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双子)》 楔子 冬日,气温已下降到零摄氏度。 家属院的外露台飘着盐巴粒大小的细雪,被风卷得晃晃悠悠往下黏,贴地就稀成一滩脏污冻水。 长走廊尽头的转角,四五个少年鬼鬼祟祟地扒墙碎语,最中间的女孩脸被冻得通红,眼神却明亮,羽绒服帽子的一根白鸭毛不停地往她唇侧去贴,她啐出一口,搓搓手,往墙外一指, “你们等着,再过5分钟,他准能推开门进去。” “真这么准?” “就这么准。这人就跟台机器一样,每晚10点一定会闭眼上床,每早6点绝对会拉上他那破校服的坏拉链儿,现在是下午6点,他一定,必定,会推开门从那儿跨进去。” 话落,一串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从楼道处传来,众人瞬间噤声,缩着脖子睁大眼睛往壁沿外瞄。 “我靠,真来了。” “搞快啊,妈的赶紧藏进去。” “……他会不会生气啊?” “他敢生气!” 远远地,背着沉重书包的男生迈阶而上,少年人的身材,已经开始抽条,比同龄人都要高,因为上阶梯的动作而微弓着脊,像颗异端生长的柏,神色安静,淡然,清冷。 脚步顿至503户的门槛,他忽然停下来,唇瓣微抿,攥提了下书包带。 “磨磨叽叽的,他怎么还不进去?” “别说话!” 刚一落声,众人偏头见他松开带子,尔后神情自然地掏钥匙扭门,手放上门板,将将发力。 咚! 一大桶架在门顶的污水兜头而下,哗啦啦正中脑门,他被砸得抽气下蹲,有一瞬间懵痛到失语。 “哈哈哈哈哈哈——” 祝漾意闭了闭眼,偏过头,人群包围圈中的女孩笑得前倒后仰,她周围有顽劣男生附和在笑,搭着她的肩膀,一个个偏偏倚倚,锤地敲墙。 一周有七天,七天里随机择一天,她总会这么扔东西下来。 有时候是邻居笼里死掉的鹦鹉,有时候是割下来的带血老鼠尾,还有的时候,是他被撕碎的作业本和试卷,他文具袋里的曲别针,板凳上的锈钉子,炉子里刚烧完的烫煤渣。 一件件逐步升级,直至能真正伤害到他。 雪下大了。 冷风裹卷着白飘花往走廊里灌。 祝漾意身上的棉服被浇了个湿透,发臭的绿水从脖间浸到肚皮,风一吹就禁不住寒颤发抖,他头皮处被钢桶割了道深口子,此刻血水混着泥水往额心下滴。 啪嗒。 啪嗒。 像他迟缓冷寂的心跳。 “祝漾意,你真是个大蠢驴。” 远处的女孩背手向他走来,她浑不在意,甚至愈发得意兴奋,笑得露出红红龈牙,举着手机冲他咔嚓一张。 “真蠢。” …… …… 笑脸僵扭成苦脸。 暗寂的地下室不见天日,气温依旧极低,哈气便能凝成白雾。 锁链拖地窣动,从最深的阴影处缓缓颤响至耳边,直至彻底安静,直至能听到顿挫的呼吸。 “咔嚓——” 闪光灯曝亮四周,戴着项圈的人被刺得捂脸颤抖,她肩膀耸动,抽搐间能目见深深凹伏的锁骨,单薄衣物遮掩下的身体红痕遍布,齿印交杂。 男人欣赏够姿态,缓蹲下身,逗狗似地冲她勾指。 “该说什么?” 快门持续按下,女孩惊惧的面孔被张张定格分解,她艰难地撑地后退,呼吸急促,口中哽噎着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问你该说些什么?” 锁链被反掌攥住,男人猛力一拉,她被这道突然的冲击力给缚得匍匐在地,半天直不起身。 有抽泣声响起。 “……错了。” “什么?” “我错了。” 刚一出口。 她眼泪就如雨下坠。 作业 伤疤 赵泠春推开家门的时候,祝漾意的房间灯还亮着。 孩子趴在书桌,听见动静便仰头看她,眼睛都熬出血丝。 挂钟显示现在已经11点半,赵泠春去看床铺,上面拱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她指了指那边,悄声问,“是尔尔吧。” 祝漾意打着哈欠回头一看,裴述尔动作几乎没变,睡相倒是挺乖。 他嗯声。 赵泠春眉毛八字下撇,长长叹气,转头又出去。 再回来时,下晚班的裴父母满脸抱歉地跟进来,夫妻俩把裴述尔从被子里抱出,小心翼翼放到他爸背上,搂着朝外走了。 过程中,裴桉举扭头笑着说裴猪猪,睡得像猪,哪还有几小时前横眉怒眼的严父神色。 他强硬塞给祝漾意一百块钱,之前脑袋受伤的医药费已经赔过了,新给的这,就是实在过意不去了,这死丫头片子傍晚刚训了她话,转头又鸠占鹊巢钻人家床上睡觉,多冒昧啊。 赵泠春让祝漾意收下,俩家当了十几年邻居,关系好得赛亲人,也不在这些小情小面上纠结,反正吃苦受委屈的也总是她儿。 忙半天也有些饿了,她进厨房里给自己下了一把挂面,祝漾意跟出来,在菜板上给她切着小葱。 赵泠春赶他走,“你快去睡觉啊,明天还要上学。” 他摇头,“睡不着了,我也跟着吃点。” 面端上餐桌,俩人对坐着吸溜。 桌角堆着一迭厚厚的传单,油墨味还冲鼻可闻,上头粗体黑字印着【寻人启事】 【我孩子祝乐恪于2003年1月23日在桕城汽车总站走失……联系电话:136xxxx5618】 传单前方方正正地摆着一张四人合照,慈眉善目的夫妻面前,站着一对模样相同的少年,俩人一静一动,动的那位穿着鲜丽,脸蛋也更有颜色,笑起来明朗恣意、不可一世。 整幅照片因为有了他,好像也更添了生机与活力,至少大家都还是笑着的,打心底里真切笑着的。 祝漾意的目光从上面收回,餐桌上气氛沉默,母子间也并不热络,只听得见筷子搅动瓷碗的磕哒脆响。 好半天过去,赵泠春抬头问他,“脑袋还疼吗?” “不疼了。” 赵泠春特别难受,搁下筷子,手用力摁着胸口,“这么深的口子,以后永远都留疤,你上次被炭烧坏的衣服我都没来得及扔,现在又出了这……述尔在学校里也这样吗?” 祝漾意没什么太多余的表情,他轻声回答,“我俩又不同校,平时碰不上面的。” 并不。 述尔初三,祝漾意高二,俩人一同就读的桕师附中,初中部与高中部就隔了一道围墙与门。 述尔文化课极差,但乒乓球打得好,赢得过省级比赛,早就做了艺体生被特招升高,虽然进得并不是祝漾意所在的本部高中,但她的发小胡胡还在,胡胡去年升高一与她分离,自此述尔扯着这个由头,文化课能逃就逃,天天翻围墙进他们高中部晃悠。 祝漾意上课的时候被裴述尔砸过纸团,被叫出去请她的难兄难弟吃烤肠和泡面,上体育课被她笑嘻嘻吹催尿哨,喜欢他的女孩前一秒递出去软饮,她下一秒就抢过来倒胡胡嘴里。 这些破事儿桩桩件件幼稚至极,放亲兄弟身上都得跟她翻脸。 但述尔没叫过祝漾意一声哥,倒是爱把他当小弟使,反正怎么着他都没脾气,连红脸呵斥都没有,容忍到无限极。 他解释完那句就没言语,一以贯之的寡言沉默,赵泠春看得叹气,叮嘱最后一句, “述尔也是大姑娘了,以后别放她进你房间,也别让她上你床,这说出去太不好听,你也都多大了?” 祝漾意喂自己最后一口,唇齿咀嚼之间,他含糊一句“嗯”。 “去睡吧,这些我来收拾。” 他抹嘴起身,在离凳之际又听见赵泠春喊, “漾漾。” “嗯。” “下个月还是要回三光院的,知道吗?” 祝漾意有片刻的停顿,但还是顺从点头。 进门之后,房间里还残留裴述尔的香气,床铺间全是她身上的味道,那种未化透的雪水味,混杂着院门口参天香樟的清新冷味,以及一点点,几不可察的牛奶甜香。 祝漾意立马想象到她成天蹦跶,生命力旺盛,处处调皮捣蛋的模样。 轻吐息。 他神情平淡地将朝里的一面翻转朝外,枕头也换了个面,才躺了进去。 - “叮玲玲”—— 早自习的上课铃响了三声,最后一批迟到被逮的学生也都陆续进校。 裴述尔吃着包子蹲在街边,眼看着校大门被保安爷拉锁上栓,她嚼嚼嚼,把葱花吐出来,扭头回, “进不去了,不然你骑你电驴子带我去打拳皇?” 胡子正跨在电瓶车上紧手套,今天贼冷,下着冻雨,他哆嗦一下,学也不想上了,说了句也行。 他们轰到高中部外面的网吧,一个黑帘子进去,外面是游戏机,里面是黑网吧,逃课的学生都爱往这里窜,大早上就已经很热闹。 刚投了两个币进去,裴述尔噼里啪啦地抱怨,“昨天你们也忒怂了,大人来了就一个个都跑光,留我一个人担事儿是吧?” 胡子正摇着手杆选人物,闻言有些咂舌,“哪儿能啊,主要当时祝漾意那样,我靠,满头满脸都是血,我都快被吓晕了,昨晚闭上眼都是他那大血脸,他没事吧?” “没事,缝了个破口子,死不了。” 胡子狐疑地看她一眼,“裴裴,你干嘛总是折腾他?” 他想着祝漾意的脸都有点怵,也惊觉有点做过头,而且实话说,从祝漾意入住家属院,这都10来年了吧,虽然总玩不到一块,但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真犯不着事事针对人。 这话问得让述尔皱眉,“你到底是谁的兄弟?” “嚯,您这不瞎问么。” “那你就不要被他骗。” 裴述尔晃动着手杆,把按钮砸得嗙嗙响,“他人很贱的。” “贱种一个。” 俩人玩到中午才出去,裴述尔想和胡胡下馆子,一摸兜里都干净,她跑去祝漾意校门口蹲人,远远地看见祝和一姑娘出来。 胡胡当即就扭捏上了,耳朵有点红,拧巴着拨弄他盖眼长的刘海。 他们瞧见了柏芷。 柏芷是整个家属院里气质最正的姑娘,属于家长们都爱夸,男孩们梦里念,好看到指甲盖儿。光是那一身文工团父母培养出来的文工团小妞做派,就够以述尔为首的野孩子们叨逼好几轮了。 胡胡那副看心上人的姿态把述尔逗乐了。 她正搭着他肩取笑他,转过脸祝漾意近在眼前,笑容立马就垮掉。 “祝漾意,给我钱。” 祝漾意得去诊所换药,兜里也就两个10块,他分10块给她,被裴述尔一把全薅了,又把早上没吃完的包子塞给他。 “你吃这个就得了。” 包子已经冷得发硬,还被她脏兮兮啃掉一半,她递完就走,马尾一甩一甩,在脖间扫出跋扈的弧度。 柏芷瞧这祖宗就头疼,漂亮的眼睛朝上翻着,替他抱不平,“你干嘛总这么惯着她,你头都被她弄成啥样了?” 祝漾意把包子揣进兜,语气淡淡,“她还小。” “也就小你两岁,裴叔叔又从来不管,昨天就这么装模作样地打了俩下,还被泠春姨给拦着,我看着都要气死。” “你这还好没割脸上,不然破相了就完了。” 祝漾意始终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仿佛伤得不是他自己,他的视线长久放在和胡子勾肩搭背,笑声穿透半条街的裴述尔脸上,然后转过头,说了句走吧。 俩人并肩前行,一路上人潮涌动,他俩实在突出,冬日里大家都穿着棉服毛衣裹成个熊,唯独身姿挺拔的他们,在人群中像两颗熠熠移动的闪星。 “下个月到你生日了吧。” 祝漾意的目光逗留在街边,“嗯。” 柏芷观察他神色,还是感叹了句,“一晃都四年过去了,格格还没有消息。” 那语气极失落,祝漾意又看回她脸上,停下脚步,温声说,“你先自己去吃,我换药的地方味道太大,等会儿没胃口的。” “没关系呀,你钱不都被述尔那丫头给摸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右兜,笑着回,“还有的,我备着的。” 他指向街边理发店,“我想顺便去剃个头。” 柏芷了然,与他道别。 祝漾意随意钻进一家小店,里面就一黄毛大哥,手里夹着根烟,坐柜台前看壁挂电视放的古惑仔,一见他进来,哟了声。 “你这不能洗吧。” “不洗,直接剃。” “你这包扎的也不好剃吧?” 祝漾意已经择位坐下,轻描淡写说了句,“没事,都剃光。” 大哥衔着烟站他身后,烟丝熏人眼睛,他侧着脸小心翼翼掀绷带一角,嘶一声,烟头径直砸落在地。 “你这伤口好吓人。” 那时候缝合技术并不先进,整条疤蜿蜒至顶骨,看上去颇有几分草莽之气,配上他这张脆瓷脸,有种港式电影里,白泥小生血迹沾脸的勾魂夺魄。 推机嗡嗡震动。 短寸薄薄地现出青皮,他眼皮冷淡上睨,目光中涌现几分克制着的凶意,在无人处得已窥见风过无痕的混劣血性。 “弟弟你靓得像明星,就是可惜,你伤口这片,可能都不会再长头发。” 大哥啧声感叹,手中动作也跟着放轻。 其实不光是头皮,他后脖颈有一道烟头大小的灼伤,手臂肘有被笔芯戳进肉里的蓝痂,还有他的手背,在14岁那年,被第一次发莽的女孩划出深可见骨的血坑。 这一切,都是裴述尔留在他身上的“伟大”作品。 祝漾意沉默盯看镜子。 甚至,包括他自己。 -- 评论区好像水军,求求了各位水军老师。 恶心 冬天一过晚六就黑了个彻底,家属院盘踞半山,要途径条望不至尽头的斜坡。 坡道两旁树荫茂密,路灯被枝杈遮挡,于是灯光昏黄,只照得亮脚下寸步,得要快快走路加跨步,才不至于被黑暗侵骚。 祝漾意沿着长坡回到院的时候,裴述尔和她的兄弟些正卧在乒乓台前吹水,周围的男孩拍拍她肩,朝那边一指。 “我擦,他把头剃了。” 裴述尔瞥过去,没在意,她今天心情不好。 旁边人明显注意到了,歪头看她的脸,“咋了这是,你平时看见祝漾意不最来劲儿吗?” 胡子的视线跟着从远处收回,抖着腿开腔,“她犯恶心了。” “啥?” “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一老色坯。” “啊??” 胡子握拳在裆部做了个上下竖移的动作,被述尔抬脚就是一踹。 “你滚一边儿去。” 他举双手投降,摔着乒乓球嗑哒磕哒地背过身去。 述尔捂嘴反胃,是真觉得恶心到喉咙都黏哒哒地糊成一团。 傍晚她和胡子从录像厅里出来,一人捧着一烤红薯打道回府,他们抄了附中回家属院的那条近道,平时放学也走这路,今天就偏偏撞鬼了。 述尔红薯吃到一半,和胡子俩人踢踢闹闹,转身就撞一老头身上。 她刚想说抱歉,那老头突然就掀开棉衣,露出光溜溜瘦而柴的全身,手跟着就滑至下体。 庆幸天黑没看清,但也把述尔吓破了胆。 她举起番薯就砸过去,那老头还嗷嗷叫,口里的酒气熏人,一边撸一边蹦,破洞烂嗓子里吼出嘶哑又淫荡的声音。 “我要吐了。” 她突然开口,然后弯腰垂头,真就吐了一地。 周围人全都慌了神,惊叫声四起,刚迈上台阶的祝漾意听见动静,回头望去,只看到胡子蹲下身给她递纸,不停地轻拍着她的背。 …… 述尔气冲冲跑上楼的时候,祝漾意正在家门口掏钥匙开门,今天裴爸妈照旧轮班,她叫了胡胡来家打电动。 胡子跟在她身后,本来往前走了,又倒着退回来,看着祝漾意头上的疤,有些抱歉。 “对不住啊,没想到这么严重。” 祝漾意摇头说没事。 “但老实说你这头型还挺好看。” 胡子搂着人肩膀笑着,不吝啬夸奖,“我以前总爱说你像娘们,但今天勉强允许你当我哥们。” “胡一通!” 隔壁传来裴述尔的震天喊,“谁让你跟他说话了,你还想不想进我家门了?” 胡子松回手,朝人笑笑,跨进去。 “你生啥气,我那是为了柏芷才跟他套近乎。” 裴述尔很不屑,“只有窝囊废才通过另一个男的去把妹。” 胡子大度,懒得跟她掰扯,俩人掀开饭罩子吃饭,方惠做的东坡肘子一绝,但述尔看着这肥腻腻的肘子,就想到那老头掀开军大衣时,硕大肮脏的肚腩,却有双柴而干瘪的小腿。 她看过胡子传给她的黄刊,里面印刷错乱,字体歪斜,连禁忌处都出现红绿两色的迭影,或者干脆被盗印人手动涂黑,反正生殖器什么的你是见不着的,反正青少年最不缺的就是下流想象力。 所以说,她还真没见过那东西长啥样。 述尔越想越反胃,抹抹嘴,恨恨说,“我要弄他。” 胡子丢了一粒花生米抛嘴里,又从裴桉举的酒柜里偷倒了他一小杯五粮液放嘴里抿着,“你直接跟裴叔讲啊。” “讲之前我得先打他一顿。” 胡子不太认可,“算了吧裴,这老头就跟黏鼻涕似地恶心死了,你犯得着跟一垃圾怄气吗?再说了你一小女孩我一小男孩,咱们遇到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啊,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报告警察叔叔——” “要不我总说你正直呢胡一通。” 裴述尔打断他,“那条路不知道有多少附中的学生会经过那儿,那老头熟练的摆明就不是第一次,先不说我,那万一明天后天他也在,刚好在路上碰见的就是人柏芷呢?” 胡胡扔了花生米,正襟危坐,“弄!明儿个就去弄。” 他们的“弄”,就跟当初讨论要怎么整祝漾意一样,充满着少年人的蛮胆与稚拙。 述尔踹他板凳,“你把祝漾意叫过来。” “叫他干嘛?” “你去就是了。” …… 胡子这算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踏进祝漾意家,或许更小的时候也来过,但已经久到他毫无记忆。 家属院民居的布局都一样,推开门就是一长条形的客厅,往里无限纵深,抵达饭厅、厨房、后阳台。 两间卧室就跟长排梳的木头缺一样断在那儿,毫无美感,显尽呆板,总体也就80平左右。 他站在门外,伸指轻轻一顶,大门就这么打开,对外人完全不设防。 胡子扶着门框往里瞅,只有饭厅灯亮着,祝漾意一个人在桌前孤孤单单地吃饭。 他四处张望,移步换景,发现满屋都堆砌着另一个人的痕迹。 地上卷着团巨大的广告喷绘布,一副像素模糊的照片显露于目,胡子在桕城最热闹的中心带都见过它,见过它悬挂于小吃街的棚壁,也见过它贴览在亲子走失的广场文化角。 再往里走,壁柜上摆着兄弟俩从稚童成长至少年的各类照片,虽然是双胞胎,但特别好区分,哪怕在记忆中也一贯如此,从来不会错认。 他忍不住仔细去看,看着这个曾经在院子里最活泼,最招眼,他想跟他玩都还够不上肩的男生—— 祝乐恪。 “有事吗?” 一声轻问将他从回忆中剥离。 胡子看久了照片,猛地瞧见祝漾意这张一摸一样的脸还有些晃神。 他被这些纷繁各异的照片、寻人启事、喷绘画布给包裹,神情温柔,但眉目晦暗,四周充盈着另一个人的气息,他在这个家里呆着,居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胡子没法形容这种怪异,他伸手挠挠后脑勺,迅速调整表情,“……就那个,裴裴让你过去一块儿吃饭。” 他主动帮裴述尔润色了下理由。 祝漾意拿起筷子,摇头,“谢谢,不用了,我在这里吃完还得回去上课。” “那行吧。” 他把话传达了也不想多说,正准备打道回府,眼见着裴述尔已经熟门熟路地跨进来,跟自己家似地一屁股坐祝漾意旁边。 胡子还来不及跟她打招呼,就听人可怜见地开口, “我被欺负了。” 述尔在桌下用力拧着手上的伤口,眼泪就掉下来,跟昨晚上被他爸抽一样,鳄鱼泪,轻飘飘就可以被她所用。 胡子硬生生把话憋回去。 祝漾意不为所动地夹筷吃饭,听到述尔继续,“你都不知道那男的有多恶心,他那里又有多恶心,他对着我打手冲,那玩意儿就跟条土里钻出来的泥鳅一样,又小又细又滑又黏。” 她形容的有鼻子有脸,让大家身临其境,让胡子起了一胳膊鸡皮。 述尔边说边去掐祝漾意的手背,那里有个被她用小刀凿出来的伤口,她一下下地扯,眼泪就砸他手背上。 “我都吃不下去饭,我难受死了。” 熨热的泪滴烫在伤上。 祝漾意终于看她,把手挪开一寸,温声问人,“那你想干什么呢?” 述尔任眼泪淌着,撇嘴回,“我要你帮我揍他,我自己也要揍他,我还要踹他的小鸡吧。” “妈——裴述尔,你也太恶心了吧,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胡子知道她什么德行,也彻底听不下去,转头受不住似地离开人家。 但裴述尔只看着祝漾意,倚过去,脸追着贴在他手背,“你答不答应我。” 女孩的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绒绒脸腮就蹭上他肌理,她泪水浸在肌肤相亲之处,那触感像水湿了的软桃皮,刺痒地扎在祝漾意手背。 他垂着眼眸看她,轻轻摇头, “尔尔,你要给裴叔叔讲。” 刚刚还淌泪的瞳仁立马上翻见眼白,述尔软绵绵的腔调也一下子就拔高, “我靠,讲屁啊讲,讲之前你就不能帮我揍吗?你能不能别这么孬啊,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孬的人。” “你真的好没用,你特别特别特别没用!” 裴述尔将脑袋砸他胸前,胡乱地把眼泪蹭他外套上,跟搓脸一样把他前襟搓得乱七八糟,然后指着他,“怂货,最好怂一辈子。” 裴述尔双手揣兜,又气冲冲走出去,把他家大门嘭一声摔出了灰。 祝漾意收回视线,翻了手背,目光凝视上面未干的眼泪。 - 隔天傍晚,还是那条道,裴述尔和她的兄弟些拎了几根小臂长的钢管在暗处蹲人。 这边属于待开发区,遥远处还有几亩荒了的农田和破败农户,就连这条水泥路,也是前几年附中师生,联同家属院上书抗议,政府才同意重新出资铺修的。 读附中的院内子弟不少,走这道要比走大路节省10分钟往上,要是落单了大家也宁肯绕路,但下晚自习众人结伴而行,这路也就成了回家的必经之道。 述尔特地赶在昨天的同一时间段来蹲人,学生们都未下课,干道上不见人影,他们人手一根管子,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满腔莽勇。 天已经黑透了,胡子从干劲满满等到无聊吹曲儿,眼见着述尔在路上晃荡了三四圈,冻得打摆子,也没见着一个可疑人影出现。 “先回吧咱们,我都快冻死了,又饿又冻。” 他过去勾住裴述尔的帽子,把她手里的棍子装进编织袋,“哥几个也陪你耗两小时了,明天再来呗,不行等下晚自习了再来。” 裴述尔不甘心,又生生捱了10分钟,确定没什么军大衣出现之后,才蔫了吧唧地掉头回家。 一行人当这是场游戏,心情也转变得极快,一路上说说笑笑往回踱步,有几个男生偷抽了烟,想要等烟味散尽在走,在快见着家属院坡道之时,众人停下来,蹲路边又开始散讲。 胡子突然一声惊叫,“我他妈去!” “咋了咋了,老头儿出现了?!” 述尔腾地站起来,扒着胡子的肩膀不停地往远处眺,这里面属她最进入状态,已经接近风声鹤唳。 远方路灯之下,在坡道与直行路的交接地带,一男一女正关系亲密地站那儿聊天。 “害,处对象的。” 述尔一下子就萎了,踢胡子腿,“你别一惊一乍的。” “不是。” 胡胡心都快碎了,“这他妈祝漾意和柏芷啊!” 述尔兴趣缺缺地再看回去,隔得有点儿远,她也看不太清,但仔细打量之后好像还真是,她无语, “他俩不经常挨一块儿吗,跟好姐妹似的,你激动啥?” “不是,他俩不去上晚自习也不回家,搁这儿孤男寡女的说悄悄话,这他妈能是好姐妹吗?” 几个男生一听是柏芷也来了点兴趣,他们走过来搭肩同看。 俩人站在远处,路灯晃着,小风吹着,跟电视剧男女主角似的,赏心悦目。 有人啧声回,“确实不能是,你别说祝漾意自从剃了这头吧,从背影上看还真是有点帅的。” “嗯,他也高,我跟他打过球,我上次量刚冒180,他比我还高半个头。” 述尔:“不是,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跟他打球了?” 胡胡:“不是,高又怎么了??软蛋再高也是蛋。” 述尔和胡子迅速对看一眼,她垫了垫脚,几乎快和胡子一样高,她抿着嘴皮憋,但没憋住,噗嗤乐出了声。 大家都笑了。 “裴述尔,你再笑一声我俩现在就断交。” 胡胡拉下脸,冷冰冰撂话,一个人绕远道拉开和她的距离。 “出息。” 述尔怂怂肩,也知道是戳他肺管子了,准备闲闲安慰一句, “柏芷是看不上祝漾意的。” “晚了我跟你讲!我已经生气了!” 下一秒,又听她道,“柏芷只看得上祝乐恪。” 这个名字仿佛有种魔力,一下子把大家锁定在同一段记忆里,众人有片刻的安静,目光齐刷刷定到祝漾意身上,都选择不再言语,就连胡子也是。 这种沉默就仿佛是一种认同。 裴述尔揣兜安静地审视祝漾意那张脸,透过他也在看别人,更肆意更耀眼的别人。 突然就觉得有点没劲,大家纷纷回归原位,点烟继续下一段话题。 述尔蹲在黑暗中搓了搓脸,顿觉疲惫和困倦,她兴趣索然,现在是真想回家睡觉了,转头正准备催促这群烟鬼搞快点,下一秒又又又听到胡子的惊叫—— “我操啊!” “你疯了?” 述尔拧着眉吼他,“没完没了是吧?!” 话还没说完,一声独属于女孩的尖细叫声刺向耳膜。 “啊——滚开!” 述尔变了脸色,忙不迭跑过去看,只看清祝漾意把柏芷护在身后,而他们的前方,一个穿着军大衣的身影正跑向黑暗之中。 “裴述尔,我有时候是真恨你这张破嘴!” 胡子咬牙切齿,已经第一个追了过去。 -- 对不起,今天好难登啊,登半天都不行 受伤 家属院的大门处,祝漾意从校服兜里掏出纸巾,递给柏芷,“你先回去。” 柏芷还心有余悸,眼睛里垂着泪,鼻尖也泅得通红。 “那你呢?” 他往坡下看,注意力全不在这边,“我再过去看看。” “别了吧。” 柏芷拉住他袖角,“外面这么黑,看着就吓人,等我爸妈回来了我就给他们讲,明天就去派出所报警。” “没事,我妈让我下课的时候去方叔那儿拿点东西,我现在手里空着,也顺便过去取。” “可是祝……” 袖角被抽回,祝漾意已经转身走了。 …… 述尔一行人哼哧哼哧追上胡子的时候,他正藏在一颗树下,满脸愤怒地盯看军大衣。 这死瘪老头择了条田野岔路,又重新绕回附中那道,此刻正踉踉跄跄地在路上踱步,左手一口叶子烟,右手一口老白干。 这个时间点高中部就要下晚自习了,学生们陆陆续续都要放学回家。 述尔眼神兴奋,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让她通体发热,她搓搓手,对其他人讲,“等会儿你们几个扭住他,往他头上套袋子,我再去敲人,这第一棍一定要是我给的,敲规矩了咱就把他往派出所里扭,懂了吗——” 话还没落,胡子又他爹的第一个冲了上去。 “我靠!” 众人齐拍脑门儿,“他今天吃错药了?” 述尔叹气捂脸,眼睛从手指缝隙处去瞅,看傻逼一样地看他。 胡子目测172,站直了还比老头矮一指,他抡一棒先敲在人酒瓶,玻璃碎了一地,老头惶惶看人,他第二棒再掼过去就已经抡空。 老头的反应也不是盖的,退半步昂着头就抓住了他胳膊,再屈肘往他脖间一顶,手里的甩棍哗嚓掉地时,胡子已经辖在了老头嘎吱窝,屈膝半跪在他裆前。 “我服了。” 述尔看得又气又着急,“他怎么这么没用,第一棒子先敲脑袋去啊!谁管那破酒瓶儿!!” 身后两个兄弟已经跟着上了,场面从除恶扬善紧急转变为拯救兄弟伙,述尔叹气又叹气,开局不利,她血都凉了一半,转头一看那哥仨编织袋也没拿,这他爸,全都没用,全都是傻逼。 述尔心里暗骂,再抬头时,胡子已经被解救,但棒子也散落一地,四个人扭作一团,众人辖胳膊辖大腿才将将把老头制服在地。 述尔来不及等待了,她拾起棍子冲上去,第一脚先踹老头下体。 “给你撸个爽!” 她下了十足的力,老头疼得弓身,哎哟哎哟地叫唤,述尔开始抡棒子,但又无处下手,这哥仨都用身体控人,她一棒子下去难免伤及无辜,也正是这分神的刹那,老头已经蓄力做最后的挣扎。 他挺尸般往前一窜,双腿破风抬起,一脚就踹到述尔胃上。 “我去。” 这力道直接把她踹出胃酸,述尔疼得冒冷汗,她捂着肚子像个狍子一样撅臀跪膝,半天都直不起身。 路灯下一行人滑稽又混乱。 气温降至零度,风声呼啸而过,夜雪茫茫垂坠。 离这儿约500米处,祝漾意揣兜倚于灯柱之下,冰晶飞悬在他脸上,他抬手拂去,神情漠然地遥看述尔。 裴述尔太疼了。 她疼得胃都开始抽,疼得眼角浸出生理性泪液。 这死瘪老头力气贼大,眼看三个人都把他按不住,他临门一脚踢在胡子脸上,然后站起来就跑了。 裴述尔恨死胡一通,这人一点战术都不讲,又一点战力都没有,她比起疼死首先要被人气死。 四个人瘫在地上缓气儿,学生们已经下课,有经过的路人看呆子一样地看他们,裴述尔这辈子的面儿都被胡一通给丢完了。 大家一瘸一拐地往家属院走,她把他骂了一路。 “胡一通咱俩下次别打配合了,就你这样的,还是傻不愣登地扣键盘去吧。” “人家说冲冠一怒为红颜,怎么你一点实力都没有也往上凑呢,幸亏那架没当着人柏芷面打,不然我的妈,估计还要等人柏芷来救。” 胡子一声不吭,面如死灰。 跨进家属院就看到柏芷等在楼下,胡子这时候最不想见到她,沉默着藏在俩哥的背后,悄无声息地往里走了。 述尔和她不熟,甚至小时候还不对付,她刚准备走进去,就被叫住。 “裴述尔。” “昂。” 柏芷想问她有没有见到祝漾意,但想到俩人的关系……还是算了。 她摇头说“没事”。 述尔现在特别没耐心,连哼都懒得对她哼一句,径直朝上走了。 回到家,爸妈都不在,她瘫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撩开衣服看被踹出来的部位,上面一大片青紫瘀痕,最中心部位已经红到泛黑,述尔抽气躺下,呲牙咧嘴地大叫, “疼死我啦!” 她装模作样时总爱扮可怜,可正儿八经受伤了又隐忍着,绝不认怂。 不知不觉就窝在沙发里眯了一觉,醒来时疼得更厉害,她想找点热水敷一下伤处,一拉温水瓶是轻的,又蜷着腰去走廊拎水壶。 刚一推开门,就见到提着一桶菜籽油,正扭钥匙开门的祝漾意。 他身上的校服皱了,鞋上还踩着红泥,额发也湿湿的,像雪水也像汗水。 述尔打量他几秒,立马装作没事人模样,她直起腰喊人,“祝漾意。” 下巴往水壶上一抬,述尔使唤他,“你给我倒一下。” 说完就进门,看他回了自己屋后又出来,提着水壶将烫水灌入保温瓶,走至述尔面前。 述尔瘫在沙发上,疼得胃痉挛,她眉头紧紧簇起,偏头将脸埋进抱枕, “你、你再给我倒一下热水,盆和毛巾进厕所拿。” 有凼—凼—凼—的声音响起。 述尔抬起脸,祝漾意正半蹲在地上试水温,那烟气窜老高,他正准备接凉水,被述尔喊住。 “别,就得这么烫,你把湿毛巾递给我。” 毛巾已经被烫水浸泡,那温度高到无处下指,可祝漾意还是不甚在意地伸手拎起,白璧肌肤被烫成品红,沿着如竹骨节蔓延,直至整个手掌都通红。 她眨眼看着这一切,突然想起今晚他把柏芷护到身后,又想起最近老是能看到他俩走在一块。 述尔问,“你和柏芷在处对象?” “没有。” 他答得干脆。 “那你喜欢她?” 不等祝漾意开口,述尔已经拔高音量,“我告诉你,你喜欢谁都不能喜欢柏芷,更不能和她在一起。” 那可是胡子喜欢的人,胡子是她兄弟,兄弟的情敌就是她的情敌,祝漾意的数条罪状里,要是再加条抢兄弟妹儿这种脏活儿,那可真该去死了。 祝漾意安静着,并不理会她的强词夺理,只是把手中的热毛巾递给她。 裴述尔接过,撩开自己毛衣下摆,就想塞进去。 “尔尔。” 他突然出声,吓述尔一大跳。 动作间牵扯伤处,述尔疼得抽气,大声回,“干嘛!” “跌打伤24小时之内只能冰敷。” “这么冷的天你让我冰敷?” 祝漾意看她肚子一眼,“我去给你拿药。” 他起身就往自己家走。 述尔顿觉不对,喊住人,“等会儿,你咋知道我这是跌打伤?” “你看到我被踹了?” 祝漾意没搭腔,已经跨出门外。 “我去你爸的祝漾意。” 这一刻裴述尔想起来的只有自己多丢脸,这么丢脸的场面还被祝漾意看到了, “你一声不吭看到我们在那儿挨打是吧?你也太贱了祝漾意,那一刻你是不是很爽啊!终于看到欺负你的人被揍了是吧!你是不是站在那儿笑来着,和那一群傻逼高中生一样啊啊啊!” 述尔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扯着个喉咙骂得贼难听,她坐起来,骂骂咧咧,声音穿墙而过。 祝漾意从抽屉里翻出跌打损伤的膏药,刚走到述尔门口,嘭一声,门被人从里到外地摔上了。 他敛了敛眸,抬头看窗户,拉开缝,把药瓶搁进去,还没走回自己家门,药瓶从窗外扔出。 “我不要!” 瓶身咕噜噜滚落廊角,瓶盖四分五裂。 祝漾意再也没管,转身关门回家。 …… 裴述尔坚持了一整晚是真坚持不住了,她浑身难受,不仅是肚疼,半夜还开始发烧,到最后烧到通体发软,每一个骨头缝都像是被老头踹过。 她不想起床,更不想上学,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瘫着,被方惠拧着耳朵叫起来,“迟到了,还不起。” 此时的述尔撩开睡衣,露出死鱼般浮肿的肚皮, “妈妈,我好痛,快报警,我被老瘪三给打了。” 极限 裴述尔把昨晚那事儿全交代了,当然隐瞒了是自己主动找茬,结果被痛揍这一环,只是可怜巴巴地说自己遇到了露阴癖,在做好人好事、扬善除恶的时候,还被露阴癖给踹了。 这一出把裴桉举给吓够呛,当即就要去派出所报警,也是在路上,还遇到了柏芷他爹,以及家属院其他女孩的家长,这一问,才发现这段日子事故频发,已经有不少人被骚扰,裴述尔不算头例。 一行人气冲冲涌进派出所。 与此同时,述尔从医院检查出来后,正在家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同幢楼的邻居纷纷前来慰问,提着水果和吃食,家里门庭若市,摆都摆不下。 今天刚好周六,祝漾意也随他妈带了点保健品过来,可是述尔并不拿正眼瞧他,单方面开启冷战,看他就像看坨鸡屎。 她瘫在客厅瞄电视,把沙发当床,铺满柔软又蓬松的褥子,嘴里咬着根温度计,一翘一翘,十分不规矩。 方惠和赵泠春等一干女眷坐旁边聊天,话语间叹息桕城治安越来越差,前段时间,好吃街网吧发生清洁工被杀一事,凶手把人捅了扔假山池子里,居然还把她鞋给大大方方脱池边。 还聊到桕岷河又有人跳河自杀,捞尸体那天特多人去围观,听说脸都泡成了绿藻色的巨人观。 述尔转头回一句,“妈妈,别聊这么恶心的话好吗?” “这算啥恶心,我们讲给你听,就是要你规规矩矩地上学放学,别到处瞎跑,这么多人里就你被老头踹了,那可不是你成天逗猫惹草的原因?” 裴述尔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又转过头去。 她们聊着聊着又聊到祝漾意。 再过三周就是祝漾意的18岁成人礼,赵泠春想给他好好地大办一场。 方惠感叹,“小漾都18啦?一晃10多年过去了,好快,我们也都老了。” 她盯着电视机画面,欲言又止,“……那你们这次回三光院吗?” “回的。”赵泠春没什么多余反应,笑着点头,“今年肯定得回。” 话题就这么轻飘飘带过,她们开始商量着一些办礼细则。 “到时候你是在院儿里摆席还是去饭店?” “还没定呢,摆席也可以,大家可以搓搓麻将打扑克咯。” “那你得早点联系好大师傅,这挨着过年了,喜事儿多,师傅忙着的。” “嗯,我打算去红芳饭店请主厨。” 述尔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温度计在舌尖滑动,她在对话声中去寻祝漾意的身影。 大门隙开三分之二,人在走廊上换炉子里的蜂窝煤,烧干了的红灰煤被他掏出来放墙角,又用火钳串上新的,一垒一垒,耐心细致地填满煤炉。 祝漾意做任何事情都很认真,认真到刻板的地步。 家里面父亲远行,母亲繁忙羸弱,他除了要把校内功课做到顶级,还包揽屋里大大小小一应内务。 人人都说赵泠春夫妻举世无双,把养子当血亲,才教育出了这么出类拔萃,像小山般壮韧的菁英。 述尔仔细看他,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这人已经要18岁,他们都认识12年了。 这12年里,有一段记忆因为述尔太小没印象,有一段记忆因为另一个人更深刻而稍有偏颇,剩下的这一段,她可以历数自己对祝漾意做出的桩桩件件的坏事。 从死鹦鹉到划破头皮的桶,一次次逐步升级,每一件都是她当时能想出来的极限。 那什么时候,才是祝漾意的极限呢? 远处的少年突然抬眼,温静的目光如水一般没溢。 她若无其事地转回头,摘了口中的温度计,低眸查看上面的刻度。 眼神散视,她脑子里突然就想,自己得为他的18岁备份大礼。 …… 到了吃晚饭的点,屋子里茶凉人散,满地瓜子壳橘子皮儿,述尔握了一把往嘴里嗑着,听见客厅座机响了。 她高喊一声“妈——”,方惠正在做饭,厨房里动静颇大,她只得撑着腰走过去接。 一看号码是她爸的,述尔把瓜子一抛,急切接起来,“怎么样,爸,那老头儿抓到没?” “……抓到了。” “这么快,效率挺高呀。” 述尔乐呵出声,蜷着电话线追问,“那瘪三现在如何了,有没有被你们几爷子痛揍?” “哎唷,没有。” 电话里传来裴桉举含糊其辞的嗓音, “那龟儿……” “那龟儿死咯!” -- 明天不更哦,更新频率大概就是五六章之后就休一天喘下气儿这种。 简介上DP的意思就是双x入x,前后门一起。 疑 “我爸后来说,警察在他家那个旱厕里发现了他,去的时候,只能看到两只脚直挺挺地伸在外面,其余的全被粪水给淹了。” 翌日,桕城雾气浓厚,寒风吹着阵阵湿雨,冻得人通体发僵。柏芷在书店择出两本教辅,心有戚戚地边说边看向身侧。 排架前的祝漾意正仰脖抽书,清瘦颈线处的肌理被风吹得微微起红,如同一道轻浅的掐印。 他转回头,浅晖色的瞳眸无比澄澈,看人时真挚又驯顺,不带半分轻率。 “所以他是被淹死的?” 柏芷摇摇头,“不清楚,认识他的人说他是个老鳏夫,就住在附中那片儿的农户棚里,年轻时候因为流氓罪还坐过牢,出狱后就疯疯癫癫的,到处闲逛酗酒,本来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前年也去世了。” “那他是喝多了自己跌下去的?” “大家都这么说,但是把尸体捞起来的时候,警察在他的身上各处,发现了跌打损伤后的淤青。” 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脸上出现恶心的神色,“还有他的那什么上面,也存在被打伤后的挫伤。” 祝漾意手上专注挑书,怀里已经抱了四五本,没什么兴趣地提醒一句,“胡意彤他们和那人打过一架。” 柏芷抬头,“你也知道这事?” “我当时就在旁边。” “对,今天他们就叫去所里做笔录了。” 柏芷把手中挑的书递给他,“裴述尔也去了。” “那老头下面,好像就是述尔给踹出来的。”柏芷轻声问,“……你也看到了吧?” “嗯。” “述尔那丫头胆子可真大,” 有风刮在祝漾意长睫,如翼翅动,他轻牵了唇角,缓点头,“确实挺大。” …… “你到底有没有踹人家。” 派出所门口,刚做完笔录出来的述尔,正被等候在外的父母一直追问。 “我踹了。”裴述尔抬脚再现当天的姿势,往地上狠狠一蹬,“就这样,用了我最大的力气,一击就中。” “你没事儿踹人家那儿干嘛呀?” “谁让他当我面做那种动作了?!” 裴述尔学着竖了两下,被他爸重重地打了记手,她捂着手跳脚,“我踹他几下都算轻的了,他死了算球。” “算了。”方惠摆摆手,“别问那么多了,等会儿回去跨个火盆去去晦气,这一天天的,怎么这么多事。” 可裴述尔有太多疑惑了,她搂着她妈不停追问,“那这事会怎么处理啊,他是自己喝醉了跌下去的吗?这也太巧了吧,警察会尸检吗?” “尸什么检,我们这儿都没法医,法医还得去市上调,一个臭老流氓子还给他走程序?死了就死了!” 桕城就是一个法纪松弛的县级市,这会儿扫黑除恶的新风刚刚刮抵,正处于缓慢正本之中,警务资源极其短缺,很多事情都大而化之,虎头蛇尾便罢。 老流氓死了不值得在意,众人只当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一顿午饭的功夫就没人讨论。但述尔却陷进去了,老头的面容早已模糊,但那脚飞踢留下的震撼还在,她揉着肚子,觉得这事儿可没这么简单。 下午他们照旧窝在乒乓台前练球,述尔捏着拍子和胡子对打,心里越想越不对劲,抬头问,“咱四个那天有把他打这么狠吗?” “有吧。” 胡子蔫了吧唧,比她还没有状态,“我觉得有。” “你觉得我那脚的力度,能给他踹成个阴茎折断吗?” “会吧,我觉得会。” “你说的什么屁话。” 述尔聊不下去,把拍子往台上一撂,对她的兄弟些喊话,“你们想不想去那死老头的死房子里看看?” “别了,死过人的地方多晦气啊,说不定还有警察在那儿守着,我可不想二进派出所,问得我嘴皮子都干了。” “看看又怎么了,我又不进去,我就在那儿看看他房子长啥样。” 别人皆不搭腔,述尔指名道姓,“胡一通。” 胡一通本名胡意彤,他嫌这名儿太雏逼,让大家改叫他一通,寓意,一个神通广大的雄鹰。 雄鹰蹲在那儿,挠挠脑勺,“别了吧裴,我这两天可太难受了,本来挨打的事儿自己知道就得了,现在传得整个院都晓得了,最关键的是……” 胡子球拍盖脸,不愿再提。 裴述尔知道他什么意思,帮他点明,“我都帮你问了,祝漾意跟柏芷就没谈。” “没谈不代表以后不谈。” “那你抢啊,诶,你以前不是经常说,有守门员又咋了,球不是照进?” 胡胡被打击大发了。 他暗恋柏芷太久,久到从述尔记事起,他就这副扭扭捏捏满目含春的模样,可柏芷从前爱染祝乐恪,现在又爱染祝漾意,从来就没把胡子放眼里。 得。 述尔懒得理他,自己翘着辫子转身就走。 此刻是下午两点,雾气散尽,橘日高悬。 她沿着附中后面的农田区找,遥遥地目见一拉着警戒线的破败房子,烂得可以拍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这边离主干道不远,绕两个田坎就到,她往田里踏,没注意脚下,就陷入松软的红泥。 地里被锄过,种了点绿油油的小菜,桕城地届的田野均是红土,下雨下雪后,一踩一脚泥。 裴述尔歪腿瞅了一眼鞋底,往房子处走。 这房子还是乡下的那种砖瓦房,一开户的堂屋配里屋,占地狭小,连院子都没有。 现在大门紧锁,周遭一米处都拉上警戒线,述尔在外面看了一阵,没看出什么花样,跟着绕至屋后。 有不少周边种菜的农户也在这儿围观,往后是一个猪圈,养着几头老母猪,旁边就是那个搭棚旱厕。 几块陈旧木板拼出一个简易蹲位,看上去极不结实,摇摇欲坠,下面的粪坑混杂着猪圈排泄出来的屎水,已经发酵成黑青沼泽,哪怕现在寒冬腊月,凑近了也阵阵冲鼻刺目。 有人问着,“他还养猪呢?” “别人养在这儿的,每个月给他几十块钱。” “诶呀,这咋整,我们还在里面挑大粪来浇菜,现在谁还敢挑。” “冬天嘛,没事,夏天腐了就不行。” 述尔听人说道,目光就盯着粪水看,她回忆起大人们讲,老头尸体被发现时,就这么头朝粪堆,一只脚直挺挺地现在外面。 脑子里连带共振,一些久远失真的画面突然在颅内重现,并逐帧闪回。 倒栽葱式的身躯,被粪水浸得腥臭发酸的苦脸,冲水声淹没恐惧尖叫,男孩变本加厉,抱腿摁得臂筋激凸。 周遭的声响都听不到了。 裴述尔闻到那股臊鼻的尿素恶臭,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夏日午后,她隔着窗洞的积灰雕花,一窥让她恶梦连连的反胃真相。 耳窝里刺鸣长彻,又被述尔剧烈的心跳声所覆盖,她捂住鼻,深呼吸,脑子里回忆出男孩发现她时,那双玩味阴恶的眼睛。 “尔尔。” 熟悉声线在耳边重现,裴述尔惊恐转头,对上祝漾意色调浅淡的目光。 和记忆中如出一辙的脸,仿佛恶梦回溯,把述尔陡然吓出冷汗。 “卧槽!” 裴述尔被惊得呲了哇压抑乱叫,“你他爸的谁啊,站我后面干嘛,吓死我得了!” 她条件反射的后退,仓惶踉跄着要跌在路人身上,被祝漾意紧急拉住手腕,平静攥回身前,“裴叔叔让我来找你。” “你别动手动脚的,好好说话!” 惊恐汇积成怒意,裴述尔把手撇开,看也不看他,继续往人群里钻,脚步刚刚扭移,又被祝漾意重新拉住手。 他轻皱眉,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严肃,“那边很脏,别往里走。” 一个退一个扣,拉扯之间述尔险些摔倒,她脚底打滑,鞋板从光溜溜的泥里擦过,崴脚撞至祝漾意胸前。 述尔要被气炸,提腿就想要揣人,她眼睛生气下瞥,不留神瞥见祝漾意鞋底踩着的红泥。 一天里混沌着的杂乱思绪,好像突然就有了首尾,她想起被踹伤的那晚,推开门见到颇显狼狈的祝漾意,在这一刻,那幅画面犹如醍醐灌顶。 述尔慢慢站直身,迎着他的眼睛问,“祝漾意,你那天晚上看我们被揍了之后,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祝漾意还扶着她的手臂,手臂被女孩冷淡抽回,他亦恢复冷淡,八风不动地回, “我去方叔那儿拿菜籽油了。” “开小卖铺的那个方叔?” “嗯。” “小卖部开在附小清风街的那个方叔。” “对。” “附小清风街也会经过这种红泥巴烂路吗?” 祝漾意沉稳睨视她,没说话。 “祝漾意,就出了这事儿之后吧,我心里就一直觉得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儿不对劲,你一过来我就想起来了。” “你觉不觉得……” 述尔手指向粪池,脸上出现一个似惑非惑的表情,“那老头摔进粪坑的方式特别熟悉,熟悉到有个人曾经也这么干过。” 祝漾意还是不说话,如往常一般云淡风清,他眼眸下垂,在裴述尔的瞳眸中窥见一个恶行累累的自己。 “不是吧,祝漾意。” 裴述尔突然笑出声,她主动靠回他身前,清凌凌的眼眸更近地凑向他, “我的眼泪还是很有用的,对吧?” 回忆(有修改) 祝漾意依然静默不语,下掩的睫毛覆上一层疏密沉郁的阴影。 裴述尔仔仔细细地审视这双眼,透过他浅晖色的瞳仁,同褪色记忆做对比,追溯六年前的初夏—— 2001年5月24日。 学校的成排香樟刚迎来花期,整个校园都被一鼓奇异芬芳给浸透,她在午休的中途被小便憋醒,一睁眼就急匆匆赶往女厕。 公厕修得特别远,挨着后山的废弃球场,夏天,粪水会沿着地皮蜿蜒外泄,那气味呛至喉鼻,令人作呕。 述尔上一年级的时候,频频因为地方太远,厕所太臭而憋不住尿裤子,在被方惠教育了无数遍之后,才堪堪改掉这个陋习。 当她小跑着抵达后山,正欲经过左方的男厕,一声声绝望哀嚎拦住了她的脚步。 好奇心迫使,裴述尔折回身,隔着窗洞雕花去瞄。 方圆孔洞将视物切割,男孩光溜溜的身躯被错位成畸斜两半,他上半身倒立进粪坑,脖颈充血发紫,淌满不忍入目的污秽,在视野盲区,发出咕噜咕噜,饱食发噎的哽音。 他胡乱扑腾的双手,支撑在坑沿,想要借力将身体撑起,却被人重重踩下,鞋底擦磨骨节,激出模糊仓惶的嚎泣。 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看到的景象。 暴力被具象,善知被撕裂,裴述尔震惊到失语。 她张着嘴发不出一丝声音,连四周溢散的沼气都被她忽视,垫脚抬眼,在另一处孔洞中,窥见施暴者的全貌。 灰黄墙面肮脏又鄙陋,侧肩淡笑着的男生,却光鲜挚洁到虚假。 他也脱了上身衣物,正处发育期的清瘦体廓,却能轻松拖举一个少年,他微抬着下颌,单手圈住那人的膝盖,往坑下狠狠一抻,笑问着,“错了没?够不够?” 然后在男孩奄奄一息的抵抗中,突然仰身将人拔出,再用力掼下去,如此反复,直到人小腿都开始痉挛般的颤搐。 裴述尔看着这张异常熟悉的脸,曾温柔对着她笑,耐心教导她读书习字,在她调皮犯冲时,总是轻言细语,无奈哂笑的—— 公厕水槽突然集中冲泄,两秒之内,发出破耳激响,裴述尔被紧急吓得破音,这声响不小,引起人注意。 男生慢悠悠转眼,冷淡睨上她视线。 “哗啦啦——” 水声一阵高过一阵。 裴述尔心跳越来越快,连指尖都开始颤抖,因为目距之内,她看到他笑了,眼神玩味,藏锋敛厉。 变脸只是一刹那。 裴述尔咽下唾沫,倒退着想跑,却听到人喊, “尔尔。” 少年冲她抬腕,指尖轻浅一点,“站那儿。”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男孩扔在一边,然后走下来,穿过无数个雕花,黑池涟漪般涌至她面前。 裴述尔定定地站在原地,像是扑进蛛网里的蛾,酸胀的小腹寸寸剌紧,泄出淅淅沥沥的热流。 后来,这一天被她写进了日记。 2001年5月24日,天气晴。 【今天尿裤子了,等到放学回家的时候,裤子已经干透,我觉得妈妈不会发现,但妈妈只是站在我头顶一闻,就开始特别凶地吼我。 我哭得很伤心,我觉得特别害怕。 他说敢告诉别人也把我丢粪池子里,我被他吓到,根本憋不住,他笑我,说我和里面那人一样,害怕的时候都会尿。 他说我像死鱼,像脏狗,是个臭女孩,他牵着我走进去,说臭女孩一辈子关厕所。】 述尔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梦里面被抱住小腿,直挺挺摁进粪坑的是她自己。 她反复徘徊在小学后山的那个肮脏公厕,白瓷砖贴满视野,一排排蹲坑望不到尽头,她梦里憋得难受,却发现每一个坑位都有那个人的身影,把懦弱的男孩往屎里按,又偏头发现她,看她吓得滴滴淌淌尿裤子,笑她闻起来像狗。 “我那会儿屁都不懂,做过最出格的事,也就和胡胡一起摸摸鱼抓抓鸟,所以我当时太害怕了,跟看鬼片儿似的,那个手法又太独特,我想着一个人怎么会那样,像地里面种的山东大葱,被你拔起来又插进去……” “尔尔。” 思绪被打断,裴述尔止住口,眼前的祝漾意已经不着痕迹地拉开与她的距离,削薄的唇线轻抿着,泰然自若地对她讲,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你认错了,那根本不是我。” 那股粪水臊臭若有若无地萦绕鼻尖,气味承载记忆,记忆又与现实重迭。 裴述尔审视他这张漂亮脸,从孩童成长至清澈少年,一如初见时惊艳,可漂亮的东西要么脆弱要么藏毒,如果还带有可复制性,那么无非是黑白两相生,一面禅心一面魔。 裴述尔的目光暗寂,没承认也没否认,她轻飘飘地吐字,“可是别人已经不在了啊。” “那就只能是你。” 祝漾意不动声色地看她,看她突然又恢复了神采,挽住他胳膊,俏皮又兴奋地问,“所以这次是不是你?” “是为了我吧?对吧对吧?” “还是为了那晚跟你一块儿的柏芷?” 她笑嘻嘻地转眼,像只小狐狸,狡黠中带有几分天真,祝漾意挪开视线,眉头随之微蹙,像是终于对这个话题感到疲,所以不准备浪费时间。 “尔尔,你已经形成一种惯性思维,只是这两件事刚好处在差不多的场景,你的记忆又太深刻,所以才立马联想到从前,但是,那老头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想的那样,除了警察,没有任何人可以下确凿定论。” “至少在目前看来,大家都认为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醉酒跌落,而已。” 祝漾意重新和她对视,看她就像看一个顽皮稚童,刚刚的缄默只是在等她将观点阐明,现在阐明了,那便就此揭过。 祝漾意探手扣住她腕骨,不愿再多话, “先回家吧,裴叔到处在找你。” 裴述尔没动,她脸上覆盖层阴影,执拗地甩开他的手,突然转变话题, “胡意彤不高兴了,你能不能离柏芷远一点。” 祝漾意当听天书,轻摇头,“我们是朋友。” “我要你离她远一点。” 她又恢复成那股说一不二无理取闹的模样,语气蛮横地补充, “你要是答应了,这几周我懒得折腾你,等你过生日我再好好送你一份礼。” “你要是不答应。” 裴述尔双手揣兜,昂着下巴看她,“那你就去给泠春姨解释,那天晚上,你鞋上为什么有红泥。” “我追出来的时候会经过田梗叉路,晚上那块儿这么黑,我只是不小心踩错了路。” 祝漾意皱紧眉,干脆就这么直接解释,“就凭这一鞋泥,凭我迟回家,凭你以往的记忆加判断,又要把账都算到我头上?” “尔尔,我下半年就要读高三,我不会拿我的人生开玩笑。” 祝漾意抬腕一指自己的发顶,那处棉布包扎下的伤口犹在,隐隐作疼,不容忽视,他轻撩眼皮,语气低寥地问她, “再说我的动机是什么?为了你?为了你就要不管不顾地去杀人?” 这些话把述尔问住。 她胸口起伏,抬眸仰视他头顶的疤,在此情此景下,终于有了一分气弱。 “那你就是不答应了?” 她思维如此跳跃,在两个话题之间拉扯,可祝漾意紧跟她的步调,不再忽视回避,这次强硬又肯定地一句,“对。” “裴述尔,我说过不要去牵扯别人,和我妈,和柏芷,都没有任何关系。” “你怎么样对我都可以,但是——” 不等他说完,裴述尔调头就走。 揣着兜气冲冲地往前迈,还不忘抬臂冲他竖起她的小拇指。 祝漾意看着她走远,因为脚步太重,蹬在地里一踩一个红泥堆,等踏上干道时,她鞋子底已经全是泥,在干道上留下一排排褐色脚印。 祝漾意收回眼,转头隔着重重人影睨视那口粪坑,他神情静默两秒,尔后缓缓低眸,提起脚步跟上。 【祝漾意】 裴述尔刚跨进家门,就被站在茶几边的裴桉举给吓了一跳,他又拎着那根棍子,手晃着往桌上一敲一敲,脸上的表情,已经是盛怒之下的隐忍。 “你去哪儿了?” 裴述尔现在心里颇烦,但是一瞅她爹的脸,还是怂了,还是端正自己的站姿,把手规规矩矩地背在身后,垂头低声答,“去那老头家了。” 她听到她爸重吐气,像是终于憋不住,疾言厉色地讲,“你这是在做啥?肚子上的伤好了吗?怎么又给我踹出去了?” “我就是,我就是去看看嘛。”她低头绞手指。 “看什么看!你看你这俩天,打架,去医院,去派出所,现在还要跑去死人的地方看,那你下一步想干什么,我问你你想干什么?!” 她被说得哑口无言,抬头一瞥她爸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赶紧转开视线,眼神求助坐沙发上的方惠,颤巍巍叫了一声,“妈妈。” 方惠自是觉得她过分,侧过身别过脸,不接她话茬。 裴桉举一把将棍子敲断,断裂的枝杈就点在她鼻尖,做出最后通告, “我告诉你裴述尔,这几周我们排白班,我天天盯着你送你上下学,这段时间你给我老实点,再乱跑我真的要抽在你身上!” “哦。” 裴述尔深呼气,恹恹点头,“知道了。” …… 裴述尔就这么被关了禁闭,锁在自己的卧室里,挨个儿完成她落下的各科作业。 她双腿屈膝在书桌边,抵桌一下下地翘着板凳,仰头,中性笔就夹在上嘴皮与鼻子中间,努嘴晃荡着起伏。 天花板像公园里的海盗船,椅凳发出咯吱咯吱的牙酸声响,跟船上生锈的破烂零件没什么两样。 她思潮也被抛起来又跌下去,一会儿涌向田野农棚里的粪坑,一会儿涌向几年前的夏日,最终,都停留在祝漾意白天那句,“尔尔,你认错了,那根本不是我。” 笔杆哗嚓一声掉地。 裴述尔胡乱抓了头发,坐直身,拉开抽屉,从各种耍玩意儿、漫画书、游戏碟,以及堆得乱七八糟的课本里翻翻找找,最终捧出一本已经翘边褪色的日记册。 她轻轻呼气,站起来趴去床边,定眼审视这本日记。 封面是红遍大江南北的小燕子和紫薇,她还记得那时她痴迷看《还珠格格》,家里又还没买电视,于是天天都窜去祝家蹲剧,一直蹲到睡着,等着下班回来的方惠将她从别人的床里拖出,再抱回自己家。 指尖轻刮粉红色的封皮,裴述尔抽空嗤了下自己的审美,再立个面,拨弄着四位数的密码—— 0628. 她的生日。 裴述尔已经快四年没打开过了,翻阅间还能闻到那股反潮的,发霉的,像墙角脱皮灰的难闻气味。 她看到自己用歪歪扭扭的拼音写着【pei shu er】,下一排后添了汉字,字迹潦草像鸡爪,上书——【偷看者死全家。】 裴述尔被小时候的自己逗笑了,在笑声中屏了息,目光沉郁下来,才缓缓翻开第一页。 1996年3月1日,天气阴。 【邻居家的阿姨领养了一对双生子,长得很漂亮,笑起来有酒窝,安安静静地不爱讲话。 其中一个告诉我他叫祝漾意。】 指尖顿在这里,裴述尔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祝漾意这三个字写得极重,一笔一划深陷进纸页,但她依然看出笔触下隐隐覆盖着其他人的名字,那些偏旁在空白处张牙舞爪,好似扭曲的蛇蜕,让她杯弓见影,惶然感受到那时的怒意与心悸。 她记日记都是用铅笔,可以随便用橡皮擦涂改,【祝漾意】的名字被改得破裂起毛,树木纤维争先刺向她指腹,像一记柔软的控诉。 眼睛再落至下一行,一长段文字被她尽数擦去,徒留黑灰的陈旧印记,但述尔知道自己记的是什么。 【他教我怎么写他的名字。 最后一个字很像还珠格格,我总是写错,他说那好,以后你就叫我格格,和“哥哥”不一样,和别的小朋友都不一样。 他长得特别漂亮,漂亮得像电视剧里的小明星。 我真的喜欢他。】 裴述尔将脸埋向床被,她短瞬回忆起那片刻的时光,只觉得那人跃然纸上,依然灿漫生动,生动到等她学字启蒙,第一件事就是将他写进日记,补上初见时的记忆。 所以第二页,日期跳转至她真正拥有日记本,动笔记录的这一天。 2000年1月1日,天气晴。 【爸爸说今天是新世纪的第一天,是个特别值得纪念的日子。 我们和赵阿姨一家一起看了中央台晚会,被东北小品逗得哈哈笑,快跨年的时候,院子里的小朋友叫我们一起去放烟花,我有点害怕,外面的声音太大了。 我从小就怕放炮,听妈妈说,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被婆婆抱出去看外面点鞭炮,有个小孩扔了一个在我脚下,我被吓到哭了几天几夜,从此一放炮就躲起来。 但今天不怕了,因为祝漾意在我身边。 他拉着我跑到院子外的长坡,教我怎么放射狮箭,他把箭筒对准了胡胡的屁股,把胡胡的棉裤烧了一个大洞。 胡胡当时就哭了,我们却笑得特别开心,后来大人们出来,他们点着一个礼炮,那礼炮大得像石磨,我又开始害怕,但祝漾意牵着我的手,拉我站到他面前,在烟花飞上天的时候,他会捂住我的耳朵。】 文字链接记忆,闪烁的都是同一张脸,裴述尔就好像在看电影,烟花不深刻,晚会不深刻,千禧年的第一天也全无印象,但她始终记得轻贴在她脸侧的那双手,传递过来的,是少年小小的,充满魔力的的熨热温度。 【祝漾意给我做的弹弓总是弹得最准,纸飞机也飞得最远,院子里的小孩人人都羡慕我,他说那是尔尔的专有,不能分享给别人。 他还教我爬树,比小猫都爬得高。】 【祝漾意帮我收拾坏人,他说打那种男孩都得踹他的裆。 我问他什么是裆,他说是能让人疼死,又不好意思告状的地方。 但祝漾意的那儿是不能被踹的。 为什么啊。 因为祝漾意绝对不会欺负你,他讲,不然你就只让我一个人欺负。】 裴述尔呼口气,快速翻阅接下来的日记,里面传递得都是一些稚童心性,絮絮叨叨地记录着邻家哥哥的好。 那人有多会玩儿,带她经历了多少新奇的事物,也因此赢得了她全部的喜爱,可以整天整夜都和他缠在一块儿。 【祝漾意是我最好的朋友,比胡胡都好,也比爸爸妈妈们更好,我们会一直做好朋友,处到下一个新世纪,处到3000年。】 这些文字毫无私密性,可以翻出来被家长们共同检阅,作为年少情谊的佐证,证明他们情比金坚。 以后长大了懂事了,回顾起来,也是一份可以珍而重之的回忆。 直到日期过渡在2001年5月24日。 裴述尔不再允许任何人看她的日记本。 里面的记录越来越扭曲,负面,糟糕,淌满眼泪和鼻涕,混杂成湿哒哒,酸腥泥腐的情绪低洼。 她初识人性纯粹的恶,被不断突破良善的边届,被毫无缘由地惩治,规训,教诫。 孩童时,她对一个人最明耀,最忠诚,最完美的想象被尽数打破重构,她当时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厌恶,这份厌恶也只会更加浓烈地,投射到与他相似的影子身上。 述尔一页页地翻着,看着满篇笔画深重的【祝漾意】,从1996年开始,起毛的,被擦改的,力透纸页的,再被后来的她指鹿为马张冠李戴的,也终于停留在2003年1月23日的, 【祝漾意的弟弟没了……】 这三个字终于轻悄,在光洁的纸页上,一笔成型,没有半分被涂抹修改的痕迹, 她的日记也停留在这一天,【祝漾意】的罪证也停留在这一天。 她想起祝漾意说,“你认错了尔尔,那根本不是我。” 或许吧,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都一样不是吗? 他们这么像,做坏事时会顶着同一张脸,连瞳眸颜色都相同,酒窝的弧度也无差,都很恶毒,都令人犯呕。 他们既然是双子,那为什么不能成为共犯? 裴述尔重新翻回第一页,找出自己的铅笔,模拟当时的笔迹,在那几行被擦除的灰白之上,在【其中一个告诉我他叫祝漾意】的下面,给他答案: 【哦,傻逼祝漾意。】 —— 老师们一定要看看我打的tag哈,悬浮黑泥狗血小白三观不正,鞠躬鞠躬鞠躬。 谢谢给我评论的老师,我白天再回复,谢谢谢谢。 忽视 诊所内,祝漾意正被医生拆除着伤口处的缝线。 黑线几乎与头皮生长为一体,破口处已经愈合,仿似一条多足纲凶虫,昂然爬行于青茬之中。 镊子夹抽线头时,难免会黏连一些息肉,有脓血外浸,感受到某种切肤之痛,可祝漾意一声不吭,白瓷脸上是惯常的温朗淡静。 柏芷陪同在一旁,倒是把她看得频频皱眉嘶声,不停地歪身观察他表情,询问人痛不痛。 祝漾意不能做大动作,温声回一句没事。 等到拆除完成,医生叮嘱一些注意事项,他点头,拿着药单结过帐之后就和柏芷一起出门。 天气越来越冷。 两个人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说话时呼出的白雾在冷气中绞成一团,柏芷带了耳罩,脖间又挂了一个热手宝,边跺脚边和祝漾意热络聊天。 再过两天就是他的生日,听闻赵泠春已经给家属院的众多邻居发了请帖,邀他们中午晚上去食堂宴席,红芳饭店的主厨操刀,一桌几大百,场面铺排得颇大。 祝漾意没怎么答话,大多时刻都是他耐心听人在讲,是一个特好的倾诉对象。 柏芷声音渐小,瞥了一眼他的手腕,从出来时就想问,到底还是憋不住了。 她把脸往围巾下埋了埋,叫人,“祝漾意。” “嗯。” “……我送你的手表,你怎么不戴?” 祝漾意垂眸看了眼自己光洁的手腕,轻摇头,“太贵重了,怕丢。” “没关系呀。” 听到是这个答案,柏芷小小的雀跃了一下,“你成人礼嘛,送贵重点等我18岁的时候你再送回来就是了。” “而且都怪那个死流氓,那晚我都来不及看你上手,怎么样,表带尺寸都还合适吧?” 祝漾意停住了脚。 柏芷还在继续,“还有我送你的那张窦唯专辑,你有没有听?” 她语气带笑,状似邀功,“这两样都是拖我表姐从北京背回来的,很难买的。” “柏芷。” “嗯?” 祝漾意面向她,清丽轮廓隐于噪闹人潮,与背景形成正反负片的胶片质感。 他慢慢问,“为什么送我三宅一生的手表?” 这问题突如其来,让柏芷愣住。 这个牌子,对于身处桕城的他们来讲着实小众,几乎到了闻所未闻的地步,且价格破千,已经超出邻里友谊礼赠的圈限。 柏芷一时之间不好解释,秀睫轻颤着,下颌完全埋进围巾,只露出一双懵懂艳丽的眼睛。 祝漾意表情寡淡地看她,替她补充,“是不是因为小的时候,我们一起看过一个杂志,上面有窦唯戴着三宅一生的形象照片——” “对对对。” 柏芷脸庞红润起来,立马抬颌接话,“就是这个,我记得你当时夸人很帅来着……说手表也帅,而且你那会特别喜欢听窦唯,黑豹,我一直记到现在,现在存了点闲钱,又碰上你这么重要的日子,可不就想送给你。” 少年随口一提的话,被她暗暗铭记,等俩人长大成人,再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实现给他。 柏芷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你把我问住了,我还以为你忘了。” 祝漾意点头,“那么柏芷,你还想不想得起来,小时候和你一起翻杂志的到底是我,还是……” 他突然勾唇,酒窝极浅地浮现在脸腮,轻轻慢慢地吐字,“祝、乐、恪?” “……不是。” 柏芷睁大了眼睛,她把手从暖手宝里慌张抽出,被这个乌龙讶到半天说不出话,“可是我记得,记得……” “有的人消失太久,那些与他相关的记忆,很容易就连带附生在另一个人身上,对吧?” 祝漾意表情疏冷,语气极淡,“尤其我们还长得一摸一样。” “祝漾意。” 柏芷还没太搞清状况,但已经觉得抱歉,她抓住他的袖角解释,“我可能,可能确实记错了,但是你也知道这事儿,那那天你是不是也在的?” “你和格格前前后后,这么几年过去,我可能是真的有点混乱记叉了。” “没关系。” 祝漾意把手揣回兜,袖角从柏芷手中脱落。 “手表我一直没拆,明天就还给你,关于那张专辑,虽然我不听窦唯,但我还是替乐恪收下了。” 他已经重新向前走,言语也恢复温和。 “毕竟这也是他的成人礼,不是吗?” 柏芷愣在原地看他走远,男生的肩脊挺拔高瘦,在人群中无出其右,这些年出落得愈发鲜明夺目,但几年的相处下来,她却还是有一种靠不近,贴不热的错觉。 柏芷开始想到另一个人。 她把手重新揣回胸前,指尖感受到细如冬阳的热度,也判不清自己到底是无心,还是刻意。 …… 回到家属院,乒乓台前热闹非凡,一遛儿长队排开,男孩女孩叽叽喳喳,笑声震震。 “行了啊裴述尔,不带你这样虐菜的,你招式再花一点试试呢?” 祝漾意止住脚步,往人群包围圈看。 重重人影中的女孩正近台击球,睨视的眼神专注又凶蛮,像一只威风凛凛的豹,弓身屈肘快攻,一静一动之间,不是在对打,而是在围猎。 对手又没接住。 她挑衅似地握板伸腰,拿他们当热身,额发间虽已练出细汗,却竖起食指左右晃动,轻轻翘唇,姿态中数不清的自得意满。 她斜眼就瞥到祝漾意,视线与他短促相接,又轻飘飘收回,选择彻底无视。 祝漾意一直看着她,目光深邃而幽远。 距离俩人在农棚区的对峙,已经过去两周,述尔被她父母好好看管,再掀不起什么波澜。 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属院,她但凡见到他都是这幅模样,路人一般的擦身而过,彻头彻尾的忽视,当他是片多余的空气。 老头的死亡没有任何调查定论,家属院的生活一如既往,除了裴述尔。 裴述尔安静了。 裴述尔要忽略他。 因为祝漾意选择不听话。 乒乓台前,女孩的对手换了四五个,嗑嗑哒哒的喧闹音不绝于耳。 祝漾意沉默无声,独自缓步上楼。 …… 一推开家门,屋子里几乎被红色横幅给淹没。 赵泠春和方惠一起忙活,蹲在地上,复核幅面的印刷字印。 四周还堆积着一些装饰气球、贴花摆件,花花绿绿的物品应接不暇,险些将祝漾意的鞋面淹没。 他背身关门,往地上看,红色横幅用金边烫字印着—— “恭贺我儿祝乐恪和祝漾意……” 那些礼饰都是双份,有他就会有他,快四年过去,从未将人遗忘。 往年的生日过得像忌日,18岁到底不一样,不一样到人人都得强装。 “欸,你回来啦。” 他收回目光,看着赵泠春跨过来检查他的疤,“怎么样,医生怎么说,伤口恢复得好吗?” “嗯,很好。” 祝漾意说着就要蹲身帮忙,被赵泠春赶进卧室,“你去坐着休息,刚拆了线呢,可别又磕了碰了。” “对对对,赶紧进去,这些小活儿就留给我们老辈儿来做就行了。” 方惠笑眯眯地看他,对他的伤始终过意不去,她站起来提了一个保温壶递给他,“我给你煲的鸡汤,尝尝好不好喝。” “谢谢惠姨。” 祝漾意绽出一个礼貌的笑,刚准备接手,方惠又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包给他。 “哎唷,你别别别,这还没到日子,你这是……” 赵泠春站过来想夺,被方惠伸手拦着,又将红包强硬塞进祝漾意的兜。 “我们俩家跟别人不一样,那可是半辈子的交情,这么多年我看着小漾长大,尔尔也劳烦你们照顾,小漾性格好,有耐心,放别人早揍她几十回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赵泠春佯装嗔怨,“你这不就见外了吗?这不应该的吗?” “漾漾你赶紧还给惠姨,别愣着快啊!” 祝漾意配合长辈的人情演出,正准备将红包再次推过去。 “好了好了,不准推!推了我就不高兴了哈!” 方惠连连摆手,说话间已经往大门处迈,“不多说了,小漾你好好收下,我还得回去做饭,先走了。” “欸——方惠!” 门嘭嚓一声关上,方惠赶紧遛进自己家,这才松了气儿,心情愉快,哼着小曲儿洗手做饭。 裴述尔刚好从卧室出来,只穿着春秋衣,哆哆嗦嗦进厕所。 她练球出了一声汗,身上特别不爽,提前回来冲个澡。 方惠催促她搞快点儿,别感冒了,见孩子进了厕所才往厨房走,还没跨进饭厅,就听述尔高声喊,“妈妈,帮我拿下内衣,我忘记拿啦!” “这倒霉孩子。” 她折身返回述尔房间,一瞅她桌上乱七八糟,书啊本子啊迭了一大堆,地上也掉了几本。 方惠叹气,翻出内衣给述尔送过去后,又调转回来帮她收拾书桌。 “这学习学挺差,书倒是堆得多。” 她一本本给人归置进书架,试卷也迭起来放至一旁,桌面露出原貌,她正理着几只笔杆,一抬手发现她作业下面,还压着一个小燕子日记本。 动作顿住,方惠挑了挑眉。 安静几秒后,她拾起来,一翻面,发现密码锁没扣,可以轻松打开。 子女的日记,向来对家长有着莫大吸引力。 她眸光微亮,侧身一听厕所正水声淅沥。 呼口气,方惠笑着掐开某页。 --- 没有人吃屎!没有一个男主会吃屎!吃屎的是我!是我啊老师们! (bushi,开玩笑的,啊哈这个屎是过不去了。) 上章好像大家看的有点混乱,我本来想改清楚点,但想想先算了,放在之后的剧情里来补充吧。 日记 会不会恨我? 下雪了。 祝漾意沿着长坡回到院的时候,头顶和衣服上已经湿淋一片,他站在台阶上拂了拂兜帽上的冰晶,这才一阶一阶地跨上5楼。 屋子里灯光明亮,从窗花外透出模糊安静的多道人影,大门隙开一条缝,里面传来沙发挤压的浮躁声响,他敛了敛眸,才推开门进去。 第一眼先看到主位沙发上的裴述尔,表情萎靡地夹在他爸妈的中央,在听见开门动静时,裴述尔抬头与他对视,又飞快地低下头去,把“怯生生”演绎到极致。 她在家长前的惺惺作态祝漾意早已见惯不惯,他神情自然地关上门,次第跟裴家夫妻打招呼,那二人并不回应,目光漠然又戒备地看着他。 他眼睫微颤,往旁边看,两侧的沙发分别坐着蹙眉忧虑的赵泠春,还有……祝家康。 “爸。” 祝漾意面向他,姿态恭敬地打招呼,“你回来了。” 祝家康快一年没回过桕城,这次挨着过年前期返家,目的是为了赶赴孩子的成人礼,大张旗鼓地庆祝一场。 他风尘仆仆,额发还能见着奔波一天的飞灰,行李也径直放在脚边,摆明刚到不久。 祝家康低眸不看他,只偏额望向裴桉举,开口,“人也回来了,我们把事情说清楚。” 说罢,他手指竖向茶几面前的空地,突然对着祝漾意提声, “跪那儿!” 五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 气氛陡然变得压抑又逼仄。 祝漾意手指在衣兜里紧了一下,然后端端正正地放下书包,走到茶几正中央,屈膝跪下去。 地板又硬又凉,他依然跪得身姿挺拔。 冷白脖颈微弯,双手自然垂贴于裤缝,他颌线内敛下压,只看清一双秀气峰致的眉目,以及颅顶那道,狰狞到突兀的血气伤痂。 祝家康沉声问着,“知道为什么让你跪吗?” 祝漾意略略抬目,对上正前方的裴述尔,她姿态畏缩地靠在方惠身后,半个身子都在家长的阴影之下,却露出一只兴致勃勃的眼。 叹气。 他收回视线,摇头。 “你自己干的那些混账事儿!” 祝家康怒意毕现,坐直身,手指向裴述尔,“对尔尔做的那些,你自己不清楚吗?!” 猛然拔高的声量让众人为之一震,祝漾意呼吸变沉,在落针可闻的客厅里,显得如鼓贯耳。 祝漾意再次看向裴述尔,却被方惠的手臂挡住视线,人扭身拿出一本日记册,竭力克制着推到茶几,手指已经在发抖。 “小漾,阿姨就是想问问你,咱们好好地一起想一想,回忆回忆,这上面写的东西,我们尔尔遭遇的那些东西,你做没做过……” 方惠的嗓音开始发抖,“……你承不承认?” 祝漾意看向那个粉红封皮日记本,在顶灯下闪着年代久远的暗寂冷光,他已经意识到什么,轻屏息,抬腕去拿。 方惠继续道:“阿姨也公公平平的,也别说偏袒任何一方,也不想听信谁的一面之词,我和你裴叔叔来这里,就是想亲口听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日记被他翻开第一页。 1996年3月1日。 【邻居家的阿姨领养了一对双生子 …… …… 其中一个告诉我他叫祝漾意。】 读到这一行,他就已经知道不是他。 那些多余的偏旁字首,隐隐在祝漾意三个字下浮现,一眼就能看出的擦改痕迹,太过莽撞又拙劣,但放在当下的年龄场景又特别好解释。 “漾”和“意”字太难写。 对于才几岁的裴述尔来说,修改多遍也合理。 于是他再往后翻,走马观花,从孩童事无巨细的控诉当中,更加判定都不是他。 甚至,不管是美好的,还是丑陋的,没有一件关乎于他。 祝漾意关掉日记本,抬起头,心如止水地对上裴述尔的视线,缓缓开口—— “是我做的。” “祝漾意!!” 赵泠春率先尖利出声,“你在干什么!你都干了些什么!” 这一嗓出来,场面一片混乱。 方惠低泣质问,裴桉举叹气啧声,他们一句句地控诉,要一个为什么。 我们对你多好,为你做了多少,照顾你,给你买东买西,看着你长大,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妹妹?! 为什么? 凭什么? 应该么? 祝家康迎面过来摔给他一巴掌,拎着他领口又是更重的巴掌,那力道十足十,刮得他嘴角出血,又被频频骂着狼心狗肺,畜牲,垃圾,猪狗不如,再一拳拳地连续丢在他身上。 家长们并不是在追求真相,如果细细纠察,定会发现日记与事实的莫大出入。 但他们太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女儿被伤害的情绪需要输出,家长们敷衍塞责的情绪需要输出,十几年老邻居引狼入室被中伤背刺的情绪也需要输出。 这输出对象不管是谁,是他还是别的人,其实都没有关系。 都写进日记了,都字字锥心泣血了,总有人要揽责吧,那就只剩下祝漾意。 祝漾意无声承受着,那句“是我做的”之后就再也不发一言。 他狼狈不堪,羽绒服的鸭絮被扯秃,唇角鼻尖全是血,头皮眼角也破了,脸上乱七八糟地糊成一团,像一个靶子,承担所有人的怒火与追责。 房门吱呀一响。 他视线模糊地看着裴述尔被搂出门,女孩全晚一声不吭,竭力扮演可怜乖仔,却在离身之际,对他露出同情又促狭的笑,高高在上,满目天真,天真下全是恶戾恣睢的矫饰。 他想起他对裴述尔的警告。 怎么样对我都可以。 别犯到无关人员身上。 又想起裴述尔目光倨傲地通知他,等你过生日我会好好送你一份礼—— 是吗,这算吗 如果这也能算礼的话,那裴述尔多日的风平浪静,就是为了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将火烧到所有人头上? 祝漾意垂眸。 姑娘挺狠,被他们一手造成。 地上的日记本已经四分五裂,淌满他的血水与涎水,垃圾般地被丢弃在一旁, 祝漾意目光停留在第一行,停在—— 【哦,傻逼祝漾意。】 他眯眼睨看,又反手擦去唇角血迹,缓缓笑了。 - “今天是2007年1月23日,天气阴,据人民日报消息,温家宝总理主持召开国务院第九次全会,讨论政府工作报告……” 刺拉一响,广播电台的串频电流响彻家属院上空,整整滋了快半分钟。 喇叭里传来手拍话筒的啪啪声,接着,一声洪亮生脆的男嗓赫然传出—— “喂喂喂,大家去一食堂吃生日宴的赶紧了啊,人家已经开席了,不去就赶不上趟了啊,赶紧赶紧。” 胡子挠了挠耳朵,在雪地里打滑了好几脚,扭得他忍不住唾骂。 昨晚下了一夜雪,视线中一片银装素裹,积雪足已没脚,但地上也没人铲雪,大家都赶早去吃席了。 赵泠春夫妻大手笔,包了整个食堂,十几二十桌的排面,坐满了院里的同事,亲友,甚至还请了他们加的寻亲组织会。 一进食堂,红色横幅飘扬,气球扎堆放,还搞了个礼金登记桌,专人迎来送往,跟他妈接亲似地壮大。 胡子要挨着他的兄弟伙,刚一落座,他反手掏出一塑料袋,往旁边哗啦一抖,扫眼桌上的菜,嚯,鸡鸭鱼猪就不说了,还有河鲜海鲜,满目琳琅。 但他伸出筷子,只盯着那道橙汁豆腐,探手就是一夹。 酸甜酱汁浸满酥脆面粉球,里面就是鲜嫩到堪比蒸蛋的豆腐,这道红芳饭店的甜口招牌菜,是裴述尔的最爱。 他夹起一块就要往口袋里装,被哥们拦住,啧声嫌弃,“你特么猪呢?护什么食?这大家伙的都还没下桌呢,你着什么急?” “裴让我装的,她就好这口,不装得挠我脸。” “咦,她人呢,今天怎么没来。” 兄弟四下疑惑找人,“桉叔和惠姨也都不在,咋了这是,不应该啊。” 胡子解释道,“裴述尔那肚子又疼了,早上还有点发烧,叔和姨一大早带人去医院了,这顿吃不了,这不专门叫我来装吗?” 哥们转头,胡子都开始端盘装菜了,他打他手, “去去去,你等我们吃剩了再装不行?” “不行!大老爷们先吃别的不行?” “你他妈……你先抬个头。” “咋了?!” 胡子一抬头,贸然看见坐他对面的柏芷。 他刚坐的急,完全没注意桌上人。 柏芷正冷着一双漂亮眼,颇为鄙夷嫌弃地看着他。 胡子脸红了,但手上动作也不停,从粗鲁装菜变成害羞装菜,膝盖一抖一抖,掩饰自己的紧张,又四处乱撇找话题,直到终于被他找着人, “我去,那他爸的是祝漾意?他被谁锤了?” 视线之中,祝漾意正握着一瓶热好的豆奶,跟在他爸妈的身后,挨桌挨人地敬酒倒奶。他今天穿得贼严实,围巾厚厚遮脸,也挡不住面上青一块紫一块,跟个调色盘似地糊在脸上。 柏芷跟看过去,眉目隐藏担忧,她轻拂自己的腕骨,上面正戴着本该送出去的手表。 “不道啊,除了裴述尔谁还会捶她,所以我问你她在不在。” “别啥都推给裴述尔,人早就不屌他了。” “哗滋”一响。 话筒音打断场中噪闹。 大家纷纷抬头望去,祝家康举着话筒站在最中央,手里端着杯白酒,满面红光地开口。 “各位亲朋,各位同事,感谢大家赏脸,莅临犬子的生日宴,我嘴笨,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想说的,该说的就先在这杯酒里了。” 他仰头一饮而尽,立杯晃晃,酒液一滴不剩。 众人呼声四起,哈哈笑,也随之饮尽。 “第二杯,就让漾漾代替。” 他揽肩把祝漾意拉到自己身前,言笑间一片和蔼慈父的温柔面目, “感谢大家对漾漾的照拂,我们夫妻俩忙,小的时候还让儿子吃百家饭,多亏大家不嫌弃,多亏大家处处伸手帮一把,才让我们顺利把孩子拉扯大。” 祝漾意举着一杯豆奶,唇角酒窝清浅,如清风朗月一般地笑开,说谢谢,深鞠躬,然后仰颈欲饮。 “第三杯。” 祝家康已经快速过到下一个话题,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有些哽咽,“我有,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场中倏然一静,食堂里人人都搁筷看他,看着他从赵泠春手里接过一张打印纸,摊开,立起来,给所有人看。 “我的儿子!” 祝家康嗓音洪亮,眼圈骤红,几欲落泪, “我的儿子,祝乐恪!他终于,终于有消息了!” 众人哗然。 胡子这桌卧槽声四起,站起来想凑近看看那张纸,柏芷的手指在表盘上紧了又捏,呼吸声都快滞住,从衣兜里掏出一副眼镜,戴在脸上,弓身近距离去睇。 祝漾意和大家在同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他身型一顿,手中的饮料杯甚至都未落下。 所有人的反应被他隔着杯壁尽收入眼,祝漾意垂下眸,放好杯,偏头跟看过去。 纸页上是一个黑白照片,拍摄时间显示于两周以前。 少年背着行囊,像一滴海水汇入人流,但他个高身正,人群之中身姿十分突出,他偏头望向背后,似乎在寻找观察着什么。 这一幕被监控摄制,几十米高的俯拍镜头之下,依然能看清那张过目不忘的脸,和祝漾意一摸一样的脸。 “我们在省城火车北站的出站口,发现了他的踪迹,警方已经和我们取得了联系,我们也和火车站的工作人员也取得了联系。 现在能知晓的确凿消息就是,他如今很可能,很可能就在省城!” “好!好!好!” 这个消息如此振奋人心,让大家禁不住跑到他们夫妻面前,相拥着,围抱着,甚至笑哭着诉说多年来的艰辛。 所有的寻找、等待、盼守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意义,什么成人礼,什么生日宴已经被通通忘至脑后,众人举杯,庆祝的是多年失踪的祝乐恪,那个在回忆中浓墨重彩的祝乐恪。 而祝漾意呢? 他像一枚弃子一般,穿过觥筹交错的动景,寂寂往外走去。 雪又下起来了。 鹅絮纷扬飘落,无声息铺满整个世界,祝漾意推开食堂后门,将欢言笑语关至脑后,然后在一片白茫茫盛景之中,目见了树下的明黄身影。 有雪团朝他砸过来。 一个接一个,精准落至他脸上。 祝漾意安静地看着她,弓背依墙,姿态闲适地任她砸,直到女孩感觉没劲,蹦蹦跳跳地走过来,一张脸冻得俏红,脖子也坦然露在外面,跟不怕冷似地,就戴了双团雪球的手套。 他望着她。 她也望着他。 祝漾意想,她应该还不知道祝乐恪已经有消息,不然这会儿也没法明晃晃地笑出来,露出小小龈牙,跟个春天里的果子一样,清脆脆地对人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呀祝漾意。” 裴述尔揣兜踢了踢他的腿,无事发生般地问他,“今天有橙汁豆腐吧?胡一通那个傻逼给我装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出来。” 祝漾意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一圈又一圈,又靠近她,细致绕在她的颈上。 述尔乖乖地站在他身前,仰头任他动作,呼出的雾气就拂在祝漾意眼皮,她突然问, “你是不是很恨我?” 灰格围巾一幅面就能将她细瘦脖子遮个完全,祝漾意黑漆漆的眼眸盯住她,听她动嘴个没完。 “这四年我也差不多还回来了,在你身上撒的气也撒够了,闹昨晚那一出,我估计也不用在院子里见着你了。” 围巾缠上一圈。 “老实说祝漾意,你其实人也不算坏,但你这张脸,确实让我分分秒秒都觉得挺恶心。” 再一圈。 “但是这几年吧,你任我欺负,遇到我不爽的人,还能动动手帮我解决,你这个人吧,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可取到……我都可以跟你到此为止了。” 最后一圈。 裴述尔的半张脸都藏在柔软的羊毛围巾下,嘴巴被遮住,连嗓音都开始变得发闷, 她满目期待地问他,祝漾意,你会不会恨我? 述尔始终记得那一年,他把祝乐恪摁在地上揍的样子,表情凶狠,拳拳到肉,仿佛身下的不是他的血亲,而是他的仇敌,那种动物般红眼撕咬扼首的模样,一度让裴述尔想让他当自己的救世主。 没曾想。 啥几把救世主啊,一下三滥破玩意儿,都是烂货,贱货,脏货罢了。 但她经过那一遭之后,却始终对祝漾意怀有期待,想看人发怒,想见人动手,想撕下他的脸皮,彻彻底底地被所有人厌恶。 此时的祝漾意特别温柔,他折好围巾打了个漂漂亮亮的结,干净清透的瞳眸始终注视她。 他摇头说不会,又勾指将述尔嘴唇处的围巾拉下来,听她不屑讲, “你就装吧你。” 刚一落声,就感觉嘴唇一软。 裴述尔睁大眼,看见祝漾意那张丑八怪青肿脸近在眼前,她被吓到,猛地推人呼气,却被攥住手一下子紧箍在身前。 温情脉脉的贴吻陡然变成了惩罚。 他撬齿伸入,扣住她的后颈也逼她深入,舌尖猛地送抵,勾缠住她的,在齿间密密匝匝地绞吸。 这场吮吻,毫无任何爱恋暧昧的旖旎氛围,裴述尔死命抵抗,祝漾意气势汹汹,双方争执不休,像是一场搏斗,他在唇齿间咬到她痛。 她第一次直观感受祝漾意的气力,把她箍在墙角,身体将她完全罩住,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述尔踢脚想踹他,又被人屈膝卡进腿间,一只手按住她还隐隐作疼的小腹,摊开掌,往她的伤口处挤压。 贱人! 裴述尔疼到想哭,被祝漾意抓住机会更亲密地绕缠上去,他偏颌用舌尖拨弄她的上唇,牙齿轻轻刮过她的,再将柔软唇瓣全部包贴,舔噬她,撕咬她,咀嚼她,像咀嚼新鲜浸汁的涩果儿。 祝漾意想起昨晚细读她的日记,提到2002年2003年,每一年的1月23日,都有[祝漾意]给她的吻。 那么今年不过是依循惯例,尔尔要这么写,他当然会这么做。 长指将她的下颌箍住,祝漾意睁开眼,眸色中没有任何耽溺欲望的柔情意味,他离开她,细细喘气,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不会。” “不会恨你。” 这算什么。 这才哪到哪。 祝漾意依旧当她是调皮小孩,手指轻拂她嘴皮,看她因怒意而两腮温红,笑了笑,又垂首将唇瓣轻贴上去,一点点往里揉磨, “我只会让你分清我,尔尔。” “现在,将来,3000年新世纪,祝漾意是祝漾意,无可替代的祝漾意。” ---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个账号出了点问题,当时注册的时候,是瞎填的别人的身份信息,这两天我和那人闹矛盾了,害怕到时候有什么差错,所以就紧急隐藏先把信息改过来,想着本来今天也是要更新的,就隐藏到今天更嘛。 现在po18忘记密码的话,得发个你填的身份信息对的上才能找回来,我有个号就是因为乱填信息,最后对不上找不回来了,里面还充的有钱,所以就来处理了下这个问题。 更一个大肥章给大家,原谅原谅我吧,我哪怕弃文也会留一个尸体在这里(bushi 祝乐恪 2hhp.co m 2003年1月23日 隆冬,无雪,天气寒冷刺骨。 还在睡梦中的裴述尔感觉呼吸被扼住,心脏骤然紧缩,全身滞胀发麻,她像一尾溺毙的金鱼胡乱扑腾,然后猛然惊醒了过来。 温热手掌正覆盖在她的鼻息口腔,次第往下施力,从喉口窒到胸肺。 裴述尔挣扎抬眸,就对上少年绯艳明丽的眼。 他爱穿颜色鲜亮的衣物,衬得整个人都熠熠明耀,这种光艳中带有几分女相,可以称之为美,在那个年代,在一众晦暗怪异的呆板审美之下,他是超凡脱俗的,是可以从画报具象到现实生活的小小明星,漂亮到人人惊羡。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2 b x x. c o m 因为他爱笑,唇间总是挂着对酒窝,因此会给人喜气洋洋,像迎春藤一般,香色馥绕之感。 可述尔见到他,却只会像耗子见到猫,瑟缩着立马坐起来,眼神无处安放,颤生生喊一句, “哥哥。” 格格。 祝、乐、恪。 “裴猪猪。” 少年溺宠看她,漆眸中灿星点点,细长竹瘦的指节从唇际收回,轻捏向她鼻尖,“快起床了,怎么这么能睡?” 裴述尔紧张地呼气。 她懂他华丽皮相下蝇扑虱咬的腐臭内核,就像乐的相反词是苦,恪的相反词是悖,他的阴影面如蛛丝将裴述尔裹成困蛹,好像一辈子都挣脱不开。 卧室的房门大开着,客厅里毫无动静,整间屋子只下剩他们二人,而他登堂入室,主人般坐在述尔床边,用窒息的方式将她叫醒,只会让她更不受控地漫出恐惧。 述尔吞咽唾沫,捏着被角弱声问,“妈妈呢?” “惠姨和我妈先去饭店盯餐了。” 祝乐恪淡笑着,隔着被子轻拍她的腿,“快穿衣服吧,今天我生日还起这么迟?想挨打了?” 不过是一句笑言,却让述尔翻身从两层褥子里飞快爬出,又胡乱找出自己皱巴巴的衣物,先从裤子开始,毫无章法地往腿上套。 她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也带着晨起的浮肿,两腮睡粉了像颗寿桃儿,却逗得少年笑出声,伸指掐了掐,留下两道浅印。 述尔背手滑了滑脸,正准备往身上套毛线裤,就被人勾住了裤角。 祝乐恪附身凑过来,纤细长睫眨在她眼前,轻问着,“腿上的伤消了吗?我看看。” 她顿住手,不敢违抗,乖巧地跪膝前挪趴在人腿上。 这个姿势述尔已铭记于心,不知道挨了多少下手心打板才被乐恪教诫过来。 小腹下少年的大腿紧致,骨骼清晰地膈在她肚脐,她圈抱住他的腰,外套的拉链冷硬地扎进她脸皮,可她还是用力地,将脸全埋进人衣服里。 裤子被脱下,肌理与冷空气接触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疙瘩,修长指节滑过她的大腿,引起述尔的一阵轻颤,身体随之发抖。 上面隐隐有手掌打出来的痧印,痕迹轻浅,快欲消隐,横贯在她的腿心、臀部和股沟之处,少女的皮肤白皙细嫩,落下他的掌印,是亲手锻塑的艺术品。 “快消了。” 祝乐恪俯首在她腰窝上浅吻,姿态克制,缓柔不狎,却把裴述尔陡然吓出阵激凌。 这些痧痕起源于上周,家属院小孩集体去石云水库玩,浅岸区有渔家绑的洒饲料和石灰的船,述尔偏要闹着胡胡和她一起上去试。 俩个小孩天不怕地不怕,堂而皇之地登船去,没曾想壁底有破洞,就是纯纯一废弃的摆设,她俩刚一落脚,水就开始突突往上冒。 会游泳的述尔还挺淡定,胡胡已经吓破胆,乱爬着让船身直接下沉到一半,胡胡挣扎着上岸,转头发现述尔已经被淹到上半身。 他快要哭撅过去,扯破嗓子乱嚎着摇人,终于把祝乐恪几个年长的哥哥们叫过来了。 述尔真的不害怕,她只是觉得冷,祝家兄弟过来时她已经浮到岸边,本来水也不算深,她羽绒服泡着也等同半个救生圈,结果一见到乐恪这才叫怕,她很想浮水面上装死,被人一把拽上来,压低眼皮冷着脸直接抗回了家。 走到半道,祝乐恪却把她拖进一个废弃破屋,在无人处任她全身湿淋冻得嘴皮发污,然后反手攥下她裤子,摁到腿上,抬腕就扇了她重重几巴掌。 手起手落,不带一丝同情,他下了全身最大力,一巴掌把述尔抡哭,女孩抱着他的腰死命求饶,像一条乱摆尾巴的小鱼,可怜到极致。 述尔太疼了。 又冻又疼,她在他腿上哭到吐,可巴掌如雨落下,不留情面,直到她说“错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和胡胡玩”,祝乐恪才放过她。 她痛到站都站不起来,还被人命令着一件件脱了身上的湿衣。 寒冬腊月,破屋处草深似人高,她淌着眼泪剥得浑身精光,像一截被硬生生掐断的嫩藕,祝乐恪冷淡睇视她,罚站她数数到100,正确率也要百分百,才将身上的干燥衣服解给她套上,抱着哭到肝肠寸断的女孩回了家。 当晚祝乐恪受到了表扬,裴述尔对他的恐惧却呈几倍速无限往上攀升,一直持续到今天。 指节已经变成手掌在伤处挪移,掌心熨热,传递过来的只有让她胆寒的冷,述尔偷瞄祝乐恪白皙清瘦的下颌,那种被剥光衣服的胆颤,和一记记挨打时的惊惧依然萦绕于心,述尔攥紧他衣袖,克制着问, “可以了吗哥哥?” “我很冷。” 祝乐恪垂首与她对视,眸中流光溢彩,他启唇咬向她的鼻尖。 裴述尔颤睫承受着,呼吸间全是一股清甜又温暖的蜂蜜腻香,他爱吃甜食,整个人像是被砂糖浸润,剥开里就是色泽纷丽的流心,却像食人花,只作诱捕杀敌的利器。 乐恪给人穿上裤子,松开她站起来,复又坐去述尔的书桌,漫不经心地检查着她的各种作业。 课外书,连环画是不允许出现的,糖果辣条冷饮料也是不允许出现的,她书桌上除了课业就是祝乐恪送给她的各种小玩意儿,要规矩摆放,要天天目见,她连书包,笔袋,各种文具都得用乐恪买的。 祝乐恪侵占了她生活里的每一处细节,跟个标签一样地钉贴在她的方方面面,上面一笔笔划着【尔尔专属】,强势又稚气,但同时,尔尔亦是祝乐恪的专属。 裴述尔穿好衣服后,被祝乐恪牵着走出去,一抬头才发现祝漾意也等在外面。 他生日这天也穿得朴素,衣服总是黑白灰,像一片絮影般印在沙发角落,显得伶仃又清冷,他全程寡言沉默,慢悠悠朝他们二人看过来,视线驻留在述尔身上,却启唇催促乐恪,“快一点。” 祝乐恪浮现轻浅笑意,把述尔往卫生间一推,原话送她,“快一点,尔。” 裴述尔走进厕所,看见祝乐恪和祝漾意并肩坐下,姝色少年在一起是加倍的冲击力,都漂亮得很具体,但众人目光总是喜欢被鲜异的那个所夺取,剩下的,就是色泽黯淡的隐星,藏锋守拙,伺机而动。 洗漱完出来,祝乐恪站镜子前等着给她扎头发。 “尔尔挑个发绳。” 她把手腕上遗留的发圈递给他,却看祝乐恪轻轻摇头,人从兜里掏出几根,和他的外套颜色都相衬,软言细语地让述尔挑选。 裴述尔习以为常,又择一根给他,被祝乐恪勾在秀致的腕骨。 她开始紧张,扎头发也是一道酷刑,她发丝太多太厚,睡一晚总容易打结,连妈妈都时常没耐心,只能靠自己轻轻缓缓地一绺绺拉直,每每都会耽误至上课迟到。 但祝乐恪却觉得这工作趣味满满,不是因为他有耐性,而是他又可以夺取,遇到打结梳不直的地方就会一剪刀下去,发端再被他捡起来,揣进自己兜里。 述尔觉得他太变态。 谁不爱自己的长发,女孩在这个年龄已经有了美的意识,视一头葱郁茂密的发丝如生命,但乐恪的剪子如刑具,在头上,在发上,择机检测她的服从性。 他捏着梳子从头滑到低,唇角含笑,温情蜜意。 柔顺如缎的黑发披肩,洗发波的香气溢散浮涌,直到卡在一截地方,他沾水往下顺,发丝拉扯头皮,述尔开始呼痛。 “能忍吗。” 祝乐恪平平淡淡地问。 裴述尔当然要忍,她看见剪刀摆在桌角,已经开始畏惧,可是木梳僵扯着到底,一根一根像是撕皮吸髓。 实在是太疼了。 “我自己来。” 女孩颤巍巍看他,转头拉住祝乐恪的手,轻轻央求,“我想自己来,哥哥。” 祝乐恪唇抿了起来,长指作手梳抚顺发顶,也摇了头,“别人在催了,你自己得梳到什么时候?” 裴述尔立马看向祝漾意,少年隔着镜子撑腮与她对视,姿态闲懒,眼眸淡然,没有半分着急的模样。 向来都是如此,其中一个人做,另一个人就安静地看。 裴述尔胸口起伏,回头说,他不着急。 祝乐恪偏颌重问,“你着急吗?” 述尔眼神求助祝漾意,亮汪汪的狗狗眼可怜透了,祝漾意看她有点儿久,然后,缓摇头。 “他不着急!” 裴述尔就像拿到了特赦令,语气也激动起来,“他说他不着急,他摇……” “咔嚓”一声。 述尔睁大眼。 一截打结发丝已经飘飘摇断在祝乐恪手心。 这一绺比平日都更长更厚,像是截断了她的筋脉,让她五脏肺腑都开始疼。 脑袋轰地一声炸开,裴述尔从早上惊醒到现在,一直克制着,颤惧着的冗杂心绪在这瞬间都通通畸化成怒气。 她瞳孔骤缩,怒火在心腔噼里啪啦地烧腾,指甲掐陷入掌心,慢慢垂头,将凄切的情绪深埋进眼底。 祝乐恪继续给她扎头发,唇角上扬,散漫哼出小调,细指娴熟地勾出发圈扎好马尾,他将蝴蝶结端端正调整居中,像对待一份礼物,细致又斯文地将丝带紧束。 做好这一切。 他躬身倾在女孩脸侧,指尖勾起下巴,在镜子里凌厉看她, “跟我说生日快乐。” 泪滴啪一声砸地。 裴述尔眼圈烫红,“……生日快乐。” “谢尔尔。” 祝乐恪无视她的眼泪,缓缓笑起来,“再亲亲我,宝宝,我们出门了。” 浅蓝身影碎裂扎在眼前,此时的祝乐恪在她眼里,就是一团晦暗滞涩的空白。 裴述尔不知道几个小时之后,祝乐恪将以一种相当滑稽的方式退出她的人生,像水滴入海,彻底消失个无影无踪。 但她此时,那些堪称痛苦的情绪在心底翻涌发酵,无法消弭,只想成百上千倍地报复在[施暴者]的身上。 她吸了吸鼻子,安静地偏转身,在视线挪移之际窥见沙发上的祝漾意。 全程冷眼旁观的祝漾意。 一直风轻云淡的祝漾意。 恨意滋生,会黏连在见证一切的复制品身上。 述尔闭上眼,驯顺地亲吻过去。 …… 一晃四年,时间走至2007年1月23日。 大雪纷扬在天际,锥骨刺凉。 裴述尔被辖制在墙角,被迫审视祝漾意近在咫尺的脸。 和记忆中如出一辙的表子脸。 他说着,“我想让你分清我,尔尔。” 裴述尔捂住唇,一阵反胃冒酸水,她推开他,尖利骂人,“你死了祝漾意!我告诉你你马上就要死了,你去死,你今晚就得死!” 她反手在唇上擦来擦去,又一边往地上呸呸吐着口水,一副极恶心的模样,直到远处有人大声喊—— “裴!” 她捂嘴看过去,胡一通把食品袋抛给她—— “豆腐!” 她还来不及去接,又听到男孩兴高采烈地喊, “还有件事儿,祝乐恪有消息了,说人就在省城,我去,里面闹翻天了,你要不要进去听听?” 话音如惊雷轰耳。 裴述尔僵身成一道呆滞静物,飒飒雪风如刀子割在她脸上,她发丝凌乱,转头去看祝漾意。 墙角阴影下的少年肤白胜雪,晖眸中没有一丝情绪,他唇角扯出记不咸不淡的笑,慢慢舔唇,慵懒起身,返回食堂。 耳边迅疾炸开一簌簌白日焰火,像新年,像旧忆。 刺鸣长彻之中,裴述尔轻轻垂眸,捂住耳朵。 —— 男字旁的那个表哈,就是那个表情包,男字旁表子,欸打不出来。 车站 下午六点,桕城汽车总站。 候车厅里人来人往,有不少拎着礼品袋、水果袋保健品的旅客穿梭汇流,从各处始发站启程,如河鱼一般纷游四散。 从桕城开往岩县的站台处,祝家三人一言不发地排队等候,周围欢声笑语,嘈杂哄闹,他们沉默地静立其中,与人群格格不入。 祝家康点了根烟,眼神萧索地望向前方,烟丝随着冷空气飘远,在头顶如雾般消散。 四年前,祝乐恪就是在这个地方走失。 那会儿挨着春运时节,站台上游人如织,他还在岗位上值班,由赵泠春领着两个少年回三光院探访,谁曾想,不过是转身买个热玉米茶叶蛋的功夫,一回头,俩孩子都不见了。 14岁的男孩们,身高已近1米8,又因为过分优异的皮相在人群中着实突出,找起来那么容易,赵泠春当时也并不着急。 眼见着班车到站还有段时间,她返回候车厅继续寻找,就这样,5分钟,10分钟,20分钟过去,班车进站,却依然遍寻不到人。 赵泠春终于慌了,赶紧联系工作人员广播通告,喇叭声在总站滚动播放,最终,只寻到了从男厕出来的祝漾意。 “弟弟呢?” 她问他。 祝漾意脸上有疑问,回着,“他和我一起进的洗手间,还没出来吗?” 祝漾意返回男厕继续找,却早已没有祝乐恪的身影,他们一一询问售票员、检票口的工作人员、卫生间外的候车旅客,有没有见着一个穿着浅蓝外套,个子高高的男孩。 众人的答案无一不是——“没见过”,“进站的时候见过”,“在厕所里见过”,“后来就印象了。” 他们跑去派出所报案,警察调取总站的唯三监控,锁定目标时间段,来来回回地翻看查找,只发现了一个身型相似,却戴着黑帽口罩,着暗色外套,大步流星朝汽车站外走掉的少年。 他身上背的包和祝乐恪背的包一摸一样。 答案,已经相当明晰。 这几年,赵泠春对外的说辞都是,格格是被人带走的,遇到了坏人,哄骗他的人,他是被拐了,被强硬携走,是失踪。 但真相只有他们三个人清楚。 祝乐恪就是自己走的。 他不带一丝留念,甚至特意换了身衣服,戴好帽子和口罩,遮住自己特别容易被辨认的脸。 在14岁生日这天,在冬日无风的天气,趁着家人不备,就这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从此再也没了声息。 …… 叮咚—— “去岩县的班车到站了哈,旅客们可以过来排队上车啦!” 检票员的一声喊让意识回神,祝家康掐掉手里的烟,长叹一声,“走吧”。 忆景伤情,过往的一切都皆不必追寻,只要所念的那个人,快快回来就好。 一遛长队上车,厢门内人声鼎沸,寻位找座的旅客像沙丁鱼罐头般挤作一团。 祝漾意和赵泠春坐至一排,把手拎的礼品放好后,赵泠春瞥向祝漾意的脸,从兜里掏出一管药膏,喊了声“儿子”。 祝漾意把脸顺从地靠过去,任母亲涂抹。指腹温热,在青肿处游移,母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顿住手,蹙眉发问, “你好好给我说,述尔日记本上写的,真的是你干的吗?” 祝漾意敛眸,并不答话。 “我自己的儿子什么样我自己清楚,你小时候就不爱和述尔凑堆堆,也就这几年才跟她热络了一点,而且不是脑袋被敲,就是手指被戳的,你要是真在小时候干了那些事,她还敢这么对你啊?” 面前人挪开脸,从兜里抽纸给母亲擦指,他神情平静温和,还是寡言的姿态。 赵泠春胸口起伏,鼻尖溢出一声长气,“你也别怪爸爸会这么对你,我们不这样也不好给惠姨一个交代,毕竟人家都带着女儿找上门了,拦着门非要给个说法,十几年老邻居啦,不好搞得撕破脸。” “那妈,你觉得到底是谁的问题呢?” “述尔这姑娘也不实诚。” 赵泠春把脸冷下去,她将药膏盖子一下下扭好,“平时嘴里也没见着几句真话,就爱哄哄骗骗的。” 祝漾意偏头看窗外。 车厢里窗户闭得实,玻璃上一片雾气朦胧。 司机已打燃火,汽车驶离车站,重重人影慢速后退。 半晌,他才回, “没有女孩愿意拿这种事骗人,她写的时候才多大,这种事在她那个年纪可编都编不出来。” 话音里意有所指。 赵泠春闭上眼,想到从前总总,想到记忆里那个爱笑的小儿子,又想到他的走失,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化成一句悠长的叹息。 “就这样吧,述尔高中要去三中读,三中离家属院远,你惠姨会带着她搬去城南,也方便上学,我们……基本很少再见面了。” 老旧大巴发出嘈杂的发动机响。 祝漾意修长的指轻敲在扶手,他听见旁侧母亲的嗓音,已经隐隐有了哭腔。 “我现在只想着小恪能回来,我想好好地问他一句,为什么,真的,他到底在想什么。” 话音消散在噪闹声中,彻底没了回应。 …… 班车行驶半个小时后抵达岩县,祝家一行人乘出租车辗转,于晚上6点45分,终于站至三光院大门处。 祝漾意抬头看,以前的三光院,已经更名为岩县育婴院,从民办非企业单位正式划为县政府组织部,扩大了规模,改建了设施,早已今非昔比。 但跨进院中,还是能从墙角斑驳的几组大字里,追寻到以往的印记。 三光院的名字由来—— 【光明】,【光洁】,【光荣】 祝漾意认真而冷峻地审视这三个词组,指节在口袋里一寸寸蜷紧。 “哟你们来啦!” 大厅里出来一个白发苍颜的老妇,六十多岁的年纪,但穿着打扮都十分精神,她一下子就把祝漾意给认出,眼里的光也明亮了几分, “是小漾吧,哎哟好几年没见了,长这么高这么帅了!” 祝漾意礼貌一笑,神情缓和下来,将手中的礼品递给她,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汪老师。” 汪曼是从兄弟二人进院开始,就一直照顾他们到被收养的老教师,也是前三光院留到现在的唯一老人。 “欸,怎么还带东西来啊,客气啥啊,谢谢小漾了。” 她跟后面的赵泠春打招呼,“听说乐恪儿有消息了?就在省城?” 赵泠春早已没了行车时的疲态,此刻喜气洋洋地回话,“对,我们明儿就从岩县包车去省城,跟那边的警方好好地对接一下。” “太好了,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汪曼说到这里,眼圈已经有了几分红,“从三光院来来去去的这么多孩子里,我就对漾意乐恪最有印象,那孩子一别四年,在外面真是苦了他了。” 这话引得赵泠春夫妻二人一阵叹气,汪曼擦擦眼,挽着赵泠春胳膊迎进去,“有消息就是好的,走,我们进去慢慢聊,外面风大了。” 家长们进里边儿寒暄,祝漾意一个人绕着院子兜转。 快五年没回来过了,整个三光院已面目全非。 他还记得稚童之时,这里总是黑压压破旧的样子,比如院子里草深,不经意就会窜出只老鼠,饭盒上总有蟑螂在爬,也没人嫌卫不卫生,游乐设施总是坏的,宿舍的黄灯泡总是闪的,食堂的饭菜总是冷硬,孩子们也总是在哭。 他止步于大厅展览墙,满墙呈列着领养儿童返院时,拍摄留存的纪念照片。 这几年陆陆续续,有的人没了,有的人生活得越来越好,有的人笑靥如花像从来没有过阴影,还有的人…… 他眼睛定在其中一张。 是五年前,13岁,他们最后一次回三光院之前,在红芳饭店生日宴之上的合影。 他和祝乐恪并肩站立,身前却蹲着一个不太开心的女孩。 小人儿扎着高马尾辫,手扶发尾将脸挡了个完全,大眼睛从缝隙里懵懂又天真地看,嘴巴还糊了圈豆腐上的酱汁。 祝乐恪的手掌轻轻搭在她发顶,相机定格的下一秒,祝漾意也将看向她这里。 …… 有的人会被治愈,有的人却当局者迷。 房间凌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一片狼藉之中,女孩捏着同张照片在看。 屋外有喊声传入,“尔尔,你赶紧收拾啊,舅舅的车都来了,你怎么还是不慌不忙的。” “哦。” 裴述尔敷衍一声,重看回手上的合照,相纸已经折裂泛黄褪色,被她从衣柜底下掏出,不知道已经遗忘丢弃了多久。 上面祝乐恪的眼睛用笔尖张狂涂黑,力透纸背,看上去格外狰狞吓人。 裴述尔趴在床上,再次回想起那段日子,如果不是她写下日记,很多细节,很多心情,终会随着时间流逝忘个精光。 伤疤犹在,但受伤时的心情,她已经消化转移得差不多了,所以才会这么大大方方地,把过往当工具,展示给所有人看。 她以为,祝乐恪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最开始消失的那一个星期,她依旧还是怕的,祝乐恪残留的影响力好像根植入骨血,她始终不敢跟胡胡说话,始终会选择他喜欢的发圈颜色,始终会归置书桌上的专属物件,刻板重复着一些毫无自我的呆滞行为。 但直到,某个贪睡赖床的清晨,她自然而然地醒来,不会有任何人再捂住她口鼻、鞭笞她手心。 她一件件地做着被严厉禁止的狂事,从说脏话开始,到和院里的男生肆无忌惮地瞎玩,她弄乱书桌,不写作业,在学校里跟蠢逼打架,和胡子躺一张床上睡觉,就像叛逆期终于来临,她想怎么闹就怎么闹。 她开始盯上祝漾意,用小刀凿开他手背,把死鹦鹉扔在他头上,看他叹气,疼痛,隐忍,在那张毫无二致的脸上,好像也见到了祝乐恪在叹气,疼痛,隐忍。 太爽了。 真的真的太爽了。 他爸的她要修改日记,没了祝乐恪还有一个祝漾意,她要折磨痛他,在看到祝漾意血流喷涌的那一瞬,好像过往的胆颤、恐惧都跟着流失殆尽了。 一年两年三年,祝乐恪真的不会回来了。 她确定。 她也已经逐渐长大,能和男生打一场很厉害的架,体能也搞很好,打乒乓人人都夸,那个戴着链子摇尾乞怜的小小女孩,她连她长相都忘光了。 可就在这一天。 骚扰她的老头死在了粪水坑,她拿着精心修改的日记,可以把复制品也赶跑,妈妈会带着她搬家,搬去有着电梯有着私人空间的新房子。 多好啊。 然后他们说,祝乐恪要回来了。 裴述尔坐直身,手掌将相纸捏成一团,她深呼气,抬手揉搓着头发,把那头又黑又亮的发丝搞得乱糟糟。 怎么办呢。 她咬舐着指甲盖上的倒刺。 该怎么做呢。 她把相纸摊平,从祝乐恪的部位,一点点的撕,撕成细细小小的碎片,再撕到她自己,白色纤维在手中飞裂,她一边撕一边思考,直到纸片哗啦啦掉了一地,她低下头,看到掌心里,被她完整保留的祝漾意。 祝漾意啊。 裴述尔攥紧手,轻呼出一口气。 - 下一章要跳时间线了。 被治愈的是恪啊,尔被他rua来rua去,那可不是够“治愈”的。 更新时间就是如果字数多的话,会隔日更,如果少的话会日更,一般上3500都很容易隔日,如果上3500还日,那就证明可能会写很糙,如果一两千还隔日,那就证明卡了,如果好几天才更一章,那就是作者不行了,卡中卡,或者是想把一个情节点拉完,堆7800千字那种。(这种情况我会提前说明。) 谢谢老师们的追更等待投珠,鞠躬鞠躬。 判官 那天,裴述尔将房间里碍眼的物品都扔掉,打包好自己的行李,彻彻底底地搬离了家属院。 胡子问她,“这不还有小半学期吗?你咋这么着急就搬了?” 彼时她和胡胡正绕着院外的长坡闲逛,往下走到底,就是那条蜿蜒至视野尽头的水泥路,六七年过去,风吹雨淋,上面爬满了时间的印迹。 车胎倾轧,下雨天筒靴蹬地,农户棚鸡爪蹒跚,还有—— 裴述尔蹲身在地,看着上面留下的小狗爪印。 小小的,怯弱的,拥有湿漉漉大眼的,却有个特别特别无用主人的。 裴述尔用指腹勾勒它的痕迹,心里索然无味,“没意思,在家属院住这么久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每天爬个五楼累到我气喘,楼道里的灯也经常坏,下雨天天花板会浸水,厨房油烟也大,最关键的,周边太不安全,不是死人就是偷人的……” 胡子打断她,“等会儿,谁家偷人了?” “就我们楼下那漆爷爷啊,他儿子儿媳一上夜班,他就把发廊妹喊到家,我那房间窗户和他挨得紧,喔唷那晚上动静大的,跟他爸听黄片儿似的。” 胡胡久久地张大嘴。 裴述尔抬头看他,眼圈倏然变红,“胡,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我最最最好的朋友,没人比你更好,我会特别特别特别想你的。” “哎哟。”胡胡很害羞,“你这话说的,我们家在锦绣花园儿也有房子,等装好了就过来陪你。” 裴述尔站起身给了他一个兄弟间的拥抱,“希望你早点儿泡到柏芷,虽然不太可能,但希望还是有的,你早点长高,她就能多看你一眼了。” “裴述尔,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哥们的泪都给你嚼回去了。” 述尔笑嘻嘻,圈住他大腿用力地往上拖,逼得胡胡开始垫脚,“你看你看,我都能把你举起来了,你咋这么废,以后你和柏芷结婚怎么给人抱下车。” “你爸的裴述尔!你把手松开!老子的腿要被你勒折了!” 俩人打打闹闹,胡子揪住她辫子拉扯,没个正经,一转身就见到迎面走来的祝漾意。 他穿着干净校服,白高领毛衣茸软地遮住细颈,只露出白皙清晰的下颌,晖眸淡然地看着二人。 裴述尔的动作顿住,听到胡子跟他打招呼,“嗨,祝漾意。” 他嗯声,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祝乐恪怎么样了,泠春姨不是去省城了吗?有消息了吗?” “正在找。” 他回完这句话就穿过他们往前走,只留下一个如柏清冷的背影。 裴述尔撇了撇唇,目光暗寂地看着他走远,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 之后的事情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他们举家搬到了城南的锦绣花园,很多家属院老邻居都在这块儿买了房,挨着市中心,是桕城第一批电梯公寓,有绿化型小区,和三中很近,但离附中挺远。 方惠租了辆三轮车每天接送她,管她她管得很紧。 她想起方惠在发现日记本那天,声嘶力竭地不是在求证真相,而是在求证清白。 妈妈哭着问,“你有没有?!” 有没有哪个? 被猥亵,破处,做爱?自愿或是哄骗? 不不,祝乐恪并不会对她做这些。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只是把她当宠物一样地对待,宠物需要给主人提供情绪价值,需要爱得全心全意,需要顺从,丢弃自我般地去顺从。 如果她不,那就教诫,依托各种方式去教诫。 这种粗暴直白的驯法里,不会参杂性,亦不会参杂爱。 述尔对母亲的质问相当疑惑,疑惑会产生隔阂,可能是青春期彻底来临,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易怒、敏感、燥烦的状态,也再不想和长辈分享私密心情。 春节来临,年三十的那晚,他们在新房子里过年,晚上听长辈们聊天,说祝乐恪并没有被找到,18岁拥有极强自主意识的少年,明知家在何处,却依然选择漂泊天涯,那多半就是,对家彻底没有了眷恋。 述尔听得庆幸,跑去楼顶观赏满城的烟花绚丽,爆竹轰鸣之际,她许愿,裴述尔永远不要见到祝乐恪,永远永远。 寒假,她和胡子瞎混了一个月,胡子天天携兄弟伙来城南混吃混喝,骑着电驴子带她满城穿梭,网吧街,小吃街,附中电玩街,还有儿时的石云水库。 胡子特别兴奋地告诉她,“诶,柏芷现在不和祝漾意一块儿玩了。” 裴述尔兴趣缺缺,“为啥啊。” “不知道,就突然不玩了,我跟你讲祝漾意现在跟特么当菩萨一样,成仙儿了,每天就这么飘来飘去,一点儿人气都没有,和谁都不说话。” 裴述尔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 有时候在学校翻墙去找胡子,偶然在教学楼和他擦肩而过,他抱着教材,目不斜视,像一团云似地飘过,再也不想和她纠葛。 她想到从前,祝漾意一直是这样的状态,只不过那会儿她爱主动骚扰,现在不了,兴许两个人也就真正扯清了。 她还想到下雪天时的那个吻,比跟祝乐恪都更深入的吻,随着天气回暖,终会在记忆里消融无痕。 她的生命里,没了祝乐恪也就不会有祝漾意,可能是离开家属院太久,畏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以前的情绪会淡去,她真的觉得,就这样过去就很好。 她可以往前走了。 时间飞逝,一晃半年过去,裴述尔考试结束,文化成绩勉勉强强,归因于她爸请了个家教耳提命面,最终压线进三中,全家开心。 她也确实在向前走,那年暑假,她随队进省城打乒乓球锦标赛,没日没夜的训练,作战,竞技,最终拿了个女子甲组团体第二,得了个国家一级运动员称号,尾巴快翘上天。 那时是2007年的7月,她领奖时回望以前的日子,觉得她爸的都在在意些啥呀,庸人自扰,无病呻吟,她被那些黑洼洼的情绪困扰太久,现在可以真正翻篇,她要争取当一个努力、积极、不说脏话不打架的高中仔了。 恰逢放大假,没有作业和功课,她浑身舒畅也玩心肆起,在为期四天的比赛结束后,她和同酒店的别市代表队打了个火热。 述尔嘴巴甜,又特别自来熟,跟在人屁股后面喊姐姐哥哥,像条小尾巴,最后一场赛事结束后,她趁着教练不备,就跟着省城队的哥姐们一起去混。 他们窜到灯火通明的夜市街,找了一家小店吃露天烧烤,十几个少年少女坐到一块儿,年龄层从19迭到16,述尔是里面最小的,颇受照顾。 哥姐们问,“述尔,你跟你教练说了吗?你们晚上得点名吧?” “说了说了。” 述尔撸着一串掌中宝,把嘴巴塞的圆圆鼓鼓,“我们晚上都在酒店自由活动的,我说了跟你们一起出来玩儿了。” 她晃了晃手机,“我有电话的,到时候他们找不着我会打电话的。” 说个屁。 裴述尔让同房间的女生给她打掩护,自己偷摸溜出来的。 她半点不心虚,冲那个姐姐灿烂笑,“姐姐我可以喝瓶冰汽水吗?我口好渴。” “喝呀,我帮你拿。” “谢谢姐姐。” 她兜里一毛钱都没有,身上还穿着桕城队的粉色球服,夏天来临她将头发齐颌剪短,像个樱桃小丸子,就为了两个月后的军训,为了斩断过去,为了高中第一章得从头新到脚。 述尔坐在长桌边听哥姐们吹水,聊着游戏,qq,歌星之类的话题,间歇开些青年人之间的黄色玩笑,述尔全能听懂,却装着不懂,被他们打趣着小孩儿真是可爱。 省城繁华,夜间九点还车水马龙,霓虹灯束闪烁其间,被经行而过的重重人影,切割成光怪陆离的斑驳碎絮。 烧烤店的宠物狗凑述尔桌前讨食,她吃一口就喂给它一口,看小狗欢腾地晃着尾巴,嘬嘬嘬地又扔给它一块骨头。 “你叫什么名字呀?” 述尔大眼睛怼着狗眼问,“你汪三声我给你六块骨头啊。” 小狗儿汪汪汪。 述尔夸了一句好狗,捏着筷子高高往地一抛。 不远处又凑过来一条大狗,肥头厚耳,白色皮毛油光水滑,脖间挂着条皮质项圈,被主人养得特好。 它挨着这条小狗抢食,述尔抛一块全衔进了它的嘴里,把小狗气得呜呜叫唤。 “去去去。”述尔挥手赶它,“这么肥了还抢呢?你害不害臊。” 大狗朝她晃尾巴,吐着舌头汪汪叫,述尔正想扔块鸡臀打发它走,筷间不耐一掷,却赫然愣住。 大狗就是条普通的中华田园犬,但脸长得贼有特点,全身到头都是白毛毛,唯独鼻头一点黑,美人痣一般奇巧地点缀其上。 握住筷子的手开始发麻,像是血液阻塞,从指尖僵到背脊,述尔呼吸困难。 她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定定地看着它,许久许久,脑子里思潮翻涌,她试探着喊出记忆中的名字。 “判……” “判官!” 一句更清晰的嗓声先她一步喊出,随即哨音吹响,大狗尾巴摇得更欢,哼哧哼哧地往反方向跑去,述尔怔忡抬头,灯红酒绿之中,她看到那道清寂孤折的身影。 男生倚靠在灯柱之下,侧身弯颈听友人聊天,他身姿笔挺,满身锐气,右手握住的牵引绳朝狗虚虚一招,光色从他指尖碾转至肩线,勾出虚幻迷离的如梦印影。 拉着气球的男孩蹦蹦跳跳从视野中穿行,旋即是挽手相拥的情侣,忙碌烦躁的青年,越来越多的行人阻隔她的视线。 他的面孔在重重人影中忽明忽暗,像是万花筒里的斑斓镜片。 述尔看到他在笑,唇角酒窝浮现,带着漫不经心的附和,不自知的倨傲。 她看到他转过脸来,蹲身弓脊等待判官,眼皮敛低,威言训斥,最后漠然抬眸,轻轻慢慢地睨向述尔的方向。 终于,终于。 裴述尔彻彻底底地看清了他的脸。 在这瞬间,只听轰地一响。 全身血液极速翻涌。 - 尔尔的小狗变肥狗。 吃肉可能在20来章吧,我也想吃肉了,我就是冲着写肉来的,所以大家再等等,该有的都会有的。 有的! 辨识 “述尔,汽水来了。” 冰冻玻璃瓶往桌上磕哒一放,白色吸管被喷涨的气泡吹浮上涌,面前的女孩却始终呆愣地看向前方,身型一动不动,连手中的筷子都僵住。 赵语疑惑看人,用手轻拍她的肩,“述尔……你怎么了?” 裴述尔耳边嗡鸣一片,她瞳眸紧缩,死死地睇向前方。 视野中,男生察觉到她的目光,黑黯黯的眸子却始终安静地看着她,他手上捏攥的牵引绳在判官脖间缓缓点动,一秒,两秒,三秒,低眸,然后无事发生般地收回视线,长指将绳链系上判官项圈,把狗束回自己脚下,站起身,侧身继续跟友人聊天。 他好像,没认出她。 裴述尔垂下头,心却跳得愈发快,她咽了口唾沫拉凳离身, “姐姐,我现在有点不舒服,我想先回去了。” “啊?” 赵语俯身观察她神情,“刚刚不还好好的吗?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述尔脸色苍白,摇头,“你们接着玩,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她说完就直愣愣地往前走,却被赵语喊住。 “述尔,方向走错了!”赵语给她指路,“走中间那条道啊,穿过巷子就到酒店了。” 裴述尔跟看过去,夜市街四通八达,那人就矗立在道路中央的必经之地,她心里极为躁烦,重吸一口气,又转身硬着头皮叫人, “姐姐,不然你还是送送我吧,我有点忘路了。” “奥好。”赵语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拎包揽住她肩,“走吧。” 俩人跟桌上的队友告别,听他们讲着等会儿还要怎么怎么玩,述尔全无心情,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她挽住赵语的胳膊,站在她的左侧,一步步从街道的中廊穿行。 周围熙熙攘攘,谈天说笑声不绝于耳,人流如潮水从四方汇入,述尔和许许多多道身影擦肩而过,视线却经停在前方10米之内。 她一步步地靠近他,八米处,能看清他旁侧对话的女生,衣着光鲜时髦,妆容精致出挑,与烟熏火燎的闹市街格格不入。 脑子里同频想起评价,“人特傲,就爱跟漂亮女孩儿玩,我们都入不了眼。” 六米处,她看清他绳链绕缠的手腕,骨节分明,筋脉冷沁,这只手曾掐覆在自己的脖间,将锁扣细致束好,再轻轻拨弄,震出清凌凌的玲响。 四米处看清他手指,他喜欢用两指捏住竹板,中骨摁压,板身晃晃悠悠,总会分走述尔注意力,待她神思不属时,就啪地一声,抬腕冷漠扇下。 裴述尔闭上眼,指尖都有些发抖。 她发觉自己对人最清晰的印象,就是板子,链子,手掌,鞭笞。 鞭笞等于祝乐恪。 祝乐恪啊。 “汪汪汪——” 一声突然的犬吠将俩人吓了一跳。 述尔抬头看去,已经离他咫尺之距,腿边的判官正绷着牵引绳朝她乱吠,前爪俯趴蹲地,尾巴一甩一甩,是想兴奋前扑的姿势。 赵语有些怕狗,后躲着攥住述尔的衣袖,拉她两步远。 这一吠吸引了周边人注意,包括它主人。 灯柱下的男生斜身转过来,黑发逆光,看不清神情,只淡淡落嗓,叫了一声“判官”。 狗灰溜溜夹住尾巴回到他腿边,喉间低声呜咽,极其怕主的模样。 牵引绳在手腕上绕转两圈,男生侧肩,缓缓落眼看向她们,述尔赶紧转回头,加快步伐往前走去,几秒就消失了个没影。 “欸,述尔!你等等我呀。” 赵语在身后看得懵逼,“我去,这女孩儿跑这么快。” 她急急忙追上去。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跑远。 女人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偏过头,看向对面侧着脸,目光专注的男生。 “格格?” “……你在看什么?” 祝乐恪顺手用腕上的绳子抽向狗脸,把狗抽得呜呜叫,他笑了笑,轻耸肩。 “没什么。” - 裴述尔回到酒店,握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她从床边走到门口,又从门口绕向书桌,鞋架前的落地镜照出她烦躁不安的身影。 同住的女生正在浴室洗漱,水声震震,彻底一停,两分钟后,女生推门而出,述尔赶紧迎上去,摁着手机键盘输了串号码,递给她。 “你能帮我打一个电话吗?如果是一个阿姨或者叔叔接的,就跟他说你找祝漾意。” 女生拨过去,电话五声长响,听筒里传来一道清越好听的男声。 “……是个年轻男的。” “好,谢谢。” 裴述尔接过电话走向窗边,将手机贴向耳边,蹙眉嚷,“喂,是我。” 听筒那端沉默几秒,旋即,祝漾意的嗓声随着电流清晰接入。 “我知道,尔尔。” “我看到祝乐恪了!” 裴述尔压根不在意自己有多久没和祝漾意说过话,单刀直入地仿佛俩人是哥们儿,语气十分熟络,“我的妈,他就站大马路边上被我碰到了!” 那边还是沉默,半晌,轻飘飘回了一句“嗯。” “嗯?你就嗯?” 裴述尔突然暴躁,“我说我看到你弟了,你们全家人找了四年多的弟,被我来趟省城随随便便在路边儿就碰到了!你就他爹的一句嗯?!” 那边似乎笑了。 嗓音低沉地让述尔耳朵发痒,祝漾意问着,“在哪儿碰到的?” “体育馆外面的夜市街。” 裴述尔把手机拿远,燥闷地挠了挠耳朵,“我应该得去报警吧,跟警察说我发现了一个从桕城跑过来的失踪人口,让他们去夜市街调调监控?” “尔尔。” 祝漾意语气平静地接下话茬,“我爸一直在省城。” “……什么意思?” 他似乎有些无奈,在电话那端温柔问,“他有看到你吗?” “看到了。” “他有跟你打招呼吗?” “没有。” “他有说他是祝乐恪吗?” 裴述尔沉默下来。 “……没有。” “他好像……没把我认出来。” 听筒那边也沉默,像是已经把话讲明,于是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荧屏上的时间表缓缓跳动,有风声从电话那头传到这头,远方的桕城,似乎快要降下一场燥雨。 裴述尔安静地听着,她胸口轻浅起伏,突然讲,“他养着我的狗。” “……” 她语气消沉下来,“小时候胡一通送我的那只白狗,我以为被他弄丢了的那只,居然被他给养起来了……都这么多年了。” 她问祝漾意,“那时候你天天和他呆在一块儿,你知道他把我的狗带走了吗?” 祝漾意不说话,裴述尔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 风刮得越来越急,雨声淅淅沥沥地传过来。 她明白了,于是重吸一口气,对着听筒那端恨骂。 “贱人。” “你们俩都是贱人。” 啪嗒一声挂断电话。 述尔扔了手机,眼圈倏然变红。 …… 她失眠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浑浑噩噩地去参加赛事的后续活动,今天是在省城呆的最后一日,明儿就将启程回桕,等来年的比赛再重启。 她想破脑袋瓜也没琢磨出,祝漾意说的那句“我爸一直在省城”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人走失了吗?不是这四年都快把寻亲启事贴满桕城遍地了吗?怎么听见她亲眼看到人了,还全然无所谓的模样。 祝漾意对他弟可真是冷静。 裴述尔感到愤慨,这种愤慨在于,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在被祝乐恪困扰。 但凭什么该她来困扰。 一天的活动结束,晚上她回到酒店,呆瘫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想到陌生的祝乐恪,又想到被他牵着的判官,最终穿好衣服出门去,走到昨天的那条夜市街,蹲在巷子里,静静地审视街道中廊的灯柱。 沿街摊贩的美食气儿溢向她鼻尖,她被熏得有些饿,一摸兜里又没钱,总是没钱,她垂头丧气地杵着脸,撕扯着指甲上的倒刺。 有脚步声传来,不疾不徐,述尔贴墙往旁边让了让,继续走神啃指甲,直到脚步停在她眼前,她感觉发顶一重,有冷凉掌心覆盖其上,发丝淹没指节,在头皮温缓地抚揉。 仲夏晚风扬起干净冷冽的皂角香气,裴述尔仓皇抬头,那一瞬浑身僵麻。 祝,乐,恪。 祝乐恪站至她眼前,单手揣兜,另只手沿着她发顶抚摸至侧颈,他低敛着眼皮,居高临下地看她, “在等我?” 指尖划过脖颈经脉,像青草尖尖在刺,又像黏濡蜗牛在爬,30多度的热夏里,述尔不受控地打着冷颤。 他迎上她的目光,感受她在发抖,偏偏笑出声,亲昵叫着她“尔尔”,问着,“你刚刚在想什么,肚子饿了?” 裴述尔咬住唇,垂下头,听到自己心跳声越来越响,如同溺水一般,大脑完全无法思考,只想扑腾着先脱离困境。 大腿刚一打直就被祝乐恪按肩蹲下,他掌住她的肩骨,也缓缓屈身蹲在她对面,俩人的膝盖相抵,祝乐恪捏上她脸,笑容变深,“还是……在想着怎么搞痛我?” 恐惧携夹畏怯翻涌而来,裴述尔忘记呼吸,听他散漫又轻松地落字。 “就跟,你搞祝漾意那样?” —— 发得急来不及修了回来修,因为着急要出门了呃啊啊。 想起 p o18ag.c om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她。 这些摸头的动作,捏脸的姿势,自然得仿若从未分离的碰触,都指向祝乐恪如她一般,对眼前人刻骨铭心。 述尔听到这句话几欲崩溃,她仿佛又回到那个夏日午后,隔着雕花壁洞看祝乐恪的身影像黑压压的积雨云一样飘来,而她只能恍然呆愣地看着自己泥足深陷,任凭肮脏的潭腐淹泅自己的鼻息。 脸颊处被那人的指腹轻轻揪起,她额前鼻尖已经渗出细汗,裴述尔张了张唇,对上他那张总是微微笑着,却显尽自负的脸。 嗓音如同沙漠里的干渴行人,裴述尔听见自己哑沉发问,“……你知道?” “你一直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这句话太恐怖,就像一记暗示,暗示这四年多以来,好像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窥伺,被了如指掌。 祝乐恪像五指大山压在自己头顶,她从石头缝里窥看那片天,居然会天真地以为是自由天。 她猝不及防地想起另一个人。 “……是祝漾意?祝漾意告诉你的?” 裴述尔怔忡问,“他在跟你联系?” 祝乐恪的指尖在她鼻头一滑,手指沿着挺直山根一路往上,满肤温腻,还是熟悉的感觉,想念的感觉。 他看着她大大的,湿漉漉的珀色瞳仁里印出自己的倒影,格外可爱,因畏惧更显得可爱,于是抬腕触了触她的睫毛,顺着她的话回,“对啊。”鮜續zhàng擳噈至リ:p o18 dz. co m “他全给我讲了。” 祝乐恪轻飘飘地回,“关于你的一切,所有,他讲的很仔细,你在他手背上划了道疤,用的是削铅笔的那种小刀,你把死老鼠塞他书包里,让他作业本爬满了脓蛆,你让他的头皮缝了七八针,害他把他的头发都剃光……” 裴述尔重吸气,她睁大眸,睫毛在祝乐恪指腹震颤,她手指掐陷进自己的大腿肉,留下一个无法回血的坑印,像腻白肌理上的一抹釉红。 祝乐恪垂眸睨看她腿上的痕迹,慢慢补“你还让他离柏芷远一点,当时你们就站在院外农棚区的粪池坑。” “但祝漾意怎么说的,他说,不可能。” “他觉得可笑极了。” 太细致了。 怎么细致到连这种只有她和祝漾意才知晓的农棚对话都知道,裴述尔怔怔地看着他,眼睛发酸,眼圈倏然就变红,心里特别难过。 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但她一度认为祝漾意沉默隐忍地承受她的伤害,已经算是一种约定俗成,双方都知晓其义,但双方都不选择让外人道也。 眼泪啪哒就滚落,大颗大颗地砸在祝乐恪指腹。 祝乐恪顿住手,轻挑起眉,有些意外地看她,“哭了?” “因为祝漾意?” 裴述尔嘴唇瘪下来,她此时无法控制自己的脸部动作,下颌在细细抽动,大眼睛下耷着,极委屈的模样。 面对祝乐恪她总是这样,会将最深沉的情绪惶惶然暴露无遗。 她心里很愤怒,但逼迫自己将愤怒转换成生理泪水。 祝乐恪叹气,前挪一步,把她搂住,他膝尖着地,让她跪趴在自己大腿上,然后揽住她的腰,掌心顺在人脊背,感受泪水滴在自己肩骨。 “小狗尔,好可怜。” 这些动作自然而然,跟兄长拥抱懵懂的小妹妹没什么两样。 裴述尔趴在他肩膀,鼻尖久违地闻到专属于他的气息,干燥的,暖烘烘的,果糖甜香清爽淡幽,却在热夏里,让她本能的发抖抗拒。 裴述尔克制着,浓密睫毛下的瞳仁在泪水里缓缓晃动,她忽然说。 “我喜欢祝漾意。” 背间的手一顿。 裴述尔咬着自己的唇肉,咬疼,眼泪更汹涌的同时,也倏倏然带上了她惯常的表演性质, “我不让他跟柏芷在一块儿就是因为我喜欢他,他都亲我了,他有告诉你他亲过我吗?为什么一个会主动亲我的人,会把这些私事讲给别人听呢。” 小女孩为情发愁的语调,在抽泣声轻轻叩问。 头顶的人突然就变得沉默,裴述尔感受到他的心跳声正在变缓,继而整个肩骨都开始重重浮沉,直到祝乐恪拉开她,唇线悄然抿直,从她落着泪的眼睛看到她咬红的唇瓣。 裴述尔想起小时候被祝乐恪亲吻,都是过家家式的装模作样,他们会贴着唇瓣,时轻时重的碰一下,那时候在述尔眼里是天大的事,只有爸爸妈妈之间才会碰唇。 但年岁渐长的她,看过太多影视剧里欲望萌动的深吻,动情处舌尖勾缠,口液相吞,才明白当时的祝乐恪对她就没什么深层次的想法。 而他哥,祝漾意,会比他深入很多倍,某种意义上,那居然才算是裴述尔的初吻。 祝乐恪的视线让她头皮发麻,他撩起眸,白薄眼皮褶出杏子般漂亮的弧度,此刻却像雪水消融,凝着料峭的凉气。 一阵手机铃响,连响几声都不挂。 他轻蹙起眉,不耐看了一眼,接起来。 “喂。” “……” “怎么了?” “……” 裴述尔用手背抹眼泪,听见听筒那边是个女声,祝乐恪落声回,“嗯,我过来。” 电话挂断。 祝乐恪用指腹有些轻佻地抹掉她的眼泪,问着,“明天回去了?” “……嗯。” 他就双手打开,支在自己膝盖,审视她良久,又突然问, “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些东西?” 裴述尔埋头不看他,半晌,点头又摇头。 他不再说话,打开钱夹抽了300块钱给她,站起身,“饿了就去吃东西,别吃那些脏摊儿。” 裴述尔依然保持着蹲地的姿势,仰起头表情懵懂地看他,他轻扯嘴角,手指点点她鼻尖,像对待什么小宠物。 “我们后面见,尔尔。” 手从她下颌收回,祝乐恪往巷子外离开。 他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也干脆利落,没回头看过一眼。 直到身影彻底消失,裴述尔大口呼吸着,腿都已经酸胀无知觉,她捏着这300块钱,把崭新红钞团团攥皱。 …… 那天裴述尔买了许多东西,把自己的嘴巴塞得鼓鼓胀胀,夜市摊儿上的稀奇食物都被她尝了一遍,什么脏就吃什么。 她嘴皮忙碌咀嚼,脑子里飞速运转,最终心口同一,都指向一个祝漾意。 她真的想咬死他。 比起祝乐恪坦然直接的恶,祝漾意这种跟管道老鼠一般,永远在角落里阴暗窥视的垃圾,才更让她感到反胃。 回到桕城的第一件事,她就去祝漾意的学校外蹲人。 今年高三,他暑假也要补一个月的课,蝉声不休的大中午,述尔蹲在门口像一只凶相毕露的犬,一瞅到从校门跨出的来人,她隔着数不清的人影尖声叫, “祝漾意!!” 半年多没见,祝漾意还是那副白瓷菩萨样,头发长起来了,柔软垂耷在额前,穿着白t干净又清冽,在学生中鹤立鸡群是高山雪,但放裴述尔眼里,他爷爷的他才是那只死鸡! 祝漾意看到她,穿过人群缓步向她走来,没什么表情地问着,“怎么了?” 裴述尔拉他到树荫处,小姑娘为凉快穿着鹅黄短裙,却胡咧咧跳起来给他下巴一拳,“是你告诉祝乐恪的?!” 祝漾意仰颌躲开,低眸看了眼她被风扬起的裙摆,侧了个站位挡在街口人流处,眉眼无奈地问,“什么?” “我说你把我俩的事儿全都告诉他了?!” 祝漾意平展眉,眼角挑起,没有落声。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裴述尔气炸,抬腿踹他,“祝漾意你这个杂种,你是不是不被搞就心里不舒服?是不是就想着别人来折腾你?你皮痒吗一天天干这种缺德事儿?你是他的狗吗啥都要给他讲!” 祝漾意看着这个张牙舞爪头毛乱飞的女孩,拉着她手腕束到自己身前,让人消停会儿,他低额问,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那他为什么知道我们俩个之间的事,不是你讲的还能有谁!” “有些东西除了嘴巴能讲,难道眼睛不能看?” “你再这样神叨叨地说话你试试!” 祝漾意又笑了。 眼角眉梢都漫上笑意,都开始灵动,如果有认识他的校友此时看到人,会诧异于这半年冷清到竹尖尖上的祝漾意,也有堪称温情款款的时刻,还是对着一个姑娘。 但裴述尔特讨厌祝漾意用这种眼神看她,看小孩儿一样的眼神,温柔中带着我不跟你计较,也跟你这种笨孩子计较不了,每每此时,总是把脾气暴躁的裴述尔显得很孬很蠢。 她甩开他的手,倒确确实安静了下来,低头理着自己的裙摆,不再吭声。 祝漾意这时敛了笑,眉眼也渐渐冷峻,“他在省城对你做什么了?” “关你屁事儿!” 裴述尔大声回,推开他走了。 蝉声在头顶尖啼,随着阳光普照,尖啼声好似泣血。 祝漾意在树荫下看着述尔走远,镜亮光斑割在他脸上,如人皮假面皲裂。 …… …… 整个暑假裴述尔都心神不宁,她过不好,日日扰,不信任身边任何一个人。 她最喜欢的胡子兄弟去临市过假,于是满腔愁思不知道向谁吐露,她想找一个女孩,比她大的姐姐,问问全天下有没有人经历同样的烦扰。 但这个年代,家属院男胞众多,独生姐妹甚少,与她关系好的,基本都与那对兄弟相识。 她手机上开始不间断收到一串彩信,陌生号码,时间不定,在晨起,响午,夜深,给她发来一张张白毛黑鼻头的小狗照片。 判官。 或者说,是被她哭丧月余就深藏在记忆深处,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判官。 最开始,狗被拴在水泥钢筋洞,憋屈藏身于深郊田野,小小一只,凶悍又愤怒,冲着镜头呲牙咧嘴,露出锋利如刀的爪牙。 后来,它就被牵着出现在学校及家属院四周,远处述尔在长坡游荡,低着头,发尾发焉儿,狗绷着绳索往前奔,激动到项圈勒陷进皮肉。 它可以生活得越来越好,也可以离述尔越来越近,但只能单方面遥远相见,不被允许认出,也不被允许嚎吠。 述尔就像是骡子前方那根永远吃不到的胡萝卜,是奖励性的存在,是驯化成功的应证。 它会开始冲镜头翻肚皮,摇尾巴,开始期待镜头下伸出的手掌,能温柔抚摸它下颌,然后享受着主动蹭过去,央求着再来一次,快点继续一次。 述尔不知其义,看得沉默。 直到某天她qq账号被盗,再次登上去时,空间变成仅个人可见的私密状态,原生装扮被撤下,原本满屏幕赶潮流用的非主流元素,换成了几十张自己的照片。 祝乐恪还在时的照片。 记录判官的镜头,同时也在记录着她。 她看着自己坐在祝乐恪腿上,主动圈住对方的脖颈,仰起下巴,笑得羞怯却开心,满目乖顺地等他为自己戴上项圈。 她拥抱祝乐恪时,肢体里的崇拜和喜爱真真切切,她可以挂在他身上一整天,写作业的时候要在他怀里,看电视的时候要贴在他耳边,她要一错不落地看着他,直到祝乐恪的视线永远停留在眼前。 她在半夜偷偷溜去他床上睡觉,电筒照亮被窝,眼睛装的下一颗星球,她主动凑上去亲吻,从镜头内到镜头外,少年和女孩引颈相贴,她捏皱了祝乐恪的衣角。 …… 裴述尔突然想起那天在巷子里,祝乐恪问她,“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些东西?” 好像是。 她忘记了自己也曾经被他驯化,也会轻轻晃起尾巴。 判官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裴述尔眼睛酸胀,轻轻呼气。 祝乐恪要干什么啊。 他快要折磨死她了。 同意 暮色四合,红霞漫天,教室内一片金光洒溢。 讲台上,修长白皙的指正将红色油墨涂划于黑板,字体遒劲端整,一笔一画,写上年月日,考试倒计时—— 2007年9月6日。 离高考还有265天。 “诶漾意,好了吗?出去吃饭了。” 门外有男生倚墙寻人,祝漾意落下最后一笔,安静地审视黑板片刻,转过身,搁下笔墨,“好了,走吧。” 俩人往校门处走。 新学期开学不久,食堂都被穿着军训服的高一新生所占领,小孩儿们对高中的一切都新鲜,连老油条难以下口的饭菜都狼吞虎咽。 食堂一片绿色汪洋抢不到位,他们多半都是去校外觅食。 漆家樾转着酸软的脖子,问人,“诶,你到时候准备考去哪儿啊?” “北京,上海,还是浙杭那边?” 祝漾意淡答,“就在省城。” “你不打算走远一点?” “我学医,燕绥大学的医学院也不错。” “学医好啊,你这个性子倒是适合学医的,天塌下来你也还是不紧不慢的。” 祝漾意轻牵唇角,两个人跨出校门,漆家樾又问,“这段时间咋没见着柏芷呢?” “她在省城集训准备联考校考,没在学校。” “哦哦,我说之前还天天看你们呆在一块儿,还以为你俩谈了呢,这段时间没在一起,我还纳闷你俩是不是掰了。” 祝漾意没应,把话题带过,“想吃什么?” “随便吃个馄饨吧,快一点。” 俩人朝餐馆那片区走,视线死角一个穿着迷彩服的身影晃过来,随即是咻地一响,一封情书散散漫漫地递至祝漾意胳膊肘。 祝漾意敛了眼皮,目光在信封边角微停,漠然收回,淡淡说,“我不收,谢谢同学。” 他步履不停地往前走,旁边跟肩站着的漆家樾突然惊呼出声, “裴述尔?!” 脚步顿住,祝漾意侧肩回头一望,眼前穿着迷彩服,身姿英丽飒爽的女孩正单手揣兜,寡淡着一张脸朝漆家樾嘈, “漆家樾,你嗓门儿再大一点试试呢?” 漆家樾看看裴述尔,又看看情书,再看看祝漾意,“我靠!不是吧裴述尔!你怎么会递这种东西啊,里面不会有蛆啊虫啊屎啊尿啊什么的吧?” 述尔微哂,“你嘴巴要是闲呢,就回家多去陪陪你爷爷,多关照下老人,漆爷爷在家寂寞的要死,天天晚上唱曲儿嗯嗯啊啊哦哦的,他自己倒是舒坦了,我们周围邻居很困扰的。” 裴述尔一贯牙尖嘴利,漆家樾被她噎住,也知道自己爷爷是个啥德行,脸上的表情像塞屎。 祝漾意正身看她,下巴朝情书一点,“给我的?” “不是给你还是给谁的?” 裴述尔单手递着,眼睛里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死样子,她也正身回看,左手略略打直,懒腔带调地补,“我写给你的,啥脏东西也没有,就干干净净一张情书。” 说完又问,“祝漾意,你要不要跟我处对象?” 女孩的话语像平地炸惊雷,轰得漆家樾嘴巴大张,半天闭不上。 祝漾意晃了眼四周,擦肩而过的学生们都朝他们看过来,目光好奇,隐隐兴奋,而人群正中的裴述尔浑然不觉,她就像是故意挑在这种公众场合,堂而皇之递上情书,大张旗鼓地要被很多人都目见。 他对上她的眼睛,瞳仁闪动,又黑又亮,恍惚跟她第一次发莽时,虎视眈眈将小刀砸向他手背的那瞬间很像。 祝漾意敛眸,不动声色地接下她情书揣兜,问人,“吃饭了吗,一起?” 裴述尔点头,“我要吃小炒。” 落下这句话,她就径直往前走了。 祝漾意提步跟上。 漆家樾喊人,“欸!欸!欸!你俩!” “……算了。” 他叹气,挠挠脑袋调转方向。 …… 俩人来到一家小炒店,述尔读初中的时候很喜欢来这儿吃,里面的小菜火候大锅气重,花椒味精放特足,吃完得灌半升水。 又是一个暑假没见,祝漾意坐下打量她,她因为军训晒成了拔穗小麦,脸上的婴儿肥蜕下,腮廓有了鲜丽丽的姑娘模样,唯一不变的还是那双大眼睛,神采奕奕,灵动逼人。 祝漾意给她倒茶水,“尔尔,暑假过得开心吗?” 述尔手撑脸,颇为敷衍地回了一句“还行”。 “军训开心吗?” “也还行。” “叔叔阿姨的身体都还好吗?” “都还行。” 她嫌他问得没营养,不耐地掀眼看他,“你不把情书打开看看?胡子抄了很久的。” 手一顿,祝漾意把茶壶搁桌。 裴述尔看他动作,懒洋洋地解释,“我每天军训累得要死,回家吃了饭倒头就睡,哪还有时间给你写情书,走个流程意思意思下得了。” “……为什么给我写这个?” “不是说了找你那个啥。” “为什么找我?” “喜欢你呗。” 裴述尔无所谓地说,夹了一筷子豆儿塞自己嘴里,“打是亲骂是爱,我俩打打骂骂四年了有感情了不行?” 她托腮看他,“所以你同不同意?” 祝漾意轻轻靠向椅背,眉眼凝起,正准备启唇。 “放心,不耽误你学习。” 述尔率先开口,声音还是平平淡,“咱俩有个这个名头就行,你考你的大学,我读我的书,互不干扰也互相进步,也不要让闲杂人等知道,你要是喜欢上谁了,背着我偷偷谈也行。” “最关键的是……” 述尔笑笑,“我都把话放出去了。” “我跟祝乐恪说我喜欢你,我会和你在一起。” 祝漾意唇抿了起来,低眸看向自己搁在饭桌上的指,神色冷淡,眼里没什么情绪。 述尔突然就掏出自己的手机,把彩信界面调给他看,“我手机里100条消息是他发给我的判官照片,空间里有一百张照片是他存的拍我的过去,他当初不知道啥原因失踪了,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回来把我当狗驯。” “他要把我当狗驯,我就得折腾你,你要不爽你就去找他。” 裴述尔掷地有声,两个人对视又对峙。 祝漾意背靠向椅背,目光隐隐尖锐,尖锐又很快敛去,他舒缓眉,温声说, “你和乐恪之间的事情,那本日记以后,就和我没关系了。” 这话让裴述尔火冒三丈,“和你没关系,那你把我俩的事儿都告诉他,和你没关系,他会知道我电话?他真厉害啊,他神通广大,走了四年跟天天蹲我们家墙角似地知道得这么清??” 祝漾意平静说第一句话,“我没有告诉他。” “你俩要是真的还一直再联系,就拜托你让他放过我,我都搬家了,我都离你俩远远儿的了,还想要我怎样啊,他身边那么多女的,随便逮一个薅不行吗?” 他说第二句:“不要再把我扯到你们之间。” “我真的要被他折腾疯了,那些照片上的死样子我看着都恶心,但那些死样子又确实是从我脸上出来的,我连报警都不能报,爹的他中伤儿童他还挺得意,你俩小时候是受过虐待吗要同样施加在我身上!” “我不会同意。” 祝漾意淡声说最后一句。 他干脆利落地将兜里的情书掏出撕碎,手指捻动,对折三次,用得是他惯常又娴熟的那套撕纸方法,从对待别人递进到对待述尔,同样的不留情面。 纸片哗啦啦掉桌,祝漾意站起身,在老板那儿买单,一气呵成地直接走了。 裴述尔微张唇,怔怔地看着他离开。 热菜上桌,调料的麻气儿熏进她鼻尖,她视线挪移回纸片,白花花一桌扑满她的视野。 刚刚说了一长段话干得她喉疼,但没有什么比祝漾意的冷漠更疼。 跟摔了她两记耳光似地。 意料之中,但情理难容。 她想起两天以前,她删除着收件箱里的无数信息,一点点试图将空间归位,清理的过程亦是回顾的过程,那些片段历历在目,摧枯拉朽,她终于熬不住给那个陌生号码拨去电话。 当时夜深,满城寂静,她缩在被窝里闷了满头大汗,但声音低弱,带着商量喊对面人哥哥。 “哥哥。” 电流滋响,无人回应。 述尔语不成调,“当初是你自己要走的吧,我都不知道你会走,你不说一句话就消失了四年,等同于把我放弃。既然放弃了为什么要让我想起呢?我不是判官,我没有隔了四年八年还能冲人摇尾巴的本事。” “而且我都快忘记判官了,判官也已经是你的狗了,我也早就不喜欢狗狗猫猫小宠物。你给我发照片的意义在哪里呢?我很害怕你这样。” 她说很害怕,于是听筒逐渐嘈杂,像信号缺失,传递过来的嗓音也像是在时空之外。 祝乐恪笑着问,“那尔尔现在喜欢什么呢?” 裴述尔撩开被子,抬头看,床头贴着一张课程表,纸张的缝隙之际,卡着她从家属院带回来的,祝漾意13岁时的照片。 红芳饭店生日宴被她撕碎的合照,独独保留了祝漾意这半张。 裴述尔呼口气,嗓音细抖,“我喜欢祝漾意。” “哥哥要是还想回来把我当小狗驯,那就对祝漾意下手吧,反正我喜欢的东西你全都要弄走,那我喜欢祝漾意,我会和他在一起。” “我会把和你做过的所有事都和他做一遍,反正你俩长一样,你走之后,我也一直在把他当你。” 电话被她啪嗒挂断。 述尔跨下床,预备一张情书,大张旗鼓地递出。 餐馆内比肩接踵,越来越多的学生从馆外进入,好奇地朝这桌投递视线。 裴述尔回过神,胸口起伏,倏地站起身,扒开学生跟出去。 祝漾意的身影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消隐于校门之内,她紧逼他的步伐,找准一波进校的人流混入其中。 她盯住祝漾意的后颈,看他横穿内操场、镂空层、乒乓球桌台,在各种追逐打闹的嬉笑侧影里,定格动画一般地迈上教学楼, “祝漾意。” 裴述尔跟上楼,扶住栏杆对他喊,“你说过我对你怎样都可以的,你说过不管做什么你都不会生气的,那凭什么这个你不同意?” 祝漾意不为所动,任凭身后人穷追不舍,他不回头,不给反应,楼梯里空空荡荡,他连脚步都迈得无声无影。 裴述尔心里更气,跟他来到第二层,“小时候我用刀割你,我是不是问过只要你回击就不会有下一次?当时你是怎么做的?你默许了,这么几年是你一直在默许我!” 祝漾意已经跨到第三层折角,他解开自己的校服外套,侧颜带着不自知的凌厉,拉链“簌”地一响,他抽袖脱下,不耐勾搭在手臂。 “祝漾意!” 裴述尔大跨步扯住他袖口,已经气喘吁吁,她撑着墙,细指从袖口落至他垂下的手心,缓缓牵住,说最后一句话, “我对你是特别的吧?” 她喘匀气,轻声问着,“这四年,往前再算四年,我不信你一直纵容我只是因为祝乐恪,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心里的想法早就变了。” 一句话轻飘飘撕扯真相。 裴述尔语气自信,但心里擂鼓不定,她呼吸愈发深沉,说完话就静默看人。 阵阵蝉鸣在此刻尖声不休,音浪铺迭,一响高过一响,刚刚还沉寂到只剩他们二人的世界已经万物沸腾、震耳欲聋。 祝漾意背脊伶仃,在蝉声最高点时转肩,右手与她十指相扣,缓步离她越来越近。 “还不够吗?” 阳光在他脸上打下半明半暗的阴影,他温声问,“不管是因为什么,到这个程度还不够吗?” “不够。” 裴述尔深呼吸,祝漾意靠近带来一股莫名悍然的压迫力,她忍住想往后退的冲动,定定站在原地,看着他垂额注视自己,脸庞离得越来越近。 “你上次亲我了。” 裴述尔的心跳声快要覆盖蝉声,咚咚,咚咚,她迎着鼓响主动凑他更近,近到俩人的鼻尖几乎相抵, “这也是一个附加债,就像……现在。” 她眼睫颤在他腮侧,稍稍动唇就能贴上他肌理,气氛在这刻陡然发生变化,暧欲丝丝缕缕地浸溢,缚茧般地包缠住二人。 裴述尔脸红了,她做吞咽动作,对上祝漾意深邃暗寂的目光,感受冷凉手心被他握得愈发熨热,她轻轻缓缓地吐字,稍稍侧颌,唇瓣与他的薄唇擦贴而过, “你能忍住不……” 话音刚落,下颌被掌心掐力扣住,她被捂住嘴唇,揽腰迅疾撞向栏杆,那一瞬间的疼感波及全身,但都比不上脸腮被骨节揉按的酸麻胀痛。 爹的,一如既往的贱! 虎口包住唇瓣,祝漾意没什么情绪地往下施力,他眯了眼,慢慢摇头, “裴述尔,别钓我,我不会同意。” “我想我是我。” 他目光渐冷,隔着虎口的薄嫩肌理,俯唇与她散漫一贴, “什么时候我是我了,你再跟我谈条件。” - 妈——这章尔尔说了好多话。 18章了,说那个在20章就在20章,一章不多,一章不少。 无聊的老师们可以来押一下前菜谁上桌,因为我也不知道,本来是另一个人的,可是另一个人没有那啥,那可能就是另一个人了,所以到时候会改,写到谁全凭他们的自我意志,我也好好奇哦。 君豪 他说完这句话就松开手。 掌心下的女孩一脸惶然,像是被他吓到,呆愣着眼睛说不出话,她眼珠子里迅速漫开一层水雾,像小动物被扼住喉咙时求全挣扎的迷惑性泪水。 祝漾意闭眼,平息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无奈,“尔尔,你少来这套。” “祝漾意你伤害到我了,我告诉你。” 述尔扯他的外套袖角堵在自己眼睛,情绪半真半假,语气倒十分低靡,“你装什么装啊?谁稀罕你啊?你搁这儿拍电视剧呢还你想你是你。” “我以后再来找你,我就是你的狗!” 她嘟嘟囔囔,吐字模糊不清,最后闭眼在袖角上左右擦拭,又一把子将外套摔在人身上,“滚吧。” “滚吧你!” 祝漾意来不及看清她脸,述尔已经掉转身,迈大步伐从视线中离开。 他轻吸气,垂眸看自己校服,袖管上浸出女孩色调浅淡的泪痕,很快就风干燥净。 裴述尔一趟子走回了家。 她揉按着被祝漾意捏得发酸的下颌,径直回到房间,踩在凳子上,从衣柜上方的木格盒子里不停翻找。 那些从家属院带回来的旧物件皆已堆出飞灰,一些些散玩意儿被她拨去一边,直到能目见纸箱底部,搁着的一玻璃瓶纸星星。 本来应该有一对儿的,现在只剩一个了。 裴述尔拿下来,趴在桌子上盯它。 某一段时间,学校里很流行迭这种精细玩意儿,不管是千纸鹤,纸青蛙,还是塑料管子绑的胶星星,述尔通通喜欢,却也懒得动手去折,她缠着方惠要去买成品,但小卖铺里只卖卷纸工具,谁给你费心费劲折一大瓶。 但祝漾意折了。 祝漾意居然会折。 述尔的指尖敲在瓶身,发出“哒”“哒”的轻响。 这么宽口的瓶子里,得有上千颗了吧。 “我想我是我?” 她慢慢重复那句话,扯着嘴角嘲弄般地笑了。 笑过之后,述尔拧开盖子随便掏出一颗,沿着隙缝将纸星星拆开,咬开笔盖,在那个窄细竖条上落下蝇楷小字。 【2007年9月6日。 让祝漾意当我男朋友,他不同意。】 【我……】 她回忆起刚刚发生的场景,笔下的字迹随之怒改。 【我揍了他!虽然我经常揍他!!】 写好之后,她仔细将星星恢复原状,随意抛进一旁的巧克力罐子。 从日记结束,那就从日记再开始。 这次,保管全都是你。 - 周五,军训最后一天。 阅兵仪式结束,校长在国旗下做最后讲话。 炽阳晒得人头皮滚烫,空气中全是烟尘翻卷的窒鼻糙味儿,连同那口从喇叭里刺出的难听方言一齐,都让人心烦气乱。 裴述尔站在方队里用帽子扇风,脸上红晕如潮,额发垂湿在鬓角。 旁边的女生凑过来传话,“述尔,晚上一起去玩儿啊?”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皮,问着去哪儿? “君豪。其他班的人也一起去,还有一些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大家都是新生去认识一下嘛,当交朋友咯。” 述尔挑眼,“是去君豪?” “对啊。” “我再带个人行么?” “行啊,大家都会带的。” 解散后,述尔给胡子打电话,胡子在那边问,“不是,你和你同学一块儿玩,叫我去干啥?” 述尔扭他,“我跟他们还不太熟,人家叫上我了又不好意思推脱,最关键的是我还没去过君豪,想去见识见识。” 君豪是桕城最大最豪华的娱乐场所,听说是香港那边的老板过来开的,在城南繁华地带买了五层大楼,从桌球棋牌厅层层升级,上设商务KTV,会客宴请餐厅,桑拿洗浴中心等等,运营模式全仿得湾区夜总会那套,这在桕城这种小地界,是相当稀奇和新颖的。 裴述尔还住家属院的时候,老听家长们说,哪哪儿的领导又去消费了,这这儿的部门班子又钻销金窟了,都传君豪是个专烧钱的地儿,形容得特神秘特奇异。 胡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哎呀,你们怎么去那儿啊?啧……” 述尔这两天正烦着,听见胡子这语气也懒得再犟人,她惫懒回,“那行吧,你不去我也不去了,等会儿孤单单回家洗洗睡吧。” “唉,算了,去吧去吧。” 胡子听她那死样子就别扭,最后勉勉强强同意,“就去看一眼,看看里面啥样。” 晚饭后,君豪门口刚停了一场闷雨。 夏日燥热的密帘雨水将路面变得镜光湿滑,LED大灯在其耀出纸醉金迷的彩光,旋转门廊外经停着一排排立标奔驰,间隙插着几辆右舵两地牌的车,鳞次栉比,气势奢靡。 述尔接上胡子跟着大部队过来,瞅一眼门口全是吊带、辣裙、玉米须烫,不然就是花臂、金链子、又西装革履,男男女女她看得新鲜,瞅一眼自己穿着,一看就是一屁孩儿学生。 她再顽皮也就是在家属院蹦一蹦,碰到这种真五花八门的社会人士,还是敬而远之,走得离胡子近了些。 服务生引领他们去三楼,牵头的是个高三款哥,大手笔包揽所有费用,定的包厢低消几万块,嘴巴里说着想组新生局,无非就是要泡妹,最好还能睡一睡。 每年军训季,操场边总是围了一群不怀好意的学长,瞅着哪个姑娘新鲜漂亮,一解散就去问人家要电联。 述尔觉得忒傻,当然也没人问她要号码,因为她行为举止着实不像个女孩儿,小时候吃了当乖乖仔的亏,长大了但凡遇到油腻傻逼,恨不得像刺猬一样,通身扎人。 一行人往楼上走,胡子和述尔跟在最末。 胡胡突然问她,“诶,你那情书送出去了吗?到底给谁的啊?” 裴述尔嗯嗯啊啊敷衍,“肯定送出去了呀,是我们学校的,你别管了。” “那对方啥态度啊,看了吗?我跟你说,我这辈子写得最好的字儿就是你这封情书了,他要是没接你一定要还给我,我擦擦名字还能送别人。” 述尔翻白眼,决定装逼,“早送出去了,不过我现在对他没意思了,送完他答应的太快,我觉得忒没劲。” 胡子切一声,“你就装吧你。” 他们转向二楼,各种喷着刺鼻香水、妆容艳丽的女孩从身边擦过,高跟鞋哒哒响,引得述尔频频望。 胡子悄声跟她讲,“你不知道,人家说君豪里边儿有溜冰飞叶子嗑丸子的,按摩荤的素的能给你来全套,所以你一说来这儿聚我都有点想劝你。” 述尔微讶:“不是吧,我以为就是纯玩儿的。” “啧,这种场合能给你纯玩儿?” 裴述尔打量四周,视线中一片富丽堂皇,水晶灯从三层楼高的吊顶垂坠,熠熠生辉迷人眼,各处辖区都有戴着耳麦的安保人员看守,看不出丝毫腐朽败颓。 她撇唇,“那我们呆一会就走吧,就坐半小时。” 旋转楼梯盘旋往上,胡子点了点头,往楼下中廊看。 君豪专用电梯迎来了另一群人的身影,走最中央的美艳女人一头鬈发披肩,穿着打扮像电影明星,通身闪闪发光,旁侧跟着身姿高挺的白T男生,戴着黑色鸭舌帽,只露出一截削薄漂亮的下颌。 俩人气质不凡,会所经理恭恭敬敬地前来迎接,操着一口粤语,“黎小姐来了,这边五楼请。” “好。” 胡子专注看那靓女,拍了下述尔的肩膀,“嚯,漂亮妞。” 述尔往下一望,只看清电梯里睨来一道陌生视线,又被缓缓阖上的梯门彻底隔绝。 三楼,KTV包厢。 述尔一跨进去就闻到股甜腻腻的奶油香氛,跟吃爆米花儿似的,让她不适地皱鼻。 里面的男男女女已经开始抽烟喝酒,U型沙发区坐了20多个人,不只有三中的学生,还有些穿着打扮都很非主流的社会人士。 那时候流行一些伪朋克山寨原宿风,县城青年的穿搭指标都向厌世颓废看齐,抽烟得抽红双喜和520,手指夹起心形滤嘴时,还得顺带展示胳膊上的自残伤痂。 都以为倍儿酷。 其实特脑残。 述尔小巫见大巫,和胡子俩人跟个小学生一样呆在角落,因为人太多,倒也没谁顾及他们。 几对男女拿着麦在眼前干嚎,唱《飞向别人的床》, “我真的真的不想你离开。” “我们就快要完蛋。” “我还想和你做,还想和你做。” 述尔鸡皮疙瘩起了全身,尴尬得打冷颤,“我去,我手都被他们唱麻了,啥玩意儿?我想撤退了。” 胡子听得直抖腿,“尿都给我唱出来了,不行不行,我得出去放放水。” “欸,你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啊!”述尔连忙拉住他,“你等会儿咱俩一起啊!” 晚了。 胡子已经哆哆嗦嗦地出门去,一溜烟就没了影。 裴述尔手捂脸,坐回原地,深深呼吸。 耳边的歌词已经过到,“Baby怎么会这样,再也不能睡同床。” “寂寞的我怎么度过,夜咦夜咦夜。” 述尔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听得呲牙咧嘴,她视线无处安放,往旁边空位的桌台看,隔壁女生刚接了个电话出门去,一黄毛男踱步过来,坐在她的位置上,勾着另一个男生讲话。 她挪了挪屁股,自觉离人远一点。 鼓点震震,敲人胸肺,包厢内大灯未开,只有彩色灯束乱飞。 男生从裤兜里掏着什么,虎口处的青蝎子若隐若现,述尔的注意力被他夺取,看他手心里握出一包白色粉末,堂而皇之地倒女孩酒杯。 述尔看得咂舌,四周燥闹,却无人注意过来。 他身旁另一个男生对他笑,俩人意味深长的对视,又低头点烟,白雾徐徐漫溢,述尔心跳如雷。 彩灯晃向桌台,粉末消失于无形,那杯金色酒液里已看不出任何杂质。 男生慢悠悠荡了荡杯子,搁回原位。 包厢内有人切歌,劲音燥曲的前奏一响,全体人高声欢呼,灯光随之变化,群魔乱舞,诡谲成魑魅魍魉的影。 述尔被眼前的景象恶心到,在男生转身之际收回视线。 大门被人推开,有走廊的说话声外泄,坐她旁侧的女生施施然进来,似与那青蝎子相识,几人搂着欢声笑语,又略略碰了下杯。 嗑咚一响。 她偏过头,看那女孩正仰头启唇。 话筒音在此时撞频,滋啦声长鸣刺耳,女孩顿住,皱了皱眉,被青蝎子搭住肩,手握住酒杯往上一抬—— “哗嚓!” 酒杯突然被撞翻在地,酒液泼了女孩一身,沙发上的三人卧槽出声,避之不及。 述尔左脚踩右脚,从女孩的大腿处撑身爬起来,她松口气,挤在人跟前装模作样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太黑了我看不清路,我想去厕所来着,不好意思啊。” 青蝎子听得皱眉,朝她吼,“你这不纯粹眼瞎啊,找厕所找来这儿?” 女孩连连摆手安慰她,“没关系的,没事没事。” 述尔不搭理那男的,抽纸往女孩身上擦,她将滚落在地的酒杯往桌底下一踹,又不动声色地蹲身去找,“你酒杯好像找不着了,我给你拿个新的?” “没事儿,我自己去拿。” 她把述尔扶起来,酒液顺着裙摆浸,也准备去趟洗手间,“你不是去厕所?跟我一起吧。” “好好好。” 述尔赶紧搭住她胳膊,顺带着把人推了几步,女孩有些纳闷,看这姑娘颇为自来熟地挽住她胳膊,快步出门。 包厢门一关,述尔凑在她耳边讲,“你的酒有问题。” 女孩诧异看她,她拍肩提醒,把人往走廊深处推,“你别和他们喝酒了,喝也看好杯子。” “啊……谢谢。” “没事儿。” 述尔已经顾不上多和人交代,她现在只想赶紧撤,立马撤,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呆,这帮男的都敢当面下药了,还真就是破地儿塞破人。 她赶紧给胡子打电话。 “胡一通,你掉厕所了?怎么还不出来?” 胡一通声音断断续续,隐隐用力,“……拉屎呢我在,来了点感觉顺便拉个屎。” 裴述尔要被他气死,“我服了,你能不能有一回是靠得住的啊?!怎么天天这儿又那儿的,赶紧出来走了。” “咋了这是?正蹲着呢。” “你先出来再说!”裴述尔吼了。 “欸,述尔?怎么站外面呢?” 电话还通着,身后有姑娘在喊,她回头,看见同方队里邀请她来君豪的女孩。 裴述尔吸气,对着听筒快速说,“你赶紧的,我在走廊等你。” 她挂断电话,跟人讲,“不好意思啊,我妈在催我回去了,我得走了。” “昂。” 女孩点点头,又拉住她胳膊,“那你再进去和我们学校的碰个杯吧,打个招呼再走嘛,毕竟是人家请客,还是得跟东道主说一声。” 述尔皱了眉,往卫生间的方向看去一眼,胡子一直不出来,她想着,得,就一杯水的时间,她喝完就直接下楼等,头也不回地下楼等,这才跟着人返进去。 再次推门而入,包厢内已经变成红色频闪灯,音响轰得更炸更爆,要不说这儿消费高呢,这音质贼特么好。 述尔耳膜里全是噼里啪啦的鼓点,被这灯光闪得,音响轰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感觉自己像个机器人,一卡一顿地闪现到桌台,女生递给她倒酒,让她和众人举杯。 她说不行,我得喝自己的杯,她转身到处找,一句话都说不出去,也一句话都听不清,鼓点在肺腔里炸,震得她心脏疼,女孩把自己的杯子递给她。 “你喝我的吧,我刚倒的!” 后面有人在跳舞,跌跌撞撞地往她身上栽,前方又有人在碰杯,数不清的玻璃在灯光下闪,她闭唇贴抿了一小口,正准备放下,有人却捏住她的腮,迫她张唇,哗啦啦的酒液瞬间倾入喉咙。 “咳咳咳!” “咳咳!” 她被灌了许许多多口,呛得整个人蜷蹲在地,喉管似火烧似柴燎,眼前有无数双腿在灯下飘,一明一暗,一黑一红,直到有人停在她脚边,一只青蝎子爬到她脸上。 耳边陡然响起唇语—— “刚刚你撞挺好啊妹妹,既然不愿意别人,那就你呗。” 述尔头贴地,耳边嗡嗡嗡,嗡嗡嗡,响到头炸,她全身没力,像淹进了水里,所有的声响都被浪花拍远,耳鸣之后就是一片空白。 她身体在随世界沉浮,歪了,斜了,翻转了,好像伸手能摸到天花板,好像身后是一艘无法泊岸的船。 有人将她打横抱起,她脑袋无力地后仰着,眼球被红光吞噬,口水从嘴边溢出,她被狠呛了一下,身体弯曲,感受有风刮过,突然能看到漫无边际的灰。 有人在耳边说话,“带去哪儿啊?” “附近找个宾馆吧,给这小雏儿破个瓜。” 不只一个人。 不只一道声音。 述尔开始发抖,喉间发出恐惧胆颤的呜咽,可是全身上下都无法动弹,像鬼压床,连指头都动弹不得。 “哟,抖起来了。” 青蝎子低头一看,啧啧道,“是怕了呢?还是想要了呢?” 身旁的男生嘻嘻笑,拍他的肩,“赶紧走,别耽搁时间了,我记得这东西还有个朋友跟着。” 两人加快脚步,抱着述尔急匆匆往楼梯处迈。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哨。 尾音悠长,寂静中刺人耳蜗。 他们转头看。 回廊之下,灯光灼亮,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辨不见眉目,只窥得清下颌的男生斜倚在墙。 他白T晃眼,双手闲闲抱臂,下巴朝二人散漫一抬。 人说“嗨。” 然后手从右臂抽出,朝中间的女孩点了点指,“她是我的。” 俩人顿住脚,这哥们长得太高,一副不紧不慢悠哉游哉的模样,但通身的气场又太盛,是判不清年龄的锐气毕现,他身后还站着几个戴着耳麦的安保西装客,毕恭毕敬地跟在人肩侧。 青蝎子呼吸重了几分,君豪藏龙卧虎,他不敢莽撞。 男生已经正身走过来,步伐迈得稳静,视线专注在他脸上,并未看女孩。 这目光让蝎子感到惧,他慌张解释着,“她喝多了,我们说带她下去等朋友,都是一起来玩的,,坐一个包厢呢。” “对对对。”旁边人跟着附和,“她同学那些都在包厢呢,我们都认识。” 抱着的述尔突然呛咳出声,她脸浮现不正常的红,脖子上筋脉凸现,有口水从她唇侧滑出,唇瓣不停地搐动。 蝎子吓了一跳,来人已经站至跟前,他赶紧把述尔交出去。 女孩被男生揽臀托起,抱小孩的姿势,双手绕缠在他脖间,他拍背顺着她气息,低眸细察了眼人,抬脸笑着问, “你们喂她吃什么了?” “她喝多了。” 这笑让蝎子头皮发麻,他蜷拳否认,“真的,她喝太多了,她同学一直在灌她。” 男生垂额在她脸上轻嗅,不再说话,只下颌往旁边一侧,“阿明。” 他淡道,“把人弄去302等我。” 身后的安保齐齐过来,蝎子唾骂一嘴,转头往楼下狂跑,多道身影奔向前去,脚步声追逐声呵斥声混乱不堪。 燥闹皆成背景,男生淡定地抱着人转身,往右侧的电梯间走。 怀中的述尔依旧在发抖,脸色潮红,热汗外浸,声音细细小小地像在哭,不停地呓语难受。 他用手指安抚性地滑了滑她的脸,轻声哄人,把女孩拥紧了些。 电梯前,美得像画报的女人正在等他,黎姿手抚着臂线,鞋跟在地毯上慢慢划圈,她下巴往述尔处一抬,问着,“这女孩谁?” “尔尔。” 电梯小姐给他们摁下楼层,俩人先后进入,黎姿又问,“尔尔是谁?” 她凑过来仔细看女孩的脸,奢香发尾垂在述尔肩头。 “挺眼熟啊。” 黎姿挑眉回忆着,“昂……这是以前老跟你屁股后面的小姑娘?” “嗯。” 男生轻扯嘴角,微微笑了,“还给我取小名儿。” “格格?” 黎姿掀眼看他,“格格是她取的?” 祝乐恪轻轻耸肩,捏着述尔的脸凑给她看,神态像家长在展示自己的漂亮孩子,心情颇好地问,“长大了很多,对吧?” 怀中的裴述尔那么难受,汗把背心全打湿,身上像是有几千万只蚂蚁在咬,可头顶的俩人还在悠闲轻松地聊天。 黎姿点头:“长变了,她以前头发很黑很多,我记得最深的就是她那头长发。” “不过我得提醒你。” 黎姿勾着发尾逗了逗女孩潮红的脸,“她被下药了,看样子药劲儿挺大。” “嗯。” 祝乐恪俯唇在述尔嘴皮上贴了贴,又把人脑袋重新搁回自己肩上。 “我知道。” 电梯下行,他顺着述尔的长发,用手臂挡住人脸,一路带出君豪,跨上专车后座。 述尔蜷躺在他大腿,像一只冒着热气儿的红虾,裙摆被她夹在大腿中央,她腿根用力向内挤,弓着身子不停地蹭向祝乐恪腰间。 是真难受了。 难受到不认人。 不然这会早怕他到缩边儿了,哪儿能这么主动。 祝乐恪任她动作,俯身拨开她湿发,用冷凉的手背贴向她脸,轻声问, “尔尔,要喝水吗?” 述尔不答,已经燥得神志不清,她紧握住祝乐恪的长指,将脸腮全拱向他手背。 祝乐恪把另一只手也给她,敛低眼皮问,“是谁带你来这儿的?” “胡意彤?” 正说着,裙兜电话玲响。 祝乐恪伸腕去拿,手离开女孩脸部,被焦躁不安的述尔犟握着死命不放。 “乖一点尔尔,哥哥拿手机。” 祝乐恪拍她背,把人往上搂,又抽了瓶矿泉水贴她脸上,左手解锁手机,睨了眼备注——【胡胡】 他接起来。 那边儿嗓门颇大,“喂?裴述尔?你人呢?!我找了你一圈也没见着你,你跑哪儿去了?” 祝乐恪听得沉气,舌尖慢慢滑过齿侧,他摸上述尔发丝,淡声叫人,“胡意彤。” “嗯?” 对面人一愣,“……你谁啊?” “我祝漾意。” 前排的黎姿从后视镜看来,无声笑了一下。 “裴述尔我带走了。” 祝乐恪垂眸拨了拨眼前人的睫毛,引得女孩轻轻一颤。 “晚点儿送回去。” “欸!祝漾意你……” 电话被径直挂断,重新塞回述尔裙兜。 黎姿扭头问,“你是送她去医院?” 人摇头,“我把她带去书苑名家。” 这话让黎姿短瞬沉默,她有些错愕,整个身子都转过来,“她不会……” “她不会。” 祝乐恪斩钉截铁,指尖勾起述尔发尾,在骨节一圈一圈地绕缠,突然笑了。 “她只会乖。” …… 述尔已经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响。 她被凶猛怪异的情潮吞噬,从脚趾没到头顶,全身每一处肌理都在犯渴,这种感觉太煎熬,像是有人拿着极细笔芯在身上轻轻划字,写下哪哪儿搐痒,哪哪儿疼麻,从嘴唇,脖颈,胸脯,小腹,腿根,到腿根内侧。 笔端就断在腿根内侧。 她闷声哭着,觉得特别羞耻,为什么是那儿? 直到有冰凉坚硬的物体戳撞向她腿心,极有频次地与沟壑处磨擦,她咬唇发出畏惧的低泣,但又忍不住夹紧大腿,用力地拥抱过去,让物体撞擦的更深。 腰臀被人抬腕扇了一记。 是迫人清醒的力道,却陡然让她颤搐的夹腿,发出似悦似疼的哼吟。 “别蹭我皮带扣,尔尔。” 祝乐恪鼻息加重,搂着她臀往腰上一拖,神色依旧是漫不经心, “还在上楼,还没到家,蹭松了怎么回去?” 他一阶一阶地往上迈,脚步在楼道发出闷沉的回响,眼前人呼吸潮热,因为刚刚的巴掌略微睁眼,湿漉漉的瞳仁有些可怜地看他,又抵住他的额头,垂眸盯他张合的唇瓣。 祝乐恪轻舔唇,感受姑娘缓蹭向他鼻尖,像小狗在表达亲昵,俩人鼻息交融,她的柔软唇瓣不时贴向他唇角,一碰即离,又慢慢追回来,伸舌一点一点的舔。 喉结滚动。 祝乐恪被她磨得受不了,侧颌正想将人吻住,薄唇刚往前贴,述尔却陡然低了脑袋,只留个茸软的头顶,歪在他锁骨晕乎乎地喘气。 他哑然失笑,酒窝在两边浮现,“坏女孩。” “小时候就爱这样。” 终于抵达家门,602号的门牌前,钥匙插入孔洞,顺畅扭开门锁。 楼道传来吱呀一响,屋内有人缓步靠近玄关,脚步从容,穿着和祝乐恪一摸一样的衣物,黑发覆额下,也是与他别无二致的脸。 祝漾意转着一只笔,视线从指端看向大门,神色不耐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目光赫然一滞,祝漾意指尖顿住。 眼前人背身将门关上,缓缓侧肩,将怀中潮热的述尔抱给他看,言带溺宠, “因为,我捡到了我们的宝贝。” —— 字数超了,有些地方过得挺糙,后面应该会修修细节。 写KTV那段顺便回顾了下《飞向别人的床》,有种今夕是何年的味儿了,害我笑了好几下。 纾解(微h) 大门“咚”地关上。 祝乐恪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笑,他说完这句话就定在原地,挑眼审视祝漾意的表情。 对面人食指和中指之间还夹着一只笔,肩骨缓缓浮沉,最后将笔往玄关柜上一撂,走上前来。 “你怎么把她带来这儿?” 他低眼,怀里的裴述尔像是从水里捞出,全身都被汗水濡湿,状态似醉酒又似发烧,紧闭着双眼,高蹙着眉头,颇为烦躁地欲动。 他察觉到她的不正常,用手指去贴她脸,体温滚烫灼人手,祝漾意语气低下去,掀眼看乐恪, “你做的?” “少来。” 祝乐恪淡扯了下唇角,把述尔的胳膊圈下来,手臂欲松,被漾意顺手接过,横抱起女孩,走去客厅沙发。 他随手摘了帽子,细指穿过濡潮的黑发往后昂,白T前襟全是述尔身上的汗,于是手臂交叉脱下,光着清健的上身去冰箱拿水。 “我在君豪碰到她,跟胡意彤一块儿的。” “她去君豪了?” 祝漾意的眉眼变得冷峻,脸上的不耐更甚,他鲜少有这么烦躁不自抑的时刻,沉声叫了一句“祝乐恪”。 “昂。” 乐恪转过脸来,抛了一瓶水给他,淡哂着回,“你急什么?她没见到我,也没见到黎姿,我是过去给她收拾烂摊子的,她能看到什么?” 祝漾意摆明不信他。 他冷脸问,“那你带她来这儿?” “不然?她这样了我能带她去哪儿?” 祝乐恪也拉下脸,“带去医院让她爸妈来接?让裴桉举知道他女儿差点被强奸?” 对峙。 两个人都冒着火气。 客厅里陡然沉默,直到述尔发出一句模糊不清的呓语。 她在祝漾意怀前蜷动,手抓在大腿上不停地挠,腿肉已经被挠出多道红印,细细红红地横贯其上。 祝漾意收回眼,扣住她的手腕,拧开盖喂她喝了几口水,看她喝一段又呛得脸通红,水沿着下颌滑去锁骨,整个胸前都淌湿一片,狼狈极了。 祝漾意屏息,侧头对乐恪讲,“去放水。” 祝乐恪讽扯嘴角,转身走进浴室。 述尔被他抱坐起来,女孩昏昏沉,颤抖着睫毛蹙眉辨认他,可是头重脚轻,坚持不了几秒就砸他肩上。 “尔尔?” 祝漾意手拍着她的脖颈,掌心里一摸全是汗,他低声问人,“很不舒服吗?去冲一冲换干净衣服好吗?” 述尔不答,头抵在他的胸前,左右乱晃。 祝漾意薄唇轻抿着,垂眼看她背后衣裙的拉链,他摸过去,白皙漂亮的手指捏住拉环,停顿几秒,还是轻轻一滑,女孩纤长匀瘦的脊线完全展露。 他温缓剥掉她湿衣,不带半分轻狭的意味,不像是在乘人之危对待一个毫无防备的女人,而还是在把她当珍而重之的小小女孩。 祝漾意垂眸看,那股朝气蓬勃的生命力彰显在述尔每一处肌理。 她成天东奔西跑,爱运动爱练球,有一身好体魄,腰腹紧致内束,能看到流畅清晰的马甲线,上身的皮肤比脸白,像天鹅绒剪裁缝制。 直到指尖停在述尔的内衣肩带,白棉包裹软胸,满肤丰盈滑腻,像在触一朵新鲜欲滴的百合,浸着若有若无的露水香气。 手顿住,祝漾意终究犹豫,把人拖抱起来,先走去浴室。 祝乐恪交叉着手臂在廊下看他,目光平平淡,指尖滴着水。 俩人交换眼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在暗涌,谁都没法折服谁。 祝乐恪向他打开手,就这么一个干脆直接的动作,要让述尔重新回到他这边。 只是半瞬。 祝漾意微微抬起下颌,把人给他。 述尔被他抱着转身,右腕抬起,他施施然在她脊柱的内衣扣上一解,文胸松落,被他毫不犹豫地摘掉,女孩无力地偏在他肩头,裸胸抵上肌骨,双手晃晃悠悠垂下。 祝漾意不动声色地细察裴述尔的脸,胸口略微起伏。 进了浴室,俩人各有分工。 述尔被放进浴缸,颈肩被祝漾意掌住固定,手指拨开湿发,在她腕上摘了发圈束好。 乐恪要蹲在她身侧,长指挑弄清水,往她锁骨上去浇。 她身体完全袒露,胸型挺翘,肌色奶白,上面浅粉尖尖似小荷,在波光下轻悠晃荡,祝乐恪在水里握住,骨节包贴上去,手可以覆盖完全。 他眼里并没有太多的情欲色彩,覆了一下就收回,按下沐浴露,起泡,重新抹去她胸廓。 池中的女孩呼吸急促起来,发出低低细细的浅哼,她不自觉挺胸,要追着贴去祝乐恪掌心,翘乳已经挺立,在他指尖难耐地蹭动。 祝漾意神色冷淡地看她,收力架在她胳肢窝,把她往上一提。 软胸脱离掌腹,身下的女孩嘤咛一声,祝乐恪微哂,意有所指地问, “她不是要跟你在一起?” “问你了吗?” 祝漾意的拇指摩挲在述尔的臂侧。 两个人的磁场还是刚刚的呛声状态,他没什么情绪地回, “没有你那一层,也到不了我这一层,少去招她。” “听说你亲她了?亲她的感觉怎么样?” 祝乐恪坚持自我,盯住裴述尔的唇瓣,继续问,“不是说对她不感兴趣?” 祝漾意却回:“她在省城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去找她?” “不找她便宜你?” “你找她才是在便宜我。” 祝漾意看人,“那会儿我们已经有半年没联系,直到你找她。” 祝乐恪耸了肩,手扣住裴述尔腰,将浴泡涂抹其上。 “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祝漾意突然沉声说,“你要是想找姑娘玩儿可以玩别人,随便谁,柏芷,或者这些年你认识的其他女孩,但裴述尔不行。” “不要再把她带来这儿,不要让她再知道你,让她彻底脱离我俩的生活很难吗?” 这句话让祝乐恪的手彻底顿住,他垂了眼,额前黑发自然垂落,遮住晦暗不明的眉目,他平淡问,“那你呢?” “如果不是你,我和她已经没有接触。” “别装。” 祝乐恪来了点火气,甩手问, “当初本来该你走的,我们交换了什么,你答应了什么,你还记得吧?” “你在一个普通家庭里呆着,过着平平淡淡读书高考,将来会好好上大学的生活,一帆风顺的很安心是吧?” 他叩问他,“你演正常人演上瘾了?你跟我说这套?” 祝漾意不起波澜,“那你是非要把裴述尔扯进来了?” “没有扯不扯。” 乐恪回答,“我现在回来了,我想要她,就这么简单。” “她如果非得谈恋爱结婚生子和男人上床,那就只能是跟我。她要是就这么小屁孩啥求不懂玩一辈子,我也可以把她小孩儿养,总之,她不能离开我。” “她长大了,她已经认为你离开四年了,不要再用小时候那套对付她。” “那用哪套?” 祝乐恪笑,“让她在你身上大大小小划伤口,装出一副忍气吞声的贱样子,其实心里爽得要死那套?” “嘭”地一声! 他被祝漾意拽住头发,猛地推撞上墙壁,头骨撞击发出闷沉的回响,声音重,力气足,祝漾意五指揪扯他头皮,眼睛里的淡然蜕去,现出点混劣带痞的本真,他指着他鼻子,一字一句, “祝乐恪,你再这么跟我说话试试!” “怎么了?” 祝乐恪没什么太多余的反应,他被卡在墙角还能慢悠悠地笑,“这么激动,被我说中了?所以你装什么?我们俩都一样龌龊。” 两个人在这边争吵。 浴缸里的述尔突然动了一下,许是在这段空隙里等得更加难挨,她手臂向后抓,身后却无人,最终光溜溜地滑进浴缸,发出扑腾的拨水响。 祝漾意松开乐恪,俩人又回归原位坐下,一个捞头,一个托身,默契把述尔弄起来。 裴述尔被淹了个完全,慌张挂住祝漾意的脖颈,淌着水滴的湿淋酥胸就贴上他的衣襟,女孩异常害怕,因害怕而变得磨人,塌软着细腰瞎蹭一团,像小猫小狗小宠物,央求着主人摸摸。 祝漾意垂额看她,却被祝乐恪一把捞过去,腰被收臂揽住,他偏颌直接吻上述尔。 女孩被这记突然的送吻给亲得哼唧,她呜呜地叫了一声,被祝乐恪扣住后颈缠得更紧。 两人在漾意面前拥吻,湿吻,缠吻,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他探舌翻搅开述尔的唇瓣,勾着她软舌故意在外面咬舔,他们舌尖贴弄在一块,滑腻腻地模拟交合的动作,一撞一退,唇吸齿含,再被祝乐恪完全纳入唇中,包裹舔舐里面的每一寸细肉。 述尔被吻得仰头,有亮闪闪的口液从唇齿相连处外浸,是来不及换气吞咽,被人死命不放的证明,黏腻的亲吻声低低荡荡地响起,俩人气息胶着,亲密到不许外人介入。 祝漾意神情平淡地看,从他们相交的唇舌,看到裴述尔的下身。 女孩穿着幼稚卡通的棉质内裤,张牙舞爪的外表下还是那颗天真烂漫的心。 她臀肉像饱桃儿,好像一掐就会爆皮儿,果肉熟汁会跟着浸绽开来,从那道红粉细嫩的肉缝里,挤出什么甘甜馥郁的水液。 她被祝乐恪抱在怀里,双腿被膝盖呈M顶开,他一边吻她,一边探指抚摸棉质内裤的边角,布料被完全浸湿,现出饱满圆鼓的阴阜,被刚刚紧夹的大腿挤出濡滑的黏液。 祝乐恪捻了捻那处的滑腻,竖指深陷进去,连带着布料一起,戳顶进热腾腾的穴肉。 述尔混沌自弃的思维里可能意识到了要发生什么,她开始发抖,连带着整个背脊都在颤,她无意识做着抗拒动作,大腿根颤动,穴肉收缩,咬住深陷的手指。 祝乐恪恍惚觉得,这一瞬间,和她第一次挨自己巴掌时的胆颤很像。 他拍着她背安抚她,从深吻变成啄吻,动作恢复温缓,他目光从述尔脸上挪移,对上祝漾意的视线。 克制的,冷淡的,从容的。 他笑,“哥要在这儿看着吗?跟小时候一样?” 他叫他哥,一只手上移覆向述尔的胸乳,骨节收握,捻住她软糯的乳尖,指腹在肿胀处剐蹭,乳头被他用中骨顶弄揉按,那双漂亮指将奶肉按出红印。 他拥有她像拥有一个玩具,手上亵玩的动作是在给芭比摆弄肢体,带着“我有你没有”,“我能你不能”的展示意味,敏感又稚气。 祝漾意低敛着眼皮看他,脸上寂静无声,拇指缓缓收握,眼前的景象被瞳孔逐格记录。 他看他挑开述尔的猫咪内裤,里面细粉穴肉正在微微搐抖,像刚开壳的果冻,荡荡悠悠,滑出一波一波的黏水。 女孩的泣吟声隐隐从耳侧传来,下面的薄嫩穴壁也是像在紊张呼吸。 手指破开软肉重新插入,扩张度很小,连指头都吞咽困难,抽送时粉肉会蠕动,像是有自我意识,吸着绞着裹着,如此紧致窄小,难以想象如果里面插着的不是手指,而是阴茎呢。 粗勃的,硬胀发亮的,根根盘旋充血筋脉的,强势破开软肉,侵入型操进孔洞,抽插,射精,把阴道灌满,让小女孩哭泣破碎尖叫的—— “唔…” 一声疼唤让他回神,也让裴述尔清醒了几分。 下体的异物感让她不适出声,药物作用会让小穴麻胀酸紧,但手指插入还带不来任何快感,她睁开眼,只看到一截白皙流畅的颈线,胸被人轻缓揉弄着,乳首痒麻,有指甲盖和骨节在戳划。 身体很青涩,欲望太不解。 她揪住身上人的衣角,有目光缓缓看过来,褶痕清晰的眼,薄冷淡然的眸,明明手上在奸穴,但情动到不了眼底。 她蹙眉辨,“……祝漾意?” 这句话让两个男人同时一怔。 那双眼睛跟着浮上笑意,“你再看看我是谁?” 述尔睫毛颤动着,呼吸急促起来,她额头往人胸前一抵,避开视线,再次磕巴巴叫了一声祝,祝漾意。 话音刚落,述尔被重新吻住。 这个吻带着燥意和怒气,比刚刚迅猛很多,胸前的乳肉被五指收握,掌心摁揉乳头的同时,下体的异物感也更强。 她无法自控地发出急喘,小穴被两根手指贯插,她的肩脊被同频咬住,齿根发力,逼她呜呜地发出痛吟,述尔想躲开身前人的束缚,却被扣住脖颈不准逃脱。 脖间传来一股窒息的力道,下体的手指开始加速抽送,指腹在穴壁内翻搅勾缠,直到指骨上翘,摁住一点凸起,开始发力怼击。 述尔大脑一片空白,被吮吻着交换唾液,因为呼吸困难只能唇齿大张,也被人亲得更加深入缠密。 她只能吸入他的鼻息,只能吞咽他的舌尖,唇瓣严丝合缝,没有喘息的余地。 祝乐恪右手持续指奸着女孩,两根手指不断在穴内翘抬摁操,滑液一波波地泡涌他的长指,穴口的软肉由浅粉变至深红。 述尔的小腹开始不正常地抽搐,穴肉寸寸绞紧的同时,祝乐恪偏不给她,抽出指,抬腕扇向她的阴蒂。 啪地一响。 疼痛夹杂着麻爽冲刷向脑颅,述尔扭腰想躲,又被强势揽住,她双腿被膝盖扩得更开,中间那道淌着泡液的蜜洞也因此暴露无疑,她腿根全是水,整个阴阜都浸着透光,粉肉被手指完全操开,痉挛般地绞阖抽搐。 这是她第一次懵懂感受到情欲。 这种过载的纾解也几乎可以称之为折磨,在祝乐恪扣着她腿根,要再一次把手指重新插入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抱着他的腰叫哥哥,求饶着喊错了,不要这样,对不起哥哥。 “你跟我玩儿呢裴述尔?” 祝乐恪始终笑着,将人用力箍紧在自己怀里,“把你那套小心思收一收,你要不要看看祝漾意在哪儿?” 他掰着她脑袋定向祝漾意的方向,脸贴脸和她一起看,“祝漾意看着呢,嗯他也一直看着呢,那么想要他,等会儿叫他一起?” 述尔摇着头躲,整个人害怕极了,她呜呜叫着要从人身上下来,又被乐恪提腕扇在她臀上。 清脆地啪响接连不断,臀肉现出掌印,祝乐恪沉声问她, “说话啊,你是不是想让他一起?你再故意叫错试试?” 祝漾意抬眸,只见到被祝乐恪缚在怀中的述尔,脖颈通红一片,双手胡乱推搡,可身前的少年纹丝不动,收拾她的狠样一如从前。 他皱起眉,淡声提醒,“祝乐恪,松开手,她快要被你掐死了。” —— 放过我 x y uzh aiwu.o ne 祝乐恪回眼看人,手劲儿并不松泛,他把裴述尔团在自己身前,抱起来边走边说, “你要是想教育人就去君豪302,那两个杂碎还被关在那儿,随你怎么弄。” 裴述尔被他重新放进浴缸,他跪在湿淋地板上把人揽住,姿态像父母清洗年幼婴儿,手掌抹着浴泡细致擦抹,不需要她抬一根指头。 女孩惶然无措地与他对视,被他浇了一指淋到眼皮,她紧紧敛眸,不停地眨动睫毛,这动作把乐恪逗笑,点着鼻尖侃她,“尔尔还是睡着了比较可爱。” 他下身的浅色仔裤被完全溅湿,做起这一套动作耐心又认真,像兄长又像主人,述尔的顺从给他的一切都注入曼妙活力。 祝漾意转身离开。 客厅暗寂,夜色蒙蒙,小区内的澄灯犹如透过薄纱照下,色调深褐如一张泛黄照片,所有的景物都将被定格静止。 祝漾意也静止。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heiy esh uku.c om 旁侧居民楼的屋灯又暗了几颗,他才从缄默无声的状态里彻底脱离,摘下置衣架上的鸭舌帽,戴在自己头顶。 骨节屈到泛白,喉结在颈间滑颤,他深沉一口气,拧开把手,彻底离开家门。 啪地一响。 灯光刺人眼。 述尔昏昏沉躺在床上,皮肤已干燥洁净,世界却依旧在旋转。 她口干舌燥,心里有团火在烧,意识比刚刚清醒,但却是更明晰地感知到身体各处的焦躁。 卧室门被打开,祝乐恪冲了个凉进来,他穿着五分球服裤,上身和膝盖以下都赤裸,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审视述尔。 述尔吞咽了口唾沫,迷愣着眼睛打量有着无限重影的他。 祝乐恪和记忆中不太一样了。 她记得人那时还算清瘦,有纤长匀致的骨骼,拥抱时能感受到薄薄肌理下像梅枝延展着的脊。 薄荷一般的少年,能揉出脆涩的苦汁,尝起来是清新冽冷却禁欲的。 但消失的这几年,他骨廓长开,肩颈更宽,流畅脊线从后背绷至紧窄腰腹,身体每一寸肌群都清晰利落,块垒分明。 他从少年陡然变化成青年,漂亮眉目也锋利成刀刃,有了层桀骜难折的意味,更强势,更讽薄,也更亮光割人。 裴述尔用手背挡脸,始终觉得害怕。 脚踝被掌心摩挲,她被扯向乐恪身前,冷凉手指沿着腿肚攀沿,双膝就被再次打开,祝乐恪垂眸看了一眼,探手触碰腿根,摸到满指滑腻。 “脏女孩儿。”他拢着手指捻了捻,没什么情绪地说,“刚洗干净又流水。” 述尔捂住耳朵,被手指碰得哆嗦,在颤抖之际被人用膝盖顶上阴阜,在蒂头软肉处重重地揉压。 乐恪将手指含进唇中,漫不经心地抬腿给她磨穴。 膝骨钝硬,覆盖面又广,能遮括她整个穴口,所有的神经尖端都将被刺激完全,尤其是那块小小的花核蒂心,被骨凸由浅至深地不断擦碾,顺时针打圈,紧压着硬生生逼出快感。 “呜…哥哥。” 述尔脑袋发胀,太阳穴突突地跳,低喘着叫他的名字,她手抓向乐恪的大腿,似拒似迎地想抬手拨开,却被祝乐恪压得更紧。 膝头挪移往上,他将胫骨卡进包贴的蕊肉,腿臂将整个阴阜遮了个彻底,谁都看不到下面的景象,但只是左右晃揉,就有丝丝缕缕的水液从缝隙间浸润。 他压一下就停一气儿,复又加重力气再次循环,就像在揉碾花瓣榨取汁液,骨骼将蒂尖擦磨出闷沉快慰,碾得女孩哼唧着直喘。 祝乐恪眼眸淡然地看她情动,他将球裤的拉绳反手抽出,松垮的裤腰现出精窄漂亮的人鱼线,胯骨幽微处,小腹坦肌上,还盘勃着几根欲撩的经脉。 “尔尔。” 祝乐恪俯身下来,用拉绳绕三圈绑住她的手,“你有时候真的让人生气。” 膝盖更紧更重地顶向阴蒂,裴述尔整个人被磨得飘飘然,下体已经泥泞不止,她任凭自己的手腕被拉绳捆住,忘记了挣扎,只知道喘叫。 乐恪伸了拇指探进述尔嘴里,指腹勾弄软舌,沿着牙齿慢慢拨滑,他问,“喜欢祝漾意?喜欢祝漾意多过我?” 他可以自我打趣说裴述尔是“我们的”,但女孩本人绝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就跟稚童选择成对物件时,总要有一个更心仪,他怎么着也得做她最喜欢的那个。 述尔的脸腮已经被情欲润透,软唇微张着,被他的指腹勾出亮光闪闪的涎水。 祝乐恪喉结滑动。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第一次梦遗,悄然无声地发生于12岁的夏季。 他和祝漾意陪着述尔看了整个暑假的《还珠格格》,近40度的高温里,电风扇吹出燥闷腻潮的暖风,他们裸露着臂膀依然热到汗流不止,而述尔还要缠粘地趴在他身前,昵着讨要一根冰棍。 于是三个人一起分享七矮人雪糕,小女孩只被允许吃一支。 他正研究电视里那些无聊剧情的煽情套路,指尖就被人轻舔,垂眼看,述尔馋得过来吮他雪糕化下来的水,眼睛亮熠熠,探着红红软软的舌头,从他指尖一路舔到指骨最底,将那条蜿蜒逶迤的奶油线缓慢卷入舌里。 那种濡湿,柔软,细弱的触感几乎让他呼吸困难,在窒闷难熬的盛夏里,他感觉喉咙被掐住,双脸通红至耳根。 他鬼使神差地将雪糕倒立,等着自己咬吃的部位融化成冰水,看女孩仰着头,以为是什么好玩的游戏,一滴一滴地张唇接纳他的所有。 那时他只知道掐紧自己的手指,心脏随着每一次水滴下坠发出破耳欲聋的震颤,嗙,嗙,嗙,等他心虚转脸时,发现祝漾意也在用同样神态看她。 祝乐恪回过神,细细睨视眼前的姑娘,他把她舌头捏出来,俯额一点点舔去她的舌苔,又侧着下颌,沿着软舌底部滑去舌根,再探进齿内,靡情又放荡地舔弄她的上鄂和口壁。 述尔闭眼承受,下颌酸软,口腔里一片痒麻,被他的吮舔酥得四肢疲僵。 他把人抱坐起来,跪在自己腿上,述尔被束住的双手要挂去乐恪脖颈,这是一个完全受制的姿势,不容反抗,不容推脱。 腰被他单臂揽住,祝乐恪伸手下去抚她的阴阜,指尖在穴内玩儿似地插,没有特意去找她的敏感点,也没想让她真正的疏解快乐,只是逗着她弄着她,像有一搭没一搭拍着小狗的头。 女孩的翘乳就挺在自己嘴边,他用鼻尖轻轻刮蹭,嘴唇若即若离地抿住乳果,用舌尖晃荡着绕圈舔舐。 有潮热鼻息拂上述尔的胸骨,泛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乳肉被吮进口壁,被略显粗砺的舌苔横竖压蹭,没来几下就胀硬得直直凸立。 述尔抓住他后颈,被舔得大腿发软往下坐,可是穴里还浅插着两根手指,在甬壁内翻搅黏水,把滑腻腻的淫水涂抹至外阴的每一寸软肉,再重新插进去,扣挖着小穴挤汁。 “哥哥。” 述尔被他摸得腿打颤,胸被他含着,穴被他插着,上下都不由自主,但乐恪的动作相当缓柔且散漫,跟隔靴搔痒似地,只会让人越来越难受。 述尔紧咬着唇,指甲盖滑在他颈侧发泄,她胡乱说着,“我想上厕所。” “憋着。” “……我憋不了。” “那就尿出来,尿我腿上尔尔。” 祝乐恪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淡淡扯了下唇角,“你小时候不也喜欢尿在哥哥床上?” 他边说着,边抬了拇指去揉尿道口,把女孩激得直哼哼。 穴内的手指也加快了抽送速度,指尖撞开软肉高频次地在肉褶上抬顶,有水声叽哩咕噜地压出来,带动穴口隙缝的嫩肉也跟着搐抖,水丝连成线地淌滴外浸,跟着坠在乐恪的裆前。 他大拇指腹更加厚砺,不带技巧地转着尿道圈碾,弧度范围会拨及阴蒂,于是就这么纯粹机械地揉晃几圈,还真给述尔按出了一点排泄的意味。 她趴去乐恪的肩头,屁股翘得越来越高,也晃得愈发厉害,她胸口不停地起伏,脑子里炸着烟花,最终被乐恪抽了空闲的左手扇在她臀肉上。 “啊……疼。” 女孩饱米粒般的臀瓣迅速掠起一抹粉,股肉晃晃悠悠,被乐恪五指抓揉上去,配合着他右手的动作,手指抽插得更为顺畅,穴水在这瞬间反到冒得更为汹涌。 述尔也感受到了,她羞耻地咬住乐恪的肩肉,把脸全埋进他颈间。 于是又是一巴掌,均匀扇在腿肉和臀股的中间,有水液溅上乐恪的掌心,那一处三角相连地带,不管是臀、腿、穴,都火辣辣的又疼又爽。 述尔被情欲冲胀的头颅里只剩下一个爽字,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下半身。 穴内数以百计的抽颤都怼在她很胀痒的地方,小穴不停地收缩,要紧紧咬住哥哥的手指,那里已经糊哒哒的泥泞一片,连大腿根都是潮的,连阴蒂和尿道都在被哥哥高速压揉。 每一个地方都被照顾到,每一个地方都很爽,她感觉自己被指操的口水快流出来了。 她对乐恪的所有代称,在自我洗脑加药物作用下都已经替换成了【哥哥】,被支配的感觉也很好,被打屁股也好舒服,她嗯嗯地叫着,甚至扭着屁股迎合他,在穴中手指往上顶的时候,她甚至攀着他肩开始往下坐,想要更深很重更快。 头发被五指扯住,祝乐恪扣着她脑袋往上提,他皱眉掰开她红艳艳的穴肉,更重地掌捆上去。 “太深了,你想被破吗?” 阴阜被狠抽了一记,水液泡涌的粉穴被扇得黏成一团,像是刚开壳还在蠕动怕光的蚌肉,那种剧烈快感演变成又疼又麻的扭曲爽意,她抖着腿根被扇得哭出来,可乐恪的手指不带停顿地操着她,插一波就有淅淅沥沥的透水往下流。 她眼睛里也在掉眼泪,觉得又在人面前尿了,脑子里闪回一些片段,她抽哽着,揽住乐恪的脖子, “我想被哥哥亲。” 述尔可怜巴巴地将唇凑过去,“哥哥亲亲我。” 别说我是臭女孩了。 祝乐恪吻住她,在舌尖探入的同时,女孩的整个身体都在抖,穴内开始激烈绞缩,他拍着她的背,加速晃动着手腕顶操她,大拇指掐按上已经发肿勃立的阴蒂,重重怼揉,女孩挣扎着咬住他的唇瓣,身体猛地颤搐了一记。 “哈…呜。” 她被他搞喷了,小腹痉挛着冲出一股水液,断断续续地溅湿他的球裤。 祝乐恪抽出手,将水光湿淋的长指探进了她的唇里。 述尔晕晕乎乎地靠在他肩头喘气,脑子里炸着团团白光,无意识地含着长指,被抽出又插入,直到淫水被涎水代替。 祝乐恪垂额和她接吻,唇齿间夹杂着一股苦味,她摇着脑袋躲开,被人捏着脸又转回来。 “哥哥怎么会这些的?” 她眯瞪着眼睛再次躲开,屁股后挪,蹭上了一个高胀饱硬的部位,很有分量地卡进她臀瓣,她愣住,又往前靠了靠。 祝乐恪笑,捏着她脸问,“什么意思?” “就是感觉你很熟悉。”她抬眼看他,“你和女生上过床了吗?” 述尔不带思考地问,她现在也没法思考,所有的思维都简单成一条直线,想到什么说什么。 “没有啊。” 祝乐恪整个人懒洋洋的,他一只手拍着她背,一只手支在身后,“我只有尔尔。” “这几年没有其他人吗?”述尔也懒洋洋。 “没有。” “那那天那个漂亮姐姐是谁?” 祝乐恪默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然后答,“她也算我的姐姐。” “那柏芷呢?” 他挑眉,“怎么你们都觉得柏芷和我有关系?” “你喜欢漂亮女孩,你牵过她手。” “我牵过她手?” 述尔点头,祝乐恪拍了拍她脑袋,“早忘了。” 她顺从地蹭向他掌心,姿态相当乖巧,挂在他脖颈继续问, “哥哥爱我吗?” 祝乐恪的手倏然顿住,眼皮下敛,停在她脸上。 “不爱我为什么会对我做这些?” 女孩满目天真,像无心之问,轻轻吐字,“可是爱我的话,更不会对我做这些。” 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房间里无人再说话。 直到头顶炽灯短路般地“啪滋”一闪,两秒黑暗之中,有道低迷的嗓声轻轻出口。 “……放过我吧。” 空气中还残留着糜烂欲朽的腥潮之味,述尔的声音带着情欲过后的沙哑,些许哭腔,些许迷茫。 “真的,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同一时刻。 君豪灯火璀璨,三楼包厢区迎来送往,服务生忙碌穿行于多道人影,走廊处充斥各种鬼哭狼嚎的歌声,行酒令划拳喊声,劲歌辣曲的鼓点震声,每一道包厢门打开又关闭,熙熙攘攘,闹闹哄哄。 走廊尽头处,302独立包房的大门却始终紧闭, 里面灯光暗淡,各种腥糜气息令人作呕,混杂着酒味,烟味,体味,药物的化学臭味,组成一股浓烈刺鼻的酸馊之气。 地毯上瘫着两具奄奄一息的男性裸体,下体血流成河,插着啤酒瓶烂话筒,破败似抹布。 其中一具的身体上还俯着一个疯狂摆操阳具的流浪大汉,阴茎抽插带血,肠肉烂成紫红,腿上遍布干掉的精斑,手掌也已开裂。 “放过、放过我吧。” 嗓音干瘪似枯槁。 一只破皮绽肉的青蝎子向沙发阴影区爬去。 “……求求了,放过我吧。” 视线最边角,灯光寂寂里,背身坐着一个八风不动的白T男生。 他手掌拖腮,单指点动在脸侧,垂下的骨节间夹住猩红一点,白雾从唇角缓慢吐露,烟丝燎绕冷凛眉目,徐徐模糊了神情。 —— 下章会开始尝试收费了哈,感觉进肉以后会雷点多多,也因为这种青少年悬浮犯罪题材的原因,就想着再抬一抬门槛。 大家感兴趣才看,遇到不适也可以及时止步。 当然了,如果更新频率太垃圾就特殊章节收费,等完结再集体收。 谢谢老板们的支持啦,鞠躬,跪地,匍匐,嗙嗙磕三头。 说明 裴述尔睁开眼。 天花板上还是那颗五角彩星吸顶灯,左边的墙上依然贴着大大小小的明星海报,往右看,衣柜,书桌,书桌上摆的巧克力罐子,乱七八糟的教材书,全是熟悉的,全是自己的。 她回家了。 她在自己床上。 刺阳从窗帘一角的缝隙处透进来。 她半眯起眼睛躲避滚烫的光斑,撑着脑袋坐起身,摸索床头柜上的手机。 时间显示现在是上午11点,日期过到第二天,周六,去君豪已经是昨晚的事。 下体些微不适,腿根隐隐发麻,她立马回忆起发生过什么,跌跌撞撞地迈下床,对着穿衣镜撩起睡衣,扭身瞧了眼自己的屁股。 光洁如初,没有一丝残留的痕迹。 裴述尔皱起眉,手指轻轻抚摸上去。 咚咚咚。 方惠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裴述尔我听见你的动静了,醒了就出来吃饭。” 她应了一嘴,回身时窗帘隙缝的光柱刚好刺向她腰腹,她看得晃神,轻吸一气,放下裙摆,走出门去。 方惠正在饭厅摆碗筷,脸色愠怒,冷言冷语地让她坐。 裴述尔吞咽一口唾沫,想到昨晚在君豪晕过去,又被转移到一个陌生的地点,今早又突然回到自己家,她有种雾里看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她不知道方惠知晓了多少原委,于是颤生生叫人,“妈妈。” “你别叫我妈。” 方惠把筷子一搁,怒火捱不住,“裴述尔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昨天刚军训完就伙着别人出门喝酒是吧?你才多大啊你跟人家喝酒?!” 她小心翼翼试探着问,“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胡意彤给你背回来的!” “喝成那样啊尔尔!都10点多了妈妈在家急的要死,打你电话还不接,结果一个人醉醺醺的瘫在男娃娃的背上回来了。” 述尔终于松出气,捏起筷子闷不吭声嚼菜。 “你以后少跟胡意彤玩儿!每次跟他一起不是去打人死人的,就是跑出去喝酒瞎蹦,这都搬出来住了,你怎么还跟以前那帮子人伙着玩啊!” “哦。”述尔神思完全不在这里,敷衍回,“知道了。” “幸亏你爸不在家,不然你少不了挨顿揍我告诉你!” 方惠絮絮叨念了她一中午,在她态度温顺的连连保证周末7点前必须回家,绝对不跟胡意彤玩,打电话三响之前一定会接,才终于让方惠消了点儿火气。 饭后,裴述尔一回房间就跟胡子打电话,“你昨天从哪儿给我背回来的?” “我靠,你终于醒了裴述尔,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电话那头的胡子也有点蔫儿,翁声翁气地回,“我在医院接的你啊,祝漾意打电话让我带你回来的。” “……祝漾意?” “对啊,他带你去市医院的急诊输液了,哎哟我去,你咋还干去医院了,君豪那帮鳖孙到底对你做啥了?你咋还让祝漾意给碰着了?” 裴述尔闭上眼,只确认一个问题,“真的是祝漾意?” “不然呢,他我还认不出来吗?我在学校里天天儿见着。” “他穿的啥衣服?” “就短袖牛仔裤吧,哎哟,我哪还有心情去注意他穿啥啊,他看见我过来就走了。裴裴,说真的,咱以后别去君豪了,你也离你那堆带你去君豪的同学远一点,那些街溜子真的太吓人了。” “你是没看你妈昨天那样子差点吃了我,我都没敢说是从医院里给你背出来的,她今天还在我爸面前告状来的,不是你妈怎么这么爱告状呢?我跟你讲我现在还跪着呢,饭都没吃,你说说……” 胡子噼里啪啦发泄一大通,述尔听得烦躁,她径直关掉电话,瘫在床上。 闭上眼,昨晚的片段播电影似地在脑中重现,画面上全是自己的情动、呻吟、毫不遮掩的靡乱叫声。 三位一体,活灵活现。 她甚至还记得手指插入下体的酸胀,记得胸乳被舔舐的痒麻,记得自己一声声叫着哥哥,攀着人肩往下坐,又被扯着头发拽起来训斥。 她记得自己是迎合的,快慰的,甚至是依赖的,她表情像荡妇,缠在祝乐恪脖子上问爱不爱她,她想到这儿几乎可以吐出来。 述尔捂住嘴,从床上翻身而起,拾了个垃圾桶把饭菜全给返了出来。 好恶心啊裴述尔。 她恶心的是她自己。 祝乐恪发给她的那些儿时照片,她厌弃的那些,又被她身体力行地实践回来了。 这种反胃的状态会持续困扰她许久。 这天算起的很多个黑夜里,她频频梦见自己在男生的身体上起伏,他们都有着一摸一样的脸,不管是祝乐恪……或是祝漾意,她梦见的都是自己赤身裸体,嘴巴里塞着阴茎或手指,纤细下身里也塞着阴茎,不知疲倦地反复往里吞纳。 她自以为反感厌恶的醒来,可是,下体居然会湿。 这把裴述尔给吓坏了。 某个下午,她和胡一通又约着去黑网吧打游戏,述尔沉着眼睛问, “胡子,你觉得世界上有没有这种人,会对伤害他的人产生某种情动,或者是恋慕心理?” 述尔把双膝磕在电脑桌上,盯着屏幕喃喃自语, “这种心情不由控制,更多的是恐惧和害怕,可是每每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又总是忍不住……顺从他亲近他?” 胡子最近迷上了玩炫舞,键盘甩得啪啪响,抖着腿问,“啥玩意儿?玩SM的。” “啥是SM?” “我给你那小黄书上面有一页不是写了吗?性虐恋,斯德摩尔哥。” “有一方就是喜欢被另一方虐,越虐越喜欢。” 述尔皱巴着一张脸,“斯德摩尔哥?啥玩意儿?” “你查一查呗。” 胡子朝她电脑努嘴。 述尔打开网页搜索,按着读音乱输一通,屏幕里跳出来的联想词根让她抽气,踹了一下胡胡的凳子。 “人家是斯德哥尔摩!” “我靠!” 他屏幕上的音符键刚好按空,游戏小人垂头丧气地一砸拳,他也砸拳,“没按住啊啊啊!哎哟哥尔摩和摩尔哥不一个意思吗?你踹我干嘛。” 述尔懒得理他,拉下长长一页百科细致阅读,目光只攥取了关键的那几行字。 【受害者以自我麻木和服从的方式,保护自己免受最大伤害,这种麻木和服从,久而久之变成了一种习惯,愿意为主人卖命甚至掉进爱河。】 【这是一种精神冬眠+角色认同防卫机制。】 【患者会屈服于暴虐】 【人是可以被驯养的。】 鼠标的滚轮停顿,她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 人是可以被驯养的。 述尔重吸一口气,感觉那根链子又快要套在脖颈上。 “胡一通。” 她撑着脑袋靠去胡子的电脑桌,指尖有些发抖,“我觉得好害怕呀。” “害怕什么?” 网吧里嬉笑怒骂,各种游戏机同频敲打,发出犹如外太空一般,光怪陆离的声响。 裴述尔仰着脑袋,脸庞茫然, “害怕我自己。” …… 是在车水马龙中见到祝漾意的。 他穿着黑T站在锦绣花园门口,一张脸被黑衣衬得愈发白,太阳那么晒,还翻卷着层层气浪,他那里却是凉的,冷的,就这么笔挺又专注地与回家的述尔隔街而望。 在她精神不济,最颓惶失措的时候。 裴述尔顿住,想起那晚祝乐恪固着她脸看过去,视线朦胧中,他也是这么站着,若无其事地站着。 老实讲,冲她以前的性子,此时会立马冲到祝漾意面前问为什么。 为什么会歪打正着碰到祝乐恪。 为什么你们兄弟私下在建联。 为什么你们还有个单独据点,瞒着家属院的那么多人,可能还瞒着你们的父母。 她发觉自己多年来都是在管中窥豹,察觉到的端倪也只是冰山一角。 她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就像是拔出萝卜带起泥,从她在省城看到祝乐恪的那天起,这接连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早就是她不能承受之重了。 真的疲,好他爸疲。 不想再跟俩人打交道,她甘愿吃瘪受苦,都只想离这对兄弟远远的。 爬开点,一边儿去。 裴述尔绕了个身想直接走人,被他叫住。 “尔尔。” 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就让她鬼火冒。 裴述尔抬高音量指着他,“你滚远点儿啊我告诉你,别站在我家小区门口,待会儿被我妈看到了她要追出来骂人的,我妈骂得可比我难听多了。” 她细细地审视他,故意讽人,“再说你现在是祝乐恪还是祝漾意啊?我怎么有点儿分不清了呢,怎么都是一副贱样子啊?看着就反胃,赶紧爬!” 他也审视她。 目光中没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计较,落声主动答,“我是祝漾意。” “傻逼。” 述尔嗤一声就走,又听到身后人从容开口,“要不要去看看方韵淇?” 裴述尔顿住,皱眉问他,“你咋知道方韵淇?” 那天带她去君豪,拖她去敬酒,又把下药的杯子递给她的那女孩,就是方韵淇。 她也返课好几天了,这段日子里一直想着祝乐恪的破事儿,已经无暇去关注当晚的那号子人。 这么一提起来,她发觉自己还记恨着人,心里变得更烦。 祝漾意没回话,只朝路边抬了抬颌,转身就走。 “说清楚啊!神叨叨的。” 裴述尔暗骂一嘴,还是提步跟上。 他们来到桕城体育中心,说是体育场,其实也就是个破破烂烂的足球场。 述尔小学开运动会时常借场地来这儿,春节期间,里面还会办一些展销会,来自五湖四海的美食摊齐聚在此,盛况空前,格外热闹。 大门外摆着一排排摩托车电驴子,花花绿绿的混混儿或蹲或站,闲聊抽烟,顾盼自雄。 摩托上就坐着面庞稚嫩,但穿着打扮十分成熟的女孩。 他们的“马子”。 可能是受到港片黑帮电影的影响,年轻的混混总喜欢把女朋友叫“马子”,把自己称“舵”。 心里总有种豪踞街头,像什么陈浩南三鸡哥之流一方蛮霸,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学校的叛逆女孩也总喜欢结交和攀附这些势力哥,好像在规矩呆板的同龄人当中,能摇来一群人打架是牛逼的。 在学校里耀武扬威是牛逼的。 连抽烟喝酒,破处上床也是牛逼的。 述尔一眼看到方韵淇就站在最中间,十多天不见,她穿着吊带画浓妆,头发挑染成金色,举止之间全是与年龄相悖的轻浮。 “那晚祝乐恪带走你后,被睡的就是她。” 裴述尔不可置信,惶然地看过去。 方韵淇正被一大花臂搂着接吻,她脸上明显不适但还是得假意迎合,半个身子紧紧地压在花臂的肩前,胸都露了半弧,在周围人的起哄声中臊红了脸。 “你们高一的新生女孩进校,被带去酒吧KTV喝酒,表面是校友互助交际会,其实男的都跟嫖客一样地选人,灌酒,下药,稀里糊涂的就可以上床睡觉。” 祝漾意温润冷淡的脸上吐的全是一些下流话, “女孩醒过来后会觉得自己吃了亏,但也翻不起太大的波浪,男人以处对象的名义哄一两句,就能让罪行顺理成章,还能安安稳稳地多睡几次。” 裴述尔听得反胃,“不是,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他转过来看述尔的脸,眉目疏朗,玉瓷一般的嗓,“你太爱玩儿,一次次,无数次,总有新鲜的东西想尝试,总有使不完的劲儿去折腾,所以尔尔” 他下巴朝方韵淇那处一抬,“乖一点,不要总是东跑西跑。” 裴述尔听他这种语气就烦,“你当什么大家长呢?你和祝乐恪跟那帮混混有区别吗?!区别就在于你们没睡是吧?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们的不操之恩?” 这话贼脏,听得祝漾意微微耷眼。 述尔一通乱怼,“哦,我忘了,你倒是没做什么,你站那儿干看是吧?你不会以为就因为这我会高看你一眼吧?” “没有要你高看我,我只想告诉你这个年纪的男生都很脏。” “包括你?” “包括我。” 祝漾意神情轻松地回,“你当初为了躲避祝乐恪来找我谈,难道没想过会跳进另一个坑?毕竟谈恋爱对男的来说,不过是安上一个合理性交的名义罢了。” 这话。 这他爸的说的什么话? 裴述尔震惊脸,“你今天吃错药了?” 祝漾意笑了笑,牵住她的手,带她继续走,他们来到一个小区。 裴述尔转眼看,这就是一个老旧居民区,楼层普遍不过八,院内布局和桕城随处可见的民居没什么两样,也因此极不显眼。 院子里三角梅开得正旺,红红紫紫地盛出墙头,在燥风中轻轻摇曳,看着特喜庆,跟串大红袍鞭炮似得。 “这是乐恪那晚带你来的地方。” 祝漾意下颌往门牌处一斜,“我们一起租了这个房子。” 裴述尔被晒得有些口干舌燥,她茫然又烦闷地问,“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她被祝乐恪带到这里时已经全无意识,事后也并不想追寻,只记得那个房间的灯光刺目,她瘫倒在床时,被祝乐恪压迫到难以呼吸。 此刻也有点无法呼吸。 祝漾意牵她去阴凉处站,在门口小卖店买了瓶水,拧开瓶盖递给她。 “我想跟你解释,解释你所有的困惑。” 裴述尔顿住手,被日光晒到两腮温红的脸上出现一丝讶异。 而祝漾意已经温声开口, “我们这一年才重新热络起来,他联系上我后就租了这个房子,但其实乐恪很少回桕城,在君豪那天,确实是不经易碰到你的。” 述尔听得沉默,脸也寡淡下来,就他手喝了一口水,又推给他。 “我不太了解君豪,乐恪要比我知道更多,但他只是过去和朋友玩儿,在走廊上又刚好碰到你被别人带走,当时你状态不好,他就先带你来这儿。” 祝漾意的嗓音清晰,不紧不慢,听在耳朵里相当舒适。 他握着水也喝一口,看向述尔的目光中相当诚挚,“他没有在特意为了你出现,所以你不要怕。” 述尔避开他的视线,脸上阴阳怪气地嘟囔,“那他还跟我发照片。” “他很幼稚,你忽视就是。” “你当时怎么不讲?” “我没机会讲,你很急躁,不懂沟通,一封情书把所有的步调打乱。” 述尔食指竖在右手掌心,做了个打住的动作,跳开话题, “那泠春姨知道这事吗?她知道她找了很久的心肝儿已经出现了吗?” “她不知道。” 祝漾意眸光微沉,“她现在还一直在找。” “那这些来来往往的监控呢,总有能拍到他的吧?就跟火车站那会儿一样?” “这些东西太好处理了,消息泄露是有源头在的,只要源头永远掐紧,一个不想被找到的人,就永远不会被找到。” 祝漾意稳声补,像是一句提醒,“他如果回桕城,我和他之间,只会同时出现一个。” 蝉声阵阵,刺得述尔微微眯眼。 “那你爸呢?你之前不是说叔叔一直在省城,他知道吗?” 他不明讲,“我爸的想法,和家属院其他邻居想的都一样。” 裴述尔又沉默,想起春节聚会,长辈们讨论祝乐恪的行踪,大家都普遍觉得,一个明知家在何处却依然选择浪迹天涯的人,多半就是对家再也没有了眷恋。 好冷漠啊。 裴述尔不解问,“你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我们俩有必须要做的事。” 祝漾意答得坦然,他把所有的秘密像一次普通闲聊般地和盘托出, “是关于小时候的事,这些事情只能瞒着大家做,但通通都和你没有关系,他出现在省城,又回来桕城,都和他正在处理的东西有关,至于是什么,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但这儿。” 祝漾意往上看,书香名苑四个烫金大字高悬头顶,他温声讲, “这就像一个把柄,连我爸妈都不知道的把柄,现在可以随便捏在你手上。” 裴述尔眼稍耷垂下来,祝漾意的影子斜直地勾勒在地,她用前脚掌碾磨上去,嗓音渐低,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告诉我这些?” “你真的吃错药啦?” 祝漾意揉了她脑袋,只问她,“饿了吗?” 黄昏,火烧云在天边燎燃,夕阳洒下神圣金光,在烟气儿的油灰粒子中沉浮。 他们又坐回了那家小炒店。 电风扇在头顶呼啦啦地转,只吹下一阵微乎其微的风,述尔额侧的发丝轻轻拂向脸腮,又被滑落的细汗完全浸湿。 她喝着一瓶北冰洋,吸管在嘴里嚼来咬去,盯着桌角微微出神。 半个多月前她在这儿被撕过情书来着,想到就生气。 抬头一看,祝漾意在低颈勾选菜单,如竹清瘦的长指握笔填字,骨节微微突起,漂亮又清隽。 裴述尔更生气,“你其实跟我说这些也没用,要是那晚你不是干站着而是拦下他,我心里还真会感激你几分,但事儿都发生了你知道动嘴了,我只会觉得你是马后炮。” 祝漾意专注动笔,头也不抬地答,“当时拦下了,你只会觉得自己又侥幸躲过一次,你不会意识到被下药被迷晕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就跟你敢直接去找露阴癖打架一样,尔尔,你从来没有这种危机意识。” 祝漾意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上面全划的是述尔喜欢的菜,他把笔往桌角一搁,平平淡淡地开口, “从这点来说,祝乐恪也算是给你上课了。” “卧槽?这逻辑是这么用的吗?” 述尔觉得这套说辞挺无敌的,也怪异的离奇。 她想起之前找那老头打架,祝漾意全程旁观她和胡子被老头儿爆揍,肚皮整整踹伤半个月才痊愈,这逼居然是想着给她上课来着。 “我不相信你。” 裴述尔还是摇头,“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很信任你,想让你帮帮我,可是你转手就把我交给了祝乐恪。” “你当时在想什么呢?” “你现在又在想什么?” 述尔的眼睛垂下去,落寞地盯住瓶身,“我从小就觉得你不喜欢我,我每次想跟你说话你都一脸看屎的样子爱答不理,我觉得你很虚伪,我现在依旧觉得你很虚伪。” “可是尔尔。” 祝漾意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目光突然变得温柔,“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已经帮过你很多次了。” “那你说这通到底是想干嘛,又是什么分清不分清的矫情话吗?” 餐馆吵闹,人群熙攘。 有宾客从大门进入,肩身挡住斜阳一半,于是那缕澄澈金光,刚好不偏不倚地照耀在祝漾意的脸上。 他在这片斐然瑰丽中,轻轻摇了头。 他说,我不介意你能不能分清我了,我在亲眼看到你对祝乐恪的态度之后,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你对他的感情很矛盾,我相信你现在也正持着一种自我犹疑的观点,因为遇到祝乐恪,你总是下意识变反常。 所以我想,正因为我们长得一样,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拿我当参照物,在和我的相处模式中,论证你对他的感情,也论证真正的你自己。 他说,你到底想要的是那个戴上链子屈服顺从的你自己,还是跟我在一起时,一个自由积极,肆意耀眼的你自己。 裴述尔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种心跳声穿杂进鼠标移动的滑拨响,她眼前开始浮现电脑屏幕的那一行行铅字—— 百度百科。 斯德哥尔摩。 屈服于暴虐。 人是可以被驯服的。 但此刻,这一行行铅字正随着祝漾意的话音逐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愈发清晰的面庞。 祝漾意抬腕握住她,感受到她指尖在微微发抖,他拇指划过她虎口,传来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 “所以今天跟你说这些话,相当于我给你递的投名状,或者是——” “一封情书。” 他微微笑了,唇角酒窝浮现。 “我不想跟你谈恋爱,你知道的吧。” “但我们会在一起,意思就是,我会一直,永远,站在你这边。” “我想……” 祝漾意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大雪天,成人礼,他第一次亲吻眼前的姑娘,信誓旦旦地承诺了某些话,现在,也可以原封不动地说给她。 “我想,这才是一种无可替代。” - 网吧[]里面的来源于网络。 窥看(微h) 祝漾意想起乐恪对述尔,总是存着各种阴戾恣睢的心思,高高在上,两面三刀,逗耍般地把姑娘骗得团团转,看她为了自己黯然神伤,又因着自己重焕生机。 这种心思其实带着几分恃宠而骄,反正述尔会一直在他身后,“她甩不掉啊,长在我身上了。“她爱我。”“爱我爱到不需要太爱她。” 哈巴狗一样的女孩,和那年胡意彤送她的判官很像,总是欢腾地摇着尾巴奔到乐恪面前,给块骨头就会满心满意地依恋。 天真,赤诚,也忠心耿耿。 他记得那时他和乐恪都小,家属院的房间是木架子上下床,常占下铺的乐恪突然要转去上铺。 男孩愉悦又自抑地讲,“因为尔尔要挨着我睡。” 连喜爱都带着几分矜傲。 他不知道多了个女孩为什么要睡去危险上铺,只是默默地挪床,旁观弟弟各种矫揉造作的折腾。 直到又是一晚,祝乐恪故意把女孩抛下,半夜,他就在睡梦中被人推醒,一睁眼,述尔抱着她的毯子站在他面前,把在蜂窝炉里藏的钥匙放在桌上,占了半只脸的眼睛困倦又疲惫,绞着被子可怜问, “祝漾意,我能过来挨着你睡吗?我的床湿湿的。” 他知道她又做噩梦尿床了。 白天乐恪抱着她看僵尸片,享受她恐惧时的依偎,又在晚上她亟待安慰时把人晾在一旁,来回拉扯,乐此不疲。 可是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 祝漾意闭眼拒绝。 “尔尔,你可以睡乐恪的床,他上面是空的。” “可是我害怕呀。” “我就在下面,我把电筒打开。” 他说着就要去摸手电筒,又听到她讲,“可是电筒会照出来我的影子,我害怕呀。” 他们大眼瞪小眼,裴述尔执拗地蹲在他面前,脚已经试探着迈上床。 他拦住人,“你睡下面,我上去。” 祝漾意等她上床进被之后才开始爬梯,又打开手电筒照向天花板。 房间濛濛亮,暗影蛰伏在墙角,述尔的嗓音从床边缝隙处传来,要一句保证。 “祝漾意,你可以等我睡着了再睡吗?” 他睁眼又闭眼,“嗯。” 三分钟后。 “祝漾意,你睡着了吗?” “没。” 五分钟后。 “祝漾意,你知道僵尸为什么会蹦吗?” “不。” “祝漾意,你知道僵尸为什么贴符就不蹦了吗?” “不。” “祝漾意,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比格格笨好多。” “哦。” “祝漾意,你知道格格什么时候回来吗?” “明。” “我好想哥哥,祝漾意,他今天为什么不带我玩?” 祝漾意捂住耳朵,把被子蒙头,不想再答话。 祝漾意。 祝漾意? 祝漾意祝漾意祝漾意祝漾意祝漾意。 祝漾意! 小女孩在下面喋喋不休,一个人演场电影,那声音细小又催眠,他在自己名字中睡着,直到床铺一重,迷糊中感觉胸前耸软,好像有蒲公英吹在他脸上。 腰被手臂圈住,温暖又柔软的身体贴靠在他怀里,像抱住一个玩偶熊,四肢紧紧地缠绕过来,与他严丝合缝。 “我太害怕啦,祝漾意。” 他睁开眼,就看到述尔毛绒绒的头顶。 上床的护栏做得并不稳固,他又喜欢贴边睡,女孩只能面对面挤进他身体的狭小缝隙,用无比信赖的姿态,全身心拥抱,当他独一无二,是世界的中心。 祝漾意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乐恪为什么跟他换上床。 他屏住呼吸,感受她的睫毛就眨在自己锁骨,锁骨又因她的吐息而潮热。他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是方叔卖的那种奶皮子牛奶浓香,糅合了蜂蜜,痱子粉,沐浴露等奇异气味,特别甜,甜腻到搅乱心神。 “祝漾意,你比格格更软。” 她的每一个音节都震在自己骨腔。 “我有哥哥了,你可以当我的姐姐吗?” 祝漾意默声,在黑暗中盯视她脑袋,最终把人朝里紧揽,这次认真想了想,终于落字。 “不可以,你只能把我当祝漾意” 祝漾意一阶一阶地往家门处迈,影子在台阶上拉长,脑子里滞塞回忆,手里积的烟灰成截掉落,时间会回到君豪当晚。 他的脚步缓慢又沉稳,想起最小最小时候的裴述尔,碾灭烟,无端相信命运自有安排。 客厅里依然有婉转承欢的呢喃,现实撕裂过往,他再次窥看到真相。 他以为他会见到强迫。 可是房门内,当初那个懵懂稚童正圈在祝乐恪的脖子上起伏,上身一丝不挂,白乳轻摇晃荡,她穿着乐恪的男式内裤,抿着湿润的嘴唇,隔着衣料和他磨穴。 “不是让我放过你吗?” 世界的中心变成祝乐恪。 他嗓音缓沉,淡而漠然地问她,“现在黏着我干什么?” 怀中的女孩脸蛋红红地埋进他脖间,自我放弃般地一动不动。 “滚开。” 乐恪开始不耐,扒着她手腕把人弄走,她却因为太舒适抱着人不放,甚至仰起脸主动去亲吻乐恪。 被推开,又缠上去,再次推开,她变成八爪鱼,直到唇瓣终于交吻在一块,乐恪垂眸睨视她,双手因承重撑在身后,被黏得脖颈后仰。 他们相交的下体又轻轻蹭在一起,乐恪到底被她勾得欲动,微吮着软唇勾开内裤,露出半勃的阴茎,阴茎挑开布料,和她湿淋的软穴磨在一块儿。 嚓地一声。 祝漾意在门外点了根烟。 他想起几个月前,她是看到露阴癖都反胃到吐的女孩,此刻蹭着阴茎的模样却像黄刊上的风情女郎。 细而白的小腿就卡在乐恪的大腿,贴磨,晃荡,扭身,她下身宽大的内裤隐隐露出性器一角,嫩薄的阴阜只能包裹阴茎半弧,穴口已经红肿,被扇过被拍过,此刻还是恬不知耻地蠕动压揉在茎身。 这种肉与肉的缠弄让两个人都无法承受,呼吸混乱到搅弄神思,祝乐恪双手抓住她臀,五指按出坑印,开始主动地向上挺腹。 肿胀的龟首被淫水润得发亮,挺着翘着往穴肉里钻,从蒂头擦向逼口又顶去后穴,在臀瓣的双峰间来回抽送。 那条松垮内裤被勒出龟头的饱型,前端浸出黏水,把布料顶出湿痕。 述尔的发丝被震得垂落在肩脊,她双手撑在祝乐恪的腹部,蝴蝶骨伶仃弓起,主动骑在人身上迎合晃摆,像什么飘摇破损的帆。 祝乐恪被她磨得微喘,锁骨浅浅凹伏着,仰颈被搞出某种颓靡浪荡的劲儿。 他探手下去摸她潮润的内裤,讽扯唇角,“湿成这样,骑我让你很爽吗?你现在是清醒了还是在被我强迫?” 他绕着她头发审她脸,“不说话了?一到这时候就哑巴?” 祝漾意站在门口看,视野里述尔敛着眼皮,脸腮鼓了鼓,一言不吭。 乐恪像是被她气到,翻了一眼抱起人扔床上,把她臀上的内裤勾下来,团在手心,慢悠悠塞进述尔嘴里。 “趴过去。” 女孩咬着布料,像是个没灵魂的玩偶,双眼迷蒙地缓慢爬向床铺,被祝乐恪捞着腰身撑起来。 粗硕的阴茎拍打在她的穴口,能将阴阜遮挡完全,他两指扩开泥泞嫩肉,将肉瓣由内向外的分张,像掐开熟烂的果肉,汁水绷溅上他的指腹, 也成丝地坠到他性器,被他裹着擦着抹着,将整根阴茎润湿。 述尔的双腿在打颤,脚跟在乐恪的膝边翘起,踝骨腻滑,透着薄粉,此刻她娇小,脆弱,光洁,亟待被虐毁。 祝漾意沉默注视着这一切。 就像小时候睡在下铺,闭眼聆听他们在上面亲吻一样。 他从不出声阻拦,又怎么不算是一种鼓掌喝彩。 于是一根烟烧到了滤嘴,烟头灼烫手指,他不为所动,懒散地看着弟弟的性器在肉缝中挤蹭。 那些细肉像吸盘贴附在茎身,颤动着渴望被磨弄,于是盘亘鼓胀的筋脉刮擦而过时,阴阜便触电般地嗡蠕。 大腿开始内夹,女孩闷闷地叫着,被掌臀在腿心中间挤出一个逼仄的三角,容纳性器在其间畅快挺送。 他看见祝乐恪的胯骨撞向臀肉,把纤弱的身躯撞塌,述尔整张脸都埋进床单,无意识到像在沉睡。 龟头顶向勃起的阴蒂,垂着水丝的马眼轻吻向蒂尖,祝乐恪轻晃腰身,柱身深陷进泞肉的同时,那处紊张的眼口也吸咬住尖核,一圈又一圈,磨压碾撞,阴蒂充血发胀,他腰臀挤出咕响。 女孩终于有了反应,脊背耸抖着撑起手臂想往前爬,祝乐恪按趴她,冷漠问着,“能趴好吗?” 她嘴里还咬着布料,呼吸起伏,囫囵说了句什么。 “不是你自己犯出来的?” 祝漾意听到乐恪在训,他压在她背上,宽肩将她身型完全挡住,他缓慢抬臀,性器深重地擦碾拔出,又摁着她穴肉严丝合缝地挤插进去,“尔尔总是要逼着我骂你蠢货吗?说过多少次你演也要演像点,每次说着要我放过又总是舔上来是吗?!” 身下人开始剧烈挣扎,被他摁着脑袋压向床被, “小时候这样长大了还这样,你要是干脆一点,我也用不着来犟着你,我非你不可吗?!” 他越说越来火,抽出阴茎,柱身顶向她更为细窄的后穴,沾着淫水和前精的龟头碾磨其上,粗暴地做着润滑,“不想搞你的,但你是不是就想被收拾。” 祝漾意远远儿地看着,到这里终于出声制止他。 “祝乐恪。” 和以前的很多次一样。 只是述尔从来没意识到。 他突然想起那天早上乐恪回来,发现自家哥哥居然代替他和小述尔抱在一块儿,于是沉着脸将女孩拖起来,相当稚嫩地教育, “你不准和除了我以外的男生睡在一块儿。” 女孩睡眼朦胧,大眼睛泛着水光,被硬生生弄醒也不生气,只是懵懂地问着,“为什么呀哥哥。” “没有为什么。” 祝乐恪发现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懂,于是一把将人推出门,“出去,这一周都不准过来。” 他说着就去摸书桌上的钥匙,态度决绝地把女孩丢出门外,述尔特傻,傻乎乎地被赶出去才终于慌神,在外面拼命敲门说哥哥别不理她。 那时候早晨8点,上白班的家长已出门,上夜班的家长还未归。 女孩在门外掏心掏肺地大叫,哭到咳嗽干呕,祝乐恪却充耳不闻。 他重新跨进门,与起身的祝漾意两两相望,眼睛里带着洞悉和占有。 “她主动的吧?” “她让你当他什么了?” 当时的模样和现在的乐恪重迭,都笨拙得可笑。 人循声看过来,祝漾意靠在门廊,弹了弹烟灰。 两个人对视。 他却问他爽吗? 乐恪直起身,把原先的动作按下,他抽纸擦了擦自己的阴茎,摇摇头,俯身下去给述尔舔穴,又一边握住柱身开始自渎。 他没想让她高潮,舌尖只是在进行收尾工作,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去。 他也没想让自己爽,机械性地快速撸动,简单迅捷地纾解。 唇瓣包裹穴口,将湿滑水液咽入齿喉,舌尖探入软穴,转圈刮搅每一层细肉,他抽出时下巴已经润亮,又吸吮上蒂核,唇齿抿阖,将残留的腻滑舔尽。 手下加快速度的同时,舌尖也在拨弄,述尔开始深喘,不受控地夹住他脑袋,被他抬腕抵开,更专注地用舌苔刮压上去。 逼穴开始上下抽动,祝乐恪手渎的阴茎也到了顶点,在述尔开始攥他头发的时候,高潮的前一秒,乐恪直起身,就是不帮她。 他漠然地看着人掉眼泪,手中持续自撸,连释放都很平淡,最后勾起她的大腿,将精液一股股射在她阴阜。 白精溅去粉潮黏肉,沿着沟壑滑滴延流,大腿处,臀瓣处,后穴处全是点点白迹,那景象冲击视觉,是被玷辱后的诡谲美感,却撼动不了祝乐恪分毫。 他散漫动作着,俯下身轻拍述尔的脸,把她嘴中的布料抽出,点点唇瓣, “宝宝,把舌头伸出来。” 述尔的眼泪淌了满脸,她吸着鼻子终于哭出声音,是因为攀不到顶峰的欲渴,也是因为沉缅堕落的自厌,但她依旧听话地把舌头伸出,下一秒,腥涩漫溢鼻息,她尝到比眼泪更苦的东西。 完整了。 祝乐恪胸膛起伏,注视女孩被破坏、被脏污的面庞,他啄吻向她的唇瓣,终于回身与祝漾意对视。 “爽了。” “现在爽了。” 亮光刺目。 祝漾意在灯下看床畔小人,她在混乱的床被中蜷缩起身体,自我在欲望中消解,内里无尽迷茫。 祝漾意窥见真相,就再也不想袖手旁观。 他在这一刻是想着拯救吗? 并不。 他始终都是同谋,在暗影蛰伏的最上方墙角,等着被碾迫的述尔,全身心且唯一的拥抱。 “你真这样想吗?” 一道温吞踌躇的嗓音中断思绪。 祝漾意抬眸注视前方。 黄昏,燥闹,小炒店。 电风扇在头顶吹下微乎其微的风,女孩咬着吸管戳向瓶底,面庞干净,再无杂质。 她眼睛里有被打动的信任,半真半假,似是而非。 述尔再次确认着。 “祝漾意,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夕阳的澄光从祝漾意脸上渐慢消隐。 他在阴影至深处诚恳点头。 述尔笑了,牙齿尖尖似米粒,她说好。 “好呀,那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