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离青(校园伪骨)》 楔子 爱本该是一切前提。 - 陈瑕的名字本不叫陈瑕,是他那个古板的爷爷非说算过命,陈瑕七岁会夭折,起贱名好养活。 原来准备起什么,好像父母跟他说过,但上了高中,陈瑕也忘了。母亲据理力争,最后双方都让了一步,从陈狗剩改叫陈瑕,也算有个说法。 陈瑕往前十六年,没遇过什么好事。 是真没什么好事,母亲受不了父亲的老派,熬到小孩上初中终于离婚。 父亲带着他,才过了不到两年,就另娶了一个,带着小拖油瓶,住进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家。 后妈是个强硬的女人,看她那个女儿乖顺的模样,就知道他这种离经叛道的要做反面教材,背地里嘱咐一万遍她女儿别跟他学。 但他无所谓。不喜欢归不喜欢,后妈倒是不太干涉他,那份强硬全对她丈夫和女儿使。 那女孩叫余瓷,人如其名。 她人漂亮,尤其白,白得像过生日时爷爷送他那块羊脂玉佛牌。 初次见面那天,后妈拉着那女孩的手,昂着脑袋算了半天,将他俩手迭一起,笑着说,“我们家小瓷有弟弟了。” 余瓷不动声色地把手缩了缩,正好没碰到他手。他本也没动,到了这个年纪,早有男女大防的概念。 余瓷是天下第一好学生,他知道,初中那会儿就是远近闻名的高材生。她成绩很好,后来附中还是拿奖学金进来的。跟他不同,他是家里塞了十几万填进来的。 他就是要花陈永华的钱。 陈瑕看不起余瓷,正如余瓷也看不起他。 冷冷看他的眼,漠然的视线,和抿紧的唇。他都能猜到余瓷她妈背地里会怎么说他,他不在乎。 永远站在她妈身后,永远点头。平整的衣褶,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永远的mommy'slittlegirl,平庸、无趣之极。 陈瑕戴上耳机,耳机里他歌单少见的非摇滚乐曲《specialone》,朦朦胧胧的歌词娓娓唱来。 他低头轻哼,认定自己跟余瓷,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瓜葛。 如果那一天,他没有看到天下第一好学生与男生手牵手,在监控死角接吻。 或许真会如他所想。 -- 楔子已经写明女主会和男友亲嘴,还会牵手。 接受不了不要看。 怀抱收紧,像要把她骨肉碾碎。 南垣市终年雨季,好像没有晴日。 积云一团一团挨着,像一床旧棉被,换季时被塞进破旧编织袋里,拥挤得要崩开。 雨渗进年久失修的水泥地面,聚出一小汪浑浊的泥坑。 电单车驶过,溅出的蓄水脏了路人半个裤腿。还不等人多骂上两句,放学的走读生们熙熙攘攘涌出校门,叽叽喳喳的对话盖过所有呵斥。学生们迫不及待地离开,不到二十分钟,校门口已清静不少。 及膝的短裙晃不到两下,余瓷停下脚步,裙摆恢复平整。 光是看眼前人的派头,她都能猜到对方准备做什么。 少年低下头,深深地鞠躬,再站起身时,脸颊红成一片,带到脖颈泛出浅浅粉红。 她认识这人,叫陆斯宇,上一次月考,年级第二。 已经是第三次跟她表白,依旧声音发抖,好不紧张。 跟自己从来没有什么交集,余瓷只在排行榜上浅浅看过这人的名字。 他为什么会给自己表白,余瓷也弄不清楚。 “上一次……其实……之前……请,请问,可以给我一次机会,跟我交往吗?” 余瓷走神,半点没听清他前面说了什么。 第三次了,她视线扫过少年清隽脸庞,在执着什么呢? 少年在她的注视里,跃动的、期待的目光逐渐淡下去,像一只期待早春的针茅草与嫩枝叶的羚羊。 说不清是因为可怜,还是那跳动的叛逆之心死灰复燃。 上一次心脏像这样雀跃时,她做了至今为止最令她后悔的决定。 ——与她继父的儿子厮混,以此解压。 “好啊。”她说。 可能这是第二后悔的事。但管不了那么多。 只是想试试,余瓷还没有恋爱过。 纵使答应的那一刻她就已生出莫大的愧疚感,她不爱他。 但她暗地里笃定,对方也不存在多么伟大的爱意——说到底,他们都不熟悉。 “你,什,你答应我了?”陆斯宇不可置信,觅食的羚羊如它所想咬住嫩叶,清甜地咀嚼。 陆斯宇左右踱步,发出一声惊呼,很快强迫自己冷静,露出上下两排牙齿,又收住,显露出强装镇定的讨喜模样。 “我送你出校门吧?”他问。 余瓷点点头,与他并行走。 不知道陆斯宇的欢欣鼓舞里有几分表演的成分,这个年纪的男孩容易夸大他们内心的喜悦。 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奇怪的画面:享受嫩芽的羚羊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狮子,那悄悄靠近的肉食动物正张着血盆大口。一击致命,脖子被咬穿。 “明天见。”陆斯宇挥手。 余瓷终于回神,敷衍地跟他挥手告别。 进入车里,视线透过窗户,落在一辆摩托车上。通体纯黑,有红蓝色点缀,很是显眼。 汽车驶离的时候,有学生偷偷拍照。 那是陈瑕的摩托车,他从来不管自己会不会太过显眼。 或许从小被宠爱到大,才能有这种底气。 余瓷不太喜欢他。 隔着短裙,她隐秘地按了下大腿根处的牙印,有点痒。 忙把短裙抚平,佯装假寐。 他总喜欢咬,在她反复的伤疤附近,留下发烫的咬痕。 像口欲期的小孩,管不住牙齿。 一声刹车,余瓷自顾自推开车门,步伐愈发沉重。 她深呼吸三下,于扶手上按下指纹。 “你们会不会做事?一点小事,反反复复说多少遍了?” 刚推开门,女人的厉声呵斥刺入耳膜。 余瓷下意识看过去,余屏音将手机紧贴耳边,一边说话一边在客厅转圈,手腕上价值不菲的玉镯时而与手机碰撞一起,发出细微脆响。 好机会。 偷偷摸摸地换鞋,放轻脚步上楼,余瓷尽可能减轻自己存在感。 余屏音瞥了她背影一眼,继续呵斥下属。 平静而没有波澜地回到房间,余瓷松了一大口气。 她坐书桌前,展开一沓试卷。玻璃之外,是别人家墙壁,大片大片的爬山虎不要命地覆盖所有墙体,形成壮观的绿浪。 原本这里是客房,能有这一片绿色已是奢求。 她埋头解题,不再远望。 时间飞速流逝,手机适时弹出新消息,余瓷抬头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这会儿窗外的绿色尤其昏暗阴翳,余瓷默不作声地拉上窗帘。 她划开手机,母亲:叫陈瑕下楼吃饭。 明明余屏音最讨厌陈瑕,却总要造出这种好似很爱护他的证据来。 在演给谁看、为了谁演,余瓷不敢细想。 陈瑕房间与她房间是同一层。余瓷敲了敲门,根本没锁。她一面推门一面开口,“陈瑕……” 眼前的少年把半张脸藏在大一号的连帽卫衣下,余瓷视线里只有高耸挺直的鼻梁与天生带笑意的唇角。 不等她往下说,少年转头看她。 飞扬的浓眉下,单薄的眼皮压着长而纤细的睫毛,锐利的眼角隐约泛红,视线里带了一些散漫轻佻。 余瓷有点讨厌他的注视,他的眼神总是懒散疲乏,时不时仿佛透过你在看一些什么别的东西。 不是十足的、存在的东西,而是一种令人无所适从的视线。令人忍不住说他想听的,只是为了那视线移回来。 “shh.”陈瑕把食指竖直放双唇中间,示意她别说话。 另一只手还拿着镊子,他刚推开爬箱,把活鼠扔进透明玻璃柜里。 玻璃柜里,盘踞在角落的黑色长蛇不动声色地靠近,一瞬停滞过后,死死咬住活鼠的脖子,拧紧全身,一圈一圈地缠紧、绞杀,将猎物骨头全部碾碎。很快通红的口腔咬住猎物头部,怜爱地往下吞食。 余瓷喉咙发干,吞咽口水。无论看过多少次,还是会被这一幕吓到。 捕食结束,她抬起头,与陈瑕的目光撞上。 不知道陈瑕看了她多久。 “说起来,教蛇进行第一次绞杀时,会先喂那些还未睁开眼的乳鼠。它们很小,即使做得不好也不会伤到蛇。”他一边关上玻璃柜门,一边像是突然想到一个有趣事实。 “有意思的是,一些乳鼠在被绞紧时,会误以为进入母亲的怀抱。直到死都没有意识到抱紧她的生物,是要吃她的猎食者。” 看余瓷愣住,陈瑕嘴角划出常见的讽刺弧度,把镊子放到一边。 “什么事啊,高材生。” “吃饭了。” 陈瑕起身,贴着她身侧走过,靠近时,余瓷撇开脸,回避他落她身上的目光。 她跟着下楼,刚走下最后一层台阶,一位中年男人恰好从书房出来。他肩膀滚圆,倒不像寻常中年男人那般大腹便便。只是面庞被岁月的痕迹腐蚀,流露出一种圆滑的商人神情。 她找好时机出声,“叔叔。” 陈永华露出慈父的笑,“来,吃饭了。” 余屏音还在打电话,看到余瓷下楼,她也从客厅移步餐厅,余瓷听到最后一句,“行,挂了陪我女吃饭先。” 一家人坐齐,王嫂脚步麻利地上菜。等菜都上齐,陈永华一副当仁不让的姿态夹了第一筷子。余屏音对这种封建旧俗没什么好感,白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饭还没吃两口,余屏音开口问余瓷,“这次月考有把握吗?” 余瓷默不作声地放下刚挑起来的饭粒,“我尽量。” “上次月考拿了第一,这次就不行吗?你这孩子答大人话怎么就不能果断一点。”余屏音没好脸色。 陈永华连忙解围,“陈瑕啊,跟姐姐多学一点。” “学不来。”陈瑕接话很快,脸上漫开饶有兴味的笑容。 不对。余瓷本能地感到危险。 余屏音听到他这句话,看了一眼陈瑕,她挺看不起他的。 每天不知道在外面和什么人厮混,吊儿郎当,一点不像话。 “阿姨,你知不知道,管小孩太严,会管出男朋友。”他随口一句似的。 余屏音瞪大眼睛,声音尖利,“你交男朋友了?” 余瓷拿筷子太用力,指腹压出充血发红。 他怎么知道的? “余瓷,别给我装哑巴!”余屏音气极,“你也学坏了是不是——” 在余屏音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陈瑕接话道,“我开玩笑的,阿姨,你管余瓷管得太严了。” 余屏音顿时松懈,没理陈瑕,反而瞪一眼陈永华。 陈永华脸色一板,“给老子滚回房间去,天天没个正形,早知道生出个你这样的,不如早堕了好。” “早堕了好。”陈瑕双手揣兜,毫不在意地回房。 余瓷默默吃了几口,再也吃不下去,“叔叔妈妈你们慢吃,我先回房间写作业。” 她逃也似的离开饭桌,回到房间仍心神不宁。终于在全家熄灯之后敲响陈瑕房门。 陈瑕没睡,她知道。 陈瑕打开房门,倒不好奇余瓷的来访,好像重复过很多次一样。音响里放着很大声的摇滚乐,她没心情分辨那是什么歌。 蛇在爬柜里蜿蜒,余瓷忙收回视线。不管看多少次,她总会起鸡皮疙瘩。 台式电脑的风扇发着五颜六色的光,有点刺眼。陈瑕坐书桌前,手拍了拍大腿。 余瓷视线略过,咽下口水。 “我有事跟你说。” 陈瑕一动不动,手机屏幕朝上发出浅淡亮光,屏幕之中,有人偷拍了余瓷与陆斯宇一并出校门的背影。评论都在起哄,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本人也来认领,陆斯宇留言说:终于追到了。 余瓷闭上眼睛,“我有男朋友了,我们到此为止。” 再睁眼时,陈瑕起身,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撸起袖子,一边向她靠近。 余瓷被逼后退,直到整个人靠门上。她拧动门把手,陈瑕手覆上她手背,将她双手上提,按住。 “需要解压就拿我当泄欲工具,现在有了新玩具就要把旧的扔掉,余瓷,你好残忍。”嘴上这么说,他却没有半点伤痛的表情,那双浓郁的黑色瞳孔用轻佻的视线上下打量。 “来告别连内衣都不穿吗,余瓷?” 陈瑕手指隔着衣服,修长手指娴熟地挑动她薄薄校服之下的乳尖。 乳尖被玩得发硬,余瓷呼吸微滞,乱了一瞬。 “说完我要去洗澡了……不是告别,是回归正常。” 她一副理性正直、冠冕堂皇的模样。 “我们这样,本来就是不对的。” “一早就知道不对,现在才叫停,晚了吧。”他掀起少女的校服,白皙的小腹上有一些细碎的生长纹,还尚青涩的乳肉完整展露眼前。 “这才哪到哪呢,”陈瑕两指夹住少女乳尖,左右碾动,“要说乱伦,还没实实在在操过你。” “既然这样,就随你的心意,把‘不对’的事坐实吧?” 那双挑动她情欲的手指往她裙下探去,隔着薄薄一层布料,都能摸到湿滑水渍,“你情我愿,是互相帮忙。你不情愿,身下却湿成这样,叫什么呢?” “陈瑕,你放开……” “叫口嫌体正直。” 他扯着嘴角笑,强硬地摁住她要逃的双臂。 怀抱收紧,像要把她骨肉碾碎。 唇舌离开时,留下一圈仿佛软体动物爬过的涎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余瓷呼吸发颤。 从什么时候起他这么熟悉她的身体? 回忆没有意义,后悔是一种阻断药。恍然苏醒时,已经沉迷这种昏暗房间里的情欲游戏半年之久——或许更长。 夜晚跨入另一个人的房间,不需要语言,迂缓的爱抚,呼吸。避开嘴唇,却遍布全身的吻。 爬柜黯淡的uvb灯是唯一光源,照亮夜晚蛇行。细密的鳞片反出刺眼的光线。有一次深夜那冰凉的冷物越狱,注意到时它已经蜿蜒缠绕床沿,她发出的尖叫被摇滚乐掩盖,陈瑕故意让蛇缠绕小臂,冰冷鳞片滑过她的大腿,令她战栗不止。 无声的闪电划过天际,忽闪一道白影,轰鸣把她从回忆里送回来。 柔软的床榻,手腕被压得发疼。湿热鼻息拂过颈侧,他的唇舌近在咫尺,一路向下,灼热地亲吻少女脖颈,锁骨处留下抽象的牙印。 疼痛使她喉咙发紧,无形的黑暗笼罩她整颗心脏,她轻轻开口叫他的名字,“陈瑕,我说,放开我。” 陈瑕罔顾她毫无威严的强调,将乳肉吃进嘴里,刮蹭到他上颚。 舌尖冰凉好似蛇信吞吐,绕着少女乳尖舔舐。 指尖玩弄另一边,挤压、拉扯。 一阵一阵的快感从乳尖传到下腹,以至后腰都发麻。 余瓷咬唇,小腹不住收缩。 “你抛下我,是准备在陆斯宇面前露出这副模样?”陈瑕视线里掺杂些讽刺,说不上是对她,还是他一贯用这种眼神看人,“他能让你爽成这样?” 她呼吸发颤,连带声音也抖,“……和你无关。” 唇舌离开时,留下一圈仿佛软体动物爬过的涎线。 下腹被他指尖一寸寸侵入,两根手指陷入她两片外唇。寻常这个动作,总要令她感到更兴奋。 他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本是拨弄吉他的那双手,却陷入她腹下软肉,为了她的欢愉悉力取悦。 她失神了一瞬,直到陈瑕手指一个指节陷入她滑腻湿软的甬道,大致是练习吉他的缘故,他手指指尖要比常人更硬实。指尖的硬肉恰恰好顶住她体内敏感的那处。 陌生的知觉令她立刻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 他在扩张,做性交之前的扩张。 “我不愿意,你不可以强迫我。”她警告道。 说这句话时露出的天真神色,使陈瑕发出一声嗤笑。恶趣味破土而出,忍不住想要将她的所有愚蠢的期待打破。 不是的,你自以为是的秩序,可以被轻易毁坏。 手指黏腻的淫液抹大腿上,距离她腿根的伤疤很近。 陈瑕戏谑地看她,“在深夜敲我房间的门,又在我床上湿成这样,余瓷,你要向谁告状?” 话音刚落,陈瑕再一次插进去,中指与无名指整根没入,将少女穴口撑得满满当当。拇指在少女小核上揉弄,甬道之中粗粝指腹磨着她敏感的穴肉。 “不要!陈瑕——” 她不受控制地收紧穴肉,大腿夹紧又被推开。眼前人反而加快抽插的速度,快感堆积到顶点,避无可避地倾泄。 余瓷大口大口的喘息混进乐曲中。 扯了两片湿巾擦干净手指上的水渍,小臂内侧泛出淡粉,陈瑕有商有量地说,“我可以不操你,可我还没玩够。” 余瓷抬眼看他,昏黄灯光下,陈瑕戴的金属耳钉反出淡光,下腹瘦削紧绷,白皙的皮肤因摩擦发红。 “你为什么不找别人,”余瓷不解,又突然想起什么,“因为我最方便吗?” 她视线里,他难得不露出那种漠然置之的表情,反而被她的话噎住了一秒。 陈瑕皱眉,他不喜欢她的用词,即使她不是那个意思。他脑袋里有别的解释,但很模糊,转瞬即逝,他无法将还不成字句的思想传达出来。 “是。” 就像当初混迹在一块那样,因为离得最近,彼此利用起来方便且不留痕迹。 窗外的雨声终于喧闹着泼洒下来,砸窗户玻璃上,撞出清脆的响。 她把校服从胸口扯下,恢复那种令他讨厌的道貌岸然。 余瓷煞有介事地说,“成熟的人会选择更健康的解压方式。” 陈瑕才听明白,她想将这一切归于青春期叛逆,与不为人知的偷窃、以生病为借口的逃课混为一谈。她期待在很久以后的一次聚餐,对视里突然想起从前的荒唐事,尴尬地相视一笑,这就是全部。 他实在讨厌余瓷。 所以他注视余瓷纤细的眼角,和她额头上圆圆小小的痣。 他曾经有一秒觉得这颗痣可爱过。 “一年时间,如果不能让你求着我上你,我们就结束。” 余瓷慌了一秒,但思前想后也想不到,自己怎么会求着要跟他上床。 她认定陈瑕胜券在握的得意笑容,是迷惑她的无聊把戏。将时间延后,不过是定下具体日期的仪式感。 或许将时间延后,是为了他好去找新的搭档。 “不可以给我灌酒或是下药……强迫自愿也不算。” “当然。” “好,说定。” “一言为定。” 他昨晚好像也没睡好。 闹钟铃响,余瓷按灭噪音,让整个世界恢复寂静。她阖眼躺了会儿,一鼓作气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等她洗漱完下楼时,瞥了眼陈瑕的房间。 安静得仿佛无人居住。 厨房里,王婶搅动锅里的粥,冒出细密的小泡。她指点预备接她班的侄女,要她一边煎春卷,一边煎德国香肠。 忙得手忙脚乱时,余瓷下楼了。王婶舀几勺咸粥,配着春卷和煎饺,还有作为甜点的蛋挞。余瓷在餐桌坐下的同时,王婶已把早餐端上。 王婶总是为这种严丝合缝的小巧合而沾沾自喜。 余瓷却有点喘不过气,生活仿佛没有任何暂时性的休憩,一件事做完就要立即做另一件事。发呆和放空是大罪过。 从天花板到天花板之间,运输器械也被铁皮包裹。余瓷上车之前抬眼望了望天空,乌云密布,她忘记带伞。 不必回去取,车上有伞。但下车的时候,不小心忘拿也很正常。 这种使自己狼狈,忘记拿伞的惩罚,能带来一种近乎反抗权威的快感。 “小姐,伞。”司机提醒她。 “谢谢。”她眼皮比寻常更往下塌,司机毁掉了她的惩罚。 三步并两步走进教室。教室里人还不多,有一小伙女生聚在一块嬉笑打闹。 她默默从她们身边走过,刚放下书包,那伙人中一个女生追过来。 “余瓷!”周荔跟她招手。 她张牙舞爪地靠近,坐下时椅子与身后课桌撞一块。 还不等余瓷说些什么,周荔挤眉弄眼地问她,“你是不是答应陆斯宇表白了?” 余瓷不解,她没有跟任何人说,怎么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周荔翻出手机,她指甲涂得花里胡哨的,在余瓷眼前晃呀晃。 “喏,有人拍到你俩一起出校门。”周荔翻出表白墙的投稿,内容是一张她跟陆斯宇的背影。在树影摇曳下漫步,颇有种天作之合的般配。 这一条下光是好友点赞就不少。余瓷怀疑周荔加了全校人好友,所以才会有这么一大长串头像。 “陆斯宇还来认领了。”周荔滑到那一条评论。 终于追到了。陆斯宇说。 余瓷皱眉,他追过她? 她记忆里陆斯宇只是进行了三次表白。这算追吗?追女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你怎么想的啊,之前不是一直拒绝的么?” “说不清。” 早读结束后,余瓷趴桌上睡了会儿,刚睡着,周荔戳她,以一种八卦的眼神。余瓷暗叫不好,抬眼时,陆斯宇走进来。 他在二班,本能来一班的,班主任死不放人,说他是二班的定海神针。 “早上好,余瓷。”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坐她前桌,在她桌上放了一杯热奶茶。 余瓷连忙坐起身,半点瞌睡也没了。 “早上好。”余瓷抬眼看他,心如止水。奶茶很烫,暖手正好。她把双手捂上去,手心也逐渐发烫。 “是这样,昨天太紧张,都忘记问你的微信。”陆斯宇滑开手机屏幕。 余瓷犹豫一瞬,余光扫过看热闹的人群,陈瑕恰巧走进教室,他的朋友围上去。教室里太吵了,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方便吗?”陆斯宇垂眸,又一次,用他的羚羊眼,露出那种如果拒绝,会伤透他心的表情。 “好有情调啊,余瓷。”陈瑕声音从身后传来。 很意外的,她记得陈瑕的声音。有一点低,带着鼻音,懒得张嘴似的,总有些含糊不清。 他走到余瓷身侧,半点没理想跟他套近乎的陆斯宇,“你忘记校徽了,王婶让我拿给你。” 余瓷瞥一眼小小的金属徽章。今天不是周一,其实不戴校徽也没什么。她抬眼,与他对视。 陈瑕睡眼惺忪,眼下通红,眼睛里缺失平日里的攻击性,变得失焦,满是倦乏。他昨晚好像也没睡好。 “谢谢。”她咬着舌头说。 她一直以为离开家门就互相装作不熟,是二人的共识。长久以来的秩序感被打破,她有种危机感。 她伸手拿徽章,手指被他攥住,越用力越挣脱不开。 “周围还有人在看。”用的是服软的语气,气声。 陈瑕只是盯着她,用的是夜里的眼神,赤裸、烙烫,以及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流动的柔情。 “晚上见。”他轻笑着松开手,像无事发生一般地离开。回到属于他的后排,闷袖子里,倒头就睡。 指尖发麻,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此刻毒液正融入血管,令人颤栗的剧痛伴随空泛的幻觉,使她头晕目眩。 上课铃响,失真的《威斯敏斯特钟声》让她回神,看热闹的学生们散开。她匆忙扫了陆斯宇的二维码,发送好友请求。 他的头像是一张纯净的草原,或许是他旅游时拍的。 不愧是羚羊。 手机忽然跳出一则消息,她以为是陆斯宇通过了申请,点开看时,才发觉是陈瑕发的。 陈瑕0410:品味有这么差吗,余瓷,姓陆的也太丑了点。 她刚想回复,却看见他撤回消息,换了一句。 陈瑕0410:晚上十二点,我不锁门。 与此同时,陆斯宇也通过好友申请,还没打招呼,先问她。 陆斯宇:待会儿大课间,可不可以见你? 她想,如果这个人换作是陈瑕,他会低头啄吻 余瓷忍不住感到厌烦。 找她做什么,像寻常那些情侣一样依偎在一块、靠得极近,使他因手臂碰到她胸口而沾沾自喜吗? 重复一些看电影、逛街、节日礼物——或者因没有节日礼物而争吵、说毫无意义的承诺与契约……永无休止,直到生命的尽头,或是这段关系的终结吗? 看向周围聚在一块的女孩们,她们正在聊八卦,不知道是关于谁的。有个女孩注意到她看过来的视线受宠若惊,小声跟她打招呼。 余瓷僵硬地微笑,移开视线。 她感到这里没有人懂她,又因为拥有这种想法而心觉羞愧。 滑开手机,信息发给她浑然无知的男友。 鱼刺:好。 时间不受任何人控制,无情地向前推涌。明明她还没有任何准备,已经到大课间。 熙熙攘攘的学生们一股脑冲下教学楼去操场,教室内变得异常安静。 鬼使神差地,她回头看向班级后排,有人也趴桌子上,用不知道谁的衣服挡住阳光,睡得正香。 烂泥扶不上墙。妈妈是这么说的。 妈妈提醒她,在继父面前做做样子,背地里离他远点。 不用妈妈说,她也会这么做。 他太自由了,不受拘束。好像游离在规则之外,她讨厌他那副蔑视一切的神情。 “余瓷,走吗?”陆斯宇的声音跟陈瑕的不一样,刚变声的男孩,嗓子还有点公鸭嗓,说话总是上扬的。 “啊?”余瓷轻呼一声,她以为会约一个场地见,没想到陆斯宇直接来找她。 她又看了一眼陈瑕,他蒙在衣服里,睡得正香。 “我知道一个地方……没有人,监控也拍不到。”陆斯宇说这句话的时候脸颊“唰”一下变红,这个地方恐怕也是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的。 陆斯宇长得很乖,余瓷抬眼看他,是所有家长喜欢的好学生长相。眼眸清澈,鼻梁挺直,周正得有点过分。像是在帅哥尺格里,描摹出的长相。 她跟着陆斯宇下楼,任由陆斯宇牵她的手。 他发热的、汗津津的手心贴着她手心。 “我以为你会继续拒绝我,我都做好被拒绝一万次的准备了。”陆斯宇冲她笑,带着一种少年的悸动。 余瓷不知道说什么好,谈恋爱是这种感觉吗?她想抽离身体,想松开他的手。可来不及,陆斯宇带她来到教学楼的夹角。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四周寂静无声。 陆斯宇无师自通地环住她的腰。 “好喜欢你,余瓷。”热切的呼吸,湿漉漉的,使她嘴唇发干。 她是不是也应该说些什么回应他?可她说不出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难堪,把闭口不言当成一种默认。 “你不知道吧,一进学校我的所有视线就都被你吸引,你站人群里,我一眼就能找到。每一次你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我站在你身侧,偷偷看你。我觉得好幸福,我能离你这么近。”他说了好长一段。 余瓷有点感动,“谢谢。” 他低头,更靠近她一点。 外衣贴得紧紧的,很低地传达出暧昧的布料摩擦声音。 “我可不可以亲你?” 陈瑕就不会这样问。 陈瑕如果在这里,她想,如果这个人换作是陈瑕,他会低头啄吻她的唇侧。因她从前的拒绝,而小心翼翼地靠近,试探她的底线。 余瓷的皮肤变得滚烫,她不确定是否要将初吻与陆斯宇联系在一起。 但她实际上,从答应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她会和陆斯宇接吻。 余瓷好奇太久,亲吻是什么样的。 于是她点头。 余瓷怔怔看着陆斯宇的脸在她视线里变大,嘴唇被濡湿,他闭上了眼睛。 她想她也应该闭上眼睛,可她只是愣愣地瞪着眼。有什么滑滑凉凉的东西挤进来,有点恶心,半晌她才意识到是舌头。他的鼻息潮热,扑在她脸颊上。 没有半点缱绻与忘我,她在回想方才数学老师给她讲的那道题。导函数小于0,所以原函数单调递减,因此…… 陈瑕看着眼前贴合一块的小情侣,他们身体紧贴,好似要融为一体。陆斯宇低头拥吻,余瓷红着脸回应。她的手指攥着他的衣袖,他的双手搂紧她的后腰,好一对神仙眷侣。 她拒绝他的亲吻,但是男友就可以。 男友当然可以,男友本来就可以。 陈瑕面色不善,勾起的嘴角说不上在讽刺谁,没有半点笑意。他眯了眯眼,修长手指滑开屏幕,举起手机。 “茄子——”他咬着牙齿,近乎气音。 画面里微风轻拂,卷起少女的长发。少年捧住她的脸颊,温柔地吻着。青涩、朦胧的puppylove。 他更讨厌余瓷了。 昏暗的房间里,余瓷张开腿,跨坐陈瑕腰腹之 “你去哪了?”余瓷刚回教室,周荔从围成圈的人群中挤出来,“这学期的学生会申请意向表刚发,给你一张。” 她兴趣不大,想推掉。周荔搂住她臂弯,“就陪我嘛。” 眼前女孩作出一种小猫似的可怜样。 “哪个部门?” “宣传部。” 难以拒绝,余瓷匆匆填了。 “我帮你去交!”周荔一溜烟跑回人群,大摇大摆地问还有没有人要交,她一同送过去。 余瓷失笑,视线跟着周荔背影离开教室。虽然不曾跟周荔说过,她很喜欢周荔。 余瓷一向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偏偏那日换座位,周荔自顾自坐她旁边,至此再沉默也有话说。 余瓷的视线刻意忽视那一个角落,直到太阳落山。 独属于余瓷的房间内。写完作业,她翻出试卷。余瓷笃信勤能补拙,更别说她还算聪明。 刚写两道题,她听到楼下传来骂声。隐约能捕捉几个关键字,不够真切,却实在吸引她所有注意。 余瓷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把脑袋靠红木扶手上,她双手抱住小腿,蜷缩身体,尽可能减轻存在感。透过分割视线的楼梯,偷偷往楼下望去。 陈瑕散漫地跪在地上,漠然地抬脸。 他左手边掉了两根燃至一半的香烟,烟雾还在往上升腾。 “你从我钱包里拿掉多少钱?哪个教你这样做的?”陈永华无比恼火。 陈瑕懒得理他,从烟盒里又拿出一根,膝行捡起被打掉的打火机,点燃。 倒也不抽,示威似的,指尖暗焰忽明忽灭。 又一次,陈永华一巴掌把他手里香烟打掉,余瓷这下终于明白一旁掉地上的断烟从何而来。 陈瑕轻轻“啧”了一声,语气满是不耐。 “真没想到,我陈永华养出一个小偷。管你吃管你穿,什么都依着你,现在呢?”他看似苦口婆心。 “我没拿。”陈瑕平静地道。 “还撒谎,喜欢做骗子是吧?我养不起你,养不了你了,你滚吧,滚出我家。”陈永华背对着她,她看不出表情。 “自力更生去。你也十六岁,可以打工了。” 陈瑕仰头,缓慢地舒展脖颈,视线与她撞上,灰暗的瞳孔漫不经心地扫过,她连忙背过身。 他应当没看到她,余瓷自我安抚道,他被他爸训呢,哪能注意到她。 “……畜牲,不孝子,败类,我真是恨不得你骑你那摩托车,早点撞死算了!” 底下传来陈永华的贬低,他一巴掌拍餐桌上,巨大的噪音吓得她心都颤了两颤。 余瓷听得心惊胆战,慌忙蹲下,视线偷偷越过红木扶手。 楼梯之下,陈永华给了陈瑕两记耳光,清脆、响亮,他脸颊上泛出手掌印状的红痕,耳垂流血,像是那两耳光把他耳钉打掉了。 电话嗡鸣响起,陈永华走进厨房接通。 另一边的陈瑕,用手指背面一寸一寸蹭过脸上的红印,他垂眸,再抬眼时,正正好与她对上视线。 他不以为意地咧嘴冲她笑,轻轻地指尖向上打了个招呼,仿佛这会儿狼狈的不是他。 这一次她很确信,陈瑕看到她了。 十一点四十九分,余瓷坐床铺上。距离陈瑕给的时间,还有十一分钟。 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决定要不要去找他。 她洗过澡了,换上长长的棉质睡裙,迈步时裙摆会轻柔地拂过小腿。 记忆里陈永华的骂声与陈瑕漠然的表情混在一块,搅出光脚踩木地板的闷响,以及拧开门把手的轻微“咔哒”声。 余瓷轻轻阖上房门,默不作声地反锁。 房间内没开大灯,陈瑕坐在黑暗的角落里,食指与拇指夹住一只玻璃杯,杯子里一块球冰融了一半,在酒液里沉浮。 余瓷走近,抢他手里的酒杯。陈瑕抬高避开她手,“没怎么喝,图个气氛。” “我也图个气氛。” 陈瑕视线扫过她凑近的脸侧,松手,把玻璃杯递给她。 余瓷抿了一口,接着毫无品酒操守地闷了一大半。浓郁的酒液冲入口腔,她不住咳嗽。 音响里的歌她早听熟悉,foreignfigures的《darkroom》。低沉颓废的声音仿佛一边引诱,一边轻描淡写地将沉沦的代价说明。 tothedarkroom 在黑暗寓所 whereyourpain’stheonlyonetogreetyou 只有痛苦会为你带来问候 downwego 我们往下沉沦 昏暗的房间里,余瓷张开腿,跨坐陈瑕腰腹之上。少女仰头,将余下酒液一饮而尽,一些酒液顺着她脖侧流下,濡湿睡裙。 不需要语言,他们达成奇怪的共识。谁受训斥,谁被安抚。 他的手臂搂住她的腰,指腹滑过少女背脊,轻轻摩挲。 刚才酒喝得太急,有点脑袋发晕,她索性整个人趴眼前人身上,双手环住他脖子。 陈瑕随着音乐轻声哼唱,就在耳边,低沉、迷人的靡靡之音,“tothedarkroom,canyougetthroughallthepaininsideyou?downwe……” 在黑暗寓所,你能熬过最深处的痛苦吗?我们往下…… “怎么回事啊陈瑕,被你爹骂一回,颓成这样。”余瓷笑着,真有些醉了,露出几颗齐整的牙齿。手心从腹部往下,一寸一寸摸。 不说还好,说到这个,陈瑕手指虚握一下。眼角瞥过她发烫的脸颊,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他嘴角勾了勾,带一点促狭,与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兴师问罪。 “余瓷,接吻好玩吗?” -- 不会翻歌词,凑合看。 多谢读者朋友们的珍珠。 余瓷屏住呼吸,像一只濒死的海鸟。 “不好玩,又湿又滑,有点恶心。”余瓷这会儿脑袋发晕,她迷蒙地说。眉头紧皱,好像想起早上的吻,露出嫌恶的神情。 陈瑕笑了,扣住她乱摸的手指,似哄似骗,“我跟他不一样。” 飘窗外,远远的有暮夜灯火,凄冷地闪烁。身下体温微薄地隔着布料传来,余瓷看着陈瑕在黑暗中微微反光的眼,还有那双翕动着,总是上挑,勾出讽刺、好像谁都看不起笑容的双唇。 正如她所想,陈瑕的吻落于她唇侧,轻柔、迟缓,他没有闭上眼睛,依旧与她对视着。看着她愣怔的模样,试探一般地啄吻,直到彻底覆上她的唇。 他的唇好凉,又好软,淡淡的薄荷味道顺着贴合唇溢出来。 情热的赤裸视线,以及更深处藏着的欲念,在注视之中逐渐析出。 陈瑕手指扣得愈来愈紧,有一种被钳制的错觉。 呼吸开始颤栗,宇宙轻柔地旋转。 她闭上眼,任由这个吻将她带入大脑空白的漩涡中。 湿软的舌尖舔过她唇肉,有点发痒。她轻轻张嘴,舌尖贪得无厌,勾住她的小舌。有野火燎烧,房间里氧气稀薄。呼吸灼热,近在咫尺。 她愈发无法思考,任由唇舌挑引,勾缠一块。 窗外有车驶过,一束光从房间流溢,她恍惚了一瞬,仿佛那束灯光是无影灯,而她正躺在手术室,血管里被注入过量的戊巴比妥麻醉剂。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虚无的梦境。 然后她听见陈瑕声音低哑,“忘掉和别人的,记住我给你的。” 与他接吻了。 余瓷后知后觉。 她总想着吻要给以后的爱人,带着一种天真的少女期盼。心脏的荒原感到潮湿,因为她已经发觉不是所有吻都令人餍足。 陈瑕松开她的双手,终于得以解放。 从水面扬起脑袋,呼吸畅快许多。 无法回答。 她回避浮在空气里的暧昧气息,隔着他灰色睡裤描摹形状。陈瑕呼吸微滞。 明明一开始还要他来教,现在却无比娴熟地描摹形状。不用等他说多余的语言,手指越过布料,冰凉地触及他的性器。硬得发胀。 房间昏暗,她看不清晰。仍带一点羞赧,手心贴着滚烫肉柱,她撇过脸去。 握紧,上下套弄。 一时不查,陈瑕将她保守的棉睡裙撩开,捧起她一边乳肉,两指捏紧,上下搓揉。余瓷抖了一抖,乳尖不争气地挺立着。被他分心,余瓷枉顾了手下动作。 “学这么久还学不会,以后给你男朋友撸可怎么办啊?”陈瑕恢复寻常那副吊儿郎当模样,嫌她动作慢,握住她的手更快地撸动。 “我才不会——” 他唇缝游出一丝狡黠的笑,“嗯,只给我撸。” 她皱眉抽手,偏偏被他握着,她极不情愿地,“你快点。” “快不了,”他明着耍无赖,手指从她肋上滑至小腹,“不够刺激,射不出来。” 余瓷眉头紧锁,“那你自己想办法。” “真要我想啊,那就,”陈瑕视线落下,余瓷慎得慌,都想好怎么拒绝了,他才悠悠道,“你亲上来,亲上来射得快。” 才亲过,也不算过分,余瓷食髓知味,反倒不好拒绝。 她不情不愿地凑近,唇瓣压上去,很快被他的气息席卷。 方才的缠绵不是错觉,他令她忘情,余瓷屏住呼吸,像一只濒死的海鸟。迷蒙地交吻,任由海潮将她带到不知哪里去。 “好湿。”手指挑开少女裙下薄薄一层内裤,黏腻的淫液濡湿他指尖。 余瓷要挣开,被他手臂按住脑袋。肩胛骨压着有些疼,她才恍觉他不知什么时候松开她握紧的手。 陈瑕揉按她发胀的小核,快感不受控地袭来。她微弱的喘息揉进深沉的吻里,全身发软。 这人半点不放过她,指腹不停摩擦,挑动,她的呻吟也变得更加无可自抑。 “哈啊……唔……” 他松开她的唇,灼热的呼吸扑在她耳廓,“我们在你小男友面前也这么玩吧,给他看看你会被我玩得有多爽……” 她想骂他,却又抵不过身下的快感,浑身发软,唇舌也没了力气。 “余瓷,别这么快高潮,我还没消气呢。”他声音沙哑。 她已经无暇顾及消哪门子气,她不住颤栗,身下就要达到顶点。 “看着我,嗯?抬起脸,让我看看我们高材生高潮的样子。”他挑起她下颌,迫使她抬头。 余瓷闭上眼睛,回避视线。但她知道他在看,那双明彻的眼正盯着她。 注视。 “不要……呜,啊啊……!” 浪潮将她送上顶点,小腹痉挛,她抓紧他衣领。高潮来得太猛烈,余瓷狼狈地喘息。 “骗子。”她咬牙。 “还没结束,不要着急。”不等她彻底缓过劲,陈瑕将她反压身下,手指再一次埋入她双腿之间,重重地在她刚高潮过的小核上按下。 “这会儿是不是很容易到第二次啊,余瓷?”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丢下我。 她是见过陈瑕弹吉他的。 那天她在学校问问留晚了,正巧路过琴房。 陈瑕站在人群中间,指尖随意地勾拨琴弦。她早已忘却他唱什么,视线里只有那双手。指骨圆润,指节修长,清瘦的手腕连接小臂,用力时能够看到手背一小节青筋微鼓,小臂肌肉线条纤长明晰。 从那一日起,她有时会无意识关注他的手。 低低夹着烟的指尖,被父亲激怒时握紧又松懈的掌心。 以及此刻,指奸她的手指。 手指贴住穴口边壁,指腹正贴住她敏感的软肉。触感太过清晰,她避之不及。 狭小的飘窗上,她无处可退。 陈瑕咬住她肩膀,留下荆棘环一般的牙印。 “嘶,你属狗的吗……”余瓷吃痛。 “怎么还是这句,骂点新鲜的。”陈瑕贴住她颈侧,细密的吻与啃咬在她锁骨与肩颈处遍布。 “滚啊……哼嗯……”她余下的话哽在喉间。 陈瑕的吻愈发靠下,直到唇舌含住她乳尖。吸吮、舔弄,他太过明白该如何侍奉她。 “余瓷,你……”想说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丢下我。 心烦意乱地压下去,陈瑕很刻意地说,“你好废啊,光是用手就被玩成这样了。” 她刚想骂回去,陈瑕沉默地深入,加快了力道,仿佛在泄愤。 他声音压低,含糊着说,“要是被操,你得爽成什么样啊。” 分不清在怪声怪气,还是真这么想。她无暇分辨,呼吸愈发炽热,口唇也变得滚烫。 就快要……又一次…… 忽地停下,那些即将跃升的浪潮,在寂静之中沸腾的岩浆,被猛地截停。 “别闹……你快。”卡在边缘到不了,她有点难受。 “多求求我,余瓷,我消气了就让你到。” “你发什么疯……” 他的手指轻缓地揉,余瓷本就在边缘,大腿不住夹紧。 “我说,求求我。” 余瓷对上他的视线,汹涌的欲望里掺杂丝丝点点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她有点烦了,搞不懂他哪来的脾气,莫名其妙。 “你别把从你爹那里受的气撒我身上。”她自顾自伸手,要自己纾解,被他反手抓住手腕。 他欲言又止了半晌,闷闷地说,“用腿好不好?用大腿帮我夹出来。” “……变态。”余瓷嘴上这么说,身体倒是推他躺着,自顾自坐了上去。 到底是他受了罪。 余瓷解开他睡衣扣子,视线略过他的双眼,往下。 脖颈处好像被她无意间留下吻痕。锁骨处也被她抓挠出好几道红痕,她报复性地为他留下相似的痕迹。胸腹早已狼狈不堪,她好像被陈瑕染上了坏习惯,也喜欢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只是她不用牙。 前几日被陈永华砸茶杯的腹侧仍然淤青,昏暗的光线里,伤口看起来乌黑一团。有几道陈旧的伤疤,她也不知道来处。 顺着腹部的沟壑,铜头皮带抽打的痕迹嵌入陈瑕的上身。 余瓷的手指摸过其中一道,这总是令她惶恐,陈永华会对陈瑕下这么重的手吗? 她记忆里,他左手小臂上也有一道。 仿佛能勾勒出现场。 大概是天气的缘故,稍微有一丝发烫的手碰到他伤口时,比寻常皮肤要更痒。陈瑕闷哼一声。他胸腹往下收,躲了一下。 陈瑕不喜欢她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他。 怜悯天性带着傲慢。 她有什么资格可怜她?她不过也是可怜虫一个。 “看够了没有?”他这句话带着点不耐烦。 “又不是没看过。”余瓷嘟囔着,又瞥了一眼腹侧最明显的那道伤口。 她双腿跨坐他身前,大腿夹住那物什,烫得好似要灼烧她大腿内侧皮肤。 双腿夹紧,手心被前端吐出的前列腺液濡湿,少女忍着手心的黏腻,上下刮蹭。 “你到底生得哪门子气?”余瓷依旧不解。 他被陈永华打得不少,从没这么大气性过。 “……他自己打牌输的钱,要赖我身上,”陈瑕被噎第二回,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索性换掉话题,“再夹紧点。” 余瓷烦他命令式语气,懒得跟他计较。又是被亲又是被咬,折腾了好一会儿,最后耐不住他求,由着他射在小腹上。 她刚松一口气,又被他按住大腿,双唇贴住小核,坏心地舔舐。方才本来就差一点,还坚持不到五分钟,余瓷喘息着泄身。 磨了好久,腿心隐约发痛。 余瓷小腿还发软,她有点匆忙地跳下飘窗,心跳好乱。仿佛有山雨欲来,将她淋个透彻,再卷入无法承受的漩涡之中。 她还没走两步路,身后陈瑕顺带一问似的,声音漫不经心地浮进她耳孔。 “你跟那男的,想处多久?” 他死了余瓷会哭吗? 眼前的女孩愣怔一下,他知道她听见了。但她恍若浑然无知,关上房门。 幽暗的房间顿时显得格外空旷,球冰彻底融化,冲淡余下那点酒液。 陈瑕举起酒杯,手指与她在玻璃杯上留下的小巧的指纹贴合,将寡淡无味的酒液一饮而尽。 点燃一支烟,不抽,只是夹在指间,时不时弹一下烟灰。 他的目光落进这会儿还灯火辉煌的远处。 那里一片光明,纵使是夜晚,霓虹灯闪烁耀眼光芒,绚丽灿烂。 余瓷总有一天会像这些灯火一样,隔着玻璃,使他只能远远窥看。 早知道的事实,怎么这会儿又想起来了。 今天陈永华说干脆撞死算了。 陈瑕很认可,撞死算了,尸骨无存更好。 他死了余瓷会哭吗? 会的吧。好歹也同一屋檐下这么段日子,她没那么冷血。 有点想看她哭。 脑海里浮现自己葬礼的样子,大脑不受控制,拟出一个给余瓷撑伞的男人。 啧,陆斯宇给她下什么迷魂药了,还是说她就喜欢好学生那款? 烟头忽明忽灭,袅袅升起的烟雾黯淡失真。 有点烦。想去跑山。 说走就走。 陈瑕起身,按灭烟火。 离去之前,鬼使神差地,瞥见屋外卫生间里有什么反光。 不是镜子。 陈瑕按开控制灯光的开关,洗手池上方,一枚刀片正静默地躺在那里。 她第二次忘记收起刀片了。 陈瑕用钱包里摆样子的绒布包裹,夹进钱包里放照片的夹层。 上一次的刀片也在这,两枚刀片挤一块,撑起一个鼓起的小坡。 度过一个安然无恙的周末。 星期天与周荔在书店逛了好一会儿。 周荔拉她去猫咪咖啡厅,回到家她把衣服先一步洗了烘干,没被妈妈发现,余瓷高兴到周一。 她与周荔悄悄在身后勾手,无聊的晨会讲话,没有几个人认真在听。 除了通报批评。 “陈瑕、齐迟星、施凡,上星期四在排练室喝酒抽烟,给予警告处分一次。”主席台上教导主任表情严肃。 台下议论纷纷。在大多循规蹈矩的学生里,这样的新闻是无聊生活的调剂品。 余瓷顿住,周荔连勾她手好几下,见她没理,笑嘻嘻地放低声音,“你弟又闯祸了。” 说不上第几次,他是通报批评的常客。 小惩大诫,最夸张也不过严重警告。 毕竟校长也姓陈,算起来陈瑕叫他一声伯父。过年还会走动。 但余瓷想不明白,大课间被叫到教导主任办公室的,为什么是她。 “坐。”教导主任表情一松,保温杯里漫出淡淡茶香。 “严老师,有什么事吗?”余瓷不明所以。 严老师喝了一口茶,悠悠地说,“校园墙上拍的那个照片,是真的吗?” 余瓷垂眸,声音冷硬,“不是。” 谁会承认? “没关系,你如果真跟陆同学谈恋爱,老师祝福。不要做冲动的事,你们可以互相学习进步。”严老师跟她说话,语气也松快很多。 余瓷不置可否,静待她下文。 “最近老师看你投学生会申请了,很积极嘛。” “谢谢老师。”余瓷作出乖巧的模样,点点头。她有点想走了。 “是这样,最近呢,你弟弟陈瑕,我们挺头疼的。” 终于。余瓷实在讨厌大人说话,总是弯弯绕很多,半天才说到正事。 “既然你有意向进学生会,也是愿意为学校做贡献,老师给你一个特殊的职务。他们那个乐队,在筹划一年后的高中生音乐节,报名表发到我们这里了,也是一个为学校争光的好机会……你当他们经纪人吧。”严老师把几张报名表递给她。 余瓷低头,目光落报名表上。 “野草”高中生音乐节。报名表上像模像样地写明,需要有一位经纪人。 “需要有人管管这几个混小子,你们年轻人不是都说,姐姐对弟弟有血脉压制吗。你也不用真做什么,他们如果又要犯浑,你提前跟我说。” 余瓷想咬指甲,看到严老师的目光,手指微抬,又压下去。 她跟陈瑕是重组家庭的事,上高中后没人提过。她也不好在这会儿突然提起。 “您不如直说让我去做卧底。”她失笑。 话说到这里,不答应也得答应。放学后,余瓷坐教室里磨蹭了好一会儿。 她是真不想去。没办法。 强拖着身体去排练室,推开门的瞬间,调试设备的几人都回头看她。 陈瑕背着吉他,校服松松垮垮地搭在小臂。 此刻的目光里带几分戏谑,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卧底,这一点很不好受。 她尽可能官方,“你们收到学校通知了吗,我是你们的经纪人。” “收到了吗?”陈瑕回头。 “好像还真有通知,”齐迟星眼睛弯弯,“余同学你好。” 齐迟星是音乐社社长,也是陈瑕那个乐队的贝斯手。他有种近乎古怪的自来熟,余瓷梗着脖子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们做你们的事,我做我的,互不打扰。”她对陈瑕说。 “deal.” 她自顾自坐一旁椅子上,拿出一本《作文素材》来读。 音乐声响起,余瓷视线一顿。 陈瑕咬字低沉又绵软,余瓷想集中注意力看书,看了半天还在那几行打转。 即使听不出他们在排练什么歌。 陈瑕的声音带着笑,肆意随性,咬字清晰,“onenight,youcameonovertome.latenight,wesharedadrinkorthree……” 那天晚上,你来找我。是一个深夜,我们喝了三杯…… 有点好听。 她把手机音量调至最低,输入她听出的几句歌词。视线不住往歌词下扫。 likeasummerdaythatsalwayslong 正如一个永远漫长的夏日 werepelthewetoftears 我们驱逐泪水的潮湿 …… likeawindydaythatsalwayswrong 就像一个错误的大风天 wetakeshelterwherewecan 我们力所能及地找地方避难 -- 歌是temples的《sheltersong》,自译。 如果不是陈瑕就好了。 终于结束了。 余瓷如释重负,眼前是收拾东西的成员们,排练没有很久,对她来说,没想象中那么难度过。 《作文素材》收进包里,她刚拉上拉链。 陈瑕路过她,跟旁边人讲话。 他背着琴盒,冲还在收拾的施凡扬了扬下巴,“走了,喝酒去。” 施凡将鼓锤放进包里,也起身。余瓷跟他交集不多,记忆里他是陈瑕朋友里更沉默寡言的那一个。 余瓷回过视线,跟陈瑕身后,不满道,“你们不能去,你们还是高中生。” “象征性管管就行了,余瓷,装什么。” “本来高中生就不应该……”余瓷趔趄一下,综合楼最后一层台阶容易摔。 “行,我们不是去喝酒,是去咖啡店坐着写作业,”陈瑕看她光顾着吵,扶了一下,“看路。” “真的?” “骗你的。” “……我要跟老师说了。” “多大了还动不动告老师。”陈瑕戴上头盔,把另一个扔给她。 余瓷条件反射接过头盔,“……” 他长腿一迈,“上车,告老师得有证据吧?” 她犹豫了一瞬,或许是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也或许是她好奇骑摩托车的感觉很久。 “抱紧。”陈瑕提醒她一句,她虚虚地拽着他的衣服角。 引擎轰鸣声在空气中回响。 摩托车开起来的瞬间,她急忙抱紧他。 “你开慢点。”她有点慌张。 “最慢了。”陈瑕看着早越过他俩去的朋友,还有追在身后不时就要越过去的电单车。 想笑,又怕刺激余瓷。 他身后的女孩,心脏怦怦直跳。说不上为什么,在风中,她仿佛是自由的。有那么一瞬间,她理解了陈瑕。 如果目的地不是看上去脏兮兮、被炭笔与油漆画上古怪涂饰的酒吧后门,也许她上扬的嘴角不会那么快僵持。 齐迟星跟她又打了个招呼,像是没想到她会来到这里,施凡看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话。二人并行,先一步进门。 “害怕了?害怕就回去。”陈瑕推开门,像是在等她的决定。 门内更多古怪的绘画,她捕捉到一个山羊头,好一些倒十字架,还有费解的涂鸦,语法错误的、满是脏话的英文句式。 她不想在陈瑕眼前露怯。 “不害怕。”她咬牙闯进去,一鼓作气。 酒吧在地下,有一道长长的台阶,像是撒旦或是什么邪恶之物的家门。撩开最后一道门帘之前,余瓷突然萌生了一股莫名的悸动。 仿佛她并不是来查处证据,而是在放学后的时间里,偷偷与男孩子跑酒吧里。 这个男孩子正在她身后,离得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炙热。他们时常深夜混迹在一块,像所有叛逆的坏孩子那样。 她回过头,陈瑕下巴微抬,半点不着急,侧脸的弧线溶进晦暗的晕光里。如果不是陈瑕就好了。她想。她一定会在这个小小的夹角与他接吻。 他忽然低下脑袋,声音离得好近,让她想起那些夜里的缠绵,他打破了她在内心建立起的小小规则,“余瓷,考虑清楚。” 里面是陈瑕的领地。 余瓷听懂他在说什么。走进去就会走进陈瑕的世界。了解她装作浑然无知的那些。 她可以永远躲在这一侧的黑暗里,现在就转身逃出去。 余瓷撩开那道遮光的门帘时,手指在发颤。 而这个不算光明的世界,与她的想象却不太相同。有点吵,但顾客都自顾自地坐椅子上,嬉笑聊天,好像没那么恐怖。 陈瑕带她坐吧台上,跟调酒师打招呼说,“这我姐,麻烦您看好她。给她调杯无酒精的,钱从我工资里扣。” 来不及问工资是怎么回事,陈瑕又牵住她手,“待得不舒服就早点回去。” 余瓷咬唇,“我跟妈妈说了,要完成学校任务,晚点回去。” 他唇角弧度渐深,笑道,“好学生也会撒谎啊。” 余瓷撇开眼,没说话。 她一直会的,很早就会了。 她的目光顺着陈瑕背影看过去,他们在舞台边的角落,几人讨论些什么。 他们不是来这里喝酒,是来这里表演。 有点不好意思。余瓷怯怯地看着上一个乐手离开,陈瑕几人上台。 “你要喝什么?可乐?果汁?”调酒师问她。 “橙汁……” 妈妈不让她喝碳酸饮料。妈妈说,碳酸饮料会腐坏牙齿。 “不,可乐,谢谢。” 她视线又转回去,陈瑕已站在舞台正中央。 鼓点与贝斯先行,观众很给面子,欢呼如潮水涌来。一些柔和金色光斑旋转四散,陈瑕垂眸,散漫地随着韵律敲拍吉他。他的嗓音微沉,细密地嵌合进曲子里。 好像他天生就属于这个地方。 keepinthedarktostayoutofthelight 在黑暗中远离光线 keepinthedarktostayoutofthelight 在黑暗中远离光明 …… dreamonandsleepwon'tsaveyoufromthenight 沉迷梦境与睡眠无法将你从夜晚拯救 drinkup,darling,restinwine 畅饮吧,亲爱的,在醉意里暂时休息 余瓷喝下一口可乐,气泡绵密蒸腾,细腻地从舌尖滑过,刺鼻的甜有些呛嗓子。 酒吧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调酒师无暇顾及她,她也不想受对方过多照拂。 但她没有想到,会有人从身后环住她,一边打招呼,一边贴近她的肩膀,“第一次来吗,小姑娘?” -- 《keep?in?the?dark》temples “drinkup,darling,restinwine”这句spotify上是“dressedinwhite”。我尊重自己耳朵的意见。 如果耳朵有错,就当是男主的改编吧。 她期望自己生一场大病,或是检测出癌症。 余瓷犹豫了一瞬,还是在日记本上写下补习的段落。她也不明白到底在骗谁,好像在日记本里这么写,就能够改变发生过的事一样。 在最后几行落下“希望月考能维持住好名次”几个字,她合上笔记本。撩开衣柜的衣服,还有迭得整整齐齐的裤子,将日记本放进衣柜的暗门里。 她在这里藏了日记、钱,以及一本西尔维亚·普拉斯的诗集《爱丽尔》。 在余瓷书写日记的夜晚,方才的男人正倒小巷子里。 面庞朝上,满脸血污。齐迟星蹲下,几张钞票扔男人脸上。 “你手机里的东西,够你蹲挺久了。去报警呗,都等着呢。”齐迟星笑笑,拍了拍他的脸颊。 不好暴露余瓷来过酒吧,不方便报警。动不了文的,就用暴力解决。 “喂,这样行了吧,”齐迟星跟视频那头的陈瑕说,“再打给打死了。” “不会死,我有分寸。”施凡闷闷地说。 齐迟星瞥他一眼,“不是说你。” “嗯。”陈瑕情绪不算高涨,隔着屏幕看着男人惨状,视线扫过搂余瓷的那双手。 可惜不能砍下来。 得到应答,齐迟星起身离开,施凡跟他后面,佯装无知地踩过地上男人的手,发出一声痛呼。 夜色平静无波。 月考的日子到来得很快。没有人做好准备,包括余瓷。 考试前一日,陆斯宇找过来,问她,想不想要跟他一个班。 余瓷知道他想听什么答案,但她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不想要他过来。 余瓷心神不宁,谈恋爱是这样的吗? 是有参照的,学校里有另一对几近公认的情侣。他们日日黏在一块,像连体婴儿。 她排斥陆斯宇的靠近。她想她会排斥所有人的靠近。她不适合恋爱。 发卷子时,鬼使神差地,她用余光扫了一眼陈瑕。陈瑕趴卷子上,闭眼就是睡。除了名字,什么也没写。 烂泥扶不上墙。 余瓷终于回神看题。 说不上是被陆斯宇动摇心志,或者就是粗心大意。 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刻,她期望自己生一场大病,或是检测出癌症。 学校只公布年级前十的排名,美化为光荣榜,余瓷看到自己的名字,第四名。 她身体颤抖,面色灰白。 血液凝滞,有别的东西在翻江倒海,余瓷恍惚好一会儿才复通呼吸。 视线之外,陈瑕手撑着脑袋,一边百无聊赖地转笔,一边盯着她看。 她实在是好脆弱。任何一点苦难都会将她打倒。 像一个必须在真空中运行的优良机械,随便一些小波折都会无法运转。 他有点不爽。余屏音是真的半点不会养女儿。 他打赌,余瓷没有在室外泥地里踩过半个水坑。 余瓷踏进家门前,做了半个小时心理建设。 余屏音一定已经看到成绩单,也知道她的名次。每一次都是,余屏音会守着时间问老师。不能公示成绩,余屏音就私下问。 没关系,她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次考回来就好。 与她猜测得不同,她以为余屏音会在沙发上等她。 从前都是这样,余屏音会坐沙发上讲电话,冷落她一阵。等她心理防线崩溃,才开始讲话。 她呆滞了一会儿,低头看鞋,余屏音的拖鞋还在,原来是妈妈还没有回家。 余瓷做贼似的回房间,一边抄错题,一边等待审判的降临。 门开阖了三次,每一次她都神经紧绷。但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回到房间。 鬼使神差地,余瓷拉开衣柜,掀起堆放好的裤子,撬开小小的暗门。 钱整整齐齐地迭放在角落,日记本的搭扣紧紧扣着,很好,很好。 但是那个空隙,她无法忽略。 诗集不见了。 她上次读完随手放其他地方了吗?余瓷满房间地翻找。书桌上没有,抽屉里没有,床头柜里也没有。 她记得,她记得在暗门里——她上次看完放回去了的。 有人拿走了它。 余瓷不住地颤抖,甚至无法强迫自己冷静。她脸色惨白,后颈发寒。令她毛骨悚然的预感袭来,灰蒙蒙地仿佛贴身而过。 不需要推测,她知道是谁拿走了它。原来妈妈知道,妈妈一直知道。这就是她的惩罚。 她有些反胃,头晕目眩。 是她不好。她没有背熟公式。她可以考第一名的,本来可以的。 余瓷翻出公式书,背了几句,却更加恍惚。她看不清那些字句,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将她的所有思绪搅弄得翻天覆地。 闯进卫生间,手里书还没落下。抱住马桶,胃酸上涌,喉管火辣辣地疼。来不及反应,晚饭都吐了出来。 好像要把自己的内脏全呕出来,浑浊地涌动。 已经顾不上眼泪与狼狈,余瓷抬眼看向公式书,罗尔中值定理下面是柯西中值定理。好,能聚焦了。 “真是健康的解压方式啊。” 她抬眼,陈瑕双手交叉,倚门框上。一如往常的讽刺语气。目光交汇时,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 如果世上真有神,令她不再痛苦吧。 她或许是一支摇曳的烛火,此刻已然熄灭了。虽然没有燃尽,但早没有作用。 “不关你事。”余瓷大口喘着气,吐过之后半点没好,反而更加难受。 视线梭巡,上一回的刀片她藏哪里来着? “确实不关我事。”陈瑕一把关上门,反锁。为她按下冲水键。 噪音仿佛要撕破她的耳膜。她无暇理他。刀片,她收进柜子里了吗? “其实……” 没等陈瑕说完,电话适时响起。 余瓷烦躁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陆斯宇来电。 她想挂断,但手指不停颤抖,按到接通键。 “喂,余瓷?”陆斯宇的声音。 “嗯。”她不想发出太多音节,会被听出情绪起伏。 她有点握不住手机,手指不听使唤。 陈瑕靠浴缸坐下,帮她扶住手机放她耳边。 “余瓷,你还好吧?”陆斯宇担心她。 “为什么这么问?”余瓷强撑出平静的语气。 “你妈妈对你……很严格。我知道。”陆斯宇说。 余瓷呼吸微颤。 她想起来了,陆斯宇跟她一个初中。 那会儿老师办公室,妈妈因为她成绩滑出前三名,当众让她跪下。 “没有什么事。她从房间拿走了一本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好。你别太难过了。下次月考你一定又能回到第一名。” “我知道。” “那星期一见。” 余瓷没有回答,视线被陈瑕吸引。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块绒布,绒布垂坠,露出里面包裹的刀片。 她吞咽一口口水,嗓子发干。那是她的宝物。是她的药。 “余瓷?” “好。”她已经顾不得电话那头说些什么。 电话挂断,陈瑕按灭手机。 他很少见余瓷这副模样,少女苍白的脸与散乱的头发,无一不导向她的惊惶。她双眼通红,脸颊浮肿。 余瓷终于不是整洁的、倨傲的,他却没有拆穿的快感。 “我哭不出来,”她声音好轻,“我哭不出来,陈瑕。” “你帮帮我。” 她在向他要刀片。 陈瑕不想给她。 想不到别的办法。 他知道这不好,更知道她在自救。 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想起母亲的出走。他好像无法阻止任何人的离去。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嗤笑一声,“本来就是你的刀片,我当然会还给你。” 她把长裙拉起,顾不上体面,露出伤痕累累的大腿。 大腿根部层层迭迭的旧伤与新伤,一次一次愈合,又被划开。 僵硬的手指握不紧刀片,冰凉的瓷砖使她快要失去知觉。 像是划开包装纸一般划开皮肉,血液像回南天的水滴,从伤口溢出。 疼痛使得感官清晰。伤口很快灼烧发烫,四周泛红。 不等她划第二刀,陈瑕一层一层地挽起袖子,露出光洁白皙的小臂。他没犹豫,用剩下那把刀片割破小臂皮肤。 “我陪你,”陈瑕抬眼看她,露出轻松的笑,“一个人划多无聊啊。” 余瓷垂眼,懒得理他一样。 又划了几刀,把那层裹紧,阻止呼吸的薄膜划破。像一个被误装进裹尸布的人逃脱。找回呼吸。 她大口喘气,好疼,眼泪如雨下。 终于哭得出来。刀片跌落地板,她抱住双臂,尽可能缩紧,眼泪与血液混在一起。 “对不起啊余瓷,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陈瑕捡起磕地上的刀片,放到更远处。 沉默半晌,他双膝跪地,将她搂入怀中。使她的眼泪洇进他胸口。 这个姿势,像求神拜佛时佝偻的身躯。 他想起陪爷爷去寺庙敬香,每一回他都敷衍了事。 如果世上真有神,令她不再痛苦吧。 “妈妈……”她自言自语,“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一直在看我的日记吗,我没有发现过,我以为我藏得很好……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闯进过我的房间多少次呢?如果,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 “我还要怎么做?我永远都不能让你满意……我恨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余瓷越来越控制不了声音,最后一句几乎是尖叫。 陈瑕搂紧她。实在奇怪。在这一瞬,复杂的心疼化作一个古怪的念头。 他希望自己才是余瓷的妈妈。 他才是跟余瓷有血脉亲缘的哪一个,他将余瓷抚养长大。他会尊重她,他会保护她,他还会…… “陈瑕,原来她知道,她一直知道。” 妈妈不仅知道,还要这样轻描淡写地打破她的所有安全感。 “你妈畜牲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下回别藏你房间了,藏我那儿,我保证不偷看。”他尽可能维持一种轻松的语调。 余瓷把脸埋进他的胸口,说话时闷闷的。因此而产生的安全感像漩涡,要将她吞下去。 “说起来,余瓷,”他转移话题道,“我这里有一张照片,是你跟你那小男友接吻的。你说这个照片要是给你妈看到了,你会不会像蛇一样蜕掉一层皮啊?” 余瓷一僵。 “我可以删掉,代价是,这个周末,你陪我去一趟海边吧。” 余瓷想反问他你朋友那么多,他们不行吗? 但看着他黑漆漆的眸子,她说不出,她知道他目的是带她出去散心。 无法辜负他的好意,余瓷轻轻说了一声,“好。” 他总是知道她在说什么。 “女孩子心情不好,不是这么哄的。” “那该怎么哄?” “约她出来啊,逛逛街吃吃饭。” 陆斯宇若有所思。 谢过军师之后,他再一次拨通电话,打给了余瓷。 漫长的等待过后,电话被接通。他能听出来余瓷声音带了些鼻音,或许是方才哭过。 他有点心疼,但记得余瓷要强,不好意思问出口,索性直接说,“余瓷,刚才忘记问了,你明天有空吗?” “怎么了。” “我们出去走走吗,逛逛街吃吃饭怎么样?” “我妈妈给我请了补习。” “周日呢?” 死一般地寂静。 “我和别人约好了,抱歉。”余瓷吸了一下鼻子。 “那太可惜了,”他声音依旧清亮亮的,让她想起那张羚羊脸,“你们去哪里?” “海边。” “我能一起去吗?” “他跟你不熟悉。” “好吧,那我下次再约你,”陆斯宇有点不舍,“你要好好的,余瓷,我希望你开心。” 那边传来一阵杂音,接着一个男人不耐烦地说,“要来就来,波克海滩,下午两点。” 不等他问男人是谁,听到余瓷的一声惊呼,“陈瑕,把手机还我。” 一阵忙音。 什么时候余瓷和陈瑕关系这么好了? 陆斯宇记得他们很不对付。 这是他第一次见余瓷的家人。陆斯宇在房间里踱步,他期望能给陈瑕带来好印象。 一夜无梦。 其实波克海滩本不叫波克海滩,这个名字是从学生们嘴里传扬开来的。最早是陈瑕说,“这是我心目中波克海滩的样子。” 没有几个学生知道波克海滩是什么,但这么叫一个秘密地点很新潮。 波克海滩距离学校不远,大概一个小时车程就能到。没有很多商业化的开发,只有远远的一个便利店,卖小孩子们喜欢的零食和烤肠。 便利店门口的烤肠机转呀转,烤肠的肠衣香喷喷地破开,露出里边的甜肉。 “阿姨,我要两个爆开的烤肠。”余瓷喊道。 她穿一身普普通通的t恤衫,灰色休闲短裤。背着一个小包,里面是另一套干净的衣服。 很快得到用劣质塑料袋包裹的烤肠。她和陈瑕一边往海边走,一边吃。 海风轻柔地从耳边拂过,天气还没有转热,海滩人不算多。余瓷脱下鞋子,光脚踩沙滩上。沙子柔软地陷入趾缝,逐渐将她包裹。 陈瑕铺好沙滩毯,喊她来坐。她斜斜地靠他肩膀上。 大海卷着巨浪,毫不犹豫撞在礁石上。浮泛的潮汐与呼吸同频。 看海天辽阔,好像忽然透过了一口气。 “压抑的时候就想在这种没有天花板的地方待着。”陈瑕忽然开口。 余瓷理解他。 视线依旧落于远远的海平面上,她咬下最后一口烤肠,“明明离得这么近,我却还是第一次看海。” 能闻到海的气息,与潮起潮落的海浪声。 “那咱们下去吧。” “下去?” “海水很舒服。” 余瓷扶住陈瑕的小臂缓慢贴近,不等她准备好,浪花溢过她的脚背,泛出一阵涟漪。 “我还没……!”刚想说还没准备好,被浸润的柔软就将她俘获。 “是吧,”陈瑕声音低低地,带着笑,“面对大海,没有准备好的时候。” 心逐渐随着潮汐平静,她低低地看着海浪冲刷脚踝。 “陈瑕,我要摔倒了。” 她需要一个意外,以此能够躺下。 借由外力,心安理得地打破秩序感。 “我也正好没有接住你。”他说。 他总是知道她在说什么。 但这没有什么特别的。 会有很多人,之后也会有人,和他一样。 她也不知道她在说服谁。 余瓷牵着陈瑕的手,又往里走了两步,海浪没过她的腰。她背对大海,闭上眼睛,等待一个潮汐。 背后传来海浪的推力,余瓷屏住呼吸,躺进海水里。 大海柔软地包裹住她的身躯,她听见海水与泡沫起伏的声音,听见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咸湿的海水往身体里灌。她想她的血液也掺杂了海潮,变得又湿又咸。 或许哭了,她分不清。海水拂去她的泪水,像她想象中的妈妈。 她想彻底睡下去,她想她能在这里睡很久,直到身体彻底落入海底。像一切被大海吞噬的宝藏、船帆以及其他人那样,像一个真正的女儿归还身体。 但有人握紧她的手,不允许她继续睡下去。 那人俯下身来,小口小口往她嘴里渡气。然后他也忘记呼吸,光顾着舔吻咸而湿润的嘴唇。唇与唇相合的时候,她感到细微的痛楚。一把刀将她的死亡划开,从中掏出血淋淋的自我。 被他带出水面。 空气注入肺里,她有些失望地透气。大腿根的刀伤还没有好完全,这会儿开始隐隐作痛。 他没有问她方才在想什么,她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忽然吻她。 衣服湿答答地垂坠,有点不舒服。 余瓷回过头,看见陆斯宇刚刚下车,正往沙滩走来。 在混凝土掩体之后,一对情人正分开身体。 9 余瓷微怔,松开陈瑕的手。 熟悉的人影靠近,她也踉跄地往岸上走。 把黏脸颊上的头发用手指捋顺,她作出社交场合的礼貌微笑。身后浪涌的声音翻滚作响。 “余瓷,你们来得好早啊。”陆斯宇喊道,他高举起手,左右挥舞。 她的衣服湿了,不够体面。余瓷不太想把这副姿态显露在陆斯宇眼前。 她走近才说,“没有,你也不晚。” 陈瑕跟她身后,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 他紧盯二人握紧的手,眸光微动。 方才接吻的余热还留在唇上。 他怎么就嘴贱让陆斯宇来了呢? “怎么浑身都湿了?”陆斯宇很自然地从包里拿出浴巾。 “刚才玩水摔了一跤。”余瓷犹豫了一瞬,接过来放沙滩毯上。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陈瑕,陈瑕笑呵呵地从她包里翻出浴巾,一把套她头上。夲伩首髮站:93 p e.co m “摔了还不擦干净。”陈瑕语气欠欠的,把她的头发揉乱。 “陈瑕!”余瓷喊了他一声,他跟没听见似的。 目光逐渐从她这儿,游离到陆斯宇身上。 陈瑕的视线充满敌意,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她有点洁癖,只用自己的浴巾。” 陆斯宇回避目光,他不清楚这位未来小舅子为什么对他抱有敌意,但他不想留下不好的印象,“原来是这样,我还要向您多学习照顾小瓷的办法。” 小瓷。 陈瑕自嘲一笑,都叫上小瓷了。 余瓷从浴巾里钻出来,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 陈瑕又在生什么闷气? “我们逛逛去吧。”她裹上浴巾,转移话题。 空气凝滞。余瓷无语极了。 早知道一个都不带,她自己来海边。 方才沉溺的海水,还有那份莫名的吻。 她其实很清楚,如果她一个人,是不会来海边的。 余瓷自顾自地走,身后陆斯宇追上来,陈瑕闲闲地跟着。 礁石遍地,有好多块大石头可以倚着,海浪时而从脚趾溢过去,清凉地。 她闭上眼吹了会儿风。 有什么不规律的声音泄进耳孔,余瓷睁开眼,正好与陈瑕对上目光。他玩味地一笑。她瞥向陆斯宇,他的耳朵已经红透了。 她顿时明白那是什么声音,脸颊红了一片。陈瑕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那边。 在一块大礁石后面,有一对男女正躲在那里,白花花的肉体有点刺眼,她回避开来。 她要走,陈瑕拉住她,“现在离开太明显了。” 陆斯宇也红着脸说,“被他们发现我们在这里,会有点尴尬。” 她又往下藏了藏,尽可能被身前的礁石掩盖。 远处的呻吟声总是不偏不倚地正好传来。 陈瑕用恰好的低声念道,“肢体、印象、尖叫声。在混凝土掩体之后/一对情人正分开身体。/白色的海之陶器/盛装着怎样的叹息,咽下怎样的盐粒/而旁观者,颤抖着/憔悴如同长物材……” 她立即听出他在念什么,《爱丽尔》诗集之中的波克海滩之二。 恰好也是波克海滩,恰好也是一对情人。 她忽然意识到,他也读过西尔维亚·普拉斯。 “穿过一种寂静的恶意/以及一丛水草,毛绒绒asprivates。”她小声接住最后一句,念到最后“私处”一个字的时候,咬着舌头念出原句的“asprivates”。 她难以开口念出那两个字,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对一些字句感到羞赧也是寻常。 陆斯宇牵着余瓷的手,倒是没太注意到这二人在嘀咕什么,他有些紧张地弓身。 “应该快结束了。”陈瑕说。 “你怎么知道?”她没过脑子地发问。 陈瑕示意她自己去看,余瓷看了一眼,不像刚才的恍惚一瞥。 说不上来,她甚至不感到色情,她感觉尴尬。 活生生的、并不诗意的肉体与肉体碰撞,太过直白的表现,她感觉像两只哼鸣的家猪在媾合。男人大口喘气,臀部肌肉绷得紧紧的,像一只螃蟹的后背,它的壳。 余瓷立马收回视线,半晌又问,“那是快要结束的征兆吗?” 陈瑕一愣,又笑了,“真不愧是高材生。” 耳尖发红,她其实不是没看过,但她看得不仔细,而且从来也看不到结束。 还有那些夜里,她大多移开视线,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不自觉地握紧陆斯宇的手,意识到的时候她忙放松,“抱歉。” 陆斯宇在她耳边小声说,“没关系,我喜欢你牵我紧一点。” 不待跟他再说些什么,她另一只手在身后被牵住。 要更暧昧一点地攀上来,旖旎地一寸一寸从小臂往下摸,直到五指相扣。 是陈瑕的手—— 文中诗歌片段是波克海滩(berck-plage)之二,自译。但西尔维亚·普拉斯的诗歌是不可翻译的,可以尝试原诗,不尽感激。 “Takemeaway.” 手指扣紧时,呼吸会凝滞。 那只手意外地认真,甚至没有挑逗的意思。手指蜷紧,她挣不开。 令她有一种错觉,他在乞求她不要抛弃他。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不过是他喜欢看她难堪。 “你猜,他们是一对情侣吗?”陈瑕忽然发问。 “是吧?” “我觉得不是,”他的视线越过此刻视线被陌生人性爱全然吸引的陆斯宇,也落那二人身上,“他们只是纯粹在发泄,没有爱。” “这你也分得清,”余瓷小小声调侃他,“你爱过?” 陈瑕不说话,手依旧紧握着。她越挣扎他越要握紧,余瓷反而懒得理他。 喘息声与肉体碰撞声逐渐消失。 用毛巾随意擦了两下,女人套上衣服,男人也将裤子拉上,两个人僵硬地抱了一下,彼此扶着从礁石走下。有点滑稽,像卓别林的默片。 余瓷往下躲,生怕被看见。那两个人一到平坦的沙滩,就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地分开,女人夹紧臀部逃离,男人倒是慢悠悠地晃着,像一个胜利者。 把烟头随意扔沙滩上,他一边拨电话一边离开。 这会儿陈瑕才松手,三人从礁石后面出来。 一左一右两个人都要扶她,余瓷索性自顾自地走,一个人的手也不扶。 “小瓷,司机就在不远处等,你跟我一起坐车回去吧?你衣服湿了,女孩子家不好再吹风。”陆斯宇看了一眼停便利店旁边的摩托车。 “她带了换洗的衣服,便利店能租浴室,不劳您费心。”陈瑕替她回道。 “毕竟小瓷才下了水……”陆斯宇皱眉,陈瑕对他敌意很浓。 “小瓷,你说呢?”陈瑕将这个称谓咬字咬得很重,阴阳怪气的。 余瓷想问他是小学生吗,忍住了。 总不好在外人那里让他难堪。 谁知道他还要发什么疯。 “我妈妈会看见。陆斯宇同学,学校见吧。”她放轻声音,尽可能谁也不惹。 “那你能不能亲我一下?”陆斯宇红着脸颊问。 余瓷咬牙,凑近用唇贴了贴他脸颊。 毛绒绒,又热又软。他像一个真正的青春期少年,脸上还有淡淡的绒毛。 他是真实的人类,余瓷想,他不在这边。 他不在陈瑕和她共处的这边。 直到回到家,重新洗一遍澡,把那些海藻的气味洗去,吹风机发出巨响,吹干头发时,脚底还湿湿的。 手机亮了又暗,她吹完头发才注意到,陈瑕十分钟前发来消息。 陈瑕0410:自己来删照片。 莫名其妙的低气压。 从回来的时候起就这样了。 方才一声不吭地房间门一关,谁也不理,这会儿又喊她过去。 算了,这人脾气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 陈瑕房间里永远溢出淡淡的光。很淡,很小的一点点光线。 他讨厌光亮,但也不待在黑暗里。 余瓷敲开房间门,没有锁,陈瑕就坐床上。 她也自顾自地坐下。 不等开口问,他把手机解锁,扔了过来。 “你自己删。”他语气不善。 自己删就自己删。 她翻开他相册,不需要找,他特意建了一个图集叫“甜甜的爱情终于轮到余瓷了”。 里面唯一一张照片,正是她与陆斯宇的那次接吻。 “你神经病吧。”她骂了他一句,连带整个相册一起删掉。 她找最近删除,准备斩草除根时,注意到陈瑕还有私密相册。 “我能看看你私密相册吗?”她有点好奇。 “我不建议。” “意思是可以?” 好似这会儿才消气,他拉她进怀中,脑袋蹭她颈侧,“密码是TMAY,你想看就看吧。” 余瓷边打开边问他,“有寓意吗?” “Take me away.” 她无暇顾及密码的寓意,私密相册里,有许多她未曾见过的陈瑕。 一张一张往下翻,有骑车对镜头比耶的,有摔地上被抓拍的,还有一些小猫小狗以及路边的野花。少见的几个视频里,他低头弹吉他,唱腔带一点轻轻的鼻音。 她立即听出来,唱的是《Lay It Down Slow》。 Spiritualized,她最喜欢的乐队。 她不敢听下去,这首歌总是让她眼眶湿润。翻到最后,她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标题,“姉”这个字无比明显,余瓷无比尴尬。她立刻反应过来,慌忙把手机还他。 她知道,理论上来说,只是恰好有这个题材。 可她控制不住大脑。 她会胡思乱想。 “余瓷,你也很喜欢,不是吗?” “好恶心啊你。”她骂道。 “说过了不建议,”他声音无辜,鼻尖蹭她颈侧,“怎么自己要看,看了还嫌我恶心啊。” 他没有半点被揭穿的慌张,这反而让余瓷松一口气。他不是有这方面嗜好。 “你早说里面有,有这种东西啊。”她虚张声势。 “我也不记得了,”他语调拉得长长的,“都好久没看了,我又不需要用片子来解决……” 他的手掌包裹她腰侧,温度令她发怔,怎么不知不觉间躺进他的怀里。 “今天没人惹你……”她抗议道。 “你的小男友今天没少惹我,小瓷。”他刻意用陆斯宇的语气念出最后的昵称,一口咬她锁骨上。 “明明是你看不惯人家。”她皱眉,倒是没有推开。 任由陈瑕的吻越来越低,将她睡裙掀起,舌尖舔吻她的乳尖,酥麻的快感令她微微颤栗。 “我不否认。”陈瑕双唇贴紧少女乳尖,吸吮、舔咬。 另一边乳头也被手指上下逗弄。直到她呼吸颤抖,腹部痉挛,要将他推开。 他丝毫不放过她,舌尖从胸脯向下,一路滑向小腹。 手机震动恰巧在这会儿响起,余瓷慌忙去接,被陈瑕抢先一步夺过。 “余瓷,是陆斯宇打来的,”他垂眸看来电提醒,“他经常这个点给你打电话吗?” 她眉心微蹙,“还给我。” “我们接了好不好,”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眼底满是故意要戏弄她的恶劣,“这么晚给你打电话,也许有急事呢。” “陈瑕,别太过分了。”余瓷蜷了蜷手指,她知道他做得出来这种事。 他确实做得出来。 “嘘,忍住声音,不要被发现了。” “嘟”地一声,陆斯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开了公放,房间里的两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你一直没有回我消息,小瓷,我有点担心,擅自打过来,你不会生气吧?” 他声线因网络传输而略微失真。 陈瑕并没有停止舔舐,并且越舔越靠下。 “不会。我写作业没注意消息,抱歉。”余瓷的声音要比平时更加生硬。 他掰开她的双腿,舌尖贴住她颤抖的小核。余瓷忍住惊呼,伸手打他,反被他握住手腕。 “小瓷,你和你弟弟关系一直那么好吗?” 陆斯宇忽然发问。 “嗯?”她无暇顾及电话那头。 “他好像很不喜欢我,”陆斯宇声音低落,换了开玩笑的语气,“是不是觉得我霸占了你。” 陈瑕贴住她的小核,一边吸吮一边舔舐顶尖。 “没,没有吧,嗯,你别多想。”她呼吸抖了一下。 被捉住的那只手警示地拍他脸颊,没想到陈瑕反而笑嘻嘻地凑上来,脸肉贴她手心。 像小狗一样地蹭。 紧接着鼻尖顶住她湿漉漉的小核,他的舌尖探入小穴。 她慌张得不得了,穴肉不断缩紧,被他再度顶开。 “嗯……”她小小声喘了一声。 “小瓷……你在干嘛呢?”电话那边,陆斯宇语气微滞。 “没有,没在……做什么。”她咬牙。 他恶劣地要看她出丑一般,手指夹住小核上下捻动,舌头模拟着抽插的动作一遍又一遍地挑起她的情欲。 无法拒绝的快感愈发向上攀升,她尽可能地把喘息压进呼吸里。 “小瓷,你是在……自慰吗?”陆斯宇忽然问。 余瓷的脑袋嗡嗡作响,像是要炸开一样。 见余瓷不说话,他犹豫地问,“我,我能跟你一起吗?” 陈瑕拿手机的手举高,按下静音键。 “变态吗你?”她终于能开口骂他。 “余瓷,你也很喜欢,不是吗?”他似笑非笑地把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她视线内张开。 食指与中指之间,淫靡地拉丝。 “你也觉得一边被男朋友听着,一边被我舔很刺激,”陈瑕声音哑哑的,带了些势在必得的恣意,“那就答应他吧。” “让他听着我们高材生的喘息撸,让他以为是你终于与他更加亲近。”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问,“小瓷,喂?小瓷?” “除了我们两个,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做的事情。” 微微失真的声音没有停止,“小瓷?我说得太过头了吗?对不起,我……” “或许对你来说确实太过出格了。” “好。”按掉静音键,她看着陈瑕的眼睛,轻轻地说。 他的眼底燃起烈火。 她分不清那是他眼里的炽热, 还是她自己在被灼烧。 原来出格的事真的也会令她兴奋。 那两人的身影不停浮现在陆斯宇眼前。 交缠的身躯,贴合的性器。 以至于夜晚他听到余瓷粗浅的呼吸时,不由自主地又一次回想起那一幕。 她也在想着,她也因为那一幕兴奋吗?她在暗示吗? 原来平日里那样沉默、疏离的余瓷,会发出这样含糊绵软的喘息。 “好喜欢你啊,小瓷。” 他一想到生人勿近的余瓷在他面前发出甜软的呻吟,只有他能够听到的声音。 在他的想象里,她蜷缩身体,一边想着他一边自渎。 画面太过香艳,陆斯宇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而另一边的余瓷,极力平复呼吸。 陈瑕的舔舐带来的快感太过浓烈,她的收敛不过是负隅顽抗。 微小的光线里,她白皙的小臂与陈瑕压在一块,手指在皮肤上按下柔软无痕的印子。 电话那头,男友在听着。 她却沉入陈瑕带来的快感之中。 或许正如陈瑕所说,出格的事也会令她兴奋。 “小瓷,你在做什么,能不能告诉我?”陆斯宇的呼吸急促,扑在手机听筒里,电话这头听上去杂音滋滋作响。 陈瑕笑了,下巴微抬,示意她好好说。 她心里憋了气,反而成心要刺激陈瑕。 “我在想着你,”她看着陈瑕璨然一笑,“想着你抚摸我,想着你舔吻我。” 视线里,陈瑕从容的笑从嘴角逐渐消失。 “我好想要你此刻就在我身边,想要抚摸我,亲吻我的是你,你会温柔地对我吧?” 报复的快感逐渐溢满胸腔。 “当然,当然,”陆斯宇手忙脚乱地说,“我,我会让你开心,我也想……亲近你。” “你想怎么亲近我呢?”余瓷挑衅地往下问。 那边顿了一顿,像是没想到余瓷会这么问,语气里透着隐隐兴奋,“我想你坐我脸上,我给你舔。” 陈瑕眼睛微眯,眼底情绪晦暗不明。余瓷立刻反应过来,她往后要逃,被锢住大腿。 手机掉床上,发出小小的撞击声。 “上来。”他用气声说。 她的手探向手机,陈瑕扣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摁下静音。 “不打算满足一下你男朋友的小愿望吗?”陈瑕脸颊贴住她小腹,头发杵皮肤,有点痒。 “我也很想知道,我们高材生高潮的时候,到底在期望我插进去,还是你无知的男友插进去。” 最讨厌他用这种语气,余瓷索性真起身,压陈瑕于身下,按住他脑袋,拽起他濡湿的短发,挺身用下身压住他口鼻。 她毫不控制自己坐下的力道,恨不得闷死他。 她听见陈瑕鼻腔哼出一声笑,颇有点乐在其中。 她自顾自夺过手机,这会儿陈瑕倒不跟她抢了。她摆明了跟他赌气,“就当我已经坐在你脸上了。” “我,我会好好舔。”电话那头传来陆斯宇吞咽口水的声音。 余瓷无暇顾及她,陈瑕目光沉沉,舌尖将她发胀阴核卷进双唇之间,轻轻地吮。 这个姿势本就使得突起小核露出得更多,她招架不住,兀地往后躲。 “哼嗯……别……”她抑制不住,仰起脖子。 听着余瓷逐渐明显的呻吟,陆斯宇沉浸幻想里,“你也喜欢,太好了……” 她往下看,陈瑕两颊早已被她收紧的双腿压出红痕,呼吸被压抑,他睫毛湿润。 那一双眼偏又懒散又恶劣,让她满心想将他这副模样剖开。 想看他哭。 看他崩溃地大哭。 剥开他所有漫不经心的外壳,看看他内里是否有这么不在乎。 她再度掩住他口鼻,令他侍奉一般地服务。他的手往上摸,反被她截住,与她五指相扣。 “哼嗯……我快要……高潮了。”她双腿不停收紧,手指也扣紧了他的手。 “小瓷,你能不能说也喜欢我……我还没听你说过……”电话那头,陆斯宇深深吸气。 她沉默了一瞬,就要开口,“我……” 陈瑕忽然一把夺过手机,长摁熄屏键关机。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将手机扔下床,钳制住她的双腿,不理会她抗拒地捶打。 她本身在边缘,被他更加用力地舔吸,身体先她一步发颤。他迫使她接受这份欢愉,余瓷推打他的手逐渐无力,她喘息着达到顶点。 她坐在他胸腔前,大口喘气。 不等彻底休息好,她扬起手,一巴掌扇他脸上。 他动也没动,没有半点要躲的意思。本就泛红的脸上出现两道红痕。 “好打,舒服。”他嘴角勾起,反而笑了。 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跟他纠缠无意义,余瓷自顾自地下床。 陈瑕反而把她按回怀里,“等着,给你擦擦,回去没力气,你又懒得清理。” 他用湿巾从腿根擦起,余瓷任由他服务。 他被打了反而乐呵呵的,没脸没皮地作出小弟的样子,“瓷姐,什么时候跟你那男友分手啊?” “为什么要分手?”她有点费解,他提第二次了。 “我不喜欢他。”陈瑕半点不心虚。 “你不喜欢所有人。” “你也不喜欢他。” 余瓷怔怔地看他,陈瑕的视线少见地认真,他唇角还勾着,但早已没了半分笑意。 他在等她的答案,但她无法开口。 眼睛感到些微湿意,原来是下雨了。 她总是备好一切离开的准备。 y e h u a 4.c 余瓷一声不吭地抽身。回房间之前,她走进浴室。 掰开塑料壳,挤上牙膏。 她一直用旅行装牙刷刷牙。 从来没有家的感觉,她总是备好一切离开的准备。包括那间不开灯的房间。有朝一日,不能再这么无所顾忌地闯进来。 她和陈瑕总会结束的。 所以方才他说,“好没意思啊,余瓷。” 而她选择回答他,“没意思就别再缠着我。” 然后说了什么。 他锢紧她的手,用讽刺的语气问她,“余瓷,你是不是觉得你好特别,谁都离不开你?” 于是她说,“我看你是真的疯了,你去看看你跟我的名字是不是在同一户口本上。” 她终于把这一句话说出来。 为什么要说出来?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 e du 5. c o m 明明假装忘记那么久。 陈瑕愣了一下,垂下脑袋。再抬起眼时眼眶泛红,掩下了她分不清辨不明的情绪。 他嗤笑一声,用最残忍的方式向真相的蚕茧划下最后一刀。 他说,“我知道啊。” 镜子里的自己面目变得越来越模糊,夜晚暗沉沉地漫起昏雾,一切都失去了明晰的脉络,带着湿润的气息透进城市每一个毛孔里。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走出行政楼。恍惚地通过了学生会面试。 余瓷对学生会要做什么,没有半点概念,好在周荔跟她一同被调剂进了文艺部。部门里都是周荔熟人,她如鱼得水。 这一整个星期陈瑕都没有再找过她,即使她下课后会等他们排练,也几乎没有交流。恢复那种近乎陌生人的交涉。她一面庆幸,一面感到空虚。 以至于周荔跟她说,“哎余瓷,你去确认一下校庆社团表演时间和节目名称,有没有要再调整的。我这边太忙了!”的时候,她扫向名单的目光里,不自觉地期待那个名字。 他没有报名,这也合理。音乐社报的是另一个陌生名字的独唱。 她有点失望。 这种失望甚至盖过了要与这么多社团负责人交涉的恐惧,当她走进第一个社团时才找回那种痛苦。 好多人视线落她身上。她的衣服平整吗,体态合宜吗? “您好,我是学生会文艺部的,想向您确认一下……”她犹豫地走向不认识的学长。 “哦,我不是社长, 我们社长还没来呢,你晚点再来吧。”学长没回头,一边摆手一边走开。 她沉住气,走向第二间活动室,学姐语气很好,但依旧用类似的理由赶她出来。第三间、第四间也是。 不仅如此,她根本不认识这些部门的社长或是报名的同学。 除了名单上单薄的名字以外,她一无所知。 认不出他们的脸,更别说一个一个找他们对号入座。 与人交际往来,原来有这么困难。 人来人往,她像一个异类站在中间。 手足无措的时候,陈瑕拎着单肩包,和朋友聊些什么,眉开眼笑,顺着楼梯往排练室走。 他与她对视一眼,恍若未闻。自顾自上楼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还可以忍受,这会儿的委屈却比天还大。 风冷冷地刮过来,吹得她眼干。 长发被吹散,浮浮地飘起来。 妈妈叮嘱过,万事最重要在体面。这句话如同烙铁,从她皮肤上烫过一遍。 可她顾不上头发了,光是忍住眼泪,就要费不少力气。 她躲进楼梯间,指甲嵌入皮肤。 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事情没做好,还要哭。明明根本不算多大事,干嘛小题大做。 余瓷手心攥得发红。 楼梯间门开阖,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她赶忙整理仪容。 身后有阴影垂下来将她笼罩,惊觉抬头时,身后人微微俯身,贴得好近。体温隔着布料隐秘地传来。 那人压低声音,含含糊糊地开口,“余瓷,你不想我缠着你啊,我偏偏缠着你。我要阴魂不散地缠着你。” 谁允许她自顾自进他梦里的? 他语气原本压抑又带着火气,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却带了几分乞求。 一星期之前的那个夜晚,他侧耳捕捉她离开房间的声音,这一回她的脚步仓皇、急促,不像寻常那样不疾不徐,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她上心。 有一种恶作剧一般的快感涌上心头,盘旋了一阵,又很快消失在地尽头。 陈瑕点了根烟,烟雾上浮,逐渐飘散开,模糊了视线。 屋子里的氛围霎时沉闷下来。有一条蛇正攀爬树缘,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是不是放她走更好呢? 像她期望的那样,把经历过的一切看作是一个美好的错误。 他尝试这么做,回归独自一人面对黑夜的寂寥时空中。然后一连梦了六天余瓷。 在睡梦之中,她不是他名义上的姐姐,而是同班同学。她直挺挺地坐座位上,低头看书。 不知道怎么想的,他随便指了一道题,要她给他讲。 她没脾气似的看题,眉头皱也不皱,手指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嘴唇开阖之间,他能看见她的牙。她的牙齿也齐齐整整,像神的居所。 她的鼻子不高,鼻头圆润,好似一颗光速下坠的陨石。她拿笔的姿势很标准,食指与拇指扣着笔身,并不相碰,像她这个人,一丝不苟,独来独往。 不像他,食指总会弯过头,像是要把笔勒死。 光顾着看她,即使是梦里,他也没弄懂那道题。 余瓷是讨厌他这种人的。 在她眼里,他浑浑噩噩、不学无术。十足的反面教材。 他一直很清楚。 他也讨厌余瓷这种人的。 在他眼里,她装模作样、自视甚高。是家长的走狗。 本就不是一路人,不该有牵扯。 谁允许她自顾自进他梦里的? 逼仄的楼梯间里晦暗无光,只有一扇窄小的玻璃窗户浅浅透光,光影之间,有细微的灰尘于空气之中浮动。 他沉重的呼吸落入她颈侧,手指没有半分游移地挑开她的校服。他整张手贴紧她的腹部。 “陈瑕,这是在学校!”她说这句话时声音还带着些鼻音。 “我不做什么。” 他果然没有做更越轨的事,只是尽可能让手掌接触她每一寸皮肤。 “太久没有接触到你的皮肤,让我多摸一会儿。”他发出终于满足的低叹。 她不说话,当他的掌心贴紧皮肤,她后背发麻。 原来她也很期待皮肤接触,太久没有近到这个地步的拥抱,余瓷轻轻阖眼,任由他桎梏她于臂弯里。 “好狠的心啊,余瓷。一整个星期,就把我当空气。”陈瑕低哑的声音传入耳膜。 她依旧保持沉默,视线扫向他收紧的手指,苍白修长,骨节泛红。 他打算质问她,想用恶劣的语言羞辱她,开口却是,“怎么哭了啊,谁欺负你了?” 不问还好,一问就不得了。余瓷忍着眼泪,张了张嘴,半晌开不了口。陈瑕从她手里夺过来名册。 看了两眼,他说,“是要确认节目单是不?” 余瓷抽了抽鼻子,点点头。 他搂了搂余瓷肩膀,摆出做作的市井无赖样子,故意逗她笑,“就这事啊,哥给你摆平。” “你不是哥。” “行,这点小事,小弟帮您解决了昂。”陈瑕垂眸,视线扫过她方才咬紧,这会儿还充血的唇瓣。 “瓷姐,小弟帮你做事,是不是能讨点赏钱。”他忽然说。 “那我自己去。” “得了你。算了,我天生是给你打白工的。”陈瑕按住她的手,语气无奈极了。 这会儿还真不能激她。 陈瑕留她在楼梯间收拾情绪,推开门,刚一出门就喊道,“李文昊,过来过来,把你们社团那几个叫出来。你看看,表上还有没有认识的……” 他愈走愈远,楼梯间内能听到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余瓷垂眼,他本能借题发挥的。 她很需要有人帮她做这件事,她愿意为此付出更多代价。 他比她想象得还擅长社交,不到半刻钟,他推门进来,嘴角上扬,显摆似的将表格塞她手里。 他很细心地在确认的节目单后面打勾,需要换时间的也标好跟哪个换正正好。 “谢谢。”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举手之劳。” “那我,我走了。”楼梯间外,已经有结束社团活动的同学下楼,交谈着离开。步子迈得轻快。 很快人要变多了。 “是和那男的约好了吗,我刚刚在外面碰到他了。”他忽然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定了什么约定,没结束呢,”他的语调却没半点暧昧味道,反而冷冷的,“在学校来一次吧,让他再多等会儿。” “不能在这里多陪我会儿吗?” “你说什么呢?” “你的好学生男友,就在楼下站着,”陈瑕一步一步靠近得更近,“他知道你在这里,他在等你。” 透光的窗户外有一些男孩子们嘈杂的喧闹声,她站在没有光的那一侧,模糊地与身后摆满杂物的架子融为一体。 “我没跟他约好,”她皱眉,“他怎么会来。” 他好在意你啊,余瓷,陈瑕也走进那片模糊的阴影里,“无时无刻不在注意你的动向。” 她薄薄的嘴唇被牙齿咬红,掩在黑色阴影里,素白的眼皮此刻是凉的,比一切瓷器都要冰凉。 她是一个残忍的女人。他想。 在她眼里,他与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只是恰好是他。 如果换陆斯宇,换任何一个人,她也会站在楼梯间里,乖乖等他。 陈瑕伸手在她脸侧摩挲,手指触摸她柔软的脸颊肉。 如此残忍的人,皮肤却如此柔软,真不公平。 “我哪里知道,”余瓷抬腿就要走,“我去看看。” 他烦闷地拽住她,“急什么。你总会下楼见他,不能在这里多陪我会儿吗?” 她微微一怔,他语气强硬,说出来的话却近乎恳求。他总是这样,要么蛮不讲理,要么凄楚可怜,从来没有中间值。 或许他好好讲话的那部分被她占据了。 余瓷听到老鼠与老鼠撕咬的声音,差点惊呼出声。细细倾耳去听,原来不在这杂物间里。 “我就去看一眼。”她生怕陆斯宇在底下站久了,引起什么风浪来。 谁知道刚下课闲着没事的学生们会起什么哄。 “你还回来吗?”他语气不变,嘴唇抿得紧紧的。漆黑的双眸里满含出人意料的认真,她没想到他还会用这种目光看人。 “我在这里等,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在这里过夜。” 她感到一种预兆,一种柔和的感伤。如果她真不回来,那么这个小小的楼梯间会立刻坍塌。 她与陈瑕背德的关系会在这一刻,按照她所想的那样停止。 她推开门,迈步往楼下走。一开始是大步走,很快变得快步,然后无可抑止地跑起来。 楼梯最下层,有人站在那里,他即刻看到她,声音惊喜,“余瓷?” 她呼吸还没平复,淡淡地问他,“你怎么在这?” 陆斯宇滑开手机屏幕,带着点雀跃,“在校园墙看到你了。” 她视线瞥了一眼内容,是一则投稿。 内容是:看到余瓷了,好像是来确认校庆节目的,好高冷,我报了节目但不敢搭话啊啊啊啊啊。 他往上滑,她瞥到另一个投稿:天,这就是血脉压制吗,陈瑕帮余瓷跑腿来了。 下面评论都在说以为他们姐弟关系没那么好,还有一些惊叹她跟陈瑕居然是姐弟的。 这会儿周荔也给她发消息。 荔枝0811:我才忙完!!!你那边怎么样?我拉个群吧,你可以在群里问 余瓷收回看校园墙的视线,回复周荔。 鱼刺:不用,陈瑕……帮我弄完了。 她看到屏幕里“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好半晌,周荔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最后发过来消息。 荔枝0811:那行,你今天早点回去,表明天再给我。 鱼刺:好。 “小瓷,你待会儿,我能送你回家吗?”陆斯宇问她。 余瓷笑,“我有司机啊。” “啊,也对……” “还要一会儿呢,有东西我得跟周荔核对,你先回家吧。”她撒谎了。 “那你……早点回家。”陆斯宇恋恋不舍地看着她。 她目送他离开,但思绪早已飘回去了,飘回小小的楼梯间,还有那个昏暗的房间,以及那许多个纵情的夜晚里了。 余瓷没有动脚步,她并不打算回去,正好如她所想地停止吧。所有这些不可理喻的荒唐事,该停下了。 但她推开那扇门。带着一些迁怒、一些责难,想开口就怨恨地把所有事都怪他身上。然后她看到他颓唐的身影,背脊微弯,燃了一根烟,靠在杂物架边。 那些情绪一瞬间化为哀伤的柔情,她的声音也如暮色一般地放轻,“走了,回家吧。” 他实在擅长让人可怜他。 陈瑕抬眼,把烟头摁灭,一声不吭地搂她入怀,带着一点淡淡的烟草味。 “回来得好快。”他声音平静,她却听出几分藏着的高兴。 “不然我再多跟陆斯宇待会儿?”她故作轻松。 “我还以为你要跟他走呢。”他闷声道。 他翻出手机,方才好像在看校园墙。他一字一句读出里头新的投稿,配图是一张余瓷与陆斯宇的俯拍,“高材生配高材生,我又磕到了。” “再阴阳怪气一个试试呢?”她皱眉,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他任由她牵,笑着往下念,“好甜啊,我也磕到了。” “陈瑕!” “好甜啊,我也磕到了。”陈瑕挑眉看她,笑得张扬。 她甩开他的手,双手抱胸,眉头皱紧。 “怎么这么可爱,我们余瓷,”他终于不再提,搂着她往楼下走,“我下星期生日了,礼物准备好没有啊?” 越多人知道他们是姐弟越好,贴这么近也没人置喙。 “哪有这样问人要礼物的。”她眉头还没舒展开。心下却发虚,她还真没想好给他送什么。 就在余瓷因此苦恼的日子里,校庆到来之前,陈瑕生日先到了。 “盛大奢靡,犹如酷刑。” 每到他的生日,陈永华总是要大办一场,好像排场不够大,就不够显得他舐犊情深一样。 说是大办一场,请的大都是陈永华的亲戚朋友与合作伙伴,从没管过陈瑕自己想请谁。 陈瑕也一贯去走个过场,得过且过。反正不用他去逢迎交际,不必在爷爷面前闹得太僵。 但今年不一样,爷爷去岁去世,他没有再演戏的必要。 恰巧这天是音乐节最后一天,他跟齐迟星、施凡约好这边结束就过去。一想到那些惺惺作态的中年人,陈瑕更是拖沓着,恨不得在酒店呆的时间越短越好。 办生日宴的场地是余屏音的酒店,包了半个酒店的场。人来人往时,余瓷被推着前去社交。 “我是余瓷,呃,叔叔——不是,伯伯,您好。”余瓷露出一个社交性的虚假微笑,握酒杯的手蜷紧了。 这里的亲戚都是陈家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余屏音冷眼看着,要求余瓷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却丝毫不教她。余屏音心底下最深处埋着一层隐秘期待,她是想看余瓷做不好的。 想看女儿求助的目光,看她手足无措、六神无主,最后回头回到自己羽翼之下。 她希望余瓷离不开她,希望余瓷永远也长不大。 永远是她乖巧的、懵懂的女儿。 “我,我读高中了。不,还是第一次见……”余瓷与眼前这位长辈碰杯,她抿了一口酒,闭了闭眼。 不停的谈话、交际,奉承、迎合,这独有的一套餐桌前语言,让她脑袋发晕。 她不相信有人能够擅长这个,她不停咬着口腔内壁的软肉、抿住唇、用力眨眼,力保每一句话都在脑子里转过一圈才发言。 仿佛自己是一个十九世纪交际花,身后的女人是极力培养她挤入上流社会的老鸨。她看上去还尚且年轻,内里早已被蛀烂了,死亡也终究会爬上她青春的面孔。 在场的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活人,他们也都会死的。所有人不过是还活着的尸体。没有停止呼吸、仍然进食,却无可阻挡地走向死亡。 “怎么就抿一口啊,跟伯伯喝酒要先干杯的。” 说不上是故意为难她,还是天然喜欢捉弄小辈。 说到底,这二者差别无非是主观恶意或是客观恶意。 她终于回头,视线却穿过余屏音,落在刚刚入场的少年身上。 他耳朵两侧戴满稀奇古怪的耳钉,脖子上戴了一圈铆钉Choker,不得体的布标皮衣之下,穿着破破烂烂的工装裤,挎着个大托特包自顾自地走进宴会厅。 作为主角,却姗姗来迟。 陈瑕散漫地走过来,伸手揽住余瓷肩膀,低声嘲讽了一句,“盛大奢靡,犹如酷刑。” 很快情绪一转,笑着跟亲戚们打招呼,“来迟了,先自罚一杯。” 另一只手抢过余瓷手里的酒杯,他高举起酒杯,不等亲戚们说些什么,把杯子里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 “我的酒……”她微愣。 “你们都见过我姐了吧?高材生,门门考试第一,天生读书的料。跟我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吊儿郎当地自嘲了两句,跟稍微熟悉点的亲戚孩子你来我往地开了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谈笑间轻巧地给她解围。 余屏音皱眉看着,她身旁站着陈永华。 “没正形。”她启唇轻吐。声音放得不高,陈永华正好能听到。 他立即被激怒。气冲冲地闯进人堆里,拧陈瑕耳朵,“又去哪鬼混了?所有人都在等你!” 陈瑕一言不发,光是笑,笑得陈永华火气更大了。 “别他妈以为在公共场合我就要给你面子,你有没有尊重过陈家的长辈?学习不搞,成天鬼混。给我跪下!” 长辈们缓过劲儿,拦陈永华的拦陈永华,说好话的说好话。 “哎呀,永华,不要跟小孩子计较。” “小孩子贪玩,迟到就迟到了。生日嘛,小朋友开心最大。” 陈瑕听惯了陈永华的骂,他侧头,看着这些叔叔伯伯们,悠悠地开嗓,“您几位可别拦着,扫了他的兴,你们求的事可就不好说了。” 轻飘飘一句话,解构了整场宴席。 这下不止陈永华一个人脸僵,那几位拦着的长辈脸也一瞬铁青。 温馨和睦其乐融融之下,在场的陈家人各有各的目的。 陈永华回过神,气得又骂,“你真是,小小年纪,把人都往哪里想!我给你办这么大的宴会,你大伯、二伯他们来给你庆祝生日,你就这样说他们?” “是,”陈瑕笑着附和他,“从你到大伯、二伯、小叔,还有舅爷姑父他们,全都虚伪透顶。” 陈永华抬手要打,被一旁的长辈又一次拦下。他嘴唇微动,气得大动肝火,“我就说你不如骑摩托车撞死,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自私的小孩。真是,从小到大没让你吃一点苦,什么不顺着你……真不知道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不孝子!” 陈瑕心不在焉地点头,又跟着陈永华的骂声附和几句,最后漫不经心地开口,“您几位慢聊,不孝子哪配坐这儿呢。” 她欲言又止好几下,想为他说话。直到陈瑕从宴会厅门口消失,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陈瑕离开,宴会的气氛反而其乐融融起来。围在一块说吉祥话,奉承、吹捧,没有一个扫兴的。就是陈瑕那些表妹表弟,也都流利地说着假惺惺的餐桌语。 余瓷垂眸,她只想早一点摆脱。深吸一口气,如妈妈所想地站她身后,求也似地说,“妈妈,我不知道怎么交际,那些人我也不认识。” “你帮帮我吧。” -- “盛大奢靡,犹如酷刑”出自西尔维亚 · 普拉斯的诗歌《捕兔人》 本身没那么醉的,被扶着反而半身不遂了。 h 应付完陈家亲戚们,余瓷找了个最简单的理由离开宴会厅。 她脚步停在酒店玻璃窗边,瞥了一眼,接着转弯到另一边搭乘电梯,上到酒店最顶层。 他说过,压抑的时候就想去开阔的地方待着。 既然陈瑕的摩托车还在,说明人尚未离开酒店。 酒店里唯一没有天花板的地方,只有——确实在那。 余瓷越过松松垮垮的铁索,翻进天台。 忽略掉裙摆压出的难看皱褶,余瓷跨过地上的大水管。 少年袖子随意地卷起,食指与中指间夹一支香烟。烟雾升腾,又被风吹散,薄纱似的杳然融进空气,飞向看不见的地方。 “终于找到你了。”她方才最后一段路走得有点急,下腹有点发胀。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gu a iq uwe i.co m “找我做什么,”他斜瞥她一眼,“太君叫你来传话?” “不是,我说要上厕所,自己出来的。” 他掸了掸烟灰,没说话。余瓷走近,视线被他手里那支烟吸引。 “给我一根。”她说。 他眼皮都没抬,“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学。” 余瓷不说话了,就光是盯着。视线从少年小臂往下扫,他手指随意地夹着,烟头往下坠,好似时刻会失手掉下去。 又起了一阵风,把她的头发吹散,她理也不理。 真够犟的。 陈瑕眼睛微眯,嗤笑一声。吸了一口正在抽的这一支烟,他牙齿还咬着烟,唇缝之中吐出迷蒙的雾。 他手指微弯,把烟嘴塞进她闭紧的唇,指腹与她双唇贴紧。 余瓷微怔,学着他的动作,咬住烟嘴,吸上一大口。口腔被烟雾溢满,像是喉咙深处被火燎了一下,她连咳几下,烟雾从鼻腔与唇瓣间呛出来。 没有她预想的致幻、上瘾,令人飘飘欲仙,反而尖利得扼住她的呼吸。不比那些令她长久痛苦的钝刀子,一下子割开她的喉咙。她的津液与血随着白色的烟雾,也卷着散尽了。 陈瑕笑了两声,却不像嘲笑,手还夹着烟,顺着往下为她轻轻的揉前颈。手接触她皮肤的那一刻,血肉愈合。喉咙发痒。 “这东西有什么好抽的。”余瓷郁闷道。任由他动作。 “是没什么好抽的。”陈瑕点点头,按灭烟头。 站在酒店最上层,能够看到很远的风景。那一片海洋或许连着波克海滩,而更远处的山峦也影影绰绰。汽车摁响喇叭,吵不醒半个睡着的人,只能惊飞一些刚歇下脚的鸟群。方才酒喝得有点多,她的脚在发软。 “不吹冷风了,找个地你躺会吧。”陈瑕扶住她。 余瓷任由他扶着下天台,她盯着他纤长的睫毛,有好几根被眼皮压着往上翘。 本身没那么醉的,被扶着反而半身不遂了。 自家办了宴席,要一间房不难。 他关上门,毫无预警地一把将她抱起,她吓得连忙收紧手臂,搂住他颈侧,不至于掉下去。 陈瑕倒没什么坏心思,在外要避嫌,扶着她走得太慢,还不如抱起来两步路的事。 将她放床上,单膝跪地脱下她的绑带鞋。 她的脚尖挤得泛出一长条红印子。陈瑕皱眉,翻过来看鞋底,印着36码。 “你穿37码的鞋才对。” “我妈买的。” 他一言不发地拉了个椅子坐床边,怕听不见她找他,只戴了半只耳机。另外半只松松垮垮地从扶手坠下,撞到椅边,小小声地响动。 余瓷闭上眼,这会儿倒是酒醒了,翻来覆去没睡着。 “你在听什么?”她问。 陈瑕没回答,剩下那半只耳机递给她。 她趴床上,撑着脑袋,将耳机塞进耳孔。音乐声恰好暂停,紧接着来自太空的电磁波频率奇异入耳,她立刻反应过来,是Spiritualized乐队的《Always Together With You》。 却不是她惯常听的,出自专辑《The Space Project》的那一版。 她听的那版要更孤寂、荒渺,仿佛一个在太空迷途,已经清楚自己有去无回之人,在唱一首无人回应的歌谣。 这一版柔情、温软,像是真切地在为所爱之人而唱。 房间只在走廊开了一个小灯,恰好的亮度,暖光照不亮所有角落。 被子像是一层保护罩,布料轻柔地罩住她的整个身体。 她忽然很想永远留在这。 回去就要面对人群,面对妈妈,数不尽的习题与试卷,还有下一次月考。 而这里只有她、陈瑕、一分为二的耳机与音乐。 耳机里刚刚唱到“If you want a universe, I would be a universe for you”,她小小声说,“其实你不必那么不给你父亲面子。” 陈瑕托着下巴,斜着靠椅子上,冷笑道,“服软一次,就没有终结。他会把这个当作他能达到的新高度,继续不停地试探地动摇你的底线,退让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她不说话了。他反倒追问她,“你不打算反抗吗?” “反抗什么?” “你妈。” 余瓷垂眸想了半晌,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也不说话了。两个人相顾无言,音乐反而渐进,鼓点逐渐激烈,和音也越来越大。好像所有事物都被压进乐曲里变得无穷无尽,她也不必走出这种混乱。 所以当陈瑕说,“好了,你该回去了”时,有一个宇宙在一瞬间坍塌。 绝不是为自己,这一滴眼泪是为这个坍塌的宇宙流的—— 撕扯吧趁青春未退役前 快乐与幸福是否都是稍纵即逝的? 童话故事都会在最幸福的节点停笔, 仿佛那些曲折与怀疑,偏信以及误会都在此刻消失,只有幸福定格。可是豌豆公主在试探里被选择,野莴苣被诱导私奔,灰姑娘的王子甚至认不出她的脸。 是否有一伙大人坏心地截停小孩们了解人生苦痛的途径? 恶趣味地想要看到幸福消失瞬间,毫无防备的小孩们流下眼泪。 “陈瑕,我们能不能不回去?”承接不住突如其来的情绪,她身体不住发颤,“我不想走,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不只是那个地方,还有妈妈,还有学校,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想要逃。 也许她旧的心脏早已因泪水被打湿,那个坍塌的宇宙被裹上锡纸敲敲打打,形成一个新的心脏,所以她才会这么想逃跑。 她抬眼看向陈瑕,他微微皱眉,用担心的目光望向她,他倾身过来,手搭她手腕上。 或许她确实慌不择路。 手指,皮肤的触感,呼吸,有点慌乱地把她抱进怀里,同样颤栗的身体,与她共振的心脏,不安泛滥地传递,近乎惊厥。 “我们逃吧,带我逃吧……”眼泪像是一颗一颗流星,被她宇宙般的心脏挤压,在这会儿一次性迸发。她哭得一塌糊涂,身体蜷缩地反握住他的手腕,救命稻草似的握紧。 身前人拨开她的手,冷冷地起身,为她穿上挤脚的绑带鞋。 余瓷绝望地想,他会劝她冷静,劝她理智地回去。 “穿上鞋,余瓷。”他的声音带了点不耐。 下一句就是劝她回到宴席上。劝她忍一忍。 她闭上眼,手心却被握紧。她茫然地睁开。 眼前的少年眼底尽是笑意,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跑,她小小地惊呼一声,狭窄的酒店走廊里铺了厚厚的地毯,裙摆飞扬,将房间甩到后头。电梯通向一楼。空气依旧湿润,鼻间闻到格外清新的空气。 谁的人生都应当有这种时刻,不考虑后果,没有未来一般地奔向不具名之地。 他把头盔丢给她,一回生二回熟,余瓷跳上摩托车。 油门表指针往右攀升,内燃机的火花轰鸣咆哮,她一点也不害怕。酒店,妈妈,她的生活,令她窒息的一切都被甩在身后,离得越来越远。 代表着自由的冷风吹散长发,吹皱裙摆。心跳变得好快,熄灭的火焰被热切地点燃,蒸发掉眼泪。她想尖叫,想宣告胜利,命运随着落日一同被他们甩在脑后。 “余瓷,逃跑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他的声音里也满含笑意。 她少见地这么兴奋,重重地“嗯”了一声。 她没有问要去哪里,她有些害怕得知目的地,这意味着尽头。他也没有说,只是在等红绿灯时往后仰头,脸贴着脸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正因为如此,“沸热音乐节”几个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陈瑕。 “走了,带你逃票。”他把车停附近停车场,视线扫过人群,不假思索地说。 这话说得很流畅,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词汇。 “这不好吧……” “要逃就一逃到底咯。”他伸出手,像是邀约。 余瓷咬咬牙,握住他的手。绕过人堆,眼前是高高的铁栏杆。 踩着他的肩膀跨越铁栅栏,她高坐在上面,把鞋子扔地上。陈瑕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来,震得栏杆摇响。他先一步跳下去,毫不在意地拍拍尘土。 “跳下来吧,我接着你。”他张开双手。 有点高,余瓷手指蜷缩,身后传来吵嚷,她回过头去,有几个保安制服的人跑来,嘴里喊着“小兔崽子!” 她一时慌乱,跳得没有章法,撞进他怀里。 匆匆穿上鞋,绑带由他随意缠上。陈瑕牵住她继续逃,他一直笑,不带讽刺,只是高兴。 心跳变得好快,乱糟糟的好像要跳出来。肺部充血,喉咙里冒出一股腥甜。 “余瓷,不用跑了,没人跟着了。”他刚说完,余瓷双手摁大腿上,弯腰喘气。 太过真切地存活的迹象,令她都无法把这一切只当作一个幻梦,它如此真实又甜美得过度。 她刚想说什么,人群那边传来尖叫与欢呼,她视线跟过去,人们放声大笑,举起双手,跟着鼓点摇晃身体。 舞台上,她不认识的乐队在边跳边摇,主唱边唱边喊,嘶吼着不成形的歌词,“答应了微笑着微笑着疏远自己,立刻趁迷幻的夜色逃离……” 她愣愣地听着,突然好恨陈瑕。如果她不曾见过这一幕,她还可以假装它不存在。 一切离经叛道的都是不属于她的。 残忍地让她见识此中美好,她要怎么再回到麻木的生活中去呢? 胡乱的灯光闪闪发亮,射灯时隐时现。 舞台上的乐队还在表演,主唱双手握住麦克风,没有任何技巧地用血肉生生地唱。 撕扯吧 趁青春未退役前 谁在哭 声音在时间门外 撕扯吧 趁青春未退役前 谁在哭 他在时间门外 -- 哪吒乐队《时间门外》 双手高举耳侧,像一个认罪的匪徒。 主唱声音沙哑,喊得太大声,有点破音,“我们合力推动推动那扇门吧,一起成功逃跑就最好啦……” 人潮涌动,陈瑕护住她的肩膀,问她,“你想挤前面还是在外边听歌?” 她仰头,愣愣地听着,“可以挤进去的吗?” “现在可能不好挤到前排了,”陈瑕看了一眼,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往人堆里靠,“在外围挤一挤感受一下气氛是可以的。” 余瓷好奇地望了望人群,里面有一种力量,好像她加入进去,就是属于那边的人。她也能像他们那样享受音乐,也能高举起手,欢呼、大喊。 “我想试试。”她目光还没转回来。 陈瑕从不扫兴,顺着她的小臂往下,牵紧她的手,“走。” 他没怎么往里挤,歌手更替,这会儿人群散开了些,他领着她往里靠了靠。 余瓷往后看,就这么一小会儿,新的人在身后站满了。 要不是陈瑕护着她,留了些空隙,一定会缺氧。 音响好大声,耳膜都在震。 她有些怯生生地学着陈瑕的手势,小幅度跟他一同摇晃身体。 射灯胡乱旋转,很快她整个人沉浸进去,将自身留给音乐,放空大脑。 她感到自己灵魂的绿叶在生长,它从前被妈妈修剪得只剩下干枯的树枝,这会儿却冒出青绿的嫩芽来。 享受音乐的时光却比她想象得还要短暂。 一只手,默不作声地碰触她的纱裙,她一时不知道那是一只手手还是他人的背包。她往后看去,身后的人都满脸无辜。 她莫名其妙地转回脑袋,那只手又一次附上她的裙摆,贴得更近了。 身后人一层一层撩开她的纱裙,像是撩开新娘的盖头,去窥见那不被允许窥视的部分,触摸不被允许触摸的禁忌。 没有任何准备。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先回头瞪他,还是出声阻止? 她没有学过任何应对性骚扰的技巧,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好像它是一门需要经验才能顿悟的课程。 余瓷手指攥得越来越紧,陈瑕注意到异样。 他回头看,顿时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下来。 一把手抓住男人手腕,“哥们儿,干嘛呢,偷东西啊?” 音乐声很大,只有近处几的人听到这声,忙不迭检查起背包。 这是一个带着鸭舌帽,穿着宽大t恤的男人,他也没想到陈瑕突如其来的话和动作。立刻反驳道,“你别乱污蔑人啊。” “你没偷东西手伸人屁股后面做什么?”他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嘴唇抿紧。 陈瑕加大握这人手腕的力度,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你放开我!”鸭舌帽下嘴唇蠕动着尖叫,“杀人了,杀人了!” “这才哪到哪啊,我还没打你呢。”陈瑕怒极反笑,松开他的手,挽起袖子,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男人见陈瑕松开他了,刚想跑,陈瑕飞扑过去,当背一脚,把他踹地上。 “大家翻包,少东西没,抓着个小偷。”他说着又狠踹了两下,拽起他头发,对着脸就是一拳。 这人嘴里嚷嚷些不干不净的脏话,全是朝余瓷下三路去的,陈瑕听得更火了,跟他扭打在一起。 男人王八拳打不着陈瑕几下,反而受了陈瑕几记重击,老实了,规规矩矩地只知道喊疼,要么就是那句“杀人了”。 不解气似的,陈瑕将这人翻过来朝着脸勾拳锤击。男人晕厥过去,分不清真假,他还要揍。 周围人惊呼,不明情况的观众们拨通报警电话。 “陈瑕,陈瑕!”她被吓得要死,连忙扶起他,劝阻道,“别打了,我也……没被偷。” 他顺她意起身,她还没松掉这口气,陈瑕一脚踩这人手心。再是手肘,沉闷的骨骼断裂声从身下传来,脚下碾了碾。 伴随着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陈瑕只是笑,笑得漫不经心,“喜欢摸,好啊。” “我倒要看看,你俩手都废掉,还能不能摸了。” “陈瑕!听不听人说话了?”她真怕他出事。 打人一点都没收敛的,把人打死打残了,背上案底,他以后怎么办。 余瓷连拖带拽,要搂着他带到一边去。 理论上来说,他会说你是什么东西,你管我? 可这句话是余瓷说的。 怎么听着就那么舒服呢。 所以他松开脚,懒洋洋地站直,双手高举耳侧,像一个认罪的匪徒。 他心情好像突然又还不错,嘴角勾起,“听啊,我可听你话了,这不就撒开了吗。” “其实我有一首歌,练挺久了。” 陈瑕翘着二郎腿,视线扫过来来往往的警察。 刚做完口供,因为是未成年,陈瑕被拎出来,等家长来了之后再作商讨。 “你以后别那么冲动了……”余瓷从药店买来了些棉签碘酒,上下打量却没有用武之地。 “没冲动,就是想揍他。”他大咧咧靠余瓷肩膀上,讨赏似的玩她裙摆的纱。 “打架还不算冲动吗?”她把外伤药收回药店给的塑料袋里,迭了迭塞随身的小包里。 “诶,今天没听爽吧,”他兴致怪高的,“回去给你唱歌听,小陈自弹自唱。想听什么?” “都好啊。”她也被陈瑕情绪影响,高高兴兴地浮想,晚上能听独属于她的演唱会。 “其实我有一首歌,练挺久了。”想给你唱很久了。 她想起他私密相册里的视频,那首《layitdownslow》。 不等思绪如何翻腾,验伤的人回来了,脸上药水和缝针混一块,看上去怪惨的。他身后跟一位警察,也满脸不耐烦。 余瓷看过去,与她想象的凶神恶煞或猥琐可鄙不同。这个戴鸭舌帽的男人长相低眉顺眼,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如果在路上碰面,她不一定能认出来。 陈瑕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刚想起身,看到那人身后的警察,嘴一撇,没再动手,只是在人经过时呸了一声。 那人压着去做口供,里边叫苦连天。陈瑕听着里头的闷声,暗自起身。 余瓷懵懵地看他蹑手蹑脚地靠过去,“诶……你去哪……” 他的食指竖直紧贴双唇,示意她不要出声。耳朵贴着询问室门口偷听半晌。 余瓷瞪大眼睛,想说这不好吧,又怕声音大了被注意到这边。她索性往外边张望,生怕有人经过。 陈瑕默默听着性骚扰犯为自己诡辩,捶胸顿足,上聊妻儿,下道冤枉。被呵斥说有监控还不消停。 “听什么呢?我也想听听。”一位老警察拍陈瑕肩膀。 一句话吓到两个人。陈瑕站直,丝毫不怵,“听他怎么讲我坏话。” 老警察笑道,“你这小子有股匪气,以后做警察挺好的。” “我才不做警察。”陈瑕见被抓了,没意思地坐回去。老警察也没多话,钻进问询室。 他鞋边去贴她鞋边,“疼吗,要不脱了,你穿我这鞋。” “那你穿什么?”不提还好,一提真有点隐隐发痛。 “光脚,显得我鞋都被打掉了,比较惨。” 余瓷终于没忍住,白他一眼。 “真的,都说光脚的……”他反而起劲,话还没说完,一个女人挤入视线,“喂,你妈来了。” 余瓷忙朝门外望过去。 余屏音穿一身西装,身后跟了一溜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砸场子的。 还以为会是陈永华来,吓得余瓷立刻站起身。 余屏音直直朝她走来,也不说话,冷冷看她一眼,余瓷马上低头。 “您好,陈瑕家长是吗?”一位年轻辅警作为接待。 “嗯。”她没正脸瞧他。 “先到调解室坐吧。”那位老刑警拦住辅警,迎她往调解室走。 来人笑脸盈盈,余屏音依旧冷着脸。 “你们李局呢?”她拉着余瓷进调解室,丝毫没理正正经经的当事人陈瑕。 “李局还在忙,您先休息,”他娴熟地为余屏音沏茶,“小地方,简陋啊,没有好茶水,您多包涵。” 余屏音打量了一眼,一口没喝,“欺负我女儿的人我不会放过。” “是,是,我们肯定不放过一个坏人。”老刑警擦了擦汗。 还好性骚扰犯很快被带来,余屏音也用眼神支使律师说话,可以开展调解工作,不必再热脸贴冷屁股。 律师很专业,也多跟他们局长有往来,表示愿意给予赔偿。 性骚扰犯见赔偿轻松到手,估摸着这个母亲怕孩子有案底,得瑟许多。 双方很快签下调解协议书,余屏音方赔偿三万块。 陈瑕不爽地一拍桌子起身,“这钱凭什么给他?” “凭你冲动行事,不想后果。”余屏音语气生冷。 “打的就是这种败类。” 这句话他死死盯着性骚扰犯说的。 那人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 “好的,接下来关于霍亥先生猥亵未成年的行径,我方不接受调解。” “并且根据我国对未成年人保护的法律法规和刑事法律政策,我方提议加重处罚力度。” 律师扶了扶眼镜。 原来她没有跳进那个兔子洞。 xfa dia n. co 余瓷和陈瑕灰溜溜地上车。 对方行政处罚,关十天,罚款500元。 听上去受到的处罚并不夸张,但对方正在准备今年的公务员考试。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 余屏音坐前排,两个小孩坐后排,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苍白的夜色里,三人融融如同点对点的星星,相顾无言,微微闪着光亮。各怀各的心思。车子经过一条黑暗的隧道,陈瑕摸了摸她的手腕,手心盖住她的手背安抚她。 吓得她抽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按住。 在沉沉的黑暗之中,余瓷瞪了一眼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收到自己的不耐。 直到出隧道的那一刻他才放开。 她将视线移开,假作看街景。车窗外路灯昏黄,像是胶片电影,飞快从眼前闪过。车窗的倒影里,能看到陈瑕不清晰的侧脸。 他往后靠,本该是极其放松的姿势,却显露出一种防备的姿态。他紧绷着脸庞,张扬的眉眼在这会儿疲乏地敛着,沉沉的溢满郁色。他妈妈一定很漂亮。她没有来由地想。 警察局离家不远,不到半小时车程。 余瓷看到小区门的那一刻,幻想终于破灭。原来他们也没有跑多远。夲伩首髮站:fq hyzj.c om 原来她没有跳进那个兔子洞。 拐弯,再拐一个弯,稳稳地停车。一个人都没动。 车内寂静得渗人。 “余瓷,你先下车。在门口等我。”余屏音声音冷硬。 她看了一眼陈瑕,怯怯地下车。一步三回头地往家门走。 见余瓷走远,站门廊前了,余屏音才终于抬眼,看着后视镜里满脸伤的少年,悠悠开口,“谢谢你维护我们余瓷。” “不客气阿姨。”他抬了抬下巴。余屏音不可能有这种好意。 “但我希望你以后离我们余瓷远一点。”余屏音冷冷地盯着后视镜,要把他每一个表情都看透似的。 “她不像你,你有你爸爸惯着,她是要考好大学的。” 陈瑕嗤笑一声,“阿姨,你是不是从来没考虑过余瓷自己要什么啊?” “总不会是跟你一样成日鬼混,像个二流子一样,没个正形。”余屏音把发侧散开的头发撩上去,维持齐整。她语气平静,近乎冷漠。 陈瑕目光微沉,接着露出寻常那种带着讽刺与什么都不在乎的笑。 “是啊,阿姨,那你要管好余瓷了。” 陈永华在家等候已久。 陈瑕刚进门,就听见他沉声,“跪下。” 跪得还少吗?陈瑕毫不在意地把包甩地上,双手插兜,屈膝跪下。 总要挨这一下的,陈瑕无所畏忌地抬眼。 桌上摆着一把吉他。 通体纯黑,隐约白色碎光点点。 不需要多认真地辨认,是他的琴。 他微愣,陈永华的巴掌随即落下。 耳朵一阵鸣响,那一侧脸很快发烫发肿。 “养条狗还知道感恩,你呢?给你大搞这一场,你只知道让我难堪!白眼狼,”陈永华眼见余屏音带着余瓷也进门,补了一句,“还把你姐姐带跑,去什么音乐节跟人打架。” “知不知错?”陈永华高声。 陈瑕目光没有从吉他上移开,他一言不发,死死盯着自己的琴。 “我他妈问你呢,知不知错?”陈永华抬脚把他踹歪,身子一斜倒地上。 他的视线终于转回陈永华身上,上下打量,用一贯挑衅的语气说,“我最大的错就是没有跟我妈走。” “以为你妈想带你走啊,你妈才不要你,”陈永华吐了一口唾沫,举起手又扇了他两下,“谁他妈会要你,废物。” 陈瑕听惯了,闭了闭眼,任由他骂。 身后余瓷还在,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失控的样子。 “你的宝贝,是不是?”陈永华忽然握住琴柄,手指压琴弦上,发出难听的噪音。 陈瑕神色微变,“你干什么?” “你自己砸,还是我帮你砸?”陈永华扔琴砸地上,发出极大的震响。 琴弦断了一根,琴身开裂,眼看就要散架。 陈瑕与父亲对视,他咬紧牙关,突然笑了。 也握住琴弦,发泄似的将琴身砸地上。 琴颈折断,琴弦每一根都被砸断,终于分崩离析。 余瓷愣愣看着,余屏音先说话了,她音量不高,“你看,你惹了多大麻烦。” “你要是不跟他去,他的乐器就不会坏。”余屏音把包包递给她。 余瓷说不出话,她回神帮妈妈放包。 “你记得吗,你爸以前喜欢骂你害人精,妈妈总是说你是妈妈的宝贝,不是害人精。”余屏音终于换鞋,脱下高跟鞋,换上柔软的拖鞋。 “不要让妈妈也觉得我们小瓷不好了,好吗?” 余瓷垂眸,哽了一下,用柔顺的嗓音说。 “好的,妈妈。” “我现在需要你,我好需要你。” 今天还是他的生日啊。 余瓷怔怔地躺下,视野里苍白的天花板空洞、灰败。 被砸烂的吉他不停浮现眼前。 陈永华不仅没有关心他的伤,举起桌上的花瓶向他脑袋砸过去。还好他手臂挡了一下,不然现在该在医院,而不是卧室。 从她的视线,看不见他的表情。 余屏音倒是没有太着急赶她上楼,让她看了半晌,才居高临下地问她,“知道后果了吗?” 余屏音指的并不只是陈瑕。 她的生父也是一个独独欺凌小孩子的暴力狂,让他跟陈永华呆一块,或许还能进行一番打小孩哪里最疼的讨论。 余屏音在提醒她,那一些她拦下自己生父的日子。如果没有余屏音,她早就被打死了。 但那些记忆太模糊了,九岁生日一过,余屏音就宣布,不许他再打余瓷。 甚至因为他打余瓷,闹了离婚。余屏音一个人带她走。 那会儿,妈妈是爱她的。 她想。 妈妈说,小瓷的皮肤像白瓷一样白,要好好保养,不能留下伤。 直到上了高中,她才缓过劲儿来。妈妈美好的祝愿,给的从来不是她。 是她白皙的肌肤,柔顺的长发,还有那些懂事、听话,像属于妈妈的瓷娃娃。 “我知道后果了。”她惊觉自己的嗓音也像玩偶。按一下胸口,就能发出任何想听的话。 “上楼吧,早点睡。”余屏音的视线落回那一场好戏里。 她匆匆洗完澡,直挺挺地躺了好久,睡不着。 偷偷下床,光着脚推开房门,落下轻盈的脚印。 木地板刚打过蜡,黑夜里泛着月色的光。 少女站定陈瑕房门前,尝试推门。里面锁住了,推不开。 轻轻敲门,余瓷压着声音问,“陈瑕,你还好吗?” 耳朵贴住门板,细细地听。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听不出来陈瑕是不是睡着了。 余瓷自顾自地坐下,背靠冰凉的门板,冷意从腰脊一路升到后颈。 “你怎么睡这么早啊,”她喃喃自语道,“陈瑕,今天怎么没有给我留门呢?” “你锁着门,我进不去。”她的声音带了一点沙哑的鼻音。 “你开开门吧,我知道你难受,难受可以对我说呀。” “我还没有跟你说生日快乐,还没有为你庆祝,没有唱生日歌,没有吹蜡烛,没有说‘许个愿吧’,”她深深地吸了下鼻子,“还有二十分钟你的生日就要过去了。” “陈瑕,让我见见你吧。” 昏沉的月光照不进空寂的走廊,少女抱住双臂,蜷缩着靠门坐下。她肩膀微颤,把脸埋进臂弯里。 “陈瑕,不是说好了的吗?” “明明是你不愿意结束……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抛下我?”她声音轻颤,胸腔上下起伏。 她像小孩子一样地耍脾气,那些溢满的泪水,终于冲涌出来。 “我现在需要你,我好需要你。” 房间的另一边,陈瑕无言地也靠在门板上。 门板冰凉刺骨,他恍若未闻。 他从前一直不把余屏音说的话当回事,事实上,他不把所有大人说的话当一回事。 可今天余屏音的那句话却深深地刺痛他。 “她不像你,她是要考好大学的。” 他是余瓷的绊脚石,他一直很清楚。 也是他扯着她,不允许她一个人独自回归光明的亮面。 他很自私。陈瑕认了。 杯中球冰逐渐融化,酒液变得寡淡无味。 一门之隔,她的泣诉无比清晰。 他宁可她骂他,还能好受一点。 自己实在是太坏了。 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总会有喘息的时候。 他抢占了先机,用弟弟的名义作弊。 只是害怕深夜独留他一个人。 最开始,最早就是她动恻隐之心。 他跟陈永华顶嘴吵架,陈永华打他打得半死,玻璃杯砸他身上,玻璃渣碎得到处都是。半夜余瓷拿着一小瓶碘酒和棉签,给他送药。 她不该踏入他的房间,畜牲都恩将仇报,他也是。 那一日她脆弱如同雏鸟,而他这种坏人,看着她无声滑落的泪水,毫不动摇。 当作无聊生活的调剂,把她这个道貌岸然的好学生拉下水。 “我有好的纾解方法,”他用刻意伪装的同情嗓音,“能让你忘却烦恼。” 而如今,他也分不清怎么做更好。 也许他应该放开她,她有更属于她的生活。 那里明亮、耀眼,在地面之上。 刚做出决定,他听见门外传来小声的、有些走音的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她的声音时而因抽泣而阻断,唱完一整首歌,她抽了抽鼻子,用故作开心的腔调,“许个愿吧。” 生日的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陈瑕无比真挚地许下愿望: 希望余瓷永远自由、快乐。 逃离我,逃离过往,去往属于你的光明未来。 远一点,再远一点。 她隐约记得他演奏的姿态 “这边!”周荔远远地跳起来跟余瓷挥手。 她身边站着齐迟星,也微微笑着抬起手臂打招呼。 余瓷迎上去,“你们来得好早。” “帮你嘛,肯定要准时来呀,”周荔一把挎住她,往她手里塞一杯奶茶,“草莓牛乳绿茶去冰去糖加椰果珍珠。” “好贴心,感动。”与朋友的交涉能冲淡她这些日子里的苦闷。 偷偷攒的五千块钱,余瓷全带了出来,不知道够不够。 被砸坏的那把吉他,她让周荔帮忙打听价格。 齐迟星冷冷地报出五位数数字,让她彻底死心。 买不了原版,总能买个代替用的。 她还没有进过商场的乐器店,也不知道怎么挑,索性请齐迟星来帮忙挑。 说是送给陈瑕的,以前那把坏了,她正好买新的给他。 齐迟星没有多说半句话答应下来,只是开玩笑让她俩请吃饭,余瓷欣然答应。 逛了两家店,没有挑到合适的,余瓷恹恹地走出乐器店。 “有一家店我们几个还挺熟的,就是不在这边。”齐迟星突然说。 “不早说!”周荔控诉似的,“快快快。” 齐迟星为难地说,“那地儿有点脏,有点乱,在巷子里,两位大小姐屈尊……” “别给姐来这套,赶紧!”周荔推着他出门,身后牵住余瓷的手。 她握紧了周荔,周荔总是这样,帮她比周荔自己的事还要上心。 真是小巷子里,刚下过雨,龟裂的沥青地面涤荡着积水。 三人小心翼翼地从平整的地面走。 店铺不大,装修用的是沉闷的灰色调,挂满乐器,大概是吉他和贝斯,余瓷分不清。 齐迟星一进店铺就大喊,“东哥,在不在?” 里头走出来一位穿皮衣的青年男人,很瘦,见到齐迟星“啧”了一声,“不是让你们没事别来……今天这是?” 他看向她俩,像是没想到有陌生顾客上门。 “说来话长,这是aix他姐,准备搞把新琴给aix,预算五千,你看看。” “aix那把kh杠二不是用挺好的……”东哥看了看三人脸色,没再往下说。 要买新琴肯定是旧琴出意外了呗。嘴永远比脑袋快,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你们先坐,自己找地方坐,我给你们找找。”东哥生疏地招呼几人,转身进库房。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咚”声。 齐迟星习惯了,他从架子上随机取下一把贝斯,左敲敲右弹弹,声音低低的,倒是不扰耳朵。 周荔和余瓷对视一眼,看上去店主不需要帮助,也分别东逛逛西看看。 他们和店主很熟悉。她的思绪被一阵微风吹散。 低矮的店铺内,有多少次陈瑕坐齐迟星与施凡旁边,边同朋友说笑,边奏响琴音呢? 她隐约记得他演奏的姿态,他会微微歪着脑袋,嘴角闲闲地勾着,眼睛却很认真。按弦与拨弦之间,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红。 那天晚上他说,其实有一首歌,他练挺久了。 “来来来来来,看看这把。”东哥打断她的思绪,搬出来长长的纸箱。 徒手掰开最外层的包装盒,又挨个拨开琴盒搭扣。 琴盒之中是一把黑色亮面的电吉他,一圈浅浅的白色包边,灯光照耀下微微反光。 “esp黑卡ec256,桃花心木,双双可切单。”东哥说着她听不懂的咒语。 余瓷用求助的眼神看齐迟星,齐迟星放下那把贝斯,背上这把琴,随意拨弄几下。 “aix喜欢esp,这把跟他那把颜色、手感都差不多。” “多少钱啊?”他懒得听店主胡扯,不急着评价好坏。 “五千三。” “四千五。”齐迟星笑眯眯地讲价。 “你去淘宝、去看看,哪里有这个价。” “要不是打算给你照顾生意,我能拿到更低。”他依旧笑着,那笑容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迹象。手指拨过琴弦,发出小小的杂音。 没有过多拉扯,四千五的价格,她得到这把琴。 拿着这把琴坐家里,反倒更加紧张。 夜色浓重地吞没大地,月色被灰暗的云挡住所有皎洁。 她没想过应该怎么送出去,只顾着买下来。 以至于作出了最糟糕的决定。 她先一步吃完饭,抱着琴潜入他的房间。 大喇喇地坐他电脑椅上,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得出来有人拾阶而上。趿拉着拖鞋,每一步都听得好清晰。 那人终于站定,却没有急着开门。沉默好半晌,才缓缓拧开门把。 机械碰撞,发出独一无二的“嘎啦”声。 少年声音低哑,热息落进腿缝之间。 身后走廊灰暗背光,卫衣帽子投下冷淡的阴影,看不见面容与表情。 他关上门,顺势按下锁扣。 “我不是,呃,就是,之前你那把吉他不是坏了吗,我就想着……” 余瓷话没有说完,久不经受的热息铺天盖地地落下,他屈膝半跪椅子上,指尖有些用力地钳制住下巴,沉默地覆上她的唇。 不像从前小声诱哄,这一回是十足的咬噬,近乎野蛮的占据。 呼吸变得浑浊不清,余瓷任由他侵入口舌,接纳他过度用力地压握她手指。 像一截枯枝,被一寸寸压碎。 呼吸灼热,身体颤抖。 语言在这一刻无力苍白。 今夜的宇宙鲁莽健忘,忽略了这个昏暗的房间。 黑暗之中的吻能跳出时空。 一切分崩离析。 他轻轻放下吉他靠在桌边,更贴近她的身体。 虚幻、荒唐以及朦胧模糊的影子,扭曲地结合。 他的鼻息从颈侧落下,撩开朴素的长裙,吮舐她的乳尖。 快感突如其来,她缩紧身体,迎合少年牙齿下的轻微阵痛。 发尖蹭过皮肤,有一点痒。 好像一只小狗,在她身上标记领地。 蹭上气味,留下咬痕,仿佛这么做就是永远属于他的了。 “你不该来。” “我知道。” 余瓷低头,他脸颊贴住她的腹,看不清表情。 “余屏音让我离你远点。”他声音低低的。 “这个时候知道要听话啦?”她调笑着,想缓和房间里发闷的空气。 他抽了抽鼻子,半晌才又复出声。 “我觉得我不可以耽误你,我差一点都做好准备把你推开了。” “你怎么才知道你耽误我呀。”余瓷想笑,索性笑出声。 陈瑕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比如说从前一直知道,但是不在意。这会儿在意了。 更比如,他本来没有想好,哪个对她来说更好。 而她帮他做出了选择。 余瓷伸手抚乱他的头发,越发觉得身下少年像一只毛绒绒的小狗。 把人想作可爱的事物,这是陷入感情的危险前兆。可惜少女对这一点懵懂无知,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陈瑕,别听大人的话,你听我的吧。” “好。” 他带着笑意,一点一点往下吻,鼻尖埋进她大腿之间。 双膝向外,无比虔诚地跪地,像从属于她的信徒一般舔吻。 舌尖陷入每一寸沟壑,挑起她忍了好几日的情欲。 忽而扶起她两侧腿弯,搭自己肩上。少女一声惊呼,双手条件反射般地往后撑,才觉察下腹与他的脸贴得极近。 “请长姐发号施令,”他闷笑道,“我该用舌头还是手指?是想被我舔还是插?” 少年声音低哑,热息落进腿缝之间。 最后那一句像是故意。 “陈瑕你,你给我滚。” “说嘛,是想被我舔到高潮,还是先用手指插到高潮,我们好好扩扩,以后吃下我的就不疼了……” 陈瑕是不知羞吗。 她双腿一弯,想踹他,却正正好被捉住了脚。 是真不知羞,捉着她的脚往两腿之间按,足心贴住早已硬得发胀的物什。 他大言不惭道,“原来是想先让我爽,长姐有心。” “怎么主动为我足交,”陈瑕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他低笑道,“我还以为这对小瓷来说太过变态,倒是我看低了你。” 明明隔着裤子,她却仿佛感到性器更胀大了些。 挣脱不开,她咬牙道,“我,我自己来。” 陈瑕微愣,还真松开手。 余瓷红着脸,踩住他性器,生疏地上下摩擦。 她没做过,不太擅长。 刚想问他是不是这样,却听见他低低的喘息,他耳尖红透了,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 她深深吸一口气,这样的陈瑕,反倒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想让他再舒服一点,再多露出一些没有防备、陷入情欲的表情。 无师自通地研磨顶端,另一条腿也一同踩上去。 现在是她掌控着他的情欲,这一点也让她不停吞咽口水。 “脱掉。”她说。 陈瑕从鼻腔哼出一声笑,无奈地抬眼看她。 动作却听之任之,解开皮带,把裤子往下褪了一点。性器从紧绷的裤子之中弹出来,通体白皙发粉,说不清是不是太过兴奋的缘故,顶端吐出一点清液,好不情色。 她早已见过很多次,这会儿却有些畏惧。想到这样大的物什有朝一日会塞进体内,就不住发慌。 不对,她才不会和陈瑕做爱。 她不会和陈瑕做爱的。 隔着裤子还好说,这会儿犯了难,她蜷缩脚趾,不知该怎么踩。 “游戏时间到此结束。”陈瑕嘴角上扬。 他起身,椅子调得向后仰。 她愣了一秒,男人的性器贴住她小穴。 正要挣扎。 “余瓷,大腿夹紧,”这一幕也令他呼吸微滞,他哑声道,“我不会真插进去。” 就好像他这会儿真插进去,她也不会抵触。 蛇进食的时候,会绞缠乳鼠,身体压住脖颈,毛绒绒的乳鼠逐渐失去呼吸。 有时蛇会咬不准,一口咬自己身上,留下自伤的疤痕。 甚至会看错,罔顾一旁的乳鼠,将自己的血肉往下吞吃。 这种时候,没有人工干预,蛇必死无疑。 这是陈瑕多年以来,观察蛇类进食的结论。 在他眼里,这些被世人认定冷血的变温生物愚钝傻气。 没想到的是,那张长大的嘴,与锋利的尖牙也穿破他的鳞片,刺破他的皮肉。 性器紧贴着她的小穴,两片阴唇湿漉漉地夹住他发胀的肉棒,他只要往下按,性器就会陷入她穴肉之间,龟头顶住穴口。他大可不管不顾地插进去。 “余瓷,你是真放心我啊。”他轻笑一声,握住少女的双腿。 每蹭过她挺立的小核,她就不由自主地抖一下。 “什,什么?” “你知道这个姿势,像我在操你吧,”他语气里带了好几分戏弄,“像我把你按椅子上,就这样直接插进去。” “说什么啊,”她踢他胸口,“别张嘴了,怪讨厌的。” “不像吗,就要被这么讨厌的人插进去,怎么还能湿成这样。啧,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啊。” “你别,别真……那样。”余瓷眉头微皱,怕他真插进来。 “不插,留给你小男友插。”他赌气说。 身下抵住她小核,坏心地压着蹭。 “不是,什么啊,你别……”快感太过强烈,越发语无伦次。 她不住地抖,双腿夹得越来越紧。 “怎么了,说你给小男友插,就这么报复我?”他低低闷哼一声,更用力地挤进去,“也成,夹死我吧。” 视线里余瓷呜咽着沉入他给予的快感里。 就好像他这会儿真插进去,她也不会抵触。 他能看出来。 方才那双愧疚的眼睛。 好似他经受的痛苦都是她给予的,她要忏悔。 即使他插进去。一切结束之后,她只会一声不吭地回到房间。用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刀片,在大腿根处划上一道道伤口。 谁在乎她划不划,关他什么事?谁在意她痛不痛,谁在意她会不会哭? “余瓷,余瓷,”他的喘息也愈发沉重,“否认啊,你不是最擅长说‘不要’吗?说你不给他插,说你不会跟他做。” 他顶弄的速度越来越快,本就多日没有纾解过,少女承不住,她声音带了些哭腔。 “我不,不给他插,你等……” “再说点,再说一些,”他的声音莫名也带了鼻音,“跟我讲你要我,余瓷,只要你要我,我就哪里也不去。” 那一日,他被父亲骂,陈永华用尽最刻薄的词汇,而烙印在他心底的是那一句。 谁会要你。 余瓷终于明白,陈瑕和她互相觉得自己该死,又互相期待着对方把自己捞出来。他们一个陷入沼泽,一个埋进流沙,这样的人手与手十指相合,是救不了对方的,只会一起溺死。 皮肤潮热,两个人都濡湿地交迭,从彼此身上求得一丝温存。 欢愉的热火越烧越烈,蒸发掉一切不安。 濒临高潮,除了迷乱的喘息与淫靡的水声,什么也听不着。 “我们一起,你等等我。”他压着声音,嗓子哑得发干,肉棒猛地往她腿心送。 阴唇被蹭得红肿,还不争气地继续往外冒水。 余瓷早说不出话来,她握紧两边扶手,小腿快要抽筋一样,小腹痉挛,避无可避地高潮。 陈瑕被她腿肉夹得也忍不住,捧着她的腿,恶狠狠地在她刚刚高潮过的小核上蹭了好几下,听着她哭噎的声音,把往后躲的少女抓回来。发泄似的挺身,猛干几十下,终于射出来。 他大口大口喘息,熟练地抽出湿巾,细细擦她腹上大片白浊。 她呼吸也沉沉的,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任凭他又是擦拭又是亲吻,半晌才有说话的力气。 “陈瑕,买吉他花了我好多钱,把我的家底都掀翻了。” “是。” “这钱本来是我攒着要去西尔维亚·普拉斯墓前给她献花的。” “嗯。” “你欠了我的。以后要花你的钱,去西尔维亚墓前献花。” “嗯。” “你怎么只会‘嗯’?” “因为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呼吸还没缓过来,胸膛起伏。 “你在说‘陈瑕,我也离不开你’。”—— 不可以失控。 她给自己留了后路。 手机上明晃晃的一条消息,陆斯宇发来的。 他问,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余瓷看着这条信息出神。 方才陈瑕拨开琴盒搭扣,光是看了一眼琴身,唇缝间小声念出“ESP”。 “和我那把完全不一样。”他往后斜,坐桌子上,好得意似的勾起嘴角。 “我尽力了。”她讪讪地说。 “但我很喜欢。”他自行调试,手指扫弦,随意拨弄几个旋律。 她听出来,是《Lay It Down Slow》的前奏。 没有从最开头唱起,像是随口唱起第二段。 “If you got pain in your heart……” 如果你心中有痛。 “Why don't you share it with me? And we'll just wait and see……” 为什么不跟我分享呢?我们可以一起静候命运。 “If it's half what it used to be……” 也许并没有那么糟呢。 他的嗓音柔和沙哑,带了些刚才还没缓过来的鼻音。 吉他没有插电,没有效果器的迭加,近乎朴素。安静的卧室里,声响不大,恰好足够她听到。 独属于她的,独属于她的演奏。 那双一贯恣意的眼睛,深沉地注视。 会不管不顾地陷进去。 会着迷。 假如将防线稍微往后撤一点点。 只是不那么夸张地紧绷。 不会过火。 假如任由自己被一首歌曲打动,后果是什么呢? “知道后果了吗?” 脑袋里不明不白地浮现妈妈的那句话。 一瞬间的春天被乌云侵袭,汇聚她的大地。雷声在鸦色的云里穿梭,随时就会落下雨来。 她知道后果吗? 家、学校、生活。 还有妈妈。 不可以失控。 恐惧充斥她尚不成熟的心脏,如此残酷又不留情面。 后果两个字令她的血液变得冰冷。 “怎么样?”一首歌唱完,陈瑕热切地问她意见。 很好的。比我听过的所有版本都好,比原唱还要好。 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期望这一刻能够被永久珍藏。 很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如果现在有小行星撞地球就好了。 她一定不管不顾地吻上他的唇。 以前冬天去北方玩,地面冻得严严实实,泥土也被一层冰牢牢封上。 好像永无化冻之日,要永永远远留在冬天。 躺在冰层之下,鼻腔闻到土腥味。她不住打了个冷颤。 对不起,陈瑕。 对不起,我无法承担后果。 对不起,我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废物。 “谢谢你,很好听,我……我先回去了。”她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手心被压得发白。 如果我能像你那样反抗就好了。 为什么我做不到呢? 她低头,不敢看陈瑕的眼睛。 从他房间逃走。推开一个她主动的怀抱。 做她最擅长的事。搞砸一切。 她的房间像是一个漂亮鱼缸,可她不是妈妈亲爱的观赏鱼。 喘不过气。 刀片。需要一把刀片。 划伤皮肤能够为她带来自我。 这是她最后的、不为人知的反抗。属于她的反抗。 妈妈喜欢她的皮肤。 真是无药可救。 也许终有一日她会长出鱼尾巴。 刀片划开血肉,旧伤与新伤重迭一块。疼痛是氧气。 她深深地吸气,再吐气。胸腔不停起伏。终于活过来。 闭眼倒床上,鼻子闷进被子里。 被子格外厚重、湿冷,闻起来是一种陈旧不见阳光的腐气。 就在这个时候,陆斯宇的消息发了过来。 像是一双实实在在的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把摔出虚假的幻梦。 面对现实,余瓷。 她握住手机,回复消息。 指尖点按虚拟键盘,落下几声假模假式的打字音。 鱼刺:好。 陆斯宇是她脱离灰暗生活的移情。 代表了她还有回归正常生活的可能。 她很自私。 她随时都能从昏暗的房间走出来。 徒留陈瑕一个人在那里。 “带子够长,给大型犬戴都行。” i5 2y z w 如果早知道在街上会碰到陈瑕的话,她说什么都会拒绝掉陆斯宇的邀约。 而不是无比尴尬地与这二人同行,被夹中间,还有两个探头探脑的跟在身后。 本来是撞不上的,图书馆可以走左边的路,偏偏陆斯宇说,不急着学习,先逛会儿街。而且他有一本书想买,顺带逛逛书店。 所以二人走进右边的步行街,汇入人流之中。 余瓷从前和周荔跑出来,也会先逛街再做正事。这对她不算陌生。 “小瓷,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买。”陆斯宇声音放得很轻很柔。更多免费好文尽在:quy ush u wu. co m 余瓷摇摇头,“妈妈不让我吃街边摊。”撒谎。 她和周荔偷着吃过很多次路边摊。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撒这种无足轻重的小谎。 好像她天然把陆斯宇跟妈妈归到同一侧。他们都是生活在阳光底下的人。 维护好他们面前的形象,是她的生存法则。 “是哦,你妈妈管你很严,”陆斯宇几步路走着,靠她靠得越来越近,他眼睛四处乱瞟,“那你想逛逛……嗯……饰品店吗?” 视线里是一家哥特装修的店,黑色的招牌上只有浮夸的英文哥特字体。她勉强认出几个字母,认不全店名。门头上摆了一些骷髅头、黑色头纱、诡异的玩偶戴着锋利的倒十字架耳钉。门把手前立了一个牌子,写着今日营业。 “抱歉,我们换一家店。”陆斯宇面色微变,像余瓷这样的乖乖女,才不会喜欢这种风格。他实在太蠢,看到什么说什么。 她甚至没有打耳洞。 “我想进去看看。” 倒十字架的款式,陈瑕戴过。 不仅戴过,落她脸颊上时,那十字架尾端的冰凉金属触感也无比清晰。他在这里买的吗? 进门没有人迎接,只有门上仿手骨的挂饰哐啷哐啷地响,店员坐收银台一动不动。 小店不大,各色哥特式首饰密集排布,墙上喷绘一些古怪的符号和绘画。 陆斯宇皱眉,她却感到安心。 陈瑕带她去过的地下酒吧,也有这样古怪的涂画。 “小瓷,走吧,这家店好奇怪。”陆斯宇低声说。 她摇摇头,被玻璃柜里一个狗爪项圈吸引。 铆钉的粗野外观下,吊着一个伸出指甲的小狗狗爪银饰。 她问店员,“能不能看看这个。” 店员依旧懒懒地起身,没有多余半句话,连盒带项圈拿了出来。 危险的铆钉之下是可爱的小狗爪,她越看越喜欢。 无法回避那一夜的陈瑕,毛绒绒像是小狗一般的头发触感。 “男生戴可以吗?”她问。 “带子够长,给大型犬戴都行。”店员语气不耐烦。 店员态度不好,倒是一点没有影响她的购物好心情。请店员为她拿一个新的包上。 首饰盒上印着两段话。 “Dying is an art, like everything else. I do it exceptionally well.” 刚把首饰盒放进印着店名的纸袋里,店门上的手骨挂饰又一次发出空灵的响,她跟着声音看过去。 陈瑕大喇喇地走进店里,身后跟着齐迟星与施凡。 恰好对上眼,他开口夹枪带棒的,“哟,是我来的不巧了。” 若是平时,她一定跟他斗嘴,问他装什么林黛玉。 但这会儿心虚,她拿了纸袋,跟陆斯宇说,“走吧。” 陆斯宇跟陈瑕打了个招呼,“弟弟。” 她经过他的时候,陈瑕恶狠狠地低声说,“余瓷,不想我跟你妈告状,就别他妈跑。” 他也知道,拿妈妈压她最有用。 她微微皱眉,“干什么。” “还没跟你计较呢,”他瞥了一眼纸袋,“送陆同学的啊,里边是什么?” “不关你事。”她推开店门就走。 “怎么不关我事,”陈瑕无赖似的跟她身后,“抵制早恋,人人有责。” “弟弟……陈同学,”陆斯宇眉头拧得更紧,“你不该利用喜欢,威胁小瓷。” “利用什么?”陈瑕声音放大,诧异地看他。 “我和小瓷,是真心实意好好恋爱的。”陆斯宇有点紧张,这话说得磕磕巴巴。 “你俩是真心实意好好恋爱的。”陈瑕气极反笑。 他拽住余瓷手腕,“你俩是真心实意好好恋爱的?” 那天莫名其妙地从房间逃走,她怕他问,可他当没发生过一样,她又心虚。 甩不开陈瑕,也怕他真跟余屏音告状。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幼不幼稚。” 俩人都蔫了。余瓷由着陈瑕跟陆斯宇一左一右,像两大护法似的跟着她。 从步行街绕去图书馆的路上,经过一个点痣的店,滑溜溜的黄色长纸印着痣相图。 她从前从来没注意过。今天那里多了一个镜子,摆在店门口。她不住凑过去看。 额头上那颗痣这会儿无比瞩目。以前妈妈说额心长痣好,大富大贵。 她对着看了半天,那颗痣却不在正额心,往一侧偏,恰好长在散家的位置上。 “这颗痣不好,散家,要点掉。”她指着自己的痣,对照图上的那一颗。 “我觉得这颗痣长得正正好。”陈瑕凑近,镜子里也映出他的脸。 镜子里的这人勾起嘴角,“最好你上天入地,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 心跳少了一拍。 “神经病。”她骂完,又愣愣地盯着镜子盯着那颗痣。 她要是真的可以,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就好了—— “Dying is an art, like everything else.I do it exceptionally well.”出自西尔维亚 · 普拉斯《Lady Laz-arus》大意为:死亡是一门艺术,和其他万物一样。而我不可思议地擅长。 “是谁都能给你当狗吗?” 余瓷半只脚都踏进图书馆了,一看身后雁字排开的几人,收回脚。 人太多,吵哄哄的。 “去咖啡厅吧,也能学习。”余瓷径直走向一旁的咖啡厅。 后边四人悠悠地跟着。 余瓷回头看去,玻璃门外,陈瑕搭住陆斯宇肩膀。 不像之前那么抵触,散漫地勾起嘴角,低声问陆斯宇些什么。 不对劲。 一丝凉意从后脊往心头钻。 这人憋着什么坏呢。 她刚点好咖啡,陈瑕和陆斯宇一并进门,点完单后,陈瑕一声不吭地付钱。 “我来吧。”余瓷心慌。 “没事儿,”陈瑕有点用力地压陆斯宇的肩膀,“请我哥们儿喝咖啡,你是搭上的。” “谢了,改天请你。”陆斯宇也笑呵呵地领情。 她看看陈瑕,又看看陆斯宇。 两句话的功夫,这俩关系这么好了。 太不对劲。 以至于说是学习,她一直心神不宁,不停往陈瑕那边瞟。 陈瑕没打扰她跟陆斯宇,跟朋友坐旁边,交头接耳,声音不高。 越是这样,就越古怪。 陆斯宇凑过来,小声跟她讨论题目,“周测这道题你怎么写出来的?” 她扫了一眼题目,细声细语说,“其实我的方法也不好,高考不让用的。极点极限法,可以直接看出p点坐标。” “这样……”陆斯宇凑得更近了,他指向另一道题,“那这个直线斜率k……” “你用老师讲过的求二次曲线弦长的万能公式了吗?”余瓷心不在焉,看了一眼陈瑕那边。 依旧垂下眼睛刷着手机,时不时附和聊天几句。 他身边放她的购物纸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拿那边去的。 陈瑕忽然起身,大腿撞桌边,咖啡在陶瓷杯里摇晃,所有人的视线都扫向他。 “去打个电话。”他起身上楼,佯装无事发生。 午后阳光斜照进玻璃窗子里,咖啡香弥漫鼻尖。收据的列印声伴随爵士乐轻柔的鼓点作响。明明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迫使一切生长的春天,从来没有考虑过不愿被春雨淋湿的种子,愿不愿意发芽。咖啡厅使时间变得温和。 余瓷也佯作无事地紧盯手机。 陈瑕0410:楼上,卫生间。 她突然起身,大腿撞桌边,她面色微微扭曲了一瞬,开口道,“我去一趟厕所。” 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上楼位置。 踩上厚重的木质台阶,有一种回家上楼的错觉。 和家没有差别,这里通向陈瑕。 咖啡厅的卫生间和寻常不同,三扇门,分了男女与员工专用。 不必良久思考,她推开员工专用的门。 不比她幻想的脏乱差,这里打扫得很干净,洗手池上连水垢也没有,寻常的柑橘味熏香从不知道从哪里飘来。 她推开唯一的那道门,陈瑕的气息几乎将她笼罩。 “男朋友就在外面,怎么还乖乖跟我进来啊。”脸贴得太近,她甚至能闻见陈瑕呼吸间的咖啡甜香。 他方才喝了什么,拿铁? 拿铁会有这么甜吗? 那天晚上无缘无故留你一个人,对不起。 她是想说这一句的。说不出口。 她垂眼,陈瑕脖子上戴着她给他买的项圈。皮革紧贴他的颈部肌肤,或许卡得太紧,在锁骨近旁留下一些赪红。 “准备送他的吗?没想到会戴在我脖子上吧。”陈瑕握住她的小臂,让她能摸到皮革与皮肤的间隙。 皮肤微热,项圈却是冰凉的。 “把我当猴耍,很好玩吧?”他不急不缓地说,往下拉拉链,他撩开白色t恤。平日里只有在夜晚能够看到的胸腹,此时却毫无防备地暴露眼前。 “你很喜欢男人给你当狗吗,”他握住她的手往下摸,“是谁都能给你当狗吗?” “那个瘦鸡仔身材有我的好吗?”他按住她的手背,迫使她的触摸更加贴合他的皮肤。 皮肤触感无比清晰,手心划过心脏时,心跳与她同屏。腹部肌肉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线条很是勾人。 她撇开眼,不与他对视。 “余瓷,你很享受吧,”他微微俯身,脸贴得更近了,“享受一边跟他恋爱,一边跟我做爱。” “不,不算做爱,我还没插进去。” 即使是余光也能看到那张漂亮的脸蛋,少年鼻尖贴住她的鼻尖,温热的呼吸令她后腰发麻。 血液愈发火热,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兴奋,余瓷手心发烫。 “是送你的。”她突然开口。 “?”陈瑕不明所以。 “……项圈,是买给你的。你戴起来,很好看。” 陈瑕耳边传来巨大轰鸣,哪里竖起的高墙轰然倒塌。 “他玩你爽还是我玩你爽啊?” 她清晰地看到陈瑕瞳孔放大一瞬,房间里没有半点声响。滞空一般地凝结。 片刻后,他冷冷地从她脸上扫过。 “你是真觉得玩我很好玩啊。”陈瑕嗤笑一声,压她在门板上。 牙齿一颗一颗咬开她开衫外套,像肉食动物撕开猎物的皮肉。 撩起白色打底衫,内衣也顺着解开卡扣的动作松垮。 “很得意吧余瓷,我真是你一条狗啊。”陈瑕语气冷硬,低下头咬住她胸前一点乳肉。 余瓷吃痛,往后缩了缩。她没有答他的话,只是呼吸更深了些。 舌尖舐过乳头,接着惩罚式地牙齿轻咬,挤压与些微痛楚,令余瓷呼吸发颤。 “他玩过这里吗?”陈瑕时而舔舐,时而咬弄,“他知道你这里有多敏感吗?” 陈瑕手臂探进她裙下,隔着内裤都能摸到黏腻的湿意。 “说话,”他漫不经心地提醒她,指节贴住少女小核,上下摩擦,“他玩你爽还是我玩你爽啊?” “嗯……你别问这种问题了……”余瓷呼吸微促。 “看来还是我摸你爽点,”陈瑕声音低低的,嘴里说着令她害臊的话。少年眉宇间沉着不易发觉的郁色。 “男朋友就在楼下还要上来被我玩。他没我会摸,是不是?” 手指越过内裤,没有给予过多准备地插入。 甬道内早已分泌出黏腻的淫液,使得手指的插入畅通无阻。她的身体等待多时。 指节与指尖弯曲的弧度,顶住她体内最敏感的那一处,重重地按压,摩擦。 “他插过这里吗?他听过你高潮怎么叫的吗?” “陈瑕,够了……”余瓷皱眉,体内丝丝缕缕攀升的快感让她发疯。 而他讽刺的语句近耳,字字句句无比明晰。 “不够。”他张嘴,牙齿抵住她脆弱的皮肤。唇瓣温热。 毫不犹豫在眼前少女锁骨上留下崭新的咬痕。 舌尖舔过咬迹时,她呼吸越发沉重。 “陈瑕!” “又不是没咬过,”陈瑕视线上下梭巡,好像还在找接下来咬哪里似的,“他当狗没我当得好吧,他就不会咬人。” 余瓷闭了闭眼,懒得理他一样。 这会儿陈瑕来劲儿了,坏心地加了一根手指,她不停收紧的穴肉本就越收越紧,被他毫无章法地扩开。 模拟抽插的动作,指尖顶住她体内最为敏感的那处,不停插弄。 一次又一次地顶开她收紧的软肉,直到她的低喘染上陷入情欲的气息,才戏谑地开口。 “陆同学知不知道你很会夹啊?他会这么好耐性把自己给你做性爱工具吗?” 他把自己比作她的性爱工具,实在无赖。 “放松点,有这么爽吗?” 眼前少女忍不住呻吟,她脸颊绯红,双唇微张,由他而起的喘息就在耳侧。 不如直接插进去算了,反正你能跟谁说呢? 余屏音会站在你这边吗?她只会把你推向我。 “不是的……等等……” “快到了的时候,你会像这样不停夹紧,像是害怕我拔出去,”陈瑕附耳说着,更用力地把手指往她体内送,“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所以我会满足我们小瓷……他也会这么做吗?” 她双腿发颤,要站不住,只能搂住他的肩膀才能勉强站直。 高潮来得太快。她没做好准备。 陈瑕没有半点放慢的举动,手指抽插得越来越快,拇指抵住小核。 吻胡乱地落下,密不可分地紧贴、吮咬。 呼吸越发灼热,余瓷恨也似的抓挠他后背,衣服被拧得发皱。 很快那双手松开,小臂依旧借力,攀附他的肩膀。 “还有力气吗?”陈瑕扶住她的身体,从背包里翻出两包湿巾,把消毒湿巾放回包里,打开另一包,抽出几张,娴熟地为她擦拭一塌糊涂的下身。 “我没…被他摸过,”她答非所问。声音越来越小,近乎呜咽,“明明你也知道。” 陈瑕点点头,没说话。理性上他很清楚,余瓷对陆斯宇没有什么感情。 她只是需要一个精神寄托,一个她还是那个乖女孩的证明。 可是,心是会乱的。 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那个万一。 “你想谈恋爱,我随便你,”他哽了一下,“你跟他做爱都行,但你不能……” “不能喜欢他。” -- 余瓷上楼前,陈瑕:拿消毒湿巾把本来就干净的卫生间擦得一尘不染。 店员进来都要惊叹哪里来的田螺姑娘。 少女锁骨上明晃晃的有一排牙印。 这个周末,不仅小孩子有例外的空闲。 余屏音也处理好工作事物,回到陈瑕生日宴承办的酒店。 监控里,陈瑕扶住余瓷走进房间。 以十六倍速沉静许久后,他牵着她跑出房间,顺着走廊,跑出监控范围。 负责监控的工作人员冷汗直冒,但余屏音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拷贝了一份陈瑕生日当天的监控。 她扶了扶墨镜,扬起下巴,拍了拍坐着员工的肩膀,留下一句,“管好你的嘴。” u盘被她收进口袋,默不作声地离开。 另一边,余瓷也抬起头,她感到一种怜意。 陈瑕很可怜。跟她一样可怜。他近乎恐慌地求她别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他没有说出口,可她明白。 “你别害怕。”她说。 她又一次答非所问。陈瑕听懂了。 “不是这样,余瓷。我……”还有别的原因吗?陈瑕沉默。 有一处混沌之地,只要靠近就会驱散迷雾。 但点明之后的代价,他能够承受吗……余瓷能够承受吗?不该有别的原因。 “好。”陈瑕最终只堪堪讲了这一个字。 他先一步下楼,坐回卡座。余瓷回去的时候,听见几人正好在聊校庆。 “周思博、梁文斌他们也组了个乐队,跟赵明杰商量了会儿,临时加进去。”齐迟星说。 “梁文斌那几个也叫乐队?”陈瑕讽刺地勾起嘴角,“会扫几个和弦,背两首谱子就叫吉他手。他们唱什么,《我的未来不是梦》?” 齐迟星憋了一会儿,也没绷住,“《我相信》。” “行,意料之中。”陈瑕的视线瞥向她,伸手把她衣服卡进裙子折角的那一片扯出来。她好像习惯了这样的接触,自顾自坐下。 陆斯宇看了全过程,总感觉陈瑕和余瓷关系太过相近,想问又不敢问。 不正常地口干,他想喝口咖啡,放回去时,咖啡在碟边倾斜,他一扶却正好打翻,温热的液体溅了一桌。 陆斯宇连忙拿起纸巾,弯腰擦拭试卷。余瓷也弯下腰,帮着用纸巾吸干卷子上的咖啡液。 陈瑕几人视线看过来,倒是没有起身,只是把他们那桌的纸巾一并扔过来。 “谢谢,谢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陆斯宇结结巴巴地跟余瓷道歉。 他抬眼,视线却落进她开衫外套之内。 少女锁骨上明晃晃的有一排牙印。 淡淡的粉色,还没有消肿。谁看了都会笃定是方才咬的。 方才……陈瑕先去打电话,紧接着小瓷也离开。 他们消失了很久,至少有二十多分钟…… 陆斯宇愣在原地,心头一紧,有什么古怪的、他不敢相信的猜想浮出水面。 余瓷立马起身,她不自觉地用手遮挡住了锁骨,摁上开衫外套最上面两颗扣子。从锁骨到脖子都遮得严严实实。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不管眼前这人是否有看到,她都因此感到不安。 还好陆斯宇只是垂下头,继续清理,已经发干的除不掉,在卷子上留下无比明显的咖啡渍。 余瓷松了一口气。应当是没看见的。 与她猜测的不同,陆斯宇这会儿心乱如麻。 担心只是自己的猜测,那说不定不是咬痕,也许是什么按摩仪器的印子。可什么按摩器会贴着锁骨按?是她锁骨那块不舒服吗?也有可能。 因此去问余瓷,不仅显得他小气,而且像是他想事情往歪处想。 他给人印象一贯清风明月。 再观察,再看。或许……可以用他熟练的摄像技能。如果能拍到一些证据。 他又想起那一晚余瓷的喘息。 陆斯宇放纸巾进试卷里夹着,塞进书包。他翘起二郎腿,遮挡胡思乱想的成果。 原以为那一日过后余瓷会跟他更亲近一些。 可她依旧是淡淡的。 像从前那样,什么都不在意。 最近的聊天,大多都是他在说话,余瓷少少地附和几句。 他知道余瓷本身是这样的个性,但不代表谈恋爱了,还不能再多依赖他一点。 如果余瓷能对他撒娇就好了。那个咬痕。 他的脑海里浮现余瓷与他人交合的场面,那个人乍一看是陈瑕,又很快变成自己。 胡乱的思绪塞满大脑。 等他缓过来时,余瓷和陈瑕一行人已经离开。 他恍惚听见他们离开之前跟他打招呼,说同行所以先走。但又好像没有。 “小瓷……”他嗫嚅着,那个牙印在他的想象中越来越大,像是要一口把他的脑袋咬下来。像一只狮子,他是奔逃的羚羊。 -- 作者对这两首歌没有偏见。 不爽可骂陈瑕。 “舌头,吐出来。” 星期五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组织所有人跑个两圈之后,所有人解散自由活动。 陈瑕没来这节课,倒也正常。附中的体育课,谁都能借人。 余瓷漫无目的地看天出神。 听周荔边刷手机边跟人聊天。 “校园墙上说男厕所有人打架。”周荔突然坐起身。 “这么刺激?为什么打?”她旁边那女生问。 “不知道,”周荔不停刷新朋友圈,等新消息冒出来,“清稿啊,清稿啊,爹的,肯定有新消息!” 余瓷不太在意,打架这种事,学校三天两头就有。 天空无比澄澈、明净,狭长的蓝色扩散天际,一些朦胧的云浮不作云团,而是轻柔地透出天空颜色。 自从酒店天台那日起,她好像也染上看天空的喜好。 “校园霸凌?”周荔紧盯着手机。 “谁啊,是谁?”她旁边坐的女孩凑近看,“这么严重吗?” 周荔附和她,“还没有回复,好急。皮下到底在干什么,好好学习吗?” 忽然余瓷感受到两股视线,她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周荔和那个女孩齐齐看向她。 “可能是误传……墙上说陈瑕在男厕所跟人打架。”周荔缓缓开口。 二人表情都有点难堪。 陈瑕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余瓷心一紧。 “陈瑕打架?跟谁?”她皱眉问。 “不知道,现在说在教导主任办公室。” 余瓷站起身,嘱咐周荔,“如果老师问起来,就说严老师找我。” “哎,”周荔也站起来拍拍屁股,“要不要我陪你去?” “没事。”她心神不宁地跟周荔摆摆手。 到教导主任办公室时,有几个学生正握着手机往缝隙里偷看。 她们认识余瓷,但跟她不熟,听说她很高冷,犹豫要不要说话。 余瓷先开口,“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复述,余瓷好半晌,终于听懂了来龙去脉。 办公室里,教导主任在大骂特骂。 陈瑕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毫不在意地仰头跷腿。 刚才他和几个朋友在男厕所门口抽烟来着。 说是抽烟,他只是懒得下楼去上体育课,晚点可以直接去练琴。顺便学校里有几个明晃晃的渣滓最喜欢在男厕所门口抽烟,有女生经过就要起哄。他一想到余瓷也要受这罪,实在烦听那声儿,索性把地方占下来。 烟没抽一半,离他们更远的楼梯口出现个人,鬼鬼祟祟地站楼梯侧面。 那人他眼熟,陆斯宇。 也许是他们正好在视野盲区,亦或者陆斯宇太过专注,这人好像的确没有注意到他们。 陈瑕不爽地收回视线,看到他就烦。 想了想,他抬手让二人噤声。 过了会儿,有几个打篮球的男生下楼,跟陆斯宇打招呼,他敷衍地笑笑,始终站在楼梯拐角。 没有等太久,女老师下楼,陆斯宇袖子古怪地歪曲,从栏杆底下伸出。 袖子里藏了手机。 陈瑕一眼就能看出来。 话不必多说,陈瑕和上一回一样,搂住陆斯宇肩膀。 这一次要更强硬、用力,近乎恐吓。齐迟星顺手把人衣袖里的手机带出来,扔给陈瑕。 施凡上前反剪他双手,几人行云流水,押解似的给他带厕所里。 “陈同学,我们有话好好说。上次不是说我们是兄弟吗,兄弟应该互相帮助……”双手被反剪,陆斯宇从内心浮出恐惧。 “好啊,帮助。你手机密码多少。” “什么?” “你手机密码多少?” 陆斯宇壮着胆子喊道,“你们这是校园霸凌!你不能,你只是看我不爽,所以准备打我!” 陈瑕漫不经心地把抽一半的烟递给齐迟星。嘴角笑容扩大,不给任何多余准备,一拳砸向眼前人腹部。 “我说,手机密码多少。” 陆斯宇喉头冒出一股腥甜,他闭了闭眼,念出那串数字,“0624。” “余瓷生日啊,”他冷冷地输入这串数字,手机解锁,“你也配。” 乍一看什么也没有,相册里连刚刚拍的东西也没有。最近删除也干干净净。 陆斯宇忽然想起周末的发现。 他深深咽了口口水,负隅顽抗道,“我,我知道你的秘密。我不会跟别人说,我们交换。” “私密相册密码。”陈瑕懒洋洋地由手机移开视线,垂眸紧盯陆斯宇。 陆斯宇忽然慌张,表情变了又变,猛地开始挣扎。 “我会告诉老师,我会告诉他们你,你喜欢余瓷。你是个喜欢乱伦的变态。是不是你逼迫余瓷跟你……” 陈瑕靠近,又是狠狠一拳,没有任何预兆地砸向腹部。陆斯宇闷哼出声。陈瑕俯身,轻声问道,“私密相册密码。” “还我手机!你没有,没有权利——” 施凡把人牢牢锁紧,陈瑕猛地踢向他小腿骨。 小腿骨能够带来猛烈的痛觉,且不致命。 “我操!疯子!关你他妈屁事……”疼得陆斯宇龇牙咧嘴,什么风度也不存了,嘴里不干不净骂了些脏话。 陈瑕充耳不闻,只是笑着,重复问道,“你的,私密相册密码,是什么?” 颇有种不招供,接下来的折磨没完的意思。 陆斯宇不寒而栗。 他的手机里,的确有秘密。 陆斯宇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 所有人都不应该知道。 陈瑕不应该知道,余瓷也不应该知道。 陈瑕如果知道,他会告诉余瓷,他会告诉所有人。那么他塑造的形象,原本属于他的那一些都—— “我建议陈瑕问什么你答什么,”齐迟星颇有些目不忍视,“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够他拆你全身骨头再装回去了。” “你这是霸凌,那是我的隐私!”陆斯宇强撑着说。 陈瑕嗤笑一声,方才抽一半的烟燃得将近只剩下烟头。 “喜欢霸凌是吧,”陈瑕戏谑地抽了一口,烟雾全吐陆斯宇脸上,“那就让你尝尝什么是霸凌吧,陆同学。” 烟头靠近陆斯宇颈部肌肤,陆斯宇尖叫一声。不想陈瑕并没有烫下去,反而把烟头往上,贴近他嘴唇。 “舌头,吐出来。”陈瑕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如果余瓷在场,她也许能猜出来。 这招是陈永华的家传。 “我操你变态吧!”陆斯宇话音刚落,生怕陈瑕撑他张嘴的时候把烟头烫进去,猛地闭紧嘴。 “快熄了。舌头,或者密码,”陈瑕食指与中指夹着烟,烟头忽明忽灭,“做不出抉择的话,我帮你选。” 陆斯宇终于撑不住,飞快地报了一串数字。 陈瑕输进去,解锁。入眼就是不堪入目的偷拍照片。各色老师、同学的裙底,以及看上去在步行街、商场还有辨认不出地方的裙底和意味不明视角的照片。 一共四千张。 他拿出手机正想把一切都录下来,随便乱滑的屏幕,停在几张他有点眼熟的时间线上。 余瓷跟陆斯宇接吻的那天。 有几张照片,大腿上的划痕他很熟悉。这个角度,显然是在教学楼的那个夹角。 他们接吻的时候,陆斯宇正在偷拍。 拍她的裙底。 陈瑕压下火气,把余瓷的这几张照片删除。另外还翻出那天夜晚,陆斯宇以为的phonesex。 陆斯宇也完完整整地录屏了。 不止那一次电话,每一次余瓷跟他通电话他都录了下来。 “你如果告诉老师,我也会跟老师说,我会跟,跟你家长说!我看到了,余瓷锁骨上有牙印,你咬的,肯定是你咬的!”陆斯宇死死抓住最后的稻草。 陈瑕懒得理他,头也不抬。 和余瓷相关的内容全都删除过后,陈瑕点开他微信,捂着鼻子把置顶的“小瓷宝宝”删除聊天框。 从微信开始录像,点开微信实名认证,头像、签名、微信号、朋友圈,再到私密相册,完完整整地录下所有证据。 陈瑕松了口气,两个手机都塞进口袋。 “你大可以去告。看看现在她锁骨上还有没有我的牙印。” 陆斯宇笃定他会心虚。 谁知道陈瑕没有半点跟他交换守密的意思,心乱如麻。 接下来要怎么辩解,说陈瑕做了假视频诬陷他? 有用吗?余瓷会信他吗? “我,我可以走了吧!”陆斯宇只想先逃避。 陈瑕点点头。施凡刚放开他,陈瑕提膝,两人距离瞬间拉近。 “刚才是为了得到证据的手段,”陈瑕嫌恶地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现在才是我单方面的看你不爽,想打你。” 仇恨的眼神已经足够挑衅。 po18dz.com 陈瑕,陈瑕?你太冲动了。有同学行为不对,你可以跟老师说,怎么可以跟同学动手呢?陈瑕!教导主任严老师在他面前踱步。 陆斯宇送去医院治疗,还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解决。通知完双方家长,严老师赶忙把事件上报。 就在这小小的间隙里,陈瑕私自报警。 不报警还有转圜的余地,一报警可就彻底捂不住了。 “学校的调查还没有结束,你怎么可以私自报警啊。”严老师又偏过头去,发了好几条语音。 耳机紧贴耳朵,她又听了几条语音,上下打了几个字。回头看陈瑕。 “你的手机,还有陆斯宇同学的手机,现在交给我。” “我只交给警察。”陈瑕死猪不怕开水烫。 偏偏严老师也不能上来抢。对陈瑕没办法的时候,电话铃响。 陈瑕父亲到学校了。 陈永华三步并两步上楼,怒火中烧。三天两头闯祸,他打定主意这次好好教训一下陈瑕。 刚上到教学楼第四层,就看见余瓷欲言又止地站办公室门口。 他走过去,好声好气问余瓷,“陈瑕又惹什么事了?” 余瓷摇头,“叔叔,他做的是好事。” “嘁,他能做什么好事。”陈永华推开门,陈瑕就站在门边。 余瓷心微微一紧,不知道方才那句话他有没有听见。 陈永华进办公室,门又阖上。她被关在外头,一点头绪也没有。 里面闹起来,陈永华好像举起椅子要砸过去,老师吓得赶忙阻止。请记住本文首发站:957c.com 陈永华骂了一些很难听的语句,声音很大。周围女生们用一种同情的目光注视余瓷,余瓷沉默。 这种眼神她并不陌生。 她的生父也是这种人,对所有人都还算和善,对小孩却是暴力狂。只是从前她在办公室里,如今是陈瑕。 一边心疼,她又有点庆幸。很快又因为这种庆幸带来无边无际的负罪感。 陆斯宇的家长从医院赶来学校,正巧和来拿证据的警察打了个照面。 他的父母都是读过书的人,开口就是,“对不起,都是我们家斯宇做错了。归根结底都是他……他青春期,做错事了。我们愿意和解。” 陈永华刚想打圆场,陈瑕冷冷地说,“我不愿意和解!你要跟谁和解?他偷拍了四千张照片,要一一找到她们和解吗?” “大人的事,跟你无关。”陈永华被驳了面子,面色更加不善,“滚出去。” 严老师急急忙忙打圆场,推陈瑕出门,“陈瑕爸爸,您别生气,这样您先坐,陈瑕呢也先出去,家长们好好谈一谈。” 陈瑕默默离开办公室,看余瓷坐那,他不声不响地坐另一边。 经过这么一场闹剧,夕阳已经不剩什么了。浓郁的日光照不亮周围的夜幕,好似一盏低矮的破灯泡,发出黯淡的光晕。 两条冷硬的木头长椅,刻意避嫌一般的,都坐在长椅尽头。 干枯的绿植腐败地摇曳。这个时间楼道里只有零星几个人。 没有人说话,任由不够温暖的夜风卷着楼下梨花的香气,轻缓地吹起头发。 这股风吹不尽陈家。 刚回到家,陈永华一脚踢向他的小腿。陈瑕跪倒在地,膝盖一阵耳鸣般扩散地疼。他抿了抿唇,双膝分开,抬眼看绕到他身前的陈永华。 一句话也不说,仇恨的眼神已经足够挑衅。 陈永华拽着他的领口,往杂物间送。 余瓷连忙跟着过去拦住陈永华,她的手指扣住陈永华的手背,想让他松手,“叔叔,这样太过分了。” 陈永华站杂物间门口,轻手轻脚地推开她,接着一把将陈瑕关进杂物间里。 杂物间灯在房门之外,灰尘密布,不开灯的话,颇有些恐怖。 “叔叔,陈瑕是做了好事情……” 陈永华一边上锁,一边敷衍余瓷,“小瓷,回房间去,你别管。” “可是……” “回去。”余屏音穿着拖鞋,脸上刚摘下湿敷的面膜,站她身后冷声道。 余瓷对那个房间望了又望,灰头土脸地离开。 静不下心写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抽屉里翻出老师给她对照错漏的答案,照着抄了整张试卷。 她忽然猜想,陈瑕是不是怕黑啊。 陈瑕房间里永远溢出的淡淡的光。很淡,很小的一点点光线。他讨厌光亮,但也不待在黑暗里。 因为陈永华一次又一次把他关在黑暗的房间。 而最早那会儿,小小的陈瑕不敢反抗,只得好好地跪地上,膝盖跪疼了也不敢出声。 他也无助过。她想。 她笨拙地,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 写完最后一张试卷,她听到熟悉的脚步上楼声音。 最后一层台阶,他趔趄了一下,脚步乱了几声。 她匆忙打开房间门,陈瑕刚进房间,还没关门。撞了个正着,看到她仓皇的表情,挑了挑眉毛。 好,他没有太被影响到情绪。 余瓷松缓了些,以至于全然没注意陈瑕僵硬的脊背,与藏在身后掐出血印的手心。 “我能……”她做了个手势,问他能不能进他的房间。 “在这里说吧。”陈瑕摇头。 不开灯的走廊,比房间要更暗一点。光芒掩在他的背后。 她担心他。 她该问问他还好吗。 开口却是,“陆斯宇……拍我了吗?” 陈瑕看她精神紧绷的样子,嗤笑一声。 她大概是因为陆斯宇人设崩塌,所以才这样紧张。 “你们在接吻的时候,他正拿着手机偷拍你的裙底。” 少年自以为是地冷冷戳破她的少女幻想。 余瓷不说话了。 这让他更加烦闷。 陆斯宇本就是伪君子,她不知道吗? 离开之前,他把视频完完整整发给校园墙,并且催促校园墙的皮下赶紧发出去。 齐迟星不爽地让他别管,公开的版本总要打个码,匿名那边再发个薄码的版本。 所有人都会知道陆斯宇做了什么。 余瓷说不出来话,自然不是陈瑕脑补的原因。 她是松了一大口气。 原来她走神的时候,陆斯宇也在做别的事情。 她甚至感谢上苍,感谢对待感情不认真的不只是她一个。 她没有辜负任何人。 甚至她“因为好奇所以答应”的不负责任,并且因此感到的自责,也随着陆斯宇做了更罪恶深重的事而消散。 她抬起柔软的小脸,迎上去抱住陈瑕,没有准备,陈瑕往后退了两步,牢牢接住她。 整张脸蛋埋进陈瑕的怀中,口鼻紧贴他清香的上衣,“谢谢你,谢谢你。” 余瓷晶亮亮的眼睛抬起,眼眶红了,倒是没有坠下泪来。 她笨拙地,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 陈瑕微愣。 双臂把她搂得更紧。 少年整张脸埋进她的肩膀,不一会儿,余瓷感到湿意。 从肩膀处扩散。 他的哭泣无声,连哀鸣与抽泣也没有,只是静静地落下泪来。 偏偏这样最为惹人可怜。 余瓷一点一点抚摸少年毛绒绒的后脑,细声细气地哄他,“不哭啦,别害怕,现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 像在哄小朋友。 她没有多想,她好像只会这样的哄法。 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被爸爸关到门外,那个时候她还不理解何为冷暴力,自顾自走下楼,去家附近的沙坑玩。 她的记忆已经模糊,记不清原因,只记得她坐在沙坑旁边大哭。 有一个小孩坐她身边,一边用小小的手摸她的肩膀,一边说,“不哭啦,别害怕,现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啦。” 她像是传承了那个小孩的善意。 把这一份安抚传给陈瑕。 毛绒绒的碎发很听话地贴合掌心。 “你是不是真的怕黑啊?”她忽然想起刚才的推测。 “余瓷,你很烦。”好半晌,他闷闷地说。 “我就是问问,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嗯。” “嗯?” “有点吧。” “我就知道!”余瓷拍拍他的后背,“不怕啊。” 谁也不知道她从哪拿出一大个手电筒,强光照亮一整个二楼。 两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急急忙忙把手电筒压他衣服里,另一个摸半天才找到开关。 她还补充说,“那个时候,你生日我忘记给你了——” 陈瑕无语极了,“余瓷,哪有生日礼物送……强光手电筒的?” “我想,它寓意蛮好的。能照亮黑夜。正好你怕黑,你带着它,再黑都跟白天一样。”她反而好有道理。 “服了你了。”他把手电筒收进口袋。 衣服口袋鼓起好大一个包,有点滑稽。 “你腿疼不疼,我给你擦点药,揉揉?”余瓷一拍脑门,“我上次买的药我放哪了来着?” “疼。”他神情无辜,像是这会儿才想起腿疼,皱眉垂眼。 “那你等会儿啊。” 余瓷门没关,自顾自回房间找药。 陈瑕也堂而皇之地跟了进来。 “那到时候地狱见。”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余瓷的面进她的房间。 余瓷的房间过度整洁,近乎强迫症一般地收拾得一尘不染。没有任何贴画,也没有装饰物。有一点过度冷清,像一个临时居所。 “你先坐……坐床上。”她翻找抽屉。 从抽屉拐角处翻出一个药箱,云南白药气雾剂是家里的常备药。 他就坐她身后,长裤松松垮垮的垂坠。余瓷转电脑椅面朝他,上手就要扒裤子。 扒到一半才恍觉不对,一抬头,陈瑕憋着笑。 “行啊瓷姐,动作熟练。” 她顿时松手,撇开脸,“你自己脱。” 陈瑕懒懒地往后仰,手臂撑住身体,一副任凭宰割的模样。 “我不会,没学过,您帮帮忙。” 余瓷视线上下扫了片刻,将松松垮垮的裤子从下往上捋。布料捋过膝盖,他“嘶”了一声。 “忍着。”余瓷把两条裤腿的布料都捋大腿上,命令他自己摁住裤子。 陈瑕还没说什么,余瓷先乐了。她之前跟周荔两个人偷偷看综艺,一些明星下田插秧前怕弄脏裤子,就会把裤子挽这么高。 旖旎气氛被毁了个干净。 陈瑕没多说别的,听话地拽住层层迭迭的布料。 余瓷岔开双腿,跪他身前。 少年膝盖红肿,青色的淤血堆积。她摇动铝罐,按下喷嘴,浓重药味混杂古怪清香四溢。 余瓷盖上盖子,专注地帮他揉散淤血。 “有点疼啊。” “没事。” 窗外有小小的蟋蟀叫声,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蛙鸣。春日降临悄无声息,直到这些鸣响悄然入耳,才惊觉竟已然是春夜了。 “你和陆斯宇分手了吗?”陈瑕忽然问。 “都拉黑了。”她揉得手指发麻,换了一条腿揉。 陈瑕盯着她认真的眉眼,看着看着就笑了。 好像一个妻子,在为丈夫擦药。 他没有太多对婚姻的想象,这一刻却如此真切地浮现出来。 不可能的未来,却好似很熟悉。 “笑什么。” “笑你。” 余瓷手指抵住他一处淤青,用力摁下去,疼得陈瑕连“嘶”了好几声。 “笑我什么?” 陈瑕答非所问,“余瓷,我觉得你十年后也是这样。你不会变。” “十年也太远了吧。”余瓷眼睛微眯,好像也在畅想那个时候。 她的动作逐渐停下,陈瑕扯了一块湿巾给她擦手,“十年,你就二十六了。那个时候你觉得你在做什么?” 余瓷低下头,不停地轻轻眨眼,像是认真在考虑。 思来想去的结果却是。 死。她想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死了。 “你呢,你会在做什么?”余瓷话锋一转,用他的问题问回他。 “可能早如陈永华的愿,骑摩托车摔死了。”陈瑕笑嘻嘻地说。 这么巧啊。 余瓷微微勾唇。 “那到时候地狱见。” 湿巾擦过依旧一股药味,余瓷进卫生间洗手。 认真细致地洗干净手,回房间时,陈瑕还坐床上。 他手里多了一枚用卫生纸粗糙包好的刀片。 “是你刀片盒里最后一枚吗?”陈瑕问。 余瓷没回答,上前抢,“你干嘛乱翻我东西?” “你放药盒里,一眼就看到了。”陈瑕两根手指把刀片往后仰。 余瓷半身贴住他身体,骑他腰上,就要去抢。见要被她抢到,陈瑕耍赖式地反压她身下。 “有那么好用吗?”他眼眸里透出几分认真。 余瓷乍一下没听懂。过了几秒才听明白。 陈瑕说的是自残,自残有那么好用吗? 他知道自己自残是在自救。 她嘴唇微微发抖。 自残很不体面,是她最后的办法。 不等她说话,陈瑕先莫名其妙地拿刀,在他自己小臂上划了几下。 伤口溢出一颗颗血珠。 她本该吓到,去拿纸巾或是绷带为他包扎。 可她没有,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们这算不算血溶于血了?”陈瑕目光灼灼,笑着问她。 余瓷摇摇头,抢沾了他血的刀片。这会儿他没再躲,反而侧身让开。 她抬起膝盖,把裙子拉起,层层迭迭的伤口再一次入眼。 那都是她的药。 服药的副作用是伤疤。 她往另一侧大腿划了两道,血液溢出,跟刀片上的血迹融于一块。 “这才是血溶于血。”她平静地说。 陈瑕看看刀片,看看她,眼里情绪逐渐兴奋。 抬手压住她的大腿,让两处伤痕贴合。 小臂上的伤口还没止住,压住余瓷的伤痕,有点疼。 所以压得更用力一些。疼痛能够带来清醒。 意味着余瓷跟他都没有昏头。 他另一只手撑住身体,低头猛地覆上她的唇。 余瓷双唇微张,拽住他衣领。 她也无比迫切,期望着他的吻。期待贴近的身躯。 心跳好快,像是要把她所有血肉震碎。 再近一些,再贴合一点。 还不够彻底,还有缝隙。 不是像要把她碾碎一般的拥抱,她就感觉不到安全。不是近乎窒息的缠绵之吻,她就感受不到真实。 一切现实都太过不真切。 只有疼痛能够提醒她,这是真的。 她身受的幸福是真的。 想要被吞吃入腹,又想要用牙齿咬住爱人皮肤 食欲与安全感本是一体。 想要被吞吃入腹,又想要用牙齿咬住爱人皮肤。 想要成为老鼠,也想要成为拙劣的蟒蛇。 不停变换的身份,缠绕的欲望与被吞下的渴望。 紧贴的冰凉蛇腹与猎物。 余瓷终于理解陈瑕为什么那样热衷在她身上留下痕迹,那些很快会消逝的咬痕,是想要吃掉她的证据。 她渴望进入冷情蟒蛇唯一温暖的腹腔。 像是孕育也是进食。 被消化液侵蚀的时候,像是再一次回到子宫。 十个月不错,能休息到死亡更好。 那些通体雪白的乳鼠,如何不像她被母亲养出来的苍白皮肤? 可惜陈瑕并不准备吃掉她。他只是热切的呼吸与她交缠,使她头脑发晕。唇与唇贴合又分开,呼吸她的呼吸,他无法吞没她。 那些咬痕是否因无法将她吞吃入腹才至泄愤? 向死的吻,缠紧的肢体。 明明毫不相干,却渴望相融的骨血。 两株杂草缠绕,企图成为藤蔓。 陈瑕的手臂收得好紧,她扬起细白的脖颈,像是求他。 把我绞死吧,杀了我吧。肋骨扎破腹腔流出无望的鲜血,内脏都被骨头碎屑扎破,心脏最后的跳动,是我即将被吃下的情动。 阴郁灰暗的房间被潮水一般的冰凉春气覆盖,卧室与泥地里的棺材没有差别。 人都是会躺上去,有些硬,有些柔软。背脊背靠死去的木头,一个已经陷入永久的宁静中去,另一个还在等待安眠的降临。 有点冷。她的双臂拥紧了他。 “把我吃掉吧。” 她轻轻地说。 他呼吸一滞,咬上她的唇,藏着毒液的尖牙刺穿她下唇,一些血液浮出来。被咬破的那处立即发烫。 舌尖弥漫出甜腥,滚烫的血液在双唇之间融进唾液。 “我也想你咬我。”他声音仿佛乞求。 余瓷轻颤,她还没有试过伤害他人。纵使他如此期待。 她咬了一下,没有出血。随后用了蛮力,唇间的软肉如此顺服,任凭她撕裂。 溢出的腥甜犹如浓酒,从齿间游开,弥散进唾液。 在吻与吻之间流转的鲜红炙热、滑腻,谁也说不清那些属于谁。 被子依旧浮着潮气,湿漉漉、死气沉沉。 两具贴合的身体濡湿、燥热,肢体灼痛。 她摒弃呼吸,胸腔都在发颤。窒息能够带来安全,而持久失去氧气后的呼吸,像幻梦一般地带来柔软的自由。 “陈瑕。” “我在。”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 “如果你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走。” “假如你能永远抱我这么紧。也许我就不会死了。” “我会的。” “开玩笑的。我还是会死掉。” 她说完这句话,陈瑕惩罚式地咬她嘴唇上的伤口。 “别丢下我一个人,余瓷。” “我知道了。你怕黑,你不敢一个人走奈何桥。” 他沉沉地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 不是的。都说非自然死亡的人,会一次又一次重复死。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不如一起。 死之前吻在一起,紧拥一起,就像这样,像现在这样。 即使传言成真。 我们会永远相拥着睡下去。 没有人在意真相。 青春需要一场盛大的逃跑。 它的表现形式也许被人们叫做叛逆。 急速奔离,逃入规则之外,心存幻想与不够成熟是开启这扇门的钥匙。 时间平静地度过,好像所有惊惶,一切痛楚,都能被时间消解,成为陈旧古朴的装饰物。 陆斯宇灰溜溜地转学。说是转学,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已经是承担法律责任的年纪,转进专门学校也说不定。 这个名字引起巨大的喧嚣之后,忽然消失。 像猛地跳进平静的深湖,然后被卷进最深处,谁也不知道在哪里了。 余瓷的月考成绩回到第一,这一次连跟她争的人都没有。第二名总分低了她30分,其他更不用说。 余屏音自然很高兴,给她放宽了回家时间和报备力度。 跟周荔偷偷摸摸地吃路边摊,回家前用矿泉水漱口,是她小小的反抗。 陆斯宇消失之后,陈瑕也乖了很多。每天练完琴就跟她一道回家,教导处主任把功劳都归于她。 好像生活会永远平静下去。她闭上眼,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祈祷。 就让生活这样永远平静下去。 上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 听不见小孩的祈祷。 有一瞬她回想,是听不见才好。要是听见了,却不回应她。 岂不是说她的人生必然经由此种发展。 她所有的痛苦都是本该受的痛苦。 若是那样,被放逐的小孩要在哪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城市。 又考砸了。 又一次。 没有那么夸张,英语错了不该错的两道题。她落到第二名。 一分之差。 老师留她对试卷,余瓷惊恐地期待有一处被画圈的答案正确。 她可以回家跟妈妈说,不是那样的,老师改错了。 奇迹没有出现。 踏入家门前,她想了一万种妈妈惩罚自己的办法。 但她没有想到,陈瑕跪在那里。 客厅近乎空旷,没有一个人说话。 陈瑕背脊弯曲,双手撑住大腿,低着脑袋。全然不似寻常那样嚣张。 嘴角有伤,脸颊被指甲划破,一长条血印子。 发生了什么? “回来了啊。”余屏音回头看她。陈永华也在,两个人并排坐着。 她僵持着换鞋,踏入门廊,悄悄抚平裙摆的皱褶。 “妈妈。”她往余屏音那边挪了一步,期待母亲让她回房间。 她的胸膛内,心脏不断挤压、膨胀。耳边忽然响起急促的哨音,从耳廓钻心。太过恐惧,因此耳鸣。 余屏音笑笑,按下遥控器。 当初余屏音特意装的98寸电视上突兀地出现一段模糊不清的监控。 陈瑕搀扶余瓷,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走进房间。 而后不久,陈瑕拉住她的手跑向走廊尽头。 模糊的监控里,她和陈瑕都嘴角上扬,带着笑。 书包跌落在地,余瓷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跌落地板,狼狈地爬也似的跪余屏音身前。 掌心溢满冷汗,她拽住裙摆,低头不语。 “余瓷,我养你出来,是让你跟男人开房的吗?” 余屏音声音悬在空中,一把冷刀子落下来。 她掐住余瓷下巴,尖尖的指甲擦过余瓷脸侧,留下几道红印。 没有用打陈瑕那般十成的力气,也足够疼了。泪水在眼眶蓄着,疼得落下来。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她踉跄地跪好。 余屏音语气生冷,“你们在那个房间里做什么了?” “我,我有点喝醉了,他扶我休息……” “撒谎。” 余屏音一贯不会直截了当,告诉你她想要听到什么答案。 你需要猜,费尽心思,得到一个满意答案。 它不需要是真相。它只需要被认可。没有人在意真相。 “我喝醉了,他扶我休息……”余瓷嗫嚅地说。 “撒谎。” 余瓷乞求地看向妈妈眼睛。 求求你,不要让我说出那种话。 一定要打碎她的全部羞耻心吗? 但她从妈妈眼睛里看到的,只有高傲的冷漠。 余屏音当然很清楚。 两个小孩在房间里待了不到二十分钟。能做什么? 可她要听余瓷顺从她。要听余瓷说她想听的。 要让她知道,大人禁止的事就是不可以做。如果不听话,会被惩罚。 “你们两个进了一个房间,你还喝醉了,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吗?”余屏音循循善诱。 “他可是青春期的男生,余瓷。” 余瓷垂下眼睛。 死死咬住牙,齿间发痛。 余屏音想听什么,近乎明示。 寻常只关乎她一个,说了也就说了。可她不能害陈瑕。 陈瑕瞥了一眼。 自嘲一般地想一些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发生的好事情。 两个人并排跪着,像在拜高堂。 “我威逼利诱,骗余瓷跟我开房,跟我上床。 “阿姨,您想听什么呢?”陈瑕手背擦掉嘴角的血迹,扯着嘴角笑道,“逼她干嘛,您不如问我,我能给您说您想听的。” “我威逼利诱,骗余瓷跟我开房,跟我上床。您不就是想听这个吗?” 余屏音深深吸了口气,烦躁地说,“老陈,管管你儿子。” 陈永华看了一眼余屏音,低声呵斥陈瑕,“让你他妈的说话了?” “怎么了,阿姨不就是想听这个吗?”陈瑕终于抬头,挑衅地看陈永华,又看了眼余屏音。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陈瑕为她吸引火力。 “我没有,没有做那种事。”余瓷嘴唇发白,还是死死咬着这一点。 “我好失望,余瓷,你跟你父亲一个样。”她轻轻一句,余瓷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陈瑕眼神微暗一瞬,很快掩去眼底的不耐。 “阿姨,这句话就是你牵余瓷的狗链吗。”他笑得无比张扬。 “老陈,把你儿子带走。”余屏音眼神示意陈永华。 “一家人,陈瑕,畜牲都不会跟你一样。”他拖起陈瑕,去往那个无光的房间。 陈瑕任由他拖拉,冷冷一句,“爷爷去世前,要我孝顺。陈永华,这是最后一次。” 声音不大,陈永华恰好能听到。 他一激灵,嘴里骂骂咧咧了些脏话压下去。 “还敢提你爷爷?你爷爷生前最宠就是你,死了也不得安宁。”陈永华气得多踹了两脚,关他进杂物间。 锁门的手发抖。说不上是气得发抖,还是怕得发抖。 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陈瑕要造反? 不等他细想,余屏音那边传来一声巨响。 余屏音用十成十的力气打了余瓷一巴掌,她的脸上显现出指痕。 “屏音,余瓷一个女孩家,你下手轻点。” “你听听她说什么,你听听她说什么。你自己说。”余屏音起身,点燃一支女士香烟,来回踱步。 陈永华看向余瓷,余瓷抿了抿嘴。 “我问妈妈,都说名字是父母给小孩的第一个礼物。我的名字承载着妈妈的什么希望呢?”她轻轻地笑,好像终于想通了什么。 “妈妈不回答,所以我替她说。我想,我是送给别人的礼物。从一开始妈妈就把我当成包装完好的瓷器。赏心悦目、极其易碎,她想送给谁,我就会被送给谁。” 明明要经过烈火炙烤,却修不得火眼金睛,而要被关在琉璃玻璃罩里。千千万万年被注目瞻仰,动弹不得,任人赏玩评说。 与其这样,不如做随处可见的泥巴。由着植株生长,做最不起眼、最自由的一个。 “你,你也给我跪着好好反省。”余屏音深深抽了一口烟。她没想通,谁教余瓷说这些话的? 一定是陈瑕。跟陈瑕走太近,被他带坏了。 余屏音连拉带拽。余瓷看着她愤怒扭曲的脸庞,因为拉扯自己而松开的拉链,不比平日里驾轻就熟的整洁,心中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关进厨房后的保姆间,微闪的灯泡干脆利落地熄灭。 “你好好想想吧。” 余瓷沉默地跪着。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眼前什么也没有。 眼睛隐约泛出星火,花得像夜晚旧电视的飞利浦图案,黑暗的轮廓逐渐清晰。 保姆间有一扇透明的窗户,凑近可以看到星星闪烁。 但随时门会被打开,她如果移动到窗边,也许会迎来更过分的惩罚。 余瓷看看门,又瞥了瞥窗。 她也不止被关过一次,每一次她都乖乖地跪好,一动不动。 不像有些小孩,被妈妈打追得满院子到处跑。 她有时会羡慕那些小孩,她是没有移动权利的。 最害怕听冷言冷语,有些时候,她会偷偷祈祷,希望妈妈打她。 可惜年岁越长,越不会再挨打。 胡思乱想着,越来越困,余瓷靠在墙边,昏昏地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窗外叫她名字。 余瓷悠悠转醒,先是被吓了一跳,再看才认出来,原来是陈瑕。 她张张嘴,想问他怎么出来的。杂物间没有大窗,只有一个玻璃制的小窗,高高地能透一点光,开窗的拉手被取下,孔洞也早就被封死了。 她赶忙起身,双腿发麻,差点摔了一跤。 陈瑕指指窗户,示意她开窗。 她轻手轻脚地按下拉手,推开玻璃窗,陈瑕站在那里,背对着所有光亮。 今夜月白天青,静寂的夜空里,天星灿烂,成千上万的星点闪烁十字型的光点。 陈瑕站在她视野里这些光亮的中心,眼睛盈盈,好像比星光还要亮。 “余瓷,我们逃吧。”他说。 呼吸越来越深,然后迷失方向。 x t5 1 0.co 观前提醒: 阅读时聆听歌曲oasis的《takemeaway》体验更佳- 还好他们穿的都还是适合外出的衣服。 余瓷踏上窗台时,唯一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手牵住手时,奇异的勇气充满全身。 即使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也丝毫不畏惧。 踩乱妈妈精心保养的花园,跃过后门修剪踏实的灌木,露水渐上裙摆。 这会儿天色渐亮,天际有一小团朦胧的晕色,周围的房子与树木也模糊不清。潮湿的微风拂过少女的面庞,一切都喘息着、从视野里流过去。沉睡的大地上,安静、孤寂、没有人声,只有陈瑕与她两个人。 沥青路面开裂,保安室只余下灯光。 有一瞬间,她真切地思考,是否世界是围着她转的,因此当她期望与陈瑕独处,一同逃离时,就连保安室的阻碍也消失。 肺部血管扩张,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嗓子满溢腥甜。呼吸越来越深,然后迷失方向。 当视线里的每一处都逐渐变得无比清晰,无法用迷糊的想象诠释,那些幻想也逐渐消逝、蒸发,去往不知去处的天国。 伴随着高昂的鸟鸣,真正的晨光浮现,人群熙熙攘攘,余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近乎蜷缩。 陈瑕从远处跑过来,一杯豆浆,和妈妈不让她在外面吃,跟她说不知道用了什么馅料的包子。 余瓷咬开包子,豆角的香甜混杂猪肉末的荤腥,一些汤汁融入口腔。更多免费好文尽在:iy u zh aiw u.x yz “你带身份证了吗?”陈瑕坐她身边,跟她小口小口按照所谓的进食礼仪相比,他的吃相要香很多。 余瓷摇摇头。视线被他因为塞满包子而鼓起的脸颊吸引。她试着也咬了一大口,肉香充盈口腔,她开始有点喜欢这种不够淑女的进食方式。 “我也,”陈瑕从口袋里翻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提醒,“而且我的信用卡和银行卡都被停了。” 陈瑕默不作声看了一眼余额。 “他们发现了。”余瓷低头咬下最后一口包子,她的手机始终是关机状态。甚至不敢打开手机看一眼。 “走了。”他招呼她,把她手里的塑料袋团成团,一起扔垃圾桶里。 “去哪里?”她站起身,握住他的手。 “管他呢。”他毫无预兆地将耳机罩她耳朵上,歌曲是oasis的《takemeaway》,主唱真挚深切地唱着: sotakemeaway,justfortoday 带我走吧,仅此一天 cosi'msathereonmyown 因为我孤单一人 …… icouldbeyouifiwantedto. 我本可以像你一般自由,假如我想的话。 余瓷牢牢握住陈瑕的手,跟他身后,不管去处。 公园草丛里不知名野花在少女身后盛放着,嫩绿的新草随风摇曳。 她第一次去电玩城,看着有很厉害的女孩子从舞蹈机上下来,陈瑕想推她上去,她死都不肯,看他一个人投币上了一台空机子。他游刃有余地蹦蹦跳跳,一边跳一边问她要不要上来试试。 于是变成一个人游刃有余地蹦蹦跳跳,一个人不太熟练地蹦蹦跳跳。 也是第一次去台球厅,陈瑕和这里老板早就熟悉,陈瑕一边教她一边让她随便打,余瓷学了好半天,最后自暴自弃地说学不会。陈瑕一边哄一边摆好球型,抬抬下巴,“瞄准这个绿球左边。” 一杆进洞,她欢呼雀跃,一来二去,逐渐自称台球天才。 玩了一整天,时间倦怠地流逝。 下午四点,两个人终于跳上路边随机一辆公交车,找了并排的座位。 没有人知道公交车驶向何地,也没有人在乎。 公交车对她来说也是陌生新奇的。余瓷长长呼气,额头溢出点点汗,趴栏杆边看窗外风景。 “陈瑕!你看——树枝上夹了一个气球,红色的。” 陈瑕看过去时,车子已经驶过那棵树,但他还是说,“我看到了。” 停靠陌生的哪一站时,有垂丝海棠的枝子伸进车窗里,一整枝子的花坠下。 她捡起一朵,还凝着露水就被宣告生命消逝的海棠。 余瓷轻轻念道,“我不想要什么花,我只想……手心向上躺着,彻底空无一物。” 她晃神的的时间里,陈瑕半蹲着把余下的花捧满手掌,抬手向她,“它那绽满红花的碗,出于对你纯粹的爱。” “怎么样,小林黛玉,你要把它们都埋了吗?” “我可以吗?”她看着他捧满手掌的海棠,这是她见过最漂亮的花束。 也许再也没有人会送她这样漂亮的花束,而不是那些人工的鲜花尸体。 “现在只有你想不想要,没有可不可以,余瓷。” 视线从那些海棠花偏移,她看见他的眼睛。 明亮、清澈、热忱。 像一只小狗,捧来它最喜欢的玩具—— “我不想要什么花,我只想……手心向上躺着,彻底空无一物。” “它那绽满红花的碗,出于对你纯粹的爱。” 出自西尔维娅·普拉斯《郁金香》 “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坐到终点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余瓷抬头,盯着漫无目的的星夜。 这里大概是郊区,她也不清楚,行人稀少,树木繁盛,人们匆匆而过。 陈瑕临时在附近的杂货店买了一把小小的铁铲,一张牛皮纸,将那些花苞放牛皮纸上裹起来。 一处树荫下,他们将牛皮纸包埋下去。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落天尽头。 余瓷不住想。 伤感的念头没有在脑海里停留太久,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面把那些高高飘在天上的念头都驱散开。 黏糊糊的木桌,塑料勺和缺角的木筷子。 狼吞虎咽的陈瑕,还有看着他吃东西发呆的自己。 什么也不重要了。 余瓷低下头,也学着他狼吞虎咽,微微凝滞的馄饨皮在空气下有点发硬。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喜欢这种口感。 周围唯一一家酒店——称不上酒店。 只有一家破旧无比的私营宾馆。 她一直紧绷神经,生怕被大人抓住她俩,报警送回家。 “有大床房吗?”陈瑕问。 陈瑕告诉她,要假装成情侣。她一直搂着他的手臂,低头不语。 前台看他俩一眼,爱答不理地说,“有,身份证?” 余瓷身体一僵,看向陈瑕。 陈瑕安抚地拍拍她,“忘记带了,给你背吧。” 他流利地背出两串毫无相干的数字,一个二十二岁,一个二十五。 前台没说话,登记完给他俩房卡。 陈瑕搂着她上楼。 刚进电梯,余瓷就兴奋地左看右看。 “居然真的可以。”她小小声说。 “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他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小声说话。 房间环境不是很好,有一种古旧的腐烂木头味。余瓷还是很高兴。陈瑕一面排查摄像头,一面让她先去洗澡。 洗过澡,陈瑕为她吹干头发。她跳上纯白色的被子,被子裹了一整圈。 “困就先睡。”陈瑕嘱咐完也进浴室里去。 疲惫骤然袭来,她犹豫片刻,手机开机。 29条未接来电,还有叁条短信。都是妈妈发来的。 余瓷往下滑,看清内容的那一瞬,泪水盈眶。 妈妈:余瓷,我生你出来是让你跟男人上床的吗?还跟他往外面跑,你知道外面多少坏人吗?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吗?赶紧回来,不然我报警,让警察抓你们两个回来。 妈妈:余瓷。不接电话吗?你怎么会跟你父亲一样是骗子呢?因为你们的基因一模一样吗?你想让你的同学们都知道你和陈瑕的丑事吗?让他们一起看你的笑话? 妈妈:我真不知道做错什么了,我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女儿。你才几岁,就学着跟男人上床。你知道如果你阿婆还在,她会说你什么吗?会说你不如去做鸡啊。 字符逐渐扭曲空洞,她认不出那些字句的形状。就连妈妈两个字都变得模糊。 浴室门骤然打开,阻隔掉她的所有悲伤。一种同样的沐浴露香味伴随水雾一同飘出来,以及不明所以的陈瑕。 浴巾松松垮垮地半系着,头发潮湿凌乱,那双看不惯一切的眼睛也不再凌厉。 “怎么哭了?”他半膝跪床上,抚去她的眼泪。 手边的手机,陈瑕歪过头看。叁条短信内容也刺入他的眼里。 “别听她的,她故意这么说的,余瓷,她就是想让你内疚。你真难过,就是着了她的道了。”他开解她说。 见她仍然失魂落魄,他笑嘻嘻地也滑开手机屏幕,给她看他收到的那些短信。 映入眼帘的是更加恶毒的咒骂,没有人会相信,一位外人眼里和煦的父亲会这样骂自己的孩子。 她只是随机扫过几个句子,就能看到譬如“你是全家的耻辱”“早点去死吧”的伤人字句。 余瓷微愣,想安抚他。 陈瑕却勾唇笑说,“你看,这才是真的动了气。” 她看看陈瑕,又看看短信。 好像他是真的不在意。 她回头去看余屏音发来的那些短信,比起难过,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名火起。 明明没有做的事情,为什么她要被这样骂? 既然这样,还不如干脆…… “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陈瑕将她手机屏幕朝下,放床头柜边。 余瓷咬牙,按住他收回的手。 “既然他们怀疑我们上过床,陈瑕,我们真的做吧。” “不是的,”她压下那股恐惧,“我想要你插 陈瑕愣住,“你认真的吗?” “嗯。” “我……现在就去买套。” “这里有。”余瓷指向床头柜上的小盒子,那里装着避孕套。右下角一行小字写着十元一个。 “都不知道放多久了,我下楼买,”他套上衣服,离开前还特意嘱咐,“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余瓷感到一种细微的幸福,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但这种不安也令她兴奋。 把脸埋进被子里,心跳变得越来越快。 没有任何准备,甚至不符合她对第一次的任何想象。 余瓷翻了个身,乳白色的天花板上空无一物。 但她想要吗?她想要。 一门之隔,门外的陈瑕站了有十分钟。紧握门把手,始终无法按下。 她是为了报复余屏音才这么提议的。 这个位置换谁都可以。 可现在在她身边的是他,她请求他帮她完成所愿。 既然她开口,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拧开门把手,少女正仰躺着,实实在在地“手心向上躺着,彻底空无一物”。 他关上最亮的大灯,留了几盏暖沉的光线。 空气兀然沉默。 房间根本不隔音。隔壁有人用音响在放摇滚乐,是哪吒乐队的《闹海》。 陈瑕上床,穿过余瓷的手掌,跟她十指相扣。 覆舟一般地倾身,沉入水面,溺毙似地吻。 昏暗低矮的房间里,两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用自己的方式紧贴一起。好像全世界只有彼此一般地亲吻。 她脸上有几道竖直的光影,顺着额头排布过去,压住额头上那颗小小的痣。又被他的影子遮住,灰蒙蒙地沉进去。 细密的吻落进她的眼睛里,她没有闭眼,像是想要留下这一切,生怕忘记任何一个细节。 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她好怕终有一日她忽然想起今天,竟开始思虑这一日的这个男生到底是谁。 很快这一点害怕也散去。她想到,陈瑕,不会离开她。纵使,纵使——不再亲密如同此刻。心脏开始抽痛。 这是她的防御措施。当遇见太过不真切的美好时,脑海里就会浮现失去一切的样态,让她清醒。她的心笃信,美好的事物总是稍纵即逝。 陈瑕亲吻她的锁骨时,窗外有一道闪电,先是几道白影,很快雷鸣随之而来。 “来劈你的。”她笑着调侃他。 他哑声说,“来劈我的。” 解开内衣扣的时候,暴雨随之而临。铺天盖地地沙沙声。附近有用铁皮敷衍盖住的棚屋,雨点落在铁皮上,发出巨大的轰鸣。 他咬住少女的乳尖吮舔着,双唇发红。如暴雨一般令人无法安宁的快感,四面八方地席卷,小腹轻轻抽搐。 吻痕遍布身体,余瓷睫毛微颤,感受那些真切的疼痛。 人类愚钝无知,疼痛是最好忘却的,她想使劲记住。谁也不知道有哪一日,被肆意对待的疼痛就会是最后一次。 陈瑕的呼吸扑在她皮肤上,除却宾馆劣质的沐浴露柠檬香,她闻到另一种更令她沉迷的香味。无法捕捉,即刻消散。 他一面舔吮小核,一面用手指为她做扩张。 湿润的唇舌愈来愈靠下,带来愈加满溢的极乐。 “陈瑕……”余瓷小小声叫他名字。 毫无准备地高潮了一次,她感觉五脏六腑都沉进柔软的床里。 在体内的手指没有停下。她身体不住颤抖,开始感到害怕。 这一次不再是那些玩笑话一般的扩张,她喉咙干哑。 他呼吸也在抖,视线从没有离开她的眼睛,“你怕我们就不做了。” “不是的,”她压下那股恐惧,“我想要你插进来。” 余瓷没有想到这句话会多刺激到他。陈瑕目光微沉,紧紧盯着她,半晌才叹了口气。 “得帮你再扩扩,我不想你受伤。”他吻了吻她腿侧的伤口。 隔壁的音乐越放越大声,她的脑海里浮出那些歌词、字句。她的皮肉也受了许多刀。 还要割去多少血肉,才赎得回一个自我? 叁根手指已经满到塞不进去,陈瑕颇有耐心地等她适应。好半晌才终于撕开避孕套,他在房门外查了半天看正反的方法,到了这会儿,依旧有些无措。 还好没有反,只是有些紧绷。 “可能会有些疼。”他低声说。 余瓷摇摇头,她早已思量过,心里早有准备。 他低下头,死死吻住她的唇,这一瞬,性器也紧贴住少女的穴口。 不比她想的那样疼,只是胀。他狡猾地等待她适应,不让她有半点不适。 余瓷迷蒙地受着吻,她的身体不住颤抖,无关于害怕。 少年的性器与吻一同一寸一寸地深入,使她缺失的心灵与甬道一同被填满。天差地别的二人居然会如此贴合,当他整根没入时,余瓷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死意。近乎惶恐、近乎失重,像是太过幸福而担心这一刻会永远失去,所以期望在这一刻死。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在夜雨里无比清晰。 而陷入亲吻与情欲里的少女,罔顾了一切。 在头晕目眩里,隔壁的音乐与淅沥的暴雨融为一体。陈瑕也与她本是一物,残缺的灵魂终于挣得一个圆满。 罔顾语言,大脑空白,浸润进快感的漩涡之中 阴沉的暴雨带来泥土一般的潮湿。 薄薄的汗液贴皮肤上,化成黏液,浮在床单上,留下蜗牛似的痕迹。 身体也像蜗牛一般软,软到陷进去,软到动弹不能。 陈瑕扣紧她的手指,压得用力,指骨发痛。痛觉反而让她安心。 好像被他抓住,就不会彻底融化,不会像一只被撒了盐的蜗牛一般化进床单,成为一滩液体。 “陈瑕,好喜欢……呜……我好喜欢……” 幸福的眼泪颓唐地下落,他松开她时,她的双臂紧紧缠上来,将他的胸腹贴住自己胸腹。 陈瑕的身体倾轧下来,性器与她甬道相合,深深地顶入。 进到更深处,再贴合,再紧一些。无法呼吸最好,像树林里在落叶下至死方休的两条蟒蛇,缠绕、绞紧,粉身碎骨一般地交合。 她被细致保养的发丝因为汗水湿答答地黏在身上,乱成被小猫追逐的丝线。眼眶通红,快感逐级攀跃,她扬起下巴。 “余瓷,你输了。我们不会结束。”他低声说。 她罔顾语言,大脑空白,浸润进快感的漩涡之中。 或许正是知道这一点,陈瑕才专门挑这个时候说这句话。 甬道不受控制地收缩,一层层包裹、收紧,像是生怕他离开。 他深呼吸几下,又一下下操开收紧的穴肉。初次的少年还掌握不来什么技巧,蛮横又毫无章法地猛力挺入,却恰好撞到她最敏感的深处。 “你……等等,陈瑕!我刚高潮过,让我歇歇。”她说这几句时,声音也因欢愉而舒服地颤动。 陈瑕只是呓语一般地说,“是这里。” 他按住她的腰,最深处被毫不节制地顶撞,令人目眩的愉悦上涌进大脑,昏昏沉沉。 他还年轻,他擅长取悦。 汗水洇进白色床单里,又蒸腾消失。年久失修的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噪音,轻纱般的热息扑进她耳侧,她又开始耳鸣,从澎湃汹涌的海边一处畸形高塔里传来巨大鸣响,召回不够警惕的船只。那里时时刻刻高悬着血一般的太阳,永无落日。 除却船只,只有她此刻耳朵的频率能够听见。像是也在召她回到她该停留的码头。 她贪恋海浪的涌流,任由自己在大海之中迷失。她想到她姓余。其实是多余的瓷器。本该被销毁掉的那一批。 强烈的快感冲散所有胡思乱想,她又一次高潮。 这会儿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流眼泪了。陈瑕像小狗一般地舔掉她的泪珠子,毛绒绒的头发扫过她的额头。 她低头搂住他的脑袋,像摸小狗一般地弄乱他还带凉气的头发。陈瑕深深地吸气,咬住她的肩膀,又顶了几十下,也射了出来。 他依旧紧扣住少女的手指,身体交迭,一下一下吻她的唇。 “陈瑕,我们是不是已经死掉了?” “没有。我们都还活着。” “那我为什么会这么幸福呢?” 他没有回答,纤长的睫毛上下翻飞,盯着她的眼睛。 接着轻轻笑了一声,终于起身,像往常那样为她擦拭。 她疲惫不已,连胡思乱想的劲儿都没了,甚至记不清什么时候擦干净的,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夜逐渐深,一轮寒月凄清地挂着。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剩下树木枝干往下滴水的声音。 “滴——答,滴——答”像单调乏味的时钟,一刻钟一刻钟地走。 静寂苍白的走廊里,陈瑕靠墙边,视线扫过手机屏幕。 屏幕上,长长一整屏都是一个人发来的短信。 号码上面备注写着余屏音叁个字。 余屏音:我不管你们在哪,也不管你们做了什么。明天把余瓷带回来,我不会追究任何责任,我不会怪她,不会惩罚。 余屏音:你想好,你现在带她走了,你能给她什么生活,你养得起她吗?从小到大我为她花多少钱,你花得起吗?你现在出社会了能做什么,做苦力吗?赚的叁瓜俩枣能付得起房租钱吗?你难道要她跟你住出租屋吃烂菜叶吗? 余屏音:你连她现在的生活都供不起。你要她跟你吃苦吗?你们不小了,已经不是做梦的年纪了。我言尽于此,如果你是真的为她好,把你们现在所处的地址给我。 他身躯滑落,狼狈地跌坐地上,视线依旧没有离开余屏音发来的那些字句。 颤抖着手想要回击,好半晌,他按下锁屏键。 他心下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余瓷睡醒时,天已经大亮。 她迷迷糊糊地起身,被陈瑕坐床边的背影吓了一跳。 一时之间,不知他是一夜未眠,还是太早转醒。 “起这么早呀……”她裹着被子滚过去,去拉他的手。 陈瑕声音低低的,手从她的手心抽出,“起床吧,不早了。” 她发觉异样,困意也没了,坐起身来,“怎么了?” 伸手又去够他的手。 这一回他没有再松开,握她握得太紧,手指发痛。 房间里死一般的静寂。窗外灰沉沉的天色,使她感到一种阴郁的潮湿。 时间单调地行进,直到她忍不住开口要问。 “我们回去吧。”他突然说。 余瓷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大脑一片空白。 “你在说什么?”余瓷嘴角的弧度一僵,嗫嚅半晌才问,“回去?为什么?” 他看向她的目光里,有她看不明白的悲伤。门外有停车声。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看,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那里,是余屏音的车。 “什么意思?陈瑕?” 他张了张嘴,嘴角僵硬地苦笑,“我们不小了,不该做梦了。” 幻梦被轻易地打破,满地的碎玻璃扎伤她的心脏。 “余屏音……是不是余屏音跟你说了什么?”她茫然地问。 “是。” 陈瑕看着她的背影,少女的长发没有经过打理,不像从前那样柔顺,只是乱糟糟地垂坠。 他心下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即将失去这种自然与混乱。 “所以到最后,做叛徒的是你,胆小鬼是你。”余瓷回过头,眼中含泪,控诉一般地说。 她咬牙,用枕头砸他,捡起衣服,胡乱地穿上。 “好,那我自己走。”她独自麻木地收拾一切,被他阻止。 陈瑕压抑着什么,哑声说,“再给我一些时间。” “你要什么时间?你本可以,本可以带着我——带我逃得再远一点——”她双唇颤抖,嗓子越说越沙哑。 即将失态的那一瞬,余瓷收敛了那些情绪。 像是妈妈教过的那样,歇斯底里是失控的表现。 陈瑕曾经对她说,只要她要他,他就不会离开她。 余瓷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中的隐痛。绷紧嘴角,像一贯对其他人那样。在这一瞬,像是排除陈瑕在外,把他从一些特别的地方,像剔除鱼刺一般地剔出去了。 她淡淡地说,“陈瑕,我不要你了。” 推开房门,门外却已经有人在等,惯常接她上下学的司机候在门边。像是怕她跑了,还有两个她不太熟悉的保镖,一左一右,颇有些黑社会作派。 “陈瑕,你真是……”她眼角微微抽动,声音颤抖,换作跟身边人说,“别让我跟他一趟车。” “是,小姐。” 余瓷离开后,房间安静下来。 陈瑕紧盯着她离开的轨迹,直到彻底看不到那辆黑车。 眼神逐渐失焦,变得空洞呆滞。 他扯起嘴角,极其勉强地挤出一个笑。 很多东西并没有那么触手可得。 并不是想要就能够得到,也并不总是有选择的权利。 少年第一次熟悉残酷世界的运行法则。 “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他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他自己也不知道嗫嚅的唇在说什么。 天阴蒙蒙灰沉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下起雨来。 好一会儿,他躺回床上。余瓷躺过的床铺上还有一些余温,他贴紧那稍纵即逝的温度,蜷缩着,闭上眼。 脑海里浮现出昨夜里余瓷的身影,他仍然记得柔软的发丝怎样扫过他的睫毛,那些柔软的、独属于余瓷的轻声呓语,以及那双手,本该高高在上的羊脂白玉一般的手臂,如何紧拥他。那些触感、声音、笑容,在脑海里盘旋,漫溢,直到呛出一声无能为力的低喊。 他勒紧方才余瓷砸过来的枕头,蜷缩得更小一些,整个身体佝偻,呼吸开始颤抖。把脸贴紧枕头,浸润进回忆里。 就好像没有失去她一样。 “不要倒在火里。” 余瓷坐在车里,冷眼看着窗外。乌云密布,又一次下起雨来。 妈妈没有跟她说多余的话,打招呼也没有。 这正和她意。 她愣愣地看着窗外淅沥的雨,手机微震了一声。 低头看,屏幕上显现陈瑕的一则短信。 刚想滑过去,视线还是看到了内容。 他说,余瓷,你经过火,是会重生的。 余瓷咬紧牙,鼻腔内还是酸了一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明明是他提议出逃,是他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天与地有多大,人生不止在钢筋水泥里。他告诉她,她能用脚步丈量七大洲。 也是他说,“我们不小了,不该做梦了。” 那些话还作数吗?一切都是幻梦吗? 嘲笑她听余屏音话的是他,到最后被余屏音说服的也是他。多么可笑。 刚刚弹出来的消息用手指滑了过去,余瓷闭上眼,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她什么也没看见。 车摇摇晃晃,不到两个小时,眼前浮现小区门口的标识。 她以为他们逃了很远,原来不过两个小时车程。 车驶进小区,转弯再转弯,悠悠停下的一瞬,余屏音点燃一支女士香烟。 车里隔音做得极好,司机下车关门,轻轻一声后,车子里安静下来。 烟雾直直向上飘,余屏音弹了弹烟灰,开口道,“没想到你跟陈永华那个仔,是他更成熟点。知道野一阵子就该回家。晓得给大人发地址。” 烟味有点熏,她微愣,放车门把手上的手指僵持。 “这两天的事情,妈妈不跟你计较,你也不要当妈妈傻,”她以前很少在余瓷眼前抽烟,“我知道小朋友有青春期,追求点什么叛逆,我也不管你太多。别得寸进尺。” 余屏音在车载烟灰缸上按灭香烟,瞥她一眼。把发侧落下的一缕头发收敛回去。 余瓷这会儿才注意到妈妈略显疲惫的面容,脸上浮出一些皱纹。再精细的保养也敌不过年龄的作用。 “我的女儿,是要成为人中龙凤的,”余屏音抚平她乱成一团的短裙皱褶,近乎慈爱地捧起她的脸,“不要让我失去耐心。” 万一我一辈子也成不了人中龙凤呢?我还算不算妈妈的女儿?她不敢问出来。 眼前的妈妈和她记忆里逐渐有了偏差,她的目光依旧锐利,面色却憔悴许多。 她惊愕地发觉,妈妈是会老的。 鼻尖萦绕的烟味还没有消散,熏得她咳嗽了两声。 “回你的房间去。”余屏音留下最后一句。 余瓷起身,大跨步下车。余屏音瞥了她一眼,她下意识地把短裙抚平。 推开家门,视线从厨房后保姆间移开。上楼,错过陈瑕的房间,她径直回熟悉的卧室。 整洁、清简、一尘不染。 与她离开时别无二致。 她把门轻手轻脚地摔上,犹豫片刻,锁上门。 衣服一件一件脱下,直到全身赤裸。 打开衣柜选了件黑色睡裙,一股脑地套上。 撩开衣柜一件一件排列的衣服,她一条腿弯曲半跪,掀开衣柜暗门。 日记本边,多出一本诗集。 她光是看配色就知道是那本《爱丽尔》。 怎么会。 明明被妈妈拿走了……她亲眼看到,王婶一并装进大垃圾袋里,扔到处理垃圾的大垃圾桶里了。 她茫然地拿起来,是全新的书。她心下有不好的预感。 翻开扉页,狂乱的字迹写着,“不要倒在火里。” 她认得陈瑕的字迹,像他这个人一样,自以为是地排布偏旁部首。 什么时候放的?她想不明白。 终于泪湿。 任何时间让她看到都好。她会高兴。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心脏传来一阵致命的阵痛,《爱丽尔》的封面用阴郁的蓝色画着郁金香。 眼泪像失恋侍酒师倒出的红酒一样溢出,它不被期待,并且浪费。 “凭什么,凭什么做了叛徒还敢说这种话?”她一把将诗集砸衣柜上,书面撞木头,发出闷响。 “纵火犯祝愿我不要倒在火里,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吗?” 好半晌,她捡起诗集,塞回全世界都知道的暗门里。 翻出日记,她歪着身子,半跪在衣柜前写。 “正如我一开始对他的印象,他是一个乖张、蛮横、哗众取宠的人。他用夸大的语言和行径掩盖内心的空虚,与父亲对着干,因此博取存在感。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就认定我不喜欢他。与他本人相处,细细了解过后,更对他没有任何好感。我一如既往地讨厌陈瑕。” 从痛苦之中滋养出来的苗芽,不会被轻易折断 陈瑕没再来找她。这对余瓷来说也是好事,自在清静。 生活稍微偏离轨道,穿过一个隧道,又回归正轨。 她在这种生活里品尝到一种平静的绝望,好像站在这一头,就能望到那一头的风景。只待棺木一阖。 在这时候她还不明白,从痛苦之中滋养出来的苗芽,不会被轻易折断。它粗糙、丑陋的根茎在泥土之下尽情生长太久,它拥有全然不同的生命力。 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这两个月,她和陈瑕尽可能互相回避。就连下课后,她的经纪人职责也变得轻松许多,排练结束,他们桥归桥,路归路。 本来已经无比亲近的两人突然变得疏远,周荔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问了好几回,每一次都语焉不详,顾左右而言他。 周荔看不过眼,又不好刺激余瓷,索性找上齐迟星。 这会儿是中午,陈瑕骑车出去兜风,余瓷乖乖巧巧在教室看书。只有齐迟星、施凡坐排练室吹空调。看周荔说要来找,齐迟星忙谴走不明所以的施凡。 等周荔闯进排练室,只见着齐迟星一个人。半坐椅上,垂眸弹着什么旋律。校服捋到胳膊肘,手臂肌肉鼓起,青筋外露。 “可以啊,没想到,身材蛮好。”周荔笑嘻嘻地打趣道。 齐迟星像是才注意到她来,停下弹奏,微抬下颌,示意她坐不知什么时候搬来的课桌椅上。 他取下贝斯,放回琴盒,也笑容满面地跟她说,“还有腹肌呢。” 她凑上去摸了一下,比了个大拇指。 收回手,接着说,“哎,最近你家陈瑕有没有什么异样。” 提到正事,齐迟星皱眉,“不知道怎么了他,一句话也没跟我们说。”本文首发站:s e xiaosh u.c om “他跟余瓷是不是吵架了?” 齐迟星琢磨一下,“有点像。” “算了,你不知道那我再去问问。”说着周荔起身。 “等等,你有我微信吗?” 周荔疑惑地看他,“我以为我早加过你?” 翻出手机搜齐迟星名字,还真不在好友列表。 “加个微信,有消息我联系你。”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他的微信二维码。 “行啊行啊,有消息我也联系你。”周荔打开扫描,“滴”一声, 加上好友。 她摇摇手机,做了个先离开的手势。 齐迟星目光跟随她离开,直到她消失在走廊尽头。 转头电话就打给陈瑕,“你和你姐到底咋了?跟我说实话。” “别问了。”陈瑕语气闷闷的,那边传来鼓涨的风声,听不清楚。 “我才懒得管你。我追女仔呢,透露点有用的。”齐迟星语气还真不太在意他的样子。 陈瑕无语了,齐迟星听到那边风声停下,像是车停了,补充说,“周荔找我,问我你俩咋了。我管你俩咋了呢,透露点消息。别太多,我多跟她聊会儿。” “不是,你……是真畜牲啊齐迟星。”陈瑕骂了他一句。 无语归无语,齐迟星这样,偏偏还真让他套出来话了。 学校边上的台球厅,黑8一杆进洞。陈瑕起身,继续往后讲。 “我不能真让她跟我住出租屋吃烂菜叶啊,我废物一个死了就死了,她高材生前途无量,跟我搁一块要受苦,还不如过她那养尊处优菩萨日子呢。一杆进洞,输我四千昂。” 齐迟星坐皮沙发上,动也没动给他转账,“还真挺有道理的。” 陈瑕锤他一拳,终于坐下。 “那你打算怎么办?”仿佛被他方才住出租屋吃烂菜叶说动了,齐迟星多转了他四千。 “还能怎么办,她考哪我跟着考哪呗。” “不做叛逆rock star了?” “不是,齐迟星,你今天说话怎么比我还贱。”陈瑕划开手机屏幕,点下接收,见他多转四千,倒也没多说话。 “你考得上吗?”齐迟星转移话题。 “考不上也得考上啊,”话说到这,他煞有介事地从包里翻出一张习题,“看看,上午刚做的。” “你就死闷着做题,要是余瓷又谈了个新的呢。”齐迟星每句话都往他心窝戳。 陈瑕真怀疑他故意了,狐疑地盯住他。 “不能吧?” 齐迟星没说话,淡淡翻开运营的表白墙。 得知余瓷分手后,十个里有八个试探问余瓷的,全被他假装吞消息忽视了。 陈瑕皱眉,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你说,她要是再谈恋爱,我还能给她当小叁吗?” “陈瑕,我看你是真疯了。” “陈瑕,我看你是真疯了。”齐迟星无语凝噎。 直到夜晚,这一句话依旧停在他脑海。 他确实是疯了。 脚下的机械巨兽轰鸣作响,内燃机火花开始呼啸,油门表指针一点点攀升,指尖颤栗地握紧冷硬的金属。 戴上耳机,打开音乐,治疗乐队的《Just Like Heaven》开到最大声。 在月光之下,沿着崎岖曲折的山路飞驰,油门拧到底。 心跳与车速一同变快。 与此同时,余屏音坐沙发上,不时瞥向余瓷。 她叫余瓷下楼吃水果,她乖巧地吃了一口苹果,接着佯装被吸引视线地看电视。 眼睛却是放空的。 余屏音手指夹着红酒杯,酒液在玻璃酒杯里轻晃。 她没真觉得余瓷敢和陈瑕发生些什么,余屏音有一种古怪的自信,笃信余瓷始终在她的手掌心,从不曾逃离。 饮下一口红酒,微酸的发酵味道萦绕在鼻腔之间。她有些得意地翘着二郎腿。 这种故意的误解甚至是一种提醒, 提醒女儿,在余屏音面前必须是乖巧的、需要帮助才能够生活的小女孩。 她不允许的社交,就是必须舍弃的社交。 而余瓷,余瓷心虚得厉害。 她眼神放空,脑海里盘旋思考一百种对策。 假若余屏音真突然拿出什么证据,说她和陈瑕有什么,她该怎么办。 余屏音处理工作事物,外放听语音,滋滋啦啦的杂音作响。 “余姐,新的店……”“余姐,款……结余……” 余瓷耳朵时而听到几句,时而屏蔽掉所有声音。 实在坐不下去,想回房间。 “妈妈,我先……” “喂,老陈,怎么了?”余屏音手势示意她先别说话。 外放出陈永华声音,他有几分指责又带了些许急切,“陈瑕和他几个狐朋狗友啊,骑那个摩托车去九华山上开。好像有个小孩摔到了,现在在医院。还不知道是哪个。” 余屏音摆摆手,示意她先回房间。 这会儿余瓷却不想回去了,她怔在原地,前一秒还不停运转的脑袋这会儿忽然卡壳,耳朵传来尖锐的嗡鸣。 她嘴唇微微地颤抖,“啊”了一声。 余屏音再次催促,她只好提线木偶一般上楼回房间,迟疑了一秒,扑向手机。 她是故意不带手机下去的,她怕余屏音要查。余屏音查手机没个定数,想起来就查。因此余瓷早早学会了隐藏空间的办法。 与“正常”那一面相悖的锁屏,她划开密码。 一时之间,不知道打给谁。 谁也不认识,思来想去好半晌,只有找周荔。 太着急,等不了消息,她一通电话打过去。 “喂?小瓷?”周荔有些失真的声音传来,她开始想哭了。 “你,你有没有认识人知道,刚才九华山,有没有骑摩托车的人摔跤……摔进医院了……陈瑕也在那里。”她魂不守舍地尽可能把话说得清楚。 “你别担心,等等,我帮你打听一下。”周荔安抚她,“你别怕,别哭啊,我现在就去,马上跟你说。” 余瓷握住手机,盯紧屏幕,眼睛酸涩得厉害也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第一时间的消息。 好一会儿,周荔给她发了个地址,南垣市第二人民医院。 余瓷死死盯着这个地址,纠结不到五分钟,套一件薄薄的长外套,手机塞进口袋,耳朵挂上口罩。从衣柜底部抽屉翻出一双久不穿的白球鞋。 她开门看了一眼,楼下余屏音还在打电话。 锁上房门,关灯,轻手轻脚地推开玻璃窗。 决绝地踩窗台上,身体前倾,脚尖去够遍布青苔的围墙。 脚滑一瞬,心跳仿佛鼓鸣。 还好第二次踩紧了,她整个人越过窗台,趴墙顶上喘气。 邻居堆了许多杂物在地,她踩实一个木箱子,心中道叁声歉,钻过围栏跑出去。 夜风如流水略过她的耳畔,带起她长长的发丝,呼吸越来越急促。微弱的夜灯微闪,静寂的小区里,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与脚步。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要冒很大风险,也许会被妈妈抓包。 她脑海里满是陈瑕问她十年以后在做什么。 她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他同样的问题。 那时他说,可能早如陈永华的愿,骑摩托车摔死了。 不可以。她还活着,他不可以先死。 他们明明约定过…… 如果世上真有神,请允许她自私,她的愿望没有实现过一次。如果世上真有神,保佑他平安。保佑他平安。 脚步停驻,拦下一辆出租车,“您好,去第二人民医院。” “我再也不会管你了。” 夜晚的路灯昏黄稠密,与摇曳的树影交迭流转。细碎的树叶摇晃着飞掠过车顶。 电话对面冷硬的电子音一遍又一遍提示对方手机关机,她的心越来越冷下去。 只好默念那些没有用的祈祷。她都分不清在向哪个神祈祷。把脑海里想得到的神都念一遍。 “小姑娘,这么晚去医院啊。”司机搭话。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小姑娘,你要不要减肥药啊?我侄女吃了,减30多斤呢。不是说你胖,你现在身材很好,但是女孩子,总会……” “不用了。” “你听我说,小姑娘你现在还年轻,我侄女说了,这个身材的保持,它是女人……” 她听得烦躁,冷声道,“我是医生。” 终于噤声。 司机沉默地开车,一脚油门,过两个红绿灯。 不一会儿,她仰起头,巨大霓虹灯牌匾发出耀眼的红光,“南垣市第二人民医院”九个字十分显眼。 在漆黑的夜晚透出几分诡异气息。 “谢谢。”余瓷结账下车。 看着医院微弱的灯光,她的脚步忽然滞住。万一,真是陈瑕呢? 她没有做好准备。 不能拖延。谁也不知道陈永华和余屏音会不会来。 她双手握拳,紧到指甲嵌入肉里。 前台有护士值班。 “请问,您知道九华山摔倒的小孩子,在哪里抢救吗?” 护士抬头看了她一眼,“右拐到头,外科急诊室。” 脑袋停转一般,无法思考更多东西。手脚都在发抖,发软,她要站不住。 想见到陈瑕,见到他就好。 吸顶灯的光线太过苍白,照得人都病怏怏的。她先是走,腿愈发站不住,越走越快,然后跑起来。 头发披散身后,如她心绪一样乱糟糟地飘摇。 几人坐急诊室边,她好像来得算早,还没有什么大人在。 跑得太快,腰侧拧着一般地疼。她大口大口喘气,“你们见陈瑕没有?” 几人还没答,陈瑕从一旁的诊室走出来。 看到她来,他愣住,神情有一瞬间的惊愕,很快转为心虚。他决心要做好学生,却又被她逮着他去跑山。 “你怎么来了。”他扯了扯嘴角,很快想明白,眉梢舒展。 她盯紧他衣服上一片血渍,“你身上有血。” “不是我的,急诊室那哥们儿的。喝了酒还敢跑山,差点摔山下。”他想到余瓷担心他,是怎么从家里跑出来,怎么打听他,一个人一路到医院,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 诊室内有人喊陈瑕名字,把手机递给他。方才大概放诊室充电来着,刚开机,浮出17个未接来电,全是余瓷的。 这下是真慌了,要不是来往都是人,恨不得直接跪下抱住她腿就开嚎,“我,我救那哥们儿去了,跟上救护车来的医院,我不知道手机关机了……” 松了一口气。 方才担心的情绪消散,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嘴唇微颤,冷冷地说,“陈瑕,我再也不会管你了。” “别啊,”他听着她赌气,像是找到空子一般勾她手,“我就爱你管我。” “松开。”她冷声。 “余瓷,余瓷你听我说,你听我跟你说……”他准备把那些计划合盘托出,足足冷了两个月,终于有机会跟她说话,他再也忍不了。 远远地有人喊他,“陈瑕,医生叫你,说……” “没空,你喊他们问姓齐的。” 那人转头去跟齐迟星说话,“齐哥……” 就这个空档,余瓷往外走,他又拉她。 “余瓷,我们聊聊呢,就聊聊。”他求也似的,指腹轻轻摩挲。 周围还有人,闲散等候的家属低声议论什么,他们拉拉扯扯,闹出来的响动太大。 “别缠着我。”她小声说,往回缩手。 “你忘了,我说我就要缠着你,我要阴魂不散地缠着你。”他丝毫不在意有人在看,也没半点担忧丢脸的样子。 “陈瑕,要点脸。” “在你面前,也不是第一回不要脸。” 他真就胡搅蛮缠。 拉拉扯扯走回门口,陈瑕还要说些什么,她冷不丁用力甩开他。陈瑕微愣,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笑容凝固。眼前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余屏音和陈永华。 像什么家族密咒,串联着三代人。 “妈……”她嗫嚅道。 “妈妈的宝贝,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余屏音坐沙发上,视线从眼前跪着的女孩脸上扫过。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她们二人。静寂的房子里,佣人们无不装死。生怕被察觉自己身影,惹不痛快。 余屏音语气十分痛心。 余瓷和陈瑕被抓回家,余屏音和陈永华一以贯之地采取分开审讯的措施。 “宝贝,为什么你一点不像我?”余屏音叹气道。 “你知道陈瑕是什么人吗?他就一街溜子,混混,考大学都难。之后他爸给他扔国外镀个金,回来靠他爷爷的产业养着。一辈子就那样了。”余屏音苦口婆心一般,“可是小瓷,你不一样,等你大学毕业,出国读研,去瑞士读酒店管理,回来帮妈妈做事。” 原来陈瑕毕业会他送出国。 余瓷垂眸,到时候聚少离多,说不准他会找女朋友。 他当然会找女朋友,光凭那张脸,不难找的。 “听妈妈的,不要跟陈瑕这种二流子混迹在一块了。”余屏音握住她手。 余瓷跪久了,膝盖生疼。想答应,又不是不可以阳奉阴违,却说不出口。 书房那边,陈瑕闹翻了天。 和她这边的安静气氛不同,时不时传出陈永华难以入耳的咒骂。 余屏音皱了皱眉,她嫌陈永华庸俗很久。 她眉毛微抬,显露出毫不收敛的讽刺表情,“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儿子。” 余瓷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总是和她看不起的人结婚。要说有钱,陈永华并不算余屏音能够上的顶尖。 “妈妈不喜欢陈叔叔吗?” “你还不知道吗,你陈叔叔就是废物一个。管小孩除了动手还会什么?” “那为什么……”和他结婚? 余屏音冷笑说,“离婚了让你跟那个小子光明正大在一起吗?想都别想。” 余瓷眼眶一瞬红了,双唇发抖,嗫嚅半晌才说,“我不是……我只是想关心你……” “我需要你关心吗?” 她有些崩溃,指尖发冷,眼角湿润。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宁愿自己不好受,也不要她好过。 余瓷沉默,余屏音反而没耐心了,“反正我和你陈叔不会离婚,你生跟他是一家人,死了坟上刻的字也是继姐。” 她双唇紧闭,憋得住声音,却止不住其他的,眼泪这会儿断了线,嗓子生痛。余瓷跪不住,跌倒一般地坐小腿上。 与此同时陈瑕踢开书房门,“我不出国,我不走,你别想送我出去。” 客厅里的二人视线都移过去,陈瑕与她俩对视一眼,自顾自上楼。 陈永华没追出去,摔门似的把门关上。 余屏音微微皱眉,继续说,“当年妈妈十月怀胎,你在肚子里一直很乖,现在变成这样,你不羞愧吗?” “像一个什么似的跟别人出去,还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真受了伤,你大晚上就往外跑。赔钱货一样倒贴。”说到最后,余屏音多年伪装的优雅也荡然无存。 “赔钱货”叁个字,从她的妈妈传给她,又从她嘴里传给余瓷。像什么家族密咒,串联着叁代人。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是我错了,不要说了……求求你……”余瓷终于崩溃,爬跪着搂住余屏音的小腿。 “还锁门骗妈妈在家,骗子,早知道你这样,我就该听你外婆的话堕了你。”余屏音声音冷硬。 她给余瓷讲过生余瓷之前的龃龉,不知道外婆从哪里得知这一胎是女孩,拉着余屏音要去打掉。余屏音死都不从,这才有了余瓷。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您生了我这样的废物……”余瓷捂住脸,哽咽地说。 余屏音淡淡地看她痉挛颤抖的样子,像是评估审视真假,好半晌终于出声,“妈妈也不想你这样,妈妈多心疼啊。” 她抬起少女的下巴,与女孩对视,轻轻地说,“以后是不是都会听妈妈话,不跟陈瑕这种二流子在一起了?” 余瓷失魂落魄地复述,“我听妈妈的话……不会,不会再和陈瑕混迹在一起了。” “余瓷,你还真是你妈的一条狗啊。” 她猛然回头,陈瑕扶着楼梯栏杆,像是刚巧听见她说这句话。 显然余屏音是故意的。 她看到陈瑕下楼,专门这么问她。 余瓷惊愕地望向母亲,余屏音眉毛微挑,很是得意。 最简单的离间计,最有效用。 逃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la s h uw u. co m 对付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孩,余屏音气定神闲。 余瓷哭着上楼,陈瑕漠然跟余屏音对视好一会儿,也兀自回楼上。 余屏音得意得很,点了支烟。小孩心性就是这样,极易琢磨,不用什么手段,一些青春期的荷尔蒙就会自己消散。 余屏音自己也叛逆过,也差不多是一样的年纪,偷偷跟男孩去镇上玩。当时的余瓷外婆可没有她这样的好脾气。 洗衣服的棒槌打身上疼得人晕过去,晕过去不算,一桶水从脑袋浇下来,醒了继续打。 那些记忆离她太过遥远,已经模糊不清。那个男孩的脸也一点点地,随着她到城市读大学,随着她找到新的工作,逐渐扭曲。最后再也不出现了。 陈永华走出书房,极为不耐地说,“陈瑕那小子,我说提前送他出国,他死活不肯。赌气跟我说不出国了,就留国内高考。” “考也好,挫挫他的锐气,他考完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到时候灰溜溜地送出国去,你也不担心。”余屏音手指点了点,烟灰落进玻璃缸里。更多免费好文尽在:yu w an gko ngjian.co m “也是,”陈永华表情一转,又高兴起来,他捂住余屏音的手,“屏音啊,还是你有主意……” 余屏音嫌弃地扫过他写满讨好的脸,“行了,睡觉。” “好,我先去洗澡。”陈永华笑呵呵地离开。 余屏音起身,盯着陈永华离开的背影。 她选择陈永华,自然看准的是他好操控,蠢人有蠢人的好。 她不用费心筹谋,几句话就能引得他百依百顺。 在生意场上精明的人见多了,回家就不想再剑拔弩张过招。 筛选下来,他是被她驳了面子后,脾气最好的一个。 “在这静静夜晚,月光那样美丽,伴我孤寂身影……”今天得了好,余屏音心里高兴,她哼着邓丽君的曲子,慢悠悠地回房。 楼上,与余屏音想的全然不同,陈瑕的房门一开一关,两个小孩面对面,“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演技好吧。” “我差点没绷住。” 余瓷扯了几张纸巾,“哧”地一下擤掉鼻涕。 原来在医院拉扯的空隙里,陈瑕还真东一句西一句,给她把打算讲清楚了。 他半靠医院墙上,放低声音,好声好气地说,“你妈妈说得有道理,我如果真带着你跑,我们两个什么也没有。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过苦日子。” 鼻尖消毒水味萦绕,像是知道余瓷想说什么似的,陈瑕补充道,“我知道你不怕吃苦受穷,但我不能真让你吃苦。” 他这会儿的神色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简单的逃跑逃不了多远,有计划的逃才能真正派上用途。” 陈瑕细细跟她讲了他的计划,其实它并没有多精妙,它只是有用。 “你顺着余屏音的安排去做,就装作和我真的闹翻,水火不容的那一种。” “大人们总是很自信,顺着他们,他们就会信以为真。” 余下的事,都只关乎陈瑕。陈瑕会好好学习,考和她同一所大学。 当然,这件事他会瞒着陈永华,直到跟她一起离开南垣市。 短期的痛苦是为了长久的幸福,它有期限。因此能够得以隐忍。 再之后……逃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逃到陈永华和余屏音找不到他们的地方。 到那时…… “快点,把这张试卷写了。”余瓷将试卷一展。打着个手电。 手电筒的光聚焦在题目上。 “我真的学不来物理。”陈瑕苦不堪言。 “你怎么能做到数学一点就通,但物理差成这样的啊?”余瓷不解地看他。 “我不知道啊,你怎么做到全科都很好的啊?”陈瑕无奈地摊开试卷,眼前的物理题看得他两眼一抹黑。 “你学啊,学就好了!”余瓷指着一道题,“从这道题开始。”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是天才,”陈瑕按着太阳穴,强撑着看题,又抬脸看她,“单摆周期是什么?” “……” 每天夜晚的补习成了固定桥段,余瓷给陈瑕讲题的时候,也正好给自己查缺补漏,倒是不耽误。 陈瑕比她想象得进步要快,她大致的确小看他了。 本来英语就好,数学一点就通,她拿最近一次的月考试卷给他做,陈瑕居然能挤进前100了。 她真怀疑陈瑕从前埋头就是睡,是为藏拙气陈永华了。 聊到这个,陈瑕只是脑袋埋她脖颈,求着她给点继续学习的奖励,对问题本身置若罔闻。 但他们两个,好像都忘记跟周荔和齐迟星提一嘴。 以至于,被周荔和齐迟星关进排练室时,她和陈瑕面面相觑。 她期望时间像玩烘焙时的面团,可以随意揉圆 创造独处空间,是齐迟星与周荔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想出来的。 排练室的杂物间幽暗背光,他俩坐里头冥思苦想。 也许只有周荔在想,齐迟星只是与她靠得极近,装作思考的样子。 “要不我们把他们关一起,话说开了就好了。”周荔得出结论。 “好主意,”齐迟星视线扫过她晶亮亮的眉眼,“就按你说的做吧。” 这天下午,一个说商议校庆演出排序,一个以练习新手法配合为由,把余瓷和陈瑕骗出来。 推进排练室,锁上排练室大门。 周荔跑得急,远远地喊,你们聊会儿!我们待会儿过来! “你们——你们好好聊啊——” 上气不接下气,一并跟齐迟星去校门口买奶茶给他俩赔罪。 “你说小瓷会跟陈瑕和好吗?”周荔熟悉地念出仿佛施法一般的一串咒语,“一杯草莓牛乳绿茶去冰去糖加椰果珍珠,一杯抹茶牛乳少冰加仙草,你跟陈瑕喝什么?” 齐迟星卡壳了一下,他还真不知道陈瑕爱喝什么奶茶。 “和你们一样吧。” “那就都再加两杯,一共四杯。”周荔熟练地准备付款,齐迟星先她一步扫码。 “不让女士付钱是我的处事法则。”齐迟星侧头看她,微微摇晃手机,像是真是如此。 没有几个钱,周荔大力拍他肩膀,“那我就不客气了,也替小瓷谢你。” 齐迟星被拍得趔趄一下,语气闲散地表示,“当然。” 奶茶做得很快,齐迟星自然地往抹茶牛乳插上吸管,接过打包的另外两杯。 “走,楼上坐。” “好。” 奶茶店周荔比他熟,她跟店员打完招呼后,极其熟稔地把隔壁桌玩完离开的跳棋收好,搬来他们这桌。 周荔与齐迟星一同手机关机,不给任何那两人另外找他们的机会。 “闲着也是闲着,来一局吗?输了的真心话大冒险。”周荔眨眨眼。 “好啊。”他语气悠悠。 另一边,无缘无故被关的余瓷和陈瑕面面相觑。 “你没跟周荔说我们的计划?” “你没跟齐迟星说我们的计划?” 俩人一拍脑袋,还真忘了。谁知道他俩会凑一块,想出这种歪主意。 陈瑕握住大门扶手,前后用力摇了几下,打不开,锁得死死的。 “齐迟星,误会,你先开门。”他喊道。无人应答,好像真走了。 余瓷电话拨过去,周荔电话关机,她有点哭笑不得,“怎么办啊?” “反正他们会回来,先坐。”陈瑕说着,目光扫过寻常余瓷读书的桌上。 这两人放了点薯片、巧克力、校门口面包店卖的蛋糕和泡芙,两罐起泡酒,还有一张字条。 余瓷凑近看,是周荔的字迹,字条上清清楚楚写着:请和好吧!(和好才可以吃) 她哭笑不得地拆开蛋糕包装,勺子舀上一口,满嘴香甜。 陈瑕拉开两罐酒的拉环,放她蛋糕旁边。 她嘴里还含着蛋糕,含糊地说,“谢谢。” 两个人边吃边聊,周荔和齐迟星虽然颇有点好心办坏事,但也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终于不至整日里演戏。 “你生日想要什么?”陈瑕问。 “不用了,反正我生日从来不办。” 这是真的,她生日要么在期末考试当天,要么在期末考试前几天,余屏音要她好好复习,基本上没怎么过过生日。 “你生日是不是正好撞上校庆?” “好像是。” “你那天要管理秩序吗?” “应该要吧。不过数好人数,跟他们确定好上台时间应该就没我事了。” 陈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会儿才接她刚才关于不过生日的话,“总要送的。” “不用啦,我都……”余瓷咬下一口泡芙,泡芙白花花的奶油从挤奶油的孔里冒出来。 她狼狈地整个吞下,嘴角鼻尖都沾了奶油,吃完却突然笑起来。 “要是我妈在这,肯定要‘余瓷,一点都不体面!’。”她笑得灿烂。 陈瑕也笑,“还会数落你,‘吃的都是添加剂’。” “对对对!她最喜欢说零食里都是添加剂。”余瓷不知道为什么,笑得累了还停不下来,扬起脖颈,恣意地大笑着。 即使聊的不过是琐碎日常,依旧能从心底浮现出一些安心感。 她期望时间像从前陪周荔玩烘焙时的面团,可以随意揉圆捏扁,快乐的时间无限拉长,痛苦的时间缩得好短。 当一段时间结束之后,还能做成面包吃。 好像空气更沁甜,拂面的清风也尤其柔软。 当周荔和齐迟星想起两个被关在排练室的人时,天就快全黑了。二人慌慌张张地跑过去开门,迎面就是余瓷的一个栗子。 “周荔!”她双手叉腰盯着周荔。 “小瓷,小瓷宝,喝,喝奶茶不?”她心虚的手肘直戳一旁的齐迟星。 “是,是我忘记时间,本来没想关你俩这么久……”齐迟星立马站出来接锅。 “你也逃不掉。”陈瑕抓齐迟星按椅子上。 两个人被余瓷和陈瑕按椅子上,完完整整地把他们计划听了一遍。 这下无语的人从两个变成四个。 “早说啊,”周荔愤愤不平,“你们什么都不说,我们哪知道。” 齐迟星没说话,做了个支持的手势。 “忘了嘛,在我妈面前装傻够难了,”余瓷理直气壮,“谁猜得到你和齐同学能一声不吭把我和陈瑕关排练室啊。” 陈瑕也没说话,挑挑眉,也做了个支持的手势。 周荔和余瓷四目相对,一人拧一只耳朵。 “哎哎哎,错了错了。” “怎么我也要被掐……不是,我也错了。” 四人吵吵嚷嚷地走出行政楼,六月的暑气已经有些熏人,过路的车扬起尘灰,少年们你来我往地打趣,在过校门的一瞬恢复正常。 余瓷和周荔一道走,与一旁少年们隔开老远的距离。甚至在陈瑕骑上摩托车时,微微皱眉,翻了个白眼。 一切都被司机收入眼底。 没有出现任何风波,期末考试前,校庆到了。 像是特地为学生们考试前准备的放松日程,大家都尤其兴奋。 余瓷也被影响,不自觉期待起来。 周荔惯常给她零点发消息,“我的小瓷宝贝生日快乐,希望你永远自由、快乐”,余瓷看着她发来的消息,心软得一塌糊涂。 即使惯常不过生日,这个年纪的小孩,总在生日这天感到有什么与众不同。好像空气更沁甜,拂面的清风也尤其柔软。她看着过路的人,只觉得人人都和善,世界也很美好。 校门口路过了一只流浪猫,被女孩子们围着喂一旁路边摊买的火腿肠,看到这一幕,她也感觉是上天给她生日的恩赐。 校庆只上半天课,大家都很轻松,没有一个人好好听课,老师也明白,索性自习。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晚上的节目。 “余瓷,余瓷,你有没有下午的节目单啊?”有人鼓起勇气,压着声音问她。 “有,我发你。”她也压着嗓子,偷偷摸出手机,刚发过去,又有女孩也小声起哄说她也要,她一一发给她们。 又得了表白墙的好一通表白。 陈瑕又在睡,她却不如从前嫌他夜晚不知去哪里鬼混,只是觉得好笑。昨晚熬夜写了叁张物理卷,是得困的。 午后发了板凳,去礼堂按照班级座位排布,余瓷、周荔本身是学生会的人,自然是不用跟着,而是一头钻进后台。陈瑕和齐迟星、施凡也没有乖乖跟着,悄无声息地自顾自离开队列。 “您好,您是高二叁班禄静慧对吧?乐器有带好吗?好的,您排在《同桌的你》后面,请注意听报幕哦。” 女孩微红了脸,点点头,她没想到是余瓷亲自核对,脸越来越红。 “您好,您是高一六班邓舟行对吧?乐器有带好吗?好的,您排在《阳光总在风雨后》后面,请注意听报幕哦。” 男孩微红了耳廓,也光顾着点头,他从没想过跟余瓷能离这么近说话。 余瓷恍若未觉,将前半段所有人员核对清楚后,跟核对后半段的周荔汇合。要核对的不多,表演会持续到晚上,文艺部的人分批核对,等第一批表演人员过半,会去挨个叫第二批的人来后台。 这些和核对结束的两个女孩没有太大关联,接下来的活由其他同学担任。 周荔拉她坐主席台侧边,笑嘻嘻地看表演。 “你家陈瑕怎么没见人。”周荔忽然问。 “不知道啊,他不是经常……”她远眺了一下班级,还真没见人影,“不是,不是我家陈瑕。” “嗯嗯嗯,不是。”周荔敷衍地答她。 说完低头瞥一眼手机,有什么消息弹窗弹出来,她嘴角压了压。 “走,找他去。别在教室睡死睡过夜了。” 请让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心道。 余瓷懵懵懂懂地被牵出礼堂。礼堂外寂静无声,清凉的微风吹过发梢,微微消减暑气。还不到最热的时候,这会儿过了中午,太阳也躲阴凉似的陷进云里。 余瓷记忆里,还没有过这么安静的时候,只时不时稀稀拉拉走过几个学生会的同学,远远地打招呼也就过去了。 爬上四层楼,小腿发酸,远远地就看见教室窗帘拉得密不透风。 余瓷和周荔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走近教室。 在偷偷干什么坏事呢! 她俩正好抓个正着。 周荔推她去门边听听里面动静,余瓷点点头,前胸起伏不止。 耳朵刚贴住薄薄的木料,教室前门就被打开,身后人将她一推,她“啊”了一声,即刻捂住嘴。 陈瑕手拿一束鲜花,还没绑好丝带。身后齐迟星、施凡二人站桌上,举着没布置好的字幅和气球。见到她来,包括身后周荔,几人齐声大喊: “生日快乐,余瓷!” 她来不及感动,就听见他们七嘴八舌互相埋怨起来。 “不是说是快好了吗,怎么还没有布置好。”周荔第一个开腔。 “谁知道你带人来那么快。”齐迟星嘴上说着,加紧了挂字幅的速度。 陈瑕胡乱绑了个不太完美的蝴蝶结,蝴蝶耳恹恹地往下搭拉着,将整捧花束递给她。 他眼角眉梢带着笑,清澈的眼睛里全是她的倒影。 她忽然感到,人工的鲜花尸体也是很好的。 布置得简陋的生日现场、没有贴好的字幅与气球,比华贵的餐厅与珠宝都要好。 眼泪落下的一瞬,陈瑕将她搂入怀中,鼻尖全是他身上的清冽茶香,“怎么这也要哭啊。” 余瓷摇摇头,其他人都看着,她不要在这么多人眼前失态。但眼泪一点也止不住,越感到幸福,就越无法控制地往下流。 少年将她摁得更紧了一些,眼泪全都洇在胸口。他轻轻顺着她的头发,有些着急,又有些青涩地压低声音,小声哄她。 “给你过生日呢,寿星怎么哭了。我们小瓷这么爱哭啊,小爱哭鬼。” 听他哄她,眼泪更加无法抑止。 好半晌她才抬起头,眼睛还红红的,“对不起啊,我失态了。” 少年们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谢谢你们,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生日。”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怪不好意思地捋顺头发。 周荔笑吟吟地上来握住她手,“还没过呢,怎么就下定论啦。” 点亮蜡烛,关灯,蛋糕之上的火苗轻轻摇曳。照得每个人眼睛都晶亮亮的。 陈瑕抱起电吉他,熟稔地拨弦、扫弦,古怪又不贴合的伴奏下,在场的所有人齐声唱生日歌。 余瓷微怔,蜡烛照亮的一瞬光芒里,她感到自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这样的幸福瞬间是即将被冻死前的幻觉。 接着朋友们高声喊,“许个愿吧。” 她恐惧地闭上眼,生怕再一次睁开时,所有人都会消失,留她一个人跪在无光的保姆间里:汗津津地猛然睁眼,心跳不止,窗外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她的腿仍旧保持跪姿,因此小腿发麻。 请让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心道。 这就是我全部的愿望了。 余瓷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四个小孩依旧满脸和煦地看着她,周荔近乎慈爱的眼神让她有点想笑。 还不够确信。假如蜡烛熄灭,他们就会都消失呢? 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她犹豫了一瞬。蜡烛即将燃过一半。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境,那么她应该任由蜡烛燃到底。 余瓷还是微张双唇,将蜡烛“呼”地一下吹灭。 周围的人没有消失,周荔拍手叫好,余瓷神情恍惚,原来这是真的。 “寿星切第一刀!”周荔尖叫着笑闹,握住她的手,塑料刀切了叁下,他们五个人,蛋糕多出一块。没有人提最后一块怎么分。 施凡狼吞虎咽地吃完自己那块,接着问,“多的那块还有人吃吗?” “吃死你算了。本来想让小瓷带回去的。”周荔埋怨道。 “你吃吧,没关系,本来我也不好带回家。”余瓷这会儿才吃第一口。提拉米苏里甘醇的乳酪很搭手指饼干里微苦的咖啡酒香。 施凡顿了一下,点点头,没敢正面看她。 余瓷也微愣,她敏感地又瞥了一眼施凡,心里泛起古怪的波澜。 陈瑕这会儿突然从身后搂住她,低声跟她咬耳朵,“喂我一口。” “大家都在。”她不太好意思。 “喂我一口吧,就想吃你碟子里的。”他好声好气地说,语气里甚至有几分撒娇。 她叹口气,舀起一块,喂进他嘴里。 陈瑕这下高兴了,依旧贴近她耳边,呼吸好近,耳廓有些发痒,“小瓷喂的就是更甜。” 在她看不到的视线里,陈瑕颇具攻击性地盯着施凡。眼里遍布警惕,仿佛肉食动物一般地对视,警告任何入侵者,这是他的领地。 “看不穿衣服的男人好,有益身心健康。” 校庆过后是期末考试,期末考试结束,暑假就来了。暑气蒸得人懒,人懒起来,尤其不爱出门。自从放假以来,余瓷出门的数字屈指可数。 周荔约余瓷去看她表弟的游泳比赛,余瓷想推掉,耐不住周荔盛情,甚至一己之力说通了余屏音。 “不是,那么多不穿衣服的帅哥在眼前玩水你都不想看,热傻了吧。”周荔絮絮叨叨。 为周荔开车的是女性司机。余瓷忍不住看一眼中央后视镜,却看见她忍不住扬起的嘴角。 原来不是所有司机都是来监视人的。 “赵阿姨,你也跟我们一起进场馆呗。你也一起来看小帅哥玩水。”周荔喊她。 “不用了小姐,”赵阿姨没忍住笑出声,“你们年轻人啊,真是很活泼。” “看不穿衣服的男人好,有益身心健康。”周荔理直气壮。 余瓷也被带动了,她笑着点头。 体育馆来观战的不少,二人下了车跟着人群走,都不用辨别哪个是游泳馆,跟着涌进场馆。 场馆里开了过冷的空调,顿时压下暑热。 倒也不是很大的比赛,附近几所中学选出学校的游泳冠军,凑一块比一场。 余瓷没关注过,虽然附中有游泳馆,夏天也会意思意思上两节游泳课。但赛级相关,她都不熟悉。 周荔翻出比赛宣传单,“哟,我们学校是施凡。就是陈瑕乐队打架子鼓那个。” 她不知为什么,心有点慌。 “这么说的话,陈瑕是不是会来啊。”周荔四周张望。 “不,不会吧。”余瓷也看向周围。和她们差不多年纪的人倒不少,家长带着小孩来的也有很多。一下子只能看到人头贴着人头。 她是陪周荔来的,又不是为了什么别的东西。她怕什么。 “哎!陈瑕!齐迟星!”周荔忽然站起来,朝身后一边喊一边挥手。 余瓷拦不住她,只能跟着站起身。 陈瑕与齐迟星位置在他们后两排,齐迟星起身跟她打招呼。而陈瑕只是闲适地翘起二郎腿,抬手跟周荔挥了挥。视线扫过余瓷时,一以贯之的懒散视线微微聚焦。 余瓷有种被逮了个正着的感觉,她耸下身子,拉着周荔回头。 “看比赛,看比赛,选手出场了。”她忙说。 周荔立即被出场的少年们吸引,眼前是腹肌盛宴,她才懒得再搭理身后两位,举起望远镜。 “哦哟,身材好好哦!余瓷你看叁号,等等,等等,四号的更好!”她猛拍余瓷肩膀,把望远镜递给她。 余瓷接过望远镜,心里有点发虚。陈瑕肯定盯着她们呢。看她拿望远镜看人腹肌,不知道飞醋要吃成什么样。 “看嘛,你快看,看四号。”也许是被这么多肉体冲昏了头脑,周荔对她的心思无知无觉。 她深吸一口气,举起望远镜。 四号身材确实不错,很大——等等,四号不是……施凡吗? “四号不是施凡吗?”她压低声音,用气音问周荔。 “啊?是吗?我没看脸啊。谁看脸啊,影响看肉体的兴致。”周荔接过她还回来的望远镜,继续兴致勃勃地看起来。 余瓷心下暗叫一声不好,她深呼吸,回头看了一眼。 陈瑕死死盯着她,嘴角上扬,眉头却拧得好紧。只一眼,她就知道糟糕。以陈瑕的性格,飞醋要吃上天。 她想给他发消息解释,顿了半晌,还是放下了手机。 她解释什么,是需要解释的关系吗就解释。 说来也奇怪,明明心虚的是她,这会儿生闷气的也是她。 她看个腹肌,他管得着吗。 再说,她是有正当理由的,她又不是为了看腹肌来的。 准备时间不长,很快比赛开始。一声哨响,运动员们猛然跃入水中,水花四溅,像鱼跃一般地穿梭。 余瓷本身对比赛兴趣不大,却也被影响,不由得盯紧四号。 施凡位列第二,死死咬着第一名,他们之间仅仅半个身位之差。 转身,接触池壁,他的转身比第一名处理得更加轻巧,技巧也更为娴熟,现在变得他领先一步。 余瓷心脏砰砰跳,保持住,保持住就能赢。她紧盯赛道,确保没有任何人超过第四名去。 “啊啊啊啊施凡冲呀!”旁边周荔比她更加起劲,尖叫着为施凡打气。 欢呼声比触壁更早,四周看台掌声与尖叫齐鸣。余瓷才发觉附中来了不少人,她也跟着周荔站起身鼓掌。 鼓着鼓着,更不对劲了,她不回头都能感受到一股冷意,有人视线紧盯着她。 她没敢回头,只僵硬地继续拍手。 周荔根本无视了她越发僵硬的动作,把望远镜推给她,“快快快,快看,现在更好看,刚才是肉体,现在是湿得透彻的肉体!” 出游泳馆时,她想先一步逃跑,不想周荔硬是拉着她说没看够,等所有选手都不见后,她才动身。以至于她俩近乎最后几个离开的。 余瓷走时多往身后看了一眼,松了口气。陈瑕和齐迟星的位置上没人。估计早走了。 是早走了,在场馆门口等着呢。 “不是喜欢看吗,现在怎么不看了。” “好的呀,真的给我看呀?”周荔眼睛发光。 “当然。就在那边,施凡衣服还没穿好。”齐迟星手搭她肩上。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离开。 周荔真是第一等的重色轻友。 余瓷眼见被齐迟星花言巧语几句搂走的周荔,恨不得让他们一并带她一起走。 她怎么没跟上呢? 因为她肩上也搭着一条手臂,闲闲地垂着,倒是没给半点她偷偷溜走的余地。 心下咬牙切齿,面上倒是半点不敢表现出来。 “好,好巧啊。”她怯怯地和陈瑕打招呼。 陈瑕倒是毫不客气,拎她跟拎小鸡似的,拎进游泳馆淋浴间。 今天比赛,更衣室不对外开放,这会儿人也都走完了,陈瑕卡了个好时间。 空无一人的淋浴间里,余瓷移开视线,不敢看他半点。 “不是喜欢看吗,现在怎么不看了。”陈瑕声音低在耳畔。 他脱掉外套,放水冲湿白色t恤,水珠顺着他锁骨往下,沾湿一切。t恤贴合腹肌的轮廓线条,使得t恤之下的肉体若隐若现。 少年粗重的呼吸近在咫尺,她能看到他戴方片形耳钉的耳垂,微微发红。 视线扫过一眼,他胸腹肌肉微微上下起伏,好不色情。 任谁都能看出,他极力压制着自己情绪。 陈瑕握住余瓷手腕,僵硬的手掌贴住他腹部。好烫,手心之下,血液流动。 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施凡的你只能看,我的可以摸。” 已经太久没有跟陈瑕接触,忽而靠得这么近,她有些失神。 余瓷抬眼,与陈瑕对视。方才神情尽收陈瑕眼底。 她手指越靠越下,陈瑕发出小声的喘息。他身体忽而绷紧。 眼前人捉住她的手指,眸底略过她看不明白的情绪,声音放得很轻,“在外面等着呢。” 指的是周荔和齐迟星,她坐周荔车出门,不跟她一块回去,余屏音会起疑心。 “怎么老想着谈恋爱啊,别跟他们谈,咱们这个年纪的男高中生,脑子里没点好东西,”他做出一副大义凛然,劝她回头是岸的样子,“别看施凡看起来那样,很暴力的他,搁外头没少打架。” “嗯。”她低低应一声。本来也对施凡没有什么想法。 见她应允,他得寸进尺一般,“别谈恋爱了,学习重要。” 她依旧低低地“嗯”了一声。 忽然被一个臂弯拥住,少年无奈地喟叹,“为什么他们都喜欢你,余瓷。别让他们喜欢你了。” “什么喜欢我,乱讲。”她是真不明白。 她以为陈瑕因为她看别人腹肌不高兴呢。好像也有,但又好像不止因为这个。她不太明白。 身后人半晌没说话,忽然发笑,喉咙处传来的笑声震得她后颈发麻。 “有这么迟钝吗,”他指腹碰了碰她的脸肉,说不上是埋怨还是高兴,“喜不喜欢,一眼的事。” “哪有。” 见她不信,陈瑕细数那些小男生罪状,从问她题目的,到因此请她喝奶茶的,还有那些从她眼前经过的,一条条、一件件,全归类于那些男生在勾引她。 好像一只公狗从她眼前经过,摇着的尾巴都是在引诱她来摸。 她起初还认认真真听,越听越不对劲,“你怎么什么样的醋都要吃。” 陈瑕叹了口气,倒是笑着说,“不懂也好。” 不懂就不会被那些家伙勾引。 “余瓷,别是施凡。”他小小声道。 “为什么?”她问。其实她能想到,无非因为施凡是他朋友之类。 “给施凡当小叁,有点晦气。”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 “行,我答应你,尽量让你做不晦气的小叁。”她开玩笑说。 他像是听出她的玩笑,苦笑说,“能不当小叁就别让我当小叁了。” 他的眸子微沉,像是想到了什么。 不知为什么,这会儿他突兀地庆幸。 也许余瓷是余屏音的女儿也没有那么差。 至少余屏音说,“反正我和你陈叔不会离婚,你生跟他是一家人,死了坟上刻的字也是继姐。” 意思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能永远站在余瓷身边。不必有所顾忌。 他永远有资格,他永远合衬。 一切都向前滚动,一切都在消逝,不论缘由, 高二分班,余瓷照样名列前茅,稳居一班。陈永华也塞陈瑕进一班,倒不是纯粹为了面子。 说到底,陈瑕不学比学好。这样他才能道德绑架式付出。一面出钱出力,一面埋怨儿子不学习不体谅他的苦心。 没有任何一个像他一般的家长会表现出来,要苦口婆心,要痛心疾首,要因为爱子心切而备受折磨。 陈永华破口大骂时,余屏音轻轻抚摸余瓷的手。手指指腹上下摩挲,不需要语言,她是这个家庭的实质掌权者。 甚至余瓷感到言传身教一般的告示,余屏音在传授她的择偶观。 批判人格,摧毁自尊,小孩的痛苦是滋养他们的养料。汲取,沐浴,侵吞。 是的,你是我的小孩,你要听我的。 是的,我是你的家长,你要听我的。 时间像严密运行的机器,陈永华一次又一次的诉苦是轴承,余屏音柔声细语的示威是齿轮,配合铰链一般的上学、放学、考试、睡觉,毫不留情面地将一切碾压过去。 有时它会熄灭烈火,将焯烫的赤焰碾成一块煤。执拗的信念与身受的苦难也在岁月里消磨。有时它考验等待,使得幸福存在。 总之,一切都向前滚动,一切都在消逝,不论缘由,它从不停止。 考完期末考试,彻底进入冬天。 南垣市的冬天并不寒凉。 气温不低,只是时而从北边刮来的寒风刺骨。如果恰好下雨,步子都会迈不动。 这个时节,最不适合罚跪。膝盖受了凉,很容易生骨头的病。 “说了不许你去,跪也没用,我是你家长,我不允许看谁敢让你上台!”陈永华嘴角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什么音乐节,一天天搞不务正业。” 喊声太大,这会儿家里没有人,传来细小的回声。 陈瑕抬起眼眸,陈永华的脸在他眼里逐渐变形。 这些天里,陈永华好像鼓足了劲儿,为了让陈瑕乖乖跪在这里,证实他的权威没有消失,耗费不少心力。 没想到,他白得了个正着。 陈瑕班主任说开学后的高中生音乐节,陈瑕报了名。鉴于是未成年,需要家长签知情同意书。 “不是我一个人演,我们乐队排练快一年,我不去他们也表演不了。”陈瑕深呼吸,企图跟父亲讲道理。 陈永华是爱面子,爱的却独独是自己的面子。他何曾顾及过陈瑕的面子。 “学不好好上,丢人现眼。”陈永华从皮沙发上起身,看陈瑕跪地上背还挺得笔直,心下更不爽。 骂了好几句,骂得口干舌燥,咕噜咕噜灌下好多水。 半晌才又说,“你那帮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别演。学生最重要就是学习,不学习搞这种东西,你就是和他们玩坏的。” 陈瑕面色微沉,“陈永华……” “还给你老子脸色看了是吧?”陈永华嘴角一撇,“你去,我让你去。去完就给老子出国,读封闭学校。” 陈瑕下颌线条紧紧绷着,眼角肌肉抽动,面色愠怒渐深,手掌握拳,越捏越紧。 指甲陷入手心,一丝疼痛反而使他冷静,松开了拳。 他闭了闭眼,半晌道,“好,我不去了。” 余瓷靠着木头扶手,终究没有下楼,她缓慢地跌坐地上。 裙摆拖地,她仰起头颅。回忆逐渐浮出来,蔓延进视线里的天花板中。 她亲眼见的,陈瑕和整个乐队,雷打不动每天跑排练室。可以说他们确实叛逆、不讨喜,但在音乐这件事上,纵使是带有偏见的她,也会被打动。 因为一点细节的出入,细致入微地沟通,修改,思考更新的呈现方式,除了固定歌曲,还有几首以防万一的备选曲目,也要一一尽善尽美。 每天都在练习,为了那一次的登台。 他值得他的舞台。 怎么救他,她有办法吗? 他帮了她很多次,余瓷想,这一回轮到她了。 轮到她推开窗户,伸出手,握紧他的手,带他逃了。 手机屏幕忽而亮起来,余屏音发来两条语音,软件上显示,一条十叁秒,一条七秒。 她这会儿不想听余屏音的声音,手指点下语音转文字。 白色的语音框下,浮出几个字。 她说,我看到老师发的那个知情同意书了。 她说,余瓷,你也不许去。 “陈瑕不许去,AIX总能去吧。” “滋滋”的小型电磨机发出刺耳的响,一旁的手机传来视频声音,“接下来请大家拿出图纸,盖上面具,用丙烯填充……” 余瓷笨拙地涂抹上色,一点烧焦的痕,一点血斑,涂大面积的黑色口鼻,牢牢粘紧锋利的魔鬼之牙。左边脸颊处,写aix叁个字母。 家里时时开着暖气,她却总是脚冷。余瓷放下画完的面具,和半小时前画好的面具晾一起,等待阴干。 少女弯起腿弯,踩椅凳上。手心摩擦脚背,带来几分温度。 跳下椅子,光脚踩过木地板,从床底勾出拖鞋,闯进卫生间。 关上门时,水流声响。将手心软肉搓红,依旧留有白色颜料的痕迹。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心蹭到丙烯,洗也洗不掉。 洗不掉就作罢,余瓷哼着轻柔的小曲,半点没有被上午的争执影响。 “我不只是陈瑕一个人的经纪人,我是整个队的经纪人。”她说。 “我说了,不允许。”妈妈挺直后背,坐姿端庄,看她的目光遍布失望,“除了学习,你不要搞其他的。你搞其他的我都不会同意。” “余瓷,是不是我不该把你要来,是不是该让你爸把你领走。也不该给你改名字,送你回你们老白家算了,你跟你爸一样是骗子。”余屏音很擅长用平和的语调说伤人心的话语。 因为语调平缓,所以令人迷惑。也因此更认真咀嚼语言,直到那些尖刺刺破皮肉,扎穿舌头,才恍惚发觉这些话语伤人。 “说要听我的话,一次次地做不值钱的事。”妈妈长叹一口气。 余瓷愣怔地看着,眼泪往下滑落,却不感到悲伤。 自己不哭,妈妈会尝试更加伤人的话语。不如早一些落泪,演出妈妈期待的戏码,早早解脱。 说来也古怪,往日里牵动她神经的那些话语,这会儿半点伤不到她。 面具晾了两日,画材干得彻底。 余瓷拿起另一个面具,边角仿造威尼斯面具饰以金色描边,用钴蓝色仿造绘制苏麻离青一般的纹路。面具左右穿孔,附上面纱。右下角小小地写了一个字母c。 苏麻离青这个词,是她从书上看来的。余瓷喜欢它的立意。 釉料缘故的晕散与铁锈疤,为辨识它的标志。 她习惯性地压了压大腿伤口,戴上面具,镜子里浮出一个面容。苍白、绮丽,与她大不相合。 她取下面具,两只手一手握一个,拿起另一个。 这一回不是她试,余瓷毫不犹豫地拧开陈瑕房间门把手。 陈瑕正在喂蛇,没想到她来,还坐地上,腿弯附近是一个亚克力盒,里面装着几只刚解冻的冻乳鼠。夹子刚夹起一只乳鼠,又滑掉。 他抬头,面色颇有些颓丧,一身酒气,倒是没起身,拉低帽沿挡住脸。好像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讨不得余瓷喜欢。 “什么事?”他声音沙哑。 余瓷看向一边,桌上好几瓶她认不出名字的洋酒,几罐碳酸饮料空空地倒下,杯子里的球冰融化掉一半,一些暗黄色的酒液浮动。 一时不知嫌他颓废只知道喝酒好,还是夸他丧气成这样还记得喂宠物好。 余瓷拍拍他脸,把面具递给他。陈瑕迷迷糊糊地接过,不解地抬眼看她。 “陈瑕不许去,aix总能去吧。”她笑眯眯地蹲下,指着面具上aix叁个字母。 她有私心,用的是画她自己面具的材料。有些突兀的深蓝。 她的声音低低的,又带了几分得逞的得意,“当你不是陈瑕而是aix,谁也拦不了你。” “你……” “我也陪你去,”她举了举手中的面具,眨眨眼示意他。 商量、谋划,尝试,无数次翻越窗户,和陈瑕排练接她的时机。 知会周荔,和齐迟星、施凡通气,提前潜入主办方的场地,划定逃跑路线。 在日复一日的谋划里,春天没有防备地到来。 野草高中生音乐节,总在春分后的第一个星期天。不仅仅余瓷陈瑕,各个中学里,所有学生都在倒数。 还有十天,他们最后一次到现场踩点,舞台正在架构。 七天,陈瑕和余瓷没有现身彩排现场,仅仅由贝斯和鼓手组成的乐队,放的是录音,颇为冷清。 五天,老师们告知学生音乐节地点,照常组织防止拥挤、踩踏的讲话。 …… 最后两天,余瓷错愕地看向窗户。 厚重的木板与铁钉封死了整个窗户,窗户的把手以及周围都用胶水灌入。 恍惚回头,陈瑕刚从房间出来,对她摇了摇头。示意他的房间也被封得死死的。 假如不能从窗户离开,所有计划都将毁于一旦。 -- 面具灵感是西尔维娅·普拉斯《抵达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