事一见不干,倒说起别人来了。 他摇摇头,告辞了。“正午了,我回府用膳,明日再见。” …… 现如今何明德迟到早退回府,端王已经是一点诧异的情绪都不会有了。 他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文稿,像是刚想起来一般:“明日胡老师去浮月楼讲学。” 说得不经意,像是顺口一提。 不过如今的何大公子早已熟悉此种潜台词了,“那我明日不去户部了。” 被他识破,端王矜持道,“你也想去浮月楼?那好吧,你与本王同行。” “你请了胡老师,有对那群书呆子说么?” “自然没有,若是赶不上,便是他们没福了。不过那日写《方田均税疏》的年轻人也会来,本王试试他的学问,若是不错,便把他引荐给老师。” 何明德看他一边整理书稿,一边盘算着明日之事,偶尔皱着眉头,苦思冥想,暗自欣慰。 果真人不能闲着,闲着就会胡思乱想,如今端王的注意力总算是被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了。 …… 翌日,端王醒的格外的早,方才醒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躺在床上想了半日,才意识到奇怪之处是自己心情有些雀跃。 他因为今日要去浮月楼讲学之事雀跃。 这是久违的心情了。 他思虑再三,终于想明白这雀跃的根本原因是,自己今日参与讲学,仿佛是生活在回归正轨,自己又在做有益之事了。 他偏过头,晨光洒在窗边,青年躺在塌上,还在沉睡。他裹着被子,两条大长腿蜷缩着,露出了委屈的形状。 池旭尧感觉心间忽然有些酥·麻。 他下了床,蹑手蹑脚走过去,一根手指轻轻放在了何明德脸上。手下的一点肌肤光滑,却冰凉。 他收回手,眼神略过何明德五官,心中也是少不得感慨一句,此人五官俊秀,眉梢眼角自有几分温柔,怪不得红颜知己那般多……不对不对,本王想这些做什么? 已经算是深秋,将要入冬,窗边的温度已经有些低了。 人睡在此处,只怕是要生病的。想到何明德处处照顾,池旭尧只觉得若是自己还让他睡在窗边软塌,却也有些不合适了。 可若是让何明德搬到别的西厢房去,却似乎又有一些…… 他倒是想得入神,却不知道他这么站着,窗边光影变动,扰人清梦了。 何明德先是被院中的婢女走动的声音惊扰,已是在半睡半醒之间,虽是混沌,却已有一份清醒。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21节 继而眼前光影变幻,似乎有人遮住了光。 旋即面上的感官恢复,他感觉到一根温热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脸上,一直未曾离开。有一束视线,也在紧紧盯着自己——这必是端王了。 何明德心中一颤,完全醒了。这么一大早地,端王为何站在自己的床边,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他不敢睁开眼睛,只能继续装睡,妄自猜测。 难不成自己又在哪儿得罪了端王? 两人一个清醒,一个掩饰清醒,少不得僵持住了。 端王收回手时,视线往下,少不得又瞧见了何明德的脸。只是这会儿再瞧,不知怎地,忽然又格外地注意到了和大公子的嘴唇。 那嘴唇不知是不是冻得,倒是格外地红。 端王收回手时,那指尖就在何明德的脸上小小地滑动了一下,将将要碰到何明德的嘴唇,却忽然意识到自己那片刻的心猿意马,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收回了手。 他戴好面具,走到了外面。 感觉到端王离开,何明德缓缓吐出一口气,缓缓地想,这么久了,就算端王又把自己记在了小本本上,也不会再暗鲨自己了吧? 室外。 端王严肃地吩咐水碧:“今日我与大公子都不在家中,你给卧房换一张大些的床,越大越好。”顿了顿,又“漫不经心”地补充,“那软塌实在是太丑,也一起扔了吧。” 水碧心中有些狐疑,却不敢多问。 只是这……越大越好,究竟是多大的好呢? 早膳之后,何明德和端王前往浮月楼。 “这个带上。”何明德的膝盖上被丢了一个面具。 “这是?” “本王只是来和学子们论学的,不想让人知道本王的身份,免得非议。”端王有些不自在,“若是他们瞧见了你的脸,自然能猜出本王的身份。” 毕竟和何明德形影不离,又带着面具的男子,身份不言而喻。 想到形影不离四字,少不得又是心头一跳。 端王冷着脸,捂了一下心口,想,这是怎么了?没听说被火烧过,心脏还会生病啊。 …… 浮月楼。 莲心坞。 何明德与池旭尧到的时候,却见那日的十几个青年人已经到了。 这十几个人围成了一个圈,七嘴八舌浑身热气说着什么。何明德池旭尧二人走近了,方才看到这圈正中是个矮个子的年轻人。 何明德与池旭尧不约而同地忍住了笑。 他们方才还好奇,这群人怎么自己人吵起来了,原来却是在一起围攻别人。 不过他二人听了一会儿,却是又忍不住笑。 这么十几个读书人,却被一个矮个子一一辩驳了。 真乃舌战群儒。 何明德和池旭尧再看那年轻人,见他虽然个子矮,要昂着头才能和眼前这群才子辩驳,可无论面对怎样的语言陷阱,竟一直面不改色。 最后赢了,却也只是一拱手,毫无得意之色。 这年轻人道:“诸位兄台皆是饱学之士,程诚受教了。” 旁边一圈大才子都心服口服,连连拱手还礼。 何明德咳嗽一声,这些书呆子才反应过来身边多了人。众人一转头,便见眼前二人,身量相似,皆穿着月白色长袍,碧玉的发冠,脸上带着金色的面具。 实在是又诡异又般配,既般配又诡异。 徐然方才和程诚舌战一番,还有一股劲儿没用完呢,此事见了这二人,立刻道:“既是来论学,为何还带着面具,可见心不正,心不诚。” 何明德下意识地看向池旭尧,却见他已经淡然道:“我以为我来论的是学,难道是我弄错了?徐公子论的是脸?” 徐然:…… 徐然:“你、你竟如此污蔑……” 池旭尧继续淡然道:“既然知道是污蔑,为何强求我摘面具?” 徐然瞠目结舌,上回虽被此人一番讽刺,却觉得此人浩然正气,被讽刺也不算跌了面子,可今日怎得全然呈口舌之快了? 他又调转了矛头,指向了何明德,道:“好,不除面具可以,可是他为何也在?莲心坞是论学的,他也要来论学吗?” 何明德诚恳道:“若是谈学问,我确实不如各位。不过你们该听说,夫夫本是一体,我夫君到哪儿,我必须要跟随。” 众学子哗然。 夫夫一体,是想让你们不要大难临头各自飞,谁让你们真的一体了。 徐然愤然斥责。 何明德又诚恳道:“唉,你们终究是年轻了些。徐公子,你成家了吗?没有吧?看出来了,所以你不能理解。” “不过我也不为难你,毕竟你没有成家,理解不了我与夫君的感情。” 他看了看时辰,算算胡进先生快到了,便道:“我为诸位准备了一份大礼,诸位见了这份大礼,必然便愿意让我留下了。” 徐然傲然道:“哼,俗、俗、俗……” 众人都诧异,好好地怎么还结巴了,眼也直了? 徐然扶住身边的友人,磕磕绊绊道:“廷尉,我、我没看错吧?那那那是不是?”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见一个蓄着一段胡须的儒雅中年人,潇洒地走向了莲心坞。 何明德道:“正是胡半山胡先生。” 徐然一个腿软,跪在了地上。 何明德:“……徐兄,实在不必如此。” 第20章 粥饭 胡半山,三元及第,是天下读书人心中楷模。 可惜去岁因“病”致仕,闭门谢客,少有人再听闻他的消息。如今忽忽然见了他,众学子皆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徐然颤抖着嗓音:“半山先生,是你请来的?” 何明德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徐然伸着手,示意同窗扶他一把,“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居然见到了半山先生。” 可惜等了半日,却也无人扶他。徐然抬头一瞧,便见同窗们皆面带傻笑,整肃衣冠——包括那个高傲的程诚。 何明德:“……我之前只知道胡先生才华横溢,现在总算是到,他的才华是溢出了多少了。” “先生中状元游街之时,来看他的书生可比待字闺中的小姐多多了,”池旭尧同样压低了声音,“听说就是来看他的人太多,人群拥挤,把一个过路的郎中挤到了先生的马下,二人一见钟情。” 何明德转头,却见端王仍是神情肃穆,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在八卦的。 端王注意到他的视线,补充道:“凑巧听闻。” 何明德:“那他二人可成婚了?” “他二人一个是守活寡的郎中,一个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自然是经历许多波折。为了让那郎中放下不安,老师给他写了半年的情诗呢。” “这也是偶然听闻?” 池旭尧:…… 端王挥挥袖子,跟着众人一起迎向了胡先生。 何明德看看周围,见莲心坞正中的空地上放了一圈坐垫,便于众人坐着论学,往后几步是几张茶桌,看上去却是无人问津。 何大公子在茶桌边坐了,挑了张纸,写了“家属区”三个字,把纸折了折,立在了桌子上,旋即便拿出了自己的绘图本,开始整理。 那头胡先生像是个被小鸟围着的母鸟,各个都张着嘴,等着他投喂知识。 胡先生看了一眼何明德和他面前的纸,不着痕迹地对着端王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端王面具之下的脸便有些红了。 众人落座,端王开口转移了老师的注意力:“咳咳,先生今日要讲些什么?” 半山先生笑了笑,“我来之前,看了《方田均税疏》,写得很好。” 程诚忙拱手,周围的学子也悄悄地戳戳他,一副与有荣焉地兴奋模样。 “学生程诚,还请先生指教。” 学子们也都像是被提醒了,七嘴八舌地对着先生介绍起了自己。到了池旭尧,他道:“学生……何池。” 胡先生忍不住笑了一下,忙又忍住了,“都很好。田税是一国之本,今日不如谈谈田税吧。” …… 何明德画完了两张图,看到那群书生还聊得热火朝天。他无奈摇摇头,收起了纸笔。 来给他倒茶的豆蔻低声道:“大公子,姐姐让我告诉您,打听清楚了。半个月前,闽南派了两位官员宋志远、钱贵进京。” “来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宝丰隆银号。姐姐打听了一番,虽不确定具体数目,却也猜出他二人在宝丰隆过了二十多万的帐。” 何明德一惊,二十多万?他想起了那送到户部的银票,确实是宝丰隆的。 二十多万,若都是送来的“茶敬,”目的是让户部尽早把闽南军费报销的账目批下,那这批军费之中,该是有更大的猫腻了。 不知其中,又有多少假账了。 豆蔻道:“这两位大人在太常寺卿的牵头下,前几日见到了户部尚书,但直到昨日,宋志远私下还在骂尚书大人贪得无厌。” 何明德思考着,“报销审批必须尚书大人点头,想来尚书大人是想大赚一笔,双方还未曾谈妥。” 这些豆蔻便不知道了。 何明德看看天色,道:“这也晌午了,楼里给那群书生准备午膳了吗?” 豆蔻点点头,“这些公子也会写字画画,寄存在楼里,让浮月楼帮着卖。姐姐抽了两成的利,便总是给他们准备些饮食。” 何明德再一次感慨,绿浮这姑娘,实在是被女儿身束缚。既能让别人给自己挣钱,又能叫人心里舒坦。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22节 “好,那我也该带着我的家属去用膳了。” 何明德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那边厢,半山先生闭门许久,今日与这群年轻人聚在一处,也是说了个痛快。他看着这群年轻人朝气蓬勃的脸,只觉得一年前愤而致仕的心情也平缓了许多。 何明德走过去,知道自己现在是别人的内眷,要时刻注意形象。到了众人跟前,也像模像样拱手行礼,道:“诸君,先用午膳,之后再谈吧。” 这会儿不用谈正经事,半山先生也放松了些,终于能开起玩笑了,对着端王道:“何池,你这家属倒是贴心。” 何明德:……什么? 端王暗恨。 他这几日全都想着论学之事,又暗自担心自己若是又退缩畏惧,又该如何?幸而这一日每每心慌,回头便能看到何明德,心中安定。 唯一失策的便是,他竟然忘记给自己取一个假名。自我介绍之时,一时心慌,便脱口而出这二字。 天地良心,他可从未想过,要让何明德听到这二字。 “家属”知道端王脸皮薄,脾气差,可不敢在人前打趣他。 半山先生也招呼着学子们,道:“听闻浮月楼中饮食不错,今日我请你们。” 程诚早听闻浮月楼是销金窟,而胡先生又清贫,便不肯再为胡先生增负。他举手道:“先生,学生带了午饭,便不烦先生破费了。” 边说,边从袖子里摸出了个油纸包,看着倒像是块饼。 半山先生笑道:“不如你先请我吃块饼,我再请你吃顿便饭?” 何明德举手道:“两位不必争了,浮月楼提供三餐。” 说话间,豆蔻也带人送来了食盒,往边厢的餐桌上放,众人都进去坐着。何明德手搭在端王肩上,让他落后一步。 “你要跟我去旁边单独用膳么?” 端王犹豫了一下,他今日戴的面具,吃饭时倒是不必摘下,可若是如此,众人必定更是好奇他的身份。 不过今日与这群人相处,他倒是有几分久违的快乐,只谈学问,不论尊卑。因着这份快乐,他便不大想自己跑开。 何明德见他迟疑,心中猜到了。“那咱们便一起进去吃,若是有人问,便说咱们是私奔的,不能让人猜出真实身份。” 池旭尧自然是知晓何明德是在开玩笑,逗自己发笑。事实上,他不但觉得这荒唐之语好笑,还觉得此言语让人有几分高兴。 只是这高兴刚进了心中,他便又听何明德拉长了声音,“是吧,何池?” 池旭尧:…… “何池”给了他一肘子,走入了餐厅。 何明德笑笑,忙跟了上去。 他一进餐厅,便进众人面前都放着米饭,唯有程诚面前的碟子里,放着两块灰不溜秋的饼子。一张油纸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手边。 池旭尧也看了两眼,好奇问道:“程兄是吃不惯米饭么?” 程诚哑然失笑,“这是粳米,我如何会吃不惯?只是来之前我不知浮月楼提供餐食,便自己烙了饼,中午若是不吃,晚上便更是难以下咽。” 都说君子远庖厨,可是程诚说得却是坦然。他衣着破旧,又舍不得这两块饼子,多是因为贫寒,可他说出时,却是客观直叙,丝毫不为此困扰。半山先生忍不住心中又是赞叹了几分。 旁边有个年岁小些,叫李铭冉的,官宦之后,听了便道:“既如此,扔了便罢了。” 程诚摇头道:“一饮一食,来之不易。在很多地方,这两块饼子便是一条人命,我岂能如此?” 他这话,对不少京城长大的少年来说,太不真实,以至于有些做作。程诚也知晓,不再解释。 此时,却忽然听到身边有人问道:“我从未吃过这个,可以让我尝一尝吗?” 说话的是何池。 程诚看了看他一身贵重的料子,笑道:“这里面一半是面,一半是糠,之怕你吃不惯。” 池旭尧端着自己的碟子,放到了程诚面前。程诚给他分了小半块,叮嘱道:“一饮一食,来之不易,何兄不可浪费。” 池旭尧应了,还没咬下,便先闻到了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那味儿说不上来是什么,仿佛是在潮湿空气之下被闷了饮食,闻着便是奇怪。一口咬下,只觉得硬、干、难嚼,等嚼得腮帮子都疼了,只能咽下,嗓子却被剌得火辣辣地。 池旭尧忙喝了几口水,才把那口饼子冲了下去。 程诚也吃了一口,却是面色如常。 端王问道:“程兄,你平日都吃这个吗?” 程诚点头,“其实这个许多人还吃不上呢。百姓年年种了粮,却大多用来交了税,有糙米,有糠吃,已经算是不错了。” 在座的少年们,有几人已经在各自谈起了了。程诚聪慧,知晓自己说得这些,对这些人来说,如同天方夜谭,再多说下去,便是扫兴了。 程诚笑道:“好了,何兄,先用膳吧。” 此时,豆蔻忽然从门外走到了何明德与池旭尧的身后,低声道:“殿下,您的兄长在外等候您。” 兄长?他们来做什么? 何明德也皱眉,低声问道:“哪个兄长?不是亲生的那个,便让他等着。” 豆蔻为难道:“是亲生的那个。” 这个倒是要给点面子。 池旭尧对众人告罪,答应一会儿便回来入席之后,跟着走了出去。 他出了莲心坞,走了许多曲曲折折的路,进了一间包厢。包厢里只有便服的兄长与侍卫。池旭尧还未开口,便闻到了桌上的食盒中飘出的香味。 “是你最爱吃的佛跳墙,”太子殿下打开盒子,“给你的惊喜。” “我听闻陪都有个很擅长做佛跳墙的老先生,可惜八十高龄了,早就不做了。我费了许多功夫才让人请他来。” 太子殿下边说,便亲手盛了一碗,放在了池旭尧面前。 光那一碗,澄黄浓稠的汤汁之中,透着鱼翅、鲍鱼,软糯透白的蹄筋、鸽蛋冬笋,不必尝,只是瞧着,便能想到那鲜香。 太子见他不动筷子,催促道:“快尝尝,这一小坛子,做了半个多月呢。你不是最爱吃这个了么?” 是,从前这是三皇子最爱吃的,皇上宠他,也让御膳房一直备着。只要他吩咐一声,最多三个时辰,便会有一坛佛跳墙送到他的桌上。 而他不想喝的日子,有些备着的食材用不上,或许便扔了废了。 这只是他、他的父母兄长们,很平常的举动罢了。 可偏偏今日,那一口饼子,哽在他的胸口,让他无法再多喝下一口汤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池旭尧推开那只碗,道:“我今日不想喝了,哥哥自己喝吧。” 太子自己也尝了一口,狐疑道:“这比御厨做得还好,你反倒喝不惯了?” “不是,”池旭尧摇头,“是我今日才知道,我这一小罐汤,抵得上许多人的伙食,心中不舒服罢了。” 太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哥哥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呢,”他坐到了池旭尧身边,劝道,“就算是想着天下大同,却也不是一日之功。难不成他们一日吃不上,你也一日不吃?” “哥哥也想着他们,可是他们再如何,哥哥还是最心疼咱们的旭尧。尝尝看?” 他骄矜,却重情。 兄长一片慈爱之意,让池旭尧觉得自己再拒绝,却似乎辜负了兄长。他刚拿起勺子,只觉得胸中更闷了。 一口汤已经送到了唇边,他却忽然响起了何明德话。 不要为了别人,勉强自己。 池旭尧缓缓地松开了手,正视着兄长:“皇兄,我今日要和新认识的朋友一同用膳,不能陪你了。” “还有,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你不要再来浮月楼找我好不好?”看着兄长愕然的神情,他适时地撒娇,“你在太子府等我去找你解闷。” “到时候我陪皇兄下棋。” 他一撒娇,太子只能无奈地点头了。 池旭尧松了口气,站起来要走,有些凶巴巴地叮嘱道:“这么贵的佛跳墙,皇兄要吃完啊。” 太子楞了一下,无奈笑道:“好好好,哥哥一定吃完,一滴不剩。” 端王这才放心往外走。 他方才推开门,便见门口不远处,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本该在用膳的何明德,不知何时又来到了他身边等候。 已经快走出门的端王进屋关门,有点别扭道:“对了,皇兄,那个定国公的爵位,你打算怎么办?” 第21章 大床 定国公的爵位? 太子愣了片刻,没有回答,反笑问道:“你这么问,是有什么想法了?” “也不是有什么想法了,”池旭尧否认,“这爵位本就该是长房长孙继承的,一直拖延着也不像话。” 太子观察着弟弟,虽看不见他的面色,却能听出他声音之中的一丝别扭与欢喜。 太子心中明了,笑道:“我倒是没看出来,何明德倒真有几分本事,能让旭尧为他说话。” “你知道的,这袭爵与户部尚书的职位,若是都要落到定国公府上,只能留给一人。何明德,与大皇子那边始终有些不清楚。” 虽然端王也不是很清楚是什么让何明德改变了主意,但是他相信,何明德与大皇子那边早就没有了联系。 他有些不高兴道:“他早就和那边断了联系。” 太子只好转了语气,道:“好,哥哥答应你,若是何明德堪当大用,哥哥就为他上书。” 皇兄语气温和,倒让端王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夺嫡之事,步步艰辛,自己却意气用事。 不过他嘴上却不肯让人。 他低声抱怨道:“户部尚书的位子我不管,不过定国公的爵位要落到何明德的头上,皇兄不帮忙,我就自己去找父皇。” 太子脸上的笑多了几分揶揄的意味,“这成了婚,果真不一般了。好,哥哥记在心上了。” 此事已毕,端王心情愉快地出门了。 太子站在窗口,看着三弟与何明德并肩而行,每次三弟说了什么,何明德便微微低头,认真倾听。虽看不大真切,却能感觉到何明德脸上始终带笑。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23节 太子忽然有些感慨道:“旭尧看着,倒有几分从前的模样了。” 他身后的侍卫也紧跟着他,应和道:“是,三皇子比刚受伤那会儿,爱笑许多。” 太子的眼前又浮现起三弟第一次看到毁容的自己时,那眼中的仓皇。他长叹一声。 “永安,旭尧的脸,真的是治不好了吗?” “是,”那个侍卫一板一眼地陈述,“宫内十几个老太医轮番诊治,确定三皇子的脸,再无恢复的可能。” 太子又是长叹一声。 窗外,池旭尧与何明德的背影转了一个弯,消失不见。 太子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旭尧是孤最疼爱的人,他好容易求孤一回,孤怎能拒绝。” “若是何明德愿意为孤效力,便是给了他尚书之位,也不是不行。何明晟那边,便再说吧。” …… 下午及至晚上,莲心坞的声音便没有停止过。何明德若是勉强,也能跟上他们思路,可是一连串的之乎者也实在是叫人难耐。 况且这群人讨论的许多观点,纵然是新颖出尘,却始终局限在封·建主义王朝的视角之中,何明德明知其有局限,却因为时代缘由,不能改变。未免心中烦闷,他干脆不去听,下午便一个人在一旁手谈。 好容易至华灯初上,这群人虽然依依不舍,却更不敢让胡先生劳累,便都与先生依依惜别。胡先生再三保证,非但日后自己还会再来,也会邀请自己的朋友们来讲学,众学子喜出望外,这才结伴同去。 等人走了,胡先生看着眼前的端坐的三皇子,终于问出了担心许久的话:“旭尧,你的伤如何了?知道你出事之后,老师一直很担心,可是你在宫中,老师又是一介平民,无法探望你。” “后来知道你成婚,老师想着你必然是委屈了,可恨偏偏老师又病了,不能出门。” 胡半山直视着自己的爱徒,看他面具覆盖面部,心中伤痛。他教了这学生十年,看着他从天资聪颖的五岁小童,长到意气风发的青年。他最了解,这个学生的高傲。 得知学生容貌毁弃,他第一反应,便是担心学生一蹶不振。可惜这半年间,总是阴差阳错,他不能见三皇子一面。 可是当他看到池旭尧的眼睛时,愣怔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池旭尧的眼中也有不甘与痛惜,却也有微弱的亮光。他这个学生,每每有了什么主意,打算办一件大事,眼中便会有那样的光。 眼中有光的人,是不会一蹶不振的。 池旭尧给老师斟了一杯茶,道:“有人告诉学生,学生虽然容貌毁弃,可是心性不应更改。若是只为皮囊,便一蹶不振,非但对不起老师们的多年教诲,便是学生自己也该惭愧。” 半山先生瞧了瞧远处的何明德,道:“那就是‘有人’吧?”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点点头,“长得倒是俊俏,配得上你。” 两人喝罢了茶,池旭尧扶着老师站起来。 胡半山看着这雅致的莲心坞,想到白日的情景,有几分骄傲道:“你今日表现得很好,那些孩子都对你服气得很。” “依老师看,这些孩子日后都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你无心权势,否则他们必是你的一大助力。” 池旭尧摇摇头,“老师,莫说我这容貌,自此与那个位子无关,便是容貌未毁,我也只愿辅佐皇兄,皇兄雄才大略,心系天下,是最适合那个位子的。” 顿了顿,又说起了自己提过几次的话,“老师,您出山辅佐皇兄吧?” 半山先生详怒道:“不去不去,你那个太子皇兄,与老师的脾气可相冲。”又有些叹息,“若是辅佐你,倒是不错。” 何明德见他二人要离去,也跟了过来,恰好听见这一句,心底倒是有了几分诡异的骄傲。 我看好的明珠,果然有识之士都能看出他的好来。 何明德道:“若是真有那么一日,老师可不能食言。” 半山先生觑他一眼,谁是你老师了?不过始终未曾反驳。 几人在浮月楼前分手,各自回家。 半山先生在车架上,闭目深思。他又想到了一年多前,他给三皇子上完了课出宫,却在御花园遇到了皇帝。 皇帝似乎是心血来潮,与他闲聊。那日皇帝很是亲切,二人说了许多家常,直到皇帝临风而立,忽然问道:“唯竹与则宁这两个孩子,还跟小孩子似的,斗地不可开交。依朕看,他们倒是不如旭尧稳重,半山怎么看?” 太子与大皇子互相争斗多年,三皇子一直为太子效力,世人都觉得,这皇位必在太子与大皇子之间。 胡半山自己清楚,他知道连三皇子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不曾想,皇帝今日,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一瞬间,胡半山的背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心底涌上了一股狂喜。 皇帝看他喏喏不言,自己倒笑了,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好教导旭尧。” 一瞬间,胡半山想起了许多,三皇子从小到大,教他的老师,无一不是晏朝最优秀的,可是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只是宠爱幺子罢了。 而这个想法的来源,无非是皇帝素来纵容太子与大皇子相斗,让百官以为,储君必出于二人之间。 胡半山这回,连额头上都冒出汗来了。 皇帝笑呵呵地让身边的大太监给他递了帕子,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胡半山站起身来,内心涌起了一阵狂喜。 十年寒窗,谁不想辅佐一代明君? 可惜啊可惜啊。 胡半山睁开眼,看着夜色,心中惋惜。那一场火,断的不仅是三皇子的未来,也是断了天下有识之士的仕途啊。 时也命也,可惜啊,可惜啊。 …… 蒹葭馆。 何明德在外一日,估计着自己不能给家属掉面子,一直注意着姿态。好不容易回了自己的小院子,终于是放松了些,只想赶紧休息了。 谁知刚走回卧室,便是一惊。 这卧室本是宽敞的,放了三皇子的床,窗边软塌,还能给端王布置出半间书房和一个喝茶的小客厅来。 可是如今掀开帘子一瞧,软塌没了,小客厅没了,书房的桌椅也往外挪了挪。 那多出来的空间,全让一张奇大无比的床给占了。 何明德喃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五百平大床吗?” 池旭尧站在他身后,也是扶额。他的本意只是想要一张可以睡两个人的床,或许再大一些,可绝不是这么一张,能让五六个他翻滚的大床。 何明德对着外头的一鸿招手,发自内心地疑惑道:“为什么我的屋里,会多出一张通铺来?” 一鸿也愣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端王,示意这是端王的吩咐。 端王……端王这辈子,也算是经历过不少了。可是在这张奇大无比的床面前,他还是少有的尴尬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一张床? 水碧在屋外听着里面的声音,也听到了端王的久久沉默。她想到了端王早上吩咐的那句,“越大越好,”心中一咯噔。 她怀着忐忑,走进了屋内,“王爷,事出突然,这是奴婢能找到的,最大的床了。” 何明德诧异地看着水碧,又看着端王,等着一个解释。 端王……端王觉得,这才是他最尴尬的时刻。 “下去吧。”端王挥退了婢女,决定独自面对这窘境,“这是本王吩咐的……” 何明德看着那张床,又看着自己消失的软塌,再想到早晨盯着自己看的端王,忽然就把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我知道了。” 端王:“知道什么?” 何明德低落道:“我这就搬出去。” 第22章 放肆 何明德失落地叹息,就要往外走,袖子却两个手指捏住了。 “本王只是觉得,深秋睡在窗边,容易受寒。” 声音越来越小,可是却似乎是担心何明德真的就此误会,因此视线一点也未曾移开。 何明德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了,忙先压住了嘴角的笑,佯装诧异道:“王爷换了这大床,是想分我一角被褥吗?” 端王:“……我想蒹葭馆里,应该不差这两床被子。” 何明德点点头,又低声问,“那王爷今早守在我床边,也不是因为我哪儿惹了王爷生气?” 端王……端王那露在外面的两只耳朵立刻便翻腾起了红色。他实在是想不到,何明德一早上居然是醒着的! 他一时慌乱,脱口而出:“你知道本王在看你?” 端王暗道糟糕,这不是承认了么? 听闻此语,何明德忍不住大笑。 冷静自持的三皇子,也有犯蠢的时候? 还挺可爱。 他正笑得欢,便觉得肋骨一痛。端王收回手,施施然走进屋里。 “你若是在笑,本王便、便……” 何明德接话,“便取我狗头。” 他这么说,端王倒不好意思了,“胡说。” 屋内烛光晃动,两人坐在书桌两端,倒是有些像洞房那日了。与那时不同的是,何明德确信,此时的端王,应当是不会再杀他了。 端王对自己的伤疤有多在意,他心中清楚,能够让自己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便是他亲近自己的意思了。 何明德有些自得,想着这么些天,终于把这只小老虎养熟了,虽然还摸不得碰不得,可是至少愿意让自己踏入他的领地了。 试问这天下,还有谁有此等殊荣? 室外,一鸿和水碧二人蹲在窗下,紧张地等着主子吩咐,担心因为床的事情,两位主子又闹出什么矛盾来。 室内,端王看着何明德脸上的笑,悄悄红了脸,却又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入夜,窗外秋风瑟瑟,那张大床上的两人在熟睡之中,却是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半梦半醒见,何明德感觉怀中多了暖融融的一团,下意识地顺着那背脊,掖紧了被子。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24节 …… 这一边温情脉脉,定国侯府的另一边的气氛却是截然不同。 何明晟披着一身寒气,脸上犹带着几分薄怒。他进了屋,喝了口茶,却是冷的,当即气得把茶盏砸在了地上。 “人呢?茶呢?” 屋外应声进来了两人,何明晟一瞧,却是两个过了五旬的老婆子,满脸的皱纹。何明晟见了便心烦,“怎么是你们?秋菊和莲香呢?” 老婆子瑟缩了一下,道:“今日都被夫人打发出去了,说是留在院子里,成日、成日地勾·引二爷。” “这个妒妇!”自从春月一事之后,这妒妇便屡屡找由头撒泼,不许自己娶春月,闹得家宅不宁。闹不过了,竟把院中的丫鬟都打发出去了。 可惜眼下还需要李家相助,何明晟狠狠地想,等大事定了,定先休了这妒妇! 他也没心情再看这两个老婆子,转道去见了他的父亲。 “父亲,我刚从太子府回来。太子那边,看来是有意要扶持大房了。” 何灵璧也皱了眉头,“失策啊,没想到这何明德竟果真能哄了端王。” “父亲,眼下事情还未说死,你我要另想出路啊……” …… “哗——哗——” 何明德被一阵规律的声音唤醒,他闭着眼睛,知觉慢慢地恢复了。一抹天光穿透窗户,撒在了床上。 院子里传来婢女扫除落叶的声音,轻轻的交谈声,怀里是温热……温热? 何明德低下头,发现怀里多了一个人,温暖的一团,带着一点清新的梅花香——是端王惯用的熏香味。 池旭尧自己的被子已经被踢到了一边。 过于亲近的距离,并未让何明德感觉不适,反倒是端王这入睡之中透出的依赖,教他浑身舒坦。 就是有点……过于舒坦了。 被窝里,端王曲着腿,膝盖顶着自己,陌生的体温带来了异样的感觉。 虽然何明德从来不沉迷于此道,可这久违的感觉,确实让他欣喜了那么十分钟。 他未穿越之前,原身沉迷酒色,掏空了身体。他刚接手这具身体时,又被端王摆了一道,人都虚了,年纪轻轻就吃起了补药。 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早上都没什么反应,岂不是……这段时间,何明德早上刚醒的时候,也是担心过的。 幸而这段时间远离声色犬马,休息了这么久,这补药终于是起了作用了。 感天动地,我还可以。 何明德默默感动一会儿,小心地往外挪,免得越是靠近,越是上火。谁知他一动,端王便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何明德立刻不敢动了,僵硬地微笑:“早。” “早啊。”端王的声音还有几分不清醒,眨了几下眼,又一头栽进了何明德的胸口,不动了。 这是又睡着了? 何明德低头看,发现自己胸口的衣带也松了些,露出了半片胸膛。端王的脸隔着发丝贴着,一无所知。 此时的气氛,倒是有了几分平和美好。 谁知就在此时,端王跟受惊了似的,忽然往上一蹿,脑门磕在何明德的下巴上,膝盖往上一抬,也磕了上去。 “嘶——”何明德深吸一口气,一时不知道是要捂上面还是下面。 端王也傻了。 他逐渐清醒之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竟主动投怀送抱,已是羞愧。谁知羞愧了半分,却又感觉到了膝盖处顶着什么,一时受惊,不由自主如此。 何明德缓过了一口气,咬牙道:“王爷,我断子绝孙了,可都是因为你。” 端王看他疼弯了腰,也是惊慌。这……虽然他二人成婚一日,便要断子绝孙一日,可是这两个断子绝孙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有没有事啊?” 端王一手搭在何明德的背上,另一只手又是先想掀被子检查,又不敢的样子,进退两难。 他因为低着头,长发垂下,长长的发都铺在了何明德的腿上。何明德又闻到了端王头发上的那中清淡的香气,不由得有几分心猿意马起来。 何明德一时昏了头,道:“我重伤不愈,王爷要负责啊。” 端王认真道:“本王的过错,本王自然要负责。” “好啊,王爷替我揉揉吧。” 王爷:…… 端王红了脸,虚弱地很:“放肆。” 何明德往后一靠,更虚弱了:“好疼,从此之后我与病弱身体相依为命。” 平心而论,他演得只有几分真,可是端王也是男人,只怕自己那一膝盖真得出了事,也有些慌了。 揉是不可能揉的。 端王有几分着急地下了床,掀开了窗子,吩咐外头的婢女:“水碧,拿本王的腰牌,快去把张太医请来。” 太医出宫问诊,那治疗记录可都是要存档记录的。 想到太医的诊断记录上会有什么,何明德脸都绿了,三两步到端王身后,捂住了他的嘴。 “不必请大夫,你们继续忙吧。” 何明德落下了窗户,端王狐疑地上下看他,“不要讳疾忌医,就算你真的不能咳咳,张太医也是见惯了的。” 何明德咬牙:“我装的。” 他看上去确实是面色自然,端王的脸便绿了起来,生气了。 于是这么一大早,何大公子便被撵出去工作了。 …… 早市刚开始做买卖,何明德骑着马穿街过巷,有些无奈。 王爷面皮也太薄了,这还只是句玩笑话呢,就有些恼了。 唉,自己也不对,开这种玩笑,可是,唉,那疼也是真疼啊。 何明德经过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他咬了一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买了两个。 天色尚早,户部那些大人们自然没到。可到了度支部的办公室,何明德果然看到了徐慧光已经在批账簿了。 这整个度支部,正儿八经查账算账的,看来只有他一个。之前因为他病了,请了两个月的假,堆积了许多的事务。 何明德把多买的两个包子递给他,和他打招呼:“我来的路上就想着徐大人或许来的早,就给大人也带了两个。” 徐慧光看看软白的包子,还冒着热气,又看着何明德的一脸真诚的笑,接过了包子,却从抽屉里摸出了两枚铜板,递给何明德。 何明德笑道:“大人,两个包子罢了,算你我同僚会面的礼物。” “在户部,一文钱也要算的清楚。”徐慧光把铜板塞给了何明德,咬着包子又低头看账。 何明德注意到,徐慧光似乎是有些近视,看账簿的时候,几乎要把脸贴到账本上才看的清。神情专注地让人又敬佩,又心酸。 何明德忽然道:“大人说的是,户部的每一文钱都要算清楚,这个包子,是四文钱。” 徐慧光抬头看他,眼中几乎流露出了一些痛惜。他又从袖子里摸出了两枚铜板,递给何明德,道:“多谢了,不过这么贵的包子,日后不必了。” 素包子一般市场价,也是一枚铜板一个。可是何明德买的这个,似乎是放了荤油,更香,自然也就更贵了。 添一文钱,吃不到肉,能吃个肉香,也是许多百姓调剂生活的法子了。 不过何明德看得出来,徐慧光是真的心疼这多花出去的一文钱,不是做戏,也不会有人拿这个做戏。 如此,才叫人看不惯,也才叫人放心。 何明德顺手翻了一下徐慧光查过的帐,厚厚的一叠。账目中含糊的、错误的地方全都教他找了出来。 郑彦说的不错,这户部若是只有一个会看账的,就是徐慧光了。他在户部十年,没有出过一次错。 何明德合上了账本,把手压在了那堆闽南送来的报销账本上,笑道:“这里,至少有二十万的假账,不知道徐大人能算清楚吗?”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道:“徐大人这账本里的帐算的清楚,不知账本外的帐,也能算得清楚吗?” 第23章 游乐 徐慧光注视着何明德,像是在审视。何明德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 良久,徐慧光道:“你是在为太子问,还是在为大皇子问?” “都不是,”何明德的脸上有几分沉重,“来户部之后,我查过户部的帐。从四年前开始,户部总会因为各种原因往外拨款,时至今日,户部的账目一团乱,而库房之中,若是我没有算错,应当不会有超过两百万纹银。” 直至此时,徐慧光方才放下了手中的笔。 这个干瘦的中年人的视线更锐利了,“我……不对,应该说,户部的人都以为,你只是来应卯的。” “户部上下都是蛀虫,正事无人做,账本随处乱放,我随手翻一翻,无人注意也是常事。” 能看出四五年的账面有多少亏空,可不是随手翻一翻的事情。 何明德继续道:“这次闽南报销军费数额一旦批下,国库之中便是一分白银也无。秋冬之际,一旦出现灾害,朝廷便无法安顿受灾难民。” “纵然不是如此,这国库之中的纹银取之于民,却用于自私的当权者,我为天下百姓委屈。” 徐慧光冷笑一声,也没说信不信。他垂下头,又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账册。 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同了。 何明德没有再多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翻看京城中最近流行的话本,消磨时间。 日上三竿,何明德施施然收起了话本,出了办公室。徐慧光看着他的背影,没说什么,继续啃着自己的烧饼。 这个年轻人仍旧是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只是这回,徐慧光的心底对他的评价却更慎重了。 何明德,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看得透的。 …… 浮月楼一如既往,热闹非凡。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25节 何明德戴着面具,穿过校场,看到那群年轻人穿着新衣,不知从哪儿弄了一群獐子兔子放在了校场上。 绿浮跟在何明德的背后,看着那群人呼朋引伴,准备比赛涉猎,解释道:“自从柳公子来了校场,这里便是一天一个花样。” 何明德看着浮月楼的女孩儿们都害怕地往后面躲,摇摇头,“浮月楼里是游乐之处,这里弄得血糊糊地,叫人家看见不好。” “他们再来,让他们把箭头去了,用布裹了不同颜色的石灰粉,包在箭上比赛。” 绿浮点点头。 何明德又道:“对了,这些时日我看了些京中话本,挑了几本,若是找人来改成戏曲,京中的小姐定然爱看。” “闺阁小姐?” 何明德一笑,“京中的小姐夫人平日里总是每个去处消遣,若是浮月楼能让她们愿意来消费,咱们浮月楼可算是真得立住了。” “不过若是真得要把这生意做起来,一定要注意男女大防。” 确实是,年轻公子,闺阁女子,朝廷官员,书生士子,有了这些人,浮月楼的钱、名、内眷消息、靠山、机密来源,全都齐了。 绿浮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绿浮陪着何明德往莲心坞的方向走,边低声道:“昨夜宵禁之后,有十几个箱子被抬入了太子府。” “今日宋志远大人又来了,虽然面有不渝之色,却轻松了许多,看来是把银子送进了太子府了。” 这笔钱进了太子府,那两百多万的银子就能合理合法地拨到闽南了。 此事一旦风声走漏,只怕大皇子便要以此攻击了。 他二人并肩而行,商量了些近日的信息,还有浮月楼后面的发展规划,不知不觉,两人也到了莲心坞。 他们说得投入,却不知在别人眼中,他二人又是何等的模样。何明德身材高大,正是京中流行的俊美身段,绿浮的容貌更不必说,不施粉黛,更惹人怜爱,尤其是绿浮的那一束腰肢,更是显得娇小可人。 这二人,般配地有些刺眼。 那群书生正谈论的热络,徐然胳膊肘捣了一下池旭尧,问道:“何兄,你说是吧?” 他没听到何兄的高论,却听到了“咔吧”一声,转脸一瞧,便见何兄手中的毛笔被捏断了。 徐然一愣,可是“何池”已经面色如常地看向了自己:“怎么了?” “你没事吧?” 何池摇头,“你方才说,‘君子无所为’……” 他语气平静,一如往常,徐然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此时他抬起头,忽然看到了走过来的何池的家属与浮月楼主人,恍然大悟。 原来冷心冷面的何兄这是吃醋了! 这可不行!这些男人,都怎么回事? 徐然立刻站了起来,大声道:“那个……何池兄的家属,你已成婚,怎么还与女子独自行走?实在是不守男德!” 石破天惊一次,简直是为徐然而生的。 在场诸君,都安静了。无数双眼睛都看向了何明德。 何明德看着池旭尧,池旭尧却仍是低头看书。虽说是看不到他的脸,可是池旭尧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高兴。 半晌,绿浮掩嘴一笑,往一旁走了几步,拉开了自己与何明德的距离。 “徐公子,妾知道啦,一会儿妾便吩咐下去。以后但凡这位公子来浮月楼,只许小厮跟着伺候。” 徐然点点头,又去戳何池,“何兄,你看这样好不好?” 那十几双眼睛又转向了何池。 一身不高兴的何池公子没办法不高兴下去了,此时他只感觉羞愧极了。他觉得眼前的一双双眼睛都写满了“何池公子拈酸吃醋。” 何明德自然知道,池旭尧不高兴可能是有的,可是拈酸吃醋是绝谈不上的。可是他等闲就爱撩老虎须,他也含笑问道:“夫君,你看这样好不好?” 池旭尧被这二字叫的忽然背后冒出了热汗,感觉更是骑虎难下了。 他只好恶狠狠地道:“就照绿浮姑娘说的办。” 三分恶狠狠,七分不自知的软。 实在是萌虎下山的气势啊。 何明德上前牵了池旭尧的手,对众人道:“晌午了,我要接家属去吃午膳了。” 众学子木然点头,看着这二人离开。 一个学子喃喃道:“这便是成家的感觉吗?” 另一人也捂着肚子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饱了的感觉。” 绿浮掩嘴笑道:“奴来是想谢谢诸位公子,为浮月楼写了许多的诗文。奴特地备了一点便饭,请诸位公子赏脸。” 众人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大美人,忙道:“好啊好啊,好饿好饿。” …… 那边厢,池旭尧有些别扭地动了动被握住的手,何明德以为他反感,便要撒手。谁知他手指刚松开一些,便感觉池旭尧的手又捏紧了些。 于是他就不动了。 池旭尧也不是不高兴,只是早上的事,还是让他有些别扭,想到那抹温度,总觉得还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何明德过来,就是为了那事儿向他道歉的,他晃晃两人牵着的手:“王爷,我早上不是有意冒犯王爷的,都是男人,王爷也该知道这是正常的。” 王爷左手甩开折扇,给自己扇风。 何明德还在一旁道:“不然我还是换个房间?” 端王瞪他:“本王赏你的床铺,你还敢换房间。” 何明德撇过头,忍了一下笑意。等稳住了情绪才转过头来,“不敢不敢,多谢王爷。” 此事便就此揭过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闲散起来了。 绿浮在浮月楼给二人特地留了一间叫“春意”的包厢,专门给他们用膳休息。他二人说些闲话到了门前,却见春意的门开着,门口站着两个人,皆抱着剑,穿着劲装。 门左边站着徐岩,门右边站着温永安。 何明德和池旭尧二人的心情瞬间便被影响了。 屋里,果然坐着大皇子与太子,两人之间气氛紧张,想也知道这两人方才没说什么好话。 大皇子一见了何明德,有那么几分阴阳怪气道:“辉光,你好好地带什么面具?难不成是旭尧逼你的?这可实在是不像话。旭尧,你的脸毁了……” 太子拍了一下桌子,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他似乎是压着火气:“池维竹,你还有脸提旭尧的脸?你别以为那会儿没查出证据,孤便拿你没法子。” 大皇子冷笑:“他成日跟着你,自己做了孽,糟了报应,与我何干?” 一言不合,这二人又吵了起来。 身旁之人一言不发,何明德却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变得冰凉,手指也逐渐松开了。 何明德用力地握了一下那只手,从未有过的怒意涌上了心头。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呵斥道:“闭嘴!” 太子和大皇子都愣住了。 在他们的人生中,连他的父亲都不曾跟他们说过这句话。 大皇子愣了片刻就反应了过来,霎时一股怒气冲上了他的心头。 “你竟敢与我这般说话!你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池旭尧冷冷地看着他,“你还没说够吗?不如去父皇面前一起说个够?” 大皇子的话噎在了嗓子里。 若是他今日所言被呈上御前,按照父皇对池旭尧的宠爱,只怕又少不了一顿训斥了。 不过,也就到这里了。你一个废人,若是没了太子,靠着这么一张脸,还能得到多久的宠爱? 大皇子压了压火,看着这三人,拂袖而去。他经过何明德的身边,厌恶锐利的眼神看着他,“恭喜太子,又多了一条好狗。” 说罢,冷笑着离去了。 太子的脸色铁青,也像是强压着火气,对池旭尧何明德招招手,示意他们入座。 何明德却拉着池旭尧,也冷淡地问道:“太子为何在此处?” 第24章 规划 太子一张笑盈盈的脸也僵住了,屋内的气氛突然凝固了。 何明德像是没有注意到,继续道:“太子是以兄长的身份来看旭尧的,还是来与大皇子相争的?” “用旭尧受伤一事互相攻击,太子好威风啊。” 太子的脸色已经铁青了。 池旭尧拉拉何明德的手,示意他别说了。何明德却仍是借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了。 太子铁青着脸就要发作,转脸却看到了弟弟求情的眼神,他只能深吸一口气,把火气压下去了。 “旭尧,方才是哥哥被气昏了,才与池维竹那般吵起来。哥哥跟你道歉。” 池旭尧感受身边之人仍是余怒未消,知道这是为自己而怒,因此也不敢自己就应下了哥哥的回答。他蜷起了小指,挠了挠何明德的掌心,也有那么点求饶的意思。 何明德看池旭尧这模样,知道这兄弟两感情好,自己再多说,池旭尧倒为难。好在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也知道眼前之人得罪不起。 何明德倒了杯酒,对太子道:“方才我担心旭尧,才冲撞了太子,太子也心疼旭尧,该知道我的心情,应该不会怪罪我吧?” 太子:…… 池旭尧又眼巴巴地看着太子。 太子只好喝下了这辈子最憋屈的一杯酒,这酒越喝,脸色越差。 “辉光,”太子忽然道,“孤今日来,一是来看看旭尧,一是来问问你,赵远山快致仕,孤在户部缺了个帮手,孤看你就很好。” 太子这话,就是抛橄榄枝的意思了。池旭尧知道这是自己前些日子说的话起了作用,也知道今日何明德让兄长不快,兄长还愿意如此,全是疼爱自己的原因。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26节 池旭尧忙给兄长斟酒夹菜,把太子哄得高兴了。 何明德却是沉默着。 以前那个何明德为了权势投靠了大皇子,后来证明在大皇子眼中,他连条狗都不算。 大皇子不是个东西,太子就是好相与的吗? 他们二人,一人是豺狼,一人是虎豹,在他们眼里,自己都是一条狗罢了。 何明德婉拒道:“多谢太子赏识,不过我无才无德,又胸无大志,只愿能在家中玩乐度日。户部尚书一职重要,太子还是要慎重。” 顿了顿,他还是抢救了一下,以免太子十分尴尬,“大皇子也是看出这一点,才将我弃之不用。” 然而这似乎也没有什么成效。 太子被噎了一下,冷声道:“孤知道了。” 太子放下了筷子,对着池旭尧还能勉强笑笑,“那哥哥不打扰你们夫夫用膳了。” 池旭尧看出太子这是对何明德不满,既担心何明德因此被太子厌弃,又不愿意兄长不高兴,忙也跟着追了出去。 何明德……何明德也无奈,他明知此举会得罪太子,却也不能上了太子的船。 太子把自己人安排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目的不就是把钱袋子放在自己家?这种事情自己做不来,若是现在应下来,只怕来日拒绝,只会把太子得罪地更厉害。 不如现在就与太子、大皇子双方撇清关系,也落得轻快。 …… 室外,池旭尧追上了太子,抓着他的袖子不许他走。这姿势模样,倒是跟幼时那个团子样重合了。 太子爷这辈子都没这么被人拒绝过,可是看着弟弟这模样,什么火气都出不来了,只是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今日他得罪了大皇子,又不要孤帮他,孤看他是打算这辈子就做一个主簿了。” 池旭尧有点那么撒娇的意思:“皇兄不会跟他计较的是不是?” 还能怎么计较?弟弟维护的人,他还能怎么办?总算何晖光还算识相,对旭尧照顾得很。 “何明德看着斯斯文文的,遇上你的事,倒是跟条疯狗似的。” 池旭尧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兄长,不许他这么说话。太子叹了一句“男大不中留,”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把这件事放下了。 “回去吧。再不回去,只怕何晖光就要来找孤要人了。” …… 何明德没等一会儿,便见端王回来,目不斜视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久久不语。 最终竟是端王先没沉住气,很是困惑:“你不愿意跟着皇兄吗?跟着皇兄,你便能一展所长。” “王爷是第一日认识我吗?我哪有什么长处?”何明德不愿意认真,打着哈哈准备糊弄过去。 池旭尧听了却是不高兴了。 他与何明德未成婚之前,确实是觉得何明德胸无大志,胸无点墨。可是与他相识之后,何明德有没有抱负他不知道,但是他有能力这一点,却是不可否认。 既有才能,便不可辜负。 池旭尧坚持着,非要一个答案。何明德思忖再三,心中也决定冒一点险。 何明德斟酌着言语:“户部皆在太子的监管之下,若是太子让我为他做些私事,无论我愿不愿意……” “绝无可能,”他话未说完,便被池旭尧打断了,“皇兄与户部来往密切,不过是防止大皇子插手户部之事,他绝不会公器私用。” 何明德审视着端王,见他双目明亮,毫无作伪,俨然是完全信任自己的兄长的模样。何明德心底叹气,心想那些大儒只教会了三皇子礼义廉耻,家国天下,可没教会他人心。 不过也是,太子平日是如何地宠爱三皇子,他又怎会平白无故地怀疑自己的兄长呢。 那些半夜抬进太子府的银子可不会说话。 最后何明德只好笑了笑,道:“是我多心了。不过我确实是无心官场,我只要能做一个清闲的主簿便足够了。” “王爷这么问,不会是嫌弃我吧?” 一个男人这般地游手好闲,确实是有些嫌弃的。 不过终究是一家人,端王也叹了口气,道:“本王的俸禄,还是养得起一家人的。” 啧,这就是软饭的味道啊。 于是一场小小的风波,又在这二人之间消弭无痕了。 …… 翌日,何明德头一次见到了忙碌的户部是何模样。 一大早,各个部门都来度支部取账目、核对数目、找负责人签章。何明德稍微翻看了一下,发现是闽南的那些账目。 昨夜银子送进了太子府,今日报账就被通过了,看来太子也知道夜长梦多啊。 郑彦一直喜气洋洋地揣着手,而徐慧光就一直臭着脸了。 趁着人少,郑彦到了何明德的面前,压低了声音讨功:“我在账目审核的负责人里加上了大公子的名字,虽说大公子不在意,可这到了年底审核,也算是大公子的一份功绩了。” 何明德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这种一不小心就招灾惹祸的功绩,谁想要啊? 何明德忙问:“名单呢?我没做过的事情,不必要加我的名字。” 郑彦还以为他客气,顺着道:“这也是常有的事,大公子不必介怀。” 这群人果真以为各个都如同他们一般,虚伪可憎了。好好说话,倒都以为自己是在演戏了。 何明德冷下了面色,有了几分慑人的感觉。 “我没做过的事,用不着别人给我强加功劳。郑大人,你是如何加上去的,劳烦如何把我的名字删去了。” 郑彦脸上的喜气变成了几分畏惧,想要道歉又不知如何说起,最后喏喏应下,出去给自己改名字去了。 屋内无人,何明德这才有机会与徐慧光说话。 “徐大人,闽南的帐,你查得如何了?” 徐慧光的脸色难看极了,“时间太紧,我只对照了五年前和七年前闽南送来的文书存档,还找了兵部的同僚,查看了闽南的一些军报,虽说不十分确定,却也能大概猜出他们至少多报了一百万的白银。” 一百万两,闽南的道台实在是好大的胆子! 此事若是被检举,只怕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他越想越气,拍地桌子啪啪响:“他们吃空饷,打假仗,拿国库的银钱去补贴自己的腰包,实在是该杀!” “可恨我品级低,不能面圣!”说着,他忽然顿住了,审视着何明德,“你是端王的夫婿,你能面圣。” 是啊,我能面圣。 若是我面圣,闽南被查,太子收受贿赂、包庇此人的行为,只怕也瞒不住了。那时只怕不是太子倒台,就是我命丧黄泉了。 杀身成仁的精神,也不知道我能有几分。 何明德迟疑了片刻,况且,中间还夹了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三皇子。 他这一迟疑,便让徐慧光误会了。 徐慧光拍案而起,失望道:“呸,天下万民,不如你们一家子的享乐。今日我就是血溅午门,也要求见皇上。” 说罢,便从抽屉中取出了份折子,揣进袖中,夺门而出。 看着弱不经风的,脾气恁地火爆。 何明德哭笑不得拉着他:“徐大人,消息从午门递到皇帝跟前,你要经过多少关卡,太子在宫内的人,定然会拦住你。” “此事再商议吧。就算是去,也得我带着你才行啊。” 徐慧光仍是不平且焦灼地:“此事等不得啊!这边文书一下,最多六七日,两百万白银便拨出了去。” 他二人一筹莫展,却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哗然。似乎有上百人一同抬脚落脚,声势惊人。 何明德看向门外,便见十几个红白黑帽,腰间跨刀的衙役闯了进来,神情傲慢。 “奉陛下口谕,户部所有在职官员,无论大小,尽皆押入大理寺,配合调查。” “诸位大人,请吧。” 第25章 囹圄 大理寺的天牢阴暗极了,顺着楼梯往下时,虽是白天,却也要打着火把。 往日里不可一世的大人们都互相搀扶着,神情畏缩地往下走。刺鼻的霉臭味,几乎令人作呕。 一个眼生的官员努力保持往日的丰富,可还是掩饰不住发抖的嗓音:“陛下突然调查户部是为何?” 户部的这些大人都拉长了耳朵,等着狱卒回答。可那狱卒只是嗤笑一声,没搭腔。 “到了,诸位大人请吧。” 二十来个人被分开,关入了不同的牢房。 郑彦缩在何明德身边,满脸惶恐:“大公子,你和三皇子是一家人,有没有什么消息?” “怎么会有皇上口谕呢?” 何明德心中也疑惑,他昨日也只是一口气得罪了太子与大皇子,除此之外,什么消息也没听到。 此事来得突然,他能参考的消息太少。 众人在惶惶之中等了许久,一个挎刀的衙役走了过来,一双鹰目扫了一圈众人,这些人都眼巴巴地等着。 这衙役享受了这不自觉的祈求目光,才道:“赵见大人,跟小的走一趟吧。” 赵见勉强镇定地扶着门,跟着出去了。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那衙役又来了,可是身后却不见赵见的身影。 “陈元大人。” 大家本还想等赵见回来问问情况,谁知这一去不回了。 这些人在户部,谁没沾一手脏东西?这一去真是祸福难定,生死不一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27节 此后一连叫走了七八人,却是一个都没回来。众人之中,唯有何明德与徐慧光二人,闲适自在。 终于,来叫徐慧光的人来了。 何明德睁开眼,拉住了徐慧光,压低了声音:“徐大人,大理寺卿并非纯臣,慎重。” “我会考虑的。” 不知不觉,这监牢中的人,竟都一个个地走光了。 天光从头顶的小窗中斜射,不免有几分恐怖。何明德还在闭目回忆着最近接到的一切消息,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大哥倒是有几分闲情逸致,在天牢之中还打坐呢。” 听到何明晟的声音,何明德连睁开眼睛的想法都没有了。 “你也做了不少缺德事,这是先来看看地方,免得以后住不惯吗?” 何明晟被噎住了。 这个大哥,从前窝窝囊囊又是个暴脾气,说不到三句话就动手。这和端王成婚之后,倒是不动手了,嘴皮子倒利索了。 他压着火,道:“你家王爷求太子帮忙,太子应下了。无论你犯了什么过错,到了堂上,你都不承认。若是你实在扛不住,只管把太子拉出来。” “大理寺卿不敢不给太子殿下这个面子。” 听到这话,何明德才提起了点兴趣。 “是太子让你来的?” “是,太子和端王都不适合出面。” 这个堂弟虽说讨厌了点,但是现在自己身陷囹圄,还是能跟他打听一下消息的。 “这回户部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闽南的事,不是什么大事,太子应付得来。”何明晟还要说,那个领人的衙役又来了。 何明晟压低了声音叮嘱,“你家王爷再三叮嘱,有什么事就把太子拉出来挡着。呵,他对你还真是上心。” 衙役带着何明德走出去,此时外面已经是夕阳西斜。沿途的树皆是落叶纷飞,房屋森严,少不得让走过之人多了几分怯意。 何明德倒是谈不上怯意,只是心中未免有几分厌烦。这才来晏朝几日,便似乎陷入了身不由己的旋涡之中。 他跟着衙役走入了大堂,堂上坐着一个白净脸皮的官儿,该是大理寺卿。书办的旁边站着一个阴沉着脸的太监,一副给人送葬的神情。 何明德在堂中站定了,大理寺卿翻了翻手中的纸张,道:“罪犯宋志远手中有一本账本,上面记载了他给户部送的贿银明细。” “十月初七,你收到五千两银票,系闽南送来的茶敬。” 果然是因此事。 何明德松了口气,若只是此事,倒不会有太多的麻烦。 “那日确实有这笔钱送到了户部,但是这笔钱我并未收,全都由郑彦郑大人送回了。” “送回了?”大理寺卿翻看了一下手中的东西,“请郑彦大人来。” 没过一会儿,郑彦便站到了何明德身边,也不知他是被问了什么,这么一会儿,脸都白了。 “郑大人,何大人说,闽南给他送的五千两茶敬,让你送回去了,可有此事?” 郑彦的视线和何明德刚接触,便有些瑟缩的转开了。 何明德的心一沉。 “下官不知道此事。”郑彦这么说着。 大理寺卿俯视着何明德,像是苍鹰在俯视着一只兔子。 “所以在批复闽南的报销单上,何大人才签字了吗?” “是。” 大理寺卿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何明德感觉到,自己仿佛踏上了一条错误的路。 大理寺卿问道:“何大人,户部诸位被传召之后,大理寺对户部进行了搜查。官吏在你的抽屉之中搜查到五千银票,你有何话说?” “归还茶敬银票一事,当时只有我与郑大人,既然我与郑大人各执一词,还请大人详细询问。至于那签名,并非我字迹。” “或许大人比对一下郑大人的字迹,更能有结果。” 郑彦有些惶恐地抬头,拉了拉何明德的袖子,着急道:“大公子,此事你便是认了又如何?何必拉扯下官。” “你收受茶敬之事,太子也知晓,这便算不得什么大事。”一边说,一边对着何明德使眼色,像是在暗示。 郑彦的声音不算小,堂上的大理寺卿也听到了,当时便变了脸色,露出了几分踌躇来:“此事……太子知道?” 顿了顿,又似乎是有些急了,“太子怎么会参与进来,郑大人莫要胡说。” “《大晏律》有言,受财枉法者,过十百杖,过千者绞。不枉法者,过百者仗,过千者徙。何大人若是不能自辩,这受财不枉法的罪名是躲不过了。” 他说着,示意一旁的书记记录,似乎便要把此事做成定数。郑彦似乎是急了,忙拉扯着何明德的衣袖,压低了声音着急道:“大公子,那可是流放,你快说点什么?太子也算是你兄长,你说点什么呀?” 何明德冷笑了一声,道:“我还能说什么?我能说的话,不是都让你说完了吗?” 郑彦垂下头,那只手也落了下去,很是羞愧地样子。可他还是磕磕绊绊地低声道:“我、我没办法,那五千两让我昧下了,若是承认了,我收下的贿金,便要要了我的命。可你背后有太子,只要你说太子应允了你,大理寺就会放你出去的。” “他们得罪不起太子。” “啪”一声,大理寺卿拍了拍惊堂木,“二位,堂下肃静。” “何明德,你若是无话可说,便是认了此事,签字画押吧。” 何明德坦然道:“我未曾做过的事,我不认。” “你!何明德,你莫要以为本官真是畏惧太子,不敢对你如何!这茶敬之事已经惊动御前,本官接了圣旨,皇亲国戚也打得!” “大人查案,就是如此草率吗?屈打成招?这是大人无能,还是大人背后有人?” 大理寺卿这会儿倒是冷静了些,方才一瞬间的担心都不见了。他把火头签往地上一扔,道:“你既已如此说,本官若是不惩戒,倒是让你看轻了。” “来人,先将嫌犯何明德,打上三十板!” “是!” 何明德还没从这急转直下反应过来,便被两个衙役按倒在地,水火棍别了腿。 “啪!”一棍子打在了何明德的臀部,他脑子嗡地一声,立时半边身子就麻了。 这一棍子的疼还没接受到,便是连续不断地一棍棍砸了下来。 太痛了。何明德咬着牙,感觉耳膜都鼓胀,声音都模糊了。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听到郑彦在他耳边喊:“大公子,你说啊,你背后有靠山,有太子!” 就算是咬着牙,他也摇着头。 不知过了多久,郑彦又叫了起来,“大人,何大人总归是端王的夫婿,他们二人感情甚笃,你此事用刑,只怕是要惹祸呀!” 何明德想到端王那平日里端着的模样,竟忍不住笑了一下。 端王会生气吗?他啊,生气的时候可有意思了。 何明德的思绪回复了一瞬,竟还能咬着牙,说出话来:“是啊,我家中有王爷呢。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大人若是够胆子,便打死我。” 等他被人从地上拉扯起来,他麻木的感觉才慢慢恢复。大理寺卿冷着一张晚娘脸,道:“把嫌犯先送回牢房。” 两个衙役要搀扶着何明德,何明德挺直了腰背,推开了两人,“我自己走。” 大理寺卿嗤笑了一声,“何明德,你想好了,明日还提审你。” 何明德回头看了看,没说话,跨过了门槛。郑彦缩在地上,何明德连余光也没有给他留。 一段路走过,有血迹滴在了路上,像是第二次刑法。好不容易回到了牢房,何明德抖着手,抹去了额头的汗珠。 妈的,这个骨气要的,真是痛死了! 动用死刑!酷吏! 何明德趴在稻草上,思绪都被痛占满了。太痛了,下半身都失去了感觉,只剩下疼。伸手轻轻一碰,就是一汪的血。 衣料都能挤出血来。 何明德咬着牙,把伤口上的布料揭开,免得布料黏在了伤口上,到时候又是一层伤害。 此事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他得到的信息太少了。他漫无边际地想,此事单凭自己在牢里,只怕是没什么施展的机会了。 这个世界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既愿意救自己,又能救自己的人。 “嘶——”何明德揭开最后的一点布料,别扭地回头看了一眼,又扭开了头。 血肉模糊四字,也不过如此了。 妈的。 郑彦那个混蛋,平日里胆小怕事又谁都讨好,这回也不知道是收了好处还是胆子小,做出这诬陷的事来。 还有……郑彦说自己把那五千两昧下了,大理寺卿却说在自己的抽屉里搜到了银票。 这若不是大理寺卿诈自己,那银票就是有人为了诬陷自己特地放进去的。 自己虽说得罪了些人,可费了这功夫,也不像是为了出口气。若是为了利益……何明晟? 这罪若是定下了,无论自己是流放还是被勉强留下一条命,只怕袭爵与自己再无关系。 何明德想着何明晟的动机,想着他白日探望时的叮嘱,慢慢地眯起了眼。 说出太子,作为自己的护身符吗? 若是何明晟陷害自己,太子知道吗? 何明德趴着,怎么都感觉不得劲,连呼吸都是痛的。他开始回忆,开始胡思乱想,甚至背起了圆周率,想转移一下思绪。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阵不急不躁的脚步声。 “哎呀,王爷,这儿您来不得!” “滚开!” 何明德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随着那冷淡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可不能再怀疑了。家里的冷淡王爷,竟果真来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头一回见面,可不能是这模样啊。 何明德抖着手,想把外杉后摆放好,挡住伤口,可只是这么一会儿,便是手都没劲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28节 他再转过头,便见家里的小王爷,已经站在了牢房门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臀部。这当下,何明德竟还有几分羞与难堪,“你别看。” 话音刚落,便见端王像是被人唤醒,“他们竟敢动刑!”顿了顿,又对着狱卒道,“开门!” 狱卒为难了起来,“王爷,这案子是呈上御前的,嫌犯不能私下……” 话音未落,端王便抽出了狱卒的刀,架在了狱卒的脖子上,“案子呈上御前算什么,本王能把你的脑袋上呈御前。” …… 狱卒老老实实的开了门,滚了。端王三两步走到了何明德的面前,却不知要如何是好。 何明德见了他,不知为何心情便轻松了许多,总是忍不住想笑,“王爷,你好跋扈啊。” 王爷瞪了他一眼,却蹲下了身子,上下看了看,哪儿都不敢碰,最后一根手指,搭在了他的手上,“你怎么样啊?” 端王的声音,竟有一点嘶哑。 何明德顿了顿,慢慢伸手摘下了端王的面具。 端王没敢挣扎。 牢房的光线昏暗,又是晚上,只有一点火光传来。可何明德还是清晰地看到了端王皱着眉,一脸的关切与心疼。 甚至,端王的眼中,还有一点湿润——端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何明德的心脏像是被捏住了,他没有回答端王的话,而是喟叹一般道:“你来了就很好。” 忽然之间,这陌生的时空地点,我也找到了一个枢纽了。 第26章 端王让人送来了伤药,大理寺卿周长月闻讯赶来,却被端王拒之门外。 周长月看端王浑身都是无处发泄的杀气,连连擦着额头的汗。端王见了他那惶恐的模样,少不得要刻薄几句。 “大人若是秉公执法,毫无私心,惶恐些什么?” 周长月被他三言两语逼得又怒又羞,告辞离去了。 端王拿着药回来,先是把药粉在自己的指尖捻了一下,终究是不满意:“明日我把宫里的药带过来。” “好啊,王爷给我拿了药,再换套被褥,把我用惯了的茶具送来,把这里扫扫干净,再……” 端王掀开他的下摆,没好气道:“本王再让一鸿来伺候你?你以为你这个换了个居所不成?” 又好气又好笑,脸色倒是没那么沉了。 池旭尧往那伤口瞧了几眼,声音更软了几分,“你感觉怎么样?我以为周长月下手不会这么狠的。” “他虽是查案,却也不该如此!” 说着,那神情越发地怒气了,何明德只好抓着他的手,让他冷静点。 “我这一整日都还糊里糊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这么一问,端王的神情便有些迟疑了。他微微挺直了腰背,无形中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端王道:“昨日有御史上奏弹劾户部,以茶敬、炭敬之名,行受贿实事。父皇本是不信,当场传召了闽南来的官员,他们本是极力辩解,却露出马脚。” “在他们下榻的驿馆之中,搜查出了账簿,上面清晰记载了给户部大小官员送的茶敬。” 原来如此。 何明德这才明白,为何此事来的如此突然。 只是…… “那账簿上,只记了户部官员?” 端王有些不明白他的疑惑,却还是答道:“还有几个不相关的,好比说带着太常寺卿出去喝酒浪荡之类,也是被父皇狠狠斥责了。” 何明德暗自思忖,看来这太子收的银钱,不在这账簿之上。倒也是,太子这种身份,这种帐,记在两拨人心中就好,落于纸上,终究是不妥。 何明德看端王似有疑惑,忙也岔开了话题。 “这茶敬之说并非一年两年,为何偏偏这回,皇上如此震怒?” 池旭尧的面上也有了几分尴尬,“七年前的户部尚书还不是赵远山,而是徐桂大人。他老人家在位十八年,两袖清风。有一年冬天,天实在是寒冷,有感念徐桂大人恩情的,便给他送了一萝炭,炭里夹了钱。” “有御史因此弹劾徐桂大人,父皇问明了缘由,心中感怀大人廉洁,也感怀送碳之人回报之心,便说这碳敬不算是受贿。” 说到此处,池旭尧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怒色来。 “这本是父皇体恤,谁知那起小人却把这当做敛财的法子。这六七年间,不知收受了多少银钱。父皇震怒,责令大理寺仔细查看,要把这些年里收了碳敬、茶敬之人都查清了。” 何明德这才弄明白原因。 再想想,皇上这般震怒,一来只怕有人拿皇上说的这话去堵了他的嘴,倒好像皇上支持自己受贿赂似的。二来,只怕皇上也问出来了,这碳敬之风,是从太子接管户部之后才起来的。 池旭尧道:“这起官员实在是可恶,收了钱,还平白地拖累了皇兄,连累他被父皇责骂。” 他这怒意,实在是真心实意。也不知太子这表面功夫是如何做的,这么六七年间,皇上知不知道太子为人,何明德无从猜测。可是这端王,却是当真相信,这位太子兄长风光霁月。 可在这泥潭之中,真正的风光霁月,怎么可能和手段狠辣的大皇子争斗这么久? 何明德又想,若是太子因此被皇上责骂,他更该置身事外才是。那今日何明晟的叮嘱? 何明德这一迟疑,却是让端王误解了。 端王心中也是不舒坦,犹豫半晌,还是问道:“你的名字也在那账簿上,说是你收了五千两。” 何明德摇头,却是牵连了伤口,“嘶”一声。端王忙按住他。 “他们确实给我递了银票,但是那银票没有过我的手,是郑彦给我拿来的。我没要,让郑彦退回去了。” “没想到今日,郑彦在堂上却否认此事,周长月想让我认下此罪名,才让人动刑。” 端王听了,竟是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语气都轻松起来:“我就知道你没有收这笔钱。” 顿了顿,似乎也是觉得太过笃定了,又找补道:“毕竟本王府中家财无数,你才不需要那五千两呢。” 至于今日这动刑的缘由,何明德不知,池旭尧却是了解的。 大理寺虽以酷刑之名广为传扬,但是周长月素来圆滑,只对能动手之人动手。若是往常,他只怕还要顾忌太子,对何明德有几分礼遇。 只是这次,皇上本已是震怒,说此事要严查严惩。等之后再知道账簿上有何明德的名字,皇上却也无法再说出姑息之语,否则此事便要就此草草了结,变做一场笑话。 这周长月却把这当做了一种信号,定要何明德伏法了。 端王一一说清了其中的缘由。 想到此处,端王也有几分心疼了。 端王又问了一次:“那银票你真的是分文未收?” 何明德费力地举着三根手指,道:“发誓。” 端王点点头,“此事关键,就在那个郑彦身上,是不是?本王会救你的。” “那我可就全靠王爷啦。” 他痛的已经是面色惨白,额头都是密集的汗珠,可他却还是有几分从容的,语调之中,还是如同往常一般,总是有那么一分不正经。 端王收起了药,笨手笨脚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天色晚了,灯光昏暗,他也该离开了。可他再三看着何明德,却始终是迈不开腿。 何明德也回看着他,他们都感觉到,在这肮脏昏暗的地牢之中,似乎有一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 最后还是何明德安慰似的对他笑笑,“天色晚了,回去吧。”想想,还是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是外出,身边还是要带些人。” 天色确实是晚了。 端王知道,自己也不该再在这里呆着了,他走得很慢。可是这牢房不过方寸之地,再慢,也走不过片刻。 端王跨出了牢房的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 “旭尧。” 声音有些犹豫,有些轻,却是瞬间像是一根羽毛挠在心间,痒地恼人。 “怎、怎么了?” 何明德也是脱口叫出了这名字,这么一想起来,认识这么久了,他总是胡闹似的叫着王爷、夫君。这头一回把这名字在舌尖滚了滚,似乎这味道很是对头。 于是就这么留下了。 何明德看着端王又扣上了面具,唯有一双眼中,还有几分光彩。他的心一颤,原来打算说的话在舌尖再三滚了滚,最后还是改了方向。 “何明晟今日来了,暗示我在堂上搬出太子作为靠山。此事若非出于太子授意,只怕别有隐情,你要让太子小心。” “嗯,我会转告皇兄的。”端王顿了顿。“我要走了,你还有事吗?” 何明德摇摇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没有了,我等王爷再来看我。” …… 端王真得离开了。 何明德趴在稻草上,只觉得冷、又硬,身上的伤又麻又痛,连呼吸都是折磨。 睡不着,他只能在心中反复地盘算着,以后要怎么办? 太子的事,要怎么办? 他又在想,被历史湮灭,无史书记载的那一段究竟是什么?为什么端王忽然就开始参与夺嫡? 后世的史学家,包括何明德自己,都有想过,三皇子池旭尧,皇后嫡出,受皇帝宠爱,千娇万宠地长大,绝不是没有野心的人。他之前一心辅佐太子,不过是因为韬光养晦,想做一只黄雀。 但现在何明德不这么想了。他相信,池旭尧是真的对这个皇位无心的。池旭尧对权势的无心,都是因为对兄长的信任。 可太子所为,唉。 徐慧光手中的那份奏折,就是穿透赤子之心的第一支利箭。 何明德闭着眼睛,缓了缓疼痛。 他想,碳敬之事由御史台起,不知背后有没有大皇子的操控。若是有,那他们究竟对于太子户部勾结营私之事知道多少? 不管多少,此事终有被戳穿的一天。 只希望这一天稍微慢一点,能让池旭尧缓一缓。他的世界已经破碎了一部分,剩下的那些,不能太急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29节 只希望自己能陪在他身边面对吧。 …… 深夜,池旭尧出了大理寺,却没有回侯府,而是转道去了皇宫。 这一夜,整个京城,不知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端王爷今儿去了天牢,只怕不好再动刑了。” “趁着他还来不及动作,早些让何明德开口。若他实在是不愿攀扯池则宁,就让闽南那两个开口吧。” “何明德无用了,也不必让他出大理寺,让他给我的人让路吧。” 多少人看着金乌落地,又旭日东升。 …… 巳时。 何明德昏昏沉沉一夜,也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直到外头“哐”地一声巨响,他才从那种昏沉中醒来,却感觉五感都炖了许多。 呼吸带着炽热。 何明德知道,这是发烧了。他苦笑地想,也不知在这里还要熬多久啊。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两个衙役拖拽着,出了牢房。这回他只能勉励理清自己的思绪,却不能再如何反抗了。 将入大堂之前,一个衙役却是在他耳边小声道:“大皇子让我转告你,太子收了闽南大笔贿金,你若是在堂上说了此事,他便救你。” 说罢,进了大堂,把何明德丢在了地上。 周长月仍旧是端坐高台,眯着眼看着何明德,问道:“何明德,本官问你,你收钱之事,认不认?” 何明德思绪翻转,到此时几乎是把整条线都串了起来。 说到底,自己仍旧不过是一颗不起眼的棋子罢了。 何明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我没做过的事,不认。” 周长月似乎对这个结果也有预料,边想着昨日端王的神情,耳边却回想着大皇子的话。 无用之人。 无用之人。 都是在朝中混了十几年的老人了,对这京城中的风向最是熟悉了。 太子和大皇子小打小闹这么些年,如今那位龙体欠佳,也该动真格的了。 这回这碳敬之事,只怕不能草草了之。他啊,也该站队了。 终于,周长月还是摩挲着手指下定了决心。这党争之事,哪有两全其美?不如先拿了把这头一件差事做了,做个投名状。 “证据确凿却还是嘴硬,来人,先打二十板。” 那群差役齐喝一声,拿着水火棍就要架住何明德。冷不丁这外头走进来一人,不快不慢地走着,到了近前,却是一脚把衙役踢翻在地。 周长月也冷着脸,端坐堂上,道:“王爷,公堂森严,容不下王爷这般肆意。” 池旭尧却是嗤笑一声,“好一个森严,屈打成招来的森严吗?” 周长月脸一僵。 端王举起右手,众人才看到他手中握着一轴黄色,方才被袖子挡住。周长月见了,慌忙从座位上滚了下来,整肃衣衫,跪在地上。 端王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圣旨,户部茶敬一案,由本王和周长月一同审理。” 第27章 周长月见了圣旨,听了旨意,心中就是一凉。 这投靠大皇子,刚站了队,便和端王对上了。想有从龙之功,这九九八十一难就开始了。 周长月心中是思绪翻转,脸上却是翻出了一个笑,对着上位拱手道:“臣领旨。请王爷上座,主持审理。” 端王这会儿却又显出几分谦逊来了,“本王只是一同审理,到了这大理寺,自然还是要听周大人的。” 说罢,让人添了一张椅子,放在了周长月的右手边。 他这么四平八稳的,倒是叫人不好挑错了。 端王坐稳了,那眼神就忍不住往何明德身上瞟。就见他素白着一张脸,嘴唇都干裂了,不时皱着眉头,看着像是很痛的模样。 端王的手掩在袖中,却是握紧了。他正是揪心,却看到何明德忽然抬头,与他对视,一双眼睛仍如平时,含着淡淡笑意。何明德捏着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虽不知是何意,却能看出其中的安抚之意。 “周大人,你该怎么审案,便怎么审。小王年岁浅,此事还是要听大人的。” 周长月被这份谦逊噎了一嘴。 那根火头签还躺在地上,衙役却被踢到一旁去了,这怎么能叫随自己? 偏偏那何明德可恶,人还趴在地上,却很是闲适地拖着下巴,道:“大人,还打吗?” 实在是可恶。 “呵呵,”周长月的脸抽动了两下,有那么几分阴阳怪气,“大公子说笑了,王爷在呢,本官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周大人是朝廷命官,该看的是律法。大人平日里审案也是如此吗?背后无人便屈打成招,若是后太强硬,便要看人情面吗?” “若是如此,只怕这大理寺卿之位,大人坐的也不是很稳呢。” 端王冷着脸,语气并不急,话语却如此又是如此咄咄逼人。 堂上堂下一片寂静,无人说话。 文书抖着手,垂着头,哪敢动笔。个个心里都想,王爷这是心中憋着火呢,只看周大人要如何应对了。 周大人……周大人涨红了脸,放在案上的手崩出了青筋,像是在极力忍着。不过是片刻功夫,周大人竟把那些情绪都压了下去,又换了个笑脸回来。 “王爷教训的是,那依王爷的意思……” 端王理了理衣袖,道:“大人且说说看,为何认定何明德受贿?是什么让大人如此笃定,他是不肯伏法,而不是清白之身?” “捉贼拿脏,这个道理下官还是懂的。来人,传宋志远。” 宋志远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有些胖,被带上来还有些惶恐的模样,佝偻着背。可是在那一双吊梢眼的衬托下,这份惶恐却多了几分刻意。 也是,真得这般胆小,又怎么敢带着二十万银钱,就来骗国库里的两百万呢? 这等事一旦被查出,就是死罪。可若是查不出,这便是一本万利的好事,从此逍遥自在。 金钱让人成为赌徒。 “是。户部手续复杂,我和钱进担心出了什么些小错误,以至于要重新回闽南过账,便昏了头,想着拿钱办事。” “我和钱进给户部的人都送了钱,知道户部由太子监管,何大公子与太子又是姻亲,便特地送了五千两的银票。”顿了顿,又辩解道,“户部自来有炭敬之说,这实在算不上是贿赂啊。” 周长月听了这话,便有几分得意了。 他看着端王,又把手边一个红色的纸包举了起来,问道:“你给户部送的钱,都是用这个包着的,是不是?” “是。钱进担心出了岔子,那纸壳里还都写了名字。” “你倒是什么都肯说,”周长月看向端王,“王爷,这便是从大公子的桌子里搜出来的,写了他的名字,恰好五千两的银票,都对得上。” 周长月打开那纸壳,从中抽出来一张蓝色的纸票。 端王点点头,“周大人这结论为时尚早。” “宋志远,本王问你,你这银票是亲手交给何明德的?” 周长月立刻看向了宋志远,锐利的目光设了过去,含着几分威胁。宋志远张张嘴,却道,“不,我只见着了郑彦大人,大人说转交了。本来我是想认识大公子,让大公子在太子面前为我引荐,郑大人却说,大公子没同意。” “何明德未曾同意,那钱呢?” 宋志远有些不满:“也不曾还回来。” 听到此处,何明德和池旭尧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猜测了。 当日宋志远大约是听闻了何明德与太子的姻亲身份,何明德又是个纨绔,便想先与他结交,再成为太子门客。 只是宋志远与何明德素无往来,何明德也总是和端王形影不离,他便托郑彦送钱。 那日郑彦刚送了钱,就被何明德严词拒绝,让他把这钱退了回去。郑彦不知为何,也不再提起结交太子之事。 至于那五千两银票……怕不是郑彦见钱眼开? 端王清清嗓子,又让人传来了郑彦。 这一天一夜,郑彦也不知是想了什么,还是见了什么,脸色比何明德这个重伤的还要惨白几分。 问起那银票的事,郑彦仍旧是摇头,打了个哆嗦也不改口,“大公子,下官不知啊。那银票,您分明是放进了抽屉之中。” 何明德的脸色沉了几分,还是问道:“郑彦,你我共事,我可不曾得罪于你。” 郑彦不敢看他的眼睛,扭过脸,声音却是越来越小:“大、大公子,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何明德不再多说什么了,失望地长叹一声。 郑彦的头更低了。 何明德道:“王爷,大人,我能否看看这所谓证据?” 周长月不知他要做什么,有些犹豫。可是端王还看着,他倒也没必要拦着这种小事。 何明德接了那银票,看了出处,果真没看错,这银票是从存义公钱庄发出来的。 之前绿浮探查得知,宋志远分明是在宝丰隆过的帐,他们家独出心裁,银票是红色的,与旁人家不同。 这宝丰隆生意做的大,在全国好些个地方都有铺子。因此走远路的客人都爱在他们家存金存银,只带着银票走路。 这存义公钱庄却不同,只在京城有一家。说是钱庄,却像是放贷的,只有京城本地的公子哥儿爱用。 旁人不知道,何明德却是很清楚,自己当日收的可是宝丰隆的银票,也确实给了郑彦。如此看来,这“铁证,”可不是那么铁。 何明德本是要与郑彦、宋志远对质,可是转念一想,却又犹豫了。 放银票的人,或许是粗心,或许是根本不知道宋志远在宝丰隆过账的事。到现在,这明面上宋志远可只给户部送过钱。 若是他们在宝丰隆过了二十万帐的事被说出来,顺着藤蔓一查,太子搬进府中的那些金子,可就瞒不住了。 这倒不是何明德对太子真有什么姻亲之情谊。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30节 一来,真的从自己身上牵出了太子,倒果真是顺了大皇子的意。这已经足够恶心了。 二来,此时就把太子揭出来,端王……怎么办? 何明德思绪翻飞,可这周长月却是不耐烦了,“何明德,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何明德思忖再三,却也知晓,此事是绝没有办法自己解决的。 该来的,谁也拦不住。这真相,总是要露头的。 眼下只能与端王先互通消息,看看各自的打算了。 因为何明德道:“暂时没看出什么。” 周长月刚要呵斥,便听何明德又十分诚恳地补充道:“因为我被大人不分青红皂白的责打伤害了身体,痛到看不出什么。” “荒唐!你这是无计可施,只能拖延时间了吗?” “自然不是,”何明德道,“只是希望大人能给我一点时间,因为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晕倒了。” 周长月:…… 何明德抚着额头,一字一顿道:“啊,我要晕了。” 说罢,眼睛一闭,伏在地上了。 周长月审了十几年的犯人,无法无天的见多了,可是无法无天又无耻的,今儿可是头一回见。 被人挑战了颜面,周长月勃然大怒,“来人,泼水,叫醒犯人。” “谁敢?” 何明德刚做作晕倒,端王已经到了他身边,着急地试他的脉搏。端王听了周长月这话,冷声道:“就是父皇亲自审犯人,也是仁善为先。照周大人这审案的法子,也不知道大理寺有多少冤案。” “今日便到此处吧。” 说罢,端王竟拉着何明德的胳膊,把他背在了身上,径直往后堂去了。 装晕的何明德:…… 造孽啊。 等被放到了柔软的床铺上,何明德听着端王一叠声地叫请大夫,他忙撑着精神,拉住了端王。 何明德晃晃脑袋,有些好笑:“差点真的睡着了。” “还得劳烦王爷给我倒杯冷茶,我醒醒精神。” 端王把在凉水中浸过的毛巾按在何明德的脑门上,没拧干的水滴滴答答流了他一脖子。 何明德:…… 端王:…… 端王把盆放到床边,何明德自己拧干了毛巾。 何明德问道:“王爷,先别急着叫人。你怎么突然来审案了?有什么打算?” “咳咳,父皇觉得此事还是要有合适的人坐镇,便让本王来了。”端王说得云淡风轻。 “本王今日只是来给你争取一点时间,免得周长月又立功心切,对你动手。依本王看,你这案子的关键就在郑彦身上,本王今日得了空,便去找他谈谈。他有一家老小,应该学会说真话。” 这个谈谈,只怕不是很和平了。 何明德却摇头,“王爷只怕是来晚了,郑彦那边,可能已经有人’谈’过了。” “我装晕,是有另一件事想告诉王爷。我也不知大皇子知道此事有多少,只是觉得这回是瞒不住了。万一东窗事发,我还是想王爷先知道情况。” 他说得郑重,端王也不由得不安起来。片刻,又有了几分警惕,“莫不是你果真收了钱?若是如此、如此,本王便要秉公处理了。” 何明德道:“哇,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王爷怎么也该有五十年恩了,王爷这般心狠?” 他这么一说笑,端王心中便安定了几分。只是这话在心里过几遍,竟不知不觉红了脸。 “宋志远、钱进进京城,”何明德还是说了,“在宝丰隆过了一笔二十多万的帐。” “在户部,满打满算也不过才花了三四万,那剩下的钱,又被瞒着送到哪里去了呢?” 第28章 银子 屋内的气氛凝住了。 池旭尧似乎是没明白何明德意思,何明德又重复了一次,“宋志远、钱进带进京城的钱,和交出去的账簿,只怕是对不上。” 这回端王是反应过来了,瞬间冷下了脸,问道:“你这是何意?你是想说,皇兄也该被问责吗?” “皇兄为人刚直,怎会做出收受贿赂这种事?况且他本有封地,又怎会缺这几两银子?” 何明德纠正道:“不是几两,是十几万两现银。” 端王见他说的坚持,心头火气,豁然站起就要离开。何明德却是一拉他手,温声道:“旭尧,你先听我说完。” 端王:…… 端王愤然坐到窗边,微微抬着下巴,骄矜道:“本王倒是要听听你究竟要说些什么。” 何明德心里过了一遍能说的、不能说的,然后才开口。 “户部收茶敬碳敬,也不是一两日了,为何偏偏此时才被御史台检举?我入狱之后,何明晟就来探望,暗示我要搬出太子。周长月头一天就对我动刑,与郑彦一唱一和,诱导我说出是太子纵容,才导致户部的风气。” “现在看来,这背后都少不了一个大皇子吧。” 端王点点头,“那个御史的妻弟,与大皇子的一个门客是远方亲戚,关系远了些,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大皇子身上。” “此事是由大皇子起的,那么他若是没有拿到太子的把柄,为何偏偏此次要把事情闹出来呢?我在户部也曾听闻,太确实是收了银钱的。” 话说到此处,端王也无法回答了。 之前他心中也依稀想过,大皇子为何偏偏此次要把事情闹出来?但是每一次,他都很快就把这个念头跳过去了。 何明德又道:“我猜测了一番,大皇子选这一次,最重要的还是要把太子拖下水,让皇上对他生出芥蒂。二来户部尚书要换人,大皇子也是想把这个钱袋子放在自己手中的,揭发太子受贿,皇上定然不会再把户部交给太子。” “我与王爷关系亲密,皇上又宠爱王爷到了极致,皇上对我祖父的许诺,只怕是碍了许多人的眼,我想这也是我遭受刑罚的原因之一吧。” “此前你我在定国公府中,关系密切,或许让何明晟生出二心,投靠大皇子了。当然,此事只是我猜测,并不是很确定,或许他此前来暗示我攀扯太子,只是为了离间。” 何明晟跟着太子挺久了,若是他忽然反水跟着大皇子,那么太子的许多秘密可也是保不住了。 何明德说完了,端王却没什么回应,只是出着神,良久,忽然叹了口气。 想想,还是道:“皇兄此次作为,或许有隐情吧。” 一句话说得何明德几乎要不忍心了。 端王问道:“你特地装晕,就是要告诉我这个吗?” 自然不是。 最重要的事情当然还是自己的生命安全了。 何明德道:“宋志远送到户部的钱,要么是换成了现银,要么是宝丰隆的银票。当时给我银票之时,我看了一眼,确实是宝丰隆的。” 端王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神情却是有些寥落。 何明德有些不忍,却不得不说。 何明德想到徐慧光手里的账本,还是试探了一下,做出了一副给太君出主意的狗腿样来。 “王爷,此次案件是你审理,算是占了许多的便宜。宋志远与钱进也不敢说自己给太子送了钱,否则一不小心,便是储君与边关勾结,王爷只要打点好了他二人,此事应该很快就能了结。” 这一回,端王才是真的动了气,瞬间脸都红了。 他指着何明德道:“你虽不通诗书,却也在户部任职,怎能生出这种心思来?那户部本该是最清廉的地方,如今出事,更该好好清理一番。” 端王原地踱了几步,还要再说,可是那眼中却是极失望的。再开口,便很是漠然了。 “你在此休息吧,本王不会姑息罪人,也不会冤屈了好……无罪之人。” 何明德无辜地回望,怎么,说了几句不像样的话,连好人都算不上了? 端王收回了视线,果真是一副嫌弃的模样了。何明德见了却是有些放心了。 何明德身体动不了,别扭地拧着头。 “王爷,我方才说的那些,都是些模棱两可的事。往大了说,能说太子勾结武官生了异心,往小了,也不是是一时糊涂,收了笔钱罢了。”他顿了顿,道,“徐慧光大人手中有一个东西,希望有人能呈上御前,今日告诉王爷,由王爷处置吧。” “你还说太子性情刚直,我看这朝野上下,非说性情刚直,大约是你了。” 这句话,说的是评价,却更是包含期盼了。 端王虽不知那是什么,却也猜出那是对太子不利的东西。他听出何明德这期盼之意,那方才那几句话便是试探他本性了。 着实是可恶! 端王有意骂两句,可恨自己不会骂人,想要动手,此人却是一脸可怜,半身不遂。终了,还是把那毛巾在水中甩了甩,丢在了何明德的脸上。 “可恶!” 出门去了。 何明德苦笑着拧干了毛巾,搭在了脑袋上。一边担心,一边却是抵挡不住,逐渐昏睡过去了。 * 却说端王从徐慧光手中拿过那两本账册,看了几遍,分明是极清楚的事了,却仍旧是不敢相信。 “这……徐大人,这账目可属实?” 徐慧光那眼睛几乎要黏在了端王手中的账簿上,闻得他言,道:“自然是真的,下官在户部任职二十年,手中不曾错了一笔账。” 他撩起衣摆跪了下去,道:“王爷,下官这几年虽总是听了音信,说是户部的银钱被挪用,却不曾想是如此严重。如今户部钱仓几乎要空了,闽南还做了假账来。” “下官一命不足惜,可是这股邪风却该制止了。” 池旭尧把那账簿看了又看,看了又看,那白纸黑字却也看不成别的。他扶起了徐慧光,把账簿还了回去,道:“徐大人的意思本王明白了,这账簿还是你收下吧,到了该拿出来的时候,再拿出来。” 徐慧光摸着这账簿,却是不明白了。 他本以为,要么自己是要被灭了口,要么就是端王要为自己做主,这眼下,却是什么意思? 端王此时也没有心情去给他解答。 他不许周长月今日再审理案子,出了大理寺,径直前往太子府。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31节 他与太子自幼感情就好。 几年前太子建府,府里引了一湖活水,因为池旭尧喜欢听水声,太子特地在水边修了水榭,给池旭尧来住。 打那以后,他一半住宫里,一半住太子府。直到太子妃进门,他在府里多有不便,池旭尧才回宫里。 算算时间,他也有半年多不曾踏入太子府了。 管事的见了他,又惊又喜,道:“王爷怎的这时候来了?是听着好消息了?” 端王脚步一顿。 管事的见他一脸惊讶,倒是明白过来,端王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凑巧来了。 因压低了声音笑道:“太子妃有喜了。好啊,府里要添了小世子了,王爷也要做叔叔了。” 说到这,管事的一拍手,道:“老奴多嘴了。王爷要去找太子吗?太子爷正在薜荔园陪着太子妃。” 说罢,躬身请端王进去。 端王看着这装饰清雅的太子府,如同在看着他的兄长。他本是一腔愤懑,可是管家的几句话,就把他的愤懑按下了。 “赵公公,我来是想起皇兄的库里有一样东西,我用得上,就来找找。皇嫂有孕,你就不要惊扰皇兄,我自己去就好了。” 这从前也是有的事。 端王有一段时间淘气,爱在勾栏玩,自己那点月俸很快就用没了。打那以后,太子就许他祸害王府的库房,看上什么都往外拿,幸好端王折腾了一两个月,便玩腻了。 赵管事去取了一把古朴的钥匙,递给了端王。两人一路往府里走,穿过了几道院落,才停在中间一处。 端王开了门,便见屋里架子上地上都堆放了许多器物,只是大概看去,也大多是宫里赏赐的,或是人情往来。 赵管事还问呢,“王爷是要找什么要用的?老奴都记着这屋里的东西呢。” 端王没理他,还是往屋里走。走到了库房的背面,是个博古架,上面零零散散摆了些古籍花瓶。端王微微垫脚,在那最上面的花瓶上拧了一下,那个博古架便“咯吱咯吱”转开,露出了后面的一道门。 赵管事见了便是一惊,堆着笑要拦,却被端王推开了。 “本王要找的东西,在皇兄的私库里。赵公公不必担心,本王只是来看一眼罢了。” 赵管事还要拦,可他一份年过半百的,哪里拦得住端王?端王一手挡住他,一手推开那扇门。那门内一段台阶往下,拐过弯点上蜡烛,便见这是个比上面要大上好几倍的地方。 地上堆满了箱子,随便打开,都是些器皿、首饰、金器。端王扫了一眼,看到有十几个箱子长得一般模样,径直去打开,却见那十几个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满了银元宝。 到了此时,端王才是不得不信了。 他闭了闭眼,只觉得从来坚不可破的世界都有些改变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端王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没回头。 皇兄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包容宽和:“旭尧,下面黑的很,下来的时候要多点些烛火。” 第29章 心有千千结 太子笑道:“今儿听说你要去协同审理,我就知道你查出点什么,定然要找过来,只是不曾想来的这般快。” 太子对着他招招手,仿佛看不到端王的一脸冰霜。 “下去不通气,跟皇兄上来。” 池旭尧的脚却是钉在了原地,神情倔强,非要一个答案才肯动。 “皇兄为何要收下这笔钱?你监管户部,收了这笔钱,岂不是告诉户部官吏,以后若是收不到银钱,便更要互相推诿,不务正业吗?” 太子被他这么指责,倒也没生气,反倒是放好了手中烛火,在台阶上坐下,拍了拍身边。 池旭尧站着没动。 太子觉得好笑,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看着是要促膝长谈了。 太子道:“我先道歉,此次确实是我收了钱了,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池旭尧瞪了兄长一眼,一点也没被他这话软化。 “我虽是私心跟父皇要了这差事,却不会有一 点的徇私。我来是想听皇兄告诉我,为何要如此?” “从小皇兄就教我,既为皇子,便要肩负天下,便要君子立心,近日皇兄如此作为,叫我、叫我……” 说着,池旭尧竟觉得自己有些哽咽了。他觉得有些羞赧,闭口不言了。 只是想到这十几年间,把皇兄的教导奉为圭臬,且以此为傲,如今去发现皇兄自己如此作为,难免有几分被背叛的感觉。 太子见弟弟伤心,也不免难过,久久不言。 就这么僵持着,不知多久,池旭尧感觉一双温暖的收揉了揉自己的头,兄长有些迟疑地开口了。 “旭尧,我教你的道理,自然是我希望自己、希望你能践行的,只是人生天地之间,总有许多为难之处。” “大哥好大喜功,性情残忍凶戾,只是会装点罢了。这样的人,我如何敢让他夺得先机,登上宝座?与他争夺,便要联合朝臣,收买人心,这上下打点,哪一处又不要钱财呢?” 太子一挥手,指着自己的这私库中的黄白之物。 “就是这些,也留不了多久。” “我也想做个清清白白之人,立于天地之间,可身为皇子,便不能为一己之私枉顾天下。成大事,总有些小节要抛弃的。” 太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其中伤痛失意,不必池旭尧要少了几分。 池旭尧从来也是不缺金银的,他父皇兄长的私库,他从来都是要进便进,要拿便拿,今日方才意识到,这些钱财也不是取之不尽的。 他见兄长伤痛,便也开始反思自己方才是否太过咄咄逼人了,“皇兄从来没说过这些。” 太子摇头,“你是我视如珍宝的弟弟,我只要你高兴,活得堂堂正正,至于这些肮脏下流的心思,你不要沾惹。” 池旭尧不说什么了。 他忽然跟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忽然伏在太子的膝盖上,闷闷地。太子好笑地拍拍他,“都成婚了还撒娇呢?撒娇也该跟你家夫君撒去。” 池旭尧顺着这个话,在脑海中忽然过了一下这个场景,只觉得自己的脸颊都烫了。这回他也没法再撒娇了,忙坐直了身体。 到了这会儿,他那些生气啊愤怒啊,都不见了。 他问道:“皇兄想过没有,闽南为何要给皇兄送这么多的银子?若只是怕户部刁难,多送些给户部尚书就好了。” 太子苦笑,有几分难堪,“我隐约有几分预感,却没有深究。”他见池旭尧又被自己激怒,忙求饶。 池旭尧不高兴道:“所以皇兄纵容一些朝臣借了户部的钱,导致户部几乎亏空,也是为了拉拢朝臣吗?” 太子这回脸色是突然变了,很是意外。 “什么?户部几乎亏空?” “户部是皇兄监管的,皇兄来问我?” 太子道:“我是对赵远山说过,对一些要拉拢的人,可以行一些方便,只是没想到……这赵远山也实在是疏于职守。” 池旭尧打断他,“皇兄还好意思斥责他人?” 这普天之下,也没几个敢这么冲撞太子的了。 偏偏这一个,冲撞了,太子也只能忍着了。 池旭尧道:“虽然皇兄是为了抵抗大皇子才做出了错事,可错了就是错了,我不会包庇皇兄的。皇兄若是要斥责我,我接受便是。” 边说,边做出一副坚定的模样,却是不时地偷看太子。太子撞着了这个眼神,良久长叹一口气,“我斥责你做什么?旭尧如今长大了,也能撑起事来了,哥哥高兴才是。” 池旭尧听了更是难受了。 于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错,可是于情,他却十分过不去。皇兄这句话,真比皇兄狠狠地骂他还要叫他难受。 反倒是太子见了他这模样,还来安慰他。 池旭尧保证道:“大皇子想借此让父皇对兄长生出芥蒂,放心,此事我会小心处理的。” 兄弟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太子留池旭尧用午膳,池旭尧这会儿眼睛红红,又想到皇嫂有孕,自己总有那么几分愧对的心思,便告辞去了。 等池旭尧离开,太子的脸色可是全然地阴沉了下来了。他对赵公公招招手,吩咐道:“让何明晟过来。” * 从皇兄这边得到了确定的回复,端王心里把事情过了一遍又一遍,想清楚了这事儿要如何处置。 他在心里过了一遍,下午先开堂审案。分开几人审问了一圈,果真几次逼问之后,郑彦没顶住压住,招认了。 那日郑彦受宋志远所托,给何明德递了银票。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做说客,便被何明德退了钱。 郑彦本来确实是要把银票还回去的,可是人都到门口了,忽然就舍不得这手里的银票,改口了,说何明德收了钱,却不肯为宋志远引荐。 后来有一日,忽然定国公府的二公子找了过来,询问他是否知晓何明德受贿之事。郑彦胆子小,没抵抗住,把事儿都说了。他本要把钱还给定国公府,却被拒绝了,何明晟让他把那银票放回何明德的桌子里。 郑彦不从,却被何明晟用家人威胁。 郑彦最后到底是没敢把事情做绝,换了张银票放了进去。 这案子审了下来,何明德是送出去了,何明晟却被换了进来。不过暂时也只能给一个栽赃陷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倒是不痛不痒了。 钱进、宋志远呢,听端王说出自己在宝丰隆过得帐,也是脸色白了些,四目相对,那心思都翻了几番。 周长月早就等着端王查出此事呢,立刻派人去宝丰隆调查,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回话,说钱进、宋志远在宝丰隆过了二十来万的帐,到了京城换了十五万的现银。这么大一笔钱,也不知送进了谁的口袋。 周长月立刻便要逼问起来。 端王却是故作为难,不许他再刑讯逼供。周长月早知他上午去了一趟太子府,只当他是为太子遮掩,更是强硬,非要逼得这二人当场说出些什么来。 端王和周长月,闹的是不欢而散,只能等着来日再审。 端王匆匆离去,周长月只当他是要和太子去商议,自己忙也派人去向大皇子通风报信。谁知如今端王也是儿女情长,去后院接了何明德,二人乘坐马车,回家去了。 何明德休息了大半天,精神也回来了一些。他趴在床上,看端王搬了棋盘来消磨时间。 “眼看外头山雨将至,王爷还如此沉稳,有大将风范了。” 端王自己和自己下棋,好一番思索,抽空道:“山雨欲来,我修好遮风避雨之所等着便罢了,烦恼又有何用?你不是累了吗?还不休息?” 水玉端了汤药进来,何明德喝了一口差点就要吐了出来。 “这什么?这酸苦的味道……”皱着眉又吞了一口,还是感觉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水玉道:“大公子这发了高热,又有重伤,太医吩咐要先用大剂量才好。太医吩咐了,大公子千万先忍着,把药吃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32节 端王“啪”地放下了一个棋子,冷声道:“本王三岁便不用别人哄着吃药了。” 这话,也不知说的是谁。 何明德老老实实喝了汤药,水玉低眉顺眼端着碗出去了。 端王犹自道:“你不睡了?” 何明德一副生无可恋地模样,道,“等王爷也尝尝这药,便该知道什么叫痛苦了。”他对端王招招手,“王爷,把棋盘搬过来,我与王爷下一局。” 端王怀疑地看着他,“你也擅手谈?” 嗤,当然不擅长了。 “你我就不必棋盘上勾心斗角,下点简单的。五子棋,我教王爷。” 端王:…… 端王听完了规则,一脸的嫌弃,却还是搬了棋盘到床上,盘腿坐着。 何明德趴着不能动,找了好一会儿,没一个姿势是舒服的,干脆把下巴放在了炕桌上。端王在对面瞧见了,无端便想起了幼时见过的毛毛虫。 那是觉得毛毛虫丑陋可怖,现在却觉得有三分可爱之处了。 端王找了个冬日的手护,毛茸茸一团垫在了何明德的下巴下。何明德那张俊脸被一圈白毛裹着,别致极了。 两人就这别扭的姿势,果真是下起了五子棋。 两个人下的胶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逐渐连边缘都快填满了。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何明德这算棋的速度就越发慢了,逐渐也就落了下风。 这五子棋落了满盘,就好像是拆织好的毛衣,一旦找着了一个开端,那接下来便是势如破竹了。端王找着了机会,赢了五颗,取得了先机,接下来就是五颗五颗,把自己的白子全部收回了。 棋盘上的黑子,只剩下了零星的十几颗,还不成个形状。 何明德又落了一子,端王看了好一会儿,往后推了十几步,也没看出这用意来。 何明德道:“送给王爷。” 端王好奇道:“你这是要认输了?” 何明德却是把两只手的拇指并着,剩下四指也并着,比划了个奇怪的形状,和棋盘上的黑子形状一般。 他见端王不懂,又解释了一下:“这是一个心,王爷看这个形状像不像?” 端王认真地看了,也认真地回答道:“我从前见过人的心脏,不像。” 何明德:……好好的一个比心罢了。 他一阵无奈,刚要结束这个话题,端王却忽然见着了床帐上挂着的同心结,恍然大悟,有些别扭道:“啊——是这个意思,本王知道了。” 何明德抬头看,端王神情如常,可是那耳朵却泛起了粉色。 这也不知又想着了什么。 不过那也不重要了,池旭尧的心情看上去好了些,这就够了。 何明德拂乱了棋子,笑道:“重来一局吧,这回好好下。” 端王没回答,却是一颗一颗把黑白棋子分好了。 第30章 夜,大理寺的天牢入口处。 两个狱卒盘腿面对面坐着,手里拿着牌九,腿边放着一小罐子酒。靠着赌博和酒精,两人来抵抗深夜的疲惫与困倦。 一人丢出了身上最后一枚钱,懒洋洋道:“今儿他娘的这手气,不玩了。” 确实,两个人玩,确实没什么趣味。二人干了最后一口酒,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躯,却看到有盏灯在接近。 到了跟前,二人发现这提灯的竟是大理寺卿周长月! 跟在周长月背后的,都身量高大,带着兜帽,看不见脸。站在最后面的那人怀中抱着剑,看着便是浑身煞气。 周长月对着二人躬身:“请。” 这两个狱卒愣了愣,互相推搡了一下。 “大人,三皇子有令,未时之后,无令不得擅入天牢。” 周长月方才弯了的腰这会儿站直了,笑到:“查完了这个案子,端王可就不在大理寺了。往后,这儿还是大理寺卿做主。” 左边的那是狱卒还要说话,另一个拉住他,挤出了一个笑:“大人说笑了,大理寺的话事人只有一个。几位,请。” 周长月满意的一笑,带着人走入了地牢。 等着几人走了,方才说话那狱卒埋怨道:“你和他犟什么?他们大人物打架,咱们谁也不得罪,别犯蠢。” …… 地牢越往下越阴森,这个时候,纵有没睡的犯人,却也只顾着自己的满腹心事,无人言语。 整个地牢,只剩下这三人的脚步声。 几个人越走越往下,越走越往里,最后停在了一个门前。 周长月在门柱上轻轻叩了叩,像是在敲门:“宋大人,钱大人,深夜叨扰了。” 这牢房中的,赫然是宋志远和前进。 他二人也是深夜难眠啊,只觉得这回是凶多吉少,这颗头能不能留住,实在是由不得自己。他们听到周长月的声音,都是心中一动。 虽说是祸福难测,可这变数还是来了! 钱进和宋志远从稻草上坐起来,道:“此处也算是周大人的地方,我等也不必迎接了。” 周长月并不在意这傲慢,而是道:“我是何人,也不敢让二位大人扫榻相迎。可是我身后这位,二位可不能轻慢了。” 他说完,身后那位男人终于是揭下了自己的兜帽。 男人面容端方,浑身贵气,脸上带着痛心与和善的笑,拿了钥匙亲自开了牢门。 “二位大人实在是受苦了。” 钱进与宋志远虽说未曾有机会拜谒过这位,却也曾见过此人画像。此人是谁?正是当朝大皇子。 朝中上下,提起大皇子,这脑子里最先想到的,必然是他与太子势同水火的境遇。 钱进与宋志远面面相觑,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大皇子走进了牢房,也不在意地上的脏污,一撩袍子,跪坐在他二人对面。 周长月忙跟了上来,脱下自己的外袍,要给大皇子铺在地上。大皇子却摆手道:“二位大人是国之栋梁,要受此等苦楚,本王心中痛惜啊!本王唯有与二位大人一般地受苦,这心中才算是稍有安慰。” 他说得极诚恳,似乎是痛惜到了极点,眼中竟有泪水闪动。 宋,钱二人还摸不清大皇子的来意,以不变应万变,试探道:“我等罪人,担不起大皇子如此!” 此话却使得大皇子的情绪激动起来:“二位大人虽说是给户部,给太子低了钱,可那是为的是什么?为的是闽南边境的数十万百姓和军兵!” “若不是户部不见银子不办事,二位大人的人品高洁,又何必做出这般的事情?户部若是不肯拨银,那闽南几十万人又当如何?二位大人实在是因公废私,受了委屈啊。” 大皇子言辞恳切,有理有据,一时之间,连宋,钱二人都几乎要信了自己真是大皇子口中所说之人,那满腹的担忧也变成了委屈与对户部的怨恨。 宋志远道:“此事已难转圜,可有大皇子的理解,罪臣虽死无憾了。” 大皇子亦是叹息,“你二人给户部送钱,纵然是坐实了罪名,也有转圜的余地。或是罢黜,或是流放,但总归是活着,日后总有希望。怕就怕……” 说着,又叹息。 钱进被他这叹息吊着,这心中七上八下,忙问道:“还请大皇子指点。” 这二人都渴求地看着大皇子,大皇子知道这钩是下够了,这才为难道:“你二人往太子府中送的那笔钱,就是你们的断头台。” 钱进和宋志远眼神闪烁,道:“大皇子莫要开玩笑,我们何曾给太子送钱了。” 大皇子又露出了那种宽和的笑,“你们是在和本王说话,怕什么?你们在钱庄兑了那么多的现银,却不曾记在你们那个账簿上。端王那个性子,肯定要查到底。” “你们自己呢,做事又不严谨,往太子府里搬箱子的时候叫人看见了。” 钱进道:“那也没人能说准了,那箱子里是什么。况且……况且端王玉太子时一母同胞的兄弟,难不成他真要查到底不成?” “唉,旭尧那个脾气也不知随谁,就是父皇有做的不对的,他也顶撞父皇呢。” “至于给太子送银子的事,怕就怕没证据啊。到时候风言风语一起,你二人解释不清。我那个弟弟啊,他可不会愿意把自己的把柄落在别人手中,到那时,说不准便要做出什么来。”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这二人心中了。 他二人这几日既觉得自己与太子是一条船的,太子或许会救他二人。可又担心呐,这船要翻了,太子若是把他们二人一脚踢下船,太子自己便安全了。 这两种想法,在他二人心中是翻来覆去,做不下决定啊。 烛光越发暗淡了。 那灯芯“啪”一声,惊醒了几人。 宋志远咬着牙,那眼神终于坚定起来,“请大皇子指点。” 大皇子露出了一个宽和的笑,“算不上指点。天子圣明,二位大人实话实说罢了。你二人为了闽南百姓,虽说是看不得户部的劣习,却仍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准则,给户部和太子送了钱。” “说到底,这都是太子与户部的错,你二人不过是形势所迫,本王会为你二人禀明圣上的。只是外臣指认太子,得有证据。” 烛光下,宋志远和钱进对视了一眼,统一了意见。 “臣有证据。” 船要翻了,还有第三个选择呢。 踢太子下船,他们,就换条新船吧。 大皇子点点头,正色道:“这也是为了公义。” 说罢,太子竟对着这二位行了一礼。宋,钱二人忙还礼。几人又说了几句,竟果真有了几分相见恨晚,依依惜别的意思。 还是周长月见着晚了,劝大皇子离开了。 夜又静了。 宋志远和前进等大皇子的脚步声消失了,方才从地上起身。 钱进这心里还是不踏实,“志远,我们当真是要咬太子一口?” 宋志远叹了口气,道:“你我入狱这些日子,太子不闻不问,端王也没有放过我们的意思,只怕他们是不想留我们的命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33节 “那你觉得,大皇子靠得住吗?” 宋志远摇摇头,表示不知。 一个是马上要人命的老虎,一个是笑面狡猾的豺狼。 至少,大皇子看上去还是礼贤下士的主儿。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边,大皇子一进了马车,徐岩立刻为大皇子宽去了外袍。 “拿回去烧了。” 徐岩没再多看一眼那绣工精美的外袍,随意地把它丢在角落。 “是。” 大皇子仍旧是不快地皱着眉,叹道“本王何时才不必去见这些废物啊。” * 翌日。 一大早,何明德被池旭尧起床的声音吵醒。何明德趴着睡了一夜,这会儿醒了,才感觉肺都快被自己压扁了。 池旭尧正穿衣服呢,见他醒了,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何明德撑着身体动了动,让自己的胸腔休息了一下,长长地吐了口气。 “周长月这狗贼……” 何明德抬头,看着端王的脸,又把这忧心挥散了。 一大早的,没必要想着这些添堵的。 何明德对着池旭尧招招手,示意他把手中的玉佩递给自己。 “王爷现如今都会自己穿衣了,一两个配饰带不上,也不必皱眉。” 他双臂环过端王的细腰,三两下扣好了结,把那个玉佩挂好了。端王迁就他的姿势,一直弯着腰。 本是等着何明德系玉佩,可是不知不觉,那注意力便被何明德那低垂的睫毛与专注的神情吸引了。等他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撞入了何明德含笑的眼眸中。 “咳咳,”端王直起身,“今日审案,只怕又要是一天。你不必等我。” “此事牵扯甚多,王爷务必要小心。”何明德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我在家里等王爷回来。” 端王把这两句话放在嘴中品了品,只觉得比早春的龙井还叫人迷醉。他点点头,去大理寺了。 * 大理寺今日主审,还是要问钱进,宋志远,那笔现银哪里去了? 周长月拍着惊堂木,横眉冷对,道:“钱进,宋志远,这大理寺可没有嘴硬的犯人。你们今日若是不肯实说了,便是端王在,本官也要用刑了!” 端王慢条斯理道:“有本王在,谁也不许用私刑。” 他这么一说,周长月更是觉的他要维护太子,当即丢下火头签,喝令衙役要打。宋志远抬头,只见端王神情冷冷的,却没有阻拦的意思。 宋志远与钱进对视一眼,一咬牙,叫道:“周大人,罪人不敢隐瞒!只是怕你不敢听!” 周长月冷笑:“本官倒是不知道,还有本官不敢听的供词。” “因为,那收了银子的,就是当朝太子!” 第31章 面圣 正如洪水开了闸,钱进一开口,这话便挡不住了。 “外地官员去户部销账,若是不先递了银子,户部如何肯开了门?太子总领户部,我等自然要去敲他的门。” “太子收了银钱,事情倒确实是好办了。” 钱进一边说着,一边去觑端王的神色。可端王的一张脸也看不出什么神情,一点也不见惊慌,这倒是叫钱进这心里七上八下了。 等他的视线往下转,瞧着端王转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这才知道这端王不过是装的好罢了。 端王慢悠悠地问道:“诬陷太子,可是死罪。” 他悠然自得,钱进只当做他虚张声势。 钱进的底气更足了几分,道:“臣敢说,自然是有证据的!”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非但是主审,便是那两排衙役也都吊着心,既是好奇,又是害怕。 宋志远道:“我等来了京城,由户部尚书牵头,太子愿意见我们一面。我等趁夜,将十五万两的白银送入太子府中。” “十五万两白银可不是我们能搬走的,”钱进补充,“我等在京中又无相识,便雇了’赵氏行脚’的五辆车子,他们家的簿子上该是记了的。王爷一问便知。” 这些细节,莫说是端王,只怕是太子也不知。 宋志远和钱进倒是胆子大,这会子巴巴地给太子送钱,却也想留个后手。这后手便是留在了生意人家的簿子上,平头百姓,稍微威胁一下,便什么都不敢说。 可一旦到了要他们说出的时候,稍微吓一下,也是竹筒倒豆子,看见什么说什么了。 周长月对着端王点点头,笑着拱了拱手。 “王爷,现下要如何?可是要传人证?” 端王也是有几分心累,这案子越审,越是让人烦躁。 “不急,你等还有什么没说的、没给的证据,都一同说了吧。” 宋志远与钱进对视一眼,似乎在交流什么。他二人忽然对着端王磕了个头。 “王爷,我等手中确实是有证据,我等也愿意交出。只是求王爷,流放也好、充军也罢,能留我二人一命。” 端王微微有些不耐烦,道:“一切自有国法,岂能由本王一人定夺?” 宋志远与钱进听了,方才是完完全全死了心。 周长月见端王这态度,更是满意。 端王越是如此,宋、钱二人便越发地只能靠着大皇子了。 周长月道:“你二人这手中证据,可是当真能指认太子?” 宋志远点头:“那是太子赠送我们的信物,是太子的贴身玉佩。” 贴身玉佩! 此物可非同一般。 周长月与端王,一人心喜,一人心惊! 太子身边,莫说是贴身的装饰,便是穿旧了的衣物,那一件件的去处都是有数的。贴身玉佩这种东西,向来便有几分亲近的意思。 给太子府送钱的,想来也不少,若是都给块玉,那还像话? 看来这块玉,可当真像是宋志远所说的,“信物。” 什么信物? 闽南驻军十数万,只怕人少不得要想到此处了。 “那玉佩在何处?”端王问。 钱进又磕了个头,却是看着周长月:“那玉佩在一个无人知晓之处。唉,若是我等二人必死,又何必引得朝堂震荡呢。” 这便是隐隐威胁,要周长月与大皇子做出行动的意思了。 周长月也不知在想什么,即刻到了端王身边,关切低语:“王爷,看他二人说得真切,不像是空穴来风。眼看着此案涉及太子,只怕不是你我二人能管的局面了。” 端王心里虽是惊涛骇浪,面上却是八风不动。 “周大人的意思是?” 周长月讪笑着,“臣的意思是,此事若果真揭出了太子,再告诉皇上,岂不是让皇上为难?莫不如先私下问了皇上,再做定夺。” 真是奇了,这周长月什么时候倒要为太子着想了? 端王讶异地看着周长月,周长月也看出了那点意思,道:“臣是天子的臣,自然要为君分忧。” “周大人真是国之栋梁。”端王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两个人对视一眼,眼里却都没什么笑意。 端王明知这周长月的话,是一句也不能信,不过不管他打定了什么主意,他也确实到了去面圣的时候了。 端王站起身,道:“不过周大人说的是,本王先去回禀了父皇,再议此事吧。” 他先离开了。 周长月站到了主簿旁,看着这簿子上记下的内容,心中满意。 现下这堂上都是他的人,他也不必掩饰。他亲自去扶起宋志远和钱进,带他们到那簿子前。 “哎呀,二位大人今日辛劳了,且在今日的记录上画个押吧,今日便算是了结了。” “那玉佩的位置,我也不逼问,二位大人也不必为难。等大皇子带二位大人面圣之时,二位大人再说不迟。” 周长月压低了声音,“大皇子会尽力为你们斡旋,若实在不成,也为二位准备好了替身。” 宋志远与钱进也被带走了,临走前,周长月对他二人笑了笑,示意他们放心。 等人都走了,周长月看着那簿子上的两个红手印,满意地一笑。他拍拍主簿,道:“这案子,到了今日便算是了结啦。” 他伸了伸胳膊,浑身放松,一副大事已了的表情。 * 下午的时候,当朝天子都在养心殿批折子。不过通常,他也是看几本紧要的折子,便失去了兴致。 池旭尧到的时候,隔着门便听到了里面的琵琶声和天子的笑声。 这笑声倒是发自内心的愉快,只是做儿子的听了,总还是有那么几分怪异。跟了皇帝四十年的老公公低声道:“屋里的是蝶美人,近日很受宠。” 端王道:“父皇天年已高,公公是父皇最信任的人,也该劝着些。” 宁公公抿嘴一笑,没说什么。端王也知,男人就是到了八十,也还是要寻欢作乐。他不再多言,对宁公公点了点头,进去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34节 皇帝见了池旭尧,忙对他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上下看了看他,眼中都是慈爱的笑意。 “尧儿领了差事,看着气度倒是变了,像大人了。” 他那视线经过了端王的面具,却像是没看见,丝毫未停留。 端王也松了口气,感觉自在了些。 “父皇不要再取笑儿子了,我也不是正经当差了。” 他本意是说自己也不会长久地参与朝政,皇帝听了却是哈哈大笑,促狭道:“父皇自然是知道的,尧儿是只在跟夫君有关的地方领差事。” 说着,皇帝握了一把端王的手腕,更多了几分满意:“看来何明德把你照顾得很好,手腕粗了些。前些日子,你也只剩些骨头了。” “很好很好,朕回头要赏他。” 池旭尧瞪他,“父皇!” 皇帝忙收回手,端坐了,语气有几分哄人的宽和,“好了,父皇不说了。你今儿怎么想起来来看朕了?” 池旭尧看了看那蝶美人,意思是不方便。蝶美人见了他这眼神,只做没领会这意思。 蝶美人收了琵琶,就坐到了皇帝脚边的榻上,为皇帝剥葡萄。葡萄的汁水顺着美人的葱指流下,叫人心动。 皇帝看了一眼池旭尧,池旭尧正襟危坐,只做看不见。 皇帝这才对着美人哄道:“你先出去。” 美人撒着娇:“皇上不是答应陪嫔妾一整日么?” “那朕晚上去看你?” 蝶美人这才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她不管规矩,把那个葡萄塞进了皇帝的嘴里,擦干净手指走了。 池旭尧只当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把如今的局面一五一十地说了,却隐去了自己去见太子一事。 “这案子分两边,户部收碳敬、茶敬一事,户部上下,或多或少都受了。若说两只手干净的,只有一个何明德和徐慧光。” “唔,那账目可有?” “这一回闽南行贿的账目有,至于从前久远的,不便考证了。” “尧儿打算如何?” 端王的脸上显出了为难,道:“儿臣本打算,户部尚书、侍郎还回贿赂,以死罪论处。郎中正、员外郎、主事,还回贿赂,按典流放。” 皇帝笑道:“你就是性子太耿直了,像你母亲。离春试还远着,这会儿就把人都杀光了、流放光了,这户部谁来做事?” “下面人可恶,也是上面人带头的缘故。说到罚,也要有个区别。” 池旭尧点点头,道:“父皇,方才我说的只是这案子的一面,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面。这个案子中,皇兄收了闽南十五万白银,还让人得了他的玉佩。” 什么?! 皇帝像是从未想到,一时间竟怔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重重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走了几圈,像是在发泄着激荡的情绪。端王忙去扶住他。 “他这是想做什么?他是东宫太子,封地赏赐是少了他?他要做出这等事来!” “朕是苛待他了不成?宁远!去把太子叫来!朕要当面问问他!” 宁公公在门外听得清楚着呢,从门外探了个头,端王摆摆手,他又把头缩回去了。 这会儿肯定不能真得去叫太子,真叫来了,倒真是让皇上难堪了。 皇帝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骂了一句狗奴才,自己倒是冷静了几分。这种时候确实不好叫太子来,叫来了太子,是放是罚?怎么放怎么罚?就得立刻给出个说法了。 皇帝按捺着情绪,问道:“还查出了什么来?” 这事儿端王也想了好多天了,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不敢在这种大事上欺骗自己的父亲与一国之君。 “儿臣查这个案子,从度支部郎中正徐慧光处得知,户部仓库几乎是空的了。多数的银子都被挪用了。” “此中牵扯数十官员,并有皇亲,牵涉重大,儿臣不得父皇旨意,不敢继续追究。” 这个孽子! 皇帝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了。 这个次子,一出生就没让自己烦心过。打小聪慧,大了敦厚,教过他的夫子无一不夸赞他的。等他开始辅政了,确实也做过几件徇私的事儿,或是犯了些小错,可这几件事,太子都是提前同自己说过了。 他说,为人子,不该对父母有所隐瞒。 这个次子在自己心中,素来是最有能力又最恭敬的。 此时乍乍听了这个消息,皇帝也不知是气这个儿子犯了错,还是气他对自己竟有所隐瞒。 端王扶着皇帝坐下,温声道:“父皇,皇兄犯了错,我既不能为他求情,却也不好去加罪兄长。这两个案子要如何,还请父皇定夺。” 还定夺什么?!这等孽子,打死算了! 皇帝越想越气,把手边的茶碗都仍了出去,劈了啪啦碎了一地,屋外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砸到没有东西可以砸了,老皇帝犹自恨恨,却总算恢复了几分清明。 回头要如何去处置太子,那是一回事。 眼下如何解决此事,却又是另一回事。?h “太子收了银子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只有周长月和闽南行贿的两名官员知道。国库被挪用几近一空之事,只有儿臣与徐慧光清楚,其他人或者只听过风声。” 皇帝走了几步,思索着。 屋内又静了。 端王垂目看着皇帝的脚步,那一步一步,像是在踏在他的心上。为天子的莫测君威,为父亲兄长的矛盾。 不知为何,端王的心头升起了一种不详,今日仿佛是一场开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良久,皇帝终于还是回过了头,惊醒了端王。 “你兄长毕竟是东宫,此事传出去,只怕朝堂又要动荡了。” “你先把案子按下,让朕想想怎么处置好。” * 御花园内,一个小太监弓着身子,对着蝶美人低语。 “是,皇上的口气,像是要把事情按下。” 美人抚了抚头上的金钗,抿着嘴儿一笑,“做出了丑事,怎能如此轻易了结呢。” “走吧,大皇子该等急了。” 第32章 另一边,何明德退了烧,昏昏沉沉睡了一日,也不知过了几时,忽然被什么东西磕碰的声音惊醒。 何明德睁开眼,便见眼前一个笑眯眯的胖子在看着自己。 “醒了?”这个胖子和善地很,“老奴这还是头一回见大公子呢。” 这人看着倒不像是个坏人。 他五十来岁,两鬓发白,却没有胡子。身上穿着,虽是绸缎,可款式一看便是哪个府邸的下人。 何明德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四肢,随口问道:“公公是端王府的?” 那老公公刚摇头,后头便见水碧匆匆进来。她一见了那公公,便鼓起了脸。 “不是让您老人家在外面等着嘛?该吵着大公子了。” 这公公倒是坦然,道:“已经吵醒了。” 水碧这才看见何明德睁着眼呢,她颇有几分无奈又觉得好笑,抱怨道:“王公公你真是……” 顿了顿,给何明德介绍道,“这是王府的管事王公公,王爷打小就是他老人家照看的。” 何明德觉得这公公看自己的眼神,也有几分看姑爷的审视。看来端王对这位公公很是宽和,两人的关系也不只是主仆。 水碧给何明德问了安,忙又匆匆去打水叫人,招呼饮食。何明德看看天色也晚了,打断她。 “再等等王爷吧。” 说完,喝了口水碧端来的茶水,肚子就是一咕噜。 这两丫头和何明德也认识有一段时间了,见他脸色苍白,少不得也多了几分关切。“大公子都一整日没用饭了,现在用了,王爷又不会怪罪大公子。” 何明德随意道:“他一个人吃饭无趣,又跟猫儿吃食一样。” 水碧心想,倒也是,她们虽是在屋外伺候,却也总能听到两个主子吃饭时闲话家常,王爷偶尔也会跟着说笑几句呢,那用的饭自然是多了。 水碧到底更心疼自家主子,这才停了劝。 那老公公在一旁听得笑眯眯,满眼慈爱,看得人起了鸡皮。 “公公是来找王爷的?” 那公公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厚厚的描金册子,递给何明德。 “王爷昨儿让老奴准备的,今儿落好了册子,给王爷送来。王爷不在,老奴看交给大公子也是一样的。” 何明德将信将疑地接过了,这老公公却很是肯定地点点头,示意他拿着没问题的。何明德这才打开了这册子一看,便见厚厚一本,上面都是些书画古玩、奇珍异宝的名字,下头却都写着个价格。一旁拿小字标明了此物的由来以及稀罕之处。 像这一幅《海棠春睡图》,看落款,是几百年前的古物了,又是历史上的大家所作,价值连城。一旦拿到市面上,该是有多少人,倾家房产也想留下。 这册子里,尽是此等的宝物。 何明德纳罕道:“这是做什么?府内要送礼?” 公公道:“老奴也不知呢,王爷前两天来吩咐的,让把府内非宫内赏赐的文玩珠宝都收拾出来,估了价格。” 何明德又翻了翻这册子,越看,既觉得端王的家底殷实,又觉得说不上来的酸涩。对这个册子,他隐隐有了几分猜测,却是无可奈何。 他这满腹的心事,也有几分流露在了脸上,王公公见了也是吃惊。若不是对王爷上心,可没有这份敏锐与痛惜。 王公公又道:“这还只是一册呢,府里凡是能动的,王爷都让整理成册了。老奴毕竟是奴才,不好问,大公子或者问问,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呢?” 何明德应下了。王公公送了东西,也不肯留下,告辞去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35节 何明德手边拿着册子,自己却出着神,心里盘算着。他思来想去,还是把一鸿叫进来,低声吩咐。 “明日你请绿浮姑娘来一趟。” 一鸿一脸的诧异,瞧了瞧何明德这趴着的姿势。 何明德被她看的无奈,“我找她有正经事。” “是,奴婢知道了,明儿一早就去请。” 她应下了就往外走,不提防外头门帘一挑,就见着一抹靛青的色,知道是端王,忙低下了头。 “王爷。” 端王没说什么,一鸿便退了出去。 端王一边给自己换了常服,一边随口问道:“明儿要请谁来?” …… 何大公子犹豫了两秒,还是如实道:“请绿浮姑娘来。” 端王扣扣子的手一顿,旋即又恢复了正常,不轻不重地“唔”了一声。 何明德这是解释也不好说,不解释也不自在,正在犹豫,便听外头一鸿道:“王爷,大公子,可要用膳?” 这两天因为何明德动不得,两人便在屋内用的饭。何明德听了问,刚要回答,便听端王道:“本王的膳食还是放在外头用吧。” 啧。 何明德叹气。 创业初期,家庭不和谐,且慢慢熬吧。 …… 翌日等何明德起了,塌上已经没有端王的身影。到了到了卯时,绿浮便带着一身露气来了。 两人屏退左右,何明德这才说起了来意,问起了楼内最近的经营。 “前日刚算过楼里的账目,去岁买地盖房的花费已经平了。如今每一日楼里的进账能有一万,盈余多的也有三四千两,少的一两千。” 何明德自己算算,偌大的浮月楼,如今盈利估计也不超过三四万。浮月楼若是想继续发展,这些银钱却也动不得。 绿浮好奇道:“大公子怎么想起问这些来了?” 还能是为什么?不过是看了端王那个单子,心里有了些想法罢了。可惜,钱到用时方恨少,自己这些银钱,实在是太少了。 何明德摇摇头,没说,反问道:“楼里可有什么心腹人?我总让你过来也不好。” 绿浮解释道:“奴偶尔也会带人去些公子老爷府上演习歌舞,外人见奴来,也不会想到奴与公子的关系。” “不是,”何明德道,“我这成家了,还总请歌姬舞女进府,对王爷总归是不尊重。” 绿浮一愣,抿着嘴儿一笑,倒是自己会错了意。原来大公子担心的不是外头的纷纷扰扰,而是家中夫人。 不过可惜了。 “现如今楼里的姐妹倒是能探听消息,可若是把楼里的机密或是账目托付的,还不曾有。浮月楼成立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何明德也知道,能信得过的人才有几个?想遇到这些人,都要看机缘,便要不强求了。 但若是一直背着端王经营浮月楼,如同昨日一般的误会,却也不知几何了。 此事还是要早些解决。 他这几日在病中,便是把未来之事一件件地盘算了。 “绿浮你回去之后,让人留心浮月楼附近的无主空地,我打算再买些地。” 绿浮没多问,应下了。 楼里的事情说完了,绿浮才提到了别的事。 “奴早上出门之时,发现街头巷尾都在讨论一件事。” “京里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绿浮看了看外面,压低了声音,“街头巷尾都在传,说是太子收了闽南的二十万甚至上百万贿银。” 什么? 何明德吃了一惊,“这种事情怎么会传开?谁传的?” 绿浮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这风声来得太快了,像是还有人在其中煽风点火,现在说太子什么的都有。百姓和京官都等着看这个案子的结果呢。” “只怕这背后少不得大皇子的手笔。不过这消息就这般传来,也不知会不会牵连端王。” 何明德想了又想,压低了声音,“你去帮我查一件事。” * 辰时。 大殿内早朝的大臣跪了一地。在那最前头的,是当朝的三位皇子。 皇帝看着手中的折子,冷笑道:“林清辉!你好大的胆子,这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竟敢呈到朕的面前。” 那人群之中,一个年轻人抖着身体,声音都抖了,却仍是凛然。“京城之中,都传言太子受贿,户部脏污。东宫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怎能受到此等屈辱。” “臣求情皇上,由大理寺调查是何人造谣,重重处置!” 皇上昨晚是翻来覆去,一夜未睡。 最后还是决定,太子的事要缓缓处置。这孩子对自己撒谎,那是父子两的事,何必闹出去让被人看? 本就一夜未睡,头疼地很,谁知一早上刚上朝,便接到折子。 这太子受贿之事不知为何传得满城都是,不少官员纷纷上了折子,要求彻查这背后传谣之人。 这事儿哪儿能查?皇帝一通发脾气,要把此事给按下了。 谁知偏偏这长子又出来,也是大为光火,义愤填膺。 “父皇,二弟为人公正,朝中上下谁人不知?这起造谣小人实在是可恶。依儿臣愚见,一面该由大理寺查清楚闽南行贿一案,一面该抓住这造谣之人严惩。” 太子听闻便知这谣言起的怪,这情说得也怪。不过他素来沉稳,只是道:“皇兄,愚民听了几句风言风语罢了,我们何必大费周章扰民呢?” 大皇子笑道:“太子是体恤下民,却也不能太宽容了。太子毕竟代表皇家颜面,此事不能轻易放过了。” 跪着的百官纷纷都议论起来,跟着请愿皇上允许大理寺调查。 皇帝心底是被这上奏的言官、不合时宜正义的儿子烦的暴躁,张口便要骂,却见大皇子更为暴躁地回头呵斥。 “周大人,闽南行贿一案交由你调查,这么些日子,你还不知道太子是否清白?你便任由那起小人造谣?” “那闽南行贿的名单,你可整理好了?” 这堂上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了周长月,等着个结果。周长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哆哆嗦嗦,把目光投向了端王。 端王甚至没有把视线挪回去,只是垂着头看着虚空。 从前他也帮兄长的忙,不过那仅限于帮他在父皇面前说说好话,联合一些玩伴给大皇子使使绊子之类。 他头一回亲自参与到这朝堂之争之中,却发现这些人的竟都藏着第一面。 父皇的震怒,大皇子与言官的打抱不平,周长月的害怕,太子哥哥的一无所知与宽和,还有这底下跪着的大臣的担忧或是愤愤,究竟有几个是真的,几个是假的? 周长月本也不是要等端王的回应,他只是要众人看到自己对着端王征求意见的眼神罢了。 他没得到回应,便抖着声音道:“宋志远、钱进已签字画押,出去四十三位户部官员,还、还有……” 话未落,已经听到了头顶传来了皇帝暴怒的声音。 “还有什么?户部四十三位官员不干净,还不够吗?这便是朕的朝堂吗?” 众人心底都嘀咕,这便是不想听的意思了。 偏那周长月像是被吓傻了,伏在地上竟接了半句,“是,那名单上还有太子!” 一言既出,皇帝那三分真七分假的怒气,卡在了原地,竟有了几分滑稽。 众大臣大气都不敢出,所有人都听着那大理寺卿在那喋喋不休。 “昨日端王离开之后,宋志远、钱进忽然招认了太子的信物玉佩所在之处,昨日已被取回,封存在了大理寺的证物库中。此事隐秘,唯有臣知晓。” “还有,他二人、二人今日一早,已被发现死在牢房之中,仵作检查,说是中毒身亡。” 这上下的言语一联合起来,不免叫人多想。 端王得知这二人拿了太子信物,或许告知了太子,或许是兄弟情深,便安排人晚上灭口。 虽有口供,却没有证据,案子便不算作死了。 谁知那二人在端王离开之后,却忽然招供了。人死了,这案子却算是定了九分。 妙就妙在这差的一分上,叫人浮想联翩,进退皆可。 第33章 此时此刻,这大殿之上的场面,实在是滑稽地有些可笑了。 百官虽都是跪伏在地,却都是心思反转,等着皇帝发话。皇帝坐在龙椅上,盯着那胆大包天的周长月,眼中好似射·出寒光。 茶敬的案子,是皇帝亲自吩咐查的,查到最后,却把太子给查了出来。 现如今这群犯了事的,可都是一条船上,皇帝要放太子,那余下的人,他也不能再处置了。 皇帝要是这么做了,只怕是要天下非议。 可若是处置了……这尺寸要如何拿捏? 左右为难,皇帝便又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长子。若非他方才多嘴,自己又何必面对如此局面? 谁知他一抬头,便见自己的长子一脸惊讶,看着太子。 皇帝见了这表情就是心里一咯噔。果然,这孽子又开口道:“这二人好端端地怎么就死了?你作为大理寺卿,实在是失职!” “你方才说的信物,又是怎么回事?太子是东宫,怎会与边关兵马有所联系?这是何等重大之事,周长月,你想清楚了再说。” 周长月战战兢兢,伏在地上,“臣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罪臣招供。信物之事,端王也曾听闻。”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36节 老皇帝忍不住捂胸口。 “住口!住口!” 他站在台阶之上,怒斥着下方。宁远要上来扶他,也被他一脚踢开。周长月战战兢兢不敢多说,大皇子与太子也跪了下去。 皇帝看着乌泱泱一片脑袋,这才顺了点,点名道:“太子,你说。” 太子这心中却也是翻来覆去,反复思索。 那日旭尧找了他,他便知道此事迟早要被呈上御前。若是旭尧呈上,那大约是私下,事情倒还好处置。怕就怕此事是大皇子设局,逼着父皇处置自己。 他也因此做了些准备。 谁料想这突然,宋志远与钱进竟死了! 难不成真是旭尧?他是在替孤杀人灭口? 太子看着端王,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无论如何,此事的两个人证死了,虽有其它物证,可自己若是死不认帐,这朝中半数的门客,难不成还能看着自己入罪不成。 只是…… 太子抬头看了看龙椅上的人,又犹豫了。 万一不是旭尧,自己还否认。无罪逃脱与圣心,能兼得吗? 终于,太子还是打算按照之前的打算。 太子犹豫片刻,重新跪下,磕了个头。待他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有强忍的泪水。 “儿臣有负天恩,确实是拿了闽南送来的银子。” 大皇子和身后的几个朝臣,都是勾了勾嘴角。 设计了这么久,终于还是逼得太子认了罪。 太子和那群罪臣绑死在了一条船上,天下人都看着那条船要往何处使,皇上这会儿,可不能偏私啊。 皇帝也是恨其不争啊。 堂堂东宫,做出这等不体面之事。做了,却也做不干净,叫人掀出来,丢光了脸面! 皇帝几乎是不耐烦地转开了视线,看向端王。 “端王,此案是你负责,你说,该怎么办?” 端王道:“东宫与闽南是否有私,儿臣不便再查看,全由父皇定夺。至于户部其余人等,儿臣的意思是,一面让仵作去给周、宋二位验尸,一面却把户部涉事官员传至金殿,由父皇亲审。”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皇帝也不甚明白,疑惑地看着端王。端王却是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说着这个案子。 “儿臣与东宫一母同胞,现如今东宫犯了错,儿臣不便参与这案子。之前的审问虽说都有了笔录,但户部终究是东宫主事的,儿臣为了避嫌,那些笔录也得重新查看。” “儿臣斗胆请父皇受累,宣户部罪臣上殿,亲自核验。” 说着,端王行了个礼。 众人心里都是一阵惊讶。 这端王竟是如此之人。 平日里瞧着兄弟两的关系如此好,这会儿太子犯了错,端王竟撇断二人关系如此干净。 端王这态度决然,皇帝也自知无法再徇私,只能同意了。 “这茶敬之事,朕既然让查了,自然要查个明白。宁远,宣诸人上殿。” 说是要金殿御审,可是这大理寺离着皇宫也有这个距离呢。皇帝吩咐完了,自个儿憋着气,走了。留下一群王公大臣太子殿下,都跪在大殿,也不敢起来。 大皇子虽然跪着,心里却是高兴地。他高兴了,自然要说些别人不爱听的。 “太子与你虽说是一母同胞,可毕竟是两个人。他做错了事,别人却未必会以为你偏私。你审的案子,谁还能信不过,说你什么不成?何必巴巴地让父皇再审一次?” 大皇子含笑看了一眼太子,“旭尧未免太过小心了些。” 这几句,挑拨的意思很是明白了。 可惜被挑拨的两个,都是跪的笔挺,脸色不动。 池旭尧道:“户部的案子是父皇钦点查证的,天下多少眼睛看着,我自然要小心,不能给人留下疑惑。” 太子也笑,“正是,把案子查的清清楚楚,才不辜负父皇的旨意。” 大皇子在二人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再说话,也无人搭理了。大皇子心理不痛快,只是想着太子将要定罪,却也把这不痛快咽下了。 事情闹成这样,满朝文武看着,就算父皇想要偏私,也说不过去了。到了明日,他安排好的人就会开始上奏,把东宫与边陲重兵勾结,心中有私之事大肆宣扬。自己这个父皇,浑身上下都是毛病,最叫人不能忍受的,便是多疑。 只要说得巧妙,他迟早会相信太子心思不纯。 * 这一干人跪了一个多时辰,膝盖和脸色都青了,大理寺才送来了人。 皇帝休息了这么一会儿,脸色也舒缓了些。大理寺呈上了文书,皇帝挨个看了,又挨个审问了。 越是审,越是觉得端王做事细心。那么多的文书、细枝末节竟一点不差。不曾徇私,却也不会多屈了谁一分。 到了最后,这户部上下,竟只有一个干净人。 皇帝看着老尚书,忍不住长叹。 “远山,你是朕开恩科,亲自点的状元。朕还记得,殿试时,你同朕说,要使国家有十年钱粮。” “朕信了,把户部交给你。头十年,朕对你放了心,再也不问户部之事,全交给太子了。你说,你作出这等事,是把朕置于何地?” 赵远山把头磕得砰砰响,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十年寒窗为天下请愿的豪情,前十年的兢兢业业,为国家筹措储存了十年钱粮,其中多少酸楚又有多少辛苦? 走惯了荆棘丛,不过是有一日,走到了岔路口,一时好奇,走在另一条鲜花满地,处处仙乐的路,是何种感觉。 可谁知那遍地鲜花之下,却是沼泽啊。 踏上了,就不能回头了。 赵远山哭得动情,连连自责自己辜负圣恩,几乎要背过气去。 皇帝也是不忍心,可是看看那文书上,这些年算下来的钱,再看看那些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罪臣,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轻罚。” 皇帝道一声“远山啊。”后面却是一声长叹。 赵远山即刻便知晓,自己是再无生路了。 赵远山郑重而哀痛地给皇帝磕了个头,而后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臣,辜负皇上圣恩了。” 皇帝却似乎不忍了,转过了头,没看他。 君臣二十年,前十年为太平盛世一同努力,后十年,为君的,沉溺于享乐,为臣的,忙着以公事谋私利。 到了分别时刻,各有思绪千万罢了。 皇帝背过身,道:“户部尚书赵远山,以律例,问斩。” 大皇子那一边,几乎是立刻便压抑了笑意了。 皇上处置的可不仅仅是一个赵远山,这还是一个信号。他这回,很难姑息太子了。 太子也不忍心,就要跪下求饶。端王站在他身边见了,却是一把拉住他,不让他动。就是这么一瞬间,皇帝把视线投了过来。 太子心中思绪万千,几乎是直觉一般,从中选出了一个来。他看着赵远山,露出了痛惜又难以置信的目光。 皇帝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转开了视线。 赵远山又伏在了地上,道:“皇上,罪人自知辜负圣恩,不该再多说什么,玷·污皇上视听,可此事关乎朝廷,罪人不得不说。” “有什么,你便说吧,朕都听着。” 赵远山道:“太子收了闽南十五万白银,并非为一己私欲,而是有圣人之心。虽不合法度,却绝不是有罪啊!” 此话说得出乎所有人意料,尤其是大皇子,几乎是立刻变了脸色。 “赵远山,无论出于何等原因,也不能凌驾于国家法度之上!我朝律法是先太宗拟……” “住口!” 皇帝是一句话也听不下去了。再让他说下去,此事又是让自己一点儿决定的处境都不剩了。 “赵远山虽有罪,却也是教导过你们兄弟的,怎么,他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得了?还是你不想让他说什么?” 大皇子忙跪下,“儿臣不敢。” 皇帝道:“远山,你说。” “五年前,太子发现,京城城里城外,都有衣食难以为继的百姓,冬日里竟有人冻死饿死,便生出了恻隐之心。” “自那时起,太子便拿出自己的俸禄,为穷苦百姓建房子,谋生路,开善堂,冬日舍粥舍衣,夏日送药送汤。这么一做五年,太子才能有多少俸禄?” “今年天格外冷,钦天监都说今年可能是个极寒的年岁,太子早就惦记着要修建善堂、筹备冬衣,却苦于没有银钱……” 随着赵远山的陈述,这朝中上下,竟逐渐地安静了。 皇帝也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许久,皇帝才问道:“太子,你做了这些事,为何朕竟不知?” 太子道:“儿臣是父皇的儿子,替父皇照顾子民,本就是儿臣该做的事,何必要说出来。” 赵远山道:“太子做这些事,从不许人提起,和太子府有关。以免有人说他沽名钓誉,收买人心,好事也成了坏事。” 皇帝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竟如此有担当,且如此淡泊名利。 他由不得软了语气,温和地责备道:“若是这个原因,你早该对朕说起。因为这样的好事,收了钱……” 太子仍是那么一副温和却自责的模样,“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儿臣都是做了错事,违背了祖宗的规矩。无论如何,儿臣都该受责。” 他越是如此,皇帝却越是心疼。 那些太子党,这会儿终于等到了一个求情的机会了。各个都变出了花样,说出了一百种太子不该被严惩的缘故来,句句话都说在了皇帝的心上。 大皇子是万万想不到,一出戏唱到了最后,怎的忽然换了结局?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37节 第34章 结案 皇帝低垂了眉目,慢吞吞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总归是收了不该收的银子。该是归还贿银,罚俸一年,暂停上书房的职责。” 求情的官员都愣住了。 大皇子方才的不满刚升起一些,便被欢喜压回去了。罚钱罚俸都是小事,这上书房的职责,那可是辅政的权利,把这收回去,可比别的都要太子党痛心。 大皇子这一边的官员听了,立时“皇上圣明”之声不绝于耳。 皇帝却好似没听见,脸上神情不变。 这些官员终于是察觉出不对,慢慢都不说话了。 皇帝这才道:“太子犯了错,该罚。可他也做了事,该赏。” “朕这些日子总是没精神,今年冬至的圣人祭祀,便由东宫替朕受累吧。” 大皇子的笑僵在了脸上。 每年冬至,国内上下都要给先圣文人举行祭祀,皇宫也不例外。晏朝皇帝过了几个,可哪一朝哪一代,年年都是皇帝亲自点香,寓意国家对圣人之言的看重,鼓励天下人,读书报国。 太祖时,有那么几年他不能亲自举行祭典,便让当时的三皇子去了,后来三皇子就成了太宗。 太宗呢,让当时的大皇子去了,后来就有了高宗。 这么连续三四代下来,大家都说这皇子主持冬至祭祀,是个“好兆头。” 事儿小,但是关乎龙气。 皇帝自然是知道的。 他自己就是“沾了祭祀的龙气,”后来做了皇帝,更是笃信。 跟这个比起来,免了东宫上书房的职责,更像是给天下人一个交待罢了。 太子也是少有的愣怔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磕头谢恩,这心里却还是转不过弯来。 折腾了这么一圈,竟出了这么个结果! 皇帝也倦了,丢开了手中的案卷,“至于户部余下犯人,皆按照端王之前的裁断。” 端王之前的裁断,便是归还贿银,流放或者杀头。罪名最轻的,那也是要免官坐牢的。 十年寒窗苦读,因为几十两银子便断了前途。这朝中上下,凡是手中沾点灰的,无不在心里悚然,好一个狠心的端王啊。 这案子便算是完了。 皇帝揉了揉额头,宁远忙呈上参汤——这便是让众人离开的意思了。 众人心里纷纷算着在这一场案子里的得与失,要往外走。那起户部的罪臣呢,也被金刀侍卫押着往外走。 端王看着这略有些纷乱的人群,目光与郑彦对上,随即又漫不经心地移开。 就在这一片乱糟糟中,郑彦忽然推开金刀侍卫,颤颤巍巍又跪了下来。 “皇、皇上,罪、罪臣有一事,关乎几位殿下,要启奏皇上。” 他说得郑重,又极诚恳,叫人无发生出怀疑的心思来。 可惜这会儿,谁都不想听真话。 皇帝撑着额头,当做听不见。金刀侍卫等了片刻,见皇帝还没发话,便知这是不想理了,伸手就要把郑彦拖出去。 “惊扰圣驾是死罪!” 郑彦却是挣开了二人,道:“我已是死罪!皇上,罪臣死不足惜,只是此事涉及三位皇子的清白,罪臣若是不说出真相,天下之人总是要猜疑的。” “罪臣知道,杀害宋志远、钱进的凶手是谁!” 这下子,要走的,都不走了。皇帝也装不了头疼了。 这场风波,怎地是没完没了! “说!”皇帝压着火,说出这么一个字。 “罪臣自从下了牢狱,便知是再无生路。在牢狱之中,茶饭不思,惶惶不可终日。” 有一日他无意间打翻了粥饭,有一只瘦得皮包骨的老鼠冲出来抢食。见着郑彦来了,只是用两只眼睛惶恐地看着,嘴却不肯停。 郑彦从前,哪里会看的下这么一只老鼠?唯有到了这境地,方才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每日领了粥饭,先丢一些在地上,那老鼠便总是来食。 昨日那公堂上那么一闹,大家都知道这个案子该要出结果了。是生是死,就看这么几日了。 郑彦晚上也没什么心情,又怕又担忧,那是一口饭也没吃,把粥泼在了地上,全喂了那老鼠。 那老鼠吃了个饱,还剩半滩汤水在地上。它也不走,只是在郑彦面前打着圈儿,没之前那么胆小了。 郑彦看得好笑,谁知没一会儿,那老鼠跑着跑着,忽然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瞬间,郑彦浑身都竖起了鸡皮。 地上那半滩粥变成了一把利刃,一捧毒药,叫人不敢靠近。 再看前后的牢房,几位大人倒在稻草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 远处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钥匙碰撞的声音,是狱卒来了。 郑彦立刻便踢散了稻草,掩盖住了地上的老鼠和粥,不叫人看见。自己也立刻躺倒,背对着门,一动不动。 脚步声停了,他能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注视着自己。 如芒在背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终于,那脚步走了。 天牢里好安静,像是一个活人也不剩了——除了他隔壁的牢房。 郑彦没敢动,但是能听到隔壁还有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慢慢走到了隔壁。郑彦没敢动,侧耳听着,是周长月的声音。 郑彦只是模模糊糊听到了几个词,“玉佩”、“地板”之类,其它便都模糊了。后来似乎是谈妥了什么,周长月语中带笑,声音也高了些。 “二位大人扳倒了太子,大皇子自然是记着二位的功劳。大皇子吩咐下官,等二位离开的时候,要下官亲自给二位大人送行。” 钱进、宋志远一叠声地“不敢不敢。” 众人听到此处,都侧目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脸色铁青,是万万想不到自己竟有此一劫,当即呵斥:“住口!你可知诬陷皇子是何罪名?” 郑彦却是苦笑,“大皇子,罪臣已是将死之人,何必诬陷?罪臣不过是想着,把看见的是说清楚,也免得世人猜疑。” 大皇子还要说什么,皇帝开口道:“你接着说。” 周长月说了这话,他们三人便都是很惬意地笑着。 周长月爽朗道:“喝酒、喝酒。” 那边酒过三巡,忽然一阵碗碟碰撞之声。钱进说话都磕绊起来,“这菜……这菜有毒。” 那边不知是碗还是碟子一声脆响,钱进怒吼一声,周长月“嘶”一声,旋即便是什么摔倒的声音。 继而,便都安静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郑彦等了很久才敢回头。 透过栏杆,钱进与宋志远怒睁着双眼,瞪着虚空。郑彦的眼泪被吓了出来,却不敢叫。 牢房外的地面上,落着点点的血液——看来刚才,周长月受伤了。 郑彦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等到了衙役“发现”了尸体。 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在议论,是谁在灭口?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太子和端王了吧。 郑彦说完了,大皇子已经跪倒在皇上面前,愤愤道:“父皇,这皆是他一面之词!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宁愿,派一个人太医去郑彦的牢房中,看看那粥中是不是被下了迷|药。” 皇帝看着大皇子铁青的脸,又道:“朕看着周爱卿的脸色也不好,莫不是病了?也让御医给他诊诊脉。” 霎时间,周长月的脸色变得灰白。 不到半个时辰,太医回禀,周长月的右臂上,被钝器划了长长的一道伤口。看那皮肉翻开的模样,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伤。 再等等,大理寺那边也来回话,郑彦牢房之中,地上干了的米粒被拿回来泡了水,确实是有迷|药。 事已至此,周长月是辩无可辩。 大皇子亦是在心中想着对策,要如何把自己指摘出去?是说自己全然不知情,全是周长月所为?还是来一个死不认账?或者…… 方法还未相处,这心中却是愤愤! 郑彦这个废物!之前被自己威胁了几句,便愿意去诬陷何明德,拖他下水。这么一个废物,居然敢在这种时候说话! 等这个废物被送出去,本王一定要送他的家人与他团聚! 他犹自想着,却听郑彦居然又开口了。 这一言一语,居然都是那日他和周长月,深夜拜访钱进、宋志远时所言。 说他早知太子做下的事,说他让钱进和宋志远指认东宫,说他对闽南若有若无的招揽之意,说…… “够了!” 皇帝勃然大怒,手边的茶碗便对着大皇子砸了出去。 “你作为兄长、作为臣子,竟是如此不忠不义!” “父皇,儿臣冤枉……” “呸,”老皇帝怒火中烧,走下来就要踢他个筋斗,却被宁愿和太子跪着拦住。“你冤枉什么?是不是钱进死了,你就高枕无忧了?你给朕回府里去,没朕的允许,你不许出来!” “儿臣……” “出去!” 眼看着皇帝怒火中烧,大皇子的几个心腹朝臣忙上前劝着。大皇子无奈,磕了个头,走了。 老皇帝犹自气着,让朝臣走了,独独留下了太子。 太子端了茶,想劝着皇帝顺顺气,却被皇帝接过茶水,砸了他一身。 “顺气?你叫朕怎么顺气?朕问你,户部国库空了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38节 太子……太子也无可辩解。 “儿臣是近几日才知道的,儿臣于户部之事,确实是有所懈怠了。” 老皇帝上下看了他几眼,忽而冷笑道:“你是长大了,在朕面前,什么谎话都说得出口了。” 太子刚要辩解,皇帝便道:“赵远山胆子再大,他也不敢随随便便把国库大门开了。你犯了别的错,朕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国库,这是一国之本,没了这笔钱,雪灾了、决堤了、干旱了,你叫朝廷怎么做?你叫百姓怎么活?” 这一席话,还有这笃定太子之情的态度,让太子是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 “朕单独找你来,是不想此事被翻出来。你犯了错,但你作为储君,到现在为止,都不曾叫朕失望。” 到目前为止……那也就不包括以后了。 太子满面羞愧,“儿臣愧对父皇的期望。” 皇帝也不知信没信,只是道:“那笔钱,被谁挪用了,你便去谁那里要回来。两个月要不回来,你便自己补上。” 借钱容易要钱难,就是东宫太子,也是难。 更何况此事,还不能搞的大张旗鼓,随便治罪。 太子抬起头,看着皇帝冰冷的神情,咬咬牙,磕了个头。 “儿臣知道了。” “那便回去想想,该怎么办吧。” * 夜,东宫府内。 精致的宫灯把府内照耀地白天似的,太子的几个心腹幕僚都坐着商议。 太子早些年确实是给城内修建了善堂粥铺,但是后来,这善堂粥铺都做成了买卖,早用不着太子府补贴什么钱了。 有了这层大善事的遮掩,许多上不了台面的事,也方便了许多。 只是那些受救济的人不知道罢了。 太子知道自己与大皇子这争斗,总会有落了下风的时候。到那时,自己先下的这一步棋,总能用得上。 “可惜,此事若是端王愿意为太子遮掩些,也不至于早早用了这颗棋子。” 一人说了,另有一人又接了话,也是叹气。 “还有这讨钱的事,两个月哪儿能要回来?到时候少不得,还得太子自己掏空了家底。” “臣是觉得,端王未免太狠心了。” 太子抬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刻便不敢说话了。 “端王做事务实罢了。”太子还是为着端王说话,却也不是很严厉。 或多或少,这心中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前前后后算下来,几百万的亏空! 倒也不是没有这笔钱,只是补了这个窟窿,别的地方就要仔细算计着了。 怎么想,都是烦心事。 忽然,门被敲响了。管事等在外面,得了大皇子应允,拿着个盒子进来。 “端王送来的。” 太子打开盒子,里头放了好几个册子。册子底下,压了不少的田契。 再看那册子里,都是些收藏名目,后头标着价格。厚厚的几册,太子只是大概翻了翻,便知道这几乎是端王府所有的东西了。 管事的道:“王爷说,本来想把库房钥匙给殿下,怕殿下不好意思,便把东西送来了。” “外头十几辆马车,都等着殿下发话。” 太子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噎住了。他清了清嗓子,还是觉得鼻子有点酸。 “旭尧呢?” “王爷把东西和话留给老奴,说还有事,便走了。” 太子看着手中那册子,和面面相觑的幕僚,忽然便笑了。 这个弟弟,真是……公正无私,却又重情重义。 太子合上了盒子,笑道:“日后,孤的东西,也都是旭尧的。” 这天下的宝物,他想要的,也都是他的。 * 另一边,大理寺地牢。 密谋谋害东宫,大皇子禁足,大理寺卿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当即被下了监牢,等着问斩。 大理寺卿都入狱了,这大理寺便是乱作一团了。监牢也无人看守,都不知哪里去喝酒赌钱了。 端王一直走到尽头,郑彦正发呆,手上无意识地揉着一撮稻草。见端王来了,眼前一亮。 端王道:“你的家人,我已经把他们送回老家。你儿子,我把他送进了云州书院。” 郑彦露出了一个笑,眼泪却也滚了下来。 “云州书院好啊,出过十几个状元。贵儿在那儿,也能做个大才子。可惜我这个做爹的,毁他前程,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入仕了。” 端王道:“他若是有本事,等他大了些,本王会安排他跟着本王。他若是庸庸碌碌,本王也会保他一生无忧。” 郑彦给端王磕了个头。 端王看了看这个胆小又贪财,却又因为家人勇敢起来的男人,不再多说什么,走了。 他走过长街,慢慢地想着。 这一场风波里,无辜之人尽皆免了冤屈,有罪之人,尽数得了惩罚。一切尽如他所期盼。 然而他做的,不过是看清每个人的性格,找到最关键的时机,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推动。 开始给出错误的信息,让大皇子一张张打出底牌。 又把大皇子不设防的一个“废物,”放在钱进、宋志远旁边,听到该听的。 从赵远山的态度里,知道他有可以保住太子的方法。他不用多问那是什么,只要给他们金殿陈述的机会就好。 让父皇相信,自己并不曾徇私,不曾偏向太子。让父皇相信,太子对赵远山没有徇私。 赵远山的证词才会完全真实。 郑彦亦然。 若不是处处撇清,做得刻意,只怕真的也要被父皇当做假的。 只是没想到,大皇子竟然多此一举,让人杀了钱、宋二人栽赃自己,偏偏让郑彦听到了。 可笑啊。 端王走过了清冷的长街,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原来弄清楚人心,便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吗?人与人的关系,为何是如此可笑? * 灯花“啪”地一声炸了,何明德头往下一点,碰在了枕头上,醒了。 屋内静悄悄的,一泓守在门口,已经睡着了。何明德摸过床头的西洋表,看了看时间。 戌时了。 池旭尧怎么还不回来? 不回来便也罢了,也不派个人回来说一声。这几日案子只怕是到了尾声,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啧,下次一定要让他出门带人。 他动了动身体,想撑着自己起来,后腰一阵疼,只能又躺下了。 一泓凡是守夜,睡得便浅,被他惊醒了,忙上来问怎么了。 “蜡烛快烧光了,再点几盏吧。院子里也点上,一会儿王爷回来了,也看得清楚些。” 一泓答应了,在屋里点了几盏灯,罩上灯罩,灯光便有了几分暖意。 收拾了这边,一泓转身要去院子里点灯。刚走到外间,冷不丁见着端王站在门口,也不进来,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两人对了个眼神,端王也没发火,轻声轻气地道:“辛苦了,去歇着吧。” 里头何明德听着声音,忙看向门口。刚要问几句,却在看到端王的时候哑了声音。 端王虽仍是如同往常,身姿笔挺,可是……太挺着了,就好似有千斤重的东西压着,咬牙硬撑着,比以往更甚,叫人不肯看出来。 何明德把话咽了回去,反而招招手,把人叫过来。 一泓在床边也放了一盏灯,上头罩了个鹅黄色的灯罩,打得床边两个人看着对方,都觉得暖融融的。 端王那千斤重的担子也要被融化了,他坐在床边,无意识地吐了口气。 何明德摘下了他的面具,端详了一下,问道:“不高兴吗?” 端王摇摇头。 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高兴。 只是突然有些困惑,人和只晓得撕咬的动物,有什么区别? 何明德也不再追问,只是拍拍枕头,道:“王爷累了的话,我给王爷按按头。” 端王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竟果真规规矩矩脱掉了靴子。刚要脱衣服,忽然又顿住了。 “怎么了?” 何明德就看着这人,刚解开衣扣,就一脸为难。何明德还以为他又换了个款式的衣服,被穿脱难住了。刚要帮忙,便见端王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个巴掌大的盒子,递给了他。 何明德打开盒子一看,便见这盒子里都是鸽子蛋大的珍珠。纵然是在烛光下,翻转之间,珍珠之上也有流光。 他不明所以地一抬头,便见端王有几分愧疚之意。 “王府能动的东西,我都留给皇兄了。这盒东珠,虽少了些,却也价值万金。” “本王、我……送你这个,是想告诉你,虽然王府现在是穷了些,但是养你的话,还是绰绰有余的。”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39节 “之前没有告诉你,你也不要生气。” 何明德看着端王低垂着眉目,只看着自己的手指。等说完了,极快地一撩自己的眼皮,看一眼自己的反应,旋即又垂下了。 何明德故意没说话,果然,那袖子遮挡下,端王的手指快要纠结地打结了。 这个人真是……何明德无奈,他哪里会生什么气? 把那么多的珍宝,因为几句话,因为自己赤城的情感,便全都送给兄长,他怎么会生气。 何况……他自己什么都没留下,却仍然记得给自己准备礼物。 何明德合上盖子,笑道:“有点巧了,我也有一份礼物要送给王爷。” 他笑意都在声音里,端王立刻便抬起了头。 何明德从枕头底下,摸出了几张银票。 “前几日我看到王府送来的册子,便隐约猜到你要做什么。一个拥有如此赤诚之心的人,永远不该被责备。” “不过啊,日子总是要过得。这是我挣得私房钱,也是想告诉王爷,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不必担心其他。” 端王满脸都是困惑,刚要问,却被何明德打断了。 “有什么疑问,明天再说吧。”何明德拍拍枕头,“先休息吧。” 这回,端王不再多说什么,乖乖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床上都暖和和地,又软,又莫名带着几分温馨。就像是一道墙,这辈子隔开了所有的烦恼。 何明德偏过头,便见枕边人闭着眼睛,很快便松弛下来了。 何明德吹灭了烛火,忽然听到身旁有人在问。 “以后我回来地这么晚,你也会让人点着灯,等我吗?” 何明德这才意识到,方才吩咐一泓的话,都让端王听着了。借着微薄的光,何明德发现端王又睁着眼,等着他回答。 那眼皮子却是沉重起来,睫毛一颤一颤的。 何明德低声问:“王爷是想让我等吗?” “……”端王闷了会儿,一拉被子,拉过了头,挡住了嘴,发出了闷闷地一声,“嗯。” “那我以后会一直等着的。”何明德拍拍他的头。 这回,端王闭上眼睛,很快真得睡着了。 何明德睡了一天,却是没什么睡意了。在床上熬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了点困意。闭眼之前,侧身一看,却见枕边的人睡得很熟,上身微倾,朝向自己。 两只手放在身前,不知何时,揪住了自己的被角,一副全然依赖的模样。 池旭尧的嘴角有着一点点的上翘。 何明德的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 第35章 端王醒的早。 他心里惦记着事情,睡也不是很安稳。醒过来了,两眼仍是发涩,却睡不着。 何明德睡得很沉,他也不想打扰他,便也躺着不动。两人睡在两个枕头上,可是头发却是纠缠在了一起。 何明德的头发微微发黄,不想端王,乌黑浓密,一看便知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 端王捏着两种颜色的头发,无意识地把两绺头发缠绕成各种形状。玩了好一会儿,自己倒是觉得无趣。眼角一瞥,在两个枕头中间,他看到了别的感兴趣的东西。 昨晚何明德把银票随手往两个枕头下一放便睡了,端王这会儿拿着仔细看了,是十张一千两的银票。自己心里倒是好奇起来,何明德这是从哪儿弄来的银钱? 自己挣得私房钱……这倒是奇了,他成日地也是一般地去户部点卯,哪儿来的时间? 成婚前他也让人调查过何明德,也不曾听闻他有什么进项。否则何至于去户部的官服,还拿不出银子来? 这钱,不会是来路不正吧? 不过…… 端王捏着这几张银票,又想,这是送自己的礼物,他也不会送自己来路不正的东西。 这感觉也是稀奇。 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子,什么金银财宝没见过、没收过,这头一回有人拿着几张银票来送的。 他想的出神,手指无意识捏地那几张纸扑簌簌响,把何明德也吵醒了。 何明德也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刚睡醒就见着端王拿着自己那几张银票,出着神呢。他也没过脑子,捏着银票的一个角,缓缓地把银票抽了回来,压在了枕头下。 池旭尧:? 何明德:…… 看着端王那惊讶不解的目光,何明德自己也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 笑完了,要解释。何明德有点尴尬地用那根手指挠脸。 “昨儿太晚了,我没说清楚。我本意是想告诉你,你即使散尽家财也没关系,以后要做什么都可以,至少在银钱上,我可以支持你。” “但是……”何明德顿了顿,考虑怎么说才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是个开空头支票的骗子,“实际的进益,还要等一段时间。这银票,我还要拿去周转……” 端王的眼神更诧异了。 小王爷这辈子收过那么多的礼,头一回见过还有就拿出来过过眼的。 何明德也不想啊,他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他想让家里的小王爷宽宽心,但是浮月楼那边,总要留点闲钱,以备不时之需。 何明德笑道:“王爷可不能把我当成骗子,我挣的钱,都是要拿回来养家的。” “……”端王心想,骗子倒是不至于,可是这事儿,怎么想都觉得好笑。 况且,这么一万两都不能随意挪用,只怕何明德做的,也不是什么为非作歹的大事了。 一大早地,就有些忍不住发笑。 端王拍拍何明德的手,道:“那我等着。希望下次你拿回来的银票,至少要抵得过本王的东珠。” 何明德想到那一盒子流光溢彩的珍珠,笑容僵住了。 那一盒子,价值小十万呢。 这么一盒,却是端王随手给出的“零花钱。” 唉,养这么个家,可不容易。 端王心情很好地坐起来,起床洗漱。只是随着他的动作,两个人同时“嘶”一声,捂住头皮。 那方才打的结,还好好地系在一起呢。 何明德:…… 他们两夜里就是挨在一起打滚,头发都滚不出这么一个整齐的结吧?不是滚出来的,那就是…… 何明德疑惑且惊讶地看着池旭尧。 端王瞪大了眼睛,他、他方才为何要去玩别人的头发! 还、还把头发打了结! 这头发,怎么能随便系在一起?这要是说出去,岂不是叫人叫乱想。 池旭尧张了张嘴,脸先红了。何明德等着,就见他忽然看着那头发,用更惊讶的声音道:“真是奇怪啊。” 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威胁。 眼看着王爷的脸越来越红,何明德抿了抿嘴,忍着笑,也刻意道:“确实是好——奇怪啊。” 他也是见好就收,不能再说了。 何明德笑道:“王爷,我不好动,你把头发解开吧。” 端王半坐着,往下挪了挪身子,不让何明德看他的脸,低着头认真去解。可惜他笨手笨脚地,系头发的时候就弄得乱糟糟地,现在解开的时候,偏偏剩下那么十几根头发,怎么也弄不开。 更糟糕的是,他越急,头脑却偏偏不听话,忽然蹦出了一句诗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何明德就看到端王的耳朵,忽然便红的要滴血了。晨光打过来,仿佛都成了透明。 啧,这是想什么呢? 端王恼怒地想按住这句胡乱蹦跶的诗,谁知越是不想,越是扼制不住。 他一甩手,道:“解不开了。” 也不知这是和谁生气呢。 幸好两个人的头发长,何明德扯过来一看,那十几根头发纠结地缠绕在一起,打了一个个的结。这下子可没办法了。 “看来只能剪掉了。”何明德有些惋惜地看着那乌黑的头发,又看着池旭尧,“以后睡觉可要老实一点了。” 他本意只是惋惜那头发,谁知端王便瞪大了眼睛,很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 “本王、本王睡觉,从来都是老实的。” 说罢,一翻身,竟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摸出了把匕首,干脆利落把那几根头发割断了。弄完了,匕首归鞘,又塞回了枕头底下。他人却是下了床,去洗漱了。 一时之间,何明德也不知是震惊自己这床上有把匕首好,还是惊讶端王脸皮薄才好。 端王那边断了头发,他这边的头发还好好地留着,和那些断发系在一起。何明德叫来一鸿,自己拿剪刀要剪掉纠缠的部分。 只是看着那缠缠绵绵的结,何明德手一顿。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在嘴里过了两遍这话,忽然惊醒。 这是想什么呢?他摇摇头,却在下手的时候,还是把剪刀往上移了移。 “咔嚓”一声,两个人的头发纠缠着,被剪了下来。一鸿要接过头发扔了,何明德却是取了个帕子过来,把断发包在里面,让一鸿放在了柜子里。 做完了,何明德自己倒是愣了好久。 这是做什么呢?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40节 * 再往后一连十几日,何明德仍旧是在床上养伤。端王这回差事办的好,皇上给他安排了差事。 不过因为他这回给人留下了心梗耿直,不肯通融的印象,皇上也怕他委屈,便把他安排在兵部。 去岁大晏和边境的蛮人打了几仗,京城附近调了不少兵力过去。今年事儿了了,柳将军近日便要带着这几万士兵回京。 这回来之后,安置、住处等事,都少不了打算。 端王心细,皇上便给了他这个差事。 何明德一个人更是无趣,只能听绿浮给他带些消息过来。 说是户部几乎是全空了,乱作一团。其他大人都等着看笑话呢。 皇帝和端王把户部清空了,现在出了乱子,可不是叫人笑话? 谁知道,这户部就只剩下个徐慧光和几个小吏,这几人竟把一个户部撑了起来。 一应来往公文账目,他虽不能审批,却是算的清清楚楚。一旦户部有了做主的人,这些挤压下来的事情,便能迅速处理了。 至于原来下了狱的那些户部官员,断了流放的已经是送走了,断了秋后问斩的,都下了天牢。 赵远山,皇上给开开了恩,许他回家一趟,看 看家里人。赵远山回到家中,一根白绫就自尽了。 临了临了,就剩一个无足轻重的何明晟还被关在牢里。大理寺现在没人管,这案子还是先留给端王了。 端王不提起这事儿,谁还去提醒他里头还放着个何明晟? 二房的叔叔婶婶,上门闹过骂过求过,可惜端王一天天地不着家,何明德也没管。 这二人变了策略,成日去烦老太太。何明德怕他两人再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只能对端王说了。最后何明晟因为诬陷朝廷官员,品行败坏,被断了永不许入仕。 他挨了一顿板子,估计等何明德好了,他也下不了床了。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转眼便要到冬至了。何明德的伤口也结痂了。伤口发痒,他便不肯再在家里呆着,尽量找些事情做,能分散分散注意力。 这日晚上,端王深夜带着一身凉意回来,刚拿帕子擦了脸,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随口道:“明日冬至,你也要进宫去。” “嗯?”何明德停下笔,“冬至祭祀吗?我不去也无妨吧?” 端王道:“父皇问起你的伤势,听说你大好了,便让你也去一趟。” 顿了顿,斟酌着词句,“明日祭祀之后,会有家宴,父皇让你也去。” 他们二人成婚之后,皇上还一回都没见何明德呢。 这回忽然指名道姓,想来是这回自个儿请命的事情,也让父皇重视起何明德了。无论如何,让他参加家宴,也是接纳的意思吧。 这些话,倒也不怎么好说出口,端王便换了个话题,道:“父皇大约,是想把爵位的事情定下来。” 端王回过身,眼角带了些笑意。 “明日之后,你便是国公爷了。” 第36章 冬至,祭圣人。 何明德虽在史书上看过祭祀的相关文献,却仍是好奇。他跟着众人一起,经历了颂诗、献香、祭拜等七八个环节,把这祭圣人的各处看了个明白,方才是心满意足,跟着端王去参加了家宴。 既是家宴,便没那么多的规矩。一张八角桌,满桌的菜肴,乍乍看着,也大多是些清淡的菜式。 能显出皇上对这次家宴看重的,大约便是设宴的地点了——皇上的寝宫。考虑到这回特地叫上何明德,大约也是要告诉他,自己终于是接纳这位儿婿了。 叫何明德惊讶的是,用膳的除了皇上皇后、太子、端王,还多了个陌生的美貌女子布菜。 何明德多听了几句,原来这女子是皇帝的新宠蝶美人。 他想了想,这女子在史书上也有所记载。 蝶美人本是宫里的琴姬,为皇上演奏时,入了皇上的眼,当夜宠幸,得了个美人。过了两年,有了身孕,成了贵人,一直牢牢地握着圣心,连秋狩的时候都带着她。 就是那次秋狩,这蝶美人在营地中,自缢身亡,无人知晓原因。 何明德多看了两眼,这活不过两年的女子,便觉得脚尖一痛,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他转头看着身边的人,端王却是神色如常,问道:“怎么了?” 何明德:…… 这也是提醒自己了,无论自己出于怎样的心理,毕竟是皇帝的女人。他再多看两眼,只怕痛的就不是脚,而是脖子了。 “没什么,”何明德给他夹了菜,也道,“看你是不是又不老实吃饭。” 端王无语地道:“吃饭不老实的,只怕是你吧。” 何明德假装听不懂,又给他夹了菜。 皇上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夫夫两“打情骂俏,”又欣慰地多喝了两杯酒。 尧儿这脸上带没带笑,隔着面具看不出来,可是这声音里,却是实实在在有的。 皇帝心里舒坦了,忽然道:“辉光,先皇给你们家三代世袭的爵位,你该知道的。” 何明德心里一动,果真是提到这件事了。他忙道:“是,臣听父亲说起了。” 皇帝道:“朕幼时见过你祖父,他啊,对得起定国这二字。你父亲,差了些,轮到你,你可要像你祖父学习。” 何明德不慌不忙站了起来,躬身道:“臣晓得。”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他像是要说什么,但是思索着,却又不说了,慢慢饮了一杯酒。 这剩下几人心里都琢磨着呢,这除了定国公,还有另外半截呢。 定国公是个虚名,说有用吧,有几分作用。可要是真想顶事,却也不是很有用。 跟它比,那户部尚书一职,才是真金白银。 太子在一旁心里也有些急。 没了赵远山,他是少了个钱袋子。虽说他一时不缺钱,可难保以后不需要。 若是何明德领了这差事,旭尧耿直,何明德可不是。 太子忽而笑道:“父皇,辉光都是公爵了,却仍是个主簿,说出去却是没什么脸面。” 皇上看看端王,端王却是看了兄长一眼,又移开了目光。 皇上自己也想着这事儿呢。 他年岁大了,能省一事,便少管一事。可是这户部尚书一职,不能随便。 太子和何明德,毕竟是姻亲。 可是不给,似乎又确实是说不过去。 正是两相为难,众人便听到何明德道:“皇上,臣领了定国公的爵位,是沾了先祖的光。” “高宗与先祖有约在先,袭户部尚书的约定三代而废。到臣这刚好第三代,户部尚书的一职,关乎天下,臣自知没有这个才干,臣那堂弟也没有。这约定便算是作废了。” 他说得干脆,解了皇上的为难,也叫皇上生出几分弥补之心来了。 “那朕也不能亏了你,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何明德挠挠鼻子,道:“臣倒真有一件事,要求皇上。” “户部有个叫徐慧光的员外郎,在户部二十多年,为人勤勉,做事负责,最难得的是,为人极为清廉。” “臣私心以为,满朝上下,他是最适合担任户部尚书之人。臣为他求一个机会,希望皇上能考察他一番。” 徐慧光? 这个人皇上和太子都有印象。 这回户部清查,连门口的老鼠都不是干净的,却没想到里头竟然还有个清清白白的大活人。 太子听何明德拒绝了,先是一皱眉,旋即又放松了些。虽说此人不是自己的人,也极难招揽,可同样的,大皇子也打不了户部的主意了。 皇帝也想着呢,这么个人,做了二十年员外郎,应该不是谁的党羽。 “这个不算赏赐。此人若果真胜任,你举荐有功,朕还要赏你呢。朕看你这一时之间,也不知要什么,便记下吧。” 说完了正事,皇后适时地一笑,给皇上斟酒。 “皇上,光顾着说话,饭菜都凉了。一会儿吃了,皇上又要闹心。” “皇后说的是。” 他们是少年夫妻,皇上虽然宠幸美姬,可与皇后之间,还是有旁人不能比的温情。于是便也不再提起朝堂之事,一群人喝了几杯酒,说些家常话。 窗外忽然洋洋洒洒下起了雪,屋里点起了火炉。 言谈之间,忽然便说到了端王幼时习武之事。 说是端王幼时羡慕金刀侍卫习武的凛然威风,自己又偷懒不肯吃苦,便闹着要父皇送自己一颗仙丹,吃了便也能与金刀侍卫一般地威武。 皇上笑道:“尧儿这性子,可比公主还要娇气,吃不了苦,偏又爱撒娇,叫人心疼,只能应下。” 端王?娇气? 娇生惯养是有的,可是娇气、爱撒娇,何明德是真没看出来。 何明德来了兴致,问道:“旭尧这要求可是为难人,皇上是如何应下的?” 皇上又喝了杯酒,脸上都有了几分红。 他也来了兴致,笑道:“那时候他才三四岁,年纪小,好骗。朕骗他说,仙丹要连续服用半个月才有用,吃了仙丹,还得活动活动。” “再骗他练剑招,朕便陪着一起,说是与朕玩耍。他随长辈,天生适合习武,教了半个月便也会了。” 皇后斟酒的手微微一顿,却很快便堙灭无痕。酒水斟进皇上的酒杯,皇后也笑:“是呢,半个月后,尧儿使出了剑招,真以为这世上有能让人拥有武功的仙丹呢。” 说到这,众人好似都想起幼年那个小团子娇气又豪横的模样,都笑了。 何明德也笑,只是笑了,又忍不住微微惋惜。若是自己能更早地穿越而来就好了。 若是那时便来,说不定就能真的体验到养崽的快乐。 池旭尧被他几人笑的脸红,瞪着眼睛看着父皇的肚子,也是嘲笑。 “那时候父皇还能教我剑招,可是父皇现在这身姿,却再也不能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41节 皇上多喝了几杯,豪情顿发,站起来道:“父皇老了,却还使得动剑。你也好久不来,趁今日,父皇再试试你功夫。” 这下倒好。 这喝了个半醉的人,可是怎么也拦不住。 其它几人正想法子劝呢,皇上已经叫来了宁远,给他换了轻便的常服。端王见了,也是脱了外衫。父子二人就这么拎着剑,去了院子里。 这……何明德苦笑,这父子二人,实在是不该喝了这杯酒。 他也只好跟着皇后、太子二人,站在廊下,看这父子比划。 皇帝年纪大了些,可是一招一式也能看出是练过的。倒是端王……照理说,他年轻,虽说是重伤初愈,却也该是身姿灵巧。 可是好几次,皇上露了破绽,他却也没能抓住机会。 好比说皇上用剑扫他的腿,用的劲却老了。端王把剑往上一挑,照理说,很容易让皇帝的剑脱手。可是他手上挑的时候,却是顿了一下,这便失去了机会。 又好比皇上用剑扫他的脖颈,照理说他后仰或者下蹲,都可自保。何明德也看出来端王腿弯了一下要蹲下,拿剑去扫皇上的腿,只是不知为何,他那腿没曲下去,手去势又太急,倒差点把自己摔着了。 皇上抓着机会,趁他这么一下,便挑飞了他的剑。 端王看着那被挑飞的剑,愣怔片刻。 皇上笑道:“父皇现在,还教不教地了你了?” 他笑得得意,冷不防端王从地上抓了一撮雪,塞进了皇上的衣领里。皇上的笑顿时卡住了。 何明德看的一惊,却听身边的太子笑道:“尧儿还是这么无法无天。” 看来这个无法无天的端王,才是他们记忆中的端王。 何明德问道:“端王从前性子这么活跃?” 太子道:“他受伤前,可比这要无法无天多了。父皇说他比公主娇,真是一点也不屈了他。偏偏论起撒娇,每一个人比得上他,只好把他宠的更甚。” 皇上提着剑,作势要打端王。端王却是跑回廊下,抓着何明德便跑了。 何明德回头,看到皇后已经给皇上披上了披风,不知在说什么。 皇上无奈地摇摇头,对着两人的背影道:“七日后,柳爱卿的接风宴,别忘了。” * 两人出了宫殿,车架已经在廊道上等着了。 太监见他们来了,忙放下了脚凳。何明德落后一步,看着。 端王左脚踩在了脚凳上,右脚踩在了马车上,动作有些慢。等右脚要踏实了,左脚要跟上的时候,右脚忽然像是脱了力,整个人跪倒在了辕座上。 何明德心里一痛,果然。 小太监被吓得跪倒在地,何明德忙上前去扶,手却被端王甩开,自己费力地撑着起来,腰背格外挺直。 何明德跟着进了车厢,便见端王坐着,低着头,在出神。 何明德敲敲马车车厢,车夫便牵着马走了起来。 马车行驶过青石板,车轮骨碌碌的声音盖住了人声,何明德才问道:“你的手和腿,是不是不舒服?” 端王还是没说话。 何明德去摘他的面具,他偏了偏头。何明德再摘,他便不动了。 摘了面具,果然见他一张脸都板着,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又不想被人看见。 何明德在他面前半蹲着,仰头看他。 水盈盈的一滴泪,留在了池旭尧的眼中,将落不落。 何明德把一只手放在池旭尧的右手上,问道:“我能看看吗?” 端王没说话,却也没动。 何明德卷起他的长袖,一直到肩膀。 深色的瘢痕从手腕,过了胳膊肘,一直往上。 腿上不必看,想来也是如此。 烧伤之后,随着逐渐的愈合,瘢痕也会逐渐出现。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伤口都会又痛又痒。 而瘢痕跨过关节,更是会造成关节活动迟缓。 这也是他方才手臂、膝盖很难打弯的原因。 何明德放下衣袖,想要说什么,却感觉喉咙被堵住了。 他仰起头,池旭尧直视着他。 “我是个残废了。”他喃喃道。 顿了顿,又重复道,“我是个残废了。” 一字一顿,极认真地陈述。 他容貌毁弃之时,他只是厌倦了自己。 可是知道以后很难再挽弓射箭、比武练剑,他的心中却是升起了无尽的悲哀。 似乎到了这一刻,他才认识到,自己真得是个残废了。 他的脸上尽是悲哀,却是没有一分的愤怒,好似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 何明德想到太子和皇帝的评价,端王娇气怕痛。 他看了又看,却是一分痛也没从端王脸上看出来。 端王的手还在他的手中,何明德轻轻的把左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两只手把端王的手都包住了。 清了清嗓子,看着端王的眼睛,轻声道:“痛不痛?” 端王没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许久,端王抽出手,用那都是疤痕的食指,碰了碰何明德的眼角。 一点水光停留在了他的手指上。 何明德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他有些不自在,低下头想擦干净眼泪,却觉得自己的手背一湿。 端王没声音,眼泪却一滴一滴砸在了何明德的手背上。 他乖乖地道:“好疼。” 第37章 礼物 “我疼,”池旭尧问,“你为什么要哭?” 何明德不自在地擦掉了眼泪,笑了笑,这么大的人哭起来,总归是不好看的。 至于这个问题…… “我曾经读过一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若是成就大业,必要经历这些,我觉得对你,也太过残忍。” “毕竟你从未想要那些世人口中所谓大业。” 池旭尧怔住了,“所以你是,为我不平吗?” “是,上天待你,实在不公。” 池旭尧仔细地看着这个人,想看看这话中、这神情之中是否还有其它。可是到了最后,池旭尧发现,何明德的瞳孔之中,只有自己的倒影。 好像这一刻,他只看到了自己的悲伤与痛。 他说得是真的。池旭尧这样想。 当这个念头出现时,池旭尧的心底忽然涌现出了更多的悲伤。像是潜藏着的泪水,忽然决了堤。 何明德拿出叠地整整齐齐的帕子给他擦眼泪。泪水打湿了帕子,池旭尧忽然推开了他的手,撇过了头。 虽然他极力忍着,却仍然是哭出了声音。 何明德没有去看他的脸,自己深吸了口气,调整了心情。 他再三思量着措辞,最后却还是直接地说出了口,“以后再痛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 池旭尧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起来,“为何要告诉你?” “有人陪着一起哭,哭了之后又能一起找一条出路,总是会比一个人要高兴些。” “会有出路吗?” “当然会有,”何明德说得笃定,“若你这一生能活到七十,你便是放纵自己沉浸在伤痛之中,那也不过五六年,往后,你还有三四十年的快活日子。” “难过的日子,永远不会太久的。虽然王爷聪慧勇武,一个人也能走,但是我还是希望我能陪着你看到亮光。” 池旭尧想起了母后。 她会为儿子的伤痛哭泣,但她永远都是名贵的花,无法坚强地陪着儿子一起走过漫漫长夜。 而现在,这个人,许诺可以陪着自己一起走过黑夜。 真是叫人困惑。 也叫人心中发暖。 可这般地好意,却是不能随便接住的。 无论如何,他的确没有那么难受了。何明德说得轻描淡写,让他也不禁相信,苦痛不过五六年,总会有法子让自己重见光明。 端王擦干净了眼泪,清清嗓子,让自己看上去又与平时一般无二,可惜一双眼睛,却是红的很。 他没回答,试图终结这个话题。 “今日之事,你不许再想起。” 这……何明德一脸为难地看着池旭尧,这会儿说话都带着三分软和,“王爷这是为难我,这怎么忘记?” 顿了顿,还是不肯放弃。 一个人遭此大难之后,既不与别人诉说,自己也不是多么会排解的性子。他故意表现出来的积极乐观,让他的家人以为他已经走出了阴霾。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42节 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今日机缘巧合,在他心门打开了一个小口子,定然是要在他关闭之前,拿到钥匙。 何明德笑着诱哄道:“我给王爷准备了一份礼物,王爷要是满意的话,便答应我?” 池旭尧立刻便低头看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好奇,却又不肯如他所愿。 不过何明德也不需要他开口。他敲了敲车厢,道:“去浮月楼。” “是。” 去浮月楼做什么? 他不肯问,等着何明德说。何明德知道他好奇,却偏偏不肯再提起,看他在一旁着急。 实在是可恶。 端王在一旁暗自生气,一个人怎会善解人意至此,又可恶至此? * 到了浮月楼,照旧是找绿浮。 两人没带伞,外头的雪也依旧落着。 池旭尧在皇宫和皇上比试的时候,脱了外袍,后头欺负了皇帝,就这么拉着何明德跑了。 何明德便脱了自己的外袍,要给他穿。 “做什么?”端王又是诧异又是警惕。 何明德无奈,“外面那么冷,你吹了风能舒服?抬手。” 这么冷的天,伤疤下头确实是不舒服。可端王逞强惯了,本想拒绝,可是看着何明德那一脸的笑,忽然便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他就这么看着自己,既不怜悯,又不催促。 端王乖乖地抬起手,何明德替他穿好,系好了扣子。下车时,不着痕迹地扶了他一把。 此时地上已经积了一层雪,放眼望去,京城都成了白色。 这样的冷天气,浮月楼却是一如既往地热闹,门口停了不少马车。一些衣衫单薄、书生模样的少年,还结伴往里走。 何明德看了,不少是莲花坞的学生,虽不甚相熟,却也知晓姓甚名谁。 何明德和池旭尧顺着回廊往里面走,冷不防和一个学生撞了个面。 那学生看到他们二人,楞了一下,上下看了好几眼池旭尧,露出了很明显诧异的神色。 他迟疑道:“何先生?” 池旭尧初时没反应过来,这人迟疑什么。何明德却是已经明白,他们二人在马车里那么一闹,池旭尧竟忘了带上面具! 他平日里看惯了他不带面具的样子,竟也忘了。 何明德往前走了半步,似乎是不经意地挡住了那学生的视线。 自从伤口愈合留疤之后,池旭尧这还是头一回被外人看到。他经历过那么多,竟头一回感觉手脚都有些发木。 他控制着自己,就算要离开,也不能是落荒而逃地姿态。 谁知就在这时,那学生眼睛往下一瞥,忽然噗嗤一声笑了。笑之后,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失礼,拿手捂着嘴,可促狭的笑声却还是在。 池旭尧听到自己轻飘飘的声音:“你笑什么?” 那学生道:“对不住对不住,只是觉得何兄与家属二人,每时每刻都要叫别人发现你们感情甚好的模样,像是小童炫耀自己新得了什么宝贝,可爱的紧。” 嗯? 那学生指指池旭尧身上的衣服,“我见何兄经常穿这身。今儿这么冷的天,你们夫夫二人出门,怎地只剩下一件外袍?” 两个人大冷的天,从马车上下来,怎地就剩下一件外袍了? 他这语调越发地促狭了。 池旭尧也顾不得自己的脸了,外袍的领子裹着他脖颈处的皮肤,只觉得滚烫。 他匆匆对这学生拱了拱手,快步走了。 这回全然不顾自己,要顾忌着礼仪,不能落荒而逃了。 何明德反应过来,也是忍笑。那学生胳膊肘一戳他,道:“何兄,啧啧,看你文弱,居然这么会玩,要注意身子啊。” “你小心下回讲学,他不肯和你再说话了。” 这话提醒了这学生,忙在后面叫道:“何先生,你何时再来讲学?我们近来出了好些个题目。” 池旭尧走得越发快了。 等何明德追过去,发现他正在拐角处等着。他坐在栏杆上,很自然地偏着头,别人从回廊上走来,不仔细看,便不能看到被柱子挡住的右脸。 这似乎已经是池旭尧下意识的动作了。 就像现在,他脸红得很,一看便没考虑自己的伤疤,却仍是下意识的这么坐着。 何明德拿手背贴他的脸,烫得很。 “他不过是开玩笑,”何明德笑,指尖落在了他的伤疤上,“旭尧,你看他在意的,还是你的才华,你的性情,你这个人。真正在意池旭尧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伤疤的。” “以后不带面具了好吗?” 池旭尧脸上的红色本已消退,可看着何明德脸上的温柔笑意,感觉又烧了起来。 他听了何明德的话,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你带我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何明德也跟着站起来,“自然是去拆礼物。” 他们刚要走,便忽然听到一旁传来了粗粝的声音,“妾还想着,这么冷的天,王爷与公子倒是心里热,不怕冷。” 廊道旁的花圃里,斜了一丛绿竹,此时压了点白色,更显得青翠。 那绿竹之后,走出了两个美人。后头那个小美人给二人撑着伞,前头的大美人手臂上挂着两条披风。 这自然是绿浮了。 有人来了,池旭尧又坐了回去,侧过脸不动了。何明德也很自然地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妾听人说二位来了,还衣衫不整,便急着给二位送来披风。可到了这边,却觉得二位爷是真得不怕冷。” 何明德无奈地看着绿浮。 这一天天的,这浮月楼里的人,怎么净挑着他们二人打趣? 何明德把那件火狐的披风拿过来,弓着身子,给不知为何忽然脸色臭臭的端王系好了。 他刚回转身来,便见一双葱白的手已经伸过来,把另一件黑色的披风搭在了自己的肩膀。绿浮十指纤纤,极为灵巧地打了个结。 何明德有些尴尬地后退一步,却又掩饰住了。 绿浮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个动作,而是微微侧身,看到了端王投递过来的视线。 “绿浮,我来只是想去宅子随意看看,你忙你的去。” “猜到公子的来意了,”绿浮从袖中取出了一串的钥匙,递给了何明德,“妾已让人在宅子里准备了分隔鼎,这么冷的天,该吃些热的。” 送完了东西,绿浮带着人又走了。 她拐了个弯,再回首,那两个人已经被绿竹挡住了。 绿浮脸上的笑消失了。 “姐姐,你不高兴啊?” 绿浮想到端王那个有些凶狠的眼神,苦笑道:“从前还有一些痴心妄想,可是如今……唉,两个人之间若是有情,我可不能再放纵自己啦。” 她的眼中有些寂寥,但她抬头看着这落雪的天,这似乎没有尽头的、自由的天,却又释然地笑。 “谈什么情啊爱啊,我啊,有浮月楼,可比一切都叫人心安。” “倒是他们二人,一个不知自己让别人上了心,一个不知自己动了情,只怕以后日日都要精彩了。” * 绿浮离开了,何明德转身要走,端王却没动。 何明德疑惑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端王才桀骜道:“本王从不爱红色。” 原来是这样。 何明德先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给池旭尧穿好。他刚要把红色的穿上,便见池旭尧已经站起来,捏住系带,笨手笨脚地打了个结。 “看什么?礼尚往来。”声音又有些得意,“本王如今,已经会打四五种结了。” 好吧。 何明德鼓励的拍拍他的头,带着他穿过了偏门,又走了一炷香,才到了一座大宅跟前。 宅子没有牌匾,不知人家。何明德用绿浮给的钥匙开了门,池旭尧要问,他却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前。 端王只好忍着满腹疑问,跟着进去了。 两人又是穿过好几重院子,最后停在了一片湖前。 那湖修得也是极美的,引得活水。水从东边引进来,整个地势都被垫高了,与下面的湖面有了落差,在家中便能见着小小的瀑布。 那瀑布落在水面之上,如同碎玉相击。 此事万籁俱寂,这偌大的湖边院内只剩他二人,连雪花落地的细微声都能听见。 湖的尽头笼罩着一层淡淡地雾气,近处红梅怒放,散发着幽香。 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一切都很完整。 何明德道:“前些日子,我就让绿浮为我物色新的宅院。我知道你在端王府不自在,在定国公府也不舒坦,我也是。” “绿浮找了不少宅子,但只有这一处最合我的心意。王公公说你喜欢听着水声入睡,我打算在这边起一栋楼,既能看景,又能听着声儿,你觉得如何?” 池旭尧没说话。 何明德继续道:“旭尧,你可以跟我一起布置这个地方,把这里当做你新的起点。这就是我准备的礼物。”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43节 第38章 上药 雪越发地大了直直的落在院子里,没有风。 湖边雪庐的门前,放着分隔鼎,一旁的小几上摆了十几道菜品。鼎里的水翻腾着,翻出了几块白嫩的豆腐,冒着热腾腾的烟火气来。 何明德和池旭尧面对面坐着,涮着菜,不时看看那湖边红梅映雪。看够了,一口豆腐吃下去,从心底就暖了起来。 何明德涮了两块羊肉,一抬头,就见王爷手托着腮,忽然问道:“你上次说,如果我再信任你一点,你就会告诉我你为何要如此照顾我。” 是了,何明德想起那次自己让绿浮安排了射箭比赛,想让端王重拾信心时,端王也曾问过。 回头想想,那时候端王刚刚打消了要杀自己的念头呢。 到了今日,他相信他与端王之间,已经不仅仅是“不会杀自己”的关系了。 不过…… 何明德笑着摇头,“那个秘密还不是要说出来的时候,不过我可以告诉王爷另一个秘密。” 这事情他也在心中惦记许久了,经过这回茶敬一案,无论是品行还是二人关系,他都能相信了。 此外,无论小王爷如何地掩饰,却仍按掩盖不了一个事实——他与皇兄,不再知无不言了。 端王没要到答案,倒也没什么不满。 “这般地神秘,本王究竟要做什么,才能换来一个答案?” “我也不知道。” 这回答也太无赖了。 端王伸出银箸,抢走了何明德刚刚烫好的肉片。何明德无奈,只好再往鼎中加菜。 “王爷还要不要听了?” 端王给了他一个随意的眼神,那里头尽是“爱说不说”的意思。 啧。 何明德慢悠悠地道:“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告诉王爷,浮月楼的掌柜的,是我。” “咳咳。”端王被呛住,这回眼中可全是诧异了。 何明德这才不紧不慢,把浮月楼的由来说了。 “绿浮姑娘每每来见我,都是来告诉我生意上的事情,我与她可是清白地很。” 端王看他一脸正直,又想到方才所见绿浮为何明德整理披风的手指,心想,面上倒是清白,可是心里谁又知道。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更关注的还是,这浮月楼竟是何明德的! 浮月楼已经成为了京城里出了名的销金窟,这两个月以来,更是加了花样繁多的新娱乐。往以后看,若是经营得当,浮月楼出了销金窟,更可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他虽然知道何明德并不如传闻中的荒唐,但是经营起这样的庞然巨物,仍然是让他吃惊不已。 何明德看了他的表情,十分谦逊:“这里能建起来,主要还是绿浮的功劳。” 何明德给对面还惊呆了的人夹了一筷子菜,笑道:“往后还有许多时间来惊讶,王爷现在还是快些用膳,再晚些可就不方便回府了。” 他烫一筷子,端王吃一口。可是端王全程都是魂游天外,不时地看一眼何明德,好像今天才头一回认识这个人似的。 这种新奇混杂着诧异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端王沐浴之后,擦着头发走回卧房,便见何明德穿着里衣盘腿坐在床上,严肃地看着自己。 端王心里一咯噔,“怎、怎么了?” 何明德拍拍身边,示意端王坐下。端王看他严肃,还以为真得出了什么事,忙过去坐下。只是人还没坐稳,就被何明德搂着肩膀,按倒在了他的腿上。 端王:…… 何明德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罐子,故作诧异道:“抓住了一个王爷。” 那个罐子,端王眼熟的很。白玉的罐子,里面放着黑乎乎的药膏,是宫中御医制作的。他受伤之后一直用着,但是伤口愈合之后,自己的身上仍旧是留着可憎的伤痕。 何明德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道:“我让王公公去太医院新要的,这个可以缓解疼痛。” “他倒是听你的话,回去我便让人拔光他的头发。” 端王翻了个身,干脆枕在了何明德的腿上。何明德仍是那副温柔的样子,不过端王清楚,他虽是温柔,却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至于绝招,不过是喋喋不休罢了。只要自己不打算与他争吵翻脸,是绝对赢不过何明德的绝招的。 池旭尧有点意兴阑珊,“太医院给的药,一点用都没有。” “对,所以王爷要亲自试了,才能理直气壮去骂他们。” 端王:“……算了,我自己来吧。” 端王伸手要去拿那个药罐子,却被何明德给他翻了个面,像是翻着一个蛋饼。 “王爷,后背你要怎么上药?我帮你吧。” 端王的手肘还撑着床,身子僵硬。 他倒不是害羞——这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只是,连他自己都不再低头看自己了。沐浴的时候,他都不肯多碰那些地方一下。 他不想被提醒。 想到要被别人看到自己的伤痕,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此时,一双温暖的手忽然捏了捏他的后颈,一个声音慢慢地说:“旭尧,不要站在原地呀,我们要一起往前面走。” 端王仍是抗拒着。 何明德等着。 他今晚一面是要帮端王上药,缓解疼痛,另一方面,也是希望端王能踏出第一步,接受自己的伤痕,接受别人看到伤痕。 毕竟只有面对了不堪,才能开始走出不堪啊。 他低下头,端王仍是一个倔强的后脑勺对着他。 或许还是操之过急了。何明德想。不然算了。 何明德刚要说出口,忽然便见端王像是松了气,趴在他的腿上,把自己的胳膊垫在下巴下。 何明德愣了片刻,忽而笑了,奖励似的捏捏端王的脖颈,道:“王爷真是我见过,最坚强地人了。” 端王声音有点低落,又有点因为忐忑而故作的虚张声势:“当心吓着你。” 何明德的回答是,把他的衣服褪到了后腰。 端王的后背就像是世界,一半白皙,一半却是高高低低,深色浅色混杂着。 何明德把药膏在手心搓热,按在了他的肩膀。 “我可是王爷的家属。王爷勇武,我又怎么会胆小?” 他仔仔细细地把药摸匀了,又细细地按摩,等着那黑乎乎的药膏被吸收。 从肩膀到后腰,无一遗漏。 再往下,端王便扭过头瞪他了,“本王自己可以。” 也好。 何明德又捋起端王的袖子,给他两条胳膊仔细地擦药。 临了,何明德拉着池旭尧的手腕,把最后一点药膏给他抹匀了、吸收了,就像是给一篇文章的末尾写个句号一样自然简单,在那手腕吹了口气。 “好了,擦好了。” 那口气轻飘飘地,却能叫人感觉出热度来。 毕竟手腕几乎贴着他的双唇呢。 何明德没怎么在意,放下了端王的手,捏捏他的后颈。“王爷,睡着了?” 他刚俯下身要看,便见端王红着一张脸,小腿一用力,整个人从何明德的腿上滑了下去。接着又滚了两圈,整个人便被塞进了被子里。 “这是怎么了?” 何明德去拽端王的被子,却听端王闷闷地声音:“不许闹,本王要睡了。” 好吧。 何明德只好拿了条手巾,给他把头发又擦了擦。边擦,还边要抱怨。 “怎么跟猫洗澡似的,弄得到处都是水。” 端王这回可是顾不上反驳,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方才那口热气一吹,手腕好烫,心尖儿却有点痒,而……那里,忽然便…… 这太不应该了。 只是上个药。 上药……池旭尧忽然想起,这每天都是要上药的。 他恍惚想起半个时辰前自己的想法: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这……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可是想起明日、后日都有这么一遭,似乎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 端王第二天一大早就跑了。 他给何明德留了口信,犒赏三军的事儿他还要安排呢。 这话,倒也不能算是假的。毕竟柳将军已经快到京城了。 可是呢,他毕竟是王爷,谁又敢真的让他那么忙?忙到五六日都留在城郊不回家? 端王不管,总觉得自己还尴尬着呢。 他觉得大约自己是许久没……过了,才会这么轻易被撩拨了。 毕竟这成婚以后,日日夜夜同进同出的,他又心烦,哪顾得上? 端王喘着气,脸红红地丢掉了帕子,想,还是得有些自己的空间才好。 * 到了第六日,柳将军终于带着三万兵马到了京城郊外。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44节 端王要在这里,代表皇上,给柳将军与三军敬酒,以示朝廷对他们的重视。 到了午时, “嗒嗒嗒嗒”整齐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等着的众人便见烟尘滚滚,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才看见了正威军的黑色军旗。 在最前面的是个中年男子,一身铠甲,浑身肃杀。虽已在京城范围,可他那眼中仍是带着警惕与杀气。 是柳盛柳将军。 到了近前,池旭尧才看到这位赫赫有名的柳将军脸上有三道疤。 两道旧的,都在脸颊上,一道新的,从右眼眼角,斜着到了左边的嘴角。 只是看着这几道伤疤,便能想象出那几场仗打得是多么不容易。 端王心中对这位柳将军是更加尊重了,忙又往前多走了几步,道:“柳将军,小王奉命,代表天子,为将军与大军敬酒。” 照理,到了此时,这位柳将军便该下马跪下,接了这杯酒水。可他没动。 他只是用一种冷厉的目光打量着端王,眉头一皱,微微有些不屑。 “你就是三皇子?”柳将军的声音都是粗粝的,语气却是傲慢的。 端王想,或许是柳将军在边境已久,遗忘了对京中的礼节,便也点点头。 他刚要把犒赏三军的话再说一次,却又被柳将军打断。 “三皇子为何要带着面具,是羞于见人么?” 这回端王是很确信,这位柳将军确实是对自己有不满了? 端王冷淡道:“将军,小王代天子而来,非为小王私事。” 柳将军冷笑一声,忽而拔|出马背上的长刀,对着端王的面具劈下! 霎时间,端王的瞳孔急缩,往后一退,抽出了侍卫的刀格挡了上去。刀身震颤,只这一下子,端王便觉得双臂都有些发麻。 柳将军没有再攻击,而是把刀放了回去。 “反应倒快,可惜了,娇生惯养,力气像个娘们。” “柳……”端王被他的无礼激怒,张口便要呵斥。可是柳将军已经翻身下马,拿过端王书中的酒杯,自己拿着礼官手中的酒壶,斟了一杯。 柳盛对着东方跪下,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和酒壶都被他放在了托盘子,旋即翻身上马。 “三皇子,明日宴饮,你会来吧?” 柳盛在马上俯视着端王,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他不等端王回答,便一甩马鞭,往城中去了。 第39章 宴饮 直到第二日去宴饮的路上,三皇子也是想不明白,这柳盛将军为何要如此针对自己。 柳家时代从军,柳盛将军更是一手训练出了赫赫威名的正威军。 柳家一门上下,皆尚武,男子到了十岁,便去边关锻炼,到了十五六岁,若是男丁不肯从军,长辈才会放他回京。 京城的高官显贵之间,姻亲关系复杂,人际关系像是一张蜘蛛网,错综复杂。柳家就是这京城之中的清流。 他们家的男子议亲,女方家两代以内,不可有在仕的。成婚之后,亦不许用家里的关系,为姻亲谋出路。 女儿家倒是能嫁高门大户,但是柳家有言在先,女儿出嫁,回娘家时只许谈感情,不许涉及“男人的事。” 这么一来,京城里谁还想跟他们家攀亲事? 这种脾气又臭又硬的姻亲,空有权势却不许人沾一沾,岂不是叫人看着眼热,心里直骂吗? 端王正是知道这柳家的秉性,才更不理解柳盛的态度——自己没得罪过柳盛,也没有机会得罪柳盛的姻亲,与他素来也没有利益关系,为何初次见面,他便咄咄逼人? 何明德昨晚听端王提起,便在脑子里开始翻书。这位柳将军,历史记载便是个冷面阎王,不苟言笑,还经常顶撞皇帝。 可是他战功赫赫,保家卫国从无二心。家族人丁兴旺,但是从不经营家族事业。祖孙几代都认认真真练武,认认真真打仗。 晏武帝登基前后,也没听说双方有过什么了不得的仇怨。 晏武帝十年,北蛮来犯,六十三岁的柳盛还亲自披挂。那一仗打的艰难,柳盛将军也是在那一场仗里牺牲的。 回来之后,晏武帝给他谥号为恩远将军。 何明德想了好几遍,还是觉得这位柳盛将军,不会威胁到端王,便放了心。 何明德坐在一旁打着呵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咱们第一次去浮月楼的时候,不是和那个柳……哦,柳瑞发生了点冲突嘛,或许是因为这个?” 端王摇摇头,有点怀疑,“无论如何,柳将军的心眼也不该是这么小吧?比试罢了,柳瑞又不是小孩子,输了还要叫爹爹回来。” “那谁知道。” 何明德又打了个呵欠。 户部现在用不着他,也没人烦他,他便把重心全都移到浮月楼了。 前天他跟绿浮说了这事,素来温婉的绿浮姑娘当即便露出了个极真切的笑容来,下午便用食盒装了五本账本和往来客人的资料。 何明德开始接手浮月楼的事务,更是由衷地感觉,绿浮姑娘,实在是女强人。这个工作量,她007才能撑下来吧? 何明德花了好几日,才算是把浮月楼的底摸清了。弄清楚了,又开始做企划,想着发展下一步。 端王也不心烦这莫名其妙的人了,或许此人天生性格便是如此异于常人呢? 何明德打着呵欠,让他也有些困了。一连劳累好几日,昨晚酉时才入睡,今早寅时便起了。 他也跟着一起打起了呵欠。 马车忽然一沉,像是垫着什么东西了。两人一晃,端王被摔到何明德跟前了,何明德顺手一接,把人按下了。 “王爷乏了就再眯一会儿吧。今日宴席,一会儿让别人瞧着你打呵欠。” 端王本要拒绝,可是鼻尖忽然飘过轻微的皂角香,他便更觉得困了。 何明德见他乖乖躺下了,自己用手仔细地垫着他的发冠,免得一会儿弄乱了。他靠着车厢,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停在了宫门口。 今儿来得人多,前头好几家的马车等着侍卫放行。定国公府的车架刚停下,后头便又赶上来了个骑马的青年。 青年皮肤黑了些,头发束的规规矩矩,可是脸上却是一脸的桀骜,眼睛东瞟西看,没个正经。可不就是何池二人方才还在说的柳瑞吗? 柳瑞在边关皮大的,最讨厌来这种场合,这会儿看见了“熟人”,一踢马肚子,到了定国公府的车架旁,掀起了车帘。 哟—— 倒是没想到,这二人来参加宴饮,睡得倒是香。 车内光线也不好,柳瑞模模糊糊看着,那日凶的很地端王,好似也没带面具啊。可惜被定国公的袖子挡了一半,瞧不大真切。 他回京之后,还没见过端王到底是何模样呢? 他这便生出了好奇之心,往里张望,冷不防何明德忽然睁开了眼睛,吓了他一跳。 柳瑞拍拍胸口,“哟,定国公醒了?” 定国公没搭理他,先用手捂住了端王的耳朵。端王迷迷糊糊,蹭了蹭他的手,又睡了。 何明德这才道:“头一回见柳少爷,强抢民女。第二回 见柳少爷,偷窥定国公的车架。我倒是疑心,下一回见,柳公子是要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柳瑞:…… 柳瑞:“我就荒唐这么几次,还都让你瞧着了。哎,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柳小公子手往窗户上一靠,自来熟道:“哎,定国公,你知不知道端王和我们家有什么过节?我还挺想去找端王比箭的,可惜我爹不许。” 何明德一愣。 柳瑞一看,便失望道:“你也不知道了。” 何明德道:“柳将军不许你来,没说缘由?” 柳瑞往后一看,没人,才压低了声音,“谁知道?我爹那脾气,不待见的人多了。端王府和我们家过节要是不大,改天我就去定国公府找王爷玩,行不行?” 这人未免也太过自来熟了。 何明德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道:“再说吧。” 柳瑞往后一看,忽然像是老鼠见了猫,“我爹来了,我先走了。” 说罢,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了守门侍卫,自己往里面溜了。 没过一会儿,马车外面过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再听听,前面的车架也动了。何明德拍拍端王,把他叫醒了。 “到宫里了,醒醒精神。” 端王一脸的没睡醒,挑开车帘想吹吹风,却看到一旁柳瑞将军正把缰绳交给守门侍卫,往宫里去了。 端王心里还有起床气呢,不耐烦地要收回目光,忽然顿住了。 这柳将军的左腿,感觉有点跛。看走路的速度,应当不是新伤,而是旧疾了。 这若是普通人,养养变好了,可他是冲锋陷阵的大将军,拖着条伤腿,更是要比别人凶险几分。想到此处,端王那点不满,还是散去了。 马车咕噜噜又往前行驶,一直到了和春堂才停下。 夫夫两人又穿过几道门,方才到了宴席之上。太子坐在右上首,何明德和端王坐在他下面。正对面坐着的便是柳盛、柳瑞父子。 何明德装作不经意看了好几次,柳盛将军果真如端王所说,满脸肃杀。皇帝讲了一箩筐的褒奖之词,他也八风不动,连个笑都吝啬。 等皇帝说完了,他一举杯。 “保家卫国,是臣职责所在。陛下不必如此。” 何明德暗暗道,果真是经常顶撞皇帝的人,这实在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皇帝的脸色都黑了。 柳瑞趁着他父亲没注意,偷偷对何明德举杯,找乐子。何明德不忍心地转开头,心想,这么冷的父亲,怎么养出了这么傻开心的儿子来? 柳瑞将军喝了酒,忽然道:“皇上,枯坐饮酒实在无趣。” 皇上道:“教坊司有新制的歌舞,宁远,你去……” 话音未落,柳瑞将军又硬邦邦地道:“臣行旅之人,看不懂这些歌舞。大人们见惯了这些,不如也看点新奇的?” 诸位大臣都是老人了,光看柳将军给皇上难堪都不知道几回了,谁敢接他的话。 皇帝也是沉下了脸,慢慢地问道:“柳卿,有什么新奇的?今日是给柳卿设宴,还是要让大家都高兴些。”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45节 柳将军好似没听懂一般,道:“臣在边关时,与军士闲暇,都爱看人比武取乐。大人们见多了轻歌曼舞,也该看看男儿豪情。” “犬子柳瑞跟着臣学过几天拳脚,不如让他给诸位大人表演一番。” 柳瑞从一脸茫然到嫌弃:“啊?爹,我一个人打多傻。”继而变成了惊恐,“爹,你会是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吧!” 他恐惧地真情实感,想来没少受自己爹的磋磨,那模样连皇上也忍不住笑了。 柳将军看了他这个儿子一眼,手中的银箸慢慢地被大拇指按出了弧度。柳瑞委屈地站到了中间的空地上。 柳盛道:“犬子一人确实不像样子……臣听闻端王爷武艺高强,臣斗胆,请王爷下场试试?” 何明德一皱眉。 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是为了这个缘由。 难不成这柳将军与端王真有什么过节不成?或者是听谁说了什么不成? 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端王这几日手和腿越发不舒服了,这柳瑞是军营里混大的,谁知道腿脚有多大力气? 他正要开口,把这事儿拒了。 就在此时,那端坐在上方的皇上忽然道:“柳卿这提议确实有趣。旭尧是朕请名师教出来的功夫,可未必比柳卿教出来的儿子差。” “旭尧,枯坐无趣,你与柳瑞过过手。比武而已,你们二人都要注意着些,点到为止。” 何明德有点担心。 那日柳瑞比试箭法虽是输了,可那一身的功底到底是打小就练出来的。他还要帮着拒绝,忽然听到对面的柳盛冷笑一声。 “三皇子,请吧。” 这么五个字,把轻蔑与嘲讽表现得淋漓尽致。 何明德不用转头,就知道拦不住了。家里这小王爷傲气的很,从前比文比武,可没怕过谁。 果然,端王已经站起来,走到了柳瑞的身边。 柳瑞还一脸茫然呢,怎么就要比划起来了?他有点尴尬道:“那……我们随便比划比划?” 端王却对着一旁伸手,“拿两把剑来。” 皇帝脸色一变,这比划拳脚就够了,拿什么兵器?这一不小心,可就要伤了人了。 端王看着一旁八风不动的柳将军,心里窝着一团火。 管你是什么原因,先把你儿子教训一顿再说。 第40章 打人要打脸 端王从金刀侍卫手中接过长剑,给柳瑞抛了一把。 柳瑞接了,还有点犹豫,“真用兵器啊?我这挨了一下两下的,还没什么,王爷你……” 这柳家上下,说话是都这般惹人生厌吗? 端王没回,拔剑出鞘,客客气气一剑对着柳瑞胸口刺了出去,柳瑞回手一挡,两人旋即分开。 这一下二人都只使了三分力,还是试探的意思多了些。 真打啊?柳瑞这个小魔王可来了兴致了。 他回京城之后骨头都钝了,成日跟那群二世祖在一起,却只能找找乐子。那天和端王过了手,早就想找他再切磋了。 又怕后面让父亲知道。 今儿开了禁,柳瑞嘴角一挑,也是使出了一身的功夫。 这两个人你来我往,几乎要把“切磋”二字全忘了。你往我的喉咙比划,我往你的肩膀直刺,看的皇帝一张脸都要白了。 这刀光剑影好不好看?当然是好看。 若是这场上的不是自己的儿子,那自然更好看。 何明德的担心便更甚了,既担心那长剑,有担心他的身体。 不过……何明德的视线又转向了池旭尧。他这打到一半,倒是打出趣味来了,这身形是越发地轻巧,光看个背影,都能看出几分高兴来。 也是,小老虎还是要去捕捉猎物,才能高兴的。 何明德这担心归担心,却也是不得不赞叹,端王练了这么多年的武,打起来还是好看的。 腰肢虽然细,但是往后拧腰时显出的劲,还有纤长的四肢,用剑时的干净利落与狠厉,无一处不显得赏心悦目。 “铛铛铛铛”之声不绝于耳,一盏茶功夫,这二人便过了二十来招,看着倒是不分胜负。何明德因为关注的地方不同,却看出端王的手臂又有些细微的迟缓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何明德的心都提了起来。 柳瑞被端王逼得往后一退,还没站稳,端王一剑从左往右挥下,这一下须得向后弯腰才能避过。可是他下盘不稳,这一后仰,必定是要摔倒在地的。 依着端王的速度,他若是摔倒了,难看不说,只怕也要被端王拿住了。 这一瞬间,柳瑞这个皮猴子想到京中传闻,毁容的端王对自己的容貌是如何在意,立刻便生出了个又坏又冒险的主意来。 他不仅不避着那扫过来的剑,反倒是上前一步,提剑对着端王的面具劈了下去! 他知道这个距离,自己的剑大约是碰不到端王的,但是这气势做足了,端王若是关心则乱,说不准便要回招了。 这一剑去势极凶险,在场众人皆是提起了心。皇帝更是站了起来,呵斥道:“住手!” 这时候哪儿还停的下来? 端王果真是收剑格挡,便猛地转头躲开那剑锋。 两人的剑碰在一起,因为两人都是用力太过,剑身颤抖,发出嗡鸣。 柳瑞松了口气,赌赢了。 端王冷淡地道:“这就是你的本事?” 柳瑞像是没听出他的嘲讽,笑道:“我这是一击必中。” 便在此时,端王忽然感觉脑后有什么一松,刚反应过来,手还没来得及动,便感觉脸上的面具竟掉了。 面具是用系带扣住的,他打了这么久,面具没事,那系带却是松开了。 瞬间,他便看到了对面的柳瑞,眼睛微微睁大了。 “你……” 柳瑞刚张口,忽然就感觉膝盖一痛,被人踹开。还没看清楚是谁,脸上就被狠狠揍了一拳,往后一个趔趄。 这回看清楚了,是端王的夫婿。 不过这会儿端王的夫婿可没看他,而是已经捡起了地上的面具,对着端王不知说什么。 柳瑞捂着脸,嚷道:“你干什么!” “你不讲道理,我就不能无礼吗?头一回见你就想揍你了。” 何明德从柳盛挑起这场比试开始就想对这父子两没好印象了。等柳瑞这个小混蛋打不过使阴招开始,更是要磨牙。 他悬着心,看两个人打完了,偏偏那面具竟又掉了。 这下完了。 何明德想着自己辛辛苦苦养了这么久的人,一步一步引导他走出来,万一这一下子就让端王又生出了自我厌恶的心思来,岂不是太冤了。 一时怒从中来,把人踢开就是一拳。 何明德捡着那面具看了看,发现系带断了,扣不上了。端王也见着了,贴着何明德面对面站着,方才出的一身热汗,瞬间冷了。 端王虽被何明德挡着,瞧不清楚,可那面具落地是众人所见的。这些重臣自端王受伤后还未曾见过他的脸,不免好奇,一个个都跟个长头鹅似的盯着。 一片寂静。 柳盛忽然道:“不分胜负,王爷还要打吗?” “还是离了那面具,王爷便提不得剑了?这般看重一幅皮囊吗?” 何明德上了火,脱口而出道:“闭嘴吧柳将军。你又不曾有过好皮囊,怎知别人的感觉。” “您这脾性大概也没听过几句好话,所以才学不会怎么说话,只能如此刻薄吧?” 柳盛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你!” “柳卿,”皇帝警告地看着他,等柳盛不满地坐回去,又温柔地教训起何明德来,“辉光,不要无礼。” 何明德没理会他们,低声问道:“旭尧,没事吧?” 端王摇摇头。 何明德捏捏他的脸,“那怎么不抬头看看我?我还想夸你呢。”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还带着暖和和的笑意,池旭尧那背后的凉意都慢慢地散了。 池旭尧抬起头,先看到了何明德的眼睛。亮亮的,像是一汪温暖的池水。 何明德道:“你刚才使剑的模样特别英俊,真是叫人挪不开视线。这是我第二次见到王爷的这模样。还记不记得另一次是什么时候?” 池旭尧的思维跟着他的话走着,慢慢想了起来,“是那次在浮月楼比剑?” “对,打得还是同一个人呢。” 背后的柳瑞:…… 池旭尧一笑。 “真的很……英俊吗?”端王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何明德点点头,“我说了,王爷专心做自己事情时的模样才最好看。” 何明德悄悄指指身后,“所以,王爷是要再揍他一顿,还是现在就跟我回家?” 池旭尧伸手去拿那个面具,刚捏住一个角,要抽出来的时候,他的手又顿住。 柳盛将军话说的难听,但是有一句话倒是真的。 难道我真得要靠着这幅皮囊才能继续生活吗? 他又看着何明德的眼睛,温和地,鼓励地。难道我真的要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的目光,放弃这双眼睛吗? 何明德看他动作,“那我们回去?”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46节 端王却是收回了手,扬起了一个脸,带了点笑,“晚点再回去。” 何明德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一松,小声道:“咱不用管什么君子之风,打人就打脸。” 他回身要回座位,却感觉衣袖被两根手指捏住了。何明德拍拍他的手,晃晃手中的面具,安慰:“需要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 嗯。 池旭尧心里默念了一遍,不行就回家。 何明德退回了座位上,端王感觉被他挡住的那些目光都如同利剑一般射|了过来。他没退,却格外挺直了腰背。 他用更凌厉的目光看着柳瑞,“什么不分胜负?本王比试,还从未不分胜负过。” 这回仍旧是他先动手,柳瑞被揍了一拳,也不是不满。两人你来我往,动起拳脚来。方才用剑,两人还收着些,免得真的见了血。可这回用着拳脚,两人也不担心了。 尤其是端王,心里更是憋着一口气,怎么也不肯输了一招半式。用尽生平所学,克制住了柳瑞,在他的左脸也打了个对称的乌青。 输了。 柳瑞跳起来还想再动手,却听到父亲喝止了他。 柳瑞不满,却也只能捂着两边脸回位置上去了。 “三皇子好功夫。” 他看了看三皇子的脸,那目光像是用刀刮一样。片刻后,他又重复了一句,“三皇子好功夫啊。” 皇帝也是大笑,他被这柳盛气了这么多回,这次可算是长了脸面了。 他赢了,便更是要说出“柳瑞也是少年英雄”之类的客套话来,诸位大臣见了,也都变着花样,夸起了端王和柳瑞。 端王站在大堂中间,忽然发现,即使再次成为众人的焦点,似乎也没有多么可怕。 与他想象中的惋惜、怜悯、厌恶并不相同。 无论是真是假,这些人看到的仍旧是端王,仍旧是皇帝的爱子,也仍旧是文武双全的三皇子。 没那么可怕的。 池旭尧脚步都轻了一些,坐到何明德身边去。 这回轮到端王的眼睛亮晶晶,里面有星星升起了。 何明德摸索着荷包,最后只摸出了一块糖,塞进了端王的嘴里。 “庆功。” 这一场闹完了,教坊司的歌舞开始,也就无人再注意这边了。闹了小半个时辰,皇帝先走了。 端王和何明德也不高兴在这地方呆着,打算回去。 端王低声道:“你等我一会儿,我找父皇去问问柳将军的事情。” 他出了大厅,刚走过两个弯,忽然便听到了父皇的声音。父皇的声音里还有笑意和骄傲。 “朕把旭尧教的很好。” 另一个声音却带着嘲讽,“端王是皇上的儿子,皇上教的好是应该的。臣来,是想问问陛下,陛下既然教得好王爷,怎么偏偏照顾不好他?” “那场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41章 王爷,这个以后可不还给你啦 端王连呼吸都放轻了。 火灾之后,在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后来他清醒以后,听说是父皇亲自过问的起火原因。 父皇坐在他的床榻前,安慰道:“是宫女不经心,把火烛放在了你的床帐前,又开着窗户。那料子轻,被风一吹就飘起来,大约是碰着火,沾火就着。” 他休息时爱安静,宫人都在殿外伺候。 那日宫里热闹地很,烟火爆竹,映地四处床沿都是红亮亮地,像是火苗在跳动,故而起初无人在意。 等火势大起来,他殿里的宫人才意识到出了事,但是那会儿,他躺着的床铺已经全都是火了。 皇上被柳将军指责一般的语气激怒,恼怒道:“那是意外走水,涉及的宫女太监都被杖毙了,以作惩罚。旭尧虽落下残疾,朕待他却仍是最好。” “那皇上可真是好父亲啊。”柳将军的嘲讽,光是听就已经让人上火,“这宫里的意外,也未免太多了。” “你放肆!” 柳盛平淡地道:“臣该死。” 皇帝许久没说话,大约是被气着了。许久,皇帝放缓了语气,道:“康时,你主动来问朕,心里也是惦记着他,是不是?” 柳将军冷冷地道:“臣不过是在边关多年,不知朝中情况,多问几句罢了。臣还想问问大皇子与太子的近况呢?他们明争暗斗,可有结果了。” 皇帝:…… 皇帝:“滚!” “臣告退。” 端王听着柳将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没闪躲,和出来的柳将军遇个正着。柳将军一点惊讶也没有,像是早就知道他在,行了个礼,走了。 也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不一般。 端王绕过去,看到父皇犹自生气,便问道:“父皇,这柳将军与皇家是有旧怨吗?他头一回见了儿臣,便很是无礼。” 皇帝见了他,方才舒缓了神情,摇摇头。 “他就是这个脾气,你看看京城哪家喜欢他?”顿了顿,又道,“可是柳家,不结党营私,不与官员深交,一门上下皆是忠心报国,战死沙场者也有十几人。有这一点忠心,他这脾气也就不算是什么。” “柳盛三个儿子都不错,尧儿可与他们深交。” 池旭尧心中不解,却仍是答应了,“是。” 皇帝笑笑,拍拍他的肩,“这段时间还是由你负责正威军的事务,你多往军营跑跑。” 想问的都问完了,池旭尧忽然想起一事,顺口问道:“柳将军的跛腿,也是早年征战时落下的伤吗?” 话一出口,端王就感觉父皇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重了,片刻,父皇便又笑了笑,“大约是吧,朕也不记得了。” “天色也晚了,没什么事你便早些和辉光回去。下次两人早点来,你见见你母后,她也想你。” 端王答应着去了。 这一回进宫,感觉好像是弄明白了柳将军为何总是针对自己,却似乎又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弄明白。 * 何明德在大殿之外等着。 天色黑了,大人们都在殿内宴饮,他干脆坐在栏杆上等着。 来送菜送酒的宫女不时经过,都会忍不住偷看两眼,这传说中三皇子的夫婿。 又是一队宫女经过,等她们走远了,后来才有一个宫女慢慢走上前,提着裙角。何明德扫了一眼,裙摆湿哒哒的,大约是被酒水或者菜汤弄脏了。这也是寻常的事,他便转开了头。 但是那宫女走近之后,何明德却感觉到,那宫女停在了他的身边。 ? 何明德疑惑地看着这个宫女,她正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对上了何明德的视线,那宫女勉强笑了笑,忽然道:“奴婢这几回看着,大公子待三殿下实在是上心。” 何明德没说话,等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宫女的下文。 “可这些好,也不过是留心衣食住行罢了,算不上真的上心。” 何明德好笑,不想跟她猜哑谜,干脆挑明问:“那你说,怎么才算好?” “若是大公子敢为殿下不平,敢为殿下扫清迷障,那才是好。” 不远处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片刻后有女子压低了的声音,“凝香?” 似乎是在找人。 原来这个宫女叫凝香。 凝香的神色也有些急了,语速也快了许多,“奴婢知道一些三皇子殿中走水的隐秘,此事若是说出,必然会引起无数变数与危险,大公子若是有心,下次来春晖堂找奴婢。” 她压低了声音,“此事涉及许多人,希望大公子独自前来,莫要告诉端王。” 脚步声越发近了,凝香转身跑开,在远处迎上了来人。两个宫女站着说了两句话,手挽手走了。 何明德心里想着,这究竟是什么新的钓饵,等着捉了自己来吊大鱼,还是真的,有什么惊天秘密等着自己呢? 春晖堂,凝香。 “在想什么?”端王来了。 何明德心里把话过了好几遍,还是又把这些事情咽下了,摇摇头,“想你怎么还不回来。回府吧。” * 直到两人都回到了蒹葭馆,才都舒了一口气。 到了这里,才能自在地说说话。 新宅子那边的工匠,昨天送来了一些改造之处的图纸。还不到就寝的时候,两个人便拿着图纸,头碰头地讨论起来。 等住进去,少说也要住上十来年,也算是两人真正的家了,于是都有着一百二十分的热情。 说得正火热,一泓在门外道:“大公子,户部尚书徐大人送了封帖子来,说是想请您明日去赴宴。” 何明德尚可,端王听了却是皱眉。 “徐慧光怎么刚上任,也学会了这起宴请的邪风。” “他能宴请什么?”何明德出门接过拜帖,打开一看就笑,“我就说,徐大人这铁公鸡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请客的地方在书画街,去那里的都是些穷书生,一二文钱就能进馆子吃饭了。” 他把帖子给端王看,“他连菜单都列好了,大约也是担心我生了芥蒂,不肯去。” 端王凑过去一看,盐水毛豆一碟,豆腐干一碟,青菜鸡蛋羹一瓮。 没了。 就这几碟菜,徐大人大约也是要大出血的。 何明德指着一处道:“他让我问问,王爷肯不肯赏光也来?王爷若是来,他便再加一味腊肉。王爷去不去?这儿等着回呢。” 端王:……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47节 还是那句话,王爷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寒酸的席。 不过没吃过的东西才有意思嘛。 端王隔着窗户吩咐道:“水碧,前几天皇兄送来的野鸡还有么?看看还有什么,都送去徐大人府上,再回个信,说本王和大公子明日都准时去。” 水碧答应一声去了。 第二日傍晚,两人要出门。 走到房门口了,端王忽然又站住了。 “怎么了?忘带东西了?” 端王摇摇头,却还是没动。 何明德戳戳他,端王忽然长处一口气,解开面具塞进了何明德的怀里。何明德一惊。 “不带了?” 端王点点头,又摇摇头,“放在你这里,你……不能离本王太远。” 若是我需要把自己藏起来,你得随时给我。 何明德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心中生出些许安慰来,这是要迈出第一步了。小孩子学走路,自己当然要护在后面了。于是何明德把那面具挂在了腰间,当做了个装饰一般。 等定国公夫夫到了张记,上了楼,果然看见这桌上摆着那四碟菜,正中间又添了几碟子肉,大约是昨晚送来的那些。 徐慧光迎上来,满面愧色,“下官请王爷、定国公吃些小菜,以示感谢,倒要劳动府上送些菜肉。” 何明德笑道:“那算是我们对大人升官的贺礼了。” 三人坐下,徐慧光说了些感激的话,何明德与池旭尧也说了些勉励的话,这三个人便无话可说了。 可不是么。 徐慧光只好不时地说一句,“请吃、请吃。” “王爷请再喝一杯。” “大公子请再喝一杯。” 气氛越发地尴尬,何明德只好主动挑起话题,问起了户部如今的账目和事务,徐慧光立刻滔滔不绝起来,与方才的木讷判若两人。 此事涉及民生,端王亦感兴趣,两人倒是说得畅快。就着毛豆,酒水是一杯杯地喝了下去。 说的起兴,忽然一旁传来了惊喜的声音,“何兄、何兄家属。” 转头一看,是徐然和程诚,带着一帮莲心坞的学生,怀里都抱着书,看来是都在此处买书呢。 这群书呆子头一回见了“何池”的脸,都有些呆。这其中有个最呆的程诚,反倒是没注意到,只肯在意自己在意的。 他根本不认识徐慧光是谁,却很是感兴趣道:“先生方才说,须得田税改革,方才能使天下百姓富裕,学生亦是如此观点。” 徐慧光也来了兴致,与他探讨起来。三言两语,旁边的学生也都跟着七嘴八舌,各抒己见,不知不觉都搬了凳子坐了下来。 好好的一顿饭,又成了莲心坞辩学。 只留下一个还顾忌着礼仪的徐然,颇有几分尴尬地站着。 池旭尧笑笑,示意他也坐下。徐然初时还不自在,很快却听到了一句与他观点相悖的话,立刻也加入了讨论。 端王没说话,却是松了一口气。 跟这群有着赤诚之心的人在一起,民生才是顶顶重要的,恰好,他也这么觉得。因为容貌而困住自己,实在是最无必要的一件事。 何明德敲敲自己腰间的面具,跟着端王咬耳朵:“王爷,这个以后可不还给你啦。” 端王十分大气,“送给你了。” 何明德心底松了口气,一时间十足欣慰。养了这么久,终于养好了啊。 这起书呆子在这边唇枪舌剑,不知不觉,窗外已是华灯高照。 书呆子吵架,少说也要三五个时辰,真不知他们纸片似的身体,哪来那么多的精力。何明德悄悄下楼给他们叫了点心和茶,会了帐,让他们安心吵架。 刚上了楼,却听到窗外一阵的叫喊。 “走水啦!走水了!” 很快便人声嘈杂起来,楼上众人都被打断了谈话,往窗外看去。 只见一条街外,一处大宅院里火光四起,惨叫之声不绝。端王脸色一变。 何明德还没来得及伸手,端王已经从二楼一跃而下,向着那处奔去。何明德又急又气,下了楼,也跟着冲了过去。 楼上学生面面相觑,愣了片刻,也都呼啦啦跟着冲了过去。 何明德许久没跑这么快了,感觉嗓子眼都有血腥味了,才看到了端王的身影。何明德怕他等下直接冲进去救人,或者是又想起什么事情来,要叫住他名字,又怕别人注意到他。 他又急又气,大声叫道:“何池!你站住!” 池旭尧竟果真站住了。 何明德追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刚要念叨,却被池旭尧一把捂住了嘴。 池旭尧看着前方,那着火的宅子里冲出了许多人。 有些衣衫不整的女人。 更多的是衣衫不整的男人。 池旭尧低声道:“那些都是朝廷命官,没有一个低于四品。” 他们都聚在此处,是为什么? 他想得出神,转头看着何明德,想听听他的意见。却见何明德涨红了脸,他忙松开手,何明德大口呼吸。 跑完八百米还捂嘴,这实在是要了一个宅男的命了。 喘匀了气,何明德才道:“做什么都行,总归不可能是聊天了。” 第42章 自然不是聊天了。 再往后面看,再跑出来的姑娘岂止是衣衫不整,发鬓凌乱了。七八个姑娘,身上穿着的都是绫罗绸缎,匆忙之间出来,露着香肩,或是露着洁白如雪的长腿,却都不曾有羞意。此处大约是私设的暗娼了。 这几个姑娘逃出来,也不走,只是互相搀扶着,担忧地看着宅子。 不过是片刻,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烟雾腾空,逐渐弥漫进小巷。 “姐姐,火快烧出来了,咱们跑吧。” “不成,苏娘还没逃出来。” 男人们都走光了,女孩子们犹犹豫豫,又走了几个。 何明德感觉脸上一凉,一阵清风吹过。 糟了! 果然,风过上空,卷着火往旁一拐,边上的几户人家也遭了殃。火借风势,这一条街迟早都要烧成个火龙。 附近的居民都喊叫着冲出来,都拿着盆啊桶啊去舀水救火。 不知是谁在喊着,“让一让!火龙队来了!” 可是这烟熏火燎的,嘈嘈咋咋,谁又听得见什么? 剩下的那两个姑娘着急地看着宅门,门被火封着,进不去,出不来,等火龙队来了,只怕里头的人都要没命了。 此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听声音不大,还是十几岁的样儿。这个声音一声声地惨叫求救,叫听的人心中不忍。 何明德就感觉身边的人一动,他忙死死地把池旭尧抱在怀里。 “放开。” “不放!”何明德听着那个声音,声音也哑了,却不敢放手,“旭尧,里面都烧起来了,你不能进去。” 池旭尧回过头,看着他,两只眼睛都红了。 “她在叫疼,她在求救,你听不到吗?” 何明德的眼睛也红了,声音也低了,“旭尧,救不了的。大宅子里庭院一重一重,都烧起来了,处处都是浓烟,你去哪里救人?” 那声音又叫了起来,却是比之前的要微弱了。 在这种时候,微弱就意味着不祥了。 何明德只觉得手腕一痛,池旭尧拧开他的手,踩着院墙便翻了进去。 “旭尧!” 他再叫,也喊不到人了。 火龙队终于挤过人群冲了过来,何明德一跺脚,抢了桶水浇在自己身上,又弄了厚厚的湿布,绑在脸上。 朱红大门已经被烧地摇摇欲坠,两扇门的火舌互相舔舐,封住了路。何明德一低头,也冲了进去。 旁人不知,徐慧光可是很清楚这进去的两人是谁,腿都软了。他哆哆嗦嗦也要抢水,却被火龙队的人一把按住,“怎么都来添乱,一边去。” 徐慧光一瞪他,“那进去救人的,是端王和定国公。” 火龙队的人都是悚然,忙也互相吆喝着,救起了火。 却说何明德一头冲了进去,只看到滚滚烟尘,处处都是着火点,往哪走都觉得皮肤被烤地发疼。 通往后院的廊道,柱子房檐都是木头的,这会儿也都烧着。 何明德茫然四顾,不知去往何处。想着就算有人,也该是在后院,便又穿过回廊往后宅走。边走,边还要留心记着路,走过两道宅门,忽然便闻到空气中一阵烤肉的香气。 等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的味道,登时一阵反胃。 何明德忍着那感觉,留心听着,只听到火烧噼啪的声音,除此之外,太安静了。 池旭尧人呢? 何明德大声呼唤起来,“旭尧!” 没人回他,再喊几声,忽然又听到了崩溃但微弱的声音,“姐姐救我!” 何明德寻不着池旭尧,只能咬咬牙,奔着那声音去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48节 往后又过了两间房,那呻吟声才清晰起来,糟糕的是,那声音是从屋里传来的。 何明德刚到门前,另一道身影也出现了。池旭尧有些吃惊地看着何明德,不明白他为何也在。 何明德见他只是衣袍被烧出来几个洞,放了心,恶狠狠地道:“回去再和你算账。” “我衣服是湿的,进去救人,你在外面接着。” 不等池旭尧反对,何明德一脚踢开了房门,冲了进去。 屋里被烧地更是不像样,烟熏地人眼疼。何明德弯下了腰,循着声音找,原来那姑娘竟是被半根房梁压住了腿。 里头的床上,有个黑色的人形……何明德没敢再看。 那房梁被烧地都成了发黑发红的炭,那姑娘大约是怕被烧着,把衣服都脱了,堆在被房梁压着的地方。饶是如此,从腿到后背,都被烧黑了。 看模样,这姑娘也才十四五,见着何明德,两眼往外直掉眼泪。何明德忙脱了外袍,裹住两只手,狠狠心,去抬那横木。 湿衣服刚碰着木头,便起了一阵白烟。那木头重啊,何明德试了好几次,手心疼的发木,终于一点一点把那横梁移开了。他甩掉手上已经烧起来的布料,背起这个少女就往外冲。 刚出去,就听那房门“哄”一声塌了。 到了门口,何明德背着少女,四处看看,又喊:“有人吗?!有人来救你们了!” 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声音都哽咽了。 池旭尧也知道为什么。 那姑娘的半条腿,肉都被烧没了,黑黑的一层,裹在骨头上。 池旭尧不忍看,拉拉何明德,道:“没人了,走吧。” 何明德带着池旭尧,还顺着原路往回走,谁知回去时,建筑已被烧毁,处处浓烟,已是辨别不出方向了。 两个人转了好几圈,何明德感觉身上的衣服都被烤地发脆了,只觉得要不好了。 忽然,他感觉脖颈一凉。 背后的少女哭着道:“公子,是我误了你们了。下辈子做牛做马,我再报答你们。” “别胡说。” 何明德打断她的话,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放眼望去,滚滚浓烟,不时有柱子房梁坍塌,困在此处,仿佛再也看不到出路。 池旭尧比他看的远些,忽然凝住了目光,仔细看了看,欣喜道:“这边!” 他在前带路,何明德忙跟着。走了不知多久,何明德也看到了。 院墙上,两个学生挑着竹竿,甩着一条白衫,给他们指路。那院墙底下都是些高大的盆景树,火苗直往上蹿。 那两个学生见着这两人的身影,比他们还惊喜,对着院墙外叫道:“来了来了,快拿梯子。” 外头人递过梯子,那两个学生送进来,架好了。 池旭尧往后退一步,何明德没多说什么,说一声,“妹子,千万抱紧了。” 等那双手臂抱紧了,何明德攀着梯子,上了墙。在两个学生的帮助下,背着这姑娘出去了。 一落地,就有学生见了,忙不迭脱了外袍给姑娘裹上,那两个等着的女子也冲了过来。 何明德没再管,而是看着院墙,等池旭尧出来,才放了心。 众学生还有火龙队的几个人都围着两人,何明德见众人安好,再也忍不住,推开众人,跌跌撞撞到一边,吐了出来。 那肉香,始终萦绕鼻尖,不肯散去。 池旭尧把三个姑娘带回了定国公府,请来了给自己医治的太医,只是太医都断言,最后救出来的那个姑娘,生机渺茫。 何明德的手也被灼烧,抬横梁时,火把手心灼伤,那一块布料黏在了掌心,到了定国府,才被太医撕了下来。 池旭尧的身上也有几处灼伤。 * 何明德躺在床上,却是久久无法入睡。 手心火辣辣的疼,但比这更难受的,还是晚间见到的一切。 月亮已经到了中天,身边的人已经睡着了。何明德悄悄起来,去寻了壶酒,坐在台阶上慢慢地喝着。 天越发冷了,空气中什么都被冻住了一样,吸进肺里,干干净净地,像是把体内那股浊气都换走了。 一直等到身上凉透了,何明德才回了卧室。 刚到床边,就见池旭尧忽然一蹬腿,像是梦中受了惊吓,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什么。月光照过来,便见两行泪,顺着他脸颊流下。 何明德凑近了,才听到他说的是疼。 “旭尧、旭尧,醒醒。” 何明德忙把人推醒了,池旭尧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看着看着,像是认出来自己了,便委屈地往前一靠,抱住了自己的腰。 “明德,我好疼。” 他说话的声音太小了,何明德听了半天,才听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何明德急了,以为是太医没检查出来,便要脱他的衣服检查,谁知埋在他小腹前的人却摇摇头。 许久,池旭尧问道:“我非要去救人,还差点连累了你,你是不是很怪我?” “怎么会,我只是遗憾自己不能救了所有人。” 何明德一直觉得心头被压得很沉,那火场里,不知还有多少冤魂。一墙之隔,自己作为和他们一样的人,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鲜活的生命消散。 这一点,只怕两人的感觉都一样吧。 痛恨自己,无能为力。 何明德摇摇头,“那些事,也是没办法了。你身上哪里疼?要不要太医看看。” 池旭尧还是摇头,好一会儿,忽然道:“那时候,我是醒着的。” 何明德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时,只觉得心尖儿都要疼起来了。 那时候,就是池旭尧遇着火灾的时候吗? 池旭尧抱得更紧了。 “我醉酒之后便人事不知,似乎大梦一场,梦里不知身在何处,只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幽香,还以为自己在仙境之中。不知多久,忽然觉得身体好痛。那火一直烧,烧过了肩膀,又要燎我的脸。” “我想跑,但是却起不来。想叫人,却觉得嗓子都叫不出声音。” “但我还是在叫,叫父皇,叫母后,叫皇兄,叫我的近侍,可没人来救我。” 这才是他今日,一定要救人的原因吗? 他把脑袋在何明德的小腹上蹭了蹭,擦掉了眼泪,可是很快,眼泪又掉了出来。 “我好疼啊。” “为什么他们都不来救我。” 他的声音小小的,却有无尽的委屈与无助。 何明德听了,只是稍微想想那个画面,便觉得自己痛到无法呼吸了。 他克制着自己,不去把这个人塞进自己的身体藏起来,去呵护,去让他躲避一切的危险。 他把手放在了池旭尧的头上,郑重地道:“以前,是我不在。但以后,我会在你身边,只要你需要,我就一直都在。” 何明德抖着手,把埋在自己小腹前的人挖出来,克制而温柔地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他的眼中充满了泪水,视线模糊,却仍直视着池旭尧。 “旭尧,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了。” 第43章 里头净是些不干净的玩法 书画街卖的大多是文人雅具,笔墨书画,那是沾火就着。当晚火借风势,呼啦啦烧了一条街,到了次日天明火才灭了,半边天空都灰蒙蒙的。 多少人大半辈子的积蓄都被这场火烧得一干二净了。 街面上坐着的,站着的,躺着的,都是脸上带灰,欲哭无泪。?h 京兆衙门虽已派人来了,却仍是有许多人得不到救助。 何明德一早便去浮月楼,与绿浮商量拿出钱财、分派人手,前去救援。 一些富户、商铺、善堂也都带着人和药材来帮忙,忙乱了许久,总算让这边的居民吃上饭,用上药了。 到了中午,京兆衙门终于统计完了,京兆府尹的冷汗都出来了。 就这么一个晚上,损毁民居四十七户,死者十七人,伤者八十六民,失踪者四名,损毁财物不计其数。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京兆府尹忙写了折子,上呈天听,希望能从国库里出些钱财,安置百姓。 皇上批了折子,太子多问了几句起火的原因,京兆府尹擦擦汗,有几分难以启齿。 “启禀皇上,那起火的宅院,是处暗寮子,里头……里头净是些不干净的玩法。” “大约是二人以烛火蜡油为戏时,不慎走了水。近日京城之中,天干物燥,火势一下子便起来了。楼中女子逃脱不及,死者十五名。” 京兆尹脸上的为难却是还没消退,皇上见了,问:“还有什么情况?说。” “是,仵作今晨回禀说,房内有两个女子是在火起前便离世了,一名女尸看尸体的形态,该是……起火前被绑住为情戏,着火时男子奔逃,却不曾为女子解绑,以至于此女被活活烧死。” “后院泥土之下,亦被发现有十余具女尸,最早过世的,已有七八年之久。皇上,开设暗寮子已是为人不齿,店中更将女子作为如此玩物,实在是有违人伦。” 皇帝勃然大怒,连声道:“天子脚下,竟有如此肮脏之事!京兆府尹,你须得调查清楚,把这暗寮子的主人、一应去过之人都查证明白。” “虽时隔七八年,死者为娼妓,也要还她一个公道。” 京兆府尹道:“臣领旨,昨夜或还有女子逃脱,却不知去向,还要慢慢寻找。” 京兆府尹说完,这朝中有半数之上的大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一人自殿外而入,口中道:“儿臣来迟,请父皇恕罪。” 听声音,正是端王。 毕竟是朝会,皇帝嘴上还是要训斥几句。端王却从袖中拿出了一份折子,道:“儿臣来迟,是因为在写折子。”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49节 “昨日儿臣在书画街吃饭,恰好看到火起的时候。儿臣本想去帮忙,谁知刚到门前,便看到其中跑出了十几位衣衫不整的男子,让儿臣疑惑的是,这十几位男子,儿臣竟都认识。” 方才松了一口气的大人,一口气又提了起来。都开始回想,端王在吗?左思右想,却是什么都想不起。那会儿只忙着逃命,哪儿还顾得上看周围的人? 那些大皇子的人担心,太子的人也跟着担心——端王可不会管你是谁的人,就手下留情。 宁远接过折子,呈给皇上,皇上打开一看,却见其上是十几个名字。眼熟啊! 可不是眼熟吗?这十几个人都站在这朝堂之上呢。 皇帝明白过来,这暗寮子里的主顾都是些什么人了,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凌虐致亡十几个少女,也无人在意调查了。 此时此刻,皇帝也有了几分疑惑。朕的臣子,难不成都是这么些东西?不是以公谋私,便是草菅人命? * 春晖堂里住着的宫女,平日里负责各处的洒扫,到了节庆,根据宴会品级不同,便会有不同的宫女去宴席打打下手。 说是“堂”,其实不过是皇城边角的一排瓦房。这一排瓦房前有个亭子,何明德便坐在里面,撑着额头,捏着几块馒头喂鸟。 坐了好一会儿,何明德才看见那晚的那个宫女凝香,捧着一匹布料,心事重重地往房子的方向走,经过自己身边,竟也没注意到。 何明德揪了块馒头往她头上一砸,吓了她一跳。 “喂,你给我泡一壶茶过来。” 凝香见了他,心中一喜,却又按捺住,规规矩矩给何明德泡茶送来。门口洒扫洗衣的宫女都暗暗关注着此处。 何明德仍旧是喂鸟,没开腔。好一会儿,果然是凝香沉不住气,先开口道:“国公爷,您救救我!” “我这个国公爷,也不过是好听罢了,救不了人。” 凝香急了,道:“国公爷,您是这样的身份,就是要一个宫女出去,也算不得什么。求求您……” 不过是两天时间。 上一次她还有心情故弄玄虚,今日的焦急便溢于言表。看来这两天是发生什么了。 何明德打断她:“行了,你说得这么可怜,还不如把你的筹码抛出来,我再看看。” 凝香还在犹豫。 “除了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你只能赌一把,看你说的东西,能不能让我愿意救你了。” 远处的宫女们又在往这边看了。 凝香背身对着她们,给何明德斟茶。她嘴唇抖了抖,还是开口了。 “端王出事之后,里头的贴身宫女太监都被杖毙了,外头的洒扫都遣散到别的宫里,没人要的,便都放到了春晖堂。” “有个吴嬷嬷也被送了过来,她来了之后,总是不爱说话,心事重重地。半个月前,她忽然病了,病中说起胡话,说……端王宫殿走水前,她看到皇后娘娘从里面出来过。” 什么? 何明德皱着眉头,不管他从哪里听到端王遇险之事,也从未听说过这一节。 别说是他,只怕端王自己也没有听过。 没人提起,显然是无人得知。皇后自己也没说过,那她那晚去做什么? 如果只是照顾醉酒的儿子,何必藏着掖着。 可若是怀疑起皇后,光是想想背后的可能性,就叫人胆战心惊了。 凝香的声音更害怕了,“吴嬷嬷本来已经病好了,但是昨夜,自己失足掉进了井里,淹死了。” 好一个失足啊。 这皇宫里最多的便是失足。 失足掉进了井里,失足掉进了荷花池子里…… 凝香道:“这分明是被灭了口。我这几天睁眼闭眼,都是害怕。我也不想听见这种话,我怕别人也知道我听见了。这几日总觉得到哪里都有人看着奴婢……大公子,你救救奴婢吧。” 何明德心里盘算着怎么要个宫女出去,脸上却是没显出来,反道:“就这些?” 凝香生怕自己这点筹码不能打动他,极力回想着。 她道:“吴嬷嬷病中说得大多是胡话,余下的便是些无法理解的怪话。” “说说看。” “那晚奴婢照料她,她忽然醒来,拉着奴婢的手,显是病糊涂了,说,‘小姐,奴婢这些年一直看着小少爷,他长得很好,皇上也最疼他。小姐嘴上说着厌恶他,可奴婢知道小姐是心疼小少爷的。等哪天小少爷回了将军府,小姐也高高兴兴地。’大概就是这些了。” “余下的都是些不成调的胡话了。” 这也确实是不相干的胡话了。 何明德想着带这个宫女离开的事。 也不知这宫女有没有引人怀疑,若是已经被注意到了,自己贸贸然把人要走,似乎也不容易。 况且,此事都是这女子一面之词,若是她别有居心,专门来挑拨端王与皇后的关系呢? 何明德温和地对着凝香笑笑,心里却是冷静极了。大皇子失了手,只怕是极想扳回一局吧?难保不是他从中作梗。 何明德把手里的馒头渣都丢了出去,凝香眼巴巴地看着他。许久,何明德才道:“跟我走吧。” 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这人还是留在身边稳当些。 ** 那一边,皇帝当场便发落了那十几个官员,被送进大理寺关押。 京兆府平时只管些百姓纠纷,涉及到官员,多是大理寺和刑部处理。刑部是大皇子管辖,里头十有八九都是他的人。 案子若是放到刑部去,只怕这十几个官员,是要杀一半,放一半。 思来想去,皇帝还是把案子放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未定,总归是不方便。端王,你上次的案子表现很好,不偏不私,是大理寺卿该有的风范。你便受受累,先领了这职务。” 皇帝看着这底下跪着的一大片,心想,不知这一案了结,下头又要少了多少人。 这江山终究是要交给别人的,那这一班蠹虫,还是留在自己这一朝罢了。 皇帝道:“虽涉及陈年旧案,却也要调查清楚,叫那些死者能瞑目。” “是,”端王行礼,“儿臣领旨。” 光这一件事了了,皇帝便没了精神,散了朝会。平日里步伐散漫的老爷们,今儿都是行色匆匆,擦着额头的汗,出了宫门,各奔东西,去寻找保命保乌纱的法宝。 端王站在九重台阶上,看着这些背影,眼前闪过的,却是昨夜着火的院墙之外,那些年轻的学生的脸。 都是饱读诗书,为何心怀天下者,总是要被满腹算计的小人欺压呢? 一只手在端王面前晃了晃,端王回过神,话还没说,脸先红了,往后一退。 这是昨晚那一场哭,一个吻留下的后遗症了。 他这么一退,便见眼前除了何明德,还有个神态顺从依赖,眉清目秀的小宫女。 何明德笑呵呵地搓着手。 “那什么,王爷,咱们能带个人回家吗?” 第44章 不怎么样。 眼看着端王的脸越来越黑,何明德忙把人拉走,拉手捏脸指天发誓自己没有小心思。 端王的神情并不缓和:“好端端地,你带个女人回去做什么?无论你我是成婚时是何等心思,但只要你我不和离,你便不能纳妾。” 何明德道,“我何德何能,还敢纳妾?养王爷一个已经是养不起了。” 他思虑再三,还是没说真话,只是道:“我从没有骗过王爷,对不对?我带她回去有正经事,等事情了了,再跟王爷说。” 端王有些犹豫了,何明德嬉笑着给他作了个揖。 “王爷,帮帮忙?” 端王看他笑,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王爷便帮帮忙了。 王爷让人去内务府吩咐了一声,直接把人放在马车上带走了。等后面父皇母后知道了,也不过说几句府里需要伺候的丫头,便能敷衍了。 忙是帮了,不过这一路上,王爷的脸色都没好起来。 碍于车上还有第三人,何明德也不便逗弄池旭尧。回到蒹葭馆,何明德把人交给了一泓安置,却暗中吩咐一泓要多多留意凝香,尤其是要注意她是否和外人有所联系。 想了想,又把这话拿去吩咐了水碧,没过一会儿,何明德借口去院子里剪花,余光看见水碧进了卧房。 等水碧出来了,何明德再捧着剪好的腊梅进屋时,暗自观察,便见端王虽还是沉着脸,可是眉梢眼角却有几分笑。 水碧这丫头,给他主子报信那是从来都不慢的。 何明德装作不知道,转而道:“王爷,我要去书画街看看,你要同行吗?” 浮月楼送过去帮忙的大多是女子,那边人员混杂,他总归是不放心的。 况且昨夜惨状历历在目,他也想要亲自尽一份心意。 端王也要去查这暗寮子是何人的?那些陈年女尸又是怎么一回事?两人便约定同行了。不过在那之前,两人先去了东厢房,看了看昨日带回来的是三个女子。 这三个女子之中,年岁最大的叫木婉君,今年二十二。次岁的叫顾娇娇,十六岁。这二人便是昨晚在门前等着的。 年岁最小的,便是那个受了伤的,苏小月,大家都叫她娇娘,今年才十四。 何明德知道这几人年岁之后,便更是恨起做出这种事情的畜生来。 苏小月一直昏迷着,高热不退。顾娇娇一边哭,一边给她上药。 木婉君神情凄然,见他们二人来了,强撑着给他们端茶倒水,被端王拦住了。 旁人遭逢如此大难,如何安慰都是轻飘飘的。 何明德只能对着木婉君道:“林太医是京城治疗烧伤最好的大夫,你们放宽心,一切都有国公府解决。” 木婉君感激地下拜,眉间忧愁却并未散去几分。 端王把她带到外间,问道:“木姑娘可知晓,这暗寮子是何人设的?” 木婉君迟疑片刻,道:“是一位姓金的商人,他生意大多在西北,不长来这边。奴只见过他几次,身量比国公爷矮些,极胖,下巴有颗痦子,说话有点西北口音。寮子里平常只有一个管事的胡妈妈,还有二三十名打手。”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50节 “他近日来京城了吗?” 木婉君摇摇头,“没听说。这些事儿奴也没资格知道,都是胡妈妈管着的。” “胡氏可还有住处?” 木婉君又摇头,“不知。”说着,露出了些歉意来。 西北……这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消息传过去,人随便往哪里一躲,只怕是抓不到了。 端王又问起了后花园中的女尸,木婉君看着窗外,出着神。 “院子里的客人,多是些喜欢玩花样的。女人的命不值钱,死了便埋了。客人们都说,没有比这更好的肥料了。” “有时候我见了,也觉得那些牡丹开得格外鲜亮些。” “姐妹们活着的时候暗淡,死了倒是绚烂起来,看着那些牡丹,也觉得像是见了她们似的。” 她这么说着,却并不显得如何悲伤。 哀大莫过于心死罢了。 再问起那些客人,木婉君摇头。 “院子里的姐妹,大多是十一二岁便被买进来的,谁也不认识。陪了客人,只知道许多是朝里的大官,更多的,胡妈妈便不许多问,否则便是一顿毒打。” 何明德和端王问了许多,只是线索却并不多。 这些小姑娘身上,大约也确实是问不出什么了。想要找到线索,看来还是要找到那位胡妈妈。 临走前,何明德多问了一句,几人家中可有亲属。 等案子了结了,这些姑娘的去处便不会再有人追寻,不如都回了家中。 可惜,顾娇娇和苏小月都是被亲哥哥卖出来的,这种亲人怎么敢联系? 倒是木婉君激动不已,说是还有祖母和弟弟在陪都。当初家里过不下去了,都要饿死了,是木婉君自己偷偷卖了自己的,这些年她得了钱,都送回家里了。 “弟弟如今也该有十三四岁,奴也想见见他了。” 何明德应下了,记下了地址,说是打听到了人便带回来。 木婉君把两人送到门口,端王忽然指了指自己的脸道:“本王这般也被林太医救活,你们二人也可以稍稍放心。” 他不会说好听的话,希望……这样能让这两个女子,高兴一些吧。 木婉君这才壮着胆子看了一眼端王的脸,看一眼,有点怕,眼泪滚下来,眼中却有了希望。 等两人出了院子,端王见何明德看着自己,轻轻地笑,便有些不自在。“看什么?” 何明德这回倒是认认真真,没戏弄的意思。 “我是笑王爷不坦诚。平日里总说自己最凶,最不顾情面,可实际上,王爷比谁都重情义,也比谁都温柔。” 他说得认真,端王有点高兴,又有点别扭,心里却想,“你不也一样。” 就这么别别扭扭地,突然就不自在起来了。往书画街的路上,都觉得处处甜甜的,处处又好热。 脸怎么一直这么烫啊? *** 何明德和池旭尧到了书画街,刚下马,就看到不少熟人。 徐慧光带了两个人,拿着纸笔。徐慧光偶尔和这边的居民说些什么,后面两人便记下。 柳瑞在废墟里帮着捡砖头,捡了几块,站直了身体吹吹手指。他看到何明德,立刻挥手打招呼。 徐慧光愁容满面地迎了上来,道:“王爷,国公爷,这受损的人家大多是在这里做了一辈子生意的,大多都不算是富贵,重建房舍,置办家业,只怕是要重归贫穷。” “遑论那些本不富贵的人家,只怕是要……唉。” 平头老百姓,终其一生不过是挣一口吃食。若是顺顺利利,倒也能善终,一旦遇上天灾人祸,疾病外伤,这日子便算是难了。 后头有人道:“我营中有数百健儿,愿为他们免费重建房舍,只是木材砖块,却是没有法子。” 众人回头,就见柳盛将军跛着一条腿来了,手上衣服上都是黑灰,显见得也是搬了许久的砖头。 端王点点头:“若是如此,小王便去同父皇说说,让正威军分出五百人进城。” 柳盛点点头,也没什么热情。 何明德道:“砖石木料的花费,倒也不必担心。” 这边处处都乱糟糟地,端王叫来京兆府尹,一一吩咐了救援之事。何明德不便打扰,就去找了绿浮。 浮月楼的几个女子都在帐篷里给病人准备伤药,绿浮见了何明德远远叫她,便出去了,两人避开人群,慢慢走着。 路上看到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身上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在这边帮忙。 绿浮压低了声音,道:“那是归元善堂的人,奴看着领头的,不像是善堂里的,倒像是王府里。奴暗自猜测,他们大约是想慢慢透露,归元善堂是太子创办之事了。” 这事儿已经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太子若是不叫天下人知道,倒是浪费了。 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能帮忙总是好事。 何明德想着筹款之事,思虑道:“绿浮,你以浮月楼的名义,请京城几位大商贾一起来商议商议,看看能不能说动他们捐款或是捐些木材。等房子建好了,便在这条街上给他们立块碑” 绿浮点点头,“此事妾也想着呢,只是怕这么一块碑说不动他们。” 何明德笑道:“民间立碑看不上,便让京兆府挨个发块匾,这若是看不上,就让名儒给他们写诗写词写大赋,总有他们看得上的。” 绿浮一笑,商人逐利,也爱名声。 况且见人受难,也有自愿捐钱的。 商议妥当了,绿浮又道:“妾想着,无论他们出多少银钱,浮月楼都得是头一份。浮月楼正好借着这回,也让人知道,楼里并非只是寻欢作乐之所。” 一个企业要发展好,不仅产品要好,社会名声也要好。 何明德同意,“若是浮月楼的账目过得去,便这么办。最后算出来盖房子钱还差多少,都从我这里出,用端王的名义。” 绿浮应下了。 话说完了,绿浮想起一事来。 “前些日子派去陶德的人回来了。” 何明德前些日子就让绿浮托人去陶德,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神医,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回音。 “那人去了,说是找了不少大夫,却并没有符合大公子说得年龄医术的。” 何明德有些失望,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这种事也急不来。 他看看远处,端王一脸严肃地和京兆府说些什么,那好的半张脸在日光下莹润如玉,这么一看,丰神俊朗四字,便是为他设的。 不能治愈,实在是可惜。 “慢慢来吧。” 他这边的进展还算是不错,端王那边也是顺利。 这暗寮子设在这书画街里,平日里再神秘,也不可能全然瞒过街里街坊的。况且因他们家起火,毁了人家家底,谁都恨得他们家牙痒痒。 京兆府刚来询问,一个个便把里头认识的人都说了。 不过一个下午,抓了七八个还没跑的打手、龟公,这些人本都是些利益小人,一顿打下去,互相攀咬,便又指出了余下之人。 昨夜有人怕事,跑了,却也有些躲藏在京城,想等风头过去。这里头,就有那个胡妈妈。 有了这个人,应当很快就能找到背后那个西北商户,也能问出那些凌虐姑娘至死的官员,都是谁了。 第45章 胡氏今年四十岁,长得倒是白净,跪在堂下,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秀来。 跪下时,身体很自然的微微倾斜,偏着头,上挑着眼睛瞧人,自然二人便有几分风情来。 可惜她看着的,却是个最不解风情的人。 端王冷着脸,往下一丢火头签,道:“先打十棍。” 胡氏恬淡的表情消失了。 “王爷,这案子未审,草民也为定罪,如何便要受罚?” 端王冷笑道:“私设窑子,凌虐少女以牟利,不是罪?监管不力,致使多人丧命,不是罪?既然无罪,你为何要逃?” “打!” 差役应一声,架着杀威棒,把胡氏架在地上。 胡氏忙叫:“王爷不想知道,这窑子的主人吗?草民招认!” 她叫的惊慌,端王却是闭着眼,仿佛没听见。差役见了便也是懂了,架着人,狠狠打了十棍。 这下子胡氏眼睛也不乱看了,只是趴在地上,眼中有了几分恨与畏惧。 端王自救了苏小月,这心中便是憋了许多的火,到了此时,才算是能喘口气了。 他道:“窑子是谁设的?去过哪些官员?谁又杀死了人?都一一说清楚了。” 胡氏这回不敢拿乔,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这窑子,十年前就有了。 主人是一个西北来的客人,叫金大武。他在京中眠花宿柳之时,认识了个小官员。那小官有些特殊的癖好,一时手重,弄伤了别人楼里的姑娘,被鸨母索赔。 这小官便感慨,似自己这般品味独特之人,竟是连个自在的地方都没有。 金大武听了这话,便受到启发,买了大宅子,买了些要钱不怕死的姑娘,开起了暗寮子。这寮子里,只接待达官显贵,或是特别特别富有的商贾。只要是钱给的起,别说是打骂姑娘,便是买命也成。 到了后来,暗寮子周转开了,便开始买些七八岁的男孩女孩,自己养着。 不过主人家到底是爱惜这些姑娘的,因此这十年间,也不过死了十来人。 端王冷冷地看了胡氏一眼,道:“爱惜?你既觉得这是爱惜,怎么不让金大武也爱惜爱惜你?” 胡氏在欢笑场中周转了十来年,听了这话便想接着,却见端王手指已经在火头签上摩挲,一个激灵,忙又招认起了这往来的官员。 一连说了十几个常来的客人,又提起这些年弄出人命的。 “余下的,民妇也不记得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51节 端王只是听着这名字,就觉得一阵厌恶。这里面,竟有一半都与自己相识。有几个,今日早朝结束,还与自己攀谈。 朝内朝外,都有好名声,谁知背地里竟是如此。 端王发了公文,让衙役去把这些大人一一请来。想了想,又让人把顾娇娇和木婉君请来,在公堂后面隔了两个屏风,各发了纸笔。 等这些被请来协助的大人到了,便各自写下是否曾见过他们。 那些官位比较低微的,光是见了胡氏与端王,便是面如土色。端王稍微问两句,便自己招供了。这些人,只是违反律法,官员不得出入烟花之地,革职而已。 至于后面的,官职高些的,不是多年的老狐狸,便是家中有关系,或者面不改色,或者勃然大怒,总之都是绝不肯承认。 甚至有与胡氏当场对峙争吵、踢打的。 这里头最麻烦的,是兵部侍郎顾为之。 顾为之今年三十,兵部侍郎,皇后的侄子,端王的表兄。他也是最坚实的太子党。 ? 纵然是被这么荒唐的理由传召,顾为之仍是风度翩翩,道:“王爷,下官不知这位胡氏为何这般说,不过下官素来不爱此道。” “所谓清者自清,在王爷未查清之前,下官愿先留在大理寺监牢。” 端王是不太相信胡氏的指证的,疑心她是故意盘咬太子哥哥的人。顾为之道:“下官与王爷的关系本就不同,若非如此,只怕王爷不能服众。” 说的也是。 这位表兄未及弱冠,才名已传遍京城,多少女子仰慕他?他又出身高门大户,素来自勉,无论如何都不该有这般的恶习。 清者自清。他想,这也是表兄帮自己忙,自己只要早些查清楚事情便好。 于是对表兄点点头,把一席人都关押了。 若说人证,最好还是院子里的姑娘能来当面指认。可那些姑娘趁乱逃了,谁还想回来? 端王便让京兆尹府贴出告示,所有逃逸的女子,只要回来,便发放户籍,赠一笔安家费,从此便是自由之身。 想来这几日,该是有姑娘找回来的。 眼下,静心等待便好。 退了堂,端王先去后面,想感谢两位姑娘出来认人。那两张纸对在一起,虽有几个人,或是从未见过,或是只有一人见过,不过大多是两人都见过的。 想那胡氏,说得话倒也不算假。 端王刚要放下纸,忽然看见了什么,顿了顿。 两人那最下面一行,写的都是见过。 端王犹自不信,又问,“那最后一个来的人,你们都见过?” 二位姑娘都很笃定,“这位大人是一年前来的,看着斯文,院里的姐妹开始都挺喜欢他的。但他来的头一个月,就死了个妹子。” 端王慢慢地把纸折叠好了,放进袖子里。 木婉君看他沉默极了,神情之间,似乎有些伤感,便要发问,却被端王打断了,道:“回府吧。” 马车上,端王看着窗外行人如织,只是却没有从前的心境了。 从前他只看到了繁华,现在却看到了喜怒哀乐、无奈、怨憎。 他想,自己的亲朋,是他们变了,还是他们一直都有第二幅面孔呢? ** 端王本是在等楼里的姑娘们回来,谁知一等四五日,竟一个去京兆府的都没有。端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牢里那些毕竟有官位在身,再这么强行留着,可有些说不过去了。 何明德见他成日里板着脸发愁,也让浮月楼多方打听,却是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十七八个姑娘,难不成就这么没了? 没有路引,没有钱,这群姑娘去不了外地,又回不了家,难不成是飞了不成? 恰好这日何明德让去木婉君老家的人回来了,便拉着端王、带着下人一起去找木婉君,也算是缓缓心情。 木婉君本是眉目深锁,听说有了老家的消息,也忍不住露出了三分笑意,忙问来人:“大哥,我祖母可还康健?弟弟是否入学了?” 来人挠挠头,道:“姑娘是否是离家太早,记错了地方了?” 木婉君笃定道:“那年天灾,活不下去我才卖了自己,走的时候我就想着,等给祖母挣到了养老的银钱,弟弟大了,我便要回去的。这十几年,那地方一直记在心里,怎么会忘?” “大哥,你怎么这么问?是祖母和弟弟搬走了吗?可是院子里每回替我送钱回去,都说送到了。” 来人有几分不忍,道:“我到了石头村,问起王立世和木青山,村里还有老人记得,却说是……景泰十三年,那年天灾,饿死了。” 木婉君嘴角的笑僵住了。 顾娇娇本在内室听着,这会儿也是忍不住,走出来,站在木婉君背后。 木婉君试了好几次,想把嘴角的笑牵起来,喃喃道:“怎么会?我走的头一年,便给家里捎了银子。” “第二年,进了暗寮子,挣得银子更多了,他们帮我把钱捎回去,说祖母很好,只是想念我。弟弟也胖了许多。” “他们不可能骗我……不可能……骗我。” 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那笑消失了,混着眼泪。她仰起头,纤长的脖颈绷紧了,嘴里发出了悲鸣。 “骗我啊……” “姐姐……” 顾娇娇被她哭得心慌,抱着她,也哭了起来。 莫说是顾娇娇,便是剩下的三个男人,也是心酸不已,恨不得要为她手刃那可恶奸人。 这里头正焦灼,一泓忽然来了,道:“王爷,太子来了,说是要和您去户部探望顾大人。” 何明德假装没听到,坐着没动。端王也不强求,自己匆匆去了。 那仆人也走了,何明德坐着也不知如何是好,倒不如把地方留给这姐妹俩,哭得自在些。 他瞧那两人也不顾上自己,给她们倒了两杯茶,便悄悄地走了。刚到门口,便听到木婉君叫了他一声。 回头一瞧,木婉君已经是跪在了地上。她仍旧是悲伤欲绝,却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然。 “木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木婉君忍着泪,带着恨道:“奴欺骗了王爷。” “窑子明面上的主人是金大武,可他一个普通百姓,又是西北人,想要让一群做官的放心地把自己的把柄留下,真的那般容易吗?” “窑子能越来越大,是因为他的背后有真正的大人物!” ** 前头,太子和端王并辔而行。 自户部风波之后,他们兄弟二人虽常常见面,但是却很少谈心了。 太子看弟弟还是冷着脸,不怎么爱笑,便道:“还生气呢?哥哥之前错了,也用错了人,以后再不会犯了。” 端王这才看他:“保证?” “保证。” “那皇兄若是遇到难处,也可以让我帮忙。” “皇兄可不敢让你帮忙,头一次帮我,你就把家底都掏空了。下一次……” 端王一瞪他,太子便止住了话头。 “好好好,下次一定让端王爷帮忙。” 端王这才笑了,笑了会儿,又轻叹道:“皇兄,户部那种事,就那么一次就够了。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最亲密的兄弟,可你从不对我说起这些事,我刚得知你也做了那些事,有那么一会儿,我都觉得,’亲密‘二字,是我自欺欺人。” 太子的笑顿住了,但很快又被掩饰过去。 他从怀里掏出了个木偶,往端王脑袋上一磕,“胡思乱想。” 端王见了那木偶,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木雕。小老虎趴着,脑袋搭在前爪上,像是在休息。端王轻轻旋转它的尾巴,老虎便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啊,谢谢皇兄。这只我会好好珍藏的,可惜之前那只在大火里烧没了。” 太子擅长丹青,也擅长篆刻。年轻时自己琢磨,学会了木雕。可惜皇上担心他玩物丧志,不许他琢磨这些。还是小端王哀求,太子才偷偷给他做了一只,可惜,在那场火中也消失了。 端王见了这复刻的一只,心满意足,也就不与兄长生气了。亲自引路,把他带入了大理寺的牢房。 “这案子也就这几天便能了结,让舅舅和母后不要急。” 太子应下了。 兄弟两人下了地牢,先是穿过女监。这边清净得很,零星几个女囚。 太子走过一间牢房,便见稻草上趴着个女人,仰着脸,好奇地看着外头。 她和太子的目光对上之后,眯着眼似乎是在辨认,片刻之后,忙也惊慌地转开了视线。 端王回头,便见兄长站在一间牢房之前,若有所思。 “怎么了?”端王问。 太子笑了一声,似乎觉得有些意思。 “见到了一个熟人,”太子敲了敲牢房门,道,“胡嬷嬷,一别十年,你是不认识孤了么?” “孤记得,你是跟着大皇子建府的那一批奴婢,怎地进了这里来了?” 第46章 蒹葭馆里,木婉君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木婉君道:“大皇子十多年前便起了这个主意,那个金姓客商,不过是个不存在的托词,只是不想叫人怀疑到他的身上去。” “一来二去,大皇子掌控了许多朝臣的秘密,也纵容一些人闹出人命来,借此掌控他们。” 钱权色三字,在这一方院落之中成为了交易的筹码,大人们都笑着,落泪流血的,不过是那些命如草芥的女人罢了。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 端王、太子与皇上,正在听着胡氏的陈述。 太子没认错,胡氏确实是在宫里伺候过的人。虽说有些年份了,可是宫里的老人还是能认出来的。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52节 当年她是大皇子身边的二等嬷嬷,不算什么太过亲近的人。且她虽说徐娘半老,却总是无意间卖弄风情,叫人有些看不上。 可是大皇子要出宫建府的时候,这胡氏卖弄风情的本事,就被他惦记上了。胡氏摇身一变,成了京都暗寮子的一个鸨母。 从此之后,大皇子和朝廷命官之间的特殊联系开始了。 胡氏把这些年大皇子的所作所为都一一说了。再问起这些年去过的官员,胡氏也一一说了,甚至于弄出人命那些个,她也一一地说了。 皇帝听到了许多的名字,正如同端王头一次听到一般,心都凉了一般。 听到顾为之的时候,更是皱起了眉头。 皇上问道:“你说的这些人,可有证据?” 胡氏战战兢兢不敢抬头:“这些年去过的大人,何时去的,见的何人,做过何事,花了多少银钱,都有账目的。只是不知这一场大火,那账目还在不在?” “院子里的姑娘倒是能记得一些,只是这些姑娘,也不知哪里去了。” 皇帝听了,倒是不急了。 太子看出了他的意思来,让人把胡氏带了下去。 “父皇,此事牵涉范围实在是太大了。” 皇帝摆摆手,示意太子不要再说。 他坐下来的时候,眉梢眼角,尽显疲惫。毕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最近一两年,几个儿子连续出事,实在是不能让人安心。 这个大儿子,是自己的种,可是为了拉拢朝臣,偏生能用出这等下流的法子来。 实在是连自己也看不下去了。 可是……皇帝又看看太子,二儿子英武不凡,虽是温和,但到底年轻,气势是掩盖不住的。他是正当壮年的猛虎,虽然不想承认,可自己终究是老了,太子的身边必须要有所牵制。 若是无人牵制,谁知道这年轻勇猛的虎,会不会昏了头呢? 皇帝沉默的时间有些太久了。 端王已经按捺不住了。 父皇与兄长说了这些,考虑的却是脸面与牵连范围。 他们什么都考虑了,除了那些无辜枉死的人。 端王道:“父皇,胡氏是大哥身边的人,且又说得这般明白,大哥的罪名,是难以洗脱了。” “书画街着火一事,多少人没了家、没了亲人?若只是为了脸面二字,将此事掩盖过去,方才是真的没了脸面!便是儿臣,也无颜再见世人了!” 说话之间,他总是想到了苏小小,才十四岁的小姑娘,就要受到此等的折磨。他忍不住激愤,声音越发大了,一时倒是镇住了皇上和太子。 太子一边安抚他,一边对皇上道:“父皇,尧儿虽是激愤了些,有些话说的却是对的。此事多少人关注,只怕是瞒不下去的。” “大哥那边,总是要表示一下,免得引起非议。” 皇帝刚点头,端王便推开太子,给皇帝跪下。 姿态低了,气势却是高昂的:“大哥身为当朝皇长子,却做出如此下流的勾当,已经是侮辱了皇家的门面。二来,他借此笼络威胁朝臣,结党营私,居心叵测。三来,他威胁引诱,使良家女为妓,更诱导朝臣杀害她们,作为把柄,实在是残忍可怕。” “茶敬一案之中,他为了能使太子失信于父皇,又使出了多少不堪的手段?这样的人,如何能担得起皇长子的身份?” “儿臣无论是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一国之民,皆不能忍受此人逍遥法外。纵然父皇有心包庇,儿臣也要让此事大白于天下!” “住口!” 皇上和太子异口同声,呵斥住了端王。端王却是凛然不惧,直视着自己的父亲。 皇帝站起来怒瞪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幼子,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太子知道这个弟弟见不得这些手段,忙上前,假意呵斥,却是挡住了父皇的视线。皇帝一把推开太子,怒道:“朕在你心里,便是这般吗?” 端王也怕把父皇气出事来,软和了一点语气,却仍是梗着头:“父皇若不想徇私,大哥罪名如此清楚,又为何要犹豫。” 老皇帝被气得用手点着他,“你”了半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太子怕出事,忙把人扶着坐下,又是递参茶,又是抚胸口。 皇帝喝了参茶,顺了口气,看了看这个犟脾气的儿子。要骂,却看到三子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倔强地看着自己,里头有气,却也有担心和歉疚。 唉。 皇帝被这双眼睛一直看着,长叹一声,没办法了。 况且,长子为了让自己的亲弟弟失势,处处设计,焉知这心思,不会用在自己身上呢? 皇帝疲惫地道:“你说得也不错,这事儿也瞒不住。况且,朕的儿子的命是命,旁人就不是吗?” “宁远。” 皇帝吩咐宁公公拿来了笔墨纸砚,拟定了旨意。落笔了,宁远捧出了玉玺。 皇帝没接,抬眼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低垂着眼,没看这边,像是不在意。再看,脸上似乎也有悲戚之意。太子似乎注意到了皇帝的目光,抬起头,眼中尽是担心。 另一个儿子倒是一直看着这边,气鼓鼓地,跟个监工似的。越是如此,倒越显得坦诚。 玉玺终究还是落在了圣旨上。 皇帝想,三个儿子,总有一个自己没看走眼的。这个小儿子,只认公理不认人,也挺好。 圣旨写好了,皇帝想了又想,最后道:“宁远,这旨意,你和柳卿一起送去大皇子……”皇帝顿了顿,道,“庶人池维竹那儿去。” 一道旨意,轻飘飘定下了无数人的命运。 圣旨出了门,皇帝没好气地说:“还跪着做什么?朕还有什么事做得不让你满意?” 他本是嘲讽,没想到端王竟当真道:“还有去了寮子的朝臣、谋害那些女子的……” 皇帝被他这一顶,当即就捂着胸口顺气。 太子道:“旭尧,你被父皇宠得实在是不像话。好了,今儿已经办了一件大事,余下的,明日再说吧。你先回去。” 端王还想说,皇帝却也摆摆手。端王只好软了声音,跟父皇告别离去了。 太子给父皇顺了顺气,踌躇半晌,道:“父皇,皇兄的事……已然是不好看了。若是把这些去了的人都公布出来,只怕朝廷和皇家,是一点脸面也不剩了。” “那你说怎么办?”皇帝闭着眼睛,随口一问。 太子似乎也是随口一答:“人证……就一个,物证也没了。说是狎妓,到底不过是些癖好,这些大人都是朝廷肱骨,也不值得兴师动众地。” “那些姑娘过世,说到底,还是寮子的鸨母不上心,不肯好好医治。依儿臣愚见,此人实在可恶,该当凌迟处死。” 皇帝睁开眼,浑浊的目光看着太子,太子却像是被利剑架着脖颈,不由得僵着身子。他低下头,怕叫人看出了别的心思。 猛兽虽老了,可是獠牙尚在。 最后皇帝却又闭上了眼,道:“旭尧还是年轻气盛,做事不妥帖。剩下的,你替他去做了。那些人,就照你说得去办吧。” “是。” 皇帝疲惫地摆摆手,太子弓着腰,慢慢退了出去。 宫殿的大门被慢慢关上,皇帝却睁开眼,看着外面。昏暗的大殿里,他的神情晦暗不明,难以捉摸。 ** 何明德听端王说完了上午的事情,心里却总是不得劲。 端王见他没回应,狐疑道:“你也觉得我恃宠而骄,不通人情?” 何明德一听他问,便知道他被父亲兄长说多了,心里或多或少还是在意上了。他摇摇头,“若是没有你这般的人,天下之大,木姑娘那些人,岂不是连哭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只是觉得……算了,我一说,你又要生气。” 他是实话实话,可惜端王已经瞪着他了。 何明德见他要咬人的模样,只好举手道:“先说好,你听了绝不许生气。” 说完,自己倒是笑了,先摇摇头,“你肯定会生气。” 端王拿手中的笔对着何明德的账本,大有何明德再卖关子就要毁他心血的架势。何明德讨饶道:“好了好了。我只是觉得,太子未免太精了些。” “他比谁都想皇上废了大皇子,让他再没有后顾之忧,却是做好人,什么都不说。明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偏要句句话火上浇油。” 说完了,何明德便一把夺走了端王手中的笔,防止他激愤之下,甩的到处都是墨水。谁知端王却是干脆一松手,也没多少生气。 失落却是很多的。 池旭尧叹气:“我与皇兄虽然都竭力做出不在意的姿态来,可是茶敬一案,终究还是让我们之间有些裂痕了。” “我知晓皇兄与我对待对方的感情都是如同从前的,只是不知要如何才能忽略这些裂痕罢了。我已经很努力不去想,可有些事情,终究不一样了。” 端王怔怔地看着窗外,“今日之事若是发生在从前,我只觉得我与皇兄有默契,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疑心。” 他这模样,倒是叫何明德有些歉疚了。 何明德把笔还给他,转口又去安慰:“我只是胡说八道,你们就是有默契。” 端王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许久,长叹一声,“或许吧。” 忽然,一鸿来回禀道:“王爷,国公爷,苏姑娘醒了,想求见二位爷。” 何明德和端王的心都一提。 既是喜,这姑娘醒了,或许是病情减轻了。 又是惊,这么急着见自己,是要做什么? 两人满腹疑惑进了厢房,便见小姑娘惨白着一张脸,眼中还有惊慌,一见了两人,就急着说话。 “是……有人……有人放火。” 这回,端王的心才是沉到了底。 有人纵火,才有人失意,有人得意,有人慷慨陈词,促成一切,这真的只是一场巧合吗? 第47章 “那夜我与姐姐一起去伺候一位贵人,忽然从窗外跳进来一个蒙面男子,打晕了我们。昏过去之前,我看到那个强人往屋里泼洒了什么,扔了火折子。” 等苏娘醒来时,那位贵人已经不知所踪,姐姐被绑在床上逃不得,已经烧死了。 自己也想逃,可是到处都是烟,她吓坏了。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原来她的腿被压住了。 苏娘闻到了肉香,腿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53节 苏小月的话说完了,屋内众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木婉君和顾娇娇想搂着她,哄哄她,却是无处下手。 何明德再问,可惜更多的苏小月也不知道了。 何明德和池旭尧出了门,才讨论起来。 因为走水一事,引出大皇子做出这等腌臜之事,大皇子才彻底失去了圣心。这消息是瞒不住的,估计很快,京中官员百姓都会得知真相,对大皇子厌恶起来。 失去了圣心,失去了民意,大皇子应该是再无翻身的机会。 知情人都觉得,那把意外的大火,是上天要绝了大皇子的路。 可眼下…… “若是有人纵火,今日这局面,或许就是他的目的所在吧。” 何明德边说,边暗暗观察端王的神色。 端王本是满腹心事,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的眼神,一觑他。“你想说什么?” 还能想说什么? 何明德心里想着,嘴里却也没敢说。没有证据,说这些猜疑做什么。他转了个话头,问道:“既然知道是有人纵火,王爷要如何?” 端王摇摇头。 “眼下一团乱麻,只有苏娘一个证人,证人却是一问三不知。” 说到这里,端王又疑惑起来,“那些逃出去的女子究竟哪儿去了?这能往哪里藏去?” 也是,那些女子,没有路引,没有银钱也没有亲人,能往哪里逃去? 可别是出了狼窝又进了虎穴。 至于这案子…… “无论如何,大皇子借此笼络朝臣的罪名是躲不过了,有胡氏在,那些大臣也能被揪出来。至于纵火之事,明日我再去禀告父皇。” 二人商议定了,只等明日。 谁知到了第二日,皇上竟罢朝了。一道废除大皇子爵位的圣旨悄悄送进了皇子府中,一道结案的旨意被太子亲自送进了大理寺。 涉及其中的官员杀了几个,罢免了几个,更多的却是无罪释放了。 至于胡氏,夜间自缢死了。 而民间,果真如同池旭尧、何明德所预想的那般,大皇子的名声彻底地毁了。 端王实在是接受不了这般的定论,去宫中求见皇上,皇上却只是道,“水至清则无鱼,难不成要六部都空了不成?” “你大哥不争气,做出这种事,朕也罚了。至于其余的,也不过是癖好上不得台面,朕也让则宁去训斥了。” 池旭尧再说纵火之事,皇帝虽有些吃惊,却是摆手。 “案子已经了结了,莫要再提了。” 再要说,皇帝却是不再听了。大理寺、京兆府那边,得了圣旨,案子也不会再查下去了。端王这心中好似吃了一颗黄连,又好似吃了多少的棉花,全堵在胸口了。 他竟是什么也做不了。 * 定国公府。 何明德和二房的叔叔婶婶刚吵了一架,把分家的事情定下了。 二房揪着何明德的父亲被罢官,给家里带来损失的由头,又说何明德对家里进账没有出力,硬是不肯给何明德多少钱。 何明德哪能让他如意。 二房刻薄,他便刻薄。二房撒泼,他便对着老太太哭。他一根独苗,又丧父丧母,老太太终究还是心疼的。老太太自己做主,把家里的地产房舍大致分了。 二房虽是不满,却不敢明对着母亲,只能负气走了。总归还有几天,不如想法子再捞点。 何明德也没管,装作不知道,任由他们去了。反正自己脸皮也厚,被拿走的,都是要闹回来的。 老太太看着这长房长孙,叹气。 “便是搬,也该是他们搬走才是。你继承了爵位,也该留在这宅子里。” “房子是死的,爵位才是真的。等孙儿搬到那边去,那边就是新的国公府。” 老太太怜爱地看着这孙儿,也就作罢了,“你跟你爹不一样,主意正,能过得更好。什么时候搬走?” 何明德算算日子,“下个月吧,具体的时间,孙儿与王爷再商量商量。” 说是这么说,何明德心里清楚,池旭尧估摸着早就想搬出去了。住在这里,总归是不自在的。 出了这边,一鸿便迎了上来。 “大公子,浮月楼送消息过来了,”一鸿边跟着,边压低了声音,“有失踪那些姑娘的消息了。” “大公子猜的不错,确实有人把那些姑娘又倒手卖了。绿浮姑娘之前托几个鸨母留意,因此那几个姑娘刚被卖了,绿浮姑娘便知道了。” 何明德问:“卖了几个?” “只找到了三个,年岁都不足十三。三个人被卖了三家,说是手里还有个小丫头,明天再送过去。” 这还知道避人耳目,分批出售呢。 何明德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绿浮姑娘把那几个姑娘都接到楼里了,可惜那几个姑娘都说那夜逃出去,白天却被几个人强行带走,关到了一个大宅子里。昨日这三人被分开,蒙着眼睛带走,等能看见,自己已经在窑子了。” “这绑人的手段,倒是做惯了的。告诉绿浮,好好照顾这几人,余下的便由我这边来。” 不过这跟踪的事情,自己这边却是没什么人,少不得去找端王帮忙了。 端王府里也养了些家将,都放在王府了。他听何明德说了,便拨了两个,接了窑子的地址,等着明日去跟踪。 何明德看着端王吩咐了,一直都是冷着脸,心知今日入宫,池旭尧必然是听了些不好听的。 没一会儿,张太医来了,说起了苏姑娘的病情,张太医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苏姑娘这腿上的创口是越来越大,姑娘身子又弱,反复高热,只怕是熬不住。” 端王的脸色更白了。 “张太医,府里的药、太医院的药、这天下的药,只要是有用的,不必吝惜钱财,本王都会拿来,你务必要多尽心,保住苏姑娘的命。” 张太医颇诧异地抬头,端王肯定地道:“不计代价。” “是。” 张太医也不知在心里如何看这命令,退下了。何明德走到端王身边,端王忽然道:“我都不知,该如何去见她们三人。” “怎么了?” “大哥是造成他们痛苦的罪魁祸首,却只是被剥夺了爵位。那些拿她们做玩物的,只是被斥责,今夜可能还在家中喝酒庆贺。而那个放火的,更是无处可寻。” “本王……并不能为她们伸张正义。” 何明德看他实在是低落,忍不住,把他按在了自己怀里。 “有时候,正义不是立刻就能来的。只要王爷一直记着,此事便不算是了结。” “她们三人,总能等到的。” 端王的额头靠着何明德的胸口,慢慢地放松了,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希望吧。 明面上这案子了结了,何明德和池旭尧不再需要去应卯,两人无事可做,干脆便准备搬家的事。 蒹葭馆里需要带走的东西开始一一清点,这几日也有几辆马车来回走动。来来往往地,这院子里的人便有些乱了。 到了下午,池旭尧派出去的人才回来,还带了个小姑娘,看着更小,才七八岁。进了蒹葭馆,就吓得牙齿打颤,浑身发抖,不敢说话。 何明德无法,叫来了木婉君。这小孩儿一见了木婉君,先是愣愣看了许久,等认出来了,“哇”地一声冲过去,抱着木婉君的腿不撒手。 “婉君姐姐,鱼儿姐姐、胡姐姐、灵姐姐……她们都死了。” 怎么会? 木婉君被哭得心烦意乱,抱着这个小姑娘哄着。 “小角儿,她们不是跟你们一起跑出去的吗?怎么会死?” 这小姑娘哭得直抽气,木婉君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却也只能按着性子,哄了许久,才听出个大概。 原来那晚她们逃出去,都好好的,谁知第二日就被人绑到了一个别院。倒是吃喝不愁,只是不知这别院的主人是谁,门口有人看守,不许她们出门。 到了前日,忽然门被推开了,有几个带着刀剑的人闯了进来。领头的就是那个卖她的男人,那男人看了一圈,忽然指了一下这四个小孩,她们便被带走了。 那三个大一点的,昨日便被送走了。留下小角儿一个,被换了个地方关着。她又哭又闹许久,体力不支睡着了。不知多久,她被一阵惨叫吵醒,她舔湿窗户纸一看,发现那些大姐姐们,都浑身是血,被人拖了出去。 那些姐姐一动不动,小角儿见过那样子,知道那便是死了。她也不敢再哭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躲在角落不动了。 这几日这些消息,实在是一条比一条叫人心惊肉跳,心里难受。 何明德示意木婉君把人带走,那个派出去跟踪的侍卫被叫了进来,却是一脸难色。 端王问起别院的位置,那人吞吞吐吐,不知如何说的模样。 这边还没说完,一鸿先是紧着来敲门。 “大公子,方才凝香趁乱出去了,后门的妈妈听了吩咐留心,说她去见了个男人。隐约听见提到了大皇子和太子,说了些话,吵起来了。” 何明德和端王交换了个视线,让人先把凝香押了进来。 凝香进来一见了这气氛,何明德和端王没什么温度的眼神,不等二人问,自己倒是说得干净了。 “在宫里的时候,大皇子便让奴婢留心王爷的事情,可惜奴婢只是洒扫宫女,没什么用。” “那日王爷宫中走水,奴婢确实是见着皇后娘娘了,娘娘走后,好一会儿王爷屋里才走水,奴婢心中也有疑惑。奴婢当时想去叫人的,可是……” 可是…… 凝香咬了下嘴唇,也不安起来。 “王爷,奴婢到了这种时候,没什么好隐瞒的,说的都是实话。” 何明德握住了端王的手,藏在了自己的衣袖中。他道:“你说你的,是不是实话,王爷自然会判断。” 凝香道:“那晚,王爷歇下了,宫里又放起了烟火,合宫上下年轻的都去看热闹了。奴婢那晚不舒服,没去,当时见王爷屋里有火光,便要去叫人,可是……奴婢还未出门,却看到太子殿下走进了院子。” 凝香回忆着,当夜种种又出现在了眼前。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54节 太子对这个弟弟,当真是宠爱至极,凝香见太子来了,自己也不慌了,心想一切总该有太子安排。 谁知,她等了又等,太子却只是站在院子里,看着火光在窗纸上跳动。 当时凝香的心都冷了,她意识到,她见到的事情,足够要了她的命。 她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自己发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连火舌燃烧的“噼啪”声都能听见了,凝香顺着门缝往外一看,便见太子的脸上都是挣扎。他的拳头紧紧握着,指甲扣在掌心,鲜血顺着拳头往下滴。 这实在是让凝香看不懂了。 终于,院子外传来了尖利的尖叫,“走水了!” 太子像是被人忽然惊醒,他快跑着冲进了火里,没一会儿,太子背着端王冲了出来,两人身上都被火燎到,宫女太监冲上去扑灭了火。 太子看着昏迷的弟弟,呵斥着混乱的众人宣太医,不顾自己受伤的胳膊。 那么多人包围着三皇子,太子被带到一旁守着。 凝香看得真切,太子的目光投向人群时,忽然便落下了两行泪。 “这件事奴婢不敢跟别人说,说了别人也不信。后来奴婢被分到春晖堂,隔了很久才见到大皇子,大皇子便让奴婢去找大公子,想让奴婢混入定国公府。” “一是获取王爷和大公子的信任,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消息。二来,总是要找机会,离间王爷和太子。可眼下大皇子他自身难保,奴婢不敢有所隐瞒了。” 故事讲完了,莫说是端王,便是何明德也不知要如何面对。 何明德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端王的脸,想看出他在想什么。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掌心的手,越来越凉。 “旭尧。”何明德轻声叫他。 池旭尧没应,有些麻木地看着那侍卫,问道:“你方才要说什么?” 那侍卫脸上的震惊还未收起,这回也不吞吞吐吐了,道:“那别院,是太子的。” 若是在凝香说之前,这个消息还要让人震惊些,可是眼下,这般的消息,却是让人一点都不怀疑了。 太讽刺了。 第48章 屋里没人说话。 时间和空气像是都停滞了。 不知过了多久,何明德感觉自己掌心握着的那只手轻轻一动,抽了出去。端王站起身,吩咐道:“陈良,你去把别院里,那个卖人的奴才叫过来,也不必避着人,被人知道了也无妨。” 光从门口照进来,何明德坐在端王的背后,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猜测不出,他低声果决说出这句吩咐的时候,心情是怎样的复杂。 不必避着人,指的就是太子吧? 太子如果知道端王把这个人带进了定国公府问话,大约也就知道,端王猜测出暗寮子失火的真相了。 陈良答应了一声去了,过了小半个时辰,领着另一个男人进来了。 楚才四十上下,瘦削爱笑,说话的时候爱挑着眼看人,贼眉鼠眼的。 “奴才给王爷请安。” “请什么安?你跟皇兄做的好事,倒叫我受罪。” 端王没让他起来,只是冷哼一声,好似不高兴,这不高兴又并不像是生气,反倒像是有几分亲近。 楚才轻轻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笑道:“哎哟,王爷说的是那些妓女的事儿吧?这真是怨不得奴才,王爷不高兴,只找太子去,太子殿下心疼王爷,还不任由王爷说?” 端王道:“本王自然是要去找皇兄,你先把你做的事儿说了。你干什么把那些妓女都藏匿了?” 楚才还是笑嘻嘻地。 “哎哟王爷,那一开始大家也不知道暗寮子是大皇子安排的,故而除了大皇子想拉拢的人,太子的人也去玩过。奴才听说,也有闹出人命的呢。直到前些日子,顾为之大人见到了胡氏,认出了她的身份,大家伙才知道大皇子还经营了这地方呢。” “王爷是耿直的脾气,那些女人自然是不能给王爷的。太子让奴才等着把那些女人都带到别院,是怕万一大皇子那边死不认账,那下下策只能把这些女人送出去指认了。” “幸好幸好,那个胡氏什么都招了,大皇子也被贬,奴才可要恭贺太子殿下和王爷了。” 他边说,便对着端王挤眉弄眼 ,仿佛沾了主子的喜气。 端王没理他这份欣喜,只是问道:“那些女人呢?” 楚才看看左右,压低了声音:“大事已定,那些女人留着也无用,太子便吩咐奴才……” 说着,他的手在脖子上一比划,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虽然还有许多不明白的细节,但是……这些已经足够端王推测出整件事的轮廓了。 他闭了闭眼,想要压住心中那翻涌的感情。那浪潮太过猛烈,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去一一辨认其中的情绪了。 他还要再问,但是张口好几次,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何明德拉着他,轻声道:“算了,旭尧。” 池旭尧抬眼看他,何明德看着那漆黑的瞳孔,看着那其中的痛苦,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满心愤怒。 因为有人,伤害到了池旭尧。 他们二人之间气氛太奇怪了,楚才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 这种不对劲,在一个婢女的回话中达到了最高点:“王爷,大公子,太子来了。” 太子跟在一鸿身后,进来看了看屋里这气氛,笑道:“这是怎么了?” 那翻涌的浪潮,在这云淡风轻的一句中,把端王彻底淹没了。他一把提起了楚才,对着外面叫道:“备马!” 边说边往外走,何明德都没拉住。 经过太子身边,被太子一把抱住,连连道:“尧儿,怎的我一来,你就要走?这么不想见皇兄?” “我去进宫面圣,皇兄不陪我一起吗?” 端王死死盯着太子,看着,期待着,可最后太子还是轻声叹了口气,“尧儿,事已至此,大局已定,你又何必徒生波澜。” 太子转开了视线,没敢直视端王。 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几近于承认。 太荒唐、太可笑,也太没有真实感了。 端王嘴唇翕动,众人都等着,许久,他才说出一句,“皇兄利用我。” 一切都清晰明了了。 大皇子开了暗寮子,供朝廷大臣玩乐虐待女子,他借此或是掌控或是拉拢。到了后面,这暗寮子的名声越来越大,连太子的人也去取乐,想来也被套走了不少消息。 直到不久前,顾为之意外看到了胡氏,认出了她是跟随大皇子出宫的嬷嬷,才意识到这暗寮子的真正主人是谁。顾为之和太子商议之后,大约是觉得只告诉皇帝大皇子开了这暗寮子,也不能动摇大皇子的根基,唯有下一狠招才行。 于是在院子里放了一把火,一把火烧了一条街,直烧地京中天怒人怨。案子交给了端王,必然是追查到底。太子慢慢引导,诱导端王,让他知道这场火的背后,有个胡氏,有个大皇子。 胡氏一个女人,只要是去过的客人,自然是都招认了。 到了这一步,太子煽风点火,按照端王的性子必然不能忍耐,因此有了御前顶撞那一幕,逼着皇上处置了大皇子。 太子赢了。 一旦确定胡氏是受大皇子指使,那么她招供出的无数太子党的可信度就降低了——谁知胡氏是不是临死前反咬,拖太子下水呢? 太子比别人更了解皇上,他不爱管这些小事,何况死的只是几个无足轻重的妓女。若是为此事,杀了无数大臣,他是不愿意的。太子有信心保住这些人,他救了这些人的命,自然是换来了他们的死心塌地。 大局已定,那些女子便没有了用处,太子吩咐楚才把人都清理了。事到临头,楚才起了贪欲,把那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又转手卖了——反正她们年岁小,什么都不知道,应该不会坏了事。 这是一个绝妙的计策。 任谁听了,都会赞叹太子殿下算计地清楚。 除了池旭尧。 除了……那群死掉的无辜女子。 池旭尧微微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太子:“我要去面圣。” 太子看着池旭尧,像是在看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旭尧,案子已经了结了。况且,池维竹本就是逼良为娼勾结朝臣,他被剥夺了爵位,也是罪有应得。” “是!他是罪有应得,那皇兄呢!那些女子,我本已许诺,她们可以有新的身份重新生活,皇兄又为何要断她们活路?她们也不过十几岁,皇兄又如何忍心?” 太子沉默许久,慢慢地道:“只有池维竹彻底起不来了,这天下才能安定。这条路上,总要有人牺牲。” “我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我为的是天下。旭尧,你若是不肯放下这件事,才是要更多人去死。”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坚持己见,寸步不让。 何明德听不下去,上前一步,道:“殿下,该死的人死了,该活的人活着,才是公平。若不能做到,所谓大局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太子本就不喜他,听了呵斥:“与你何干!” 池旭尧眼睛瞪得比他还大:“他也是你口中的万民口中的天下,为何与他无关!” 他挣开了太子的手,一字一顿陈述:“皇兄,父皇如何决定,我管不了,我只做我该做的。” 太子也不再劝说了,只是问:“他也只是藏匿了那些女子,人也是他杀的,你去了父皇跟前,是想得到什么结果?” 池旭尧心里也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但他还是犟着,不肯退步:“那是父皇的事情。” 太子长叹一声,“你啊。” 太子退后一步,似乎不再劝说了。池旭尧踢了楚才一脚,“走。” 楚才听了这兄弟二人争吵,哪里还敢走。皇帝罚不罚儿子他不知道,但是他杀了那么多的人,肯定是没活路了。 他吓得不行,膝行抱着太子,对着他连连磕头。 “太子,奴才可是听从您的吩咐呐,求您饶了奴才一命,奴才不能去面圣呐。” “你不想去面圣?” 楚才连连点头。 端王看着太子。 太子看着楚才那涕泗横流的脸,似乎是动了恻隐之心,笑了笑,楚才的心一松,端王皱起了眉头。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55节 谁知就在此时,太子忽然反手抽出了陈良的剑,只是一下,抹了楚才的脖子。鲜血喷溅,全渗透进了太子的衣袍。 这变故来的又快又急,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太子看着端王的眼睛,道:“他是我的奴才,用不着劳驾父皇处置他。” 他把剑往后一丢,陈良接了,那血还顺着剑尖往下滴。 太子走向端王,一步一步,就在快靠近时,却被人挡住了。 何明德没说话,但是那伸直的胳膊和眼神,却是坚定极了——他不许太子再靠近身后之人了。 太子也没有坚持。 隔着何明德,这兄弟二人又对视了。只是一个人无奈,一个人却是脸色苍白。 太子的语气又是无奈,又是心痛。 “尧儿,我从来不想你知道这些事的,所以从前也不让你争权夺利,你开开心心地便好。” “可是从你为了何明德,掺和进这浑水,就躲不开了。你要记住,成大事,必然要牺牲小节。哥哥不要求你现在就能懂这些,但是你不要生哥哥气太久。” 他还要说,何明德拦住了,“太子殿下,够了。” “殿下有殿下的行事准则,旭尧有旭尧的行事准则。” 太子张张嘴,改了话:“今日不是个好时间,等你想好了,来太子府,哥哥给你准备了许多好玩意儿。” 说完,告辞了。 楚才仍是血糊糊躺在原地。何明德一边吩咐人来处理,一边要去看池旭尧。 “旭尧……” 话未说完,端王已经推开他,吐了出来。 一直吐到没有东西可以吐了,他还是控制不住。伏着身体,肩膀颤抖,开始咳嗽。何明德转身刚接过一杯茶,就见那地上有一抹红色。 他手中的杯子几乎要端不住了,他把杯子给了一鸿,自己就要去掺池旭尧。 “旭尧,你冷静些。” 池旭尧抬起头,眼泪落了一脸,嘴角还有血痕。他又哭又笑,对着何明德道:“成大事,牺牲小节,我也是他的小节吗?” “我也是……哥哥的小节吗……” 第49章 掌心下的脊背瘦弱,它的主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颤抖。 何明德自己的手也在抖,他一手搂过端王的脊背,一手穿过他的腿弯,把他抱了起来。端王被这意外吓了一跳,眼泪都停了。 这倒是刚好了。 何明德把人放在床上,一叠声叫请太医。 一鸿进来被吓了一跳,差点瘫在了地上。陈良从外面拿了块布进来,把地上的楚才裹了。何明德见了更是心头火撞,吩咐。 “送到太子府去,说多谢他赐教了。” 外头一鸿站了起来,定了定神,没敢叫别人,带着水碧、水玉把地上的血抹了。何明德放下中间的帘子,没再管了,自己端着茶水让端王漱口。 端王倒是不再流泪了,只是神情郁郁,更叫人难受。 何明德握着他的手,试了试温度,冰凉。 “旭尧,你觉得哪儿不舒服?” 池旭尧迟钝地摇摇头。 他把自己往被子里一塞,裹着被子不说话了。何明德也没敢再吵他,只是坐在一旁陪着,等得心焦。 好容易太医来了,一把脉,把何明德请到一边去。说端王是急火攻心,倒是能吃药,只是这医药治身不治心。说到底,还是从前那些话,要自个儿看开了。 何明德听了这些,少不得要烦躁。太医压低了声音,似叹息似辩解,这幸而王爷身子底子健壮,若是一般人,经历这么几场磨难,谁知是如何呢? 太医开了些补血补肝的方子,告辞去了。何明德让人熬了药,端王恹恹地吃了,又躺下了。何明德坐在床头,轻轻摘去池旭尧的头冠。手指穿过他的长发,指尖拂过他的头皮。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也没有许多的追问,只剩下无声的陪伴。 何明德取下了池旭尧所有的发饰,刚要站起身,把首饰都放到一边去,就觉得腰上一紧,低头一看,一个脑袋已经埋在了自己的腰间。 长发逶迤,冰凉的触感。 何明德身型一顿,声音更温和了几分:“旭尧,心里不舒服的话,跟我说说吧。” 埋在腰前的脑袋晃了晃。 让人不合时宜地感慨可爱。 何明德低声道:“不想说就不说。对了,我们过几日搬家。” 那个脑袋转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园子收拾地差不多了,我们先搬进去,再看看还添点什么。” “马上就要过年了,住进去才好布置。” 半晌,池旭尧点点头。他这么安静,何明德无可奈何,只能由着他,陪在他身边。 次日,偏房里传来了隐秘的痛哭之声。小苏姑娘没熬过去,夜里还是去了。端王面白如纸,吩咐人去城外给小苏姑娘做四十九天道场,让木婉君和顾娇娇陪着。 这件事儿,大约除了去刺杀太子,是没别的法子为这个姑娘讨个公道了。 何明德心知端王心里定然是酸甜苦辣混着,可再问,池旭尧还是不肯多说,只是冷静地办着事,又在深夜惊醒。 何明德做不了别的,只能催着府里人快些,早点搬到新家,用别的事情岔开他心情,也算散散心。 四天后,终于是都收拾好了。 一早,蒹葭馆里热热闹闹地动了起来。细软从屋里搬出去,两人一大早就去拜别了祖母,带着十几架马车往外城去了。 绕过浮月楼,到了那宅子。 与头一次见的时候不同,这宅子的外墙已经重新粉刷了。不像京城最爱的浮华之色,白墙黑瓦,墙头有几杆翠竹露出些绿色来。 从前的牌匾被摘下,门楣空着,还没挂新的。 何明德和池旭尧并肩站着,仰头去看。何明德解释道:“我的字不好看,文采也一般,便空着等你闲了写。” 说着,带着池旭尧进了门,领他把园子的要紧地方都看了。 院子里大大小小的房子共有三十多间,楼亭台楼阁互相点缀,九曲玲珑桥穿插期间,颇有意味。本来卧房是打算建在水边,可是出了太子这事儿,何明德临时给改了,把湖边的建筑换做了个二层的敞厅,适合观赏景色。卧室却移到了园子的东北角。 何明德解释道:“园子不算是很大,不过只有我们二人,加些洒扫之人,也是刚刚好。” 池旭尧看了一路,倒是觉得满意。园子确实不算是很大,却是处处有巧思,想来一年四季,应当时时都有景色可赏玩。 两人走到了上次赏景的湖边,雪早就消失无踪了,岸边的腊梅却仍是红的像火,不知哪儿来的小黄鸟停在树枝上,拿喙整理自己胸脯上的软毛,远处,传来了浮月楼隐隐的乐声。 看得出,布置此处的主人,是极用心地在布置一个家。 这个想法真是叫人心中熨帖。 池旭尧心里松快些,道:“园子修的很好,只是处处没有牌匾,不像样。总归是闲着,我这便去写吧。” 何明德看他一眼,见他脸色苍白,却极有精神,心里也松了口气。两人进了书房,何明德磨墨,池旭尧铺开纸,略一思索,写了一撇。 看来是要写定国公府。 何明德阻拦道:“我又不看重这个爵位,王爷也不看重,那又何必把家里写上这个名字,显得倒像是办公之处。” 说的也是。 池旭尧想了想,方才见过的景致又一一浮现眼前。“那我便随自己心意了?” 何明德点点头。 片刻,池旭尧在纸上落下了三个字,环秀园。 三个字写得俊秀飘逸,宅子的名字落于纸上,便好似小儿有了名字,与人之间便有了特殊联系。这一点仪式成了,房子才成了家。 屋外传来一鸿吩咐人搬运东西的声音,显得院子越发静了。 端王写了大大小小的匾额,临了只剩了一个卧室的。他落笔要写,何明德拦住了。 “也给我留一处。” 他这么说着,把端王的笔放下,吩咐人等墨干了,便把这字都送出去,让工匠刻匾。自己却是领着端王往园子里走。 到了东北角,是一栋二层的小楼,门匾上写了四个字——万木春楼。字不算是出众,只是端正而已。端王见了,却仿佛是心中被重重一击。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何明德站在端王身后,手按在他的肩头,问道:“怎么样?” 端王没回答,却反问:“这是你写的?” 何明德点头,“临时让工匠做的,可加了许多钱。” 端王那充盈心中的感动,被这句话逗乐了。他有浮月楼那么大的营生,难不成还在意这么一块匾不成?显然是故意逗趣自己。 肩上的那双手又暖又沉,让人安心,端王不知不觉便放松了脊背,在他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靠在了身后之人的怀里。 他叹了一口气,道:“皇兄从前常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是王臣,他便要保护。可如今看来,普天之下,人人皆是他的棋子才是。” 何明德等了这好久,才等到池旭尧开口,也是松了口气。 “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若是跟你一般心思纯净,只怕早就被池维竹害了。” “我知道,”端王仰起头,“只是有些伤心而已。我从未想过,皇兄会有两幅面孔,也从未想过,皇兄会利用我,更没想过,他有可能会害我。” “无论凝香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的心中都存下了疑惑了。”他抬头看着牌匾,“万木春……若不先心死,又如何能重生呢?” 说罢,当先进屋去了。 何明德没动,只是怔怔看着,心想从今日起,只怕端王已经走在了十字路口,往左是闲散王爷,往右……是天下之主。 也不知哪一条路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呢? “想什么呢?” 何明德回过神,见端王站在门口,长身玉立,背手看着他。何明德问:“若是你确定是太子纵火害你,你要怎么办?”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56节 端王沉默了许久,像是一块冰冷的铁。 “在亲耕前,父皇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就让我陪着他去春耕。上个月我与老师说起旧事,老师说父皇一直偏爱于我,总有想立我为储的意思。” 只是太子非但无错,历来也得人心,只因为做父亲的私心,便改立储君,颇有些荒唐。 前朝皇帝宠爱爱妃生的幼子,便总想着废了长子,改立幼子,可惜最终还是太子登上大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把弟弟毒死了。 端王听老师说起,只觉得父皇的想法荒唐。直到凝香说了自己所见,他才从心底泛起恐惧来。 终于,他直视着何明德,道:“若是真的,皇兄不信我对他赤诚之心,我也无法再信他对我无害。我们互相猜疑,辉光,若是到了那一日,我与皇兄,只有一人能权柄在手。” 何明德看他,眼里面还都是哭出来红血丝,可是心绪已经是平静了。不由得心里感叹,终究是皇家长大的,仗着有人宠爱,便天真无邪,可是那宠爱一旦撤去,他也能有铁血手段。 这样也好。 何明德只是道:“那我也只能陪着你了。” 方才那还坚定的神情忽然就像是被融化了,端王的嘴角翘起来一点,轻声说一句多谢,顿了顿,又补充。 “多谢你一直陪我。” 声音是低的,语调却是软的,让何明德也不知不觉跟着心软了。 何明德跟着进屋,心里想着,只怕往后也只能再过这一个太平年了。明年可说不定是什么境况了。 不过那都是后面要考虑的事情了。 环秀园挂上牌匾那一日,京城里有头脸的人都知道了。 头一天来道贺的是些官场上的,他们还不知端王与太子生了龃龉,都忙着给端王送钱送礼,这回端王没拒绝,都收下了。宫里也送来了不少赏赐,端王没送回王府藏着,都收在两人的新家了。 往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干什么不要? 第二天清净了些,何明德下帖子,请了徐慧光和徐然那群书生,没准备什么太名贵的食材,只是备了些菜蔬鹿肉,两坛子好酒,饮酒烤肉,联句作诗,才是痛快。两坛子酒喝尽了,一群书呆子与端王更是亲近了。 直到众人都喝的脸色发红,何明德不许端王再饮,陪他出去吹吹风。两人沿着幽竹小径一直走,几乎要看不到那群书生了。 何明德似是随意道:“虽说都是才子,可终究只是会纸面功夫。” 端王似乎是有些不赞同,“只会纸面功夫便去历练些,有什么打紧的?” 说罢,又走了几步,那昏昏沉沉的脑子才醒了,明白了何明德的意思。 “大考三年一次,年初才选了一批外放了,况且他们恃才傲物,都不肯去沾那浑水。” 何明德摇摇头,“不肯沾浑水,是未曾见明主的缘故,现在有了王爷,他们怎会不肯?” “历来也是有开恩科的例子,只看皇上心情罢了。” 若是开恩科,前三甲大约都在此处了。 端王看着那群人,想起父皇说的话,不以为意。 水若是太浑浊,不如全倒了,换盆清水。 什么水至清则无鱼,本王不信。 第50章 进入了腊月,整个京城都忙了起来。 池旭尧金枝玉叶,何明德心知这过节之事是不能指望他了,便都包办了。可惜他也是个外来人,身边的丫鬟都是些不经事的姑娘,也只知晓部分过节的习俗。何明德愁的很,最后还是池旭尧看不过去,把府里的王公公和几个嬷嬷都找了过来。 这几位都是经年的老人,他们一接手,这府里立刻有条不紊地忙开了,没两天就有了过年的气氛。 腊月二十二,家里开始扫尘。 腊月二十三,祭灶。 腊月二十九,除夕。 一大早,何明德就被窗外忙碌的欢笑声吵醒了。何明德睁开眼,先是感觉怀里暖烘烘的,低头一看,端王睡得正香。因为他的动作,本来被他挡着的光漏了几点,洒在了端王脸上,于是那长睫微微眨动,人倒是没醒,而是把头往自己的怀里藏得更深。 这一个动作,让何明德不只是怀里暖烘烘,心里也跟着暖烘烘了。 他们在定国公府时同房,不过是担心分房惹来非议。现如今环秀园并无外人,不会担心有人非议,可两人谁都没提分开睡,自然而然便忘却了。 何明德看着怀里的人,心中柔情一片,舍不得动。冬日清晨赖床,窗外有人忙碌三餐,怀里有个依赖你的猫儿,只觉得岁月静好,不舍打断。 直到池旭尧也醒来,何明德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胳膊,看端王打着呵欠,嗅了嗅:“好甜的香味,这是又在做什么?” 这是还没完全醒呢。 何明德最爱看的就是端王这个时候的模样,软得很。 “今儿除夕,大约是在熬糖呢。” 边说,何明德起床,叫人送水。端王仍旧是犯懒,缩在被窝里不肯动。 水碧往屋里打了水,带了一身冷气,人却是喜气洋洋地,道:“王爷,大公子,顾嬷嬷新制的芝麻酥,香甜得很,您二位早上要不要来一碟?” 何明德笑道:“一大早吃这么甜,可要坏了牙。你们小丫头愿意,吃着玩吧。” 随着池旭尧情绪的稳定,这府里的奴才也不会那般地噤若寒蝉。这一大早地,大家都喜气洋洋,丫鬟们也敢壮着胆子开玩笑了。 水玉在外间道:“二位主子见着对方已经够甜了,自然不用吃糖了。” 这话说得何明德发笑,故意板着一张脸,“小丫头说这些,羞不羞?” 他二人正说笑,便听床帏之内传来冷淡的一声:“吃糖也堵不住你的嘴是不是?” 水碧吐吐舌头,忙出去了。片刻,探头探脑把一小碟糖酥放在了桌上,溜了。 何明德洗了手,拈起一颗糖酥,撩开了帐子。 “还不起?今日要进宫宴饮。” 端王把被子又往上提了提,不情不愿道:“不想去。” 宫廷宴饮听着好似有趣,其实再烦不过了。去那里,还不如留在环秀园自在。 何明德看他不知不觉流露出的轻微委屈和慵懒,总是忍不住笑,他把手中的糖酥往前一递,恰恰抵着池旭尧柔软的嘴唇。 他起初没有注意,池旭尧似乎也没注意到,愣了片刻含住了那块糖酥,脸颊立刻鼓起了一小块。 何明德收回手,下意识把手收到了背后,捻了捻指尖。顿了顿,又捻了捻。 池旭尧还鼓着脸颊,模模糊糊道:“你不是说一大早不要吃这么甜的吗?” “你是特例,吃点甜的心情好。”说完,拍拍被子催促道:“天儿还没那么冷,吃了早膳再回来暖被窝。” 何明德走到门口,寒冽的空气吸入肺中,整个人便清醒了,温热的指尖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屋里,端王面无表情地嚼碎了那块糖酥,慢吞吞地咽了下去。等那甜味一点一点散了,他的脸才慢吞吞地晕开了红色。 刚才吃糖的时候,他拿舌头去卷那颗糖,但是吃到的,除了糖,还有别的。那一瞬间,他无端便有了些别的心思。 幸好何明德,似乎没有察觉到。 他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 原来吃甜的,真的会心情好呀。 * 王公公正在院子里修剪一颗万年松,见了何明德,先给他行了个礼,旋即从袖子里拿出了个册子,递过去道:“大公子,给各亲友的礼单拟好了,您过过眼?” 诸位亲友的新年礼单,早就该拟定好的。何明德这边本也算还好,朋友就一个徐慧光,家人就一个老祖宗,送些新年的面点、野味也就够了,重要的是心意。 麻烦的是他父亲有故交,在他父母过世前都有礼物往来。他父亲做官不算是聪明,但还算是个好人,他结交的,也多是些不上不下的老实官员,何明德想要这些人脉,便想借新年贺礼,重新与人结交了。 这些人,迟早都是端王的人脉。 何明德颇费了一些心思,端王见他烦恼,本来下意识地便想让他去自己的私库里挑选,只是张了张嘴,才想起来自己的私库都被掏空了,全送了太子。 送东西那会儿,端王可没想到,从今年开始,自己就是个新家庭,需要去维护人际关系了。以至于到了年节下,竟然找不出几件像样的礼物。 端王气闷,干脆让人把端王府库房里还剩下的东西全拉到了环秀园来,让何明德挑选。 至于他自己,他跟父皇要了两个御厨,命人做了两菜一汤一糕点,以此作为赠礼。总归他是王爷,他送什么,都有人捧场。 想了八九日,环秀园的主人才把礼单拟定了,何明德吩咐王公公挑几个人,骑着马去送帖子。吩咐定了,一回头,便见端王裹着白狐大氅,披散着头发,把下巴埋在了长毛里。 他听了何明德最后那几句吩咐,叹气道:“本王可是头一次,捉襟见肘,连赏人的东西都没了。” 何明德替他紧了紧衣领,笑道:“那这几日便要王爷多多辛苦,多多走动,自然有人要送你好东西。咱们也当一回大贪官,送什么都收。” 池旭尧笑弯了眼睛,跟着琢磨,“本王便光收钱,不办事,捞了好处便跑。” 一个三代世袭国公爷,一个皇家独宠小王爷,除夕一大早凑在门口算计着怎么去捞钱。 路过的王公公听了都要发愁,好好的小王爷,怎么就这样了?再看看,两个当事人却是笑弯了眼。 大约这便是一家人吧。 * 宫廷宴饮自寅时开始,卯时结束,两个时辰。 出发前,何明德吩咐王公公准备晚膳,他们不陪着皇上守岁,宴饮结束便回来。 马车到了庆安门,被侍卫拦下。他们正等着侍卫放行,便听到车窗外被人轻轻敲了两下。撩开车帘一看,是太子。 年节下的,太子素来端庄的脸上也带了点喜气,他一双笑眼看着车里,温和极了:“尧儿,下来陪哥哥走走。” 何明德看着身旁之人,注视着他,观察他的神情。如果他有不情愿之处,自己便出面拒绝。没想到池旭尧只是错愕片刻,便十分诚恳地笑道:“哥哥等我。” 说罢,便下车去了。 怎么回事? 何明德忙也下车,跟在这兄弟二人身后。 前些日子那剑拔弩张的情形才过去不久,太子却像是已经忘记了,好似无事发生过。 “还跟哥哥生气呢?” 何明德的心提了起来。 端王却是鼓着脸,颇为可爱,道:“皇兄知道我眼里容不下沙子,骗我去父皇面前发脾气,我不该生气?” 嘴上说着生气,这便是不生气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57节 太子松了口气,拍拍端王的头,道:“该生气,自然是该生气的。皇兄给你备下了许多赔礼的礼物,明儿一早,我亲自送到环秀园去,给你赔礼。” “不跟哥哥生气了好不好?” 端王顿了片刻,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太子的靴子,委屈道:“下不为例。” 太子的脸上顿时展开了笑意。 端王又急急补充道:“下次皇兄再遇到难题,要跟我说,莫要自己扛。我也是能帮你的。” 太子却是一摆手,道:“再没有难题了,尧儿,以后咱们兄弟二人,都是没烦恼的日子了。” 这些天来太子过得太舒服了,志得意满四个字,好似为他拟定。十几年的勾心斗角,如今全成了一人之下,如何能不高兴? “行吧,”端王一推太子,道,“说完了,你快去陪嫂嫂吧,她有身孕,一个人多害怕。” 太子在这边了了心事,便告辞去了。 太子一走,端王脸上的笑慢慢地敛去了。何明德走过去,捧着他的脸一看,果然都是难过。 两人站得极近,池旭尧比何明德低一些,微微前倾身体,额头便抵在了何明德肩上。 “做这种事真叫人烦闷,好容易才安静了两天。” 声音闷闷地。 何明德低声问道:“不高兴为什么不告诉太子?” 端王这回过了很久才回答,声音更低了,也更难过了。 “我……我真的没有办法,再毫无保留地信任皇兄了。” 那日之前,总因为自己与皇兄之间的信任而自豪。他生在皇家,更知道信任的可贵,可惜,他以为的信任,终究还是产生了裂隙。 何明德没说话,更抱紧了他,默默地陪着。 “我只是想不明白,如果只是父皇有立我为储的意思,皇兄便能对我出手么?” “若是如此,皇兄的猜忌之心未免太过,实在不能容人。” 端王抬起头,压低了声音,说出了自己想了很久的话。 “若皇兄的性子当真如此,他若登上大宝,必为百姓之苦。我不能接受。” “那你要怎么办?” 端王抚过自己的脸颊,那受伤的半边脸,在红色宫灯的照耀下,更显得可怕。 “我听说,后宫又有两个妃嫔有孕了,后宫那么多美人,总能生出皇子来。” 他下半句话没说,何明德却是领悟到了。 太子已成气候,是不会在意两个小孩儿的。 他却不知,他的弟弟正在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若他并非合适的储君,他的弟弟随时准备着,成为扶持幼帝的摄政王。 他没说,只是看着何明德。 何明德也没说别的,只是轻声说了一个字。 “好。” 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 紧张的气氛又散了,端王的额头在何明德肩头蹭了蹭,像是在说什么。何明德笑笑,握着他的手要走。 刚转过弯,便被吓了一跳。晦暗的灯光之中,一个黑影站立在哪儿,也不知听了多久。 第51章 何明德心猛地一跳,瞬间脑海里便转过了好几个念头。 周围灯光晦暗,何明德没认出人,端王却凭借着这身形,认出了人。 “柳将军。”端王淡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柳盛。 若是旁人,两人方才的音量,或许还不引人注意。可柳盛……习武之人本就听力出众,更遑论这个时刻把关注四周微小动静刻入本能的将军。 两人都等着柳盛的反应。 可柳盛只是行了个礼,道:“三皇子也来晚了。” 没了。 柳盛往前伸了伸手,示意端王和何明德先走。端王没动,审视着眼前之人。 柳盛今年四十多岁了,他看上去就像是任何一个只懂得杀戮打仗的武夫,这是柳家人最大的特征。可事实上,柳家人最熟的就是兵法和人心。 他听见了,也绝对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太子少了大皇子这个敌手,可同时可能树立起了另一个敌人。 这可能把本已经平静的朝局,再次打乱。 许是端王的眼神太直接了,素来不苟言笑的柳将军居然勾了勾嘴角,他道,“王爷,柳家家训,效忠皇上,守护万民。至于那上面坐着的,是太子,是废大皇子,是端王,或者是三岁的皇子,柳家不在乎。” 端王没走,柳盛也不屑掩饰自己的不在意。他拱了拱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何明德看着这人走远,心中感慨,这么大的八卦放在面前,他都毫不在意,这样的人不成大事,谁能成啊? 柳家能安安稳稳地度过几代皇帝的交替,跟这几乎不存在的好奇心也有关系吧。 端王稀奇道:“柳将军会不会外传本王不能确定,不过他实在是不喜欢本王,本王是确定了。” 可是想到那日柳将军质问父皇,自己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又总觉得,此人对自己是有些不同的。 可惜这柳将军不想说话的时候,实在是个锯嘴葫芦,问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一场晚宴还没开始就处处不顺,耗人精神。宴饮开始之后更是无趣,各种熟悉的礼仪,听了十几遍的歌曲、看了十几遍的杂耍歌舞,看着看着,何明德和端王便越靠越近,不知不觉,两人便凑到了一处,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卯时一到,端王便带着何明德告退跑了,皇帝也是无奈。都说女大不中留,这儿大也不由爹啊。 * 除夕夜,浮月楼不做生意,绿浮给楼里的姑娘都发了压祟钱。不用陪着那些年轻公子哥儿玩儿,小姑娘们笑得都高兴些。 何明德的马车从浮月楼前经过,隔着院墙都能听到里面的时兴小曲儿。 这歌曲欢笑声,给人无限希望,总觉得新的一年,有许多的好事会发生。 拐过浮月楼,便是环秀园。大门前已经点上了新制的宫灯,门前贴着皇上御笔亲赐的春联。 两人下了马车,不约而同站在门前仰首看了片刻。本来看的是环秀园的牌匾,忽然,半空中一颗白色的光点飘飘忽忽落下。何明德的视线追随着那个光点,看它轻柔地黏在了端王的眼睫上。 何明德头一回清晰地意识到,池旭尧的眼睫是如此纤长。 端王眼睛一凉,就要伸手去揉,何明德被那鸦羽上的白色迷惑了心神,下意识攥住了他的手,在他的眼睫上吹了口气。 那片白色融化为水,池旭尧一闭眼,那滴水顺着他的脸庞落下。 池旭尧再睁眼,茫然地看着何明德。他的脸微微红着,眼中带着不自知的无辜与好奇,那行水迹如同泪水,迷惑人的心神。 远处传来烟火的噼啪声,显得此处更安静了。 宫灯之下,池旭尧忽然有些惊喜道:“下雪了。” 几乎是一瞬间,纷纷扬扬的白色落了下来。四周光线明灭,头顶两盏灯光的暖光笼罩二人,无端温柔。雪花片刻便落了人一身,好似白头。 池旭尧接着雪,眼睛一弯。 何明德感觉心脏猛地一跳。 他还未曾弄清这猛烈心跳的由来,便被开门声打断。王公公从门口探出头,看见两人,忙撑着伞出来,笑眯眯地,“老奴说是听着有车声儿。” 那片刻的心悸便消失无痕了。 何明德恍然若失,却又不知失了什么。他摇摇头,和池旭尧进府去了。 新年夜,没有一丝风,两人来了兴致,让人在门廊上铺了席子,又铺上厚厚的羊绒毯子,摆上暖锅,借着浮月楼的乐声赏花赏雪。 池旭尧喝了杯酒,难得笑的高兴:“我真没想到,今年的新年,我竟果真是与你一起过的。” 成婚也不过是秋天的事,半年光景而已。 何明德想起那时也笑:“那时候王爷一心想着要取我性命,自然是想不到了。” 池旭尧有些不好意思,瞪他一眼,把烫好的肉扔进他的碟子里,示意堵他的嘴。 两人说起从前,那时的阴暗心惊与处处危机,因为时过境迁被加上一层温和的色彩,竟有几分珍贵回忆的意思了。 热腾腾的汤底咕噜咕噜地,烫出来的菜冒着白烟。池旭尧吃的发热,就想解开外衣。何明德眼疾手快,反给他披上了件斗篷。 “小心一会儿胳膊疼。” 池旭尧有点不高兴,但低下头的时候,自己还是紧了紧披风。 快到子时,王公公带着府里的小丫头老婆子开始放烟花。池旭尧仗着皇上宠爱,把各地进贡给皇上的烟花要回来不少,各种新鲜的花样在天上亮了半个多时辰,惹得隔壁浮月楼的小丫头们尖叫连连。 池旭尧又斟了一杯酒,没喝,给何明德也倒了一杯。端王举着杯道:“你我出身,本就少不了猜忌,以至于我对你带有杀意。” “多谢你以德报怨,这半年对我多有照顾。今夜一同守岁,你我便是一家人。日后凡是我有的,你都可共享。” 池旭尧说的坦坦荡荡,两眼赤诚,举杯等着何明德。 何明德看着那眼神,只觉得心脏又不对劲了。他忙端起酒杯,把那杯酒喝了。酒水火辣辣地顺着咽喉下去,才把那不对劲压了下去。 一时之间,何明德也觉得有些眼热,轻咳了一声,声音才正常起来。 “一同守岁,你我便是一家人了。以后我还会照顾你的。” 何明德除了在故国烟火秀的时候,已经很多年都没看到烟火了。他正看的出神,便觉得肩上一沉。 转头一看,就见池旭尧脸颊红红的,靠在自己肩上,闭着眼睛睡着了。 何明德晃晃面前的酒壶,空的。 不知不觉,池旭尧一个人把酒水都喝光了。人清醒着还好,一醉,风一吹,便有几分瑟缩。一鸿过来低声问,是否要把人扶进屋,何明德摆摆手,示意人退下。他紧了紧披风,把池旭尧裹紧了。 天上仍有烟花绚烂,远处传来了古朴的钟声。 十二下。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58节 何明德这才轻声对着睡着的人说了句:“新年快乐,祝你今年少有烦心事。” 他指尖拂过池旭尧的脸颊,神情是他自己都不曾注意的温柔。 “如果可以的话,我的新年愿望,是你能早日恢复。” 他轻手轻脚,把人抱到床上。本来还想撑着给两人擦擦脸,可他也喝了不少酒,看池旭尧沉沉的睡脸,何明德打了个呵欠,还是放弃抵抗,两人头靠头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睡前饮酒,还是因为今日那几次抓不住的失控,何明德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 醒来之时,天色还有些昏沉。何明德动了动胳膊,只觉得腰酸背痛,这一觉睡得累极了。想了一下,梦中一切如一阵青烟,不留痕迹,却让人莫名在意。 何明德还在回忆梦中所见,却听到窗外有低语。 是绿浮的声音。 “好安静,看来王爷和侯爷都没起呢。” “姑娘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有这位先生?” 绿浮的声音听着有些笑意,“没什么,只是一大早来给侯爷拜个年,送份新年贺礼。既然来的不巧,我晚些……” 一点灵光忽然击中了何明德! “绿浮,等等。”何明德捂着池旭尧耳朵,叫住了绿浮。他忍着头疼走到门外,第一眼便看到了绿浮身边站着的人。 第一眼看到此人,大家都会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个男人,但是再看第二眼,便又会让人糊涂,原因无他,只是此人的容貌实在是太美了。 此人长了一张瓜子脸,下巴尖尖,脸小小的,长了双无辜的杏眼。面皮儿极白,双唇又红艳艳地,被白狐的披风一裹,更是楚楚可怜。他行动之间,带着一股苦涩又清新的植物气息。 容貌已然是如此出众,偏生那腰被大带一围,比女子还要纤细。何明德只是目测,便觉得自己两只手能掐过去。来人的长相是如此精致娇怯,以至于让人下意识忽略了他的八尺的身高。 何明德多看了两眼,这楚楚可怜之人便毫不顾忌地翻了个白眼,粗声道:“看什么看?” 何明德这才回神,心中被欢欣的情绪充满——一个面若好女,浑身带有药香的男人。 他拱着手,对着面前的男子弯腰行了一礼,道:“我盼望先生许久了。” 第52章 大夫叫唐远游,八年前父母双亡,茕茕孑立,便开始云游大晏,因此给自己取了表字不归。大约是容貌和肤色的缘故,完全看不出唐不归今年已经三十。 何明德让一鸿把人迎进了书房,煮茶倒水,自己忙回房换了身迎客的衣服,绿浮在一旁小声说明了情况。 “派去陶德的人遇到唐大夫,觉得跟大公子说的很像,请他来京城,唐大夫不愿意,最后只能谎称京城家人得了世间难遇的奇病,才把他哄来。” “王爷身份特殊,奴婢特地吩咐,一路隐瞒了王爷的身份。唐大夫不大高兴,他嘴巴又厉害,一会儿可能要大公子多包涵了。” 何明德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无所谓道:“只要他有真本事,嘴巴厉害算什么?我给他端茶送水,红袖添香也行。” 绿浮:…… 只怕唐大夫也不是很想要呢。 何明德刚要走,忽又听见绿浮道:“有一件事,我听得不是很真切,或许公子用得上。” “何事?” “听闻这段时间唐先生红鸾星动,有人追他追得紧,先生不胜其烦。” 果然,何明德刚进了书房,便见唐大夫眉眼一挑,嗤笑道:“得病的是你?我还以为是多了不得的人物,不过是个侯爷罢了,也值得藏这么紧。” 他把腕枕往桌上一放,一瞥,示意何明德把手放上去。 何明德犹豫片刻,把自己的手放上去,道:“我请先生来,是为另一人看病。” 唐远游看着自己正诊脉的手,凉凉地看了一眼何明德,等他解释。 “不知道先生可知晓端王?” 唐远游流落江湖,还算是消息灵通,自然也听过端王被火焚伤之事。 唐远游顿了顿,收回了手,坦然道:“我于烧伤并无多少心得,听闻宫中太医对端王的伤势束手无策,我自然更是。” 何明德的一颗心忽然就被冷住了。 就算提前找到了唐远游,也无用吗? 不过,何明德只是沉沦了一瞬,想治好这般的伤,必然是要百转千回,他不是早就做好心里准备了么? 他又振作道:“烦请先生先看看端王的伤再做定论吧。先生的医术为人称道,或早或晚,总能想出法子。” “你这是何意?”唐远游冷下了眼神,“胁迫我可没有用。” 何明德坦然一笑:“先生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希望先生能赏脸留在我府中,先生一应花费皆由我府中出。平日里先生来去我不问,先生但有所需,无论是宫中医书或是珍贵药材,我都能为先生寻来。” “唯一希望的,”何明德说得郑重,“希望先生能尽全力,想法子为我夫君治疗。” 听上去条件不错,唐远游有些迟疑了。 何明德想起绿浮的话,模棱两可地道:“侯府偏僻,先生在此居住,绝不会受人侵扰。” 唐远游初时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了,竟先红了脸,三分怒意之中含着三分羞拍着桌子道:“谁怕那头蛮牛了!” 何明德:…… 本来以为是被人纠缠,现在看来是两情相悦啊。 唐远游被何明德看的更心烦了,外强中干道:“哼,看在你心诚的份上,我先应下吧。” 接着便是仔仔细细地说了,自己要朝南的院子,要能辟药圃,饮食要南方风味,软糯甜嫩为主,卧房又该如何地布置…… 他说了这许多,何明德没有一点的不耐烦,一一应了。唐远游本是试探主顾,见他这般好说话,自己也不好意思了。 “暂时就这些吧。” 京中局势与从前不同,何明德叮嘱道:“给端王治病之事不宜宣扬,若无完全把握,也不必对端王提起。对外,只说先生是我朋友罢。” 何明德把唐远游安排在了最东边的缀锦楼,那边离浮月楼最远,安静,楼被大片的紫竹包围着,平日里少有人去。 夏日竹叶萧萧,冬日雪落翠竹,皆是自然之画,自然之乐,想来唐先生这样的雅人会喜欢的。另想着唐先生毕竟身份特殊,何明德又把一泓拨给了唐远游。一来一泓细心,照顾人是最好的,二来……无论如何,对外人还是要多留个心眼,若是唐远游有何不妥,一泓必然能发现。 安排好了这些,已是日上三竿,想着端王必然醒了,何明德便带着唐远游去见见。路上少不得要再三叮嘱唐远游,端王对外人性情乖张,务必要小心说话。 “唐先生的乖张,在他面前只能称得上乖巧了。” 这神情熟悉。 舌头说着王爷性情乖张,嘴角却是笑得柔情蜜意。 唐远游立刻便想到了神出鬼没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人,他也这么评价过自己。想到这,不知不觉便更觉得要对这对情人更尽心几分了。 端王一大早不见了何明德,等再见时,何明德的身旁便站了个风姿灼灼的大美人。何明德介绍地也不是很详尽,只说是旧时好友,一直在外地,现如今想来京城谋事,暂时寄居在此。 唐远游寒暄的时候,也一直观察着端王裸露在外的肌肤,心里也有了判断。意外的是,端王非但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生气,反而更加地气定神闲,格外有天家风范。 这姿态格外罕见,以至于何明德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正房气派”四字。旋即摇摇头,把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丢了出去。 三两句寒暄之后,唐远游便告辞回缀锦楼去,端王竟不自觉松了口气,谁知何明德又站了起来,亲自把人送了出去。 看着二人并肩离开,端王握紧了袖中的手。 院中。 “如何?” 唐远游低声道:“端王伤的太厉害,只能从长计议。我倒是可以配些药膏,先让端王用起来。” 也只能如此,不能着急。 何明德点点头:“需要什么药材,尽吩咐一泓,若是有人问起,只说是……说是给我配的药吧。” 唐远游应下了,忽然笑道:“这也不算是假话了。” “嗯?” “端王的药膏我还要斟酌一番,倒是侯爷的身子确实是需要调理。” 嗯? 何明德的云淡风轻忽然间都裂掉了。 “侯爷从前流连花丛,身体亏空了,自己也知道吧,不趁着年轻养回去,是打算三十岁便鸣金收兵么?” 何明德:…… 何明德压低了声音:“可是前些日子太医开了方子,已经好了。” 唐大夫背着手,嗤笑道:“太医又管不到你三十岁后,你若是想要这种好,我能给你开个方子,夜御十……” “好了……”何明德连连摆手,拦下了后半截的话,“多谢了。” 这一天天的,都叫什么事啊。 又要开始喝中药,倦了,不然还是废着吧。 到了卯时,太子果真是上门来了,还带来了一车的好东西,什么东珠、鲛人纱、玉雕瓷器、珊瑚香珠、各色皮毛不一而足。虽说与端王送出去的东西比起来不值一提,不过也算是回血了。 见兄长来了,端王这才停了公务,迎了出去。 太子见他勤勉,既是欣喜又是心疼,温和地责备道:“年初一连父皇都封笔,你还忙什么?” “我从前哪一日不是歇着,”端王也如往常一般,对兄长笑道,“不过是想到将士们为我大晏戎马一生,如今归来,我不敢不尽心。” 几百年来,中原与西北蛮族的关系一直是打三年,和平两年的关系。到了大晏,历代皇帝都铁了心地想斩断这种关系,因此把柳家军放在边关,一放就是几十年。这几十年里,无数人的骨血堆上去,化作血海,几乎要将西北蛮族淹没,打得西北蛮族再也不敢露头了。 仗打完了,大部分兵士拿了军饷与荣誉解甲归田,却也有很多本就无家之人无处可回,且又因为打仗留有残疾,不能再上战场,柳盛就想把这批人都留在京城安置。这些将士的安置与待遇如何拿捏安排,便落在了端王与柳盛的头上。 这事太子知道,却也未曾放在心上,只是道:“将士为国浴血,如今多赏些金银,甚至是宅院便可了。” 端王道:“我与他们交谈过,他们许多人方至弱冠之年,都是有血性有骨气的汉子,是绝不肯让国家养他们的。赏金赏银,不如给他们挣钱的本事和旁人的尊重。” “也是,”太子不以为意地应下,忽又问道,“柳将军的脾气怪异,他未曾为难你吧?” 唉,端王自己也不知这算不算为难。 柳将军的脾气实在是不算好,除了军务,莫说是对端王,便是对自己的儿子和兵士也是一张臭脸。可若不算为难,端王总觉得柳将军对着自己时,那张臭脸中总带着一丝刻薄。 他这么迟疑着,太子似乎已经明白了,无奈笑道:“柳将军的脾气就是那般,你多包容。” 顿了顿又道:“柳家地位特殊,又从不与人交好,你与他共事,机会难得,要多与他亲近才是。” 柳家只效忠皇上,端王明面上仍然属于太子一派,若是能与柳家亲近,自然是多多益善。这本是他该做的事情,只是如今听到这嘱咐,心中总是不得劲。年初一与兄长拜年的兴奋也冷淡了几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59节 他面上不显,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太子却已经转开了话题,问起了端王的饮食起居。听到这几日端王爱吃豆沙炸糕,还特地叮嘱水碧,糯米不易克化,不许纵着端王多吃。若是实在喜欢这食材,或可将糯米山药同做,有健胃消脾的功效。 一字一句,皆是关爱之意。池旭尧冷眼看着,无论如何都只能看出兄长的爱护,这爱护将他一颗心是暖了又冷了,冷了又酸了,百感交集找不出一个明白滋味。 太子现如今春风得意,要筹谋之事更多,一日十二个时辰根本不够用。他在端王这处和弟弟说了会儿话,吃了些点心,便告辞了。 “我晚些时候还要去拜会谵台子明大人。” 端王倒是愣了,“好好地找他做什么?谵台大人素来恪守礼法,从不与皇子结交,皇兄去了小心让他撵出来。” 太子笑道:“我不是去找他,我是去找他的长孙,谵台秋高,他得了一副好画,请我去赏。再说了,我年初一去,谵台大人总不能这般不近人情。” 端王心说那可说不准,谵台老大人那是礼法成精,说不与皇子结交,私下那是绝不肯多说一句话。 端王送太子到院子门前就嫌冷不肯送了,太子也没不高兴,反倒是把身上那件黑朔鼠皮的披风解下来给他披上了。 太子带人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门口站着几个人。一个眼生的男子,光看背影观其身姿便知是美男子,太子虽见惯美人,对此人却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再看,才注意到这男子身后跟着伺候的是何明德的大丫鬟一鸿。 太子心中立刻狐疑起来,何明德的贴身婢女,好好地怎么去伺候这么个美人了? 何明德从前花天酒地,流连烟花之地,这成婚小半年安安分分,本以为他这是改邪归正,现在看来,只怕是外头的变成家里头的了。 太子立刻便让侍从放轻了脚步,站在那影壁之后听着。 一鸿道:“唐大夫,你这才走了一趟就记住路了?” 那男子骄矜地扬了扬下巴,“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闯荡江湖——好了,你快让人将药方拿去抓药。” 药方? 太子皱了皱眉,定国侯府与端王的府邸,平日里有人头疼脑热,都可以叫太医出来。就算太医一时过不来,这般的人家也有来惯了的名医。端王一成婚,太子就问的清清楚楚,定国侯府素来请的都是回春堂的张鹤年张大夫。 现在这从哪儿又出来了个唐大夫,还特地养在府里。 太子回头看了看万木春的方向,身体有着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紧绷。 他低声吩咐身边的人道:“永安,你跟去,弄清楚他抓的是什么药。” 第53章 温永安跟着侯府的人,看着他将一张方子特地分了好几家抓,更显得神秘了。 温永安看着侯府的人走了好一会儿,方才进药铺里。 他径直走到那个给侯府抓药的学徒跟前,把剑往怀里一抱,冷着脸道:“我家老爷说,把方才那副药再抓一副。” 温永安看学徒还懵着,便道:“就刚才那个,穿了身灰布衣衫的大高个儿,他有事来不了。” 他本是剑客,又常年跟着太子,身上的气息一看便不好惹。学徒也不敢多问,忙给他又配了一副。 温永安把抓好的药送回太子府,等到下午太子才沉着一张脸回来。 太子看到药立刻宣了太医过来。太医一进府,就见太子面沉如水,心情不佳,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胡太医,你看看这方子开得如何?” 胡太医接过方子一看,心里就是“唔”一声,不妙啊。难怪太子面色不佳,这可是糟糕。 他斟酌着词句道:“这方子开得极高明。此事本就不能心急,要慢慢调养着。” 慢慢调养着……可不是?尧儿的病可不是得慢慢调养着?只是治病,为何要悄悄地找人呢?莫不是真因为前几次的事情与自己生分了? 太子也不知自己这心中是和滋味,慢慢问道:“胡太医说这方子开得高明,必然是对的了,那疗效应该也不错了。” 胡太医点头:“太子不必担心,按照这方子,不过三月半载,必然是龙*虎猛。” 嗯? 太子一怔,龙*虎猛? “胡太医,这方子是治什么病症的?” 这话问的胡太医也不敢揣测,模糊道:“男子因房事身子亏空,便以此方慢慢调理。” 原来如此。 难怪侯府从外面找了大夫悄悄养在府里。 想通了关节,又想到自己之前以为弟弟对自己生出芥蒂,自己也是觉得好笑。自己这个性格,实在是过于谨慎了。 看着药方被烛火点燃,太子出了会儿神,忽然道:“永安,我记得我库里还有一对玉壶春瓶,你替我送到王爷那儿。” 温永安有些惊诧,迟疑道:“那对花瓶是殿下心爱之物……” 历经两朝,有价无市,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宝物。 太子却洒脱一笑:“再好的宝物也抵不上旭尧,送去吧,我今日看他房里插着梅花,那瓶子却俗气,不好看。” 温永安应下,亲自去办了。 再说侯府,端王把安置兵士的方案都定下了,又给父皇写了折子,希望今年能多加恩科,广招天下有识之士。除此之外,年节下也别无他事。 何明德与池旭尧二人日渐手谈赏花、读书谈天,倒也清闲自在。只是这几日两人相处,常常多了一个唐远游。 若说何明德是想往府里接人,他们这平日里莫说是逾距之处,就是眉来眼去也一处都无。可若说是两人清清白白,却有那么几次,偷偷背着自己咕咕唧唧。 池旭尧也知晓自己这般疑心不好,可每次见到唐远游那张花孔雀似的脸,也不知道为何就不自觉地提着一股气,非要压他一头。回头想想,自己也对自己这行为生气。 端王坐在铜镜前摘发冠,想到白日发生的事。 今日几人无事,唐远游说起自己在外的经历,提到自己风餐露宿,学会了一手好厨艺时,何明德说了一句唐大夫心灵手巧,厨艺必然不错,有机会可要尝尝。 池旭尧当时不知为何,竟也说了一句:“本王的厨艺也不错。” 当时两人那诧异的神情,使得端王难以回转,只能绞尽脑汁,才想起幼时爱玩,有一次闹着亲自包饺子。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包了什么,只记得最后皇兄与自己看着对方包的四不像哈哈大笑。 厨房送来了馅料和饺子皮,端王本以为自己如今不像小时候一般笨拙,区区一张饺子皮,还不能降服么? ……没想到仍旧是不能。 端王开始捏了几个,皮儿不是黏在手上就是馅被挤出了汁,他本想训斥厨房送来的东西有问题,一抬眼看到对面的唐远游已经整整齐齐包了一排,那饺子竟还有一圈花褶,立刻便脸热起来。 最后还是何明德看不下去,一点点教他,教不好,又手指叠着手指,手背握着手心,一点点带着他捏。 等他终于学会了包出了个完好的饺子,一时忘形对着何明德邀功时,对面的唐大夫已经默默地包完了一扇面板。 ……太丢人了。 端王把额头磕在桌子上,心想自己也太不对劲了。 “怎么了?” 何明德从屋外进来问,端王立刻坐直了。 “没什么?” 何明德走近了,端王立刻闻到他身上带着的淡淡的药味。是何明德这几天都在喝的药,说是调理身子的,又不说清楚为何要调理。喏,就是这般,分明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却偏偏只有何明德和唐远游知道。 端王摘了发冠,梳了梳头发,忽然从铜镜中看到了自己。 他怔怔看了几眼镜中人,自己背后,何明德正靠在床头,拿了卷话本看。他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抬头一笑,仿佛在问怎么了? 端王转开了目光,仔细看自己的脸。他已经许久都没有这么做了,他只看了一会儿,“啪”一声,把铜镜按在了桌子上。不等何明德问,他已经是怒气冲冲地钻进了被窝,“困了!” 行吧。 看起来不宜多问。 何明德吹灭了烛火,两人互相靠着入睡了。 梦里,池旭尧坐在宴席上,高台之上,父皇举着酒杯笑道:“今日朕亲耕,三皇子做得很好。” 看不清楚脸的百官纷纷举杯敬他,他便也一杯杯地喝了下去。 梦里他想起来了,这是三月亲耕的那夜,是他人生转变的一夜,他不该喝酒的。 池旭尧看着梦中,自己尚且完好的脸,客观又毫不吝惜地评价着,这时候的自己,长相可要比什么糖大夫盐大夫好看多了。因为被娇贵着养大,说话时总是神采飞扬,眼睛明亮,有着不可一世的骄矜。与现在的自己相比,那时候的自己总有勃勃生机。 梦里,池旭尧又要喝一杯酒,忽然,一只手从背后按下了酒杯,熟悉的声音道:“别喝了。” 百官还在劝,背后的那个人却是大胆地把酒杯一砸,嚣张道:“喝你娘。” 池旭尧像是分成了两个人,坐在大堂上的那个人像是个身不由己的人偶,浮在空中的那个却是鼻子发酸。 他清醒的时候,从来没这么想过,但是在潜意识里,他却已经希望何明德出现在那一夜,阻止一切的发生了吗? 堂上的那个池旭尧被摔了酒杯,娇憨地笑着回头,可就在他转头的功夫,疤痕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脸颊。 池旭尧回过头,看到的就是何明德怔怔地、有些抗拒的眼神。越过何明德肩膀,他看到何明德的背后,站着唐远游、站着绿浮、站着无数看不清面容的美人。 池旭尧抓着何明德衣袖,何明德却慢慢地扯开。无论池旭尧怎么用力,怎么挽留,那片衣袖还是抽离了。 池旭尧一下子惊醒了。 “怎么了?” 池旭尧还没回神,心脏扑通扑通乱跳。顺着声音转头看到何明德关切的目光,干干净净,没有抗拒,那颗心脏才慢慢平顺了。 “没什么。”池旭尧摇摇头,嗓子都有些哑。 他不想说,何明德便不问了,打趣道:“还以为你做梦被人抢钱了,揪着我的衣袖越来越用力,我扯了半天。” 难怪做了那么奇怪的梦…… 回头想想这怪诞的梦,端王无奈地拿胳膊横在脸上。 身边轻响,被子被人掀开,带进来一阵风。端王立刻睁开眼,就看到何明德掀了被子要下床,端王立刻抓住他。 “你去哪儿?”池旭尧有些惶惑地问。 这惶恐脆弱的模样被存在眼中,也不知道刚才究竟做了什么梦。何明德犹豫片刻,又压好了被子,改口道:“没什么,你嗓子哑了,我给你倒杯水。” “我不想喝茶。” 那两根手指还揪着何明德的衣摆,何明德只好躺回去,拍拍他的手,温和道:“好,那没事了,接着睡吧。” 怎么会没事啊。 躺回被窝的何明德无奈极了。 唐大夫这药开得真是妙极了,前些天喝了就像是喝茶水,一点儿功效也没有。没曾想是量变引起质变,今晚儿睡下之后,就觉得不太对,状态好极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60节 左睡睡不着,右睡也不行。背书也不行,数羊也没用。煎熬了半宿,还是打算出去解决了再睡。 只是他袖子在端王手中,怎么也拉不出,端王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越拽越紧,好容易脱身了,端王就被惊醒了。 唉。 何明德睁眼看着帐顶的轮廓,咬牙切齿地想着明天一定要让唐大夫吃素三月。 偏偏端王还要往他怀里钻,淡淡的香气萦绕着两人,柔顺的发丝扫在何明德脖颈上,痒痒的。 何明德往后挪了挪。 端王跟着又往他怀里钻,腿还往上搭,突然,就僵住了。 黑暗中,端王小心地往后挪了挪,磕磕绊绊地道:“你怎么……怎么这么……精神啊。” 越说声音越小。 黑暗里反正谁也看不见谁,何明德无奈道:“王爷现在知道我起夜做什么去了?” 既然都被撞破了,何明德干脆又坐起来,打算出去把该做的做了,没想到端王不但没松手,犹豫片刻又黏了上来。 端王的声音又小又害羞:“也不用出去。” 何明德:“……王爷,你看着的话,我压力很大的。” “什么看着?谁要看了?”端王急了。 他到这时候口舌笨了,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末了,干脆自己把手放上去,道:“我、我们既已经成婚,一次两次,也不是不可以。” 何明德的脑子立刻哄一声炸开了。 他发誓,他从前对那个晏武帝只有崇拜之情。 他穿越后对端王只有怜爱之意。 他从未想过,这事儿……他也想不到,池旭尧还什么都没做,自己就已经觉得很……刺激了。 端王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做这种事,只是把手放过去,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偏偏何明德平日里那么温和聪慧的一个人,这种时候也不递个台阶给自己。 两个人竟这般僵住了。 何明德不是不心动,只是他自己有些可笑的原则,他一直觉得这种事情,必须要名正言顺。他与端王虽然成婚,但那不过是由阴谋算计的结果,况且两人之间还有隐瞒,最重要的是,他们二人并不是爱人。 何明德深吸一口气,往后挪了挪,道:“不必了。” 池旭尧愣住了。 为什么不用了? 梦里,那片伤疤慢慢爬满脸颊的一幕又浮现在了池旭尧的面前,他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问不出口。 何明德察觉到他的僵硬,自己也有些难为情,温和地道:“没别的意思,就是……太过亲密了。” 似乎是在安抚池旭尧,他还轻轻挠了挠池旭尧的头皮。 若是往常也就罢了,只是这连续多日的琐碎的思绪已经让端王的情绪到了极致了。 太过亲密? 怎么就太过亲密? 难不成是想和别人太过亲密? 黑咕隆咚地,端王又不说话,何明德以为这事儿已经了了,刚要下床,忽然感觉背后一阵风动,就有人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两只手扣着自己的手,有那么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我已经成婚,还不算亲密吗?” “本王偏要勉强。” 咬牙切齿中偏又藏着一点难以捉摸的脆弱与哭意,何明德忽然心软了,别处更…… 这一迟疑,就走不了了。 两刻钟后,端王把手在何明德衣服上擦了擦,再也不理何明德了。 第54章 何明德半宿没睡。 过了那阵劲他就开始想,不该贪图一时享乐的。 也不是后悔,就是不得劲。 说他迂腐也好,说他死脑筋也罢,他一向觉得这种事情只该和心爱的人一起做的。当他,他对池旭尧是喜爱的,但他从未往那方面想。 翻了个身,也翻了个脑子。 ……可是对池旭尧来说,他们已经成婚了,做这种事是天经地义的。 一开始他们两人或许都是把这场婚姻当做不得已的玩笑,后来关系缓和,每天都有无数要做的事,两个人也顺其自然着,何明德也就从未抽身出来思考这场婚姻的现状。 他没想,也不知道端王想没想。 啧,他那样金贵的人,主动替自己做这种事,或许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房里人。 这…… 都到这个时候了,何明德才惊觉自己的这场婚姻是真实的。他们一天不和离,他们就是夫夫,是要对对方与家庭负责的。 也不是不能这么过,就是不得劲。 唉,何明德想,婚姻就是茶米油盐也没错,可那只是表象,婚姻的里层还是情意相通啊。 这下该怎么办呢? 自己与池旭尧又是什么情况呢? 想了半宿,也是想不通。 没想好,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池旭尧,于是天刚擦边亮就冲进了缀锦楼。不管怎么说,想不通的事可以慢慢想,先帮端王搞事业转移一下注意力也行。 没想到缀锦楼里,唐远游的黑眼圈比何明德还深,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眼下抹什么药膏。 “这么早大公子不软玉温香,来我这儿做什么?我一宿没睡困死了。”他本是随口调侃,却偏偏说中了事儿,何明德竟不自觉地红了脸。 唐远游从镜子里看到了,立刻响亮地啧啧两声。 何明德咳嗽两声,“唐先生莫取笑我了,我来是想问问,药膏调配地怎么样了?” “我昨儿刚换了一味药,等过几日制好了小侯爷可以拿去试试。”唐远游再一次提醒他,“端王这事儿急不得。” 何明德自然是知道。 他这么早来,本也不是真的来催药的,只是心中纷乱,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没想到唐远游也是一夜未睡,失策。 唐远游给自己敷好了厚厚一层眼膜,何明德便识趣离开,让人家去补觉了。 出了缀锦楼,何明德发现自己无处可去,无人可诉说。 他在此间,朋友不少,知心之人寥寥,且因为浮月楼的缘故,认识的女孩子多些。这种事情,这种时间,也不好去浮月楼拜访。 他最好的朋友就是池旭尧,若是不能与他说,也就只能对山对水、对花对草说了。 不知不觉,何明德便走到了湖心。 湖水仍是结冰,不复当日美景。 何明德在湖边坐下,一只鸟落在冰面上,歪着头看着冰面底下,不时啄两下。没有多久,另一只鸟儿也落了下来,啄了两口头先那只鸟,两只鸟便互相追逐着飞走了。 又只剩下何明德一人了。 他叹口气,感觉自己和这冰、和这水、和清晨的天空一样,寂寞极了。 他很少让自己这么想的。 来到晏朝之后,他一直努力地认真地往前走,让自己被各种事占满,不让自己去想自己的孤独。但在这个清晨,那被克制的情绪还是出现了。 不知过了多久,何明德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天色亮了,这个时辰池旭尧该起了。 就算自己没有想好要如何定义他们的关系,也不能在这种时候消失才对。 何明德揉了揉自己的脸,想到在这个湖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让自己的心情好了些,又露出了惯常的笑容。 他转过身,却发现几步开外,站着池旭尧。池旭尧的手臂上搭着披风,面无表情地。 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何明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有些尴尬。 一股古怪的气氛蔓延开了。 这回竟是端王先开口,“我来给你送披风。” 他上前一步,展开那件火狐的披风,垂着眼睛系扣带。 何明德想,得说点什么。 张了张嘴,说:“昨晚睡得好吗?” 说完就懊恼地想把舌头吞回去。 不过端王竟仍是淡淡地,还有心情端详了一下自己系的蝴蝶结,才道,“不错。回去用早膳吧。” 两人不尴不尬地用完了早膳,正好赶上浮月楼有事儿,何明德便出门去了。他一出门,池旭尧的肩膀便塌了下去。 他说谎了。 昨夜到一半的时候他便后悔了,后知后觉自己做了这从前都没想过的伺候人的事儿。等他事后背过身去,何明德只是拿帕子替他仔仔细细擦了手,竟什么都没说。 池旭尧心里又闷闷地了。 后半夜,何明德没睡,他听出来那悄悄的辗转反侧,更是睡不着了。 他为什么不睡? 因为本王做的事? 因为讨厌? 好几次池旭尧都想张开口去问问,可每次张开嘴,那舌头就像是打了结,心底就有恐惧蔓延上来,不敢问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61节 终于等到天擦亮,何明德就穿衣出门去了。池旭尧在屋里又躺了一会儿,也睡不着了,还是出去了。 环秀园就这么大,池旭尧顺着万木春楼前的路走着,七拐八绕,看到何明德从缀锦楼出来。他悄悄地跟着,看着何明德在河边忧愁许久,心也一点点下沉。 同自己做这种事情,究竟是如何难耐,要让他天为亮便去找唐远游?自然,那点时间是决不能做什么的,可这种做法,仍是让池旭尧无法理解。 水玉和水碧安安静静地收拾着杯盘,池旭尧忽然道:“水玉,你看着本王。” 水玉茫然地看过来。 池旭尧仔仔细细地看着水玉的眼神,平和地疑惑,等着他的吩咐。 他记得从前,府里的丫鬟每次看到自己,眼睛都会亮亮的,羞怯的。 想这些太傻了。 池旭尧挥挥手,无力地让两人出去了。 想这些做什么? 池旭尧克制着自己,去处理公务。父皇已经下旨今年五月加开恩科,令谵台子明大人为今年主考官,定下章程,不日将发圣旨到各省。 池旭尧的那群朋友听到消息都高兴地不得了,知道这是端王的建议,更是高兴,都等着能博得出身,跟在端王身后,为百姓做一二事。 这群书生这时候可都不谦逊了,自言三甲必然都在这群人中,只是不知是谁要拿了第一、谁做那榜眼。嘴上都不肯让人,私下各个都用起功来,私下和端王、胡先生暗暗请教。 端王读书未必要比这群人高明多少,可是毕竟出生皇家,对有些圣人之书的解读观点,与书生截然不同,双方讨论,总能给对方带来启示。 昨日程诚送来书信,想端王请教,因涉及到的书不知道被放在哪个书箧里,端王便先搁置了。今日无事,正好适合找找那本书,也把书房中的书籍重新整理。 环秀园里藏书比不得端王府,却也不算少了。池旭尧找了半天,没找到那本书,正打算放弃,让下人把书都摆在书架上再说,手下刚好打开了一个书箧。 找到了。 端王松了口气,把书拿起来,就看到一本眼生的册子,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何明德的。迁府的时候,他们两人的书籍手册都放在一处了。 本来不想想他的。 端王叹气,顺手把何明德的手册也拿了起来,随意翻看。里面画了不少亭台楼阁,一旁写了批注,不知为何,字字皆是错的。 何明德也不是不识字的人,怎的这里却都是错的?若说是避讳也不是,哪有字字避讳的? 他心里疑惑,又翻过一页,手顿住了。 这一页画的并非是亭台楼阁,而是一人。何明德的画工不算很好,可是人物画得却很是传神,绝不至于让人认错。 画中人穿的衣服,池旭尧记得很清楚,那是他刚嫁到侯府时新裁的衣衫。可若说画中人是他,那便太可笑了。 画中人分明三十上下,蓄着胡须,气质温和却自有威严之气。与他长相相似,却绝不是他。 莫说是皇兄与池维竹,但从这气质上说,连父皇都比自己像这画中人。 都说睹物思人,眼下,大约自己便是这物,那那个人,又是谁? …… 浮月楼。 “之前侯爷说的闺阁茶园已经快完工,再过半个月侯爷便能去验收了。”绿浮看着手中的账本,翻过一页,“浮月楼近期也有了一批信得过的人手,可以与一些京中府邸建立联系,以备后用,侯爷可有……” 说了好一会儿,却没等到一点儿回应。绿浮抬头一看,便见侯爷眼睛还在账本上,心思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侯爷?侯爷?” 何明德回过神,“抱歉,走神了,你继续。” 绿浮却是摇摇头,道:“侯爷有心事?” 何明德犹豫片刻,自己与端王的私事,不好说,便摇摇头。 绿浮却是了然一般,笑道:“侯爷此时在想一个人吧?” 这没什么好瞒的,何明德点点头,等着绿浮的高见。 果真。 绿浮自那里园中,见他二人的情状,便知他二人对于情爱一无所知,端王更是不知自己已将要落入网中。谁知这二人旁事聪明,于此道却如此笨拙,到了今日方才有些苗头。 绿浮并不点破,只是笑道:“侯爷,人这一辈子,可只会有一次这种经历,是愁也是喜。” 嗯? 绿浮站起身,道:“侯爷看起来很是疲惫,妾为侯爷弹个曲儿吧。” 说着,走到七弦琴前,长指轻拨,欢快缠绵的音调便出来了。屋子外头的小丫头们听到声儿,隔着墙嘻嘻哈哈跟着唱。 “害相思,害得我伶仃样。半夜里爬起来打梅香,梅香为何我瘦你偏壮?梅香覆姐姐,你好不思量,你自想你的情人也,我把谁来想?” 何明德:…… 何明德无奈道:“你也学会促狭我了。” 绿浮笑着呵斥门外道:“打趣侯爷,小心你们的舌头。” 外面嘻嘻哈哈的声音大了起来,逐渐远了。 何明德摇摇头,温和地道:“不过不是你想的这般。” 绿浮拨动地琴弦铮铮想,随意道:“侯爷不是这样想,或许有人这样想。有人现在不这般想,或许要不了多久便要这般想。” 何明德被她说得头晕,反正今儿也理不完帐,天色也不早了,干脆回府去了。 谁知刚回府,便见水碧水玉都不在,屋里就剩一个不懂事的滴翠,无辜地看着他。 “王爷说这几日要忙着安置兵士的事儿,回府多有不便,先去军营住几日。” 第55章 原来是嫉妒 军营。 萧瑟的寒风吹着,连半落的太阳都显得有些瑟瑟起来。何明德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才把视线转过去。 来人竟然是柳瑞。 就算是在军营,他也是吊儿郎当的模样,清清嗓子,模仿着端王的声音。 “忙完了军务,本王自然会回府。” 传完了话,柳瑞一脸八卦地把问题又问了一遍:“果然是吵架了?” 两刻钟前,他也是这么问何明德的,何明德的回答是“不算吵架。” 一刻钟前,他这么问端王,端王的回答是冷哼一声。 何明德无奈地对柳瑞拱拱手,道:“小将军,当真不能通融一番,让我进去?我只是去看看王爷。” 柳瑞一耸肩,“军营重地,家属不可擅入。” 何明德无奈,只能放弃了,翻身上马,柳瑞一把扯住了他的缰绳。 “你没什么话要我带?” 何明德想了想,最该说的话自己都没想清楚,便摇摇头。他解下了自己的披风,递给柳瑞。 “烦请小将军将此物送给王爷,在外公务,记得添衣添餐。” 说罢,调转马头要走,却见迎面驶来一驾马车,到了辕门停下,车里出来了一个年轻人,一身书卷气。 柳瑞见了这年轻人,大喜迎上前:“纪贞,你怎么来了?” 贺纪贞在他肩膀一搭,跳下了马车,笑道:“猜到你在军营,就来找你。” “走走走,去军营喝酒。” 两人搭着肩膀往里走了两步,柳瑞才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何明德也反应过来,这不许他进军营,翻译一下,真实含义应该是端王不想见他才对。 何明德没等柳瑞找好托词,也不计较,笑笑。端王是对的,在没给两人的关系下好定义之前,纵然见面也无济于事。 “小将军把我的东西带到便好,告辞。” 柳瑞看着何明德策马离开,尴尬地挠了挠头,自言自语:“这就是小夫妻吵架么?难怪说这会儿掺和进来的是猪八戒呢。” “说什么呢?” 贺纪贞肩膀一顶他。 柳瑞立刻笑得放浪起来,“笑端王和他夫君吵架呢,走,带你去看好戏。” …… “这是贺丘贺纪贞,我堂兄。” 柳瑞随口介绍了自己的这位亲戚,便等着看端王如何对待那披风和传话。让他失望了,端王仍旧是八风不动地看着书,把披风随手放在一边。 等翻过一页,才不紧不慢抬头,与贺纪贞打了招呼。 “柳将军的侄子不是都在边关么?” 看来今天是看不到好戏了。 柳瑞歪靠在端王面前的长几上,兴致缺缺地道:“纪贞是我姑母的孩子,不过二十年前便病逝了,现如今京城中少有人知。” “她本有心爱之人,她病逝之后,她的心上人也殉情,两家人便给他们结了阴亲。” 贺纪贞不等端王疑问,便先解释道:“先父本该是我叔叔,族里怜惜他走得早,便把我过继在先父膝下。” 原来如此。 看柳瑞与贺纪贞的关系如此亲密,他们必然是多有来往,从前竟未听起过。 端王听了这段往事,又叹息道:“令堂令尊之间的感情,实在是感人。” 柳瑞找着机会,立刻道:“王爷与小侯爷之间的感情也不遑多让。” “世间夫妻,不都是如此么?”端王兴致缺缺,随口应道。 这也是他自己捉摸不透的地方。 何明德待他,大约比世上大多的丈夫都要温柔体贴了,可为何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呢? 唐远游与何明德即便真有些什么,自己也该气愤,或是该觉得被伤了脸面才对。还有那画中人,自己应当是去把画撕了,也顺手把何明德撕了,方才体面,可为什么自己满心都是悲伤呢? 分明在别人面前也不在意了,为何这两日偏偏在何明德面前,总想遮住自己丑陋的面容呢?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62节 柳瑞道:“夫妻是一码事,感情是一码事,这小心肝啊谈情说爱啊是另一码事。” 柳瑞还在一旁碎碎念。 “小侯爷时时和王爷黏在一处,王爷呢,只要小侯爷在,那眼神里都是他,哪家的夫妻像你们?” “夫妻吵架可没爱人拌嘴有意……咳。”他说得得意,一秃噜嘴把真心话说了出来,被贺纪贞戳了一下后腰。 端王的脸色更沉了,烛火摇曳,那半张脸越发可怕了。哎呀呀,小侯爷实在是爱惨了端王啊,不然如何能忍得下这张脸。柳瑞心里啧啧,却不敢再触端王了,讪讪笑着带着贺纪贞遛了。 端王脸色沉,不是生气了,而是想明白了,原来自己是身陷情爱而不知啊。 自己从前不是读过么?女为悦己者容。 原来自己是嫉妒。 情爱二字,不知道便罢,一旦知道,曾经那些酸的甜的,苦的痛的,百般滋味都涌上心头。曾经隔着懵懂这道墙,一切都是模糊的,现在懂了,便再也没有什么能保护这颗心不受侵扰了。 一知情爱,便希望两情相悦。 可是想到昨夜的事,池旭尧痛苦地想,自己拿什么争呢? 或许不必贪心,仍然可以像现在这样做一对夫妻。有什么不好呢?京城的人都觉得他们很好呢? 可如果两情相悦…… 即便唐远游只是何明德的朋友,自己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吃醋吧? 拿什么争呢? 想不通,想不透。 窗外的圆月亮闪闪地,清冷的光辉公平的洒在每一处。 何明德睡不着,坐在窗边看那轮月,想到从前自己还睡在榻上时,许多次也是这么看着月亮。 想家,想亲人,想未来。 他对这个时代,至今仍然没有……信任感。 新年的时候,他对池旭尧说,自己是他的家人,他是真心的,也是这般做的。但是在这个世界,却没有能让何明德当做家人的人。 一个能让他,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想起的人,会因为他驻足过某处,从此某处都有了意义的人。 池旭尧很特殊,但他不知道,池旭尧是不是这个人。 屋里好安静。 曾经每一个看着月亮的夜晚,他的耳边都能听到熟悉的呼吸声。何明德不知道自己的情感归处,但是他很确定,今晚他在想念。 虽然难耐,尚可忍受。 唉,也不知道旭尧此时,是否安好。 军营那点事儿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端王用了三四天便弄完了。不过事情他没想清楚,他便不肯走。他不走,别人也不敢催。 柳将军倒是敢,不过他总也避着端王,不去见他。 柳将军不管,柳瑞正好找着机会和端王玩,成日拉着端王在比武场上比试。 这天柳瑞又带着一群朋友来军营玩,端王本也不想去,不过听说谵台秋高也来了,端王便一同去了。 跟着谵台秋高的一群人看着都是读书人,握着弓的样子都手抖。 柳瑞解释道:“都是打算参加恩科抢状元的,听说家里逼得紧,各个都要疯了,今儿终于找着机会跟着谵台出来了。” 那可真是白担心了,毕竟有另一群人都信心满满要把前三甲收入囊中了。 端王和谵台秋高说了几句,似乎是不经意问道:“对了,前几日皇兄去你府上,你们玩的开心?” 谵台秋高立刻讪讪地抱怨道:“唉,祖父实在是不近人情,太子肯赏脸来我这儿赏画,是我的福分,可祖父他竟然当着太子的面,把我和画都扔出了府。王爷,太子没生气吧?” 果然是谵台老大人么?说是纯臣,一点儿不含糊。 端王安慰道:“谵台大人这才是为臣的本分,皇兄赞赏还来不及,怎会生气?” 谵台秋高立刻放松了,也跟着笑起来,“虽然我与太子相交时日尚浅,却也看出太子是宽容大度之人,是我狭隘了。” “喂,”校场上柳瑞叫了他们一声,“来军营就来比试,站着说话做什么?” “王爷,来不来?” 他挑衅地一挑眉,端王没说来不来,而是宽了外袍,走到他身边。 “你把两个月的月钱都输给我了,还比?” 柳瑞懒洋洋地道:“王爷不是也输给我藏剑了么。我看上王爷的那件火狐披风了,今儿我打算赢它。” 这几日端王也算是对柳瑞的性子有了新的认识,听了也不生气。 “好啊。”端王端起弓射了一箭,“我今儿赢了,我要看你去柳将军面前,说你打算与我结拜。只怕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柳瑞:…… 柳瑞被他一提醒,就觉得后背也疼,屁股也疼。 他去浮月楼调戏小姑娘的事情不知怎么被他爹知道了,他爹以前也严厉,可从来没发这么大的火。柳瑞本来想着自己只是拉拉扯扯,行为轻浮,他爹打一顿就算了,谁承想他爹拿了两指粗的鞭子,把柳瑞抽的衣服和血肉都粘黏在一起了。 军营里其他人本来也只想着柳将军教训教训儿子罢了,反正柳小将军皮糙肉厚地,都去看热闹。看着看着发现柳将军越发气愤,几乎是要把柳瑞打死的程度,忙上前去拦。柳瑞被打的就剩一口气了,实在是怕了,挣扎着去抱他爹的腿。 柳将军看儿子这般,眼睛怒睁,问道:“你认不认错!” 柳瑞看亲爹这一副要手刃亲子的模样,实在是怕了,连声认错。柳将军这才好似醒神,看了看柳瑞的模样,又心疼又是气,那鞭子刷地在地上抽了几声,骂道:“人家姑娘好看,与你何干?喜欢人家,你就回来让爹娘好好去提亲,要是没那么喜欢,就管住你自己!你当人家是什么?小猫小狗吗?那是同你一样的人!” 说着,听到当时三皇子也在场,还要红着眼骂道:“他也在,为何不当场打死你这畜生算了!” 柳瑞本就不行了,又被他爹无理取闹的大嗓门一震,眼睛一闭,安详地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想,看来阿爹是真的好讨厌皇三子啊,这都要无理攀扯一下。 柳瑞刚好了些,就被告知被克扣了三年的月钱俸禄,全部送给豆蔻去了。柳瑞有心辩驳两句,但一见着他爹的那张脸,哪里还敢? 前两天三皇子来军营时,柳瑞才养好,后背那都不是一道道疤了,打得太狠都连成一片,皮肤都快跟上端王了。池旭尧看了也不禁感叹,柳将军教子实在是太严,倒是对柳将军改观了些。 柳瑞听了三皇子的话,暗想按照父亲的脾气和讨厌三皇子的程度,只怕今日自己说完了要结拜,就要被打断腿。 池旭尧手一松,箭飞了出去,只有七环。 柳瑞忽然道:“你方才手抖了。” 端王在军营和人动刀动枪比试过几场,也射过箭,这里都是习武之人,端王动手之前就没指望能瞒住。 他点点头:“旧伤的影响,我身手远不如从前了。” 他说得淡然,柳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却又很佩服。 “天快晌午了,咱们就比一轮吧。” 一人十二支箭,一人一个靶子,射完了算分。 柳瑞的功夫是柳将军一棍子一棍子打出来的,可惜性子有些活泛,总有那么几支箭不能正中红心。他动作快,一轮射完,不用到靶子前就算完分数了。 “一百一十四。” 看完自己的,又看端王的,箭靶上一百零五分,就剩下手里的一支箭了。 端王拿箭的手有点发抖,这点抖动在其它时候不算什么,但是在射箭时,一点细微的改变,都会影响箭的目标。 柳瑞又在一旁白话:“王爷今天是很难看到我挨打了。” 端王没理他,调整呼吸,一点点控制着发抖的手指。 太难了。 手指总是不听话。 汗珠慢慢地渗出在端王的额头。 耳边响起柳瑞担心的声音:“王爷,算平手吧。” 远处那个小红点变得飘忽起来,遥远起来,不可捉摸。 抓不到的,不然松手吧,这一箭总不会脱靶。 就在这一刻,端王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师父的声音,那时候他也射不准,六环、七环…… “靶子好远啊。”他去跟师父撒娇。 师父却是没纵容他,指着靶子中间的红心道:“你不用管多远,你只要看着这里,靶子永远在这里。” 靶子永远在这里。 池旭尧清醒过来,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松开了手指。他没有看结果,柳瑞却比他还要高兴,一把搭过他的肩膀,叫道:“服气!王爷想看我用什么姿势挨打?” 端王却是拂开他的手,笑的舒畅:“改天看你挨打,今日我该回府了。” 多日来的郁气消散一空,他想通了。 他不想要六环,不想要七环,他只想要那个红点。不管有多远,靶子就在那里,只要够耐心,那就是自己的。 柳瑞一把搂过他:“今日我们去喝酒,喝完了你再回家!” 第56章 我昨夜,是不是亲吻你了 酒馆里。 “害,人间情情爱爱,说到底只有四个字,投其所好。” 柳瑞咕噜咕噜灌下一碗酒,手一挥,指点江山。 “爱钱的,你展示身家。爱美的,你展示脸蛋。爱温柔的,你体贴小意。这不就是手到擒来么?” 几个人热热闹闹玩到了下午,便开始在军营纵歌,等兴致上来了,柳瑞便呼朋引伴,带着众人出门饮酒。 池旭尧被带着一起来了,喝到一半,一个少年提到相思,便引发了众人的滔滔不绝。 柳瑞的几句话说的那害了相思的年轻人呜咽起来:“可是那姑娘不爱财不爱美,无欲无求,好似天边的菩萨……唉,她实在是比状元还难求。” “相思好苦。” 几个年轻人立刻安慰了起来。 “天涯何处无芳草。” “来来来,多喝几口,一醉解千愁。”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63节 吵吵闹闹闹得人头疼。 池旭尧坐在其中,虽无人敢拉扯他,他却也就着那少年的眼泪,多喝了几杯。 相思好苦,求而不得好苦。 唉,他初识情爱,爱的便是个世间最难追求的人。他回过头仔仔细细地想,却是也想不出何明德究竟有什么偏爱。 ? 连投其所好也难。 心心念念,以至于眼前都出现了想的那个人。池旭尧想不出答案,便有些委屈地握住了那人的衣襟。 “你也是菩萨吗?” 什么? 何明德在府中等了多日,也不见这离家出走的小王爷回来。他还没有想清楚,却实在是无法在府中枯等。谁知去了军营,却听说小王爷这几日玩得尽兴,又去城里饮酒。 等何明德再见着人时,便看到了一个两颊泛红,眼神涣散醉醺醺的小王爷。 何明德哭笑不得地听着那个“菩萨”二字,把人哄着揽在怀里,立刻便觉得这几日空荡荡的心有了着落。他和这几人打了招呼,又会了帐,半揽半抱,把池旭尧哄上了马车。 这么折腾了一会儿,池旭尧也是清醒了一点点,知道现在不能说喜欢。话压了下去,委屈却又溢了上来。他把自己埋在何明德的小腹,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 何明德无奈地拉了他一下,没拉动,便改了动作,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怀里被塞满了,心也满了,何明德没动,就着这个姿势像是在补充这几日缺失的温情。池旭尧脑袋蹭了蹭,嘟哝了句什么。何明德先是没听清,俯下身又问了一句。 “嗯?” 池旭尧闭着眼睛,一脸醉样,显然是还不清醒。不过这回倒是听清楚他说的什么了。 “你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何明德苦笑不得,“哪里有别人?” 池旭尧委屈极了,“你还藏着他的画像。那是皇兄么?还是大哥?”顿了顿,有点难以启齿,“总不能是父皇吧?” 何明德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说的茫然,鸡同鸭讲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书房里藏了一副“别人的画”。何明德忍不住笑起来,笑得池旭尧委屈巴巴要生气了才停住。 “画里的人是你啊,傻不傻?” “怎么可能,我没有那么老。” 话题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上。这一次,何明德没有那么肯定地拒绝了。 半年多了。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说不信任一人让人寒心,说信任却似乎有些鲁莽。 不过看着池旭尧委屈的脸,想到这几日分离中的心绪,何明德还是心软了。他胳膊一用力,把怀里的人托起,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面对着自己。 “旭尧,醒醒了。” 池旭尧醉眼惺忪地看着他,眼睛里含着一层水。 何明德起了点坏心思,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秘密?告诉你,我不是人。” 怀里的人那低垂的眼皮果真立刻被撑开了,含着一双被惊吓到的眼珠,十分可爱。 “我自千年之后而来,借尸还魂与你拜堂成亲。我从书上读到了你的生平,十分喜欢你的为人。” 何明德说了几句,却见怀里的人还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忧愁地晃了晃他,“吓傻了?” “你……”池旭尧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了,好似在寻找下一个字,可是脑袋实在是糊涂成一团了,不该喝酒的。 “嗯?” 何明德等着看,怀里的人分明是酒意上涌,人都成了酒虫,却还在努力。眼皮子合上了又弹开,脸颊泛着红粉。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池旭尧理清楚了一句话,沉沉醉意中带着欣喜,“那与我拜堂的人,是你?你来的时间可真好。” 原来他面对这样的奇闻,心中最挂念的却是这件事。 池旭尧实在是撑不住了,合上了眼,嘴角却翘着,像是为方才的发现欣喜。何明德的心被这个神情重重一击,一个念头忽然击中了他——池旭尧是不是有些喜欢自己? 这几日的种种别扭忽然又重现在心头,原来不止自己在烦恼二人的关系,池旭尧也在,甚至比自己要更进一步。 可自己尚未想明白。 如此心中便好似愧对了池旭尧一般,对他的喜爱更变作了怜爱。 池旭尧的脑袋一点,磕在了何明德的肩膀,还挣扎着想说什么,何明德轻抚他的背,低声哄他:“没关系,休息吧,明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池旭尧再也支撑不住,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立刻便睡了过去。片刻,他忽然又挣扎地动了一下,就着这个姿势,一仰头在何明德的下巴亲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既然来了,就是本王的人了。” 这回是真的睡过去了。 何明德感受着那温热的呼吸,头一次感觉脖颈上的肌肤是如此敏感。低下头,先是看到了纤长睫毛下投注的阴影,划过鼻梁,视线停留在那殷红的唇珠上,竟鬼使神差地把手指按了上去。 柔软的。 是他喜欢的触感。 …… 翌日。 池旭尧捧着一颗昏沉沉的脑袋醒来,头疼欲裂,后悔不该一时不察,喝了那么多。水碧听到他醒了,忙给他进了一碗醒酒汤。 一碗又酸又辣的醒酒汤喝下肚,昨晚那些失踪的记忆突然找了回来。 他的哽咽……他的吃醋……他质问何明德是不是喜欢父皇…… 他木然地又嗦了一口没有汤的碗。 自己是不是还亲了何明德一口? 真亲了还是做梦? ……想不起来了。 水碧在一旁道:“王爷可还有不舒服?侯爷交代给王爷备下醒酒汤,还吩咐若有不舒服,可以请唐大夫来。” 嗯,侯爷。 池旭尧再往前想,忽然想起了昨晚的一些对话。 借尸还魂? 他忽然掀开被子下床,边匆匆问道:“侯爷呢?” 水碧诧然地帮他穿鞋,道:“说是有事,一早去浮月楼了——欸,王爷,外头冷,加件披风。” 池旭尧心急得很,想把那梦幻一般的记忆问清楚,少有地失态了。刚到门口,便撞进了一个怀里。 来人把他接在怀里,“嘶”一声。 “一大早这么精神?看来酒是喝少了。” 池旭尧先是脸一红,接着想起正事,焦急看他。何明德看出他满腹疑惑,也不再调侃,把人带进了书房。 想想,还是先从那副画说起。 “这幅画的面容,是你三十至三十二岁时留下的。这是你传世的唯一一张画像。” 借着这个开头,何明德把一切娓娓道来。 从他少年时期就喜欢的晏武帝开始,到选专业,到下墓地,再到穿越。 说完了,终于能正大光明地感慨一声:“我少年时视晏武帝为偶像,他内兴制度,外攘四夷,稳重威武,让人心生向往,没想到少年期的他,却是如此。” 池旭尧看了看画像上的,确实与自己面容相似,只是那气度如同二人。 听到何明德的这句点评,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他不由得有几分羞愧。原来他与何明德的向往模样,相差如此之多。 少年的心立刻便有几分自卑来了。 此时又听见对方慢悠悠地道:“可惜史官从未曾提及,晏武帝少年时期是这般率真可爱,否则我一定会对晏武帝更有好感。” 池旭尧立刻抬起了头。 何明德点了点画像上的脸,笑道:“你看,你的容貌会恢复的,历史记载,唐远游就是那个能治好你的神医。” “抱歉从前不能告诉你,让你难过了那么久。现在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池旭尧的心中有很多问题。 原来你在我不知的时候,为我做了这么多。 我为何会登上皇位? 皇兄怎么了? 我做得好吗? 我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容貌? 也想知道许多关于何明德事情。 你从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你现在开心吗? 你还会离开吗? 还有很多的问题挤在脑子里,吵吵嚷嚷地。可是一看进何明德的眼睛里,这些问题都消失不见了。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我昨夜,是不是亲吻你了?” 他这直白一问,让何明德想到他入睡之后的柔软触感,脸一热,点点头,故作调侃:“想不到你喝醉之后居然如此,以后可不能让你独自与旁人喝酒。” 池旭尧立刻便有些不高兴了,“因为是你,方才如此。” 他的神情是如此诚挚与直白,何明德实在是无处可逃,不能再敷衍这颗诚挚的心了。 何明德也认真起来,边想边说,“旭尧,这个世界对我来说,仍旧是不真实的。我每一日醒来,都会觉得自己仍在梦中。” 窗口,一束光斜射进室内。何明德伸手去握,却是什么也抓不住。 “倘使这是大梦一场,我又何必让自己沉溺在虚假的情感之中。” 或许是半年的时间太短,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总之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就好像是一场梦,没有真实感。 在梦里谈感情,是疯子才会做的事。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64节 池旭尧抓住何明德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我不是虚假的呀。” 何明德露出了一点被安慰的神色,道:“对我来说,你或许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真实,每次看到你,总会让我想起我的过去,想起我曾夜以继日地在书上了解一个人的心情。” “我觉得我对你有一种使命,我得帮助你,把你推到正确的路上,辅助你成就帝王之业。” 他顿了顿,还是道:“我对你有许多特殊的感情,但是我还从未想过……” 他越说,池旭尧的情绪越是低落,他不忍再说完了。 “旭尧,对不起。” 何明德一如既往温和又歉疚地说着,他伸手习惯性地想拍拍池旭尧的脑袋,犹豫了片刻,那手却落在了池旭尧的肩膀上。 眼前的人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却能让人感受到低落。 唉。 何明德刚要收回手,便感觉手一热,被池旭尧抓着放在了他的脑袋上蹭了蹭,然后放开了手。 方才那点阴郁立刻被扫不见了。 他笑了笑,道:“没关系,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便好了。”顿了顿,又问,“你会一直辅佐我吗?” 何明德一怔,许诺:“至少到你登基。” “那便好,”池旭尧好似放了心,“你从前把我当做辅佐之人,之后仍是,我们不必有任何改变。” “之前是本王不知,一时孟浪,日后不会了,你不要见怪。” 何明德仔仔细细地看着端王,见他脸上带笑,似乎确实是把那一时失态消化了,有些庆幸,松了口气,可同时心底又有了些微妙的失落。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眼下能保持原状,或许是最好。 谈完了事,两人又分开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池旭尧出了门,脸上的笑便落了下来。 什么不会了?呵,日后要日日亲才好。 眼下辉光对这个世界还不够信任,自己可不能操之过急,免得适得其反。为今之计,必须要先麻痹他,才能慢慢地引诱他。 就像是辉光对自己做的,让自己不知不觉深陷其中,再难逃出。 第57章 旧人回归 正月十五,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传回来京城。 在夏宫居住了十五年之久的淑妃重病缠身,皇上派去太医几番请脉亦无济于事,只怕淑妃时日无多。 淑妃是先大皇子的生母,十五年前因皇上重疾,钦天监上奏须有一位与皇上命格相通的亲近之人在北边为皇上诚心祈福,一南一北,皇上非但健康无忧,亦能事事顺心。 淑妃因为自己命格相符,前往夏宫为皇上祈福,一去便是十五年。 淑妃病重请奏,唯恐自己一病不起,希望能重回皇城,再见皇上一面。如此情深义重,皇上忙派人前往夏宫,把淑妃接了回来。 何明德和池旭尧互相帮着对方穿好外袍,准备进宫。 何明德听池旭尧说起“情深义重”四字,笑了一笑,问道:“野史记载,当年淑妃去行宫并非情深,而是在与皇后娘娘的斗争中棋差一招,前往夏宫是为自己与池维竹谋划的最后一招。” 池旭尧摇摇头,“当时我尚且年幼,对此中隐情并不知晓,后来年岁渐长,宫中也少有人提及淑妃。” 淑妃本叫胡辛,是江南一个县令的庶女,十三岁的时候被选入宫中成了个洒扫的宫女。十五岁时皇帝独自夜游,偶遇了她,被她月下赏花的美貌蛊惑,临幸于她。 当时后宫之中,皇后尚且不曾生育,对后妃有孕之事十分敏感,有孕后妃皆再三出了意外,后宫女子为保命,都自愿讨好皇后。 偏偏皇上与胡辛那一晚妙事无人知晓,且胡辛拒绝了皇上的恩赐,不愿为他的贵人。越是如此,皇上越是为这个美貌的宫女神魂颠倒,几次三番夜间去寻她,不多久,胡辛便有了身孕。?h 此事胡辛并未张扬,也不敢再见皇上,直到孩子出生,生出了皇上的长子,她才求见皇上。皇上与太后大喜,封了她为淑嫔。 皇后算无遗策,却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宫女身上栽了跟头。 淑嫔容貌姣好,性情温良,皇上对她宠爱有加,冷落皇后许久。自古以来,得皇帝独宠的妃子,少有太后喜欢的,偏偏淑嫔不,晨昏定省,每日对太后体贴入微,哄得太后对她亲近极了。她与皇后一斗二十年,最风光的时候,甚至压了皇后一头。 不过斗了二十年,她败就败在家世不如皇后,池维竹始终不能被立为太子。她一时性急,谋害一位后妃时留了把柄,失了圣心。 正好遇上钦天监批语,她兵行险着,自请出宫。临行前她情深义重的一番话着实打动皇上,换来了皇上对大皇子的格外保护。 何明德笑道:“这位故人回宫,只怕这几日皇后娘娘的心情不甚美妙了。” 顿了顿,又感慨道:“自从我未曾在新婚夜暴毙,许多事情接二连三,已经与史书记载大不相同。历史上,淑妃娘娘未曾病重,她在大皇子被贬至岭南时,与他同行去了封地。后来她为大皇子几番筹谋,虽比不上紫禁城,却也是一方土皇帝。” “从一个庶女到与母后分庭抗礼,看来淑妃娘娘的手段不容小觑,此次忽然病重,也不知是否要掀起另一场风暴了。” 两人说是这般说,心中却也不甚在意,就算是斗起来,眼下也是池维竹与太子斗,与他们并不相干。 他们二人穿戴好,到了皇宫与众人等着。到了辰时,淑妃的车架终于到了进了皇城。因为淑妃是为皇上祈福,此次归来,皇上与后妃、诸位皇子都来迎接。 众人都等着看这位离宫十五载的淑妃,如今是何模样。 马车停了,车里先出来了一个高大的宫女,站在车旁等着。片刻后,车帘被一双苍白但纤长精致的手挑开了,紧随其后的是一张同样苍白但精致的脸。 淑妃未施粉黛,却因为五官的精致更显得天生丽质。算算时间,她也是五十的人了,可看起来也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模样。 她因为生病的缘故,憔悴了些,可她清修多年出尘的气质弥补了这一点缺陷,病气让她看起来不像是人间之人,更为脱俗。她被人搀扶着,却不急着下车,而是在人群中极快地扫视了一眼,没看到儿子,她便很是伤心地垂下了眼。 不过片刻,她的视线与皇上对上之后,她的眼睛便亮了亮,她立刻便轻松了许多,像是跋涉千里的旅人看到了绿洲,眼中尽是依恋与柔软的爱意。这等眼神连旁观的他人都心痒了一瞬,莫要提被注视着的皇帝了。 这一失落一依恋,两个眼神的转变,便已经让人感受到这个女人的魅力了。 她走上前去给皇上行礼时,正巧一阵风过,风吹过她宽大的衣袖和翩然的裙摆,带着纤瘦的她站立不稳,几乎要乘风而去,皇上一把握住了她的腰,把她挡在了自己的怀中。 “你尚且在病中,便不必多礼了。” 淑妃眼神缱绻又脆弱地看着皇上,看得人连大声说话都不舍得:“多谢皇上。” 何明德看了一圈站在此处的女人们,啧,若不是淑妃病重不愈,只怕明天这群女人就要手撕了她。 淑妃被皇上扶着,后妃只能跟在跟在他们身后,众人看着皇后的脸色,各生心思。淑妃的丫鬟跟在后面,与众人擦肩而过时,何明德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 很清淡很清淡,若不是何明德对这个味道熟悉,他大约也不会在意。 他仔细分辨了一下,忽然笑了。 “怎么了?”池旭尧和他留在最后,问他。 何明德对着丫鬟的背影点了点下巴,道:“这丫鬟与唐大夫一样,浑身的药草香。” 这种药草香与常年煎药沾染上的药味不同。煎药沾染上的药味总是有几分苦涩的,闻了叫人皱眉。药草香却不同,总是带着几分植物的清新感,令人心旷神怡。 没听说淑妃在行宫时自己给自己抓药了,都说她病了之后便请太医了。 现如今人回宫了,身边还藏了个常年侍弄草药的高人…… 何明德倒是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看来淑妃这次回宫,确实是要掀起波涛了。” 果然,淑妃一回来,没过两天皇上便频频前去如意殿探望她,一日里能陪着她一两个时辰。过了几日,听闻皇上开恩让池维竹前去探望,池维竹一见阔别十五年的母亲,当即痛哭流涕,伏在母亲膝下不肯离去。 池维竹希望能留在宫中侍疾,皇上虽未同意,却也未开口拒绝,反倒是淑妃虽然欣喜,却因为不合规矩,绝不同意。池维竹思念母亲,在她殿外长跪,只希望能在母亲病重时侍疾,以慰多年分别之苦。 他一跪便是一整日,言辞切切,痛哭出声,此中母子情深之处实在让人动容,最终还是皇上看不下去,劝慰淑妃。 “朕知你最是知礼,可是说到底,祖宗规矩历没有不许孩子孝敬母亲的,朕做主,让他留在如意殿侍疾。” 听到此处,何明德疑惑道:“皇后娘娘和太子就这般旁观么?” 池旭尧摇摇头:“皇兄虽觉得池维竹不足为虑,但是心中终究是不高兴的。不过母后和皇兄都在太医院打听了,确定淑妃娘娘是真的病得很重,说不好就……” “这么几日还看不出来效果,不过若是池维竹一直在宫里,总能找到机会重得圣心。” 池旭尧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道:“得了便得了吧,反正自有皇兄看着。” 二十一日,池旭尧循例入宫给皇后请安,虽说他与太子之间有了嫌隙,对皇后也有了一两分猜疑,只是既无证据,也没有太过合理的解释,至少对皇后,他仍是敬重有加。 出了凤鸾殿,他本打算再去给父皇请安,谁知刚走过御花园,便遇到了一个宫女。池旭尧看了一眼,便想起来这是跟着淑妃回来的那个宫女。 宫女一欠身,道:“王爷,我们娘娘想请王爷过去一叙,娘娘说,她是受故人所托。” 哦? 池旭尧倒是没想到,淑妃回宫之后,倒是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他挑挑眉,没多说什么。 “带路。” 如意殿里弥漫着一股药味,池旭尧进去时,池维竹正在外殿亲自守着药炉,素来不可一世的人,此时拿着把小扇,一眨不眨地看着火,倒确实如同外界传言,池维竹对待母妃十分用心。 池旭尧不便再往里,便守在池维竹旁边等着。 淑妃脸色仍是苍白地,被那个贴身宫女扶了出来:“维竹,你先出去,我同端王爷说几句话。” 池维竹有些不情愿地看着药炉,淑妃见了便温和劝道:“差不了什么,有怀秋看着火。” 池维竹又叮嘱了几句,才不情不愿地出去了,那名高大的宫女接替他看着火,低眉弄眼好似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淑妃没说话,先是定定地看着端王许久,直到端王出声催促,她才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端王见笑了,只是见到王爷,好似见故人归来一般。” 说罢,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盒子,送到端王面前。 “故人所托,本该在王爷弱冠之时送给王爷,只是我也不知自己能否撑到那时候,只能提前送给王爷了。” 第58章 一枝春意 “二十年前,宫里来了一位神秘的女子,这名女子带着一名刚出生不久的男婴。”淑妃看着虚空,像是看到了二十年前的一幕。“没有人知道那女子是谁,只知道皇上一定是爱极了这女子,以至于无人能见她一面。” 那时宫中对这母子二人皆是好奇极了,人人都在打听,众说纷纭,却无人知晓这究竟是何人。 他们居住在宫中最高的摘星阁上,可以俯瞰整个皇宫甚至京城,仿若与日月星辰同在,神秘极了。 那时皇后与淑妃正是斗得不可开交,她们对这变故也好奇极了,各出奇招想要接近却不得其门。 慢慢地,淑妃也就歇了心思,皇后将近临盆,也停了手段。 有一天夜晚,淑妃带着贴身婢女在摘星阁下赏菊,心中好奇这阁中住着的究竟是什么美人。忽然,婢女惊呼了一声。 淑妃道:“那名女子抱着男婴,从阁上跳了下来。” 池旭尧的心猛地一跳。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65节 他不知这个故事的真假,却也能听出淑妃的暗示——那个男婴是他,那个女子……是他的母亲。 淑妃接着道:“那名女子把男婴抱在怀里,男婴除了左手小指折了,竟没受别的伤。那女子弥留之际见到本宫,把这枚玉佩留给了我。” “这玉佩不是宫中之物,其中或许有些故事。本宫藏匿了玉佩,等到今日,物归原主。” 端王问道:“她可曾说了什么?” 淑妃温和地看着端王,道:“她摔得太重,只是悲戚地说了一句皇后,便把玉佩和孩子,往我面前推了推。” 端王没接那玉佩,只是道:“想不到娘娘出宫多年,倒是学了一手编故事的好本事。本王的生母,居住在凤鸾殿呢。” 淑妃浅浅一笑,并不在意。 “这宫里发生的,真真假假,不都是故事吗?本宫这个故事,还有个收尾,本宫也一并讲了吧。” “那女子没撑过一炷香便过世了,那个孩子被皇上带走,不知所踪。当夜,恰是凑巧,皇后临盆,生了三皇子,一切看似都结束了,除了那夜凤鸾殿中抱出去一个死胎。” 淑妃脸上有了几分疲态,咳嗽了两声,站起来:“王爷,这不过是本宫胡说的一个故事,王爷听过便罢了。本宫身子不能支撑,先离开了。” 那个怀秋倒好了药,立刻扶着淑妃进里屋去了。 端王把那片玉佩拿在手里看着,半晌,嗤笑一声,把那玉佩丢进了盒子里,转身走了。他迈着大步出了宫殿大门,越走越快,好似背后有什么要抓他一般。 “怎么可能呢?母后怎会不是我的生身母亲?” 这么想着,他却又想起在火场之中,闻到的那一阵缥缈的香味。 那是母后惯用的熏香味。 他蓦地站住了脚,又回过头去。 他站了片刻,一边清醒地痛恨自己,一边坚定地走了回去。屋里没人,他拿过那个玉佩,又慢慢地走了。迎面撞上了池维竹,卷着袖子端着汤,端王还有心情停下来,对他点点头。 池维竹现在身份尴尬,虽是大哥,却是平民,两人从前又是对头,便也不多说什么。池维竹看着也没从前那么讨厌了,也对端王点点头,道:“不送了。” 端王自走了,池维竹把汤端到母亲床前,便见母亲又拿帕子捂着嘴咳嗽,拿开帕子,就见帕子上有一片红。 池维竹看着那片血,喉咙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跪倒在淑妃床前:“母妃,趁着现在还能调理,吃药吧?” 淑妃缓过一口气,靠着床头休息,慢慢地道:“还不到时候。我能回宫,皇上对我和颜悦色,皇后还能容得下我,不过是因为我一身病,活不了多久。” “我一旦吃了解药,身子转好,皇后可就容不下我们娘俩了。如今你我势单力薄,还不能咳咳……好了,母妃还撑得住。” 她温和得抚摸着自己这唯一的孩子,笑道:“我丢下你一走十五多年,日日夜夜都想着你,你一个人被太子欺负,母亲心中愧疚极了,如今能为你筹谋,母亲很高兴。” 两行泪从池维竹的脸颊流下,他许多年都不曾这么哭过:“都是儿无用,要母亲自毁身体,来为儿筹谋。母亲,儿臣如今在朝在野声名尽毁,不可东山再起了。” “你怎么这么多年都看不透呢?”淑妃温和地责备着,“想做皇上,你只需要让你父皇喜爱你,百官百姓不过是蝼蚁,你不必在意。只要你父皇立你,他们还能逼宫不成?” “你父皇对江山社稷没那么上心,你犯的错,算不上什么。况且如今太子志得意满,迟早生乱,加上端王身世,祸起萧墙亦未可知,你只要耐心等着机会便好。” * 何明德的桌案上已经放了厚厚一摞的册子,这都是他对池旭尧坦诚之后开始的工作。他把他所记得的史料,按照重要程度一一默写。虽说现在许多历史进程已然不同,但是人心不变,总能做些参考。 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等着墨迹干涸的时间,正好用来休息,忽然背上一沉,有人趴在了自己背上。 何明德不用回头就知道这熟悉的味道气息属于谁,“宫中发生了什么?” 靠着自己脖子的那颗脑袋摇了摇。 何明德就不问了,别扭地拿手拧着去拍了拍那脑袋。 端王没抬头,闷闷地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参与夺嫡?” “不知道,后人都认为你天资出众,最受皇上宠爱,又是皇后嫡子,本就有夺嫡之心,又或许是毁容期间的低落经历让你重视起权势,故而一旦恢复,便开始与太子争夺。” 不过两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后人无端猜测,端王从前从未想过能登上皇位,一定是中间发生了什么。 端王又问道:“本来……我们都是什么样的结局?” 何明德抽出一本书册,翻开其中一页。 若是没有何明德这个变数…… 原来的何明德成婚当夜身死,端王便不会参与进入户部贪污一案,此事如同石子落海,很快被太子掩下。 端王因为毁容自暴自弃,后来振作起来,开始兴办学堂,组织文人会,与诸位大儒教学。 大皇子与太子的斗争,仍然是势均力敌,党派之争,搅得朝廷内外不得安宁。淑妃未曾回来,太子终究有家世支撑,逐渐占了上风。 大皇子在这等劣势之下,改了策略,成日地在宫中侍奉皇上,孝名广传内外,皇上对他大为喜爱,他竟以此与太子分庭抗礼。 黄龙七年秋狩,照例,皇上先射出第一箭,作为秋狩开始的标志。大皇子在皇上身边侍候,不知怎的,意外自己先射出了那一箭。皇上震怒,怒斥大皇子,为了典仪进行,暂时按下了。 当晚皇上又在帐中斥责大皇子,大皇子自此失宠,太子一家独大,逐渐沉醉于声色犬马之中,上行下效,以至于京城之中享乐之风愈加盛行。 那时皇上龙体逐渐衰弱,太子俨然成为新帝,皇上因此不悦,几次斥责太子,对几位幼年皇子加封,又重新加封大皇子。太子心中不满,竟对一众纯臣出手,还曾拉拢柳家未果。 这些事情听上去,实在是匪夷所思。 端王喃喃道:“权势果真如此迷惑人心吗?皇兄这是打算逼宫吗?” 何明德摇摇头:“谁知道呢。” “后来呢?” “那时渭河水患,你在外治理水患,一年多方才回来,朝廷内外对太子有多失望,就对你有多少赞誉,可惜你面容尽毁,无缘于皇位。谁知你在那段时间,找到了神医,治好了面容,回来之后皇上倚重你,你开始与太子夺权。” “黄龙十年,大皇子一切实权被夺,党羽尽数贬谪,后来犯了错,与淑妃去了封地,过的很是不错。只是大皇子始终郁郁寡欢,终日饮酒而不得醉焉,年不过四十便过世。你的支持者大多是新科学子,太子有旧臣支持,你们分庭抗礼,黄龙十一年,皇上病危,立你为储君,太子试图病变逼宫,被柳将军击败,太子被终身幽禁。你上位之后清洗旧臣,一改朝中腐朽之气,从此开始了六十年的盛世。” 端王久久无言。 他与池维竹虽是相看两厌,却从未想过他会是这般的结局。 年不过四十,郁郁而终。 他忽然长出了一口气,热度呼在了何明德的脖子上,何明德感觉脖子一烫,忙把人拉到身边坐下。 何明德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打量道:“看着还是不高兴,却又没那么不高兴了。” “只是觉得很神奇,听你这么说,便好似我已经活过了一生,有得有失,知道一切无论是好是坏都会过去,忽然便不在意起这一刻的失落了。” 人的情感无论有多浓烈,终究是抵不过时光的水滴石穿。 池旭尧心情好了许多,又试探着问道:“我与皇兄闹成这般,母后呢?” “史料记载,有几次皇后找你,劝说你莫要兄弟阋墙,皆无成效。太子逼宫未成,本该处死,是皇后与你一起请求皇上,太子才留有性命,终身幽禁。” 顿了顿,又补充道:“太后薨后,谥号‘恭德’。” 端王一听便知晓他的意思,‘恭’是说母后对待父皇恭敬,‘德’是说她为人处世值得尊敬。 但是绝不应该的。 池旭尧深知自己,无论他是不是皇帝,他看母后,都是自己的母亲。母后待自己如此慈爱,自己怎么在谥号怎会不提一字?无论如何,一个“孝”字或是“慈”字总是有的。除非……淑妃所言是真的。 若是如此,便能解释许多事情。 不是亲生子,终究是有所芥蒂的。 何明德打断了他的沉思:“今日入宫,究竟是遇到了什么?” 端王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这种陈年旧事,还是等到确定了下来再说吧。 他摇摇头,笑道:“一些陈年旧闻罢了,我已经不在意了。”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一拍手,抬起了放在桌上的胳膊。 “这又是怎么了?” 端王在袖中摸了摸,小心地捧出了一枝黄色,抚了抚一朵被压褶的一朵花。 端王有些懊恼地道:“都弄坏了。” 一小支歪斜的灰褐色枝干,枝头挤满了黄色的小花,一些尚且是花苞,热闹地生长着。 虽说这几日回暖,却仍未脱冬日阴影。 这枝花被小心地捧在何明德面前,捧花之人带着几分得意,道:“特地带回来给你的。” “我回来之时,经过御花园,被这支迎春花勾住了头发。花园尚在冬日,只有这一抹春意,我便想到你。” 何明德的心被不经意地拨动了一下。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只有一枝春意,摘回来,别人不是见不到了。”这么说着,却是小心地把花接过来。 端王托着腮,理所当然地道:“春天一到,他们爱怎么看便怎么看,只是这是今年的第一抹春意,我想与你私藏共享。” 何明德喉间哽了哽,竟少见的失语了。他试了好几次,才发出了声音:“我知道了。” 池旭尧有些不满地看着他。 何明德掩下了心底的涟漪,重新又对他笑道:“多谢你。” 还行吧,端王勉强满意,又去处理公务去了。 何明德对着窗口,举起那支花。窗外仍是凛冽寒冬,手中却有别人送来的活泼热闹的春意,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他的心底荡漾着。 内心荒芜无依的狐狸被敲响了门,有只毛茸茸小心翼翼地给他衔来了一枝春天。 他不知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却觉得感动而满足。 “笃笃。” 门被敲了两下,唐远游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迟疑地道:“近日侯爷与王爷,没发生什么吧?” 第59章 这话问的突然。 何明德问道:“自然是没有的。唐先生是听到了什么?” 唐远游这才松了口气,开了句玩笑:“差点以为我医术高明,王爷要来挖我墙角。” 何明德:…… 唐远游忙补充:“替王爷做事!替王爷做事。” 不等何明德再追问,唐远游便一五一十地讲了起来。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66节 原来半个时辰前,王爷虽是极力掩饰,却还是心事重重地去找了唐远游,问起他能否配出一副药来,能让人吃下之后如同醉酒,却又不会留下记忆。 唐远游听了这话,顿时便转了十八个心思。这种药,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就看谁用。 何明德问他:“那你怎么回的他。” “还能怎么回?”唐远游耸耸肩,“我说得去翻阅医书,毕竟我得先来问问侯爷,毕竟侯爷才是我的雇主。再者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何明德想到池旭尧方才的反常。 不过经过方才的一番谈话,池旭尧的情绪似已平和许多。只要他不冲动行事,这药给谁吃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何明德也笑道:“先生既然这般说,必然是能配出这般的药了。” 唐远游没什么好气:“需要的药材极为稀有,况且我还要给王爷研制药膏。” 何明德并不改变自己的心意,拍了拍账簿:“本月收入尚可,先生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金钱再一次收买了唐大夫,毕竟他住在侯府以来,没少拿侯府的银钱药材做自己的研究,如今雇主发话,只能应下了。 临了,又叮嘱了一句:“不必告诉王爷我知晓此事,配好之后,交由他便好。” * 过了三月,皇上正式颁发诏令,今年加恩科,通知各处。四月中旬,全国各处的举人奔赴京城,参加会试。 此次会考,太子监管,皇上的老师谵台子明为主考官,礼部、户部协理。 四月二十七,在考场关了三天的学子终于出了考场,放眼望去,却是没有几个脸上有笑颜,大多是垂头丧气,或有熟人对视,也是面面相觑,唯有苦笑。 这种气氛很快便蔓延到了莲心坞。 何明德好不容易理完了帐,又去城里筹备新业务。他打算在城内做一条物流线,总归现在浮月楼的营收已经能支撑他构建新的生产线了。 京城富裕,本就有外卖的雏形。许多人家有需要,便会派小厮去食肆说一声,食肆便会送菜上门,皆是金银玉器,十分奢华。 既然有这个市场需求,何明德就打算在这个基础上扩大规模,前期或许不盈利,不过他也等得起。况且他的主要目的也不仅仅是收入。 等物流业务做起来,他便能正大光明地招聘几千的员工,不管是城里城外的百姓,还是流浪街头的乞儿,有了这些人,就等于有了整个京城街头巷尾的眼线。 等业务再扩大,便能正大光明地接触城内的富贵人家,达官贵人。 构建一张覆盖京城的消息网,才是他的目的。 何明德在城里找一些店铺和人牙子谈了,弄了两三个时辰,好不容易回到莲心坞,练习一下煮茶,附和一下风花雪月,便见程诚这一众人回来了。 何明德见众人都带着古怪的丧气,纳罕道:“怎么了?今日考试出什么事了?” 他一开口,这群学子便是打开了话匣子,七嘴八舌。 “今年的策论题目,你可知是什么?‘士子第一要务,为治生也’,实在是难题。” 这题目,粗浅来说,意思就是说读书人最要紧的任务,就是要弄清楚挣钱的规律。从来都说是士农工商,出这个题目,实在是有些难以预料了。 况且历来的策论,多是“安国强军之道”、“正士风以复古道”之类,读了经史子集,再加上平日的思考,这些话题总能说出些什么来,可突然让写“治生”实在是为难人了。 又一人道:“读书之人,怎能一心商道?道有贵贱,否则何来的圣贤书与铜臭味这说法呢?” “正是呢,遍览圣贤书,哪位圣贤有此论呢?此题实在是生僻。” “谁说不是呢?谵台大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出了这么个题目。” 何明德看着这群年轻人愤愤,又看程诚一语不发,便问道:“你又如何?” 程诚挠挠鼻子,道:“我自乡下来,所见所闻,倒是觉得谵台大人所言极是。” “自来读书人提钱便是俗物,可是小到一家,大到一国,做什么不用钱呢?既用钱,便要有商。世间万物存在便有规律,钱在商中,自然也有流通的规律,若是知晓,便能使其流通顺畅,造福百姓,若是不通,便如人的经脉淤堵,百姓受难。” “天下百姓目不识丁者十有八九,终生困于囹圄,或能在一角一落有所心得,却决不能窥大道,此事必要有心存天下的士子,潜心钻研,方才能窥见大道。既是天下百姓需要,士子若是因为‘士农工商’这所谓贱名困扰便撂开手,岂不是有负百姓,亦辜负当初愿为天下先的自己么?” 倒也是这个理。 余下几位也有赞同的,也有不赞同的,便也都讨论起来,不过无论是如何想的,说起成绩,都连声哀叹。 “今科状元是不成了,只能勉强拿个探花了。” 何明德听了一耳朵,觉得实在是有意思,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便也收拾收拾去找池旭尧,给他分享今日听闻了。 刚回了府中,便见着管家里里外外地忙碌着,问起来说是端王今日在外办事,遇到了太子,便起意请太子过府饮酒。 太子和自己这弟弟也是许久不曾交心,如今他志得意满,焉能留下此等瑕疵?便也欣然过府,此时兄弟二人正在水榭手谈闲话。 何明德与太子素无交情,去打了声招呼,便借口公务,躲回了自己的院子。 太子落下了一颗白子,摇摇头:“你如今倒是一心落在他身上,既是如此,也该劝他做些正经事。户部的职位虽说是低微,说出去也比游手好闲来得好听。” 端王笑笑:“他有他的打算,也有正经事。” 太子不满地啧了一声:“什么正经事?我也听了!成日里跟那些年轻的小辈厮混,又跟着底下那些商贾铺子混在一起,说是做生意!本也就够难看了,结果还是赔得多,进的少。” 端王瞪了太子一眼,很有点昏君的派头:“端王府有银子让他玩。兄长到底下不下棋了?” 太子没法子,暗暗觉得这何明德简直就是个狐狸精,把好好的弟弟迷得五迷三翘,却也只能闭紧了嘴,打算过些时日找何明德提点一番。 另一头端王也是闷闷,他深知何明德是个极聪慧极有建树之人,却是不能叫别人知晓。虽说他不爱沽名,却也听不得别人诋毁。 兄弟两这盘棋下到了傍晚,战况还是焦灼着,看着还要不少时候。何明德换了常服过来,看了一眼,摇头道:“一时半会儿解不了这盘棋,等下次吧。厨房备好了膳食了。” 几人便在这水榭前点起了华灯,也不用小几,只用一张圆桌,显得亲热。几人先是喝了一壶杏花白,太子尝了嫌太甜,笑着这酒味太淡,适合女孩儿家饮。端王想了想,吩咐管家,说是家中还藏着一坛子满天星,拿来让兄长尽兴。 “这酒听着女儿气,却是因为这酒是从大漠里来的,喝的是风沙与一人所见的繁星,满天孤寂化作一壶酒,必然是烈,因此人只要一杯下肚,便能再见满天星斗。” 太子听了哈哈大笑,“我虽不好饮,却也算能饮了,倒是叫我尝尝。” 何明德在一旁听了却是好奇,这府中何时藏进来这么一坛子酒?这酒听着还算是稀罕,怎么从没听过? 等酒送上来,果真是烈酒,酒色发浑,何明德方才要尝尝,就被端王瞪了一眼:“你那酒量,还是去饮梨花白吧。” 太子也笑:“辉光若是不行,便看着我与阿尧吧。阿尧,你我兄弟久不曾开怀,今夜一醉,也是畅快。” 何明德眼睁睁看着,太子和端王兄弟二人便你一杯我一杯拼起了酒,一壶酒才多少些,不多时便全都下了肚,再看两人,果真是脸色泛红,眼神涣散了。 太子还要再让人温酒,何明德无奈,劝道:“我府中的酒已被二位海量喝尽了。” 太子还不听,也被太子从人劝住了,待要回府,端王又闹了起来,抱住太子:“今晚我与阿兄同眠。” 太子一拍桌:“好!阿尧与我许多未说心里话了,今夜同眠。” 两个醉汉勾勾搭搭分不开,何明德忙让人收拾了厢房,送他二人去了。 何明德没饮酒,仍是坐在水榭,吩咐起水碧,要给这二人准备什么,眼角余光忽然见着王公公在那收拾残羹剩饭,心头一动。 这王公公是从王府跟过来的老人了,莫说是在府里,就是出去,见着的也是达官贵人,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他来做?谁敢? 何明德见他收拾了酒壶酒杯,要托下去,快步上前检查了酒杯。王公公被他吓了一跳,就要往后躲,讪笑道:“侯爷还要喝呢?天儿晚了,喝不得了。” 何明德没搭理他,又拿过酒壶,入手便觉得比寻常酒壶要重,打开盖子一瞧,果真是两个孔——是把鸳鸯壶。凑过去一闻,一边酒气熏天,一边寡淡如……什么如?就是白水! 想到唐远游两月前说的话,这突如其来的请客也就有了解释。 王公公也看不懂何明德的脸色,试探着叫了他一声。何明德被他惊醒,旁的事情姑且再说,眼下……何明德猛地往地下一摔,那酒壶登时摔得粉碎。 何明德拍拍王公公的肩膀:“余下的,你收拾干净吧。” 本来,若是端王与太子要同塌而眠,何明德必然不会在意,可今夜端王分明有计划,何明德还是不放心,跟着去了。 刚到了太子的院子,便看到太子的门人守着门口,见了何明德便是苦笑:“王爷不让人进去伺候,太子也跟着答应,奴才没法子。” 刚说完,就听屋里一声脆响。 门人吓了一跳,就要进去,何明德忙拦住了:“王爷睡觉不老实,还是我去吧。我让人给太子准备了沐浴之物,也不知太子合不合意,你且去看看吧。” 他都这般说了,门人也不知这个不老实是怎么个不老实,乐得轻松,便去了。 何明德见人走了,推开门,还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便听到太子低语了一句:“听闻,你的生母姓柳。” 第60章 何明德立刻轻轻关上了门。 他也没有往内室走去,只是守在门口,听着太子躺在床上,发出呓语般的声音。 “二十多年前,柳家的小辈里,有四个孩子,长子柳忠,次子柳守,三子柳盛,四女柳弗。听说柳家小姐自小便也从父辈之志,常在军营生活,习得一身的武艺。及笄之后回京,因缘际遇,遇到了父皇,父皇对她爱意渐深。” 可是柳家身份特殊,柳家女儿连七品芝麻官都不肯嫁,用以避嫌,更何况是皇上?自古伴君如伴虎,柳家也舍不得。 此事便一再放下了。 “母后说,父皇这一辈子,对女人全是喜好,并无感情,皆因为他的爱意全都给了柳家小姐。他为了让柳小姐高兴,便用了半个国库,在宫内建了世所罕见的摘星楼,金屋藏娇。过了很久,母后才知柳小姐与父皇早就珠胎暗结,一入摘星楼,便生下了你。” “只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意外,柳小姐出了意外身故,只留下了你。父皇担心你没了母亲,受委屈,那时候母后出了意外,生下的却是个死胎,父皇便做主,把你替换了过去。” 真相竟是如此! 忽然之间,柳将军的那些横眉冷对,似乎都有了解释,却又似乎解释地不是很透彻。 太子的声音开始低沉,陷入了一种迷幻的虚弱之中,喟叹一般。 “父皇后来对你那般宠爱,给你请的师傅,给你的赏赐,哪一样不是最好的?手把手教你读书写字,骑马练剑,你到了九岁,他还抱着你背着你,这其中固然有你可爱的原因,却也有父皇不忘旧人之情。” “你越长大,越聪慧,父皇越是喜欢,以至于生出旁的念头来。” 端王也如他一般躺着,拿袖子遮了眼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今夜之后,他所不解的,都会被解开了。 端王问他:“旁的念头,是指父皇想废太子,立我吗?” 纵然是在药效之下,太子也不曾即刻承认。但此刻只要他不否认,便已经是一种回答了。端王虽已做了许多心理准备,可到了解谜的这一刻,仍旧是难受。 他不等太子回答,已经是苦笑:“皇兄明知,纵然父皇有意,我亦不会同意,又何必与母后担忧,以至于要我性命。” 他话说到此,太子也不能再遮掩了。 “天子有心,你又能如何?人心容易离散,你又如何能保证自己永不动心呢?若有那么一天,你我兄弟必将阋墙,倒不如绝了一人之路,全了你我兄弟之情。” 何明德站在外面,听得握紧了拳头。把无耻说得这般清醒脱俗,也实在是少见了。 “所以母后在飞鸾殿里放了一把火?” “不,”出乎意料地,太子却否决了。 何明德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却有些意外,难道这么久是弄错了? 太子接着道:“她这些年对你的疼爱全是真的,你自己也知道的。自从父皇有了改立储君的念头,母后就一直惴惴不安,担心你我。那夜母后去飞鸾殿看你,把烛火放在了床帏边。”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67节 “若是无风拂动床帏,便是无事。母后把一起交给上天裁决,并非蓄意害你。” 这番话说完,池旭尧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激荡的心情,一拳抬起,却又在关键时刻克制住了自己——不能留下痕迹。最后那只手,只是重重地落在了太子的脸旁。 池旭尧几乎是咬着牙道:“到了这种时候,你们竟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追寻这么久的惨烈真相放在眼前,池旭尧再也无处可躲。末了,他也只是怔怔地看着不甚清醒的兄长,道:“可惜了,兄长不知,今日是我最后一次,真心陪你大醉一场了。” 说着,眼圈却红了。 何明德在一旁听着,也是忍不住心酸。 忽然,门外传来了几人沉重的脚步声,何明德看着池旭尧发红的眼圈和一脸泪,这被人见了,必然要生出疑心。 何明德上前几步,虽说是比较急,却仍是先摸了摸池旭尧的头顶,用作安慰。然后才一抄手,把人抱在了怀里。 池旭尧因为吃惊,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还带着几分茫然。 “有人来了。” 何明德歪了歪头,示意道:“成小花猫了,靠我怀里。” 池旭尧慌慌张张地抹了一把脸,湿哒哒地,很是羞恼,把脸埋在了何明德的怀中,露出的一对耳朵却是要滴下血来了。 何明德抱着池旭尧,和姗姗来迟的太子护卫撞了个对面,便笑了笑:“端王醉酒,我还是带他回去休息,你们伺候太子吧。” 几个下人忙应下了。 因着太子与端王关系亲密,何明德待人又和善,太子的随侍便打趣了几句“侯爷与端王的感情实在是蜜里调油”之类,听得池旭尧无醉却也有三分醉。 两人一路出了院子,何明德本想把人就此放下,却见池旭尧攥着自己的衣襟,一动不动,似是醉醺醺的。何明德明知他喝的是水,却怜惜他今日遭遇,又觉此时安宁,竟也这么抱着,带人回了万木春楼。 何明德轻手轻脚把人放到床上,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虽说他不似从前一般“弱柳扶风”,但是池旭尧终究是个习武的成年男人,可不容易。活动完胳膊,一转头,就见池旭尧睁着一双惺忪的眼,眼巴巴看着他。 何明德坐到他旁边,他便自己把头挪到了何明德的腿上,双手环住了何明德的腰,一副依赖的模样。 何明德不由得心都化了一般,轻声问道:“头疼不疼?要先沐浴吗?” 池旭尧摇摇头。 何明德又问道:“那先休息好不好?” 池旭尧犹豫了片刻,往旁边挪了挪,何明德懂了他的意思,宽衣躺下,抱着他在怀里睡下了。几乎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何明德忽然听见池旭尧小声问:“辉光,你有想过当皇后吗?” 声音有些惴惴的。 何明德把他头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小声配合着道:“想不想,那不是得听皇上的吗?” 两人都没挑明,却也都知道前路如何了。 第二天太子睡到辰时才起,也没来得及用个便饭,就匆匆回去了,看着像是也记不得昨夜之事了。 何明德和池旭尧这边,拿定了主意,也就算是了了长久以来的心事。至于柳家那边,想到柳盛的态度,池旭尧暂时也没有什么认亲的想法。 …… 若要图谋大事,却也不急于一时,只能做好准备,静待转机。 谁知道这转机来得这样快,又是从这般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 说到京中近日备受人瞩目之事,无非就是新开恩科。程诚虽说是谦逊,可是才学却是莲心坞公推的第一,因此众人只等着放榜之后,要看程诚做那魁首,等着殿试。谁知道眼看着放榜日子将近,这程诚却是被刑部抓了,还是绕开端王抓的。 池旭尧乍一听闻这个消息,忙进宫去打听,才知道这事情竟就坏在了谵台大人出的那道题上。 那道“治生”策略实在是生僻,难倒了多少人?偏生考完之后,有两个京中学子孙之前、吴桂在与同学饮宴时喝多了酒,放出豪言,自言今朝恩科,状元榜眼必在二人之中,只因他二人对那题做足了准备。那种题目,若非有所准备,绝不可能有人答得出来。言下之意,竟有考场舞弊之嫌疑。 虽说了几句,两人便被同学劝住,只是在场人多口杂,这话难免传扬开来,不出几日,这京中上下竟传遍了。 御史大夫王文章听了传闻,奏明天子。天子大为不悦,等主考批好了卷子,找出那两名考生的卷子,果真是排在了第二、第三,论述也极为相似。再看排在第一的程诚,策略写得也确实是比后面两位好出太多,只是论点之中仍有相似之处。 因其中涉及了文人榜首,皇上心腹谵台子明,皇上因此下令太子调查此事。因端王与程诚有私交,为了避嫌,便把端王摘了出来。 端王问清楚原委,果真是不便插手。程诚的人品与文采他都信得过,他丝毫不怀疑,因此只吩咐了牢房的人,莫要苛待了他。 再说太子那边,先去问了审问了三位学子,孙之前、吴桂都坚称那是自己酒后胡言,考场舞弊绝无可能。太子听了笑道:“你二人父亲都是当朝四品,你们又都是家中独子,打小锦衣玉食,连城外都少去,若说你写得出锦绣文章,那孤还信几分,可若是说写这实实在在为民之事,实在难以叫人信服。” 两人听了太子的话,都是叫屈。 可毕竟是金贵少爷,几番问话,难免有缺漏。 再去看程诚那边,却是不卑不亢,太子问起,他便坦坦荡荡地回答,太子没忍住,竟也与他多讨论了几句。因又想起这是旭尧的人,太子还安慰了他几句。 出了刑部,太子又去了几位主考的家里。 今年的主考共有三位:翰林院大学士、文坛大家、皇上的老师谵台子明,礼部尚书郑博远,礼部左侍郎冯达。若说漏题,也就是直指向这三位了。 谵台子明是纯臣,只效忠皇上,太子过年时前去拜访过,却被谵台子明不客气地请了出去。郑博远本是池维竹的人,十七岁便金榜题名,二十三岁担任礼部尚书,被池维竹招揽。池维竹落败以后,池则宁找过郑博远,郑博远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反倒是礼部侍郎冯达,投靠太子麾下。 太子先叫来冯达,冯达指天发誓自己绝对未曾舞弊,太子料想也是。 至于郑博远,虽未有证据,但是他与孙之前、吴桂的父亲还算是关系不错,算是有嫌疑。 太子其实对谵台子明那边没有太多的怀疑,太子虽气谵台子明下了自己的面子,但是他的为人自己还是信得过的。太子进了谵台府,谵台子明倒是没有什么解释,只是傲然道:“下官为官八十一年,从未做过一件愧于心、落人口舌之事。” 再多问几句,谵台子明已经是一指房梁:“太子尽管查,若是能查出是下官舞弊,也不必皇上下旨,下官自己吊死在这上面。” “谵台大人说笑了。”太子点点头,“那本宫先告辞了。” 太子被不轻不重顶了几句,心里也不大高兴。出来就看到了一个少年站在假山旁发呆,满脸愁容。 太子认出来少年,叫道:“秋高,发什么呆?” 谵台秋高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凑到了太子跟前:“殿下来,是要查考场舞弊的案子吗?” 太子点点头。 谵台秋高的脸色立刻便差了许多,虽是极力掩饰,却仍被太子看了个正着。 太子没露声色,开玩笑似的:“你是有什么线索么?告诉本宫,回头在父皇面前,算你一等功。” “没有没有,”谵台秋高连连摆手,又道,“殿下,祖父他一生清白,绝不可能舞弊。” “那是自然,本宫是信得过谵台大人的,今日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太子笑了笑,拍拍这个满腹心事的少年。谵台秋高看着太子的笑容,也不知不觉放松了些,却不知道,太子笑的,与他想的,可不相同。 谵台秋高,绝对有问题。作为谵台家长孙,他出了问题,谵台子明,又该如何呢? 第61章 五月出头,天已经逐渐开始热起来了。 何明德这几日得了空闲,总往新月坊跑。城内游玩取乐的坊院不少,新月坊不太一样的地方就是它不够高端,没多少钱的底层人回来玩,这也就滋生出了许多见不得光的铺子。这里来往的人鱼龙混杂,官方很难管禁。若不是有必要,何明德也不愿意来这里。 前些时日准备搭建外卖平台的事儿也被推起来了,毕竟不是现代,没有网络,何明德只能退而求其次,综合之下选择了最合适的信鸽作为传递订单的工具。 他划分了地区,每区域选一识字的店长,每日汇总该区域的订单,傍晚统一把消息送到环秀园,环秀园再分发消息到各部分店家,分配外送小哥,次日完成配送。 虽说对于外卖来说,时效尚且不够,但是何明德同时经营的快递业务,同城次日达便显得极为便利了。 同时何明德算了算账,和端王商量了之后,决定在城中心再开一个购物商城,有自己和端王这个身份,能很便捷地拿下一块地,等商城经营起来,商家入驻,便能很快地开始做一些全民促销活动,很快别人再嘲弄端王,可就不能再说他的夫婿一事无成,只能说他是“一身铜臭味”了。 这也是后话,眼下何明德仍是在新月坊拜访一位驯养鸽子的老把式。 老人家养了一辈子的鸽子,他手里的鸽子可以说是令行禁止,鸽哨既是军旗。何明德与他谈妥了买卖,请他帮忙采购驯养鸽子。 老把式应下了,也是高兴,玩了一辈子的鸽子,被人家吓了一辈子的游手好闲,如今竟要做这么一件大事了。 “多谢侯爷看得起小老儿,那此事小老儿明儿就去办。” 老头儿喜滋滋收了钱,见何明德站在窗口往外看,似乎被什么吸引了目光。小老头凑过去一看,也没见着什么稀奇的,只当何明德在看对门的桑家戏院的花旦,就没打扰。心底还暗想,那花旦果真是花容月貌,引了多少男人争风吃醋,打的头破血流呢。 刚想完,就听到对面一声尖叫,吓得老头一机灵。 再看,嚯,果然是又有人要砍人呢。不过不是戏院的,而是旁边赌坊的。 赌坊的几个打手膀大腰圆地,提溜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倒是端正,就是瘦的干巴,穿的破烂。 被人一脚踢翻在地,少年犹自叫喊:“杀人啦,大家都来看看,这是什么黑心赌坊,我赢了钱,他们却不认账。” 结果被人又是当胸一脚,被人踩着头啐了口唾沫:“瘦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来这种地方出老千?” 少年犹要争辩,却听见对门桑家戏院开了门,唱戏的姑娘们都出来看热闹,就有人踢了少年一脚,嘲弄道:“你的花旦姐姐也在呢,这回不去卖弄了?” 少年虽是躺着,气势不减,隔着几人的腿,和那倚着门的花旦笑道:“好姐姐,你等我换家有良心的赌坊,挣了大钱就赎你。” 围观众人哄得笑了。 那花旦也笑:“小猴子,你一分钱也没了,还说什么赎我?真赎了,等你被人打死了,我可是连你一口棺材也买不起呢。” 看热闹的街坊看这少年犹自发昏,挑破了这痴心了三个月的少年:“她和你蜜里调油,海誓山盟,哄你三个月,是因为你手里有银子,现在你就是个臭要饭的,人家可看不上你。” 少年还不信,痴痴地看着花旦。 花旦却已经看腻了这场闹剧,对着赌坊打手皱了皱眉,嫌弃道:“别真打死了,回回门口弄得血淋淋的,怪恶心的。”说罢,一扭身,竟不管少年,回屋去了。 少年看着花旦姐姐的背影,嘶声叫了一句:“林新月!” 花旦却是一丁点都没停留。 少年这才知晓这三个月的热情,不过是一场骗局。 那群打手拿着刀,冷笑道:“有人求情,不让我们打死你,弄脏了地,但是你出老千,怎么着也要留下一只手。我看你也可怜,剁了你的左手便也罢了。” 说罢,一脚踩了少年的左手,另一个人就要砍下去。 或许是那刀的威胁,或许是心上人的欺骗,一下子叫少年挣扎了起来。他竟毫不痛惜自己被踩住的左手,猛地抽了出来,那手背与地面的石子儿一蹭,立刻便血糊糊一片。他一口咬在了打手的手上,打手惨叫一声,松开手被少年抢去了刀。 少年“呸”一声,吐出块肉,反手一刀扎进了打手的肚子上。少年把刀拿在手中,齿间带血:“那个贱|人做戏骗我,你们设局算计我,好啊,今日我们且看看,你们能不能算计的了我。” 他这么瘦弱的身躯,两眼之中却散发着孤狼一般的血色,那几个高大的打手看着,竟一时都不敢上前。 少年见他们不敢过来,又是一刀扎在地上那人的腿上,“呸,欺软怕硬,孬种。” 楼上那老把式见了,啧啧一声,“嚯,这回可是遇着硬茬子了。” 话没说完,便见身边这贵人匆匆下楼去了。 何明德下楼的时候,见着少年举着刀就要往人脖子上砍,忙从后面揪住了他胳膊,少年被人从后拉住了胳膊,立刻交刀于左手,顺势就是往后一刺。他刺的地方又是小腹,一瞬间,何明德只觉得后背一凉,忙用手去挡,登时衣袖破碎,鲜血顺着手臂直往下淌。 何明德忍着痛,按住了少年的手,道:“小孩,为这么个烂人,赔上你的命,可不值得。” 少年见眼前的男人浑身贵气,衣衫用的也是昂贵的锦绣,方才冲上脑子的热血一下子凉了。再看地上躺着的那个人,这才有些后怕起来。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68节 何明德见他冷静了,对着一旁僵立的赌管老板道:“还不赶紧把人送医馆去。” 几个人架着伤者要走,何明德又道:“你们和对面做戏骗财,本就是你们不对,这回也算是受到教训了。今日之后,你们跟这个少年之间的事,一笔勾销。” “是、是。” 何明德这些日子常来这边,这些街坊早已知道他是谁,如何还敢反驳。 何明德看看少年这鼻青脸肿地,又给了他一把碎银,吩咐他去看伤,还有精神开玩笑:“爆发力强,准头也不错,当个兵、做个侍卫倒是不错。” 少年看着他还流血的手臂,过意不去,道:“贵人家住何处?我会上门道歉赔礼的。” 何明德看他两袖清风,倒是也没笑他,只是道:“以后做事,都要三思而行,小小年纪,不可冲动行事。” 受了伤也不好再骑马,让人雇了马车,回府去了。 少年看着马车离开,揪住旁边一个街坊,问道:“他是谁?” 街坊被他吓了一跳,道:“你到底从哪里来的啊?这是端王夜的夫婿,定国公何辉光。” …… 何明德自己给伤口随意包扎了一下,回浮月楼找绿浮去了。 绿浮见了这伤口横跨了整个小臂,也是“嘶”了一声,忙去取药给他包扎。 药粉一撒,何明德几乎要被逼出泪水。 好痛。 绿浮见了不忍,又无奈道:“看大公子这样子,是得偿所愿了?那少年是大公子要找的人么?” 何明德清了好几下嗓子,才能确保自己不会张嘴哭出声来。 “不确定,”他摇了摇头,“不过八|九不离十吧,也少有人能像他一般,性子偏激到这种程度吧。” 绿浮给他包扎好伤口,叮嘱道:“伤好之前,伤口不可沾水,大公子最好一日两次,过来换药。” 绿浮看他两眼泪光,也是忍不住有些抱怨:“我虽不知大公子为何要如此,可大公子既然知道疼,便不改以身犯险。” 何明德当做听不见,只是烦恼地捏着袖子:“这是旭尧赠我的衣衫,绿浮,你楼里可有擅长针线的姑娘?” 他不听劝,绿浮又能如何? 绿浮道:“大公子看着和气,定下主意的事情却是无人能改,我是大公子的奴婢,倒是无所谓,可王爷知道,可是该心疼。” 说罢,替何明德宽下外衫,找人修补洗净去了。 何明德无奈,他与池旭尧朝夕相对,想来也瞒不住受伤的事,不过这个理由倒是可以编一下。 窗外又传来了一阵欢呼声,何明德站在窗边往外看,见是池旭尧和柳瑞那群少年纵马射箭。也不知从何时起,池旭尧来浮月楼,也不单是与人论学,还会与柳盛这群少年郎投壶射箭,种种娱乐。不知不觉,竟也与这一代官宦子弟玩到了一起去,与柳盛一般,隐隐成为这个团体的核心。 楼下不知道哪个少年看到了楼上的何明德,拍了拍池旭尧的肩膀说了什么。池旭尧回头瞧见何明德,便朝这边迈动脚步,那群少年立刻便是挤眉弄眼,大笑出声。池旭尧先是被笑的不好意思,旋即推开众人,伏在桌上写了张字条,绑在了箭上。 何明德见那支箭指向了自己,也不曾躲避。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他也只能相信了。 那支箭转瞬即至,钉在了窗户上,何明德费力地解下字条,只觉得其中藏了什么滚圆的硬物。解开字条一看,发现那藏着的竟是一对玉石耳琤。何明德会心一笑,把耳琤带上,他面相柔和,气质沉稳,与玉石极为相称。 再看那字条之上,池旭尧的字迹飞扬。 “唐大夫说,今日便可为我用药了。” 第62章 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刻必将到来,但是在听到的这一刻,何明德仍然是瞬间眼眶发热。 一年前的皇帝的随口一句话,皇后所谓的由天抉择,改变了池旭尧的命运,让他被迫走上一条黑暗孤独的道路,到了今日,总算是看到了岔路,又可以回到大道了。 池旭尧落下一箭,身边的少年都发出嘘声,池旭尧的心情却十分之好,非但不在意,在看到楼上的何明德对他招手,便把那重弓丢进柳瑞怀里。 池旭尧眉梢眼角都是高兴:“嘘什么?羡慕吧?可惜了,你们没有。” 少年们被狠狠地踢了一脚,还没想好反驳的话语,就见端王看似沉稳,实则脚步飞快,浑身轻快地奔赴夫君去了。 啧。 柳瑞搂住好兄弟,叹了口气,道:“羡慕不来。”顿了顿,“小爷请你们去春意坊喝酒。” 池旭尧到了门口,从听唐大夫回报之后就砰砰跳的心才稍稍回落。他抚着自己的凹凸的肌肤,猜测着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这般的好消息,还不快点来与我庆祝?” 何明德含笑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池旭尧进了门,别的话还没说,何明德先上把他整个的抱在怀里,含笑温柔:“恭喜。” 轻轻的两个字,却好似一根羽毛轻柔地拂过池旭尧的眼睛,眼睛一下也酸热起来。 池旭尧不肯抬头。 何明德轻轻拍了他的后背,池旭尧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昔日铜墙铁壁,不过是假象,这一年的委屈痛苦,所失去的、所找回的,每一步都如同行走于刀尖。何明德也是红了眼睛。 何明德抱着他晃了晃,哄孩子似的:“都结束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许久,池旭尧才擦干净眼泪。 他抬头,看到了何明德眼中的温柔与湿润,忍不住又抱紧了何明德。 何明德眼中的几滴泪水,让池旭尧又有几分想哭了。 池旭尧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更喜欢了。” 两人遇到这样的喜事,虽说是不便张扬,私下却是好好地庆祝了一番,何明德还找了个近日外卖事业发展顺利的由头,给府里的下人都发了打赏。 外头纷扰,两人在家里呆了两日,何明德晚上借口要安排鸽房的事儿,都休息在书房,倒也没让端王看出受伤来。 到了初六,端王去上朝,遇上太子回报考场舞弊案的事儿。 皇上问起调查结果,太子支支吾吾,只是道:“此事儿臣已经详细写了折子,退朝之后,儿臣单独为父皇细说。” 他这么一遮掩,皇帝自然要追问一句。 太子又道:“此事涉及朝中老臣,不宜宣扬。” 边说,边觑了一眼谵台子明。 老大人登时便是瞪眼吹胡子,怒道:“太子查出了什么,不如直说!老臣一生行事,无愧于心。” 太子还不愿意。 他逾是为难,谵台子明越发觉得他是在暗指自己,气的不行,跪在地上,把牙笏拍在地上,劈啪作响。 “皇上,老臣入朝六十年,一生清誉系于此案,老臣无愧于心。老臣一生,六次为主考,甚至科举乃是一国之本,怎会徇私舞弊?太子若是查出什么,直说罢了,何必暗指。” 满朝文武虽因为这老头的脾气,时长暗恨于他。但若说老头徇私舞弊,那确实是不大相信的,因此便都劝着太子说了。 太子长叹一声,道:“此事儿臣只查到,试题确实是出自谵台府中。” 一语既出,谵台子明竟是不顾礼仪,直指太子:“你虽为储君,怎可血口喷人!你说你说!我是如何泄露的试题,与那几个学子又是如何勾结的!” 太子被他这般顶撞,面上并无怒容,反倒是对着谵台子明拱了拱手。 “大人先不要动怒,这泄题之事,并非是大人所为,而是大人的孙子,谵台秋高所为。” “那两名学子已招认,谵台秋高在外狎妓,堕入情网,想要为那妓子赎身。但是谵台大人家风严明,他手头不宽松,那两名学子便提出了这舞弊的法子来……” 他话音未落,满朝文武已经一叠声地叫道:“谵台大人!” “哎哟,大人这可要保重身子呐。” 连皇上都往前探了探身子。 谵台子明推开扶他的众人,抹去因情绪激动而吐出的血,声音发虚,却字字清晰:“皇上,此事,臣想要去亲自问问秋高。若是太子所说属实,国法该如何,臣便如何,必然要给皇上一个交代。” 他这模样看着实在是可怜。 虽说太子的调查做不得假,但是这老臣想求个明白,谁也不好拦着。况且他的为人,谁又怀疑呢?都知道他做不出畏罪潜逃的事儿。皇帝也就就此退朝,还特地叮嘱,未曾定案之前,谁也不许非议谵台家。不过这嘴长在别人身上,话穿在宫廷之外,谁能真的拦住呢? 谵台子明这满腹的心事,出了皇宫。 他虽不怀疑谵台秋高的品格,但是他知道自己这孙子是个心软之人,小时候就是,旁人求求他,说几句软话,他便能傻乎乎的。故此谵台子明对他格外地严厉,祖孙两越是靠后,越是相对无言。 太子说秋高迷上了个女人,也有可能啊。 谵台秋高上朝下朝从来不坐轿子,往日里从街面上走,总要看看风景,看看民生,沿途百姓多也有认识他的,有熟识的,还要打声招呼。今日的谵台大人却像是被什么压弯了脊背。 池旭尧的马车赶了上来,下了马车,对着谵台子明弯了弯腰。 “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让小王送大人一程吧。” 谵台子明仍旧是摇头:“朝臣不可与皇子有私交。多谢王爷,老臣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 池旭尧站着没动,谵台子明便行了个礼,径自走了。 端王道:“大人,此事或许是秋高一时糊涂,与大人却无干系,大人也不必太过苛责自己。” 谵台秋高回过身,摇摇头:“或许是秋高无意看了我出的题,或者是秋高蓄意偷盗,或者说,就是我不肯自己做这种事,让孙子去做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这都是我谵台家出了纰漏。外人如何评定,是外人的事儿,老臣得对得住自个儿的心呐。” 走了几步,谵台子明又回过身来。 “端王送老臣这一程的心意,老臣是领到了,老臣也有几句大不韪的话,想跟王爷说。” “朝中这些皇子,池维竹面善心狠,为人骄横自大,若为帝,必是昏君。太子看似谦逊有礼,实则肚量小,心中无情,好大喜功,若是为帝,必是暴君。至于其他皇子,后宫被皇后把持,有皇子的妃子都是些目光短浅的妇人,教导皇子也只知道要如何邀宠,更是不成章程。” “从来未曾有容貌有损的帝王,说这是国威,是一国尊严所在。可老臣看,若是顾不得民生,治不了疾苦,那方才是有损一国之威严呐。” 这话说的实在是大胆,又是莫名。池旭尧低声道:“大人今日受了刺激,小王便不计较,可这话若是传出去,你我都将不得安宁。” 谵台子明也勉强笑了笑:“老臣糊涂,胡说几句话,王爷可别计较。王爷,就此作别,留步。” 这回走,谵台子明再也没回头,腰板也直了,也不知想通了什么,一身的轻松。 池旭尧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恍惚想起,很多年前,谵台大人似乎也是这么跟父皇谏言的。 * 谵台子明回了府中,把伺候的人都撵了出去,让人叫来谵台秋高,自此之外,不许任何人打扰。 谵台秋高来时,谵台子明正坐在常呆的位子上磨墨,谵台秋高不敢打扰,在一旁守着。 等他把那一砚台的墨磨得极润了,出了一回神,看着那墨,道:“应该够了。” 谵台秋高眯着眼,看着自己的这个已经长成的孙子,确实是个老实孩子,长得也好,与小时候那个傻乎乎的模样似乎是不同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69节 “来,到祖父旁边坐下。” 谵台秋高搬了张凳子,行了礼,坐到了祖父身边。 谵台秋高想,才二十岁。张了几次嘴,才道:“你的第一个字,是我教的,就在这里,还记得吗?” “孙儿记得,是个‘清’字。” “对,今日祖父再教你写一次,咱们清白来,清白走。”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谵台秋高一听,却是登时脸色大变。谵台子明一看,便知道太子所言,纵有出入,却也相去不远,登时也是两行清泪,一声叹息。 谵台秋高见祖父如此,立刻跪了下来,痛哭出声:“祖父,孙儿一时糊涂,做下错事,孙儿自当一人承担,祖父还当保重自己。” 谵台秋高骂了这个孙子骂了十几年,这时候却是用粗糙的手抚摸着他的头顶,安慰着他。 “她是个好姑娘吧?” “她……她是青楼女子……但是……” 谵台秋高摇摇头:“是祖父错了,祖父不让你去烟花之地,是怕你沉溺声色犬马之中,并非是看不起烟花女子。都是祖父太过严苛,让你不敢求助。” “她叫什么?” 谵台秋高哽咽着道:“她在家中时,小字松青。” “闻赤松之清尘兮,愿承风乎遗则,是个好名字。我会让你母亲好好照顾她。你也是好孩子,可是错了的事,就是错了,你要负责,我也要负责,谵台家世代清誉,不能毁于你我之手。” 谵台子明把砚台推到两人中间,“咱们祖孙,可有十年不曾一起在这张桌子前写东西了。” * 傍晚,迟迟不见这二人出来的下人上前去扣门,无人回应,撞着胆子推开门,却见这祖孙二人都吊死梁上。 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谵台子明的官服官帽,下头压着两封遗书。 谵台子明写了两封,一封家书,叮嘱家事,嘱咐长子带着家族回潮州老家,三代以内不许回京。一封给皇上,陈情自疚之意。 谵台秋高那封,则是说清楚了原委。 当日他为松青姑娘,急得不行,孙之前、吴桂主动提出,出一万两黄金买试题,被谵台秋高严词拒绝。他二人退而求其次,说谵台秋高自幼受他祖父教养,让谵台秋高把这些年祖父叫他写的策论或是道理都默写了出来,谵台秋高想着这应当也不碍事,便冒险答应了。谁知偏偏祖父今年竟果真把题目出在了里面。 这封遗书传遍朝野,众人议论起来,都说谵台大人无辜,不过是受牵连,就是谵台秋高,也罪不至死呐。 谵台大人必然也知道呐,可活人的解释永远比不过死人,他们不死,谵台家永远背负污名。 朝野上下,受过谵台子明教导指点的学子何止千万,他这一死,过了几日,朝中上下又有了另外一种声音。 太子既然审了那两个学子,如何不知此事阴差阳错?却故意隐瞒,惹得朝野猜疑,纷纷传扬。太子听了消息,当即便也上书,说自己是一时疏忽,未曾注意,以至于谵台大人刚烈自戕。 只是他这奏折上了,失去了恩师的学生官员仍是泣血难平,纷纷上书要让皇上处罚太子,言辞委婉些的,说太子考虑不周,上位者不可如此莽撞。那性格直的,直言太子要为谵台子明的死负责。 奏折一日多过一日,落在御书房。 “旭尧,这事儿你怎么看?” 皇帝头疼极了,问爱子。 池旭尧听到死讯,方才知晓谵台大人那日告别,竟是长辞,大约那时他便是做好了打算了。 说起对太子的看法,父皇或者相信太子是疏忽,池旭尧却是很清楚,太子就是故意的。辉光曾说,在原来的历史上,太子失宠于父皇,便削减父皇的纯臣,让他手下无可用之人。 如今太子铲除宿敌之后便拉拢朝臣,未免没有同样的意思。他太过谨慎,斗了这么多年斗倒了池维竹,但是他的命运仍然维系在父皇的一句话之中,他仍然不安着。这种时候,一个只效忠父皇的、文坛魁首、又很不喜欢太子的谵台子明,若是能死,必然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63章 池旭尧猜到太子是特地所为,只怕后头还有别的招数。 所谓树大招风,盛极而衰,非要等到太子走到最高,方才能跌得最重。 因此端王道:“儿臣以为此事是皇兄疏忽,父皇当下旨谴责,只是皇兄毕竟是储君,不必过严。” “谵台大人虽有过错,却也用两条命自赎,走的惨烈,父皇可赏赐谥号,金银用品,使大人安葬。” “此外儿臣也敬仰大人为人,请父皇恩准儿臣为大人守半夜灵,大人三代元老,幼时对儿臣也有一课的师徒缘分,也不算违背礼制,二来也能让天下之人略感安慰。” 皇帝听了,也是伤感,应下了。 池旭尧宽慰了他几句,也就出来了。 照着往日里的习惯,这会儿就该去给母后请安了。不过池旭尧不知自己能否表现如常,正踌躇间,撞见了宁远公公。 宁远说是这两日染了风寒,因此告了假。池旭尧见他这会儿脸上还有些病容,便先去问了。 “宁公公身子可大好了?” 宁远忙不迭的打了个千儿,连声道:“多谢王爷惦记着老奴了,好了些。” 宁远又道:“老奴这还带着病,本不该来冲撞了王爷,只是王爷与侯爷对老奴有大恩,老奴思来想去,还是要厚着脸皮,来道声谢。” 这话说的端王是一头雾水。 宁远见他一脸的不明白,解释道:“那日侯爷在新月坊拦住的那个少年是老奴的侄孙,老奴家里只剩这么一根独苗,年前他父亲死了,让他来京城投奔老奴,谁知这孩子来了京城,却一直在新月坊厮混,知道此次差点惹出大祸,才来找老奴。” 说到这里,宁远那是后怕啊,他好容易休沐一趟,见着这侄孙,还未激动,便发现这孩子怀里揣着药呢。再问起来,这孩子竟说他意识到被骗,又被拳打脚踢受辱时,心中打定了主意,晚上要一包药迷倒了赌坊和戏院,一把刀全给他们杀个精光。若非那贵人出言相劝,只怕近日京中的争议便不是谵台大人,而是那几百条人命血案了。 “这孩子只跟我老奴几日,老奴却也能看出,这孩子性格偏激,行事冲动,那日若是没有侯爷阻拦,不知还要做出什么来。” 端王大概是听明白了,道:“原来如此,辉光做了好事,竟不曾对我提起。宁公公也不必介意,既能救下你家侄孙,也是上天的意思,不叫你宁家绝后了。” 宁远听了何明德竟未曾对枕边人提起,更是感念何明德的高义。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两手捧着,给了端王:“侯爷是何等地尊贵,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孙子,损伤贵体,老奴每每想着,实在是昼夜难眠。老奴知道王爷府中什么都不缺,老奴因让人去寻了这百年的鲜人参,也是老奴的心意,还求王爷赏脸。” 端王到了此时方才知道,何明德竟是受了伤。又想起他这两日,总是寻着借口去睡书房!端王急他受伤,又气他隐瞒,当即冷笑道:“他救人不说,受伤隐瞒,他要做好人,我替他收什么好处!” 说罢,转身就走。 宁远反应了一下,哎哟一声。原来侯爷藏着受伤的事呢,倒让自己捅出来了。侯爷本就因为自家那个崽子受伤,可别再因为自己被王爷责怪。想到此处,宁远忙也追了上去,一叠声叫王爷。 不过没叫几声,王爷自己站住了脚。他回过身来拿了宁远手中的盒子,打开看了,人参水灵灵地一根,瞧着就是脆生生地,确实是个好东西。 端王从怀里摸出了一叠银票,道:“你们的事儿,自己解决去,本王不替你们传话。这个算我买你的。” 这回才算是真走了。 宁远愣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东西拿回去,不还是给侯爷用么?说是生气,还惦记着人呢? 不过……宁远看着手中的银票,得,这大恩大德,还是再得找个机会还才是。 那边池旭尧本是又急又气,但是甫一坐上马车,仔细一想,便知道了。 若是正常的见义勇为,何明德何必隐瞒自己,除非此时与自己有关。他这么做,无非是想拉拢宁远。 在父皇还是皇子时,宁远就跟着他,从一个洒扫的小太监,一步一步成为大内总管,深深得皇上信任,有时候他的一句话,比后妃皇子要更有用些。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想走宁远的路子,但是这老公公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却是滑不留手,谁也沾不上。这几年皇上身子逐渐走了下坡路,朝堂风云变幻,人心浮动,多数人都心里想着找个新主子,宁远却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一条心伺候皇帝。 何明德必是知道了少年与宁远的关系,方才去设计偶遇。他不说,也是知道自己会自责。 他当然会自责,池旭尧想,他永远都会记得这一刻的感受,这是只有一个人能带给自己的。 那人参盒子在池旭尧的手中开开合合,他的思绪飞快地翻转。辉光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他全都记在心中,只是他能做什么呢? 到了此刻,池旭尧才更清晰地认识到,辉光那晚说的,感觉自己仍旧是这个世界的来客,是什么意思。 辉光自己似乎毫无所求。 唉,思来想去,终究是想要辉光的一颗心,这该如何是好呢? 端王一路上是心事重重,马车转过弯,经过浮月楼前,风过之时,清幽的香拂过鼻尖。端王忽然心中一动。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既然于此一道不擅长,何不去请教大师呢? * 刚进了第一道门,端王便瞧见楼里闲着的小丫头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拿着针线筐子,脚边卧着捣乱的狸奴,笑嘻嘻地做针线活。只是也不知做了什么,都是毛茸茸的一团。他心里记着事,便从匆匆而过。 端王今日来了浮月楼,不去莲心坞,只挑了间二楼雅室,这边素来都是听曲儿听戏的房间。王爷既来了,自然是要有人去端茶递水地伺候,可是端王为了避嫌,又不要。绿浮听了只觉得纳闷,还以为王爷和侯爷吵架了,匆匆赶来,端王倒是没撵她。 王爷素来端庄,绿浮也不好拿出红袖添香的姿态,只是煮茶泡茶,以茶香为王爷解忧了。 等王爷三杯茶下肚,绿浮偷眼看去,便见王爷也面有踟躇。是呢?来这又不是喝茶来呢。 绿浮正觉得这屋里的气氛实在是怪异,忍不住要出声询问,便听到王爷忽然迟疑道:“本王有一朋友……” 绿浮:…… 绿浮差点没忍住笑,但是看到王爷一脸的“你那是什么表情”,忙收敛神色,又恢复了八面玲珑的掌柜风范。 “王爷此言,可是奴有何处能为王爷好友效劳之处?” 其实端王开口也觉尴尬,可是问都问了,只好也忍着尴尬问完了话。 “是,本王有一个好友,他与娶过门的媳妇相敬如宾。起初倒还好,可是两人朝夕相处一年之后,他虽高兴,却不满足。他夫人待他很好很好很好,可是他心悦他夫人,也希望他夫人能对他报以同样的心情。” 绿浮:…… 一时之间,绿浮也不知道是先点那个媳妇,还是点那个“很好很好很好”。 好了,知道你们恩爱了。 自从那日为王爷侯爷送披风之后,绿浮便已窥探到王爷心事,只是她未曾想到王爷会用“心悦”二字,也未曾想到距离那日许久,王爷竟还是未有进展。 绿浮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既然过了一年了,只怕这位夫人已经习惯了两人的状态,自然而然便‘相敬如宾’了。” 端王连连点头,面有忧愁。 绿浮笑道:“可是先生也有优势啊,成婚一年还能相敬如宾,想来先生在夫人眼中必然也是不同的。无论是出于怎样的感情,夫人都把先生看的很重,否则怎会面面俱到。” 绿浮暗暗想道,什么面面俱到?有时候看侯爷照顾王爷那用的心思,岂止是视若珍宝?那当爹的对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先生既然想要撩动一池春水,必然要去借一阵风,打破如今局面。所为追求,不过是投其所好,欲擒故纵八字,先生可以此八字,让夫人重新认识自己。” 端王又听绿浮细细讲了这八字,只觉得自己仿佛懂了,又仿佛没懂。怎么情之一字,竟比古往今来的圣贤文章还难啊? 绿浮也不指望在这方面十分迟钝的王爷能一下子领会,转而又吃吃笑道:“方才奴所说的,是为攻心,得让夫人重新看待先生,才有再追求的机会。除了心,还有身,既然为夫妻,这也是绝不可少的一面。” 端王听了先是脸一红,继而又有些讪讪地,叹了口气。唉,哪儿来的身啊。 绿浮忽然站起身,对着门外招招手,门外啪嗒啪嗒地响起了脚步声。绿浮不知和小丫头说了什么,一会儿才走进来,手里多了样东西。 绿浮笑道:“正巧小丫头们弄了些好玩的,王爷今日不妨试……咳,让王爷的朋友试一试。”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70节 端王定睛一瞧,就见绿浮手中拿着两根白乎乎、毛茸茸的长条。绿浮举着那两条分别往自己的头顶一比划,那两条毛茸茸百里透粉,直挺挺立在头上,随着动作又颤巍巍地晃动,煞是可爱,端王自己都心尖儿一颤。 “这是什么?” “楼里的小丫头玩心重,做的兔耳朵,拿铁丝撑在里面,活灵活现的。” 端王觉得自己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他只觉得这是小孩子才能玩的东西,自己难不成要像绿浮比划地那样,戴在自己的头上?好幼稚! 可是真的好可爱,辉光会不会觉得很可爱?如果可爱的话,会不会觉得戴着这个的自己也很可爱? 有点羞耻。 唉,可是方才不是决定,要让辉光看到新的自己吗? 端王眼睛盯着那玩意儿,终于问道:“这……夫人会喜欢?” 绿浮肯定地点头。 没有男人能抵抗带了这个的男人。 端王若有所思:“确实是别有童趣。” 绿浮看端王一双耳朵都染了红色,有听他说这是童趣,又是掩嘴一笑。哎呀,童趣确实是童趣,却也不仅是童趣呀。 端王终于下定了决心,点点头。绿浮笑道:“奴给王爷演示一下这个怎么戴,回头王爷也好教给自己的朋友。奴冒犯了。” 嗯? 端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绿浮“咔哒”两声,那兔耳朵便好似长出来地似的,留在了端王的头上。 嗯嗯? 第64章 绿浮给端王戴好了两只耳朵,看端王还一直不自在地看着镜子,便捂着嘴,找个理由告罪出去了。 端王皮肤雪白,虽说及冠,却仍有一两分的稚气,两只粉里透白的耳朵戳在头顶,倒是不显得突兀。端王左右轻轻摇了摇头,那两只耳朵便颤巍巍地抖了起来,端王自己看了也觉得这耳朵可爱。若是童稚时,他必然是绝不肯摘下来的。 可是……他已经及冠了呀。 想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还是眼睛一闭,把兜帽带上了。因那两只耳朵站着,他之好自己拉住脸颊两旁的帽檐,把那两只耳朵压趴了。他也不敢再从前门走出去,悄悄出了后门,绕回环秀园。 刚进了院子,不想迎面撞上了何明德,脚下一个踉跄,那两只手还揪着帽檐呢,人便跌进了何明德的怀里。何明德扶他站好,打趣他:“王爷那么好的身手,突然如此,我还以为王爷是特地投怀送抱呢。” 端王这一跌,那是绝没有这意思,可是他那兜帽之下,倒确实有那么几分这个意味。何明德那调侃落在他耳中,现在他脸上,那手是万万拿不开了。 何明德今日穿的外袍外面绣了一层金线,好看是好看,摸上去可不舒服。何明德看他一反常态,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放在脸颊旁,还以为他脸被刮了。端王 “脸刮着了?让我看看。” 端王摇头。 何明德这才看清楚他不是捂着脸,也松了口气,伸手去撩他的兜帽,端王往后一退。可是这么一退,又迟疑了一下,怕何明德误会,又往前走了一小步。他一抬眼看到了何明德笑盈盈的眼睛,突然好似自己的灵魂转换,用何明德的眼睛观察着自己,这才想到自己竟然做出了这种事情来。 池旭尧强作镇定:“头发乱了,不想让你看到。我去梳洗了。” 嗯? 端王虽说一直注重外形,可是偶像包袱也没有这么重啊。这出去一日,头发能乱成什么样? 池旭尧强作镇定与何明德擦肩而过之时,何明德从背后一伸手,拎着兜帽的尖尖,端王一时不察,竟然被他摘下了兜帽。就在兜帽摘下来的那一刻,一双粉里透白,毛茸茸的兔耳朵,颤微微地跳了出来,晃花了何明德的眼。 池旭尧转过身,后背刷地起了一层热汗,看何明德怔怔地看着自己,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捂脸还是捂耳朵。 “我……” “你……” 两人都顿住了。 端王磕磕绊绊地说:“这、这是刚才在浮月楼……咳,那边的人都在玩……这、这是绿浮一定要我戴上的。我也不好扫兴。” 何明德清了清嗓子,又清了清,竟有几分唇干舌燥,好一会儿才问:“那为什么不给我看看就要摘。” “因为这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我怕你嫌我稚气。” 何明德看他脸颊都羞红了,一双耳朵也好似红玉一般,低垂的眼睫也颤动着,鬼使神差一般地说了一句:“这可不仅是孩子的玩意儿。” 嗯? 端王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辉光的眼中好像有光一般,好温柔,又好亮,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何明德被他这茫然的眼神一看,也清醒过来,掩饰一般伸手在那兔耳朵上一弹,那手感却是意料之外的好,便又往下一捋,嘴角浮现了一个温柔包容的微笑:“很好看。”顿了顿,又重复道:“很好看。” 端王的心砰砰跳着,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的放大,似乎是第一次被这个世界接纳一般。他感到了风的和煦,花的芬芳,甚至好似听到了微小虫儿的鸣叫。陶醉在辉光温柔中的池旭尧,头一次注意到,辉光也算得上是美男子。眼睛大,看什么都是温柔地水一样,鼻梁高挺,颇有几分武人的英气,下巴却又是一个完美的弧,中和了他的锐利。他的气质也如同他的长相一般,初见只觉得温柔似水,入水之后却发现水中亦有磐石。 池旭尧虽是看不懂辉光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是什么,却本能地察觉到那是个自己无法拒绝的东西。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何明德没动,每次也想看着池旭尧的眼睛时,不知为何便欲盖弥彰地挪到了那双耳朵上。 “辉……” 端王刚张口,忽然背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端王像是被吓到了,把兜帽往头上一遮,脸色通红,匆匆回屋去了。 一鸿提着一篮子的花,转过弯来看到何明德怔怔地看着里屋的方向,上来问安:“侯爷不是早就要出门?是落下什么东西吗?” 何明德正暗暗想着,方才端王要对自己说什么,有些遗憾。被一鸿一问,方才觉得自己方才的情绪起伏好大,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才镇定下来。 不过也怪不得自己呀,唉,王爷往日那么傲娇、那么严肃,突然这么可爱、这般童稚,唉。 何明德摇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落下,出门办事去了。 一鸿一头雾水,心中大不敬地想,那怎么失魂落魄又笑的甜甜蜜蜜,痴看着空屋呢? * 却说此后,此事两人不曾再提,好似被遗忘,端王却觉得绿浮之计果真奏效,隔三差五便偷偷上门讨教。为了答谢,偶尔会把宫中的一些首饰器物带出来相赠,还引起了一些小小的议论。 不过此事务必要慢慢来,正如辉光对自己所为,乍一看没什么特殊,只是一日一日,无意中便好似织了一张网,让人再也逃离不开。 另一头端王以学生的身份,前去为谵台大人吊丧守灵。那前来吊唁的人与车马,竟占据了两条街。这其中有谵台子明的学生,也有仰慕谵台子明学问的书生,还有与谵台子明一般同为纯臣的同僚。 白日喧嚣结束,人群散去,只剩下守灵的人。灵堂晚上冷得人发寒,谵台家人都请端王去休息,端王都温声婉拒了。一来,他极敬重谵台大人。二来,谵台家的悲剧,唉。 这一晚为谵台大人守灵的,还有许多他的学生,有的只是受过他教诲的白身,有的却已经有官职在身。众人见端王态度,再想起太子,心中更是恨恨,对太子的弹劾更是严词激烈。太子先是被皇上勒令禁足罚俸,后又写了一封自罪的折子,也是言辞恳切,皇上看了由不得消气。 皇上有意此事便到此按下,可是他心疼儿子,那心疼谵台大人的更多。 到了谵台大人棺木要运回去的那日,太子特地请旨去为谵台大人送行。不少百姓都看到太子不过是一月光景,竟脸色青白,身形瘦削,想来也是心中愧疚,看了让人心疼。这话风便又掉过头来,说是太子未免对自己要求过高,这谵台家说是罪不至死,可终究是犯了大错。再说了,他那遗书也是自己写的,谁知道是不是扯的谎话,为自己掩饰辩驳?太子也不过是秉公执法。 这话传到受过谵台大人恩惠的官员耳中,便如同火上浇油。言官沈月第二日便上奏折弹劾太子,曾试图与谵台家交好不得,怀恨在心,以公谋私。且太子身为储君,不以身作则,成日里结党私营,居心叵测。 可惜这奏折上得实在不是时候,皇上昨日也见了太子,见自己的儿子也不知是愧疚还是被这些官员骂的,几乎要大病一场,怎么舍得?当即把沈月骂了一顿,严禁百官再讨论此事。 此事被皇上强行压下,下朝之后,便有投靠太子的官员来给他学了一遍。太子刚送走太医,正把自己脸上的粉洗了,露出下面红润的面色来。他听来人说完了,也没多少点评,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等丫鬟仔仔细细替太子修剪好了指甲,太子才道:“沈月本以孤直受父皇器重,可惜了,成于此,败于此,只怕现在父皇看到他都觉得厌烦。” “都是太子慧眼如炬。” 太子没接他的话,只是吩咐道:“既如此,就从沈月开始吧。趁着父皇厌倦,把事情都定下来。” “是。” 过了两三日,京城之中,正午闹市,有一伙二十来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敲锣打鼓,举着状纸,一边哭诉一边往皇城的方向走。有百姓听闻,这竟是从千里之外的湖州进京告御状的百姓。告的是本地知府与原籍湖州、现如今的京官沈月勾结,侵占百姓耕田有百倾之多,湖州百姓无田可种,无粮可吃,路边白骨累累。 一行人边走边哭边骂,眼看着到了皇城跟下百来步,被守门的北衙禁军带人拦下。北衙禁军呵斥众人不知规矩,聚众闹事,只怕是要小命难保。却见人群之中一个老人站了出来,一身瘦骨,抖着嘴唇道:“官爷,俺们既来告御状,还会怕死吗?小老儿不怕死,只希望能用一条命换来圣人面见,惩治贪官,让我家中孙儿能有米粮果腹啊。” 话音刚落,自个儿往北衙禁军那刀口上一撞,当场死了,血喷了北衙禁军一脸。 围观百姓不敢过来,只是远远看着,模模糊糊见了,便嚷北衙禁军杀人了。这闹出了人命,首领让众人收了刀,刚要劝这群湖州灾民先回去,徐徐图之,却听到有一个男人站了出来,叫道:“草民也不叫大人们为难,不会狗胆包天,冲入皇城。今日我等来,只是请圣人听听草民之苦啊!” 说罢,一把推开面前的人,急跑几步,一头撞死在皇城墙根底下。 这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便去了两条人命! 北衙禁军一时也被镇住了。 那余下之人,口中叫着“请圣人听听草民苦楚”,一边都要往那城墙上撞,吓得北衙禁军连忙抱腰拉手,却仍是没拦住,一时间又是五六个人躺地上了,血渐城墙。 北衙禁军首领都觉得腿都有些软,这事儿,闹大了。他清清嗓子,先劝众人都冷静,他赶紧擦着汗就去回报上官。青天白日让百姓撞死在宫墙下,实在是不吉利,这要是传到皇上耳中,只怕今日当值的北衙禁军都免不了罪责,可若是不报……那几个灾民倒是好处置,先把人哄走,弄到僻静处一刀全了结了,可远处的百姓少说也有五六百,不到一个时辰,只怕全京城都要知道了。到了明日,必然有大人要上奏,还是瞒不过去。 两人商量半天,最后一咬牙,还是一层层报进了内殿。 几千双眼睛盯着,皇上也不能把事情按下。 谵台子明的事情这才过去多久? 皇上想着,这才开年,怎么就不能过个太平日子呢?一边有想着,正好趁这个机会,解除了太子的禁足,把此案交给了太子。 接到旨意时,太子刚好落下最后一粒黑子,这道旨意没有任何的欣喜之色,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第65章 湖州侵地案交给太子之后,很快便查的明白了。 沈月原籍湖州,在京城虽只是言官,却颇得皇上信赖。他在京城还算是老实本分,但是在老家那便是了不得的身份。湖州知府是他拐了七八门的亲戚,两人一起,或是低价强买,或是劣田强换好田,把农民手中的地都归拢到自己名下。那百姓若是还想要有嚼头,还得反过来去跟他们租地中,租金交一部分,每年的税费交一部分,再去掉种地的人力本钱,一家三五口,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反倒要欠他们一笔钱。为了还债,少不得卖房以至于卖儿卖女。 上行下效,那县令县丞、乡间财主,各个吃的都是肚皮溜圆。长此以往,湖州百姓都说早晚都得饿死,不如就此罢手,谁还肯卖力气去为他人做嫁衣裳?底下的百姓想要活命,有本事的,只能拖家带口,前往他地。没本事的,就干熬着等死罢了。不过三五年,湖州竟有大片田地荒芜。 湖州本是鱼米之乡,国家粮库里三分之一的粮食都来自于此地,可是今年…… 现如今已是六月,麦子都要成熟,湖州本该是处处黄色,麦穗摇曳,可据去了湖州本地的官员回复,湖州农田黄色的不足十一,今年莫说是往国库粮仓送钱送粮,湖州本地百姓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 此等行径,罪不容诛! 沈月与湖州知府被下令斩立决,家产充公,所有干系人员一应被问罪。端王上奏提议将田地归还原来农户,查处的家产用来购买其它农作物紧急种下,再从外地调粮,帮湖州百姓度过今年难关,皇上准奏。 此案本应该就此了结,谁知沈月临死前,竟又供出朝中四五个官员,自言自己这侵地之法,都是向他们学习而来,自己强占的那点地,在他们面前不过是九牛一毛。这下如同滚雪球一般,案子越差越多,牵涉人员越来越多。 起初一连抓了六个官员,其中四个多多少少都和皇帝纯臣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之前谵台子明的事情中,都招了皇帝的烦。端王留心太子行为,猜到他这是要有动作,便不再参与侵地案。 此前会试的成绩有谵台大人选定,在他的葬礼之后,皇上又重新选人重新批改,现如今总算是定下来了。不过别的人都好说,唯有程诚的成绩……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策论,程诚的成绩都是第一流的,他本该是第一名。但是虽然查明他与谵台家确实没有关系,但那题写得那般,总是要避嫌。主考官便呈上御前,说是这回让程诚落榜罢了,他若是当真有才学,不如三年之后再来,皇上也怕再起风波,不顾端王反对,便答应了。端王力争,却也只留了个再议。 端王回来约了程诚见面,按照现在的情况,就算是参加殿试,皇上也不可能点程诚做状元,端王最多为他争取个中间的成绩,实在是委屈了。以程诚的才学,本该有三元及第的成绩。 程诚听了,只是稍有遗憾,却并不愤恨,道:“殿下,学生十年寒窗,家乡父老都曾赠我米粮,勉励我求学,若说不想点状元,衣锦还乡,让他们心中高兴,那是假话。可总有比这虚名更要紧的事情等着学生去做,学生等不了三年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71节 端王明白他所想,次日又去面见圣上,留下了程诚。最后择优选了三百贡生,程诚排名在二百一十二,连上殿面圣的机会都没有。学生考取贡生之后,便有任职官员的资格,端王安排了一下,让程诚回了他的老家清苑县担任了个七品县令。状元落在了徐然的头上,与端王教好,经他考察,品行学问皆佳的,也有六十之多。 * 城南十里亭,一壶清酒,一叠宣纸。 何明德与池旭尧二人,还有许多与程诚交好的学生都来为他送行。天色尚早,一行人在这十里长亭说些送别之言,饮酒之间,写下诗歌赠送。 池旭尧与程诚单独坐在人群之外,小声说着什么。 池旭尧指指那群学生,叮嘱程诚道:“你行事跟他们比起来成熟许多,但有时仍然避免不了书生意气。官场水深,你必须保重你自己,过两年我仍旧是要你回京城做事的。” “学生受教。” 叮嘱的话都说了,端王笑了笑,“现如今也是程大人了,可不能自称学生了。” 程诚这才露出几分腼腆来,试了几次,才改了口,“下官受教。” 今日之后,便是告别寒窗十年,终于要踏入浑水之中。从此无论是天高海阔,还是污水漫脚,都是新的未来了。 “辰时了,早些走吧。”何明德打断了两人。 端王拍拍程诚的肩膀。 那群学生看他们谈完了话,都围过来,依依不舍说着最后的告别。程诚一一谢了,对着人群之后,靠在柱子上臭着一张脸的徐然,笑了一笑。 “徐兄,我要走了。” 徐然撇撇嘴,“又没拦你。” 徐然被点了状元郎之后,家里人那是鞭炮锣鼓赏钱准备了一院子,只有徐然差点吐血。他素来骄傲,倘若技不如人,他也为他朋友高兴,偏偏朋友倒了霉,这好似捡漏一半,状元郎落在了他的头上,于他而言,奇耻大辱啊。 程诚见徐然别扭,主动走过去,道:“徐兄,世间一切偶然皆是命数,走哪条路各有千秋,我坦然受之。” 他语气坦然,竟果真是一点怨恨之色都没有。 徐然看他一点难过的神情都没有,这才好了些。他折了亭旁柳枝,往程诚怀里一塞,嘟囔道:“回乡之后,多多努力,早日做出政绩回京城。” 程诚把那支柳拿在手中,翻身上马,与众人告辞,就此远去。 余下众人也三三两两,各自散开赴约去了。 何明德与池旭尧也准备回城,忽然听到一个兴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人!大人等等我!” 何明德听着这声儿有些熟悉,回头一瞧,可不是熟悉?身后骑马而来的,正是那日在桑家戏院门口闹事的少年。这一个月不见,当日那个瘦猴倒是精壮了些,穿了一身北衙禁军的官服,骑着马儿,颇为神气。 少年还没到这二人面前,便翻身下马,先是客气而敷衍地对着端王行了个礼,然后便颇为亲近地对着何明德抱怨起来。 “我本来早就该来拜会大人,多谢大人那日救我,可是爷爷怎么也不许我自己来,怕我莽撞冲撞了大人。呵,其实是怕人家看到我去侯府拜会,让别人看见,传出不好听的话,拉他下水。他也是瞎担心,我就不能趁着晚上上门拜会吗?不过我虽然不能上门,但是我自己也替侯爷准备了一份谢礼,不知道什么时候方便我送过去啊……” 这刚见面就好一顿缺心眼的话语输出,听得何明德头都有些涨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何明德绝不相信这小话痨和当日那个义愤偏激的少年是一个人。 何明德赶紧打断他,问道:“我听王爷说,你爷爷是宁公公是吧?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少年颇为豪气地一挥手,道:“我叫二狗,宁二狗。” 嗯? 何明德和池旭尧皆是上下看着穿着官服的少年,似乎是在疑惑这么少年意气的,怎么有这么个名字?宁二狗看出他们的疑惑,笑嘻嘻地,“这是我爹取的名儿,他说贱名好养活,一辈子都能顺遂,这虽然没有什么平安、如意好听,但是爹娘的意思都一样,那我就不改了。” “说的好。”端王轻轻点头赞同。 何明德又问:“那你如今这是在北衙禁军里?” “对,爷爷怕我在外面闯祸,花了好多钱才把我放进北衙禁军的候补中,我功夫虽然不如别人,但是混街头、打架,那些公子哥可不如我。所以我现在是正儿八经地北衙禁军了,今日出城有公干。”?h 何明德:…… 池旭尧:…… 槽点好多啊。 不过他们也知道,花点钱进北衙禁军候补算不得什么,这也不过是有个机会罢了,京中不少少年也会如此,希望以后能博一个出身,但是最后能真留下来的,可没有几个。 何明德拍拍他肩膀,道:“今日你还有公干便罢了,后面闲了,随时来我府上。宁公公不许的话,你告诉我,我去和他理论。” 宁二狗这少年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上下尊卑,他也跟着拍拍何明德的肩膀,点头:“嗯,我有好酒,下次请侯爷喝。侯爷,那我先回去啦。” 池旭尧看着宁二狗策马离开,变成小小一个影子,才问道:“宁公公不是那么好拉拢的。” “我知道,慢慢来嘛,我也不是要公公为我出生入死,只是想让公公替我讲一句话罢了,一句话还我救了他孙子的人情,公公应该觉得很值当。” 他说的漫不经心,却又似乎对自己筹谋之事胜券在握。 “再说了,”何明德放松了语气,带着几分兴致,“现在看来这孩子还真挺有意思,与他结交也不错。” …… 嗯? 何明德没等到回复,转头一看,就见池旭尧一脸严肃,看不出来情绪,好半天才用一种奇奇怪怪的语气道:“挺有意思啊?” 何明德没反应过来:“确实还行?” 端王没回他,径直往前走了。 何明德颇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他刚才是不是听到端王哼了一声? 这句话哪里让他不高兴了? 何明德一抬眼,就发现端王已经走远了,赶紧去追,想着得抓紧弄清楚,不能让人不开心呀。殊不知走在前面的端王一张脸已经发红,心中全是尴尬。 那日之后,绿浮夫子倾囊相授,比如要如孔雀开屏一般,多多展示自己;要温柔小意,又要骄纵蛮横;要端庄宽和,又要拈酸吃醋……听得端王满脸疑惑,若不是他知道绿浮稳重,简直要怀疑绿浮是在刁难自己。 总之带着对夫子的期望,端王爷在生活之中见缝插针,积极应用,但是机会少不说,用了几次也很生硬。 说温柔小意,那日何明德回府,他主动替何明德宽衣,吓得何明德抓着他问了一刻钟他今日受了什么刺激。这个话题结束了,他又给何明德奉茶,头一次做这种事情的他,把心神不宁的何明德舌头上烫了好大一个泡。 然后端王还是选择自己熟悉的温柔模式,去父皇面前撒娇胡闹,要了父皇私库的钥匙,抢了许多书画古籍、文玩摆件塞满了辉光的书房。至于塞得太多,以至于辉光打不开门,这种小意外不值一提。 再说蛮横他是颇有心得,可是这骄纵又要如何?再说了,他现在一看到辉光,就没有了脾气,总想着表现得好一些,那是既不能蛮,也不能横。 总之就是越战越败,越败越战。 至于那拈酸吃醋,更是没有的事儿。有时候池旭尧觉得,辉光简直就是柳下惠,男色不碰,女色不近,出门在外,从不单独与适龄之人相处。 到了今日,端王听到何明德评价宁二狗那句话,再看看宁二狗容貌也不错,灵机一动,这不就是机会吗? 端王走在前面,脑子里疯狂地琢磨着。 方才那句话,应该很酸了吧? 辉光察觉到了吗? 哎呀,走慢点,否则辉光追不上来了。 好尴尬,辉光会不会觉得我喜怒无常? 唉,都说是窈窕淑女,君子难逑,岂不知辉光要难求一百倍。若是我也能划划船,唱唱歌,逆流而上就能追到心上人,我才不会嚷嚷呢。 唉,辉光他,追上来没有啊? 第66章 “旭尧,”何明德从后面揽住了池旭尧的肩膀,纳闷道,“你生气了?” 终于被追上了,池旭尧暗暗松了口气,想假装稍微生一下气,又怕自己弄巧成拙,语气自然而然就软了三分:“你当着我的面,好欣赏他似的,我不高兴。” 语气一软,就显得委屈。 何明德不解,倒也……说不上“好”欣赏吧?况且…… “若是说‘好’欣赏,王爷平日里夸起程诚、徐然、周博文,不吝赞词,恨不得写诗文相赠,常常把酒言欢,还曾抵足而眠,我也不曾生气。” 他本意是想说这种事情为何要生气,继而好好问问,王爷最近这是怎么了? 唉,端王最近的反常,若是在现代,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渣男要分手,一边补偿,一边热暴力(?)。 只是两人心境不同,出他口,入端王耳,却是另有一番心境。 池旭尧想,是啊,我与朋友确实都是君子之交,世风如此,可是你却一点也不在意。只怕你不在意的不是这些事情,而是对我根本是一点儿那种心思也没有。 虽说他早已知晓,可一时之间,仍旧是情难自禁,心中酸涩。 端王爷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把绿浮夫子说的“偶尔也要示弱”弃之不顾,脸一沉,道:“你气不气关我什么事?我气不气又关你什么事?” 说罢,翻身上马,一扬马鞭,走了。 留下何明德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摸不着头脑的何明德没直接回府,先去了东市的采芝斋买了栗粉糕。栗粉糕谁家都会做,但只有采芝斋一年四季都有,做出来的糕点香甜软糯,有一种新鲜栗子的香气,连御厨也无法还原。 端王最爱吃他们家的栗子糕,百吃不厌,但是他不许自己放纵,因为规定自己一个月只能吃一次。可不巧,京城里的百姓也爱吃。这糕点每日里限量五十份,有人从前一天就排队,每日不到两刻钟就卖完了。端王更不许别人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披星戴月,也不许自己滥用身份,因此一个月也很难吃到一回。 等何明德回城,都晌午了,那栗子糕肯定是卖完了。何明德只好去了后厨,先是花了重金,又给掌柜的卖了人情,才让大厨偷偷摸摸做了一份糕点,让何明德带走了。 不曾想何明德回府没见着端王,倒是见着了骂骂咧咧又不敢去端王面前发作的唐大夫。 “我在外行医这么多年,别人叫我一声神医我也厚着脸皮也能应下了,可惜啊,这医术还是不到家,有一种人怎么都治不好。” 这一看就是话里找话呢,何明德给他接住了,“哪种人?” “那自然是聪明人了,这人一聪明啊,就总觉得自个儿能治病,就觉得我说什么都是耳旁风,等要死了才后悔,那时候也对不住了,我可治不了了。” 他这话说的可就重了,看着就是生气了。 何明德对他陪了个笑,问道:“旭尧哪里对你说话重了,我替你赔不是。” 唐远游没好气地道:“脾气大的是你家王爷,可不是我。他是病人,我是大夫,他说我两句我有什么好气的?我气的是他不爱惜自己!我废了那么大的功夫,给他调配了药,千万叮嘱他不可饮酒太过,他倒好,在那软玉温香里当神仙呢。”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何明德还是微妙地生起了一种夹在媳妇与娘之间的为难感。他讪讪笑着,叫来管家,很是刻意地吩咐:“把府里的酒全都赏了,以后两年,不许叫王爷沾一口酒。”又对着唐远游道,“家里是如此,出门自然有我陪着王爷,我保证让王爷滴酒不沾。” 唐大夫这才消了点气,没好气道:“我新调配了药,等王爷醒了送来给他试试。” 这边停了,何明德一秒没歇,又去了浮月楼。 软玉温香什么地自然是假的,但是池旭尧喝的醉醺醺地倒是真的。见何明德来了,睁着两只惺忪的眼,看了一眼何明德,垂下眼,过会儿又偷偷摸摸看他,跟犯错的小孩似的。 何明德隔着桌子,手撑在桌面上,问道:“还认识我?” “自然认得。”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72节 醉鬼在心底偷偷补充,我夫君。 何明德见他说话还算清楚,看样子还能跟他说说自己这一上午的奔波。 何明德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道:“王爷,我不高兴了,王爷知道原因吗?” 池旭尧脑子有点晕,但是还算清楚,何况他自个儿一边喝,一边反省着呢。 “我知道,我莫名对你发脾气。你为我花了许多心思,我却不知感激,来饮酒作乐,辜负你的好意。” 何明德被他气笑了,你还知道啊。 “还有第三条。” 嗯?池旭尧努力回忆,觉得自己也没有再做什么吧?思来想去,脑子都成浆糊了。他一拍桌子,十分肯定,“没有了。” 何明德看他已经酒意上头,声音也温柔了,“有第三条。你最近分明有心事,却不告诉我,我很伤心。” 池旭尧看着何明德温柔地笑,简直要醉倒在他的眼中。他感觉自己眼底发热,忙低下了头,闷闷道:“这件事,我最希望你能帮我,但你也做不到。” 他在何明德开口前先拦住他的话,不然何明德再多说几句,他就要忍不住,把自己的一番心事脱口而出。辉光又不喜欢自己,被吓跑了可如何是好? “这件事我自己可以的。今日之事,我对你赔罪,你想要什么,我送你。” 何明德没说话。 他看出来池旭尧似乎真的遇到了什么难题,而这件事让他很烦恼,很伤心。池旭尧很难过,而他被排除在了他的情绪之外。 这种久违的疏远,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真的难过了。 池旭尧还在看着他,何明德吸了口气,把那些情绪都清空了。 “你想送我什么?再送我一斛珍珠吗?” 池旭尧难过道:“可除了那些,我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珍珠不好,夜明珠怎么样?父皇的库房里还有几颗,我给你拿出来。” 池旭尧想到堆满了书房的那些宝贝。 唉,跟一个醉鬼有什么好争执的。 何明德把热茶端到他面前,又把栗子糕打开放在他面前,叹气道:“以后你再让我不开心的话,只要认认真真对我说一声‘对不起’,我就不会再跟你生气了。好了,吃口栗子糕吧,上个月没吃到,这个月买回来哄哄你。” 池旭尧咬了一口糕点,松软香甜,内芯还带着点余热,算算时间,辉光应该是回城以后就去的铺子,又匆忙来找自己,一刻未停。 那一点余热一下子就点燃了池旭尧。 他忽然站了起来,隔着桌子保住了何明德,脑袋埋在何明德的肩颈,声音带了哭腔:“对不起。” 何明德听到他的哭声,想抬起池旭尧的脑袋看看,却被他拒绝,之好转而摸摸他的后背,道:“说好了,原谅你了。” 池旭尧的城墙被他这温柔的回答一下子击溃,再也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哭着强势:“你以后,不许对我这么好。” 何明德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命令?” “这是本王的命令,你现在不可以对我这么好。” “现在不可以?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对你好?” 池旭尧摇摇头,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不哭了,人还是没起来,声音听着像是困了:“辉光,我对你这么坏,脾气也这么坏,你怎么都不生气呀?” “我方才不是生气了吗?” 池旭尧不高兴:“你没有真的生气。” 何明德看他都快睡着了还较真,只好道:“因为你发脾气的时候也很可爱,道歉的时候也很可爱,绞尽脑汁送我礼物赔罪的时候也很可爱,好像是我更占便宜一点,我还生什么气呢?旭尧?” 旭尧已经睡着了,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何明德无奈地把人背起来,走到门口,就看到绿浮在门口不知守了多久。 何明德看到她,还挺高兴,吩咐道:“一会儿把那栗子糕送到我府上,等他酒醒了吃不到,肯定会不高兴。” 王爷听没听到,绿浮不知道,可她自己是听得真真的。 那一连串可爱,这一块糕点都要考虑到的细致程度,让绿浮忽然觉得自己和认真学习的王爷都很像是白做工的傻子。 天呐,绿浮以前只以为端王感情迟钝,没想到侯爷也不遑多让。 绿浮:“……是。” 何明德走了几步,犹豫再三,还是停下了脚步。他想起来端王似乎就是自带了两只兔耳朵从浮月楼回来开始,出现异常。 “绿浮,上个月月底的时候,王爷在这边带了一对兔耳朵回来,那日他可发生了什么?或者有没有说过什么?” 绿浮看着醉倒的王爷,叹气,哎呀,要指望王爷自己,他以后还要喝好多酒呀。 绿浮斟酌着词句。 “那日王爷说,他有一个朋友。” 何明德:……好熟悉的开头,一般这么说的,朋友都是自己吧。 “这位朋友为情所困,百折不挠,他听说很多人都喜欢另一半带上耳朵的样子,就为他的朋友试了试。” “为悦己者容嘛。” 何明德的心尖儿,忽然一酥。 第67章 东风 何明德偏头,看着枕在自己肩膀上的池旭尧,心软地像是黏糊糊的蜜糖。 他对池旭尧坦白自己身份那一日,也曾隐隐有所感,但他以为那最多是池旭尧的一时兴起。池旭尧受伤之后,见了许多冷暖,人生也急转直下,与常人不同,自己待他尽心尽力,他若是对自己产生一两分好感,也是可能的。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么久了,这份好感非但不曾消失,反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愈发浓烈。 他何德何能,能够让池旭尧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满心里想着他,期盼他的回应,甚至愿意忍着羞涩,去带一对幼稚的兔子耳朵? 谁不会为这样的偏爱动容? 满心里都是膨胀的喜悦与爱,何明德甚至想,如果若是只有他们二人,自己可能会忍不住去亲吻他,去爱他,指尖穿插过他的长发。一定要这般地接触,才会让他能接收到自己的爱与喜悦。 爱的种子破土时,唯有种子自己知晓,可惜那辛苦的种种人,酒醉大睡,错过了这美妙的一刻。 何明德吩咐绿浮:“今日之事,不要对旭尧说。” 绿浮不知他的打算,只能应下。 何明德此时再回看端王那些奇怪的举动,却又是另有一番滋味。知道那些都是为了追求自己,欢喜难免涌上心头。 绿浮看他嘴角带笑,也是为他二人着急,忍不住点破道:“奴瞧着侯爷是真高兴,若是侯爷不在意之人追求侯爷,想来以侯爷的性子,必然是一听了之。” 何明德似笑非笑,“我看你在浮月楼是屈才,想来还是做红娘才好。” 他也知晓绿浮的好意,终究还是多解释了一句:“我从前从未以风月情爱之事看王爷,我不能否认今日心中欢喜,但究竟如何,我要好好想想。” 绿浮见他说话间,不看自己,而是情难自禁地把目光落在了端王的睡颜上,知道今日点破,这二人必然好事将成,便不再多言。 何明德犹豫了片刻,还是有些贪心地道:“若是他再来向你讨教,你尽管教他。” 绿浮有些惊讶,回过神来更是好笑,忙应下了。 侯爷平日里君子端方地,于情爱一事上又过于迟钝,却终究是个男人。他对王爷心有好感,见王爷百般求偶,自然是心生欢喜,百看不厌。这也是他少有的恶劣了吗? * 王爷一觉睡到晚上,对醉酒之后的事一无所知。自己闹了脾气去饮酒,醒来也是讪讪地,吩咐人送了东西去给唐大夫道歉,又对何明德轻声细语,留意观察他神情,怕他生自己气。何明德已被点开了关窍,再看端王这小心讨好的语气神情,从前只觉他乖巧,现在却觉得有人在他心上捏了一把,又酸又软,又酥又麻。 端王一边道歉,一边还记着绿浮教他的,要瞧准时机,多一些肢体接触,教对方习惯。因此虽不好意思,却是握住了何明德的手,轻晃了两下,道:“辉光,你不生气吧?” 前两日何明德对他突然的肢体接触还未多想,只以为是两人关系亲密了。现在知道了这是端王学习而来的“攻略”手段,那掌心的温热便完全不同,多了三分旖旎。 何明德一时鬼迷心窍,屈起手指在端王掌心挠了一挠,端王的脸霎时如同晚间云霞。在他投来疑惑地眼光时,何明德却是正了脸色,抽出了手,仿佛那只是他无意碰到的一般,语气与往常无异:“你醉酒后道过歉了。好了,起来醒醒神,吃点东西。” 何明德定睛一看,端王也不知想了什么,连耳垂都红了。 何明德镇定地出了门,刚走到廊下,就手扶着墙,捏紧了拳头。 好可爱。 又想,自己从前是瞎了吗?竟是看不出来。不过这也不能怪自己,天地良心,他从未以此等心思,看过现在的端王,日后的晏武帝。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那猛烈的心跳,想,虽然一时还没有理清楚,但是朝夕相处,夜夜同床,他或许对池旭尧早有好感,否则又怎会如此心生欢喜? 何明德想告诉池旭尧,却又暂存于心。一来是不知自己的好感究竟有多少,足不足够回馈池旭尧的爱意。二来却想再多看看这个时候的池旭尧,须知此时状态一旦点破,便是再也不能有了。不过何明德也很清楚,他既然已经知晓此事,便不能拖,否则对池旭尧实在是不公平。 ? * 次日,池旭尧去上朝,说是侵地案牵涉甚广,不少官员纷纷被抓入监牢,定罪甚重。现在朝中几乎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皇上看着这被抓的,一般都是跟随自己多年,从不掺和党争的大臣,有心把事情按下,可到了此时,前面处置了那么多的人了,这实在是不好徇私了。 何明德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原来湖州来的那群人是被人护送进京城的,而且早两个月就来了,却一直被人劝说,等着最好的机会。把这些都查清楚了,何明德让自己那遍布全城的外送小二把消息传开。 却说另一边,宁公公又生了风寒,干脆同皇上请了恩典,求了两日假,和侄孙回家过两天自在日子。祖孙两正在街上拌着嘴,眼前就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安二狗眼疾手快,伸手抓住,原来是颗花生米。抬头再看,就见这是一家酒楼,二楼窗户半开着,露出一片衣角。 宁公公心里咯噔一下,宁二狗却已经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兴冲冲把他拽上了二楼。 “侯爷,你今儿怎么得闲在这儿?” 扔花生米的果然是何明德,他早早站了起来,等着两人上来。宁二狗问了,他开玩笑道:“我成日里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做,只好处处走走,尝尝美食,见见美景。宁公公怎么出宫来了?” 宁公公也在心里嘀咕,今儿这遇到侯爷,确实是巧了,还是侯爷有心等着呢? 他宁家欠了侯府大恩,他几次送东西过去,一次比一次贵重,想还了这恩情,却每次都被挡了回来。但是看侯爷那态度,却又有些模棱两可。宁公公心里就有些嘀咕,这要么就是侯爷为人高义,要么就是……侯爷想要的东西,比自己送的那些,值钱的多。 宁公公在这皇城里活了一辈子,只守着皇帝,任谁想沾他的手也不成。谁承想这临了临了,还是被家里的子孙累着了。 宁公公想的多,脸上却是一点也不显露,笑眯眯给侯爷行了礼才道:“劳侯爷过问,老奴得了风寒,皇上恩典老奴回家过两天。” 说话间,店小二开始进来送菜,何明德刚要开口请二人一同用膳,宁公公好似察觉到了,赶在他之前道:“侯爷用膳,老奴本该伺候着,可眼下老奴病着,怕给侯爷过了病气……” 何明德暗暗皱眉,这宁公公实在是难接近啊。 正自为难,却见宁二狗已经大大咧咧坐下,道:“爷爷,咱们爷俩回去也是冷冷清清,不如和侯爷拼个桌,一块儿吃吧。侯爷,你不介意吧?” 何明德忙应下了。 宁公公差点被自己这个缺心眼的孙子气死,但是宁二狗已经坐下了,自己再要走,就太刻意,得罪人了。虽是如此,宁公公却不肯把自己当成侯爷的客人,非要站在一旁伺候,话说的周全,却是一点不肯给人亲近的机会。 何明德知道和宁公公这样的人,若是继续打太极,只怕到了宇宙洪荒也没个结果,干脆笑道:“公公这是不肯赏面与我同桌而食,还是觉得外面风起云涌,不敢与我同桌而食呢?”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73节 宁公公听他终于是要挑明的意思,倒是松了口气,带着几分可怜道:“侯爷,老奴身份低微,一辈子只会伺候皇上,旁的事一概不知,老奴怕与王爷同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冒犯了王爷。” 何明德见他实在是不肯,知道他担心,便笑道:“公公既然惦记着皇上,不如趁这两日休沐,多看看京中之事,多听听京中之言,皇上爱民如子,想来也爱听。公公既然不肯与我同桌而食,我却也不敢让公公伺候,既如此,不如等改日你我皆心无旁骛,再一同把盏吧。” 宁公公听他不再为难,还是惴惴,干脆直接问道:“侯爷救了这不成器的孩子,老奴一直感激侯爷……” 何明德一摆手,打断了他。 “公公若是实在惦记着这事儿,不如便如我方才所说,这几日多走走,和皇上多说说。我不便入宫,为臣为婿,都说不上尽责,公公此举,就当是为我尽孝尽责,此后公公就再也不必记着二狗的事儿了。” 这话说的是宁远是摸不着头脑,但是侯爷好容易松口,他自然是满口应下。 饭没吃成,宁远拉着嘴里还叼着半只鸡腿的宁二狗下楼去会了帐,离开了。 却说宁远听了何明德的话,也派下人出去四处走了问了,听了不少事情,但似乎不足以要侯爷提醒几次。直到他听说了湖州那伙人是被人带到京城、一直藏着,才背后一凉。 别人不知道,他贴身伺候皇上,昨晚还听着皇上叹气,说是自从大皇子被贬为庶人,他在朝中的党羽不是归顺太子,便是如同散沙,什么事都三缄其口。朝事之上,本来还有自己的老伙计们能合计一下,现在这么一糊涂,朝中几乎都是太子的人了。 可是太子也是秉公办理,挑不出错来,只能暗暗吩咐太子,不要把案子再牵涉开了。 宁远那会儿听得是心惊胆战,不敢说话。可结合今日这京城中传言一听,若是皇上听到,必然又要掀起波涛……宁远擦了擦额头的汗,暗暗想道,侯爷要的,果真不是凡物啊。 只是……此事对太子不利,三皇子是不知,还是不管呢? 三皇子下朝之后,先是去给母后请了安。时隔多日,虽然痛苦,但是他见到母后之时,至少脸上不会现出真实情绪来。 出了宫门,途中经过如意殿,他看到了淑妃带回来的那个宫女正端着茶点经过。端王叫住了她。 “你告诉淑妃娘娘,她归还旧物,无论真假,本王承她一个情。这几日东风将起,莫要错过了。” 那宫女略有些诧异,还不及多问,端王却已经走远了。 这宫女回去跟淑妃说起,两人思索许久,却也参悟不透,只能耐心等着。 谁知过了四五日,竟果真等到了一场东风。 第68章 一时痴迷 事情是从宁公公休沐回来开始的。 外头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皇上发了好大的火,被气伤了身子,还宣了太医。 后宫前朝被这一场变故弄的人心惶惶,都四处打听讨论,可惜当时在场的只有皇上和宁远。那宁远的嘴巴就好似被浆糊粘住了,任是金银或是谈笑,都半个字不肯吐露。 还是淑妃早就想过,一回宫就早早地在宁远的干儿子们身上下功夫,和其中一个叫申珠的交情颇好,才打听到了只言片语。 原来宫外流言四起,说太子是故意挑选时机,利用天子之怒,对付天子之臣,其心可诛。皇上本就对太子处置太多纯臣有所芥蒂,只是碍于太子是秉公执法,不好责备。现如今听了这话,再加上太子近来志得意满,闹出来几件事情,皇上对他已有不满。 后妃妃嫔不知其中缘由,纷纷前来给皇上请安,有子嗣的,也都带着子嗣,想让孩童的天真之趣,哄的皇上高兴。可惜此时,皇上看着这些小童,更是心中悲凉。 自己登基早,子嗣也不少,只是长成艰难。如今成人的,只有三子。有六个孩子,活不过十二就去了。现如今余下的,都是些三五小童,如何能与成人对抗?即便知晓太子野心勃勃,如今也是晚了。 越看越是心烦,挥挥手便把这群人遣散了。 淑妃跟在人群之中,还装作随意,与人讨论了几句,便回了如意殿,坐在床边细细思索了半晌,心中盘算定了,方才叫来侍女,低声吩咐了。 旋即叫来了儿子,道:“维竹,你还要不要争那个位子了?” 池维竹自然是想,他半身绸缪,转眼就要而立,却落了两手空空,如何能甘心? “只是如今朝中多半已归附池则宁,我还能怎么争?” 淑妃却笑道,“支持的人再多,那个位子说到底还是池家自己的东西,给说,全凭皇上自己。外头的人说的再好,总不能拿刀架在皇上脖子上逼他。今日我看来,皇上对太子生了嫌隙,再难弥补,若是你能得了皇上欢心,自然就有与池则宁一争之地。” 池维竹听了,也觉母妃说的极对,只是苦于想不出好法子。淑妃从自己怀中拿出一把匕首,把那闪着寒光的刀刃展示于他。 “好孩子,想要那个位子,九死一生,眼下才是第一关,你必要忍痛熬过去才好。” 池维竹愣在原地。 淑妃喟叹道:“你别忘了,他是天子,却也是个老人。人一老,总要想写虚无缥缈的柔情。他一个儿子算计他,一个儿子却至孝。” 淑妃手一转,刀刃对着他,斩钉截铁地吩咐他:“你听说,亲子的肉作为药引子是最好的,便以己身为母入药。” 池维竹是绝没有想到要如此! 他想的九死一生,是以双方党争,绞杀对方党羽,或是损失了人,或是损失了财,最后成王败寇,或是软禁,或是鸩毒,却是没想过要生生的割下一块肉来。 池维竹有些退缩地看着母妃,淑妃的目光却是毫不动摇。 母亲那坚定的目光像是跟钉子,订住了池维竹的身体,疼的他克制不住,双腿一软,跪在母亲面前。 淑妃的手已经瘦脱了相,骨节嶙峋,冰凉,被这手一抓,池维竹就好像被什么阴物抓住,再也不敢逃脱。他额头贴着母亲的手,害怕地落了两滴泪,旋即咬牙道:“日后,我必要池则宁付出代价。” 话虽如此,可是真到了要下刀的时候,池维竹还是有些退缩,看着准备的滚酒好药,还是觉得不够,又异想天开,或许让别人割了肉来,让父皇看见就好。反复几次,淑妃带回来的婢女连翘不耐烦道:“娘娘为了回来帮助殿下,不让皇后戒备,服下毒药,此药再多吃几次,毒入心脉,娘娘必定香消玉殒。殿下身为人子,不想着尽早获得圣心,让娘娘摆脱此等困境,只逞口头之快,若是如此,不如早日与娘娘同去行宫罢了。” 一番话让池维竹又羞又愧,他涨红着脸,把布帛咬在嘴里,一言不发,把胳膊递了出去。 次日,申珠果真哄着皇上来了,淑妃“不知情”服下了药引子,池维竹“不小心”被皇上发现了手臂的伤,皇上先是震怒皇子不爱惜自己,后又感动为人子为了母亲竟不惜以身入药,淑妃想到儿子受的苦,更是情深意切,泪水涟涟。皇上见了这母慈子孝的一面,不由得想起太子来。 池维竹此时又拿出了昨日赶出来的经书,道:“儿从前不肖,有辱父皇威名,使父皇担忧,伤了龙体。儿知晓自己罪过深重,平日只能刺血抄经,为父皇祈福。” 一旁又有申珠及时地点了几句,一番话直说的皇帝心软,心中想着,他不过是被太子争得急了,做出些不体面的事情来,又凑巧让人见了,算不得什么。最要紧的是,他比太子听话,孝顺,若说才干确实是少了几分,可若是事事亲为,又如何能显得尊贵? 心里想着,反而宽慰起池维竹来,“好孩子,从前那些事都过去了,你也受了苦了。你再忍耐些日子,父皇心里有数。” 到了此时,淑妃排的这一场戏方才到了结尾。 在淑妃的授意之下,池维竹以身入药,为母治病的事情很快传开,何明德也暗中相助,不到两日,池维竹已经成了至孝的楷模。街头巷尾风声一变,人人都称赞起他来。大皇子的余党听到消息,都是蠢蠢欲动,试探着上折子,为池维竹重新被封造势。等人一多,皇上也就趁势允了,还加封亲王,封号用“敬”。相反太子那边接连丢了几件差事,一时间,大皇子的风头竟隐隐盖过了太子。 既恢复了皇子身份,又有爵位,敬王不日便该搬回原有府邸去。 到了搬离前夜,淑妃想到又要与儿子分离,心中不舍,少不得千叮咛,万嘱咐。敬王却是恢复了从前的意气,满不在乎道:“母妃只要保重自己身子,也不必再顾忌皇后,那药可万万不能在吃了。等我到了那个位子,母亲还怕我们见不得面吗?” 淑妃再要说,敬王却是看看时辰,说有要事,匆匆离去。 敬王身边不带一人,匆匆离开,径直到了御花园后的一处假山甬道之中。花园之中几乎不见光亮,只有一丝微弱月光照下,能见其中有一美人,裹着披风。池维竹见了,立刻便扑了上去,把人搂在怀中,亲了又亲,方才道:“好人儿,好容易又能亲你一回了。” 那美人却是泪盈于睫,道:“今夜之后,王爷离开,又不知几时才能见。宫规森严,我与王爷匆匆相见一面,也该回去了。” 月光之下,这美人竟是皇上近半年来最宠的蝶美人,有孕之后,加封了贵人。 敬王这在宫中素了这许久,今日重获爵位,又乍一见美人,闻得到这幽香,如何忍得住。他一手摩挲着蝶贵人的肚子,一手已经伸进了蝶贵人的衣襟,亲吻着蝶贵人的脖子。 蝶贵人还推拒着,道:“王爷,夜深了,我们再此本就冒险……况且,我这怀的,本就不知是你还是皇上的,如何还能行这事来?” 敬王已是欲上心头,撩起了蝶贵人的裙摆,低低笑道:“是谁的,有什么要紧?好心肝,怕什么,你就不想我?” 蝶贵人推拒的手,终究是软了。 …… 不提大皇子得意,太子暴怒,京城之中风云诡谲。只说环秀园中,气氛却是完全不同。 却说何明德前些时候知道端王心思,观察他的种种“挑逗”本已是乐趣丛生,百看不厌。今日却又忽然生起了新的想法,这想法一生,何明德心中便起了无限的期盼,也不知旭尧会是如何反应。 想法既生,他立刻便吩咐人去浮月楼取了东西来。算着端王要回来的时辰,先自打扮了起来。 端王下了朝,想着自己请的差事,本是心事重重回了府中。刚进卧房,便见辉光背对着自己,坐在镜子前梳头,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后,还带着湿气,穿着一身白色的宽松长袍,想是刚沐浴完。 听见他的脚步,辉光道:“王爷来的正好,我方才梳头,看到自己竟有一根白发,你来替我瞧瞧,还有吗?” 池旭尧也没多想,走了过去,就见辉光忽然在自己的头顶一撩,不知怎么的,那头发之下,忽的跳起来一堆橘红色的三角耳朵来! 池旭尧往那镜中一看,就见辉光眼睛一弯,道:“好玩么?绿浮说楼里新制的款式,送来给我看看。怎么愣着?不好看?” 那镜子里的人面白唇红,带着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并不是可爱或是美,反倒是就像自己长出来的似的。端王像是被蛊惑了似的道:“若是那些狐狸都长这样,我大约再也不会猎狐了。” 何明德如愿看到端王被自己迷惑的样子,却不提防这一句话也说的自己心动。 他忽然转过身来,好似不经意地背靠着梳妆台,舒展着身体,道:“好了,我就是试试看这个好不好看。你不是说替我找找有没有白头发?” 他这么一舒展身体,也不知是不是沐浴完没擦干,端王才看到他身上的白袍竟有几处被水打湿,透出底下结实的身体来。池旭尧耳朵一红,偷看一眼,又看一眼。 何明德笑道:“你站的那么远,怎么帮我看?” 端王只觉得辉光今日笑的有些不一样,却又不知哪里不一样。 端王只好再往前一步,站在辉光两腿之间,微微弓了腰,手指穿过辉光的头发,仔细看着是不是有那么一根白发。只是头发太多,香味太浓烈,移开目光就是辉光长长的睫毛,还有微微敞开的领口。 端王有些心神不定,看了不知多久,指尖轻轻摩挲着何明德的头皮。 屋里忽然好近,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交织。 何明德本是想看端王羞恼不知所措,但是这一刻的气氛太过微妙,心态也太过微妙。两人的呼吸交织,胳膊贴着身体,他抬起头,正看到池旭尧喉结滚动,一时痴迷,吻了上去。 第69章 好软 双唇含住那颗滚动的喉结时,何明德感觉到面前的人整个地僵住了。片刻,那颗喉结又紧张地滚了一下。 好可爱。 何明德虽是冲动行事,却并不觉得不好,反倒从心底透出欢喜。他头一偏,额头抵着池旭尧的脖子,低声笑了,热气都打在了池旭尧的脖颈上,激起一片鸡皮。 池旭尧这才醒过来,几乎是跳着往后一步,捂着脖子,话都说不整齐:“你、你、你这是做什么?怎么突然、突然做这种事?” 何明德笑得要死, 看着手掌也挡不住的红后知后觉漫上来。他故作无辜道:“怎么了?我们成婚许久了,亲一下也不行?” 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池旭尧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但是青天白日,要他与辉光争论亲吻的问题,实在是太过孟浪。再看辉光满脸看戏似的,等着他再争论的样子,更是不好意思再讨论,只能恨恨等他一眼。 “外人都说你温柔,却不知道你才最是坏心眼。” 何明德笑得更无辜,“我怎么坏心眼了?是王爷太不像话,夫妻之间亲一口怎么啦?我还没有……” 话没说完,就被端王红着脸推了一把,转身出门走了。 端王出了门却没走,一把扶着墙,方才强压着的温度立刻涌在身上,涌在脸上。今日方知,自己那些小手段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他心如擂鼓,脸上温度久久不散。不过辉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从前他从不曾这么亲近自己呀。他那神情,分明是与从前不同的。 端王手指按在喉结上,方才太快了,只感觉到软软的一下,就结束了。但是那种感觉真是特别,自己感觉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一般,人都软了。越想越后悔,方才愣住了,没有仔细地感受一下……呸,青天白日。 何明德完成今日份调戏,觉得收入匪浅,并觉得近期可以多来一点。下一次干什么? 正在思索,就见端王脸红着,但气势很足地走了回来。见他看,很没气势但又很凶地瞪了他一眼。何明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揪着领子,观察了两下,好像在找下嘴的地方。 何明德又想笑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74节 但这回他没笑出来,就被人用双唇堵住了嘴。 嘴唇好软。 何明德也有些说不上话来了。 池旭尧只是含着何明德双唇,嘬了一口,就不知道要如何了,好一会儿,恍惚想起从前看过的一个画本子,不过是男女的,也不知对不对,舌尖也颤着,舔了何明德一口。 何明德的脑子哄得一下炸开了,之前的这些小儿似的调笑都不复存在了。他一手按住了池旭尧的后脑,张开嘴,舌尖勾住了对方的舌尖。他看着池旭尧一下子瞪大的双眼,闷笑一声,却把手握得更紧,舌尖嘬地更过分了。池旭尧方才知晓,一根舌头竟能做出千百种羞杀人的花样来。 水声咋咋,听在池旭尧耳中就成了雷鸣一般,羞的他只能紧闭着双眼。不知多久,连呼吸都困难起来,被人拉着,坐了下来。才被人放开了那条发热的舌头,转而在下唇、在唇角、在脖子上温柔地亲一亲。 等两人分开,池旭尧才发现自己竟然似小儿一般,叉腿坐在辉光的腿上。他想站起,却又腿软地紧。他只能靠着辉光的肩膀,不去面对这羞人的事实。 池旭尧闭着眼睛,感觉辉光轻轻地顺着他的头发,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让他慢慢平复下来。然后他感觉辉光侧头亲了一下他的耳朵,笑得蛊惑诱人:“王爷也硬了,王爷帮过我,是不是?今日我也帮一帮王爷?” 太过了! 池旭尧脑子轰一声,腿也不软了,嗫嚅几句,只能匆匆说一句“不必”,逃也似的出了房间去了。 啧。 何明德有些可惜,不过也慢慢地从冲动中平复了心情。今日太过了,唉,本来他只是想跟旭尧平日里的做法似的,撩一下,谁知道他偏又撩回来,一下子就上头了。不过总的来说,对一个人冲动,是好事呀。 好半天,池旭尧还没回来,反倒是水碧带着水玉、滴翠进来了,道:“王爷让奴婢打点行李。” “啊?”何明德一下子站起来,“就羞地这样?” 水碧一下子回过头,其他两个丫鬟也是一脸吃瓜的促狭。羞成这样?羞成哪样? 水碧慢慢地道:“王爷说今日上朝,领了差事,即日南下巡视水道。侯爷不知吗?” 何明德这才反应过来。 再看几个小姑娘都满脸吃瓜的促狭,呵,我又不是你们王爷,当即摆摆手道:“那把我行李也收拾了。谁再看我安排谁明年成婚啊。” 几个小姑娘立刻把脸转过去了。 倒是端王知道何明德要跟着南下,很是不高兴。这次这可是个苦差事。 现如今六月七月,南方开始不断下雨,上奏的折子一封封送来,再下去只怕横贯大晏的渭河又要决堤。京城之中,二王必将恶斗一场,池旭尧打算出一趟京城避开。二来他也是从不知天下究竟是何等模样,就主动请旨南下,巡视河道,监督驻堤。 皇上同意之后,吩咐让柳瑞小将军带一队兵士护送。与从军之人一道,端王也打算同他们似的,只带着轻便行李,日夜兼程赶到颍州府。 何明德听他说完,笑道:“那又怎么样?难道我就吃不了苦?” 池旭尧迟疑道:“现在颍州府一直降雨,说不准真会决堤,很危险。” “那我更要跟着了。” 池旭尧再要拒绝,何明德就开始念叨什么“占了便宜就要跑”“是不是负心汉”“唉,花花世界自然比糟糠夫有意思”。听得端王目瞪口呆,争辩不得,只能定下一同南下。 * 即是定下了行程,当下何明德便把京城之中的事情打点清楚,全部交给了绿浮。端王那边也是再三叮嘱了自己的人,办实事,不要卷入太子与大皇子的争斗之中。 过了两三日,事情定下,池旭尧带着圣旨和钦差印,并何明德、柳瑞两人,领着一队五十人的兵士,昼夜兼程南下。 走了五日,换了几次马,天气逐渐潮湿。越往南,雨下的越大,城内处处都是积水,更别提城外乡间小路,走一日下来,人累马疲,浑身都是泥浆。 晚上,一行人歇在驿站,看着外头的瓢泼大雨,都在发愁。本来剩下的还有三日的行程,只怕要延迟到五日。 行走在外多有不便,何明德和池旭尧两人擦洗了,腰酸背疼靠在窗户边看雨。何明德给池旭尧脸上擦了药,仔细看了看,疤痕确实一点点减淡,松了口气。 何明德看着雨,也是担心:“来之前我查看了一下,上一次疏通河道还是七八年前,今年的雨这么大,之只怕是要出事。” 是啊。 池旭尧问道:“后世渭河还会决堤吗?” “还会,不过基本不会再出现大的人员伤亡,就可以堵住。我记得还早些年,没那么多条件的时候,渭河决堤,是将士们用自己的身体堵住的缺口。后来国家花了许多的钱,专门治理河道。” 池旭尧叹口气,“眼下国库空虚啊。” 两人心里都是沉甸甸的,驿站的馆长送来晚餐,两人胡乱吃了几口。临睡前看到老馆长对着大雨点香磕头,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求老天爷别下雨了。 到此次日,一行人都披着蓑衣,冒雨赶了两日,与颍州府的知府碰了面。知府把一行人迎进了官府,一行人才能洗了个热水澡,又热热地喝了姜茶,才缓过来。问起今年大雨,知府的应对,四十八岁的知府显得信心十足:“下官早就预备下了,不会决堤。” 池旭尧一一问了,知府也一一答了,全无错漏,果真是准备齐全了。 知府就请池旭尧留在府中休息,等再过十几天,雨就能停了,到那时端王与侯爷还能在颍州府游赏一番。池旭尧拒绝了。 颍州府的府城离渭河河道还有些距离,城里只有一条小的河道,供居民饮用,近几日水位虽然上涨,却不算什么。真正能看出问题的是颍州府的城外乡间,离城里还有一日的距离,那边直靠着渭河主道。没有城墙,全是农田和民宅,那才是一马平川。 池旭尧一行人要去视察的地方是那里。 知府连连劝了好些遍也无用,只能答应着明早与王爷一同前往。 谁知到了第二天,偏偏知府病中,烧的像个火葫芦,池旭尧看他都快喘不上气,还要跟着,就让他留下歇息了。他还是带着原来的一行人要走,走出府衙没多久,柳瑞吩咐五个兵士留在城中,小心隐藏。几个人心里都有些数。 知府衙门里那些摆设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但是看着都是新的,不像是常用的。与它形成鲜明的对比的,是府中的藏不了装修。无论是后花园的太湖石,还是新房子用的红木,还有府内偶尔飘过的熏香味,都价值不菲。看来这知府没少收钱,这种人,可不像是未雨绸缪,为民办事的。 若是渭河无事还好,可一旦因为他的疏漏,渭河决堤,死伤无数,知府必被问责。为了保命,这种人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可就说不准了。 第70章 缺口 京城也曾连续下过半个月的暴雨,但是在内城有完整的排水工程,皇宫更是有无数宫女太监打扫,故而除了雨季潮湿,出行不便外,池旭尧并未直观感受到暴雨的影响。 直到一行人往下,到了一个叫裕阳镇的地方,这里靠着渭河,水土丰茂,村庄不断壮大,已经几千人口。但是祸福相依,今年雨季一到,这渭河竟露出了狰狞的面貌来。 一路上经过的河里湖里,水早就漫了上来,雨水汪在田里路上,处处都是黄色的泥水。 这么大的雨,也没办法打伞。池旭尧和何明德也穿着蓑衣,一脚深一脚浅来到河堤上。雨声本已经大到人要喊着讲话,但是河堤内河水的咆哮声竟盖过了雨声。池旭尧往河堤里头一看,黄色的泥水好似翻腾的长龙,从天边滚动而下,粗壮的身躯让人害怕那狭窄的河道经不住它一下的冲击。 这情景根本不需要再去问一些经世的老人,几人也都知道,这雨再下一天两天,堤坝可能就要撑不住了。 柳瑞脸色十分差,雨声太大不得不提高声音对着端王喊:“你们不能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刚一张嘴,就灌了一嘴的雨水。池旭尧和何明德默默闭上了要说话的嘴,推开柳瑞,用行动表示,不走。河堤边太滑,两人手拉手往前走了。柳瑞抹脸的手一顿,愤愤垮住了身边的兵士。 河堤上已经有几十个农户在搬运沙袋,池旭尧过去问了一下官府怎么应对的,领头的一个农户看他们穿的像是城里来的,也不知是做什么,也没什么好气,道:“怎么应对?还能怎么应对?发了榜,让我们自己应对。” 说着,想起农田被淹,朝不保夕,不由得狠狠骂道:“狗官!他娘的到时候以为城门一关就没事了?皇天菩萨看着呢,到时候洪水不退,城里也照样要被淹了。” 说话的功夫,肉眼可见地水位上涨了些。这农户看了好一会儿,一抹脸,拎起插在地里的锄头,带着哭声道:“修什么堤,都逃命去吧。”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竟也真就离开。 农户能走,池旭尧却不能真的不管。何明德来之前看了地理志,这次渭河沿岸都受到了影响,尤其是过平原的这百里的地方,河道变窄,淤泥下沉,好几年没有清理,如果没人管的话,必然决堤,这往下受灾的民众何止千万。何况大灾之后必有瘟疫,所过之处,几年不能恢复。 几人当机立断,让两个兵士拿了手令,让颍州府的知府派人,沿河岸线往上督促各级官府应对。余下众人一边去城内寻找有经验的人,一边把颍州府驻军调来准备。一切都安排妥当,一行人就在河堤下的农户家中住下。 池旭尧把一切都吩咐定了,已经是傍晚。何明德给他端来晚饭,他吃了两口,忽然道:“辉光,你明日就回京城吧。” 何明德早知道他要这么说,一口拒绝:“我跟你一起来,现在就走算什么?再说,情况也不一定就糟糕到不可挽回的程度。” 虽是这样说,两人却都知道情况不容乐观。 本来各州府往上递晴雨折子的时候,京城里都以为下面做好了准备。谁知道这颍州府靠的最近,准备几近于无,实在是胆大包天。端王头一回面对这种事,心里也没有底。他对渭河河灾的全部了解就是在十年前的折子里——洪水滔天,十户九空。 他这次同辉光一同出来,本来只是想多与他相守些时间,谁曾想竟把他置于这样的境地中。 何明德知道他担心,却没说,而是自然地讨论起明天的事情来:“晚上柳小将军带人守河堤,如果有事会预警。明早还不停雨,我就安排下面村镇的百姓撤离进城。” “好,让他们去住知府后衙,让知府去守城门,看他怕不怕。” 池旭尧还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怎么说。两个人熄了灯,也如同那晚的馆长一般,默默祈祷明日情况转好。 只是第二日的情况并不如人所愿,雨还在下,即使柳瑞他们忙了一夜,水位线也已经涨到了与堤坝齐平。有一段三十多米长的堤坝,已经被冲击的松动,柳瑞正在带人加急加固。他滚了一身的泥,看到池旭尧来了,顾不得尊卑,道:“王爷,你今日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必须进城去!” 池旭尧被他甩了一脸的泥浆,道:“我走了,把你们丢在这里赌命吗?” 这时候也没人再抱着什么乐观的心态了,都知道这堤基本是保不住了。 柳瑞反倒是笑了笑,道:“王爷,我是柳家人,赌命保民是我们家的祖训,我可不能走。”又指了指后面那群人,“堤后面使他们的家,他们该赌命。可你们用不着。” 在京城时,除了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人臣,端王很少觉得自己与柳瑞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爱游乐的少年郎,直到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柳瑞、还有更多的人,与自己的不同。 大家背负着不同的命运,各有沉重。 柳瑞以为自己劝通了他,刚要叫来士兵护送他进城,忽然听端王也笑了一笑,道:“你姓柳,我还姓池呢。” 说完,看了一圈,道:“是需要人去挖土吗?” 径直往前去了。 柳瑞看着跟在后面的何明德,想让他也劝一下,何明德的回答是挽起了袖子,耸耸肩,“他姓池,我姓何池。” 柳瑞愣了一下,骂了一声,心里却是松了许多,跟着去干活了。 池旭尧本来还有些迟疑的心,在把第一个装满沙土的袋子堵在堤坝前时,就安定了。他也曾迟疑他参与夺嫡,笼络士子,与皇兄是否有所不同。现在他可以回答自己了,他们不同。皇兄相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是他不这样觉得。他不觉得自己的出身或是“以后给百姓带来的价值”就比眼前的任何一个人更高贵,皇兄说的那些只是自私的借口,他们不同,他走的道问心无愧。 * 情况并未变好。 一个时辰之后,忙着的人忽然听到预警的人敲响了锣。众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纷纷往前奔逃。跑不过百十步,就听一阵轰然巨响,回头一看,黄龙终于冲垮了一段堤坝,追了上来。众人跑不及,转眼就被冲走几里地,幸而一行人没散开,从齐腰身的水里互相拉扯着攀上了高处,心都凉了半截。 渭河水滚滚而下,从缺口中奔涌而出,转眼就淹了十几里地。缺口水流汹涌,众人一筹莫展,不知要如何去堵。可若是不管,只怕要不了多久,顺着缺口往两边延伸,百里大堤转眼就成泥水中的一抔,到那时更是无可挽回。 忽然,人群之中传来了一阵哭声。池旭尧不必转头也知道,那是颍州府驻军,家就在这汪洋之中。 就在士气低沉之时,何明德忽然想到一个法子,道:“这道缺口太大,水流太急,现在下去加固太危险,也太难。不如沿线上下,相隔十里二十里之处,开几个小缺口分流,这边水速降下去,我们再去加固。” 这能行吗? 柳瑞有些着急,“现在去挖缺口,之前不是白加固了。况且你这法子也太危险,万一不行,缺口更多,大堤溃败地更快。”他看看洪水,咬咬牙,“不如就这么直接去堵。” 说着,就要拉人。颍州府的驻军却都是有些迟疑。 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但是在这水中站都站不稳,怎么去加固堤坝?这与送死又有何区别? 柳瑞见众人不动,猜出他们在想什么,有些愤愤地看着端王,等着他下命令。 两种方案都危险,也都不知效果。池旭尧这辈子都没这么悬着心过。 但决定是一定要下的,众人都等着他的回复。 池旭尧翻来覆去想了几遍,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按辉光说的。我与辉光往南,赵都尉带一队往北,柳将军守在远处,若是这边水势变缓,记得挥红布示意一次。等你们这边堵住了,再挥红布示意二次,我们堵住各自的缺口。” 众人只能依令而行。 池旭尧、何明德二人心里没底,带人先只开了个五米的口子,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反应。一直掘开缺口,直到快有十米,就见远处堤坝红色一闪,看来是方法起效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75节 众人虽然都泡在了泥水里,心里却都松了口气。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堤坝上红布又一挥,这边几十人本已精疲力竭的身体,因为精神振奋竟有有了力气。 “好啊!” “侯爷妙计啊!” “大家快点,把咱们这边也堵上。” 一行人又开始往水里堆沙袋。这掘口容易,堵上可难,沙袋一放就被冲走,要人先挡着。端王本是在最前面,谁知忽然一阵风过,吹得人站不住,也吹得江水涌动,雨水裹着泥浆刮进人的眼睛里,几番巧合,端王脚下不稳,跌进水里! 这水势去的急,又深,人一跌倒,就被漫过头顶,转眼随浪远去。 何明德本扶着堤岸,躲过这一阵疾风。他一见池旭尧跌进水中,就要去拉,却拉了个空。他还没来得及想,就也松开手,浮在水中,追他而去…… 第71章 小骗子 水势汹涌,两人根本控制不住,身不由己随波逐流。慌乱之中,接连呛了几口水,只能慌乱地去抓身边的东西 何明德稍微好些,是自己下水的,还能稍微自控,几经失败,终于抓住了池旭尧的手。两人被水往下推着,虽竭力往岸上移动,但除了更快地消耗体力,竟毫无用处。两人都知晓不能再如此下去,如果两人不能在力竭前上岸,只怕凶多吉少。只是天灾面前,人力所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 忽然,两人看到右前方水面之上,有枝丫晃动。何明德拍拍池旭尧,两人齐心往那边游去。将到面前,水流一急,差点把两人冲出去,所幸被撞在树上的那一瞬间,池旭尧臂力颇大,拉住了枝条,在那根树枝被扯断之前,两人攀住了树。 这应该是一棵不算多粗壮的树,被水淹了一半,两人抱着树干,等着救援。 只是洪水往下,他们两个成年男人在此,就好像是水中磐石,必要被无情冲击。时间一长,腿软脚软,身体发冷,几乎要抱不住树。再看四周,全是洪水,不见人影,也不知柳瑞何时才能带人找过来。 池旭尧重重喘了几口气,把有些脱力的何明德拉了回来。两人对视,皆是苦笑。虽说对此处的危险程度有过猜测,但真的命悬一线,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池旭尧恨恨地想着,此次若是能脱困,一定要先去把那个知府革了。 转念又一想,若是不能脱困,自己还未与辉光心意相通,岂不是很亏?若是两人都遇难了,倒是还能葬在一处,若是只有自己死了,辉光以后岂不是要另娶?那自己就算是死了,也要回来站在新人床头。 何明德还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抱着万一的希冀,或许能自救,就听身边的人没头没尾说了一句,“你最好是怕鬼。” 何明德:……? 他还没来得及问,只觉得身下轻微一晃。不是他自己被水流冲动的感觉,是他们抱着的这棵树,有了轻微的晃动!水流太急,树本就不稳,如今又加了两个成年男人,受到的冲击自然更大! 何明德和池旭尧对视一眼,看到他的神情也更严肃了,知道他也意识到了问题。 或许这里只留一个人,能坚持地更久。 两个人同时闪过了这个念头。 若是现在放手,一旦被冲入河道,基本就等于放弃求生了。 何明德想,要放手吗? 他自知放手就是九死一生,心中也是害怕。但是只要想象一下被冲走、打捞起的尸身是池旭尧的模样,他就觉得无法呼吸了。 决定很好做的。 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可以献身,没想到在这一刻,虽然有点害怕,但是想到旭尧还有几十年的光明未来,竟然也有几分坦然赴死的慷慨。他只以为他对池旭尧有好感,却不知自己早已情根深种。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紧张,两人似乎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何明德故作轻松地道:“这么等下去不行,我水性比你好,试试上岸能不能……” “你敢!” 他话没说完,就被池旭尧打断。 “你水性还不如我!谁都不许松手,树要是倒了,我们就跟着一起飘下去,总有机会。” 说完,又很坚定地补了一句:“谁都不许松手!本王带你出来的,你要是不回去,我怎么和你们家老太君交代?” 何明德见他坚定,颇有几分生同衾死同穴的意思,竟也有些上头,点点头。 生路渺茫,他也有些后悔,之前未曾表明心意。总想着有什么最好的时候,眼下却只希望,还能“有个时候”回应旭尧了。他刚要说些什么,就见身旁的人身形一晃,被水冲了下去!若非他方才心中想着回应的事,一直盯着池旭尧,他必然抓不住他! 何明德一手攀着树枝,一手抓着池旭尧的手,想把他拉过来,但两人手上都是水,根本使不上力。 察觉到池旭尧的手在慢慢滑开,何明德也忍不住骂了句粗话,吼道:“你抓着我的衣服!” 池旭尧却是摇摇头,道:“辉光,我没力气了。” 何明德骂道:“放屁!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是你自己放手的吗!你松手,我也跟着松手,谁也别活了。” 池旭尧不肯,又怕何明德真的放手,还想再最后劝两句。何明德感觉手中握住的只剩下指尖了,吼道:“抓住我衣服!不然我放手了!” 池旭尧被他眼中的坚定所慑,只能抓着何明德的衣袖,两人又互相拉扯着,抓着树干,那树登时晃得更厉害了。池旭尧看何明德生气,好声好气道:“我真的手滑了。” 何明德呵一声。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瞬间他心里有多害怕,比自己死了还要怕。 “辉光?” 就在池旭尧锲而不舍哄人,何明德不理人时,两人忽然听到远处有人高呼,“这里有两个人!” 两人循着声音一看,岸边有一伙农户打扮的人经过。何明德和池旭尧忙高声求助。 他们所在的地方离岸边有三五米,看着近,却如同天堑。岸上的人挽了绳子,让一个水性好的从上游下水,试了几次,成功地落到何明德身边。不过阻力太大,一次只能再带一个人。 何明德冷着脸,示意池旭尧先跟着走,池旭尧不肯,他能感觉到手下的树坚持不了多久了。 何明德却冷冷的道:“再给你一次自己跳河的机会吗?你越是耽误,留给我的时间越少。” 池旭尧没想到生气的何明德是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能先跟着人上岸。刚到岸上,都来不及坐起来,就央求道:“大哥,劳烦你再下次水,那树坚持不住了。” 上了岸再看水中的情况,更觉得触目惊心,原来那救命的树,渺小的如同水中芥子,浪头一大,就能连人带树盖过去,晃动地更厉害。 那农户也有些脱力,却知道耽误不得,把绳子在自己身上又紧了紧,再次下了水。何明德刚抓住了绳子,一个浪头冲下,那棵树一晃,被水冲远了。再看水面,空空荡荡,不见人。 “辉光!” 池旭尧心都停跳了。 还是旁边的农户道:“别急别急,绳子还吃着力,人还在。” 池旭尧定了定神,赶紧过去和人一起拉绳子,好一会儿,水面上露出来两个人。池旭尧心定了些,手上动作更快。那两人上了岸,先是趴在岸边吐了一肚子水,才虚弱地缓过劲来。 * 这几个农户家地势高,家里往外舀舀水,还能落脚。池旭尧和何明德先跟着去落脚,又请人去柳瑞那报了平安,让他们继续守堤,自己和辉光缓过来就再过去。柳瑞得了消息哪里放心,一定先带了些药去看了两人安好,让他们好好休息,才又匆匆赶回去。 何明德谢了柳瑞的药,等人走了,又是冷着一张脸,对着池旭尧。水里都是脏东西,又难免磕碰受伤,农户弄了点热水,送来让他们擦洗。水不多,两人只能凑活着一起用了。 何明德身上被磕碰了不少青紫,只有几道小口子。倒是池旭尧的后肩,被扎了跟树枝,大概是一开始被撞在树上的时候,太猛了扎了进去。前前后后一个多时辰,也没听池旭尧说一声。 何明德眼睛一红,去讨了些白酒,烧了刀子,狠狠心把树枝拔了出来,拿白酒浇上去消毒,又敷了厚厚一层药粉。他动作的时候,一言不发,池旭尧那些被压抑的委屈和害怕都翻涌了上来,想转过身去讨一个拥抱,却被何明德制止。 池旭尧又委屈又生气,也不愿意转过身,道:“你怎么还生气?你不是也想自己放手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何明德的火气也上来了,手里的酒瓶重重地摔在桌上,嘲讽道:“比不过王爷,慈悲地很,嘴上说着要一起生一起死,结果偷偷就撒手往河里跳,我多荣幸,能被王爷这么惦记着!非但这辈子,下辈子都得日日高香谢王爷恩情呢!” 两人相识近两年,池旭尧何曾听何明德这般对自己冷嘲热讽过,当即也是红了眼,赌气道:“是我自作多情了,就该让你去,管你是死是活!我这就自己回京城去!谁想一直记着你这个大混蛋!我管你能不能长命百岁!” 两人都愤怒地盯着对方,像是要把对方吃下去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有怎样的深仇大恨。 僵持着,何明德看着池旭尧肩膀上的那片红色,再也忍耐不住,猛然伸手把人拉了过来,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堵住了那张骗人的嘴。 这一次没有玩闹、没有温情,只是充满占有欲地一次次地吮吸着池旭尧的舌头,去侵占他的口腔,让他再也说不出话,骗不了人。柔韧的腰肢被何明德牢牢地掐住,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再也不能自作主张地离开。好半天,两个人的动作才停了停,何明德盯着池旭尧的眼睛,叹道:“难道我就不想你长命百岁?小骗子,你知道我多害怕吗?” 说罢,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了池旭尧没有受伤的肩膀上。 池旭尧在这短短的一句话中,又看到了熟悉的辉光,还有一丝他期盼已久的情意。肩上好疼,但又让人觉得十分地满足,他也有些迷乱了,哼了一声,辉光松开嘴,舌尖温柔地停留在了火辣辣的伤口上,疼,有觉得心尖痒痒的。 池旭尧不自觉的哼了一声,想到了那个没有讨到的拥抱。这次他没有被拒绝,却觉得不够满足,衣服太粗糙了,也太冷了。池旭尧解开了何明德的衣裳,钻进了他的怀里,皮肉贴着皮肉,这个温暖的拥抱,让两个人都满足了。 “我好怕我要是死了,你就要去娶别人了。”池旭尧感觉辉光正常了,才敢再撒娇。 “是吗?”何明德摸着怀里的人,不露声色地打量着,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后,同样的身体,就有了不同的意义,“那你还要让我活?” 池旭尧闷闷地道:“但是和你娶妻生子比起来,我更不想你死了。” 何明德的眸色深了,他的声音也沉了些—— “娶什么别人,没有别人,只有你。” “这辈子也只有你。” 他从后面轻轻攥住池旭尧的头发,迫使他向上弓着身子,对上他茫然地眼神微微一笑,吻在了他的胸口。 “旭尧,你就是我的妻子。” 第72章 守堤 夜里两人睡得也不安稳,翌日天刚蒙蒙亮,两人就忽然醒了。深思刚聚,两人皆是先侧耳听窗外,仍旧是雨声磅礴。 池旭尧叹了口气,往何明德怀里一扎,苦恼道:“雨还在下。” 何明德也是叹了口气,心也是发沉,不过至少眼下还有两人有商有量,事情总不到最糟糕的时候。何明德揉了一把池旭尧的头发,感受着这难得的温馨时刻。池旭尧却忽然抬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调侃:“你恢复正常了?” 何明德也有些赧然,昨日劫后余生,他差点失去怀中人的恐惧太过强烈,以至于行事之间与寻常迥异,太过粗暴了。他把人往上抱了抱,吸了口王爷,笑了笑:“只要你不再吓我,我就很正常。你感觉怎么样?” 池旭尧反应了一下,明白这问题的意思,登时脸红,动了动身子,才不好意思道:“大腿有点疼。” 何明德有心想自己看看,却怕青天白日王爷要咬人,只好退而求其次,看看池旭尧肩膀的伤,替他又包扎了一次。 两人从这片刻的温情中汲取了力量,去着手解决这复杂的现实问题。 眼下境况不好,守堤抢险的人几乎都失去信心,必须有人留守。端王本来还想自己去,被何明德瞪了回去。 “昨日伤口在污水里泡了那么久,你是侥幸才没发热,今日还想去泡,是不想活了?” 何明德一听他胡说,又忍不住上火。端王听他这意思,是要自己去,也急。 “那你又没有功夫,水性也一般。你不是钦差,也不是皇子,没有这个责任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若是要让自己去守堤,两人倒都不会迟疑太久。可若是只能看着对方去做这件危险的事情,两人却都坚定地反对起来。 想到两人心中的意思都是一样的,何明德按捺住焦躁,道:“旭尧,眼下麻烦的不仅是溃堤,还有灾民安置。把这些事情交给那个知府,你能放心?几万人受到影响,安置不好,群情激奋,只怕有比天灾还要可怕的事情要发生。我无名无权,进城也无用,只有你能调度。” 他凝视着池旭尧的眸子,温和了声音:“我只能守在城外,当一下端王的代表,稳稳人心了。” 池旭尧也知道辉光说的有道理,但是心中却怎么也放心不下,甚至想,有柳小将军坐镇,也没什么区别。但是他们终究理智,临了,池旭尧只能认认真真地道:“我在城里等你,一定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何明德也认认真真地点头。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76节 两人商议定了,兵分两路,一个顺着洪水方向进城,一个逆着洪水守堤。一夜的光景,路上的积水已经能漫过成人了。 过了两个时辰,端王进了城,又组织了城中百姓,让青壮年都出城去守堤。众人听说皇上最宠爱的皇子留在郢州城未走,夫婿更是守在最前线,心中也安定了。池旭尧在城内也组织留守的妇孺准备了食物,守好后方。 这边的局面勉强稳住,池旭尧叫来了知府孙令,问道:“昨日进城的受灾群众都安顿在了哪里?” 孙令道:“王爷,昨日一下子进城快一万人,城里没这么多的地方,就把他们安排在东市瓦舍。” 瓦舍?那边平日里都是做买卖听戏看杂耍的地方,不是正经生活的地方。但眼下城里也难,只能先这样了。 池旭尧道:“他们逃灾出来,扶老携幼,必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都带不了,你去城里问问,或是买,或是募捐,务必要把被褥衣衫都筹备了。让城里的大夫也虽是准备着,千万不能有人病死。” 孙令一一应下了。 池旭尧又把一些细节一一敲定了,孙令刚松了口气,就听端王道:“那一万人不能不吃不喝,眼下情况特殊,路途艰难,不好往朝廷要批文,只能特事特办,你今日便开了官仓,去瓦舍那边准备炉灶,供应这些灾民的饮食。” 孙令一听着话,立刻便跪在地上了。 自古以来这开官仓必要朝廷的批文,若是私自开了,轻者掉一颗脑袋,重的可是抄家灭族。 孙令连连磕头:“王爷,这下官可不敢啊。王爷放了下官吧。” 池旭尧斥道:“出了什么事,还有本王在!待本王回京面圣,波及不到你。” 孙令还想再说,端王哪里是好性子的人,当即一瞪眼:“再啰嗦本王现在就先治你的罪!你身为知府,眼看着半月暴雨,却什么准备也不做,已经是该死,眼下还想耽误么!还不快去!” 孙令看端王呵斥着就像拔剑,忙连滚带爬就滚出去了。 端王把知府衙门该做了应急办公之处,又把城中府中可用之人一一调用,各领了差事,若遇急事,不必再重重回报,便可来见他,等候批示。 他把自己放在这位置上,方才知晓想要一城安定是如此之难,每日里有千百件事要他拿主意,有千百个艰难地抉择要他去做。在做决定的时候,他根本无法预料做下的决定是好是坏。夜深人静时,来回话的人终于没了,他靠在椅背上,阖眼休息了一下。 他的心绪飞回到了京城,他想不到千里的距离,生活竟然天差地别。他又想,他只是管理一城,就如此应接不暇,治理一个国家又该如何难?难怪从前有那么多的糊涂帝王、享乐帝王,在这样沉重的压力面前,只要是稍微不那么勇敢的人,都会忍不住逃避吧? 想了一会儿,他听着雨声,心里又焦躁起来。雨怎么还在下?也不知辉光究竟如何了? 想着想着,他靠在椅背上,就此睡了过去。 * 到了翌日,城中来回事的越发少了,各处事项都紧紧有条,孙令这个知府也不知是害怕端王,还是想表现,天天在外奔波,倒是辛劳。 到了第三天,雨还在下,水位还在涨,城内百姓都有些焦躁了。众人的情绪都被压抑着,一点就着,一天就有好几处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打架的。到了傍晚,池旭尧接到柳瑞的口信,说城外情况虽然没有改善,至少没有恶化,众人一切都好,暂时只有几个受伤的。 池旭尧本来把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守堤,柳瑞不放心,还是又送回来二十个亲卫。侍卫队长叫关业,端王见了他,先问了大堤,再问辉光。 关业道:“大家劝不动,侯爷也同大家伙一般泡在水里,一天下来,手脚都被泡白了。将军拦了几次,他也不听。不过有侯爷在,虽然几次情况不好,大家心还是定的。” 关业看端王还想再让他们回去,忙道:“王爷,侯爷也让我们回来,他说王爷一个人在这城里,他也不放心。” 说着,从怀里小心翼翼地碰出来一叶绿色,呈给端王。 池旭尧疑惑地一看,发现那是什么绿色的叶子,折的一叶小舟,一路上过来,被压得有些变形了。关业忙把形状正了正,回到:“侯爷歇着的时候看到有芦苇,就折了这个,让下官带回来给王爷取乐。” 池旭尧沉闷了一日的心,一下子就舒展开了。 他想象着辉光在无边的黄色泥浆中碰到一抹绿,大概是觉得自己没有见过这样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就折了送来。 池旭尧接过了那苇舟,忍不住就露出个带甜味的笑来。他余光看到关业带笑的神情,忙正了神色,又拿出王爷的模样来:“你们也累了,先到后衙去休息。” “是。” 等关业他们走了,端王又忍不住把苇舟放在心头,笑了。 到了下午,端王就把小舟放在了案头,累了就瞧瞧,知道辉光与自己一同对抗这场灾难,似乎也没那么累了。 到了晚间,处处都安静了,端王看着小舟出神,不提防一阵穿堂风过,把小舟吹到了院子里的水洼里。池旭尧忙追出去要捞,却是不容易,就在此时,他听到雨声中似乎还有什么别的声音,像是什么金属想击的声音,再细细听,雨声的掩映下,似乎又有杂乱的脚步声在靠近…… 这种时刻,一切都太过敏感,池旭尧当机立断,回到后衙,把关业他们都叫了起来。 周围陷入黑暗,只有雨声。 但是关业这群当兵的听惯了,压低了声音,道:“王爷,至少有三四百人过来,应该有武器,不过听脚步,不像是习武之人。” 这个时候,这么多人,悄悄来府衙是要做什么? 池旭尧吩咐其中一人道:“你去看看孙令在不在府里,不在的话,守着他的家眷,不许一个人跑了。” 余下众人都是习武的,都悄悄地上了房顶,隐匿在了黑夜之中。 那群人闯进衙门,灯光昏暗,没有月光,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人。 他们先进了大堂,见没有人,都惊疑不定地问起来。 “没有人。” “那个王爷呢?” “守着的人说他没出去,肯定还在府里。” “大哥,咱们真的要把他杀了?那可是王爷。” “他不死,咱们怎么活?” 虽然声音被雨声盖过,听不真切,但屋檐上的人都还是听到了关键。 关业看着下面气势汹汹拿枪执棒的几百人,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他拉拉端王,小声问道:“王爷,下面人多势众,不宜正面应对,下官先护送王爷离开吧。” 第73章 哄抢 端王微微抬手,示意再听一下。 这群人来的凶,又指名道姓要找自己,实在是奇怪。若是去问,还不一定说实话。 端王一行人伏在屋顶上,跟着这群人从前厅找到后衙,听得他们愤愤骂道:“狗日的这种时候还不开仓放粮,总归是活不下去了,拼了杀他也要给老娘孩子弄出点吃的来。” 这话听得端王心中疑惑不已,当日他是眼看着孙令开了粮仓,仓内堆满了粮食,几近屋顶。看着粮食一车车运了出去,吩咐孙令决不可短缺了灾民饮食,他才放心去做别的事。 这群人越是找不到人,越是恼恨,竟是开始在府里打砸,把府里的丫鬟吓得尖叫不止,等找到了厨房,本来还能约束的人都忍不住上手,抓到什么都往嘴里塞,连生苞谷也硬是吃了下去。 厨房点了灯,端王才看清这群人衣衫褴褛,都被水浸透,显出筋骨来。面黄肌肉,精神萎靡,手里拿着的或是锄头,或是木棍,竟是一幅灾民的打扮! 端王一行人立刻便知道不对劲了,只怕这群人是受到了什么蛊惑。 这群人吃了些东西,有了些精神,又把剩下的鸡鸭鱼肉预、米面互相抢了,都往怀里揣了。锅碗瓢盆摔在地上,厨房被洗劫一空。住在府里的衙役并家丁一二十人,这才姗姗来迟,但只在远处,不敢过来。 领头的衙役拿着刀,没什么底气地恐吓道:“这是知府衙门,你们都不想活了是不是!还不赶紧滚出去了!” 难民们回转身来,都露出要吃人的神情来,把这群衙役家丁吓得往后直推。 “你你你们可想清楚了,这府里住了王爷,你们这么闹,是要杀头的。”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总归是活不得了,杀不得王爷,先杀了这群狗腿子,再杀了这狗官的老婆孩子。” 一呼百应,众人威逼上前,衙役忙拔出刀对峙,可惜这时候一寸短一寸险,被几个人用锄头拨弄着,很快刀被人抢走,十几个人被几百个人围起来,惨叫连连。 “王爷,群情激奋,拦不住了,先撤吧,这里交给下官。”关业这几天觉得端王亲力亲为,体恤为民,心中感动极了,不过这会儿可怕死了端王亲力亲为,体恤为民了。这会儿暴动可不是玩笑的。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端王道:“本王走了,你们怎么管?这府里孙令的家眷有三十多口,加上家丁衙役丫鬟,也有一百口了,弄不好,今晚就是灭门。”说着想起来,问起孙令来。 一个兵士已经去问清楚了,回道:“孙大人今日在城外巡视,回不来。不过属下发现,昨日他走之前,把他的独子也带出去了。” “他那独子不是才六岁?这时候带出城去做什么?” 眼看着下面的惨叫声越来越弱,端王道:“把他抓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说罢,从屋顶站起,关业知道这王爷是决不能会走了,只能暗提着一颗心,决定一会儿如果失控,不择手段也要先把王爷送走。关业习武之人,气沉丹田,在屋顶大吼一声,竟把雨声也盖过去了。下面的人立刻被他吸引过去。 这黑黢黢地也看不清楚,只看到屋顶上天兵似的杵着一排健壮的黑影,下面的人先是有些慌了。 端王见场面稍稍平静了些,道:“你们找本王,不论是想打想杀,事后总要赔上一条命,甚至赔上一家子的命。不如把事情说清楚,解决了,皆大欢喜。” 底下的人虽是激愤,可真的看到了一朝王爷,先软了一半。另有一半人道:“你们这些大人物哪里管我们的死活,不如大家拼了这条命,还能有条出路。” 一句话又挑起众人的情绪,可惜王爷在屋顶上,一时之间奈何不得,又有人逼问家丁梯子在何处,又有人寻了石头要掷上屋顶,乱糟糟一团。 端王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关业,提高了声音:“各位与小王都是大晏的子民,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哪有什么大人物与小人物。若说小王不想管,那小王早几日就回京城去了。若是依照各位所想,人命有贵贱,现在诸位安居城内,柳将军与小王夫婿还在城外守堤,九死一生,这又要怎么分辨贵贱?” 关业也劝道:“是啊,王爷几日不眠,保城内安稳,侯爷、小将军亲自面对洪水,若非有他们,城内如何能守到今日,各位此时只怕也在水里求生,哪能闹到这里呢?” 端王见下面的人情绪逐渐被安抚,不顾关业阻拦,下了房顶,站在了这群人面前。 “本王听你们说,今夜义愤,是因为粮食的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领头几人交换了眼神,一人开口道:“我们拖家带口逃进城里,没钱没粮。官府往瓦舍运了十几车粮食,却是吃一顿就见底。有人趁着孙知府来巡视,去央求他开仓放粮,孙知府只是叹气。就有传言说,是京城里的王爷不许,一定要等朝廷的批文,不肯为我等贱民坏了朝廷规矩。” “我们能熬,老的小的熬不得,天又冷,都泡在水里,本就要病了,一天多了连口吃的都没有,怎么活得下去?不如……不如……” 几个人叫嚷地厉害,但到了王爷面前,还是不敢当面把杀他的话说出来。 端王听了却是气的不行,连声道:“这是哪里的谣言!孙令这狗奴才如何办的事,当杀!” 关业忙替王爷分辨了:“王爷一进城就叫孙知府开仓,说是一应过错皆有王爷,怎会有这等流言!” 端王稍稍稳定了情绪,道:“这其中定有误会,等待日后查明,小王给你们交代。眼下还是调派粮食要紧,你们先回去,明日一早小王就让人送粮过去。” 这群人只信了端王三分,哪里肯走,都道:“干脆明日我们替王爷运粮!” 端王知道他们不相信,也不多劝,安排他们先在府中歇了,让他们各自约束,不许打扰府中内眷,伤者各自去医治了。 端王心急,但夜晚赶路实在是太危险,一夜没睡,次日天刚亮,就让关业带着几人出城,一面是让柳瑞调配驻军回来,开仓放粮,若是调配不及时,很容易发生哄抢,遏制不住,一面是去找孙令回来。 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个时辰,岂知灾民们心中更是焦虑。关业走了不到半小时,他们便都聚在了端王的门口,端王先安抚了一番,安抚不成,只能带人先去了粮仓。端王身边只跟了三十个人,根本压不住场面。 端王先是同灾民的领头人说了,只许他们少带些人入内,未经允许,必须站在门外。 端王道:“本王允了,你们搬运,这是替官府办事,自然无事。可若是你们不经允许,自己碰一粒粮食,就是哄抢官粮,这是死罪,本王决不能宽恕的。” 软硬兼施,先弹压了众人。 两边都应下了,端王没有粮仓的钥匙,吩咐人砸了锁,粮仓大门一开,一个一个地粮斗高耸着,黄橙橙的麦子直堆到屋顶,众人一见了粮食,忍不住往前一步,却被侍卫们拦住。 端王看到了,安抚道:“小王既然开仓,就不会让你们吃不饱。” 当即吩咐人开始往外运粮,等装好第一口袋的粮食,搬出去是,灾民们摸了一把,心都定了,都露出憨笑来,后知后觉自己是做出了怎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刺杀王爷!于是都生出不尽的畏惧来,王爷说什么是什么。 谁知那粮食装不到二十口袋,那斗内往外倾泻小麦的速度就减缓了。装粮的人疑惑,爬到顶上往粮斗内一看,就是愣住:这斗中间竟然放了木板,看似一个粮斗内有十石粮,其实只有五石甚至更少!余下的粮仓还未检查,不知是何情况,只怕也不好。这人转头一看外面喜气洋洋的难民们,就觉得手抖,这若是让他们知道,只怕他们立刻就要化作吃人的怪物了! 只是这么迟疑的片刻,已经有人察觉出不对,这么大的粮斗,怎么这么几口袋就装满了?众人心中惊疑,再也顾不得约束,一哄而入,探得真相,都惊慌起来。若是城里粮食充足,众人自然是要等官服调配,可若是城里粮食不够,那就是谁先抢到算谁的。 众人一拥而入,有城里的居民听说,或是害怕,或是想趁乱捡便宜,竟也都趁机入内,场面登时乱了。这时谁也管不到你是王爷还是皇帝,推推嚷嚷,亲卫们不敢再让端王留在此处,忙把他带出人群,谁知人群中不知是谁,抢红了眼,想着人多分不出元凶,一叠声道:“不能放走这个王爷!年年缴税收粮,却都喂饱了他们!” 众人七手八脚,上来攀扯端王,亲卫们举刀在手,却也不敢随便动刀,只怕更是激怒了人。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77节 两相僵持,场面一触即发。 终于,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叫道:“都是活不过的,何不杀个王爷,也不算亏了。” 就有几人冲了出来,后面众人蠢蠢欲动。 就在这几人拿着棍棒要碰到刀尖时,几支利剑破空而来,穿透了他们的脖颈! 第74章 再见 这几人难以置信地一摸脖子,才倒地一命呜呼。这变故都教众人愣住,转头一看,就见百十个兵士,列队整齐围在人群之外,当先的一个俊美清秀郎君,骑着马,身后的兵士或是举弓,或是跨刀。 这郎君冷声喝道:“官仓是什么地方?那又是什么人,岂是尔等放肆之地!若还有人放肆,当即格杀勿论。” 人群中还有低声不满,仗着自己藏在人群中,煽动着情绪。岂不知他们带来的亲卫那一双眼一双耳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一箭穿过人群,钉在那人脚下。 何明德见人群稳住了,这才翻身下马,走到端王身边并肩而立。端王不意今日竟见他,心中惊喜,又消瘦几分,眼下青黑,知他辛苦,只是眼下不是时候,只能按下问候。 端王先命人把被劫掠的粮食都索还回来,道:“如今颍州府不幸蒙难,但律法尚存,不可凭蛮横度日。今日罚你们,也是保护你们。既有余力,又怀疑本王不顾你们安危,你们今日便随柳将军出城守堤,去看看守堤的是谁!本王能抛下你们,总不能抛下夫婿。” 说罢,立时吩咐道:“今日闹事的,不论是城中居民还是城外灾民,全都带走守堤。” 人群登时沸腾起来,闹腾不肯,有说自己并不曾动手的,有所还有家人要自己守着的。 端王一摆手,驻军尽皆拔刀,震慑人群。 端王看众人皆是满面凄苦,惶惶不安,也是心中难受,只是越到这种时候,越要镇压住场面,否则人心一乱,人祸比天灾还要可怕。 等众人被震慑住,端王又耐下性子承诺:“粮食的事,全由本王解决,每日分到你们手中的是什么,本王便吃什么,绝不会弃城中百姓不顾。你们今日若还想聚众闹事,本王只能依律处死,你们且想清楚,你们死了,家人又要如何?” 众人也迟疑起来,若是方才趁乱,倒是谁也不怕,可现在若是再动手,就是出头鸟,可活不下来。本就退缩,驻军又齐齐举刀大吼,众人先自胆寒,都只能依端王吩咐。各个自觉生还几率渺茫,又不得与家人相见,都哭起来,好不凄惨。端王看的心烦,让驻军先把他们带出去城去。一路上百姓看了,知道城中还有人主事,先前有些蠢蠢欲动的心思便都歇了。 端王吩咐把几人的尸首送还,自己给了丧葬费,又把外人都散去,只留下自己人清点粮仓,十几人忙了一个时辰,就基本清点完毕。郢州城的粮仓不小,平时至少改存有一万石的粮食,今日清点下来,竟不足三分。郢州城居民至少万户,官仓这点粮食撑不到七日。 眼下只能一边让临近州府调粮,一边等朝廷调派,只是这些都需要时间,在有外援之前,必须稳住城内情况。 想到城中情况,端王心急如焚。处处都缺少人手,偌大的郢州城,竟不知去何处招揽人才。端王一面安排城中之事,见缝插针,问何明德:“我让关业去叫柳瑞,怎么是你来?” 何明德不自在地摸摸鼻子,道:“你不想见我?” 池旭尧瞪他一眼,怪他曲解自己的意思。 何明德才笑道:“城外离不开人,我担心你,就自己请缨过来。” 池旭尧这几日身子疲惫,心更累,见了辉光才轻松几分,只是他稍微想了一想,就知道不对。前几日他还说自己是个吉祥物,留在城外比较有用,就算需要有人领兵进城,也该是柳瑞才对。只这么一想,他就笃定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何明德的心虚更重,他昨晚下水,不知被什么在腿上划了好大的口子,柳瑞不敢再让他留在城外,正好今日接到城里消息,就带兵回来了。 何明德赶忙在端王生气之前已经抱住他,问道:“你肩膀的伤是不是也没有养好?” 何明德见他也是憔悴,就知他殚精竭虑,伤口必然没有处理好。两人都有心虚之处,都因为对方生气,却又都舍不得生气,只能互相瞪着对方,又忍不住拉紧了对方的手。 关业站在他们身后,实在是忍不住,吐槽道:“侯爷和王爷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有辉光在,池旭尧的压力减轻了不少。城中有万户居民,他们把五十户为一单位,每一处都指定了十人负责走访,又有一人负责在官府和居民之间联系。若有缺粮、缺药的,或是有多余的捐赠的,皆由他们在居民与官府之间调配。同时他们还建立了检具制度,这些人若是趁乱贪墨的、胁迫的,查证之后就是杖责四十,若有诬陷的,也是同理。 何明德这提议一经实施,偌大的郢州城就好似纸上之城,清晰明了了。 但是这粮食的问题还是得解决,端王恨得牙痒,官粮少了这么多,孙令不可能不知道。难怪他死活不肯开仓放粮,是怕事情败露吧?那在城中的谣言,激起灾民的情绪来杀自己,只怕也是孙令的手笔。实在是贪了胆大,什么杀头的死罪都敢犯。临了事情要败露,只带个小儿子在身边,老娘老婆姨娘女儿,是统统管不上了。 想到城外洪水,只怕孙令也不敢真的出城,因在城中又发布消息,若有看到孙令的,来衙门首举有赏,若有窝藏的同罪。 郢州城除了官仓,还有不少粮行。端王把这十几家的掌柜的都叫来,说是打算把各家的米粮由官府采买了,统一调配。好比说灾民他没有钱,买不得米,粮行必不会把米赊给他,但是衙门就能承担这损失。各家米行也不用再烦恼生意,衙门一次都买了。 岂知除了两家米行欣然同意的,余下皆是各有为难,有说自家米粮泡了水,不能吃的,有说自己做不得主的,也有说自己的粮食采买时就极贵,衙门采买不合算的,总之是忙了一下午,收效甚微。 端王起初还疑惑,自己在市价之上又加了三百文,这些掌柜的又不用烦心,为什么推诿? 何明德摇头道:“三百文在此时只是蝇头小利,他们看不上了。唉,总不好去抢了。” 端王被气得心肝疼,想了又想,无师自通,道:“三百文看不上,自有他们看得上的东西。” 到了下午,端王整肃了手里的兵士,三百多人,都吃饱了,备好了刀。留了五十人给何明德,让他先去知府衙门查账讯问,只要查到孙令贪污受贿的证据,尤其是跟官粮有关的,就把他们家的家产都集中没收了。 吩咐定了,端王带着兵士就去“采买”了。官仓没粮的消息传开,城里都开始哄抢。 那些粮行掌柜的吃喝不愁,城内有王爷管制,出不了大事,都觉得洪水滔天成了大喜事。 有伙计就来请示:“掌柜的,一石粮食卖到三两银子,是不是贵了些?那平日里顶多也就一两五钱。” 掌柜的眼睛一瞪:“贵什么?米贵还是命贵?这会儿还愿意把粮卖出去的,都是菩萨。” 伙计被骂了一顿,只能去前头通知,掌柜的喜滋滋站在屋檐下看雨,这下的是雨吗?下的可都是钱!老天爷保佑,可千万别停雨。 只是这喜滋滋没多久,家里头就被士兵举着刀围住了。 那从没想过的天潢贵胄进了铺子,身边跟了个郢州城的老人。掌柜的不敢抬头,抖着声音磕头:“王、王爷……” 端王示意身后的老人上前来,老人捻了一把粮,又尝了尝,回道:“王爷,这是去年的粮,保存不好,照市价只能有一两。” 端王点点头,道:“城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一应米粮,都由官府统一安排。现在由官府出面,买你家的粮,照市价一两收,掌柜的,这生意你做不做?” 一两? 掌柜的心一下子就抖了。 人为财死,掌柜的抬起头刚想辩驳两句,端王后面的亲卫齐刷刷手都摸在刀柄上,掌柜的立刻就挤出笑来:“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那你把你家粮仓的钥匙交出来,回头本王派人称了重,你来衙门领钱。” 掌柜的抖抖索索把腰间的两把钥匙解了下来。 端王没接,关业从怀里摸出来一张白纸,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道:“只怕还有吧。” 随着他话音,后面的兵士齐刷刷抽刀。 掌柜的从怀里又摸出来两把钥匙。 端王这才笑着,上前亲自扶起他,道:“郢州城百姓会记得掌柜的的。” 端王带着人转去下一家,掌柜的追出去,看着百十人走远,痛心地看着雨水,骂道:“下下下,下你娘的。” 端王就这么着转了一下午,把那些奸商的粮都平价收了,还狠狠处罚了几个,城里也有一两户义商,想来捐粮,端王也照市价给了。也有心思活动的富商想着机会难得,赶忙到衙门捐钱捐物,想着或能得端王一见,端王也都收了。到了晚上夫夫两见了面,说起今日所得,都是高兴。 一个给郢州城弄了半个月的粮,一个在孙令府里找出不少账本书信,抄出来能有几十万的银钱摆件,正好拿来帮城里度过这次难关。两人把城里有的物资人数比较了一下,心里都有了底,连日来的紧张都去了些。 都说趁火打劫,他们两人却是趁水打劫,只是一个取之于民,一个是用之于民。 到了晚间洗漱了,两人还分享起了一些“打劫”心得,说着说着,又觉一个是王爷,一个是侯爷,未免太过好笑。 何明德笑道:“只怕皇上也想不到,让你出来一趟,倒是学了些匪气。” 端王也叹道:“文治武功都是太平时用的,非常之时必要用非常之策,否则可管不住人心。” 两人靠在床头又谈了几句,声音渐渐轻了。窗外雨声淅沥,身边就是温热的体温,何必要再谈那些煞风景之事?端王自上次之后,通了情爱,竟有几分沉溺。他本是无意抬头,谁知看到辉光的双唇,竟是挪不开目光。 那种唇齿相依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喉头一动。 何明德听他声音渐微,垂眼一看,就见他像是猫见了鱼,莞尔一笑。于是也把那些烦心事仍开,道:“王爷如今也知道‘色’的美妙之处了。” 王爷面皮薄,被他臊地不行,强撑着道:“不成么?” 何明德却是越靠越近,一口含住了他的耳朵,含含糊糊地应他:“行,怎么不行,我再教王爷一个新鲜的,好不好?” * 两人胡闹了许久,互相拥抱着,发丝缠绵着睡了。 他们分开这几日,心头压着事,到了晚间不过是阖着双眼歇会儿罢了。今晚乍乍与心爱之人相拥而眠,睡得都是满足。这香甜的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何明德被一阵刺眼的光照醒,脑子昏昏沉沉地想着今日要做的事。 等等! 何明德侧耳一听,外面果然是安静极了,缠绵多日的雨声消失了!何明德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就见外头的光直透过琉璃窗,他赶忙叫醒了池旭尧,自己去推开了窗。 阳光照射在院中水洼里,永远被雨水打的耷拉的树叶欣欣然向上延伸。 雨停了。 第75章 停雨 下了快一个月的雨,毫无征兆就停了。 池旭尧走到院中,伸手去接那光。何明德也站到他身边,两人竟都有几分想哭。 天灾面前,人力实在是微不足道,他们与城中之人穷尽才学,可若是雨不停,也是无用。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天虽无常,可只要尽人力,必会夺得一线生机。 池旭尧喃喃道:“郢州城算是保住了。” 是啊。 何明德笑道:“咱们现在只要再上个折子,等朝廷派人来调查接任孙令的事,就可以回京了。” 想到京中的生活,往日里不过是平常的日子,经过这些时间的对比,竟显得极珍贵起来。 才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两人就流下汗来。前些日子暴雨,温度降得极地,城中人都把秋日的厚袄子穿上,如今雨一听,天气立刻恢复到七月的正常温度,只能穿起薄衫。两人说起闲话,照这个温度,不出半个月陆地水位就会全部退去,若是朝廷拨款及时,说不准两三个月居民生活就能恢复正常。 两人就叫来户籍官,给他们分拨了人手,着手统计受灾的情况。城内损失有限,多是房屋,城外百姓损失就大了,房子不说,养的家禽牲畜、田地作物余粮,全都被冲了个干净,这些都要官府补贴,否则这日子必然是过不下去。眼下还是将这些人先安顿在瓦舍。 余下也无他事,还是按照之前打算的,衙门调配粮食,等熬过这七八日,临近州府调来粮食,城中生活基本就恢复正常。那时朝廷也该派的人也就到了。 他两人忙了一日,把事情分派定了,就又回来歇着。到了第二日才缓过劲来,想着无人打扰,就出门逛街去。没想到今日比昨日还热,城中百姓被太阳晒了一身汗,仍是喜滋滋地忙活着,往外头晒衣服被褥,那些商户更是把桌椅板凳都搬出来晒着,到处都是喜滋滋地。 两人本是闲情逸致,岂知这城中百姓多有认识他们的,纵有不认识的,也被人提醒了。渭河边隔几十年就要水灾,还有经过上一次的人记得死伤无数,这次全靠王爷与侯爷两位贵人,城中才能安然,现如今危机已过,众人满心里感激,见到他二人,忙不迭就要上来磕个头,逼得何明德与池旭尧不得不越走越偏。 快走到瓦舍区的时候,正撞上喜滋滋地柳瑞。这家伙才把驻军送回去,跟那边的将领扯完皮。这会儿灾难过去了,大家都有闲心了,那边的意思就是说兄弟们冒着大危险来守堤,是不是要向王爷要些奖赏?加官进爵最好,没有的话给钱也行。 柳瑞打了太极,让他写折子送府衙,到时候论功行赏。好不容易脱身,路上就被人不断拦住。 守堤那几日,大家都情绪绝望,只怕自己死了,都爱和别人说家里的事。柳瑞倒是没他们这么悲观,但总是被问,祖宗八代这些无关大雅的事情总被问了出来。大家知道他十八,未成婚,是京城的大将军,现在不愁生死了,就愁别的。柳瑞回来一路上遇着七八个媒婆,说不成柳瑞的,就让柳瑞带自己亲卫来谈亲事。一路上还总遇到姑娘给他送帕子香囊,弄得柳瑞这种军营里混出来的厚脸皮都羞涩起来。 不过见了这两人,柳瑞倒是得意,从怀里摸出来那一堆帕子炫耀,何明德让他闭嘴的方式十分简单,五指扣住端王的手,在柳瑞面前晃了一晃。 柳瑞觉得自己实在是贱得慌,怎么回回都上赶着被炫耀?当即一抱拳,告辞。 何明德与池旭尧两人一笑,却也不松开相扣的手,继续闲逛。两人刚走近一道僻静的巷子,就见眼前杵着个白花花的脸,脸颊两坨红,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两人都被吓得往后一仰。 屋里的人见吓着了人,连声道歉,放下手里的活儿,出来把纸人搬到屋里。 “哎哟,对不住两位公子爷,这定了童男童女的人说是一会儿就来取,我就先放在外面了,吓着您二位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78节 原来两人越走越偏,竟走到了丧葬街了。 两人倒是不忌讳这个,只是也不可能往这里头散心,刚准备离开,何明德看店铺里空荡荡的,没什么货,但是看招牌不像是新店,就多问了一句。这老板叹口气,道:“二位爷年轻,想是不知道呢,唉,这回城里虽说没被水大淹了,可总有危险之处,也是死了人的,这天气又变化无常,许多老人小孩多是病了,有熬不过去的,可不就来我这了么。” 掌柜的有些年岁了,经过不少事,叹了口气,道:“只希望可别……呸呸呸,定然不会的。” 两人被这么一说,也是心情沉重。都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两人回府的路上留心观察,发现十户之中,总有那么两三户面带愁容。路上积水未退的地方,已经能闻到一些腐烂的臭味。洪水带走的牲畜、粪便、还有人看不到的东西,在高温下腐烂,往往会带来最可怕的病毒。 两人来不及再逛,何明德又去了瓦舍,把这边场地走了一遍,把这地方重新规划了一下,尤其是按照病情轻重,划分出三个区域,病人未痊愈之前只能进不能出。其他人未经允许,不得进入这几个区域。池旭尧又带人去“打劫”,购买了全城的醋和酒,每日在这边洒扫。城内让街道司的人日日洒扫,一旦发现牲畜尸体即刻焚烧掩埋。若有人病逝,不论何病,皆由衙门出资,焚化尸身,补贴身后事。 城中的药铺也建立了监管,购买草药皆要登记清楚,在城里设立了六处施药点。或是消暑,或是治风寒。还组建了专门的人,去城外清扫。 到了第三日,何明德一早就被热醒了,看天色太阳还未出,推窗却已能感受到热浪。两人都觉得不详,到了下半天,就见柳瑞匆匆赶来,满脸凝重。 “王爷,两件事。一是今日有人在街上看到孙令,只是瞧着不真切,一闪而过。二是城里有一户人家,养了三头猪,昨晚忽然都死了,像是瘟病。那牲畜现在处理了,但是那主人家今日有些高热。” 竟果真出事了。 柳瑞道:“王爷,洪水尚能瞧见,这疫病实在是无处可躲,为今之计,王爷还是趁着疫病未发,立刻启程回京。” 池旭尧也曾在史书上读过,说是“瘟疫大作,死者枕藉,十村九墟,人烟几绝”,实在是比洪水还要可怕。但他只考虑了片刻,迟疑道:“孙令不知所踪,城内无人接管,若是疫病爆发,这城中必然乱作一团。” 柳瑞急道:“末将留守城中,王爷还是早日回京。若是别的危险,末将还能为王爷挡一挡,可这疫病却是防不胜防。”又劝,“若非王爷,郢州城比被洪水所困,此时只怕已经是十户九空,王爷已做了所能做的,何必此时留下冒险。” 他这么一劝,反倒是让端王坚定了留下的心思。 “你也说了,城内本该十户九空,现在却都活着,焉知这疫病之难不能度过呢?” 柳瑞劝不动他,看一眼何明德,更上火了,恨恨道:“侯爷也只会纵着王爷!” 他劝不动二人,只能退一步,求两人不要再随便出府见人,只负责调控,一切需要传达的,都交给自己。他二人倒也不至于刻意要去最危险的地方冲锋陷阵,看柳瑞一副他们不答应就抹脖子的样子,只能先应下了。 当下两人又被绊住了脚,商量着如何应对。两人何曾面对过这些?当即把全城的大夫都招来商议,只是各有看法,又说眼下病人不多,尚且看不出是不是疫病,不宜大张旗鼓。也有不同意的,说若是能看出是疫病的时候,就来不及了,必须要早做准备。 何明德、池旭尧听他们吵了两个时辰,大概弄清楚了。两人参照着各自看来的听来的经验,商议出了法子。 当下便把城东民居百户迁出,没有病人,即单人住入,每日饮食药物,皆由专人送达,病者不许出房间。这部分人不与病人接触,出来之后却也必须集中停留在规定区域居住,他们的生活所需亦由专人送达。这么层层递减,最低程度减轻影响。 这令法刚下,有病的家庭是怨声载道,没病的邻居却是心中大喜,有不愿意去的,也有偷偷向衙门首告了。 等到了第三日,这百户房子都住满了人,城中才惊慌起来。 池旭尧却已是做好准备,若无允许,普通百姓也不许出门。家中有病患,即在屋顶挑上一块红布,就有人去把病人接走。若有所缺,便挑白布,就有人送去。 两人也是摸石头过河,不知这法子成不成,整日地在府衙大厅里处理事务。今日眼见着人实在是多,又调出了三千民居。有人不肯搬走,同衙役大打出手,闹到了池旭尧面前。池旭尧这几日处理这些,脾气见长,幸好何明德从中调停,皆大欢喜。 忙到傍晚,刚回了两人的院子,就见一个人从屋里神色匆忙地出来。 两人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孙令的长子孙晴,今年已经二十七岁。孙府被抄家时,池旭尧考虑到孙令的母亲已经九十高龄,就让他的长孙孙晴照料,破例允许孙晴留了些私产。但是一来孙令身上牵扯的事情未来得及查证清楚,二来府外危险,池旭尧就允许他们在府内继续居住到孙令定罪。不过除了孙晴,其他人都被禁足在一个院子内,不许随便出入。 孙晴就几次来求见端王,想端王“放他们一条生路”,端王只觉得好笑,便不再见他。今日见他竟还敢私自进他的屋子,脸色就是一沉。 累极了的端王实在是没好脾性。自从上次灾民闹事,端王就有了佩刀的习惯,眼看孙晴胆大包天,闯他屋舍,伸手拔刀就要砍了孙晴。孙晴往地上扑通一跪,反要抱住端王的腿,哀求道:“王爷,草民来不求王爷能赦免家父,但草民祖母年事已高,如今城中混乱,求王爷让草民带祖母回乡。” 何明德看池旭尧被抱住腿,已经被这放肆的行为气到不顾体面,去踹了孙晴几脚,忙把人分开,训斥道:“你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法子,找到你父亲!他的事情查清楚,你们未曾牵扯其中的,自然能走。” 端王道:“他蠢钝如猪,也听不进去道理!私闯王爷宅院,本王不杀你,已是看在你祖母的面子上,还不快滚!” 孙晴哭着连滚带爬走了。 端王进了房间,一边更衣,一边还要碎碎念。 何明德觉得他这段时间烦心事太多,脾气差好多,也不敢去逗他,倒了两倍凉茶,让他来喝。 端王这时候倒是露出点骄矜来,一皱眉:“这茶实在是太粗糙,先放着吧。” 何明德倒是无所谓,自己先喝了,虽说与王府的茶差了许多,但他只是解渴降温,也就没那么多要求了。一杯茶饮尽,他放下杯子时,忽然纳闷道:“这杯子怎么又出现了?” 池旭尧投来疑惑一瞥,何明德解释道:“这组杯子里,只有这个杯内被磕坏了一小块,不细看也看不出来,我便没让人换。昨日喝茶不见它,还以为下人细心,换了新的,谁知今日又出现了。”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何明德只是随口一说,只是忽然灵光一现——孙晴真的是为祖母求情,急糊涂了,才擅闯的房间么?   第76章 疫病 这院子平日里都有两个亲卫把手,偏今日人手不够,他们被端王分了出去。 端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何明德神色严肃,就要过来,却被何明德喝止,站在原地。 “辉光,怎么了?” 何明德也不知,只是觉得事有蹊跷。他回来后也曾听池旭尧提起灾民受到挑拨来刺杀之事,难免多猜疑几分。 他见池旭尧紧张,尚能分出一两分精神安抚道:“我只是有些疑惑,你别碰我,叫人把孙晴带来——也别碰着他。” 池旭尧也隐隐有感,却不敢猜,外袍都来不及穿好,就出去吩咐了人,回来又要往何明德身边凑,何明德却道:“你先别进来,只在院子里站一会儿。” 池旭尧有些害怕地赌气道:“为什么不能进去,你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何明德看他孩子气,只是无奈叹口气,温和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池旭尧只觉得害怕极了,根本不敢想,只是道:“你怎么这样啊,不要吓唬我。” 何明德苦笑,若是可以,他也不想啊。 孙晴刚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又被提溜回来。他站在院子里,头也不敢抬。何明德和池旭尧这回都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发现他不是恐慌,而是紧张。何明德发现他手上的手套不见了,问了一句,孙晴脸上的笑容立时就僵硬起来。 “太、太热了,草民就收起来了。侯爷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何明德斟了一杯茶,道:“天这么热,你来一趟倒是辛苦,我先请你喝杯茶吧。” 说罢,把那杯茶水直送到孙晴的面前,孙晴立刻惊恐地后退几步。 何明德的心就沉了下去,这杯子失而复得,和孙晴有关。好好地,他动这个杯子做什么? 孙晴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激,忙找补道:“侯爷突然靠近,吓我一跳。” 他还想诡辩,却不知他早已是激怒端王。端王上前一脚踹倒孙晴,不等他说话,长剑一扫,就削掉了孙晴一只耳朵,孙晴惨叫一声,端王却是踩住他的嘴,道:“是本王对你太过宽容,让你以为本王好脾性了。你记住了,本王只想听见想听的,你一句废话也不要有。” 孙晴说不出话,连连点头。 端王这才松开脚,问道:“你进房间,是动了这杯子,是不是?” 孙晴刚说出一句“冤枉”,端王竟是眼也不眨,又削掉了他的左耳,他刚要叫痛,端王就把他的左手踩在脚下,剑尖悬于五指之上。这次话也不必说,孙晴就知道他的意思,孙晴一脑门的汗,心中已然后悔起来,还在想着要如何粉饰,就觉得手指一痛,痛的他想打滚,却被踩住手,动弹不得。 孙晴仰视着端王的眼睛,深不见底,暗如寒潭,方才知晓自己招惹了什么。 他不敢再迟疑,也不要端王再问,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昨日他出府时,遇到了扮作乞丐的父亲。父亲说他犯下的错,若是犯在别人手里,尚有回转余地,在端王手中却是死路一条。他固然可以逃,却是余生都要隐姓埋名,穷苦度日。孙晴他们,也不会再有一天好日子。 只要端王意外死了,换了人来,他就有信心把自己的罪掩饰过去。 上一次灾民闹事,端王躲过去,这一次这可是瘟疫,如何去躲?孙晴回去想了又想,实在是舍不得这家业,又想没有家业,妹妹如何说个好亲事,祖母如何安度晚年?心一横就铤而走险,把端王的茶杯偷出去一只,让病人用了,再带回来。 端王是染疫病死的,与他自然没有关系。此事本应天衣无缝,偏偏他偷走的那只有记号,让何明德发现了。 想到何明德用那杯子喝过了茶,端王根本不敢想后果。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可恨之人? 端王问道:“孙令在何处?” 孙晴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是父亲自己来找的我!” 端王眼也不眨,竟是砍掉了孙晴一只手,孙晴几乎要昏过去,抱着自己的手臂,几乎发不出声音,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王爷,我真不知。” “好,”端王点点头,“本王信你。” 孙晴刚露出喜色,端王就一剑划开了他的脖子,血溅了他一身。有两滴血落在他脸颊,他抬头看何明德时,像是落了两滴血泪。 “辉光。”他茫然地看着何明德。 何明德早在他审问孙晴时就远远走开,不让池旭尧接近自己。眼见他又要过来,忙伸手做出一个制止的动作,这一下却是让池旭尧找到了发泄口,吼道:“为什么不让我过去!你又没有染病!”他看何明德还端着那个杯子,更是怒道:“你还拿着那个破烂玩意儿干什么!扔掉!扔掉!” 何明德赶紧把杯子摔了,看池旭尧如同困兽,却不能给他一个拥抱,也是心如刀绞。 言语何其苍白,却是此时唯一能做的。 “旭尧,我也不一定就染上了,你也不要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这几日你就搬到别的院子住好不好?” 池旭尧却只听得进去自己想听的,道:“对,你也不一定就染上了,郢州城太危险,也没有好大夫,我们即刻启程回京。”说罢,不等何明德反应,就已经叮嘱道:“我去吩咐柳瑞启程,你去收视行李。” 何明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决定震惊了,刚要阻拦,就听他很坚定地道:“辉光,我听你的,这一路上不靠近你,但你也要听我的,即刻回京,不然你也别让我避嫌。” 何明德看着地上的血葫芦,知道自家王爷拿定了主意,自己再反对,只怕他能现在就扑过来亲自己,证明自己没病。何明德只好答应,叮嘱道,“那你记得给我准备马车。” 端王匆匆离开,何明德看着地上的血葫芦,又恶心又觉得悲凉。为了钱权地位,人究竟要生出多少可怕的心思来? 另一边柳瑞终于听到端王松口要回京,虽有些意外,差点喜极而泣,他怕端王反悔,虽是特殊时期,也让人加急准备了。只是能走远路的马车不好准备,只能先去富户家里买了,给这二位爷备上。一群人齐心协力,第二天一早就备齐了。 当晚别说是房间,就是院子何明德也不许池旭尧进,气的池旭尧差点又要去鞭尸。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准备妥当。何明德避着人上了马车,池旭尧再三叮嘱柳瑞,一定要找到孙令。柳瑞这才知道何明德的事,再看端王现在做什么都带着股受到刺激的癫狂劲儿,忙都应下了。 柳瑞还要再叮嘱护送的亲卫几句,就被池旭尧打断了。他现在只觉得早一日回到京城,早一日有太医看守在身边,心里早点安定。因此他也不许柳瑞多说,车队即刻出发。 谁知车队刚走出南天街,车队就再难往前走一步。 大街上满满当当跪满了人,池旭尧骑在马上,看的远,只觉得这人群好似蔓延到了天尽头,人多的像是全城的人都来了。 男女老幼,贫贱富贵,全都用同一种哀求的可怜的眼神看着端王,不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王爷,郢州城全依赖王爷,王爷一走,郢州城该如何啊?” “王爷是要抛下郢州城的百姓吗?” “百姓需要你啊。” “若不是王爷,郢州城早就不在,王爷是郢州城的恩人,求王爷在救救我们。” “除了王爷,还有谁能帮郢州城度过这场疫病啊。” 四面八方的声音包围着池旭尧,怎么会这样? 从前他只是听说要为民,却当他被民包围时,竟是如此恐惧。那么多人指望着他,求助他,可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啊。 况且,他留下帮助郢州城度过疫病,谁来帮辉光渡过啊…… 直到此时,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辉光很有可能已经染上了那可怕的病,而他有可能会失去辉光。 他茫然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人们,哭泣声此起彼伏,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他想说,我管不了你们,我只要救辉光。 但他说不出口,夫子从小教他的,他自己坚信的,要爱护子民。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79节 但若是留下,郢州城疫病还不知要传染多少人,十室九空的惨状会不会出现,郢州城的大夫现在都没有开出有用的方子,往朝廷送折子刚走没多久,一来一回又不知多少天。辉光若是被传染了,等得了那么久吗? 他若只是个普通人,他一定毫不迟疑,带辉光回京城。 他今日若是想走,也无人能拦,只是这下面的这些人,从此看他,眼中再无光。不,或许世上就再也没有这些人了。无论是面前的这个八十老妪,还是三岁小童,或许都逃不过这场混乱。眼前这望不到头的人,都会变成枯骨。 不知过了多久,池旭尧听到自己说了两个字,“回去!” 马下的百姓愣住,护送的侍卫一时之间也没分清楚这是让百姓回去,还是让车队回去,所有人都等着池旭尧一个解释。池旭尧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一个解释,或许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意思。 这时他听到马车内一声叹息,何明德道:“王爷的意思是,我们回衙门,一直到疫病结束。” 人群愣了片刻,都喜极而泣,对着端王连连磕头,感恩戴德。 在这喧嚣之中,池旭尧听到何明德道:“王爷,来不及回京城了,我感觉自己有些发热。” 第77章 不舍 池旭尧一言不发,调转马头,回了知府衙门。 何明德把自己锁在了院子里,除了大夫,不许人进。自然,一般也不会有人进,唯一防的就是池旭尧。不过他没想到这回池旭尧竟是老老实实,也不耍赖了,规规矩矩站在院门外,道:“辉光,我会好好处理外面的事情,你好好养病。” 懂事的让人惊讶。 倒不是说端王不懂事,端王在外人面前是十分稳重可靠的,只是到了何明德面前,因他纵容,便多撒娇。 何明德本以为他这次回来还要再找借口,比如说“只要不进房子便好,为何连院子也不许进?”之类,没想到竟这么乖。 他却不知端王一出了这道门,立时下了命令,把之前的政策更严格地实施,惩罚翻倍,想要早日见到效果。另一边却把孙令的家属、奴仆全部下狱,孙令的老母亲刚进了监牢就晕了过去,孙令的家眷登时哭声震天。 他们哭的可怜,却不知此时端王心中是一丝怜悯之意都没有。 他冷冷地道:“你们若是想救她,与其哭,不如抓紧想想孙令可能的藏身之处。一日抓不到孙令,本王一日便杀一人,今日不如就从老太太开始吧。” 孙家的女眷还要哭嚷,端王已经只是让人搬来孙晴的尸身,孙晴的母亲也要晕过去,被端王一盆水浇了上去。 端王嘲讽道:“他逃走的时候,只带走一个幼子。煽动灾民进府刺杀,丝毫不管你们死活,大约还希望你们最好也能死几人,这样朝廷倒是不好追究他保护不力,反倒觉得他可怜,就算是这样,你们也要护着他?” 孙晴的母亲讷讷不语。 端王的剑按在她女儿的手上,“你说不说?” 不到两刻钟,端王擦干净手上的血,把问出来的各个地址抄录下来,交给柳瑞。他冷冷地看着柳瑞,道:“他若不在这些地方就罢了,若是在,务必一击必中,若是除了差错,本王不会容情。” 柳瑞认识端王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感觉端王和其他皇家人的形象有了重合。其实从前端王看起来与京城中的官宦子弟没有太多区别,都是爱玩爱闹的少年,因为家人溺爱有几分天真,但是这次,柳瑞在端王眼中看到了帝王无情。 柳瑞竟也不敢再说笑,接了地址就去打探了。 一直忙到晚上,池旭尧才忙完了所有公务,只觉得千百般的事务都落在自己心头,十几万条人命都落在自己心头,却无人能诉说。唯一能诉说之人,非但病了,今日…… 池旭尧迟疑,拖着沉重的脚步,到了何明德的小院之外。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今日自己要放下的,究竟是责任,还是辉光。倘若再来一次,他要如何抉择?他想到辉光的那声叹息,近乡情怯,甚至不敢与辉光再说句话。他在院外徘徊许久,守在院子门口的关业都要忍不住挠头时,池旭尧终究是忍不住,想着若是辉光还未歇,能隔窗看一眼辉光的剪影,知道他安好也行。 辉光不许他进院子,那就不进。 池旭尧在关业震惊的眼神中,神色淡然地爬上了墙,坐在了墙头。 刚在墙头坐定,就和院中人对上了视线,差点摔了下去。 何明德还在想着池旭尧白日回来,走的干脆,觉得他与以往不同,心中有些烦闷。晚上又觉胸闷,又热又冷,就裹着被子在院中吹会儿风,不料端王就以此等意料不到的形象出现。 两人隔了二十来步,一上一下,都是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何明德哈哈大笑,一天郁气都散了。 他调侃道:“王爷,你来赏月?” 端王认真道:“我来看你。” “王爷,我可是已成婚的人,与人私会,不合规矩。” 池旭尧被撞见,本就羞恼,但是能见到辉光一切都好,足以压下一切,如实道:“但我想见你,忍不住想来见你,知道你不愿意,也想偷偷看你一眼。” 下面守门的关业:…… 终于知道为何每次柳将军从王府回来都要骂骂咧咧,又每次都像是嫉妒地要把自己眼珠子扣住来了。这两人怎么回事啊? 天也正好,风也正好,月光也正好,何明德自己心底也没数,在现代感染传染病,尚且危险,何况古代?因此他也就格外珍惜自己还算健康的时光,道:“我也想你,可惜,不能再抱抱你。” 两人就用这么别扭的姿势和距离,说了一会儿话。池旭尧见何明德面有疲色,方才恋恋不舍地收了话。 他要走时,就听何明德忽然道:“旭尧,白天的事你不要记挂在心上。你我都是成人,都知道轻重缓急,你又是皇子,未来还会……考虑大多数百姓,是很自然的事,况且我开始发热,启程回京就不是最好的选择,你不用自责。” 池旭尧鼻子一酸,他的一点心思果真是瞒不过辉光。或者说,只有辉光才愿意把他的一切心思都放在心上。 “那我迟疑的时候,你不生气?” 何明德也坦诚地用手指比划了一段小小的距离:“没有能见到你冲冠一怒为红颜……蓝颜,是有那么一点点失望,但是我选择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负责人的人,你的心中除了我,注定还有家国天下。倘若今日你非要同我走,弃全城人不顾,我可能……”他想了想这种事情,笑道,“可能还是会有点爽吧,但我还是不希望因为我,把王爷改变成为完全不同的人。” 池旭尧有好多话想说,但是辉光病了,他不能让辉光担心。他装作被说服的样子,和以往一样,乖乖地点头。 何明德叮嘱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要迁怒孙家人。罪魁祸首已死,若再动用死刑就是迁怒,你现在在外,一言一行都被看着,传出去有害名声。” 池旭尧答应明日就把孙家人仍放回院子,看看天色已晚,就和辉光告别。 他离去的脚步仍然沉重,这种事情,纵然辉光不在意,他自己又真能就此遗忘吗? 辉光说的时候,他无法辩解自己不是选择百姓,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选择了谁。这种答案,说出来做什么? 他之前只以为夺嫡是九死一生,却没想过他要在天下、责任与私情之间选择。他一直在想,若是有下一次,他要怎么办?太多的想法与要求被塞入他的身体,似乎一夜之间就把他撑大,为他遮挡风雨的人,或是离开,或是倒下,他只能在这个夜晚就长大。 想到辉光,晚上一个人又偷偷哭了一场。 自此一连两晚,池旭尧都要翻墙去看辉光。 到了第三晚,去的时候不见人,关业道:“侯爷今晚不大有精神,说是先睡了,让属下转告王爷,不必担忧,早些休息。” 问起饮食,一日不如一日。问起大夫,还是那些方子,一味地治标,却不知道如何治疗疫病。池旭尧只觉得手握流沙,无论如何使力,沙子都要走。他心焦地很,第二日一早又来,辉光屋里静悄悄的,他就想进去看看,被关业死死拦腰抱住,赶忙吩咐别人进去看了。 进去的人也怕王爷冲动,自己也怕,只是站在何明德窗口往里看了,就对外一叠声地道:“侯爷还……还睡着呢,王爷别急。” 何明德被这声音吵醒,只觉得浑身都疼,身上好烫,一点气力都没有,喘不上气,稍微一动,就是眼冒金星。他听清了外头的声音,坐在床头先是喘匀了气,才慢慢挪到了窗口。两人隔着院子对视,何明德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对他往外摆手,示意他别胡闹。 池旭尧见他脸颊都有些脱相,心底的不详越发清晰。 他这几日见了不少这种病人,过不得几日人就…… 何明德缓了口气,才说出话来,道:“外面还有好多事等着你拿主意呢,想见我还有许多日子,是不是?” 两人却都知道这只是两人的愿望罢了。 池旭尧不忍心再反驳辉光,但是那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却是一下子清楚了。他点点头,答应了,就要离去,却又被辉光从后面叫住。 “怎么?” 何明德温和地笑了笑,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没什么,只是叫叫你,你去吧。”说罢,认认真真地又把他看了好几眼,才对他挥手,这回却是左右挥,是再见的意思。 池旭尧眼泪几乎要流出来,忍住了,笑道:“晚上我再来找你,你要等我。” 何明德也若无其事地应下了。 池旭尧一走,院门关上,何明德就觉得再也站立不住,滑坐在地。他心中一阵苦笑,唉,不会真就这么送命了吧。倘若是死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到故乡。又想想经此之后,端王的势力也逐渐稳定了,名声也比那两位皇子不知好出多少倍,就算没有自己,也能成就大业,只是或许半夜会偷偷哭罢了。不过顶多哭两年,这沉重的压力就会逼着人硬起心肠,逼着人往前走了。 想着想着,竟靠着墙,不知是睡还是晕了过去。 之后的记忆就不甚清楚,沉沉浮浮,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身上清爽,靠在一个温暖柔软的怀中,双唇被柔软地含着,久违的安定感包围着他。他费力地睁眼一看,只觉得疑似梦中,叫道:“你怎么在这!” 端王见他醒了,镇定自若地把那一口药汁吞了进去,道:“你醒了的话,就不用我喂药了,快趁热喝了。” 何明德这才感觉到自己嘴里全都是药味。 他不理会池旭尧的避重就轻,只是质问地看着他。池旭尧早就知道他会有这种反应,镇定地道:“外面已经不需要我了,但是你还需要我,我已经和你躺了两天,喂你吃了三回药,六回饭,还亲了你一次,现在让我走也没有用了。” 何明德被他这理直气壮气到哑口无言,连声道:“你这根本就是想气死我,倘若是你躺在这里,你会希望我来照顾你吗?” 池旭尧镇定地给他舀了一勺药,他想通之后,就心情愉快极了,又娇气地瞪回去:“我不希望,难道你就会只在门外守我吗?我才不信,你肯定也会翻墙进来找我,是不是?” 他看何明德被他气的要摔碗,忙去安抚:“外面我都安排好了,有人接管,百姓都好。我已尽我所能,对得起百姓,现在也该对得起你了,你说我这不该那不该,但我怎么真舍得看你一个人熬着。” 第78章 送别 何明德再多说一句,池旭尧竟就哭了! 还不是真的哭,只是用眼中含泪,备受委屈的神色看着何明德。见鬼,自己到底睡了多久?这人怎么还掌握了新技能? 何明德无可奈何,接过药一口闷了,卸了力气躺在了池旭尧的怀里,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岂敢不让王爷留下?现在,请王爷说一说这是怎么回事吧。” 原来那日何明德情况加重,端王就已下定决心,天下太大,未来太久,他管不过来,但是颍州府危难就在眼前,他不能置之不理,但是辉光于自己,也决不能弃之不顾。百姓与辉光,并不是二选一的关系。 他出来后更是辛劳,片刻休息也不敢有,只想早日把城中之事安定下来,就去照顾辉光。柳瑞不知他怎么突然如此,以为他是压力太大,再三劝他休息,他也不肯。他只恨自己不能分成很多份,一日不能有二十四个时辰。 他这样着急,大夫也被他逼得要上吊。只是面对疫病,实在是束手无策,只能尝试着用药。病人越发多,再迁入东城民居,就有百姓抱怨迟疑。端王此时更是果断,一点温和耐心都不留,这种时候也留不得,非但把颍州府驻军全部叫来,还让人去邻近州府调兵。 城东民居内凡有过世的,尸身一律当场送走焚化,为了减少接触,只许有一人跟随。若有人阻挠,一律仗责,若是配合,官府可以补贴费用。 郢州城旧有传统,家中有疫病死的家畜家禽,都要抛入河中,否则便觉不吉利,家中必定遭祸,屡禁不止,却不知这只会散播疫病。端王便出通告,有首举者赏银十两,抛尸者仗责八十,这基本就是一条人命了,政令下去,还有人以身试险,端王让人在集市口行刑,一人当场身死,一人抬回家去几日也死了。 端王也去观刑,向百姓陈说厉害,城中人人胆寒,再不敢犯,其它令条也是令行禁止。人人敬他畏他,却不知他回府之后,一整日都滴水未进。想到那两人,犯下的是大错,却也是因为愚昧思想想求生,死的何其可怜?又想辉光,他情况一日日反复,好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也不知能熬多久。京城派下来的人,总还要好几日。 到了第三日,户籍官喜笑颜开地回来回禀,道:“王爷,照着侯爷说的隔断传染的法子,疫病果真是止住了,这几日感染的人,越来越少。若是以此下去,不添新的病人,再找到治疗的方子,咱们郢州城就算是熬过去了!” 虽说眼下还有大概万人染病,但比起从前,一次疫病,动辄死十几万人,已是天大之幸了。 一个消息未了,柳瑞就兴冲冲来回,说是在孙令的各处房产蹲守,蹲了几日,终于抓到了孙令。原来他在外还有外室,家人不知,这日他是去别处取银钱,才被柳瑞抓到。 端王恨这人恨不得是生吞其肉,亲自活剐了他,几次想杀他,却又忍下了。孙令身上有不少案子,光是那贪污的官粮,就不知道要牵涉出多少人来,杀他一个容易,只是便宜了其他蠹虫。端王忍了几次,才道让人把他收监。 又等了一日,邻近州府的兵士终于带着大夫、药材、粮食赶过来,城中百姓一来是听止住疫病有望,二来又见了这许多助力,都看到活下去的希望,虽不敢出门,却都在门口张望,城内竟有了几分久违的喜气。那来送人送药的兵士本以为进的是座死城,没想到城内虽沉寂,却处处紧紧有条,心也安定了。 端王站在二楼,远远看着,既觉欣慰,却又难受极了。今日关业说,辉光的情况很不好,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却不许别人进去照顾他。前方是百姓,身后是爱人,他站在中间转不得身。 他看楼下的欢愉,越看越是难受,就转身下楼,谁知却撞上一个人。 何明德听得一愣:“徐然怎么这时候就来了?” 池旭尧当日也问了,原来他们刚到郢州城时,邻近州府的折子还在往京城送,皇上就担心起端王安委,派侍卫宣端王回京。侍卫紧赶慢赶,来迟一步,郢州城内外被水隔绝,人根本进不去。侍卫也急了,不敢耽搁,又往京城送信,皇上当即又派出人手赶赴颍州府,让他们想法子襄助端王,务必要让端王安全回京。 徐然自己请命,与几位好友赶来,恰好遇到洪水消散,今日进城,路上却是与颍州府送回去的折子错开。 徐然道:“下官们轻骑赶来,脚程快些。皇上派出来的太医们多有年岁大的,只能坐马车,要晚几日,路上几位大夫拟了几个方子,让下官先带来试试看。至于其他的赈灾钱粮,就要等王爷的折子送到了再定。”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80节 钱粮什么的倒是不急,徐然的出现,正如同救火之水。徐然的聪慧机变与柳瑞这几日的在城中的威望,足以。 端王当时便把手中的事务交接给了徐然与柳瑞,他对百姓的责任已尽,只要徐然柳瑞继续照着自己定下的规矩走,也不会再出什么事,他也该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何明德纳闷道:“然后你就这么进来了?他们没拦?” 端王嗤笑一声:“他们拦得住吗?拦不住我自然就这么进来了。” 池旭尧没说,自己进来后发现辉光虚弱至极,那一瞬间,只说天塌地陷也不为过。他却也不敢哭,不敢伤心,只知道想法子救人,让城里的大夫照着那几个药方斟酌,熬了药,辉光不能吃,他就自己先吃了哺给他。几贴药吃了也没用,辉光仍是昏睡着,他对辉光说了许多话,他也不应。晚上也不敢睡,好几次他都做了连环梦,梦到自己一觉醒来,辉光的身体都冰凉了,他被冰了一个激灵,就从梦中醒来,才想起自己是做梦,下意识就去摸身边的人找寻安慰,却是一手的冰凉……如此反复,不得安歇。 睡不着,他就让人把许多医典送进来,一页页翻看了。他虽知道自己也不可能想出治疗的方子,但是多一分了解,就好似对辉光的生命多一分把握。 熬到昨日,太医果然是赶到了。辉光的情况已经极其不好,太医只能下了狠药,先吊住了他的命,再想别的法子。 何明德听他叙说这几日说的轻描淡写,却知其中不知道有多少艰险。他自己昏昏沉沉,竟不知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他想,旭尧这些日子一定是吓坏了,他一醒来还要和他吵架,实在是不该。 他方要安抚他几句,却觉得自己脑袋顶一沉,池旭尧已经紧紧抱着他,与他头颈相交,睡着了。 何明德虽醒来,却是极虚弱,身上也热。他撑着坐起来,扶旭尧躺下,就已经气喘吁吁。他看旭尧面容,几日下来就瘦了很多,想他本来遭逢大灾,才好了几日?眼下脸色苍白,眼下青黑,身上的肉都少了一圈,再看自己,虽还不至于皮包骨,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把人搂在怀里躺定了,喘了一会儿气才喘匀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活也好,死也罢,他高兴,旭尧也高兴,都挺好。 不知怎的,生死未定,但两人能重新这么靠着,就又生出点莫名的幸福来。何明德转身,亲了一口旭尧的额头,对着他的睡颜闷闷地笑:“若是我们能活到八十,可能身子骨也就今日这样了,连躺下都要互相扶持着。” 转念一想,活到八十等死的时候,大约也是今日这般,互相扶持躺好。那么眼下这般也没什么好烦心的,少走几十年路罢了。 我又何德何能,值得你这样? 想是这样想,不过等到第二天池旭尧开始发热时,他竟一下子也有精神了,里里外外地照顾池旭尧。为了做出榜样,自己没有胃口也多吃,逼着池旭尧吃。 池旭尧病了脾气更坏,又不好再对辉光生气,就自己生闷气。何明德想,怎么自己不在的时候,家里的王爷就养出了这么多的坏习惯呢? 两人都痛苦万分地吃了药,吃了饭,又重新甜甜蜜蜜地靠在一起。池旭尧就小声地问起未来之事,听了许多,不由得心生向往。 “若是我也能去看一眼你生活的地方就好了,要是你不认识我,我还能去找你吗?” 何明德忍不住笑:“当然要来找我,你在外面,是会被人骗的。”何明德顺着他的想法想象了一下,也觉得好有意思,什么都不懂的王爷,连浴室都用不了,红绿灯也不会看,干什么都要拉着自己的手。到时候可以带他去体验一个很好的时代,也可以带他去学校旁听高数物理,王爷的神情一定很有意思。 两个人倒是少有这样的休闲时光,凑在一起胡说八道,什么都要聊一聊。 唐远游被柳瑞带进来时,也不知道何明德说了什么,池旭尧吃吃地笑,不必进去,就能感到两个人之间的氛围。 唐远游扶了一把自己骑马快要散架的身体,对柳瑞道:“我觉得他们听起来可不像是不行的样子。” 柳瑞叹气道:“他们二位……” 想想又实在不知要如何评价。 想到那日,他和徐然,还有好几个兵,都拦着不让端王进去照顾王爷,柳瑞说自己亲自去照顾侯爷,端王就冷笑。 徐然说大局为重,天下为先。端王道:“权衡利弊,大局为重吗?有辉光在我身边我才能做到,或者说,辉光以后都不会在我可以权衡的范围以内。两个人死,比一个人孤零零地活要好。” 柳瑞就打算大逆不道,来硬的阻拦,结果万万没想到端王竟然呲溜一下翻墙进去了。他们打斗这一会儿,动静引来不少人,等众人追进去,就见房门大敞,端王抱着昏迷的侯爷,在他的嘴上就是一吻,然后看着追进来的众人。 想到那一刻,柳瑞就有几分痛心疾首:“他还得意!他当时居然还很得意!命都不要了,还得意的起来!” 唐大夫淡淡一笑,道:“小场面罢了。” 说罢,敲门,“王爷,我带着治疗疫病的方子来啦。” * 半个月后,郢州城逐渐恢复,池旭尧和何明德刚恢复了些,就被皇上急着接回京城养病。赈灾的事情被交给徐慧光,池旭尧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走的那日,阳光极好,他们两人的车架刚走到南天街,又被乌泱泱的百姓拦住了。 这回的哭声并不悲苦,却格外有感染力。池旭尧与何明德也忍不住有些鼻子发酸,直到成功了,他们回过头,才知道他们带着大家创造了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 郢州城的百姓哭着,送上了两件礼物。 一人一件万福衣,一对巴掌大的金如意。 “这衣服,是城中或有福好命的,或长寿的,或有德行的人衣服上裁下来,每一片上都由他们绣了福字,祈愿两位平平安安,草民斗胆献给王爷与侯爷。” “这一对金如意,是请城中的老匠人雕刻的,雕工倒是其次,这金子是城中夫妻和睦之家,十几年都不见口角,用他们的结婚信物融出来的。虽不值钱,也是郢州城百姓对王爷与侯爷的祝福,祝愿两位白头到老。” 端王自觉天下奇珍异宝,皆已把玩过,世间之物,不过如此。却不想在这郢州城,能被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贝震慑心魄。 第79章 回京 来时进城只用了半个时辰,离开时却用了两个时辰。 到了城外,端王再三吩咐徐然与徐慧光两人,务必小心谨慎,把颍州府的百姓照顾好。虽只剩一小部分人还有疫病,但仍要小心谨慎。灾民的房子、牲畜、土地、种子……样样都要斟酌。 他吩咐徐然道:“慧光他家中清贫,知道百姓生活的苦难之处,徐然你家中殷实,要多向慧光请教。上位者一句话,他们的生活便是天翻地覆。本王若非来此一朝,必不会切实理解这句话。” 徐然一一应下了。 回京的车队一动,百姓一路跟随相送,池旭尧与何明德一再让他们回去,却并无作用,百姓送过十里,又送三十里,渐渐到了郢州城边界。天色昏暗,池旭尧叫停了马车,与何明德下了马车。 池旭尧叫开护在他面前的侍卫,亲自掬起一捧细土,装在了自己腰间的荷包中。 “今日小王携郢州城一抔土回京,必不忘郢州城中一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各位的情意都在这郢州城的土中,不必再送。” 送到此处,百姓们也知晓是到离别之时。他们畏惧天潢贵胄,却并不畏惧端王了。一行人跪下,哭道:“郢州城百姓几世修来的福分,等来了二位贵人。” 他们的生活只有郢州城,想不到千里之外的事情,只是暗暗想着,若是天下有这样的君主,他们的生活何至于这般苦? 端王道:“小王分内之事罢了。余下之事你们也放宽心,留在城中的两位大人都是很好的。” 续完离别,车队再次启程,越行越远,把郢州城的不舍哭声落在原处。 池旭尧把荷包压在心口,靠着何明德,把那两件万福衣披在身上。他抬起袖子看了会儿,忽然得意道:“就算是父皇,这辈子也没有这样的好东西。等我带回京城,让他瞧瞧。” 何明德应道:“那我和你一起去,我不好去皇上面前炫耀,那我去找太子吧。” 两人嘻嘻笑着,又想起这几日忙乱,都不曾问起京中情况,也不知太子和大皇子是何局面了。 何明德把药膏在手中搓热了,涂在池旭尧脸上。这断时间池旭尧涂的断断续续,效果也就一般了,不过肌肤基本没有那些凸起了。池旭尧拿了面缠丝小镜看了,道:“我还想让皇兄与池维竹再互相牵扯一段时间,看来回京之后还得把面具重新戴上。” “行,找个理由。” 何明德把手上余下的药膏黏糊糊的,刚搓了两下,就被池旭尧抓住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细细地揉搓着,把那黏糊糊的药膏揉搓地发热了,拇指就放轻了力道,也不知是无意还是坏心思,按压地掌心痒痒的。何明德的眼睛一弯,就抓住了作乱的手。 端王还要倒打一耙:“不要乱动,唐大夫配的药很好,不能浪费。” 何明德的上下看着端王,最后挑好了下手的地方,道:“不会浪费的。” * 两人几次历经生死,如今身体虽还有几分虚弱,却不会有性命之忧,因此虽是旅途劳累,心情却极好,说说笑笑回到京城。 没想到各地的折子比他们还早回来好些时候,有郢州城的,也有临近州府的,有真心的,也有只为讨好上级的。无论是有没有与端王、侯爷见过的,纷纷上折子赞颂这两位为了百姓不顾自身安危的高尚之处。皇上心里头喜欢极了,赏了不少上书的。这些人看皇上的态度,也都起了讨好之意,纷纷写起诗文词曲,将端王与侯爷的事迹传的全国皆知。 因此二人刚回京城外,就见大皇子领命,带百官来接。 池旭尧与辉光亲亲热热走了这一路,几乎要把京城的烦心事忘了个干净。因此一见了他,心中就烦,却还要耐下性子与他打机锋。两人说过了场面话,池旭尧奇道:“二皇兄怎么没来?是去公干了吗?” 大皇子毫不遮掩他的幸灾乐祸,道:“太子摔断了腿,在府里养病呢。三弟可不要多心,这伤筋动骨的,养不好可就是个瘸子了,那多不好。” 池旭尧与何明德对视一眼,只好又转道去了太子府。太子一见他问起,就气得拍床板,道:“池维竹这狗东西,定然是得意极了!哼,他以为孤会就这般算了么?他现在还有什么本事和孤斗?专和他母亲学着讨好父皇,哄得父皇糊涂!” 等太子情绪平和了,两人才问出来事情。 原来他们走后,大皇子被重新加封,起先他还老实些,过不到半个月,就又开始联系旧部。众人本还动摇,但看皇上专一地宠爱他们母子,太子被皇上多次训斥,有失去圣心的嫌疑,那些人就都又死心地跟着大皇子了。 池维竹一边联系旧部,一边哄着父皇,彩衣娱亲、卧冰求鲤都算不得什么,还专一学的肉麻话,甜言蜜语,哄得父皇日日高兴。不多时提拔了好些个池维竹的人,太子几次失利,底下人也着急,来太子这讨法子。 ? 太子一时寻不着这些人的过错,就和母后商议,盯紧了淑妃。后来发现淑妃带回来的婢女是个药师,顺藤摸瓜,查出淑妃回宫是自己服药,吵嚷出来。淑妃虽然极力辩驳,也与皇上重修旧好,但淑妃在皇上心里的娇弱可怜形象终究是变了。 大皇子与太子又是你来我往好几次,各有得失。正好这段时间官家出了好几处要修缮的工程:夏天避暑的鹤鸣行宫要重新修缮添置;前些日子下雨,东陵有些漏水,恰好皇上做了个梦,就决定把皇陵都好好地再修一次;这几年柳将军把边境五国打服了,年底要来朝见,皇上的意思是要好好地准备,单独再给他们修一个功能丰富的驿馆,礼部再好好斟酌,务必要震慑使臣们,让他们对大晏生出敬畏之心。还余下些零碎小工程,加起来也不小。眼下大皇子和太子正在争夺这些工程,想让手底下的人接了。这些事儿看起来辛苦,但是办好了既有百万的油水可以捞,又能加官进爵,谁不喜欢? 正好徐慧光上任后,扣扣算算,给国库又加了些底,何不全部掏进自己的腰包呢? 两人处处争锋,表面还要装作友好。前些日子太子刚把大皇子的一个人送进天牢,就邀请大皇子一起去骑马射箭。大皇子本是气愤,谁知太子大意惊了马,摔断了腿。这下大皇子的郁闷一扫而空,过了这么久,想到太子的惨叫都会笑出声来。 何明德拿手遮了脸,也是忍不住一笑。 太子在皇上面前失了圣心,推荐自己的人总也不顺利。眼下他实在是气池维竹,愤愤道:“你回来的刚好,你在郢州城做了这样的大事,谁不服你?这些工程我看交给你刚好!池维竹他想都别想!他现在就靠着父皇赏他还有封地那些,手里哪有什么钱?他是皇子又怎样,没有好处,谁肯为他卖命去?” 太子这回断了腿,丢了脸,实在是顾不得了。他道:“尧儿,你若是觉得累,到时皇兄再给你人帮你,你只要把这总责的名义拿住就好,别的什么也不要做。” 池旭尧心想,我担了名,用你的人,钱却进你的府,这算什么?但他本也需要这么个机会,再把自己的人往各处安插了,就应下了。 太子欣慰道:“好,这事你也不必管,全由我来安排。”说罢,想到如今这弟弟的声名功绩实在是好,若是他能相助,自己的大业必然顺利。他便亲切地拉住了端王的手,道:“你在外这么久,都消瘦了,今日留在我府中,我们兄弟好好说说话。你皇嫂已为我生下了个儿子,你也没见到。” 说着,后半句话又转了回去,“你这回功绩这么大,我一定要为你请功才好。” 池旭尧、何明德皆知太子已是把端王当做自己的助力,端王越是被抬得高,对他越是有好处,却不知端王正是利用他这样的心理,不费吹灰之力,一下子就进入权利中心。 果然,第二日开始,太子的人也开始为端王请命上折子,把端王的功绩夸赞地是天上有地下无。先是赏金赏银,再是加封地,把陪都大半都划给了端王,那些工程也全都落在了端王的手中,端王全都分给了自己人。太子虽有些不满,不过也只以为是那些人的实干被端王看见,欣赏罢了。 端王去见太子时,叹了口气,道:“不过我也只是闲散王爷,也帮不了皇兄太多。” 太子深以为意,几经筹谋,又有皇后助力,竟把端王送入了内阁之中参政。能留用折子,也有一部分批复折子的权利。 结果出来,太子实在是欢喜,端王也很欢喜,这省了多少的力气,就得到了想要的。实在是要感谢两位兄长的贪婪与迫切了。 太子将这个视为击败池维竹的阶段胜利,晚上与谋士们庆功。端王也将这白嫖的快乐当做今日趣事,快乐地回府去与辉光分享。 天色已晚,府内廊下竟是点起了许多精美的灯,这些灯若非节日,向来是被收在库房的。池旭尧心中纳闷,想找个人问,岂知府里竟是一个下人也不见。再看不止是廊下,连地上都点了两排莲花灯,曲曲弯弯,恰似一条小路,通向内院。 池旭尧沿着这花灯小道往里走,走了几十步,发现地上放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头却是一只如意。他纳闷地把这盒子拿着,又往里走几十步,又看见个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个药包,他也不知是什么,拿到鼻子前闻了闻,也没弄明白那是什么。再走,却是那个他送辉光的臂钏,他细细一想,这好似就是辉光与自己认识的经历一般,今晚的这些必然是辉光的手笔了。 他心中期待,也就加快了脚步,一路往里走。又看到了弓箭,看到了耳琤,看到了被弃置的面具,看到了那斛珍珠,厚厚的银票……到了最后,手里的东西拿不下了,只能放下。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历了这么多呀。 这莲花灯的尽头通向水榭,忙起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里听他最爱的潺潺流水了。 池旭尧看到辉光正弯腰点燃了最后几盏灯,站起来锤了一下腰。池旭尧一下子愣住了,他又看了看,确定自己没看错,辉光身上竟穿了喜服! 辉光像是早已听到他的声音,回转身,笑道:“还不过来?” 他还没来得及动,就听辉光又笑,温柔极了,道:“不,王爷已走了这么多步,最后这几步,还是让我陪王爷走。” 第80章 洞房 莫说是不要池旭尧走,现在何明德就算是让他走过去,他也不知该如何了。直到辉光温柔地拉住了他的手,他才如梦初醒,不敢相信:“辉光,这是……”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81节 何明德更逼近一步,笑道:“我要做什么,王爷猜不到吗?” 池旭尧隐有所感,却不知他究竟要如何。 何明德收起嬉笑的神情,道:“今日王爷上朝后,我就在布置这里。这些东西见证了我们一路而来的经历,我今日算是又重温了一次,想到其中有百般滋味,酸甜苦辣,却并不曾有一刻后悔与王爷相识。不知王爷这一路走来,是否后悔把一颗心赔在了我身上?” 怎么会后悔? 他实在是感谢自己在难过的时候,放弃一切,接受了一场黯淡的婚姻,却没想到那是命运给自己最好的馈赠。 池旭尧想开口,却感觉喉咙被什么堵住了,试了好几次才说出口:“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能嫁给你,我何其有幸。” 何明德被他的情绪感染,也有几分哽咽,却忍住了。 “在颍州府,你两次舍命陪我的时候,我就想,我从小生活富足,所求无有不应,但上天让我来遇到你,才是我最大的幸运。我想和你一直走下去,无论未来结局如何,我都想成为唯一站在你身边的人,和你交换爱意,不知道王爷能不能给我这个机会?” 这实在是池旭尧未曾想过的场景! 他只觉得喉头梗塞,只能着急地连连点头,何明德并不着急,也没有笑话他失态,只是温和地替他擦擦眼睛。好一会儿,池旭尧终于开口,又哭又笑:“我还没有好好地追求你……” 何明德终于忍不住笑了,“王爷追求人的时候,那般可爱,我若是再不开口,就不知我与王爷谁更受折磨了。” 他见池旭尧点头,也是忍不住心潮澎湃,强行按捺住激动,认真道:“旭尧,我与你生活的时代不同,一个人同一个时间,只能接受一段感情,你是王爷也好,若是不幸成为平民也罢,或是将来成为一国之君,你的身边都只能有我一个人,没有纳妾、没有后妃、没有子嗣,只有我一个人。” 池旭尧也反问道:“我比你还要爱吃醋,你的身边不许有红颜知己,不许有蓝颜知己,看到我和别人走的近了,你要对我生气。在我们一起被葬入皇陵前,你要都像今天这样爱我。” 何明德回答是一个吻:“我想,如果是你的话,余生我会更爱你。” 何明德从怀中取出两枚青玉做的圆环,没有什么太花哨的地方,何明德握住池旭尧的左手,把圆环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念道:“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池旭尧只觉得圆环所停留之处,仿佛被燃烧起来一般。他也学着何明德的样子,替他戴上了戒指,重复道:“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何明德终于不必压抑自己的兴奋,一把搂住池旭尧的腰,把他抱到与自己一般的高度。池旭尧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吃吃笑着,何明德就温柔地亲吻着他的嘴唇。两人额头靠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何明德眼神几近缠绵道:“今日天地与你我见证,何明德与池旭尧,为今生爱人,白首不离。” 池旭尧心中感动,刚要开口,却忽然感觉身子一轻,腿弯被辉光另一只手抄住,打横抱了起来。 何明德道:“我们相识这一路,还差最后一步没有走。” 还差一步…… 池旭尧稍微一想,就已想明白,脸色就绯红起来。他扯了扯何明德的衣领,何明德还以为他不好意思,却听他用极小的声音道:“我的喜服呢?” 言语神态之间,并不像是有丝毫不情愿。 何明德最后一点担心放下,道:“你的喜服在屋里。” 说罢,一步一步,把人抱进了水榭之中。?h 他二人平日只是在水榭赏景,并不曾住过,今日进来,里面却已是变了模样。床榻之上挂上了大红喜帐,铺了鸳鸯戏水喜被。红烛灯花爆开,在这安静的房间中徒增一分暧昧。 何明德把池旭尧放在那被子上,池旭尧被他的灼灼的目光烫的几乎不敢睁眼。这幅情态,让何明德既喜欢,又忍不住生出恶劣的心思来。 他抽掉池旭尧发髻上的金簪,慢慢地戴在自己头上,又一点点地解开池旭尧腰间的细带,却不是左右拉扯,而是让带子搭在自己的指尖,往上拉扯,要让池旭尧看着自己的衣带被一点点解开。 分明是平日里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叫他做出诸般的挑逗来。 池旭尧羞的不行,按住他的手,道:“我的喜服呢?” 何明德拨开他的手,只是道:“我替王爷更衣。” “那你……那你别那么……”勾人?吓人?池旭尧也不知要怎么说?就算是此时被脱光了亲吻,只怕也没有辉光这动作磨人。 何明德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倒是老老实实地替端王脱了衣服。刚脱下外袍,就从端王怀里调出来个小纸包,端王看了问道:“我忘了问,这是什么?怎么也被你放在了盒子里?” 何明德随手往枕头旁一问,没回答他,只是拉起白生生的王爷,把那红艳艳的喜服外袍给他套上。喜服外袍绣着精致的花纹,但是直接穿着却是有几分粗糙,池旭尧纳闷道:“里面的衣服呢?” 刚要找,却已被何明德吻在了脖子上,耳边听他沉沉地道:“没有那种东西,旭尧,今晚洞房,你就穿这样。” 什么? 池旭尧只是想一想,就觉得羞人至极,但他看辉光的眼睛,却是黑沉沉的,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在颍州府的那个雨天,他一下子想到辉光的汗水落在自己胸前的样子,登时手脚都软了。 他小声抱怨道:“这也……太羞人了……” 却是声音都软了。 何明德没有回他,却是拿起那个纸包,把那其中的药粉含在了舌尖,俯身咬住了池旭尧的嘴唇。他含糊着声音道:“王爷问这是什么?你忘了我们洞房那夜,你让我吃了什么么?” 那点子药粉顺着两人接吻的动作,融化在口腔中,又被吞咽了下去。 只是想到这是什么,池旭尧浑身都要燥热起来。 辉光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这般地…… 何明德似乎是看出来他的心思,带着情欲的声音在他耳边笑道:“旭尧,男人在床上,都是一个样子。” 他握住了池旭尧的手,放在自己的衣襟上:“难道你不想亲自解开我的衣服吗?” …… 两人胡闹到了半夜,再醒来时已经是巳时。池旭尧方睁开眼睛,就觉得眼睛又肿又痛,干涩地很,他登时想到自己昨夜竟忍不住哭叫,暗暗恼怒,拧了还在熟睡的何明德一下。 何明德胳膊一痛,嘶一声醒了。他一见池旭尧的神情,就猜出他的心思。但是他此时心态早已不同,很有正妻的底气,也不怕端王生气,而是下巴搁在端王的肩膀上,做作委屈地道:“夫君怎么一早就要欺负我?” 自己说完,自己先笑了。池旭尧又气,又觉得他这鲜少的无赖模样甚是可爱,也忍不住笑了。 池旭尧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何明德,抱怨道:“都说了那样不行,我的腰好酸……我今日要去见父皇的,让他看出来的话,羞死我算了。” 只是他说着想起那番滋味,居高临下地看着辉光因他的动作而加重的喘息,却也是舍不得。他想了想,补充道:“以后见父皇之前,不可以那样。” 何明德推他一把,道:“王爷,可别再说了,再说了今儿一天咱们都别出门了。” 都是年轻气盛,又刚开荤,哪里经得起这样互相撩拨? 两人都不能再胡闹,忙分开洗漱,各自去忙了。 何明德昨夜点的那些灯并不是普通的莲花灯,而是送入寺庙里请高僧一一抄写了祈福经文的,他和僧人接触一番,心中有了个主意,这段时间便去落实。 池旭尧那边却是去皇上那边汇报,去鹤鸣行宫的事。 七月八月京城天气炎热,皇宫里更像是个蒸笼,皇上便爱去京城附近的鹤鸣行宫避暑。到了九月再往北一点,去皇家猎场狩猎,到十月再回皇宫。端王前些时间领命负责这件事,他想到颍州府百姓穿不暖吃不饱,这里却要花千金从外地运来几棵树,只因为这几棵树京城没有,而皇上可能想看一眼,就觉得荒谬至极。因此他处处节俭,能省则省,自然快了许多。饶是如此,几十万两也是流水一般花出去了。 皇上怀里搂着蝶美人,冰鉴放在脚下,还是被这炎热的天气弄得心浮气躁。他听端王回说一切妥当,便道:“既准备妥当,那三日后便出发。京城不能无人,那就让你大哥留下,太子跟着我吧。” 蝶美人听了,心中一动。 皇上抚摸着蝶美人的小腹,想到这其中孕育着自己的孩子——他在这样的年龄,还能得来的孩子,顿时柔情几分,道:“你也跟我一起去,那边气候好,适合你养胎。” 第81章 一个崽 七月初,圣驾前往鹤鸣行宫。跟随的妃子有七八位,有年纪小的皇子也带上了,百官随行,行宫安全由南衙禁军负责。这也都是旧例,唯有不同的是,这次皇上把太子带在身边,而有大皇子留守京城。 有说皇上这是有改立大皇子的意思,但是众人看皇上对太子,却也没有太明显的变化。有说带着太子在身边才是亲近的意思,但历来皇上不在京城,都是太子监国。圣心难测,百官各有解读,惹得二王之间斗得更是厉害。 天刚蒙蒙亮,端王就被伺候着换了官服。何明德没有公事,懒得起床,只是靠在床头道:“你入了内阁,皇上对你更是倚重了,我看这几日皇上自己都懒怠看折子,都由你批复了,一整日地都见不到你。旁人来行宫都是休息,你反倒越发劳累了。” 池旭尧也无奈,“一日送过来的折子少说也有两三百,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我拿先过一遍。那些工程虽不用我亲自去管,却也要拿主意,还有孙令的案子,也审的差不多了,牵涉到不少朝中重臣,这几日他们都来我这探口风。” 提到孙令,何明德道:“我收到消息,大理寺已经有人去给苏大人报信了,我看太子今日就要来找你。” 池旭尧皱了皱眉,似乎已经预料到太子要说什么,已经是不高兴了。 何明德笑的有点促狭:“所以我就把消息透给大皇子那边了,太子的岳父明知颍州知府盗卖官粮得的银子,还收了钱,这可不是小事,我看大皇子一定很乐意替天行道。太子这边你先搪塞一两日,等大皇子那边声势起来了,他也就顾不上跟你生气了。” 端王想了想觉得这法子也好。想到孙令,端王现在还是恨得牙痒痒,恨恨道:“不管他们打成什么样,本王都要判孙令一个斩立决。” 他二人只说了几句话,池旭尧看看时间,忙匆匆出门。谁知道了正泰殿,就见宁远公公急匆匆地带着个太医往屋里赶,殿门关着,他心脏猛地一跳,三两步赶过去。 宁远公公见了他,只让太医先进屋去,自己拦住端王,笑道:“王爷,皇上说想静静歇会儿,不想见人呢。” 他越是如此,端王越是疑心,两人来回说了几句,端王不耐烦,一把推开他就要进去,宁远哪敢拉扯他,只在后面追着进去了。走进去一瞧,倒是跟他想的不一样,父皇好好地盘腿坐在炕上,太医正跪着收拾药箱。看到他气势汹汹地进来,无奈地叹气,挥挥手让宁远出去了。 顿了顿,看着太医道:“你也去。” 章太医应了一声,“臣去熬药。” 池旭尧吊着的心放下去一半,另一半还悬着,问太医道:“章太医,父皇龙体如何?” 章太医还没回,皇上就道:“你下去吧。”又对端王道:“你急什么?不过是人老了,身体有些不适,早上起来吐了口血……” 什么?! 池旭尧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吐了血还了得?当即就要把章太医王太医刘太医都叫来,皇上看他急吼吼的,自己倒是笑了,拉他坐下:“章太医请脉的功夫还是很老道的,他说了不碍事就是不碍事。这事儿,别声张。” 皇上这会儿不像是一国之君,倒是只像个普通的父亲,有点忧愁地:“饶是我康健,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还闹成那样,若是听了风言风语,觉得我病了,更不知要生出什么样的心思来。” “他们总是父皇的儿子,知道分寸的。” 皇上摇摇头,像是在笑他的幼稚。半天,他叹了口气,道:“这么大的家业,留给谁啊。” 端王知道这并不是要自己回答,就沉默着。章太医送了药来,端王亲自接过,伺候着父皇喝药。喝完了药,端王又挑了块蜜饯递给父皇。皇上嘴里含着糖,笑道:“我这几个孩子里,就属你最贴心,以前那几个教皇子的老臣,虽然批评你,但其实最喜欢你,可惜了……” 端王自然知道他可惜什么,但是他已经过了那个自怨自艾的时间了。他装作听不懂,只答了前半截话,道:“从前父皇母后那般宠爱我,我哪里知道这些?这些都是辉光照顾我,我偷偷学来的。” 皇上看他一提何明德就神色飞扬,瞧了就知道他两蜜里调油,忍不住打趣,“你倒是喜欢他。”端王虽有几分羞涩,却大大方方道:“他也喜欢我。” 皇上不轻不重拍了拍他胳膊,意思是他轻狂,却并不批评。相反地,他这幅陷入情爱之中的模样,让他久违地想起了自己的年少时光。端王恰恰也想到了同一处,他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偶尔也会好奇,但可惜无人能问,眼下气氛正好,端王装作好奇问道:“父皇年少时,就没有也喜欢过什么人?这种事情,怎能算轻狂?” 是啊?少年情思,怎么算是轻狂? 皇上点点头,道:“朕这辈子,见过多少美人啊,但是能让朕日夜难忘的,就只有一个人。朕现在一闭眼,还能看到她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模样。别的女人,你看到的时候,就知道她们是牡丹、是芍药、是水仙,美却无趣。但是她不一样,她是大漠的风,千变万化,却难以把握。” 他看着端王,像是看着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道:“她跟你一样,都是能走路就能拿剑,骄纵着长大,却最贴心。” 端王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象,但无论如何,那都是一个年轻女子的模样。她死的时候,也就是端王现在的年纪,她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或许也会是一个好的母亲,但是从高塔上跳下的时候,她与端王就分开了——她作为少女停留在原地,端王顺着时光前行。 他勾勒不出一个母亲的形象,这让他有些遗憾。 端王问道:“那父皇没有把她接近宫里吗?” 皇上沉默了很久,摇头道:“没有。她爱朕,但是她不能接受朕有别的女人,那时候宫里已经有了好几个妃子,朕不想逼她。她现在挺好的。” 嗯? 端王听了有些纳闷,一时拿不住这说的是不是自己的生母。但是皇帝似乎已经回味够了,就拍了拍他,道:“行了,你去处理政务吧。今儿的事,谁也别说。” 心里揣着疑惑,第二日端王又被皇后宣了过去。端王立刻猜到这是太子自己知道无法说服自己,干脆让母后来。 刚到皇后宫中,就见皇后神情异样,端王问了一句,就听皇后叹气,道:“你父皇昨晚在园里散步,幸了个宫女,今日我见着他神色不大好,劝了几句,他就把我好生训斥了几句。” 端王听了心中也没有太大波澜,只是想,或许那个女子没有入宫,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皇后自己摆摆手,道:“不提这件事,自你出宫,许久不来陪母后用膳,今儿母后给你做了你爱吃的。”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82节 席间皇后不提苏大人的事,只是一味地说着端王的幼时趣事,说起端王幼时调皮爬树,下不来,又不要人帮忙,只要太子哥哥,太子也宠他,站在树下接他,结果端王自己没事,太子被他砸断了胳膊。又说起太子妃,刚过门时,知道太子宠爱这个幼弟,也是把他当做亲生弟弟来照看,每每他去太子府,太子妃都要亲自下厨。 端王吃着母后做的小菜,仍是一般的味道,又心酸,又恶心。这么多年,他自然相信母后与皇兄对自己是真心宠爱,但是一旦涉及到利益之争,便会有猜忌之心。 他听不下去了,道:“说起太子妃,最近一件案子倒是牵扯到太子妃的父亲苏大人,幸好这个案子是落在儿臣手中,倒是有能缓和之处。” 皇后见他自己应允了,倒是放下了心。看来自己这个儿子谁的面子也不给,但还是听自己的话的,心中高兴,更是耐下性子问起端王起居。端王听得不耐,借口要处理苏大人的事情,告辞出去了。离开了中宫,他就让大理寺的人把苏大人的案子详情全都透露给了大皇子,乐的自己做好人。 大皇子也是煽风点火的一把好手,人不在这,耳目却在,果真把这件事越闹越大。过了两个月,不用端王出面,苏大人都被连贬三级,一把年纪外放做官去了。太子少了助力不说,还丢了极大的面子,对太子妃也没什么好脸色,惹得太子妃大病一场才好。 在太子面前,端王只是自责,说大理寺内有人走漏消息,让大皇子的人有可乘之机,他必要好好整治一番。因此趁机把大皇子和太子在大理寺的耳目都免职,撵回家去。 太子在大皇子面前连连失利,恨得不行。 谁知行宫这边,蝶美人产下了个皇子,皇上实在是高兴,要大肆庆贺,大皇子也趁着喜事来了行宫,当着太子的面,几次嘲讽他。把太子气的好几次没忍住要拔剑,被侍从拦住。 太子处处不顺,夜里也睡不着,也不带人,一个人坐在那假山石上吹风。本想散散郁气,这行宫草木繁多,却被蚊虫惊扰,不能安心。正是火气越大的时候,却听到黑黢黢的夜色深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别舍不得了,等以后安稳下来,我还把孩子接回来。” 是池维竹! 回答他的,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声音。 此时,又一个人上前,低声道:“王爷,娘娘,奴才来了,这个孩子跟小主子一样,刚出生一个月。” 池维竹催促女人道:“别哭了,快把孩子抱回去了。” 第82章 太子听那声音,一个是池维竹,另一个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但是这次跟来行宫的年轻娘娘才有几人?还又有刚出世一个月的孩子牵涉其中。深更半夜,两人鬼鬼祟祟,必然是有奸情。 太子只是稍微一想,就猜到了些,心中狂喜,暗自想到:“父皇啊父皇,你成日里说池维竹他孝顺,可不是吗?连你的女人他都替你照顾了。” 转念又想,池维竹做出这等泯灭人伦之事,难道父皇还能毫无芥蒂吗? 他有心当场吵嚷出来,但是巡逻的侍卫离此处甚远,一来他一人拦不住这几人,二来他也怕池维竹狗急跳墙,伤了自己。思来想去,还是忍下了,既然池维竹有这等丑事,必不会就此收手,自己只要留心,必能抓住他们首尾。 这样他也有了更多谋划的时间,能为池维竹准备一个更万无一失的坟墓。 太子心中拿定了主意,更隐匿了身形。池维竹连夜做出狸猫换太子之事,却不知时运不济,全被这个弟弟看在了眼里。 太子当夜回了宫殿,就吩咐心腹去调查今夜进出行宫之人的行迹,料想这个孩子与池维竹必然逃脱不了关系。皇子府中人多口杂,多了个孩子必然要惹人注意,因此太子吩咐人跟定了大皇子,看他是否在王府外另有落脚之处。 次日一早,太子就趁着给皇后请安的机会,把事情说了。皇后心中一盘算,道:“皇上这回带出来的年轻姬妾不少,但孩子刚出生一个月的,只能是蝶贵人了。好好地,她把孩子送走做什么?” 这话太子不好在母亲面前说,不过皇后只是想了片刻,便也想到了,当即骂了一句:“不成体统。” 只是这孩子刚出生,眉毛眼睛都看不出来,也分不清是谁的孩子,何至于就冒险送出去?或许是池维竹做事谨慎,看行宫管理不严,趁早了断?想想却觉得颇为怪异,池维竹与皇上本是父子,就算是他与蝶贵人不伦,生下的孩子跟皇上也有几分相似,留在宫中便是货真价实的皇子,何至于冒险?况且孩子出生一个月才送走,难保有细心的人,能看出什么来,不是弄巧成拙? 皇后吩咐太子定要去找到被送出去的孩子,自己打算亲自去一探究竟。她心中思量一番,却是约了淑妃,往蝶贵人宫里去了。只说是宫内太久没添丁,对蝶贵人的孩子颇为喜爱,淑妃神色倒是如常,也是说说笑笑。 谁知刚到了蝶贵人宫中,就见太医匆匆赶来,几个宫女拦住了皇后和淑妃,说是小皇子出痘了,怕是冲撞了娘娘们。皇后顿时明白过来,这倒是巧妙,皇子出痘,除了照顾他的贴身婢女和太医,一律不许人见,宫殿内也不许人随意往来,免得把病传播开,等过几个月再把小孩子抱出来,谁也看不出孩子被换了。 池维竹不像是这等细心之人,只怕是淑妃出了主意。 皇后拿帕子掩了口鼻,看身旁淑妃,淑妃神色淡淡,咳嗽了两声,细声细气道:“既如此,娘娘快些回宫吧,免得病气冲撞了玉体。” 别的宫人也劝,皇后只好先离开,免得打草惊蛇。 只是这小皇子闹出的动静越大,皇后心中越是疑惑,何至于演这么一场戏,换走一个不一定露馅的皇子呢?除非那个小皇子身上,有什么能暴露他身世的东西。想到此处,皇后更是催促太子去找小皇子,还有当日接生的稳婆。 太子依言去找,却发现那个稳婆这两天得了急病死了,这可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太子更觉得此事足以让池维竹送命,因此更加敦促下属去调查了。 想着池维竹也就剩不下多久可以得意,太子见了他倒是少见的和善了。 * 这边的互相算计不提,且说另一边,何明德和池旭尧晚上胡闹到半夜才睡下。池旭尧还迷迷糊糊困着,就感觉被人裹着被子抱起来。他本以为是辉光又要带着自己换个床,眼睛都没睁,就道:“好累。”辉光好像拍了拍他后背,说了句什么,他就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睡到迷迷糊糊,就觉得有些冷,睁眼一瞧,天色还有些昏暗,而自己好似在青天之上,脚下人家农田,好似指甲盖那么大的玩具。青竹的香气萦绕鼻尖,全然一片陌生的场景。池旭尧闭了闭眼,再睁开,仍是如此。 池旭尧默默地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心里倒没有惊慌,只是有几分好奇,毕竟辉光也不会卖了他去。他往后一靠,果真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何明德见他醒了,把手里的米糕递过来让他咬一口,端王瞅了一眼,有点嫌弃道:“我还未洁齿。” 何明德见他躲闪,把那米糕咬下一块,自己叼在嘴里,故意去逗他,惹得端王一边笑一边嫌弃地夺。何明德自己把糕点吃下去,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懒洋洋道:“王爷,咱们亲吻也就是一个时辰前的事,那会儿你怎么不嫌弃自己没洁齿?不是也吃了东西吗?” 那怎么能一样,那会儿两人在胡闹些什么呢? 池旭尧自觉自己是很爱辉光的,却唯独受不了他的这张嘴,总爱说些自己又爱听,又听不得的话。当下就要把身上裹着的被子扔了,和辉光好好理论一番,却被人提前识破,裹得更紧了。 辉光赶忙按住他,道:“一会儿再打,一会儿再打,别误了时辰。” 什么时辰? 说话之间,就见眼前一切景色,蒙上了一层橘红色的光,极亮。那光线越抬越高,昏暗的一切逐渐被掩埋,脚下好似水面,泛着金色的波光,池旭尧才注意到半山腰原来有层看不见的雾气薄云。太阳越升越高,眼前的画卷也越发壮丽,从昏暗到灰白,到橘红,再到全然的金,光线所到之处,丛林间鸟兽皆醒,光到何处,何处就有天然之乐响起。 这就像是一场天地准备的表演,壮大绚烂。 池旭尧讷讷不语,他从前这个时辰或是在读书,或是在休息,何曾有这样的眼福!天地之景何其美! 何明德也忍不住抱紧了怀里的人,想着白驹过隙,不过片刻相守罢了。金色的光落在了旭尧的脸上,太过刺目,把那半边尚未痊愈的脸模糊,耀着光,竟有几分神圣之感。何明德忍不住,轻轻捏着池旭尧的下巴,让他转过头来。池旭尧回头正对上辉光的视线,温柔地,含笑的,金色的光也落在辉光的眼里,缱绻地诉说着情意。池旭尧温顺地闭上了眼睛,他们在天地间接了个吻。 太阳越升越高,片刻即高挂天边。这惊心动魄的开幕曲就此结束,他们是唯一的观众。 端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何明德,问道:“你怎么想起带我来这里?” 何明德笑道:“虽然我和王爷是先成婚,但也要恋爱约会呀。一起看日出不就是约会清单必做的事情吗?” 端王一听,约会清单,倒是有意思,忙问道:“那清单上还有别的事情?” “自然是有,”何明德站起来,顺手把被被子裹住的端王也拎了起来,“不过不能告诉王爷,不然王爷有了防备,我还怎么半夜把王爷偷出来?” 何明德用手上下比划了一下,补充道:“我列的清单这么长呢,足够王爷和我约会到白发苍苍了。” 端王问不出来,忽然起了玩心,把被子仍给了何明德抱着,自己却出其不意跳在了他的背上。 “我也有清单,清单就是辉光要背着我下山。” “改天不行吗?今日没有用早膳,很累啊。” “但是你到八十岁就背不动我啦。” 过了一会儿,池旭尧那玩闹的意思刚过,就担心地问:“辉光,你累不累?” 旁人都说端王骄纵,总是欺负他,何明德却从来不觉得。他知道池旭尧的骄纵只是他亲近的表现,心里却很有分寸。 何明德笑了笑,道:“有一点,不过想到是你的话,可以再少一点。” 端王就要从他背上下来,却被何明德拦住了:“就差几步路了。” 两人来到半山腰的一座凉亭里,奴仆已经在那里煮了茶,备了糕点,热了银耳汤。这里景色虽不如山顶,却也不错。凉亭北面就是个小寺庙,红墙黑瓦,里面正在撞晨钟,古朴极了。凉亭前,就是一条修建地不算平整的石头小径,通往山下,也有自然之美。 两人都饿了,在此坐着用了糕点垫垫肠胃,正说这话,就听“嘎吱”一声,那不知多少年的寺院大门被打开,走出来个老和尚,肩上挑着两个水桶。 这老和尚看了他们一眼,走了两步,回过头又看了何明德一眼,竟回转身子,走了过来。 侍从要拦着,端王见这和尚不像是有功夫的样子,就挥开了侍从,两人站起来打了个稽首。 这和尚念了句佛号,又打了个稽首,道:“老和尚晨起肚里饥饿,两位施主不如请老和尚吃一些糕点吧。”顿了顿,眼睛又笑眯眯地看着两人,道:“老和尚觉得与二位有缘。” 第83章 京城历来能人最多,骗子也最多。既有能人骗子,自然缘分也就多了。池旭尧与何明德不以为意,只是良辰美景,看这老和尚又颇为风趣,多说几句也未尝不可,因此也就请他入席,攀谈起来。 和尚法号智尘,今年六十,在这小小的广林寺已清修四十年。 问起缘分,智尘捻了捻胡子上沾到的糕点沫,对端王道:“天地间生灵何止千亿,我与二位今日见,即是缘,来日再见,也是缘。” 何明德笑道:“那与我二人有缘者虽不多,却也有几千我们可请不得这么多的糕点。” 智尘大师听他打趣自己讨要糕点,呵呵一笑:“那我有个故事,还这位公子爷吧。” 智尘便将故事娓娓道来。 说是前朝时,有个叫刘友的砍柴人,家境殷实,父慈子孝,妻子贤良,虽无多少钱,却也是平安喜乐,十分富足。有一日他照旧上山砍柴,穿过一片桃花林,忽见眼前云雾缭绕,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景色。待那烟雾散去,他发现自己不在山上,竟在一座都城之中。这都城十分古朴,与当世有不同气象,人情风俗,亦是迥异。回头去看,来路已消失不见。 刘友再打听一番,发现这竟是几十年前,他遍寻归路不得,过了几年,就在这都城又娶妻生子。过了三五年,他与这新夫人也生了孩子,夫妻两是琴瑟和鸣,亦是人人称颂。忽有一日,这刘友携妻子踏青迷了路,也遇到了一个老和尚。刘友就上前问道:“大师可知去都城的路怎么走?我迷了回家的路。” 老和尚耳背,只听得回家两字,为难道:“施主的家呀……” 老和尚把手一指,刘友一看,就见东面是条路,指向都城,西面却是一片云雾缭绕的桃花林。 讲到此处,老和尚笑眯眯地道:“侯爷却猜一猜,这刘友他是走了哪条路?” 从人听了这故事,不过是觉得这和尚说了个无趣至极的故事,只是这和尚早认出来王爷和侯爷,想来是来攀附权贵,全没有出家人的模样,心中鄙夷。但是停在端王和侯爷的耳中,却是如同巨石落地,心神俱当。 端王眼神锐利地盯着和尚,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端王一时分不清这只是凑巧,还是在隐射辉光,却又不能挑明了问。鬼神之说历来有利有弊,若是让旁人知晓辉光来历,只怕是要惹出无数风波。他心中拿定主意,若是凑巧便罢了,若是这和尚知道些什么,又要拿捏什么,他今日断不能让人离开这里。 何明德心中也是一般的猜疑,但是他对鬼神之说并不在意,倒是镇定,道:“他往那边走,都是回家,都是成全一人,辜负一人,故事结局大同小异,无所谓了。” 老和尚哈哈大笑:“侯爷说得好,一个故事罢了。若侯爷是刘友,见着那桃花林,会进去吗?” 这个问题何明德在午夜梦回时,亦是想过千百遍的。端王心中,又何止是想千万遍呢?桃花林那端,虽说是没有妻子,却有辉光自己的父母。辉光的父母又不似自己这般,骨肉相残,倘若有机会能再见一面,辉光当真能无动于衷吗? 端王连答案都不敢听,只觉得这老和尚是来找茬,拿定主意就要把这老和尚带走关起来,就听辉光道:“若是我的话,能与故人再见一面是最好,但若是只能留在一个地方,我自然是会选择桃花林的这一边。若不与过去割舍开,我也不会再这端选择新的羁绊。” 端王又乖乖坐好了。 偏老和尚又问道:“若是这边危机四伏,有性命之忧呢?” 何明德毫不犹豫道:“选了哪边,自然就要接受一切,哪能什么好事都占了。不过……”何明德按住了要逼问和尚的端王,“一个故事而已,不必当真。” 端王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自己才不要把这个当成一个故事。什么性命之忧,这个大师好像有点玄机,得问问。 老和尚却已经站起,捏了两块糕点在手里:“老和尚的小徒弟爱吃这个,老和尚腆颜了。”他看着端王被侯爷反复按下的手,笑眯眯道:“昨夜老和尚做梦,梦见两条金龙落在广林寺,口吐人言,说要探讨佛法,老和尚想着还是应了这梦才好。” 说了这玄之又玄的一番话,老和尚终于是吃饱喝足,还带着糕点回去了。 “你让我再问问,他说什么性命之忧。”端王有点着急。 何明德无奈地按住他:“就是随口一说罢了,不必当真。” 端王瞪眼,道:“这大师分明是有玄机。” 何明德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会儿就成大师了。不过他对命运之事了解颇深,劝道:“旭尧,纵然他所言真实,但是你我不是对预知命运之事了解最深吗?改变一点,随后种种皆变,更不知命运将你我当往何方。你若是当真,与我提高警惕罢了。” 再三劝了,端王才收了心思,却暗中仍是派人不间断地监视着这和尚,这老和尚成日就是吃喝念经,也不见有什么异常之处。 何明德见这大师好似确有几分本事,似乎又有玄机,倒是留意了一下,让绿浮暗暗造势,把这位大师的声名传播开。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83节 除此之外并无大事,等时日一过,大皇子也回了京城。过了几日,何明德就接到线报,说是大皇子这几日常宿在府外,听说里面也是安置了丫头婆子,像是置了外室。这倒是奇怪,有外室,带回去就罢了,藏在外面做什么?难道是这女人的身份见不得光? 何明德来了兴致,吩咐下去让人查了,没想到里面没有外室,倒是有个刚出生的孩子。这倒是有意思了。 可惜一时半会儿,何明德人只能接触到这宅子最外围的人,跟内宅说不上话,也就难以确定这孩子的身份了。过了几日唐远游和徐然回来,徐然升了职,补了户部侍郎。唐远游不受奖赏,仍是静悄悄回了府。谁知凑了巧,那宅子里正对外请大夫,找了好几个都不满意,何明德就让人把唐远游荐进了宅子里。 唐远游进了宅子,发现这里头的人对孩子来历讳莫如深。孩子是高热不退,喂不进去药,唐远游就给孩子针灸。脱了衣服一看,就看孩子的肩膀长了块胎记,小孩手掌大,形状颇为奇特,有些像是铃兰花。 唐大夫回去细致地说了,池旭尧纳闷道:“铃兰花……我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起过,大皇兄和淑妃娘娘的肩上都有铃兰花胎记,当时大皇兄出生,众人还当做一件奇事说了,这孩子也有,更是稀奇,这有什么好藏的?” 事出蹊跷,必有缘由,尤其是发现太子府竟也有人在此盯梢,两人暗自留心。 转眼就要到八月十五,皇上或许是上了年纪,想着这个中秋热闹些,早早吩咐今年中秋要大办。不但把宫里的皇子们都接了来,还宴请百官及他的内眷。八月十四,众人都到了鹤鸣行宫,有那些官家小姐跟着父母前来,虽有帷幕遮挡,那些官宦少爷们都早早扒在墙头看了。一对一对,花儿似的。 “一个个的,像是没见过女人似的。”柳瑞从郢州城回来,人黑了一圈,趴在端王的桌上上,把一枝狼毫笔转的像是风车,嘲弄着。 何明德稀奇道:“我还以为你也要去扒墙头。” “我爹也来了,”柳瑞解释了一句,他今儿敢造次,他爹能给大家表现一个打断孩子腿助兴,“再说了,都是官宦小姐,我又不能娶。” 说话间,他看着端王帮何明德正了正发冠,眼馋道:“我们家不能娶官宦女子,你说我能不能也娶个官宦少爷?就跟你们似的。” 端王冷冷地嘲弄道:“我跟辉光好,是因为我们两人的缘故,与你娶的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也是。 唉,柳瑞叹口气,道:“想找个合心意的人,顺顺心心过日子怎么这么难?就是你们这么好,也少不得要再娶个女人,绵延子嗣……” 嗯? 何明德听他这话不像是随便感慨,忙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池旭尧也凝视着这边。 柳瑞被看的有点紧张,才反应过来这两人竟是不知情:“我爹说,皇上找这么多小姐来,主要是想给你们两——当然,主要还是王爷相看的。皇上觉得王爷还是得有个子嗣,这不是怕侯爷不高兴,那一人准备一个。历来男子成婚,为了绵延子嗣,这也是有的事。” 这竟是一点风声也没有! 端王当时就是气上心头,就要去找父皇理论。何明德赶紧把人拉住,劝道:“皇上还没说,你先去闹,没有的事也闹得真了。” 柳瑞也连连点头,怕被他爹知道是他这里闹出来的消息。 端王起了好一会儿,拉着何明德的手,道:“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你也只能有我一个。” 何明德伸出三根手指:“保证。” 端王稍稍定了定神,想来父皇没有先跟自己说,只让自己相看,也不是强求的意思。哼,就算是强求,他也不同意,父皇总不能把自己和辉光都拉出去打板子。这么想着,心终于是定了。 到了晚上开席,内眷都在里面跟着皇后娘娘,端王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他怕父皇乱点鸳鸯谱,故意地与辉光手拉着手,不时给辉光倒个酒,又要辉光给他夹菜,惹得老大人们纷纷侧目,只能说些蹀躞情深的好听话。 皇上不置可否,酒过三巡,从内室走出来一个宫人,在皇上耳边低语。皇上笑了笑,吩咐道:“旭尧,你母后那儿议论起一幅画,想起你很懂这些,吩咐让你过去一同赏赏。” 第84章 凌乱 皇后那边都是内眷,端王虽是皇子,又已成婚,但终究是男子。何明德留心一看,却见在场大人却都面色如常,看来有消息灵通的,已是猜到了。 端王直言:“母后的吩咐,儿臣不敢不听,只是内宫多是闺阁小姐,实在是不便。不如让內监将画取出来,在场诸位大人都是饱学之士,也能一同鉴赏。” 他说话的时候,还很没规矩地瞪了自己父皇一眼。皇上饮多了酒,倒也不计较。一旁的大人们有消息灵通的,却都纷纷道:“老臣们于这些并不精通,哪敢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 “今日皇后娘娘带着小姐们赏画,说句大不韪的,也算是以文会友的雅事,何必让世俗拘泥了。” 端王心里就纳闷了起来,这些大人是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与辉光已是男子夫妻,非要自己女儿嫁进来,虽说是有的旧例,但终究不好听,但是为了荣华富贵就都这般不管不顾了? 他近日很受父皇倚重,巴结他的人那是见缝插针,但也不用拿女儿来填补吧?再说了,他连皇兄的面子都不给,难不成一个女人进了府里,就能改了自己的秉性不成?这些大人实在是以己度人。若说这世上有能吹动他的枕边风,那也唯有辉光而已。 想到此处,端王好奇起来,辉光吹枕边风又是何等模样啊? 这边皇上一锤定音,道:“既然如此,旭尧你就过去吧。” 端王有心当场拒绝,却被辉光牵住了他的手,洒然站起,道:“那臣请一同前往——毕竟都是内眷,王爷一人过去,臣吃醋。” 端王心里一乐,也并肩站起,道:“这里都是外臣,留辉光一人,儿臣也吃醋。” 说罢,两人十分肉麻,手拉着手一起进去了。这态度几乎就是在直接说,他们二人之间连根针也插不进去了。年长的都是暗暗一笑,却暗道这也不过是没有见过绝色的好处罢了。 却说端王和何明德两人进了内室,果然见室内如同御花园一般,花团锦簇,两两相对,整齐地坐着。屋里点着香甜的鹅梨帐中香,熏得人眼皮子都沉了。淑妃娘娘身边坐着蝶贵人,怀里抱着痊愈的小皇子。端王不往那些女孩子脸上看一眼,行了礼,被皇后叫过去侧坐在她身边。方才坐下,皇后笑了笑,拍拍另一边,道:“坐到母后这边来。” 端王起先不明白,后来一想,坐到这边来,恰好能让这些小姐们看到自己完好的那半张脸,只觉得好笑。宫人给何明德端来了椅子,何明德把椅子挪了挪,坐在了端王身边。端王笑了笑,把手往何明德腿上一放,何明德便去捏他的手指。他两人衣袖虽遮住了手,却挡不住动作,那下面的小姐们又都不是瞎子,见他们感情这般好,多是打消了主意。闺阁小姐,谁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嫁一对断袖也就罢了,这断袖感情还忒好,到时候是和这个男人吃醋好,还是不吃醋好? 实在是没必要。 皇后示意宫人把那幅山水画递到端王面前,端王点评了几句。皇后道:“你这说法倒是与孙四小姐的说法颇为相似……” 说着,指了在座一人,这女子不算是绝色,长相却颇为大气,很有几分果敢的气质,看来是皇后看中的。 那孙思小姐被皇后点了名,颇为懊恼,想道:“让你方才嘴快!唉,人家感情这般好,我去搅和,岂不知要天打雷劈的……但皇后娘娘等着我回话呢,现在加装自己傻了还来得及吗?” 正在犹豫见,就听蝶贵人怀中的皇子,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恰好打断了他们。 蝶贵人歉意地道:“娘娘,小皇子想是饿了,臣妾带皇子下去。” 皇后允了。 淑妃也欠了欠身,道:“娘娘,这屋里太闷,臣妾想出去走走,不如娘娘也一起,免得小姐们都拘着。” 几个小姐们都说不敢,皇后却也想着自己走了,才好让这些年轻人们自己说说话,才好成事,便同蝶贵人一同都出去了。 见几位娘娘走了,何明德跟池旭尧咬耳朵:“看来也没人管我们了,不如悄悄溜出去,我们自己赏月去。” 池旭尧也是一般地小小声,道:“我知道一个僻静的好地方,就我们两人过去,带点酒……” 说话间,端王的一绺头发有些松了,何明德就很自然地替他理了,又正了正发冠。 弄到一半,两人就觉得有人盯着自己,两人转头一看,就见屋里的小姐看屋顶的看屋顶,看指甲的看指甲,一股子欲盖弥彰的感觉,各个脸颊都红扑扑的。奇奇怪怪的。 池旭尧和何明德与众人告辞走了。 众人都目送着他们走远了,孙四小姐忽然脸红红道:“看侯爷给王爷正发冠,我好激动啊。” “哎呀,我也是我也是,不知道为什么,脸都有些红了。” “嘻嘻,不知道你们看没看到,侯爷站起来整理王爷发冠的时候,王爷好似被他抱住的那个时候……” “看到了看到了,王爷是不是耳朵红了?” “嘻嘻。” 虽然是大逆不道,小姐们心里却都想着,皇上和娘娘实在是乱点鸳鸯谱啦。 * 再说皇后那边,和淑妃沿着回廊走了几步,淑妃指着凉亭说是累了,不如和娘娘去歇歇。皇后今日倒也好说话,两人就坐下,歇歇脚。 蝶贵人比她们走得快些,绕过了假山石子,过了一刻钟才又找回来,娇气地道:“彩墨替臣妾去取披风还没回来,臣妾想去更衣,皇后娘娘帮臣妾抱抱小皇子吧,小皇子可喜欢娘娘了。” 皇后对这个皇子实在是谈不上喜不喜欢,但是她对这个孩子确实好奇,就应下了。蝶贵人把包裹的严实的皇子交给皇后,自己告辞去了。皇后看孩子整个地被被子包着,刚想揭开看看孩子,就听淑妃一阵痛苦的咳嗽。淑妃之前为了回宫自己服药,后来虽是断了药,却也晚了,伤了身子,现在是正儿八经的病秧子。 皇后的眼中露出一点笑意,看到淑妃捂着嘴的帕子里带了红,才关切地问了几句。 淑妃喘了一会儿,才喘匀了气,道:“皇后娘娘,臣妾今日出来没带人,能不能让您身边的嬷嬷送臣妾回去?” 皇后欣赏了一会儿这个老对手的痛苦,才大发慈悲地吩咐人送淑妃,没想到一个淑妃腿软,一个人不够,两个人才把她扶走了。皇后身边也没留下伺候的人。 皇后心情颇为愉悦,抱着怀里的孩子想:“好孩子,让我瞧瞧你有什么秘密藏着?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则宁应该是把你爹爹骗过去了,你爹爹和你娘亲今晚也团圆,好不好?” 皇后想着,揭开了挡着孩子脸的襁褓,却见怀里的孩子脸色青紫,一点儿呼吸都不剩。这四周空空荡荡,尽是树影,想到自己把这个死婴抱在怀中这么久,皇后吓得手一软,惨叫一声,把孩子扔在了地上。 那远处的宫人听到声音赶来,就见皇后脸色惨白,战栗说不出话,皇上的小皇子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看到此事,纷纷跪倒在地,一片哀求之声,只怕自己命不久矣。有几个宫人见皇后身边没有从人,趁着天黑,想着无人认识自己,竟是偷偷跑了,众人有样学样,一哄而散。 再说蝶贵人那边,把孩子交给皇后,不过一刻钟就打算回来,谁知刚走了几步,就被一个面目看不清的丫鬟叫住,往她怀里塞了个大皇子的常佩戴的玉佩,道:“娘娘,大皇子在芙蓉亭等娘娘,让娘娘一刻也不要耽误,快过去。” 这种时候? 蝶贵人心中生疑,这宫女却是道:“大皇子说,是小皇子的事情,是娘娘的小皇子的事情,要娘娘去商议。” 蝶贵人一听,再不生疑,立刻便一个人去了芙蓉园。 谁知到了那里,并无他人,只有大皇子与一个宫女颠鸾倒凤,把蝶贵人气的柳眉倒竖,又觉被羞辱,有心想走,却又想着自己的亲骨肉,只能忍气去了。大皇子见了她,也不要那个宫女,当即搂住蝶贵人,心肝儿地叫着。蝶贵人也是心底爱他,见他浑身酒气,推拒不得,便也从了,两人就靠在窗边,颠鸾倒凤,说起些浪荡词句出来。 正是到了妙处,蝶贵人恍惚见着多少的光亮晃了眼,魂儿好似在天上一般。 园中开始燃放烟火,她被心爱的男人压在窗框上,看着烟火璀璨,竟也觉得有几分幸福,好似能看到自己与他的未来。她闭上眼,放任自己畅享片刻。 等那阵感觉过去,蝶贵人睁眼,却发现自己不是晃了神,而是当真有无数的光亮照着自己!满朝文武尽在身后,那走在最前头的,就是当今天子。他们的脚步声被烟火声掩盖,一点儿也没听见。 蝶贵人腿一软,拢了好几次肩头破碎的衣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推开大皇子,大皇子好似还没回过身来,那玩意儿还硬挺着。 这见着的人岂止上百! 皇上只觉得怒上心头,当即拔了侍卫的刀,就要手刃这奸夫淫妇。不意一个宫人慌慌张张,没见着这剑拔弩张,一个脚滑被摔在了皇上的脚下,被皇上一刀砍中了大腿,鬼哭狼嚎,叫出了方才看见的一幕:“皇后!她摔死了小皇子!” 第85章 中风 什么? 这太监的话太过荒谬,以至于在场众人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皇后,摔死小皇子? 这太监目睹皇家秘闻,太过惊慌,乍然见到皇上,才脱口而出所见所闻。既然已经开了口,就不能停了,他战战兢兢道:“皇后一个人在亭子里,小皇子躺在地上,没了呼吸,不是奴才一人见了的。” 皇上觉得眼前一黑,宁远来扶他,又被他一脚踢开。他稳了稳心神,道:“去,把皇后和小皇子都带来。” 说罢,仍旧是推开众人,倒提长刀,就要上前砍了这孽子。池维竹被这寒光森森的刀光一闪,方才迟钝地害怕起来,叫道:“父皇!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喝的酒,太子给儿臣喝的酒有问题!父皇饶我!” 皇上眼睛一瞪,回头叫道:“太子你来,你说!” 太子忙跪倒在皇上脚边,道:“父皇明鉴,儿臣与大哥虽有龃龉,却绝不至于如此下作。退一万步说,纵然儿臣有了下作想法,那贵人是父皇的妃子,儿臣怎敢有此心思?” 太子见皇上对自己的怒气渐消,忙又道:“照大哥说的,被人下药,可是方才一见,贵人并不像是被人逼迫的样子,平日纵没有首尾,只怕心中也都有想法了。” 这话说得颇有道理。 方才众人虽只一见,却也看到蝶贵人何曾有一点抗拒之意,反倒是郎情妾意,颇为缠绵。 池维竹忽然想起,拉着那头一个与自己苟合的婢女,像是拉住了救命稻草,道:“你说,你说!” 众人这才注意到屋里角落之中,还藏着个衣衫不整的宫女,当即又是心中喟叹,想不到大皇子平日里衣冠楚楚,没想到背地里如此荒唐,不仅在中秋夜宴上与父亲的女人苟合,还一人御二女。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84节 那宫女一见众人眼色,就猜到众人所思,羞愤欲绝,却被皇上命人按住,要她一一地说了。众目睽睽之下,此事无异于把自己再脱光了展示给众人,但是这宫女却无可奈何,只能一一说了。 原来她是行宫中的婢女,今夜本不该她当值,但是顶头的嬷嬷说,宴席大厅外头放着的一盆芍药有些枯败,怕贵人责备,就让她送盆新的去换了。谁知走到这芙蓉园的时候,就和大皇子碰上了。大皇子见了她,先是调笑了她几句,她见大皇子神志不清,颇有几分醉酒的样子,不敢再呆,却被大皇子一把抱住,挣扎不得,火急火燎地按在了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就见蝶贵人匆匆赶来…… 那大皇子在宴席之上,是众人都见了的,虽是喝了不少,却并没有醉酒之态。听闻坊间有一种房中之药,让服用者有醉酒微醺之感,飘飘然,又极沉溺于男女之事,莫不是大皇子当真是吃了这药? 那么下药之人…… 众臣虽是一言不发,却都默默拿眼角去看太子。 难怪宴席之间,太子说自己准备了烟火,请大家移步到花园子里欣赏。 皇上又如何不觉?无论是长子与贵人有私情,还是次子为了让长子失去恩宠,给他下药,让他与自己的后妃苟合,都是让他无法接受之事。他一把抓住太子,把他拖到了大皇子身边。太子碰到了池维竹的身体,一阵恶心,躲开了。 皇上此时简直是怒发冲冠,瞪着双眼,直挺挺看着这两个儿子,骂道:“两个没有人伦的畜生!朕是教不好你们了,不如让列祖列宗亲自教教罢了。” 说罢,举起了刀,竟是不管谁是谁非,先要把这两人都杀了! 太子万万想不到还有此事,连声哀求,众目睽睽也不敢躲,岂知皇上是气急了,根本不听,那刀眼看着就要劈了下来。太子暗暗想着,若是先砍自己,自己就装作害怕,推池维竹挡刀算了。 谁知那刀落到一半,“哐当”一声落地。皇上瞪着眼睛,喉间咯咯直响,半边脸像是控制不住地抽抽。 所有人愣在当场。 不过是片刻,皇上眼睛一翻,往后一倒,昏死过去。 * “要死要死,竟然在宫里做这种事。” 池旭尧和何明德本在宫中散步,两人走到僻静之处,亲亲抱抱,不想那花树挂住了端王的发冠,扯坏了他的头发。何明德摘下发冠,打算给他重新梳理一下头发,就在此时,池旭尧就见辉光背后似乎有几个红色光点一晃,心中生疑,与辉光都小心地走过去。两人在那花树后头觑了一眼,就见前方是两个男人,背对着他们,一个站着,一个跪着,跪着的那个手里正拿了三支点着的香。 莫说宫中,就是一般人家,也不许随便点香烧纸,一来忌讳,二来怕这是巫蛊之术,诅咒主家,三来也是怕走了水,不过这类事情,历来总有人要违禁。池旭尧本想去训斥几句,就见那跪着的,祝祷几句,把香插在了地里,那站着的男人叹了口气,也盘腿坐了,道:“行了,祭了就回去吧。” 顿了顿,那男人又道:“小妹,哥哥走了,等哥哥值守回去,再给你过生辰。” 这声音低沉浑厚,池旭尧和何明德皆是一惊,暗暗想道,这祭祀的人竟然是柳将军!他说小妹……他的小妹只有一个已经过世的柳弗小姐,也是端王的生母。端王听到他们是在祭自己母亲,当即心头一动,拂开花枝走了出去。 想来柳将军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到了这时才意识到有两人靠近,但他倒也不慌,似乎并不害怕被人弹劾。 池旭尧这才看到那个跪着的男子是贺纪贞,他的生母死后过继的孩子。若是论起来,自己还能叫他一句弟弟。 贺纪贞有几分惊慌,端王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追责的意思。 “本王经过此处,听到两位是在祭祀亡人,这也是人之常情,本王何必多事,只是不知二位为何要在此祭祀?” 柳将军仍是一般的孤傲,贺纪贞不敢学他舅舅,乖乖道:“今日是亡母生诞,舅舅说,行宫未扩建前,这里是一处桃花林,一条溪水从这里过,亡母生前最爱在此游玩。今日舅舅与我不能回家,就在此遥祭了。” 原来如此。 端王他自从知道自己的生母存在后,难免好奇,却是无处可问,也不能问,只能拼拼凑凑,得了只言片语。 今日恰好到此,端王便道:“那是本王唐突,扰了亡人清净,那本王也清祭一番,聊表心意。” 说罢,只从自己随身带的香囊中取出一小块菩提香来,单膝跪在贺纪贞旁边,贺纪贞拿着火折子凑过来,准备给端王点香,没想到却被柳盛一把抓住了手。他冷硬的脸上似乎有无数的情绪交织,但他最后只是冷硬地对端王道:“小妹只是个平民百姓,经不起王爷一祭,王爷走吧。” 这是断然的拒绝了。 端王心头一梗,看贺纪贞对柳将军一声声地叫着舅舅,柳将军也是少见的和颜悦色,再看自己,竟连祭一祭也不成。 柳将军知道我的身世吗?他知道我的生母是她的妹妹吗? 端王这几句话在心里滚了一滚,几乎想要问出口,却又被自己咽下去了。 柳将军应该是知道的吧,否则何以从边关回来,就去问父皇自己的伤情呢?那他为何又对自己如此冷漠?在传闻中,自己生母的死,疑似是因为母后,难不成柳将军是记恨自己认贼作母? 但是这些疑问,统统无人解说了。 柳将军拦住了纪贞的手,端王赌了一口气,心想,你不让我祭,我偏要祭,她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母亲,你凭什么拦?赌这一口气,接过辉光递来的折子,点燃了香,柳将军倒也不说什么,只是站着。 端王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可笑了,他有几分心灰意冷,场面话都不说,道:“辉光,我们回去了。” 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一个人匆匆跑来,叫道:“将军,出事了!”这人见了端王,忙道:“正好王爷在,快回正殿去,皇上中风了,太子与大皇子打起来了。” 什么? 几个人听得云里雾里,路上听人匆匆解释了,才知道他们不在的这一会儿竟然发生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池旭尧和何明德对视一眼,也立刻明白过来,为什么大皇子的别院里藏着个孩子。那个孩子应该就是大皇子和蝶美人的私生子,他长了那样的胎记,一旦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事情绝对瞒不住。 皇上和蝶贵人的孩子,身上怎么会有和淑妃、大皇子一模一样的胎记?! 端王一边觉得脏,一边又觉得荒唐。 柳将军问起前面的情况,那人道:“太子说大皇子祸乱宫闱,大皇子说太子给他下药,而且皇后杀死皇子,更是丧心病狂。满朝文武各自为政,都吵起来让皇子们几乎要打起来。两位皇子的家将们也都来了,正在殿前对峙。你们快去吧。” 第86章 对峙 一行人匆匆往正殿赶,行至中途,何明德忽然想起一事。他料想端王在柳将军身边,必没有危险,便对端王叮嘱一两句,转道离开了。 端王和柳将军带人到了正殿门口,就见文武百官泾渭分明的站成一团一团,互相吵着。领头的两拨一看就是太子和大皇子阵营的人,平日里看不清,现如今忙乱,都现出真身来了。好几个平日里惯会装聋作哑的大人,端王一直以为他们并无倾向,只是浑水摸鱼,现在一瞧,原来背地里都投靠了主子。 另有一圈人沉默地守着,官职或大或小,却都是近一年的新秀,与谁都好,与谁都不好。这里头大部分都是端王一手挖掘出来的,混杂了几个老好人大人,也只以为这是群跟自己一样的可怜人,只想干活领俸禄,不想掺和天子家事,只能小心度日。 这群人见端王这个冷面阎王来了,颇有几分顾忌,都住了嘴, 宁远公公站在门口,见端王来了,忙打开了门,门一开,就听见里面传来皇后和淑妃的哭诉声,还有太子和大皇子的辩论之声。 端王大致听了一下,他们在争论皇上的用药。 太子道:“危急之时用迅猛之药才是正理。你说用平和之药,只怕是不敢让父皇醒来吧。” 大皇子嘲讽道:“你为了保住储君之位,给亲大哥下见不得人的药,你不顾父皇身体,用虎狼之药,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为了让父皇醒来,蛊惑父皇,让父皇屈杀了我。呸,狼心狗肺没有人伦的东西。” 两人翻来覆去地吵,那边皇后也是对淑妃怒目,骂她可恶,与蝶贵人这淫妇设计了来害自己,淑妃并不辩解,被骂的急了,只是满脸委屈,侧脸擦一擦泪,道:“娘娘从来都厌恶臣妾,想趁此机会杀了臣妾,臣妾也无话可说。可是蝶贵人那是皇子的亲生母亲,又怎会用亲子的生命来玩笑?” 皇后心想,这天下自然没有母亲愿意用亲子的生命开玩笑,可是那死了的孩子并不是真正的孽种。这淑妃看着柔弱,其实才最是狠毒,但她们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己已经知道蝶美人和池维竹的丑事,则宁还知道孽种所在。 她想了想,倒也不再骂了。只要皇上能醒来,自己让人把那孽种送到御前,自然一切都明了了。 想到这里,就催促起了太医,道:“还不去开方子抓药?都是死了吗?” 太医为难地看了看皇后。 太子道:“就照王太医说的,急病用急药,务必要治好父皇。” 太子并未明言,但威胁之意甚重。 王太医不停地擦额头上的汗,心想,爹诶,咱们王家三代都做御医,终于还是让我赶上了。不照办,太子肯定不放过我,照办了,皇上十有八九就是回光返照,回头我肯定是要人头不保。皇天菩萨,大皇子快拦住太子和皇后吧。用平和之药慢慢治,皇上醒来十有八九也是个废……呸,身偏不用之症,话都不一定说得出,岂不是不会治你的罪了? 大皇子果然如王太医所愿,大叫道:“谁敢!这是谋害皇上!” 双方各不相让,丑态毕现。从前只听说百姓之家,父亲未死,儿子就在床榻之前争家产,端王尚且不信,今日一见,却发现只争家产已经算是“孝顺”,这还有儿子恨不得父亲一命呜呼呢。 端王对皇后行了礼,摸了一把父皇的手,冰凉,他冷冷地道:“宁远公公,你去搬个镜子来让两位兄长瞧瞧,自己现在是什么荒唐的模样!大约两位兄长也忘了自己身份,还是想着谁的声音大些,就能叫来人评评理?既然如此,不如出了宫去,到街头吵,吵得天下百姓都来看,替你们分个谁对谁错!。” 这两人被端王极不客气的话一梗,再想反驳,端王已经叫来太医,问了病情,得知父皇本来年岁大,又酒色皆全,身体亏空,前段时间就不太好。今日气急了,以至于中风,还摔破了后脑勺,方才看脉象,实在是不好。 端王问道:“若是不用迅猛之药,你们能保证几日内,父皇病情不至于恶化?” 几个太医互相看着,小心地伸出三根手指。 端王略微放松了些,道:“三日够了,三日之内,父皇身体若是不好了,唯你们是问。” 太子一听,就急了起来,三日后父皇醒来,可能话都说不了,谁给池维竹定罪? 大皇子听了却是一喜,多了三日,自然就是多了转机,若是这几日父皇薨了——这种病,谁晓得呢?那自己岂不是高枕无忧。唯一难的就是池则宁,还是储君,这几日要多想想法子才好。当即便是连连赞同,淑妃更是说要留下衣不解带,照顾皇上。 皇后与太子一般的心思,当即便道:“你父皇昏迷不醒,自有本宫与太子,你小小孩儿,拿得了什么主意?” 端王恭敬地对皇后和淑妃行了一礼,才道:“母后,儿臣即为皇子人子,又在内阁行走,并不是六岁小童。今日儿臣还要冒犯地说一句,母后与淑妃娘娘,蝶贵人,两位兄长各有官司在身,一切皆要父皇醒后才能定夺,这几日不如避嫌,退居宫中。诸位也不必担心,儿臣亦会日夜守着父皇,绝不让父皇出一点差池。至于其它安全,仍由柳将军带兵看守庭院,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皇后还要再说,端王却是在皇后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皇后听了,略一思索,觉得有理,便带着太子走了。 大皇子和淑妃还不想走,被端王客气但毫不留情地请了出去。 端王吩咐道:“柳将军,这几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就请你多多留心,这个院子除了本王应允之人,皆不许入内。” 他看柳将军犹豫,道:“母后说得对,这种时候本不该我来管,但是将军也看到了,所为兄弟阋墙父子相残,并不是书中之言。等父皇醒来,我自会为我的逾越请罪,但这几日,还请将军与我一同守住父皇。” 柳将军这才道:“臣领命。” 端王看着柳将军的背影,叹了口气。他方才在母后耳边说的是,“父皇纵然醒来之后不能说话,惩治不了池维竹,但是得了这病的人,又能活多久?不论三日后如何,皇兄都是父皇钦定的储君,那皇兄又何必被人猜忌,背负骂名呢?” 他能劝走母亲兄长,用的竟然是这样的理由。 端王出生皇家,但自小就觉得自己与平民之家没有区别,父母慈爱,长幼有序,纵然后来多有变故,也没有这一刻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家早就分崩离析。 这边安排定了,端王派自己心腹,快马加鞭去请唐远游来。 这几日里端王和何明德亲自守着父皇,打理一切所需,为了防止药出问题,每日都要熬药的人和送药的人一起把药尝了,饮食亦然。一人针灸,就有五个太医一直盯着,他看守的这样紧,旁人纵然有再多的心思,也不好下手。 到了第三天,唐远游被请了来,给皇上一把脉,就皱眉头。端王看出他的为难,道:“唐大夫尽管放手医治,若是出了事,一切皆由本王承担。” 唐远游哀叹一声,道:“你们二位,可要给我加报酬。侯爷你骗我来京城的时候,可没告诉我有一天我有被诛九族的风险。” 何明德道:“放心,如果出了事,自有王爷先认罪。” 端王给了何明德一肘子。 唐远游认真道:“皇上的情况实在是糟糕,若是冒险一试,只怕也熬不过一个月。我有一套针法,可以一试,我有七成把握,皇上可以安全醒来,但仍有三成风险,那时王爷或是另寻名医,或是要考虑大事了。” 端王心中明了,若是治不好,只怕三日前的争论又要重新来过了。他也不知到那时要如何去做,但若是事情到了那种地步,难免要有一场宫廷政变,甚至更糟糕。 不过眼下,不管是为了生灵免于涂炭,还是为了自己的父亲,他都要冒这个三分的险。 “唐大夫,你尽管放手去吧。” 只是这一日一日,皇上竟是一点起色也没有,朝内外都议论纷纷,上奏说要探望圣上,生怕自己漏了什么消息,错过什么风声,失去了站队的机会。端王和柳将军轮流地唱黑脸红脸,中间掺和了一个颇为滑手的何明德,竟也脱了五日。 端王到了晚间,素来不信神佛,竟也在佛祖前长跪不起。 “辉光,我的血亲很多,但父皇是我在这世间最后的亲人了。若是他也不在了……” 生死面前,再一次地,他们感受到了人力的卑微。 何明德抱紧了池旭尧,安慰道:“死亡只是一场远行,那头没有病症、痛苦、折磨,你们虽然音信不通,但是你知道他会生活的很好。” 第六日,皇后和淑妃再也按捺不住,带着后妃们硬要闯进来,柳将军没有圣旨,不敢硬拦,也不退步,一群兵士把院门堵得严严实实。正是两方对峙的时候,池旭尧就听耳边忽然传来父皇嘶哑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池旭尧不敢置信,转头一看,就见父皇睁开了眼睛,见他转头,还笑了一笑,似乎并没有偏枯的症状。 他一下子忍不住,伏在父亲的手上痛哭起来。短短六日,竟是如此漫长,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失去自己的天。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85节 皇上这生死一朝,也算是看清楚了身边的人心,他吃力的摸了摸三子的头,道:“好孩子……好孩子,你吓坏了吧?父皇好着呢,还能带你骑马射箭,等你那时输了,你再哭鼻子吧。” 端王被他逗得一乐,去了心头阴霾,吓他道:“我去把他们叫进来,但父皇不许生气,你生气的话,我就让太医在你的药里加一大把黄连。” 皇上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吃力的道:“去吧,也该做个了断了。” 第87章 决断 一行人暗自猜测里头是什么情况,却万万没想到见到的是一个坐着的皇上。 虽然他脸色苍白,说句话都要费尽全身的力气,但确实是坐着的。 池维竹就知道不妙,当即对蝶贵人一使眼色,蝶贵人跪倒在御前。蝶贵人生完孩子,本还有几分丰腴,没想到就这么十日,已是弱柳扶风之姿。她一开口,眼泪就一颗颗地滚了下来,颇为动人。 “皇上,大皇子被人算计,错把臣妾认成了府中的姬妾,才铸成大错。臣妾已是不洁之人,本该立刻自缢,但是一想到臣妾无辜惨死的孩儿,臣妾只能厚颜活着,等皇上给皇儿一份公理。” 说罢,又是呜呜咽咽,哭的人心酸。 皇上轻声道:“闭嘴,只说该说的。” 蝶贵人一抬眼,就看到皇上眼中一份柔情也无,不敢再哭,只能跪在原地,一一说来。 “那日在后厅赏画,小皇子忽而大哭起来,还好好地,这是众人都见了的,臣妾才带着小皇子回去。臣妾刚出去,就又懒怠起来,把孩子交给了皇后娘娘,臣妾先独自去更衣了……太医说,皇儿是被人扼死的,他那么小,娘娘怎么忍心?” 皇上一看端王,端王立刻会意,道:“是,儿臣听皇弟哭了,蝶贵人才离开的。” 蝶贵人哭的几乎晕厥过去:“臣妾独得圣宠,娘娘私下就曾对宫人说过,臣妾轻狂,必要狠狠教训一番,让臣妾失了轻狂的本钱才好,这都是有人听见的。臣妾本是置之不理,谁知娘娘竟用了这般残酷的手段。” 皇后哭的更惨,道:“皇上,臣妾抱着那孩子时,什么都没错,等臣妾发现时,小皇子已经没了。” 皇上问道:“淑妃,你与皇后在一处,你说。” 淑妃道:“臣妾当时犯了病,皇后身边伺候的人都送臣妾回宫去了,臣妾只见蝶贵人把孩子交给皇后,其他的皆不知道。” 蝶贵人道:“从臣妾把孩子抱出来到交给娘娘,前后只差了一刻钟,那中间臣妾是一刻也没松手,若不是娘娘,难不成是臣妾,还是有鬼?” 谁都知道,这世上并不曾有鬼,一个母亲也不会杀了自己的孩子,去做一件荒唐的事情。 太子正等着这个机会,冷笑道:“自然是有鬼,有的就是你心里的鬼!父皇,昨日有人告诉儿臣,城里谣言纷纷,说大哥在城里置了宅子,里头养着个刚出生的孩子。这倒是怪了,大哥既有了子嗣,何不告诉父皇,若不是子嗣,为何要日日去看了?蝶贵人那边也是奇怪,这宫里多少年没有过天花了,皇弟怎么刚出生就染上了?大哥与贵人又是这样的关系,只怕是有鬼。” 大皇子一听太子竟知道自己别院之中藏着孩子,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却强撑着道:“父皇,儿臣与贵人从前绝无苟且之事,都是太子下药,让儿臣犯下大错,还故意带百官前来,损伤龙颜。” 太子冷笑:“那请父皇下旨,去把那孩子抱来,与贵人、皇兄滴血认亲。” 众人都看皇上脸色,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皇上闭着眼睛,一挥手,道:“准。” 这回京城,一来一回少说要两三天,皇上吩咐宁远道:“拿几个垫子,免得他们等得累了。” 这话的意思,竟是要他们在此跪到回京城的人回来! 这可实在是磨人,几人都是金枝玉叶,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这跪着看似不疼不痒,却是能把人两条腿都废了。皇上招招手,把端王叫到自己身边,问了这几日的事道:“你做的很好,朕很放心。” 又看着何明德,叫他一起坐了。何明德不在这里闷着,先找借口溜了。 剩下的几人跪了半天就跪不住,男的就找借口要去净手,这理由用了几次,皇上就让人把净桶放到他们旁边。皇后瞧着皇上这是一定要让他们跪满三天,就害怕起来,就想装病,只是还没动,就见淑妃咳嗽两声,吐了口血,倒在地上了。 这女人惯会装可怜! 皇上冷冷看了一眼,吩咐太医道:“看不到娘娘晕了?去熬副药来。” 皇后暗暗心惊,她与皇上成婚多年,见过他冷酷无情,却是头一次看到他把这种冷酷用到了女人的身上。她不敢再动作,老老实实跪好,只等着京城来人。 谁知等到第三天,皇上派出去的人回来,说是在那别院里搜了个底朝天,里面并没有一个人。 池维竹心中暗暗吃惊,他并不知道太子知道别院的事,自然没有安排,那别院里的人又去了哪里?但不管怎么说,绝地逢生。 太子不信,进言道:“不可能,父皇,一定是他这几日藏起了人。” 池维竹道:“太子下药,陷害我还不够,还一定要给父皇莫须有的侮辱吗?” 兄弟二人又要吵,却被皇上劈头盖脸泼了一碗滚烫的药汁,两人的脸皮一下子红了一块,却不敢再躲。 皇上靠着床,思考了一会儿,道:“宁远,去取玉玺。尧儿,为朕拟旨。” 什么?这事儿还是糊涂账,怎么就要下旨了?下什么旨? 一行人皆是竖起了耳朵,屏息听着。 “皇长子池维竹,前因行事狂悖,曾经禁锢,除皇子名。继而为母割肉入药,行事稳重,能承欢膝下,且朝内外皆是称颂之声。朕想伊自应痛改前非、昼夜警惕,乃自释放之日,其狂浪之态即行显露。朕念起曾言,念父子之恩,从宽免宥。今观其行事,即每日教训,断非能改者,实在辜负圣恩,朕决意仍行贬黜,着宗室删其玉蝶,其及子孙三世,皆流放通州,不得回京城。 为此特谕。” 皇上口谕,端王一一抄录在圣旨上,心中也不由得感叹。池维竹和淑妃更是如同被当头一棒,池维竹膝行到皇上床榻前,握住皇上的拿着玉玺的手,哭求道:“父皇,儿臣冤枉,没有证据,父皇怎么忍心让奸人得逞!” 皇上要收回手不得,额头青筋一跳,这才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表情。他挣开了手,把那玉玺往池维竹头脸上不管不顾地砸了一通,砸的池维竹满脸流血,淑妃惊叫一声,上来抱住池维竹,替他挡了。 皇上怒骂道:“还要证据!你以为朕是瞎了吗?纵然是没下药,你和这淫妇就没有首尾?朕不杀你,已经是念及父子之情,还不快滚!” 端王忙上前扶住皇上,端了茶让他喝了。 皇上顺了气,喝道:“柳盛!即日点了兵士,押送这孽畜去通州!拖出去!” 池维竹还来不及再和母妃多说一句,就被柳盛拖了出去。 皇上看着还在哭的淑妃,和惊惶的蝶贵人,最后目光落在蝶贵人身上,道:“朕前些日子赏你的那匹绸子很不错,很结实,不可浪费了。宁远,带两个人,送贵人回去。” 蝶贵人叫都叫不出来,腿都是软的,被宁远带人半扶半抱带了出去。那绸子被挂在梁上,几个太监虎视眈眈催促着,“娘娘,快请吧。”蝶贵人哪里甘心,若是如此,还不如与殿下死在一处!她转头想跑,却被几个人抱着挂在了梁上,挣扎了一刻,也就香消玉殒了。 至于淑妃,皇上已不想去一一查证她在整件事情里起了什么作用,他心里怎么想,什么就是事实。 他道:“淑妃,教子无方,纵容他犯下大错,回宫反思去吧。” 这样轻飘飘的说法,绝不是表面的意思。 太子见皇上毫不留情地处置了大皇子一派,心中暗喜,就听皇上道:“皇后既然受了惊吓,就回宫中好好修养,别太累了。后宫事务,交由陈贵妃替你。” 皇后心底的笑,瞬间变成了凉意。 “至于太子,”皇上慢吞吞地说,似乎还在沉吟,许久才道:“你母后受了这样的惊吓,你为人子也不必再去处理那些政事,就留在你母后的宫中,尽尽为人子的责任。” 太子的笑也凝固了。 怎么会这样? 皇上最终拍板道:“此事就此了结,谁也不必再提,出去吧。” 太子还要说点什么,皇上已经开口问道:“你也想去通州?” 众人都散去,只剩下端王被留下。 皇上看端王欲言又止,道:“证据是你们大理寺审案用的,朕用不上,朕有眼睛耳朵。” 他疲惫地叹口气,看着自己这个三子,道:“你与你兄长终究是不同的,朕还是最爱你。你兄长……你日后不要与他走得太近。”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好似再说太子的下场也不会太美妙。皇上点到即止,就让端王回去了。 皇上一个人躺着,静静地想着,长子不算无辜,太子也有罪孽,他们两人都想在八月十五百官面前唱一出好戏,谁知兄弟心有灵犀,选了同一个时间,不仅没成,还把对方也都拖下了水。 都不成器。 天下交给这种人,怎么行? 可惜了旭尧…… 皇上想,自己是等不了再二十年了,但是他信得过尧儿,都说周公吐哺,朕的尧儿亦然。 端王见了这荒唐的一场戏,刚回了自己的宫殿,就见辉光正坐在桌前,见他来了,笑道:“王爷,给你看我刚弄来的好东西。” 手一晃,掌心掉下来个长命锁,上面的铃铛就叮叮当当。 端王只疑惑了一瞬,就明白过来:“你去偷孩子了?” 第88章 和尚 何明德那晚听了二王相争之事,就猜到太子大概的打算。 太子可能早就知道大皇子与蝶美人的情事,甚至知道有个孩子。他想把这件事的影响扩展到最大,那要选一个最好的时机,一个皇上无法原谅池维竹的时机。中秋夜宴,百官亲眼目睹,皇上被自己的儿子妃子戴了绿帽。 他给大皇子下了不易被人察觉的药,把蝶贵人引过去,等到了时候,就带人过去,说出孩子的事,他们之间的丑事板上钉钉,无论池维竹说什么都无人信。偏偏中间撞上了个宫女,不仅被她打断了节奏,还让宫女指出端倪,把太子也拖下水。 何明德倒是没想到后面这些事,但不管怎么说,孩子作为池维竹蝶贵人偷情的铁证,一定是太子计划中重要的一环。何明德想到此,立刻派人连夜回京,不仅把孩子偷了,还把府里的奶娘丫鬟一起偷了。这些仆役除了不能自由走动,倒也都过得不错。孩子被单独带走,小主人在别人手中,他们也不敢放肆,倒是老实。 端王沉默良久,喟叹道:“旁人夺嫡,尔虞我诈,倒是从未想过,连夜把对方的家也偷了。” 何明德这个巧合的梗戳中笑点,兀自笑了会儿,才道:“最高端的夺嫡,只需要用最朴素的方式。你看,你那位好兄长不是傻了么?” 端王给他鼓了鼓掌。 不过这孩子,被偷了也好。 “若是孩子真被带来,必死无疑。他们做的丑事,倒让一个婴孩为他们负责。” 说的也是。 何明德也道:“别院里的那群人现在也不知道是我的人带走了他们,等大皇子出发几日,就把他们还回去吧。孩子……通州贫苦,问问他要不要带上孩子,总归以后无人知道他的身份,府里也不差他这一张嘴。” 端王也应允了。 就在同一时间,皇后宫中的气氛却是截然相反。 太子风度全无,把茶杯茶壶都推倒在地,吓得送茶的宫女战战兢兢地跪了,不敢抬头。 太子恨恨道:“去给我差,那么多的大活人,还能消失了不成?不是池维竹下的命令,那是谁?去查,从池维竹亲近的人开始,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孽种!” 皇后劝道:“纵使找到了那孽种,你父皇也不愿意再提及,既然池维竹已被流放,惹不起风波,不如想法子重获你父皇欢心才最要紧。” 说话间,她想到之前池维竹重获圣心的手段,虽然恶心肉麻,但是有用。 池则宁却是厌倦地皱眉,道:“讨好他讨好他,母后,我已经讨好他多久了?我实在是受够了,无论我做什么,父皇总能一言要我生死,就凭他比我早做了皇帝么?” 皇后忙向他使了眼色,要他噤声。太子坐下了,犹自愤愤不平。 这愤愤不平之中,又带了一丝说不出的恐慌。池维竹已然是不可能再回京,父皇却又以为不明,表面让自己照顾母后,实则剥夺自己参政的权利。他这是一时的敲打,还是下了什么决定? 可是父皇成年的儿子就三个,若不选他们,难道父皇要选…… 想到这里,太子眉头一皱,迟疑地问道:“母后,你说父皇会不会又想要旭尧……” 皇后心里一咯噔,思索之后却道:“旭尧的脸,变成那样,从来除了开国皇帝,哪有这样残缺的人登基的。再说了,你是储君,若无大错,皇上想废你,也有满朝文武拦着。眼下你阻碍尽除,等你父皇慢慢地回转了心思就好。” 过了一会儿,皇后又慢慢地道:“若真是如此,母后……自然会劝旭尧的。他那么乖,不会和你抢东西的。”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86节 不会抢,也不能抢。 两人也无计可施,只能等来日。 太子看了一眼地上的宫女,皇后也明白过了,对着自己的奶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奶嬷嬷便带着人,把这个听到不该听的话的宫女,捂着嘴拖了出去。 * 到了下午,池维竹被驱赶着准备上路。毕竟是兄弟,到了这时,也生不出笑话的心思,端王也就来送了池维竹一程。 池维竹苦笑道:“想不到最后,竟是你送我……回头想想,我争什么?做个同你一般的清闲王爷不也是很好?我同池则宁再斗,也不过是父皇手中的玩偶。” 端王暗想,你们若是不作死,父皇又能如何呢? 但到了此时,他却也什么话都没说。 池维竹忽而对端王鞠了一理,有几分央求的意思:“父皇如今对母妃有了猜忌之心,皇后也恨她入骨,可母妃为了我,服下毒药,已是病骨支离,是我不争气,害了她。我知道你是心思纯良之人,我求你多照看几分,若她受了苦,也求你搭把手。” 说罢,竟是不由分说跪下,端王都来不及拦着。端王扶他起来,叹道:“早知今日……若有我能相助之处,自然会。” “有你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有心想让端王再替自己寻一寻那个孩子,但转念一想,父皇现在就是没有找到孩子,才更猜忌池则宁,让自己流放,若是那个孩子出现了……罢了,只当那个孩子命苦吧。 护送的兵士道:“王爷,天色不早了,马上就要关城门了,属下还要送……咳,送人回城,接上家眷上路呢。” 池维竹回头依依不舍,看了这行宫的景色,这熟悉的人与景,叹道:“三代之内不许回京……他日死后,连让儿孙祭祀时告诉我京中风貌也不得了。” 说罢,再也不回头就走了。 从那行宫往下,刚走到山道上,就见旁边树林子里钻出来两个男人,说说笑笑,很是熟稔。一个是何明德,头上顶了片树叶,身旁的男人背着个竹篓,有些眼熟,又不认识。池维竹同何明德自来就没话说,当即便要走,经过两人身边时,却问道熟悉的药香,当即想起来那个背着竹篓的男人是谁。 他在别院是,听管家说最近请了个很厉害的神医,比宫中太医还厉害,就是这位神医来去如风,不知出身。有一次他回府时,远远看见一人离府,现在想来,就是眼前之人。而且父皇能化险为夷,就是因为端王秘密请了个神医,说不定也是眼前之人。 何明德为何要养个神医在身边?这个人又为什么会来给自己的私生子治病?巧合吗?不可能,太巧合了。 那么,他们是为太子刺探消息的吗?若是如此,他们为何不替太子作证?他医治好父皇,父皇应当能信他三分。 除非……他们出现在那里,另有原因,比如,为了端王刺探。 何明德见他神色有异,也是大致猜到了些。他对着池维竹拱拱手,似乎只是打招呼:“大皇子。” 抬起手的瞬间,袖子里却是叮当作响。见人都看着,何明德掏出长生锁一晃而过,笑道:“亲戚家的孩子,刚出生,我准备的礼物。” 旁人不认得,池维竹却是认得的,那是他孩子的长生锁。是何明德带走了自己的孩子!想到此处,池维竹竟是忍不住放声大笑。他与池则宁斗了这么久,两人竟是没有注意到,看似天真的端王,竟有如此心计,想到有一日,不,池则宁已经吃了端王的亏,有朝一日或许还会被算计地更惨,他作为失败者,也算是看了一场好戏了。 这让他有些畅快。 他笑的眼泪都掉了出来,才想到那个孩子,道:“侯爷亲戚家的小孩……只怕一生顺遂,真是命好。” 何明德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看来他是不要这个孩子了,赞同的点了点头。池维竹对何明德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池维竹低声道:“池则宁做梁上君子,偷香窃玉的事,你知道吗?去查查吧,有意思得紧。” 池维竹走之前,得知了这个消息,实在是畅快,边哭边笑,不用押送,径自下山去了。 何明德思索着他最后的留言,想着要如何调查利用起这件事来。冷不丁听耳边唐远游嘻嘻笑道:“我要告诉王爷,你们咬耳朵。” 何明德:…… 何明德根本不接受他的调侃,他一把揪住唐远游的背篓,也嘻嘻笑道:“那我帮你采药,你第一个被王爷泡成酸菜。况且,王爷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咬耳朵。” 说罢,用轻蔑的眼神调侃了回去。 * 那之后没多久,淑妃病死在自己的宫殿,草草下葬。 过了几日,皇上身子好转了些,但终究是死里逃生,身子却是亏空了,人一下子就苍老了,精神大不如前。人一走到人生变故之处,总是忍不住要去向漫天神佛求助,就是帝王也不例外。 皇上就问起现如今的得道高僧,让各州府把人送来。问了一圈,却得知这行宫之上,云层之中的山腰,就有个得道高僧,能窥破天机,知未来过去,京城之中无人不晓。皇上就要宣他来见。端王听有人举荐了那和尚,心中一动,想到了那日和尚说,有二龙降临佛寺,想来就是此时应验。 因此他劝皇上不如上山去。想着距离不远,那山上风景又极佳,皇上也想换换心情,就答应了。 他本来想,一个出家人,名声那般大,要么是沽名钓誉,要么就是真神仙。等他亲自见一见,才能知道。他当即带着人上山,临行前想了想,带上了两个皇子,和几个宠爱的心腹。 谁知到了山上,只见到一个极不稳重的老和尚,与任意一个和尚没什么区别。皇上性质缺缺地提问道:“都说你灵验,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本事?” 智尘仍是笑嘻嘻地,还打趣道:“老和尚的话,只能说一半,若是都说了,皇上可就再也不让老和尚说话了。” 皇上也笑道:“你胆子倒是大,你不说,朕现在就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智尘这才道:“老和尚看到皇上在忧愁什么,老和尚要说,皇上不必愁,今日二龙降临小小山门,正合皇上的心意。” 皇上的笑容一顿,审视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和尚。 智尘像是没看到,只像个暮霭的老头。 许久,皇上才挥挥手,让所有人都离开,问道:“你看到二龙?” “是,一大一小,两道龙气。” “是谁?是太子?” 智尘闭着眼,摇了摇头:“老和尚看见,龙气萦绕端王,皇上很满意自己的选择。” 第89章 天命所归 皇上审视着这个和尚。 昨日自己才想,或许旭尧摄政,今日就听闻旭尧称帝。难道旭尧也会同那两个不孝子一般,面对权利把持不住?这倒也是,若是自己面对这样的诱惑,也难免会有动摇,只不过自己有些失望罢了。 智尘偷偷看皇上的神色莫名,并不像是欢喜,试探着补充道:“皇上一开始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的,但是天命所归,皇上是天子,离天最近,自然会看到,改变想法。” 皇上摇头道:“朕怎会不知呢?旭尧是朕最聪慧的孩子,如今又这样争气,可惜他时运不济,容貌……唉。”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智尘笑道:“老和尚要说句皇上不爱听的话,王爷曾有罪,所以上天降罪于他。” 这倒是奇了。 皇上隐隐不乐,看着和尚。 和尚不紧不慢地道:“老和尚说了,王爷是天命所归之人,上天生他,是要他为这个百姓谋大福祉,所以才给了他那般的才情、身体、容貌,但是王爷前十九年,只知道沉醉于富贵之中,虽不至于纨绔,却于苍生毫无益处,此行为有负上天,上天自然要降罪于他。王爷被上天这么一点拨,不就悟了?此后所做种种,皆是为天苍生的好事。如今只要王爷能向上天陈情,上天自然会收了这惩罚。” 皇上问道:“依你说,要如何向天陈情?要旭尧去城郊祭天吗?” 和尚摇了摇头。 “此事不在于声势多大,只在于诚心和代传达之人,老和尚不才,学得一二法术,愿意为端王做这个送信之人,想来不过两月,端王便能容貌恢复,那时皇上便能知晓,老和尚所言是真是假了。” 这和尚的话,几分像真,又有几分像假,但于此时的皇上来说,却是说到他心坎上的诱惑。皇上站起身来,吩咐道:“两月之后,若是旭尧的容貌没有恢复,你就是欺君之罪,非但是你,就是这整个山门,朕都不会留。” 老和尚听了一点紧张的神色都没有,似乎十拿九稳,还有闲情开了玩笑:“那老和尚只能再跑的快些了。” 看着模样,似乎是真有些本事。 皇上不再停留,把端王叫了过来。众人都偷偷看皇上脸色,试图看出皇上是喜是怒,对那番话是什么心态,却是无果。 皇上吩咐道:“旭尧,大师说他还会祈福之术,使人延年益寿,你代朕在这里清修两月,为朕祈福。” 众人都暗暗诧异,这究竟是说说了什么?不是说两道龙气,怎么转到这上面来了? 端王也是奇怪,但是父皇如此吩咐,他便也只好应下了。皇上心事重重,也无心赏景,身子又疲惫,便回行宫去了。留下一个端王在小庙里,让辉光替自己取来铺盖。庙内生活简单,他只能带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留在身边。 何明德和端王把住处简单收拾了,就去找了智尘,问起方才发生的事,智尘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 此事虽是意外,却也正和何明德与池旭尧的心意。只是…… 何明德问道:“大师真能为端王祈福,恢复容貌?” 大和尚理直气壮地看着他:“自然不能,贫僧是骗皇上的。” 何明德和池旭尧目瞪口呆,你这个出家人,不老实地很。 大和尚微微一笑:“都说天命大道,佛祖神仙,只是谁又见过呢?和尚是不信这个的。” 两个人看着和尚的光头,和几十年的戒疤,沉默。 “我信的上天即人心,人心所归之处,即为天意,即为道,即为佛。王爷确实是天命所归之处,但是王爷的容貌恢复,应该不需要老和尚跑腿送信了吧?王爷早就向上天祈福过了,不是吗?” 若是这么说,也没有错吧。按照智尘的说法,唐大夫作为大晏子民,也是早有偏向,希望端王能为未来之君。 何明德问道:“大师是如何知道的?” “和尚也懂一点黄易之术,这个不是骗人的。” 那他留下端王的原因…… “王爷为天下所做之事,老和尚虽在山上,也看得见,听得到。王爷已是救了几十人,有大功德,老和尚还看到天下太平百年,这相当于救下几万万人,和尚当然要帮王爷一把了。世人爱听这般神奇的故事,传播开来,事半功倍。想来侯爷定然知道如何利用这次机会,就好像老和尚突然就成了京中人人称扬的活神仙。” 听到最后调侃,何明德也有些汗颜。 他当初死里逃生,作为无神论者也忍不住去求了佛灯,便想到信仰也是宣传的绝佳渠道。上次偶遇智尘后,他觉得这个和尚颇有意思,便让人把智尘的名声宣扬开,想着日后与智尘交好,或能利用智尘的影响,没想到自己所做,竟早被和尚看透了。 当即心服口服,对着和尚行了一礼道歉。 智尘坦然受了,笑道:“这是王爷最后轻松惬意的两个月了,此后回京,腥风血雨,即位后,便是背负天下苍生,再难自由了。” 说罢,便请这两位自便了。 何明德和池旭尧商量了一番,皇上暂时没什么危险,决定这几日就启程回京。何明德也最好是回京城,一来是要去调查池维竹说的太子的事情,二来是去安排池旭尧回京的舆论引导。 两人意识到,这竟是两人婚后第一次要分开这么久,一想到这一点,两人竟都有些不舍起来。何明德在未离开前,干脆也先宿在庙中。临行前夜,两人都是把对方吻了又吻,抱了又抱,连自己都觉得幼稚又肉麻,却也舍不得拿开手。 何明德低声笑言:“阿弥陀佛,王爷,寺庙清修之地,佛祖看着呢,自重。” 那语气把端王臊地推搡了他一把,背过身去。 何明德最爱看的就是自家王爷害臊的模样,他从后面抱住他,贴着他的耳朵笑:“看着就看着吧,佛祖看了几万年的世人,也该习惯了。” 端王被他抱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翻了个身,脸贴着何明德胸膛,闷闷道:“我今日留下,皇兄还有其他人,说不定都要来这里查探,我不好离开,你要记得来看我。” 何明德抱着人,心也软了,再三保证。过了一会儿,连端王自己都觉得自己过于黏腻了,才不要何明德讲这些好听的话,只是把何明德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示意他摸摸。何明德给他摸了摸,又穿过黑发,给他按了按头皮,舒服地端王骨头都软了,人都懒洋洋地 ,像是被爱泡化了。 第二天何明德回京,端王就留在庙中,每日早晨先去跪香三个时辰,下午抄两个时辰佛经,晚上和老和尚或是手谈,或是煮茶,或是讨论佛理,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几番来窥视的人也看不出什么,如实回禀,京里人最后也只当那和尚有些本事,给皇上说了什么祈福延年益寿的方子罢了。 再说何明德那边,筹备了端王的事,倒是顺利,只把这当成一场大戏,台前幕后地准备就好了。过了几天,街面上的儿童忽然唱起童谣来,“九日临空,十年无饥馑,廿年天下平,卅年老所养,卌年烦恼皆光光。”问起来由,小孩子都说突然就会了。这童谣的内容也怪,九日临空,怎么会天下太平?这怪事在京城中颇受关注了几日。 但是太子那边,眼线都回了,说太子并没有什么异常,直到一个月后,有人看到一个被遮地严严实实的小轿,被送入了太子府,之后太子遣散众人,无人知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天亮之前,那小轿仍是严严实实地被送了出去,也不知道去往何处了。 太子越是如此小心,越是证明这人身份特殊,何明德吩咐人,尤其是街面上的人留神,人过留痕,只要线索足够多,肯定能串起来。 那小轿中的人没查到,倒是凑巧发现太子派了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乔装打扮,出城去了。跟踪的人跟到城外,发现这两人顺着官道,一路南下,忙回来回报了何明德。何明德隐隐有所猜测,连夜把府中功夫最高的四个人派出去,叮嘱一番,让他们追踪去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87节 * 转眼就是一个半月,何明德去了山上几次,给端王送了唐大夫新制的药膏,摘下面具,他脸上的伤疤基本都看不出来了。受伤那半边脸,大多是新长的肉,还比另一半粉嫩些,不过等过些时日,多晒晒太阳,也就好了。 回京的日子越近,两人越是觉得山中的清闲岁月珍贵起来,正如智尘所说,回京之后,他们的生活就会翻天覆地。 端王的心情更是沉重些,这段时间,他了解到智尘确实有些真本事,缠了智尘许久,智尘给了他两条批语。一条说他,说他是亲缘浅薄,注定亲人离心,真的是孤家寡人的命。二条是说辉光,他的到来改了他孤家寡人的命,让他在亲人离散后不至于真的孑然一身,辉光一个普通人改了这样的命,会招致灾祸。 再问,和尚就不耐烦了,开始念《大悲咒》,气的端王要去抢他的木鱼,敲他的头。但是和尚宁远自己敲自己的脑袋,也不肯多说一句了。 这日京中又出了件怪事。 京城码头,白日里人来人往,这日正是繁忙的时候,人群中忽有人惊呼一声,“水里那是什么?” 众人往河里一看,就见一只铁锅大的老龟,背着块石头,稳稳地游到了岸边,徘徊不去。有胆子大的,取下那石头一看,就见正反面都有天然的沟壑,歪歪扭扭,凑在一起,却好似一个字。 人群中有念过书的,看了半天,认了出来,叫道:“正面是个端,反面是个天。” 有人道:“河图洛书,神龟负石,必然是上天启示,就是不知要如何参悟了。” 那龟徘徊一会儿,也就又洑水离开。 众人称奇了一会儿,忽有人又想到了一个多月前的那首童谣,道:“九日临空……九日不就是个旭,听闻端王爷的名讳里就有……” “嘘,这种话也敢说。” 这时候众目睽睽,不敢说,那神龟送来的石头也被送入了京兆府,京兆府又上了折子送进了宫,回头却都私下传开了。这上天已经降下了两道预示,岂不是说端王登基执政,天下太平?这是上天降下的启示啊。 就在这传的纷纷扬扬时,又有一种说法传了开来,说是端王在庙中不是清修,而是在向上天陈情。若是上天愿意降下明确的征兆,就在这几日,他的容貌就能恢复。 这传的纷纷扬扬,谁不爱看这种热闹?就算是这几日大雨不停,天色昏暗,也有不少人往山上跑,想去一探究竟。 谁知端王日复一日,只是跪香,众人看了也没趣。忽有一日,端王仍是出门,却没带面具。纵使阴云密布,光线昏暗,众人也能看到端王脸颊疤痕叠叠,令人生厌。众人隔着雨帘,只看到端王背影,跪着,磕头,重复不断,也是无趣。这些人就在廊下闲聊,不知不觉争辩起来。 一人道:“当初京中传的纷纷扬扬,说是太医院的老爷都说没救了,怎么会好。” 另有一人道:“这是老天爷给王爷治,太医院算什么?” “这你也信?” “那你说,那童谣和乌龟怎么说?” “呃……总之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不信。” 刚说完,就听雷声大作,闪电落下,院子外面哄得一声响,众人出门去看,就见院子外一颗合抱粗的树倒在地上,和尚们大叫,“树被雷劈了,树被雷劈了。” 众人看了稀奇,就听身后脚步匆匆,有人问道:“发生了何事?” 有人就要回头给这个新来的讲一讲,回头一看,半截话咽嘴里了,来的是端王,他的容貌恢复了。 第90章 栗子糕 端王回京的这一日,是很普通的一日,他骑着马,与何明德并辔而行。 大家都说,上天接受了端王的陈情,劈了树作为替身,了却前因,从此端王就是那个童谣中的“九日”了。当然了,后半截不能说,只能在心里想,前半截却是街头巷尾,都在热议的事实了。 因此当端王进城时,走到哪儿,哪儿就好像被按了静音键。百姓们不敢相扰,只是眼神热烈地偷看,与身边的人使眼色:“端王的容貌当真奇迹般地恢复了!传闻是真的!” 端王刚回府洗了脸,换了便服,就接到宫里的圣喻,让他进宫面圣。他只能又匆匆换了朝服,进宫去了。宫里与外面也是一样,那侍卫太监宫女,凡是经过他身边的,都要偷偷看两眼,端王任由他们打量,让他们把这离奇的故事传得更开。 皇上见他恢复,更是龙颜大悦,拉着他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也不够。他本就最爱这个孩子,这两年又被两个年长的孩子寒了心,就在这时这个孩子奇迹般地恢复了,这不是上天的旨意,还能是什么?皇上几乎是一瞬间,心中就开始谋划如何改立储君了,眼下除了太子未有理由被废,还有别的阻碍,不过也都不急在一时了。 皇上越想越高兴,留下端王,父子两喝了几杯,皇上就咳嗽起来,被端王劝了,还要喝,眉梢眼角都是欢喜。到了晚间,端王才能离开,经过中宫,想着天色已晚,不好再打扰,就准备离开,却被一个宫人叫住了。 “王爷,娘娘和太子让奴婢在此等着王爷,请王爷进去说话。” 端王迟疑片刻,知道这一进去,基本就是相残的开端,但这也是无可避免了。他暗暗吸了口气,跨进了门槛。 屋里,母后正在绣花,太子在一旁看书,看似悠闲,却也透露出无事可做的无奈。他们见了端王,都停下手,似乎是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有惊讶,有惊慌,有难以相信,最后才落成一个不伦不类的欢喜的笑。 皇后拉他到灯旁,借着明亮的灯光,细细把他的脸看了,竟是几乎看不出来任何的痕迹!皇后几乎要相信那个神奇的传闻了。 端王撒娇似的问她:“母后,我恢复了,你高不高兴?”眼睛死死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想着,看着这样的自己,她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那样伤害了自己?可惜人心隔肚皮,皇后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有,又似乎没有。 太子看着也高兴,问道:“尧儿,你跟哥哥说说,这是怎么发生的?” 这理由也是早就编好的,只说是他日日祈福、抄经、跪香,心中日益澄明,到了那日大雨,隐隐有所感应,摘了面具,继续跪香。等听到外面有巨响,去查看了,被人提醒才知道脸已经好了,再回忆,才想起那会儿似乎脸上一阵发烫过。 皇后和太子连称奇迹,让他明晚一定要来宫中,一同用膳庆祝。 皇后垂泪道:“你父皇担心我的身子,不许我出去,则宁也被拘在这,只好叫你来了。” 端王也不接话,只是应下了。回府和何明德说起这事,都觉得这是鸿门宴,不是什么好吃的饭。端王想,若只是吃饭也就罢了,若是他们再生出什么坏心思,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下一次了…… 这想法也就一闪而过,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何必为旁人烦恼?端王去仔细地沐浴了,浑身涂了香膏,带着微微湿润的头发回来,坐在了还在看书的何明德腿上,低头看他。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容貌很好,今日也就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底气与骄纵。 “还看什么书?看我。” 何明德闻了闻他身上的香气,看着他湿润的眼睛和微张开的嘴唇,笑道:“看到了,王爷国色天香。” 端王掐了他胸口一下,何明德嘶一声,不再胡说八道,称了王爷的心:“我来看看王爷其它的伤疤,都好了吗?” 说罢,一点点解开了他的衣带,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起来。 红绡帐暖,全情投入的王爷,才让两人都感觉,什么才是人间销魂事。 而另一边,太子与皇后却是焦灼起来,旭尧无论是名声、实绩、圣心,现在都超出太子许多,就是朝中党羽,他当初毁容时,结交了多少学生,如今都在朝为官,官职都还不敌。而且池维竹败了,他的旧部为了避免被太子清算,难保不会转而投靠端王。 只怕这回,父皇真是有别的心思了。 不行,决不能让旭尧真的成为储君,到那时可就什么都迟了! 眼下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了……母子二人对视一眼,都是下定了决心。 到了次日,端王缓了半日,下午才去宫中。 皇后果真是准备了一桌子端王爱吃的菜,还自己亲自做了一份小小的栗子糕,说是一会儿让端王带回去,等回府了,刚好吃些糕点就能休息了。席间只是说起高兴的话,和过去的事,三个人都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不多时都多了几分醉意。 乘着酒意,皇后才笑道:“尧儿,我看你父皇是想改立你为储君的意思,今日我把你们兄弟找来,就是要你们保证,你也好,则宁也好,都是本宫的孩子,都不能兄弟阋墙,一切全凭你父皇的意思。” 太子认真的保证:“自然,尧儿如今也长大了,几件差事办的很好,我早就觉得做储君累极了,若是尧儿能担起担子,我高兴还来不及。” 端王听了这一唱一和的试探,只装作醉到失了神志,“我也不想做什么储君,但是父皇又不听我的,母后你劝劝父皇,皇兄你也不会跟我生气吧?嘿嘿,若是我做了储君,我就每日偷懒,皇兄帮我处理政务好不好?” 纵然醉眼迷离,也能看出皇后和太子的脸色一变。 还是皇后镇定些,给他夹了些菜,转开话题,又劝了他几杯酒,等端王几乎说不清楚话了,才推推他,劝道:“都是成家的人了,得回府去睡了。” 说罢,吩咐两个太监搀着端王,送他到宫门口侯府的马车上。 端王不要人扶,自己却踉跄,扶住了梨花木的茶几。皇后忙让人扶着他出去了。 端王走到院子门口,却又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皇后跑了出来。他们母子二十年,他还是头一次看母后这么不端庄的模样。他疑惑地看过去,皇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忍住眼泪,格外温柔地替他擦了擦额头,整了整有些歪斜的衣领。 “母后送送你,你慢慢走。” 池旭尧抬起头,看到太子也站在门口,神情晦暗,好似在送远行的朋友。 端王就知道,看来,还是鸿门宴啊。 他装作醉酒,慢吞吞地对皇后撒娇:“母后先回房,我也送送母后。” 皇后被他撒娇的模样弄得差点又哭出来,只能先回屋去了,走之前还要叮嘱他,睡觉前记得要吃了糕点。 端王装作醉酒,被两个太监哄着,经过一片荷花池时,端王就坐在岸边,不肯走了。 两个太监哄他,他却一伸手,要那栗子糕。 太监陪笑道:“王爷刚吃了酒水,再吃这些,会积食。” 另一个太监也是说出百般的理由拦着。 端王懒洋洋地道:“好,本王不吃,那赏了你们吃给本王看。” 那两个太监却是脸色一变,好一会儿才道:“这是皇后给王爷的,奴才就是帮忙拎着,都是高攀了,哪儿配吃呀。” 端王也确实喝了酒,有些疲惫了。他不说话,却也不走,等了一会儿,近侍如约找来接他,身后还跟了个最近刚被收编的周昊太医。近侍把糕点抢了过去,交给太医,太医把那栗子糕闻了闻,又掰了个角尝了尝,判断道:“这糕点里有药,这药单吃却是无妨的,但是吃下去后,一直存在体内,等再服用了甚至吸入了与它相配的药材,这才变成毒药,能叫人嗓子一日日地嘶哑起来,直到彻底失声,无药可医。” 那两个太监听了这话,就知道不好,当即就要跑,却被端王的近侍一脚一个,踢进了河里。 端王喃喃道:“不是杀我啊,只是让我做个哑巴……看来母后还手下留情了。唉,既然如此,还是我来帮她一把吧。” 周太医忙匆匆退下了。 说着,端王却是从怀中掏出个纸包来,把里面的粉末都撒在了栗子糕上,和糖粉混在一起,几乎看不出来。端王看了看这糕点,又看了看水里已经开始吐泡泡的太监,掰下来一半的糕点,吃了下去。剩下的一半,好好地放在了食盒里。 端王看那两个小太监没了动静,自己也跳了下去,不到片刻,就感觉眼前模糊,手脚无力,近侍立刻扯开嗓子大喊,“来人来人,端王落水了!” 习武之人嗓门之大,立刻惹来了巡逻的侍卫。 近侍这才跳下水,把端王捞了上来,端王上了岸,先吐了水,吐着吐着,就开始呕血,这些侍卫一看,腿都软了,忙叫道:“快快快,去请太医。” 端王却是一指那食盒,用最后虚弱的声音道:“有毒。” 说罢,人眼睛一闭,就昏了过去,那嘴角耳朵,却仍是有血丝渗出。众人不敢耽搁,忙去回禀了皇上,阖宫上下无人不知——端王吃了皇后亲手做的糕点,中毒了! 第91章 抉择 端王被送入附近的锦春殿,太医被急匆匆召唤来,却都是束手无策,只能先用些通用的药材,让王爷先喝下去。王爷中了什么毒还不知道,但是那栗子糕有毒是肯定的了,急得皇上是暴跳如雷,一边呵斥太医,一边抖着手吩咐:“去!宁远!带人去皇后那儿,把那毒妇关起来。太医认不出来这东西,看着不像是宫里的,带人去搜,她使了这东西,定然有痕迹。” 端王被人灌了药,伏在床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药汁里混着鲜血,看的皇上几乎要晕过去。皇上看他脸色煞白,心疼地擦了他眼角的泪,道:“父皇替你做主,父皇这回一定替你做主,她是一国之母,怎么能如此恶毒!” 端王却是摇头,内心显然是很受震动:“父皇,我是母后的儿子,此事必然与母后无关,必然有误会,父皇不要误会了母后。” 只说了这几句话,端王就似乎是体力不支,嘴角又渗出血来,却仍是哀求地看着皇上。如此懂事,更是让皇上愤怒,皇上压下自己骂皇后的冲动,哄着端王休息了。皇上到了外间,逼着太医赶紧去商量方子,端王若是出了事,统统陪葬。 声音隐隐传来,端王翻了个身,捂着自己隐隐作疼的小腹,摸出自己袖子里藏着的解药。他自然是带了解药的,他现在惜命的很,再等一会儿,太医拿了药来,自己就趁机把解药服下去。只是这回让父皇担心了,实在不是人子人子所为。正这般想着,就听外头隐隐传来父皇的声音,像是在吩咐谁:“去一趟侯府,让定国公快入宫。” 呃…… 端王立刻躺平了。 他入宫之前带着毒药,只是以防万一,想着也不一定用得上,就也没跟辉光提,想着万一用上了,服了解药,自己就能健健康康,大摇大摆地回府,纵然后面辉光知道了,也不知道情况险恶。 没想到父皇突然就让辉光来……端王把解药塞回了袖子里,想,不然还是卖惨吧,看到自己这样子,辉光肯定舍不得再骂自己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唐大夫,等我回府,我会赠你金银的,你保重。 何明德人在府中,忽然听闻端王在皇后宫中中毒,信以为真,当即衣服也来不及换,连声叫唐大夫,要带着他和自己进宫。等见了唐远游那一脸的心虚,何明德眯起了眼睛,唐大夫那是都不敢看何明德了,只是赔笑道:“我在外游历时,曾制作了一颗能解百毒的药丸,天下只有一颗,侯爷不如带去。草民无报,不好入宫,还耽误时间。”说着,把解药又送给了何明德。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88节 何明德更加确定,这是只有自己不知道的一出戏了。 他接了药丸,意味深长地道:“等王爷回来,还有许多事要做呢,比如要好好感谢唐大夫。” 唐远游打定主意,这就收拾包裹,连夜逃跑。就算是和一直追着自己的粗狂男人成婚,也比这个来的舒服。 不过既然知道了这些,何明德心里也就有了数,等进宫见到端王,立刻是“伤心欲绝”,长跪不起,求皇上一定要为端王做主,表示自己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为端王讨一个公道,又煽情,逼得皇上连声应允。 正好宁远那边也传来消息,在皇后的宫中搜出了好几包药,御医查看了,效果各有不同,有让人哑的,有让人七窍流血的,还有半包和栗子糕上一样的药,藏在了梨花木的抽屉里。 皇上再来问端王是怎么落水的,端王却是一言不发,面有难色。端王的近侍却是忽然道:“属下找去时,远远看见王爷似乎是累了,坐在池子边,吃了些糕点,很快就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属下正要赶过去,就见那两个护送王爷的太监从背后推了王爷,想必是想造成王爷醉酒落水的假象。王爷落水时,拉着那两人也掉了下去,可惜那两人是旱鸭子,竟淹死了。” “住口!” 这侍从被端王呵斥,脸上却是为端王愤愤不平。 他句句不提皇后太子,却是句句都在。 皇上心中打定了主意,怕端王担心,也就没有明说,只是安慰:“你放心,父皇心里有数。” 太医院商量送来了药,何明德也带了神医的“解毒丸”,皇上就让人离开,让端王休息。人一走,端王就换了副可怜的神情,看着辉光,央求道:“辉光,我肚子好难受,你替我揉揉吧。” 辉光却是不吃这一套,冷笑一声:“我又不是大夫,肚子不舒服,自然是吃药地好。” 说罢,扶起端王,自己把那碗药一勺一勺喂给端王吃了。这种东西,一口喝了倒也罢了,一勺一勺地,差点把端王的心肝脾肺也苦出来。 吃完了,也不敢叫苦,更不敢讨蜜饯,只是仍旧用那种可怜的神情看着辉光。何明德被他看的没了脾气,把那颗药丸塞进他嘴里让他咽下去了,恶狠狠地道:“等你好了我再和你算账。” 这话说了,就等于是不生气了。 生气又能怎么办呢?药都吃进肚子里了,再骂他,也只是让他更难受罢了。 但也不能就此罢了……何明德哄着人睡下,暗暗打定了主意。 * 再说皇后和太子那边,竟忽然被一群太监搜了宫殿,还搜出了毒药。皇后深觉被羞辱,又发现旭尧竟会陷害自己,当即是羞恼又怒,竟病倒了。但是她宫中的婢女太监都被带走审讯,身边竟只剩下一个太子,院子被从外锁起,有南衙禁军看守,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娘两都感觉到山雨欲来。 心中竟都怨恨懊悔起来,早知如此,当初不如烧死这孩子算了,免得如今有了别的心思,竟会陷害起自己来。 皇后几日要求面圣,都被拒了,皇上只说一切要等端王好了才会发落。 既如此,端王和何明德就被皇上留在宫中养伤,何明德心细如尘,对待端王又是柔情蜜意,照顾他的事不假他人之手,端王虽然有时嘴巴胡说,那眼中却全是依赖,看的皇上是既欣慰,又担心。 过了三五日,端王没有性命之忧,皇上看何明德还是自己给端王端药,笑呵呵地:“辉光忙了这几日,也是累了,你瞧这眼睛熬得。尧儿你也大好了,以后让宫人伺候你,也叫辉光歇歇。” 端王还要辩驳一下,不是自己骄纵,皇上却已是叫来了一个宫女:“去伺候王爷服药。” 又对着这两人道:“你们放心,朕让人好好挑了些宫女,都是些细心听话的,不会有什么风险。” 何明德和端王沉默地看着这个跪在地上,柔顺的举着勺子的宫女。下毒传话什么的另说,眼前的少女花容月貌,漂亮地惊人,饶是何明德这么个只喜欢男人的,也忍不住要惊叹的程度,只做宫女是不是委屈了些? 应当给这姑娘升职,比如说端王妃什么的。 何明德幽幽的提醒僵住的端王,道:“王爷,该吃药了。” 端王一个激灵,端过药碗,抢过汤勺,搅了搅药汁,一口闷了,道:“一勺一勺太苦了。” 何明德又幽幽的道:“原来我前几日都照顾错了,王爷怎么不说?我笨手笨脚,让王爷辛苦了。” 端王背后一凉,绝地求生:“只有你喂我的时候,嘴里苦,心里甜,一碗不够,我还能再喝一碗。” 皇上仿佛没有看出来这两人的表态,只是笑呵呵地打趣端王。现在倒是听话了,从前在宫里,就知道气父皇。这态度和气,也看不出是不是生气了。 过了两天,端王休息的宫殿里,宫女都被换了个遍,每次何明德从外面回来,都觉得自己的盘丝洞里又多了几位。也不知道皇上都从哪儿找来这么多的美人,环肥燕瘦,脾气迥异,可以说只要是男人,就不能正正经经出这个盘丝洞。 端王比何明德还愁,这不可能是巧合,父皇这么安排,肯定有别的意思。唉,辉光还会和自己吃醋。 这日趁着辉光不在,端王又开始对着父皇无理取闹,要把这些女孩子都撵出去,说自己就喜欢让太监伺候。听得皇上哭笑不得,却是不松口,问道:“好好的撵出去干什么?是她们伺候的不好?那打一顿就罢了。还是说辉光又旧态复发,调戏她们了?” 端王却是不肯跟父皇打太极,挑明道:“儿臣这辈子就要辉光一个人,一个也不能多。辉光也是,这辈子只有儿臣。” 他挑明了,皇上干脆也挑明了说。 “尧儿,朕今日同你说了实话,你大哥二哥是什么性子,你也该看得出来,朕不能把祖宗基业交给他们,朕想交给你。但是一国之君,怎么能是别人的妻子?你与辉光,必须和离。” “从前是你落了难,辉光留在你身边,你只能看见他,就以为全天下就这么个男人好。现在你好了,想要什么没有?你瞧瞧,终究是这些女人才最适合你。父皇也不是让你娶她们,你只是先试试。” 端王气的脸涨红,嚷道:“不,再漂亮我也不要,我只要辉光。就算有端王妃,也只有辉光。” “那你不要子嗣了?” 端王理直气壮:“我又不需要孩子给我养老送终,再说了,我那么多弟弟侄子,我偷一个也行。” “胡说八道!我看你是让何明德迷了眼了。” 无论皇上如何说,他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辉光。一会儿撒娇,一会儿撒泼,闹得皇上头疼。最后,皇上道:“皇后给你下毒,这是定下来的事,但是太子是否参与其中,不好说,这几日,朕就要把这案子定了,你好好考虑几日。记住了,朕的太子,绝不可能是别人的妻子。” 第92章 罪己 端王对着父皇鼓起了腮帮子,皇帝被他这孩子气的样子逗笑了,颇为和气地拍了拍他的额头,道:“父皇不逼你,但你自己要好好想想,以后史书记上一笔,大晏的皇帝是别人妻子,岂不是丢脸到千秋万世?” 端王看父皇的语气没什么生气的样子,也放松了些,笑道:“我若是做了皇帝,能保证他们不饿死,就是我的功绩了,他们说别的,我又不在乎。” ? 皇上摇摇头,似乎是在笑他的天真,这更让端王憋了口气,以后非要证明一下自己才好。 皇上看他精神也大好了,道:“朕看你也是养好了,在宫里再养几日,就回府去吧。朕一会儿要去皇后那儿,你要不要去?” 端王想了一下,去了那里,可就要与皇后撕破脸,互相指责了。他恨皇后,但她终究给他做了十八年的母亲,他不想十八年的感情,最后要被撕烂践踏,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最后,他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去见母后。” 这是实话。 皇上以为他是伤心自己被亲生母亲害了,理解地点点头。 皇上留下众人,自己单独去见了皇后。皇后等了这么多日,终于等到了皇上,当即喊冤,皇上拦住她的哭声,道:“别人怀疑,朕不会。你终归不是旭尧的母亲,要为则宁打算,朕懂。你备了药,不是给旭尧的,那是给谁的?难不成是给则宁吗?” 皇后见皇上一点余地不留,变了策略,道:“皇上,臣妾是有私心,但臣妾怎么会要旭尧的命?旭尧虽不是臣妾亲子,却是臣妾养大的,二十年的母子之情,不是能割舍的。臣妾只想让旭尧哑一段时间,没想要他的命!皇上明鉴啊。” 她膝行上前,抱住了皇上的膝盖,苦苦哀求。 多年夫妻,今日如此不顾体面,夫君纵然是天子,也难免动容。只是良久,皇上仍是掰开了皇后的手。 “你疼则宁,朕疼旭尧,不管你下没下药,下了什么药,在朕这里,都一样,何况你还真做了呢。有哭的时间,不如想想后面的事。” 皇后今日才知,何为帝王无情。她以为自己等来了狡辩的机会,没想到却只等到了皇上的死亡宣告。 她一下子瘫软了身体。 不知多久,皇上已经走了,她的则宁来扶起了他,问起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喃喃道:“则宁,你父皇要杀我,他下了决心了,一定要杀我。”过了一会儿,她擦干了眼泪,道:“我肯定活不成了,你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父皇离开时,池则宁也是跪地送的他,他叫了一声父皇,父皇却根本不愿意停留脚步。他也知道父皇的决心了。旭尧这一手实在是太狠了,他不仅服下毒药,还提前留了半包作为证据,但是眼下能让父皇打消想法的,也只有旭尧一人了。 太子下定了决心,到了傍晚,众人疲惫,要落宫门时,他忽然翻出了墙,拔足狂奔。守门的侍卫去追,但池则宁本就习武,他眼下仍是太子,众人也不敢强硬,竟真让太子到了端王的宫殿。 这边门口的侍卫倒是强硬,谁也不让进,池则宁搬出太子的身份,正在吵闹,还是端王听不下去,打开了门,沉默着示意兄长进门。 池则宁来之前想的好好地,但是看着弟弟沉默的面容,竟难得的失语了。但想到母后和自己,他舔了舔嘴唇,还是开口道:“尧儿,你现在身子大好了?” 何明德从床帐里伸出来个头,对着外间的两人道:“本来早睡补充元气,能好的更快点……太子这还管杀又管埋呢。” 这阴阳怪气的一句话,差点气坏了太子,逗笑了端王。 太子有心要闹,但如今形势比人强,只能先忍下,“辉光说笑了,尧儿,你是最清楚的,母后没有对你下毒,她怎么会杀你呢?” “是啊,母后与我十八年母子情深,为什么要杀我呢?皇兄待我那般好,为什么也忍心呢?我变成丑八怪,如生在地狱,幸而有辉光把我重新拉回来,母后皇兄若是怜爱我,怎么又舍得让我变成个哑巴?还是说你们觉得,不杀我,只让我变作哑巴,就算是怜爱我了?” 太子与皇后确实是这么想的,却是不能说的。 太子难堪地别开了脸,躲开了端王的视线,撑着道:“母后犯了错,却从无害你性命的意思,你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尧儿,父皇要杀母后,你拦着他。你想想幼时,母后待你多好,你生病了,她一宿不睡,抱着你来回走,你每日学了新的字,习了新的剑招,母后都那么高兴,给你庆祝,这不是疼爱你是什么?” 这些哪里旭尧太子说,就是端王自己也常常想起,将心脏拉扯。若是世间之事,非对即错就好了,它们能相互覆盖,人就会少无尽的痛苦。 太子见端王仍是无动于衷,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哥哥求你,救救母后,哥哥不会跟你争,只要活着就好。” 即使知道太子哥哥做了多少错事,但是端王从未想过他会以这样卑微的姿态出现。端王避开了这个礼,神情复杂地看着兄长良久。 “哥哥,从你站在火场外挣扎,听着我呼救,内心挣扎却放弃我的那一刻起,我就不会相信你了。” 看着太子震惊的表情,端王终于能把压了很久的问题问出来了:“哥哥,看着我不人不鬼地活着,你后悔过吗?” “若是我后悔过,你会救母后吗?” 端王摇摇头:“那是父皇的决定,母后的因果,与我无关。” 话说到这里,太子也发现旭尧知道了火灾的事,也知道了旭尧绝不会相助了。他拍拍膝盖站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道:“无论过去我怎么样,但是我现在后悔了。” “后悔什么?后悔没有阻拦母后,还是后悔没让那把火烧死我?” 太子摇摇头,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当晚太子与母后一起商议了许久,却是无计可施。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自己还有那般明确的罪证呢?商量到半夜,皇后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摸了摸成年儿子的头,笑道:“太晚了,你先去休息吧,总归还有几日能想想办法。则宁,若是这次你能安然无恙,记住也要如你父皇一般狠心才好,做事不能再心软了。” 太子知道这说的是旭尧的事,应下了。 等太子走后,皇后却是开始磨墨,她思考许久,方才落下了笔。 * 太子一宿没睡,次日醒得早,看母后的房间静悄悄的,想着昨夜晚睡,母后近日又多是烦心之事,多休息一会儿是好事。等到午时,婢女来送午膳,太子见母后房中还是没有动静,才生出疑惑来,他敲了几次门,无人应答,心中生出不详,破门而入,就见母亲躺在床上,整整齐齐穿着皇后的朝服,戴着凤冠,却已经是浑身冰凉,脸色青紫了。 太子当即跪在床边,痛哭不止。 恨自己愚钝,恨池旭尧狠心,恨皇上残酷,恨外家的无能。只是再多的恨也唤不醒他的母后了。 他一个人在这无边的痛苦之中挣扎许久,才稍稍清醒,看到母后的手中拿了一封厚厚的书信,写着“吾儿亲启”。一打开,看着熟悉的字迹,池则宁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泪水落在信纸上,他怕泪水晕染母后留下的字迹,昏了头去擦,却拉出了长长的磨痕,赶紧擦干了眼泪。 第一页写着一些简单的交代,她留下了悔罪书,根据皇上的心意,认下了下毒的罪名,却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认下,旁人都不知道。她再三叮嘱太子,一定要否认与自己有关。二来,他必须要与自己切割,与这些事情切割,皇后叮嘱他,若有需要,他可以为她请罪,去批评她,去否认她,不必担心自己九泉之下会生气,只要太子安全,能登大宝,她就够了。 余下厚厚的一叠,却都是母后对他日常起居的叮嘱,看的池则宁泪水涟涟,不知哭了多久,方才想起要办正事,不能让母妃白白死了。他扯了块白布,扎在头上,拿着那封母后留下的悔罪书,打听的还未退朝,便一路哭喊,走到前朝,在大殿上代替母妃呈上了悔罪书。 太子说着自己对母亲所做的事一无所知,想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自己,他刚失去母亲,竟也没多少人好辩驳他。太子哀痛至极,竟是在大殿上哭晕了过去,只能草草地退朝。 那许多太子的党羽,便联合了许多人上奏,说太子无辜,皇上都把折子按下,只是让礼部准备皇后的葬礼。 守灵当夜,端王和太子作为皇后的两个亲子,跪在火盆前,守着火。 太子看端王哭的也已经是眼皮红肿,心中也是千般滋味。总归后半夜无人,太子一张一张地烧纸,冷静地问道:“看着母后真的躺在那里,你后悔吗?” 端王自己也不知。 他反问道:“母后后悔吗?”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89节 太子没回答。 过了会儿,太子又肯定地道:“是你害死了母亲。” 端王摇头,“皇兄心细如尘,母后要自戕,皇兄是猜不出来,还是不想猜?” 许久,太子替端王擦干净了眼泪,凝视着自己的指尖,苦笑道:“这眼泪是真的,你舍不得母后的,我们三人,分明都舍不得对方的,偏偏走到兄弟阋墙,母子相残。” 端王也出了会儿神,想到从前,又很快抽离出来。过去之事难以追寻,沉溺其中只能让自己不能自拔。 “母后没那么爱我,皇兄也没有。辉光说,你们只有在爱有多余的时候,才愿意分给我,这不是爱。母后愿意为了保住皇兄,牺牲自己,却不愿意为我如此。我愿为皇兄散尽家财,皇兄却只会许诺我你先做完你的大事。” 太子没有反驳。或许是被说中了,或许是已经不想再说了。 他又点燃了一张纸,火光印着他的面容,悲伤已经被他藏起来了。他平静地道:“只怕这是你我兄弟,最后一次愿意对对方说实话了。我对你不会再留手了,尧儿,你现在占尽上风,却不是万无一失,你要小心。君心难测,你小心要一无所有。”?h 这是我,最后一次忠告了。 今日之后,若有机会,我必要手刃于你。 第93章 桃花源 皇后的道场要在宫中办四十九日,再停到皇家寺庙皇槛寺,等待皇陵的修建完成。皇上虽是从十年前就开始修建皇陵,但本来工程就大,中间或是因为国库或是因为自然原因,总是不顺,想来皇后要进入皇陵,至少还要等三五年。 端王作为皇后“亲子”,也就留在宫中参加祭祀,只能住在自己原来的飞鸾殿。那里在火灾之后,又重新修建起来了。何明德外面还有些事,偶然出去几次,也会很快回来陪端王。 本来何明德是想着等池旭尧病好了,好好谈谈他服药的事,如今也是不能了。皇后死了,池旭尧并不觉得畅快或者高兴,相反却是有说不出的烦闷与痛苦。人的成长途径,大多是在内心厮杀,更新自己的思想,有了新的人生认知,在这个过程中完成蜕变。 现在池旭尧就在这个内心厮杀的过程中,何明德能陪着他,但是却帮不了太多。 等皇后的道场快要结束时,太子一封奏折,请旨去城外皇槛寺守灵三年。折子写得很诚恳,被皇上驳回来后,仍旧是一封接着一封,最后只能应下了。 端王现在如日中天,太子并不打算和他硬碰硬,他去为母守灵三年,纵然父皇有心改立储君,也不能无缘无故在这种时候下旨。他暂避锋芒,暗中谋划。这一次他不是为自己,也是为母后,他一定要登上那个位子。 四十九日一到,一大早,礼部准备妥当,太子和端王领先,宗室在后,送皇后灵车去皇槛寺。之后太子留下,其他人在仪式完成后纷纷回城。黄昏已至,池旭尧和何明德在最后骑马离开,池旭尧走到小路尽头时,回过头,就见太子站在门里看着自己。两人视线对上后,太子似乎是笑了笑,亲自关上了门。 “怎么了?” 池旭尧摇摇头,“只是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可怜。” 何明德动了动缰绳,让两人的马靠近,道:“是看起来可怜,我看他这两天,非得找机会咬你一口不可。” 池旭尧被他转开了注意力,无奈道:“又不是狗……你的马靠的太近了了。” 冷不防何明德趁着近,一把搂住他的腰,把他拖到了自己的马背上侧坐着。马儿被他们压了一下,打了个不满意的喷嚏,又沉默着往前走了。池旭尧被他吓了一跳,锤了何明德一下。 何明德一点诚意也没有地赔罪道:“刚查到几个线索,能去断了太子的一个小金库,还能去挖他的一个墙角,我看他暂时也没精力应付,我们是先去抢钱,还是先去抢人?” 池旭尧放松身体,往何明德怀里一靠,“听你的。” 十足的信任模样。 何明德看他眼帘垂着,让马儿放慢了脚步,那充满了韵律的颠簸,很快让疲惫了很多天的池旭尧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池旭尧被何明德叫醒,睁眼一看,一时竟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人间。 此时已是九月,眼前竟是一片粉红色的桃花林,一条溪水传林而过,河里点着一排河灯,大约是被系着,一直固定在原地微微晃动,像是一条星河。 何明德拴好了马,拉着他沿着小溪往里走,拂开枝条时,才发现那朵朵桃花,竟是粉色的布帛剪出来的。何明德边走,边给他讲桃花源,两人到了山前,果然有条缝隙,穿过缝隙,就见眼前三间崭新的草房,屋前左边是菜畦,右边是花圃,屋后面是田地。 何明德道:“我知你日后会更累,但我一直都会在。无论什么时候,累了我们就躲进来,这里什么都不用想,这里就是我们的桃花源。” “无论什么时候?” “无论什么时候。”何明德保证,“在这里只有何明德和池旭尧,一对成婚的、恩爱的有情人。我们可以种花,种菜,读书写字,只想开心的事。” 或许是这里的田园氛围太浓重,又或许是何明德保证太动人,池旭尧果真是卸去了这些天的重压。 他知道自己没有错,但是皇后的死仍然是梗在他的心头。 池旭尧放松了身体,竟然直接躺在了地上,枕着自己的手臂,长长地舒了口气。鼻尖能闻到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仰头就是仿佛要坠落的星光,整个人真的放松了下来。这个动作实在是出乎何明德的意料,他无奈地道:“王爷,虽然我说让你放松,但是,这里可没有热水啊。” “不管,我一刻也站不住了。” 他扯了扯何明德的衣摆,何明德只好也跟他一般,躺在了草上。两人并肩躺了会儿,耳边是虫鸣,是溪水,是对方的呼吸。直到何明德忽然惊叫一声,坐了起来,着急忙慌地挠脖子摸胸膛:“什么虫子跑进我衣领里了。” 那虫子还蹦蹦跳跳,不大,有着细长坚硬的脚。 看何明德惊慌的样子,端王不仅不帮忙,还笑的打滚,何明德只能脱了外袍,解开中衣,才找到那只罪魁祸首蚂蚱。何明德抖了抖中衣,那蚂蚱自己就跑了,何明德笑骂:“幸好我不是云南人,不然你这就是自投罗网。” 说着,刚要扣上纽扣,就觉得腿上一沉,自家王爷坐了上来,手也自动穿过衣服,搂住了自己的腰。 端王的眼睛黑黑的,又亮亮的。 何明德打了个磕巴:“进屋里吧,里面有新的被褥。” 端王却是顺势把人推倒在地,自己也趴了下去:“就不,就这样,就在这里。” 何明德还在迟疑,端王已经吻在了何明德的嘴角,握着何明德的手,摸在了自己的腿间,撒娇道:“就这里好不好,辉光。” 何明德只是有羞耻心,又不是太监。 …… 可惜端王叫嚣地厉害,不到两刻钟就缴了械,昏昏沉沉。他这些日子,身子累,心也累,何明德心疼得紧。他把人搂在怀里,提了提端王的腰,想让自己退出来,自己了事,却听怀里人迷迷糊糊地道:“不要出去,不想你出去,我喜欢你在我里面。” 何明德脑子嗡一声,也跟着泻了。 他只当池旭尧睡昏了,却听旭尧问道:“辉光,我喜欢你抱着我的感觉,我想感受到你。你会一直陪着我对不对,你不会像他们一样,说爱我,却不要我,对不对。” 何明德心一痛。 “是,我保证。” “那你不要离开我。” 似乎就在等着这句话,说完,池旭尧就放心地睡了过去。 何明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旭尧让自己做着这么情·色的事情,却是因为这么可怜的原因,实在是让自己软硬都难啊。 在外面歇了会儿,夜深露重,何明德把人抱回屋里,人也没醒。何明德挨了一宿折磨,到了次日早上人醒来,精神焕发地,才算是有机会痛快了。 * 两人这头一次来,没把事情安排好,因此第二天就回城,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些,两人干脆去了浮月楼,用些时新的菜色。绿浮推荐了一道野山菌煲的汤,说是山上采的,就这个月有,鲜得很。 酒足饭饱,两人刚要告辞,就听一楼大厅喧闹,几日刚出门,要去看个究竟,就听有人喊:“死了啦!” 楼下的食客不敢凑过去,也不敢走,当即围成一个圈旁观,正中间的餐桌上,放着个银碳小炉,那样式何明德与端王眼熟得很,正是自己方才吃的那道野山菌的汤。一个胖子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有人上去翻了一下他的头,就见他嘴角流血,眼睛大睁,人却没了气息。 当即就有好事的人出门去报道京兆府,绿浮只能把剩下的人一一登记了姓名,让人先到偏厅等着。 过了半个多时辰,京兆府尹才带着仵作匆匆赶来,经过一番检查,得出了结论:这人竟然是因为误食了毒蘑菇中了毒,一命呜呼了。 何明德和池旭尧当即便让绿浮与厨子都来问了,厨子信誓旦旦道:“这下了锅的蘑菇,都是我一个个捡的,不可能有毒!” 京兆府尹碍于端王在场,不敢高声,只能嘲讽:“那难不成是他自己吃的毒蘑菇不成?” 绿浮道:“大人,周师傅做厨子已经四十多年,他不会犯下这样的错。或许此中有误会。” 京兆府尹挑着眉问道:“你是浮月楼的话事人?” “是。” “既是你楼里出的事,本官先得将一干人等都收监,等调查清楚了再做定夺。” 池旭尧和何明德对视一眼,却也知道这是正常的流程,不能阻拦,只能低声吩咐绿浮稍安勿躁,自己会在外面一起调查的。京兆府尹见他们不阻拦,便把绿浮、厨子、一干证人都带回了衙门,收押在监,等待明日审问。 何明德和池旭尧站在原地,看着这大厅一片狼藉,客人们扒着门,窃窃私语,大概是在说浮月楼吃死了人。此事之后,之怕浮月楼要废许多功夫才能恢复元气了。 想到此处,何明德对着门口众人笑道:“诸位倒也不必惊慌,本侯方才也吃了一样的锅子,也没事。再说,浮月楼开业一来,处处细致,怎么会出这么明显的错,我看十有八九是有人眼热,要来陷害。诸位也不必急,不如看京兆府尹的判决。” 人群有人信,也有人不愿意信,到底都让浮月楼的人劝走了。 何明德和池旭尧都想着明日让人去调查这件事,若是意外,便积极赔偿,寻求一个和解,怕就怕这不是意外。尤其是方才那几句对话,更是让端王觉得熟悉。 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明知面前是毒药,还是会服下的。 第94章 美人江山 这段时间京城天气炎热,这尸身容易腐烂,端王让京兆府派出人来作见证,把这人的尸身送入了京城的一处冰窖中保存。京兆府派来仵作,端王也让人请来唐远游和一位太医,一同验尸。 这三位一起,先是检查了尸身,确实是没有外伤,经过熏蒸法、银针扎刺等方法检测,也没有中一些常见的毒药,有很大的可能是因为吃的食物有问题。 何明德问道:“楼里说他今晚只点了一份山菌锅子,就算是山菌中毒,也不该吐血,更不会暴毙。” 唐远游解释:“他吐的血应该是摔倒的时候咬破了舌头,有毒的山菌虽然不会让人暴毙,但若是此人有别的疾病,就不一定了。” 说来说去,还是难以排除。 何明德自己不好去,只能与端王一同出面,去了京兆府的牢房里问了绿浮和厨子,这几人都十分肯定,自己不可能煮了有毒的蘑菇。那送蘑菇的山民在山上活了四十年,不能认错。 “而且,我们这边山上也不长什么毒蘑菇,吃了最多叫人腹泻几日,死不了人。” 想着这官司好处理,也不好处理,何明德想着还是得找到这死者的苦主才好。他也就先安慰了这几人,次日让人去京兆府问,找到了这死者的家属,这死者就一个弟弟,才二十岁,是个读书人,考了三次了还没考上个秀才,人倒是很有读书人的强,一进府衙,就哭着喊着要浮月楼的老板偿命。 绿浮等人但凡辩解,这人就哭的好似号丧,几乎要昏厥,这第一天的审讯只能草草结束。 何明德和端王旁听了一场,回来之后心中各有疑惑。 这人兄长死了,既不问死因,也不问仵作,也不谈赔偿,但凡解释便用哭声盖过,不像是要为兄长喊冤的样子。何明德便让自己的眼线去四处打探,过了几日,果然有邻居回忆起来,说这人两日之前呕吐腹泻地厉害,隔了一天忽然好了,精神抖擞的。 这死者平日里是个老实本分的布商,也不爱来这等娱乐之所,这段时间是他弟弟在外头作为中间人,帮富商买了幅古代真迹,富商给了他不菲的佣金,他才请哥哥去浮月楼享受一番。 唐远游听了这症状,又去翻阅了一些典籍,猜测道:“这若真是吃了什么菌子,这倒像是滇南的一种白色菌子,食用者中毒到不可回转的地步时,会肝肿大。” 何明德叹气:“何至于如此麻烦,若是能剖开他的身体,只要看看他的胃,看看有什么便水落石出了,但是他那个弟弟,奇奇怪怪,怎么都不肯同意。” “若是如此,加上人证,自然能证明浮月楼无错。” “理是这个理,但是那个府尹一直拖着,每次都能找出借口来。我与端王也不好直接出面弹压他,照律法,这种糊涂账,审多久就看他的心情。” 他非但拖着这边,因为浮月楼出了那样的事,他还把浮月楼暂且封闭了。 端王想到白天府尹那个样子,很肯定:“他肯定得了谁的授意了。” 还能有谁?何明德也猜到了。 太子一看到弟弟处心积虑地上位,现在回头再看,弟弟与浮月楼的关系那么近,难免怀疑起浮月楼是否为端王所用。早在一年以前,太子看到浮月楼的潜力,便招揽过绿浮,想让这里成为他控制朝臣的手段之一,却被绿浮拒绝。当时端王与浮月楼的关系很好,劝阻过太子,太子也就作罢。 现在端王做的事都一丝不苟,没有下手的地方,太子就想拿这处试试,也说不定。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90节 不过眼下,他们拖得,浮月楼可拖不得。 几人还在商量,外头忽然有人抱着一只信鸽进来。拆开信筒,就见封口黏着一根白色的绒线。 何明德请唐大夫先离开,对端王解释一句,这是他派出去南下跟踪太子的人送回来的信。 展开信一看,就见信纸上字迹匆忙,还带着被晕开的血迹,显然写信的人受了伤。何明德和池旭尧一见了这信上的内容,就知道眼前的事情不必着急了。 这信上写了什么? 原来当日何明德接到消息,太子派人匆匆出城,一路南下,何明德后派出去的人一路追赶,过了十几日终于追上了,就见这群人暗暗跟在了先大皇子的车架之后,一连跟了四日。 第四日池维竹的车架行到了一处山道,那里两山夹一沟,只能前后走,那群人先埋伏在山上,准备了巨石。何明德的人见这群人得到太子授意,要斩草除根,当即便高声示警。太子的人被人点破,那只能匆匆行动,山道的人早有准备,只被砸死了一半,剩下的人都警戒起来。 池维竹运气不好,让自己妻子孩子逃生时,自己被石头压住了腿。众人救不及时,被太子的人跳下山去,一刀剁了头,那是神仙也难救了。 既然伪造意外不成,太子的人只好是一不做二不休,把现场的人都杀了才好。两边打得激烈,眼看着护卫节节败退,何明德派出去的人螳螂捕蝉,和太子的人斗起来,反抗的杀了,最后还剩下两三个活口,最妙的是领头的白浩,是常跟着太子的人,京城中人多见过。 大获全胜之后再一清点,护卫死了八个,还剩四个,池维竹没了,两个儿子和他妻子林氏倒是没受伤,但是孩子惊厥了。何明德的人按照何明德的吩咐,说服这群人北上面圣。眼下就他们十几人没受伤,还拿着刀,众人只能应下了。 走到第三天,池维竹的一个儿子惊厥之后高烧不退,也没了。 到了第四天半夜,他们忽然被一群黑衣人突袭,护卫死光了,池维竹剩下的那个儿子也被杀了,何明德派出去的人措手不及,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领头的赵路,最后带着林氏,拖着白浩,抢了一匹马跑了。 也不知道是那里出了错,明明已经甩掉了追踪,走不到半日,就会被人追过来。虽然眼下凭着机警,暂时无虞,但是绝对没办法安全进入京城,希望侯爷赶紧派人接应。 何明德和端王商量道:“这倒是巧了,浮月楼这件事倒成了我们的障眼法,只要赵路把人顺利带入京城面圣,太子有什么想法都不重要了。那时再洗清浮月楼的名声,或许还能把此事变作一次机遇。” 通州那边到了日子见不到池维竹,再回去调查,再给京城送信,怎么都要三个多月,那太久了。 两人商议定了,暗中把府中的精锐分批派出去,沿途寻找赵路留下的记号,另一边两人倒在京城好好地演戏,逼京兆府尹早早结案。太子只觉得这是浮月楼为端王所用的证据,否则他又何必如此急切? 太子虽不抱什么希望,却仍然让人去招揽绿浮,说是可以救她出去。绿浮早就得了何明德的解释,自然是一口拒绝,安心等着。太子倒也不失望,一边让人继续宣扬浮月楼吃死人的消息,一边让人上奏。 浮月楼一来宣扬奢靡享乐,为不正之风。二来不拘公子小姐,都能入内,虽说分开,却难保不会出事,楼里的种种,引诱地小姐们不肯安心后宅之事,实在是有违人伦。三来朝廷命官也沉迷于那处,天长地久,难免有结党之嫌。四是规模之大,官员来往过多,难免有官商勾结之处。就比如近日,楼里发生了命案,端王和定国公就几次施压京兆府。希望京城中能关闭掉以浮月楼为代表的享乐之所。 浮月楼在京城中的规模,就是皇上也有所耳闻,看了这折子,倒也没说什么。那后面跟风的折子逐渐就多了起来。 有之前在浮月楼论学,如今为官的来拜会端王:“这必是有人在后面指示,否则言谈怎会如此一致,王爷,这可要我们上折子反驳。” 端王摇摇头道:“你们上什么折子,不必问我。你们为官是为了自己,为了百姓,不是为了做本王的傀儡,你们认为浮月楼该如何,就如何。” 这群人听了,果真回去也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了,众人意见不同,倒是让太子的人一时迷惑了。 这边吵吵嚷嚷,皇上却是把何明德宣进了宫。何明德一进来,就见皇上坐在棋盘前招呼他,何明德暗暗叹气,要命,一看这就是要放大招的架势。 何明德老老实实行了礼,到皇上对面坐下,拿了白子跟他下了起来,等着皇上开口。 皇上说了好一会儿家常,才点到了正题。 “朕让人去查了一些以前的事,那个浮月楼的老板娘,是你从青楼赎身的?” 何明德的手一顿,暗暗猜测皇上的意思。刚要开口,就听皇上道:“骗了朕,就是欺君之罪啊。” 何明德斟酌了半晌,当初的事,只有自己和绿浮知道详情,皇上就算是查到了什么,也没有证据,只是猜测。就算万一有,这种程度的欺君之罪,也有王爷嘛。当即一咬牙,道:“皇上说笑了,绿浮姑娘那是嫁了个外地富商,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怎么会和臣有关系。” 皇上眯着眼睛看了看何明德,许久,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 “不是你赎的,就不是吧。朕让人去看了,那女子也确实是极美的,浮月楼发展下去,说是富可敌国也未过,这些资产却都留在一个小小女子手中,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皇上的意思是?” “你娶她,浮月楼姓了何,美人财富都是你的,就当是你和尧儿和离,朕给的补偿。或是那个女子就此偿命,她没有亲人子嗣,浮月楼收归国库,你看如何?” 至此,何明德终于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他还没放弃,让自己和端王分开!也是,在他们这群人眼中,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只是可怜绿浮,竟阴差阳错,被卷进这件事中。 迟旭尧迟旭尧迟旭尧迟旭尧 第95章 刺杀 好一会儿,何明德都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皇上好像很欣赏他此刻的挣扎,落下一颗子,笑眯眯地道:“辉光,该你落子了。” 何明德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应付他,为难道:“皇上,臣棋艺不精,就不在皇上面前献丑了。” 皇上理解地点点头。 “至于皇上说的这件事,”何明德为难地道,“请让臣好好想想。” “是应该好好想想,不过辉光要抓紧,机会难得,错过了,就没有了。” 这话说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皇上的语气,总让人觉得奇怪。 何明德应下了,心想,也不知道现在让绿浮先去投诚太子还来不来得及,让太子和皇帝先打一架?姜还是老的辣,拿这种条件逼自己。浮月楼这资产没了也就……那也不是不心疼的,那是要心疼死了的,毕竟好多钱,都是自己的钱。 但是离婚是不可能离婚的,绿浮的命也是不能丢的。 何明德心里惦记着,走到门口又被皇上叫住了:“此事不要告诉尧儿,尧儿刚丧母,你若是和离,他又要伤心,又何必再让他对朕生气呢?” 何明德应下了。 一回府中,何明德就抱住了端王:“好可怕好可怕,皇上竟然用我的钱给我画大饼。” 什么不要说?这世间多少事,是因为“为你好”的谎言,造成不可挽回的遗憾的?旭尧已经是成年人,还背负起过一城的责任,他知道该怎么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当然,眼下这种撸袖子去和皇上吵架的处理方式不算。 “皇上是铁了心地让我们和离,你现在去找他也没有,万一生气了,表面答应你,回头就给绿浮一杯毒酒怎么办?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那是他的父亲,又是一国之君。 端王坐在一旁生闷气。 自己无论是作为人子,还是作为王爷朝臣,于公于私都毫无过错,就因为自己和一个男人成婚,名义上自己是“属于”另一个男子,就非得让自己分开?想了半天,还是怪起了所谓礼法。 “若是等我登基,我头一件事就是让新科状元、百年大儒给我写文章,要夸我嫁得好,嫁了人的男子,才能知道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何明德被他这恶狠狠的样子逗乐了。 端王更凶地看着他:“笑什么?你不一起想办法,难道真的要去娶绿浮吗?” 那自然是不敢的。 何明德隐晦地表忠心:“若实在是没有选择,怎么说都要先救了绿浮,至于我,又一穷二白,只能靠王爷养我了。” 端王道:“江山分你一半,还不够么?” 何明德诚恳叹气:“国库空成那样,还真的不太够。” 端王的男人自尊心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好像,确实,他就算成为一国之君,也没有辉光富有。让整个大晏百姓富起来,才是关键啊。 他两人对皇上非要充当恶婆婆的事一筹莫展,只能商量到时候万一皇上非要玩阴的,弄死绿浮,要怎么给绿浮保住性命。何明德拖了好几天,终于拖到赵路的回信。 赵路说他和接应的人接上了头,路上又经过了几次刺杀,终于到了陪都,再有五六日就能进京城。这几日几乎是处处危险,感觉太子已经是不惜一切代价要杀了他们,包括白浩,好消息是白浩因此很愿意作证,他还有太子的飞鸽过去的亲笔书信,坏消息是危险加倍,城门口是太子最后的机会,请侯爷和王爷在那里接应。 何明德和端王想着,虽然池维竹是庶人,又犯过那样的错,但是太子杀害亲生骨肉,这种事情出来,皇上不可能保他了。池则宁也没了,皇上真的没有选择了,他也不可能再多强硬地逼端王了,实在不行,就互相熬时间吧。说回来,只要池维竹池则宁两人不坐上那个位子,端王选择摄政辅佐幼弟,也不是不行。 想到此处,就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心情都好了些。 两人便把府中精锐护卫,都安排出来,准备接应。 * 皇陵。 太子听说人在陪都消失,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属下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建议道:“太子,他们一定会在这几日入城,不如在城门口设伏。” 这是最后的截杀位置。 太子摇了摇头:“不,我们不知他们入城的时间和地点,城门口四通八达,没有长期驻守的地方,容易引起盘查。” 那要怎么办? 难道要放任他们入城吗? 一旦他们入城,面圣,自己本来就失了圣心,又犯下了这样的错,父皇不会放过自己的。即使他还没有证据,他也能猜出那定然是旭尧的人了。实在是可恨! 太子抬头,互见门外一道红色倩影闪过,心中稍定,下定了决心。 “你过来,先派人在几个城门口守着,不必带武器……” * 九月初一,按照约定,赵路从东城门入城。 何明德和端王商量好了,林氏没有入宫资格,皇上也不一定想听,不如由端王在宫门前接应,直接带林氏和白浩入宫面圣。何明德不必亲自去守在城门口,只要在附近拿主意就好。 当日各人出发,何明德先从府里派出一对人,高调往南城门去了,果然不就有人跟了过去。何明德却悄悄让人再出去,穿了便服,去东城门守着。守了一个多时辰,果然是等到了消瘦了的赵路,更消瘦的白浩,和瘦成一枝柳的林氏。 东城门口无人阻拦,何明德松了口气,当即吩咐赵路领着人往宫门的方向赶。何明德料想无事,便也现身,与众人同行,想着到了宫里,中午与端王还来得及一同出来吃午膳。 走到了了东御路的时候,正是热闹的时候,路两边行人众多,冷不丁路旁出来一个店小二,拉住了何明德的缰绳。旁边的人正是警惕,就要拔刀,却被何明德认出了来人,这人是这一片区域的负责人,众多消息都汇聚于此。 店小二道:“侯爷,草民正要去找上头的人呢。前面那个贵生酒楼里,前几日住进了一伙儿客人,说是南面来做生意的,这几日却也不出门,只在三楼房里。我们就觉得不对劲,今日小五终于趁着送茶,进去看了,发现那群客人藏着刀和弓箭呢。” 何明德当即意识到,自己调虎离山,太子却也是虚晃一招! 他当即就要带人离开撤退,却听那贵生酒店楼顶什么东西尖啸,两边窗户被推开,四五张弓箭对准了这边。 “赵路带着林氏,孙泉带着白浩隐藏,其他人分为四队,两队上去拿人,两队守在下面。” 他吩咐定了,众人依他的吩咐行动。只是这眨眼之间,那箭矢已近在眼前。何明德翻身下马,随着行人躲进一旁的树后,那马儿却是躲不及,中了一箭,倒地不起。一阵黑压压的箭矢之后,路上有四五个行人受到波及,躺在路中央呻吟。 何明德心里焦灼,这池则宁真的是疯了,竟然当街设伏! 若不是自己早一刻接到消息,无知无觉走进去包围圈,只怕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命丧黄泉了。池则宁冒着大的风险,肯定是不死不休了。 就好像为了印证他的这个想法,远处竟又赶来了一对黑衣人,到了此处,不管别人,只抓着林氏、白浩、何明德三人追杀,众多侍卫来保护,却也是势单力薄。何明德也从地上捡起来一把刀,勉力支撑,几次救了自己。 只是这样终究不行,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赵路的腿上挨了一刀,眼看着不行了。 谁知峰回路转,不知何处忽然跳出一群带着獠牙面具的人,趁乱加入,只对着黑衣人动手,有了这群人的助力,那群黑衣人再也没有抵抗之力,不多时大多倒在了地上,极少数才趁乱跑了。 看着一地狼藉,何明德心里难受,不过还是先去对着那带着獠牙面具的人道谢。 “不知诸位是何人?今日相助……” 何明德刚拱了拱手,那一直沉默之人忽然手起刀落,出其不意,对着何明德劈了下来! 那刀尖瞬间落下,何明德感觉自己额头一凉,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腰上一紧,被人往后拉了一点。否则现在就不是额头一道血痕,而是脑袋被批成两半了。 无论是獠牙面具人还是赵路他们,都被这变故已经,几人都要上前,何明德却已经在瞬间被人扛着飞了起来。獠牙面具还要追上来补刀,被赵路他们拦住,一群人你追我打,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远,何明德只能先大喊一声:“进宫!面圣!”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91节 也不知赵路听到了没。 那边尽完了力,这边何明德才来得及担心自己来。不过这人把自己绑架出来,应该也不会是为了要自己的命。 既然如此,就既来之则安之吧。何明德在黑衣人的肩膀上挪了挪,找了个稍微舒服的位置趴好,还有闲心拍拍黑衣人的背:“师傅,麻烦飞的快一点,头朝下真的很晕,坚持不了多久。” 黑衣人脚下一滑,顺着墙头掉进了一个废宅里。 他那蒙面的黑巾掉地,何明德看到他熟悉的脸,就是一惊:“怎么是你?” 如果是此人在此处……何明德瞬间想到了其中的含义,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他不寒而栗! 第96章 岔路 却说另一边,那群獠牙面具人见何明德走了,也不愿意再和赵路他们缠斗,就想脱身。赵路看看天色,也急着入宫,却又担心这群人继续去追杀侯爷,两相为难。 这群人也是奇怪,功夫奇高,打到现在也摸不出路数。 正在为难之际,巡城的北衙禁军接到消息赶了过来,还捎带上了一个看热闹的柳小将军。赵路知道柳小将军与侯爷关系还算亲近,忙把侯爷被掳走的事告诉他,托他先去帮忙追踪一下。獠牙面具人见北衙禁军来了,也不再缠斗,那北衙禁军是守卫京城的,都是些花架子,没把人拦下,反倒笨手笨脚留出破绽,让人跑了。 赵路来不及担心,看柳小将军追去了,便也带人匆匆往宫门口赶。所幸这次无人拦截,顺顺利利到了宫门口,把人交给了端王。 那守门的禁军拦着端王,不让他无故带人入内,非要他先去请旨。 这倒也是合情理,端王正在犹豫,不知父皇是否愿意见林氏,若是不愿意,把事情说死了,岂不是不好?正在犹豫,就听赵路小心翼翼地道:“王爷,侯爷被一个黑衣人掳走了。” 什么? 端王哪里还顾得上请旨、面圣,当即就要问清楚事情,让人备马去追踪。 赵路犹豫再犹豫,还是壮着胆子道:“侯爷最后说,让面圣……王爷,那是情况复杂,那人掳走王爷应当是没有杀意,否则就不会把王爷从刀下带走了。” 什……么? 赵路被端王的目光看的后背发热,只想打自己这张嘴,这种时候,尽说让人担心的话。 幸好端王克制住了自己,道:“还要辛劳各位,点起人马去找辉光,无论是否找回,本王都有重赏,若是能找回辉光,本王还有重谢。” 眼下他必须相信辉光的判断。 按照辉光的性格,若是有危险,估计不敢怎么样,他当时喊得都会是救命了。 现在自己若是去找辉光,倒是让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端王下定了决心,这次禁军再想拦,端王一把抽出了禁军的刀,禁军倒是不怕,凛然道:“我等职责护卫宫门,王爷纵然杀我,我亦要尽我等职责。” 端王翻转刀头,对准自己,把刀把塞进了禁军的手中。 “本王违背宫规,面圣之后自会领罪。你等今日要么让本王带人进宫,要么就都这般,用利刃阻止。” 那些禁军面面相觑,哪里还敢?端王忙带白浩、林氏,匆匆入宫。 早朝未散,这两人被端王带到殿前,林氏从锦衣玉食,到被贬罪人,又在几日间失去丈夫幼子,其中悲愤,岂是几字能说得清的?到的殿前,还不等殿前官回禀,林氏已是跨入殿内,穿过众臣,跪在皇帝脚下,砰砰砰磕了几个头,抬起头时,鲜血蜿蜒而下,惊骇众人。 “民妇林氏,惊扰圣驾,罪无可恕,但求皇上为民妇那冤死的夫君孩儿做主。” 那大臣不认识这褴褛女子,纷纷吩咐着让人把人拉出去。 端王却上前道:“父皇,林氏虽为罪臣之妻,却也该有诉说冤情的机会。何况稚子无辜,也是皇家血脉……” “住口!”皇上打断了他,“皇家玉碟之上,并没有此人。” 至此,才有人意识到这女人竟然是从前那尊贵的大皇子妃!那她话中的意思…… 众人意识到池维竹被人害死,众人各有立场,也就七嘴八舌,各自上奏。只是一提到池维竹,便是吞吞吐吐,不敢直说,这般遮掩的态度,反倒更是让皇上难看。 “够了!”皇上一喝,众臣都不敢再说。“林氏,你既告御状,朕也不能不让你说,你且把你夫君幼子的冤屈一一说来。” 林氏终于得到首肯,便把这一路上都在心中想着的话,一句句地说了出来。 夫君死亡的惨状一日日在她眼前重演,儿子惊厥死亡前的啼哭,日日响在耳边。 她简直不是在说,而是在用舌头画出一副画来,太子的冷酷无情,简直令人齿寒。 有太子一党的人就要为他辩驳,白浩被追杀了一路,已经是投诚,他本人就是最好的证据与口供。他的身上还带着太子飞鸽送过去的信,带着他的私印,吩咐他们尽量把池维竹的死亡伪造成意外或是山匪所为。 那信本该阅后即焚,但是白浩领了这差事,也怕被灭口,就偷偷藏下了一份书信,还真用上了。 这证据一出,皇上本就心中有所倾向,当即便吩咐人去城外皇陵宣太子。谁知去的人回来,却说太子早晨带人出去散心,一直未回。这下实在是无可辩驳了,皇上当即命人城里城外搜捕,本以为是大海捞针,谁知到了次日晚上,就有人首举,说是城内一所宅子有人藏匿。 禁军一拥而入,果真是找到了太子,遵照皇命,把人关进了天牢。 牢里阴暗,这边这几间牢房更是少有人住,上一次这里面关人,还是七十年前的前朝王爷,在这里面自缢了。 端王一步步走下来,见池则宁坐在稻草上,见了他来,还有心情一笑:“我时运不济,让人首告,否则我还能再陪你玩一段时间。” 端王没有心情和他胡说八道,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那不是时运不济,那是辉光的眼线。辉光被你带去哪里了?” 池则宁还没从前面的震惊中回神,就得知了何明德被人掳走,他一愣,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笑道:“这么着急啊?你放心,我安全,我的储君之位安全,他就安全。” 端王没说话,只是往地上扔了一块玉佩——那是太子妃的。 “阿嫂对我虽然很好,但是也抵不过辉光,更不用替我那两个侄子了。我确实着急,你如果体会不到我的心情,我可以每天带一部分他们来看你,想必你就能感同身受。” 池则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光线昏暗,端王一半脸被柱子挡住,隐藏在黑暗中,竟比他之前毁容只是还要可怕。 池则宁看着端王那绝不动摇的神色,终于低下了头:“我吩咐人有机会杀掉何明德,就动手,但是没吩咐他们掳走他,没必要。” 端王并不相信:“你是坚信我不会对他们动手吗?皇兄,我们毕竟有一半相同的血,我们都会做一样疯狂的事情的。” “你别对动他们!”池则宁真的是有点害怕了,他急急忙忙解释道:“你想想,他死不死对我来说都不是很必要,我抓他做什么?若说有人一定要他的命,你怀疑我,更不如去怀疑父皇!” * 旧宅。 黑衣人脱下了黑衣,从草丛里扒出来两套藏好的衣服,给何明德分了一套。那张年轻俊秀的脸,分明是宁二狗。 “所以说,你们都还是年轻,皇上比谁都了解自己儿子,也派人跟着大皇子呢。我看他就是又想弄死儿子,又不想留下杀子的名声,干脆帮太子一把算了。没想到后面还跟了个你们,这可不是巧了,皇上正嫌侯爷碍事呢。” 何明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宁二狗这么紧张,但也被影响着,换上了衣服,还抽空给皇上比划了个拇指。 “老人家还挺有耐心,这是又想搭太子顺风车杀我?” “嗯,我没有被排在行动的人了,今天早上才知道,就赶紧来找。估计是赶不上报信,只能准备一下把你偷偷带走了。现在城里估计都是皇上找你的人,侯府附近更是不能去,你最好换个装扮,出城去躲两天。” 何明德简直是无语。 棒打鸳鸯的恶毒婆婆他倒是见过不少,但是这种劝分不了,直接杀了的粗暴手段,还是头一回见。难怪那回跟自己说机会一纵即逝,原来不是说浮月楼的资产,说的是自己的命啊。 宁二狗换好自己的衣服,道:“我得回宫去执勤,不好跟侯爷出城了,侯爷越快出城越好,这里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被找到了。” 也行吧。 何明德很识时务,认真叮嘱:“拜托找机会转告王爷,快点来接我回家。” 宁二狗要走,何明德还跟在身后再三叮嘱,宁二狗简直要发誓。 何明德换好了衣服,把自己身上的东西都团一团,扔在枯井了,只把要紧的印鉴玉佩藏在怀里,脸也涂黑了,幸好这会儿城门守得还不算很严,何明德顺利出了成,却是蹲在路边,不知要前往何处才好。 过了半柱香,何明德拢过路人给他丢的一把铜板,跳出一枚抛了正反,确定了去的方向。 何明德看路边有人拴着马,拿玉佩跟人换了,说自己到了前面路口要往北去探亲,这里的茶客在他走后议论纷纷,都说这人是傻的,这么贵的玉佩,只换了匹老马。过了小半个时辰,獠牙面具的人也出了城,听说了这件事,到了路口却都犹豫了起来。 侯爷被人带走,那个傻子客人却是独身一人,虽说描述的容貌接近,但是也不能肯定。再者往日里听说侯爷做事还算谨慎,这种时候故意说要去北面,究竟是真的,还是迷雾? 最后讨论下来,这群人都觉得侯爷这是故意的,大家都猜到他这是烟雾弹,往别的方向追,他却偏往这个方向走。 几人犹豫不定,这个岔路分为三个方向,这一队人便分了开来,多往北面追去,少数往南面和西面追去了。 这群人走了半个时辰,端王也接到消息,追了出来。听到已经有人先追随而去,更是心急如焚,站在岔路口前,陷入了沉思。 第97章 无计可施 池旭尧一时也没了头绪,他看着往北面的马蹄印最多,追踪的人大多往这个方向去了,也不知是有了线索,还是调虎离山。池旭尧别无选择,只能分出一小部分去了别的方向,自己带着更多的人,快马加鞭往前追。 一行人又往前追了半个时辰,跑了几十里。马都一直累的喘气,四周仍然是没有辉光的痕迹,地上的马蹄印记也更分散。池旭尧暗想:“我们骑的是快马,辉光骑的是普通的马,算算时间和脚程,辉光差不多只能跑这么远,怎么还是见不到踪迹?还有那些追踪的人呢?” 池旭尧踌躇起来,担心因为追踪错过了线索,又怕时间太久,出了岔子,正在为难,有眼力好的属下看着前方的几个小黑点,忽然道:“王爷,那好像就是茶客说的那群人。” 池旭尧忙带人往前赶,那群人似乎也在原地商量什么,不多时就被端王赶上。端王视线一扫,并不见辉光,却多牵了一匹马,不知道是不是找到了辉光的马。 两拨人狭路相逢,端王一挥手,带来的几十人就把对面围了起来。端王带出来的是自己的亲卫,往日里没少调教。这群人并不拔出腰间长刀,而是取下了马背上的弓箭,对着圈中心的人。 这群人被包围起来,也是调整了队伍,都背靠背,对着外面。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端王并不曾见在太子或者父皇那里见过这种装束的人,那领头的男人故意瓮声瓮气地:“王爷,我们只是奉命办事,只在这里找到了侯爷吃草的马,并没有见到他,王爷与其和我们缠斗,不如先去找人才好。主子派出来的人,并不止我们一批。” 端王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 “你主子是谁?” “王爷何必为难小人。主子虽然暂时失势,小人也不能背主。” 说着不能说,这话里的却又暗示着什么。 端王踢踢马腹,马带着他走向了领头人。獠牙面具人都紧张起来,手下意识摸在刀柄上,端王的人刷拉一声,都拉满了弓。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领头人忽然隔开了的端王要摘他面具的手。 端王冷笑道:“你虽极力掩饰,但本王还是听出了你的声音。你的舌头会骗人,脸却不会。” 领头人再要躲,端王亲卫的箭尖都对准了他。只要端王一声令下,就能让领头人变成只刺猬,他汗毛直立,不敢再躲,但若是让端王摘下面具,确定了他的身份,只怕回宫之后,自己也不必刺猬好多少。 眼看着面具要被摘下,领头人高声叫道:“王爷就算是确认了我的身份,又能如何?难道还要撕破了脸不成?侯爷聪慧,我们也没有线索,眼下就要回去复命,不会再出来,王爷何不抓紧去找人,就此揭过呢?” 端王的指尖已经停在了面具之上,终究还是没有勇气。 面具摘与不摘,他都已经猜到了面前的是谁,他们还曾在宫里说过几次话,但是摘下之后呢?他还没有想好。 端王收回手,冷冷地道:“多嘴。” 他一挥手,身后的亲卫让开了一个圈,端王道:“本王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们若是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想想你的一家老小。” 领头人带着人,从那缺口离开,离开了端王视线,都给了马两鞭子,跑了起来。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92节 一个属下上前,问道:“头儿,我们就这么回去吗?” 领头人没好气:“不然呢?偏我跟端王撞上,还让他听出声音来了。他们父子打擂台,专让我们里外不是人。” 他心里生气,也不敢多说,对兄弟们道:“我看端王以后说不定就是新主子,这会儿我们真弄死侯爷,日后也要被算账,不如别做这个出头鸟,回去领顿罚就算了。端王不会多说,你们也都别提到和端王碰上的事,咱们去别的地方兜一圈,做做样子,晚上再回去复命。” 这些汉子想的也都是如此,现在完不成任务,也就是挨一顿打,但要是完成了任务,难免少不了被秋后算账,都点头应下。 一人忽然道:“那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我听说主子把左卫的人也派出来了,别一会儿让他们见了。” 想到那群鬼鬼祟祟、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这群大汉都按压不住心里的厌恶,催促着马儿跑了起来。 那边端王的亲卫看人离开,上前问道:“王爷,现在怎么办?” 端王却是轻松地笑了笑,道:“本王猜到辉光在哪里了。” 官道比两边高出一截,左边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右边是条长长的沟,长了些草和灌木。端王弃马,拨开草,沿着河道往回走,起先还没什么踪迹,走了快有半个时辰,在河边发现了半枚脚印,端王当即松了口气。 看来辉光先是在茶棚误导了人,又半道下马,让马往前跑,自己却是走了小路。众人随着脚尖指向,就见一条小溪分支蜿蜒而上,进了远处一片果林。那倒是个容易藏身的地方。 端王心情都轻松了几分,带人赶了一会儿,进了林子,树木枝丫低垂,绿叶繁茂,不容易见人。端王把人分开,让人去找,自己找到小溪边,不见人的踪迹,正在惊疑不定,难不成辉光不在此处?忽然就听吧嗒一声,鼻尖一凉,伸手一摸,好似一滴水。他抬头一看,就见头顶树枝被人拨开,露出了辉光熟悉的脸。 他一边抱着树,一边手忙脚乱地抱着一只啪嗒啪嗒甩他脸的鱼。 这让人实在是意想不到的造型。 端王好多话想说,好多问题要问,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你是多想吃鱼啊?” 逃命都要先抓一条。 何明德也很尴尬。 他本来就不是很会骑马,跑了这么远,又步行,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小溪边歇会会儿。这边风景有很好的,风吹的很舒服,不知不觉他就懈怠了起来,顺手捡了跟棍子削着玩。何明德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脚下一条大肥鱼,静悄悄的飘着不动,他也没多想,又顺手拿棍子一戳,万万没想到那鱼也不逃,就被戳了个对穿。 这和走在路上捡了钱有什么区别啊。 何明德正遗憾无人分享,就听到远处有人声传来,他也不知来的人是谁,那鱼被戳了个透心凉,也不能扔水里让人看见,只能抱着鱼爬上了树。 没想到这鱼在水里呆头呆脑,这上了岸被戳了,反倒是挣扎的厉害,啪啪啪打脸。何明德手忙脚乱,把鱼从树上递下去,终于能擦把脸了。 “一会儿回府,把这个拿去做烤鱼。我的拿手菜,回头请王爷尝尝。” 端王无语,也觉得好笑。他把鱼顺手递给亲卫,对着树上张开手,“那你还不快点下来。” 何明德看着他那姿势,笑眯眯的:“跳下去啊?王爷接我?” “嗯。” 这什么偶像剧情节?何明德也迷之甜了一下,才拒绝了,准备自己再爬下去。他攀住枝条,脚踩着树干,正要往下,忽然感觉后肩膀一痛,右手一麻,竟然抓不住树,不由自主跌落下去。 池旭尧还以为他是抓脱了手,忙上前接住了人,那手感却不对,人都是软的。翻过辉光正面一看,辉光竟是半阖着眼睛,神情恍惚,唇色发乌。 明明刚才还好好地! 池旭尧疑心他是被什么咬了,叫了两声辉光,忙脱了他的衣服检查,没找到什么牙印,却看到辉光的右后肩膀一片青色,中心一个黑色的小点,渗出一点血迹。端王也顾不得什么,拿匕首在那里割开一个小口,从里面拔出一根乌黑的毒针。何明德硬是被疼醒了。 难怪无人察觉! 亲卫都警觉起来,这林中竟然还藏了其他人!他们立刻把王爷和侯爷围在了正中间。几个亲卫跳上了树梢,才树林中检查。 风过树梢,枝叶响动,也不知哪里还藏着多少人,杀机四伏。 池旭尧却是顾不得许多,眼看辉光情况不好,他就要俯下身去,吸出毒血。何明德哪里敢,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往外一滚,躲开了。 他这会儿都不算太清醒了,道:“那都是电视剧瞎说的,要相信科学,不能吸。” 池旭尧不管他,何明德硬是握住了池旭尧的手,拦住他,“旭尧,不要让我生气,不然毒血运动的更快。把伤口再割开点,用活水冲洗,去找大夫。” 池旭尧只能听他的,忍痛又割开伤口,幸好在溪边,这会儿也顾不上了,用活水冲洗伤口,刚开始出来的血都是黑色,后面才稍微好了些,颜色却也发紫。到了一半,何明德就昏了过去,池旭尧不能再动他,只是吩咐人赶紧回城接唐大夫。 两个亲卫不多时,拖了个黑衣人过来,回禀道:“王爷,抓到了人,但是自杀了。他身上带着的毒针,和刺伤侯爷的一样。” 但是把这人搜了个底朝天,除了两把匕首,一盒毒针,这人身上什么也没有。 过了快两个时辰,唐远游才被人快马加鞭送来,顾不上腿软头晕,先过来给何明德灌了两瓶药,何明德人昏迷了,还是吐出一口血来。唐远游脸色沉重,擦了把汗,掏出银针,把何明德扎成了个刺猬,才道:“王爷,我不知侯爷中了什么毒,只能先给他稍微控制住,保住心脉,最多也只能撑六七日。虽有毒针,但若是想分析出其中用了哪些毒物,要慢慢试,只怕侯爷撑不了那么久。” “只有知道侯爷中了哪些毒,我才好对症下药,王爷看看能不能想想法子,过了六七日,就算有解药,也没用了。” 第98章 离魂 池旭尧感觉自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分辨不出唐远游的意思。他说的每个字自己都听见了,却很难明白他的意思。 唐远游不得不提高了声音,顺手拿针扎了端王一下,让他集中了注意:“王爷,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若是有线索,就去找,我也尽力,这毒凶狠,侯爷的命,一半都到阎王殿了。” 端王被他扎了一下,也清醒了,稳定了心神,才吩咐起来,留下亲卫,吩咐若是今晚自己还没有找来,他们就在城外找一个隐蔽之处,把辉光藏起来,回头给自己递个消息。他若是想和阎王抢人,时间是一点都耽误不得,池旭尧匆匆吩咐了,在昏迷的辉光额头亲了一下,就包起一根毒针,匆匆回城去了。 他一路上片刻不歇,入了宫门也不下马,竟在皇宫甬道纵马,有禁军来拦,也都被他用马鞭打开。有进宫的官员见了,难免都生出疑惑。 到了内宫,端王滚鞍下马,不等人通报,就冲进了父皇的书房。 皇上一个人盘腿在塌上下棋,见他来了,笑呵呵地招呼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一头的汗……怎么脸色这么差,眼圈红红的,是受了委屈了?” 父皇的神情同往日一样,一点儿也不像是刚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就连池旭尧都怀疑起自己来,是不是自己误会了。 但很快,池旭尧就清醒过来,自己怎么会误会呢?除了太子,谁还会想要杀辉光呢?池旭尧又是不解,又是委屈,又是担心,又是怨恨,却又不得不低头。 他跪倒在父皇面前,趴在父皇的膝盖上,忍不住哽咽,“父皇,我听你的,我与辉光和离,你放过他,你给辉光解药好不好?” 虽然他从前总是说,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如何,辉光都必须留在自己身边,但那不过是一种孩子气的话。如果一定要用分别换辉光安好,他只能屈从于这样的命运的安排。 池旭尧感觉父皇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头,那温热的感觉如同从前,却没有了那种让人安心的感觉。他听见了父皇困惑的声音:“你能想清楚,跟辉光和离,那很好,父皇很高兴。但是你说的后半句话,父皇倒是不理解,辉光是你爱的人,我伤了他,你岂不是会伤心?父皇怎么会做这种事?你莫要被人挑拨了。” 池旭尧又急又伤心。 你既然知道我会伤心,又为何还要做? 池旭尧想着父皇宠爱自己,又是磕头,又是哀求,又是许诺从此和辉光再不往来,没想到父皇却是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发出这样的命令。池旭尧想到辉光生死未卜,父皇又不肯承认相助,他无计可施,竟是从怀里掏出那毒针,在自己的胳膊上一连刺了几下。 皇上这才变了脸色,再也坐不住,顾不得穿鞋就跳下塌,抓着池旭尧的胳膊,撸开袖子一看,胳膊上三四个乌青的圆,当即大惊失色,顾不得别的,对外一叠声地叫:“宁远,宣太医,让秦照把乌鞘金的解药拿来。” 端王听到这话,再也无处可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真的是父皇啊。 皇上见他如此,也是心痛,连声道:“你看看你,为了一个男人,就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你这样,朕怎么放心?做皇帝的人,怎么能这么感情用事?你越是如此,越证明何明德他该死!” “若不是父皇逼我,我又怎么会这么做?辉光何错?” 他还想再与父皇辩驳几句,却感觉伤口发麻,腹内火烧一般,头却昏昏沉沉。原来中了这毒,却是这种感觉。 不多时,太医匆匆赶来,被关在门外。皇上的近侍秦照,奉上一个瓶子。皇上接过来,自己倒出一颗红色药丸,池旭尧却是一撇头,不肯吃,道:“给我一颗。” 皇上冷冷地道:“你越是如此,我越不可能让何明德活着。” “那我也不吃药,我也要跟辉光一起死。” 他还想跟父皇耍赖,却见父皇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冰冷。父皇没有理他的威胁,好像对他的固执失去了耐心。 “秦照,掰开王爷的嘴。” 秦照上前行了一礼,道一声得罪,就面无表情地执行起了皇上的命令。端王本已无力,怎么都挣扎不开,被父皇喂了两颗药下去,又被秦照捂住嘴一会儿,那两颗药丸早化成水,到了肚子里。 皇帝把剩下的药丸往水盆里一倒,用手一搅。端王被秦照拦住,眼睁睁看着药丸化水。 皇帝道:“就配了这些药,好些药材中原都没有,你再想给自己扎几针,就真等着和何明德一起走吧,朕也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宁远,把水倒到御河里去!” 端王不想父皇竟如此狠心绝情,他也是余毒未清,气急攻心,一下子昏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端王悠悠转醒,就见自己躺在自己过去的宫殿。窗外阳光明媚,有小宫女的洒扫声传来,恍恍惚惚,好似自己还是十六岁的时候。 耳边忽然传来“啪”一声轻响,是银碳燃烧的声音。他转过头,就看到父皇坐在不远处,守着一个小银炭炉,上面炖着个小盏。父皇见他醒了,让人取过勺子,给他盛了一碗甜汤。 “你回回一生病,就要吃这个。” 等到甜味入了嘴,端王才回了神,方才的一切都想了起来。父皇再喂他,他就转开头,无声地抗拒着。 “你以后就会懂,父皇是为你好。只有你做了父亲,才能知道父皇疼爱你的心情。” “朕已经下了废除诏书,写了新的立储诏书,等你好了,钦天监算好日子,正式好好地操办。朕从前就最疼爱你,这一切都要留给你。” 池旭尧并不激动,也不欣喜,只是倔强道:“我要辉光。” 皇上的慈爱变做了无奈,“辉光好,不过是因为从前你身边只有他,现在你好了,又是太子,天下的美人都是你的,你日后自然能懂他们的好来。就算是喜欢男人,以后府里养一两个小玩意儿,也由着你。” 池旭尧只是倔强地看着他。 皇上叹口气,一指外面的天色,道:“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何明德这会儿都凉透了。你好好休息,想想父皇的话。” 皇上只觉得这孩子冥顽不灵,操心地往外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你根本不是爱我。” “什么?”皇上难以置信地回头。 池旭尧一字一句地道:“你爱大哥,二哥,我,还有那些弟弟们,却也从不爱我们,只是要我们听话罢了。大哥二哥明争暗斗那么久,除了贪心,难道没有父皇操作的原因吗?等他们失控了,父皇就不爱他们了。我今天不听话了,父皇对我很失望,对吗?若是日后我还有别的不听话的地方,父皇是不是也会对四弟说一句,废我立他?” “父皇,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皇上一下子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攻击了一般,站立不稳,只能扶住桌子。他尘封了多少年的记忆,忽然好像被人一锄头挖了个底朝天,扬起的灰尘里似乎也有这么一句话。 池巡,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皇帝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又像是被激怒了,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叫道:“朕是天子,天下一切,朕说了的就是对。你不过二十,懂得了什么?说什么爱?你以为你那幼稚的感情,又能经得起什么?等不过三五年,你见了更多的美人,何明德也不过是惹你厌烦的糟糠,那时你才会觉得自己嫁他,是多么羞耻的事情。那时只怕你也恨不得亲手杀他,堙灭他,朕宁愿你恨我,也要做了这些,不是爱你是什么?幼稚!” 他冷笑一声,稳定了情绪,宣布自己的决定:“立储大典在一个月以后,这一个月你就留在宫中,哪里都不要去了。立储之后,你若是愿意,还可以去拜祭何明德。” 飞鸾殿的门开了又关,端王忍着疼,想离开,果然被人拦住。他要硬闯,守门的侍卫竟是不顾礼仪,直接把他扛了回去。 侍卫一板一眼地:“皇上下令,若是王爷还要硬闯,就让属下守在卧室门前。” 端王憋气,却也不想被软禁在卧室这小小一隅。 也不知辉光现在如何,虽然知道有唐大夫在,辉光不至于如父皇所说,但是他也知道,辉光的情况定然不好。 他按捺住性子,决定等晚上再试试翻墙出去,若是自己真的没办法了,也要陪在辉光身边才好。 * 至于端王一直担心的那边,众人等不到端王回来,也怕再出事,就带着侯爷先找了个农家住下。唐远游用尽生平所学,也只能吊住何明德的命。 何明德只觉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之时,眼前站着一个熟悉却又不该出现的人。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93节 智尘笑呵呵地指了指面前,道:“侯爷,你站在老僧的木鱼上了。” 何明德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半只脚卡在了智尘的木鱼里,忙挪开了脚,却又觉得不对劲,又踩了回去。 智尘:…… 何明德不太确定:“这就是传说中的……离魂?这梦有点新鲜了。” 智尘只好停止敲木鱼的动作,道:“梦也好,醒也好,侯爷还记得老僧讲过的故事吗?此间于侯爷,已是危险之地,若是身躯已腐,侯爷可就要堙灭天地之间了。不如顺着来路,回来处去罢。” 第99章 来处 来处…… 何明德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智尘大师的意思,他叹了口气,盘腿坐在大师的对面。 “大师,我这是做梦,还是真的看见你了呢?” 智尘笑道:“庄生梦蝶,谁又说得清呢?” 何明德无奈,他实在是不喜欢和这种打机锋的老和尚的聊天。 他坐在原地许久,想了很多,却什么都没想明白。怎么好好地,就非要小命不保呢?唉。 “大师,若是我要回去,路又在何处呢?” “从何处来,自然要从何处走。” 来处?是指侯府,还是指一切开始的源头呢?晏武帝遗冢,他碰上那枯骨手指的一刻呢?若是果真能重回生长的地方,那他这几年生活又算什么呢?桃源一梦吗?何明德想来想去,还是舍不得。 “我觉得我还是能再抢救一下。” 智尘并不劝解,也不阻止,只说出了自己看到的东西:“生机渺茫。” 他看何明德拿不定主意,道:“侯爷若是拿不定主意,何不先去那处瞧瞧呢?人只能看着眼前之事,在此间生活久了,难免对来处记忆模糊。” 说罢,老和尚又拿起了犍稚,他看何明德还坐在自己的木鱼上,无奈地挥挥手,把何明德从自己的木鱼上挪开。何明德身不由己,只觉得身体轻飘,眼前一切飘摇起来,待到一切安定,只见眼前一片青绿,原来已经身在一座山脚。 他抬头看时,只见山腰隐约有光亮,便向着光亮而行,不到半刻钟的功夫,走到近前,就见那处光亮越胜。何明德拂开最后一枝遮挡视线的叶片,就见前方微光浮动,一座棺椁就在眼前,好似海市蜃楼一般,那棺椁之后、之上,逐渐现出了一个墓室的模样。 就算是过了四五年,他也能一下子认出这是什么地方——晏武帝遗冢。 他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前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正疑惑,就见一群眼熟的人,穿着鞋套,手里拿着相机或工具,打着手电筒走了过来。领头的男人正是自己的导师,跟在他身旁的,不是自己,又是谁呢? 何明德看着过去的自己,好似朝圣一般,慢慢地走近棺椁,被蛊惑似的,伸出一根手指,碰上了旭尧的手指。那个自己年轻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激动而幸福的笑,而后身体一滞,不由自主地跌了下去,被同窗们扶住。 “叫救护车。” “谁带水了?” “都散开点,通风。” 何明德看着老师同学们因为自己晕倒而担心的神情,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扇风,心中酸涩。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拍拍过去的自己,就在他的手指碰到过去的自己时,一股难以抵抗的吸力从身体传来,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真实的棺椁,真实的老师,真实的……世界。 但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又变作海市蜃楼一般,充满着迷惑人心的力量。何明德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他难以下定决心,却是步步后退,退了几十步,转身就跑。 不能这样。他想,至少,我还要和旭尧告别。 他不敢回头,往宫中的方向狂奔,不过片刻,他便到了皇宫大门。 他去宫中的次数不多,去了也是陪着端王,或是有宫人陪伴,因此用了好些时候,才找到了飞鸾殿。此时已是子时,飞鸾殿内却是格外地喧嚣。守门的侍卫守在一旁,无动于衷,旭尧被两人押在地上,那两人神情惶恐,手上却是毫不留情,把端王的手反缚了。 一个侍卫劝道:“王爷,皇上下了命令,非但是飞鸾殿,宫内其它各处都加强的守卫,只要不伤及您的性命,可用一切方法阻止您,您不可能出去的。至于要以伤害自身的行为威胁,皇上已经在太医守在飞鸾殿外,说是只要殿下不死,便能救回来。殿下若是死了,非但这院子内外几十人要陪葬,就是侯爷也不许安葬。” 那几十人都跪下哀求起来。 池旭尧万万想不到,父皇竟然如此狠心。 那院子外有太医奉命进来,要给端王包扎腿上的伤,却被端王一脚踢开。 侍卫们见他如此,道一声得罪,又是强行让太医上来给他上药,然后扶着端王,强硬地把他送回了屋里。 端王手不能动,一条腿上有伤,用力地一踹门,踹了两脚,支撑不住,自己反倒是狼狈地摔在了地上。他实在是无计可施,万万想不到对自己最狠的人,就是自己认为是自己最后退路的父亲,想到辉光无辜丧命,更觉得是自己的错。 早知如此,他就该和辉光和离。 或者早就该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天真的抛却,认为父皇的宠爱真的能抵过一切。 他又想到智尘当初所说,辉光会为自己挡了灾难,确实如此,自来夺嫡之事,九死一生,自己却是一路顺遂,反倒是辉光,几次遇险。 早知如此,不如当初自己死在火中,无知无觉,辉光也不必经此一遭,受这等苦。 他再也管不了屋外还有多少人,只能伏在地上哀哀哭泣,哭自己,也哭辉光,恨不得把心也呕出来,再也不要做人了。也不知哭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了熟悉的温柔的声音。 “旭尧,不要哭了。” 这熟悉的声音让池旭尧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抬头一看,就见辉光正在自己眼前,眼中含着不知多少的悲伤。 倘若不是幻觉,辉光能出现在此处,只有一种可能了。他挣扎着往前,却是扑了个空,他竟果真是不能触碰辉光。他伏在地上,竟不敢再抬头,只是一股脑地把方才想的话都说了出来。 “对不起……若不是我,你定然还好好地,你不会来寻访墓葬,也不必如此劳心劳力,更不会几次三番遇到危险,如今还要为我送命……你为我而来,我却只给你带来了厄运……” 越说,越是伤心,这些,也不是他所希望的呀。 何明德叫了他几声,他也不理,何明德只好也趴在了他的身边,凑在他的耳朵旁一遍遍地念叨:“难道你要怪自己太出众惹人嫉恨?你要怪自己太可爱,让我不能拒绝?还是要怪自己身不由己,投生在皇家?我很高兴能遇到你,我也从不后悔我所做的每一个选择。是我选择爱你,是别人伤害我们,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样温柔,池旭尧心里空落落地,不再哭了,眼泪却是控制不住地流下。 池旭尧挣开了绳子,小心地把自己塞进了辉光的怀里。他感觉不到辉光的体温或者是呼吸,只能用眼睛去感触这一切。 他仍然痛恨自己。何明德看着他绝望的眼睛,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两个人都看到了这个动作,却都没有触感。池旭尧一下子转开了头。 “智尘大师说,”许久,何明德才开口,“他说我生机渺茫,但可以回到我的时代,我的故乡。我来,是和你道别的。” 在昨日之前,这对池旭尧来说,还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消息,但在今日,这却是世界上最好的消息了。 他擦干净眼泪,紧张地看着何明德,像是在确认,何明德肯定地点点头。 “我刚从城郊邙山回来,你的陵墓会修在那里,那里才是我们相见的第一面。我在那里看到了回家的路。” 池旭尧那混沌的脑子逐渐清醒,他根本不需要再多想,就催促道:“那你走,你回去,你已经陪了我很久,让我渡过了最可怕的时光,以后的路再艰难,我都可以一个人走了。” “我知道的,但是旭尧,如果让我自己选择,我还会再来你的身边,所以你要好好地生活,做你的皇帝,就算隔了千年时光,也要让我从书上看到你安好。让我仰慕你,让我寻找你,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让我能再一次地爱上你。不要责备自己,改变自己。” 用五年的时间,换一份一辈子的爱,很值得啊。 不要改变历史,如果时空是一场循环,我还是想再在邙山墓中,找到你。 池旭尧点点头,答应了他。 何明德看他情绪稍好,才劝他道:“去床上休息吧,我陪着你。” 也不知道两人之间还有多少时间,一分一秒都显得弥足珍贵。 池旭尧顺从地站起来,爬上床,眼巴巴地看着何明德坐在他身边,示意他撩起自己的裤腿。池旭尧知道自己要被辉光批评,却不舍的花时间辩驳,乖乖地照做。没想到辉光却没有骂他,只是对他伸出了小拇指,像是在哄小童:“以后不要让自己冒险,不要让自己受伤,好不好?” “好。” “也不要责备自己,多想一想,我因为爱你而得到的幸福。” “好。” “没必要伤心,就好像当初,你留在山上,我在京城,我们不能相见,却都知道对方安全幸福,是不是?” “是。” “余生漫漫几十年,若是遇到爱的人,你就娶她,夫妻和睦,儿女成群,好不好?” 池旭尧的眼泪漫了出来,看不见面前的人,心里想,不会再有别人,却不想再让辉光担心。 “好,那你也要。” 何明德郑重的点头,“好。” 端王伸出小拇指,和何明德勾了勾。 何明德想:“就骗你这一次。” 这一晚,端王无论如何都不肯睡,何明德虽是越来越疲惫,却仍是陪着他。直到天色发白,池旭尧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瞌睡,再醒来时已经是漫天金光,天色大亮,他看着身边,又看看屋内,空空荡荡,不死心地在屋内梁上床下、甚至于抽屉柜子里都看了一遍,行尸走肉一般,等他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躲避什么事实时,终于忍耐不住,拿袖子掩住了脸,把忍了一夜的泪都流了出来。 从此世间情爱,于他都是回忆了。 第100章 陪伴 “侯爷,你的时间可不多了。”智尘这次不敲木鱼,改抄佛经了。 何明德无奈地伸手去撩那宣纸,只掀起了一点点的页脚,就觉得疲惫极了。他听和尚这么说,倒也坦然:“你不是说生机渺茫嘛,那和必死无疑之间总还是差点距离。” 智尘抚平纸张,实话实说:“老和尚觉得还是过几日去给侯爷做道场的可能性比较高。” “所以大师你要偷偷转告唐大夫,努力救我啊,毕竟操办丧事,真的费心费力。” 智尘大师停下手,静静地看着何明德。何明德被那平静的目光看着,强撑着的轻松被慢慢溶解。 “我对旭尧说过,若是再有一次选择,我还会选择他,我说的就是现在。就算是生机渺茫,我也想赌一回,若是赌赢了,那很好,若是赌输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也请大师保守秘密,就让旭尧以为我回家了吧。” “正如那次我告诉大师的,若不是与过去割舍开,我也不会选择这边,纵然看起来愚蠢至极,我也不想改变我的选择。因为总会想到,倘若我赌赢了,能再与旭尧牵手看一次花,迎一场雪,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唉,这辈子,我就骗他两次。” 智尘叹了口气,不再相劝了。 “既如此,我只能为侯爷祈福了。” 何明德其实也知晓,自己哪里就能赌赢了呢,他买彩票连五块钱的本钱都没赢过,但是只要想到漫漫余生,自己的每一天都会后悔自己没有选择旭尧,想象旭尧一个人的样子,就觉得这样的人生也不是多么值得。 何明德问道:“现在只有大师能看到我,是否预示着什么?” “你的躯壳逐渐衰败,神魂也在衰败,等你的身体了无生气,你的神魂也将堙灭。” 也行吧。 何明德稳了稳有些慌乱的心神,对智尘拱拱手,道:“那我也就与大师告辞了,大师若是无事,也不要再把我拉过来了,毕竟若是我濒死,我想见的也是王爷呢。” 智尘无奈笑笑,挥挥手,把他送走了。 宫里。 端王在侍卫们警惕的神色中,叫来了侍女,为自己梳洗,更衣,整理发冠。等一切结束后,除了双眼还有些红肿,嗓子有些哑,竟是看不出他还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94节 他走出房门,侍卫还要拦,却被端王冷冷地睨着:“本王去面圣,你们若是不放心,跟在后面便罢。” 这副模样,与昨夜那个可怜凄惨、自言自语的疯子,可是大不相同了。 侍卫们看他似乎是恢复正常了,不知为何却又更吓人了。他们忙赔笑着,暗暗派人去回报了圣上。端王知道他们在拖延时间去请旨,也不着急,毕竟他也未有把我,准备好自己的心绪。 等了两刻,那侍卫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道:“王爷,皇上宣呢。” 端王没看那些乌泱泱跟在自己后面的人,径直走在这甬道中。他想起有一次,辉光陪自己经过飞鸾殿,那时候飞鸾殿还在修缮,自己尚没有勇气去回首。走到近前,辉光忽然从自己的左边换到了右边,挡住了飞鸾殿的大门。 “没什么,我们以后再来。” 辉光总是如此,从不催促自己去面对自己尚且不敢面对的东西,无论那看起来多么无害可笑,他都会替自己挡住。 但是这一次,这条路只能自己走下去了。他允许自己尚存懦弱,想象着辉光站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前进。 每走一步,池旭尧的心都更定了下去。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再见辉光一次,即使他们不会再有这些记忆。但这是辉光想要的,也是他想要的,辉光可以回家,那就让他偷来几年时光,去照亮他的一生。 他却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辉光真的站在他的身边,走过漫长的甬道,陪着他走进了大殿之中。 “父皇。” 端王恭恭敬敬地给皇上跪下行礼,皇上审视着他,没有让他起来,也没有责备他,只是沉默着。 过了很久,端王又道:“父皇,儿臣才失了母后,又发现皇兄欺瞒,遭逢剧变,尚且没有回过神来,就发现父皇把辉光也从儿臣身边带走,儿臣激愤之下,才说出那些话,父皇伤心,儿臣又何尝不是?” 端王膝行几步,抓住了皇帝的手,道:“父皇,儿臣已失去一切,纵然心中对父皇所做之事不甚理解,却也不想再失去父皇了。” 他说着不想失去,心中却知,无论如何,他们父子对对方都不是原来的心境了。他再也不敢相信父皇了,他在失去辉光的同时,也没有父亲了。智尘大师说他命中没有亲缘,竟是一字不差。 想到此处,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落在皇帝的手上,皇帝也是忍不住,扶他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道:“你我父子,血脉至亲,岂能因为他人生疏了?朕看你今日也是想通了,朕知道辉光委屈,朕会给他哀荣,让他厚葬,你若是过不去,以君臣之礼去祭奠他一番也就罢了。” 端王点点头,“儿臣知道,只是还需要一些时日,平复心情。” 皇上忽然想起来,问道:“辉光的尸……”他看着儿子平静的目光,改了措辞,“他在何处?” 端王摇摇头道:“那日儿臣吩咐,若是晚上等不到儿臣,就让亲卫找一处隐蔽之地,儿臣回宫之后一直未能见到亲卫,因此不知。” 皇上心里盘算了下,既然不知道,那以后也不知道的好。也就不再追问,只是吩咐道:“这段时间你就留在飞鸾殿,朕的册封诏书这几日就能送过去。钦天监也算好了时间,一个月后举行大典,你看如何?” 端王苍白着一张脸,点头应下。 皇上看他面容疲倦,又很是乖巧,也不忍心,吩咐他早早回去休息,这段时间好好将养才好。 端王告退前提起绿浮,皇上只是犹豫片刻,这女子被他扣下,本也是为了何明德,现如今他死了,倒也不必管了。 “那案子朕让人去问过则宁了,是给了死者弟弟钱,弟弟在家里给哥哥提前几日吃的毒蘑菇,朕这几日也是忘了,既如此就让府尹去把人抓了,那姑娘放出去吧。” 端王也不多问,知道绿浮无恙,也就放心了。 夜间,端王难眠。 院子里的侍卫都撤了出去,只守在宫殿之外。 今夜的月亮格外地圆,端王趴在窗户前,想到那夜辉光对自己说,自己是天上明月。回过头去看,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哪一刻爱上辉光的,但是在他说自己是明月时,自己的心跳快极了。 月光和风落下的感觉,像极了辉光看自己的温柔,他趴在窗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他猛然惊醒,看着周围。周围安静极了,只有虫鸣啾啾。他却不肯死心,低声问道:“辉光,是不是你?” 一时间,风也停住,似乎是一种否认。 池旭尧等了一会儿,无人应答,觉得失落,又觉得庆幸。他满腹的情思无人可说,只能一一留于纸上。 何明德站在他的身边,看他把委屈心酸写在纸上,又一一涂抹,只写下自己封储的好消息,好似对面有人能收到这封信似的。 何明德死死地攥住自己的手,免得自己忍不住,去碰他,去安慰他,化作一阵风,去拥抱他。 他不能这样,旭尧要相信,自己仍然活着,若是有一个能走过千年的邮差在,他们就能收到对方的情思。 池旭尧看着信,笑了一下,眼泪却滚了下来,喃喃道:“你才走了一日,我就想你了。” * 再说绿浮那边,先是被关进牢里,前几日王爷和侯爷或是自己,或是派人来看,后面却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了,只看那狱卒对自己的态度一日恶劣过一日,就知道外面必然是出事了。 忽有一日,她在牢中想着事儿,就见一个少年也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穿着陌生的官服,腰间悬着腰牌,挥退了一众狱卒,问起自己和侯爷的关系,实在是莫名其妙。但是再往后,她连这种稀奇的事儿都没见过了,等了不知多少天,也不经堂审,忽然就被放了出去。 外面竟然无人接她,侯爷王爷必然是不知晓此事了。她心中奇怪,赶到浮月楼,却见浮月楼仍是被封着门,楼里的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她无处可去,去侯府问了,才知道侯爷和王爷多少日没有回来,去宫里问,只说是留在宫里了,更多的也不知道。 绿浮只觉得处处透着奇怪,但是侯爷不在,浮月楼不能不要,她休息了半日,便去衙门办了手续,把浮月楼的封条撕了,又去把浮月楼的旧人一一找了回,只是经此一遭,还愿意跟着浮月楼的人少了一小半。 浮月楼的名声被毁,要重建起来必须要有一个新的亮相,绿浮盘算着这件事,准备去和几个商会的领头谈些生意,正走在路上,忽然肩头被人一拍:“绿浮姑娘。” 竟然是那天来牢里看她的少年。 绿浮疑惑地看着他,等着他自我介绍。这少年道:“我叫宁二狗,侯爷的朋友。我看了你一路了,在忙浮月楼开业的事?你不知道侯爷出事了?” 这消息又传不到宫外,绿浮又哪里知道?绿浮忙把人请到一旁的茶坊,请他细说。绿浮这才知晓,这些天竟发生了如此剧变,眼下无人知晓侯爷所在之处,但唐大夫尚未回府,想来侯爷尚且安好。 宁二狗劝绿浮先不要急,等一切尘埃落定再重新忙开业的事也不急。绿浮红着眼,却是摇了摇头:“侯爷与王爷待我有大恩,他们的打算我不知晓,但是他们把生意交给我,我便先做好这些,若说处处只依仗着王爷与侯爷,他们要我又有何意呢?” 说罢,谢过了宁二狗,会了帐,告辞离去了。 自此绿浮非但把浮月楼的事情准备起来,一并先接手了何明德的情报网,把京城中街头巷尾的消息,先汇总到浮月楼来,过了几日,竟真让她得到了一个非比寻常的消息。 第101章 册封 “昨夜那秦家小姐被他父亲带着,去见了废太子。这天儿又不冷,那小姐却是穿着披风,把自己挡的严严实实,后来刮了阵风,有人亲眼见的,那秦小姐的肚子可有三四个月大了。” 秦家小姐的父亲是北衙禁军首领秦照,皇宫大内的两万多守卫都由他一人调配。他今年快五十的人,膝下只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养的瑰宝一般,前年就有人上门提亲,他是百般挑剔舍不得,那秦小姐现在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眼下却是大着肚子,深夜去探访太子。 来回话的人自己揣测起来:“侯爷前些时候让我们查访,太子有一个神秘的情人,我们遍寻不到,或许就是这位秦小姐,也未可知呢。” 这就有趣了。 从前大海捞针不好找,现如今有了目标了,那消息就顺畅了起来。 绿浮让人找了秦家的丫鬟和大夫,几番探查,终于确定秦小姐确实是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还有一位神秘的情郎。秦大人起初知道这件事,闹得很大,逼问秦小姐,要杀了那畜生,不知父女两说了什么,秦大人那股杀人的心气没了,逼着秦小姐断了关系,堕了这孽种。但是秦小姐情根深种,父亲逼她,她是一连六七日,滴水未沾,气息奄奄,秦大人心疼女儿,只能应允她。 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位神秘的男人到府上来,与秦小姐也好似夫妻一般,只是不知为何,两人始终没有提迎娶之事。府里的下人被吩咐要闭紧了嘴,心里都暗自揣测那必然是位贵人,否则秦大人作为北衙禁军首领,皇上面前的人,谁敢这般欺辱。 也就是最近,那位贵人不再出现,秦小姐成日以泪洗面,府里的人以为他们的事情了结了,才敢议论起来。 绿浮问起昨晚秦照大人去见废太子的情形,来人摇头:“人都被赶出去了,听不到说了什么,只是看神情都很严肃,好似在商议什么,不像是吵翻了。秦照大人走后,那牢头还反复叮嘱下面的人,说是要闭紧了嘴,不能提秦照来过的事。” 这就是欲盖弥彰了。 绿浮心里盘算了一番,叮嘱来人继续注意着,又让人从账上取了五两金子,让分送给送这条消息的人。 纵然绿浮不知宫中官场的详情,但是北衙禁军这样特殊的存在,和废太子又有这样的关系,难免让人担心起来。 若是往常,这般的事情必然要侯爷或是王爷拿主意的。 绿浮又去拜访了侯府的管事官,请他入宫一趟,问问王爷,拿个主意。管事官头都要挠秃了,连声叹气,道:“昨日我就往宫里去了,宫门都没进过,我花了不少钱,那守门的才跟我说了,里头的旨意,不许王爷见外面的人。” “今日我又去,听说王爷被册封了太子,却仍是不许我去。” 绿浮一惊,问道:“册封太子?这事儿是真的?” 管事官直叹气:“废太子的诏书下了好几日了,册封王爷为储君也是理所应当的,若是确定,估计明日就该传开了。但是怎么还把王爷关在宫里啊?” 绿浮也是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那眼下这要怎么办? 绿浮和管事官商量起来,都怕这废太子和秦照勾结,万一逼宫,那可是天翻地覆的大事情。管事官想了半日,道:“我进不了宫,不如去拜访一下与王爷交好的官员,或能传递消息。但是王爷现在在内宫,若是没有旨意,他们也进不去。” 正在忧愁时,那起初跟着侯爷的亲卫终于送来了侯爷的消息。 “侯爷现在住在城外的青坪村,十分隐蔽,倒是无人去找,但是唐大夫还是找不出毒药的配方,只能揣测着配比,拿耗子实验,那附近的耗子都让兄弟们抓完了,却仍是没有头绪。唐大夫说,若是还这样,侯爷只怕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绿浮虽早已听宁二狗提起,却始终不肯相信,直到今日听闻,不得不信,眼泪就流了出来。侯爷待她恩重如山,若是可以,她宁远用自己的寿元去换了来。就是管事官,也是忍不住擦了擦眼泪,这么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如此了呢? 那亲卫见了他们悲戚,却不得不继续说:“属下本想入宫回报王爷,却是不得入内。唐大夫的意思是,王爷若是能出来,就是再见一面也是好的,免得终身抱憾。” 管事官思来想去,也是想不出个能往内廷传信的人。 为难之际,绿浮却是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那宁二狗是在内廷行走之人,侯爷也曾提起他与宁公公的关系。那宁公公曾帮过侯爷,如今王爷又为太子,宁家人只怕不会拒绝传递一二消息。 想到此处,绿浮匆匆写了信笺,拿火漆封了口,往宁府去了。 到了宁府,刚递了帖子,只是片刻,那宁二狗的指尖就夹着那帖子回来了。今日这人穿了一身黑底银纹的官服,挎着刀,倚在自家门口的石狮子上,笑道:“绿浮姐姐,可是巧了,你早一刻晚一刻,我都不在府中了,可是天注定我们今日要见了。” 绿浮虽是心急如焚,却仍是忍不住无语了片刻。 她给宁二狗行了个礼,央求道:“大人,侯府中有些事,还想请王爷拿主意,只是宫规森严,不知能否劳烦大人,做一回信使?” 说着,绿浮招了招手,马车边的奴仆撩起车帘,车内放着一个箱子。 “这也是无奈之举,请大人下降传信,侯府自然有重金奉上。” 宁二狗打开盖子一看,金灿灿一片闪了眼,他却没有应下,反问道:“这信中是什么?若是不知,我岂不是犯了大罪过了。” “大人既是侯爷的朋友,我岂会陷害大人?” 宁二狗并不接话,只是笑着看绿浮,等她的回答。绿浮知道,若是她什么都不说,宁二狗是绝不会帮忙了。绿浮想了一番,最后道:“侯爷这一两日大限将至,王爷若是能脱身,还请最后一见。” 宁二狗倒是愣住了,问道:“侯爷……还活……” 他被绿浮狠狠一瞪,改了口,问道:“你知道侯爷在哪儿?” 绿浮点点头。 宁二狗出来回神,也不知想了什么。好一会儿,他把信收在怀中,保证:“放心,前两日连我都见不着王爷,今日王爷的好日子,监管松了些,这信一会儿就能送到王爷手中。” “若是方便,请带王爷的信笺回来。” 说罢,宁二狗吩咐府里的下人,把自己的马车换成了马,翻身上马,又俯身对着绿浮道:“好姐姐,我不要那金子,等事情办完了,你请我吃饭。” 绿浮虽是浮月楼的掌柜,却也多多少少受人骚扰,语言轻薄,宁二狗这点连占便宜都算不上,绿浮自然不放在心上,回浮月楼等消息去了。 * 那边宫中,宁二狗果然是找着空,把信笺送给了新太子。 池旭尧今日被册封,宫里很是热议了一般,反倒是池旭尧自己谢客,飞鸾殿里比旁处更安静。 池旭尧拆了信,绿浮写得很简短,上面写了池则宁和秦照之女的事情,请王爷在宫中多多留意北衙禁军的调配。到了末了,才说起唐远游的叮嘱,池旭尧虽已做了多少的准备,虽知晓辉光仍在另一个世间生活,但是离别的时刻,他仍是心如刀绞。 何明德在一旁看着,也是心中酸涩,他虽然在,却不能安慰自己的爱人。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95节 池旭尧让人去请示了父皇,眼下封储,他府中无人,能否回府,皇上果然是不许,说是府中要安排辉光的后事,回去不好。他已经派人出城去联系太子的亲卫,等把辉光的尸身带回,就下旨解除两人的婚姻关系,他也就没什么立场回府。 这段时间他派人把原来的端王府好好修缮,等立储祭天仪式结束,池旭尧就能去太子府居住了。 池旭尧知道自己争辩也无用,烧了绿浮的信,自暴自弃地想,池则宁逼宫最好,干脆把这一切都毁了算了。 他写了封信笺,让宁二狗带了回去。 宁二狗池疑道:“王爷不想办法出去?” 池旭尧没什么情绪起伏,“怎么出去?挟持父皇吗?” 宁二狗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这大逆不道的话,却见太子忽而一笑,苦涩中又有三分满足:“况且,我已经与辉光话别过了。” 夜深人静,何明德躺在了池旭尧的身边,感觉自己更加困倦了。 他也看到了绿浮的信,知道自己也就只剩下一两日的时间。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倒计时,分别来临,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不舍,有千万句爱语还未说出口,不能说出口,偏偏还有池则宁不安分。 旭尧虽然答应过自己要好好生活,但这两天看下来,他外表看起来虽然还好,却实在是强撑着,让何明德实在是放心不下。 好困…… 何明德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袭击了自己,他用尽心神去抵抗,却仍是无力回天。 不是说好了,还有一两日吗……唐大夫,你这个神医的判断,不行啊…… 何明德拼尽全力,翻了个身,想用手去触摸池旭尧,碰到的那一瞬间,却看到自己的手忽然消散……他再难抵抗,陷入了黑暗…… 第102章 清醒 “侯爷?” “侯爷?快醒醒?” “你行不行啊?这可是我拼了命带出来的。” “我以为你被我救回一条命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医术了。” “唐大夫您消消气,外面的药好像好了,需要您去看看。宁大人,您也该换药了。” “哎呀,那怎么还是不醒?让我试试,侯爷!王爷!池旭尧!他出事啦!” 恍惚中,何明德好像听到了什么,但他的精神实在是无法集中,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意思,直到一个名字闯了进来,他心脏猛地一跳,睁开了眼睛。 他尚且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自己是何人,下意识地念出了那个名字:“旭尧……” 旁边的人一拥而上,领头的一个凑了过来,半张脸裹着绷带,半张脸血呼啦差,瞪大了一只眼:“真的醒了?唐大夫!” 大嗓门震得何明德脑袋一晕,又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天已经晚了,这次倒是能思考了。宁二狗顶着一张绷带脸,边叭叭叭地说起这惊险的事情来。 距离那日宁二狗进宫已经三日了。 宁二狗那日知道何明德还活着,大为吃惊。那乌鞘金没有解药,基本上活不过两三日,皇上都以为何明德早就断气了,宁二狗自然也是。他得知何明德还活着,当即动了心思。那解药确实是没有了,但是那配方却应该还在。 旁人不知,宁二狗却知道,北衙禁军在内廷的住所,有一队是专门负责暗杀,其中便研究了不少毒药。宁二狗就有心去那里偷配方,结果没找到解药的配方,时间又急,干脆把人家的几本配方都偷走了。 没想到刚出宫门,就被人家发现,一路追,他躲来躲去,先去侯府找了绿浮,问清了地方,绿浮怕再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就跟着宁二狗一起出城。刚出城又被人追过来,宁二狗把东西都交给了绿浮,自己把人引开。 到了青坪村,唐远游听绿浮说起这事,打开包袱一看,全是毒药的配方,当即就是无语。不过能有这些,总比自己胡乱配要快的多,因此就翻阅起来,绿浮却在那包袱里又找出个小瓶子来,打开一看,好像就是清水,唐远游闻了闻,又尝了尝,分辨出几味药材的味道,当即精神一振。 等宁二狗一身伤地找过来,果然告诉他们,这是爷爷那日偷偷留下的一瓶化了解药的水。 有了毒药的配方,还有这么一瓶化了解药的水,唐远游当即便开始试着配解药,可惜有些药材一时难以找到,只能找些药性相近的代替,作用却是未知。 几人等了两天,等到唐远游说何明德的脉象平稳了,却还不醒,都着急起来。还是宁二狗胡说八道,凑巧何明德也逐渐清醒,才把他叫回人间。 “旭尧这几日怎么样了?池则宁和北衙禁军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几个人听他说起,都大为惊讶,“侯爷怎么知道……” 何明德打断他们,“那不重要。” 这几人只能按捺住惊讶的心情,道:“不知道呢,我偷了东西,皇上估计猜出侯爷还活着,这几天又开始找侯爷呢。侯爷没醒,我和绿浮姐姐也不敢回去打听消息。” 何明德觑他一眼,没说话。 唐远游也道:“侯爷既然醒了,自然要把消息传给王爷,不过这些事情还是让我们烦心,侯爷还是好好休息吧。” 宁二狗补充道:“总在这里也不安全,我们这两天最好换个地方。” 何明德却是感觉身体发虚,但是想到他离开前旭尧的样子,他可真害怕旭尧一时想不开,什么都不做,任由池则宁逼宫。万一出了事,他岂不是要哭死?因此人虽然是躺着,心里头却一直盘算着。 想了好一会儿,何明德想起离这里半天远的地方就是柳家的练兵之地,柳盛将军他不敢招惹,但是柳瑞与他也是有过命的交情,胆子也大,有时提到皇上,还敢说几句不敬之语。照宁二狗所说,留在此处,毕竟是村里,难免走漏风声,柳家军营铁桶一块,反而安全。 况且……想到池则宁一事,若是真的出事,领命的有很大可能是柳将军,自己也能快些得到消息。 想到此处,何明德不在耽误时间,让唐远游和赵路一起去柳家军营外面蹲守,把一个出来放风的小柳将军“挟持”过来。何明德病恹恹、颤巍巍地给他一行礼,柳瑞就跳了起来,连声说着帮他。 “要我说,皇上就是不讲道理,当初王爷,哦,不,太子成了那副模样,你不计较,和太子成婚,感情又好,太子也一日好过一日,皇上就来捡便宜,过河拆桥,棒打鸳鸯,实在是过分。” 何明德正想看他为自己不平,便又加了把火,咳嗽两声,孱弱道:“皇上也是爱子心切。” 柳瑞嗤笑一声,但看他为皇上说话,脸上却是神情落寞,显然是除了如此安慰自己,别无他法,立刻便豪情万丈,道:“你放心,你就在我那里好好休息,不会有人去搜查,也不会有人往外说。等太子登基,你们还是一对。” 何明德心想,这安慰还不如没有,大家青春年少,凭什么就此分别,好似偷情一般? 但眼下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何明德问起柳将军,“旁人能瞒,只怕柳将军不好瞒,他那边……” 柳瑞挠挠头,有些困惑,“我爹前几日听说,还为你有几分不平,应当没事。不过他好像很生皇上和太子的气,说皇上为一己之私,伤人性命,太子若是不能守护心爱之人,也不该强行留人,总之你去了,可别在我爹面前说太子好话。” “柳将军倒是很性情啊。”何明德也只能这么说了。 何明德就此跟着柳瑞回了军营,这地方安全,也能安心修养。柳瑞下午就带着何明德的一封短信和信物,进宫去拜访太子。 找到飞鸾殿,太子却不在,说是刚离开,去找了皇上,说有事情要回禀。柳瑞就又溜溜达达沿路找过去,他脚程快,走了一会儿看见了太子带着几个侍卫,就追了上去,一把搂住了池旭尧的脖子。池旭尧被他往后一带,差点摔了。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认出了来人,也不知道要不要护驾。 倒是柳瑞自己十分过意不去,他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没想到端王这几日消瘦,又精神萎靡,竟果真让他带过去了。 柳瑞看池旭尧这才多久,气质大变,眉间阴郁,人也有几分肃杀之气,从前虽然说一不二,却与现在截然不同。从前尚且是有血有肉的人,如今却有几分像是无情的帝王了。 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柳瑞道:“太子殿下,臣在宫外听说了太子殿下的事,来问问殿下的起居安好。” 池旭尧不想去见父皇,却也没有心情寒暄,说了几句,就要告辞。柳瑞借着衣袖宽大,擦肩而过之时,悄悄地把何明德的佩玉和书信都塞进了太子的手中。 太子起初还未反应过来,但是那手指在玉佩上一摸,认出了那形状,眼前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住。 柳瑞见他明白过来,对着他挤眉弄眼,道:“既然一切安好,臣就放心了,那臣先告退了。” 池旭尧扶着栏杆,在围栏上坐了好一会儿,感觉那阵晕眩过去,才匆匆吩咐侍卫:“去告诉父皇,就是孤身体不适,改日再去请安。” 吩咐完,也不再等,匆匆回了飞鸾殿,屏退左右,抖着手打开了那封信笺。 旭尧我爱: 见信安。经过唐大夫与二狗、绿浮的舍命相助,我侥幸重回世间。我已无危险,只是身体虚弱,尚不能久坐,只能先报平安而已。你我皆在人间,虽有万千困厄,亦有重聚耳鬓厮磨之日,希望你亦要保重,准时三餐,勿要让我忧心。至于池则宁之事,亦不能有厌世之举。 其余之事,其余之情,待我见你之时,西窗点烛,执手长谈。爱你,爱你。 辉光。 这封短短的信笺,池旭尧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这实在是太过美好,令他不敢相信,他疑心这是柳瑞骗他,但是他看了许多遍,这确实是辉光的字迹无误,那玉佩也是辉光常戴的玉佩,边角有个小小的磕碰,他记得很清楚。 辉光还在此间,仍在自己身边。 想到此处,他想要放声大哭,却又怕被外面的人听见,只能强行压抑自己,在屋内转来转去,恨不得大笑,大叫,想去感谢看不见的神佛。 过了许久,他才冷静下来,取出了袖中写好的折子。 他这几日观察北衙禁军在宫中的调配,看出了不少的问题,与秦照关系不太好的属下,都被慢慢调配去守宫中不重要的岗位,或是调配宫外。因为半个月后太子的立储祭天典礼,宫外也需要安排人手,人员调动很正常,也无人怀疑,只疑心秦照是借此报复。 但是有这些调配,再加上秦照与废太子的往来,还有秦家女的腹中胎儿,这些足以让父皇对池则宁耐心告罄。逼宫造反,那可是死罪。 池旭尧看着自己写好的折子,又看着辉光的信,下定了决心。 不能现在告诉父皇。 他把那份奏折放在了蜡烛上,看着折子化成飞灰。 父皇会知道这件事的,但不能是现在。 第103章 葬礼 这日太子没有去找皇上回禀池则宁之事,到了下午,皇上倒是宣召了太子。 令池旭尧没想到的是, 到了那边竟是看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长得还算人模狗样,只是一脸的猥琐之气。这人正是许久未见的何明晟。他见了池旭尧,行了礼,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再看父皇,面上隐隐有几分快意。 池旭尧便知今日父皇宣召,是有不详。 父皇让他坐下,示意何明晟开口。何明晟不敢看太子,又不敢不从,畏畏缩缩,道:“大哥这几日去城外游玩,昨日出了意外。因太子留宿宫中,他们只能找到下官府中。大哥他在登山时失足,摔下山去。今日臣已去辨认了尸首,确定了是大哥。太子节哀。” 池旭尧起初听见这消息,尚有几分心惊,但不过片刻,就反应过来。 辉光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去登山?就算是出了事,赵路他们跟着,也不会去找何明晟。 那么父皇又为何要让何明晟来说这么个谎话呢? 皇上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 “辉光不幸,朕也甚为心痛,已经下旨让内务府去督办辉光的丧礼,务必要慎重。”皇帝抚着池旭尧的肩膀,说不清是安慰还是警告,“辉光的堂弟认的尸首,朕下旨办的葬礼,出不了错,你若是一时接受不了,倒也罢了,却决不能做出错事来。” 池旭尧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儿臣,能做出什么错事来?” “比如说旧情难忘,找到个与辉光长得相似的人回来,以作安慰。你为储君,心里放一个辉光也就罢了,若是做出这样的事,朕非但要责罚你,还要把那引诱你的宵小也斩首示众,免得动摇你的心神,不能安心办理国事。” 原来如此。 父皇得知宁二狗叛逃,担心辉光未死,又找不到他,干脆釜底抽薪,断了辉光的后路。以后辉光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却决不能定国公。至于他们,只要父皇在一日,或是偷情一般相守,或是不再相见,绝无第三种可能了。 若不是这并不是池旭尧所求的结果,他也要忍不住夸一句,父皇为自己实在是用心良苦了。 池旭尧不必抬首,便知道父皇再等自己的回复。不,不是回复,是表态。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96节 倘若果真没有别的选择,池旭尧今日必然是要争辩到底。但是他如今已经很确定,与一个想要控制他的父皇争论,是绝不没有出路的。 他温顺地垂下了头,道:“儿臣替辉光多谢父皇恩典。” 皇上久久的看着他,似乎想要看出他的心里话。 但或许是这段时间变故太多,他竟看不出这个儿子的喜怒了。不过这也不重要,他今日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接受了。 池旭尧趁机道:“父皇,儿臣毕竟是外臣,久居宫中不便。这段时间变故颇多,儿臣也想先回太子府中,理理心绪。” 他这番话并不是征询意见,而是说的斩钉截铁。皇上既已经达成所愿,也就不远再逼迫他,这才同意。只是仍要补充道:“你与辉光感情颇深,只怕要生病,回府之后也要好生将养,莫要往葬礼去,免受了冲撞。” 池旭尧没有争辩,应下了。他已经知道争辩无用,王座上的人不仅是疼爱他的父亲,也是这个王朝的皇帝。当他与权力无关时,他可以与父皇只享受天伦之乐。但当他走到那权力的周围时,猜忌产生,父皇需要他不仅扮演一个孝顺的儿子,还是一个听话的臣子。 他,池则宁、池维竹,在某种意义上,必须要做父皇手中的傀儡,才能得到安宁。 皇上这才满意地让他出去了。 何明晟跟在太子后面出去,刚拐过弯,就见新太子沉着脸在那等着。他吓得恨不得拔腿就跑,却是无处可逃,只能畏畏缩缩凑过去。 “辉光的事,是父皇让你撒谎的吧?” 他问的肯定,何明晟腿一软就跪下了:“殿下,是皇上让臣做的,臣什么都不知道啊。您与大哥关系那般亲密,若不是皇上用臣的身家性命要挟,臣怎么敢在您面前说这话啊。” 这倒是真的。 眼下太子说是储君,但只要他不出意外,定然就是下一任皇上。何明晟又不是吃了豹子胆,做这种明显得罪太子的事。只是皇上虽说是身子远远不如从前,少说仍是有几年好活,他也不敢得罪天子。何明晟只能这会儿再奉承起太子来,说出许多可怜的话,池旭尧只是想确认明德无事,哪里有耐心听这些。 他一刻也不耽误,收拾了东西,出府去了。 那街面上已经传起侯爷失足落崖的消息,说侯府办起了丧事。池旭尧虽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心中仍是难受。也不知辉光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也不能去探望,免得把父皇的人引过去,只能在心中担忧。 池旭尧只能抓紧安排自己,把自己从忧心中抽离开。只有等这边安全,才能把辉光带回来。 他回了太子府,就把留在侯府的亲卫都叫了回来,一一吩咐了。辉光与绿浮都不在,城内的消息网用起来就有些滞后,难免让池旭尧更怨恨几分。 他不想做牵线之人,却也不会去做别人的傀儡,连爱意都要深藏。 * 何明德在军营之中休息了几日,这边安稳些,唐大夫想要的药材也有人能顺利采买,恢复地比前几日快了好多。 这日他精神恢复了些,有了几分气力,想到院子里透透气,走到门口却听到绿浮和宁二狗的交谈声。 “侯爷的头七都快到了,太子府里仍旧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子明知侯爷无事,却不加阻拦,不会真不想侯爷回去了吧?”这是宁二狗不满的声音。 绿浮示意他小点声,摇摇头:“不会的,太子殿下和侯爷的感情非比寻常,殿下若是什么都没做,要么是遇到了天大的困难,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侯爷站在他两身后,茫然问道:“我的头七?” 这两人说的入神,这才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侯爷,您别放在心上……” 何明德听他们把事情详细说了,深吸了口气,无语道:“我要是跑得动,还能去给自己上柱香,皇上可真行,不能物理消灭,就社会死亡啊。” 不过他对这些倒也不算忌讳,转而想到刚才他们说的太子的事,显然是接受了这葬礼的举行。 何明德也知道,这葬礼一举行,只要皇上还活着,自己跟旭尧要么偷情要么分手,而这两项显然都不在旭尧的选择之中。既然如此,旭尧却没有反对,必然是另有主意。他这么一想,难免想到一个悚然的可能,立刻让人请来了柳瑞。 这次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把池则宁可能要逼宫的事情说了。 “这几日朝中没有什么关于这件事的风声吗?” 柳瑞这还是头一次听说,连连摇头。 这就怪了,池旭尧既然知道,为何不跟皇上说呢?旭尧这性子,说不准就要闷声做大事,有惊无喜。为了避免他刚病好,就要被惊吓,何明德只能又请柳瑞再去一次太子府,请他问清楚旭尧的打算。 池旭尧一听柳瑞的转告,就知道辉光起了疑心,笑道:“我只是想,这时候空口无凭,说出来父皇还疑心。不如我先安排妥当,等他们入宫之时,人赃并获而已。” 池旭尧把此事草草带过,转而细细地问起辉光的起居,一日三餐,用药添衣,事无巨细。柳瑞又不是何明德屋里的丫鬟,听了头大,不久就要落荒而逃。池旭尧再三叮嘱柳瑞:“我也不知父皇还安排了多少人在外,让辉光就在军营之中,稍稍忍耐一段时间,不要出来。等我这边安定了下来,我去接他。若无要紧的事,你也不要常来,免得父皇疑心。” “对了,此事尚没有定数,还请你勿要对柳将军提及,免得节外生枝。” 何明德听了转告,只觉得这话虽在情理之中,于旭尧来说,却绝不是他在这情况下的选择。 何明德不放心,绿浮过了两日,乔装打扮回城,问了下面的人,说是太子这几日悄悄去拜访了南衙禁军的首领吴英,还让人搜集了陪都虎贲军的将军楚执的生平、喜好等,种种线索联系起来,难免让何明德多想。 北衙禁军守护宫闱,大约有一两万人,都是精锐。南衙禁军负责京都的安危,职责更加日常,如今更像是肥差,大多是官宦或是富家子弟,花钱进去的,登记在册的虽有四万多人,但若是内城出事,宫门禁闭,他们未必能进宫。 至于驻守陪都的虎贲军虽有战力,但是毕竟在外地,赶来京城也要两三日,还必须有皇上的调令。 若是找他们,倒不如直接让柳盛将军带人埋伏,何必舍近求远?除非这两拨人,有超越柳盛的优点。 但无论何明德怎么想,除了识时务,听话之外,何明德竟是想不出任何别的优点来。他要一个将军听自己的干什么? 想到旭尧在关于自己这件事上异乎寻常的沉默,何明德那个悚然的猜想一点点具化。池则宁要做的是杀头的事情,旭尧要做的,未必就比他安全到哪里。无论是让南衙禁军或是虎贲军来负责此事,都风险重重。 想到这里,何明德再也坐不住,忙让人整理衣冠,去拜访柳将军。 第104章 再见 何明德来的不是时候。 柳将军刚从训练场上回来,因为责罚一名犯错的新兵,抽了鞭子,自己的衣摆上都被沾了血。他见何明德等着,也不惊奇,显然是早就知道自己儿子鬼鬼祟祟把人带了回来。 柳盛将军对何明德倒算不上讨厌,偶尔有时候还算欣赏。他让何明德稍后,自己去里面换了常服,才出来和何明德面对面坐了。 没等何明德开口,柳将军收拾了面前的一套茶具,熟稔地点了小炉,开始煮茶。若是不说话,那肃杀之气稍减,竟还有几分贵族公子的气质。 柳将军把茶分好,递给了何明德:“我这里没有侯府的好茶,你随意尝尝吧。” 何明德只好再次闭口,细细品尝,惊讶地发现柳将军这茶叶不错,手艺也好,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或许是他的惊讶太明显,柳将军竟笑了一声,道:“想不到粗人也知晓品鉴好茶吧?” 何明德有些不好意思。 柳将军却是收了笑,道:“茶也喝了,侯爷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说了。不过我只是个武将,除了打仗,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提天家之事。” 这显然是怕何明德提起自己眼前的困局,先行拒绝了。 何明德犹豫再三,自己今日本就是为了试探柳将军,便开门见山道:“我与旭尧的事,可以说是天家之事,但若是认真提起来,也是将军的家事,将军也不管吗?” “咔——” 柳将军手中的茶盏竟被他捏出了一条缝隙,他脸色一变,冷冷地道:“你这是何意?” 几乎是瞬间,柳将军身上竟有杀意,何明德心中大为吃惊,更为好奇,强作镇定,接着道:“将军是旭尧的舅舅,就如他的母亲一般,旭尧受了委屈,将军也无动于衷吗?将军……” 何明德的话未说完,柳将军竟然拔出腰间佩刀,锋利的刀锋压着何明德的脖颈。何明德感觉脖子好似被叮了一下,就有液体顺着脖子往下淌。 柳盛将军道:“我不知你听了哪里的风言风语,但是池旭尧的生母是先皇后,我的外甥是纪贞,我的妹子是贺家的媳妇,墓上写的是贺柳氏,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说出这样侮辱我妹子的话——总归你在世人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莫要说和旭尧有一丝的舅甥感情,能在旭尧筹谋之事上相助,他这个态度,能站在旭尧身后不补一刀,已经算是和善了。 何明德难免生出更多的疑惑来,他想起旭尧说过,皇上提及旭尧生母时,说的是她不肯留下,因此他放她自由,让她嫁给了别人。这与淑妃、池则宁说的并不相符。 结合柳将军的态度,那段故事必然另有隐情。 何明德试探道:“将军,血浓于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只要旭尧在,你们之间的关系便不可断绝。无论上一代有什么恩怨,旭尧并不知晓……” 柳将军显然是被他激怒,何明德瞳孔紧缩,在刀动之前,就往旁边一躲,柳将军那刀砍在了烛台上,哐当一声响。何明德只觉得自己是被猛兽驱赶,生死一线,幸而外面的人听到声音,赶忙来问。柳瑞更是一马当先,见了自己爹要手刃何明德,顾不上探寻为什么,抱住了他爹的腰,连连劝阻。 “爹,这是太子的心上人,没了命太子要找我要的。爹,不能砍不能砍,砍了你就要把儿子赔给太子了。” 柳盛将军被他这胡言乱语弄得想笑,又气,一脚把他踢开,道:“军营不能留不相干的人,你从哪儿弄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何明德和柳瑞被柳将军扫地出门。 何明德这边不顺利,再加上本也有打算,便请柳瑞帮忙,把自己偷偷带回城中,另找了宅子住下。 柳瑞一边帮何明德安顿了,一边问起何明德和他爹说了什么。这事儿涉及柳小姐隐私,何明德不好说,便敷衍了过去。等柳瑞走了,何明德却不死心,柳将军今日发了这么大的火,显然是极不愿意把旭尧与柳小姐联系起来的,若是想联络亲情,再行求助,只怕是绝无可能。不过这也说明了柳小姐在柳将军心中很是重要,重要到柳将军这样钢铁般意志的人,每每提及,都要失控。 何明德回了城,虽不能出门,消息的流通却是顺畅起来,让人悄悄寻访,找出了好几个曾经伺候、见过柳小姐的人,重金请来。何明德隔着一道门,细细地问了许多事情,心中大概勾画出当年的故事,逐渐定了主意。 十月初六,距离太子册封大殿还有两日。 何明德把宁二狗叫了过来,给他好好地分析了一下他们现在真的是绑定了,太子的事就是二狗的事,毕竟皇上那边二狗已经是个犯了欺君之罪的叛徒了。 二狗斜着眼:“所以侯爷和太子还没有给我谢礼。” 何明德的食指和大拇指比划出了一点点的距离,道:“还差一点点,等完成了让太子谢你个大的。现在还需要你去找一下你爷爷,借一点东西。” 宁二狗满脸疑惑,何明德解答:“借一张盖了玉玺的圣旨。” 至于浮月楼库房的现银,更是一箱接一箱地被拉了出去。 转眼到了十月初八,丑时三刻,太子府的大门被推开,礼部官员和宫中內监按照礼仪,分站两旁。前头奏乐开路,有内侍官请太子上车,太子谦让三次,请三师先登车,自己跟随。车仗按照定好的路线,在城中绕行,两个时辰后才会进入皇宫,再正式册封。 道路两旁早就被帷幕遮挡,有看热闹的百姓,或是登楼,或是各种帷幕,只能看到重重人影,也算是热闹了。 何明德把二楼的窗户推开一条小缝,看池旭尧坐在车架之上。天色尚早,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却也能感到他的肃穆与消瘦。在这段分开的时间里,旭尧的心理大概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又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成长了。 何明德不喜欢这种感觉。 太子的仪仗队走远,何明德收回视线,关上窗,道:“走吧。” 宁二狗挠挠头,还有点犹豫:“侯爷你真去啊,这会儿入宫你可是自投罗网了。” 何明德拍拍他脑袋,纠正:“这叫直捣黄龙。你陪绿浮去柳将军那儿,一定要保证绿浮的安全啊。” 提起这个,宁二狗就是美滋滋搓手:“肯定的肯定的,绿浮姐姐的安全就是我的安全。时候不早了,我送侯爷走吧。” 半个时辰后,宣布要直捣黄龙的侯爷蹲在一堆白菜中,被宁公公接了进去。 僻静之处,宁公公帮何明德换上了一身太监的衣服,看着何明德特地刮得很干净的下巴,易容的脸,无语之中还带着一点佩服,细节做的很到位啊。 宁公公送何明德去往无极殿的时候,也像宁二狗一样忧愁:“侯爷,今儿那可是百官都在,认识你的不少,还有皇上呢,您真去啊?” ? 何明德指着自己的脸,道:“除了旭尧,还有谁认得出来是我?” 他对着宁公公嘘了一声,笑道:“他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不告诉我,我去吓吓他。” 宁公公紧张的心情也平复些:“您二位可真是叫老奴没话说。” 宁公公不能出来太久,赶忙把何明德送到无极殿,安排了个角落让他呆着。何明德接着柱子的掩护,几乎是贪婪地看着自己的王爷,先拜,后受案册,太子玉玺,中书令代替皇上宣读册封诏书,其中大多是夸赞之语。中书令每念一句,何明德便在心中跟上一句,正是如此。 短短数十句,他听得比夸他自己还要高兴。虽是危险之地,他却难免有些飘然。 等太子领了玺绶,百官参见太子,皇上退场,这边的仪式就算是完了。至于谒皇后、祭太庙,倒是可以合二为一,日后再办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97节 见皇上走了,百官都轻松起来,都来与新太子说话,太子却是一脸的疲惫,说是大病初愈,要先回飞鸾殿去休息,等到晚上夜宴,再与诸位好好叙说。太子随手点了几个人,替自己拿了东西,送回飞鸾殿。 一行人进了飞鸾殿,太子让别人都退下,只留下个小太监伺候自己更衣。 小太监低着头,道:“请殿下抬抬手。” 太子张开手,看这人跪在自己面前,解开了自己的腰带。等余人都退下,哪里还忍得住,也是跪在这人对面,抱住了小太监的脖子,哽咽着道:“辉光,你都来见我了,怎么不叫我的名字?这样的坏。” 何明德哪里还敢有恶劣心思,重新把人抱在怀里,他也是觉得心中充实。 “你认出我了?” 池旭尧没动弹,仍抱着他:“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肩膀,你的后背,你的腿,我都认得,你就算换了脸,我也认得。” 何明德偏过头,去亲吻他的耳朵,他的眼睛,他的脖子,闻着对方的气味,让最敏感的嘴唇去感受熟悉的温度,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才算是安定下来了。 “你不生我的气?” 气我骗你在前,又冒险来找你在后。 池旭尧吸够了辉光,才舍得抬眼去认认真真地看他。他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明明刚被册封了太子,但是在这个人面前,却总是情难自禁。 他道:“我应该生气的,但是能再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除了爱你,我一刻也不想让心神分散。” 第105章 逼宫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膝盖疼痛,才笑着双方的失态,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 何明德给池旭尧拧了毛巾,敷了眼睛,笑道:“晚上还要饮宴,让人瞧见你的眼睛,还以为王爷升职成太子,喜极而泣,回去笑话你。” 若是从前,池旭尧便要反驳,但是今日他实在是舍不得,只是软着声音,一个劲地缠着何明德。 “辉光,你替我松松发冠。” “这礼服穿着好累,你帮我脱一下。” “我好困,我想抱着你睡会儿。” 看着何明德满心都是他,一直都为他,他的心里才安定下来。 何明德看他眼皮都要合起来,却又强撑着睁开眼,便按摩着他的头皮,让他放松下来。 “你睡吧,我守着你,等你醒了我一定还在这里。” 池旭尧绷了多日的神经被这个动作和话语抚平,他终于在熟悉的气息中,放松地睡了过去。何明德抱紧了人,满足地喟叹一声。 申时。 何明德叫醒了池旭尧,池旭尧抱着被子呆了好一会儿,被何明德亲了脸颊,才慢慢地醒过神来。 晚上要穿的礼服款式复杂,两人在屋里研究了好久。两人这会儿才有了时间和心情,说起晚上的事。 何明德压低了声音,问道:“晚上的事情,你有几分把握?” 既然辉光出现在这里,就证明他对自己要做的事情多有猜测,池旭尧也就不再隐瞒。 “我偷了父皇的印鉴,让楚执带了三千人便装入城。此时他们应该已经隐没在城中。宫里藏了一千南衙禁军,分散在东华门附近,等北衙禁军哗变,他们就会打开东华门,让剩余禁军入宫。若是南衙禁军实在是不堪,吴英就会发信号,让楚执带人进宫。我的三百亲卫,都带了弓箭,已经安排在了无极殿周围的屋顶,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会暗中击杀池则宁。” 池旭尧看何明德神情严肃,安慰道:“最多是我心愿不能达成,我们自己并无危险。” 何明德思忖再三,还是问道:“你今晚,没打算弑君吧?” 池旭尧沉默了好久,才愧疚地摇头,道:“吴英和楚执会支持我,请父皇写一道禅位诏书。池则宁这个威胁在眼前,父皇不得不写。” 何明德松了口气。 他生死一线,饱受折磨之时,自然也是恨皇帝的。但是人的感情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互相吞噬。皇帝作为一个纯粹的父亲时,给池旭尧带去过很多美好的回忆。即使是现在,池旭尧对父亲有憎恨的感情,但是那些美好仍然存在。倘若池旭尧为了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只怕余生都难以安宁。 皇帝要活着,慢慢消耗掉那些美好,到那时他活着死了,都无所谓了。 何明德道:“禅位诏书就够了,咱们一次只做一件大事情就够了。” “嗯,”池旭尧无奈道,“为了以防万一,我在柳家军营外还安排了人,若是事情到不可挽回的时候,他就会带着伪造的圣旨,宣柳将军入宫护驾。” 何明德暗想,这可是巧了,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酉时,宫廷夜宴。 百官进入无极殿,皇上坐在高台之上,畅意举杯。他确实是高兴,他那两个孽子没了,自己最喜欢的儿子长大成人,挺拔俊秀,也很听自己的话,自己的后宫和睦,幼子们天真可爱,天下太平,只需要纵情享乐,至少在这一刻,没有什么是不顺心的。 酉时一刻,天牢。 池则宁跨过躺了一地的尸体,张开手,走出了天牢。他看着久违的月色,又看向了正东方,那里有烟火燃放,城中的百姓都看着那个方向。 池则宁并不着急,他洗了澡,沐了发,近侍为他穿上了一件明黄色的龙袍,又细心地系了条披风。侍卫为他牵来了马,池则宁亲自把刀系在了腰间,翻身上马。 他忽然问道:“楚执那边有回复了吗?” 侍从回道:“是,属下把他这些年受贿、贪污、草菅人命的罪证送过去,他也清楚若是这些落到三……池旭尧手中,就算他有从龙之功也不会有活路,立刻说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池则宁点点头,不再多问,宣布出发。 他并不考虑成功与否,他已经不需要去考虑了,他没有别的选择。 酉时三刻。 一个侍从匆匆进入无极殿,在太子的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池则宁入宫了。 池旭尧点点头,示意一切都按照安排的进行。等北衙禁军大部分往无极殿靠近时,南衙禁军打开了东华门,顺着东华门进入,依次抢下了几个宫门。 这边一打起来,终于有不知情的侍卫,一路飞奔,冲向了无极殿。 “启禀陛下,废太子和北衙禁军勾结,正在往无极殿的方向赶来,还请陛下暂避!” 所为一石激起千层浪,莫过于是。 诸位大臣与皇帝都疑心自己听错了,那废太子怎么会跟秦照勾结,趁着今夜前来,莫非是想逼宫?他们只是前来赴宴,怎么还能把命赔上?一时间众人也顾不上求证,七嘴八舌请皇上避让,他们自然是要牢牢跟着了。虽不知废太子的实力如何,又要如何对待皇上,但现在逃跑的话,跟紧皇上准没错。 只是众人刚出无极殿,就见秦照紧随废太子,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片的北衙禁军,刀已出鞘,对着前方。众人叫着护驾,都挡在了皇上的身前。 废太子见众人惊慌的神色,微微一笑,亲切地道:“诸位大人,许久不见了。不知父皇身体可还康健,儿臣在狱中可是时时挂念。每每想起父皇大病初愈,便要操心国事,儿臣实在是不忍心,思来想去,除了亲自替父皇分忧,别无他法。” 秦照替池则宁解下了披风,众人看到他身着龙袍,皆是惊讶。有些耿直迂腐之臣,更是越众而出,泼口大骂。 池则宁好似没有听到,身后却有一队人手执弓箭,越众而出,对那个骂的最厉害的大人就是一箭,若非池旭尧眼疾手快,拉过了人,只怕是要血溅当场。 皇上见了,脸都气的发白,骂道:“畜生畜生!你今日是要造反不成?” 池则宁无辜地道:“儿臣为父皇分忧,父皇怎么还这么生气?” 说罢,他转头看着池旭尧道,“旭尧的功夫还是很好,但是这么多箭,这么多人,你又能救下几人呢?诸位大人都是饱学之士,今夜的局面必然看的清楚,从前诸位各为其主,身不由己,但只要自今日起,效忠孤,一起为天下百姓谋事,孤既往不咎。” 那些官员面面相觑,有一心跟随太子的,却也有心思动摇的。倒也不是想效忠废太子,但是也不想去祭了刀。只是眼下无人表态,谁也不想做那第一人。 所幸此时,就听那北衙禁军的后面杀生震天,短兵相接,北衙禁军被从后面打了个措手不及。吴英带着二十多人杀过人群,赶到了皇上的身前,道:“皇上,臣救驾来池。” 这时候谁还管你救驾是早是晚,来了就行。 池旭尧对吴英投去一个疑惑的眼色,吴英却是为难地摇摇头。果然,没过多久,北衙禁军反应过来,南衙禁军虽然人多,又挤在甬道里,根本无法施展,节节败退。 急得皇上直擦汗,问道:“吴英,这可怎么办?” 池旭尧安慰道:“父皇,外面就交给儿臣,诸位大人退守无极殿。你身子不好,到里面的小间先休息一下。儿臣与吴大人,定会守住这里。” 眼下情况还不到最糟糕的时候,诸位大人也就跟着关心起皇上来。池旭尧对宁远使了个眼色,宁远半劝半拉,把皇上扶到了无极殿的里间去。 池旭尧对吴英点点头,吴英让人把信号放了出去,只是等了好一会儿,外面并没有动静。这时候出了纰漏,那可是要死人的事。吴英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放了一个,宫门方向仍是寂静无声。 几人正疑惑,池则宁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一幕,放声大笑,道:“旭尧,眼下京城处处都是北衙禁军的眼线,你以为楚执入京真的能无声无息么?我告诉过你,水至清则无鱼,你不信,处处苛求。我不过是把楚执犯错的证据给他看,他就不敢再为你卖命了。” “有楚执的兵在,南衙禁军这群废物,更是不堪一击。你不是心善么?你去劝父皇,然后自裁,今夜也就不必再多造杀孽了。” 池旭尧没想到这种时候,楚执竟因为这种原因叛变。 本来他是想用池则宁给父皇施压,眼下却不能再拖下去了,只能先杀了池则宁,否则等他下令屠杀不从他者,就来不及了。想到此处,池旭尧难免有些遗憾,却只能挥手下令,让埋伏在屋顶上的弓箭手准备,却听池则宁忽然开口。 “既然你早知我逼宫之事,或许还有别的准备。我不妨告诉你,今日若是我不能全身而退,楚执和秦照就会杀尽皇室血脉,拥立我那未出世的孩儿为帝。” 池旭尧的脸色难看起来。 “你疯了吗?若是如此,必然争斗不休,天下大乱。” “若不是我为帝,这有与我何干?” 池则宁并不在意,反笑了起来,“你若是想杀我,只能连他们两人都杀了。可惜你现在手里只有这么些废物,做不到。” 池旭尧心中暗想,确实,南衙禁军实在是太废物了些。 吴英在池旭尧的授意下,又往天上扔了个信号,炸开了一串绿色的光,两人都盘算着该怎么拖时间,南衙禁军又能拖多久。池则宁不知这是什么,却也知道再拖下去没有好处。他也玩够了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抬起手,正准备下令冲进无极殿,就听身后传来了兵戈之声,地面似乎都被整齐划一的脚步震颤起来。 这是与禁军们的花架子完全的气势。 池则宁转过头,就见柳盛纵马长枪,遥遥直指自己。柳盛怒吼一声,身后的兵士齐声吼道:“杀、杀、杀。” 吴英都被吓得一哆嗦,茫然的看天,只以为柳将军当真是天兵下凡,自己这边才发出信号,跑腿的人只怕还没进军营,怎么柳将军就到了? 不管是南衙还是北衙的禁军,好些个手里的刀都被这熏天的气势吓落。 柳盛骑着马往前,竟然无人敢阻拦。 池旭尧松了口气,但是柳将军的到来也就意味着他今夜不可能拿到禅位圣旨,若是如此的话,他与辉光只能是再想别的方法了…… 他正想着,就见柳将军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 池旭尧刚要询问这怪异的表现,就见柳将军狠狠瞪了一眼辉光,转而又对自己道:“你今夜不是还有事情未完吗?还不走?” “什、什么?” 池旭尧没有些没弄明白,就见柳将军已经走在了最前面,头也不回地道:“我也一直在等今日,等了二十年了。” 第106章 禅位 “将军,你这是何意?” 柳盛站在台阶之上,忽然转身道:“今日臣入宫,只是奉命把人带给殿下。他们都是臣精心挑选的兵士,令行禁止,今夜只会听殿下一人的。殿下有任何想法,都不必顾忌臣。” 池旭尧尚有几分疑惑,何明德却是听了明白,柳将军今日入宫,确实是为了襄助旭尧。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98节 他自从猜测到柳弗小姐之事,找过许多柳弗小姐身边的老人,又拜托柳瑞,偷拿了家中珍藏的一副柳弗小姐的画像。古典画作虽有神韵,却总有几分失真。何明德在那画作的基础上,用现代的绘画技巧,根据老人的描述指点,修改数十次,终于重现了柳弗小姐的容貌身姿。 何明德又在那之上微微修改,旭尧的眼睛或是嘴角,与柳小姐有相像之处的,皆被何明德移花接木,换了上去。何明德定下了终稿,写下手书一封,并领兵入城的令牌,让绿浮与宁二狗一同送入军营,希望能再试一次,说服柳盛将军。 其中细节,此时不便多说。何明德在池旭尧耳边低声道:“其中细节,日后再说,眼下你只要去做你想做的便好。” 确定了柳将军今日不会阻拦自己,池旭尧也松了口气。想到父皇有可能会出现的情绪,会说出口的话,他却也不在乎了。 池旭尧方进入内殿,皇上便站了起来,惶惶然地等着他的回复。继而见到跟在他身后的柳盛,顾不上疑惑,便是喜上心头。皇帝少有地亲热迎了两步,道:“柳卿,你来救驾了?可带够了人?太子,你同柳卿一起,快将那孽子拿下。” 转而又骂起吴英,南衙禁军养了一群废物。 至于楚执和秦照,抓住之后当场格杀,诛灭九族。 皇帝见柳盛来了,心中安定,自然就又是那个从容的皇帝了。只是他这次吩咐定了,却是无人行动,都站着。 一种于他来说,不详的沉默在蔓延。 “旭尧?” 池旭尧终于开口:“父皇,驱逐叛逆,还需要父皇给儿臣一样东西。” 皇帝浑身上下摸了摸,问他:“要什么?虎符?还是……” “儿臣要父皇下一道禅位诏书。” 皇帝心中的不详一被证明,尤其是被这个自己最信任的儿子证明,当即大怒,顺手抄起手边的茶盏就砸了过去。池旭尧一动未动,被他砸在肩头。 皇帝骂道:“朕竟看走了眼,你同那两个畜生竟是一样的!柳卿,你替朕平了叛军,连这个不孝子也一同收押。” 柳盛一动未动。 池旭尧扶掉肩头的茶叶,眼中的坚定一分未少,道:“儿臣问父皇讨要的,是天下至宝,父皇生气,儿臣也该受着。但是今日,无论父皇舍不舍得,儿臣一定要拿到这诏书。宁公公。” 皇帝难以置信地看着宁远,宁远不敢抬头,却从怀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圣旨和玉玺,又躲着去一旁磨墨。没法子,他那个冲动的孙子为了救侯爷,已经开罪了皇上,自己只能跟住太子了。 “父皇,请写吧。” 皇帝摔掉池旭尧递过来的狼毫,对着身边伺候的两个小太监道:“你们出去,去叫人来!” 那两个小太监看柳盛将军堵在门口,都不想动,却又不得不动,果然走到近前时,被柳将军一人一个窝心脚,踢了回来。两个小太监“哎呦”一声,顺势滚到角落装死去了。 皇帝万万想不到,自己竟落得孤立无援。 “柳盛,你是要逼宫不成?柳家忠君报国,这世代清誉是你柳家多少人战死沙场换来的,你今日是要让你列祖列宗蒙羞吗?” 柳盛将军终于直视了他。但那眼神让皇帝感到了透骨的含义,柳盛看他,毫无敬畏。 柳盛一步步逼近,一字一句地问着他。 “皇上还知晓,我柳家忠君报国?” “还知晓,我柳家几代人,多少条命死在边关,连尸身都收敛不起。” “还知晓,柳家处处避讳,才守住几代清誉。” “忠君报国四字,柳家人都做到了,皇上又是如何做的呢?” 他问一句,上前一步,皇上被他气势所逼,不得不后退,最后跌坐在了桌前。皇上不仅因为目前的处境而慌乱,更因为柳盛的态度,他是天子,他无错,柳盛早该接受这一切的,他竟还敢怨恨在心,一藏二十年。 皇帝不敢说,只是回避道:“朕给了柳家信任,从无猜忌之心。” “懦夫!卑劣!虚伪!”柳盛忽然吼道,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你夺走了阿弗的一条命,夺走了柳家二十年的快乐,夺走了大晏的一个好将军。阿弗本也可以驰骋沙场,我父亲也不必郁郁而终,就是你口口声声说最疼爱的三子,本也可以有真正疼爱他的母亲。” 皇帝被他的指责气红了脸,争辩道:“阿弗与朕两情相悦,朕为她修了楼,奉上天下宝物,她失足落下,也不是朕想要的。” 柳盛将军将这藏了二十年的怨恨说出,并不需要皇帝的解释。他站起身,漠然地道:“若是你如你所说这般无辜,当年我去讨要阿弗的尸首,你又何必恼羞成怒,让人打断我的腿?” “我今日来,并不是要听你的解释。从你为一己私欲,在阿弗酒后逞凶,又以那孽种为挟,骗阿弗进宫之时,你就不该再坐在那龙椅上。你自以为是天子,口口声声说着情深,便是天大的殊荣,却不知让人有多恶心。我看够了。” 柳盛把笔润了墨,塞进了皇帝的手中。 “今日要么你写禅位诏书,我奉新帝命令,送你去什么地方颐养天年。要么池则宁冲进无极殿弑君,我清除叛军,新帝登基,我护送你的棺椁进皇陵。”柳盛充满了恶意补充了一句,“我恨自己不能手刃你,你若是选后者,我也算是圆了半份心愿。” 倘若他柳盛是孤身一人,他早就去弑君,可他柳家上下还有人丁,他不能为阿妹报仇,只能夜夜憎恨自己无能,咽下这苦果。 皇上看向池旭尧,想要解释,却听池旭尧怅然若失,道:“儿臣失去母后、皇兄时,还曾安慰自己,至少我是爹娘带着爱意,期待出生的孩子。” “你是,”皇上赶忙道,“父皇期待的,父皇一直盼着的。父皇知道你因为辉光的事,与父皇生气,父皇也后悔,父皇只能以后去弥补。你千万不要学你大哥,做出这等遗臭万年的错事来。” 池旭尧吐出一口浊气,竟还能笑一笑。 “父皇的期待,也改变不了我的出生是罪恶的结果啊。我娘,可是恨我恨到要带着我,跳下高楼呢。这些,都是因为父皇所谓的爱呢。她也……并不想有这样的儿子吧。” “父皇从前不顾柳小姐意愿,现在为我独断专行,父皇,若是把这粉饰为爱,不过是自欺欺人。” 柳盛将军的话虽然模糊,却与何明德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他也没想到,柳盛将军情绪激动之下,竟把这件事当场说了出来。 柳盛将军恨极了皇上,连带着对那种自私的爱意都充满了厌恶,否则他得知柳瑞调戏姑娘,也不会下那样的狠手。指望他能体量旭尧,那是绝不可能的了。 何明德握住了池旭尧的手,低声道:“你的母亲想带你离开人世,但她肯定爱你,在最后后悔,护住了你,否则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你又怎会保住性命?” 池旭尧看着自己残缺的那根小指,没有想到,那竟是母亲给他留下的唯一印记。 或许是他丢失的已经太多,他也只是怅然片刻,却并没有多么难过。于他而言,探寻过去或许让他能活的明白,但也仅此而已,抓住未来,对现在的他来说才更重要。 池旭尧反握住了辉光的手,对皇帝道:“父皇,儿臣并不在意千万年之后的人评点儿臣什么,就好像儿臣也不会在意今世的人,如何看待儿臣与辉光的关系。” 皇帝看着池旭尧和一个內监手拉着手,本来只觉得怪异,但是仔细再看,这陌生的內监,越看越像是那个本该死去的何辉光! 池旭尧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父皇一言九鼎,在位时自然无人敢辩驳,辉光未死。儿臣本想辩驳,辉光所在,并不影响我的形象,纵有人非议,也不必计较。儿臣今日为储君,他日为天子,本也只需让百姓丰衣足食,又不需要把儿臣的婚姻给他们当话本子瞧。就是父皇自己,也曾做过几件荒唐事,何曾在意过天下非议。但是父皇并不想听这些,父皇真正想见的,不过是儿臣既为人子,又俯首为人臣的样子。” “无处可辩,那也不必辩。父皇既见了辉光,也该知晓儿臣今日扭转乾坤的决心。儿臣做不出弑父之事,大哥未必不会。” 皇帝环视一圈,屋内这还站着的几人,神情都是那样的坚定。 旭尧把何辉光带着出现,皇帝确实感受到了他的决心。他们都知道,若是旭尧今日事败,何辉光必死无疑。 皇帝终于被这现实击倒,好似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 他接过笔,一字一句地写下了禅位诏书。宁公公奉上玉玺,皇上刚要加印时,忽然顿住了手,道:“禅位诏书,至少需得有礼部在场。” 在场诸人都明白,他还是不甘心。 池旭尧却觉得,有个见证也好。他吩咐宁远去叫人,宁远应声去了。皇上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多少年的老公公,已经投靠新主人,心中既恨,又觉悲凉。 片刻后,宁公公带着六部尚书进了内殿。 池旭尧道:“父皇说,前大皇子池维竹被贬身故,废太子又逼宫行刺,他经受打击,不能理事,想要效仿先贤,禅位于孤。孤不敢受,父皇便请诸位大人来,问问大人的意见。” 这六部之中,一半是池旭尧的人,一半是池维竹、池则宁的旧党,本也不是什么多有骨气的人。 柳盛将军离开皇上,站到了池旭尧的身后,用自己的姿态表示,自己是支持太子的。 这几人都是聪明人,从这突如其来的禅位之说,还有这诡异的气氛中品味出了什么。 眼下的境况,众人脱困,都要靠太子和柳将军。或许是为脱困,或许是为了早日摆脱皇帝,跟随明主做一番事业,纵然皇上眼含期待,这几位还是都道:“臣请殿下,为皇上分忧。” 池旭尧看着皇帝,皇帝也看着他。父子两人的眼神对上,好似说了千言万语,又好似什么也没说。 众臣被这寂静弄得心慌,慌忙都对着皇上跪下,恭顺地催促道:“皇上圣明。” 这便是表态了。 皇上终于拿起玉玺,手控制不住地发抖,按了两三次,才在圣旨上留下了鲜红的印鉴。 池旭尧跪倒他面前,皇帝把诏书看了又看,才递给池旭尧,在池旭尧接过时,攥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你以不肖之举谋取皇位,朕原谅你。过去之事,你可还怨恨朕?” 池旭尧沉默良久,挣开了父皇的手。 “过去之事,过去之人,就自今日起,皆埋葬在原地,我不会困守过去,更不会去考虑那些事是否需要原谅。我有……新的生活了。” 池旭尧站起身,他的肩背已经完全是男人的样子了,烛光晃动,池旭尧的影子笼罩着他的父皇。 那些伤害与爱恨,伴随着他的旧身份,都被埋葬在原地。 他俯视着父亲,握住了辉光的手,宣布了他的自由。 “父皇,从今日起,朕即天子。” 第107章 终章 池旭尧把诏书交给了礼部尚书,转身吩咐柳将军,“池则宁、楚执、秦照,谋逆造反,即刻擒拿。其余从人,若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柳将军应了一声,带人出去了。 有他在,今日之事根本不必担心。池旭尧和何明德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动向。 有柳将军的威慑在,许多人当即便扔下兵刃,余下抵抗者不足两千。饶是如此,场面也算的上残酷了。外殿的大人们听着外面的兵戈惨叫,都紧张地互相靠着。他们尚且不知,等到外面这场变故结束,还会有一场更大的变故等着他们。 老皇帝对这场变乱的结果已经毫不在意了,他只是怔怔地看着三子与何明德并肩而立的背影,眼前一时是三子幼时,雪团儿般可爱的模样,一时又是他长大后,骄纵却贴心的情态。 明明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他好,怎么偏偏父子间就成了这样呢? 他想要看清楚儿子,却怎么都看不清,想想清楚,却思维混沌,怎么也想不明白。 也许是他根本不想明白。 但他不得不承认,失去了皇位,他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他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失去了一切。 外面的声息逐渐微弱,何明德道:“结束了。” 池旭尧点点头,握着何明德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出去吧。” 他们并肩走过老皇帝的面前,池旭尧看到了父皇脸上的惶恐与无助,那让他心里难受,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也不会再说什么了。他和何明德一起,走到了外面。 池则宁的刀已经落在了地上,被正威军围着,发冠也落下了,像是失去利爪的猛虎,狼狈极了。他看着池旭尧来,嘲讽一笑:“没想到最后是你……我与池维竹争了那么久,最后竟便宜了你。” 池旭尧想说,这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便宜。但是这种话,皇兄或许并不能理解吧。 池则宁见他没有回答,似乎也不屑回答的样子,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他昂起头,藏住了自己的难堪,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你逼死了母后,想必对我也不会心软。” 池旭尧并不辩解,而是忽然问道:“兄长,你还记得苏小月吗?” 谁? 池则宁蒙了,完全想不出来这是谁,他几乎疑心池旭尧是在戏弄他了。 被迫娶了阴鸷王爷后 第99节 池旭尧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耐心的解释道:“在书画街的那场大火中,我救下的那个女子,她十四岁,被那场火烧死了。除了她,那场火还烧死了十五人,余下的十八个姑娘,也被你下令杀了。” 那都是几年前的旧事了。 池则宁靠着那场火,第一次击败了池维竹。 “兄长不记得她们,我午夜梦回,却总是见到她们。从前我不能替她们主持公道,就连在梦中都会羞愧见到她们,现在不会了。” 言下之意,池则宁听了出来。 池旭尧看着兄长身上那件染血的龙袍,只觉得讽刺。他摇摇头,道:“皇兄走的时候,若是想穿着龙袍,我也不在意的。” 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池旭尧吩咐柳盛:“此次逼宫的北衙禁军,凡有官职的,一律处死,余者全部免除军籍,自行归家,三代以内不得从仕从军。” 见柳盛应下,池旭尧也不必再留守此处了。 他和何明德刚转身要走,就听背后忽然传来了池则宁的声音。 “尧儿。” 这许久未听到的称呼,让池旭尧也失神片刻。 池则宁知道,这或许就是他们再见的最后一面了。他或许应该大骂或者诅咒,但是不知为何,他最后说的却是别的。 “尧儿,哥哥从你待你,确实是真心实意,母后也是。” 池旭尧的反应完全出乎池则宁的预料。他笑了一声,好似有些怜悯:“这个事实,我比兄长要早知道啊,但是那并不会改变你们的决定。兄长或许也不相信,我曾经待你们,也是真心实意啊。到了这种时候,再说这种话,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已经不需要了。” 这次,无论池则宁再说什么,池旭尧都没有再回头了。 池则宁站在原地,想,他不相信旭尧的真心实意吗?他一直都相信的,他只是信不过人心。 倘若不是他和母后的猜疑,他们现在的结果应该是完全不同吧? 倘若没有多此一举,他有旭尧的辅佐,早晚登基为帝。他实在是后悔了。 柳盛将军负责押送他去久居,等待宣判。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命中注定,他们经过了飞鸾殿,变故开始之处。 飞鸾殿内,被火烧过的痕迹完全消失,绿树又已经探出树梢,郁郁葱葱地一片,一切都与幼时记忆别无二样。池则宁盯着那棵树看了很久,想到旭尧幼时曾攀上去过,下不来,只有在自己来了以后,毫不犹豫地跳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是皇子,绝不会在天牢里,等待一杯鸩酒。 这里就很好。 池则宁推开士兵,突然跑了出去,触墙身亡。 柳盛将军本乐意拦住,却没动。 挺好,他自己选择死,挺好。他看着池则宁在地上抽动两下,血蔓延开,慢慢没了气息,才道:“去回报太子吧。” * 无极殿。 柳盛把消息回报了皇上和太子。 池旭尧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皇上被池则宁逼宫,但是当这个儿子真的死了,却也没有什么高兴。他只是疲惫地重复道:“既如此,安葬了吧。” 更多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他心里重复地想着,又没了一个儿子,到底是为什么呢? 百官难免要劝慰几句,七嘴八舌,吵得人烦躁时,忽然听到皇上道:“朕,决意禅位于太子。” 这消息太过突然,百官都反应不过来。 “皇上龙体康健,怎么……” 皇上没有回答,只是吩咐一声:“礼部和钦天监一起,择日操办。” 说罢,就疲惫地径直离开了。 太子也没有谦让的意思,跪送皇上离开。有些还不在状态的大人,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在一场排好的戏中,当即闭口不言。 尤其是新帝的登基大典,在半个月后就开始了。 寅时,太子和他的夫君已经被人伺候着换好了朝服。 何明德看着身边的人,初见时还是个一蹶不振的少年郎,现如今已经完全是一个沉稳的男人了。 “从今日起,你就要负担起一整个国家,几万万臣民了,怕不怕?” 他故意用着恐吓的音调和池旭尧说话,池旭尧却认认真真道:“一个我,都能做的那么好,让你回溯几千年找我,现在还有你陪着,我怎么会害怕。” 简简单单一句话,其中自有千万斤的信任。何明德有些忍不住,俯身想要认认真真地和旭尧接个吻,却听水碧在外面道:“太子,柳将军求见。” 何明德只好站直了身体。 “请他进来。” 北衙禁军的人被遣散,南衙禁军散漫,因此登基大典的安全由柳将军的正威军负责,柳将军更会贴身护送太子。 那日后,池旭尧还没有机会和柳将军好好说说话,但是看柳将军的神色,也不像是多愿意和自己认亲。也是,他的出生是那样肮脏,承认自己,就等于承认柳弗的苦难。因此池旭尧也就不提及了。 “殿下,该入宫了。” “好。” 两人就说了这么两句话,又沉默了。 何明德忽然问道:“柳将军,我那日冒昧,送了柳小姐的留影,也不知与柳小姐是否一般。” 若是说起别的,柳盛未必理他,但说起那画像,柳盛真的很难闭口不言。他是有点感激的,不知定国公从哪里学得的一手丹青技法,竟能让阿弗的模样重新出现在纸上,与她旧时几乎没有区别。 柳盛见了那画时,连生气都顾不上,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已有二十年,未曾见到妹子了。他愧对妹子,他不能为她报仇,只能为她的孩子再做点什么了。他否认、憎恨了二十年,但是阿弗并不是如同自己一样的想法啊。 柳盛忽然道:“阿弗与殿下的容貌,很像的。” 他顿了顿,还是艰难地把他不愿意承认的话说了出来。 “阿弗有孕时,曾写信给我。她说她憎恶皇上犯下的罪恶,但是即便那不是她的选择,腹中胎儿也有她一半的血脉,她期待过孩子的出生。殿下,阿弗厌恶的,只是伤害过她的皇帝。” 池旭尧没有见过柳弗,没有听她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得到过她的任何叮嘱,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池旭尧笑道:“我知道这些,就够了。将军放心,史书之上,我的生母永远是先皇后。” * 仍旧是无极殿,这一次,池旭尧受的是皇帝的玉玺。 皇帝把玉玺交给了他后,一动不动,在礼部侍郎的催促下,才把凤印交给了何明德。 池旭尧打断了他们。宁远捧来托盘,上面放着另一块印玺,与皇帝玉玺一般大小。新帝拿过那印玺,颁布了他登基后的第一条政令。 “朕命人铸定国公印玺,所持者见朕不必行礼,位同副帝,一同辅政。” 定国公……那不就是……皇后吗? 众臣哑然。 何明德也有些措手不及,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需要这些。” 池旭尧打断他:“你不要,我却要做。你不必困守深宫,你自有你的抱负,我为帝,并不是要你牺牲你的生活。我也向你证明,我不会贪恋权势,我的一切都会与你共享。” 何明德大为震动,他并不是没有想过,旭尧的身份改变,是否会在未来给他们的关系带来别的变化。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旭尧也在担心这个,还不动声色地行动了。 他们的关系进入了新的阶段,以后还会有更多新的阶段,那是难以避免的。但是没关系,他们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何明德接过了那印玺,道:“多谢陛下,邀请我进入你的人生。” 礼部侍郎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这不符礼法,但是符合皇帝的心情。 在陛下威慑的眼光中,礼部侍郎带着百官,跪了下去。 “臣等参见皇上。” “臣等参见定国公。” 在一片朝拜声中,池旭尧握紧了何明德的手。 这里,是他们新的人生的开端了。 何明德虽知道不该,却忍不住。他抬起衣袖挡住了两人,在那背后,和他的爱人交换了一个吻,还有他们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