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群星》 第一章、今日的夜晚(1) 「帮我取货,我的货今天不取会被……」 「你的採访几点结束?晚上,你帮我……」 「对了,你明天白天有没有空,陪我……」 手机萤幕不断跳出讯息。 衝下楼梯的同时,手机的讯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更新,快到我没机会细看每一条讯息内容,就跳出另一条讯息。 虽然没细看每一条讯息内容。不过,这个人…… 我停下脚步。 「你够了喔!」 送出讯息后,我直接把手机转成静音,塞进口袋,将滑落到肩膀下方的皮包提袋往上一拉,我继续赶往停车场,跳上机车后,我直奔机场。 一走进机场大厅,我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人山人海啊,不,不对,用这个成语好像不太对,总之,人群从入口处一路延伸到入境的大门前方,通往入境的通道完全被挤得水洩不通。 学长有这么受欢迎吗? 虽然学长拿到国际围棋大赛亚洲组冠军,确实是很了不起,如果有媒体或粉丝专程想要採访他,我可以理解,因为我和蔡昀萱也是为了将这项殊荣刊登到校刊上,才会特地来接机,顺便採访他的得奖感言,但我真没想过,现场会这么多人。 「佳芸,这里,这里!」蔡昀萱从人群之中探出头,她对我举起手。 我缩着身子,挤进人群,边说抱歉边往蔡昀萱的方向挤过去。 「给你。」蔡昀萱伸手抓了我一把,将我拉到她的旁边。 等我站定位,她把一台相机塞进我的手里。 「好好拍照,我要为等一下的访谈做一下准备。」 「不就只是问那几句话吗?『得奖心情怎么样?』、『有没有想感谢的人?』之类的,还需要准备什么?」我吐嘈。 「你不懂啦。」蔡昀萱对我做了一个鬼脸,随后她恢復认真的表情,「学长出来了。」 听到她的话,我立刻切换成工作模式,举起相机,对准入境门的方向。 玻璃门向左右两侧滑开,新的一批旅客从门口走了出来,我的目光锁定在人群中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身上,我持续按下快门。 是李宥谦。 有别于以往,今天他的头发没有任何造型,瀏海随兴覆盖在额前,大概有些疲倦,他的双眼皮明显比平常宽厚,他戴着黑色口罩,看不出他的表情。 「宥谦学长!」蔡昀萱对着对方高举右手,并呼喊对方的名字。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学长停下脚步,东张西望,他很快看到蔡昀萱和我,他的眼角弯成一个半月形的弧度,对我们挥了一下手,拖着行李箱,快步朝我们走来。 「学长,这次拿到国际围棋大赛亚洲组第一名的心情怎么样?」与学长会合后,蔡昀萱抓紧机会发问。 李宥谦垂下眼,看着她,轻轻笑了,「看来这次校刊的主要新闻是我。我不赶时间,到旁边找个地方坐着採访吧。」 周围都是人,这里确实不适合访谈,太吵了。 「好啊,那我们……」我东张西望,寻找附近合适的地点。 「同学,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陌生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我转过头,一名戴着黑框的短发女性出现在我们面前。 「怎么了?」李宥谦率先开口。 「我是高雄地方日报的记者,你是李宥谦同学,对吧?」短发女子的目光锁定在李宥谦的脸上。 不知为何,听到对方自称记者,李宥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紧绷。 「我是,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访问你有关获得国际围棋大赛冠军的感想。」短发女子解释,她拿出一张名片,「你方便接受我们的採访吗?」 李宥谦接过名片,语气温和,「我可以接受採访。不过我现在不太方便。」 「那你方便的时候,打电话给我,传讯息给我也行。」短发女子做出打电话的手势。 双方交换了联络方式,离开之后,女记者望向我和蔡昀萱,目光在我们和李宥谦之间打转。 「你们是同学吗?」 我和蔡昀萱互看了一眼,这次,她先开口,「我们都是仁成大学的学生,不过我们不同系,我和她是心理系的学生。」 大概是认为记者应该事先知道李宥谦就读的科系,所以她没有多介绍李宥谦的背景。 「原来是这样,看起来你们感情很好。」 短发女子笑了笑,随后,她和我们道别。 除了自称是高雄地方日报的记者外,人群对学长似乎没有反应,看来不是在整她,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名人要来。 我们到机场离入境门比较远的咖啡厅进行访谈,结束之后,学长从手提行李拿出了两罐香水,给我和蔡昀萱一人一罐。 「给你们,这是伴手礼。」 「这牌的香水不是很贵吗?学长你真的要给我们吗?」蔡昀萱瞪大眼睛。 「免税店的店员推荐的。」李宥谦的语气听起来毫不在意金钱。 我和蔡昀萱互看了一眼,她一脸难以置信,不知道我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大概和蔡昀萱差不多。 「这个是给安辰学弟的礼物,我再来几天不会到学校,麻烦两位帮我转交。」李宥谦拿出另一个盒子。 他给徐安辰的礼物是一整套专业彩妆刷具组,同样是很知名的品牌。 我有听说宥谦学长很有钱,但这已经超越伴手礼的程度了! 学长因为朋友的关係,曾在校刊社帮忙过一学期,我和蔡昀萱那时候刚好与他朋友一组,我们是因此熟识,因为,我对围棋有兴趣,学长私下曾邀请我和他对弈过几次,蔡昀萱和徐安辰都陪我去学长家几次。 我们的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但还没到赠送昂贵伴手礼的程度。 「那今天就先这样。」李宥谦结束伴手礼的话题,开始收拾个人物品。 蔡昀萱连忙点头,「你待会要怎么回去?要不要我们载你回去,我有多的安全帽。」 「不用,我搭车回去就可以了。我带着行李箱,这样骑车也不方便。」李宥谦莞尔。 他拉着行李箱,站起身,我们也站了起来。 「一回国就看到你们,我很开心。」他的眼神和语气十分温柔。 「我也是。」蔡昀萱对他微微低了头,「谢谢你接受我们的访谈。」 李宥谦离开后,我和蔡昀萱乾脆留在咖啡厅,她趁记忆犹新,重新检视了访谈纪录,顺便把刚才访谈的时候没法完整写完的句子写完,我则利用时间检查刚才拍的照片。 「欸欸。」蔡昀萱突然用手肘撞了我好几下。 我全神贯注在检查相片,被她这么撞了好几下,相机差点从手中滑落。 「那不是安辰吗?」 「别开玩笑了,他今天有工作,怎么会在这里?你这样很危险……」稳住相机后,我边说边抬起头。 说到一半,我不由打住。 真的耶。 徐安辰真的在这里。 第一章、今日的夜晚(2) 他穿着黑色衬衫,黑色工作裤,瀏海一丝不拘地用发胶往后抓,这是他的工作模式,他的右肩揹着一个黑色的彩妆箱,走在他旁边的人是他姊姊,两人边走边聊天。 徐安辰的姊姊自己经营一间彩妆工作室,大概是从小耳目染,徐安辰也对彩妆多少一些底子,他有时候会到姊姊的工作室帮忙,当作赚点零用钱。 「哇,看看这人群,原来是有明星入境,怪不得这么多人挤在入境大厅。」蔡昀萱的注意力已经被其他事物吸引,她嘖嘖说道。 「真好,能帮大明星化妆。」她羡慕地看着徐安辰,「不过人太多了,看不到是哪位明星。欸,你问问安辰是谁?顺便帮我要签名。」 「你又不知道是谁,要什么签名?」我好气又好笑地说。 「管他的,先要起来再说,要是不是我喜欢的明星,我转手放到网路上卖也行啊。」蔡昀萱吐舌。 「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这人也太多了,你是要我要怎么找安辰?」 我望向前方的人群,人实在太多了,实在看不出是哪位明星,徐安辰和他姊姊也被人潮淹没。 看这情形,除非我捨身衝进人群,而且还要运气非常好,刚好有找对方向,兴许能找到徐安辰。但是万一方向不对,我挤半天可能还没找到人,那位不知名的明星和随行的工作团队已经离开了。 「你傻啊,打电话跟他说不就好了!手机的功用就是为了这一刻存在。」 我转过头,瞪大眼睛,「你又不是不知道安辰工作的时候不接私人电话。」 记得好像是有一次聚餐的时候,班上有人抱怨时常一下课就找不到徐安辰,他解释如果他在工作的时候不会接电话。 「他是不接私人电话,没说不接你的电话。」蔡昀萱翻了个白眼,注意到旁边的人群走向,她的语气有些急,「不然你手机给我。」 「什么啦。我的电话也是私人电话啊。」我一掏出手机,她立刻抢过去。 「密码。」 「0000。」 「改一下密码啦。」蔡昀萱咕噥了一下,快速解开萤幕锁定,她找到徐安辰的电话,并按下播号。 我不相信徐安辰会接电话,我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旁边的便利超商。 对了,徐安辰刚才叫我帮他取包裹…… 正想着,蔡昀萱的声音忽然打断我的思绪。 「你果然接电话了。抱歉了,我不是佳芸。是我,昀萱。」 我诧异地转过头。 真,真的接了?为什么啊? 蔡昀萱对我露出「我就说吧」的眼神,「佳芸在我旁边,你一定想不到我们在哪里,我们现在也在机场,就在……啊,你等一下,我把手机给佳芸。」 说到一半,她的音量降低,接着,她将手机靠到我的耳边,她用唇形对我说「记得帮我要签名」。 我连忙接过手机。 「你不是要去採访学长吗?怎么会在机场?」徐安辰的声音背后夹杂着嘈杂的人声。 「学长今天回国,我和昀萱就想说直接来机场採访。」我换边听电话,瞥向人群的方向,「昀萱打给你只是想请你帮忙要签名。」 「没问题。」 蔡昀萱用眼神询问我徐安辰的答案,我对她点头,并做出ok的手势。 「谢啦,那先这样,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匆匆说完,我将手机从耳边移开。 「对了,你――」 掛断电话的瞬间,徐安辰似乎准备要说什么。 我怎么了? 「怎么了?」见我盯着萤幕露出困惑,蔡昀萱关心地问。 「没什么。」我摇头,收起手机,「我待会有事情,我要先走了。」 徐安辰可是交代我一大堆事情。 「好,那明天学校见。」 「明天见。」 和蔡昀萱分开后,我便骑车返回租屋处,顺路经过超商,我停下来帮徐安辰取货。我拍下包裹的照片,把照片传给他。 「收跑腿费,一百。」 另外附加一句半开玩笑的话。 徐安辰大概还在工作,他没有立刻读我的讯息。 「@rou_hui上传了一张照片。」 瞥见新通知,明知道不该过多的好奇,我还是忍不住点开来看。 一张合照映入眼帘。 「@rou_hui来追星,巧遇了朋友。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看着照片上的人,我的心脏不由一紧。 照片上的人是林柔惠、徐安辰还有徐安辰的姊姊,三人看上去十分愉快。然后,林柔惠是徐安辰的前女友。 虽知道他们两个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係了,但看到两人这样同框在一起,我的感觉还是很糟。 骑车回家的路上,我满脑子都被那张合照佔据,以至于我没有太专心注意前方,就在距离公寓不到两条路口的位置,我不小心擦撞到一隻猫咪。 往前滑行一小段路,我停下机车,回头的瞬间,刚好看到白猫躦进铁栅栏后方,消失在对面的空地。 飞快将机车停靠在路边,我快步跑向对街,铁栅栏后方是一大片荒废的空地,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整理,现在杂草丛生,透过栅栏,我在茂密的草丛缝隙看见白猫的身影,白猫以警戒的姿态看着我。 我试着把手伸进栅栏后方,希望能吸引白猫靠近,我想确认牠的状况,但我的手举了半天,白猫仍不为所动。 「嘿……」我试着出声想引猫咪靠近。 然而,白猫反而越退越远。 该怎么办…… 我一时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突然间,我注意到空地周围的空罐头。灵光一闪,我连忙站起身。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不管白猫听不听得懂我的话,丢下这句话后,我跑向机车,再次骑车返回超商。 架上的猫食琳瑯满目,我没有养过猫,更不知道如果猫咪受伤的话应该吃什么比较好,我索性就把架上看到的猫食全都买一个。 彷彿是呼应我的内心,走出超商时,天气阴沉沉的,看起来随时会下雨。 等来到稍早出事的地点,白猫已不见踪影。 冬天的天黑得比较快,还不到六点,天色已暗,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找了一会,才在一棵树和灌木丛中间的缝隙看到猫咪的身影。 见状,我暂时收起手机,随机拿了一个罐头。 受食物吸引,白猫很快放下戒心,从树丛之中跑出来,跑到罐头前方。我不由有些松了一口气,趁白猫吃罐头的时间,我仔细察看白猫的身体。 从外观来看,白猫看起来毫发无伤,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或脏器。 但……我该拿这隻猫怎么办呢? 带牠去动物医院之后呢?我现在住的地方和我家都并不能养宠物。 第一章、今日的夜晚(3) 正当我陷入苦思的时候,天空开始下起雨。 一开始只是毛毛细雨,但雨势逐渐加大,我不得不拉上外套的兜帽,以阻挡雨势,白猫也放下罐头,躲回旁边的树丛。 我将罐头移到稍微淋不到雨的位置。白猫这才又从树丛中跑出来,继续舔食罐头。 这时,一道车灯从身后照来,我猜想是有汽车经过,于是,往前方的栅栏又靠近几步,让汽车有更大的空间通过。 这么说,高雄应该有收容流浪动物的机构…… 我拿出手机,想上网查询联络方式。 一打开手机,来自徐安辰的未接来电还有讯息立刻映入眼帘。 「没事,我姊要带我去吃饭,本来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再忙的话,不用回拨。」 「我帮你和昀萱都要了签名,下次见面再给你们。」 对了,徐安辰大一是动保社的社员,或许他会知道该怎么处理。 我的心情为之一振,立即按下回拨。 「怎么了?你想一起来吗?」电话另一头传来徐安辰低低的笑声。 「不是吃饭的事。」我盯着白猫,心跳突然有点快,「其实我遇到一点状况,我想问你――」 「你在做什么?」 一道声音冷不防从后方传来。 我被吓了一跳,手机没拿稳,从手中滑落,掉到了栅栏另一边。 目睹正个过程,对方啊了一声,连忙道歉,「抱歉,抱歉。」 「没关係。」我赶紧把手伸进栅栏后方。 一隻手比我更快从旁也伸入栅栏,并替我捡回手机。 「谢谢。」 我转头过去,视线交会的瞬间,我们都愣了一下。 李宥谦单手撑着伞,另一隻手拿着我的手机。 「你拿着一下。」 他把伞塞到我的手上,他用面纸擦掉手机上的污泥,才把手机还给我。 「给你,拿好了。」他稍微加重尾音。 「谢谢。」接过手机后,我立刻收起手机。 我看了一眼萤幕,通话已经结束了。 李宥谦也注意到白猫。 「你餵的?」他注视着猫咪,语气带了点不确定。 「嗯。」我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可能喜欢猫咪。不过,学妹你这样餵食流浪猫不太好。」 听到他的话,我顿时有一种做错事的感觉。 我低下头,「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李宥谦的语气和缓许多,「抱歉,我没有想指责你的意思。你很喜欢猫吗?」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嗯。其实我……」 深吸了一口气,我简单说明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李宥谦的表情十分惊讶,但他很快收起震惊。 「我有想要带牠去医院,但我不知道带牠去医院之后,下一步怎么办,我住的地方和我家都不能养宠物。」我抿了抿嘴唇,突然觉得有些口乾舌燥。 「你能把这隻猫交给我吗?」 我抬起头。 「我朋友是动保社的社员,我连络他,我们会亲自带牠到动物医院,然后再送牠到流浪动物协会。」李宥谦语气温和,「你回去吧,下雨天别在外面淋雨。」 「但这样……」 「你可以放心交给我处理。」李宥谦坚定地说。 我没再坚持,点了点头,「那就交给你了。」 「快回去吧。」 回到租屋处,我才想到刚才太混乱,我没和他说谢谢。 刚拿出手机想传讯息,我猛然想起,学长出现之前,我原本在和徐安辰通话,刚才顾着和学长讲话,我竟忘了这件事。 糟了! 我飞快解锁手机萤幕,果不其然,一排未接来电映入眼帘。 点开徐安辰的聊天室,我连忙用语音讯息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 讯息传出去没过几秒,我就收到徐安辰的讯息。 「你现在还好吗?」 「我现在没事了。只是多少还是有点担心那隻猫。」 「我相信学长他们会处理好的,别想太多。」 「好,谢谢你。」 这时,李宥谦传来一条讯息。 猫咪怎么了吗? 我连忙点开讯息。 「我想也许我该关心你一下,你还好吗?」 「我没事了。老实说,你出现之前,我真的超级慌张,谢谢你!你是我的救星。」 李宥谦传来一个大笑的贴图,接着,又传来一条讯息。 「你没事就好,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放下手机,我闭上眼睛,背靠着椅背,用指腹轻轻按压眼窝。 好累……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消退过后,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疲累和飢饿感,这么说,我一整天都还没怎么吃东西。 我抓起随身包包和机车钥匙,外出买晚餐,顺便转换心情,骑回公寓时,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安辰?」我停下机车,迟疑地呼唤。 徐安辰转头看见我,便收起手机,朝我走来。 「你怎么跑来了?你不是和你姊一起吃饭吗?」 「我不太饿,虽然你说没事了,但我在想也许你会想要有人陪你一下。 你……」徐安辰顿了顿,注视着我的眼睛,「你还好吗?」 「我……」迎上他的目光,我不自主地打住原先想说的话,「好吧。我其实还是有一点自责和不安,今晚可能要失眠了。」 徐安辰挑了一下眉。 「不过我想,如果有人陪我,也许会比较好睡一点。」 徐安辰目光看向我手上的塑胶袋,「你买了什么当晚餐?」 「小笼包。」 「那你想吃小笼包,还是和我出去吃其他东西?」 「和你出去。」 徐安辰看了一眼我停在后方的机车,「那你先去停机车,把东西放一放,我在这里等你,我骑车载你。」 「好。」我点头。 停好机车后,我回到房间放东西,走出公寓时,我收到李宥谦的讯息。 「我和朋友送猫咪到医院了,猫咪没事,不过医生建议让猫咪留院观察一个晚上,我之后会再送牠去协会。」 李宥谦传来了一张照片。 只见白猫趴卧在一张铁床上,正吊着点滴。 这一刻,我的心情才终于安定下来。 「怎么了?」见我停在公寓入口处没有移动,徐安辰靠上来关心。 我连忙将手机萤幕转向他。 他注视着我的手机,一会儿后,他抬起眼眸,目光柔和。 「太好了,这下你可以安心睡觉了。」 我用力点了点头。 正要说话,我的注意力被附近传来的声响吸引,我转过头。 有人在放烟火! 「你看!好漂亮。」我拍了拍徐安辰的肩膀,往天空一指。 绚烂的烟火点亮了黑夜,色彩斑斕的烟火像是百花齐放,我捨不得眨眼。 迟迟没有听到徐安辰的回应,我将视线从天空转开,纳闷转过头。我们猝不及防地四目相交,徐安辰很快转开目光,也抬头仰望天空。 「嗯,很漂亮。」他轻轻地说。 「对吧。」我笑着说。 回程的路上,徐安辰将他要来的签名板交给我。 我从上头的签名,总算知道今天驾临机场的明星是谁了。确实是挺有名的人,他叫李木,近几年在台湾很红,我记得他是以歌手出道,不过让他红起来是因为他近几年演的戏,总之是挺多才多艺的艺人。 第一章、今日的夜晚(4) 学长的採访在三天后出刊的校刊正式刊登,我们学校的校刊採线上发行的方式,一早我将校刊的网址传给李宥谦,顺便关心白猫的后续消息。 他传了一张猫咪趴睡在后座的照片。 「我朋友前天先把猫咪接回他家,他昨天晚上送去流浪动物之家了。你想去看猫咪吗?」 「想!」 正准备传出讯息,我就听到似乎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声音是从后方传来。 我连忙转过头,只见蔡昀萱从走廊的另一头急匆匆地朝我跑来,边跑边对我挥手。 怎么了?看到我这么开心吗? 我疑惑地举起手,也挥了挥手。 「不好了,申请教室的同学填错日期了。我们今天办活动用的那间教室待会国企要在那里上课。」蔡昀萱抓住我的手,神情激动。 我睁大眼睛,「那现在怎么办?」 今天我们系上要办活动。 再过一个半小时就要开始了…… 「我们找了另一间教室,班上的人自愿来帮忙佈置场地,你和安辰几点要去接演讲者?」蔡昀萱的语气着急,但并不慌乱。 我看了一眼手机,「四十分的时候。」 「那还有时间,你先去把场地恢復原状,我去找同学过来帮忙。」蔡昀萱把一把钥匙放到我的手中,「钥匙给你。柔惠刚跟国企的学生拿的,总之,先把桌椅搬回原来的教室,五十分之前要恢復原状。」 我和蔡昀萱分开后,我连忙赶往原先作为活动场地的教室。 身为系学会干部,我和其他干部在昨天放学后提前将一间一百人的教室全数净空,然后把一百张桌椅全数搬到隔壁教室。 我们耗费了将近一个小时,但我们现在只有不到半小时的时间…… 怎么想都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做再说! 我很快来到昨天推放桌椅的教室前方,我将钥匙插入后门钥匙孔,用力一转,喀擦一声,听到门锁开了的声音,我连忙握住门把,想打开门。 咦? 我再次转动门把。 不知为何,不管我怎么后拉或是往前推,两个方法都无法打开门。 门坏掉了吗? 虽然昨天我不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但我有从后门进出过几次,印象之中没有问题才对。 蔡昀萱转交给我的钥匙里只有这间教室的后门钥匙,这间教室的窗户位置比较高,也都从内上锁,要想出入教室,只能从后门进去。 该怎么办? 我心急如焚地看着眼前的门。 再不快一点就来不及了!难不成我要撞门?但撞坏了怎么办―― 「佳芸。」 我思绪被打断。 「我听昀萱说了现在的状况,虽然她说其他人正赶来帮忙,我不用过来,但我就在附近,所以还是过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徐安辰快步走向我。 看到他出现,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太需要有一个救星了。 停下脚步后,他看了眼前的门一眼,接着,他的目光转向我。 「怎么了?」 「打不开。」我指了指门把,「钥匙没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门打不开。」 听到我的话,徐安辰皱起眉头,他也伸手握住门把,尝试打开门。但他也打不开。 「好奇怪。」他困惑不已。 「我去二楼管理室找人来看看,也许门坏掉了。」我边说边倒退,并往楼梯的方向转身。 还没走几步,我突然听到徐安辰小声地啊了一声,紧接着,一连串重物摔落地面的声音响起。 我连忙转过身,看到后方的景象,我瞬间睁大眼睛。 好几张堆叠在一起的桌椅像是土石流一样从后门倾洩而出,徐安辰被压在桌椅最下方。 「安辰!」 另一道声音比我更早尖叫出声。 林柔惠从隔壁教室跑出来,她衝向被桌椅压在地上的徐安辰,见状,我也上前帮忙,经过一番努力后,我们合力将徐安辰从桌椅底下拉出来。 「还好吗?」 顺利脱险后,徐安辰没有立刻起身,他靠坐在走廊围墙边。 「……还好。」他甩了甩头,慢慢抬起头。 「血……你流血了!」林柔惠指着他的脸,忽然发出惊呼。 我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两道血顺着他的眉骨上方流下,血流的速度很快,他的左肩很快就被染血。他的刘海刚好挡住伤口,但从血流的速度,看起来伤口并不小。 视线越过眼前的人,落到后方像是小山的桌椅。 刚才如果站在那里的人如果是我,现在出事的人就是我,不过,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桌椅?我们确实把隔壁全部的桌椅都堆放到这间教室,但是谁?又是为什么要把桌椅「集中」叠放到后门后面? 我记得昨天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好像是林柔惠…… 「安辰,安辰……」焦急的嗓音打断我的思绪。 我连忙转向徐安辰,他头上的伤口依旧血流不止。 「没事,等一下就会自己结痂了。」他皱着眉,摸了一下脸上的血,不以为意地说。 他才稍微起身,又摔回地板。 「你别动!我去保健室借轮椅!」林柔惠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说不定有脑震盪,总之,你在这里别动。」我也同意林柔惠的作法,等到林柔惠走后,我也跟着附和。 徐安辰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飘向后方的桌椅。 「场地復原的事就交给我和其他人,这件事你不用再帮忙了。」 徐安辰摇头,「但是我得去接演讲者,班上只有我会开车。」 他用手撑着地板,再次尝试起身,这次他勉强站起来了,但看起来好像随时又会跌倒。 「这件事……」我顿了顿,「我去问看看系上的老师。」 以往都会安排学生亲自接送演讲者以示尊重,这算是系上传统。 「要是没有人怎么办?」他扯了一下嘴角,抬起手,用手背擦掉脸上的血跡,「还是我去吧,我的车停在学校外面,我去把车开进来。」 「可是……」我陷入天人交战。 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法当然就是按照原定计画,由徐安辰开车去接讲师,我也省去临时找驾驶的麻烦,但是考量到他现在的状况还是让校医检查一下比较好,而且他的伤口也需要处理。 「那,那不然让我来开吧。」 听到我的话,徐安辰瞪大眼睛,「你拿到驾照后,不是从没有开上路过?」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我朝他伸出手,「车钥匙给我。」 「不行,这样我更不得不开车了。」他坚决地摇头。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李宥谦正好从对面的教室走出来,他先是注意到我们旁边杂乱的桌椅,接着,他才注意到我和徐安辰。 想必是看到徐安辰身上的血,他快步来到我们身边,神情严肃。 「发生什么事了?」 对了,学长会开车! 「学长,拜託你载我去一个地方!」一激动,我用力抓住他的手。 「医院,对吧?没问题。」他看了看徐安辰,又望向我。 「不对,车站!」 李宥谦瞇起双眼,表情有些迷惑。 「我们系上待会要办活动,本来是由我去接演讲者,但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佳芸担心我开车会出事。」徐安辰开口解释道。 李宥谦转头,视线飞快扫过旁边宛如轰炸现场的桌椅,最下方的桌脚有血的痕跡。 他皱起眉,先是看向我,「学妹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飞快地摇头,「我刚不在门附近,但是安辰就站在门后面。」 李宥谦的表情稍微放松,正要说话时,林柔惠刚好推着轮椅赶回来。 「安辰,我和校护说了,她请我快点带你过去。」林柔惠气喘吁吁地说。 她的后方还跟着好几名班上的同学,眾人自动往桌椅散落的方向跑去,开始动手帮忙恢復场地。 「我和学妹帮忙去接演讲者,学弟你就休息吧。」李宥谦说。 徐安辰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挣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在我们的坚持下,他才同意前去保健室疗伤,将接讲师的工作交付给李宥谦。 第一章、今日的夜晚(5) 时间稍有耽搁,离开教学大楼后,我和李宥谦直接前往停车场。托他的福,我们很顺利赶在工作坊开始前接到演讲者,并平安把人送达。 「学长,谢谢你。」 我送演讲者到活动现场后,回头找到李宥谦。 「小事。」李宥谦笑了笑,「你还要忙吧,那等你忙完,我再来找你。流浪动物之家营业到晚上九点。」 「我们四点半就结束了,加上復原场地的时间。」我想了想,「那我们约五点在停车场碰面吧。」 李宥谦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手錶,「那我就先离开了,你去忙吧。」 刚才送演讲者到教室的时候,我顺便问了蔡昀瑄我和学长离开之后的事情,那两间教室场地都已经復原,也没有影响到国企系的活动,至于安辰的伤势也没有大碍。 虽然身为活动工作人员,我必须随时待命,但我实际负责的工作只有联络演讲者与活动用具租借而已,除非有紧急状况,基本上一整天没有我需要负责的事情…… 「学长你待会有空吗?」 「嗯,我今天没有课,早上只是来找教授讨论事情而已。」李宥谦语气温和,「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不是,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有个东西想让学长你看看。」我笑着说道。 李宥谦挑起单边眉毛,眼里带着疑惑。 「跟我来。」我指了指工科大楼的方向。 今天的活动主题是希望与梦想。上午主要是演讲,下午会有一系列的体验活动,我想让李宥谦看的就是其中一项体验活动,那也是本日的重头戏。 「除了我们工作人员之外,你是第一个看的人喔。」为了保持惊喜感,进入工科大楼后,我请李宥谦闭上眼睛,抓着我的背包跟我走。 「你要让我看什么东西?」李宥谦笑着问。 「你待会看就知道了。」我边说边回头,「不可以偷看喔。」 「我不会偷看。」李宥谦闭着眼睛,笑容有些无奈。 走来的路上,我传讯息给负责该项活动说明的同学,拜託他让我提前带外系的朋友过去体验,对方很爽快地同意。 再往前几,就是体验活动的现场,远远地,我就看到负责活动的同学站在教室门外,我立刻举起手,想和他打声招呼。 我刚举起手,还没出声,我才发现那名同学正在和其他人说话,有两个人从活动现场的出口走出来。 什么嘛,原来也有工作人员带朋友提前去体验。 真可惜,被抢先了! 「怎么了?」因为我突然停下脚步,李宥谦疑惑地问。 「没什么,快到了,还不能偷看喔。」我转过头,叮嘱道。 李宥谦依旧闭着眼,他扯了扯嘴角,「我没有偷看。」 这时,对面的走廊有人推着一个载满纸箱的推车走来,纸箱外面有我们系上的印章,下午我们同样在这栋大楼还有一个vr体验活动,想必那些纸箱装着就是vr机器。 纸箱很多,堆叠的高度超过一个人高,完全看不到推动推车的同学,对方大概也看不到走廊的状况。 我稍微往后挪动脚跟,并想提醒李宥谦往后退一点。 然而,我突然间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我看到提前来体验的同学不是别人,是徐安辰和林柔惠。 徐安辰不是工作人员,他对这个活动没有太大的兴趣,甚至不清楚有哪些活动,只是因为会开车,所以才被找来当司机,大概是林柔惠带他过来的,林柔惠也不是这个活动的负责人,也就是说,她也是抱持着和我一样的心态。 想要给某人一个惊喜。 看来我……真的被抢先一步了―― 「小心。」 低沉的嗓音冷不防在我的耳边响起。 一隻手冷不防抓住我的肩膀,将我往后方一拉,双脚在原地打转了半圈,我的头撞到了一个结实胸膛,原本在我身后的人出现在我的前方,我抬起眼,李宥谦低着头,注视着我的眼睛。 下一秒,载满纸箱的推车从我的馀光快速通过。 「抱歉了,我没能遵守承诺。」他的嗓音低沉。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一时之间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拥抱很炙热,心跳声很清晰。 「我还有第二次机会吗?」他对我做出闭眼睛的动作,又重新睁开眼睛。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点头。 「周佳芸?」 徐安辰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李宥谦很快松开手,他一松手,我立刻被另一隻手往后拉。徐安辰拽着我的衣袖,将我拉到他的身旁,就放开手。 随即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抱歉。」 他对我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容,目光轮流在我和学长脸上打转。 「你们两个……」 「刚才学妹没有注意到推车经过,我拉她一把而已。」李宥谦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徐安辰说。 我没有太认真听两人的对话,目光锁定在徐安辰身后的林柔惠,迎上我的目光,她对我露出礼貌的微笑。 「你和安辰怎么会在这里?」虽明知答案,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林柔惠往后瞄了一眼后方的教室,「我觉得今天这个活动很有趣,安辰的心情不太好,所以我想说带他来体验,顺便转换一下心情。」 我原本还抱着一丝期望,她只是想来确认活动现场佈置状况,徐安辰只是顺道陪她过来而已,但这一丝期望破灭。 好可惜,还有……好不甘心啊。 那个地方可不是适合前男友和前女友一起去的地方。 「周佳芸。」 正当我为了自己错过先机而扼腕不已,我又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的注意力被拉回来,叫我的名字的人是李宥谦。 真是少见,他很少直呼我的名字。 「虽然刚才学弟没有把话说完,但我可以猜想到你原本想问什么,既然你都主动提出来,当事人也在场,那我就趁这个机会问。」李宥谦一口气流畅地说,他停顿了一会,换了一口气后,他注视着我的脸。 他想问什么问题? 我疑惑地迎上他的目光。 「学妹你现在单身吗?」 我一愣。 这个问题有必要现在问吗?而且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前。 「……呃,嗯。我现在单身。」 李宥谦率先开口,「那就好,我原本担心要是你现在有伴,我私下单独约你,会不会有点不妥。」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问。 「完全不会,而且是我想去看猫,我才担心会造成你的困扰。」我摆手。 这么说,我没有考虑到学长现在是否单身,要是他有女朋友的话,我这样麻烦他不知道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困扰。 「我现在也是单身。」李宥谦彷彿看穿我的心思,紧接着说道。 我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我没有变成他和某人之间的感情破坏者。 「那个,我现在也是。」徐安辰不知为何也加入话题。 正当我想回应,林柔惠打断我的话。 「不过,佳芸你们去哪里?」 她并不认识李宥谦,她的视线疑惑地在李宥谦脸上打转,接着转向我。 「只是想说还有一点时间,带学长去参观我们的活动,算是谢谢他帮忙载演讲者过来。」我突然有些慌张,不是很想让徐安辰知道我准备带学长去什么地方。 「原来是这样。我刚听负责的同学说,下午的活动差不多都准备好了。」林柔惠再度望向李宥谦,她露出甜甜的笑容,「谢谢你帮忙。」 「不会。」李宥谦简短地说。 我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徐安辰身上,刚满心都在想他和柔惠在一起的事情,忽略了要关心他的伤势。 「安辰,你的头还好吗?」 他穿着外套,外套的拉鍊没有拉上,依稀能看到他的外套底下的肩膀上的血跡,他的额头贴着一块白色纱布,纱布有一部分被他的瀏海给遮住。 「我没事。」徐安辰的视线往上,瞥了一眼头上的伤,「我和你一起带学长参观吧,我也很好奇其他的活动,况且,我也想向学长道谢。」 我睁大眼睛。 要是平常,听到他这么说,我当然乐意至极,但是现在 的状况,林柔惠一定也会要跟。 第一章、今日的夜晚(6) 果不其然,林柔惠下一句话验证了我的想法。 「下午的活动前置作业主要是我负责,我比较了解每一项活动的进行方式,那我帮你们导览吧。」 「不用了!」我没控制好音量,顿了顿,我恢復原先的音量,「安辰你回去休息吧,回去换一件衣服。我陪学长就好。」 听到我的话,林柔惠立刻改变心意,「那我陪安辰回去!我想到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学姊如果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传讯息问我。」 「好,那你们快去吧。」徐安辰似乎想说什么,但我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推着他的后背,催促他离开。 虽然我并不希望他和林柔惠单独离开,但我更不想被夹在徐安辰和他的前女友之间,那我多难受。 徐安辰和林柔惠离开后,我的注意力回到李宥谦身上。看着他,我快速调适心情,对他露出笑容。 「我们走吧。」 我带着李宥谦前往体验活动的现场。通过入口后,我转身提醒李宥谦可以睁开眼睛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后,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好漂亮。」他环视四周,惊叹道。 「我也这么觉得。」我仰头,也环顾上空,嘴角止不住上扬。 作为活动体验区的教室被我们佈置成暗房的样子,四周连同天花板都以黑布贴起,然后,我们用投影做出了森林和夜空,搭配着丛林鸟叫的轻音乐,让人彷彿走进真的森林,为了让景緻不至于太单调,投影中时不时还会有不同的动物出现。 趁着李宥谦欣赏四周的景致,我走到旁边,从一张隐身在投影中的柜子里拿出一台平板,然后,走回李宥谦身旁,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疑惑地低下头。 「这个是虚拟天灯,你在上面写愿望的话,你的天灯就会被放到这里的天空上。」我将平板画面展示到我们中间。 平板中央有一个空白的天灯图案,我拿起放在平板套中的触控笔,连同平板一起交给李宥谦。 他的脸上还有些许困惑,但还是听从我的指示,很认真地在天灯的空白处写下自己的愿望,我好奇地在旁边看他写下什么愿望。 他的愿望意外挺平凡的,就是希望家庭关係和睦,他妈妈的身心健康,还有未来一切顺心。 「接下来呢?」写完愿望后,他转头看我,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我指了平板右下的按钮,「按下『施放』的选项就可以了。」 李宥谦跟着我的指令,轻触施放的按钮。 下一秒,无数的天灯从四面的天空升起,点亮夜空,地面的投影也变成了天空的一部分,一个橘红的天灯影像自我和李宥谦的脚下浮现,慢慢变大,接着,写着他的愿望的天灯出现在前方的夜空,缓缓上升。 李宥谦的眼睛睁得很大,似乎无意识秉住呼吸,直到自己的天灯慢慢变小,最后加入一旁的天灯行列,他才恢復呼吸。 「哇……这真是惊人。」他眨了眨眼。 「对吧!这是我们系上一起设计出来的活动,然后和电脑工程系一起合作出来的结果。」我忍不住自豪地说,「下午你有空也可以过来看,到时候同时多人一起放天灯,场面一定非常壮观。」 「我能拍照吗?」 「当然可以,你慢慢拍。」 我稍微往后退,让他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尽情拍照,把平板放回原位之前,我好奇地点开天灯的纪录。 纪录上有前一位使用者的名字和系级,可以看到过去有哪些人放过天灯,又写了什么愿望,在李宥谦之前施放天灯的人是徐安辰。他的愿望很普通,但却让我的心七上八下。 「我希望她可以永远幸福快乐。」 徐安辰心里的她……是谁? 第一章、今日的夜晚(7) 「我刚在医学大楼上课,我们约在医学大楼外面碰面吧。」 我按照李宥谦的讯息来到医学大楼。 我们学校所有与医学相关的科系都分属在医学大楼,一到下课时间,能看到很多学生出入医学大楼周围。 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所以找了一个人比较少经过的角落等李宥谦。站定位后,我拿出手机,传讯息告诉李宥谦我所在的位置。 「找到你了。」 刚送出讯息,我的后脑冷不防被一个硬物轻轻一敲,伴随着手机震动铃声的声音。 我转过头,李宥谦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刚才用手机敲我的后脑。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刚没看到你。」我摸了摸后脑。 「我一直和你挥手,但你都没有看我这边。」李宥谦莞尔。 李宥谦现在是兽医系的学生,他在大一的时候是心理系的学生,转系后重读了一年,今年算是大五。我认识他也有三年了,虽然他的年纪比我大,但他一点也没有学长的架子。 「我们走吧。」他往停车场的方向迈步。 我很快跟了上去,还没走几步,我们忽然被一大群人挡住。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不是普通的一大群人,是非常大的一群人,恐怕只有地震演练才会看到这么多的人。 没听说今天有防灾演练啊?而且现在是放学时间耶。 我望向李宥谦,他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对我耸了一下肩膀。 正当我们深感疑惑的时候,人群又传来一阵骚动,原本集中的群眾稍微往两旁散开,我们也得以看清楚人群中央的人。。 是一名金发少年,长相十分俊俏,少年边移动边向四周的人挥手,群眾的反应十分激动,距离少年最近的两名女学生看起来好像快晕倒一样。 我知道这个人! 这不是李木吗?就是我和蔡昀萱在机场时看到被大批粉丝包围的神秘明星,他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再次转头,金发少年似乎是遇到了一些问题,他低头和一位学生交谈了几句,只见那名学生先是摇了一下头,接着,好像在人群里看到了什么,举起手往我们这个方向一指。 金发少年顺着他比划的方向转头,我忍不住东张西望,我们这附近有什么吗?他的经纪人?总不会是祕密女友吧? 不知为何,李宥谦的表情十分……可怕。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怎么了?」 他该不会讨厌李木吧。 「学妹,我明天再带你去看猫,好吗?」他低下头,语气侷促。 「好。」我无法拒绝他的提议。 「那我再连络你。」 说完,他急急忙忙地转过身,大步穿过人群,往外面走。 原先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走来的李木竟然也改变方向,不知为何也往李宥谦离开的方向走去。 要是不清楚他们关係的人,看到这场面,大概会以为他在追李宥谦。 我觉得莫名好笑。 蔡昀萱在这时传来讯息。 今天是系学会干部聚餐的日子,但我一向对这种活动没什么兴趣,就没去参加了。 我想她八成是传聚餐的照片给我,想诱惑我去参加,于是我没有点开她的讯息,打算晚点再看。 等人群慢慢散开后,我转往机车停车棚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我听到一阵争执声,声音离我很近,是从我左侧的体育馆转角后方传来。 「你脑袋有什么问题吗?怎么敢来这里。」 这个声音好耳熟,怎么好像是某人的声音。 我忍不住往声音来源靠过去,我小心翼翼地往墙后方瞄了一眼,一看到起争执的两人,我不由愣住了。 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宥谦和李木。 什么意思?所以刚才李木真的去追李宥谦? 「拜託,别再这么夸张了,好不好?我只不过是晚一星期回家,又不是不回去,为什么要这么反应过度?」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李宥谦露出那种表情,那种表情充满了嫌恶。 「不要太夸张的人是你吧,擅自把手机门号换掉,又不跟我们说,哥你想独立当然好,可是你也不想想独自被留在家里的人有什么感受。」相较李宥谦的反应,李木的声音显得冷静。 「那是因为合约到期的关係,我换门号的第一天就跟你们说了,现在你看到我人还好好的,这样可以了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可是一下通告,就搭车过来。谁知道会不会又发生之前那样的事情,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我才过来看你的状况。」 「拜託你,放过我吧,不要连你都这样……」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很担心你。」 「所以我才说,拜託你们不要再反应过度。之前的事,我不是说过不会再发生了吗?反正,现在人见到了,你可以走了。」 「你……」李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没说出口。 没想到两人的对话会在这里中断,我想缩回墙后方已晚了一步,我的目光刚好与李宥谦的视线撞个正着。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你……还好吗?」 听到我的话,李宥谦冷不防抽动了一下嘴角,他先是垂下眼,才抬起眼眸,他往后瞥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我。 「回家吧,学妹。」他的声音很轻。 说完,他就从我的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理智告诉我,他现在需要静一静,但我最见不得别人陷入痛苦,我忍不住追了上去。 「学长。」我加快脚步,从后方拉住他的背包。 李宥谦停下脚步,身体一瞬间变得很紧绷。见状,我连忙松开手。 「我……」我一开口就词穷。 虽然叫住他了,但我对于接下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其实一点头绪也没有,就只是不想看着学长这么痛苦地离开。 有那么几秒鐘,我和学长谁都没有任何动作。 半晌,李宥谦徐缓转过身,他注视着我的眼睛。 「为什么要叫住我?」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但也没有他平时的那种温柔,就只是很平静的提问。 「我……」我的脑袋一片空白,闭上嘴巴,我垂下眼,「只是……虽然不知道你和李木之间有什么事情,但你就这样离开了,我会担心你。」 李宥谦挑了一下眉毛,内心似乎被什么戳中一样,但他没有正面回应我的话,而是转而开啟了别的话题。 「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虽然对于他的突如其来的邀约,感到意外,但我还是点头。 「不过我得回住处拿东西,我待会开车去接你。」李宥谦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錶,「差不多六点半的时候到你那边。」 「好。但是你想要我陪你去哪里?」 「陪我吃饭。」李宥谦露出笑。 第一章、今日的夜晚(8) 回到租屋处后,我换了一套衣服,走出房间前,我犹豫了片刻,最后,决定喷了一点李宥谦送我的香水。 看到别人使用自己送的礼物,送礼的人通常都会很开心。 无论是猫咪的事情还是临时被拉去当司机,我从学长身上得到的帮助太多了,但我却无法为学长做点什么,至少让他心情好一点。 我提早到公寓门口等待李宥谦。利用等待的空档,我终于点开蔡昀萱的讯息。正如我的猜测,她传来了一张照片。 但照片上看起来不像是学会聚餐的照片,地点是一间带有日式风情的餐厅,镜头对焦在一组客人。 为什么要传这间照片给我? 我疑惑地放大照片,看清楚人像后,我的呼吸不由一滞。 这时,蔡昀萱丢来一条讯息。 「看到照片了吗?」 照片上的人是徐安辰和林柔惠。 我茫然地看着手机,照片上的两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对情侣一样。 「我朋友刚刚跟我说我才知道。」 「我朋友在那里打工,他们两个是一起去的,订位的人是安辰,我朋友说感觉两人像在约会。」 「他们復合了吗?」 蔡昀萱一连丢了好几条讯息。 对啊,他们……復合了吗? 我维持着相同的姿势,盯着手机萤幕,但任何文字都进不了我的眼里。 原来我在天灯上看到的「她」指的是林柔惠。 我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徐安辰的景象,他刚好站在向阳处,阳光照亮他的脸庞,点亮他的眼眸,一开始,我对他的印象很单纯,那时候,我只觉得这个男生的眼睛好好看,他的身高很高,感觉很适合打篮球。 后来那个印象慢慢转为悸动,再后来,那份悸动变为蠢蠢欲动的喜欢,得知他和林柔惠分手时,刚好那时候我们共同修了一样的课,日渐亲近的关係一度让我以为我自己有机会。 然后,那份喜欢就在现在……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眼眶一热,我无法控制地掉下眼泪。 叭! 短促的喇叭声打断我的思绪。 我以为是李宥谦到了,连忙收起手机,迅速擦了擦脸,抬起头的同时,我露出笑容。 一看到前方的人,我的笑容瞬间僵掉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徐安辰停下机车,疑惑地看着我。 我的嘴巴微张,脑袋一片空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比较好。 这种时候,我该说恭喜吗?恭喜他和前女友復合?但我感觉我一开口可能会直接哭出来。 「你在哭吗?」徐安辰脸上的疑惑转为错愕,他飞快下车朝我走来。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徐安辰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抗拒,他立刻停下脚步,表情有些僵硬。 「怎么了?」 这时,一道白光驀然从他的后方照来,一辆白车缓缓驶来,在他的机车旁边停下来。 紧接着,李宥谦从车上走来。 「都好了吗?」李宥谦在我和徐安辰中间停下脚步,快速看了徐安辰一眼,他的目光转向我。 我点头。 「学弟。」李宥谦对徐安辰礼貌地点了点头,「我要和学妹出去吃饭。如果你有事要找学妹的话,可能要晚一点了。」 徐安辰目光转向我,他没有说话,眼神像在寻求一个确认。 「嗯。我要和学长出去。」我勉强定了定神,「不过,你怎么会过来?」 徐安辰的视线从我和学长的脸上扫过,「没什么,只是刚好路过而已。」 在上车之前,我回头往公寓的方向望了一眼,徐安辰站在玻璃门后,他没有看我,注视着李宥谦的方向。 「怎么了?」 我抬起头,见我停顿下来,李宥谦关心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们走吧。」我连忙摇头,坐上车。 李宥谦带我到一间新开幕的餐酒馆,我之前曾经在sns上看过这间餐厅的报导,我记得好像是李木还有几名台湾资深艺人一起合资开的,是属于高消费的餐厅,因为宣传时说有机会遇到明星,所以生意很好,据说一位难求。 这么抢手的餐厅,李宥谦不但已经事先订位,而且感觉还包了整个楼层,我们被服务生带到四楼,从我们的座位可以眺望整个高雄的夜景。 不知道我身上的钱够不够…… 「今天我请客。」彷彿是听到我的心声,李宥谦冷不防开口。 有人请客当然是好,但我怎么能平白无故让他请客,我又没有做什么事。 「我就坦白说吧,这间店是我家人投资的店,我妈一直想要我过来。」李宥谦停顿一会,表情苦涩,「我妈擅自帮我订位,包场和餐费都已经预付了,她很有钱的,你不用有负担。」 我张大嘴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比较好。 「我才要谢谢你愿意陪我来,她派的任务我也算交差了。」李宥谦笑了笑。 「我想你妈特别帮你包场,应该有希望你见面一起吃顿饭的某人吧?」 根据我多年看过的连续剧和小说剧情,通常这种时候,有钱人的父母都会希望搓合彼此的小孩。 「嗯,她是希望我和她朋友的女儿一起来。」李宥谦耸了一下肩,含糊把话题带过,「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觉得有负担,挑你想吃的吧。」 「我知道了。」 各自决定好餐点,李宥谦招来服务生替我们点餐,服务生离开后,李宥谦拿了几张面纸,递给我。 「你刚哭过,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关心地看着我。 我一愣,下意识用手机的反光照自己的脸。 有那么明显吗? 从手机镜面看不出来啊…… 「没什么,只是遇到一些事情。」我扯了扯嘴角,含糊结束话题。 说完,我接过面纸,李宥谦皱着眉头,把手收回去。 一瞬间,我从袖子缝隙注意到他的手腕有几道伤口,伤痕的形状十分特殊,位置也很奇怪。 那绝对不是不小心跌倒或是撞到会出现的伤口。 察觉到我的视线,李宥谦很快拉上袖子。 「那是……」 「学妹。」李宥谦突然压低嗓音,他对我摇了摇头。 似乎暗示我不要深入追问。 但我都看到了,怎么可能不问? 我盯着他的脸,「……那是你自己割的吗?」 李宥谦注视着我,黑沉沉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是你自己割的吗?」我再次问。 「嗯。」他终于回答。 「能让我看一下吗?」我轻轻地问。 李宥谦看着我,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拜託,我保证不会跟任何人说。」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捲起袖口,举高手腕,看清楚他手上的伤势,我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是我自己割的。」他又叹了一口气。 伤口还很新,看起来甚至像是他不久前刚弄出来的伤口。 「你有擦药吗?」我有好多问题想问,我决定先关心他的伤势。 李宥谦摇了摇头。 「你等我一下。」我向附近的服务生招手,我和他要医药箱。 服务生是一名红发男子,听到我的要求后,不知为何,他面露一丝困扰,但他没说什么就转身离开。 几分鐘后,他拿了一盒ok绷和简易急救箱回来。 「抱歉,我是刚来这里,不清楚店里的医药箱放哪里,不过我随身有急救箱,你们先拿去用吧。用完放在桌上就好,待会我再来收。」匆匆放下东西后,他便转身前去招呼其他客人。 「手给我。」我朝李宥谦伸出手。 他很乖顺地伸出手,让我替他包扎伤口。 「你不想告诉我是什么事也没关係,我想你一定是遇到了非常痛苦的事情,才会选择这种方式。」我谨慎地组织语言,我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李宥谦的眼神像是夜晚的月光,温和但含蓄。 「我不会说要你别再这么做,只是我希望你不要有生命危险,还有,我想让你知道,除了这种方式之外,我也可以是你的选择。」我对他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李宥谦轻轻笑了声,「我知道了,对我来说很难,如果还有下次,我会考虑你的提议。」 刚好服务生将我们的餐点送上桌,是刚才借我们的急救箱的红发男子,大概看出李宥谦的情绪比较低落,回收急救箱后,他转头看向我。 「还好吗?」他晃了一下急救箱。 我连忙点头,「还好,谢谢你的急救箱。」 「不会。」 服务生走后,李宥谦终于开口,「佳芸,谢谢你。」 很简单的一句话,除此之外,他没有再说什么。 「谢什么?」我看着他。 李宥谦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十分悲伤。 关于学长,我还有很多的不了解。 不知为何,我有一股很强烈的不安感,我的这份无知总有一天会变成一把危险的利刃,而那把利刃的刀锋将对准学长,还有我。 第二章、消失于夜空的星(1) 李木家人 李木李宥谦 李木出现在仁成大学 「唔……」快速滑过网页,我删掉搜寻引擎的关键字,换了一组关键字。 李木本名是什么 这次,我总算找到一部分我想找的资料。 李木本名是李宥信。台湾高雄人,童星出道,母亲是大学教授,父亲是音乐公司执行长,有一个哥哥和姊姊。李木从未公开过自己的家人。 「不过,某一年李木在一次综艺节目上提到自己的姊姊在他小学时自杀,这件事给他带来很大的阴影……」视线迅速瀏览网页上的描述,我喃喃唸出上头的文字。 李宥信、李宥谦。 「李木是学长的弟弟吗……」 我忍不住拿出学长的照片,跟网路上找到的李木照片比对。 看起来不太像兄弟,不过眼睛的神韵确实满像的…… 「你在看什么?」 听到后方传来的声音,我连忙关上萤幕。 「没,没什么。」我迅速将手机反盖到桌面,转过身,面向说话的人。 是心妤姊。 她是任职于疗心诊所的正职员工,而我从上个学期开始在这里当工读生,我和心妤姊同样都负责前台的行政文书工作,诊所就在学校附近,走路大约三分鐘的距离。 「看什么那么神秘,让我真好奇。」心妤姊莞尔,但她没有再追问,「对了,你今天怎么没有和安辰一起来?」 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徐安辰也和我一样这里工读,只是他负责的职务和我不一样。 以往我们都是下课后一起过来,但现在……我能避开就尽量避开他。 「我刚在电梯口看到安辰,本来想问他,但那时候主任刚好找她说话。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吗?」心妤姊边开电脑边问。 「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就是我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今天就没有一起过来。」我试图轻描淡写带过。 心妤姊恍然「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发生什么事了,没事就好,那你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我点头,「嗯。」 「对了,这个给你。」心妤姊像是想到什么,从旁边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长型牛皮信封。 「这是什么?」我纳闷地接过信封。 「车站附近不是新开了一间饭店吗?那是我爸的朋友开的,他爸拿到很多餐券,他也给了我一些。」心妤姊解释,「上个月你连续帮我代班一个礼拜,我还没好好谢谢你,你就收下,别拒绝我。」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谢谢你!」 「不会。」心妤姊笑着瞇起眼。 这时,有人靠近柜台,我连忙放下餐券,抬头想招呼对方。 看到对方,我不由一愣。 「学姊好。」林柔惠对我轻轻点了一下头,语气轻柔。 我僵硬地对她点了一下头。 「你是来――」 林柔惠很快摆手,「我不是来諮商的。我是来还安辰东西的,他的东西忘在我那里,我刚好路过附近,想说他今天有值班,乾脆就过来还东西。」 「这样啊,不过我――」 「总之,我想请你待会帮我拿给他。」林柔惠边说边将手上的纸袋放到柜檯上,「里面是他的外套,早上他忘在我家,还有我帮他买了咖啡。」 「我知道了。」 林柔惠离开后,我看着脚边的纸袋,脑袋一片乱糟糟。 学妹长相甜美,说话很轻柔,家世背景也很好,十分受男孩子欢迎,像她这样的人,徐安辰会想和她復合一点也不奇怪。 是我单方面喜欢上他,不过是我自作多情。 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位置,现在只是所有人又回到自己该待的位置上而已,我有什么好失落的?我知道,但心还是……好痛。 「刚说人,人就到了。」心妤姊语气轻快。 听到她的话,我抬起头,正好与走进辅导中心的徐安辰对上视线。 我的呼吸一滞,胸口一阵闷紧。 「安辰!你朋友刚才拿东西过来,你要是早一分鐘来就不会错过了。」心妤姊对他招了招手。 在徐安辰靠近柜台之前,我慌乱地站起身。 「心妤姊,我想到有一件事情要处理,我出去一下,等等回来。」 说完,我没等心妤姊回应,就抓着手机,仓皇跑出诊所。我也没有打算要去哪里,就是在周围找了一个空位,什么事也没做,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又回到中心。 柜台空荡荡的,徐安辰已经不在了,林柔惠交给他的东西也不见了。 「事情处理好了吗?」心妤姊的视线从电脑萤幕上抬起来。 「嗯。」我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笑容。 「你和安辰,你们……」心妤姊将椅子往后推动,她看着我,脸上有几分担忧,「安辰刚问了你的事情,我叫他自己问你。」 停顿了一会,她注视着我的眼睛,「你应该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我笑着说。 好在接下来到下班前,我没有再看到徐安辰,下班时间一到,我便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诊所。 返回学校牵车的路上,我顺道绕路到图书馆还书,我有点懒得入馆,索性从还书口还书,投完书后,我就准备离开。 一转身,我冷不防被斜前方的人吓了一跳,对方也被我吓了一跳。 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是几年前新建的,外面有一个天桥,连结两个新旧图书馆,大多数的藏书都在新图书馆,所以天桥鲜少有人会走动。 傍晚六点,天色已经暗下来,我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坐在天桥的楼梯上。 「学妹。」李宥谦率先开口。 他已经恢復镇定,不慌不忙地走下楼梯。 我的视线不知不觉飘向李宥谦的手腕,想查看他手上的伤。他似乎有所察觉,若无其事地将手插进外套口袋。 我赶紧将视线移开。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刚在图书馆做作业,作业写完了,我不想那么早回去,所以想说在这里坐一下,顺便想待会要去哪里。」他搔了搔头,似乎有些难为情。 「原来是这样……」灵光一闪,我开口,「学长吃晚餐了吗?」 李宥谦摇头。 「我也还没,要一起吃晚餐吗?」 「好。」李宥谦没有反对,「要是你没有出现,我原本想去流浪动物之家,待会要不要顺便过去?」 「好呀。」我用力点头。 不知道白猫还会待在流浪动物之家多久,趁还有机会,我能多看几眼就看几眼。儘管猫咪没事,不小心辗压到白猫的事我想一辈子都会让我愧疚不已。 这时,有两个女学生边聊天边从我们旁边走过,她们的音量不算小。 「你那天请假真是太可惜了,是李木耶,他来我们学校。」 「我怎么会知道他那天会来!不过他……」 听到两人的对话,我的呼吸一滞,同时,望向李宥谦。 他皱着眉,垂下眼,脸上已不见先前的喜悦之情,等到两人走远,听不到她们的对话之后,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 「抱歉,但我们不要谈这件事,好吗?」我一开口就立刻被打断。 「好,我不提,抱歉……」我沮丧地说。 他看着我,眉头紧皱,嘴角却维持上扬的弧度,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他只是叹了一口气。 「搭我的车去吧。待会我再送你回来学校骑车。」 我点头,跟着他走向停车场,他似乎没有心情说话,整路无话,虽然我几度想开口关心他,但一看到他的表情,最终还是把话吞回去。 第二章、消失于夜空的星(2) 到达流浪动物之家后,李宥谦已经和协会的人很熟了,协会的人似乎有话要和他说,带我去见白猫后,他留下我一个人和白猫相处。 流浪动物之家的人把白猫照顾的很好,白猫看起来还胖了,逗弄了白猫一会,我拿出手机,帮自己和猫咪拍下合照。 拍完照,我看到徐安辰传来了讯息给我,犹豫片刻,我没有点开他的讯息,把手机收回口袋。 「怎么样?」 我原本蹲在地上,听到他的声音,我抬起头,望向门口,李宥谦双手插在大衣口袋,斜倚着门框。 我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你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嗯,好了。」换成李宥谦蹲下身,他伸手轻挠白猫的下巴,动作熟练,白猫咪起双眼,看起来十分享受。 挠了猫咪一会,他才站起身,望向我,「有人准备收养这隻猫。」 「这么快。」 我知道不少人会透过领养代替购买,既然白猫来到这里,势必有离开的一天,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我也很惊讶,这里还有比这隻猫的品种更好的猫。」 「那牠什么时候会被带走?」我再次蹲下身,轻抚白猫的头。 「后天。」 真捨不得,好像我才刚和牠建立起感情,就再也不能看到牠了。 要是我家里也能养猫就好了…… 「那你知道收养的人是谁吗?」 「听说是一个新竹人,他在脸书社团看到这隻猫,就决定要收养牠。」 「原来如此……」 希望你遇到好主人。 看着眼前的白猫,我在心里默默对牠说道。 ?? 我和李宥谦的关係越来越近,而我和徐安辰的关係越来越远。前者并非我刻意使然,但后者就是我刻意这么做。 我可不希望自己成为某段感情的第三者,另一方面,我也希望透过拉开我和徐安辰的距离,让自己慢慢从失恋带来的伤痛中復原。 「生日快乐。」 一早,我收到徐安辰传来的祝福讯息。 我本来没打算点开,但我刚睡醒,手一滑不小心就点到他的讯息。本以为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我的心情应该调适的差不多了,但一看到他的讯息。 我还是一瞬间僵住,胸口好像坍塌出一个大洞,传来很深的痛。 生日这天,我要到诊所上班,而这天诊所一点都不平静,一走进诊所,我就看到穿着背心的救护员还有诊所员工在柜檯和后方的诊间跑动。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抓住正好从我旁边经过的心妤姊。 「今天有一个个案和实习心理师起衝突,详细状况还需要釐清,总之,那名个案拿随身携带的钢笔攻击实习生,又自残。」心妤姊飞快地解释,「现在情况有点危及,实习生被割到动脉……」 我睁大眼睛。 脑袋突然嗡一声,心妤姊剩下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等我回过神,心妤姊已经讲完话,转身准备要去处理其他事情。 我连忙抓住她,「受伤的是哪个实习心理师?」 心妤姊转头过来,有些疑惑,「刚不是说了吗?是许庭实习心理师。」 我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他。 「对了,佳芸。诊所下午得临时休诊,我已经通知大部分预约的患者,只剩下一个,我把个案资料传到你的信箱了。」心妤姊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我刚才打电话打不通,你再试着打看看。他预约的时间有点接近,要是真的来不及,他还是过来了,你就跟他解释一下诊所有突发状况,和他道歉。」 「我知道了。」我点头。 我很快来到工作岗位,打开电子信箱,并找出心妤姊传的资料。 让我看看,电话号码是几号―― 视线落到萤幕上,我愣住了。 患者名字:李宥谦 李宥谦。是我认识的那个李宥谦吗? 我的心跳得飞快,快速滚动滑鼠,将画面往下滑动。 年龄:23 职业:学生 就读学校:仁成大学 眼前的个人资料没有附照片,但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我想的那个人,应该没错吧。 我再次滚动滑鼠,将档案滑到最底下。 主要困扰:家庭困扰。 「你好。」 低哑的嗓音从前方传来。 「你好。」听到问候声,我顺口回应道。 一瞬间,空气好像突然凝结一样。 我僵硬地抬起头。 「学妹……」李宥谦愣住了。 「学长我――」 正要解释自己在这里工读,李宥谦冷不防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诊所。 心妤姊刚好从柜檯旁边经过,她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 「啊,还是来不及联络吗?你和他说诊所的事了吧。」她看着李宥谦的背影,飞快地瞥了我一眼。 「呃,不,还没……」我还处在双重错愕之中,脑袋一时没有转过来。 「什么还没?」心妤姊瞪大眼睛。 「我会处理,别担心。」我抓着手机,飞快起身,衝出诊所。 李宥谦的车子停在对面,我追出去时,他正好走到自己的车子边上,我等不及号志灯变换,抓准车子之间的缝隙,一头衝向对街。 一时之间,喇叭声大响。 听到喇叭声,李宥谦疑惑地转过头,一看到衝向自己的我,他露出惊骇的表情,他往前几步,用力地将我拉离车道。 「周佳芸,你不要命了吗!」松开手后,他怒不可遏地对我大喊。 「还不是因为我怕你直接开车离开!」 李宥谦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紧闭眼睛,指腹按压着眉心,像在隐忍,又像在克制什么。 我太激动了吧。 我垂下肩膀,为自己刚才的莽撞道歉,「我这样闯过来确实不对,抱歉,我只是太心急了。」 「我知道。」李宥谦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的好意,你很善良,想必没办法放任我不管。」 我用力点头。 「但是,学妹。这个样子的我是最不希望被你看到我。」他注视着我,表情认真。 「什么样子?」 李宥谦垂下眼,接着,他举起手,外套的袖口微微往下掉落,露出包裹着纱布的手腕。 「比如这个时候的我,还有在诊所可能会出现的我。」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好像在笑又不像在笑的表情,「预约我会取消,别担心,我会换到其他诊所。」 他放下手臂,并将袖口拉上,他抬起头,望向对面的诊所。 「回去吧,学妹。」 我没有任何动作,「学长你不想让我看到那样的你,是因为你在害怕什么事情吗?」 「是啊。我很害怕。」李宥谦再次扯动嘴角。 「你害怕什么?」我轻轻地问。 李宥谦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再度望向诊所的方向,终于开口。 「回去吧,学弟在找你。」 听到他的话,我转过头,只见徐安辰就站在诊所外面,他看着我们的方向,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的身上有血跡,大概是刚才在混乱中沾上的。 「我会再来找你的。」李宥谦轻轻推了一下我的肩膀,「不用担心我。」 走回对街后,我转过头,沮丧地看着李宥谦上车,然后开车离开。他自己大概没注意到,但他刚才举起来的是右手,而我帮他包扎的是左手。 学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到底是遇到怎么样的家庭困扰,该有多痛苦才会让他再次做出这种事? 馀光瞥见徐安辰走向我的身影。 我迅速整理心情,沉下脸,转过身,我直接从他的身边走过去。 「我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你突然要躲我。」 徐安辰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停下脚步,转过头,不可理喻地看着他。 先撇开我是为了要修復情伤才刻意避开他,但他现在有女朋友了耶,不是应该要避嫌,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有太多往来。 他难道不担心林柔惠不开心吗? 「那个理由和学长有关吗?」徐安辰面带不解。 换我变得困惑。 怎么会突然提到学长?这和学长有什么关係? 「这几天我想了很久,还是不明白。」徐安辰皱着眉头,「明明是你自己做了选择,为什么你还那么痛苦?」 诊所的玻璃门正好打开,一阵强劲的冷气从里面吹出来,凉风扬起他的刘海,露出底下尚未完全癒合的红色伤疤。 看到那道伤口,我的心冷不防被触动了一下。 我很快压下那份情感,冷冷地说:「我也不懂你在说什么,做出选择的人明明是你。干嘛现在才来说这些奇怪的话?」 「选择?」徐安辰抽动了一下嘴角,似乎觉得我的话很荒唐,「我甚至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我看着他,越来越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他现在是在责怪我剥夺他在有女友的情况下,是否继续和女性朋友往来的选择权? 「徐安辰,你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别说这种话。」我瞪着他,「要是让学妹听到了,她误会的话怎么办?」 「学妹?你是说柔惠吗?」徐安辰先是一愣,神情转为困惑,「怎么会提到她,我们现在又没什么关係,我管她误会什么。而且,我现在单身……你不是知道吗?」 换我愣住了。 他现在是在装傻,还是…… 「你们不是復合了吗?」 「没有啊。」徐安辰语带惊讶,「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上次不是和你说,我没有復合的打算。」 他确实有这么说过,这样的话…… 「照片你怎么解释?还有外套。」 以防他又装傻,我直接拿出他和柔惠在餐厅被拍下的照片,徐安辰接过我的手机,很快看了一眼,就把手机还给我。 「外套的话,是因为她房间的马桶坏了,她的房东出国,我之前有自己修过,所以就想说去帮他看看。」徐安辰解释,「至于照片……」 他的迟疑让我的心一下子又往下沉。 「要是不能说,不说也没关係。」我说。 「也不是不能说,只是……」他叹了一口气,「那本来是生日惊喜。」 我张大眼睛。 「因为你喜欢日本文化,那间店没有用餐时间和人数限制,很适合当庆生地点。」他徐缓解释,「系学会的大家本来要在那里帮你庆生,那天我们是去场勘,已经请小蓉等日子接近的时候约你,本来打算等她带你到现场,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才先保密。」 我睁大眼睛。 「那昀萱怎么会不知道?」 她也是干部之一。 「还不是因为你们是朋友,所以才会连她一起隐瞒。」徐安辰苦笑,「那天原本要和我一起去的人临时有事,那个人刚好拜託柔惠代替他,我也没有想太多就同意了。」 「原来是我们误会了……」 「这误会可误会大了。」徐安辰再次苦笑。 「真的取消了?」 「嗯,真的取消了。」徐安辰无奈地点头。 我闷闷地说:「好可惜……」 「对啊,好可惜。」徐安辰附和。 第二章、消失于夜空的星(3) 对于庆生会被取消一事,感到惋惜是真的,但我现在心里更多的是激动和开心,就好像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转眼间焕然一新。 「不过,你和学长现在是什么关係?」话锋一转,他的语气变为谨慎。 我和学长现在算是什么关係…… 我想了想,「朋友关係。」 「朋友关係。」徐安辰復述了一遍我的话,「怎么感觉你们最近关係变得越来越亲近。」 「那是因为……」我说到一半就打住,总不能说我是因为担心学长,我已经答应过他会保密。 徐安辰挑了挑眉。 「你想多了。」我摆摆手,将话题转开,「但你怎么跑出来了?里面现在还好吗?」 「还不是你突然跑出来,我刚好经过柜檯,心妤姊要我出来关心一下。」徐安辰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 我吐吐舌,「我都忘了。那我们赶紧回去吧。」 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嗯,进去吧。」徐安辰点头,「不过,在进去之前,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虽然团体庆生会取消了,不过如果你没有和其他人约的话,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请客。」徐安辰顿了顿,「我想单独帮你庆生。」 我睁大眼睛,「好啊。」 「那下班前,我再传餐厅的资讯给你。」徐安辰露出笑容。 原本我想单独和徐安辰过生日,没想到,蔡昀萱也订了餐厅打算帮我庆生,所以,我们就改成三人一起庆生。最初打算帮我庆生的学会干部听说这件事后,也加入庆生的行列。 结果,绕了一大圈,一切还是照着最初的计画进行,只是餐厅换了一间。 庆生持续到晚上九点多才结束,眾人各自离去,只剩下我和徐安辰两人。突然之间只剩下我和他,我不由有些紧张。 「今天谢谢你,我度过了一个很开心的生日。」我垂下眼,双手交握。 「要感谢的人不只我,其他人也很用心。」徐安辰笑了笑,「给你。生日礼物。」 我抬起眼眸,徐安辰递给我一个方形的盒子。 「这是什么?」 我接过纸盒,放到耳边摇晃了一下,听不太出来里面有什么。 「打开看看。」徐安辰对我眨了眨眼。 我低下头,盒子是掀盖式设计,我轻轻地打开盒子,一条太阳造型的金色手鍊出现在我的眼前,太阳的中心还镶了一颗鑽石。 「我很喜欢,谢谢你。」我露出笑脸。 徐安辰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连同手鍊一併把手伸向他,「帮我戴。」 「那接下来……你要回去了吧?」帮我扣上手鍊后,他接着问。 时间也晚了,我接下来没有其他约,我当然就会直接回家。 我点头,「怎么了?你呢?」 他摸了摸后脑,表情有些彆扭,「虽然大家已经帮你庆生过了,但我在诊所的时候――」 说到一半,他被我的手机铃声打断。 「啊,抱歉。」我边道歉边拿出手机。 是李宥谦打来的电话。 他从没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过来…… 看见来电显示,我抬起头,徐安辰也看到我的手机萤幕,他说着「你接吧。」往后退了一步。 「好,抱歉……」我再次道歉。 我按下接听,并转身背向他。 「喂?」 「请问是周佳芸吗?」 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我一愣,飞快地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没错啊,这是学长的手机号码。 「嗯,我是周佳芸。请问你是……」哪位? 学长的手机掉了吗? 「抱歉,我应该先自我介绍,这里是fika餐厅,我是这里的服务生。」对方顿了顿,「你朋友喝醉了,叫不醒,而且他的状态不太好。我用他的指纹解锁手机,总之,你朋友的手机画面刚好就在你们的聊天室。」 我花了一点时间,想起来fika是上次学长带我去吃饭的那间餐酒馆。 「那……」我抓了抓头发,有点不知所措。 那间餐厅距离这里是没有很远,开车是满快的,但是如果骑车过去的话,少说要半小时。 「我准备要下班了,我开车载他回去,你告诉我,我把他送去哪里比较好?」对方似乎听出我的茫然,开口说道。 「那就麻烦你帮我送他到……」我瞄了一眼徐安辰,他用唇形问我怎么了,我摇了一下头,视线转回前方的路面。 最后,我请fika的服务生送学长到我租屋处附近的超商。 「谁要送谁去你那边的全家?」我一掛断电话,徐安辰就迫不急待发问。 「就是一个我之前认识的朋友,她今天来高雄玩,结果饭店系统出问题,总之她到饭店才发现订房没成功,她的手机刚好没电。」我慢条斯理地收起手机,边说边抬起头,「她请饭店柜檯人员帮她问能不能借住我那里。」 「那怎么不请她直接去你的租屋处?」徐安辰狐疑地问。 我摸了摸鼻子,「我还没整理房间。」 「有地方住就好,你朋友应该才不介意这个。」徐安辰一听就笑了。 「我介意。」我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好了,那我要赶快回去整理房间了,学校见。」 「嗯,学校见。」徐安辰被我推着往前走了几步,「不过,我刚才被打断,我本来想问你要不要去看午夜场电影,你待会要陪你朋友,应该没办法了吧?」 「今天没办法。」我急忙说,「但我想和你一起看电影!你想看什么电影?」 学长今天醉的真不是时候。 「我还没想好,我们再约时间,你快回去吧。」他弯起眼角,「回去路上小心,到了传个讯息给我。」 「嗯,你也是。」 我和徐安辰在原地分开,我直接骑往租屋处附近的全家,我和载学长回来的服务生刚好同时抵达。 出乎意料的是,送学长回来的服务生正是上次借我急救箱的红发服务生。 他也一眼就认出我。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vodka当水在喝。」他帮我将李宥谦搀扶到全家外面的露天座椅,他不可置信地说,「他几乎快把我们店里的vodka喝完了。」 我望向趴在桌上的李宥谦,他是属于喝酒不会脸红的体质,要不是明显的酒味,他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一样。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喝到这么醉。」 「他没怎么吃东西,要是他醒了,让他吃点东西比较好。」红发服务生也看了李宥谦一眼。 「我知道了。」我对他点了一下头,「谢谢你载他回来。」 「小事。」红发服务生摆了摆手。 说完,他便离开了。 我没有照顾过喝醉酒的人,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解酒,也不确定学长什么时候会醒,我到全家里面简单买了一些三明治和水,要是待会学长醒了之后,就能让他立刻吃一点东西。 没想到,我买完东西,一走出来,就看到李宥谦醒了。 第二章、消失于夜空的星(4) 他背靠铁椅坐着,茫然地看着四周,似乎对自己身在此处感到困惑。 我连忙走了过去。 「学长,你刚在fika喝醉了,那里的店员还打电话给我,我不知道你住哪里,所以就请他把你载来这里。」我把刚买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坐到李宥谦面前。 「……周佳芸?」李宥谦的眼神朦胧,他眨了眨眼,声音透着困惑。 看来人是醒了,但酒还没完全醒。 「你要吃一点东西吗?」我把三明治推到他的前方,「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甜的和咸的口味各买一种,你看你要吃哪个,你先吃点东西,我再载你回去。」 李宥谦没有看我推向他的三明治一眼,视线紧盯着我。 「还是你想吃别的?我去帮你买。」我撑着桌面站起身。 刚起身,李宥谦冷不防抓住我的一隻手,将我往前一拉,我失去平衡,跌坐回椅子上。 「怎……么了?」 李宥谦靠向我,他的脸离我的脸很近,近得我能清晰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还能看见他轻颤的睫毛。 半晌,他松开手,退回原来的位置。 「真的是学妹,我没有在做梦。」他抽动嘴角,一抹笑容很快浮现,转眼又消失。 「对啊,真的是我。」 正当我想再次起身时,我的视线被某个东西抓住。 刚才的动作无意间将他的外套袖子翻起来,露出了血淋淋的右手。 「学长你又……」我睁大眼睛。 连忙抓住他的右手。 伤口是新划上的,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手腕底下的肌肤皮开肉绽,不过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 我大概是那位红发服务生处理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他只有帮学长擦药,没有把伤口包起来。 「学长,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忍不住紧紧握拳,又松开手。 李宥谦瞇起双眼,轻轻晃了晃头,「什么事都没有。」 「拜託,学长。」我看着他,「你什么都不说的话,我就没办法帮你。」 「我不需要你帮我。」 「可是我想帮忙,我不想再看到你这样伤害自己。拜託,告诉我,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李宥谦似乎被触动了什么,大概连他也没察觉,很短的一瞬间,他的眉头紧皱,肩膀绷紧,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痛苦,但这抹异样稍纵即逝,快得彷彿只是我的错觉。 正当我以为他终于要说出实情的时候,他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曾经和你一样,向某个人说过相同的话。」 「然后呢?那个人怎么说?」 「她……」他的声音充满迷惘。 他停了下来,似乎在想用什么措辞比较适当。 「她走了,到了一个我现在去不了的地方。」 「那个地方是哪里?」我下意识秉住呼吸。 李宥谦沉默下来。 「那个人……死了,对吗?」我轻轻地问,心跳忽然快得好像随时会衝出胸口。 听到我的话,李宥谦笑了一下,但还是没说话。 「你想告诉我,有一天你也会和那个人一样,你……」我嚥了嚥口水,艰难地把话说完,「你打算自杀,是吗?」 「不是。」李宥谦终于开口。 我注视着他,呼吸慢了下来。 「我很害怕我也会走向和她一样的未来,但那不会是我的未来。」 听到他这么说,我松了好大一口气,也才意识到我原来那么紧张。 我肯定地说,「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未来。」 李宥谦看了我一眼,眼神仍有些朦胧,他对我露出微笑。 「我会好起来的。」 「会的。」我点头。 「在那之前,你能不能陪在我身边?」 他到底遇到什么事情才会让他不但伤害自己,现在又买醉,我好想知道原因,我很担心再这样下去,他会做出更加无可挽回的事情。 但是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我把问题又吞了下去。 「我哪里都不会去。」我再次点头,放轻声音,「所以,学长你需要我的时候,请让我知道。」 就算直到最后他都不愿意告诉我实情也没关係,我只希望学长能好好的,也不要再伤害自己。 李宥谦迎上我的目光,脸上依旧掛着微笑,但他的笑容让我感觉到悲伤。 「周佳芸。」他突然叫我的名字。 「嗯?」 他低下头,伸手在大衣口袋摸了摸,接着他拿出了一个信封袋。 「给你。」 「这是什么?」我疑惑地接过信封。 「生日礼物。」 我一愣,缓缓抬起眼,李宥谦单手撑着下巴,表情看起来稍微清醒一点。 「生日快乐,学妹。」 「……谢谢。」我依然有些不知所措。 「要不是下午在诊所遇到你,打乱我的计画,我本来也是下午想和你约一个时间,拿礼物给你。」他语带懊恼,「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样子给你礼物。」 我打开信封,里面有一条新月造型的银色项鍊。 「我能帮你戴上吗?」 「好啊。」 将项鍊放到李宥谦的手上,我转过身,并挽起长发,露出脖子。李宥谦很快替我戴上项鍊,新月吊坠的位置刚好落在锁骨中央,凉凉的。 我转回原来的方向,伸手摸了一下项鍊,「怎么样?」 这里没有镜子,我看不到自己的样子。 「很适合你。」 「是吗?」我笑了一下,「谢谢你。」 我们又聊了一会,李宥谦让我自己骑车回去,而他自行叫车离开,遗憾的是直到最后都还是没机会知晓他突然喝醉,以及再次割伤自己的真实原因。 第二章、消失于夜空的星(5) 生日隔天是星期五,我整天没有课,前一晚从超商回到家,已经晚了,我索性就没订闹鐘,打算睡到自然醒。 我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 起床后,我习惯性拿起手机,查看讯息。 徐安辰在凌晨四点多传了讯息给我。 他很少这么早传讯息给我,我们昨天最后的对话是停在我说有朋友要借宿,是来关心这件事情吗…… 我心想着,没有抱持太多想法,点开聊天室。 一看到他传来的讯息,我的脑袋唰地瞬间空白,一个没留神,手机直直从手上掉到床上。 他的讯息很简短。 一张照片和一句话,只有三个字。 「你朋友?」 然后,那是我昨晚和学长在超商外面的照片。 刚好是学长抓住我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那瞬间,从照片拍摄的角度看起来就像学长俯身亲吻我一样。 连我都这么觉得了,徐安辰又会怎么看这张照片! 我很快拿起手机,并打电话给徐安辰。 然而,电话只响了几声就被切断。我试了好几次都一样,最后,他的电话直接转进语音信箱――他关机了。 他误会了! 这可误会大了! 我飞快跳下床,衝进浴室洗了一把脸,胡乱从衣柜抓了一套衣服,匆匆换掉睡衣后,我抓着手机和机车钥匙衝出房间,直接骑车衝到学校。 徐安辰星期五下午有课,他不会随意缺席课程,这个时间点,他会在学校。我知道他在哪里上课,我到教室找他当面把话说清楚。 我赶到教室外面时,刚好是下课时间,我站在门口,等到授课的教授一喊下课,我立刻衝进教室,一把将徐安辰拉出教室。 下课时间,走廊很多学生,我一路将他拉出教学大楼,来到大楼后面较没什么人走动的角落。 「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一松开手,我立刻解释,语速飞快,「我不知道怎么会有那张照片,但是我们――」 「周佳芸。」徐安辰打断我的话。 我停顿下来,看着他。 「你不用和我解释。」他的嗓音低沉。 为什么不用解释?他都误会了,我怎么可能不解释…… 「我知道你看到那张照片在想什么,可是你――」 「我说了,你真的不需要和我解释。」他垂下眼,视线落在我的手上,我也低下头,他在看昨天他送我的手鍊。 昨晚洗完澡后,因为想拍照,我又把手鍊戴上去。 他抬起眼眸,嘴角扭曲成一个嘲讽的弧度,「你怎么还能继续戴这条手鍊,你不担心学长会怎么想吗?」 说完,他冷不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扯下我手上的手鍊,扭过身,用力将手鍊往旁边一扔。 这一连串的动作太快了,我甚至想阻止都来不及。 旁边是一个人工湖,四周被草皮所覆盖,周围种满植物和树木,我只依稀看到手鍊往湖的方向飞去,一眨眼就不见了。 「你干嘛!」我没控制住音量,朝他大喊。 徐安辰转身回来,他看着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安辰……」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看向刚才手鍊消失的方向,内心挣扎了片刻,我决定先去把手鍊找回来。 然而,我找了一整个下午,几乎翻遍了湖边的整片草皮,连树丛之间的缝隙都找了,还是没有找回手鍊。 怎么可能? 即便那条手鍊体积小,但如果掉到草皮或是植物上也不至于完全看不到,更何况手鍊顏色是金色,在一片绿色之中应该满显眼的。 如果不在草地或是树丛,该不会是掉到…… 我转过头,忍不住望向旁边的湖。 水深不高,看上去大约就到一个成人小腿肚的高度。 要找找看吗? 我吞了吞口水,再三犹豫,我脱下鞋袜,确认周围没有其他学生,刚好现在天色也暗了,没什么人会注意到这里,我吸了一口气,伸出右脚,确认脚能踩到底后,我放大胆,将另一隻脚也一起伸向湖水。 「你在做什么!」 另一隻脚的脚尖刚划过水面,冷不防有人从背后喊这么一声,我吓了一大跳,一个重心不稳,我往前跌进湖里。 叫住我的人一度试图想拉住我,我能感受到指尖从我后背的衣服擦过,但他失败了。 我很快被一双手从湖里拉了起来。 「你没事吧?」 我转过头,拉起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宥谦。 「先上去再说。」没等我回应,他先爬上岸,接着伸手将我拉上岸。 为了拉我,他也採进湖里,水温很低,太阳下山后,气温骤降,他的声音和身体隐隐在发抖。 但我也没有好到哪里,他比我好一点,只有裤管和鞋子湿掉,我全身都溼透了,脸上还沾到了些许污泥,感觉糟透了。 「你想跳湖?」他严肃地问。 「不是。」我摇头。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我的身上。 「那你想做什么?」 「我……」 一要解释我为何要走进湖里,我就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以及照片的事情,强烈的委屈和无力感顿时涌现。 我蹲下身,摀住脸,突然好想哭。 最让我委屈的不只有被误会的事情,还有为什么徐安辰一直没察觉我喜欢他的心意? 「怎么了?」李宥谦也跟着蹲下来,他的声音透着慌张,「你还好吗?」 我摇了摇头。 「发生什么事了?」 我慢慢把手放下,抬起头,李宥谦凝视着我的双眼,语气沉稳,「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他,我忍不住将手鍊的事情、照片的事情,包括我喜欢徐安辰,但一直没办法得到回应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他。 我的话似乎对李宥谦衝击很大。 他花了一些时间消化,大概是资讯量太大,不知道该什么安慰我,他只要我先回家,手鍊的事情,他会请工友清理湖水的时候帮忙留意。 老实说,这么一折腾后,我已经放弃找回手鍊的念头。 回到租屋处后,我尝试传讯息给徐安辰,向他解释照片的事情,但他没有读我传的任何讯息。 这个周末,我刚好要回台中的家,徐安辰拒绝任何联络,我虽然觉得洩气,也只能暂时放下这件事,等到回学校再处理。 第二章、消失于夜空的星(6) 大概是着凉了,回到家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发烧了整整两天,因此,我多住了一天才返回高雄。 我拜託蔡昀萱来车站接我。 结果,来接我的人不只有她,徐安辰也来了。 看到徐安辰出现,我很意外,也很困惑。在我回来之前,他虽然读了我的讯息,但他没有任何回覆。 「怎么了吗?」我看了徐安辰一眼后,就转向蔡昀萱。 不知道为何她和徐安辰的表情都很严肃。 蔡昀萱和徐安辰互看了一眼,接着,徐安辰率先开口,他告诉我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知道照片是他误会了。 第二件事,李宥谦死了。 就在我回台中的隔天,死因是割腕。 徐安辰会知道这件事也是巧合,他上个周末碰巧要到诊所值班,李宥谦虽然取消预约,但他之前已经用现金预付订金,而他一直没到诊所拿回退款,诊所也没有他的银行帐号资料。 心妤姊打电话联络李宥谦想讨论退款事宜,她因而得知了他的死讯,这件事在诊所每日例行会议上辗转被徐安辰得知。 李宥谦死后,大家才知道他过得非常不自由,他的家人在他的租屋处各个角落,包括房间都装了监视器,好像是因为他姊姊自杀后,家人担心下一个孩子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讽刺的是,正是他妈妈早上起床察看监视器,发现他在晚上进浴室后,就再也没有出来,担心他出事,立刻请公寓管理员破门察看,结果就发现李宥谦死在浴缸里。 李宥谦的葬礼在三週后的周末举办。 「学长他是不小心杀死自己的。」在葬礼上,蔡昀萱这么说。 她和李宥谦的好友有点交情,因而打听到一些消息。 我茫然地看着她。 「他割腕前还和他朋友通话,他们约隔天早上十点要一起吃饭。还是他打电话去订位,他朋友有去查,确实有订位纪录。他朋友这么跟我说……」蔡昀萱停顿了下来,沉默了好长一会,才继续说,「那只是学长缓解痛苦的一种方式,没有一次是因为想死,他还有很多事想做,他是不可能寻死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没有控制好力道……」 「他是因为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朋友?」 我真正想问的是,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么痛苦。 兴许割腕前的通话会提到原因。 「听说是感情的事情。」蔡昀萱的声音充满不确定。 离开葬礼现场后,徐安辰载我回到住处。大概是觉得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对,他只要我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再跟他说,然后就离开了。 我的身体沉甸甸的,回到房间后,我连鞋子和外套都没力气脱,往床上一躺,手机从外套口袋飞出,落到床垫上。 这时,手机连续传来好几声震动。 我一动也不动地躺了一会,才缓缓拿起手机。 一看到画面,我立刻弹坐起来。 有人用李宥谦的帐号传讯息过来,我连忙点开讯息。 「周佳芸,我是宥谦的弟弟。抱歉,用我哥的帐号传讯息给你。我在整理表哥的遗物的时候,发现一张署名要给你的卡片。」 李宥谦的弟弟和我要了公寓地址,半个小时后,我在信箱拿到了卡片。 米白色的摺页卡片,信封上写了我的名字,寄件人和寄件地址已经填写好了,但卡片还未完成。 「佳芸,有一段时间,我可能没办法再找你,其实,我喜欢你,我想」 我看着卡片,发愣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想学长大概是打算让自己沉淀一下心情,再回来继续把卡片写完,但他离开后就再也没机会回来了。 我们甚至三天前还说过话,那时候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好几段回忆从脑海闪过,我想起过去与他相处的时光,想起在机场碰面,他看到我还有蔡昀萱,疲惫的脸上立刻有了光采的样子;还有,我们一起去看猫,一起去吃饭,与学长有关的全部画面不停从我的脑中浮现。 我明明和他保证过了。保证他绝对会有不一样的未来,可是他最害怕的未来还是发生了。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第三章、月圆之日(1) 往小港机场下一班3分鐘后进站 我抬头望向电子看板,确认完时间,电子看板的主画面跳出一段宣传影片,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 「前男团偶像李木近年转战演员,近期他将出演畅销小说《今夜的流星》真人版电影的男主角,电影将在高雄取景,高雄政府与剧组合作推出……」 李木。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李木退出演艺圈,而是只要听到任何有关李木的消息,我都会想到李宥谦。 宣传影片上的李木看上去十分耀眼,哥哥的事情对他没有造成影响。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被过去困住的人看来是我。 紧接在宣传影片之后的一段影片再次吸引住我的目光,那是一段专访,主持人来受访者各自坐在一张沙发上。 「我们今天邀请到知名化妆师徐安,他在纽约获得设计学位,过去两年在时尚杂志《vogue》工作,曾担任多位明星的彩妆师,前年底才回来台湾发展。」年轻的主持人朝来宾点了点头。。 来宾举起麦克风,抬起眼眸,望向镜头。 「大家好,我是徐安。」 我几乎认不出画面上的人。 徐安就是徐安辰。 这些年不见,他变得成熟很多,已不见他在大学时散发的稚气,头发染成棕色,短发做了造型,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稜角分明的脸庞。 李宥谦意外过世后半年,徐安辰不明原因也休学了。在他休学前的那半年,因为李宥谦的事情,彼此的内心都有一些疙瘩,因此葬礼后,我们几乎没有怎么讲话。 外加上,李宥谦的事带给我很大的打击,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陷入很严重的抑鬱走不出来。 当年我没留意到徐安辰的状况,也不清楚他确切休学的原因。只是辗转听说是和家人有关。原来他休学后到美国学设计和彩妆。 可是……为什么? 他确实对彩妆有兴趣,可是我从未听过他想成为一名彩妆师。 「听说你学习彩妆的动机,有一部分的原因和家人有关,这部分能和观眾透露一点吗?」 听到主持人的问题,我的注意力再度被专访拉回。 「这部分我不方便透露。」徐安辰顿了顿,「不过确实和我家人有关,我最多只能透露这么多。」 身旁的人群突然传来轻微的骚动声,我的注意力被打断。 一转头,我不由愣住了。 方才在萤幕上看到的人此刻就站在我的眼前。 捷运刚好进站。 一下子,上车和下车的乘客让月台一下变得拥挤,过了几分鐘后,人群散开,月台只剩下我和徐安辰。 仔细一看,他比专访上的样子更成熟,他穿着黑色休间西装外套,白色圆领上衣,黑色长裤,风格界在休间和半正式之间。 时间好像突然停止一样,我们就这样在原地对望许久。 「好久不见。」徐安辰率先打破沉默。 「嗯,好久不见。」 打完招呼后,我们又陷入沉默。 你过得还好吗? 这五年来,你都做了什么? 为什么选择成为彩妆师? 还有…… 内心明明有好多话涌上来,但话到嘴边,我却说不出口。 徐安辰笑了一下,再次打破沉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去学校。」 「学校?」他重复我的话,「你要回去看以前的老师吗?」 「不是。」我摇了摇头。 徐安辰挑起单边眉毛。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我回来唸研究所。」 凝滞的气氛慢慢开始转动。 徐安辰微怔,随即露出紧张,「那你刚刚没有上车!几点上课?」 「不用担心,我今天只是要去学校拿学生证而已,顺便去找房子。」我连忙摇头,「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去小港机场。」 和我反方向。 「是因为工作的事情吗?」 「嗯。」徐安辰回答得很简短。 一提到他的工作,我就想到刚才看到的专访。 我忍不住问:「你怎么会成为彩妆师?」 开往小港的捷运刚好在这时进站,徐安辰转头,看了一眼车厢的方向。 「我得走了,改天再聊。」他望向我,他忽然笑了一下,「这几年,我时不时会想到你,看起来你现在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捷运靠站的时间不长,说完这句话,他便和我道别。 看着捷运离开月台后,我拿出手机,翻出了我和徐安辰的聊天室。 我们的对话停留在五年前,最后一次对话是参加学长的葬礼前,他询问我要不要和其他人一起搭计程车去会场。 要不是今天这么戏剧的重逢,说不定我们的对话就永远停留在五年前。 「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深吸了一口气,我输入讯息。 「我选择当彩妆师是因为我姊姊的关係。」 徐安辰和我几乎同时发出讯息。 「原来如此。」 传完这句话,我停顿下来。 他好像有回答到我的问题,但又好像没有。 就我对他姐姐的了解,他姐姐并从未强烈希望徐安辰当彩妆师,而且还很支持他成为心理师。 他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 有太多问题想问了,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接下来先问哪个问题比较好。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徐安辰又传来新的讯息。 「要不要一起吃饭?」 「好啊。」 这次,我没有想太久就回覆讯息。 因为徐安辰接连几天要到国外工作,他回来的时间刚好是研究所开学日,于是我们就相约在那天晚上一起吃饭。 第三章、月圆之日(2) 时间很快来到开学日,研究所的上课时间和大学不一样,早上十点才开始第一堂课,我和表姊一起分租公寓,我走出房门时,表姊正好进屋。 「等一下你出去的时候,小心一点。今天有人搬进对面的公寓,外面的走廊都是家具。」在我穿鞋的时候,表姊站在我的后方提醒道。 穿好鞋,我站了起来,「你有遇到搬来的房客吗?」 「没有。」表姊摇头,「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看到搬家公司的车,有和管理员多问几句,听说是一个研究生,是一个人住。」 「真有钱。」我不由惊叹。 这栋大楼的公寓租下一整间少说月租也要两万起跳,我来看屋的时候,听房东说对面的格局有比我们这里更大间,房租肯定不便宜。 「对啊。看来是一个有钱人。」表姊用力点头,「所以,你待会也注意别刮伤人家的家具,要是刮伤了,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走出门后,外头果不其然被大型家具佔去了三分之二的通道,两名工人正好将一组沙发搬进进对面,我忍不住从门缝往内看了偷看了一眼。 可惜被家具挡住了视野,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就读的这间研究所承袭了大学部的直属学长姊和学弟妹制,只不过分配方式是以抽籤决定,开学第一天的新生说明会上,新生以抽籤的方式决定了各自的直属。 我的直属学长今天刚好有事情没有来学校,我只拿到了他的联络方式。 「你好,我是你的直属学妹周佳芸。」 刚传讯息和学长打招呼,徐安辰正好传餐厅的地点给我。 「晚上六点半我用我的名字订位,先到的话可以报我的名字」 我点开餐厅的资讯,地点距离大学并不远,是一间连锁的日式料理店。下午的课结束后,我直接前往餐厅。 徐安辰订了包厢的座位,十分清幽安静,不用担心会受到干扰。 「过来的路上有碰到塞车吗?」徐安辰已经在包厢等我,等我入座后,他关心地问。 我摇头,忍不住笑了,「和我不用说这些场面话。」 徐安辰也笑了,「知道了。」 虽然我要他放轻松一点,但轮到我开口的时候,我却反而有点不自在。 「那你……」我顿了顿,「我刚来的路上感觉快下雨了,你有带伞吗?」 「不是说好不说场面话吗?」徐安辰又笑了,「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就直接问吧。」 既然都把话说开了,我就不客气地直奔主题:「那我就直接问了,你选择当彩妆师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甚至还成为李木的专属彩妆师。 谁都好,怎么偏偏是李木。 他不知道李木和学长的关係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是因为我姊姊的关係。」徐安辰轻描淡写地说。 「是你姊姊要你一定要当彩妆师吗?还是你跟在姊姊旁边工作久了,突然发现自己喜欢彩妆师的工作?」我追问。 「都不是。」徐安辰垂下眼,回答简短。 「那是为什么?」 徐安辰抬起眼眸,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佳芸,我姊过世了。」 我一怔。 我没想过会听到这个消息。 「抱歉,我不知道……」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安辰轻轻地打断,「你当然不会知道,学长过世后,我们几乎就没再交谈了,而且那时候,也不适合让你知道这件事。」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会意过来,「你姊姊……是在学长过世后没多久去世?」 「嗯。」徐安辰点头,「差不多是学长过世后半个月。」 「那你姊是什么原因……」我嚥了嚥口水,才把话说完:「过世的?」 徐安辰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她是自杀。」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他放在身侧的手却在颤抖。 察觉到我的视线,他笑了一下,将手举到桌面,握住水杯,似乎想掩饰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你姊姊会突然……」 「这个话题跳过,我不太喜欢说我姊姊的事情。」 「好,那我们不聊这个。」 短暂沉默片刻,徐安辰看着桌上的水杯,主动开口,「到纽约唸设计和学习彩妆是我姊的梦想,当年,我大概也在逃避,学长和我姊的事情让我对自己產生怀疑,后来我就决定完成我姊的梦想。」 「所以你就去纽约了?」 「嗯,刚好我有亲戚在纽约工作,我就想既然我暂时不想当心理师,继续唸下去也没意义,所以休学后没多久就去纽约了。」 我低下头,想了一下,「那你喜欢你现在的工作吗?」 「算喜欢。」徐安辰耸了一下肩,「都在说我的事情。那你呢?你毕业后没有直接进研究所,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我留在台湾,我之前在一间翻译公司当人资。」 「怎么决定要回来唸研究所?」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我待的部门人事缩减,我被裁员了。」我单手撑着下巴,「我家人就劝我回来把研究所唸完,然后去考心理师,我大概没有真的放下过这个心愿,所以就回来了。」 刚好服务生送餐点进来,对话短暂被打断,我感受到手机传来震动。 「你好,我是任威宇。抱歉,我本来要去新生说明会的,如果你在课业上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跟我说,我会尽我所能地回答你。」 是我的直属学长传来的讯息。 「好啊。」 回覆讯息后,我好奇地点开学长的头像,想看看他的长相。但学长的头贴是一张侧脸的照片,外加上戴着口罩,看不出真实的样貌。 希望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佳芸。」 徐安辰突然叫我的名字,我连忙收起手机,抬起头。 「我们要不要重新开始?」 我抬起眼,徐安辰看着我,顶头的日光灯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明亮。 「好啊,我们重新开始吧。」 听到我的回答,他露出笑容。 我们聊了很多事情,这顿饭我们吃到餐厅结束营业的时间才结束。因为餐厅离学校很近,我把机车放在学校停车场,直接走路过来。 徐安辰陪我走会学校牵车。 「你想成为怎么样的心理师?」 听到徐安辰的问题,我忍不住笑了,「你是研究所的面试官吗?我的面试官也问了这个问题。」 取笑归取笑,我还是回答他的问题,「老实说,我没有想太多。我只是希望当像是学长或是你姊姊那样的人出现时,我不会让同样的憾事再次发生。」 回程的路上,我用手机上网查了徐安辰姊姊的资讯。 这才发现他姊姊的脸书最后一次发文停留在五年前,最后一篇贴文下方是一张设计图的照片,看起来是一张礼服的草图。 贴文只有一行字:「期末作业,加油。」 我的心头涌上很多念头,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打电话给徐安辰,想了解更多他姊姊自杀的原因,但想起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我打消了念头。 第三章、月圆之日(3) 「502a的房客!」 刚走进公寓大厅,我就被管理员叫住。 「怎么了?」我停下脚步,转过头。 管理员指着外送区,「501a的房客刚打电话下来,请我帮忙把他的东西拿上楼,但我这边有些事情走不开,你能不能帮我拿上去,就放在他的门口就行了。」 根据管理员的形容,我找到了一个大纸袋,不重,还很轻,从纸袋外面的发票,纸袋里全是药妆用品。 一走进电梯,看到楼层按钮,我不由愣住了。 不知为何数字五的按钮还有周围的按钮一片血红,其中又以五楼的按钮的顏色特别深。 这是……血吗? 除了按钮区之外,地板上有一抹很像刷子刷过的红色顏料,模样看上去有点像是有人用脚底抹过。 这是血吗?有人受伤了吗? 谁的血?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心跳得飞快,接连好几个问题从脑中冒出,反射性就想衝出去找管理员,但就在最后一刻,我踩下煞车。 应该……不是吧?只是油漆吧? 这种大楼有住户粉刷油漆是常有的事,而且一定不只有我进出这个电梯,要是真的有事情,管理员刚才应该会知会我。 我稍微探出头,管理员正好抬头,与我对到眼,他立刻对我露出笑容,并指了指纸袋,用嘴型向我道谢。 我勉强露出笑容,退回电梯。 看来应该没什么事。 再说,如果有人受伤边滴血边走进电梯,势必会先经过管理室,管理员一定会发现。 狂乱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我搭乘电梯前往五楼。 一走出电梯,我立刻看到红色油漆似的顏料一路延升到502室门口,甚至连门把都有。 看来粉刷油漆的是对面的房客。不过,红色的油漆? 这品味真的是满……特别的。 我原本打算把纸袋放在门前就离开,但门前的地板也有不少红色顏料,我担心会弄湿纸袋里的东西。 我敲了敲对面的房门。 「是管理员吗?请进,我没有锁门。」一道低哑的嗓音立刻从门后传来。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门把和地上的顏料,推门而入。 门后方的红色顏料更多了,简直就像是拿着刷子的人完全没在看,放任油漆刷上的涂料随便乱滴。 对面的格局和我住的那边一样,玄关正对客厅,一个黑发男子背对着我站在落地窗前方。 「抱歉让你跑这一趟,帮我放在鞋架上面就行了,待会我会去清理电梯和走廊。」 「那个,不好意思……」我轻声地说,「我是住在对面的房客,管理员请我帮忙拿上来。」 听到我的话,男子冷不防转身过来,我的目光几乎是瞬间被他的手吸引。 只见他的右手举在胸前,整隻手都是血,左手垂在身侧,而他的左手此刻握着一把麵包刀。 不是油漆,真的……是血! 眼前的画面给我的衝击太大了,我的腿一软,我擦撞到旁边的鞋架,我往后一跌,鞋架也被我的身体撞倒。 「小心。」男子衝了过来。 他下意识伸出手拉我一把,但看到到手上的血跡,又把手收回。 「有没有怎样?」 我的心跳飞快,强烈的晕眩感让我无法思考,即便听到他的关心,我也没办法做出任何反应。 「抱歉,你吓到了吧。」男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会叫你把东西放下就可以走了,不过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我依旧说不出话来,声音卡在喉咙就是发不出来。 他拿走我怀里的纸袋,将纸袋里面的东西全倒到了地板,我扫了一眼地板上的东西,全是医疗用品,他用里面的纱布和碘酒简单包扎右手的伤。 「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这些伤口不是我自己弄的,你刚才看到的刀子也不是我的。」他蹲到我的前方,语速徐缓。 「我在一间国中实习,今天有一名学生不见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拿刀想伤害自己,我阻止的时候被割伤的。」 说完,他似乎又想到什么,「我当下只想说应该是小伤,就只有简单包扎就回来了,回来后才发现伤势比我想得严重。」 「怎么不去医院?」我终于发出声音。 「虽然比我想像中的严重,但也不至于严重到需要到医院的程度。」男子扯了扯嘴角。 我瞄了一眼他刚才扔下的刀子。 似乎是猜到我想问什么,他主动解释:「刚才场面有点混乱,时间也晚了,我们是在校外找到人的,当下没时间处理刀子的问题,我的督导就请我先代为保管,等明天再带去学校。」 搞清楚来龙去脉后,我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不是自残事件真是太好了,我再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人伤害自己。 「能站得起来吗?」他对我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 「嗯。」我抓住他手,借力站起来。 他扶正鞋柜,并替我开门。 「谢谢你帮我送东西上来,虽然还有一些话和你说,但现在不是时候,回去休息吧。」他像是想到一件趣事,笑了一下,「我得去清理一下外面的血跡。我骗管理员说是今天带孩子刷油漆沾到的,但我想瞒不了太久。」 我恍然大悟。 怪不得管理员没有对电梯里的血跡有异议。 走出门的那一刻,我想到一件事,我转过头,「不过,你刚刚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我,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五官深邃,高挺的鼻樑,乌黑的眼眸透着一股神秘,留着一头长至颈部的黑发,平整的衬衫底下隐约可见结实的身材,他的颈部与锁骨相连处有一个圆形的刺青,在衬衫领子底下若隐若现。 仔细一看,确实莫名有一种熟悉感。 不知道这位邻居的职业是什么,从长相和身材来看,如果他说自己是演员或模特儿,我绝对不会意外。 「我们以前见过吗?」 「见过啊。」男子不假思索地点头。 我一愣。 「你不记得了吗?」男子笑了一下,「嗯,但不记得确实是有可能的,毕竟那时候只是几面之缘。」 「抱歉,我们是在哪里见过?」 他是和我过去在公事有往来的客户?还是曾被我拒绝的求职者吗? 「我曾经在一间叫fika的餐酒馆打工。」男子看着我,「你有印象吗?你有跟我借急救箱,有一天晚上,我还开车载你朋友回去。」 「你是那个时候的服务生……」我睁大眼睛。 这真是比「被拒绝的求职者和面试官重逢」还糟糕的重逢。 「真亏你还能认出我。」我扯了扯嘴角,胸口闷闷的。 一提到fika,我就会想到李宥谦。 「你很难让人忘记。」 我看着他,稍微偏了偏头,「为什么?」 「我还是第一次在打工的场所被人借医药箱。」男子笑了笑,把手放在门板,「好了,回去吧,我得去清电梯。」 回到房间后,我因为想察看讯息,才赫然发现自己的手机掉在对面邻居家,应该是刚才跌倒的时候,从外套口袋掉出来,于是我折返。 「那个,不好意思,我的手机好像掉在你这……」我一边敲门,一边解释自己的来意。 我一敲,门就被推开。 「抱歉,我的手机应该在……」我没多想,边说边推门。 「等等――」 屋里的人想制止但晚了一步,我已经推门,并踩进玄关。 男子同样抓着门把,表情十分僵硬。 「我……」 刚开口,我立刻就打住了。 稍早的时候,男子穿着一件黑色长袖衬衫,现在他换了一件居家的白色短袖上衣,只见他的手腕有很深的伤口。 那伤口的形状我不陌生,五年前,我在李宥谦的手上看过相同的伤口。他的状况更严重,不止手腕,他的两手肘到手腕中间的肌肤也全是伤痕。 男子表情显得有些狼狈,但他很快收起慌张。 看到似曾相似的伤,我的脑中警铃大响。 「这些伤口和学生无关,对吧?」我抓住他的手腕。 再仔细一看,伤口的位置刚好是戴上手錶,还有穿上长度至少七分袖的衣服就能盖住。 「无关。」 男子扳开我的手指,面无表情地说:「也与你无关。」 说完,他把我推出门外,并用力关上门。 我还没反应过来,门又被打开了,接着,男人将我的手机塞到我的手中,随即又关上门。 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我连出声回应的机会都没有。 表姊刚好在这时候开门出来。 「佳芸?怎么站在这里?」 我转过头,表姊拿着一袋垃圾走出来。 她注意到地板上的血跡,立刻发出惊呼,「有人受伤了吗?」 「不是,是油漆,我刚才也以为是血,所以才来问对面的邻居。」等我回过神,我已经替对面的男人撒谎。 儘管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谎。 「我刚好想去超商买卫生棉,我拿下去倒吧。」我接过垃圾。 「那就麻烦你了。」表姊笑着说。 等到她进屋后,我再次转过头。 对面的大门紧闭,听不到门后有任何声响。 方才见到的画面依旧歷歷在目,我现在仍然心有馀悸。如果我没有看错,那些伤痕新旧交错,看起来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和当年学长的情况一样,看上去对面的邻居并没有轻生的意图,但……谁知道呢? 那个时候,学长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失手。 我知道我不该多管间事,但既然看到了,我就没办法坐视不管。 第三章、月圆之日(4) 隔天一早,我将一封信投进对面邻居的信箱,我把我想说的话简单地写成了一封信,并在信末留下我的联络方式。 我想和他当面好好聊一聊。 「不,我不会回去,我这里有事情,所以……」 身后的电梯传来说话声。 不过这个声音好像是…… 我立刻转过头,正好与从电梯走出来的人对上视线。 「那件事晚点再说,还有我待会要上课,别打电话给我。」看到我,住在对面的男人皱了一下眉头,他很快转开目光,继续对着手机说话。 看起来是在传语音讯息,因为他说了几句话后,就把手机收起来。 他绕过我,拿走信箱里的信和帐单后,便直接往公寓大门的方向走。 见状,我连忙追了上去。 「等等,我们谈谈,好吗?」 「我没什么话想和你说。」男子没有看我一眼,继续往外方向走。 「但我有话想和你说。」我不死心继续跟着他。 他乾脆戴上耳机,不再理会我。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会那么做一定有什么理由。」我不管他听不听得到,索性就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那才是你昨天选择不去医院的原因,对吧?」 男子依旧充耳不闻,反而越走越快。 他很高,起码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在脚程上我本来就屈居弱势,很快就被他甩在后头。 见状,我忍不住加大音量:「你想死吗?」 路上有其他民眾,听到我的话,纷纷转头看向我们。男子终于停下脚步,回头走到我的前方。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瞪着我。 「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男子眉宇间透露着一丝恼怒,「好,那我们聊聊。你想说什么?」 我下意识瞥向他的两手手臂,他今天穿了七分袖衬衫,袖子恰好遮挡住两手的伤口。 察觉到我的视线,他下意识拉了一下袖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还不认识我,不过我其实未来想当心理师,所以我对那种事情比较敏感,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我能介绍我的心理师给你。」 男子冷淡道,「说完了吗?」 我一愣。 「你特别拦住我,还有其他话要说吗?」 我没料到他的反应会是如此,「不,没有了。就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我能给你一些协――」 「我知道了,谢谢你。」他没等我把话说完,转身朝原来的方向前进。 我下意识拉住他的背包,「等等,我的话还没……」 未料,他的背包拉鍊没有完全拉上,一个白色罐子从侧面的洞口滑了出来。 路面并不平整,白色罐子顺着路面滚到我的脚边。那是一个白色瓶身和蓝色盖子的塑胶瓶,侧面的标籤贴纸标示着黑体字,看上去像是保健食品。 「抱歉。」我连忙道歉,弯腰拾起罐子。 瓶身的字体映入眼帘,一瞬间,我愣住了。 我抬起眼,男子的表情十分僵硬。 「这是――」 「不关你的事。」男子用力抢走我手中的罐子。 说完,他便大步离去。 虽然不清楚他是透过什么管道拿到的。 acetaminophen 这是标籤贴纸上标示的字,中文是乙醯胺酚,这是止痛药的成分。 男子还未走远,他站在前方的路口,看上去像在等人。 这个人…… 触目的伤口浮现在眼前,男子一边自残一边吃药止痛的画面随之浮现,我的脑袋乱哄哄的。 这个人有什么毛病啊? 咬了咬牙,我再次迈步追上去,一辆白车从对向车道开来,车里的人摇下车窗,朝着他大喊。 「任威宇。」 闻声,男子快步穿越马路,坐上白车的后座。白车随即在路口回转,往大马路的方向驶去,消失在车阵中。 刚刚那辆车的人是喊任威宇这名字吗? 我拿出手机,心跳得有些快,点开line,我目光飞快扫视对话纪录。 任威宇。 我的直属学长就是这个名字。 是同名同姓吗?还是同一个人……? 「学长,我有问题想请教你,讯息上问不清楚,我想当面问你。」 到学校后,我发了讯息给直属学长。 「我今天上午有课,你方便的话,中午十二点到文贤楼109教室找我。」 「好。到时候见。」 是或不是,就只能赌赌运气了。 上午的课程一结束,我立刻飞奔到109教室。 硕二的课程结束的比较晚,我来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看见教授还在讲台上面,我暂时退到教室外面等候。 过了一会,教室里的课程结束,我听到里头传来谈笑声,我便从前门走进教室,我一眼就看到了我想找的人。 看来运气之神是站在我这边。 我没有猜错。 那个男人是我的直属学长。 任威宇没有注意门口的方向,正低头在察看手机。 「学长……」我举起手,出声想引起他的注意。 教室里还有很多人,听到我的叫唤,好几个人转头看向我,感受到周围的动静,任威宇也跟着抬起头。 看到我,他瞬间变了脸色,他把我拉到走廊尽头的角落。 「你跟踪我?」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绝对没有。」我赶紧澄清,「我是你的直属学妹,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为了证明我没有说谎,我打开手机的聊天纪录。 任威宇只瞥了我的手机萤幕一眼,又将目光移到我的脸上。 「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有些狼狈。 「我……」我舔了舔嘴唇,「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选择这么做的原因。」 他看着我,似乎觉得我不可理喻。 他会有这种感觉也无可厚非,毕竟我和他非亲非故,甚至认识不到一天。 这时,其他学长姐从教室走出来,我的灵光一闪。 「要是你的同学或者是老师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我当然是不想当告密者,可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我别无选择。」我刻意往人群的方向看了几眼,「但搞不好会影响你现在的实习。」 任威宇的表情瞬间紧绷起来,脸色十分难看。 僵持片刻,他生硬地问,「你知道原因之后,想做什么?」 「我想要你答应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 他注视着我,深邃的黑眸一闪而过复杂的情绪,过了一会,他缓缓点头。 「我知道了,但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的脸上以没有先前的冷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挫败,他让我联想到五年前见到的流浪猫,更让我想到了李宥谦,我非但没有胜利的感觉,我的心反而冷不防备触动了一下。 第三章、月圆之日(5) 那个人的眼神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曾经有人和他一样拥有相同眼神,但那个人死了。 我上网搜寻了任威宇的资讯。 我找到他的脸书帐号,然而,他註册后没有发过任何贴文,甚至个人资讯也是一片空白,他的头贴是一张白猫的照片,看起来是他养的猫。 我只能透过其他方式认识他,但交集仅有邻居与学长、学妹关係,这对我来说,困难重重。 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洩气地点开他的头像,白猫蜷缩在某人的臂弯里睡觉,看起来无忧无虑的样子。 「今天要不要见面?」 徐安辰的讯息突然跳出。 我点开讯息,还没等我回覆,他又传来新的讯息。 「你一定想不到我今天在哪里。」 「在哪里?」 一张照片传了过来。 那是一张人造池塘的照片,池塘周围铺着木造步道,我看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我们学校。 「你在仁大?」 「为什么?」 「因为工作吗?」 我一连丢出了三个问题。 「你是不是很少关注娱乐新闻?对,我现在在工作,如果今晚有空的话,一起吃饭吧。」 传来这条讯息后,徐安辰就下线了。 我点开瀏览器。 李木出现在高雄仁成大学 《今夜的流星》仁成大学 …… 输入李木两个字,立刻就跳出网友热搜的关键词。 李木要在我们的校园拍摄新剧的话,身为他的专属化妆师,徐安辰肯定会随行,我早就知道李木的新剧会在高雄某间学校取景,但我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我的学校。 这意味着,未来我和他有更多机会可以见面! 上课鐘声刚好响起,教授从前门走进教室,是我没见过的教授。 我忍不住多看几眼讲台上的人,那是一个气质典雅的女人,一身深蓝色雪纺长裙,长发挽成发髻,用很简单的发饰点缀,脸上的妆容很淡,看上去有点年纪,但保养得很好。 看起来不像是教育学院的教授,更像是一个文学院的老师。 这堂课是开给硕士生的课,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人数加起来也就二十个人,但教室里的人出奇的多,甚至还有人自备椅子。 这是哪位大师吗? 辅导科系的学校有时候会聘请某个理论的大师来授课,甚至有学生会为了专门听某个大师上课专程到那间学校就读。 我看了一眼事先印出来的课表,这堂课的教授姓许。 许婉菀 我不认识她,但毕竟我也有三年的时间没有关注諮商学界,兴许是这几年从海外归台的大师。 「许教授很有名吗?」我转头问了隔壁的短发女生。 她瞪大眼睛,似乎对我的无知感到惊讶,「你不认识吗?」 教授正好点名点到她的名字,她举手应答后,才转头回来继续说明。 「李木你总知道吧?」 「知道。」 怎么会突然提到李木的名字? 「她是李木的妈妈。」短发女生紧接着说。 我整个人僵住了。 「许教授之前是在台中任教,李木刚出道的时候就有说妈妈是大学教授,不过去年李木首次带妈妈上节目,大家才知道许教授的身分。」 短发女生用目光扫了教室一圈,「这里很多人都是因为许教授慕名而来,大概是抱持着和教授搞好关係,说不定有机会能见到李木的心态。」 我的心脏飞快跳动,心跳声几乎盖过了她的声音。 李木的妈妈,那不就是…… 「周佳芸。」 讲台的方向传来我的名字。 许教授注视着我,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我愣愣地看着她,直到隔壁的女生看到我的课表上的名字和学号,她好意地提醒我,我才回过神。 我清了清喉咙,掩饰自己不明显地慌张,「在。」 不过短短几秒鐘,我的后背已完全被汗水浸溼。 她……知道我是谁吗? 剩下的课程,我如坐针毡,心跳声几乎将我淹没,许教授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用不着我费心确认,因为下课后,许教授单独指名要我跟她到研究室,当我进到她的研究室,听到她的第一句话,我就知道答案了。 她不知道我是谁。 「你可能对我没有印象,但我有看过你推甄的研究计画,我对你的观点印象深刻。」 研究室有两张沙发,许教授示意我随意找位子。 我忐忑不安地坐下。 不过,她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我有出现在李宥谦的葬礼上,但那时候,我太伤心了以致于没有心思去注意他的家人。 「你有兴趣当我的研究助理吗?」许教授拿着一份文件走到我前方。 我仔细观察许教授的表情,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名普通的学生。看起来她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会有薪水,就是帮我做一些文书作业,不用想得太复杂。」 「为什么找我?」我终于发出声音。 我当然知道当教授的研究助理大致上需要做什么事情,这工作可是很多人抢着想做,尤其我们学校给研究助理的薪水很好。 「教授想找优秀的学生当自己的研究助理,这很正常不是吗?」许教授耸了耸肩,「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有意愿的的话,到系上写申请单就行了。」 「我会好好考虑的。」 我起身,离开研究室。 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从未想过我会与学长的家人有交集,更别说是这种交集。我……应该接下这份邀请吗? 说实话,这是一份很让人心动的机会,但要是有一天我的身分曝光,许教授知道我就是和他儿子死因有关的人…… 我甩了甩头,不敢再想像下去。 正好有学生要找许教授,我没有留意是谁,就这么往电梯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几步,我的手冷不防被人拉住。 我转过头,看见眼前的人,我不由一愣。 我没看错吧? 「……柔惠?」她怎么会在这里? 「学姊,好久不见。」 五年不见,林柔惠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穿着和妆容比以前还来得精緻,整个人多了一份成熟。 「你来找李阿姨做什么?」 李阿姨? 我看了一眼许教授的研究室,又望向林柔惠。 「如果你是问婉菀老师的话,是她找我的,她问我要不要当她的研究助理。」我解释,「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那个称呼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是彩妆师,我的团队负责李木的造型。」她也看了一眼许教授的研究室,「阿姨很照顾我们这些工作人员,今天中午她说和我们团队一起吃饭,我来找她。」 李木的化妆团队…… 这不就是徐安辰现在的工作吗?原来林柔惠毕业后也成为了彩妆师。 不过,为什么徐安辰不告诉我,他和林柔惠现在一起工作? 林柔惠看了一眼手錶,「虽然我很想和学姊你叙旧,但我们和餐厅预约的时间快到了。」 「那你快去吧。」我往后倒退一步。 「改天再和你聊。」她笑着点头。 我勉强笑了笑,「嗯,改天聊。」 我和她无冤无仇,可是她和徐安辰的关係特殊,我对她实在没什么好感。 虽然林柔惠说自己在赶时间,她却仍站在原地,「不过,李阿姨怎么会找你当研究助理?难道她不知道你和学长的事情?」 我整个人僵住了。 「看来是不知道。」看到我的反应,她似乎觉得很有趣,「真不知道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因为你才会死,她还会不会想找你当研究助理?」 「你……」 「别担心,我还不会告密。」林柔惠打断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除非得到我的允许,不可以私下和徐安辰见面。」 我张大眼睛,「……为什么?」 怎么会突然提到徐安辰?又为何禁止我和徐安辰见面。 「还能为什么,因为我不想啊。」林柔惠耸肩,「安辰他的状况好不容易稳定一点,要是你的出现又害他动摇怎么办。」 状况稳定一点,又害他动摇……这是什么意思?是指他姐姐的事情吗?不,这应该和我没有直接关係,难道是指学长? 林柔惠没有给我问话的机会,自顾自说完想说的话,就转身离开。 「对了,不知道你会不会有这样的打算。」走到一半,她像是想到一件事,侧过脸,「要是你因为有顾虑所以决定不当研究助理……你觉得我主动应该告诉李阿姨你的过去吗?」 我僵硬地看着她。 她自顾自又笑了,「我开玩笑的啦,好啦,我先走了。要是你确定要当李阿姨的助理,也跟我说一声吧,我会告诉你李阿姨的喜好,学生事先知道教授的喜好对你们的师生关係也很重要。」 我刚才……是被威胁了吗? 第三章、月圆之日(6) 浑浑噩噩地走出教授研究室,前往系办拿研究助理申请书。 「直属的分配可能需要你和同学讨论,这部分不是我们系上能协助的。」 「我找过同学了,说实话,班上大部分的人觉得研究所有直属的机制很没意义,所以能不能在我们这一届取消?」 推开门,行政人员和一名男学生交谈声立刻传入耳里。 我往声音来源望去,是任威宇。 大概是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我出现,他瞬间沉下脸。 「我明白了。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匆匆丢下这句话后,他便转身离开。 见状,我连忙追了出去。 「等等。」 听到我的话,任威宇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脸色很难看。 「是因为我,你才会向系上提出取消直属的要求吗?」 「如果我说是呢?」 我吞了吞口水,「听到系助回答之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还没想好。」任威宇思忖片刻,「我考虑过休学。」 「就为了这件事?」我一愣。 任威宇扯了一下嘴角,没说话。 他寧可休学,也不愿告诉我实情,他想隐瞒的到底是什么? 我有些语无伦次,「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在威胁你,我只是……希望能帮你。」 「我还有事,如果没有其他话要说,那我走了。」他按下电梯按钮。 电梯刚好停靠在同一楼层,电梯门很快打开。 他今天穿着五分袖的衬衫,抬手的瞬间,若隐若现的绷带映入眼帘。 我要拯救这个人。 等我回过神,我已经衝上前抓住他的手腕。 任威宇眼神闪过一丝错愕,似乎觉得我十分不可理喻。 我们两个刚好站在电梯门中间,在电梯门关上之前,我将他拉进电梯,并按下关门的按钮。 得说点什么才行,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 「就算休学,你也会在这学期结束后才走吧。」 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任威宇愣了一瞬。 「你不可能丢下你的学生,对吧?」我边说边观察他的表情。 他的脸色很难看,似乎想说什么话反驳,但又说不出话来。 看来被我说中了。 五年前,他主动开车送与自己毫无关係的李宥谦回家,还有半个月前,他不顾自身安危,带回有自伤意图的学生。他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 「但只要我想,我随时都能告诉你的老师和学生。这么一来,你就没办法再继续实习。」我边说边按下开门。 电梯一直停在同一个楼层,走几步就到系办了。 「我知道了,只要告诉你原因就行了,对吧?」任威宇一把拉住我。 我回头,与他四目交接,「现在这样不够了。」 一听到我的话,他怒视着我。他很高,在狭小的电梯空间,带给我很强的压迫感。 「只要遵守三件事,我就帮你保守秘密。」 「哪三件事?」 「第一件事,我的话你要绝对服从;第二件事,不可以对我说谎。」我顿了顿,「最后第三件事,绝对不可以寻死。」 我低下头,反抓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贴着一张方形ok蹦,拇指轻轻滑过ok蹦表面,我感受到他身子明显一僵。 「从现在开始,听好我说的话。」我抬起眼。 他皱着眉头,眼神冷冽,我却嗅出一丝挫败的气息。 「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 即使被他讨厌,被他当成多管间事,只要能避免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不管他怎么想,我都无所谓。 第三章、月圆之日(7) 任威宇的事情让我短暂忘记柔惠的事情。 一直到回到公寓,远远地在大厅接待区看到熟悉的身影,我才猛然想起林柔惠下午和我说的话。 我想掉头但晚了一步,徐安辰看到我,立刻走向我。 「我传讯息,你都没回。刚好我们在附近开会,结束后我就直接过来。」他解释。 他穿着开襟衬衫和西装裤,用发蜡造型过的短发,此刻几缕发丝垂散在额前,黑眸依旧明亮,但难掩一丝疲惫。 「吃过饭了吗?」走到我的面前,他语气温和。 他都特地过来了,我不忍心拒绝他。 我眨了眨眼,「还没。你也还没吃的话,一起吃饭吧。」 再说了,柔惠的威胁对我来说确实有巨大的杀伤力。但是说实话,只要我不说的话,我私下和徐安辰见面,她也不会知道。 我抱持着侥倖的心态想着。 吃过饭后,我们在餐厅附近的公园散步。徐安辰和我聊起了他之前在纽约的生活,听起来学长和姊姊的事情确实对他造成影响,但他已经振作起来,他的人生正慢慢回到正轨。 我真心地替他高兴。 徐安辰也很关心我的新生活,我一度想和他说任威宇的事情,然而,看到他现在平静稳定的生活,我打消念头。 「对了,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转向他,「跟之前一样,不过换到其他楼层。」 「那你再给我新的房间号码。」他边说边穿上外套,「我妈退休后,现在和朋友自己做手工果酱在贩卖,她想寄一些果酱给你。」 我睁大眼睛,「阿姨太好了吧,帮我和她说谢谢。」 「我会的。」徐安辰弯起眼角,「草莓果酱你不讨厌吧?」 「不讨厌。」我笑了笑,「那你现在住在哪?」 「我就住之前那里。」 我有些惊讶,「怎么不租好一点的地方?」 以前去过他的租屋处几次,印象中是两房一厅,还附带一个阳台,主要租给上班族和学生,虽然不是条件太差的房型,但以他现在的经济能力,应该能住更好的地方。 「那里没什么不好,离我现在工作的地点也近,房东也愿意让我短租。」徐安辰解释。 「那我能和以前一样去找你吗?」 说完,我才猛然想起林柔惠的警告,但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只要提前告诉我就可以。」徐安辰弯起眼角。 不过只要不要被发现就好了。 徐安辰的出屋处公共区十分宽敞,离学校又近,以前我们和学会的人常到他那里聚餐或玩桌游,学长过世以前,我和学长也常到他那里下棋。 现在想起来,还真怀念。 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慢慢往回走,徐安辰陪我走回公寓。 「我今天听柔惠说,她在学校遇到你。」徐安辰冷不防说道。 一瞬间,全身的血液好像突然冻结。 徐安辰没有察觉我的异状,「我还没告诉你,柔惠现在也和我一起工作,你大概吓了一跳吧。」 我勉强露出笑容,「有一点。」 「你们也很久没见面了,改天我们再一起吃饭吧,你们――」 「安辰。」我忍不住打断他。 他看着我。 「别和柔惠说,我们今晚见面的事情。」 「为什么?」 「因为……」说到一半,我便打住。 说原因的话,势必会提到学长的事。我不希望勾起他不愉快的回忆。 徐安辰微微挑起眉毛。 「总之,别和她说。我不想让她知道。」 徐安辰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说就是了。」 听到他的承诺,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五年过去,他们两人的关係比我想像得还近,以后还是注意一点才好。 第三章、月圆之日(8) 隔天下午上课前,我收到许教授传讯息要我到研究室一趟,我以为她是因为研究助理一事找我,没想到她是为了别的事。 一进到研究室,许教授一如既往热情地挥手要我坐下。 「你认识柔惠小姐吧。我今天才听说你们两个的关係。」 她的话让我瞬间神经紧绷。 「她告诉你对围棋有兴趣,我大儿子生前对围棋也很有兴趣,还出国参加过比赛,他过世后,棋子和书都没有人动。」许教授坐在电脑前,完成手边的工作后,她才将目光转移到我的脸上。 我眨了眨眼,下意识秉住呼吸。 「说来惭愧,虽然我常叫我的个案要往前看,我大儿子已经过世五年了,我却一直没走出来,最近我下定决心要放下了。」 许教授停顿下来,从桌上拿出了一张白纸。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把我大儿子的围棋和书送给你。」她望向我,目光炙热,「你觉得怎么样?要是你愿意收下的话,你写下地址和收件人,我请我先生帮我寄去给你。」 我勉强挤出笑容,「我当然愿意。」 写完地址和收件人后,我一刻都坐不住,立刻以上课为由离开研究室。 这是林柔惠给我警告。 看来我昨晚私下和徐安辰见面的事还是被她知道了。 这次只是让教授知道我和柔惠的关係,下一次恐怕不会是这么单纯的事…… 电梯刚好来了,电梯门一打开,我没想太多,低着头就往前走,才刚往前一步,我猛然被人从后方拽住衣领。 「喂!」那人同时低声喝道。 我这时才注意到有一群学生同时往外走出电梯。 「啊,抱歉……」我连忙道歉,并往旁边让出通道。 等电梯净空后,我再度迈步,刚刚拉住我的人也进到电梯。 「你要去几楼?」我离电梯按钮比较近,顺口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我,一隻手直接伸到我面前,按下顶楼的按钮。 我转过头,不由有些怔愣。 是任威宇。 他看了我一眼,便将目光转向前方。 「你的手指又怎么了?」 他刚伸出来的手食指和中指都贴着ok绷。 「前天陪孩子做美劳的时候,不小心被割到的。」他语气冷淡。 「你怎么感觉满身都是伤。」我苦笑。 任威宇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你要去几楼?」 「我也要去顶楼。」 任威宇又看了一眼我,表情看起来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没说。 我们学校的大楼顶楼大多都有设有空中花园,有人工步道和凉亭,据说还是请知名的设计师设计,天气不热的时候,学生喜欢上来放空或吃饭。 虽然不知道任威宇上来做什么,但大概是两者其中之一。我没有再注意他,直接往顶楼的围栏方向走去。 靠着栏杆,我看着天空发呆了好一会。 我是为了摆脱过去,才会决定重回校园,过去却不放过我。从现在开始,该怎么办才好? 就算林柔惠不说,难保许教授不会从别的地方知道我过去和学长的关係。更重要的是,如果不知道还没关係,现在我已经知道许教授的身分。 她的出现就像是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当年是我间接导致学长死亡,也是我明明已经知道学长的状况,却还是任由最糟糕的结局上演。 我再一次被很深很深的自责和罪恶感淹没。 我果然还是不应该回来…… 该休学吗? 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结论,我叹了一口气。 算了,回去吧。 一转身,我不由一愣。 任威宇站在我旁边,不知道站在那边有多久了,他的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台单眼相机,看来他是为了拍照才特地上来顶楼。 「你特地上来拍照?」我指着他手上的相机。 任威宇低下头,看了一眼相机,「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天空,所以天气好的时候,我就会上来拍照。」 我张大眼睛。 这种说法怎么听起来像是他随时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开玩笑的。」他扯了一下嘴角。 「这不好笑。」我严肃地说。 无论有怎么样的故事,任何人都不该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世界上还有多人渴望着能活下去,他却这么轻视生命。 「抱歉。」任威宇收起笑容,「是我表妹请我帮她拍照,她是插画家,需要天空照片当素材。」 「原来是这样。」 「你刚才看起来像是随时会跳下去。发生什么事了?」 「你说我?」我一听就笑了,「怎么可能?比起我,你才更像是随时会结束自己生命的人。」 笑归笑,但我被他的举动触动了心房。想不到他冷漠的底下还有这一面。 听到我的话,任威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又抬起眼,「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再次怔住。 有个人曾经说过相同的话。 「我没有说谎。」他再次开口。 将相机收回相机包,他从身后的背包拿出一个保温瓶。 「我要怎么相信你的话?」我恢復平静,转回前方。 天空晴朗得不可思议,和我的心情形成强烈对比。 馀光瞥见任威宇突然皱起眉头,我转过头,只见他面露痛苦,摀住嘴巴,下一秒,吐出了一大口血。 阳光照亮地上的鲜血,鲜红的血闪烁着碎鑽般的光芒,仔细一看,我才发现那是玻璃碎片。 我连忙抢过他手中的保温瓶。 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茶褐色的液体和茶包从里头洒落一地,还有无数片玻璃碎片。 有人在他的保温瓶里放玻璃。 第四章、迷雾之下的夜晚(1) 不知道该说不幸还是幸运,他误食的碎片都很大,也就是说,基本上是没办法被吞下去,所以碎片并没有进到他胃里。 但在伤口復原之前,他要当一段时间得哑巴。 他的口腔和喉咙被刮伤得很严重,甚至连饮食都变得十分不方便。 保温瓶被人偷放玻璃碎片这可是很严重的事,但任威宇不想把事情闹大,坚持不愿报警,甚至对医生谎称是自己不小心咬碎玻璃吸管。 可是,我没办法让这件就这样结束。 上午来学校之前,他去了一趟图书馆,趁着他短暂离座去找书的空档,有个女人对调了他的保温瓶。 能知道他的行程,也知道他使用的保温瓶牌子,对方并不是随机犯案,而是预谋已久。 从监视器画面来看,那个女人身分并不一般,她身上的衣服和包包都是名牌,但她是谁?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图书馆的监视器最后只录到那个女人搭上计程车离开画面,好在车牌号码照得很清楚。 原本他知道兇手是谁后就不打算再追查下去,拗不过我,他答应和我一起去计程车车行打听那个女人的消息。 我们相约週六上午一起去车行。 时间很快来到星期六,令我意外的是,只是到车行问话,任威宇却揹着背包,还提着一袋美术用品,看起来他还有别的安排。 「去完车行,你要去哪?」 任威宇像是早预料到我的话,将手机举到我的前方。 「国中。」他事先做了一个简报。 我挑了一下眉,「你星期六要实习?」 「今天有活动,人手不够,老师请我过去帮忙。」任威宇点开下一页。 「什么活动?」我好奇地说。 他点开下一页简报。 「走吧,我赶时间。」 我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他也笑了。 这好像是我头一次看到他这种笑容,没有痛苦,没有嘲讽,也没有悲伤。我希望他能再露出更多这样的笑容。 计程车车行在市区,假日的市区总是热闹。搭着任威宇的车,我们花了一些时间才抵达车行。 听完我们的来意,很快一名自称是负责人的中年男子出来接待。中年男子带我们进到车行里头一间会客室。 我将两段图书馆的监视器影片都播放给他看,说明任威宇的遇到的事,以及我们不希望闹到警方,希望私下解决的苦衷。 「我们想知道那天你们车行的司机载那个女人去了哪里?」 「照理说,我们有义务替客人保密。」听说事情来由后,负责人变得严肃,「不过这件事确实攸关人命,我们能例外处理。」 听到他的话,我不由松了一口气。 「不过,那天开车的司机碰巧休一个月长假,你们先留下电话号码和名字,等他回来,我请他联络你们。」负责人从旁边的办公桌拿了一张便条纸和一隻签字笔。 一个月…… 好久。我希望事情越快解决越好。 我看了任威宇一眼,他没有看我,直接将在便条纸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和名字。 一个月后他的伤大概好的差不多了。 不过,他嘴上说不想管这件事,果然还是会想知道兇手是谁。 离开车行之后,我们走向他的车,任威宇边走边用手机打字。 「我送你回去再去学校。」 看了一眼手机萤幕,我立刻摇头。 任威宇挑起单边眉毛。 「不是说人手不够吗?你又不能说话,也让我帮忙吧。」 思忖片刻,他点头,「来吧。」 最一开始,我只是想帮他找回活下去的希望,现在我还多了一份渴望,我想了解这个人。 我们抵达任威宇实习的国中时,辅导老师已经在停车场等候。 是一名热情的中年女子。 「小朋友已经到了,我请年纪大的孩子先管秩序,你到之后就可以开始了。」她先和任威宇说话。 任威宇已经事先传讯息告知我的事,辅导老师给了我一个工作人员掛牌。将相机包交给辅导老师后,任威宇就先行离开,留下我和老师两人。 「谢谢你来帮忙,周末老师都不太愿意出来,只靠我和威宇,还有另一名特教老师,真的有点快忙不过来。」辅导老师用像是看到救星的眼神看着我, 「有什么我能帮的忙,都儘管跟我说。」我拍了拍胸口。 「我们边走边说。」 辅导老师先带我到备品室搬活动需要的用具,接着,我们前往活动教室。 我们到达活动教室的时候,讲座已经开始了。 这是一场让孩子学习共融文化的讲座,参加讲座的学生里有听障生和一般生,讲座内容和活动都是精心设计,让学生体验听障生的世界,也让他们有合作完成任务的环节。 简单说明完主题,老师让学生看一段听障运动员的纪录片,任威宇站在投影幕旁边,他将影片的对白翻译成手语。 我这才终于明白他先前说的话。因为本来就不需要讲话,所以即便他现在无法开口也不会影响。 「很意外吧。面试他的时候,刚好有一个听障生,因为被同学嘲笑所以不敢上课,他知道后,亲自带他去上课,还教了那个班级的学生手语。」 辅导老师看了我一眼。 我用力点头。 「很少年轻人会手语,所以我们老师对他印象很深。」她有感而发,「他说是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听说差点死掉,病好后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办法讲话,他是在那时候学会手语的。」 我忍不住看向台上的任威宇。影片已经结束,现在进入问答环节,他很专心地听讲者和学生的问题和答案,并同步翻译出来。 原来他小时候经歷过这样的事件。 辅导老师指派给我摄影的工作,自己则去处理其他事情。 站在教室后方,拍了几张照片后,我看向任威宇,与孩子互动的时候,他充满了活力,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我不懂,这样的他为何没有明白生命的可贵,要这样伤害自己? 突然间,他抬头看向我,做出了一段手语,动作很快,随后,他又低下头,回应下方孩子的问题。 那是什么意思? 正当我愣在原地的时候,坐在我前方的女孩回过头,拉了一下我的衣袖。 「他叫你不要发呆。」 我睁大眼睛。 什么?我才没有发呆! 「你会手语吗?」我弯腰,小声地问女孩。 「会,我陪我弟弟过来的,他听不到。」女孩吃吃地笑着,「要帮你传话吗?」 当然! 「你帮我回他……」说到一半,我改变主意。 我顿了顿,语气略沉,「你帮我跟他说,请你活下去。」 听到我的话,女孩虽面露疑惑,不过还是帮我传话。 任威宇看到女孩的手语后,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做出了回应。 「他说什么?」我的心跳略快。 「白痴。」 我睁大眼睛,正想反击时,任威宇又比了一段手语。 「我会活下去。他这么说。」女孩同步说道。 讲座顺利结束,我留下来帮忙场復,把相机交还给辅导老师,我找到了任威宇,并把我拜託女孩教我的手语比给他看。 「你才是白痴。」 「笨蛋。」 「傻瓜。」 任威宇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我以为他会故意用手语回应,他却开口说话了。 「今天谢谢你。」 对上一双温柔深邃的眼眸,我的心跳冷不防漏跳一拍。 第四章、迷雾之下的夜晚(2) 从国中回来之后,我和任威宇的关係变得比较亲近,他对我不再冷淡以待,若上课时间刚好相同,他也会让我搭顺风车。 现况让我燃起一丝希望,也许现在的他愿意让我更靠近他一点。 找一天再和他好好聊聊吧。我心想。 与此同时,李木的校园新剧拍摄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为了不影响到学生上课,剧组大多都是挑清晨和深夜,学生较少的时段进行拍摄。 有几次碰上徐安辰早上收工和我上课的时间接近,我们就会相约一起吃早餐,如果他和团队订饮料或点心,碰上我在校的时间,他就会帮我多订一份。 以往过了晚上九点,除了夜间部的少数学生,校园基本上十分冷清。此刻校园还有很多学生,大多都是为了等剧组收工,希望能见偶像一面。 「我今天上午在台北,我买了很有名的起司蛋糕,待会收工后送去给你,大概十点半左右,那个时间你方便吗?」 手机萤幕一亮,徐安辰的讯息跃入眼帘。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今天不在高雄。」 送出讯息后,我收起手机。 「抱歉,突然有一个政府的专案要赶,让你留下来帮忙这么晚。」 许教授正好走进来。 「剩下收尾的部分,我来处理就行了,你回家吧。」 「那我先走了。」 自从许教授知道我和林柔惠的关係后,单独和许教授共处一室的时候,无形间我总觉得有压力。 离开研究室没多久,我收到林柔惠传来的讯息。 「你还在学校吧?帮我到超商买提神饮料,买三罐,然后帮我送到舞蹈教室给摄影助理。之后我再给你钱。」 舞蹈教室和停车场同一个方向,中间会经过全家,学校的全家营业到晚上十一点。对我来说,只是顺路转交东西,但帮忙的对象是 舞蹈教室的正门上锁了。 我从侧门走进舞蹈教室,大概是堆放拍摄杂物的地方,入口周围堆放了很多箱子和摄影用具。 里面只开了一盏灯,四面镜子全拉上黑布,有一种恐怖片的感觉。 我很快看到摄影助理。 他站在舞蹈教室中央,背对着我,见状,我连忙走过去。 「不好意思,我是――」 话说到一半,那人猛然转过头,我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站在中央的人是李木。 怎么会是他?该不会…… 我连忙转过头。 啪一声,舞蹈教室所有的灯光都被打开。紧接着,寂静的舞蹈教室变得热闹,只见周围有好多人,还有好多台摄影机。 「搞什么?怎么会有外人跑进来?」一个男人怒气冲冲地走出来。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语无伦次地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 这根本不是工作人员休息的地方,这是拍摄现场! 我在人群里看到徐安辰的脸,他一脸惊讶。 「你是什么……」 「吴导,没关係,再重拍……」 后来出现的男人和李木似乎还说了什么话,但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只觉得眼前的世界突然间变得很遥远。 「抱歉……」我往后倒退数步。 说完,我转过身,飞快拔腿往外跑。 「等等。」 有一个人也跟在我后方,追了上来。我压根儿忘记外头的杂物,只听见追出来的那人大喊「小心!」,我被人从后方抱住,那人抱着我往旁边的草地一摔。 紧接着,足足有一个成人高的杂物像雨点纷纷落下。 尖叫声炸开。 我的手机在混乱中从我的裤子口袋掉了出来,馀光之中,我瞥见林柔惠传来新的讯息,看不清楚完整的讯息,但好像是在为什么事道歉。 「没事吧?」那人松开手,声音听不出半点慌张。 我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我眼前的人是李木。 「有没有受伤?」他皱了一下眉,语气透露紧张。 「我……」我一开口立刻打住。 有血从他的瀏海缝隙流出。 在我来得及做出反应时,我们两个人被拉开。上前拉开我们的平头男人看到李木的脸,脸色立刻大变,他朝着旁边围观的群眾大喊。 「快叫救护车!」 那人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你这下要怎么赔偿我们的损失!」 「marco,她不是故意的……」李木试图挣脱人群,想为我说话,但他很快又被人群带到后方。 「同学,就算你是李木的粉丝,也不能这样。」平头男人用挖苦的语气和我说。 「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能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你是仁大的学生吧,我记住你了。」平头男人恶狠狠地瞪着我,「你最好祈祷李木的脸上没有留下疤,不然一定要你好看。」 说完这句话,他用力推开我,走向李木的身边。 我呆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误闯拍戏现场的窘迫、毫无预警撞见李木的错愕,还有紧接着的事故,单一个事件就够糟了,现在……我该怎么办? 「周佳芸。」 突然间,有人呼喊我的名字。 「你不是说今天不在高雄,怎么会……」徐安辰带着错愕和紧张的神情映入眼帘。 我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安辰……」 「你有没有怎样?」他仔细端详着我的脸,确认我有没有受伤。 「我――」刚发出一个声音,我就被打断。 「安辰,等救护车太慢了!你开车送李木去医院。」 是林柔惠的声音。 我转头,林柔惠快步走来,她在徐安辰旁边停下脚步。 「佳芸,对不起。我刚说错地点了,工作人员临时休息室是在韵律教室。」她望向我,脸上带着歉意,「你没事就好。」 她再次转向徐安辰,「我已经和导演说了,我们一起送李木去医院。」 徐安辰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 我勉强露出笑容,「我没事,你们去吧。」 两人离开后,我也离开现场,准备骑车的时候,我才发现左手臂有一道割伤,因为我穿着外套,伤口被外套袖子遮住,要不是我戴安全帽的时候,拉扯到伤口,否则我大概也不会发现。 这个时间点,药局早就关门了。 我就近到公寓附近的全家买了简易的急救用品,自行在外面的座位区包扎伤口的时候,我看到了有一隻小白猫在店门口徘徊。 小白猫的左耳缺了一角,体型瘦小,身上有橘色的斑点,我不自觉联想到五年前被我擦撞到的那隻白猫。 我折回全家,买了一盒罐头,我把罐头放在白猫面前。白猫很快津津有味地吃起罐头。 看着白猫一会,我抬起头,今晚的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纯粹的黑像是黑洞一样,没有任何亮光,也没有希望,什么都没有。 真像我此刻的心情。 第四章、迷雾之下的夜晚(3) 不知道李木的伤势情况怎么样,要是真的留下疤,那我该怎么办?还有……今天的事情要是被许教授知道,她以后会怎么看我? 喵―― 听到白猫的叫声,我的思绪被打断。 我低下头,白猫停止吃罐头,梳理了一会毛发,才继续吃剩下的罐头。 「我以后会常来看你。」 说完这句话,我站了起来。 我与刚好从超商走出来的客人对上目光。 是任威宇,他穿着运动服,手插在口袋,购物袋随意掛在手腕处,看起来像是在外面运动刚回来。 我们不约而同都愣住了。 他走向我,边走边用手机打字。 「你手怎么了?」 我下意识把左手藏到身后,「没什么,只是不小心被割伤。」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看了一眼我脚边的白猫,他突然抬脚,用脚踢开白猫正在食用的罐头。 白猫吓了一跳,立刻跳开,并跑得远远的。 我也吓了一跳。 「你干嘛?」 任威宇没有理会我,兀自蹲下身。他拿出另一个罐头,拉开罐头后,他放到地面。 「小白只能吃鸡肉罐头,牠的肠胃不太能吸收其他的肉。」他在手机记事本上打字。 原本躲到铁椅后方的白猫又跑回来,牠先是绕了新罐头一圈,又嗅了嗅罐头,接着便开始大快朵颐。 「你认识……」我将目光从白猫移到任威宇脸上,我不由打住。 他的嘴角上扬,那是带着几分温柔,几分满足,还有几分宠溺的笑容。 原来这个人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样的他、我在国中见到的他、面露忧鬱的他,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之前有在流浪动物协会工作过一段时间,小白是我当时照顾过的猫。」他没再打字,直接开口,「可惜我现在不能养猫,不然我想收养小白。」 嘴巴里的伤口还没完全好,他的声音比平常更慢更轻。 为什么现在不能了? 我想起他的脸书大头贴,我还以为他现在有养猫。 任威宇没有给我机会追问,他很快有恢復平静,站了起来,下巴朝旁边的座椅区一指。 他走向最近的一张铁椅,坐了下来。看我没有立刻跟上来,他皱着眉,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你要做什么?」我纳闷地坐到他旁边的椅子。 「你的手让我看一下。」 我一愣,不明所以地伸出左手。 他冷不防握住我的手臂,我反射性挣扎了一下,他立刻说,「别动。」 我的左手臂内侧被我贴了密密麻麻的ok绷,有几片ok绷边缘渗着血,乍看之下,有些渗人,超商只有卖小尺寸的ok绷,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包扎。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急救包,用纱布和绷带重新替我包扎伤口。 任威宇收起急救包。 「伤口比我想像深,这几天尽量先不要用左手。」他又用手机打字。 「不过你怎么会随身都带着急救箱?」 话一说完,一个不好的念头浮现,我收起轻松的心情,严肃地看着他。 「你该不会还持续在做那种事吧?」 「这是我保护自己的方式。」 看到他打的字,我面露疑惑,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 怎么说得好像他有两个人格,一个会伤害自己,另一个想保护自己。 「我以前养过一隻白猫。」 他望向白猫,转移话题。 「那隻猫后来怎么了?」 「牠死了。」 我一愣,「牠是怎么死的?」 「被摔死的。」 被……摔死?还是他是想说摔死?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被谁?」 「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我睁大眼睛。 他扯了一下嘴角,像在笑,像在自嘲。 不知道为何,看着眼前的人,我难以遏止想要更加靠近他的心情。他的眉眼深沉如海,好似埋藏着无数的秘密,令人痛苦的秘密,令人绝望的秘密。 这段时间,我辗转从学校的老师和其他同学口中听到了有关任威宇的事情,他是教授和同学眼中上进认真的好学生,尤其媲美明星的外表和高挑的身材,更是让他受到女生欢迎。 像他这样的人究竟背负着怎样的故事,才让他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看到手机上的字,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你为何对我这么执着?」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我一时之间回答不出来。 「我有没有活下去,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重要。」我苦涩地说。 「为什么?」 为什么? 「这还需要问?当然是因为生命可贵,不管是谁都不该漠视生命。」我睁大眼睛。 任威宇没有再打字,也没有说话。深沉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 我没办法直视他的眼睛,含糊带过,「总之,你不可以寻死。」 让他知道我最初是因为学长的关係才接近他,这样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对吧? 离开全家,回到公寓后,我收到了任威宇的讯息。 「等你准备好告诉我原因,那一天我也会告诉你我的故事。」 第四章、迷雾之下的夜晚(4) 「佳芸,这是你吗?」 隔天早上出门前我收到了表姊传来的讯息。 讯息底下是一条新闻的连结。 这是什么? 新闻跃入眼帘的瞬间,我的心脏冻结一般,紧接着,开始大力跳动。 疯狂粉丝突袭李木的拍摄现场 新闻中的照片清楚地拍到我的侧影。 下方还有相似的标题。 李木在拍戏现场被疯狂粉丝攻击 李木粉丝身分曝光疑似传为仁大在校学生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着手机萤幕,半天都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们不欢迎你这种人当李木的粉丝,李木的粉丝素质都被你拉低了。」 「周小姐,你都几岁了,还做出这种事情,你丢不丢脸」 「要是李木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怎么负责!」 新闻底下的留言骂声一片。 这些都是什么跟什么? 我怎么就成了李木的疯狂粉丝?我怎么可能会成为那个人的粉丝,黑粉就算了,疯狂粉丝?这简直太荒谬了,这锅我可不背。 嗡―― 手机突然发出震动铃声,我吓了一跳,手机没拿稳从我的手中掉到地上。 我重新捡起手机,来电显示是我没看过的号码。 该不会是李木的经纪人打来的吧? 「喂?」我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 「请问是周佳芸的同学吗?」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很有礼貌的声音。 「嗯,我是。」 正当我想接着问对方来歷,那人主动表明身份。 「我是李木后援会的会长,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做?你的个人行――」 我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就立即切断电话。 突然有点难以呼吸。 嗡―― 手机再次响起。 这次,我看都没看,就把手机关机。 怎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才好? 李木的粉丝素质关我什么事?而且这些人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他们只不过是粉丝?有资格找我理论的人也只有李木本人、他的经纪人或是他的家人。 对了,李木的家人……许教授的脸孔倏地浮现。 要是她知道她两个儿子接连因为我出事,不知道她会做何感想……这么说,不知道李木的状况怎么样? 回想昨天晚上最后一次看到李木的情景,那时候他被一群人包围,意识还很清醒。 新闻上没有明确提到李木现在的状况,昨晚情况有点混乱,我也没有向李木的经纪人要联络方式。 一来我担心李木的状况,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以后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教授,二来我想我需要赔偿李木的医药费和损失。 我看了一眼手机,想到那些未接来电和讯息,我实在没勇气再开机。 该怎么办呢… 「你找到餐厅了吗?」任威宇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抬起头,勉强露出笑容,「抱歉,我有事情先走了。」 徐安辰曾经在这个时间点和我通过电话,那时候,电话上他好像说白天没工作的时候,他会待在家里唸书。 我还记得他大学时期的住处地址,直接去找他好了,我想他应该知道李木经纪人的联络方式。 我搭乘计程车来到徐安辰住的公寓,一走进公寓,我遇到意料之外的人。 「咦?学姊?」 林柔惠疑惑地看着我。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是来……」说到一半,看到她身后的人,我的语速不由自主变慢,「我是来找安辰的。」 林柔惠转过头,神情自然地和对方打招呼。 「安辰,学姊来找你。」 徐安辰快步走了过来,看到我出现在这里,他的表情十分惊讶。 「佳芸,你怎么会过来这里?」 我处在看到林柔惠和徐安辰同时出现的衝击,慢了一拍才开口。 「只是有事想问你,我想你可能会知道李木经纪人的电话。」 徐安辰皱了一下眉头,「嗯,我知道。你为什么需要他的电话?」 「我想问关于医药费的事情,也许李木的经纪人会要我赔偿医药费和剧组损失。」 昨晚的事情涌上心头,一想到昨天怒气冲冲指责我的平头男,我的胃不由一阵紧缩。这些事情确实昨天就该处理好的,今天早上只想到要去车行的事,也被我忘了。 「你就为了这件事情跑过来?」 我一愣,「这种事情?」 「你没有看到我的讯息吗?」徐安辰皱着眉,「医药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剧组那边也没有要你赔偿损失。李木只受了点轻伤,甚至连缝合都不用,今天也能照常上工。」 「抱歉,我没看到讯息。」 「安辰整晚都在关注李木的状况,清晨收到李木经纪人通知,确认李木顺利出院,身体没有大碍他才休息。」一直在旁边安静听我们说话的林柔惠冷不防开口。 我望向徐安辰。 「看你的样子,你在来的路上,应该是遇到了李木的粉丝了。」他语气没有先前那么不悦,「看到新闻后,我就担心你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所以立刻就传讯息告诉你李木的状况,然后要你至少今天尽量不要出门。」 「安辰,我们和记者约的时间快到了。」林柔惠打断我们的谈话。 一听到记者两个字,我的胃瞬间下沉。 「既然知道李木没事了,那我先走了。」 徐安辰看着我,似乎原本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他没再多说什么。 「回去吧。」他说。 虽然我最掛心的事情不需要烦恼了,可是离开公寓的时候,我的心情却一点也没有因此变得轻松。 林柔惠和徐安辰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从两人刚刚最后的对话听起来他们接下来有一个访谈。 所以,林柔惠是因为公事的关係去找徐安辰的吗?还是……他们同居? 五年能改变的事情太多了,说不定在我们分开的这五年,他们已经復合了。徐安辰很少提自己的事情,更不用说感情的事情,我也没有主动过问。 再次重逢后,我发现我对他还是有感情,儘管偶尔看到他,我还是会想起李宥谦,那份悸动就会变得苦涩不已,一想到他和林柔惠復合的画面,我的胸口不由一阵紧闷。 第四章、迷雾之下的夜晚(5) 徐安辰和林柔惠的关係让我有点在意,不过有另一件事让我更在意。那就是许教授看完新闻的想法? 不知道许教授看到新闻之后,会怎么想我?最糟糕的情况是,她因此去调查我的背景,发现了我和李宥谦的关係。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往许教授的研究室。 敲门之后,许教授很快应声。 「请进。」 我打开门,里头的人正好出来。 「别担心,我会帮你注意他的状况。」 是林柔惠。 看到我,她似乎没有太惊讶,也没有和我说什么,对我点了下头,就离开研究室。 「我请柔惠帮我注意小儿子的状况,虽然他说没事,我担心他会太过勉强自己。」许教授主动解释林柔惠出现的原因。 我转过头,许教授坐在办公桌前方。 「你是因为新闻的事过来的吗?」 「嗯。」我吞了吞口水。 许教授点了下头,眼神慈祥,没有接话,像是等我主动说明。 「新闻上关于我的事不是真的。误闯拍戏现场是我不对,可是我不是像新闻上说的是疯狂粉丝。」 我甚至不是粉丝。 「我知道。」许教授终于开口。 我诧异地看着她。 「柔惠和我小儿子也有和我解释。现在的新闻你也知道,媒体总爱捕风捉影。」许教授语带关切,「原本我看到新闻就想问你,你还好吗?」 突如其来的关怀让我的心冷不防被触动一下。 「确实不太好。不过现在还可以。」我承认。 「新闻的事,我早上有打电话去新闻台,也请小儿子的经纪人帮忙,我想过阵子就会停止了。」 我不由松了一口气。 经过任威宇家门前,我注意到他的家门没有完全关上,大门半开,留了一大截的缝隙。 「你再这样瘦下去,身体会出问题,还是和我回去吧。让我照顾你。何必一个人在这里生活,这样很孤单,不是吗?」 「我没事。」 陌生的女性声音和任威宇的声音传出来。 「怎么可能没事?上一回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这副模样。」 我从门缝看到一个长发女人正伸手碰触任威宇的脸颊,那是一个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高雅气息的女人。 起初我没有认出对方,正当我转身想回家前,我赫然意识到那个女人是监视器影像的女人…… 什么意思? 所以,从头到尾任威宇都在说谎?他认识那个女人吗?他才纵容对方这么为所欲为? 他明知道真相,还假装不知道,看我在旁边追查? 一股愤怒油然而生,我大步走向大门,想推门打断两人。 下一秒,我看到长发女人在任威宇手中放了东西,递给他一瓶保温瓶,任威宇喝了一口保温瓶里的东西,仰头吞下手里的东西。 接着,我看到任威宇的表情。 那种表情该怎么说,既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好像是这一瞬间,一切都与这个人无关,这个人就像空有灵魂的空洞身躯。 那是只有深切体验绝望过后,却发现自己仍身处在黑暗的人才会有的表情。我只在一个人脸上看过,那个人就是李宥谦。 为何他会露出这种表情?又为何要放任自己被伤害? 我回到住处,隔了一会,我再次出门时,对面的大门已经关上,大门后方也没有听到任何交谈声。 那个女人离开了吗? 我敲了敲门,任威宇很快打开门。 看到我,他的表情很是意外。 突然间,我的视线被他放在门板的手抓住,我抓住他的手。 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关节处有伤口,那种伤是…… 我立刻望向他的嘴角,任威宇别过脸,举起另一隻手,遮掩住嘴唇。儘管他的反应很快,但我还是看到他的嘴角明显的红肿痕跡。 「你刚催吐?」 任威宇没有说话。 「是因为那些药吗?」我注视着他,「那是什么药?那个女人是谁?」 他愣住了。 我想他已经意识到刚才我发现他认识那个女人。 「你不是承诺过我,你不会说谎吗?」 除了手指的伤痕,我注意到他的手上又有新的伤痕。 「为了袒护那个女人,你的事被其他人知道,你已经无所谓了吗?」 任威宇终于开口,「怎么可能。」 「那就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她要这样对你?不然,我就报警。」我态度强硬。 「不可以报警。」他摇头。 「那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 沉默片刻,他话锋一转,「我听到了一个传闻。」 「别转移话题。」 「听说,许教授大儿子的死和你有关。」 听到任威宇的话,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学妹,我不是你想救的人。」他的眼神很冷漠。 不是这样的。 「你想救的人已经死了。」 我试图辩解,「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五年前和你一起来店里的那个男客人吧?看到我,让你想到了他。可是,我不是他。」 我想辩解,却词穷了。 「所以,我的事请你不要再插手了。」 他轻轻将我推出门。 第四章、迷雾之下的夜晚(6) 我和任威宇的关係再度掉到冰点。现况简直糟糕到极点,我一方面担心任威宇,另一方面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我甚至无法为自己辩解。 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因为李宥谦的缘故才会靠近他,可是现在不是了。 但我这么解释,他会相信吗? 该怎么办才好? 手机的震动声打断我的思绪,我低下头。 林柔惠的讯息跃入眼帘。 「抱歉,临时有一些状况要处理,我就不过去了。」 「东西我请工读生妹妹帮我送过去。」 还没回覆前面的讯息,她又传来新的讯息。 「李阿姨希望你也能一同出席慈善晚会。邀请函,我请工读生妹妹一起送过去。週日晚上六点,烟山饭店十楼见!」 「对了,李木明天也会出席。」 确认没有再有新的讯息传来后,我才拿起手机。 看完全部讯息后,我重重摀住脸。 真是要疯了。 光是参加完全和我无关的慈善晚会已经够让我心烦了,而且还和「李木」待在同一个空间! 林柔惠难道不知道现在李木对来我来说,是多么敏感的话题。 我误闯李木拍戏现场引发的风波还没退烧,虽然事情过了两个礼拜,相关的新闻已经减少很多,而且李木的经纪公司也有发布澄清公告,但网路上仍然可以看到对我恶意满满的留言。 更何况我现在完全没心情参加什么「慈善晚会」! 「明天的晚会会有人员管控,李阿姨也很期待你参加。」 看到讯息内容,我真的欲哭无泪。 说真的,我想不透为何林柔惠要这样针对我? 「那个,不好意思。」一道胆怯的女声打断我的思绪。 我抬起头,一个染着粉橘短发的女孩怯生生地看着我。 「你是周佳芸,柔惠姊的朋友……对吗?」 「嗯。」看来是林柔惠讯息说的工读生妹妹。 「这是柔惠姊要我带来给你的,她说邀请函也放在里面。」 短发女孩飞快将一个长型黑色大纸袋放到我的手上,随后,她就转身离开咖啡店。 我打开纸袋一看,里面有一个另一个用雾面白色袋子包装的包裹,还有一个白色信封,里面有一张烫银的邀请卡和一张林柔惠的亲笔信。 「我猜你可能没有适合参加晚会的衣服,这是我请人帮你准备的。后天就穿这件吧,不用还我,这件就直接送你:)」 我再次望向纸袋里的白色包裹。 原来里面是衣服。 我确实没有合适的衣服,还算她贴心。不然这么临时,要我一天之内找到合适的衣服,还真是一个难题。 不过,既然东西拿到了,我也可以离开了。 「我的工作结束了。你在忙吗?」 这时,徐安辰传来讯息。 「没有。」 「你在住处吗?」 看到讯息后,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鐘。 晚上十点十五分。 这间咖啡店营业到晚上十一点,但此刻店里只剩下我一个客人,唯一的男店员已经开始在拖地。 男店员与我对上视线,他轻轻朝我点了一下头,我连忙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他大概在等着收拾我的桌子。 我拿起桌上的马克杯,一口气喝掉剩下的半杯可可。 从这里到我住的公寓差不多五、六分鐘左有的路程,我拎起皮包和纸袋,另一手拿着手机,徐安辰正好打电话过来,我一边接起电话,一边从座椅上站起身。 大概是想问我在哪里。 「我现在不在住处,我在……」 那是一个很突然的感受,就像原本晴空万里的蓝天顷刻间风起云涌。 一瞬间,眼前所见的景物都在旋转,胸口传来一阵灼热感,眼前出现双倍的桌椅、壁纸和时鐘,我失去平衡,指尖擦过椅背,我头重脚轻,摔倒在地上。 皮包、纸袋从我的手中松脱,手机掉在离我的耳边一段距离的位置。 「怎么了?你在哪……」徐安辰略带紧张的声音从手机传来。 大概是因为手机离我有段距离,徐安辰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 刚说出咖啡店的名字,一隻脚突然出现将手机踢到更远的角落。 逐渐模糊的视野中,我看到店里唯一的店员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他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的意识在这里就中断了―― 第五章、乌云掩藏的星空(1) 黑暗中,我的身体很沉重,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但隐约感觉到我被某个人往某个方向拖行,原本冰凉的空气突然间变得闷热。 有那么几秒,我勉强撑开眼皮,有一张模糊的脸晃过我的眼前,还没等我看清楚,我又再度坠入黑暗。 …… 在黑暗之中,我看到了李宥谦。 起初只有模模糊糊的画面,他身上都是血,染血的手放在颈部,不断有血渗出,他的表情十分可怕,一隻手似乎握着刀子,我看到血从五指的指缝流出。 这是他死亡当天的情景吗? 我挪动嘴唇,想出声叫他,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画面四周慢慢变黑,像是老旧电影,画面狭窄,带着杂讯,他与我对上目光,神情剎那变柔和,他跑到我的旁边,伸手碰触我的脸颊。 似乎是看到手上的血,他连忙松开手,我在他把手收回之前,抓住他的手。 「不要死,活下来,拜託你……」 「对不起。」 「对不起……」 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对不起,我明明看到你的求救讯息,但我什么都没做。 「我不会死。」李宥谦看着我,表情十分冷静。 骗人。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说道。 黑暗再度将我垄罩,不知过了多久,像是破晓的阳光撕开黑暗,眼前又再度有亮光。 巴洛克风格的壁纸和家具、华丽的水晶灯、酒红色桌巾……我摸了摸身后的坐椅,厚实的绒布坐垫给人一种舒适感。 「是我自己割的。」 我抬起眼,李宥谦将一隻手臂放在桌子正中央,苍白的肌肤有触目的伤口。 是那天啊…… 现在回想,那天或许就是最关键的一天,要是我再早一点察觉到他对我的心意,或者,我的态度再强硬一点,无论如何都要他说出伤害自己的原因,那它的结局或许就会不一样。 「我很后悔,那个时侯我不应该让你就这样离开的。」我握住他的手。 视线扫过他手臂上的伤口,这样的伤痕,不管看几次都没办法让人习惯。 李宥谦皱着眉头,看不出情绪,他在世的时候,我很少看他这样皱眉。 我直视着他,「你也后悔了吗?李宥谦。」 听到我的话,李宥谦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看来你不后悔。」我咕噥。 顿了几秒,李宥谦终于开口,但我听到的却是任威宇的声音。 「那个人死了,所以你才会希望我活下来吗?」 我眨了眨眼,眼前的人变成了当年的任威宇,那个时候,我们互不认识,他染着一头深红色的头发。 我对他露出微笑,「你黑发的样子好看多了……」 他黑眸凝望着我,没有说话。 「你和他不一样,你会有不一样的未来,所以,别死了……任威宇。」 说完这句话,我的脑袋一片混沌,再次沉入黑暗,等我再次睁开眼,眼前的景物又变了。 我眨了眨眼,转动脖子,灰白色的天花板,耳边传来一阵阵的咳嗽声,视野右侧一隅,有一张拉上的绿色帘子。 这里是…… 任威宇坐在我的旁边打瞌睡,他睡眼惺忪地看着我,起初他任何反应,与我对望了几秒,他猛然睁大双眼,接着,他离开床边,过了一会,他和一名穿着白袍的中年男子回到我旁边。 我这才意识到我身在医院。 医生前来检查我的状况,确认我身体无大碍后,医生表示我吊完点滴就可以自行出院。 等到医生离开后,任威宇看了一眼点滴馀量,他转头过来,对我说。 「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你再休息一会吧。」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的模样很糟。 他的右颈贴着纱布,嘴角和脸颊也有擦伤,整个右手都被绷带包着,乍看之下,像是戴着一隻无指的白手套,身上的衣服有明显的血跡。 我盯着他,被他身上的伤吸引,「你和人打架?」 确认完点滴,任威宇坐回病床旁边的塑胶椅,他轻轻嗯了一声。 「你不问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 我用力点头,「要,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见状,任威宇上前帮了我一把,他把枕头塞到我的腰后方,方便我坐起来。 「你记得多少?」他坐回塑胶椅上。 「我记得,我要离开咖啡店的时候,突然觉得很晕……」我皱起眉,习惯性地用手指抚摸眉心。 一抬手,我赫然发现我的右手手腕有数条深浅不一的红肿痕跡,看上去很像是困绑痕跡,我连忙伸出左手,只见左手手腕也有相同的痕跡。 任威宇把手放到我的手上,轻轻把我的手放进被单里面。 「会痛吗?」 我摇了摇头,我抬起眼眸,等他给我一个解释。 「你后来就昏倒了,我在咖啡店的地下储物间找到你,那个店员正拿刀要割你的脸。」他边说边观察我的反应。 我倒吸了一口气,反射性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别担心,他没有得逞。」 我不由松了一口气,但我很快意识到任威宇身上的伤口来源,我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沉重。 他会受伤都是因为我的关係。 「我没事,只是轻伤。」任威宇看穿我的内心,「我还没说完。店员现在已经被警方逮捕,他才是那个男演员真正的疯狂粉丝。」 他停顿了下来,看了我一眼,像在确认我的状况。 「他看到新闻之后,对于你害那个男演员受伤的事非常气愤,后来看到男演员的公司没有要追究你的事情,所以他就决定要自己动手。」 简单解释我失去意识之后发生的事情,任威宇安静下来,让我有时间消化。 我心跳得很快,一想到如果任威宇没有即时出现,我将面临的可怕事情,又想到我竟然是因为李木才被捲进这种事件,我就想哭。 「你现在一定很混乱,之后警方会需要你到警局作笔录,我会陪你去,不过后续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就安心休养。」任威宇安慰我。 「抱歉害你受伤了。」 「反正,我也习惯受伤了。」 听到他的话,我愣了一下,我低下头,「别说这种话。」 任威宇垂下眼,「抱歉。」 「不过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哪里?」 「我昨天晚上刚好去找宇庭,她吵着要我带你过去,所以我才会打电话给你,这样说起来,你要感谢的人应该是宇庭。」 原来那个时候打电话过来的人不是徐安辰。 「你的手机。」任威宇从口袋拿出我的手机,递给我。 他指了指床边,「你的包包我先放这里,那个纸袋应该是你的,我都帮你拿过来了。」 「你再休息一会吧,我出去买些喝的东西。」 第五章、乌云掩藏的星空(2) 任威宇离开后,我打开手机。 徐安辰联络不上我,还打了两通电话给我。 「看来你在忙。也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找你聊聊天,早点休息。」 看到讯息,我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跑去公寓找我,不然就白跑一趟了。我弯腰拿起纸袋,检查内容物,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但多了一张白色小卡。 是任威宇放的吗? 我疑惑地拿起来一看,我将小卡翻面之后,才发现那是一张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我和任威宇,只见拍摄地点就是这里,照片上的我躺在病床上还没醒过来,而任威宇趴睡在我的病床边。 这……是谁拍的? 我再次将照片翻面,背面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属名。 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一个画面,有人在我和任威宇熟睡的时候,静静地在旁边观察我们,然后,拍下这张照片……我不寒而慄。 是谁?又为何要这么做? 「我帮你买了舒跑,还顺便买了茶叶蛋,你饿的话,可以吃。」任威宇注意到我的脸色不对,立刻问:「怎么了?」 我把拍立得拿给他看。 一看到照片,他的脸色瞬间大变。 「该不会是那个店员……」我不敢再想像下去。 任威宇很快否定我的猜测,「不是他。那个人现在还被拘留在警局。」 「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约莫过了一分鐘,任威宇才嗯了一声,避开我的注视,「这件事你不用管,我会处理。」 虽然我很想知道对方的身分,但看到他的表情,我觉得还是不要问太多。 又等了一会,我的点滴终于吊完,任威宇叫了一辆计程车,他陪我搭车回到公寓,但他没有和我一起搭电梯,看着我搭上电梯后,他又离开公寓,不知道去了哪里。 回到房间,我盥洗过后,又回去继续休息。等我醒来之后,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 我收到了高宇庭传来的讯息。 「身体还好吗?今天我煮了咖哩,要是还没吃饭的话,不嫌弃的话,过来一起吃吧。」 大概是透过任威宇拿到我的联络方式。 看了讯息后,我换了一套外出服,前往高宇庭的店。 店门外头掛着「休息中」的告示牌,但一推开门,我便听到兴奋的欢笑声,走进店里之后,我才发现声音是从二楼传来的。 店内整体设计很像欧洲电影会看到的乡村餐馆,家具和摆设清一色是木製產品,一楼的色调以带着春天气息的暖色调为主。 「佳芸!你去洗个手,就能过来吃了。」高宇庭站在吧台后方,笑吟吟地对我挥手。 等我洗完手回来,高宇庭已经在吧台前的桌上摆放好餐点和餐具。 「威宇如果没有在外面吃饭,他都会在我这里吃完饭才回去,以后你哪天找不到人一起吃饭,随时都可以过来。」她对我眨了眨眼。 一阵笑声从天花板传来。 「我们朋友和我借二楼,帮他的小孩办庆生会,他们邀了大概有十来个小朋友。」高宇庭抬头看了一眼,面带歉意,「抱歉,可能会有点吵。」 我摇了摇头,「没关係。」 「我大致听了威宇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高宇庭看着我,「威宇说,遇到这种事情,你一个人很容易会胡思乱想,最好有人陪你。」 「所以你才会找我来吃饭?」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出于我的私心。」高宇庭弯腰,手撑着下巴,目光明亮,「我想和你当朋友。」 「为什么?」我困惑地问。 「其实威宇和我抱怨过你之前做过的事情,像是在大庭广眾之下问他是不是想死,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对一个保温瓶那么拼命。」高宇庭边想边说,「我越听越觉得你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 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是好,「这是称讚吗?」 「是啊。」高宇庭对我露出笑脸,「你是一个奇怪,但耿直,对他人富有同理心的女孩。」 「……谢谢。」我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没有在贬低你的意思。」高宇庭笑了,但她脸上的笑容稍微变淡,「你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伤痕没有逃走的女孩。」 我愣了一下,「你不也在他身边吗?」 「不,我逃走过。」 「你们不是朋友吗?」 高宇庭笑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 接着,她走向后方的酒柜,「我帮你调一杯,你想喝什么?」 我没有在白天喝过酒,不过拒绝别人的好意也不太好。 「都可以点吗?」 高宇庭又笑了,「当然。」 「那我要――」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别给她喝酒,给她一杯水。」 是任威宇的声音。 「你身体还没完全復原,先不要喝酒。」 我转过头,任威宇从楼梯走下来,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血跡,穿着一件白色宽松的长袖衣服和黑色长裤,颈部的纱布换成比较小的医疗贴布,与他在医院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还没为他救我的事情好好向他道谢,那个时候,他一个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赶到咖啡店,又是以怎样的心情与那名店员搏斗,我全都一无所知。 不知道他离开公寓后去了哪里?照片的事情有没有好好被解决?还有,最重要的是,他有没有好好休息? 「怎么了?」高宇庭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任威宇的身后跟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只见小女孩的洋装有一大片污渍。 「她打翻浓汤,你带她去清洗。」任威宇转过头,手放在小女孩的肩上。 他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喜欢的洋装被弄脏了,你一定很难过,不过大姊姊会帮你清理乾净,她可是魔法师,她会还给你一件亮白的衣服。」他的声音如微风般轻柔,嘴角的笑容带着一丝宠溺。 我在旁边,简直看呆了。 前一秒分明还像冰霜一样冰冷的人,下一秒竟然转变成截然不同的人。 安抚完小女孩的情绪,任威宇将小女孩推向吧台。 高宇庭打开吧台的隐藏暗门,招手让小女孩进去,「喂,我可不保证我能还给她一个亮白的洋装,不过我姪女以前表演的洋装还留在这里,我可以让她穿。」 任威宇走到吧檯后方。 「我弄东西给你喝吧,除了酒之外,你有特别想喝什么吗?」 「给我一杯咖啡吧。」 任威宇煮了一杯咖啡给我,自己从底下的冰柜拿了一罐果汁,随后,他从吧台后方走出,坐到我旁边的位子。 「照片的事情怎么样了?」 任威宇没有说话。 我转过头,他没有看着我,而是把玩着手中的玻璃装果汁。 看来我不该提照片的事…… 正当我想转移话题时,他轻叹了一口气,迎上我的目光。 「周佳芸。」 我的目光从他的手移动他的脸上。 「我们到此为止吧。」 我一愣。 他的眼神在一瞬之间变得冰冷,彷彿回到了我们重逢那一晚,他冷酷地拒绝我的关心,那个时候,他就是这种表情。 ……我刚应该点酒的。 第五章、乌云掩藏的星空(3) 黎明娱乐第一届慈善晚会。 儘管已经将邀请函交给门口接应的工作人员,看着晚会外面的告示牌,我踌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这场慈善晚会是由黎明娱乐公司主办,除此之外,还有高雄政府和其他机构一同协办,仁成大学也是协办单位之一。 我是以仁成大学的研究生受邀参加,虽然有正当的身分,我仍感到不自在。 宴会厅装潢华丽,配合慈善晚会的主题,晚宴佈置简约典雅,空气瀰漫着淡淡的花香,处处可见盛装打扮的宾客。 「学姊!」正当我感到无所适从的时候,林柔惠出现了。 她穿着一件米色鱼尾长裙,端着两杯香檳走到我旁边。 「很适合你。」她上下打量我的打扮。 我露出苦笑,「谢谢你。」 林柔惠给我一件无袖荷叶边紫色连身长裙,腰部有一圈蕾丝滚边,腰部以下是两件式设计,雪纺衬裙外罩了一层薄纱。 好看归好看,却不是我的风格。真不明白她为何会帮我挑选这件裙子? 「放轻松一点,就当作你只是来五星级饭店吃饭就好。」看出我的拘束,她捏了捏我的肩膀。 我勉强对她露出一丝微笑。 晚会上供应的自助餐点十分精緻可口,但我一点食慾都没有。 林柔惠递给我一杯香檳,她看着前方穿梭的人群,替我介绍宾客身分,各各都来头不小,不是某某某明星,就是名流政商的儿女,要不然就是像她一样是与演艺圈行业有关的人物。 越听我越觉得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找个机会离开吧。我暗自打算着。 「你看右前方那两人,看起来很像兄弟吧,不过他们是父子,穿铁灰色大衣的那个男人是天堂游戏公司的执行长,旁边那个男生是他儿子。」 顺着林柔惠的指示,我往右前方转头,一瞬间,我心头一怔。 我没看错吧? 是任威宇…… 「这好像我第一次看到他们父子一起在公开场合露面,我很少玩游戏,不过听说天堂游戏最热销的手游男主角是以他儿子为雏型设计。」 林柔惠停顿了一会,表情若有所思,「以前都是执行长和夫人一起出席,看来他们夫妻不合分居的传闻说不定是真的。」 眼前的任威宇一身黑色西装,黑色中长发剪短了,新发型让他看起来有精神很多,他父亲正与其他宾客交谈,他只是站在旁边,安静地听眾人谈话。 忽然,他朝我和林柔惠这边看了一眼。 我粹不及防与他的视线交会,一看到我,他的眼里明显闪过一丝错愕,他很快把头转开,眼神已恢復平静。 「我们到此为止吧。」脑中倏然响起任威宇的声音。 是因为他怪我害他受伤吗?还是……因为之前那件事,他认为我把他当成学长替代品的事情?我望向眼前的人。 大概是为了遮掩脖子上的伤口,任威宇的衬衫里面还加了一件高领内搭衣。手上的伤口较难遮掩,所以他大多数的时候都把手放在身后。 「学姊,有人找我,我暂时离开一下,等等再回来找你。」 林柔惠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等我转头想回应时,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后方的人群之中。先前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又回来了。 正当我想藉机离开晚会现场,我在人群中看到徐安辰的身影。 原来他也来了…… 他穿着棕色西装大衣,搭配一件v领白色上衣,露出迷人的锁骨线。他被一群人包围,看上去应该都是他团队的人,眾人有说有笑。 跟他打个招呼再走好了。 我走到离他比较近的位置,打算等他和身旁的人讲完话再上前打招呼。 等了一会,他和其他人的谈话告一个段落,看到他也往门口的方向转身,我连忙靠上前。 「安……」我举起手,刚发出声音,他就注意到我了。 然而,一看到我,他的表情一愣,反应丝毫不像是看到朋友的惊讶,更像是……震惊,而那表情就像是看到了某个令他恐惧的东西。 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因为看到我出现在这里,让他不高兴吗?为何? 我僵在原地,手举在半空,放下也不是,举着也不是。 原先在和他说话的人群有人注意到我,不知为何,那些人一看到我,不约而同都倒抽了一口气,每个人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到怪物一样。 大家都是李木的粉丝吗? 「你也来啦。」徐安辰从震惊中恢復平静,但看我的眼神依旧不自在。 「柔惠和……」我想起他不知道我和许教授的关係,索性就不提她,「柔惠邀请我来的。」 徐安辰挑了一下眉头,笑容有些勉强,「她没有和我说。」 我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我下意识往前一步,想说距离近一点比较好说话,未料,我一往前,徐安辰立刻面露惊恐,几乎是同时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怕我? ……为什么? 「抱歉,你好好享受晚会。」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他像是要掩饰什么,仓促地露出一抹笑。 语毕,他回避我的眼神,快步从我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和小安是什么关係?」大概是看出我的愕然,方才和徐安辰间聊的其中一个男子走了过来。 我侧过脸,男子面露一丝同情。 「我们是……」不知道为何朋友两个字突然有点难说出口。 我一顿,改口,「我和他之前是同学。」 「在纽约吗?」 「不,是他在台湾的时候。」 男子叹了一口气,「那确实不能怪你,但下次开同学会的时候,不要再穿这件裙子。」 「为什么?」 这件裙子怎么了? 「小安姊姊自杀的时候,身上穿的就是这件裙子。」男子叹了一口气,「还有,这件裙子的设计图是小安画的,后来他姊姊把它做出来。」 我心猛然一怔。 这件裙子是徐安辰和他姊姊共同完成的作品,上头一定乘载了许多姊弟俩的回忆,我不敢想像徐安辰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穿着这件礼服自杀的姊姊?还有,刚刚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我? 但要不是林柔惠,我也不会有这件裙子…… 她是故意的,一定是! 她和徐安辰的关係比我还亲密,不可能不知道徐安辰姊姊的事情,她早就知道徐安辰会过来,才给我这件裙子。 我扭头在人群找寻林柔惠的身影,想找她要一个说法,然而,现场的人太多了,又有服务生穿梭在其中,一时半会,我没找到她的踪影。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走出宴会厅,我在同一个楼层的吸菸室看到他。 饭店的吸菸室是半透明设计,从外头的玻璃就能看到里面的人,老实说,看到他抽菸,我有点意外,想不到他会抽菸。 他点燃香菸的动作十分熟练,看上去这已经是他的习惯。 找到他之后,我立刻就想进去叫他,但刚迈出一步,他面露惶恐的脸霎时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登时踩下剎车。 除了给出一个解释之外,我想上前问他好不好,可是光是我的出现,对他来说就是一种伤害。 我难过地看了一眼身上的礼服。深深地懊悔自己为了省钱,所以没去买衣服。 在吸菸室外面站了一会,我落寞地转身离去,我不打算再回去宴会厅。反正,我本来就打算要找时机开溜。 然后,我遇到了李木。 他是自己一个人,原先似乎在外面通电话,才刚要进宴会厅。出于礼貌,我对他点了点头。我低下头,就想快步离开。 「等等。」 李木却出声叫住我。 「怎么了?」我僵硬地回头。 「我一直想联络你。」李木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下脚步,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看着我,完美无瑕的脸上竟带了几分侷促。 联络我? 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吗?不是说我不用赔偿医药费和剧组损失吗? 「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一直被我拖到现在。」李木自顾自地说。 他是指联络我要医药费这件事吗? 他忽然自嘲一笑,「那天看到你出现在片场,我吓了一跳,但有个声音告诉我,我不能再逃避了。」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李木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了我。 「这是什么?」我边问边伸出手。 一条金色鍊子掉到我的掌心,看清楚那条鍊子后,我的心头不由一怔――那是五年前被徐安辰丢掉的那条手鍊。 这东西怎么会在李木那里? 「你怎么会有这条手鍊?」我抬起眼眸,声音在发抖。 「我在我哥的遗物里找到的,他装在一个信封袋里面,上头有你的名字,应该是本来打算寄去给你。」提到李宥谦的时候,李木的声音明显低落。 我明白他为何前面会说这其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有什么理由你一定要亲手交给我吗?」我不解。 为什么不直接寄给我,或是请人转交给我就好?像他这种大明星,得到我的身分资料,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李木的回应出乎我意料。 「有。」他语气变得坚定,浅棕色的眼眸望向我,「我想透过你了解我哥。」 我惊讶地看着他。 我没听错吧?他是说他想了解李宥谦吗? 「拜託你,放过我吧,不要连你都这样……」 我耳边响起五年前偶然间听到他们兄弟俩起争执时,李宥谦说的话。 李宥谦痛苦的神情再度浮现在我眼前…… 那个时候,李宥谦前往诊所求助主要的原因正是家人问题,确实……我是间接导致李宥谦做出无可挽回事情的主因,但他的死,眼前的人也难辞其咎。 「谢谢你帮我拿回手鍊,还有片场的事情也谢谢你,但关于学长,我没有什么话要和你说。」我迎向李木诚恳的目光,冷漠地说。 已经……太晚了。 我对李木没有什么话要说了,于是我便转身离去。 然而,李木冷不防抓住我的手。 第五章、乌云掩藏的星空(4) 「你干嘛?」我回头,错愕地看着他。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证明我的诚意。」他的表情认真。 听到他的话,我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该说这些话的对象不是我,是学长――」 李木没有把我的话听完,他抓紧我的手腕,将我往宴会厅的入口拉。 他的形象是属于小奶狗型的偶像,体型偏瘦,想不到力气意外的很大。我就这样被他拉回了慈善晚会。 我离开的期间,慈善晚会进行到嘉宾致词的环节。 李木一出现,立刻成为全场的焦点,连带被他拉进会场的我,也成了眾所瞩目的焦点,李木很快就松开手,并走向前方的舞台。 人群中有人认出我的身分,我在嘰嘰喳喳的私语声之中听到「片场」、「粉丝」的字词,其他没认出我的人也因为我的出场方式,对我投来异样的目光,巨大的压力让我动弹不得。 前一位嘉宾刚好结束发言,李木从对方手中接下麦可风,眾人的注意力也稍微被分散,正当我想藉机离场,李木的致词却让我冻结在原地。 「我一直以来有一个祕密没有告诉过大家。几年前,我曾在节目上说过我有一个很优秀的哥哥,其实我哥在五年前自杀过世了。」 李木的话让很多人都十分惊讶,还有人摀住自己的嘴巴,一脸难以置信。 为什么要在这种场合提哥哥的事情?这就是他说的诚意? 紧接着,李木的下一句话让我的心跳加快。 「听到这里,大家一定很好奇我哥自杀的原因。」 等等,他该不会是要…… 「我哥在生前其实过得很不开心,可惜我这个当弟弟的并没有发现,无可挽回的憾事还是发生了。」李木停顿了一会。 我抬起头,正好与李木四目交接。 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看着我的双眼,对台下的人说,「我哥生前遇到了一个女孩,她是我哥很在意的人,而也多亏了她的存在,曾经让我哥愿意再眷恋这个世界一点。」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最后快到彷彿要衝出胸口。 「我想藉这个场合表达我对她的感谢,今天我以那位女孩的名字捐款……」他的视线始终紧抓着我不放,很快眾人的目光慢慢被引到我身上。 我再次成为眾人瞩目的焦点。 心慌的感觉再次涌现,我的体温节节升高,窒息感让我快要无法呼吸。 「我以周佳芸的名义捐款一千万。」 他在说什么…… 再接下来,李木说的其他话,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觉得周围声音和灯光突然都离我好远,我本能地想逃离现场,但双脚就像灌铅一样,无法移动半吋。 许教授也有出席这场慈善晚会,听到李木的话,她会怎么想?李木那些粉丝又会怎么想我…… 我在人群中看到徐安辰的脸,他似乎想过来替我解围,但大概是顾虑到自己的身分,他脸上的焦急中带了几分犹豫。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一件西装外套冷不防覆盖住我的肩膀,我还没反应过来,任威宇的侧脸落入眼中,他一手隔着外套搭着我的肩膀。 对于突然出现的任威宇,眾人议论纷纷,但他置若罔闻。 「呼吸。你快昏倒了。」任威宇在我的耳边说道。 经他提醒,我才重新开始呼吸。 「说句话,随便说什么话都可以,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我都会帮你。」他接着说,语气一如既往地沉稳冷静。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人对自己说「我会帮你」竟能带来这么大的安定感。 这一刻,我不再是隻身一人。 巨大的恐惧在这一刻彷彿得到释放,原先紧绷的肌肉一口气放松之后,我竟有些腿软,任威宇即时抓住我,他的手扣紧我的腰,让我不至于摔倒。 虽然他要我随便说一句话,但我脑袋一片空白,什么话都想不到。 「和那个男演员谢谢也可以。」看出我词穷,任威宇耐心地引导。 我转过头,一双深邃的黑眸凝望着我,以往总是让我觉得冰冷疏离,此刻却给了我强烈的安定感。 目光望向舞台,李木依旧牢牢盯着我,有人不知从哪里传递来另一支麦克风。 我接过麦克风,我再次看了任威宇一眼,他对我点了点头。 深吸了一口气后,我举起麦克风,「不管是用谁的名义,如果学长此刻在这里,一定很高兴听到你这么做。」 听到我的话,李木似乎被触动了一下,再次举起麦克风时,声音显得落寞。 「谢谢你这么和我说。」 任威宇接手麦克风,接下来,眾人的注意力被任威宇吸引,他很巧妙地把话题引导到自己的父亲身上,他和父亲一起上台致词,我没有很认真听内容,好像也是大手笔地捐了一大笔款项。 我慢慢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我时不时会接收到从人群投来的视线,我尽可能让自己忽略那些目光,好不容易,终于走到门口时,大概想到终于可以解脱,我一放松,膝盖一软,整个人彻底没力。 在我跪倒在地之际,一隻手快一步抓住我。我抬起头,对上任威宇温柔得隐晦的目光。 「你……」 此刻看到他,我又想起他昨天对我说的话,我原本想说,为何要我不要靠近他,结果他却靠近我。 但话还没说出口,我默默又吞回去。 这样对一个前来解围的人说话太失礼了。 「谢谢你。」我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任威宇将我扶起来,他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 「我不该靠近你的。」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知道,我对于此刻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是他,而不是徐安辰,竟然有那么一丝庆幸。 宛如闹剧般的夜晚就在他送我搭上计程车之后落幕,回到家后,我实在太累了,简单冲了个澡,倒头就直接睡了。 第五章、乌云掩藏的星空(5) 隔天一早,我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查看网路新闻,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疯狂粉丝原来是李木哥哥的恩人 李木为答谢恩人以恩人名义捐款千万 李木首度公开哥哥的死讯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再次看到自己出现在新闻版面,我的反应没有先有像之前那么的慌张。 但是像这样看到铺天盖地的新闻和舆论,还是让我很难受。除了新闻的事情,还有另一件事同样令我烦闷不已。 「您拨的电话即将转入语音信箱,嘟声后――」 我第三次切断电话。 我看着手机萤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昨晚我无心对徐安辰造成的伤害,我始终耿耿于怀。想必勾起他伤心的回忆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想必许教授现在也知道我和学长的关係。林柔惠对我的威胁已不具任何意义。 「昨天的事情,抱歉。这两天有时间的话,我们聊聊好吗?」 传了讯息给徐安辰之后,我便整装出门。 保险起见,我戴上了鸭舌帽和眼睛。 出电梯之后,我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走进公寓大厅。准备出门买菜的主妇、催促着孩子上学的家长,还有头戴着耳机,身穿雪白制服的学生,稀松平常的早晨光景映入眼里,没有咄咄逼人的粉丝,也没有假冒是住户的记者。 看来我可以不用那么紧张。 我摘下鸭舌帽,顺了顺被帽子压扁的头发后,我放松心情走出公寓。 「现在还没看到她,如果我拿到的课表没错,她早上八点前一定会出现。」 有一个男人在公寓外面的骑楼讲电话,音量不小。 起初,听到他说的话,我没有特别多想,直到我听到他的下一句话,我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她」是我。 「别担心,我会问出她和李木真正的关係,只因为是哥哥的关係,就以她的名义捐款实在说不过去。」 我心跳立刻开始加快。 这个男人八成是某个八卦新闻的记者…… 我刚走出大厅,与对方只相隔几公尺的距离,这下该怎么办? 现在倒退回去,反而很可疑……现在少了鸭舌帽的遮掩,直接从那个男人前面走过去,无疑是自杀行为……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我进退维谷之际,一道低沉温柔的声音冷不防从身后传来。 「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 我回过头,任威宇修长的身影落入眼中,他巧妙地挡在我和那个男人中间。在那个貌似记者的男人往我们这边看之前,他一手搭着我的肩,带着我转身走回公寓。 「我还以为你不过来了。」任威宇依旧用温柔的语气说道。 我只在他和小孩子说话的时候,见过他露出这样的一面。 我忍不住抬起眼眸,他垂下眼,深邃的黑眸望不似以往毫无情绪,竟带着一丝担忧。 看见他的眼神,我的心不由被触动了一下。 他带着我从另一个隐密的通道走进停车场,我搭他的车去学校。 「你早就知道外面会有记者在等我?你是特别等我出来?为什么……你在担心我吗?」 我一连问了四个问题,任威宇只回答了其中一个问题。 「嗯,我担心你。」 虽然他的回答让我十分意外,但好像有一道阳光照进心头,暖洋洋的。 「下课后别自己搭车回去,我载你回去。」 任威宇送我到校门口,确认我的下课时间后,他才驱车离开。 第一堂课是许教授的课,因为耽搁了几分鐘,我进教室的时候,课程已经开始了,教室只剩下角落还有一个位置。 我从后门进教室,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向角落的空位。 「周佳芸。」 原本在听某位同学回答的许教授冷不防叫了我的名字。 我僵硬地转向讲台。 许教授的语气平静,眼神却十分冰冷。 「下课后,到我的研究室找我。」 说了这句话之后,她又继续上课。 现在她大概已经知道我和学长的事了,昨晚闹这么大,就算李木和柔惠没说,她自己肯定也会调查。 我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此刻在许教授眼里,我大概就是形同害死她孩子的兇手吧? 我的心思却被烦恼佔据,课程内容我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下课后,我被同学拦下来问了关于新闻上的事情,稍微耽误了一点时间,我到研究室的时候,许教授已经在里面等我了。 「请坐,别紧张。」 许教授原先坐在办公桌前面,看到我出现后,她立刻起身,并招呼我坐到旁边的沙发。 我刚坐下,敲门声响起,许教授上前应门。系上的工读生提着星巴克的咖啡过来,接过咖啡后,许教授走向我,她将咖啡放到我面前的茶几。 「美式咖啡,你ok吗?」她边说边将咖啡和糖浆从纸杯拿出来。 我连忙上前帮忙,「可以。」 许教授将其中一杯咖啡连同糖浆递给我,自己拿着另一杯咖啡,坐到我斜对角的单人沙发。 「谢谢。」我无端有些惶恐。 分发完咖啡,许教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在学校的时候,我儿子是怎样的人?」 「学长他……」我垂下眼,手指不由自主在纸杯上打圈,「他很受欢迎。」 许教授举起咖啡杯,嘴唇碰到杯盖边缘,表情若有所思,她没喝半口咖啡,又放下咖啡杯。 「我无法理解那些因为爱情想不开的人,我认为那是很愚蠢的事情。没想到我儿子也会是其中一人,我至今都无法谅解。」 「学长没有想不开……」我勉强做出一点回应。 「在我看来,他就是想不开。」许教授语气严厉,「太愚蠢了,怎么不替我和他弟弟想,小木因此得了忧鬱症,差点赔上他的演艺生涯。」 我不由有些诧异。 原来李木有忧鬱症…… 许教授上下打量我一番,眼神很冷漠,「想不开的理由竟然还是为了……」 虽然她没把话说完,但我能猜到她想说的话,李宥谦的死,我难辞其咎。 「你现在和我小儿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愣。 她该不会对我和李木的关係有什么误会…… 「我原本觉得你是很优秀的学生,那场慈善晚会有社会意义,我才会给你邀请函,要是知道你的真实身分,我一定不会这么做。」 她的视线从手上的咖啡杯移向我的脸,眼里带着强烈的失望。 「想不到你竟然连我小儿子也不放过。」 我张大嘴巴,她的话像是一个无声的巴掌。 第五章、乌云掩藏的星空(6) 「我已经失去两个孩子了,我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孩子。」她看着我,眼神十分复杂。 「我没有想对李――」 「对不起,我没办法当你的老师。」 我好不容易终于挤出一句话,但许教授听都没听就打断。 她没给我时间消化,又紧接着说,「如果你还有一点自知之明,你不该踏进这个行业,你真的认为像你这样的人,真的有办法救的了人吗?」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结束这场对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研究室。等我回过神,我已经走到停车场。 看着偌大的机车棚,我习惯性地走向我平时固定停放机车的停车格,走到一半,我才猛然想起我今天不是自己来学校的。 「下课后别自己搭车回去,我载你回去。」耳边冷不防响起任威宇的叮嚀。 我连忙拿出手机,一打开手机。 两通未接来电映入眼帘。 一通是徐安辰打来的;另一通是任威宇。 两人联络不上我,分别传了讯息给我。 「我看到新闻,你现在还好吗?你随时可以打给我。」 「打给我。」 起初我想先回拨给徐安辰,因为我从早上就试图要联络他,总算得到他的回覆,我想尽快确认他的状况。 至于任威宇,我只需要传讯息给他就好可以了。明明这是思虑过后最好的选择,但是我却先回拨给任威宇。 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也许是我和许教授的对谈让我想起李宥谦,我很害怕徐安辰也和我提到李宥谦,又也是只是我私心想听到任威宇的声音。 「下课了吗?」任威宇很快就接起电话。 「下课了。」 「你在哪?」 我环顾停车场,「我在……」 说到一半,我站了起来,重新调整语气,改口,「我在公车上了,别担心,现在公车上都是年纪比较大的乘客,他们应该不会是李木的粉丝。」 我忍不住被自己想像出来的画面逗乐。 那抹笑意很快淡去,我轻声说:「总之,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过来接我。」 任威宇叹了口气,「李木的粉丝确实年纪比较小。」 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冷淡地结束对话,我有些意外,但不由有些高兴,此刻的我很需要一个人能陪我聊天――我需要一个我能安全倾诉心事,而不用去考虑听者心情的对象。 我不打算让搭公车回去成为我对他撒的谎,我转身朝公车站的方向走。 「你是李木的粉丝吗?」 「不是。」任威宇停顿了一会,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再接话时,他又开口,「我的年纪不小了。」 我一愣,嘴角上扬了几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年纪。」 「我今年满26岁。」 「我们同岁?」 任威宇轻轻嗯了一声,他转移话题,「早上的课还好吗?新闻的事有没有给你带来一些困扰。」 「没有。」我轻描淡写地说。 刚好公车进站,我快步跑向公车亭,并刷卡上车。公车上的乘客还不少,我戴上鸭舌帽,压低帽沿往公车后方走,很幸运地在最后一排找到空位。 任威宇不知道为何沉默下来,正当我以为电话被掛断之际,另一头再次传来他的声音。 「要是现在不想说,不说也没关係,但是你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的心头一怔。 这段话不是…… 「你曾经和我这么说,对吧?」 「嗯。」我苦笑。 结果,他一次都没有来找我,但却每一次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我一度想将过去的事情,还有稍早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他。但话到嘴边,又被我硬生生嚥下去。 他已经帮我太多了,我不能再让他继续承担我的烦恼。 不过,我也没有结束对话,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起天,意外地任威宇很耐心地听我说话,而且有问必答。 我在对话之间对任威宇也有更深的认识。 比方,他是独子。他父母确实如柔惠所说的感情并不和睦,不过两人并不如外界所传分居,只是因为双方有各自的事业,所以聚少离多,然后,小时候他和母亲相处的时间比较多,成年后,他和父亲的互动变得较为频繁。 还有,他的家里很有钱,他大学时期却在外打工,纯粹只是他想体验打工的生活。他在fika的工作是他的第一份打工,也是最后一份。 最后是他和高宇庭的关係还颇戏剧,他是在高一暑假到美国参加夏令营的时候认识高宇庭的,回国后,两人才发现双方竟然是同班同学,两人慢慢变成好朋友。 「今天晚上,你有时间吗?」就在我准备结束对话,他冷不防拋来一个问题。 「有啊,怎么了?」 「晚上七点来宇庭的店。」 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站了,我拿起背包,站了起来。 掛断电话后,我习惯性转身检查自己有没有遗漏东西在位置上,视线从车窗晃过,一瞬间,我瞥见了熟悉的车辆。 我连忙靠上车窗,更仔细望向公车旁边的车子。那是一台银色的tesla,车速不快,稳稳地开在公车的左侧车道。 走下公车时,银色tesla刚好切换车道,从公车前方开过,一瞬间,我确认了车牌号码――那是任威宇的车号。 他一直都在我旁边…… 第五章、乌云掩藏的星空(7) 「和我谈谈。」 「你也知道礼服和安辰姊姊的事吧?」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但我不想计较先前的事,只是我想知道原因。」 一个身影从视线一隅掠过。 我最后看了一眼讯息,聊天室的另一端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叹了一口气后,我关起手机,抬起眼眸,任威宇的身影落入眼中,高宇庭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都端着厚重的托盘,高宇庭哼着小调,在任威宇之后放下托盘。 「上菜啦!」她愉快地说。 深色木头圆桌上放着起司块、炸物拼盘、焗烤麵等餐点,还有用精緻玻璃瓶装着的酒精饮料。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heaven的三楼,是阁楼的设计,空间十分宽敞的,旁边有一个露天的阳台,天花板有另外加高,开了天窗,像今天这样好天气的日子,一抬头就能看到星空闪烁。 高宇庭平时就住在这里,两房一厅一卫浴的格局,其中一个房间被她拿来当成储藏室使用。 客厅后方架了一顶帐篷,里头有一张很舒适的白色沙发床,地板铺了一张波西米亚风格地毯,周围放着相似风格的摆饰,桌上还放了烛台和蜡烛,木质家具相衬之下,带了点异国格调。 我到三楼的时候,任威宇正在架设投影机,将影片投影到前方的白墙。 接过高宇庭递来的酒杯,我好奇地问:「还有其他人会来吗?」 「不会。只有我们三个。」高宇庭端着一杯酒,盘腿坐到地上。 我不由瞪大眼睛。 环顾眼前的菜餚,这个份量以三人聚会来说太丰富了。 高宇庭看出我的想法,笑着说,「听到威宇要带你过来,我太兴奋了,一不小心就准备太多了,这可是他第一次开口要我帮忙。」 这场聚会是为了我才举办的吗? 我转头看了一眼任威宇,他坐在一张躺椅上,侧对着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佳芸,你喜欢任威宇吗?」 我正在夹菜,听到高宇庭突如其来的问题,我的手抖了一下。 自觉失言,高宇庭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抱歉,我应该先问,你现在单身吗?」 我端着盘子,坐回沙发,「嗯,我现在单身。」 「你觉得威宇怎么样?」 我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较好。 「他很好……」 高宇庭好像不太满意我的回答,接着问,「你讨厌他吗?」 「不讨厌……」我心跳得有点快。 照这个节奏,她下一句该不会又要回到最初的问题…… 「那你喜欢怎么样的男生?」 好在她下一个问题不是问我喜不喜欢任威宇,但还是让我有点难以招架。 我拉了拉衣领,三楼开着很强的冷气,我却觉得有点热,有一股热气从体内窜烧到耳根。 「我喜欢……」我下意识瞄了一眼任威宇。 他已经把头转向我们这边,似乎也很好奇我的回答。 就在我即将说出我的理想型之际,视讯铃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铃声是从高宇庭那里传来,她低下头,从口袋拿出手机。 看了一眼萤幕,她连忙放下酒杯,抓着手机从地上跃起,「我女朋友打视讯电话过来,抱歉,你们先聊。」 她以小跳步的方式跑下楼。 「宇庭的女友现在在加拿大唸书,她们通常一聊三个小时跑不掉。」一直没有说话的任威宇终于开口。 我转过头。 「别在意宇庭刚才说的话,她那个人讲话比较直接,常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他已经喝完杯子里的酒,他替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是甜白酒,很适合配山羊起司。不过这是宇庭喜欢的组合,要是你不习惯,我帮你开其他的酒。」放下酒瓶之前,他像是想到什么,回头和我解释。 我轻轻晃了一下酒杯,带着些微果香的酒味在鼻尖扩散开来,第二次晃动酒杯之后,酒香织中散发出甜杏仁的香气,我喝了一口白酒,这支酒喝起来很滑顺,丝毫没有苦涩感。 「我喜欢,谢谢你。」我连忙说道。 任威宇点了点头,这才坐下,他坐到另一张离我较近的圆凳。有好一会,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听得到影片里男女主角对白的声音,影片的音量开得不大,所以我刚才几乎忘记他放了影片。 我原以为他播放的是电影,这时才发现他播放的是影集。 是thewitcher,那是一部美国奇幻影集。我看过原着小说,我很喜欢那套小说,还在ig上发过读后心得,一直想着要找时间看影集。 看了一会影集后,我望向任威宇。 虽然挑选这部影片的人是他,但他并没有很专心在眼前的影集,他单手握着酒杯,手指在杯口上方打圈,表情若有所思。 「你的伤还好吗?」看到他的手,我想起他之前因为我受的伤。 「好多了,别担心。」他抬起眼眸。 我仔细端详他之前受伤的地方,他的颈部上的伤癒合的差不多了。右手上只剩下一两个ok绷。 仰头喝掉手中的酒,我鼓起勇气问:「上次在这里的时候,你为什么说我们到此为止就好?是因为我害你受伤的缘故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每个和我走太近的人,最后都会受伤。」他缓缓地说,「现在选择离我远一点,还来得及。」 「别担心,我没有那么脆弱,我不会走的。」 任威宇的杯子又空了,他起身替我们俩的酒杯装满酒。 坐回原位,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啊……」 他原本似乎打算说什么,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喝了一会酒。 「你为什么想当心理师?」他再次开口。 听到他的问题,我的喉咙一阵紧缩,我不自觉想到了许教授今日对我说的话。 一口气喝掉杯里的酒,我把玩着酒杯,「因为我不希望再看到像你这样的人就这么结束自己的生命。」 任威宇安静地听我说话,烛火照亮他的侧脸。 我盯着酒杯,轻轻地说:「你说的没错,最一开始我是因为那个人才接近你,我没有救到他,还害死他,所以我不希望你也和他一样。」 也许是安适的气氛,外加上酒精的作用,又也许是任威宇带给我的安心感,我将过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不是他。」任威宇语气平淡,「更何况,你不需要为那个人的死负责,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缓缓抬起头,对上任威宇的目光,他席地而坐,离桌上的烛火很近,烛火在他的眼里映上橘红的光影,带着一抹浅浅的温柔。 「不要害怕自己的过去。」他顿了顿,视线落到跳动的烛光,「有时候就只是糟糕的事情刚好发生了,我们没有任何错。」 他的话像是一缕阳光,照亮深幽黑暗的谷底,吹散了我心头上因许教授一席话再度蒙上的阴影。 「那你别再想寻死了。」我低下头,「我想救的人死了,如果连你也死了,那我以后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想死的人。」 「我没有想死。」任威宇轻轻地笑了一下,「我很好奇。如果那个人没死的话,你也会对我说一样的话?」 「会。所以你不准再有想死的念头。」 「要是那个人还活着,你也知道了他母亲对待他的方式,你会对他说什么?」 「去反抗吧。」 任威宇缓缓看向我。 我继续说:「即便可能会冠上不孝的骂名,但为自己抗争,选择为自己而活绝对没有错。那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我会陪在你身边。」 我会陪着你,你不会是孤单一个人。 那个时候,为何我没有这么和李宥谦说呢? 伤害自己的人就是养育自己的母亲,那多么矛盾,多么纠葛,带着恨,也带着爱的关係。可是伤害终究是伤害,不会因为加害者的身分而有所不同。 任威宇没有说话,表情若有所思。 「那你呢?」我转移话题,「你的背景那么好,就算不出去找工作,也能直接在你爸的公司工作吧,为什么想当心理师?」 任威宇扯了一下嘴角,垂下眼帘,「我妈生病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纤长的睫毛掩去眼里的光芒。 「所以你是为了你妈才选择成为心理师……」我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 说完这句话,任威宇站了起来。 他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往楼梯的方向转身。 「我要下楼帮自己弄一杯highball,你想喝什么?」 我想了一下,「你帮我调吧。」 任威宇点了点头,随即下楼。 我将目光转回方的影集,任威宇是从第一集开始播放,不知不觉间,已经播到了第三集。 看了一会影集,倦意袭来,我放下酒杯,打算趁任威宇下楼调酒的空档小小瞇了一下,我往后一靠,贴着沙发椅被,缓缓闭上眼睛。 我在不知不觉之间睡着了,朦胧之间,我再次看到李宥谦。 眼看他就要离我而去,我连忙抓住他的手。 他转过头,黑眸迎上我,身后一片漆黑,浓雾一般的黑暗几乎淹没他的脸,他的表情悲伤得让我心痛。 不知为何,我明明看着他,却不自觉想起了任威宇…… 等我睁开眼,阳光洒满阁楼。食物、烛台、酒瓶和酒杯已经被收走,投影机也不见了,我身上盖着一条毛毯。 阁楼空无一人。 我的手机底下压着一张便利贴,上头有一行工整的手写字。 「我和威宇在一楼。」 简单洗漱过后,我拿着手机走下楼。 然而,一楼只看到高宇庭,不见任威宇的身影。 高宇庭对我招手,「早安!我帮你做了一份早餐,过来吧。」 「任威宇呢?」我坐到吧台前。 「他去餵猫。」高宇庭将餐点摆放到我前方的桌子,「睡得好吗?昨天我上楼的时候,你们两个都睡着了,看你们睡得很熟,我就没叫醒你们了。」 「我原本只是想说瞇一下……」我有些不好意思。 高宇庭摆摆手,「没事啦,我也因为这样拍到了一张难得的照片。」 她炫耀似地拿出手机,并把手机萤幕亮到我的眼前。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 第六章、群星之下的我们(1) 看到白猫的尸体似乎对任威宇造成巨大的衝击,回到高宇庭的店里之后,他发了高烧,整个人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 因为高宇庭要下楼为开店做准备,因此我留下来照顾他。 「这是我去年确诊的时候,医生开给我的退烧药,你给他吃一颗吧。」高宇庭带着水和药到我旁边。 「好。」我接过高宇庭递来的药品和水杯。 「浴室里有脸盆和毛巾,我待会拿一些热水上来。」她环顾了四周,「要是觉得温度太低,你自己调一下冷气,有什么需要,都儘管跟我说。」 我点点头,心跳得很快,「那白猫……」 「别担心,已经联络宠物火葬业者。」 「谢谢你。」 「我刚拜託全家店员让我看监视器画面,店员说等店长回来会通知我,到时候我也会让你知道。」高宇庭叹了一口气,「我想他醒来的时候会希望有个人在他身边。」 「我哪里都不会走。」我对她承诺。 我本来就不打算走。 「不过,那隻白猫……」我语带犹豫,「你知道那是谁做的吗?」 「我想那是一个警告。」高宇庭没有正面回答我,「现在还不迟,要是你现在决定离开他的身边,没有人会责怪你。」 「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我忍不住皱眉,「我不会离开他的,你放心去准备开店吧。」 我摇醒任威宇,让他吃了一颗退烧药,他的意识一直不是很清醒,吃了药之后没多久又睡着了,我用脸盆装了一些水,把湿毛巾放到他的额头上。 过了一段时间,药效发挥作用,他慢慢退烧,但他睡得很不安稳,好像在做恶梦,表情十分痛苦。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能让他舒服一点。 让他听像是白噪音或是海底声音的音乐,会有帮助吗? 灵光一闪,我立刻拿出手机,上网找舒眠音乐,我在一旁的矮柜上找到了一台蓝芽音响,连接上蓝芽后,我试播了一首舒眠音乐。 夹带着雨声的钢琴声在客厅流淌着,我小心翼翼地观察任威宇的表情,他紧皱的眉头有微微松开的跡象。 我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机,正想拿起脸盆去浴室换水。 一隻手冷不防抓住我的手。 我回过头,任威宇缓缓睁开眼。 糟糕,我播放音乐是不是反而吵醒他了…… 「我们不能回到像从前一样吗……」他看着我,眼神痛苦。 听到他说的话,我便明白他把我误认成其他人。 我蹲下来,轻拍他的手背,轻轻地问:「像从前一样是怎么样?」 「我希望你能快乐,可是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他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喃喃自语,「我不能再让你继续这样下去了……」 有一行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我用指腹轻轻擦掉他的眼泪。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口中的「你」指得又是谁? 「不能再继续下去……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事情都会改变,人也是,我已经不再是小时候的我,为何你就是不明白……」 我试图想与他对话,找出一点线索,但他总是回应我听不懂的话,不一会儿,又昏睡过去,短暂对话过后,他的神情再度紧绷,整个人隐约在发抖。 状态比播放音乐之前还糟糕,我连忙关掉音乐。 早知道就不要自作聪明……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林柔惠打来的电话,看了一眼任威宇,我到阳台接电话。 「礼服的事,对不起。」 没想到,林柔惠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和我道歉。 我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对我做这种事?」 「因为我很嫉妒你。」 「忌妒什么?」我愣愣地问。 「我很忌妒安辰对你的在意,我想不明白,你有什么好的。」林柔惠语气激动,「你不知道吧?他之前喜欢你,好不容易这五年他已经放下,也愿意和我復合,再次见到你之后,他又动摇了……」 「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林柔惠沉默片刻,才用有点不情愿的语气说:「因为他现在需要的人是你。」 「安辰怎么了?」 「慈善晚会之后,他工作一结束后就把自己关在他家,除非是公事,不然他不见任何人,也不接任何人的电话,我看他也没怎么吃东西。」林柔惠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挫败,「其实,安辰他对他姊姊的事情一直很自责……」 我可以想像他的心情。 明明是离自己最近的人,却没能察觉到对方正逐渐离自己而去。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愧疚感,让等待日出都变成一种罪过,因为某个人已经再也看不到。 「安辰现在在哪里?」 「今天不用拍戏,所以他又把自己关在家里。」林柔惠小声地说,「如果是你的话,我想他愿意见你。」 结束通话,我回到屋内。 看着沙发床上的任威宇,我的内心陷入拉扯。 要是我现在离开的话,任威宇醒来没看到我,会不会解读成我决定离他而去?一想到他痛苦的眼神,我迟迟无法迈出步伐。 端详眼前的人许久,我终于做出决定,我再次打开手机,传了讯息给林柔惠。 「抱歉,我现在有事情走不开,不过,我晚一点会去看安辰,暂时还是麻烦你注意安辰的状况。」 我确实担心徐安辰的状况,但起码他还能照顾自己,最重要的是,他身边还有林柔惠。 接近中午的时候,任威宇终于醒过来,这次他是真的醒来,他不记得自己误把我当成别人的事情,一开口就问白猫。 当听到我说高宇庭已经联络宠物火葬业者的时候,他的表情十分失落,似乎是对自己没能亲自送走白猫感到介怀。 没多久,高宇庭送午餐上楼,在三楼吃完午餐后,我和任威宇便离开heaven返回公寓,回到房间后,我冲了个澡,简单梳妆后,又再次出门。 正要传讯息给徐安辰,我收到了高宇庭传讯息通知可以看监视器画面,她不只通知我,任威宇也接到通知。 因为高宇庭走不开,所以,我和任威宇一起去看监视器影片。全家门口和防火巷外面都各装设一台监视器。 杀猫的人果不其然是那个女人。 从监视器的画面来看,她先在猫饲料里下药,迷昏白猫后,才将白猫带到防火巷后面杀害,过程极其残忍,我差点把午餐吐出来。 我将视线从萤幕转到任威宇身上,他的脸色苍白。 「你……」我刚开口,任威宇冷不防望向我。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情绪起伏。 「我现在没事了,不会再发生早上的事情。」他的语气平静。 「我们报警吧……」我的声音颤抖。 全家店长在一旁用力点头。 任威宇却拒绝了我的提议,且态度坚持。 「不需要。」他转向店长,目光清冷,「今天的事情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为什么……」我不解。 任威宇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便转身离去,我追了出去。 「我不懂耶,为什么你要这么消极?上次也是一样,你就这么讨厌警察吗?」我拦住他。 他是对警察有什么阴影吗? 「这种事就算报警也没意义。」 怎么会没意义? 「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就算是认识的人,你也不能一直包庇!」 任威宇避开我的注视。 「现在我不想讨论这件事,我有点累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不要再逃避了!」我连忙抓住他。 他侧过脸,表情生硬。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什么关係,也不知道为什么你选择容忍。」我望向他的眼睛,「我很害怕,再这样下去,我害怕有一天你会……」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才把话说完,「我害怕你会有和白猫一样的下场。」 任威宇终于迎上我的目光。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从他的手臂上移开。 我静静地看着他。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他的语气坚定,「等事情结束后,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他的眼神诚恳,没有半点虚假,可是我能相信他吗? 第六章、群星之下的我们(2) 我决定自己查出那个女人的身分。 「因为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所以对这里的店家都很熟悉。仁民路那边的宝雅旁边不是有一间美甲店吗?那个女人是那间店的老闆。」 我再次走访计程车行,从休假回来的司机打听到那个女人的身分。 那个女人的名字是黄桂蔓。 下课后,我前往她开的美甲店。 接近打烊时间,店里只看到一名美甲师正在整理工具。 「不好意思,我们准备要打烊了,可能要请你明天再过来。」 「我是来找你们老闆的,我有事情想问她……」 「喔,那你稍等。」 美甲师没有过问太多,指了指前方的座位,示意我随便找位子坐一下,转身走进旁边一扇掛着薄纱门帘的门。 我没有坐下,随手把包包放到椅子上,环顾了一圈一楼的环境,这是一间很气派的美甲店,装潢华丽,以金属墙面单独隔出一个一个美甲空间,墙上有大量的乾燥花和金属装饰品,置身在其中有一种走进欧洲城堡的感觉。 空气有淡淡的玫瑰花香,搭配着轻柔音乐,给人一种舒适感,我随处逛逛,走到一半,我突然发现店里播放的音乐好像就是昨天我播给任威宇听的舒眠音乐。 也太巧了吧…… 差不多参观完一楼的环境,我转身走回入口处的等候区,从柜檯旁边走过的时候,馀光瞥见美甲店员工放在柜台底下的相框,我的脚步不由一顿。 咦?我好像在照片上看到…… 我靠上前,更仔细端详照片。 我没看错,照片上面有任威宇的身影。 那是一张三人合照,任威宇被一对较为年长的男女包围在中间,照片上的年长男性我认得,是任威宇的父亲,这么说,另一位年长的女性就是任威宇的母亲……? 我揉了揉眼睛,拿起相框,再次端详照片。 任威宇母亲的女人怎么和「那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不好意思,我刚上楼问才知道老闆已经下班了,五分鐘前刚走,你要是早一点过来就能碰到面了。」刚才招呼我的美甲师走回来。 注意到我的动作,她露出亲切的笑容,「这里开幕那天,老闆和她丈夫还有儿子都有来,那是那时候拍的合照。」 「你们的老闆是双胞胎吗?」 「不是。」 怎么会这样…… 那个女人不是任威宇的前任,也不是现任女友,竟然是他的妈妈!但是……身为母亲怎么能对自己的儿子做出那些可怕的事情? 「老闆和他儿子感情好吗?」我看向美甲师。 「非常好。」她用力点头,「老闆说过儿子是她生命的全部,她儿子身心状况不太好,很常受伤,又常跑医院,都是老闆请假全心全意在照顾他。」 在饮料里放玻璃、餵儿子吃不明药物,将儿子照顾的猫咪残忍杀害,这怎么听起来也不像是会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做的事。 「怎么办呢?需要我帮你留话给老闆吗?还是明天你再过来?」美甲师双手合掌,语带歉意,「她今天和人约见面,所以提早下班了。」 「没关係,谢谢你。」我摇头。 「不会。」美甲师笑容可掬地说,她往玻璃门的方向望去,「不过,你怎么不请你朋友一起进来等?」 我朋友? 「我是自己一个人……」我边说边转过头。 正对面是一家洗衣店,两旁就是普通的民宅,两户人家似乎都没有人在家,屋里没有任何灯光,洗衣店和民宅中间有一个带着黑色帽子的人,他穿着一身黑,几乎与建筑物的阴影融为一体。 大概是透过玻璃门察觉到我们的视线,那人压低帽子,转身走进洗衣店。 「是我误会了,我刚看到他一直往你这边看,还以为你们是一起的,那可能是来洗衣服的客人。」美甲师改口说道。 虽然她这么说,而且那个人也确实走进洗衣店,但离开美甲店,走回公寓的路上,我无端变得有点敏感,时不时回头留意后方的人,脑中难以控制地闪过可能会上演的各种行径。 走了约莫五分鐘左右,周遭没有见到可疑的人士,我才放松警惕。 不过任威宇母亲提早下班……该不会就是去找任威宇吧? 想到上次任威宇被餵药的情景,又想到高宇庭说白猫事件是一个警告,我的胃部一阵翻腾,不自觉加快脚步。 我穿过一条防火巷,打算抄近路回公寓。 差不多走到中间的位置,我忽然听到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我不由自主联想到刚刚在洗衣店外的人,后颈寒毛直竖,战战兢兢地转过头。 只见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提着两个沉重的购物袋。 我不由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附近的住户结束购物,准备回家。 「不好意思……」正要迈开步伐,那名住户冷不防叫住我。 「怎么了?」我侧过身。 咦? 回应我的一道寒光,伴随着类似利器刺入厚重物品的沉闷声响。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一阵反胃,一股温热的液体衝上我的喉咙,顺着我的嘴唇滴落,我的白布鞋被染成鲜红色。 我转动眼珠,总算看清楚眼下发生什么事了,那名住户此刻面目狰狞,手中的购物袋掉落在她的脚边,她紧握着一把刀,刀身一半没入我的腹部。 我无法说话,心跳狂飆,心脏彷彿要爆裂一样,我本能想抓住什么东西,但四周空无一物。 「佳芸小姐!」一道急促的尖叫声划破空气。 接着,一个身影闯入我和住户之间,那人用力撞开住户,刀子和那名住户同时往旁边一摔。 一阵晕眩,我的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可恶……怎么会这样!佳芸小姐,你撑住,我立刻叫救护车!」那人衝到我的前方,神情紧张。 我花了几秒的时间才认出眼前的人,是李木…… 他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一身黑衣黑裤――原来刚刚在洗衣店外面的人是他。 「你怎么会……」我没看错吧? 「今天不用拍戏,我其实跟了你一整天,我一直想找时机和你说话。上次的事情我们还没说完……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李木用手压着我的伤口,语气急躁,「可恶,为什么没办法止血……」 刚才被他撞开的住户捡起刀子,又重新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李木,喉咙发出像是动物般低吼,竟举刀刺向李木的后背。 我因为失血,意识逐渐有点迷糊,但撞见那一幕,我的脑中一闪而过的竟是……要是让李木因为我受伤,下礼拜许教授大概会直接带着退学申请书来找我。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就像是出于本能一般,我飞快起身,一把抓住李木,将他往旁边一推,刀刃划破空气,从我的右肩狠狠削下―― 好痛。 李木跌倒后,很快又起身,他再次撞开那名住户,这次,他将刀子踢到路边的水沟里,并制伏对方。 他的身手不错,我想到他似乎曾经出演过一部武打戏,大概是在那个时候学习擒拿的招数。 防火巷外传来垃圾车的音乐声,陆续有住户出来倒垃圾,其中一个住户自家从与防火巷相连的后门走出来,一看到眼前的景象,大喊了一声天啊,又跑回屋内,接着,他和两个高大的男生衝出来帮忙。 我听到有人大喊报警的呼声,越来越多人衝过来帮忙,有一个住户从后方拖着我,将我扶到旁边,并给了我一条毛巾止血。 鲜血的气味和防火巷独有的气味扩散在空气间,强烈的晕眩感让我的目光难以聚焦,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疼痛。 想不到有生之年,我竟然会碰到随机杀人……不过那个攻击我和李木的住户怎么好像眼熟?是在新闻上看到的吗…… 「佳芸小姐……」李木焦急的面孔再次落入眼里。 他的身上有血,不过看起来没有受伤,好险…… 许教授说的没错,因为我的缘故,间接害了她失去一个儿子,我不能再让李木因为我受到任何伤害…… 这一回,像这样近距离一看,我赫然发现他的眼睛和学长一模一样。 确认他没有因为我而受伤后,我的四肢松软,突然开始有点想睡,在我失去意识以前,我猛然想起一件事――任威宇可能有危险,我要提醒他…… 出于下意识,我伸手掏出手机,刚拿出手机,金属外壳从我的手中滑落,彷若黑幕骤降,我的思绪在此中断。 第六章、群星之下的我们(3) 我受困在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我麻木地蜷缩在原地,时间感觉过了好久好久,就在我以为这片黑暗永远不会退散之际,一道光线照进黑暗,我本能地抬起手遮挡在眼睛上方―― 等我再次睁开眼。 四周由银色金属管包围住的灰白天空映入眼帘,天空有点不自然,视野右侧一隅,有一张拉上的白色帘子。某种很像仪器鸣叫的声音很规律地在耳边响着,伴随着起伏不定的沉重呼吸声。 这是……哪里? 我眨了眨眼,模糊的意识稍微恢復清醒,我认出眼前的天空不是天空,那是天花板,我身在医院…… 我本能想把自己撑起来,但四肢十分沉重,我无法动弹。 任威宇错愕的脸落入眼里。 「……佳芸?」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像是隔着游泳池的水传到我的耳里。他先是靠到我旁边,像是想确认我是否真的完全清醒,随后又往后倒退离开。 「你等我一下,我去找医生!」 我慢了一拍才察觉,我看错了,那张脸不是任威宇,是徐安辰。 不一会儿,徐安辰带着一群人回到我的身边,我在那群人之中看到爸妈的脸,一瞬间,我有一股想哭的衝动。 一阵混乱过后,医生清除掉我身上大部分的仪器,我总算从床上坐了起来,根据徐安辰的说法,我的伤势很严重,一度有生命危险,我昏迷了三天,我的父母在第一天接获通知就立刻从桃园赶下来。 我还需要再住院观察几天,因为工作的因素,我的爸妈在医院又多陪了我半天,他们帮我找了一个日间看护,随后便返回桃园。 这段时间,徐安辰一直都陪伴在我身边,他还因此一度被我爸妈误会是我的男朋友。 我从混乱中恢復过来,我爸妈离开之后,我第一时间想找我的手机,但立刻被告知那天我的手机在混乱之中掉到水沟,被水浸坏了。 「你先用我的手机吧。」徐安辰递给我一隻手机。 我摇了摇头,「没关係,我想联络的人,你应该没有他的手机号码。」 已经过了三天…… 就算我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任威宇和他母亲已经碰到面了,要是他母亲对他做什么,我想阻止也太迟了…… 希望他没事才好。 「你想联络谁?」徐安辰坐在我的床边,目光犀利。 我想到他应该不认识任威宇,「没什么,只是一个朋友。」 「柔惠这三天每天早上都有过来看你,还有李木也是,你今天要是早一点醒来,就能看到他们了。」 那两个人啊…… 没见到倒也没什么关係。 「李木有受伤吗?」 「他只有轻微挫伤,擦几天药就好了。」徐安辰叹了一口气,「你自己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只想着担心别人。」 我垂下眼,视线落在手背上,「该担心啊,他可是学长的弟弟,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之前被cana咖啡店的店员绑架的事情?」 我抬起眼眸,徐安辰眉头紧蹙,光线下,他两眼窝下方有很深的黑眼圈。 「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再说那件事当时顺利被解决,店员当场也被抓到了。」我解释,「不过,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据我所知,这件事并未上报,担心引起家人的恐慌,我也没有让家人知道。因此,除了当事人和承办员警,只有任威宇和高宇庭知道这件事。 「因为攻击你的人就是那个店员。」 「这怎……」我清了清喉咙,「怎么可能?」 「好像有人把保释出来,还给她有关你的行踪。」徐安辰的表情紧绷,「大概也是某位李木粉丝干的吧。」 李木难道没有正常一点的粉丝吗? 我欲哭无泪。 「那她知道她差点伤害到偶像本人吗?」 「应该知道,李木的经纪公司很重视这件事,接手处理这件事。李木有去见那个店员,对方还是坚持,是想让你为之前的事付出代价。」徐安辰叹了一口气,「听说将她保释出来的人也支持她这么做,这年头真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天啊……到底是对我有多大的怨恨和执着? 我揉了揉太阳穴。 我的生活快被李木给搞成一团乱。我一定要上网发一篇文,澄清我百分之百不、绝对、真心地是李木的粉丝,这种误会真的让人不爽耶!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可靠吗?」 「不,我没有这么想……」 「算了。」徐安辰打断我的话,「无论你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 如果是以前,听到这样的话,我大概会很心动,不知为何,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是好。 「……为什么?」半晌,我才开口。 「你问我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明白我伤害到他了。 「休息吧。夜间探病时间快结束了。」徐安辰自行结束对话,他站了起来,「我明天早上再来看你。」 他扶着我躺回床上。 在他离开之前,我忍不住问:「这三天……有没有一个棕色皮肤,个子很高的女生,还有一个身高很高,然后不太会笑的男生来过?」 徐安辰侧过脸,半张脸覆盖在阴影底下。 「没有。」 以我目前对任威宇的了解,如果我住院,他不可能不闻不问,高宇庭更不可能。他们是没有被通知,还是……任威宇出事了? 第六章、群星之下的我们(4) 怀着不安的心情度过了一夜。 隔日早晨,我到护理站拜託护士帮我查heaven的商家电话。我想到如果不能直接联络任威宇和高宇庭的话,也许我能打到高宇庭的店里。 「heaven,天堂那个单字吗?」护士和我核对。 「对,就是天堂的英文!是一间餐酒馆,你帮我查那间店的电话。」 「你就这么想喝酒?」 听到旁人的问题,我顺口回应。 「不,我不是要喝酒,我是……」 说到一半,我愣了一下,连忙转过头,任威宇的脸映入眼帘,他单手靠着护理站的柜台边缘,黑眸澄澈明亮。 我眨了眨眼,有那么几秒,说不出话来。 「……任威宇?」 这次,我没再看错了吧。 「我没听说你的头也受伤。」他轻轻笑了,脸颊出现很深的酒窝,「对,是我。总算见到面了。」 看起来他毫发无伤,但是不知道他母亲有没有又逼他吃药。 「你还――」 我话还没说完,他忽然走向我,伸手抱住我。 「你醒来了就好。」 我心头一怔,抬起眼眸,他的嘴角上扬,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像春日暖阳一样温柔。 他很快松开我,后退了一步,闪躲了一下我的视线,似乎对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一丝难为情。 我们互看了一眼,下一秒,不约而同笑了。 离开护理站之后,我们来到医院的空中花园。天气很好,温度刚刚好,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有不少病患和家属也在花园周围活动。 「不过你为什么说总算见到面了?」我边走边问。 那句话听起来像是他曾经来医院要看我,但没有成功。昨天我问了徐安辰,他确实说任威宇没有来探病。 「你那位彩妆师朋友不让我进去病房。」任威宇表情有些无奈,「宇庭也被挡在外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你家请的保鑣。」 我不由一愣。 安辰居然做了这种事?为什么他要这样…… 「我想说今天早一点过来碰运气,也许趁他去洗手间的时候,能进去病房看你一眼,没想到正好就遇到你。」 「为什么安辰要阻止你还有宇庭探病?」 「安辰……是那位彩妆师的名字吗?」任威宇不认识徐安辰,「我也不明白他为何对我有哪么大的敌意,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你是不是欠我钱。」 「我替他向你道歉。他平常不是这样的人。」我低下头。 「又不是你的问题,你不需要道歉。」任威宇摇了摇头,「等你出院后,来宇庭的店里吧,我请你喝酒。」 「我真的不是因为想喝酒才请护士帮我查电话。」 任威宇挑起单边眉毛。 我揉了揉眉心,突然有些难为情,「我想问宇庭……你的状况好不好。」 三天前我很担心他母亲会对他又做出什么事,不过他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他们的关係了。 现在我总算能明白他为何坚持不报警的理由了。给予他伤害的人就是他的母亲,多么矛盾的关係。 我吞了吞口水,含糊带过,「毕竟白猫的事情刚发生没多久,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受到影响……」 任威宇皱起眉头,很快又松开,「我和宇庭在燕巢找到一间宠物墓园,后天就会将白猫的骨灰送过去那里。」 我点了点头,观察他的表情,「……你还好吗?」 「我没事,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任威宇肩膀低垂,「只是觉得对不起那隻猫,牠明明可以不用遭遇这些事。」 他原本还打算说什么,但却被人打断。 「佳芸。」 是徐安辰。 他穿过木头栈道朝我们走来。 「我在病房没看到你,问了护士小姐才听说你往这里走。」 徐安辰完全无视任威宇,手搭着我的肩膀,带着我转向往出口的方向。我视线转向任威宇,他看着徐安辰,神情若有所思。 「回去吧,我买了布丁和咖啡。」 任威宇似乎原本不打算说话,听到徐安辰的话,他忍不住插嘴,「先别让她喝含有咖啡因的东西。」 徐安辰总算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没说咖啡是给她的。」 我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徐安辰皱着眉,继续和他说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第一天就说了,我是她的直属学长。」 「直属学长存在的意义应该只是为了辅助学弟妹的学习。」徐安辰冷淡地说,「你不觉得你越界了吗?竟然敢提出要留下来照顾她。」 我望向任威宇。 原来他还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因为我听到佳芸爸妈说找不到日间看护,不确定佳芸何时会醒来,他们又没办法丢下工作太久,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留下来帮忙。」任威宇揉了揉眼皮,缓缓解释。 徐安辰上下打量了他,下一秒,他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自残过?」徐安辰视线停留在任威宇的手腕。 我瞪大眼睛。 任威宇今天没有戴手錶,平时他会戴手錶或是穿外套遮掩手上的疤痕,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赶着出门所以忘了。 没料到,徐安辰会突然提到这件事,任威宇脸色一沉。 「你也让佳芸看到那些疤痕了吧?她是不是因此特别关心你?」徐安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任威宇皱着眉头,脸色苍白。 我试图阻止徐安辰继续说下去,「安辰,别说了――」 「我想你也听说佳芸过去发生的事情,李木的哥哥生前也和你一样,有很严重的自残行为。」徐安辰没有理会我,「你可能误会自己对她来说很特别,但你只是不过是替代品。」 「徐安辰!」 他将目光转到我脸上,「我有说错吗?你敢说一刻都没有吗?」 「你……」我被他问住了。 「别这样。」任威宇已经恢復冷静,他打断我们。 他转向徐安辰,「别这样刺激她。你不是她的朋友吗?」 「抱歉。」徐安辰垂下眼。 看了我和任威宇一眼,他有些狼狈,「是我打扰你们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安辰……」见状,我想拦住他却被任威宇制止。 「你让他静一静吧。」 「你不是学长的替代品……」我望向他,喉咙紧缩。 「无所谓。」他摇头,「过去你怎么想我不在乎,重要是现在你怎么看我这个人。」 我坚定地看着他,「你不是那个人的替代品。」 「我相信你。」 接近傍晚的时候,我从护理站那里收到了一隻手机。 是任威宇的旧手机。 他在手机上贴了一张便利贴,写着开机密码,还有一句话。 「里面有我和宇庭的手机号码。」很简单的一句话,很有他的风格。 我连接医院的网路,用手机上网搜寻有关任母的资料。 这一查,我才发现她的身影有出现在任威宇父亲的报导里面,只是先前,我并未把那个女人和任威宇母亲做联想,所以没有特别留意。 网路上大部分有关她的资讯都与美甲店有关。 她的美甲店成立于一年前,因为华丽的装潢和主打贵妇级沙龙服务出名,店里的美甲师都有出国受训的经歷,虽然价位不便宜,但唯美精緻的美甲风格在年轻人之间十分受欢迎。 除此之外,任威宇母亲在年轻的时候曾当过一段时间的电台主持人。 我在网路上找到了她录製的某一集节目。 那集节目主题刚好是在谈亲子关係,节目录製的时候,任母刚怀上任威宇,她与一名育儿专家讨论理想母亲的样子。 「我认为一个理想的母亲是孩子的守护者,要避免孩子受到伤害,当孩子受到伤害的时候,应该为孩子挺身而出。」 「未来,假如有一天,你的孩子生病了,但你还需要工作,工作和孩子,你会怎么选择?这是现代母亲很常面临的难题。」育儿专家问道。 「我绝对会选择孩子。」任母豪不犹豫地回答,「等到我的孩子出生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丢下他,我会照顾他一辈子。」 录製节目的时候,任母很年轻,顶多二十岁出头,声音还显得青涩,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说出「要避免孩子受伤」的人,最后为何成为了带给孩子伤害的人? 我真的无法理解…… 又在医院待了半个月,我才获准出院,这半个月,任威宇和徐安辰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我,不过两人似乎私下达成协议,错开了探病的时间。 就在我出院前一天,许教授到病房来看我。 她只是带了慰问品来关心我的復原状况,对于上一次见面她所说的话,她依旧维持相同的立场。甚至以调整身心的理由,建议我乾脆借这个机会办理休学。 第七章、昨日的群星(1) 出院当日,徐安辰和任威宇都有工作,所以高宇庭开车过来接我,她不但帮我办理出院手续,还载我到手机行拿手机。 这天是星期天,不用上课,因为住院的关係,我积欠了很多作业没有完成,回到家后,我冲了个澡,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开始做功课。 完成缴交期限较急迫的功课,时间已经傍晚了。 我伸展了一下筋骨,起身整理从医院带回来的物品,我和许芳心一起共用一台洗衣机,当我带着从医院带回的脏衣服要去洗的时候,却被告知洗衣机坏了,房东要隔日才会派人来修。 看向外头被夕阳染红的天空,我打包衣服,拎起皮包,走出家门。我到附近的洗衣店洗衣服。 等待洗衣服的空档,我看了一会书,洗衣店的墙上配置了一台电视,后来,有客人进来洗衣服时打开了新闻台。 我被新闻声音分心,所幸就放下书,抬头看向电视新闻。 电视正在播报某个展览的预告。 「高雄流浪动物之家与台南宠物业者将在高雄展览馆举办动物嘉年华,两县市的首长也受邀出席……」 画面上,几个貌似高雄展览馆人员的人带着记者参观布置到一半的展览现场。听到流浪动物之家,我想起了曾和李宥谦一同进出那里的回忆,心情忽然变得沉重。 最初打开电视的客人已经离开洗衣店,我环顾周围,店里另一名客人低着头专注在看报纸,看起来没在看新闻。 我站起身,走向遥控器,正要关上电视。 一则新闻快报跳了出来。 「快报:高雄上个月持刀伤人的某知名偶像粉丝逃离看收所」 一阵寒意从指间传来,我听到自己心跳突然变得缓慢而沉重,胃部开始翻搅,我斜过视线,瞄向店里唯一的客人。 那人一身黑色运动套装,摊开的报纸遮住了他的脸,时不时有咳嗽声从报纸后方传出,我看不到他的脸,但依座椅的高度还有他的脚长……那名店员好像也是这个身高。 我不自觉吞嚥口水。 接着,我小心翼翼放下遥控器,慢慢挪动到门口,我下意识屏息,放轻手脚,尽可能不发出半点声音。 刚走出洗衣店,一道声音冷不防叫住我。 「那个,小姐……」 是女生的声音。 我反射性尖叫出声,然后,拔腿往公寓的方向狂奔,还差点撞到一个刚好从公寓出来的住户,我一路跑进公寓大厅才停下脚步。 确认身后没有人跟上之后,我才松懈下来,然而,放松不到几秒,我再度警戒起来。 公寓大厅空无一人。 理应二十四小时留守在柜檯后方的管理员不见半个人影。周围很安静,大厅的光线充足,橘黄的光线照亮两旁装饰用的花盆,但我丝毫没有感觉到温暖,反而有一丝弔诡。 紧接着,我注意到地板上有血跡。 像是雪花一样,很新,儘管乍看之下,在褐色的磁砖地面上不是很明显,血滴一路从门口延伸到后方电梯的方向。 我不由自主紧抓住胸口,心脏剧烈跳动,脑中闪过很多可怕的画面。然后,我忽然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缓慢地从后方接近。 一滴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 我下意识咬紧牙关―― 「佳芸?」 我一愣。 是任威宇的声音。 我侧过脸,他站在我的前方。 「你把手机和皮包忘在洗衣店。」 我还以为是…… 冷不防放松下来,我双腿发软,差点跌倒。 任威宇连忙抓住我的手臂,稳住了我的身子。他是右撇子,出于惯性,他伸出了右手。 一道俐落的伤口落入眼里,止不住的鲜血沿着伤口切面流出,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地面。 我眨了眨眼,竟奇蹟地恢復了一点理智。 「你的手……」 任威宇没有看自己的手一眼,仅是轻轻嗯了一声,「我看到新闻,担心你会不安,立刻就去找你,所以还没处理伤口。」 「你怎么知道我在洗衣店?」 「你的室友告诉我的。」任威宇把手机和皮包放回我的手中。 我将手机收回皮包,「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只是小伤而已,我陪你回去拿衣服吧。」 「不行,先上楼包扎,衣服晚点再拿没关係。」我摇头。 他似乎原本想说什么,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顺从地跟我上楼。 包扎好伤口,我们又一起下楼,前往洗衣店。再次回到洗衣店,里面空无一人,电视已被人关闭,只听得到洗衣机滚动的声响。 我进店收衣服的时候,任威宇在店外接了一通电话。 走出洗衣店时,他还没结束通话,不想打扰他,我抱着洗衣篮站在离他一段距离的位置。 「不需要,我自己会处理。」任威宇讲电话的时候,一手插在口袋,一隻脚无意识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头。 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他脸上毫无笑意,甚至看上去十分痛苦,然而,声音却十分轻柔,像在隐忍,又像在克制什么。 「我的意思不是再也不需要你了,我和爸也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只是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电话另一头的人是他妈妈? 我忍不住看向任威宇。 「我不需要看医生,不要再帮我预约,我和爸都很担心你……」任威宇看了我一眼,他往旁边挪动,稍微压低音量。 我连忙将视线转向前方的路灯,观察灯光下飞舞的小虫子。 过了一会儿,任威宇结束通话,朝我走来。他的神色疲惫,但还是对我露出笑容。 「给我吧,我帮你拿。」把手机收进口袋后,他伸手想拿我的洗衣篮。 我连忙转换方向,不让他碰洗衣篮,「没关係,我自己拿就可以了。」 「你的伤还没好不是吗?又是惯用手,这样也不方便吧。」他揉了揉眉心,趁我稍有松懈,从我手中拿走洗衣篮。 我伸手想抢回洗衣篮,他看准我的右手还没办法举高,将洗衣篮举到我不伸长手就搆不到的位置。 他看着我,露出被逗乐的表情,「又不是不还你了,走吧。」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他往公寓的方向走。 「要说受伤,你自己还不是……」 说到一半,我不由打住,慢慢停下脚步。 「怎么了?」任威宇回过头。 他是右撇子,那他怎么可能用左手割出那么整齐的伤口?自残又不是在做美劳作品,还能用直尺辅助。 「你手上的伤,那不是你自己割。那是谁割的?」我视线落到他手肘上的纱布,突然有一个很荒谬的想法闪过。 我盯着他,声音有些颤抖,「该不会你身上的伤一直都是你妈做的吧?」 任威宇睁大眼睛,嘴巴微张,手臂肌肉紧绷,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个反应看来…… 「应该不是吧,是我想多了。」我试着用轻松的语调说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实则心乱如麻。从饮食放玻璃片的残忍程度,那个女人确实有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不是。」任威宇扯动嘴角,笑容十分勉强。 儘管他否忍我的猜测,我内心的不安却未被缓解,反而加重。 「好了,回去吧。现在外面对你来说,不算安全。」他转移话题,并迈步继续往公寓的方向走。 看着前方的背影,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要是你什么都不说的话,我就没办法帮你。」 任威宇再次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保持相同的姿势半晌,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黑眸迎向我的注视。 「你待在我身边,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是你能给我的帮助。」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转身,继续往前走,起初他刻意放慢脚步,确认我跟上之后,他才恢復原本的速度。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我回到得知李宥谦出事的那天,一样的车站大厅,一样是一个天气爽朗的日子,前来迎接我的徐安辰和蔡芸萱同样面色凝重。 只是这次我从两人口中得知的是――任威宇的死讯。 醒来的时候,我全身都是冷汗,梦中感受到的绝望和悲痛依旧縈绕在胸口,让我久久不能自已。 我无法理解为何任威宇的母亲会对亲生儿子做出那些事,也无法理解为何任威宇要放任自己这样受到伤害,然后,我很害怕,害怕五年前发生的事情会再重新上演一遍。 这次,我再也不会明知道有事情出错了,却什么都不做。 第七章、昨日的群星(2) 「我和您核对一下,您指定老闆当设计师,购买的项目是光疗指甲,渐层凝胶,另外做手部保养,指定设计师的话,费用需要再加一千,总共四千元。」柜台人员将平板画面转向我。 我点了点头,手放在皮夹上方,「刷卡,可以吗?」 「当然可以。」 柜台人员放下平板,拿出刷卡机,「如果待会还有要加购的项目,随时都可以和美甲师讨论,结束后再到柜台来做结帐就可以了。」 刷卡结帐后,柜台人员给了我一张小卡片。 「待会你拿这张卡片给设计师。」她从柜檯后方探出身,指示方位,「你先到旁边的座位区等,待会老闆会过去叫你。」 二次光临任威宇母亲经营的美甲店,这次我是以客人的身分光顾,下午接近傍晚的时间,似乎是店里生意最好的时段。 有不少顾客在座位区等候。我将小卡收进口袋,坐在靠边的位置,想到待会就要与任威宇的母亲碰面,还真的有点紧张。 我闭上眼睛,吸气稳定自己的心情。 我已经想好见面之后要做的事,首先,我会先以白猫的事情作为切入点,全家店长复製了一份监视器影片给我,运气好的话,我可以拿那份影片要她保证自己不再伤害任威宇。 要是影片外流,势必会影响她的形象,也会波及美甲店。 其次,我想知道她为何那么做?难道任威宇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合理化她的行为。 「周佳芸小姐。」一道轻柔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我抬起眼眸,呼吸中止了一瞬。 一个美丽的女人站在我前方,她有一头漂亮的波浪捲发,发色乌黑自然,眼睛水灵动人,她穿着素雅的无袖针织背心,搭配一条白色长纱裙,肩膀绑着一条丝巾作为点缀。 我在官网上看到有关任威宇母亲的介绍,我推算了她过往的经歷和参加过的比赛,她少说也有五十岁以上,但实际看到本人,她像是四十几岁而已。 有客人在google上的评论区留下「老闆很漂亮,超像女神」、「老闆保养超好,完全不像生过孩子的人,美甲服务也很棒」这样的评论。 真的……很漂亮。漂亮到不像是会做那些事的人。 「你是周佳芸小姐,对吧?」 任母语带迟疑,她弯着腰,平视我的眼经,态度十分亲切。 我这才反应过来,「对,我是周佳芸。」 「我是这里的老闆,我听柜台小姐说你指定我当你的设计师。」 「嗯,我希望能由你帮我做美甲。」我以笑容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抓着背包,从沙发上起身。 任母站直身子,往后退了一步,仪态优雅,「我很乐意为你服务。不过,很不巧,我临时有事情,现在可能没办法帮你做美甲。」 她面带歉意,接着说:「我帮你更换设计师,怎么样?我会请柜檯小姐待会退刷指定费用给你。」 这不在我的预期之中。 我有些慌了,不过我很快恢復镇定,「那更改时间,可以吗?」 「可以呀。」任母点头,「你想改到什么时间?」 「明天这个时间?」 任母思忖片刻,「明天我不行。」 「那后天呢?」 「我刚好也不行。」任母低下头,「抱歉,我这礼拜行程有点满。」 我连忙摇头,「没事,如果改成下礼拜呢?」 「恐怕也不行,我下礼拜开始有其他工作。」 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她在拒绝我? 这里的预约系统上可以看到每位美甲师尚未被预约的时段,任母并不是最热门的设计师,我记得任母到月底前每週都还有很多时段空着。 「……下下礼拜是不是也不行?」 任母脸上的歉意更加明显,语气诚恳,「我建议你还是更换一名设计师。」 看着眼前好看的脸蛋,我紧紧握了一下拳头,又缓缓松开,体温稍微升高了一点,肌肉微微传来紧绷感。 环顾了周围,座位区还有其他顾客,我往前一步,靠在她的耳边。 「你拒绝我是因为任威宇的关係吗?」 任母的身体短暂紧绷,目光转向我,维持着笑脸,「怎么会呢?只是刚好我都有事情。」 「那些事情和任威宇有关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任母没有太强烈的反应,脸上的笑容显得有点勉强。 从她的回应来看,她知道我和任威宇的关係。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下巴,「这里的人知道你做的事情吗?要是你的顾客知道这里的老闆私底下对动物做的事情,不知道会怎么想?」 任母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任威宇的爸爸也知道你做的事情吗?」 任母皱起眉头,斜眼看向我,「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伤害他了。要不然,我就把你杀害白猫的影片公佈在网路上。」我一口气说完。 任母的双唇抿紧成一条线,紧握双手。 安静片刻,一抹无瑕的笑容再次自她的唇边绽放,「我知道了。」 她的表情转变让我有点害怕。 「你能和我保证吗?」我咬了咬嘴唇,迟疑地问。 「当然。」任母语气轻柔,她后退一步,轻触我的肩膀,「好了,我真的还有事情,不过,我先陪你去更换设计师吧。」 这次,她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手放在我的肩膀,稍微强硬地将我推向柜檯,我在她的坚持下只好更换美甲师。 「请跟我来吧。」一位年轻的短发女子亲切地指引我往后方走。 她是接替任母的美甲师,我在网站上瀏览过她的简歷,她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美甲师,曾经替台湾多名艺人做过美甲,算是这间店的热门设计师。 任母协助我更换设计师和退款后,就转身离开美甲店。我已经得到她的承诺了,说实话,以我的立场,我也不能真的对她做什么。 但我的心还是不安得快发疯。 我要怎么做才能确保任威宇不会再受到伤害?我想过乾脆直接把白猫影片公开在网路上,但是这么一来,任威宇不可能不受到影响,更何况这绝对不是他希望的局面。 「周小姐?有什么问题吗?」见我还站在原地,美甲师关心地问。 我勉强露出笑容,「没有……」 「那我们――」 眼看着任母的背影越来越远,我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衝动,我打断美甲师的话,「抱歉,我不做美甲了,不退款没关係。」 说完,我急急忙忙地跑出美甲店。 刚好看到任母坐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我的前方开过,我反射性朝着车尾追了过去。 早知道我就把机车停路边,我把机车停在美甲店的停车场,等我去骑车出来,任母的车早不知道开去哪里了,但我怎么可能追得上车子? 正当我进退两难时,黑色轿车忽然停下,缓缓倒车,最后车子不偏不倚停在我的旁边。 后座的车窗被摇下,任母看着我,脸上依旧掛着温婉的笑容。 「还有什么事吗?」 我吞了吞口水,「我还有话想和你说。」 任母没有回答我,车窗上升,将我挡在车外,过了一会儿,后座和驾驶座的车门同时被打开。 任母和一名有点年纪的男子同时下车。任母走向驾驶座,而那名男子和任母道别后就转身离开。 「上车吧。」任母用下巴往后座一指,自己则坐入驾驶座。 我咬了咬嘴唇,坐上车。 我一关上门,任母立刻发动车子,往前行驶。 「你要去哪里?」我以为她只是要在车子上和我说话,没想到她会往前开,我不由感到错愕。 「你也一起来吧,有人帮忙也好。」任母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车内播放着我上一回在店里听到的钢琴伴奏,明明用意是让人放松的舒眠音乐,我却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反而坐立难安。 「你想和我说什么?」沉默片刻,任母开了口。 我清了清喉咙,「为什么要杀死白猫?」 有太多问题想问了,为什么要在儿子的饮料里放玻璃?她逼任威宇吃的药是什么?她怎么会做出割伤任威宇的事情?太多事情让我想不透。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任母顿了顿,「那天我喝醉了,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我老公说过我喝醉,有时候会做出平常不会做的事。」 「你在任威宇的饮料里放玻璃片,也是因为你喝醉了?」 任母语气带了一丝懊恼,「那天我也喝醉了。我老公一直要我戒酒,我也想戒酒,但你也知道的,戒酒不是那么容易。」 我不由自主握紧双手,又伸直手指。 「上个礼拜五,任威宇手臂上的伤是你弄的吧?那天你也喝醉了吗?」 任母安静下来,从我的角度,我看到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停敲打着皮革边缘,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蔓延开来,我不自觉紧抓安全带,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再度开口打破沉默。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他?」 「你和我儿子是什么关係?」任母突然问。 我愣愣地说,「他是我的学长……」 「所以没什么关係,你只是一个外人,没资格插手别人的家务事,我没有义务要回答你。」任母语气平静。 我重重吞了吞口水。 确实如此,是我越线了,可是我没办法坐视不管…… 我的脑袋转得飞快,正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接话,我们抵达目的地了,任母停下车,转过头,表情温柔。 「我们到了。」她看向我,「你待会还有其他事情吗?」 我摇了摇头。 「那你也一起过来吧。」她拿起皮包,下了车。 一下车,我不由愣住了。 这不是我住的公寓地下停车场吗? 第七章、昨日的群星(3) 任母下车后,直接走向后车箱,她从后车厢拿出了两大袋购物袋,看上去里面全是食材。 我连忙走上前帮忙,任母交给我其中一袋购物袋,自己提着另一个购物袋,用遥控关上后车厢。 她……也住在这里吗? 现在她想做什么,看这架式,总不可能是邀请我和她一起做料理吧? 「我们上楼吧。」任母对我说道。 我默默地跟着她走向电梯,在电梯抵达之前,我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 「你住在这里吗?」 「不。但我儿子住在这里。」电梯刚好到达地下一楼,她转头看了我一眼,「你不是知道吗?你就住在他对面。」 说完,她走进刚好打开的电梯。 我愣了几秒,才连忙走进电梯,等到我进电梯后,任母按下五楼的按钮。 她要去任威宇的住处? 我的猜测很快被应证,出了电梯之后,任母很自然地走向501a的门前,并开门进屋,我在门外踟躕了几秒,也跟着走进屋内。 任威宇并不在家。 我不请自来,因此穿梭在任威宇家,我格外不自在。要是被他知道,我趁他不在的时候擅自闯入,想必会很不高兴吧。 虽然心里这么想,我还是忍不住环顾四周,室内装潢简单,除了基本的家具之外,没有太多于的摆设,铁灰色壁纸上倒是掛了几副相框。 没有半张人物照,全是景物照,我被其中一张照片吸引。 那是一张猫咪特写的照片,脸上有一小块橘色斑点的白猫瞇着双眼,懒洋洋地躺在某个人的臂弯之中。 我用力吞了吞口水,心跳得很快。 那隻猫是五年前意外被我擦撞的猫――原来……五年前不知名的收养者是任威宇。 「你在做什么?过来一起帮忙吧。」 任母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我的思绪被打断,调整一下心情,我提着购物袋快步走进厨房。任威宇家的厨房格局和我住的地方不一样。 任威宇家的厨房是中岛式设计,还加装了系统柜,空间较为宽敞。挑高的天花板装设着造型简约的吊灯,整体设计都以简约为主,却没有廉价感。 我将购物袋放到中岛平台上,在任母的指示下,我将内容物拿到檯面上方,里面有三大盒牛肉片、豆腐还有一盒鸡蛋,另一个购物袋里面装得都是蔬菜。任母从橱柜拿出一个陶锅后,开始动手处理食材。 看上去她要煮火锅之类的料理。 虽然她要我帮忙,但也只是帮忙递食材,还有试味道,除了自备了昆布酱油,其馀的调味料任母直接使用现有的调味料。 厨房里厨具和基本食材一应具全,看起来任威宇平时有下厨的习惯。这让我有点意外,高宇庭说他都会在她那边吃饭的时候,我以为他不会料理。 「你还不知道吧,今天是威宇的生日。」舀了一小碗的汤汁,任母将小碗递给我。 我接过小碗,慢了一拍才回应,「不知道。」 今天!? 高宇庭也真不够意思,居然没有知会我。 「以前,威宇生日的时候,我老公都会订我最喜欢的饭店,然后,我们一起帮他庆生,不邀请其他人,就我们三个人单独庆生。」任母靠着炉台,双臂环抱在胸前,回忆起往事,她的语气格外温柔,「那真的是很美好的时光,威宇和我老公也很开心。」 我小心翼翼地问,「现在呢?」 「很多年没有这么做了,我老公说吃腻饭店的菜色,威宇很听他爸的话就没说什么,所以,我后来就改成亲自下厨,还特别去报名料理课程。」任母的语气突然有点失落,「去年,我老公叫我不要这么做了。他们好像不太喜欢我煮的东西,可能觉得很难吃吧……」 我对眼前的人没有好感,可是看她露出这样失意的神情,我的内心稍微被触动了一下,我能想像那种自己的用心被辜负的心情。 我举起手中的小碗,喝掉碗里的汤。 「我不会觉得难吃,很好吃。」我立刻说道。 任母的眼神瞬间亮了,像是受到鼓舞,「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真的。」我点了点头,看向旁边的陶锅,「你是为威宇准备的吧?我想你的用心,他一定能感受的到。」 听我提到任威宇,任母又变得没自信,「我在他小时候很少下厨,他长大之后,我才开始学煮菜,又煮得差强人意,他一定觉得我这个妈妈很没用吧。」 「他这么对你说吗?」 任母摇了摇头,「他是没说。但我每次要下厨的时候,他都说叫外食就好,就算我煮了,他也只吃几口就不吃了。」 我皱了一下眉头。 这不太像任威宇会做的事。 「不然这样好了。」任母的脸上一扫阴霾,她看向我,「今年我老公到国外出差,所以没办法帮威宇庆生,你留下来吧,和我一起帮威宇过生日吧。」 我不请自来,任威宇不会开心吧,更何况他并不知道我私下与任母见面。 「不太好吧……」我缓缓摇头。 「就这么办吧。虽然你不能取代威宇爸爸,但像这样久违地三个人一起庆生,威宇一定会很高兴。」任母假装没听到我的话,自顾自地说。 她帮陶锅盖上锅盖,走向自己的包包,拨打电话给任威宇。 依据我的经验,任威宇通常很快就会接电话,但任母连打了两通,都转入语音信箱。 「你有我儿子的手机号码吧?你用你的手机试试看。」她将目光转向我。 我挣扎了几秒,才拿出手机,拨通任威宇的号码。 但愿他不要对我发火…… 换成我的手机之后,电话没有响很久就被接起。 「喂?」任威宇的嗓音挟着一丝疑惑。 我很少打电话给他,更没有在晚餐时间打电话给他过。 「……怎么了?」 视线落到任母脸上,她的目光带着期盼,用嘴型拜託我打开扩音,我不由自主吞了吞口水,打开手机的扩音功能。 「你现在在哪里?」我把手机放到餐桌上面。 「我和朋友在一起,怎么了吗?」 「你可能听了会不太高兴。」我抿了抿唇,一口气说完,「我现在和你妈妈在一起,她希望你能回来和她一起吃饭。」 话刚说完,任威宇立刻掛断电话。 我有些错愕,抬眼看向任母,她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太惊讶,似乎早预料到任威宇会有这样的反应,但看起来还是十分失望。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能陪你一起吃饭。」 「你人真好。」任母露出有些虚弱的微笑,「为了帮威宇庆生,我准备了其他菜色,你能帮我吗?」 我点了点头。 将陶锅端上桌之后,任母从冰箱拿出了其他食材,开始做其他料理,我依旧是帮忙递材料,还有偶尔帮忙试味道,任母做菜的时候,话不多,只有偶尔穿插几句间聊,我没有忘记我今日与她碰面的目的,但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进到任威宇家,前前后后也有了两个鐘头,我开始感到有些疲倦。 「你的家人都在外县市吗?」让我试过味道后,任母转成小火,看向我。 「嗯。我爸妈都在桃园。」 「住得真远。」她咕噥,「你这次受伤住院,他们有下来照顾你吗?」 我下意识摸了一下手臂,伤口恢復得差不多了,「他们有下来几天,因为他们在桃园都有工作,所以帮我请了看护。」 「如果是我,绝对不会丢下孩子,更不会把孩子丢给一个陌生人照顾,工作哪比得上孩子重要。」任母摇了摇头。 「我也成年了,他们大概对我比较放心。」我不是很认同她的话,但我开始有点疲乏了,只是淡淡地回应。 「这和年龄无关,对父母而言,小孩不管多大永远都是小孩。」任母顿了顿,「威宇还小的时候,有一回他生病,我看他状况好转,就离家进公司开会,威宇想拿高处的游戏机,结果从椅子上摔下来,他的头撞到桌子,流了很多血,要不是我先生提早下班,不然那孩子恐怕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目光转向卧房的方向,「我老公和婆婆都怪我不该留威宇自己一个人在家,那时候,我向我老公和婆婆保证,不管威宇生病还是受伤,我都会好好照顾他到痊癒。」 任母的声音有强烈的自责和使命感。这不像是一个会伤害儿子的母亲会说的话。我有一种模模糊糊的错觉,会不会是我误会了……监视器上的女人会不会只是刚好和任母很像,其实另有他人? 水蒸气蒸发的声音从锅子传来。任母转过头,看了一眼炉子上的墨鱼燉饭,用木杓搅拌了一下,她装了一小碗让我试吃。 大概是试吃太多食物,任母的料理口味又偏重,我觉得胃不太舒服。接过小碗后,我只小口试吃了一口,就对她点了点头。 「味道可以。」嘴唇隐约一阵发麻,我抿了抿唇,勉强露出微笑, 我将小碗放回流理台上。 这时,电子门锁打开的提示音从门口传来,大门用力被推开,我听到金属门板重重撞上墙壁的声响。 第七章、昨日的群星(4) 我望向玄关,不由有些意外, 任威宇匆忙进屋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一看到热情与自己打招呼的母亲,他没有半点反应,他一把拉住我,将我跩到自己的身后。 「你给她吃什么东西?」他朝母亲大声问道。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肌肉血管紧绷,清晰可见。 任母像被吓坏的孩子,张大眼睛,脸色发白,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我只是帮她试味道……」我拉了一下任威宇的手臂。 说完,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好像吃太多了,我真的有点不太舒服,麻痺感比刚才更加明显,麻木的感觉似乎扩散到全身,身体有点无力。 「你让她试吃了什么东西?」任威宇没有看我一眼,继续向母亲质问。 我又拉了一下任威宇的手臂。 正要回答,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全身的血液好像在一瞬之间被蒸发,眼前的世界突然一片空白。 等视线恢復之后,我被任威宇拥在怀里,瘫倒在地板上。 他的脖子青筋突出,脉搏明显可见,他抬起头,怒不可遏,「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他一把将我从地上抱起,往外衝。 「你敢走试试看!」任母尖锐的声音传来。 任威宇停下脚步,不知道他看到什么,他的手臂肌肉瞬间紧绷,整个人无法控制地颤抖。 「你真的不需要我了吗?」任母的声音又恢復正常,轻柔又有一点神经质,像是受惊的小女孩,「你不需要我的话,我没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别这样。」任威宇的声音痛苦。 他把我放回地面,动作轻柔,「抱歉,你再忍耐一下。」他让我背靠着厨房外面的拉门,有意不让我看见里头发生的事。 随后,他独自走进厨房。 「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你不会再说什么已经不需要我这种话?」任母的声音心痛得让人心碎。 「我们不能回到从前吗?那个时候,你爸很常回家,你阿嬤虽然常叨念,但他老人家也觉得能常常见到儿子和孙子,心里很高兴。」 强烈的不适感让我几乎难以保持清醒,只能勉强听到片段的对话内容。任威宇很少回应,几乎都是任母在说话。 就在我感觉快要坚持不住之际,里头突然传来惊心动魄碗盘摔还有椅子翻倒的声响,紧接着,我听到任威宇像是要阻止什么事情的怒吼声。 然后,就再也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 什么事情发生了…… 我勉强扶着拉门,想将自己撑起来,但双腿完全使不上力,我刚撑起自己,又摔回地面。 用尽仅剩的力气,我用手肘支撑着自己,慢慢爬进厨房。 温热的液体碰触到我的肌肤,眼前的景象映入眼底,我无法说话,无法控制地发抖。 任威宇侧身倒在地板,倒下之前,他一手放在颈部,鲜血从他的指缝流出,将他的手染红,也将他四周染成一片血泊。 任母倒在另一边,她靠坐在橱柜前方,漂亮的白色针织背心也被血染红,一把刀落在她的右手附近。 我试着想要呼唤任威宇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移动到他的身边,确认他的状况,但往前挪动几公分,我就彻底没了力。 像是开啟晕影效果,视野逐渐变窄,眼前的景色慢慢模糊,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不停在心里祈祷。 如果真的有神,拜託不要带走他…… 他值得有不一样的结局,我承诺过他,他绝对会有和李宥谦不一样的未来,所以,拜託……不要带走他。 第七章、昨日的群星(5) 一年后―― 李宥谦过世后,我找了一个铁盒,把所有他送我的东西都锁进去,然后,放回老家房间的书柜深处。 我真的以为,只要我准备好了,再来只需要勇敢往前跨出一大步,就能远离过去,重新展开新的旅程,但我想得太天真了,就像烫伤留下的疤痕,心里的伤痕不会随着时间过去就消失。 逾期未归还的借书纪录,只有归还那日,催欠记录才会被消除,过去未结的事情也一样。 有些缘分一旦开始,就是一辈子,至死方休。 「假日邮差不外送,要下週一才会送件喔。」窗口后方,戴着黑框圆眼镜的邮务人员好意地提醒。 「嗯,我知道。」我点了点头,透过窗口将纸箱递了过去。 邮务人员接过纸箱,看了一眼上方的地址,「我再和你确认一次,内容物有香水和饰品,确认无误的话,我秤重一下。」 我将李宥谦留给我的东西,连同一本笔记本全打包寄到李木的经纪公司。我按照他的心愿,将我过去和李宥谦相处的点点滴滴记录在笔记本里。 这是我最后,也是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许教授辞职了,李木接下来要到欧洲拍新戏,据说许教授也订了机票,打算跟着一起去。 令我遗憾的是,一直到了许教授离校的那天,她对我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不过,她在最后还是祝福我可以完成梦想。 寄完包裹后,我边走边将单据收进皮夹,一股热风迎面袭来,刚从冷气强烈的室内走出来,强烈的温差让我打了一个喷嚏。 「还好吗?」站在外面等我的高宇庭关心地问。 我揉了揉鼻子,「没事。」 「那我们走吧。」她伸出手,亲暱地挽起我的手臂。 我跟着她坐上她的车,离开邮局后,我们直接前往她的店。现在还不是营业时间,少了顾客的谈笑声,餐酒馆里面显得十分冷清。 一回到自己的店里,高宇庭东西一放,立刻就走进吧台后方,在后方忙碌了一会,她将一杯调酒推到我的前方。 「这杯给你的。」 那是一杯很漂亮的酒,轻透的蓝色与乳白色交织,最上层还撒了金箔点缀。 高威宇单手撑在檯面上,语气略显得意,「你第一次来我这里的时候,我就说要请你喝酒,现在终于兑现了。」 我用手握住玻璃杯,「你不是有请我喝白酒吗?」 「那不算,我是说我调的酒。」她搧搧手。 我忍不住笑了,「谢谢你的酒。」 在我要喝下第一口之前,高宇庭冷不防抓住我的手,制止我的动作。 「你……现在身上应该没有伤吧?」 「没有。」我莞尔。 高宇庭开怀大笑,松开手,「要是那个人在的话,看到我弄酒给你喝,一定会唸我大白天就给你喝酒。」 说完,她压低音量,用气音说:「所以,别跟那个人说。」 我一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你几点要出发去机场?」高宇庭转移话题。 「一点。」 高宇庭看了一眼手錶,「那还有时间。我先去厨房备料,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说。」 我点了点头。 离开之前,她像是想起什么事,看向我,「对了,要是威宇回来了,我还在厨房里面,记得进来较我一声,厨房里面有时候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好。」我再次点头。 高宇庭转身走进旁边的厨房,我独自坐在吧檯前方,我啜饮调酒,不自觉陷入沉思。 一年前,我和任威宇都命悬一线,险些丧命,要不是我的室友刚好下班回来,经过任威宇家门前,注意到门没关好,又听到里头传来声音,觉得不对劲,所以进屋察看。 多亏她即时发现里头的状况,并在救护车抵达前,先帮忙做一些紧急处理,我和任威宇才逃过一劫,至于任母,她当天持刀刺伤任威宇之后,试图也自我了断,还好她割伤自己的伤口并不足以致命,最后也获救。 任母杀害任威宇,又意图轻声的事件在新闻闹得沸沸扬扬,毒母的话题一度成为眾人茶馀饭后的话题,还有心理专家针对任母的心理状态做了深度分析。 最一开始,任母就是很普通的母亲,不会莫名其妙伤害自己的孩子,是直到任威宇小五某天生病请假在家休息,任母中途离家返回公司的时间,独自在家的任威宇不慎摔倒,撞破了头,差点丧命,任母受到家里的人和周遭很多指责,那之后,让她的心里开始出现变化。 最后,压力和罪恶感让她变成了宛若怪物的人,她执着要成为一个用心照顾孩子,对孩子不离不弃的完美母亲,为了符合她自己想像的人设,她不惜私底下弄伤任威宇,假装那些伤是任威宇自己弄的,而她再扮演用心照料孩子的母亲。 对于理想母亲的过度偏执与追求,让她无法接受任威宇长大离家的事实。最后,才会发生那天的憾事。 事件过后,任威宇的父母离婚了,任威宇的监护权被判给了任父,但任家并没有丢下任母不管,因为任母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且离婚的打击,更让她的病情加重,在任家的安排下,她长期住在台南一间精神疗养院。 任威宇每隔两週就会去看望一次,据说任父每次都会偷偷派保鑣跟在后面。 今天就是他去探病的日子,然后下午四点,徐安辰要搭机前往法国,接下来有将近两年,他不会回台。然后,林柔惠也会一起去。 任威宇答应要和我一起送机。 第七章、昨日的群星(6) 我看了一眼时间,他差不多该回来了。 高宇庭从厨房走了出来,她一手拿着一颗番茄,另一手插着口袋,身上带着番茄和洋葱的气味。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她靠着厨房的门。 「什么事?」 「你对威宇有什么看法?」 原先绕着杯口打转的手指驀然停止,我含糊地说,「没什么看法。怎么突然这么问?」 「这一年下来,我看你们的互动,眼睛都快被闪瞎了,你们竟然没在一起,真的是奇蹟。」高宇庭走到吧檯后方,「我换个问法,你喜欢任威宇吗?」 我眨了眨眼,做出求饶的手势,「这个问题,我先pass。」 「干嘛pass?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高宇庭瞇起双眼,眼里闪烁着光芒,「你这样的态度反而更可疑。」 我转过头,喝了一大口酒,压下焦躁的情绪,「你想多了。」 「这个,你帮我拿一下。」 我还没反应过来,高宇庭冷不防往我手里塞了一颗牛番茄,那是被斩首又被挤压过的牛番茄,黏答答的汁液瞬间流满掌心,还不小心沾到我的衣服。 「喂!我今年穿白的耶!」我连忙抗议。 高宇庭指了一下桌面,面带歉意,「你随便帮我放在一个地方,我接一下电话,我赔你一件衣服。」 她把手上的汁液抹到围裙上,便转身接起电话。 我低头看了一下胸前的污渍,不知道的人看了大概会以为我中弹了。 「喂?」 高宇庭边往厨房走边讲电话。 「你再说一次!谁现在命危?」走到一半,她忽然冻结在原地,提高音量。 命危? ……我没听错吧? 我看向她,不由紧张了起来。 「不是说有保鑣跟着吗?怎么还会出这种事……」高宇庭视线瞄向我,她脸上血色消失,全身都在发抖。 我连忙用唇形问她是谁出事了。 「送到台南医院吗?好,我知道了。」 匆匆掛断电话,高宇庭抬起眼眸,眼神显得绝望,肩膀颤动,「威宇探望她妈妈的时候,她妈妈趁医护人员不注意,抱着他从三楼跳下去。」 我的耳边嗡嗡响,好一会没办法反应过来。 「你再说一次……」 「我也很希望是我听错了。」她伸手触碰额头,同时闭上眼睛,「我早就叫他不要自己一个人去探病,而且说实话,他是受害者,就算不去探病,也没人会指责他。」 我跌跌撞撞地走下高脚椅,双腿有些发软,我勉强抓住高脚椅边缘,站稳住身子。 「……我去厨房关一下火,你先到外面,我开车载你去医院。」高宇庭也像喝醉一样,步伐有些不稳。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惊慌。 一年前,得知我和任威宇双双出事的消息,我听说她那时候正好在做炙烧料理,手中拿着喷枪,差点把整个餐盘都点燃。 我紧抓着皮包,强逼着自己保持镇定,尽可能平稳地走向门口。 拜託,千万别死了...... 这时,正好有客人推门进来。 听到风铃撞击门板发出的清脆铃声,我想都没想就开口:「不好意思,现在不是……」 说到一半,我不由打住。 来者也愣住了。 是任威宇。他毫发无伤,没有鲜血,没有血淋淋的伤口。 「你不是受伤昏倒……」他错愕地看着我。 他表现出来的吃惊不亚于我。 视线落到我胸前的番茄汁污渍,他皱起眉头。 我抢在他开口前,先澄清,「是番茄汁。刚才不小心弄到的。」 我连忙转过头,高宇庭站在吧檯后方,她举起双手,露出调皮的笑容。 「抱歉,刚刚我好像接到诈骗电话了。」 「高―宇―庭!」我对着她大喊。 「抱歉,不过我已经请你喝酒了。」高宇庭双手合十,对我吐了吐舌头,「好吧,不然我再请你一杯酒。」 误会解开之后,高宇庭遵守承诺,请了我们一人一杯血腥玛丽。放下酒杯后,她又说厨房的食材还没处理好,又溜进厨房。 我和任威宇各自握着酒杯,有好一会儿,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所以,宇庭告诉你,我妈带着我跳楼?」半晌,任威宇打破沉默。 高宇庭离开前,已经做了前情提要,因此,我们都知道对方是怎么被骗的。 我点了点头,「所以,宇庭说我想练习冰雕,结果不小心刺伤自己,血流不止还昏迷?」 任威宇点头,忽然轻轻笑了,「没想到我竟然会被这么拙劣的谎言给骗了。」 「我也被骗了。」我忍不住苦笑。 不过,他没事就好。 我们又陷入沉默一会,任威宇才缓缓开口,「宇庭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既然她这么做了,看来她真的是急了,然后,她想不到其他方法了。」 「什么方法?」我看向他。 「机会。」任威宇喝了一口酒,语气不急不徐,「製造机会的方法。」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周佳芸,我喜欢上你了。」他的视线从前方慢慢转移到我的脸上。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平静了,就和他平常说话的语气一样,以至于我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对我告白。 我张大嘴巴。 「我只是想让你这件事而已,并不是想听你的回应。」他微微仰起头,鹅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格外明亮,「我一直想让你知道这件事,也多亏宇庭製造了机会,我不想辜负她。好了,我去看看她有没有需要帮忙。」 说完,他从高脚椅上下来,往厨房走,脚步不急不徐,等我回过神,我已经抓住他的手。 「你不好奇我的答案吗?」我松开手。 「怎么可能。」他掀了掀眼皮,「那么,你准备好要回答了吗?」 他一直很冷静,我心跳却很快,感觉周围似乎变得有点热。我下意识紧握了一下酒杯,我稍微冷静下来。 我坐在高脚椅上,稍微转过身,弯下腰,靠在他的耳边。 「我也喜欢你。」我轻声说道。 泰戈尔说:「如果你因为错过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要错过群星。」 我们一生必定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告别必然伴随悲痛,然而,悲痛过后,也必会带有新的机运,就像冬天过后,大地终会迎来春天。 有的人註定会成为某人的太阳,有些人相遇註定只有如流星般短暂的缘分;但是,我们永远没办法在一开始便知道谁是我们的太阳,谁又只是短暂话过的流星,而谁又是隐身在黑夜之中的群星。 故事的结尾没有人知道,所以,我们才要不停往前,别被过去绊住了,跌倒了,暂时休息没关係,但还是要继续前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