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车马慢》 第1章 《路遥车马慢》作者:shim97【完结+番外】 文案: 路昭十岁的时候,母亲生了个弟弟。 弟弟是雄虫,父亲抱着他高声欢呼,说这个家的一切都是他的。 从这以后,路昭就再也没能坐上饭桌吃饭。 他问母亲,他们为什么不能和爸爸弟弟一起坐上桌吃饭。母亲并不回答,只是沉默地吃着碗里的一丁点东西。 这样的日子过到了路昭十八岁,他的人生终于迎来了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他要上大学了。 他考上了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可这张通知书拿回家去,就被父亲撕了。 “我不是叫你报汽修学院?!谁叫你报首都的大学!” 凭什么呢?凭什么他得早早出去挣钱供弟弟读书,凭什么他的人生要被牺牲掉? 路昭不甘心。他带着母亲偷偷塞给他的身份证,和班主任老师给他买的车票,孤身一人挤上了去首都的绿皮火车。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个平凡的午后做出的简单决定,将会改变他的一生。 他在首都读书的四年里,遇到了最好的老师、朋友,也因缘际会与天之骄子方曜同行了一段路。 可是,四年里他也失去了所有家人,再也回不去故乡,只能在异地他乡做一朵无根飘萍。 他以为自己已经经历了人生的低谷,却没有想到,这短暂的大学四年,竟然是他一辈子最快乐、轻松、幸福的时光。 告别母校后,等着他的是崎岖坎坷、险境频生的漫漫人生路。 而他没有后盾、没有同伴,只有简单的行囊,陪伴他孤独地走向顶峰。 一开始他跌跌撞撞,摔得头破血流,后来他步履蹒跚,觉得精疲力尽。 最后,他终于从漫漫长夜走到了黎明,一切皆如过眼云烟,他终于抬起头来,看见了前方瑰丽的风景。 他已经习惯了孤独,可少年时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却在这个时候,再次来到他的面前。 ———— 方曜再一次见到路昭时,这个曾经畏畏缩缩、又黑又瘦的小雌虫,已经长成了一位意气风发的青年。 方曜还保存着多年以来他写给自己的每一封信笺,以及自己无法寄出的回信。 他带着它们走向他,想看见他像从前那样露出欣喜惊讶、满是爱慕的神情。 可路昭只是怔了怔,随后露出大方而疏离的笑容:“方先生,好久不见。”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偶然交汇,被时代的洪流裹挟向前,曾被人海冲散,最终又走到一起。 ———————— 虫族设定的年代文,群像较多,主线是路昭的成长。 高岭之花攻(方曜)x刻苦努力不断进步受(路昭) (伪)破镜重圆,一点点追妻火葬场 背景和部分社会风俗设定参照了80-90年代 -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甜文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曜、路昭 ┃ 配角:方恒、宋悦、徐行知等 一句话简介:一生只够爱一人 立意:认真对待生活 第1章 路昭跪在地上,害怕地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 面前的地板上,还散落着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碎片,“首都政治经济大学”几个字,即便被撕碎,依然在窗户透过来的阳光下,显得金光闪闪。 “我叫你报的对面那所汽修技术学院!谁教你报首都的大学?!”父亲暴怒的声音再度响起,仿佛炸雷劈在耳边,路昭打了个哆嗦,小声地重复:“我不知道,我明明报的就是汽修……” 话没说完,父亲手里的皮带已经抽了下来,啪的一声狠狠抽在小雌虫单薄的背上。 夏天只穿了一件单衣,被皮带抽一下就是皮开肉绽的痛,路昭猛的抖了一下,却不敢叫。 “雄主,阿昭还小,什么都不懂。”母亲连忙扑过来,拦住了父亲的皮带,像往常那样卑微地抱着他的腿,“我听说,这所大学在国内数一数二的,要是阿昭去上了学,以后找到好工作,咱们家的日子不就好过了吗?” “就他?!还想上大学?!”雄虫一脚把他踹开,“上大学不要钱吗?!” “老子让他读完高中已经不错了!再过几年阿庭就要上大学了,钱给他花了,阿庭拿什么上学?!” 听到这话,在旁边的沙发上玩玩具的小虫崽才看了过来。 “阿庭要上大学。”他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玩具,一边说,“哥哥出去打工。” “我听说,这种好大学是不收学费的。”雌虫被踹开后,又爬了过来,“而且,阿昭读完书出来,赚的肯定比现在多多了。” “你听说,你从哪听说的?!”雄虫一把抓起他的头发,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出息了,你就觉得自己能扬眉吐气了是不是?!” 雌虫被他揪着头发,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摇着头,说:“雄主,阿昭也是您的孩子啊。” “还不是你肚子不争气!生了个雌虫!”雄虫揪着他的头发一扯,把他一路往卧室拖,“你跳出来让他去读书,是不是早就藏好了给他读书的钱了?!藏在哪?!” 雌虫被猛的一拽,本就枯黄的头发被拽掉了一大把,头皮都冒出血来,痛得不停尖叫,而雄虫依然抓着他在地上拖行。 第2章 “妈妈,妈妈。”路昭连忙爬起来,跑过去扯父亲的手。 “滚开!”雄虫挥着皮带往他身上抽,屋里一时乱成一锅粥。 路庭仍在沙发上玩玩具,看见父亲打母亲和哥哥,习以为常地咯咯笑起来:“打架!打架!” “给老子滚出去!不准再踏进这个家门一步!”雄虫拿皮带把路昭抽出了家门,砰的一声甩上门,屋里很快就传来母亲的惨叫。 路昭在门口站着,听见家中父亲的怒吼,母亲的哭喊,一时心头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已经被首都政治经济大学录取,应该不能去上汽修技术学院了吧?那个汽修学院听说一上学就可以去干活,有工钱拿的,比高中学历挣得多多了。 而首都这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被父亲撕碎了,他只能这样出去打工了? 收到通知书时的那阵狂喜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路昭心里有些委屈。 离弟弟上大学明明还有八年,他花的钱明明比弟弟少多了。 他沿着老旧的水泥楼梯慢慢走下楼。夏季下午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大院的水泥地上反射出刺眼的阳光,一旁的树丛传出嘶吼一般的蝉鸣。 路昭踌躇了一会儿,穿过大院里的篮球场,走出大院门。 院门口的桂花树下摆着个小摊,老板一边吆喝着“冰凉粉”,一边拿大蒲扇不停扇风,看见他便招招手:“阿昭,收到通知书没有啊?” 路昭垂头丧气的,抿了抿嘴,摇摇头。 “那就复读一年嘛,反正读高中又不要钱!”老板给他舀了碗冰凉粉,“来,吃一碗,给你免费。” “谢谢阿明叔。”路昭连忙说。 他接过冰凉粉,两口就喝完了一碗,将空碗搁在小桌上,没好意思再要一碗。 这个年纪的雌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路昭在家里顿顿吃不饱,又黑又瘦,比同龄的雌虫矮了一截,看着一阵风都能刮倒。 上学的时候,同学们大多都从家里带几个红薯当午饭,路昭是没有午饭吃的,饿极了,就去爬学校里的大树,幸运的时候有鸟蛋或者野果,不幸运的时候只能啃树叶。 家里的好东西,只有父亲和弟弟能吃。 阿明叔扇着大蒲扇,笑眯眯地看着他:“别丧气,你脑瓜这么聪明,明年肯定考上了。” “我脑瓜不聪明。”路昭摇摇头,脑袋仍抬不起来,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脚。 他穿的还是十五岁那年进化后,母亲给他买的凉鞋。那时母亲特意给他买大了好几个码,想让他穿得久一些,可前几年穿着不跟脚,让路昭摔了不少跤,现在终于合脚了,凉鞋却已经开胶了。 “嗨!”阿明叔不以为然,“你肯读书,就已经很聪明了。你没听广播里舒主席天天说嘛,知识就是力量!” 他提起这句话,路昭立刻想起了自己的班主任林老师,林老师也是雌虫,天天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在路昭心里,林老师算是学识最渊博、见识最广阔的人了,在整个小县城也是有名的。 他连忙站起身:“阿明叔,我去林老师家里看看。” “哎,对对,让老师给你出出主意。”阿明叔同他挥挥手。 路昭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跑到了林老师家门口。这是栋自建的三层小楼,比他们家住的大院舒适多了,路昭在楼下敲了敲门,又喊:“林老师!您在家吗!” 不一会儿,二楼的窗户被推开,一名清瘦的雌虫探出头来往下看。路昭连忙退后几步,让他看见自己:“林老师,是我!” “我就下来。”林老师关上窗。 不一会儿,他下楼来给路昭开了门。路昭往里头一看,堂屋里宽敞明亮,茶几和木头沙发上干净整洁,茶几上甚至还摆着个玻璃瓶,插着一束野花,和自己家里逼仄拥挤的景象完全不同。 他有些拘谨,脚趾在旧凉鞋里来回地抠,不好意思进去。 “今天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家不是住在城西吗?”林老师对着成绩好的学生,总是和颜悦色,拍拍他的肩,“进来坐,我给你拿根冰棍儿吃。” 路昭被他拉进堂屋,坐在沙发上,见林老师去后头的厨房拿冰棍,就说:“我、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林老师惊喜的声音从堂屋后传过来:“收到了?你被首都政治经济大学录取了?” 他拿着冰棍快步走回来,笑道:“真了不起!你可是咱们县里第一个!” 路昭还没反应过来:“您怎么知道是这所大学?” 林老师说:“我看了你的志愿啊!我想着你的成绩能够冲一冲,就没有劝你改。” 路昭愣了愣,他原以为是林老师给他改的。他默默回想了一会儿,很快就想起,那天的志愿书不是他自己送回学校的,母亲说出门打工会经过他的学校,顺便给他捎去。 林老师将冰棍塞在他手里,说:“我这就告诉学校,学校肯定要贴个大红榜在校门口。” 路昭有点心虚:“可是,我的录取通知书被爸爸撕了。我应该不能去上学了吧?” 林老师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了他家的情况,叹了口气:“没事的。没有通知书也可以报到,你去首都,老师给你买车票。” 路昭连忙摆手:“这怎么行,我、我爸爸不同意,他会打死我的!” 第3章 林老师皱起眉,张了张嘴,又忍住了,片刻才说:“越是这样,你更要去读书。你要掌控你自己的人生。” 路昭摇摇头:“我走了,他就会打妈妈。” 林老师握住他的肩膀:“你留下,也并不能分担你妈妈的痛苦。你妈妈希望你像他一样吗?” 路昭垂着头没作声。 林老师叹了口气,收回手:“把冰棍吃了吧,都要化了。” 路昭听话地拆开糖纸,把冰棍塞在嘴里舔了一口。 这种老冰棍味道很淡,但对路昭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他想,要是自己去首都读了大学,是不是也能像林老师一样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自己建一栋大房子住,买得起冰箱,天天都有冰棍吃? 他又舔了几口冰棍,小声说:“可是,我也没有钱读书。” “这种好大学,学费并不贵,你报到之后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基本能覆盖全部的学费,要是贷款不够吃饭生活,你还可以勤工俭学。”林老师说,“现在国家正是缺人才的时候,对大学生有很多优待,你只要去了首都,就会发现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 路昭吃着冰棍,默不作声。 林老师见他态度松动,又说:“你去了大城市,就会知道,那里跟我们这里完全不同。” 路昭毕竟还是小孩心性,一下子抬起了头:“哪里不一样?” 林老师笑了笑:“那里处处都有电话亭,可以投币打电话。经济条件好一些的人,还能配备智脑,智脑也分不同的等级,有的只能刷刷公交车,有的可以发短信,有的可以打电话。”林老师一一给他数着,“就这么一个小手环,套在你的手上。不过咱们这儿是用不了的,基站还没有修过来,没信号。” 路昭露出向往的神色,他吃完一根冰棍,踌躇着说:“那……我回去问问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日更,每天18:00更新 关 注 微 信 公 众 号 @ 聼 一 萬 种 聲 音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文档只用作读者试读欣赏! 请二十四小时内删除,喜欢作者请支持正版! 第2章 路昭跑回了家。 本以为这会儿该是大门紧闭,没想到家门竟然开着,他在门口探头往里看,就看见母亲正在里头拖地,一旁的水桶里,洗拖把的水呈现出脏兮兮的灰红色。 他小声地叫:“妈妈。” 母亲转过身来,路昭看到他被打得青紫肿胀的脸、掉了一大块头发的红肿头皮,忽然就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妈妈,对不起。”他边哭边说。 母亲摇摇头:“这点伤,很快就好了。” 他朝路昭招招手:“进来。” 路昭走进一步,又停住了,警惕地四下看看:“爸爸在吗?” “他拿了钱,出去打牌了。阿庭在屋里睡觉。”母亲平静地说。 路昭这才放心地走进屋里,母亲拉着他的手,带他走进主卧。这里一片狼藉,显然刚刚被父亲发泄了一通怒火,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 母亲从衣柜的角落里翻出一件旧衣服,从衣兜里掏出路昭的身份证,又将户口本打开,抽出路昭的那一页,一起递给他。 “这里还有一些钱。”他翻到衣服的内侧,解开暗扣,里面露出一个内兜,他将里面的钱掏出来,又去屋里的各个角落倒腾了一遍,终于给路昭凑出了九块七毛五分钱。 “本来给你存了二十块,你爸爸搜出来一些,现在只剩这么多了。”他很平静地说着,将钱全部塞进一个小荷包里,递给路昭,“这些钱再留在家里,迟早也是被他搜出来挥霍掉,你全都拿走吧。” “妈妈……”路昭瘪了瘪嘴,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想给母亲擦擦头皮上渗出的血,母亲却握住了他的手。 “这都是小事。”他轻声说,“只要死不了,就都是小事。” “阿昭,你要去大城市里,好好地生活,不要像妈妈这样窝囊。” 当天晚上,路昭将脏脏旧旧的帆布书包背在胸前,拿着林老师给他买的车票,挤上了去首都的绿皮火车。 母亲没能来送他,林老师买了张站台票,在站台上对他喊:“到了那边,要记得给老师打电话!写信也成!” 车里的人实在太多,路昭勉强挤到窗边,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喊道:“好!” 火车长长地鸣了一声笛,缓缓开动,不少人往窗边挤,要跟站台上的亲朋好友道别。路昭个子太瘦小,差点被挤扁了,连忙抓紧机会又喊了一句:“老师!我会好好读书的!” 林老师笑着对他挥挥手。 火车渐渐加速,站台上的身影很快远去,消失在视野中。 路昭仍在窗边,不是他想趴在这儿,而是车厢里人挤人,实在动弹不得了。 这一趟火车从最南端的暨州出发,终点站是首都,从南到北穿过了大半个兰斯共和国,经停站大大小小三十几个,因此乘客尤其多。但这趟火车一天又只有一趟,为了满足客流量,便将车厢座位全部拆除了——大家都站着,能站多少是多少。 从路昭上车这个站开始,他要在车厢里站三天两夜,才能抵达终点站首都。 他的旧书包里带着证件、荷包、两三件旧衣、一个大大的军用水壶,还有裹在旧衣里的四个白面大馒头、四个煮熟的鸡蛋和两个生鸡蛋。 第4章 馒头是林老师给的,鸡蛋是母亲拿的家里仅剩的六个鸡蛋,怕全部煮熟了,后面几天路昭得吃馊鸡蛋,便留了两个生的,叫他小心带着。 路昭小心地护着胸前的旧书包,忍着饿捱到半夜,才吃了一个白面馒头,但不敢多喝水——因为喝了水要上厕所,而火车上除了上下车,连动都动不了。 火车晃晃荡荡往前行驶,人最多的时候,路昭被挤得夹在几个高大的成年雌虫中间,双腿悬空,连地都挨不到。好在越来越靠近首都,铁路网比南边发达许多,分散了这趟列车的客流量,火车上才松散许多。 三天后,火车终于抵达终点,首都站。 路昭蓬头垢面地抱着旧书包下了车,连忙跟着人流跑进车站,上了厕所,又眼尖地看见有免费的热水,便掏出军用水壶接了一壶。 他一边将水壶塞进书包里,一边好奇地打量这个人来人往的宽敞大车站。 这儿的车站,屋顶好高啊,人真多。 他走出车站,站在宽阔的大广场上,一下子呆住了。 广场外面是宽阔干净的马路,不时有小轿车飞驰而过,路边的行人打扮时髦,戴着夸张的黑色眼镜,远处高楼大厦林立,这是与他来时的小县城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路昭东张西望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路边的公交车站——这个还是林老师教他的,叫他别在火车站乱坐车。 他走到车站时,恰好一辆公交车驶入,候车的人呼啦啦往车上走,路昭蒙头蒙脑的,也跟着上车。 前面的人走上车,将手腕上的手环在车杆上的感应器前一晃,嘀的一声,路昭看得眼睛都直了,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哎哎,小朋友,你没刷智脑,就得买票。”站在车门口的售票员叫住他。 路昭一下子涨红了脸,连忙去掏书包,掏出荷包,他又顿了顿,小声问:“多少钱?” “你要去哪一站?”售票员问。 “我、我去首都政治经济大学。” “咱们这车不到那里,你要坐67路。哎,后面那车就是,快去吧。” 路昭连忙窘迫地道了谢,飞快下了车,跑上后面的公交车。 这辆车坐的人少,路昭花一毛钱买了车票,连忙跑到最后一排坐下。 缓了好一会儿,他涨红的脸才慢慢恢复平静,终于有心思看窗外的景色。 外头的一切都是他没见过的新鲜景色,路昭就这么好奇地看着,看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大学门口。 此时已到了上午十点钟,日头正毒,路昭下了车,看见了不远处的巍峨的校门,不由感慨了一声:“这门口好大啊。” 他抱着旧书包走过去,正想走进学校,一旁守门的警卫员叫住了他:“干什么的?” 路昭抓抓脑袋:“我是今年录取的新生,我来报到上学。” 高大的警卫员走过来:“现在学校放暑假呢,你上什么学?” 路昭也知道这会儿是暑假,可他在家里实在没法待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说:“能让我提前报到吗?我是偏远地区的学生,身上也没有回家的路费了。” 警卫员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这会儿学校只有招生办的老师还在上班,我带你去找吧。” 路昭松了一口气,连忙说:“谢谢、谢谢。” 警卫员带着他去了招生办,里头的老师们听了,一时也有些惊奇。 “这怎么办?新生住的宿舍肯定是空出来了,但咱们不知道他被安排在哪栋。” “你是哪个学院录取的?” 好在路昭看过自己的通知书,连忙说:“经济学院。” “经济学院好像是在北区的宿舍吧,谁知道经济学院的新生辅导员是哪个?” 办公室里七嘴八舌的开始找起人来,路昭拘谨地挨着门站着,好一会儿,终于有老师问到了他住的宿舍楼,还热心地带他去宿舍楼,在楼下的管理员那里找到了刚印发的新生名册,找出了路昭住的房间。 “302,路昭。在这儿签个字。”管理员点点名册,然后给他拿来了钥匙,“热水在一楼打,洗澡在外面那栋公共澡堂。” 带他过来的老师问:“你就带了这么点行李?” 路昭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嗯……” 老师并没有多问,笑道:“可以去旁边的旧货市场看看,有很多学生毕业了,东西放在那里卖,价格很便宜。” “谢谢老师。”路昭说完,犹豫着,又问,“老师,如果我想勤工俭学,这附近哪里能找到我能做的工作吗?” 他问出这话,老师似乎并不奇怪,说:“学校旁边就有市就业局的一个分处,里面的就业信息是审核过的,不会被骗。不过大部分是全职,你可以去碰碰运气。学校里也有勤工俭学的岗位,但要等到正式开学。” 路昭送走了老师,找到自己的寝室,这是个普普通通的四人间,上下铺,靠门的一侧放着衣柜和书桌,有个小阳台,阳台上有洗脸池。之前的人还留下了一些用旧了的生活用具没带走——比如扫把、簸箕、拖把、抹布等等。 路昭手脚麻利地打扫干净卫生,从书包里掏出剩下的一个白馒头吃掉,然后出门去旧货市场买了枕头被褥、脸盆、毛巾、肥皂。 这些东西虽然不贵,但路昭毕竟从来没有一次花过这么多钱,数钱的时候心疼坏了。 第5章 临走时,他还在老板的货架上看到了一个半新不旧的热水瓶。这是个质量过硬的国产品牌,路昭在广播里听到过它的广告,瓶子看上去就结实又美观,瓶身印着一束盛开的野花。 老板见他打量,便说:“这个可是大品牌,算你便宜点,五块钱。” 路昭被这天价吓得连连摆手。 将这些东西办置好,妈妈给他的钱也没剩多少了。路昭急着想找一份能挣钱的工作,真正在这个大城市暂时立足。 他将书包里带的那一身干净夏装翻出来,去公共澡堂把坐了三天火车又馊又臭的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上衣服,这才出门,想去老师说的那个发布就业信息的地方碰碰运气。 他觉得他到首都来,一路都挺顺利,碰到的也都是好人,也许他能顺利找到一份好工作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日更,每天18:00更新 —— 第3章 可惜,这一回运气并没有再眷顾他。 路昭清早不到六点就爬起来,打着哈欠在洗手池前草草洗漱,然后将沾满尘土的旧凉鞋提起来,仔细洗干净。 他找到一份派发宣传单的兼职,只做上午,又找了一份跑腿的兼职,只做下午和晚上。 这样几天下来,他被晒得更黑了,人也更瘦了,钱却没挣到几个——两份兼职的老板都不怎么好说话,累死累活,一天勉强就挣个五六毛。 路昭叹了一口气,将阳台晾的衣服收下来,穿在身上,套上旧凉鞋,准备今天再去就业处碰碰运气。 这回他学精了,不再盯着那些“日结”的兼职,去看长期的,看了半天,忽然发现一大堆信息里,有一则招聘育儿师的需求。 工作内容:照顾一岁小虫崽,包括做辅食、合理营养配餐、给宝宝洗澡、换衣、洗衣、哄睡觉…… 薪资:一百元每月,宝宝用具和餐食支出由雇主承担。 路昭看见这个薪资,顿时两眼放光。 一百块!他们县里收入最高的工作就是老师,职级最高的老师一个月才挣五十块! 不过这样的薪资,也吸引了不少来此求职的人,路昭看见好几个成年虫族围在那则招聘需求前,赶紧挤了过去。 然后他看见了下面几行字: 要求:全职,只招雄虫,大学本科及以上。 旁边的几名虫族小声议论着:“大学本科毕业的人,哪里不是抢着要,谁去当全职育儿师啊?还要求雄虫,有这本事的雄虫,可能去帮你带小孩?” 三个条件,路昭一个都达不到。 他失望地退出来,又去看其他招聘信息。可已经看过了这则育儿师的需求,脑子里全是一百块,根本看不进其他的了。 带小孩路昭非常有经验,家里父亲游手好闲整天在外面玩,母亲一个人打三份工养全家,生完弟弟第二天就接着上班了,弟弟路庭从小就是路昭带大的。 他与绝大部分粗枝大叶的雌虫不一样,天生擅长这种需要耐心和细致的工作,为了照顾好路庭,还在小县城唯一的一家新民书店里看了不少传统医学调理身体的书——因为书店并没有专业的育儿书籍,这时候带小孩,都是靠言传身教的经验。 弟弟路庭从生下来的羸弱多病,长成后来健健康康的样子,路昭出了不少力气,他觉得自己是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的。 但是,他不是雄虫,也没办法全职,大学倒是已经考上了,但还没开始读。 路昭在大厅里看了一圈,也没有再找到比自己发传单跑腿更好的兼职,垂头丧气地准备继续去打工。 路过那则育儿师的招聘需求时,路昭忍不住又停下来看了一眼。 这则需求的最后一行,留了一个联系电话,可是公用电话亭打一分钟就要收费两分钱。 路昭咬着嘴唇,狠狠心,记住那则电话,跑出了就业大厅。 他找到外头的电话亭,拿起话筒,从兜里掏出两个一分的硬币,哆哆嗦嗦投进了币槽里,飞快拨通那个电话。 一拨出,电话的屏幕上就开始跳动时间,一秒、两秒、三秒…… 路昭数到第八秒时,那头终于接通了。 “你好,我是方曜。” 这道声音说不出的好听,冷淡而有礼,忽然响在耳边,让路昭忍不住打了个颤。 可电话屏幕上的秒数还在继续跳动,他赶紧站直,飞快地说:“方先生,您好,我看到您那边在招聘育儿师。我、我很有育儿经验,我现在也考上了首都政治经济大学,可是我是雌虫,您看可以放宽一下条件吗?” 那边顿了两秒,然后说:“雌虫不行。” 意料之中的巨大失落。 通话时间还剩二十秒,路昭咬咬牙,又说:“可是我真的很有经验,我弟弟小时候身体很差,我看过很多传统医学的书、听附近的老人家讲育儿经验,一点点把他养好的,他现在很健康。” 那边声音平静,说:“我家的孩子,一直都很健康。” 路昭几乎要绝望了。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小孩哭声。 “哇啊啊啊!!我要妈妈!我要爸爸!啊啊啊啊啊啊!” 这中气十足的哭声,隔着电话线传过来,都能听出是个精力旺盛的健康虫崽。 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算了,你先过来试试,我家在……” 第6章 嘟嘟嘟嘟嘟嘟 一分钟到了,电话断了线。 路昭急得要跳起来了,他挂上话筒,按捺住心头的狂喜和急切,抖着手去摸裤兜,还没摸到硬币,电话突然又响了起来,叮铃铃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路昭飞快接起来:“方先生,不好意思,我刚刚……” “你记一下我家的地址,现在可以过来吗?” “可以可以。”路昭连忙拿肩膀夹着话筒,从兜里摸出一只短短的铅笔,从电话亭里贴满的传单上随便撕下一角,记住了这个地址。 他拿着地址在公交车站问,很快就问出来,这个地方竟然离他的学校没有多远,坐公交车三站就到了。 要放在平常,路昭是舍不得这么近的距离还坐车的,可这回被一百块一月的工资激励,坐上公交车迅速赶到了这个地址上写的小区。在门口警卫员问了他一遍话,又打电话给这位方先生确认,才放他进去。 这会儿才早上八点半,小区里不少人晨练,也有不少行色匆匆夹着公文包快步出门的,雄虫雌虫都有,各个穿着得体,还有不少人开着小轿车经过。 路昭不敢东张西望耽搁时间,按照警卫员的指引,快步走到了这栋独门独户带花园的三层小楼前,按了按花园大铁门外的门铃。 不一会儿,大铁门自动打开了。 路昭连忙走进去,走到小楼正门口,敲敲门:“方先生,我是来应聘的路昭。” 咔嚓一声,门开了,里面却没人。 路昭愣了愣,忽听脚下传来一道童声:“宝宝在这儿呢。” 路昭低头一看,脚边站着个白白胖胖的漂亮虫崽,个头才到他的膝盖。 虽然全身上下只套了一条纸尿裤,露出藕节似的手臂和圆滚滚的肚皮,但这并不妨碍他十分威严地叉着腰,板着小胖脸上下打量门口的路昭。 但是“上下打量”这个动作对于他这个身高来说有些困难,小胖崽噔噔后退两步,继续上下打量。 路昭不由笑了笑,看到漂亮的胖乎乎的宝宝,他格外有耐心一些,放柔了语气,问:“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胖崽说:“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路昭心头咯噔一声,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小脑袋,他蹲下来,跟小胖崽平视:“那宝宝一定很想他们吧?” 小胖崽板着的脸蛋一顿,忽然噘起了嘴,乌黑的大眼睛里啪嗒啪嗒开始掉眼泪。 “呜呜呜……” 路昭听老人说过,雄虫幼崽比雌虫幼崽的情绪更加敏感,两岁之前是不能和父母分开很久的,尤其是母亲,如果小虫崽两岁之前,和母亲连续分开的时间超过了三个月,可能会对虫崽造成不可逆转的情绪影响。 眼看着小胖崽的小声呜咽即将变成嚎啕大哭,他连忙伸出手,给小胖崽擦了擦眼泪:“宝宝有几天没看见妈妈了?” 小胖崽一边哭,一边说:“两天。” “……”路昭一时无语凝噎,给他擦干净脸蛋,转移他的注意力,“宝宝吃饭了吗?” 小胖崽听到吃饭,立刻不哭了,摇摇头:“宝宝饿了。” 他的眼泪简直和水龙头一样,一开就流,一关就停! 正在这时,屋里传来了脚步声,路昭转头一看,一名身形修长的雄虫一边收紧西装领带,一边顺着楼梯走下来。 这是路昭这辈子见过的最英俊的雄虫,就跟美术课本里的雕塑一样,一分一毫都经过了精心的雕琢,叫人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 路昭就这么蹲在门口,傻了一样地仰望着他。 方曜走过来,那双长腿踩着锃亮的皮鞋,停在路昭面前,低头看了他一眼:“你是路昭?” 路昭反应过来,满脸涨得通红,站起身缩着脖子不敢再看他:“是、我是路昭。” 方曜点点头:“做早饭吧。今天我也在家里吃,麻烦你了。” 路昭连连点头,刚想走进门,又退回来,将自己的旧凉鞋脱在门外,光着脚踩进屋里干净的瓷地板砖。 他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发现食材一应俱全,都十分新鲜。 方曜的声音传过来:“这是昨天来应聘的人买的食材,你看看,能用什么就用什么。” 还真有雄虫过来应聘,可是昨天来了,今天却没能上班,显然这位雇主和宝宝并不好伺候。 路昭连忙洗干净手,挑选食材,麻利地准备早餐。 门口的方曜往餐厅迈了一步,然后停在了原地。 小胖崽四肢并用紧紧抱住他的小腿,眼巴巴地抬头瞅着他:“舅舅,我要爸爸妈妈。” 方曜低头看了他一眼,把他抱了起来:“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小胖崽坐在他的小臂上:“很快是多久?” 方曜平静道:“一个月。” 小胖崽又噘起了嘴,方曜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小脸:“我们去看看今天吃什么。” 小胖崽当然没有这么好糊弄,立刻在他怀里扭动,对他拳打脚踢,被捂住的小嘴努力发出呜呜哇啊的乱叫。 好在路昭手脚快,不一会儿就端出了盘子:“宝宝过来吃饭了哦。” 小胖崽扯着方曜领带的小手一顿,扭头往餐桌上看去。 第4章 他的儿童专属座椅面前,摆着一小碗清水面条,一小碗枣泥,一碗鸡蛋羹,一杯乳果汁,一小碟各样坚果。 第7章 好丰盛! 小胖崽立刻扭动圆滚滚的身躯:“宝宝吃饭!” 方曜把他放在了专属座椅里,路昭刚想拿起勺子喂他,就看见小胖子端起碗开始猛舔,片刻,一碗枣泥被他舔光了。 路昭:“……” 方曜在餐桌主位坐下。路昭给他做的是面条,鲜香的鸡蛋汤,浓郁的红油肉臊子盖了满满一碗面条,还卧了两个圆圆的煎鸡蛋,撒了一把青翠的葱花。 路昭在旁有些忐忑地说:“不知道您是什么口味,这是我老家常吃的早餐,我特意少放了盐,臊子也不辣的。” 方曜点点头,将面条拌开,夹起来吃了一口。 路昭紧张地盯着他,等着他的评价。可他并没有作声,像是不觉得应该发表什么评价,只是正常地用餐。 路昭心头失落,难道方先生并不满意? 这时,衣摆被人拉了拉。 路昭低头一看,小胖崽面前的枣泥、鸡蛋羹、乳果汁已经全部空了,他肥嘟嘟的手指指着面条,显然要路昭喂他吃面。 路昭便在他旁边坐下,将面条一点点喂给他吃。 小胖崽吃饭非常认真,咬住面条一端,吸溜一声就进了嘴,吃完立刻又“啊”地张开,根本不需要哄,也不会一心二用地边吃边玩玩具。 比起难伺候的路庭,这个小胖崽已经很乖了。 用完早餐,小胖崽往座椅上一瘫,抱着圆滚滚的肚皮,开始昏昏欲睡。 路昭心里不禁想,怪不得他能长这么胖。 他习惯性地伸手,像照顾路庭那样,给他揉了揉小肚子,这样可以帮助小宝宝消化。 小胖崽被他揉得哼哼唧唧几声,不一会就打起了小呼噜。 路昭收回手,这才看见主位上的方曜正盯着他。 被这样一个英俊的男人一瞬不瞬地看着,路昭心头怦怦直跳,立刻拘谨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结结巴巴地说:“方先生,您看,我做得还可以吗?” 方曜道:“你是学生,没有办法做全职。” 路昭抿了抿嘴,说:“现在还没有开学,这一个月是可以全职的。” 哪怕只能干一个月,也有一百块,他好长一段时间的生活费都不用发愁了! 方曜很直接地说:“全职的工作内容很多,包括晚上哄他睡觉,这就得住在我家里。你是雌虫,住在我家里不合适,所以我要求的是雄虫。” 路昭从小地方来的,年纪又小,离成年都还差两岁,哪里听过这么直白的话,而且这话还从这样一位令人憧憬的英俊雄虫嘴里说出来,一时间臊得他满脸通红。 他想再恳求一番,可对着这样一个男人,苦苦哀求似乎尤为丢人,这样求他,还不如去干派传单的辛苦活呢。 路昭终究年轻,面子太薄,咬着嘴唇小声说了一句:“好吧。” 他默默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碗。 方曜微微一愣,说:“你不用洗碗了,下午还有其他人来面试,到时候他们可以洗。” 路昭仍继续洗碗,小声说:“没关系,顺手就洗了。” 他洗完碗,收拾了厨房,擦了餐桌,一切就像他来时的那样干净整洁。 做完这些,他洗干净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把儿童座椅里睡着的小胖崽抱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然后,他用几个长条抱枕围住了沙发防止小宝宝睡觉滚落。 这时,身后的方曜开口:“不用给他盖被子么?” 路昭道:“小虫崽的体温很高,夏天不用盖被子的,太热了反而会睡不安稳。” 方曜没再说话了。 路昭做完这些,起身同他点点头:“方先生,那我走了。” 方曜道:“今天早上麻烦你了。” 他从皮夹里抽出了一张一元的纸币。 路昭一愣,没料到还有钱拿。 “出去做兼职,一天应该是挣这么多吧?”方曜将钱递给他,“耽误你的工夫了,不好意思。” 他给的数额刚好比一天的工钱多一点,也没有多得过分,路昭很坦然地收下了钱,刚刚失落的心情好转许多,毕竟这一趟没有白跑,挣到了一两天的工钱。 他高高兴兴地离开了这里。这会儿时间还早,他在路边的小摊买了两个大馒头犒劳自己,然后又去找派传单的老板干活。 今天挣得多,路昭便没有辛苦自己,晚上早早下班,赶回学校时澡堂还有热水,他美美地洗了个温水澡,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第二天,生物钟让他在六点准时醒来。睡了充足一觉的路昭觉得精神百倍。 果然妈妈说得不错,最充裕的财富就是人的精力,前一天用得干干净净,睡一觉第二天又有了,所以不能游手好闲虚度光阴,要用它来做有意义的事情! 路昭飞快洗漱,出门时,却被宿舍管理员叫住了。 “有人找我?” “对,昨晚上打电话到学校,学校的老师又找到我,让你今天给他回个电话。”宿舍管理员递给他一张纸条。 路昭一看上头的电话号码,这不是方先生的号码吗?! 他连忙跑出去找了个电话亭,电话拨出去后才想到,这会儿才六点多,方先生会不会还没起床? 这时,电话通了。 还没讲话,路昭已经听见了电话那头小胖崽的哇哇大哭。 路昭连忙说:“方先生,早上好,我是路昭。” 第8章 方曜在那边说:“不好意思,这份工作我们可以再谈谈。你现在可以过来吗?” 一百块一个月!!! 路昭的两个眼睛瞪得溜圆,连忙说:“可以可以!” 挂断电话,路昭高兴地大叫一声,凌空挥舞了一套广播体操。他一路跑出学校,正赶上早班第一趟公交车,不一会儿就坐到了昨天来过的小区门口。 他跑到那栋小别墅门口,惊讶地发现方曜正抱着哇哇大哭的小胖崽等在门口。 小胖崽看见他,哭声停了一瞬,说:“宝宝吃蛋羹。” 他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可怜得不得了,怪不得方曜这么着急,路昭连忙跑进去,在门口脱了鞋,从方曜手里接过他,哄了两下。 小胖崽小脸哭得通红,浑身发烫,一摸全是汗水,安分了没一会儿,又开始扭动身子,哼哼唧唧要哭:“宝宝吃蛋羹,宝宝吃蛋羹……” 方曜在旁皱着眉头:“他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哭闹,是不是先给他做点蛋羹吃?” 路昭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抱着小胖崽,迎着屋里的灯光看去。 小宝宝哭得满脸通红,一时也看不出什么,路昭又摸了一遍他的小脸蛋,才发现他的嘴唇周围凹凸不平,有些小疹子。 他握住小胖崽的嘴轻轻掰开,往里看去,嘴里头也有疹子。 “他过敏了。”路昭皱起眉,“昨天他吃了什么平时不吃的东西吗?” 方曜闻言一愣,回想片刻,说:“昨天下午来面试的雄虫,喂他吃了芒果。” “先把家里剩的芒果丢掉吧,我待会儿去给他买点药。”路昭对这个小毛病很熟悉,路庭从小体质不好,过敏的东西一大堆。 他把小胖崽抱进浴室,给小澡盆装满温凉水,将脱光的小胖崽放进去,果然小虫崽的哭声一下子停住了,挥舞着藕节似的胖胳膊玩起水来。 方曜丢了芒果,回来看见,便问:“方恒,还有哪里不舒服?” 小胖崽指了指嘴巴:“宝宝吃蛋羹。” “昨天他吃的蛋羹,我给他隔着冷水降过温。他知道现在吃那个,会比较舒服。”路昭说完,用帕子沾了水,给小胖崽擦擦脸蛋,“宝宝很聪明哦。” 一岁的小虫崽,会说的话并不多,最常表达的“吃”“喝”“玩”是他们最熟悉的话,而身体上的不舒服,他们无法用语言形容和表达出来,只能通过哭闹表达。 尤其是方恒一直比较健康,也许他从没有经历过这种不舒服,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难受”。 路昭到小区门口的药房拿了些药片,回来喂给方恒吃了,又让他喝了不少凉水。 上过几次厕所后,小胖崽的嘴边的疹子就消了不少。 此时已经到了早上九点。 路昭给一大一小两名雄虫做了早饭,餐桌上,方曜终于开口:“虽然我很希望有人可以全职照顾方恒,但是最近面试的雄虫都不尽如意。他们学历是高了,但是心高气傲,眼高手低,做事不细致,我担心方恒学了他们身上那些浮躁之气。” 路昭这才明白,他为何在招聘需求上作出学历要求,一岁的小虫崽确实处于学习的高速阶段,一般是跟着父母,由父母言传身教的。 方曜看向他:“这样,这一个月你辛苦一些,早上七点半过来,晚上照顾方恒睡着后再回去,我付一百二十元的薪水。” 这样的高薪,路昭根本不可能拒绝,点头如捣蒜。 方曜顿了顿,接着说:“至于你开学后,到时我们再商量。” 路昭双眼一亮。 这意思是,如果他这一个月做得好,说不定开学后还能做钟点工! 虽然钟点工肯定没有全职的酬劳高,但也比派传单强多了。 他连忙说:“好的,方先生,我会好好照顾方恒的。” 方曜点点头,片刻,又说:“你做的饭菜不错,比我单位的食堂要好。你也顺道做我的一日三餐吧,做两人份,你和我吃一样的。” 这样虽然多了一份活,但是包了路昭的三餐,而且是和雇主同标准的三餐。 没有比这更美的工作了! 第5章 路昭正式上任,兢兢业业地做好育儿师这份工作。 每天他早上七点半赶到这栋小楼,方曜基本上都在看报纸——这位雇主先生总是起得很早,大多时候是为了锻炼,偶尔也做些没完成的工作,然后还能在早餐前抽时间看书看报。 路昭从没见过这么自律的雄虫,他老家那里的年长雄虫大多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年轻一辈的读过书才稍微勤奋一些。 在清晨的阳光里,英俊的男人静静坐着,肩膀到脊背是挺拔流利的线条,只是翻一页报纸,也显得举止优雅,气度不凡。有时他锻炼后洗过的头发还没干,有水珠从他的发梢滴落,美得像一副上世纪的油画。 路昭每天早上能看见他,就会觉得一整天都斗志满满。 他脱了鞋进门,挺起胸膛,努力模仿那优雅的做派,同他打招呼:“方先生,早上好。” 方曜每次都会从报纸中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早上好。” 这一眼让路昭心脏怦怦直跳。 方先生真是个有礼貌的人! 又有礼貌!又英俊! 路昭跑上楼去,走进主卧里,小胖崽方恒四仰八叉在大床上呼呼大睡。 第9章 路昭便趁这个时间将二楼收拾打扫一番——其实没什么可打扫的,这栋房子虽然宽敞,里头却空荡荡的,只有简洁朴素的必要家具。 雇主先生虽然吃穿不愁,但并不崇尚奢侈。这屋子里的井然有序,无一不显示出屋子主人对自己人生的绝对掌控。 路昭一开始还挺羡慕这样宽敞整洁的大房子,后来他发现家里这样也没有,那样也没有,便失去了家的那种塞满生活用品却井井有条的市井生活气。 他拉开窗帘,从二楼的清理间拿出打扫工具,麻利地拖地、擦桌子,将走廊、主卧和方曜刚刚用过的浴室都擦洗一遍。除了其他几个上锁的房间,整个二楼窗明几净。 忙完这些,小胖崽就哼唧哼唧地醒来了,路昭把他抱起来,带到浴室里洗漱,换纸尿裤,要给他穿衣服时,方恒总是拒绝。 “宝宝好热!”他每次都挺着小肚子,皱着脸说。 首都的八月确实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路昭也没有坚持,就让他只穿着纸尿裤,把他抱下楼,开始做早餐。 约摸八点四十,方曜就会率先吃完早饭,出门上班。 而路昭收拾完碗筷,就要开始一整天的育儿工作。 方恒的精力非常旺盛,一开始路昭很不适应。因为路庭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玩一会儿就睡着了,而方恒睡饱之后可以续航一整天。 为了让他晚上好好睡觉,不至于打扰到同住一屋的方曜,路昭只能尽量让他在白天把精力全部用掉。 今天的游戏依然是作战游戏。 这个游戏不仅能消耗大量体力,还能让正在学走路的小虫崽尽快熟练掌握自己的身体,路昭已经连续陪小胖崽玩了三天了。 小胖崽拿着玩具冲锋枪,躲在沙发后,不时冒出头来,拿枪冲着路昭,嘴里给自己配音“哒哒哒哒哒哒”。 路昭躲在另一边沙发后,等他这阵“哒哒哒”过去,才冒出头来。 小胖崽不见了。 应该躲在沙发后面? 路昭起身,跑到了这边沙发后,一看,也没有人。 不过,客厅这套沙发是老式的高脚木沙发,底下还有很大的空间,路昭便蹲下来往沙发底下看。 这一看,小胖崽已经爬到对面去了。 路昭连忙喊他:“方恒,快出来,沙发底下太脏了。” 小胖崽耸着屁股爬出来,一脚踩扁了路昭那边放着的纸杯,大喊:“占领!” 路昭傻了眼。 小胖崽浑身是灰,神气十足地叉着腰:“宝宝赢啦!阿昭输啦!” 一岁的小虫崽,通常是没有这种“迂回”的思维的,方恒之所以学会了偷袭,是因为路昭前几天就是这么赢的。 他学得好快。 路昭哭笑不得,只能说:“好吧,宝宝赢了。” 小胖崽哈哈大笑,举着冲锋枪:“宝宝厉害!宝宝最棒!” 路昭被他逗得发笑,说:“既然宝宝赢了,奖励宝宝玩水好不好?” 小胖崽两眼放光,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 路昭抱着小胖崽去二楼的浴室洗澡。 二楼的浴室很大,里面的东西却不多。洗脸台上只有一块香皂,一块肥皂,一瓶宝宝洗护液,一大一小两只漱口杯和牙刷牙膏。 洗脸台边的墙上挂着几条毛巾,两条十分朴素的白毛巾是方曜用的,另两条小了一圈的明黄色毛巾是方恒用的。 除此之外,小胖崽还有一个专用洗澡盆,和一只玩具小鸭子。 路昭给澡盆放上温热水,将方恒脱得光溜溜抱进去,小胖崽在澡盆里如鱼得水,晃着肥嘟嘟的胳膊把小鸭子拍得到处飞。 路昭将宝宝洗护液倒了一些在手中,搓出泡泡,给小胖崽洗头洗澡。可是洗完了,小胖崽还不肯出来。 他说:“宝宝的奖励,宝宝玩好久好久。” 路昭只能给他换了一盆干净的水,让他继续玩,自己去楼下收拾“战场”。 他把一楼打扫了一遍,沙发下也仔细拖了,扯着嗓子往楼上喊:“方恒,你玩完了吗?” 小胖崽洪亮的声音:“宝宝还要玩!” 路昭便去准备午饭,等闻到了饭香味,方恒才总算肯从澡盆里出来。 路昭把他擦干净,正要给他换上新的纸尿裤,却发现他的小屁股有些发红了。 大夏天的,天天穿着这么闷的纸尿裤,能舒服才奇怪。 路昭照顾方恒也有一个星期了,他发现方恒是知道自己上厕所的——想上厕所的时候,他就会说:“宝宝上厕所。” 然后自己蹲下来,拉在纸尿裤里。 路昭扬了扬手里的纸尿裤,问:“宝宝不穿这个了,好不好?” 方恒肥肥的短手指抓了抓脸蛋:“宝宝上厕所。” 路昭说:“想上厕所的时候,宝宝就告诉我,我带你到这里上厕所。” 他指了指一旁的马桶。 方恒为难地不停挠脸蛋,显然不习惯失去这么一个“移动厕所”。 路昭看他犹豫,便说:“宝宝先这样试试好不好?” 方恒摇摇头,小声说:“不要。” 路昭在他的小屁股上挠了挠:“可是宝宝天天穿着这个,变成红屁股了。痒不痒?” 被他一挠,方恒自己也伸手去挠,懵懂地说:“痒。” “那就先不穿,晚上再穿。”路昭一锤定音。 第10章 方恒就这么光溜溜被他抱下了楼。 中午方曜回来吃饭时,看见光屁股到处跑的外甥,不由愣了愣。 “怎么光着身子?”他蹲下来问小胖崽。 方恒说:“宝宝红屁股。” 一边说,他还一边伸出小手挠屁股。 “……”方曜看见他十分不雅的动作,眉心一跳,但没有多说什么。 路昭就等在一旁,说:“方先生,这段时间我会教他自己上厕所的。” 方曜点点头:“辛苦你了。” 他抱起挠屁股的方恒,带小胖崽去洗手,准备吃饭。 男人经过身边时,路昭忍不住悄悄抬起眼睛仰望一下——方先生真的好高,自己的头顶应该只能够到他的下巴? 他因为十五岁进化后一直没有充足的营养,现在比同龄人矮一大截,高考量身高时连一米七都差一点。 而雌虫绝大多数带着高个基因,只要保持正常的营养摄入,从十五岁发育到二十岁真正成年,一般都能长到一米八几。 等到成年,他就是混在鹤群里的那只土鸡。 路昭想到那个情景,失落地垂下了头。 现在多吃点饭,应该还能往上再蹿一蹿,可他已经十八岁了,过去的三年再也无法弥补,他注定不会是高个子虫族了。 今天的午饭依旧是三荤一素一汤,还有两样餐后水果。这是方曜定的标准,为此他提前支付了二十元的食材费用。 路昭做家常菜很拿手,每天的饭菜两个人都能吃光。不过他不好意思多吃肉,总是等到方曜快吃完了,才去夹荤菜。 幸运的是,每次雇主先生吃完时,盘子里都还有不少肉,不像在家里,父亲和弟弟是不会留一点肉星的。 方曜用完饭,放下了筷子:“我吃好了。” 他起身去了客厅,小胖崽还在一旁奋力舔碗,路昭赶紧抓住机会,将剩下的米饭全部盛出来,把桌上的剩菜一股脑倒进自己碗里,埋头猛吃。 即将吃完时,餐厅门口忽然响起方曜的声音:“明天晚上我要请两位朋友来家里做客。” 路昭猝不及防,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最后一口饭呛住了,那点下意识的羞耻心让他好歹强行把饭咽了下去,而后就疯狂咳嗽起来。 方曜愣了愣:“抱歉,我以为你听见我走过来了。” 可路昭专心扫荡饭菜,根本没留意他的脚步声。 他咳得脸红脖子粗,丢人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连连摆手,一边咳嗽一边说:“没关系、没关系!” 为了掩饰尴尬,他连忙站起身,飞快收拾了碗筷,跑进厨房。 方曜便走到厨房门口,重复了一遍:“明天晚上我要请两位朋友来家里做客,我想请你帮我准备一下这次晚餐。” “好的。”路昭缩着脖子一边洗碗,一边点头,根本不敢回头看他。 方曜只讲了大概的菜色要求,让他看着办,然后就离开厨房去了客厅。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路昭沮丧地把脑袋埋在胸口。 好丢人。 明明可以慢点吃的,非要赶那点时间狼吞虎咽,这下被方先生看见了,还在他面前咳得那么狼狈。 果然自己这个乡巴佬,装不了几下就露馅了。 第6章 第二天,路昭依然六点准时爬起来,迅速收拾自己,赶去附近的菜市场采买食材。 晚上要招待客人,菜色当然要比平时丰盛,路昭按照方曜定的主菜,买了一条鱼,又称了排骨、猪肉,这在老家可是过年时才吃的大菜,付钱时路昭不禁感叹,有钱真是好。 在市场多转了一会儿,时间就有些晚了,路昭不得不掏钱坐了个公交车,提着满满的食材气喘吁吁赶到小别墅,时间刚好七点半。 他在门口脱了鞋,走进去,一边喘气一边说:“方先生,早上好。” 方曜抬头看他:“早上好。” 路昭这才看见,空荡荡的客厅里多了一架立式钢琴,方曜正坐在钢琴面前。 他不由说:“昨天这里还没有钢琴。” “钢琴之前放在一楼的书房里。”方曜翻动手中的曲谱。 路昭抓抓脑袋,跑进厨房放下食材,将昨晚搁在盆里发酵的面团拿出来,揉成长条,切成小剂子,然后上楼去,准备打扫二楼的卫生。 这时,楼下传来了如水般清澈动人的琴声。 路昭脚步一顿,不由停在楼梯口,往下看去。 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大半个客厅——这个客厅明明宽敞得像个宴会厅,却只摆了一套古朴的木沙发,中间一条三座的,左右两个一座的,再加上连接处的两个小方几,也不过占了客厅的一小处地方。 其他地方空荡荡的,但墙面上留下了一些陈年的印记,表明这间客厅以前并不是这样的空荡。 这会儿摆了一架钢琴,路昭不由觉得,这间客厅也许真的是一个宴会厅,原来在这个位置,确实摆过一架钢琴。 像上个世纪贵族们举办舞会的地方,年轻英俊的绅士弹奏乐曲,小姐们三三两两躲在远处,悄悄投去爱慕的目光。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纸醉金迷。 这些是母亲讲给他听的。路昭生在共和国成立后,根本没见过这些景象,只能靠老照片和画报里的场景想象。 他伏在楼梯扶手上,支着下巴,看着楼下弹琴的男人。 第11章 方先生要是活在那个年代,应该就是一位万人追捧的迷人绅士吧。 这时,主卧传来了小胖崽哼哼唧唧的声音。 这声音立刻让路昭从上个世纪回到了现实,他晃晃脑袋,赶紧跑进主卧。 小胖崽显然是听见琴声,小脸已经皱了起来,马上要醒了。 而他醒来之后,就是不间断的续航一整天,路昭的卫生还没做呢! 路昭连忙关上卧室门,上床躺到他身边,虚虚搂着他,轻轻拍觉觉,嘴里哼着摇篮曲。 小胖崽很快就放松了神情,吧唧吧唧小嘴,又睡了过去。 路昭舒了一口气。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这是雇主先生的床。 他躺的位置,好像就是方曜睡觉的位置——因为另一个枕头上没有压出褶皱。 路昭满脸通红,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连忙从床上下来,飞快跑出去打扫卫生。 打扫了二楼,见小胖崽还睡着,路昭又赶紧将一楼打扫一遍,连楼梯扶手都擦得干干净净。 其实他的工作内容并不包括这些,但是路昭勤快惯了,闲不住,又觉得方曜是个很大方的雇主,就愿意给他多干些活。 他打扫完毕,去抱小胖崽起床洗漱。今天有客人来,小胖崽没法光屁股乱跑了,路昭哄了老半天,许诺了晚上给他做好吃的,才让他穿上小背心小短裤。 但是小胖崽说什么也不肯穿鞋,打着赤脚就从路昭怀里扭了出去,噔噔噔往外跑:“宝宝不穿!” 路昭连忙将他的小鞋子放回去,出卧室一看,小胖崽正趴在楼梯上,屁股对着楼下,伸出一只小脚努力去探下一阶台阶。 路昭走过去把他抱起来:“宝宝今天穿了新衣服,不能在地上爬哦,会把衣服弄脏。” 方恒哼哼了两声,当做没听见,只说:“宝宝饿了。” “马上就可以吃饭了。”路昭走下楼,把他放在客厅的地上,然后走进厨房。 小胖崽站在原地,看看右边客厅里的舅舅,又看看左边向厨房走去的路昭,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他屁颠屁颠跟着路昭进了厨房。 路昭将二次发酵的小剂子上锅去蒸,还在锅里扔了几个鸡蛋,准备待会儿就吃简单的白面馒头和水煮蛋。 小胖崽拽着他的裤子:“宝宝饿。” “先喝一杯乳果汁好不好?”路昭一边说,一边将乳果切开口,把白色的汁水倒进玻璃杯。 小胖崽吃东西是不挑的,不然也没法长这么胖,他自己抱着玻璃杯,咕噜咕噜喝起来。 路昭趁此机会赶紧给他煮上面条,又做了些果泥,把小胖崽抱到专属座椅上去吃饭。 等馒头蒸出来,路昭飞快拌了两小碟蘸酱,把早餐端上桌。 “方先生,可以吃早饭了。” 琴声停止,方曜起身走了过来。 他今天没有穿西装,路昭想了想,才意识到今天是周六。 方曜先去厨房洗手,而小胖崽吃完了自己的饭,又闻见馒头的香味,便伸出小手指着桌上:“宝宝吃这个。” 方曜还没落座,路昭不便动筷,就说:“可这是舅舅和阿昭吃的。” 方恒眼巴巴地盯着大馒头,说:“宝宝也吃。” 他这副馋虫模样实在太可爱了,路昭忍不住揉揉他的肉脸蛋。 方恒在食物面前十分能屈能伸,小肉手抓住路昭的衣摆,摇一摇,撒娇地说:“阿昭给宝宝吃一个吧。” 正好方曜洗了手出来,在主位坐下,路昭便说:“好哦,那宝宝今天要乖乖的。” 小胖崽连连点头:“宝宝乖乖的。” 等方曜拿了第一个馒头,路昭这才去拿,将松软的馒头撕成小块,喂给方恒。 小胖崽一边吃,一边晃着小脚丫,惬意得不得了。 等他吃下小半个馒头,方曜开口了:“好了,他只能吃这么多。” 路昭立刻停了手,而小胖崽还没吃够,继续朝路昭张开嘴:“啊。” 方曜:“不准吃了,你快要超过标准体重了。” 小胖崽张着嘴:“啊啊。” 路昭左右为难,小声说:“小宝宝胖一点也没什么。” 方曜直接将小胖崽抱出了专属座椅。 小胖崽四肢挣动,还倔强地张着嘴等馒头:“啊啊啊!” 方曜把他放在地上,大手包住他的胖脸蛋,强行把他的嘴合上了。 路昭:“……” 然而方曜一松开手,小胖崽立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妈妈!我要爸爸!哇啊啊啊啊!”他哇哇大哭,“舅舅是坏蛋!舅舅是坏蛋!” 路昭被吓了一跳,然而他很快发现,方恒就是干嚎,连滴眼泪都没流。 在小胖崽嚎哭的背景音里,方曜一脸平静,说:“吃饭。” 路昭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吃早餐。 等两个大人都吃完饭,方恒还在一旁干嚎,音量丝毫不减,中气十足。 路昭收拾了餐桌,洗了碗,就看见方曜在钢琴前坐下。 而小胖崽不甘示弱,噔噔噔跟在他背后跑过去,站在他面前干嚎。 路昭:“……” 方曜的目光只落在琴键上,认真弹奏,悠扬的琴声传来,站在一旁的胖崽的嚎哭声夹杂其中。 “啊啊啊,我要妈妈——” 第12章 “哇啊啊,我要爸爸——” 跌宕起伏。 路昭听出来了,方曜在给胖崽的哭声伴奏。 虽然胖崽哭得很可怜,可这幅画面实在太好笑了,这位雇主先生好像带着些一本正经的幽默。 方恒也倔得很,没有得到方曜的回应,硬是干嚎了一上午,直到午餐前吃到了路昭特意出门给他买的奶油蛋糕,才终于消停。 这个小小的奶油蛋糕装在纸杯里,上面用奶油做出了大红的玫瑰花和艳绿的叶片。路昭拿着它在小胖崽眼前一晃,胖崽的哭声就戛然而止。 路昭擦擦额上的汗,说:“阿昭跑了好远给宝宝买的,宝宝原谅舅舅好不好?” 小胖崽立刻想伸手去拿蛋糕。 弹琴的方曜空出一只手拦住他:“方恒,要说谢谢。” 小胖崽看见蛋糕,已经不记恨他了,听话地说:“谢谢阿昭。” 他抱着纸杯蛋糕,欢快地往自己的吃饭专属座椅跑去。 路昭正要跟着他过去,方曜在后道:“下次不用理会他。” 路昭顿了顿,那种终于哄好了胖崽的轻松心情也跟着顿了一顿。 他说:“可是他一直在哭。” “如果哭了就要满足他,他就会发现哭闹是有效的工具,以后会习惯用哭闹来达到目的。”方曜继续弹琴,“这样会惯坏他。” 他的声音像平常一样冷淡,听在路昭耳中却仿佛带些严厉。路昭就像做了好事反而被老师训斥的学生,委屈地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本以为自己这么做能给方先生解围,没想到是自作聪明,好像还搞砸了方先生特意要给小胖崽上的一课。 自己顶着大太阳在外面找蛋糕店的时候,本来是想着能帮上他的。 路昭有些沮丧,刚刚那种哄好胖崽的成就感也消失了。 他去厨房做了午餐,照顾小胖崽吃完后,小胖崽的心情已经完全恢复,又开始缠着方曜玩了。 路昭看在眼里,不由有些苦涩。 方曜毕竟是小虫崽的亲舅舅,小虫崽记仇也不过一两天,他这个外人又在里头掺和什么呢? 方曜才有权决定小虫崽的教育方式,而他,只是一个管吃喝拉撒的育儿师而已。 一整个下午,路昭都坐在厨房,沉默地处理晚上要用的食材。 客厅传来小胖崽咯咯的笑声,好像和舅舅一起玩让他开心得不得了。 路昭只是听着,本分地干着手里的活计。 第7章 晚上,方曜的两位客人登门拜访。 路昭那时正在厨房做最后一道菜,没听见门铃声,等听见餐厅里的交谈说笑声时,才意识到客人已经到了。 他连忙加快动作,做完最后一道菜,端上餐桌。 他一出现,餐厅里便静默了一瞬,有人开口道:“这个小朋友是?” 路昭没想到自己会被客人问起,他局促地抬头一看,问话的是一名雄虫,个头颇高,斯文俊秀,看起来十分儒雅。 而他的目光只在这位先生身上停留了片刻,就被他身边那位雌虫吸引了。 这同他从小到大见过的雌虫都不一样——或许应该称呼他为小姐更加合适。 他不算很高,但身形瘦削,穿着艳丽的橘红色连衣裙,长长的裙摆几乎拖到地上,乌黑浓密的长卷发像海藻一样披在肩头,配着蜜色皮肤,显得风情万种。 除了经历过帝国时期的老一辈贵族雌虫,年轻一辈的雌虫已经很少留长发了。共和国成立后消除不平等,实行一夫一妻制,雌虫的社会地位有了极大提升,社会风气也随之变化,开始崇尚清爽简单、易于打理的短发。 “这是我为方恒请的育儿师,今晚拜托他帮我做了这顿晚饭。”方曜说。 他怀里抱着的小胖崽已经朝路昭伸出了两只小手要抱抱:“阿昭,宝宝吃饭!” 他只有吃饭才会想到自己。 路昭忍不住在心里说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小混蛋,不过仍将他抱过来,放在了专属座椅里。 几人在餐桌旁落座。方曜坐在主位,由于小胖崽的专属座位放在他右手边,雄虫便在他左手第一位坐了,雌虫坐在左手第二位。而路昭因为要喂小胖崽吃饭,便像往常一样,坐在小胖崽旁边,方曜的右手第二位。 可这样一来,他就和那位美丽动人的雌虫客人面对着面。 在餐桌上的交谈中,他听到了,雄虫客人叫徐行知,雌虫叫白淑。 连名字也很有书卷气。被这位白小姐的光芒一照,路昭觉得又黑又瘦又矮的自己简直就跟路边的歪脖子树一样,看都没法看。 白小姐身上那夺人眼球的鲜亮连衣裙,路昭忍不住偷偷看了好几眼。 他自己身上穿的藏青色衣裤,还是十五岁进化后母亲做的那一身,他所有的衣物都是这样沉闷的深色,因为深色衣物脏了旧了看不出来,缝缝补补的痕迹也不明显。 路昭只能尽量低着头,避免他们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发现自己的窘迫。 他喂完了方恒,小胖崽瘫在座位上打了个饱嗝,两手抱住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开始昏昏欲睡。 方恒每天基本是晚上八点睡觉,早上八点醒,这会儿离八点还有一个多小时,可能是他上午干嚎了太久,这会儿累了。 第13章 路昭刚好不想继续待在餐桌上,便说:“方先生,方恒好像要睡觉了,我带他去洗漱。” 方曜一顿,停下同徐行知的交谈,转过头来看他,这才发现他根本未动的碗筷。 “先吃饭吧,他在这里躺一会儿也没关系。”他说。 徐行知也笑着说:“是啊,方恒是小朋友,你也是小朋友,发育阶段要多吃点东西。” 这位徐先生说起话来,就同他的人一样,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路昭一下子红了脸,讷讷地点点头。 似乎连委屈了一下午的心,也舒展了一点。 他盛了饭,安静地缩在一边埋头吃饭,夹菜也只敢夹自己面前的三道素菜。 方曜看见了,便将桌上的菜盘子重新摆了一遍,让两个荤菜换到了路昭跟前。 “多吃肉。今晚你辛苦了。” 路昭连忙道谢,他根本没料到有客人在,方曜还会这样照顾自己,心中对他的一点怨怼立刻烟消云散。 徐行知笑着打趣方曜:“你很关照这位小朋友嘛。” 方曜说:“今晚吃得这么丰盛,总不能亏待厨师。” 徐行知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小朋友厨艺真好。” 这时,白淑忽然开口。 “我的茶喝完了。”他端正地坐着,看向路昭,“再帮我倒一杯来。” 路昭下意识就想站起身,但方曜已经先他一步站了起来,去厨房拿来了茶壶。 白淑微微一愣,连忙也站起身:“方先生,您不用亲自……” 方曜站在主位上,拿过了他的杯子:“我这里不像白小姐家里,事事有佣人伺候。照顾不周,见谅。” 白淑脸上浮现一丝懊悔和尴尬。 方曜给他的杯子倒满茶,又给徐行知的茶杯也倒满,然后满上自己的杯子,才将茶壶放在一旁,同路昭说:“渴的话,自己拿个杯子倒点茶喝。” 路昭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亲自去拿茶壶给客人倒茶,只能傻乎乎地点头。 吃完饭,他便抱着已经睡着的小胖崽上楼去。 他摆弄着小胖崽的胖胳膊胖腿,让他配合着脱下小背心和短裤,然后把他抱进放好温水的澡盆里洗澡。 小胖崽闭着眼睛哼哼唧唧,没一会儿又在澡盆里睡了过去,路昭给他洗干净,套上纸尿裤,抱到了大床上,自己再去搓洗胖崽换下来的衣裤。 等洗完衣服晾好,他打算下楼去,才发现楼下的饭局已经结束,方曜坐在了钢琴前。 他弹的是早上练习过的那首曲子。 路昭从小县城出来,听过的音乐仅限于广播里放的解放歌曲、劳动歌曲,这首曲子还是今天才第一次听。 这是首明亮欢快的曲子,有种说不出的肆意洒脱,又带些年轻的思念和遗憾。 伴着钢琴声,徐先生邀请白小姐跳了一曲舞,那华丽的快节奏步伐,看得路昭眼花缭乱。 一曲结束,徐行知长舒了一口气:“白小姐跳得太好了,我这不入流的舞技,差点跟不上。” 白淑笑了笑:“行知也跳得很好。” 他的目光看向坐在钢琴前翻曲谱的方曜。 这目光算不上隐晦,楼上偷看的路昭发现了,徐行知也发现了,他走过去拍拍方曜的肩:“今晚你是主人,总不能一直弹琴吧?” 他将方曜拉了起来:“来来,我替你弹琴。要跳哪一首?要不要跳《蓝色湖畔》?” 闻言,白淑抬眼看向方曜。 “不。跳《金色岁月》。”方曜说。 他站到了白淑跟前。 白淑有些害羞地低下头。他本来也比方曜矮了大半个头,又很清瘦,这样一低头,显得十分小鸟依人。 他们看起来很般配。 楼上偷看的路昭默默地想。 他心里有些没来由的苦涩。他这样又丑又土的歪脖子树,是没有机会站在方先生面前的,他只能这样躲在楼上,偷偷地看着楼下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方先生带着白小姐跳的舞更像是双人踢踏舞,两人没有肢体接触,甚至连面对面都少,可每次只要同方先生正面对上,白小姐就会羞涩地笑出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很中意这位先生。 要是方先生也中意白小姐怎么办? 路昭咬住了嘴唇。 他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这些干什么,就算方先生不中意白小姐,也会是其他更优秀的小姐,与他这棵歪脖子树有什么关系? 小而简单的舞会结束,方曜送徐行知和白淑出门,路昭这才敢下楼来,去收拾餐厅,将碗筷端进厨房去洗。 厨房的窗户开得很大,能看见大半个花园,路昭走进去时,就透过窗户看见了站在花园门口道别的先生小姐们。 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白小姐用羞涩又仰慕的目光看着方先生,然后将自己的手背递给他。 方先生握着他的手,微微低头,在他手背轻轻一吻。 路昭在厨房里偷偷看着,垂下眼来,便看见自己裹满泡沫、正在搓洗盘子的粗糙双手。 这世界好不公平,为何有的人生下来就赢在起跑线上,有的人奋斗一辈子都赶不上人家的起点呢? 他心头微酸,低下头继续洗碗。 过了片刻,客厅门廊处有响动,方先生送完客人回来了。 第14章 路昭默不作声,清洗着碗筷,不一会儿,方曜走了过来,说:“我把今晚的酬劳放在餐桌上,你走的时候记得拿。” 路昭没有回头看他,只点点头。 方曜没再说话,不过路昭仍然能感觉到,他站在门口看了自己一会儿,才离开厨房,走上楼去。 路昭收拾完厨房,将围裙解下来。一楼只剩下厨房和餐厅还亮着灯,他擦干手,关掉厨房灯,走出来时,忽然发现餐桌上放的纸币下,压着一张小卡片。 是方先生给他的? 路昭抽出小卡片,那上面是一行利落潇洒的钢笔字—— 劳动最光荣。 路昭心头猛然一热。 一整晚的自卑压抑、唯唯诺诺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他笑了起来,将小卡片好好揣进兜里,像欢快的小鸟一样飞出了这栋别墅。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公交车,路昭一路跑回学校,洗了个凉水澡,高高兴兴地拿出刚买的崭新信纸,将铅笔削尖,伏在桌上开始给老家写信。 打长途电话十分昂贵,路昭到首都之后只舍得给林老师拍了一封电报,现在挣了些钱,买了信纸信封和邮票,总算可以写信了。 他在信中详细地写,自己已经入住学校的宿舍,条件很不错,老师们都很热心,又写在首都找到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完全可以解决生活费,让林老师不用担心。 虽然开学后这份工作能否保住还是个未知数,但路昭没有把这些写在信里。 他写:雇主先生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虽然话少,但很尊重我,我做这份工作感到很充实。 第8章 不知不觉,路昭来到首都已经大半个月了。 他很幸运,碰上一位有教养的雇主先生,一点儿也没被刁难。上次帮忙准备了招待客人的晚餐之后,雇主先生似乎更信任他了一些,将家里除了二楼大书房之外的所有房间钥匙都给了他,让他得空的时候打扫一番,也可以在工作之余,进入一楼的小书房里看书。 虽然雇主先生说,这间小书房只放着他小学和中学时期看的书,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路昭每次进来时还是小心翼翼,一次只拿一本,看完了立刻还回去。 和路昭老家县城里新民书店摆放的单调书籍不一样,这些书不仅天文地理历史科学样样都有,而且不少是外文原版书籍,内容都非常有趣。 有时候路昭看得入迷,甚至会忘记陪小胖崽玩,惹得小胖崽十分不满,在方曜面前告他的状。 不过方曜并不会责备他,还会问问他能不能看懂,有什么疑问。 路昭能感觉到,这位方先生尤其欣赏勤奋好学的人。 这与他老家的那些雄虫非常不同。 路昭的父亲就常把“雌虫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雌虫天生就不擅长读书,怎么努力都比不过雄虫”这类话挂在嘴边。 想到老家,路昭便不由自主开始担心起母亲来。 为了养两个孩子,以及供一个好吃懒做的丈夫,母亲除了工厂文员的工作之外,还要打两份工,非常辛苦。 他想过要寄一些钱回去,可母亲几乎整天都不在家,要是收到钱的是父亲,那就糟糕了。 而且,寄钱其实也没什么用,母亲并不是挣得少,他的工厂文员这份工作,其实勉强可以养家,只是弟弟身体不好,总是这样那样要花钱,父亲又喜欢挥霍。 现在他已经离开家了,没人照顾弟弟,那母亲应该会辞去两份零工,早些回家照顾路庭,家里节省开支,其实不过是省去了父亲大手大脚的那份钱而已。 路昭准备好好攒着钱,寒假回家的时候,给妈妈买些好东西吃,直接寄钱的话,钱根本用不到妈妈自己身上。 这天,方曜出门上班,他照常在家照顾方恒。 现在小胖崽已经走得很稳当了,也学会了自己上厕所,只是仍不喜欢穿衣服,每天好说歹说,也只肯穿条裤衩。 想着小虫崽反正不需要出门,路昭也就没有强求,只是叮嘱他光着脚不准去花园,免得被花园的碎石子路扎破脚底板。 “宝宝想出去玩。”方恒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肥肥短短的手指挠着脑袋。 他已经在家里玩了一整天,这会儿太阳要下山了,外面花园很凉快,正是舒服的时候。 “出去玩就要穿鞋。”路昭拿出他的小凉鞋。 小胖崽皱起了脸:“宝宝不穿鞋。” 路昭不容拒绝地告诉他:“出去玩必须穿鞋。” 小胖崽哼哼唧唧开始耍赖,往地上一坐,不肯起来。 路昭蹲在他跟前,把小凉鞋放在旁边,说:“耍赖没用,要么穿鞋,要么在家里玩。” 小胖崽嘴巴一瘪,说:“阿昭是坏蛋!” 路昭微微皱眉:“你怎么总说别人是坏蛋呢?不满足你的要求,就是坏蛋吗?” 小胖崽根本不听他讲理,看路昭回应了,说得更起劲了:“阿昭是坏蛋!阿昭是坏蛋!” 路昭气得直想揍他一顿,不过想想,胖崽连对亲舅舅方曜都是这样骂的,更不用说他了。 他盯着坐在地上的小虫崽,片刻,说:“你这样说,让我很难过。” 小胖崽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听到他说难过,得意地朝他吐舌头。 路昭板着脸:“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第15章 小胖崽一愣,正扮着的鬼脸也顿住了。 路昭说:“我不会给你做饭,不会给你洗澡,不会陪你玩了。” 小胖崽急忙说:“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路昭故意问。 小胖崽的黑眼珠滴溜溜转,说:“舅舅让你给宝宝做饭!” 居然还知道拿方曜来压他,路昭心头那点火气彻底被这小屁孩点燃了,说:“那我就找你舅舅辞职,不干了。你让舅舅给你找别人做饭吧。” 小胖崽傻眼了。 路昭站起身,不再搭理他,往书房走去。 方恒原地傻坐了一会儿,看路昭走进了书房,连忙耸着屁股自己爬起来,墩墩墩跑到书房门口,扒着门框往里看。 路昭在书架上找了一本书,盘腿坐在早上刚擦过的木地板上,翻开书开始看。 方恒在门口偷看了好一会儿,可路昭背对着门口,也看不出来是不是还在生气。他期期艾艾地挪进来,凑到路昭跟前,拉拉他的袖子。 路昭一动不动,眼睛都不抬一下。 方恒就把肥嘟嘟的脸蛋往他怀里挤,带点讨好地撒娇:“阿昭在看什么?” 这一招对大人们很好使,一般他们会捏捏他的脸蛋,然后把他抱起来。 可路昭把他推开了,换了个方向,继续背对他看书。 小胖崽有些茫然失措,在路昭背后站了一会儿,委屈地噘起嘴,呜呜地小声哭起来。 路昭依然没有搭理他,小胖崽的哭声越来越大,好像要引起路昭注意似的。 就在这时,门口一响,方曜下班回来了。 方恒立刻跑到书房门口,爆发出嘹亮的哭声:“哇——” 刚下班的方曜果然走了过来:“怎么了?” 小胖崽一边大哭,一边朝他伸出两只小手要抱抱。 方曜把他抱起来,让胖崽坐在自己小臂上,语气不无调侃:“这回还流眼泪了,难得。” 路昭放好书,走过来:“方先生,下午好。” 看他过来了,小胖崽立刻告状:“阿昭欺负宝宝!呜呜呜呜呜……” 路昭有些着急,怕方曜真以为自己趁他不在欺负小虫崽,不过方曜微微朝他摇头,转而问方恒:“他怎么欺负你了?” 方恒一边哭,一边说:“宝宝想出去玩,阿昭不带宝宝玩。” “是不是你想出去玩,但又不穿鞋呢?”方曜识破了他的诡计。 一计不通,方恒又说:“他不给宝宝做饭,不给宝宝洗澡!” 方曜一挑眉,说:“那可不行。” 得到了舅舅的肯定,小胖崽立刻硬气起来,转向路昭:“舅舅不答应!阿昭不能辞、辞、辞……” 他只听过一次“辞职”这个词,还没记住。 路昭说:“可是你说我是坏蛋,我不想再给你做饭了。” 小胖崽一愣,大眼睛又泪汪汪的了,他转向方曜,想要舅舅帮帮忙。 方曜总算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他被小胖崽眼巴巴地瞅着,沉吟片刻,故意说:“既然这样,舅舅再给你找别人做饭吧。” 方恒傻了。 路昭朝方曜鞠了一躬:“方先生,那我走了。” 他走出书房,朝大门口走去。 小胖崽立刻急了,在方曜怀里拼命扭动,要下到地上。 方曜把他放在地上,小胖崽朝路昭追了几步,又一犹豫,返回来拉方曜的裤腿。 “舅舅、舅舅,宝宝一起。”他仰着小脑袋恳求。 方曜低头看着他:“舅舅也没有办法。” 方恒又哭了出来:“舅舅有办法,舅舅帮宝宝……” 方曜往门口看了一眼:“阿昭要走了哦。” 方恒扭头一看,路昭已经打开大门,在门外穿好鞋了。 他急得不得了,也不纠缠方曜了,立刻跑过去,在门口哭得直跺脚:“不行、不行!哇——” 路昭穿好了旧凉鞋,就这么蹲在门口,看着他:“你哭吧,哭得再大声也没用。” 闻言,小胖崽更加急得哇哇大哭。 路昭说:“我又不是你的舅舅,我想走就走,走了之后,你一辈子都见不到我了。” 小胖崽拼命摇头:“不要、不要!” 他哭得脸都红了,在门里头朝路昭张开小手,想要他抱抱。 路昭有些心软,但还是没有抱他,继续说:“你还想见到我吗?” 小胖崽连忙点头,哭着说:“阿昭不走……” 路昭问:“那阿昭还是坏蛋吗?” 小胖崽一边哭,一边摇头。 “以后还这样无缘无故说别人是坏蛋吗?” 小胖崽又摇摇头。 路昭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刮掉他脸蛋上的泪:“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小胖崽抽噎着,小声说:“阿昭对不起。” 路昭将鞋脱了,走进屋把他抱起来:“再有下次呢,你说对不起也没用了,我肯定再也不理你了,知道吗?” 小胖崽耷拉着脑袋,点点头。 路昭这才抱着他进屋,不好意思地同站在书房门口的方曜解释:“方先生,我不是故意逗他哭的。” “没关系,他这个坏习惯,本来也该纠正了。”方曜走过来,摸摸小胖崽毛茸茸的小脑袋。 谁知道,方恒还在记恨他刚刚不肯帮忙,哼了一声,转头把脸蛋埋在了路昭怀里。 第16章 方曜不由好笑,拍了拍他的小屁股:“生舅舅的气?” 方恒用屁股冲着他:“宝宝不和舅舅睡觉了!” 方曜如释重负:“那你可要说话算数。” 方恒十分硬气:“宝宝和阿昭睡觉!” 路昭每天把他哄睡了才走,每天他没醒又过来了,小胖崽一直以为阿昭也是住在家里的。 路昭连忙转移话题:“我去做晚饭,待会儿就可以吃饭咯。” 他祈祷这个胖崽到了晚上就把这事忘了。 然而方恒并没有这么健忘,等吃完饭,路昭给他洗了澡,他就叫嚷着要去“阿昭的房间”睡觉。 可路昭根本就不在这里住,哪会有房间? 他求助地看向方曜,方曜便说:“对面的次卧空着,把他抱去。” 第9章 这间次卧路昭每天都会打扫,房间虽然空荡,但干净整洁。他从柜子里找出褥子床单铺上床,将光溜溜的小胖崽放在了床上。 方恒第一次来这间屋子,好奇地在床上爬来爬去。 方曜就抱着双臂站在次卧门口:“你可不要半夜起来哭。” 方恒神气地哼了一声,朝他呸呸两声。 路昭将两个枕头分别套进枕套里,并排摆在床头,铺上枕巾。 “方先生,这间次卧倒挺凉快的。”他一边干活,一边说。 “这间屋子窗户朝北,一直都比主卧凉快。”方曜接了一句。 他的目光在路昭身上停留片刻,忽然说:“你好像长高了些。” 路昭一愣,高兴地抬起头:“是吗?” “你才十八岁,本来就是长个子的时候。”方曜道,“我拿卷尺来给你量量。” 路昭连忙要出去,床上的小胖崽不干了:“宝宝也要去。” 他只能返回去把方恒抱起来,一起走出次卧。 方曜拿来了卷尺,让他靠着墙站着,一手压平了他乱蓬蓬的头发,在墙上做了个记号。 他靠得太近,路昭忍不住屏住呼吸,心头小鹿乱撞。 “一米七二。”方曜说。 路昭一愣,高兴极了:“高考前量的才一米六九,长了三公分呢!” 方曜看了他一眼:“你母亲多高?” 路昭想了想:“好像是一米八二。” “那你也是带高个基因的,多吃点饭,还能再长。”方曜说。 路昭连忙点头。 小胖崽在他脚边蹦着:“宝宝也要量!” 虫族的一生有三次进化,第一次在出生后三到五个月,从巴掌大的小虫崽进化成能跑能跳的小宝宝,身高一般是70到80公分之间,这时候也叫第一阶段虫崽。 第二次在五岁时,进化成第二阶段虫崽,身高大约在一米二上下,雌虫开始长出骨翼,这一阶段是掌握复杂技能的关键时期。第三次进化,则要等到十五岁。 方恒现在才一周岁,处于第一阶段,他的身高在五岁之前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不过方曜还是蹲下来,给他量了一遍,然后告诉他:“和上次一样,76公分。” 小胖崽噘起嘴:“为什么宝宝不长高?” 方曜戳了戳他圆滚滚的肚皮:“可能是因为你太胖了。” 小胖崽气得大叫一声:“宝宝不胖!” 他气鼓鼓地跑回次卧去了。 方曜站起身,看了看路昭:“你的衣服也不太合身了,次卧的衣柜里有我小时候穿过的衣服,不嫌弃的话,你拿去穿。” 路昭总共就只有两条裤子,轮换着穿一年四季,膝盖上早就打满了补丁,上衣稍微多一些,有两件长袖,一件反复拆织过的旧毛衣,一件父亲淘汰下来的夹克。 这些缝缝补补的旧衣服,从他十五岁时一直穿到现在。 倒不是他不长个子,而是做衣服的时候母亲就特意做得宽大,前两年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今年才合身了,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已经嫌小了。 路昭有些腼腆,说:“这怎么好意思。” “反正我也用不上,放在那里好多年,都放得过时了。”方曜走进次卧,打开衣柜,里头果然挂着好些衣服,从夏装到冬装都有。 路昭听他说过时,本以为会是些老土的衣服,结果一看,多是黑白两色——白衬衫、黑裤子,怎么穿都不会过时。 而且这些在市面上已是非常好的衣服了,他高中班里的不少同学,做梦都想要件白衬衫。 路昭再不懂行,也知道这些衣服绝不会便宜,连忙关上衣柜门:“方先生,还是不用了,我自己去买布回来做。” 方曜顿了顿:“这些衣服确实旧了,但是质量很好,是我母亲把父亲单位发下来的成衣改小了,给我哥穿过,再给我穿的。我不舍得扔,但是送人也送不出手,你就当帮我发挥一下它们的价值吧。” 他这么说,路昭便无法拒绝了,只能连声道谢。 不过,他没想到,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先生竟然也会捡哥哥穿过的衣服穿,不由好奇地问:“方先生的哥哥,就是方恒的母亲吧?” 方曜点点头。 路昭很想问,为什么方恒是跟着母亲姓方呢?在他老家,所有小孩都是跟父亲姓。 不过他知道这样问人家的私事很逾越,便压住好奇,说:“那一定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姐!” 方曜忍不住笑了笑:“在你之前,只有一个人这么说他。” 第17章 路昭好奇地问:“谁啊?” “他的丈夫。” 路昭顿时十分尴尬。 不可能吧,方先生这么英俊,他亲哥哥怎么可能是个歪瓜裂枣?一辈子只被丈夫一个人称赞过,也太惨了。 他正想着怎么补救,方曜又说:“他昨天和我通了电话,说回来的时间提前了,八月底就来接方恒。等你见过他,大概也不会称他为‘漂亮的小姐’了。” 路昭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方恒的母亲要提前接他走,那方曜就不再需要育儿师了,这份工作到此为止了。 路昭心里十分失落。 他把小胖崽哄睡,从方先生的衣柜里挑了两套合身的衣服带着走,离开这栋小楼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要是能一直干下去,一直能见到方先生就好了。 路昭回到宿舍,洗了澡,将换下来的衣服和今天带回来的两套一块儿洗了,晾在阳台。 如果不干这份工作了,他大概一辈子都见不到方先生了吧? 路昭在桌上趴了一会儿,脑中灵光一闪——不知道方先生是在哪里上班,他上完大学,有没有可能也去那里上班? 想到这个可能,他松了一口气,安安心心爬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他依旧早起,换上白衬衫和西裤,匆匆走出寝室,快步路过楼梯口的仪容镜后,他顿了顿,又退回来站在镜子前。 这个人是他?! 个子长高了,脸上身上都有肉了,将近一个月整天待在家带小虫崽,晒不到太阳,他白净了好几个度,现在是匀称健康的蜜色肌肤,不再是之前又黑又瘦干巴巴的样子,五官好像都清晰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脸上、目光里,有了份年轻人朝气蓬勃的精气神,不再是之前畏畏缩缩的样子。 路昭心情雀跃,在镜子前照了好一会儿,才匆匆出门。 赶到小别墅,他在门口脱下鞋,走进去,笑着打招呼:“方先生,早上好。” 沙发上看报纸的方曜转过头来,看见他,微微一愣,才说:“早上好。衣服很合适。” 路昭腼腆地笑了笑,再次向他道谢,才跑上楼去。 小胖崽正在次卧的大床上呼呼大睡,看来一夜都没醒。 路昭照常打扫卫生,将胖崽抱起来洗漱,然后下楼做早餐。 他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方恒就瘫坐在餐桌前的专属座椅里,肥嘟嘟的小肚子被裤衩勒出了一层游泳圈,眼睛半闭着,还没完全醒。 方曜走过来,捏了捏他的胖脸蛋,说:“方恒,我们去称体重。” 小胖崽毫无反应,继续睡觉。 方曜把他抱了出来。 路昭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时,就看见方曜一手提着杆大秤,另一手一点一点拨着秤尾挂的铁秤砣,秤头的竹筐里装着睡觉的胖崽。 路昭将早餐摆在餐桌上,走过去一看:“他有十二公斤啊。” 怪不得每次抱他,都跟个秤砣似的沉甸甸。 “早就超重了,这个月在我这里又吃胖了点。”方曜将秤放了下来。 路昭便将竹筐里睡觉的胖崽抱出来,拍拍他的脸蛋:“宝宝吃饭咯。” 胖崽立刻撑起了眼皮:“……吃饭。” 路昭:“……” 方曜:“方恒,你又长胖了。” 胖崽狡辩:“宝宝不胖,宝宝肿了。” 路昭:“……” 胖崽:“宝宝明天就消肿了。” 路昭忍不住哈哈大笑。 虽然方恒狡辩自己不胖,但还是被方曜罚去了部分早餐,并且让路昭在家带着他运动。 路昭不由说:“其实方恒每天运动量很大的,已经比一般的雄虫宝宝都要爱运动了,就是……” 就是怎么也瘦不下去。 “他的体质遗传了我哥,这么点运动量对他来说很轻松。”方曜说,“按雌虫的标准来。” 听他这么说,路昭不由暗暗地想:难道方恒的母亲也很胖吗? 方曜叮嘱完,准备出门上班。 路昭想到昨晚那个念头,连忙问:“方先生,能冒昧地问一下,您在哪儿工作吗?” 方曜脚步一顿,回过头看他。 路昭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马上就要开学了,不知道我毕业后,能不能去您上班的地方工作呢?” 方曜想了想:“我们好像不招经济学的学生。” 路昭根本不知道找工作还需要专业对口,他傻乎乎地问:“那你们招什么专业的学生?” “主要是工科、理科。”方曜说,“每个研究院不一样。” 他最后也没透露自己在哪里上班,只安慰路昭,说经济学能找到很不错的工作。 路昭十分失望,他的理科并不好,看来是没机会和方先生共事了。 他消沉了好几天,一边带着胖崽运动减肥,一边数着方恒母亲造访的日子。 因为他一来,就代表着路昭这份工作到头了,以后再也不能见到方先生了。 与他的消沉不同,小胖崽知道父母近期会过来接他后,就一直兴高采烈,每天都要问一遍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过来。 方曜给他打预防针:“爸爸妈妈来了,阿昭就要走了。” 胖崽一愣:“宝宝不要阿昭走。” 方曜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第18章 第10章 路昭在厨房听见了这句话,心中有些苦涩。 他只是个俗人,没法像方先生这样看淡离别,他真希望能一直在这里干下去。 外头的方恒还在用稚气的声音发出疑问:“什么叫天下没有不散的、不散的……?” “筵席。”方曜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人的一生,团聚的时候总是少数,离别才是常态。一生中遇见的那许多人,只有寥寥几个会陪你走完余生,其他人走着走着就分散了,你要习惯。” 方恒没有听懂,小手抱住他的脖子,嘟囔着说:“反正宝宝不要阿昭走。” 方曜拍拍他的脑袋,抬眼一看,路昭正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边。 “快要八点了,我带他去洗澡。”路昭小声说。 方曜点点头,让他把小胖崽抱走了。 方恒今晚有些闷闷不乐,连洗澡玩水都不怎么高兴,临睡之前还拉着路昭问:“阿昭和宝宝一起回家吗?” 路昭躺在他身旁,手里拿着大蒲扇,一下一下轻轻给他扇着风:“回哪里?” 方恒说:“回……回爸爸妈妈的家。” 路昭微微一愣,而后笑了笑:“爸爸妈妈回来了,你就不需要阿昭了。” 方恒噘起了嘴,小胖手抓住他的衣襟不放。 “宝宝要天天吃蛋羹。”他说,“天天和阿昭一起玩。” 路昭心头有些触动,但没有再说话,只是给他扇风。 嵛郗佂悝! 被大蒲扇送来的凉爽微风吹拂着,不一会儿,胖崽就眼皮打架,陷入了熟睡。 路昭仍给他扇着风,轻声道:“等回去了,你很快就会忘记我的。” 方恒睡得无知无觉,还打着小小的奶呼噜。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拿指节刮了刮他肥嘟嘟的脸蛋。 很快,八月底就到了。 这天早上,方曜给路昭结了这一个月的工钱。 路昭拿着装满纸币的厚厚信封,谢过他,又问了一遍:“方恒的爸爸妈妈,是今晚过来吗?” 方曜点点头:“今晚辛苦你准备一下饭菜,明天就不用过来了。” 路昭应下,犹豫半晌,还是开口:“方先生,要是以后您还需要钟点工的话……” 方曜捡起搁在一旁的报纸,打开来:“我一个人住,不需要钟点工。” “……”被他这样斩钉截铁地回复,路昭尴尬地笑了两声,两手紧张地搓着衣角,鼓起勇气说,“万一、万一需要的话……” 方曜从报纸上方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永远是这样平淡镇静、毫无波澜,却仿佛带着令人畏惧的洞察力,一眼就能把路昭心底里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全部看穿。 与他眼神相接的刹那,路昭倏然满脸通红,把脑袋埋在了胸口。 方曜收回目光,将手里的报纸翻过一页,继续看报。 “九月你们也该开学了,好好读书。” 路昭落荒而逃,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应的,怎么跑的,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缩在了厨房门背后,浑身都红透了,脑海里想着方先生刚刚看自己的眼神,羞愤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刚刚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多问那一句?!方先生那么敏锐,肯定看出来了,他肯定知道了…… 路昭欲哭无泪,两手捂住脸蹲在厨房门后。 方先生心里会怎么想? 他既英俊又勤奋自律,爱慕他的小姐肯定很多,连白小姐那样的美人都无法令他多看一眼。要是发现自己这样的歪脖子树也偷偷仰慕着他,他大概会觉得很丢人吧…… 就算以后方恒还会过来住,他也不会再找自己来干活了。 路昭沮丧地皱着脸,把脑袋埋在了臂弯里。 好在今天是工作日,方曜吃完早餐就出门了,路昭站在厨房的洗碗池前,看着他走出院门,怅然若失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刚刚在方先生面前丢了回人,这下方先生走了,他就不用硬着头皮面对方先生一整天,可这已是他在这儿干活的最后一天,今天没法多看看方先生,以后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路昭心情低落,上午带着胖崽玩也打不起精神,没料到方恒竟然发现了,说:“阿昭今天不开心。” 路昭愣了愣,拍拍他的小脑袋:“没有。” 方恒瞅着他:“有。” 路昭竟然被这个一岁大的小胖崽看得心虚,掩饰道:“阿昭马上要开学了,在想上学的事情。” “上学?”小胖崽扑到他怀里,“那是什么?” 路昭把他抱起来,放到沙发上:“上学就是去学校,和很多同学一起上课,读书。等你长到五岁,进化之后,也要去上学了。” 方恒双眼一亮:“宝宝和阿昭一起上学!” 路昭笑了笑:“你要上的是小学,我上的是大学,不一样,不在同一个地方。” 胖崽失望:“为什么不一样?” 路昭捏捏他的胖脸蛋:“因为阿昭已经十八岁了,宝宝只有一岁呀。” 他想了想:“等宝宝上小学的时候,阿昭已经读完大学,毕业了。” 方恒为难地抓抓脸蛋:“那、那宝宝也十八岁……” 路昭说:“宝宝十八岁的时候,阿昭已经快四十岁了。” 方恒傻了眼,抓着他直摇头:“宝宝十八岁,阿昭十八岁。” 第19章 小虫崽还没法理解,时间的流逝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他只觉得自己会长大,却不觉得大人们会变老。 路昭笑道:“宝宝会长大,阿昭也会长大呀。阿昭永远都会比宝宝大十七岁。” 胖崽瞅着他,委屈地嘟起嘴:“不要。阿昭和宝宝一起。” 虽然小虫崽没法用语言表达出心里的意思,路昭还是听懂了,方恒希望和他一样大,希望和他一起玩,就像年纪相仿的好朋友,永远可以一起经历人生的各个阶段。 如果相差十七岁,他就只能一直被他抛在后面。 路昭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肉脸蛋,而胖崽也拱着屁股爬起来,小脸蛋凑到他跟前,亲了亲他的脸颊。 小宝宝的亲亲是湿漉漉、软绵绵的,印在脸颊上,一下子治愈了路昭低落的心情。 亲弟弟路庭就从来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也不会主动来亲他。 要是方恒是他的弟弟就好了。 中午,方曜回家吃午饭,餐桌上小胖崽忽然开口:“舅舅,宝宝上学。” 方曜微微一愣:“你要上学?” 胖崽说:“阿昭上学,宝宝上学。” 方曜继续吃饭:“你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学校不收。” 路昭也赶紧在旁说:“宝宝在家里玩不好吗?上学了就再也不能这样整天玩了。” 胖崽天真地做梦:“宝宝在学校玩。” “学校是读书学习的地方。你要是在学校里只知道玩,”方曜笑了一声,伸手扯了扯他的小耳朵,“这对耳朵就会被你妈妈扯下来泡酒喝。” 胖崽连忙拿小短手捂住了耳朵:“妈妈泡酒喝,宝宝就没有耳朵了!” 旁边的路昭扑哧一笑。 方曜收回了手:“天天玩,也没法和阿昭考去一个学校。” 胖崽并不知道大学是需要考的,而且非常难考,他说:“一个学校!” “阿昭在首都政治经济大学,”方曜说,“你想上学的话,再过两年,就可以去……” “首都政治经济大学!”胖崽双眼亮晶晶。 “……旁边的书林幼儿园。”方曜说完剩下的半截。 路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下是开心了,胖崽却不开心了,缠着方曜,非要跟阿昭一起去上学,直到方曜吃完饭准备出门上班,他还抱着方曜的腿不松手。 “你这哪是要上学。”方曜把他抱起来,“你就是想和阿昭一起玩。” 终于有人明确地说中了自己的想法,胖崽开心地点点头。 “但是阿昭有自己的人生。”方曜刮了刮他的小鼻子,“没有谁生下来的使命就是一直陪你玩,他有他要做的事情,有他要走的路。” 正收拾着餐桌的路昭一顿,抬起头看向大门口。 胖崽坐在方曜的小臂上,肥肥短短的手指挠着自己的肉脸蛋:“宝宝想要阿昭一直陪宝宝玩。” “你可以想。”方曜说,“但你不能要求阿昭为你放弃自己的人生,这对阿昭不公平。” 路昭心头一阵颤动。 他回想起自己拿录取通知书回家的那一天,父亲暴怒,撕碎录取通知书,母亲苦苦哀求,父亲的理由却是那么冠冕堂皇——他拿钱去读书了,阿庭拿什么读书? 路庭就在旁边玩着玩具,笑着说:哥哥去打工,阿庭读书。 牺牲路昭的人生,对他们来说,是那么理所当然。 从来没人说过,这对阿昭不公平。 母亲怜爱他,偷偷帮他,可母亲也不敢说这句话,因为所有人都默认了,雌虫就是比不上雄虫,有限的资源要留给雄虫,这是天经地义的。 没有人会站出来反驳——也许曾经有过,但失败了,便再也没有人敢这么做。 可是方先生明明才认识他一个月,却会说“这对阿昭不公平。” 路昭咬住嘴唇,低头用力擦着餐桌,免得自己发红的双眼被方先生看见。 门口,方曜将小胖崽放在了地上:“再和阿昭好好玩一会儿,晚上爸爸妈妈就过来了。” 他朝餐厅看过来:“阿昭,晚上麻烦你了。” 路昭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晚餐您还额外付了那么多钱……” 方曜笑了笑:“劳动是有价值的。” 他站起身,出了门。 路昭顾不上擦桌子,赶紧走进厨房,透过洗碗池前的大窗户往外张望。 方曜穿过院子,走出了院门。 直到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路昭才收回视线,脸上不自觉泛起笑容。 第11章 晚上,路昭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把小胖崽馋得一直在他脚边打转。 “宝宝再吃一个。”他一个劲拉着路昭的裤腿,妄图在每道菜刚出锅时吃上第一口。 路昭低头往脚边一看,胖崽立刻仰头张嘴:“啊。” “这个是大人们的口味,你少吃点。”路昭夹起一片肉,拿清水洗了洗浓郁的辣味和油盐味,这才夹给他。 小胖崽把嘴张得大大的,接住这片肉,立刻吧唧吧唧嚼起来。 “辣不辣?”路昭将菜装盘。 小胖崽已经辣得小脸通红,满头冒汗,仍执着地嚼着嘴里的肉:“不辣。” 路昭给他倒了一杯乳果汁:“喝点这个,就不辣了。” 第20章 这一个月以来照顾方恒,路昭已熟悉了他的身体状况,方恒有着优秀的遗传基因,脑瓜聪明,身体也很健康,不需要像路庭那样事事注意,偶尔吃点大人们的饭菜也不会有事。 拿方曜的原话说,小胖崽跟着他妈妈都能平安长大,生命力很顽强的。 正想着,外头花园门口忽然传来动静,路昭从厨房窗户一看,方先生的轿车缓缓停在院门口,后头还跟着一辆高大的皮卡车。 路昭意识到是胖崽的父母来了,赶紧将这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快步走到大门口,打开门。 皮卡车上率先下来两名高大强壮的雌虫,一左一右护住车门,迅速四下看了一遍,像是确认了没有危险,这才拉开后座的车门。 门口张望的路昭不由被吸引视线,好奇地看着车门。 一条长腿跨下来,军用皮靴稳稳踩在地面,路昭心里正想着,看来方恒的母亲是个军人,下一瞬,一张俊美凌厉的脸撞进了视线。 他的眼神如同狩猎的野豹,满带侵略,锋芒毕露,直直看过来,像一枪打在路昭心上。 路昭的心跳都停了片刻。 第一次见方先生时,他也有这种被瞬间击中心脏的感觉,但那次是心动,这次是震撼。 在路昭出生的小县城里,雌虫们虽然也体魄强壮,但个个谨小慎微地过着日子,总是躬着身子,唯唯诺诺的,像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而这位雌虫先生,却像一挺意气风发、锐不可当的枪。 路昭总算明白,为什么方先生会说“等你见过他,大概也不会称他为‘漂亮的小姐’了。” 他不是白小姐那样养在温室的娇花,他是将雌虫强大的战斗天赋发挥到极致的狩猎者。 “妈妈!”脚边忽然一声兴奋的大叫,路昭这才回过神来,就见小胖崽直往院里冲去。 他赶紧一把抱住胖崽:“没穿鞋呢!” 院门口的俊美雌虫听见这一声,笑了笑,大步走过来,胖崽连忙在路昭怀里拼命扭动,嘴里不停喊着:“妈妈,妈妈!” 雌虫走到了屋门口,路昭这才放开胖崽,小胖崽立刻朝母亲张开两手:“妈妈抱抱。” 路昭也在一旁偷偷看着这名雌虫,没办法,他实在长得太好看了,若说方先生身上还带几分内敛镇静,那他就是侵略性极强的俊美,令人又爱又怕。 尤其是离得这么近,路昭的视线简直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在他身上,动弹不得。 雌虫将胖崽抱起来,注意到身侧这炽热的目光,偏头看过来。 与他近距离对视,路昭已经看傻了:“……” 雌虫微微一笑,俊美无俦:“我是方决。小朋友,你叫什么?” 他一开口,路昭简直像中了魔咒,定在原地,傻愣愣地回答:“我叫路昭。” 这时,后头的方曜才走过来,补充了一句:“他就是照顾了方恒一个月的育儿师。别看人家年纪小,照顾方恒可比你在行。” 方决抱着胖崽往屋里走:“谁带小孩不比我强?” 他进了屋,路昭总算从魔咒中清醒了些,这才看见方曜身旁还站着一位文质彬彬的雄虫。 说实话,这位先生长得也斯文英俊,奈何走在方决身后,被方决的气场和光环一盖,便没法引人注意了。 “这是我哥哥的爱人,文越。”方曜为他介绍。 “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方恒。”这位文先生温和地道谢。 路昭连忙向他问好,心想,这对夫妻怎么像是调换了长相性格? 几位先生在餐厅落座,方曜还特意开了一瓶白酒,小胖崽粘着方决不放,嘀嘀咕咕和母亲说着这一个月以来积攒的关于舅舅的坏话。 等方曜将小酒盏都倒满,方决捏了捏胖崽的肉脸蛋:“要吃饭了,你去你的座位。” 胖崽抱住他的脖子,哼哼唧唧撒娇,粘着母亲不想走。 路昭刚想起身去把胖崽哄过来,就见方决扯了扯胖崽的耳朵:“不听话的耳朵,我扯下来泡酒好了。” 他还拿起酒盏给胖崽看:“看,妈妈的酒杯里面,现在就差一对肥耳朵。” 路昭:“……” 胖崽立刻捂住了耳朵,不满地噘起嘴,被路昭抱去了他的专属座椅。 先生们举起酒杯准备开席,路昭就给胖崽系上自己做的饭兜兜,准备喂饭。 “小朋友,你怎么没有杯子。”方决道。 路昭一愣,抬起头来,发现举着酒杯的先生们都看着自己。 先生们的餐具旁,路昭都提前放了酒盏和茶杯,而他自己的餐具就只有一副碗筷。 虽然雇主先生很尊重他,但路昭总觉得自己是因为要照顾方恒才能坐上桌的,哪能和主人客人们享受同一标准,有热饭热菜吃就很好了。 这下被方决问起,他傻了眼,吭哧吭哧:“我、我喝不了酒……” 方曜起身去厨房拿了个茶杯,给他倒了一杯茶:“你喝茶。” 路昭捧着茶杯,依然是傻愣愣的,方决就笑了笑,冲他扬了扬酒杯:“来,碰杯。” 他伸长手,酒盏凑过来与路昭的茶杯轻轻一碰。 这真是一位有魔力的先生。他的自信、爽朗,仿佛也在杯子相碰的一瞬间传递了过来,让畏畏缩缩的路昭油然而生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捧着茶杯往前凑,与先生们的酒杯碰到了一起。 第21章 小胖崽也拿两只小短手捧起装满乳果汁的玻璃杯,兴奋地大叫:“干杯!” 大人们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路昭被这轻松欢愉的氛围感染,不禁也露出笑容。 原来家庭聚会是这样的。 他看着方决和方曜喝酒畅谈,从时事政治说到社会人文,从经济发展说到科学研究,样样都是他听不懂的话题,可他能看懂这对亲兄弟的平等相处。 方决是哥哥,是雌虫,而方曜是弟弟,是雄虫。 这和他家里的情况其实一样,可又那么不一样。 为什么呢? 为什么自己就不像方决先生这样光芒四射、自信从容,为什么路庭就不像方先生这样谦逊有礼、镇静自持? 要是……自己的家也是这样就好了。 晚餐直到近八点才结束,小胖崽已经困得哈欠连天,喝完一瓶白酒的先生们却还精神抖擞。 路昭便先把胖崽抱上楼,放在次卧的床上好好睡着,下楼来时,几位先生已经在客厅了,放在一楼小书房的钢琴已被推了出来。 方曜坐在钢琴前,问:“要跳哪一首?” 方决拉着文越走到客厅中央,笑着带着他的两手环住自己的腰:“跳《蓝色湖畔》。” 一旁的路昭心头一动。 他记性很好,记得这首曲子在之前徐先生白小姐造访时,徐先生就提起过,问方先生要不要和白小姐跳《蓝色湖畔》,但方先生换成了另一首曲子。 此时看见方决将手搭在文越肩上,文越双手环住他的腰,两个人靠得极近,互相对视,爱侣之间的缠绵氛围满得要溢出来了,路昭这才反应过来,这首曲子是适合有情人一起跳的。 他有点脸红,默默看着随着琴声起舞的这对爱人,忽然想到——方先生那时拒绝和白小姐跳这首曲子,是不是代表,他并不喜欢白小姐? 他心头涌上一阵雀跃,但很快又冷却下来。 就算方先生不喜欢白小姐,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以后他都见不到方先生了,白小姐好歹还能见到方先生。 路昭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去餐厅收拾碗筷,恰好客厅一曲结束,方决眼尖地看见他,喊道:“小朋友,你也来跳!” 路昭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我、我不会跳舞!” 方决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他往客厅带:“过了今晚就会跳了。” 方曜就在一旁看着,路昭绝不愿意在他面前丢这个人,吓得都要哭出来了:“我真的不行、我真的不行……” 可是方决已经牵住了他的手,说:“我们来跳一个《美丽的祖国》。” “……”路昭傻在原地。 这、这个不是小学时当广播体操跳的集体舞吗? 文越在旁说:“这个肯定会跳。说起来,我和方决的第一支舞应该就是小学一起跳的《美丽的祖国》。” 他看向方曜:“阿曜也和别的小雌虫跳过这个吧?” 方曜翻着曲谱:“我的舞伴一直是雄虫。” 文越哈哈大笑。 方决道:“你笑什么,我没插班进去之前,你还连个舞伴都没有呢。集体舞的时候大家手拉着手,就你拉个空气。” 文越:“……” 方曜翻好曲谱,将手放在钢琴上,欢庆活泼的旋律涌了出来。 方决拉着路昭跟着旋律跳舞,路昭本以为自己笨手笨脚,可这简单的舞蹈小学跳了好几年,早已经形成肌肉记忆,四肢竟然自发地跟着动作。 文越也加入舞池,还被方决嘲笑了一番,说他跟小时候一样,拉个空气跳舞。 跳完这一曲,路昭已经气喘吁吁,正想去旁边休息,方决朗声道:“阿曜,别一直弹琴,你也来跳舞。” 路昭浑身一绷。 第12章 他抬头看向坐在钢琴前的方曜,而方曜竟然真的听话,站起了身。 文越接替他坐到钢琴前:“跳什么?” 方决和方曜异口同声:“《狂人之舞》。” 说完,两人一起大笑。 路昭一头雾水:“?” 坐在钢琴前的文越不禁发笑:“小朋友,你站远点,免得这兄弟俩发疯误伤你。” 路昭懵懵懂懂后退了几步,把宽敞的舞池让出来。 激烈昂扬的旋律响起,两位高大修长的先生就跟忽然上了发条一样,猛地弹了起来,吓了路昭一大跳。 他连忙又后退了几步,看着方决和方曜像打架一样把地板跺得砰砰当当作响,动作之快简直看得他眼花缭乱。 这是节奏极快的健美型舞蹈,非常消耗体力,兄弟俩仿佛是卯着劲,比谁跺脚更响,比谁坚持到最后脸不红气不喘,路昭在旁看得目瞪口呆。 在他心里,方先生一直是个内敛平淡的人,像一汪平静不兴波澜的湖水,他从不知道方先生也会这样热烈,也会一边跳舞一边肆意大笑。 这样的方先生,好像没有那么高高在上难以亲近了,和亲人在一起时,他从神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他在自己面前那样冷静自持,只是因为自己不是他在乎的人吧。 一曲结束,二人额上都出了一层汗,但呼吸平稳,游刃有余。 方决擦了擦额上的汗,看向方曜,道:“你还要再跳么?和小朋友跳一个?” 路昭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想说自己根本不会跳舞,又无法开口拒绝“与方先生跳舞”这个可能。 第22章 哪怕、哪怕是再跳一次《美丽的祖国》也好啊…… 方曜说:“不了。” 路昭心头隐秘的期待一下子被浇灭了。 家庭舞会结束,文越去楼上将熟睡的小胖崽抱了下来,方决又同方曜说了几句话,夫妻二人就带着孩子告别了。 在花园门口目送皮卡车远去,方曜收回目光,看了路昭一眼:“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路昭明白,这是道别的意思。 他喉咙有些发堵,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半晌只挤出来一句:“这段时间谢谢您。” 方曜点点头:“再见。” 他转身朝院里走去,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路昭连忙想叫住他,脱口之前又生生忍住了,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他穿过花园,走进屋里,十分干脆地关上大门。 半晌,路昭才收回视线,不舍而难过地低声喃喃:“再见。” 他默默转身,走进了闷热的夏夜里。 进入九月,大学终于正式开学了。 路昭花了好几天收拾心情,努力让自己尽早放下方先生,然后趁着开学前的空隙将自己家当都点了一遍。 这一个月他吃住都在方先生家里,根本花不了什么钱,方先生付给他的一百二十五元薪水都好好攒着,包在信封里,藏在衣柜最里层。 衣柜里头,还有方先生给他的两套衣裤。 白衬衫、黑西裤,和路昭其他洗得灰扑扑看不出颜色的衣物比起来,显得精致极了。 路昭原先上高中时也曾幻想过有一身这样的衣服,他肯定要天天穿着出去炫耀。可现在真有了,却又舍不得穿了。 他将这漂亮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收在衣柜里,又看了看自己有的东西——依然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枕头被褥和最基础的日用品,一样多的都没有。 昨天他出门去逛一旁的旧货市场,又看到了那个漂亮的热水壶,本想着总算也挣了钱,打算咬咬牙买下来的,可在市场里转了五六圈,还是狠不下心一次性掏出五块钱巨款买一个热水壶,最后空手而归。 而昨天从市场回来的路上,他穿了好几年的旧凉鞋终于不堪重负——鞋面从鞋底上断开了。 路昭夜里自己拿针线补了补,可惜他手艺不到位,补好的鞋面依然摇摇欲坠,像随时都会与鞋底分家。 看来这笔钱是不得不花了。 路昭叹了一口气,穿着岌岌可危的破凉鞋,出门去了市场。 临近开学,校园里热闹起来,路上三三两两走着年轻学生,路昭偷偷用余光打量着他们,发现他们与自己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一个暑假下来,个个都晒得黑不溜秋,除了个别打扮得精神一些,大部分人都十分朴素。 路昭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走到旧货市场,开始搜寻凉鞋。 然而他在市场里找了半天,只能找到比自己脚上这双更破的凉鞋,毕竟现在物质匮乏,想来稍微新一些的鞋,也不会有人拿出来卖。 路昭只好问旧货店的老板:“这附近哪里有卖鞋的地方吗?” 老板看了他一眼:“要买新鞋,那就只能去百货商店。出了学校坐67路,坐到那个人民百货站。” 路昭老家根本没有百货商店,衣服和布鞋是从布店里买布买鞋底回来做的,凉鞋则是路边摊上买的,在他想来,百货商店应该也就是大一点的小卖部吧? 他懵里懵懂,记住这个百货商店的名字,谢过老板,出了学校。 等到站在人民百货的大门口,看着宽敞气派、三层楼高的大商店,路昭才心生胆怯。 虽然他没有进过任何一家百货商店,但干净明亮的环境让他下意识地反应过来,这里的东西不会便宜。 路昭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可就在这时,他脚上的凉鞋再次罢工——昨晚缝的线不牢靠,走了一上午就磨断了,整个鞋底都掉了下来。 路昭:“……”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不争气地羞红了脸,一点一点挪到旁边的角落,把两只旧凉鞋都脱下来,装进旧书包里,光着脚踩在被太阳烤得滚烫的地面上。 好嘛,刚刚凉鞋还是好的,犹犹豫豫不进门,现在鞋坏了,只能光脚进门了。 路昭咬咬牙,硬着头皮走进了百货商店。 见他光着脚,有店员和顾客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可路昭没法就这样回去,因为这是他唯一的一双鞋,总不能明天光着脚去报到上课。 他顶着这些视线,找到了摆放凉鞋的货架,一旁的售货员便走了过来:“小朋友,要买凉鞋吗?” 路昭的脑袋几乎要埋到地里,声如蚊讷:“嗯。” 售货员很熟练地挑出一双朴素的塑料凉鞋:“这个是我们这里卖得最好的,两元一双。” 听到这个价格,路昭心中松了一口气,总算抬起头来,看了看售货员手里的凉鞋。 朴素而实用。 路昭又看看货架上,凉鞋的款式并不多,一眼就看完了,相比架子上那些三元五元的鞋,这双确实是最适合路昭的。 于是路昭点点头:“那我就要这双吧,我穿三十九码。” 售货员似乎没料到他这么爽快,顿了顿,说:“要不要再看看运动鞋?马上就要入秋了,凉鞋穿不了多久了。” 路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那些漂亮的运动鞋,两眼都睁大了些。 第23章 从小到大,秋冬天他都是穿母亲做的布鞋,同学们大多也穿布鞋,直到来首都后,路昭才在街上见人穿过运动鞋,轻巧时髦,特别好看。 可是…… 他的目光往价格标签上一挪。 二十五元。 路昭迅速收回目光:“我、我就买这双凉鞋。” 售货员去一旁的货架下面给他找三十九码,路昭便在这空隙里抓紧机会多看了几眼那些运动鞋。 鞋子的款式并不丰富,大多都是白底红条纹,但那瘦长的鞋型甩了笨重老土的布鞋几百条街,路昭眼巴巴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只能穿着凉鞋走出了百货商店。 等他回到宿舍,宿舍门却开着,路昭知道是室友来报到了,好奇地走进去,就看见了一名长发飘飘的雌虫,正坐在进门的书桌旁。 听见动静,雌虫转过头来,对上了路昭的视线。 他虽然留着长发,但和文静秀美的白小姐截然不同,下巴抬得高高的,像只骄矜的孔雀。 路昭拘谨地打招呼:“你好,我叫路昭。” 雌虫上下扫了他一眼:“我叫宋悦。” 说完,他就转回了头,冲那边床上忙活着的成年雌虫喊道:“铺好了吗?” 在上铺忙活的雌虫加快了手脚,很快整理好床铺:“小姐,铺好了。” 宋悦啧了一声:“那就下来收拾我的衣服。” 看宋悦不怎么想搭理自己的样子,路昭只能默默走进屋,坐在自己的书桌旁。 然而,他选的书桌就在宋悦旁边,这一坐下,他才发现,宋悦穿的鞋子,正是刚刚自己在百货商店看到的时髦的运动鞋。 路昭羡慕地看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时,才发现宋悦盯着自己。 “你看什么?”他说。 路昭红了脸,小声说:“你的鞋好好看。” 宋悦没作声,但显然被这句话取悦了,晚饭时,他主动邀请路昭一起去食堂吃。 路昭只点了一碗素面,在食堂的补助窗口打的,便宜大碗,宋悦则打了三荤一素,吃了没一半,就说吃不下了。 路昭忍不住说:“下次你不要打这么多了,吃不完很浪费。” 宋悦搁下筷子抱着双臂:“我哪知道分量这么多。喏,这些肉你吃吧。” 他把自己盘子里的肉扒到了路昭碗里。 路昭不由愣了愣:“你连肉也不吃?” 多么暴殄天物! 宋悦哼了一声:“吃你的吧。” 路昭幸福地就着肉吃面条:“和你一起吃饭真好。” 宋悦没搭理他的感慨,无聊地四下乱看,忽然双眼一亮:“哪来的小朋友,好可爱。” 路昭无知无觉,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看。 怎么是方恒?!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鞋”,有“立足”和“成长”的意思。 现在刚刚换掉家里穿来的旧凉鞋,穿上最便宜的但是靠自己挣钱买来的鞋子,以后阿昭会有更多鞋子的 (-^〇^-) —— 第13章 路昭魂都吓飞了,顾不上吃饭,赶紧搁下筷子往外跑。 而在食堂门口张望的小胖崽也发现了他,皱着的小脸一下子舒展开,高兴地大喊:“阿昭!” 他迈着小短腿朝路昭跑过来,张开两手要抱抱。 路昭却没有抱他,快步过来蹲在他跟前,抓住他两只小手:“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太着急,音量不免有些大,胖崽瑟缩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小声说:“宝宝、宝宝……” 见他这样,路昭连忙放缓语气,又问:“爸爸妈妈呢?舅舅呢?他们知道你跑出来了吗?” 他语气变好,胖崽就胆子大了,嘿嘿一笑:“宝宝偷偷跑出来的。” 他伸出小胖手指着自己的脚:“宝宝穿鞋子了,阿昭不要生气。” 路昭低头一看,胖崽脚上真的穿着小凉鞋,只是左右穿反了。 他心里又生气着急,又哭笑不得,无奈地叹一口气,把小胖崽抱起来往回走。 胖崽抱住他的脖子一个劲地蹭,跟他撒娇:“阿昭,宝宝好想你。李叔叔做饭好难吃噢。” 路昭问:“李叔叔是谁?” 方恒努力想了想:“李叔叔就是李叔叔。” 路昭:“……” 方恒说:“舅舅说要叫他李叔叔。” 路昭总算抓住了重点:“你又回舅舅家了?” 胖崽点点头:“因为爸爸妈妈又去了很远的地方。” 路昭:“……” 他抱着胖崽回到了吃饭的座位,宋悦早翘首以盼许久了,看见他抱着胖崽过来简直两眼放光。 “小朋友,我抱抱你好不好?” 方恒瞅了他一眼,默默把小脑袋埋在了路昭怀里。 宋悦一点也不在意:“哈哈,他害羞了,好可爱。” 路昭的面条还没吃完,他是不舍得浪费的,打算迅速吃完饭,然后立刻去公用电话亭打电话找方先生。 刚拿起筷子,怀里的胖崽抬起头:“宝宝吃饭。” 路昭估摸着他应该是下午就从家里溜出来了,在外面乱转了这么久,这会儿到了晚饭时间,也该饿了。 路昭便夹起碗里的清汤面条喂他,又让他吃了不少肉。 胖崽也许是真的饿了,呼噜呼噜吃了不少,宋悦就在一旁乐滋滋地看着,不停地感叹小朋友真可爱。 第24章 路昭一边喂食,一边问:“宝宝是怎么找到阿昭的?” 胖崽说:“宝宝坐车。” 路昭又问:“坐的什么车?” 胖崽拿两手比划:“好大,好多人的车。” 那应该是公交车,可是司机师傅怎么会让一个这么小的虫崽上车呢?方恒本该在上车的时候就被发现,然后被司机师傅送去警察局。 路昭:“开大车的叔叔没有问你什么话吗?有没有让你下车?” 胖崽摇摇头:“宝宝拉着前面的叔叔,一下子就上车啦!” 路昭:“……” 他是拉着陌生人的裤腿上的公交车! 司机师傅估计以为他是那个乘客带着一起坐车的小孩,这么小的孩子跟着大人一起坐车,是不需要买票的。 而方恒竟然侥幸坐对了路线,估计是之前记住了阿昭在“首都政治经济大学”,所以知道在这一站下车。 一旁的宋悦听着,也意识到这个胖娃娃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便说:“这样爸爸妈妈要着急死了,小朋友,下次不能这样乱跑了。” 方恒小小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路昭道:“宋悦,我得送他回家,你吃好的话,就先回寝室吧,不用等我。” 宋悦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小胖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路昭喂胖崽吃了东西,等他吃饱了,自己再把剩下的面条全部吃完,然后给他把左右两只小脚上的凉鞋调换过来。 胖崽晃着两只小脚丫,说:“阿昭回来陪宝宝玩。” 路昭顿了顿,说:“我明天就要开始上课了,我没办法在家里一直陪你。” 胖崽的脚丫停了下来,皱起了小脸:“不要。要陪宝宝。” 路昭把他抱起来:“李叔叔也可以陪宝宝玩。” 胖崽摇摇头:“李叔叔不好玩。” 路昭叹了一口气:“可是李叔叔总能给你做早餐、做午餐吧?我明天开始上课,就没法给你做饭吃了,难道宝宝要在家一直饿着肚子吗?” 胖崽犹豫了。 路昭找到了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掏出两分钱,拨通了方先生家里的座机电话。 可拨出去,他才想起,方先生要是发现胖崽走丢了,这会儿该急着在外面找人,估计不会在家里。 果然,电话响了许久,但没有人接通。 一分钟到了,电话被掐断,刚刚投进去的两枚硬币又被吐了出来。 路昭想了想,收起硬币,抱着胖崽去了学校附近的派出所。 一路上,胖崽十分忐忑,小声嘀咕着:“阿昭要送宝宝回去吗?” 路昭道:“你当然要回家啊,不然舅舅要急死了。” 胖崽闻言,搂紧了他的脖子:“不要。舅舅发脾气。” 路昭拍拍他的小屁股:“现在知道怕了?偷偷溜出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舅舅会发脾气?” 胖崽瘪着嘴不说话。 路昭低头轻声告诫他:“以后真的不能这样乱跑了。这回是你走运,如果你坐错了路线,或者在路上发生什么危险,或是被坏人盯上拐走,你就一辈子都见不到爸爸妈妈,见不到舅舅,也见不到阿昭了。” 胖崽耷拉着小脑袋,没精打采的。 路昭晃了晃他:“答应阿昭,以后要听话,再也不乱跑,好不好?” 小胖崽的小嘴噘得老高,可还是点了点头。 路昭抱着他走进派出所,同值班民警说明来意,那边立刻就问:“小朋友是不是叫方恒?” 路昭一愣,点点头:“是他的家人报警了吗?” 民警没有回答,把他们带到了一旁的小办公室,让他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还留了两名年轻强壮的辅警守着门。 这下路昭也意识到事态比自己想象的严重,他抱着小胖崽忐忑地等着,过了二十分钟,方曜大步流星跨进屋里。 他眉头紧蹙,浑身都是风雨欲来的怒气,眼神十分可怕。 路昭从没见过方先生这样,不由捏了一把汗,默默缩起脖子。 胖崽更怂,一看见舅舅便吓得缩在路昭怀里,把小脑袋死死埋起来。 方曜大步走来,一把揪起不停往路昭怀里拱的小胖崽,提溜着他的后脖领,跟拎小鸡崽一样。 胖崽顿时老实了,耷拉着小脑袋,一动不敢动。 路昭想求情,又不太敢,嗫嚅道:“方、方先生……” 方曜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挪回胖崽身上,片刻,说:“先回家。” 路昭抱着胖崽,小心翼翼地跟在方曜身后,上了轿车。 这是他第一回 坐小轿车,可这下完全没有心思到处乱看,只规规矩矩坐在副驾驶,好好抱着胖崽。 方曜并没有立刻开车,而是按了左手上戴的手环式智脑,拨通电话。 路昭的目光被智脑吸引,在旁偷偷瞧着,心想,原来方先生也有这样的手环,以前怎么没见他戴过呢? 方曜一连打了七八个电话,先是给各处报平安,后是吩咐不用找人了。打完这些电话,他才发动轿车:“系上安全带。” 路昭根本不知道安全带是什么,一时手忙脚乱,方曜便伸出一手越过他,将他那侧的安全带扯过来,扣在搭扣里。 虽然他完全没有靠过来,只是伸了一条手臂,动作也称不上温柔,路昭还是有些脸红,咬住了嘴唇。 第25章 方曜一言不发,发动轿车往前驶去,小胖崽被安全带勒着,也不敢乱动,老老实实跟着舅舅回到了家里。 一进家门,没等路昭把胖崽放在地上,方曜就一把揪住了胖崽的耳朵,胖崽吓得哇哇大叫:“宝宝错了!宝宝错了!” 方曜把他提溜出来,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那架势吓得路昭一声都不敢吭。 方曜也不作声,更不训斥人,胖崽被黑脸的舅舅吓坏了,屁股上挨了几下揍,又痛又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路昭见不得小宝宝哭,连忙鼓起勇气求情:“方先生,他已经知道错了,这次就算了吧。小朋友哪有不犯错的……” 他求了几句,方曜才终于停手,把嚎啕大哭的胖崽放在了地上。 胖崽这回哭得伤心了,扑在路昭怀里,鼻涕眼泪齐流。 路昭兜里也没有手帕,只能抱着他进屋,熟门熟路地拿了手绢,给他擦脸,哄着他,还给他倒了杯乳果汁喝。 老半天,胖崽才总算被他哄好了些,只是刚刚哭得太厉害,还不停地哽咽抽噎。 路昭这才得空,抬眼小心地看了看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方曜。 他想着时间也不早了,让方曜和小胖崽和好,今天这出闹剧也算结束,以后小胖崽就会乖乖让那个新来的李叔叔陪着玩了。 想到这一茬,他才发现,屋里再没有其他人了,从他进来到现在一个多小时,根本没见着那个“李叔叔”。 路昭只能说:“方先生,我听方恒说,您给他新找了一位育儿师……” 方曜说:“我已经解雇他了。” 路昭愣了愣:“……啊?” “如果他认真工作,好好看着方恒,就不会有这一出。”方曜看了他一眼,“当然,他最好只是工作疏忽,不是心怀叵测。” 路昭傻愣愣的:“心怀叵测?不会吧。” 方曜道:“等警察局的审问结果出来才知道。” “……”路昭这才反应过来,他一发现方恒不见了,立刻解雇了人家,并把人家抓进了警察局。 第14章 路昭不由真心实意地说:“方先生,拐小孩挣的钱,还不如他在您这里一直干活挣的多。” 方曜顿了顿,看向他,一时无言。 路昭抓抓脑袋,小声补充:“而且,拐小孩是违法行为,一般人也不会冒这个风险。” “……”方曜道,“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有前科的人,根本不可能来这里做事,我事先都做了背景调查。” 路昭反应了半天,意识到自己能通过面试,肯定也是被调查过背景的。 这么想起来,自己第一天来时,方先生一直让自己处于他的视线范围内,没有让自己单独照顾胖崽,而正式上岗,已是第二天的事了。 想起这些细节,他不由为方曜对胖崽的重视程度咋舌,在他老家,小孩都是随随便便就养大了。 路昭便说:“您太紧张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再说了,您付这么高的薪水,哪有人会想不开,故意弄丢这份工作呢?” 方曜收回了目光:“那可不一定。” 这时,路昭怀里的小胖崽总算停住了抽噎,他便给小胖崽擤了鼻涕,说:“看,舅舅多在乎你啊,去给舅舅道个歉。” 小胖崽瘪着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为什么不要?”路昭问。 胖崽委屈巴巴,小声说:“舅舅凶。” “因为舅舅担心你啊。”路昭想把他放在地上,可小胖崽不肯落地,四肢紧紧扒着他。 路昭便说:“难道宝宝以后再也不喜欢舅舅了吗?” 小胖崽记仇,说:“宝宝再也不喜欢舅舅了。” 路昭笑了笑:“可是舅舅还会一直喜欢宝宝。” 小胖崽愣了愣,随即说:“才不会呢。他打宝宝。” 路昭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想起儿时的自己。他小时候也调皮过,也被母亲揍过,但母亲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找他和好。 他控诉着,说讨厌妈妈,说妈妈不爱他了。 可母亲每次都会说——妈妈会一辈子爱你,就算你讨厌妈妈,妈妈依然爱你。 路昭摸摸方恒毛茸茸的脑袋:“舅舅会一直喜欢你的,就像爸爸妈妈也会一直爱你一样。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是生存法则决定的,无理由的爱。” 方恒懵懵懂懂地听着,路昭再叫他站好,他便勉勉强强把两只小脚落在了地上。 方曜从沙发另一端看过来,但没有作声。 路昭轻轻推着胖崽的背:“去和舅舅说‘对不起’。” 方恒被他鼓舞着走了两步,又赶紧退回来,来拉路昭的手:“阿昭陪宝宝。” 路昭说:“宝宝要自己去哦。” 方恒为难地拿小胖手不停挠脸蛋:“不要、不要。” “没有那么难。宝宝只要走过去,说‘对不起’,舅舅马上就会原谅你了。”路昭耐心地哄着他,“然后,宝宝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和舅舅一起玩,一起睡觉。” 他哄了好一会儿,方恒终于被说动,期期艾艾地朝方曜慢慢挪去。 不过,才走到一半,方曜抬眼看了过来,小胖崽立刻敏感地停在了原地。 他两只小手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裤子,转过脑袋向路昭发出求救的眼神。 路昭笑道:“舅舅也在等你过去,快去吧。” 第26章 可方恒不敢再往前走了,就站在离方曜两步远的地方,小声说:“舅舅对不起。” 说完,就小心地瞅着方曜。 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朝他张开手:“来。” 胖崽立刻满血复活,高兴地噔噔噔跑过去,扑进了他怀里。 路昭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方曜揉了揉胖崽毛茸茸的小脑袋,看向路昭:“你很擅长教导小孩。” 被他一夸,路昭有些腼腆,说:“没有。方恒本来就很听话。” 方曜道:“刚才我教训了他,但他没有说我是坏蛋。” 路昭一愣,这才想起来,方恒竟然真的改掉了这个口头禅。 这么说来,胖崽跑来学校找自己,也知道穿上鞋才出门。 自己教过他的东西,他都记住了。 路昭不由笑道:“他真的好聪明。” 接下来应该是方先生的教育时间,他不便再待下去,就说:“方先生,那我就先回去了。” 闻言,胖崽着急了,从方曜怀里抬起小脸:“不要!” 方曜安抚地拍了拍他,道:“你把方恒照顾得很好。接下来方恒还要在我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他父母只会偶尔来看望,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继续照顾他。” 路昭双眼一亮,随即又犯了难,说:“可是,我们已经开学了。” 方曜点点头:“我们好好合计一下这件事。” 他带着路昭去一楼的小书房,抽出一沓白纸,和路昭一一敲定这份长期雇佣协议的条款。 最后说定,工作日路昭每天早上赶过来招呼小胖崽起床、做早餐,然后方曜带着胖崽出门上班,在单位吃午饭,路昭回学校上课,到晚上再来做晚饭、陪玩、哄睡觉,而周末则是像暑假那样,路昭全天都要照顾方恒。 原本路昭听到这个安排,觉得方先生已经完全可以一个人带小孩了,不需要再花这么多钱聘请育儿师,方曜却很直白地告诉他:“我愿意支付这笔费用,换取我下班后的自由时间。” 路昭:“……” 这样一来,这份辛苦钱,就该路昭来挣了,毕竟他也没有别的什么本事,能找到这样的工作已经十分满足。 而且,路昭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辛苦——原先他一边读书,一边带弟弟,一边打理家里的大小家务,比这还要辛苦,还吃不饱饭,也不会有人付他薪水。 现在这样,已经比在家里好多了。 还能每天见到方先生。 路昭很爽快地答应了,方曜便将这份简单的雇佣协议誊抄了两份,两人签了字,各留一份。 晚上,路昭回到寝室时,已经将近九点,他抓紧时间抱着脸盆冲去澡堂洗了澡,再回来时,才发现最后一名室友也已经入住了。 他们寝室虽然是四人间,但只分配了三个人,再加上隔壁寝室的四个,就是他们班的所有雌虫同学了。 最后来的这名室友叫王志,和路昭一样来自偏远地区,不过他可比路昭高大强壮多了,皮肤晒得黝黑,一张嘴露出雪白的牙齿。 路昭回来时,他正津津有味地同宋悦讲自己暑假在家上山砍柴下水摸鱼的趣事,宋悦躺在他上铺直打哈欠。 见路昭进来,宋悦撑起眼皮,问:“你送那个小朋友回家了?” “对。”路昭抱着盆去阳台上洗衣服。 宋悦好奇道:“那个小朋友是你什么人?你们身上并没有相近的气味啊。” 虫族对气味及其敏感,两名虫族有无血缘关系,闻一下就知道了。 路昭本想说那是雇主家的小孩,可今晚和方先生签过的协议里,明确提出了要他对这件工作、对方恒方曜的信息予以保密,他便只能说:“是朋友家的小孩,比较喜欢和我一起玩。” 宋悦倒也不是真的要深究,只说:“那个小朋友真的好可爱。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雄虫宝宝。” 路昭心想,有方决那样外表出众的母亲,方恒也没法长得难看。 雄虫宝宝大多是长得像母亲的。 这么想来,方先生应该是更像他母亲?怪不得他和方决先生的外表性格不一样。 路昭一边东想西想,一边搓洗着手里的衣物,脸上挂着不自觉的微笑。 王志的大嗓门穿透阳台:“路昭,你没事吧,洗衣服还笑得出来?” 路昭脸上一红,刚想说话,整个寝室一黑。 九点半,宿舍拉闸断电了。 王志百无聊赖,往床上一倒,闭眼睡觉。 路昭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摸黑洗完衣服晾好,也爬上了床。 明天是正式报到,办入学手续,领书本,事情不算太多,刚好可以让他适应一下一边上学一边打工的生活。 明天的话,可以把白衬衫和黑西裤拿出来穿了…… 路昭这么想着,陷入了黑甜的睡眠。 第二天,生物钟让他准时在六点醒来。 寝室里还静悄悄的,路昭轻手轻脚飞快洗漱,换上白衬衫和黑西裤,将有些长的头发梳齐整,穿上新凉鞋——没办法,他现在只有这一双鞋,只能这么搭配。 以往秋冬天都是穿母亲做的布鞋,今年远在首都,只能自己做布鞋了。 路昭给两位室友留了张纸条,说自己早上出门打工,上午九点回来,这才走出寝室。 今天出门很早,去菜市场买了菜,赶到方先生家里时,时间还早,路昭照旧把凉鞋脱在门外,赤着脚走进屋里,方曜正如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报。 第27章 “方先生,早上好。”路昭向他打招呼,心中颇有些怀念。 “早上好。”方曜抬起头看过来,眼神往下落了一些,说,“鞋柜里有新拖鞋。” 路昭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赤脚:“……给我穿吗?” 方曜继续看报:“总不能一直光脚。” 路昭腼腆地笑了笑,拉开鞋柜,里头果然有一双崭新的凉拖鞋。 在这个家里打扫了这么久的卫生,鞋柜里的鞋子路昭都认得,方先生给家人和客人准备的拖鞋都是朴素的黑色或深蓝色,唯独这双新买的拖鞋,是明亮的黄色。 路昭刚想弯起嘴角,目光一转,看到了鞋柜外放着的胖崽的小拖鞋。 小胖崽方恒的小拖鞋是黄色的。 不仅如此,他的小毛巾也是黄色,洗澡的小鸭子玩具也是黄色。 路昭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在方先生的观念里,这就是给小朋友用的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昭在这个家里有了第一样东西! —— 第15章 穿上雇主先生专门给他买的新拖鞋,路昭开始了长期稳定的打工生活。 首都的秋天凉得很快。忙碌的九月很快过去,路昭适应了两头跑的生活,某天清早出门,被冷风一吹,这才意识到已是金秋十月。 凉鞋已经穿不了几天了,他得赶紧给自己做双布鞋。 这天下午没课,路昭便出门去找布店,兜兜转转找到一家卖布裁衣的铺子,进去一看,竟然还卖橡胶鞋底。 有了这个,就不用自己动手纳鞋底,只要做出鞋面和里子,缝在鞋底上就行,虽然没有纯手工纳出来的千层布鞋底舒服,但能省去不少工夫。 路昭买了两双橡胶鞋底,买了锥子、针线,又买了做鞋面和里子的布料,正准备走,忽然想起,方先生的鞋柜里好像没有布鞋。 这位平时板正一丝不苟的雇主先生,出门大多穿着规矩的西装、皮鞋,他的鞋柜里除了出门的皮鞋和居家的拖鞋,找不出第三种鞋子。 可是大冬天的,穿单皮鞋多冷啊。 路昭抿抿嘴唇。方先生这么照顾他,送一双布鞋作为感谢也好。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橡胶鞋底上,又看了看旁边用于做手工鞋底的白棉布。 反正……送的鞋子不着急,可以慢慢纳鞋底,慢慢做,还是给方先生做纯布底的吧。 路昭买了半卷白棉布。 他花了几个下午,就给自己做好了第一双布鞋,这个是薄的,现在穿正合适,等到冬天再做一双厚的。 路昭把新鞋穿在脚上,美滋滋的,一旁的宋悦开口:“又要出去打工了?” 路昭点点头,从衣柜里拿出白衬衫和黑西裤,准备去换。 宋悦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衣服上,说:“怎么你出去打工,还要穿得这么精神?王志打工就专门穿破衣服。” 路昭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想在雇主先生那里留一个好印象,只能支支吾吾:“我打工的地方,和王志又不一样,我要是穿得太破,会被嫌弃的。” 宋悦点点头:“确实,有的地方要看形象。” 他看了看路昭的脸蛋:“王志可干不来要形象的工作。” 路昭乐了:“那我的形象还可以?” 宋悦没有回答,伸出手来,捏住他的脸颊:“你妈妈应该长得挺漂亮?” 路昭愣了愣,回想起母亲枯黄的长发、瘦得凹陷的脸颊和黯淡的目光,摇摇头:“没有啊。” 宋悦的手还在他脸上揉个不停,路昭连连后退:“你别闹我了。” 宋悦却不肯放过他,笑着扑在他背上,两手左右开弓,乱揉他的脸蛋。 宋悦和发育不良的路昭可不一样,他个子高,四肢修长,身躯柔软,身上总是带着清香,在路昭的潜意识里,那是成熟有魅力的成年雌虫才有的味道。 他在这清香里窘迫地缩成一团,捂住自己的脸:“别闹了、别闹了……” 他捂住了脸,宋悦就往他胸口一摸,笑着打趣他:“好平啊。” 他伏在路昭背上,路昭当然感觉得到贴着自己脊背的胸脯,与自己的瘦削平坦截然不同。 他没有被同学开过这种玩笑,顿时满脸通红,被宋悦嘲笑了好一通才放开。 等赶到雇主先生家里,路昭的脸还是红通通的,好在方曜还没有下班回家,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路昭收拾好心情,将一楼打扫了一遍,再爬上二楼。 胖崽被父母再次送来后,又跟方曜睡在一个屋里了,路昭便每天都需要收拾主卧,每星期给主卧的大床换一次床单被套。 今天周五,正是换洗床单被套的日子,他坐在床边,先将枕巾扯下来,正要丢在一旁时,忽然一顿。 枕巾上带着方先生身上那种冷淡的、清新的香味。 路昭不知道这香味是哪里来的,有些好奇地抱着枕巾多闻了闻。 他知道,宋悦身上的香味是因为擦了润肤露,可是方先生的洗漱台上并没有润肤露呀。 要是有和这香味一模一样的东西,他一定要买一个放在床头,那样就像每天都在方先生的气味里入睡一样。 这么一想,他忽然回想起刚刚宋悦同自己打闹,伏在自己背上时,躯体接触的感觉。 要是方先生从背后这么抱着他…… 第28章 路昭腾的脸红了,连忙打住遐想,飞快拆下被套床单拿去搓洗。 洗完被套床单晾在楼顶,将床重新铺好,路昭便下楼去厨房做晚饭,饭菜端上桌时,方曜正好下班回家,带着胖崽走进门。 路昭看见他还有些脸红,讷讷将围裙解下来:“方先生,可以吃饭了。” 方曜点点头,把怀里的胖崽放在地上。 胖崽身上穿着小短袖小短裤,早上路昭给他套上时还干干净净,现在胸口已经满是汤汁油渍,脚上的小凉鞋也许是脱过又自己穿上的,左右又穿反了。 路昭心中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心里仰慕方先生,可必须要承认,这位先生真不是带孩子的料。 已经十月了,方恒还穿着那么几身单薄的短袖短裤,每天出门干干净净,回家时埋汰得就跟刚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一样。 路昭走过去抱起胖崽,胖崽就咧着大花脸对他一笑:“阿昭,宝宝吃饭。” 路昭说:“先洗手,再吃饭。” 他把胖崽抱去厨房,在洗碗池边拉出他的一双小手——小胖手果然乌漆抹黑。路昭只能拿温水给他一点点洗干净,连手背的小肉窝窝都细细搓过。 然后他又拧开水龙头,用温水浸湿手绢,给胖崽洗了脸。 洗干净的方恒终于恢复了白白胖胖的可爱模样,路昭把他抱到专属座椅里,问:“宝宝穿这个衣服,白天冷不冷?” 胖崽已经端起了饭碗猛舔,只发出呜呜嗯嗯含糊不清的声音。 方曜也洗了手,坐在餐桌边,听到这话才想起来:“方恒该穿厚衣服了。” 路昭无言地看着他:“……那,要请方决先生或者文越先生给他送些厚衣服来吗?” 方曜道:“他们现在没空。吃完晚饭,我带他去裁缝店。” 路昭点点头,又说:“他的鞋子也要换成布鞋了。” “嗯。”方曜拿起筷子吃饭,“待会儿你也去。” 路昭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先生邀请自己一起出门逛街? 他心头怦怦直跳,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我和你们一起去吗?” 方曜平淡道:“你得照顾方恒。” 像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来,路昭悸动的心霎时凉了半截。 不过,毕竟能和方先生一起出门,他心头仍残余几分雀跃:“好的。” 方曜点点头,继续吃饭。 路昭偷偷瞅了他好几眼,心不在焉地吃着饭,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每天晚上的工作内容就是带胖崽玩,方先生要带胖崽出门,自己本就应该跟着照顾胖崽的。 要是方先生不带胖崽出门,绝不会叫上自己一起。 方先生就是这样一个泾渭分明的人。 路昭不由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带点傻气地微微笑起来。 能这样看着他就够了。 用完晚饭,路昭收拾了餐桌洗完碗,便跟在方曜和胖崽后头一起出门,到家附近的裁缝铺去。 胖崽精力旺盛,好动得不得了,不肯让方曜抱,非要自己走路,方曜便把他放在地上,让他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这样一来,两个大人不可避免地落在后头,走到了一块儿。 路昭落后了方曜半步,就这么不远不近地默默跟着他,偶尔大着胆子抬头,偷偷看方曜一会儿。 他想和方先生说说话,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他见识有限,想不出有趣的话题,更不知道方先生对哪些话题有兴趣…… 路昭绞尽脑汁,好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方先生,您是首都本地人吗?” 方曜微微偏头看他。 路昭结结巴巴地说:“我来首都两个月了,只走过几个地方,您肯定很了解这里吧。” 方曜道:“我算不上本地人。我在暨州出生,跟着父母去过很多地方,成年后才长时间待在首都。” 路昭双眼一亮:“我老家就在暨州!是暨州松明县。” “我知道,我看过你的资料。”方曜神情平淡轻松,“暨州南边靠海,有个叫穹桥的地方,我母亲在那里疗养过很长一段时间,我父亲每个月会抽空去陪他。” 路昭这辈子出的第一次远门就是从老家到首都读书,什么穹桥,他连听都没听过,只能硬着头皮接话:“您母亲身体不好吗?” “那几年不太好,所以一直在穹桥。”方曜说,“后来他身体康复,很快就有了我,我就在穹桥出生,然后跟着他去了西北。” 路昭本来担心贸然问出来会踩中他的伤心处,听他这么回答,才松了一口气,笑道:“方先生家里的基因都这么棒,您的父母一定都会健康长寿的!” 方曜笑了笑:“谢谢。” 这时,在前面跑闹的胖崽恰好回头,一下子大叫:“你们讲悄悄话!” 路昭被这句话正中红心,登时整个人脸红到脖子根。 胖崽毫无所觉,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回来,扑在路昭腿上:“宝宝抓住啦!” 他这话本没有歧义,可听在路昭耳朵里,仿佛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他抓了现行一样。 他慌忙把胖崽抱起来,低头哄他,掩饰自己通红的脸:“等下要给宝宝做新衣服了,开心吗?” 胖崽对新衣服根本不感兴趣,挠了挠脸蛋,敷衍地说:“开心。” 第29章 路昭:“……” 第16章 坐在路昭手臂上,方恒的视野一下子宽阔了许多,小脑袋东张西望,新奇地看着街边的小商店和就地摆着的小摊:“那是什么?” 路昭顺着他小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热水壶。冬天来了,把热水装在里面,好几天水都是热乎乎的。” 胖崽听得半懂不懂,又开始四处张望,忽然看见前面路边的一个小摊,连忙拿手指着:“那个呢?” 路昭看过去:“那个是……” 话说到一半,他打住了。 因为胖崽指的是路边架着火炉和黑漆漆的压力锅卖爆米花的小摊。 路昭觉得这个鬼机灵的小胖崽大概是想吃爆米花,故意指的。 他不想踩入这个明显的陷阱,然而胖崽还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阿昭,那是什么?” 路昭:“……那个烧着火的东西,叫炉子。” 胖崽哪能让他蒙混过关,连忙说:“不是不是,是那个!” 他精准地指向摊子上香喷喷的爆米花。 路昭:“……” 路昭只能一脸严肃地说:“宝宝刚刚吃了晚饭,现在就要吃零食吗?会胖成小猪的。” 胖崽一噎,看看他,又瞅瞅方曜,小声说:“宝宝不吃。” 嘴上这么说,他扭着身子,让路昭把他放在了地上,然后噔噔噔跑去了那个爆米花摊。 摊子前围着稀稀拉拉三两个人,摊主正一边摇着架在炉子上的葫芦形压力锅,一边吆喝:“爆米花,一锅两块钱!” 胖崽还没跑近,摊主已抬起了葫芦锅,搁在一旁矮柜的竹簸箕上,拿杆子一拧,嘭的一声巨响。 香喷喷的爆米花出锅了。 被巨响吓了一跳的方恒立刻双眼放光,跑过去趴在人家的矮柜上,踮起脚看着上头竹簸箕里的爆米花。 摊主熟练地将爆米花装袋:“小朋友,你想吃爆米花吗?” 胖崽眼巴巴看着他把刚出锅的爆米花全部装袋,递给顾客,小声说:“宝宝、宝宝不吃。” 可他趴在矮柜上不走——虽然竹簸箕里的爆米花已经全部被买走了,可旁边还搁着个篮子,里头有现成的爆米花,大概是有顾客没把一锅全部买走,方恒便满带渴望地盯着这些爆米花看。 摊主哪能看不出小朋友的口是心非,笑了笑:“想吃的话,叫爸爸妈妈来买哦。” 胖崽已经馋得要流口水了,仍嗫嚅着:“宝宝不想吃。” 恰好后头的方曜和路昭走近,看见胖崽趴在人家的矮柜上,方曜便问:“你想吃爆米花?” 胖崽转过头来,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宝宝不吃。” 方曜说:“那走吧。” 胖崽一步也不挪。 方曜:“怎么不走?” 小胖崽瞅瞅他,又看看矮柜上的爆米花,不做声,但两只小肉手紧紧扒着人家的矮柜不松手。 路昭都要被这个小馋虫逗笑了,一时心软,就给了他台阶:“宝宝到底想不想吃?” 胖崽瞅着他,犹豫片刻,然后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路昭扑哧一笑,蹲下来摸摸他的小脑袋,而后抬头用商量的语气同方曜讲:“方先生,给他买一点吃吧,这个周末我会带他好好运动的。” 小胖崽连忙也恳求地看向舅舅。 “……”方曜掏出了皮夹,给胖崽买了五毛钱的爆米花。 虽然不是一整锅,但装出来倒也有不小的一袋,方恒高兴地抱着这袋爆米花,说:“谢谢舅舅!” 他抓起爆米花,一把塞进嘴里,直把自己塞得像个小仓鼠,然后又在袋子里抓了一把,含糊不清地说:“阿昭吃。” 路昭特意低头,张开嘴,胖崽便把爆米花喂到了他嘴里。 “好甜。”路昭一边吃,一边说。 胖崽十分得意:“好吃,好吃。” 他的小胖手又在袋子里抓了一把爆米花:“舅舅吃。” 方曜伸手来接,胖崽却不干:“宝宝喂。” 方曜只能像路昭一样蹲下来,低头去接胖崽喂过来的爆米花。 路昭在旁看着,脸上不自觉浮起微笑。 方先生虽然在照顾小孩的某些方面格外粗心,但在这些能让小朋友开心的小事上,又很细心。 想必方先生的母亲也是这样把他养大的吧,所以方先生自己也不怎么讲究物质生活,却又活得坦然从容。 真是个强大又温柔的人。 小胖崽吃着爆米花,总算安分了,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唱着跑调的儿歌,跟着大人走到了裁缝铺。 他们一走进铺子里,正踩着缝纫机的老板停下手里的活计,看了过来:“先生,太太,您二位要买布吗?” “?”路昭听得一蒙,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太太”。 不过,这位老板一站起身,路昭就明白了。 他身上穿的还是帝国时期的老式长褂,面容虽还是中年人模样,给人的感觉却已十分苍老,应该大半辈子都活在帝国时期,对客人们的称呼改不过来了。 “给他做两身现在穿的衣服。”方曜说着,将仍在吃爆米花的小胖崽抱起来,放在了一旁专给小孩量尺寸的木台上。 老板慢腾腾拿了布尺,拉着方恒让他往后站:“来,小少爷,靠着这根杆子站直。” 第30章 方恒吃着爆米花,听话得很,往后靠在有刻度的木杆子上,站直不动了。 “您二位看着布料,小老儿来量尺寸。”老板说。 方曜随意一扫,看见有印满小黄鸭的棉布,就说:“这个。” 路昭上去扯出那块布料摸了摸,说:“这个是厚的,还要过阵子才能穿。” 他走到挂薄棉布的架子前,挑了一阵,选出两块颜色明亮的布料:“方先生,这两块料子很舒服,您看要哪一……” 方曜说:“这两个,一样做一身。” 路昭:“……” 胖崽的新衣服就这样草率地敲定下来。 挑完了衣服,还得做鞋子,方曜同样草率,直接指着老板搁在货架上的样品布鞋:“这样的布鞋,给他做两双。” 老板当即满面春风应下来,给方曜算钱。 “一身衣裤四元,一双布鞋三元。您定的这些一共十四元,先付四元定金吧。” 路昭在旁听得咋舌,在裁缝铺直接做,可比自己买布回去做贵多了。 在他的老家,小虫崽的衣物多是母亲亲手做的。十五岁之前,虫崽每次进化之后体型可以维持好几年,因此衣服并不是消耗品,只要够结实,做出来不仅能穿到下一次进化,还能传下去给弟弟穿,省了不少开支。 不过,路昭也没法用老家的这种风气来约束方先生,听老板报出价格,他心里十分为方先生肉痛,但也只在旁讷讷不语。 方曜付了定金,路昭便去旁边的木台子上把胖崽抱下来,忽听身后老板笑着推销:“小老儿这里还有棉拖鞋,今年不少先生太太们都买,说又轻便又暖和,这个也是三元一双。” 路昭心中一咯噔,回头一看,方曜已经被老板引着去看棉拖鞋了。 他连忙抱着胖崽过去:“方先生。” 方曜转头看他。 路昭说:“我会做棉拖鞋,我给您和方恒做就好了,不用买。” 方曜微微一愣,随即说:“不用,我……” 路昭努力给他使眼色:“您不是给我买了拖鞋吗?礼尚往来。” 三元一双的拖鞋!谁买谁是大傻子! 出门穿的布鞋才卖三元,棉拖鞋又没法穿出门,许多人在家就是塑料凉拖鞋穿一年四季,讲究的才会拿边角料做棉拖鞋,谁会专门去买棉拖鞋呢? 也只有首都这种富人多的地方,裁缝铺里才会出现这样的商品。 老板的生意被路昭截了胡,也没有生气,笑眯眯道:“您太太乐意给您做,那就最好了,这贴心人做的东西,穿着可不一样。” 路昭一愣,登时满脸通红。 方曜面无表情:“这不是我太太。” 老板啊了一声:“小老儿说错了,不是太太,是二太太吧?怪不得看着年纪这么轻。” 被当成了“大夫人生的孩子”的小胖崽无知无觉,仍在路昭怀里吃爆米花。 “……”方曜一阵无言,片刻,说,“他还没有成年,现在还是个大学生。” 老板浮夸地“哗”了一声:“还是个大学生呢,您可真厉害。” “……”方曜放弃争辩,带着面红耳赤的路昭和一无所知的小胖崽走出了裁缝铺。 被人误会是方先生的爱人,路昭的脸蛋红通通的,回家的路上,吹着冷风缓了好半天。 他一边自我开导,一边偷偷瞧着方曜,见方曜一直不作声,便心虚地觉得两人间的氛围有些尴尬,没话找话:“方先生,刚刚那个裁缝铺的老板,年纪已经好大了。” 方曜道:“他已经两百多岁了。” “哇。”路昭惊奇道,“我还没见过这么长寿的人。” 方曜说:“大概只有首都还有这些老人了。其他地区近百年来都遭受过严重的饥荒,再加上战乱,留下来的都是青壮年。” 路昭点点头:“我在老家都没有见过像这个老板这样年纪的人,还穿着老褂子,说什么‘先生太太’的。” “没有出生在那个旧时代,是我们的幸运。”方曜转过头来看他,“这一声‘先生太太’,跟了他两百多年,而他并没有觉得对‘贵客’们卑躬屈膝有什么不对。” 路昭懵懂地看向他。 “那样的社会是很可怕的。”方曜轻声道,“底层的百姓一辈子都没有读过书,也不能离开家乡,认知局限于眼前的方寸之地,被统治者人为地捏造成愚昧无知的模样。” 第17章 路昭觉得,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方先生认真得有些可怕。 可他不太能明白方先生话里的意思,怕自己接错话出丑,只能干笑两声:“还好,我们现在已经是新社会啦。” 方曜轻轻笑了一声,不再讲话,转过了头,往前走去。 路昭下意识觉得,方先生本来打算和自己聊这个话题的,只是自己实在接不上,他便没有勉强。 破坏方先生的雅兴了。 路昭垂头丧气的,抱着胖崽跟在他身后。 然而,方恒是个实心的胖崽,压在手里跟个秤砣一样,路昭抱了没一会儿就手酸,便和他打商量:“宝宝自己走好不好?” 方恒正努着嘴,伸长小手,在纸袋子里摸索最后的一点点爆米花碎,小脸无比认真:“等一下,宝宝、宝宝……” 路昭说:“阿昭把你放在地上,你再抓爆米花。” 第31章 方恒专心摸索爆米花,根本听不进去:“等一下、等一下。” 路昭干脆把他放在地上:“阿昭倒给你吃。” 他拿过胖崽抱着的纸袋:“张开嘴接住。” 小胖崽立刻“啊”的一声张大嘴,仰起头,路昭便一点一点把袋子里的爆米花碎往他嘴里倒。 走在前面的方曜回头看过来,就见胖崽站在路边,仰头张着嘴,接着大纸袋里倒下来的爆米花碎,活像个贪吃的大饭桶。 “……”方曜说,“好了,方恒别吃了,袋子底下的全是糖精。” 胖崽哪里肯听,小朋友爱吃甜,这些全是糖精的碎碎吃起来尤其美味,他愣是把纸袋子里吃得干干净净,才舔了舔小嘴,理直气壮地说:“乖宝宝,不浪费。” 方曜:“……” 三个人一块儿回家,路昭便带着胖崽去楼上洗漱,哄他睡觉,再把他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晾好。 做完这些,他从主卧出来,便看见旁边的书房门开着,里头亮着灯。 每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方曜几乎都待在二楼的这间书房里。 这间屋子他不让路昭打扫,所以路昭从来没有进去过。他走过去,就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框:“方先生,我干完活了。” 坐在书桌前的方曜抬头看过来:“辛苦了,路上注意安全。” 一天之中,只有这个时候,两人有片刻的独处,路昭很想和他多说几句话。 可他又想起了从裁缝铺回来的路上,自己接不上话,方先生笑着打住话头的情景。 太尴尬了,他和方先生之间的学识眼界差距宛如天堑。 方先生说的东西,他一大半都听不懂,而他能说的,无非就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方先生怎么能和这些东西沾边呢? 路昭咬着嘴唇,最后只能说:“您早些休息。” 方曜点点头,继续翻着手里的书,不再看他。 路昭磨磨蹭蹭地离开了,等回到寝室,还有些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洗漱洗衣服,然后爬上床就躺倒。 宋悦从对面的上铺看过来:“怎么啦?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路昭拉上被子蒙住头:“睡觉。” 宋悦把手里的连环画丢到一边,下了床走过来,站在底下伸手戳路昭的被子:“打工累了?明天我们出去玩怎么样?” 路昭闷在被里:“明天还要打工呢。” 宋悦伸手扯他的被子:“都累了,不能休息一天吗?” 路昭被他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半长的头发乱蓬蓬的:“休息哪有工钱。” 宋悦皱起眉,道:“你这哪叫打工,活脱脱被压迫被剥削,你换份工作吧。” 路昭小声嘀咕:“不是压迫剥削啦,我是自愿的,这份工作挣得多。” 宋悦拿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昨天上课孙教授才教过的,所谓的剥削,就是压榨你的剩余价值,让工作把你的生活全部填满,让你没有时间学习和提升自己。这样你就永远只能给资本家打工,没法获得更好的工作,也没法自己创业成为资本家的竞争者。” 路昭嘟囔着:“别说得这么严重嘛。我又不是全职,而且,一个月也有一个周末可以休息。” 心里却想,方先生才不是资本家呢,他请自己干额外的工作时,都会另付钱的。 不过,宋悦说的有一点倒提醒了他。 他天天除了上课就是打工,一天之中,早上六点到晚上九点半的时间被填得满满的。 没有空闲时间,就代表不能学习和深入思考,一直这样下去,人会永远原地踏步。 他总算明白,那时方先生为何要说“我愿意支付这笔费用,换取我下班后的自由时间”。 支付了这笔费用的方先生,每天晚上都可以在书房看书、学习、思考,让自己不断进步。对方先生来说,能够不断进步,比付出去的这些钱重要多了吧。 而自己却只能在这样忙碌的日子中原地踏步。 这样下去,他和方先生的差距会越来越大的。 路昭心里有些焦急,小声问宋悦:“你说,要是有一个人,本来就比你聪明,比你知道的多很多,而且……而且他还比你努力,那要怎样才能赶上他呢?” 宋悦睨着他:“比你聪明,比你厉害,还比你努力。” 路昭连连点头。 宋悦直接说:“那你一辈子也不可能赶上他啊。” “……”路昭被他一箭扎在了心上,有些泄气,嘀咕道,“干嘛说得这么绝对。”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宋悦给他打比方,“人家开个小轿车,你骑个自行车,人家的速度本来就比你快,而且人家早就遥遥领先,你拿什么去追?你是觉得这个星球是圆的,他转一圈又回来了,就落在你后头了?” “……”路昭被他直白的话打击得体无完肤,“我也不可能落后人家一整圈吧。” “那可说不准。”宋悦道,“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天之骄子。你和他唯一的交集呢,就是他超你整整一圈的时候,嗖的一下,他从你身边经过,然后再次把你远远抛在后面。” 他描述的这个画面未免也太伤人了,路昭一把拉上被子蒙住头:“我不跟你讲了!” “生气啦?”宋悦又来扯他的被子,“好了我不讲这个了。你明天找你的雇主请个假,我带你出去玩。” 第32章 路昭在被子里生闷气:“说了不请假。” 宋悦想了想:“你说一个月可以休息一个周末,这个月是哪个周末?” 他这么一提,路昭才想起来,下周末就是方决先生和文越先生来看小胖崽的日子了。 “下周末。”他说。 “真巧!”宋悦高兴地一合掌,“下周末我哥哥要带我去参加一个生日宴会,我们一起去。” 路昭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好奇道:“生日宴会?我只听说过宴会,还没去过呢。是谁生日?” 宋悦想了想:“……忘记了。” 路昭:“……” “反正,不是我哥哥的朋友,就是同事吧。”宋悦说,“我家只有我哥哥一个人在首都打拼,我从小在平州长大,这儿也不认识什么朋友,本来是不想去的。” 路昭点点头,又说:“那你也叫上王志?” 宋悦翻了个白眼:“王志就是个人来疯,我叫他去,万一在宴会上闹出什么状况,我哥得骂死我。” 他这么一说,路昭紧张起来:“可是,我也没参加过宴会,万一我也出什么状况……我还是不去了。” 他又要往被子里缩,宋悦连忙拉住他:“不会的。你胆子小,到了那里肯定吓得只知道跟着我走,出不了什么状况。” 路昭:“……” 最终,他还是被宋悦说服,一起去参加下周末的生日宴会。 为此,宋悦特地带他去剪了个清爽的短发,又找出了自己的一双黑色皮鞋,借给他穿。 “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吗?”路昭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前,一边纳着布鞋底,一边担心地问,“不穿裙子,就不会有人邀请我跳舞?” “放心吧,现在的宴会,都是一切从简,早就没几个人跳舞了。”宋悦在自己的穿衣镜前照来照去,满意地打量身上的新裙子,“又不是上个世纪,雌虫得靠宴会寻找如意郎君,现在没有强制婚配制度了,好多优秀独立的雌虫,一辈子也不结婚。” 路昭倒是头回听说这样特立独行的作风:“还可以这样啊。” 宋悦点点头:“这都要感谢那些牺牲的先烈,感谢舒主席,让我们都可以读书、可以工作、可以靠自己生活。” 路昭认真地附和:“没错。” “帝国时期,社会制度森严闭塞,雌虫单靠自己,是没法在社会上独立的,必须依附雄虫。”宋悦说。 “所以那个时候的雌虫都拼命地迎合雄虫,每天的任务就是到处参加宴会,去物色一个好男人。” 宋悦整理着自己的裙摆:“我现在打扮得这么漂亮,是因为我喜欢打扮,但那个时候的雌虫打扮得花枝招展,是为了生存。” “那时候一个雄虫可以娶好多个老婆,娶回来无论打死打残,都不用负法律责任。所以,雌虫们才这么拼命,为了后半辈子可以好好活着。” 说着,宋悦转过身来:“我跟你讲啊,我老家那里就有好多经历过帝国时期的雌虫,他们都很瘦,弱不禁风的,跟建国后出生的雌虫完全不一样。” 路昭停下了手里纳鞋底的工作,认真听他说话。 “他们的丈夫,以前都有好多个老婆,现在只剩一个了,就把火气全撒在他们身上。”宋悦说,“但是,他们无论在家里遭受怎样的凌虐,都不愿意离婚。” 第18章 路昭心头微微一顿,想起了离家时,母亲青紫的脸和渗血的头皮。 他轻声道:“离婚……可以离婚吗?” “为什么不可以?”宋悦说,“只要有经济来源,有稳定的住所,离婚之后难道不是过得更好?” 听起来是这么个道理,可路昭仔细想了想,老家好像很少听到说有谁离婚的。 他便问:“为什么呢?你说的那些雌虫,为什么他们不愿意离婚?” 宋悦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路昭微微皱眉,将心头翻涌的情绪压下来,拿起手里的布鞋底,继续一针一针细细密密地缝。 宋悦把新裙子换下来,凑过来看:“这就是千层底?” 路昭点点头。 然而宋悦多看了几眼,就咦了一声。 “四十五码。”他拨弄了一下路昭桌上的鞋样,眼睛斜斜瞥过来,语带玩味,“你的脚长得这么快?” 前两天他帮路昭找皮鞋,路昭才说过自己穿三十九码。 路昭:“……” 宋悦把自己的椅子拖过来,坐在他旁边:“说,给谁做的。” 路昭心虚地背过身去:“没有谁。” “快说。”宋悦戳他的咯吱窝,“你不说,我可要瞎猜了啊。” 路昭讷讷不作声,宋悦便支着下巴开始推测:“首先,不是雌虫。” 路昭脸上一红,小声道:“你就知道不是雌虫了?” “跟你关系最好的就是我,也没见你给我做鞋呀。”宋悦凑近来,“我也不吃醋,这肯定是做给心上人的嘛。” 路昭给他讲得不好意思:“你别乱猜了。” “遮遮掩掩,肯定有鬼。”宋悦戳着他的脊背,继续猜测,“一般脚这么长的,个子也不会矮,我想想咱们院里都有哪几个高个子……” 平均而言,雌虫的身体机能要比雄虫强一些,但雄虫的大脑皮层各个区域往往能发展得更加均衡,外在表现,就是平均线上的雌虫更高大强壮,而雄虫学习更快、性格更沉稳、情绪更丰富。 第33章 ——也就是雄虫个头矮一些的意思。 因此,宋悦很快就把学院的寥寥几个高个子雄虫数了个遍,基本都跟路昭没什么交集,沉吟片刻,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我知道了!”他笑着扑到路昭背上,“是那个比你聪明,比你厉害,还比你努力的天之骄子对不对?” 路昭哪知道他真能猜到,顿时满脸通红。 “果然是他!我就说,你那天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宋悦笑嘻嘻的,“他叫什么名字?是咱们学校的吗?” 路昭连连摇头:“你别问了。” 看他这副放不开的样子,宋悦也没有追问到底,只说:“那你可得想好了,优秀的人,追求者绝不会少的哦。” 路昭小声说:“我又没有要追求他。” 现在的他,哪里配去追求方先生呢? 很快,一周过去,到了要去参加生日宴会的周六。 路昭换上白衬衫和黑西裤,穿上宋悦借给他的皮鞋,到镜子前一照,自己都愣了愣。 “人还是得好好收拾自己吧?”换好裙子的宋悦在旁道,“剪个头发,换身打扮,精神了不知多少倍。” 路昭由衷地点点头,又转头问他:“你觉得我长高了没有?” 宋悦走过来和他并肩站着,两人一块儿看着镜子,路昭的个头已经到宋悦的额头了。 “确实长高了,之前是到我的眉毛这里。”宋悦比划了一下,“三公分吧。”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喊声。 “宋悦!收拾好了吗?” 宋悦一激灵:“我哥来接我们了,快快。” 他赶紧穿上皮鞋,手忙脚乱地梳了几下长发,拉着路昭跑下了楼。 宋悦的亲哥哥叫宋兴,三十八岁,是个健谈的雄虫,似乎很早就来首都创业打拼了,对这个城市十分熟悉。 他一边开车,一边给宋悦路昭介绍沿途看到的高楼大厦,等临近举办宴会的宅邸,才想起来给他们讲今天宴会的主角。 “今天是我一位生意伙伴的表侄三十五岁生日,他本家在帝国时期是首都排得上名号的贵族,建国之后被抄家打倒了嘛,可毕竟家里的青年才俊还在,近些年又倒腾起来了。”宋兴语气中并没有多少对这些旧贵族的尊崇。 “这些以前当过贵族的,比咱们讲究点,你们待会儿进去了,注意礼貌就行,看见不认识的冲你笑,你也给他回个笑。”宋兴特地看了看副驾驶坐着的宋悦,“别去那些小姐跟前显摆,你那两把刷子,在人家面前不够看的。” 宋悦哼了一声:“早没有什么贵族了,还小姐呢,照我看,大家都该叫同志。尊敬一点的,称一声先生、老师,也就得了。” “啧。”宋兴道,“人家就爱这么互相称呼,你来了人家这儿,得按照他们的规矩走。” 宋悦翻了个白眼。 轿车缓缓驶入一处宽敞气派的大宅院,从花园门口进来,沿路已经停了不少轿车。 这个年头,普通人家家里有辆自行车都不错了,这个花园里却一下子停了这么多辆小轿车,路昭不由感叹一声:“街上跑的都没这么多轿车。” 宋兴跟着引导的佣人,将轿车停在空位,然后带着他们下了车。佣人引着他们往前走,宋悦就在后头和路昭交头接耳。 “这个宅子好大啊,居然还有这么多佣人。”他压低声音,“你知道佣人吗?” 路昭无知地摇头。 “帝国时期,人口是可以交易的,这些贵族就去人牙子手里买年纪很小的虫崽,签卖身契,从小就学怎么伺候人,当这家的奴隶,一直当到死。”宋悦说。 前面走着的宋兴回头瞪了他一眼,小声道:“现在大型宴会,都是在外面请后勤团队,早不是以前那种签卖身契的佣人了。管好你的嘴。” 宋悦吐了吐舌头,拉着路昭跟在他背后。 今晚来的客人很多,宋兴一进宴会厅就碰见了熟人,想带着宋悦过去认识认识,宋悦赶紧脚底抹油,拉着路昭就去一旁吃东西。 宋兴便也不管他了,自己融入人群中,如鱼得水地四处寒暄搭讪。 宋悦和路昭找到了宴会厅两旁的长条桌,桌上摆满了各类甜品小食和酒水饮料,两人就从这头慢慢往那头吃,还不时对舞池里的众人评头论足。 到了晚上六点,宴会总算开始,路昭肚子都要吃饱了,听见那边有人朗声讲话,才抬头看过去。 “各位今日莅临寒舍,参加犬子白淑的生日晚宴,白某不胜荣幸。” 咦,白淑? 路昭仔细一看,讲话那人旁边站着的,正是白小姐。 怎么会这么巧,居然是白小姐的生日宴会。 那……他多半邀请了方先生吧?方先生来了吗? 路昭赶紧四处张望。 “看什么呢。”宋悦拍了他一下,小声道。 路昭说:“这个过生日的白小姐,我见过他一次。” “你见过他?”宋悦有些惊讶。 “是……是在打工的时候见过。”路昭继续张望,“我看看还有没有认识的人。” 不过,说到这里,他想起来,今天方决先生和文越先生回来看小胖崽,明天才走,这么宝贵的家庭聚会时间,方先生应该会留在家中招待他们。 他心中略有失落,但一想,方先生不来也好,来了少不得要陪白小姐跳舞,他才不想看见方先生和白小姐跳舞呢。 第34章 晚宴正式开始,一旁的乐队开始演奏,几位西装革履的先生托着盛装出席的小姐们纤细的手,步入舞池。 路昭便拐一拐旁边的宋悦:“你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难道要一直躲在这里,不去跳舞吗?” 宋悦瞄了一眼舞池:“还以为会有什么青年才俊,结果都是些歪瓜裂枣。” “……”路昭默默看了一眼舞池中,确实,能配得上宋悦的雄虫不多——主要是宋悦一米八的个子,不像那群刻意养就的纤细娇小的小姐们,寻常个头的雄虫根本不会来邀请他跳舞。 宋兴的个头倒和宋悦一般高,路昭便说,“要不,去找你哥哥跳舞?” 宋悦白了他一眼:“我哥都三十八了,还没有对象,不得让他跟别人多跳跳舞吗?” 说话间,他不舒服地动了动:“不行,吃多了,束腰有点紧了。” 两个人从长条桌那头吃到这头,没吃多才怪,路昭看着他被束腰紧紧裹住的腰身,道:“要松一下束腰吗?” 宋悦深呼吸几下,还是觉得被束缚得有些呼吸不畅,便拉了拉路昭:“去后头找个休息室。” 他们问了宴会厅的侍者,侍者显然不是在这里长期做事的佣人,问了好几个同伴,才将他们带到二楼,来到一处安静的走廊。 “刚刚问了这家的佣人,说这一片的房间是留给客人小憩用的。”侍者引着他们走进来,挑了一处房间敲敲门,“里面有人吗?” 里头没有声音。 他推开门,里头果然黑漆漆没有开灯,侍者便打开灯:“这间是空的,可以用。” 宋悦和路昭谢过他,走进来,才发现这房间还挺大,是个有小客厅小卧室和卫生间的套间,只是屋门没法上锁。 路昭便让宋悦进屋去收拾自己,他在外面给他守着门。 等待的空隙里,路昭有些无聊地在门口踱步,心中想,不知道方先生这会儿在做什么,又和方决先生一起喝酒吗? “啊!!!” 屋里传来宋悦的尖叫,路昭心头咯噔一声,连忙回身推开屋门,就见宋悦衣衫不整,兜头罩着件不知道哪儿来的衬衫,猛地冲出小卧室,抓起他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关于虫族的年龄设定:20岁成年(身体发育进入稳定期),20-70岁为青壮年时期,70岁至230岁为壮年时期,平均260岁进入衰老期,进入衰老期5-10年后死亡。 —— 第19章 路昭被他吓了一跳,被他拉着横冲直撞地跑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别乱跑,你衣服没穿好呢!” 他随手推开旁边的一间屋门,见里头黑漆漆的,便推着宋悦进去,打开灯,把门关紧。 宋悦却不敢放松:“你……你看看卧室有没有人,卫生间有没有人。” 路昭一愣,快步把屋里看了一圈:“没人。刚刚那间屋里有其他人?” 宋悦立刻就哭了出来:“有个雄虫!呜呜呜……我都在卧室脱光了,他从卧室的阳台上走进来,啊——我怎么办——” 路昭也被吓傻了:“你、他、你……他看到你了?” “肯定看到了啊!”宋悦抓着他干嚎,“我这么大一个人,只要不是瞎子都看见了,我被他全看光了!全看光了!” 路昭顿时头大,想了半天,小声道:“他看到你的脸了吗?” 宋悦的嚎哭停顿一瞬。 路昭:“反正身体都长得差不多的。” 这么一听,有些荒唐,又有点道理。 宋悦赶紧仔细回想,路昭便安慰他:“先把衣服穿好吧。” 宋悦的裙子是急急抓上身的,拉链根本没拉上,原本的腰身都扯到了胸口,两条胳膊露在外头,还好披着一件衬衫能遮挡住上半身。 等等,这衬衫哪来的? 路昭抓起这件衬衫:“你把人家衣服抢来了?” 宋悦一边收拾自己,一边嘟囔:“我那时候光着,当然要拿东西挡住自己,就随便抓了件衬衫……” 路昭看了看手里的衬衫:“可是这衬衫,好像是穿礼服搭的,你看,和我的衬衫不一样。” 宋悦看过来,顿了顿,拉背后拉链的手也停了。 “那应该也是个参加宴会的客人吧。”路昭帮他把裙子背后的拉链拉上,见他盯着这件衬衫,便问,“怎么了?想起什么?” 宋悦瞅着他,小声说:“我好像打伤那个雄虫了。” “……”路昭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半天才抱着一丝希冀,颤颤巍巍说出一句话,“‘好像’?你没有真的打伤他吧?” 宋悦小声道:“我脱了裙子,正在调束腰,突然就有个雄虫推开阳台门进来,我吓都吓死了,以为他是什么坏人,就抓起床单蒙在他头上,然后踢了……” 他的眼睛看了路昭的□□一眼,含义不言而喻。 路昭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我还打了他好几下,才抓了衬衫披着,跑出来。”宋悦说着,又带点抱怨,“你说,正常人在屋里休息,不都睡在床上么,谁会去阳台上?突然进来吓我一大跳,他肯定是故意的!就算是客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路昭小声开解他:“可能人家就是在阳台吹风,听到动静,进卧室看看。” 说完这些,两人一时沉默,坐在小卧室的床上,盯着中间摆着的那件衬衫,都没了主意。 第35章 半晌,路昭开了口:“衣服还是得给人家送过去吧,毕竟他是客人,要参加宴会的。” 宋悦小声说:“可是……要是我真的把他那里踢伤了,他会不会说我故意伤人,报警把我抓起来?” “……”路昭一知半解地猜测,“去医院,应该可以治好?” 宋悦撇撇嘴:“要是雌虫,不用去医院也能自己好,可那是雄虫啊,他们划道小口子,都要三天才能好。” “也有基因好的雄虫。”路昭想了想,“我帮你去看看,把这件衣服送去,就说是路上捡到的。” 宋悦双眼一亮,连连点头。 路昭带着这件衬衫,回到刚才那个房间外,小心地敲敲门:“里面有人吗?” 过了一会儿,屋门被人打开了。 路昭屏住呼吸,紧张地抬眼一看。 “徐先生?”他惊讶道。 徐行知身上只披着件睡袍,发丝微乱,唇角还咬破了点皮,脸色有些冷硬,与路昭先前见过的斯文温和的模样不大相同。 他垂着眼睑,盯着路昭辨认了片刻:“你是……方曜家里做工的那个小朋友。” 路昭连忙点点头,再次自我介绍:“我叫路昭。” 徐行知微微一笑:“两个月不见,变化很大,差点认不出来。” 杅……蹊……正……里…… 看见是他,路昭心里就松了一口气,徐先生脾气好,应该不会计较宋悦慌里慌张打了他。 这样一来,便也不用说衣服是捡的了,路昭把手里的衬衫递过去:“徐先生,刚刚我朋友在这间屋里换衣服,没想到您也在里面休息……这是您的衣服。” 徐行知接过来:“多谢。” 路昭又诚恳地说:“刚刚他太慌张了,不知道有没有打伤您?” 徐行知面上划过一丝微妙,顿了顿,才说:“没事。我不会和一个未成年小朋友计较,你叫他放宽心,我会帮他保守秘密的。” 路昭总算放下心来。 他开开心心回去给宋悦报喜,宋悦却呆了一呆:“你认识他?他知道你是谁?” 路昭点点头。 宋悦哭丧着一张脸:“他知道你是谁,就能找出来我是谁,我完了、我完了……” 路昭连忙说:“徐先生人很好的,他说会帮你保守秘密。” “现在他是这么说,万一他哪天又有什么毛病了,又来找我算账呢?”宋悦捂住了脸,“他把这事到处一说,我就没脸见人了。” “不会啦,徐先生不是那样的人。”路昭安慰他。 宋悦消沉了片刻,很快就打起气来:“他要是敢说我的事,我就到处去说,我把他下面踢残了,让他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路昭:“……” 两人在屋里又磨蹭了一会儿,终于收拾好心情,回到宴会厅。 舞池里跳舞的年轻人又多了不少,两人四处张望,想在人群里找到宋兴,却忽听宴会厅的一角传来一阵欢呼。 “行知迟到这么久,该罚!” 路昭耳朵一动,往那边看去。 年轻先生们正围着徐行知起哄打趣,要他自罚三杯,白淑走过去帮他解围:“行知中午就过来了,可是来得最早的一个。” “噢噢,行知果然同我们不一样啊,还能多吃一顿午饭。”有人打趣白淑。 “当然不一样了,行知和白小姐可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长大,二三十年的交情,你能比吗?” “那也不行,就算中午就过来了,还不是歇过了头,要罚,要罚!”仍有人起哄,“罚你连跳六支舞,不许休息!” “这个惩罚好!” 众人随即把他往舞池中推搡,徐行知只得邀请了白淑,去跳第一支舞。 即便路昭是个外行,也能看出来两人都跳得很好,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察觉宋悦一直在往自己背后缩。 “怎么了?”他回头去看。 宋悦赶紧把他脑袋回正:“别看我,帮我挡着。那个在跳舞的高个男人,就是刚刚在屋里那个人。” “我知道,我认识他啊。”路昭反应了一会儿,才惊觉,“你认出他了?那时候你看到了他的脸?” 宋悦默不作声。 “那他也看到了你的脸?”路昭这才意识到宋悦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要是没看见脸,就可以当做不认识,心里也不会觉得多尴尬。 可是两个人在那样的场景下,都看见了对方的脸,事后再在大庭广众之下见面——想想都尴尬得要钻进地缝里。 路昭小声说:“不然,我们还是去外面走走吧。” 宋悦连连点头,两个人便鬼鬼祟祟往宴会厅外挪去。 还没挪出多远,舞池中一曲结束,徐行知同白淑分开,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便锁定了路昭——或者说,路昭背后躲着的宋悦。 路昭:“???” 徐行知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路昭:“!!!” 躲在他身后的宋悦还一无所知,他赶紧说:“完了完了,徐先生朝这边走过来了,他不会是要邀请你跳舞吧?” 宋悦倒吸一口凉气,从他肩上冒出一个头来,就看见徐行知正大步走来。对上自己的视线,他竟然还微微一笑。 宋悦:“!!!” 他尴尬得恨不得拔腿就跑,可才退了两步,徐行知已经走到了跟前,朝他伸出了手。 第36章 “这位小姐,以前好像没有见过。” 宋悦恨不得把脑袋摘下来藏进桌子底下,眼睛只敢盯着地上,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周围的年轻宾客们善意的议论声传来。 “以前确实没见过,还是个未成年的小朋友呢。” “今晚好像还没有见他跳过舞。” “个子好高啊,也只有徐先生能和他跳了。” 有人朗声道:“小朋友别害羞,你年纪小,多踩徐先生几脚,他不会怪你的!” 宋兴也跟过来了,在旁小声提醒:“悦悦,别发愣,跟徐先生去跳舞!” 顶着周围人的目光,宋悦只能硬着头皮,将手搭在了徐行知的手掌里。 他听见这个男人轻轻笑了一声,而后那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 他被它牵引着走进舞池,脑子发蒙,而一旁的乐队已经开始奏乐,徐行知开始走舞步。 宋悦只能机械地跟着,他有些紧张,说不上跳得多好,但起码都能跟上,也没有踩徐行知的脚。 他脑袋始终埋在胸口,根本不敢抬起来,只能感觉到,这个搂着自己跳舞的男人一直垂着眼打量着自己。 一曲过半,头顶上终于传来男人的声音:“你跳得还不错,悦悦。” 宋悦平时还算泼辣,可终究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哪里招架得住这么一声,登时脸红到了脖子根。 “你、你怎么能这么叫我。”他羞愤地小声说,“那是我亲哥哥叫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土狗最爱的傲慢与偏见文学来啦! —————— 第20章 徐行知的手掌贴着宋悦的后腰,带着他一边走舞步,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可你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 宋悦觉得他简直就像在逗小猫小狗似的逗自己,气冲冲地反驳:“你不也没说吗?” “徐行知。” “……”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爽快,宋悦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能憋屈地说,“宋悦。” 徐行知点点头:“宋小姐。” 宋悦本就不喜欢这个称呼,这下更是恶声恶气:“我不是什么小姐,你直接叫我的名字。” “宋悦。”徐行知从善如流,“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对我这么有敌意呢?” “……”宋悦被他的“第一次见面”说得哑口无言,半晌,只能勉强道,“没有。” 一曲结束,两个人分开,可徐行知仍站在宋悦跟前,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就是要跟他再跳一支舞。 现在的宴会虽然不像帝国时期有那样多的繁文缛节,但一些基本的规则仍在,比如为了短时间内认识更多的人,舞池中的未婚年轻人通常每跳一曲要交换舞伴,且进入舞池至少要跳完五曲才能离开。 除非,有人已经选定了自己心仪的先生或小姐,才可以不再交换舞伴,不过他们连续跳舞不能超过五曲。 宋悦蒙头蒙脑的,还没有反应过来,乐队奏响下一首曲子,徐行知又上前一步,拥着他开始跳他们的第二支舞。 就这样,他们一连跳了五支舞。 舞池外围观的年轻宾客们都发现了,不由议论纷纷,路昭在旁恰巧听见。 “快看,徐先生竟然和那个小朋友一连跳了五支舞!” “徐先生这是表示心仪他吗?” “怎么可能,徐先生眼光那么高,怎么会看上一个未成年的小朋友。” “我看,是这个小朋友个子太高了,除了徐先生,他和别的先生跳舞,会让别人尴尬。徐先生陪他跳完五曲,他们就能从舞池里出来了。” “那个小朋友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以前没见过。” “是宋兴的弟弟,就是那个南边过来创业的老板,开了几家百货和饭店的。” …… 路昭听着,不由心想,徐先生果然是个好人,不仅带着无聊了一晚上的宋悦去跳舞,而且没让舞池里的其他先生们尴尬。 等宋悦连跳了五曲出来,他便笑道:“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宋悦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脖子酸。” 路昭:“跳舞怎么不是脚酸?” “因为他一直盯着我,我就不敢抬头。”宋悦自己揉揉脖子,“这个男的太可怕了,讲话含沙射影的,我不就是打了他几下,看他这样子也没受伤啊,还斤斤计较……”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小圆桌,坐在桌边休息闲聊。路昭第一回 来参加宴会,新鲜劲还没过,一直四处张望,发现先生们大多都聚集在徐先生身边谈天说笑,而白小姐的几位哥哥明明是这里的东道主,反而没有徐先生那么受欢迎。 刚刚在与其他先生聊天的宋兴,此时也凑到了徐先生的圈子里,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 路昭不由说:“徐先生很有魅力呢,你看,大家都在他那边说话。” 宋悦往那边看了一眼:“那也不是他个人有魅力。身份有魅力罢了。” 路昭好奇地转过来:“什么身份?” “能当这里的贵客,肯定和这家的条件差不多。”宋悦想了想,“可能他家还要厉害一些,毕竟他就一个人来了,好多和他一样年纪的,父母都来了呢。” 路昭又往那边看了一会儿:“可是,看起来大家都聊得很开心啊。” “那是假的,演的。”宋悦捏了捏他的脸颊,“只有你这种笨蛋会上当。这里的人跟你说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第37章 正说着,一道温柔的声音插进来:“两位小姐,怎么在这里坐着?” 两人双双一愣,抬头看去。 白淑款款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位盛装打扮、长裙曳地的小姐。 宋悦只得拉着路昭站起身:“你们好。” 白淑微笑着,目光在路昭身上一顿,路昭还以为他认出自己了,没想到他只说:“这位是宋小姐的朋友吗?” 路昭本想同他打招呼,这下住了口,心想,难道白小姐已经不记得在方先生那里见过他了? 宋悦:“这是我的同班同学,路昭。” 白淑身后的一名雌虫开了口:“宋小姐在哪里读书呀?” “首都政治经济大学。”宋悦问什么答什么,一个字也不多说。 “那可是高等学府呢,真了不起。”那位小姐笑着,拿扇子掩住涂抹得鲜红的嘴唇,“怪不得宋小姐打扮得好前卫。” 宋悦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 这几位小姐都穿着繁复的华丽礼服,而他头一回来这里,只以为是参加一个简单的生日宴会,裙子当然不比他们隆重,谁料这个白小姐的生日宴是这副做派。 他还记得进来前哥哥的叮嘱,不打算和这些小姐们斗,但又咽不下这口莫名其妙的气,正盘算着如何回嘴,就听旁边的路昭说:“你们也打扮得很漂亮,一点也不比宋悦差。” 几位小姐登时如鲠在喉。 一人看向路昭,柔声道:“你怎么没有穿裙子呀?” 路昭诚实道:“我没有裙子。” 他抓抓脑袋,还往宴会厅里瞅:“我看好多雌虫都没穿裙子呀。” 宋悦忍不住在心里笑。 这种阴阳怪气、弯弯绕绕的人,就得路昭这样什么都听不懂的老实人来治。 这时候,白淑才再次开口:“宋小姐,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喝杯茶吧。” 宋悦抬眼看向他。 白淑对他温和一笑。 宋悦也虚假地笑了笑:“我……” “这么多漂亮的小姐,怎么都挤在一块儿。”清亮斯文的男声打断了宋悦将要脱口的拒绝。 徐行知走过来,和白淑十分熟稔的模样:“怎么跑到这个角落,那么多先生等着邀请你跳舞。” 跟着白淑的几位小姐都羞涩地退到了一边,拿扇子半掩着脸,偷偷在扇子背后瞧他。 白淑微微偏头,看了徐行知一眼:“你是来找我?” 他将“我”字咬得重了些,目光从徐行知身上,挪到了宋悦那里,含义不言而喻。 徐行知笑了笑:“不是。” 他温和带笑的表情并没有变,随意出口的这两个字却带着几分冷硬。 白淑面色微变。 徐行知没有再同他讲话,看向宋悦:“宋悦,你哥哥在找你。” 宋悦连忙拉着路昭,跟在他背后,走出了这个小角落。 宋兴还在那头跟人聊得正欢,宋悦远远看见了,不由哼了一声:“我们都被人堵在角落欺负了,他还在这跟人闲聊吹牛。” “欺负?”路昭没反应过来。 宋悦本想解释给他听,但看他一脸天真,又打住了:“不跟你讲了,都是些没意思的东西。” 走在前头的徐行知忽然开口:“确实没什么意思。”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小朋友:“你们年纪还小,少来这种地方,别被这些享乐奢靡之风带歪了。” 听起来像是方先生会说的话,怪不得他们能成为朋友。 路昭心里这么想,乖乖地点点头。 宋悦看见他还是有些别扭,语气硬邦邦的:“你不是这里的常客吗?干嘛说我们。” 徐行知的脚步停住,转过身来。 “我并不计较你打人的事。”他说,“为了弥补我对你的无意冒犯,我还请你跳舞,并帮你解了一次围。那么,你是否也该为你误伤我道个歉?” 宋悦一愣,对上他温和的眼睛,却无端地感觉到一阵迫人的压力。 他这下知道,刚刚白淑和这个男人对视,听他说了一句“不是”,为何脸色会变了。 老派绅士的一贯作风是照顾他人的脸面,一位先生不该对一位小姐直接说“我不是来找你”,也不该这样直白地索要道歉。 但这位外表风度翩翩温和有礼的先生,却能坦然地这么做,表明他骨子里并不服从绅士那一套。 只要他生气了,他就脱去这张假面,没人能拿什么规矩束缚他、掌控他。 宋悦终于意识到自己招惹的是个阎罗王,自己不仅打了他,还屡次三番口出恶言,要是他真计较起来,自己可玩不过。 他赶紧夹起尾巴做人:“对不起。” 徐行知微微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抬脚走了。 宋悦猛地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路昭虽然单纯,但脑子并不笨,刚刚听宋悦说了一嘴,这会儿自己琢磨过来了,又察觉徐先生和宋悦讲话时压抑的氛围,就拉了拉宋悦:“你没事吧?我们要去找你哥哥吗?” 宋兴就在不远处,但是这会儿同他谈天说笑的人比方才多多了,看他那兴致高昂的样子,多半也顾不上他们,宋悦撇撇嘴:“就在这儿等着他吧。” 他瞥了路昭一眼:“怎么样?今晚长见识了吧?” 第38章 路昭失落地垂下头:“宴会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从小我就听母亲讲这些,还以为宴会是大家在一起高高兴兴跳舞。”路昭没精打采的,“哪知道是明争暗斗,趋炎附势。” “这么快就看清这些人的本质,你悟性很高嘛。”宋悦和他打趣。 “而且,徐先生也和我印象中的不一样。”路昭说,“我之前见过他一次,还以为他是个温柔斯文的人。” “结果是个笑面阎罗。”宋悦凉凉道,“他们这些人可真会装。” 路昭一怔。 那方先生也是这样吗? 第21章 晚宴将近十点才结束,客人们陆陆续续离去,兴致高昂的宋兴与今晚新认识的朋友们道别,这才带着宋悦和路昭往停车处走。 “你没有喝酒吧?”宋悦不放心地问,“怎么这么兴奋。” 宋兴摆摆手:“没喝。上车说,上车说。” 他们一块儿走到轿车前,后头忽然有人喊:“等等。” 白淑提着裙摆过来了。 他同宋兴和宋悦点点头,而后看向路昭:“劳烦你,帮我把这本书还给方先生吧。” 路昭一愣。 先是想,原来白小姐没有忘记自己,又想,为什么刚刚在宴会厅里,他要装作不认识自己呢? 他看了看白淑递过来的那本书,《理想国》。 这本书他们上课时教授也提过,听起来像是方先生书柜里会出现的书。 可是白小姐来做客那天,方先生明明没有借给他书,难道他们后来还见过面吗?在方先生外出工作的时候? 路昭心里有点不舒服,又觉得还书这种事情,自己代劳也不太合适,正想开口,白淑便笑着说:“本来该亲自去还的,这阵子实在脱不开身,等下回有空,我一定登门拜访,和方先生好好交流读书体会。” 他都这么说了,路昭推拒的话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只能讷讷接过了书。 与白小姐道别,宋兴开车带着他们离开这座气派的大宅院,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宴会上又认识了哪位老板,又约上了几次会谈,宋悦和路昭听得直打哈欠。 “哥哥今晚上收获这么大,多亏了你啊。”讲了一大堆,宋兴长叹一口气,空出只手来拍拍宋悦,“想买什么,尽管提。” “我要一个新手表,还要一辆自行车在学校骑。”宋悦立刻说。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你今晚收获大,和我有什么关系?” 宋兴笑了笑,脸上虽然还带着兴奋,眼神却十分冷静:“他们这些人拉帮结派的,我一个外地人闯进来做生意,受了不少排挤。今晚认识的这些人哪,原先都是对我不屑一顾的。” 他瞥了宋悦一眼:“就在徐行知先生邀请你连跳五支舞之后,他们全围到我这里来了,拐弯抹角地打听我和徐先生的关系,想让我把他们引荐给徐先生。” “原先我求着他们办事都办不成,今晚上一个个都上赶着来帮我了,这些见风使舵的势利眼。”宋兴淡淡道。 宋悦愣了愣。 他年纪和徐行知差得太多,众人不会联想到徐行知看中了他,只会联想到他家是不是和徐行知有什么交好的关系,徐行知才这样照顾他。 怪不得,徐行知把“邀请跳舞”也作为他补偿他的一项。 开着车的宋兴问道:“悦悦,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徐先生?” “……”宋悦有些心虚,说,“今晚认识的。” 宋兴惊奇道:“今晚是你们第一次见面?他该不会是真的对你一见钟情……” “你想多了!”宋悦立刻打断他,“我比他起码小十七八岁,他是变态吗?” “怎么能这么说。”宋兴笑道,“你都十八岁了,看起来和成年人几乎没有区别了,当然会有雄虫喜欢你、追求你。至于年龄差距,爱情本就不看年龄家世、不讲道理缘由。” 后座的路昭也出声附和:“没错。” “再说,你长得好看,聪明、学习好,又明事理,比那些只知道叽叽歪歪的娇小姐强多了。”宋兴又说,“等哥哥去给你好好打听打听徐先生……” “不要不要!”宋悦连连摆手,“你还是给我相看个好糊弄的吧,他那样的,谁降得住啊。” “好糊弄的男人,是没本事的男人。”宋兴不以为然,“我今晚和徐先生聊了很久,你知道吗,他是一流军校毕业,还去过海外交流……” 宋悦捂住了耳朵,拒绝听哥哥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 一路吵吵闹闹,回到了宋兴在首都置办的小院。今天时间太晚,宿舍早已锁门,路昭也只能跟着宋悦在这里暂住一晚。 宋兴将轿车开进花园里的小车库,走下车,一人就迎了上来:“先生,你回来了。” 宋悦从副驾驶下来,看见这人,脸色就变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砰的一声甩上车门,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像要同此人算账。 宋兴连忙一把拦住他,转头去叫路昭:“小路啊,你跟悦悦一起进屋去。” 路昭知道这是要自己拉宋悦走,连忙关上车门过去,拉着宋悦经过时,他才注意到,这个迎接他们的人,就是开学那天给宋悦铺床的那名雌虫。 那时候宋悦把这人支使来支使去,一个好脸色都不给,路昭本以为宋悦是个坏脾气的大小姐呢。 第39章 他拉着宋悦进屋,宋悦倒脚步不停,带着他就往二楼走,推开一间卧室门,径直走到了阳台。 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楼下的花园。 花园里,宋兴和那名雌虫相对站着,离得不近不远,那名雌虫正在说些什么话。 宋悦立刻喊起来:“时雨,大半夜了,你还拉着我哥讲话,要不要脸?!” 路昭吓了一跳,赶紧去拉他。 宋兴从楼下看了过来,难得凶了他一句:“宋悦!去睡觉!” 宋悦仍冲着时雨喊:“你要是还有点廉耻心,就该离我哥远远的!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眼看着宋兴真生气了,路昭连忙把宋悦拉进了屋里。 “你不要那样骂人啦。”路昭一边说,一边拉着他出去,“我们今晚睡哪里?” “我只是骂几句,没有打人,算脾气好的了。”宋悦带着他走进收拾好的次卧。 路昭关上门,走去把窗帘拉起来,问:“他是哪里招惹你了吗?” 宋悦自己脱掉裙子,走去浴室洗澡,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来:“不是我,是我哥那个冤大头。他是我哥的大学同学,前些年一起在平州做生意,把我哥坑得血本无归。” “啊,他骗你哥哥的钱了?”路昭有些吃惊。 “商业诈骗,后来我们找到证据,把他抓去坐牢了。”宋悦在里头拧开了水,哗啦啦的,“我哥在平州创业的心血毁于一旦,也没脸见爸妈,就一个人来首都了。” “哪知道他坐了几年牢出来,也来首都了,你说他要不要脸!”宋悦在浴室里怒气冲冲的,“我哥也是脑子被门夹了,说他坐过牢找不到好工作,看他可怜,收留他在这里打扫卫生。” “……”路昭不好做声了。 宋悦洗完澡出来,他便也拿着宋悦找给他的旧睡衣去洗澡,两个人今晚都累了,洗完并排躺在床上,就关灯睡觉。 黑暗里,路昭还想着自己从白小姐那里接过来的《理想国》,心乱如麻,半晌也睡不着。 他翻了几次身,旁边就响起了宋悦的声音:“你也还没睡?” 他翻过来,面对着路昭:“在想什么?” 路昭不想同他讲自己在胡乱揣测白小姐,便说:“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插手你哥哥的事情了。你哥哥那么聪明,他自己有分寸的。” 片刻,宋悦才说:“我哥原本和爸妈提过,想和时雨结婚。虽然出事之后,他再也没提过了,但时雨现在又来缠着他,我是怕他重蹈覆辙。” “赔了钱,倒还可以再赚,可是人要是一蹶不振了,谁赔得起?”宋悦哼了一声,“被他坑了那一回,我哥消沉了好几年,把我爸妈愁得不得了。要是再有一回,我哥可就垮了,到时候难受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家里人。” “没想到你也会有烦心事。”路昭小声说,“我还一直很羡慕你呢,觉得你家里很和睦,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很爱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宋悦翻个身平躺着,看着天花板,“我以后就找个老实本分好拿捏的对象,不学我哥,非得找聪明有能耐的,自讨苦吃。” 说到这里,他忽然转过头:“你呢?难道要吊死在天之骄子的那棵树上?” 路昭愣了愣,有些局促:“我跟他不可能啦。我大概……找个差不多的就可以了。” “差不多的是什么样的?”宋悦问。 路昭脑子里完全没有概念,根本答不出来。 宋悦又翻了过来:“你这样不行的,没有确切的标准,怎么找?你看今晚上那些小姐们,他们的标准就可清晰了,一旦瞄准了哪个男人,就不择手段地去追,最后往往都能成功。” 路昭心头咯噔一下,想起了白小姐和方先生。 要是白小姐最后成功…… 虽说这不关他的事,可他还是暗暗地觉得,白小姐配不上方先生。 不是什么家世、能力,而是品格和修养。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开口问宋悦:“今天晚上,你也看见了,白淑小姐叫我帮他还一本书,还给我的雇主方先生。” “我在想,他为什么不自己去还呢?”路昭斟酌着说,“他看起来挺仰慕方先生的。” “嚯,你这位雇主先生,大有来历嘛,能让白淑惦记上。”宋悦眼珠转了转,又说,“既然你见过白淑,他也记得你,在宴会厅他却装作不认识你,估计是怕引出你的雇主,其他小姐会跟他抢吧。” 路昭愣愣的:“是这样吗?” “八九不离十。”宋悦说,“白淑可是聪明人,就连来欺负我们,都让别人开口,他自个儿在旁边看戏。” 路昭这下发了愁:“那,他让我帮他还书,难道是有什么用意?那我还要帮他还书吗?” 作者有话要说: 副cp引得差不多啦,阿昭也算见识了一下花花世界,下一章回归养崽日常 —— 第22章 “你怕什么。”宋悦不以为意,“最坏不过丢份兼职嘛。” 听他这么说,路昭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把小胖崽的胃抓得死死的,这份兼职是不会丢的。 路昭放下心来,很快就睡了过去,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才准时醒来。 宋悦还在旁边熟睡,路昭便轻手轻脚起来,洗漱后走出了房间。 第40章 他想着去外头花园里跳跳广播体操当做晨练,也好让自己快快长高,哪知道走进花园时,时雨正围着围裙、套着粗麻手套,蹲在花圃前除草。 路昭知道宋悦不喜欢他,作为宋悦的朋友,自己也不好搭理他,可又不能当做没看见,就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你好。” 时雨站起身来,朝他点点头:“你好,我是时雨,在这里帮宋先生做饭和打扫卫生。你现在要吃早餐吗?” 路昭连忙摆手:“等他们都起来了,一起吃。我先锻炼一下。” 时雨点点头,蹲下来继续给花圃除草。 路昭一边锻炼,一边好奇地拿余光偷偷打量他。 时雨样貌清秀,身形瘦削,个头和他差不多,看起来安静文弱,实在不像会骗朋友一大笔钱的人。 不过,有了昨晚赴宴的经历,路昭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人不可貌相”,便也不再胡乱揣测,本本分分自己锻炼。 路昭晨练了半个小时,宋兴下楼来了,时雨连忙起身过去:“先生,我早上给花圃除了草,准备下午修剪一下这些观赏灌木,它们有了形状,园子才会更精致。” “嗯。”宋兴点点头,没有接话,只说,“该吃早饭了。” “……”时雨说,“好的。” 宋兴越过他,朝路昭走过来:“小路,起得好早,昨晚休息得好吗?” 路昭连忙说:“我休息得很好。” 答话的时候,他看见宋兴身后的时雨,那人脸上带着明显的失落,默默走进屋准备早餐去了。 路昭不敢多问,收回视线,继续跳自己的广播体操。 宋兴也在花园晨练,先是打拳,而后又做了些体能训练,路昭在旁看见了他身上结实的肌肉,不由说:“宋先生,你经常锻炼吗?” 宋兴说:“每天早上锻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路昭笑道:“怎么宋悦就完全不一样,他天天睡懒觉。” “他从小就爱躲懒。”宋兴拿起一旁的毛巾擦擦汗,“去把他叫起来吧,待会儿要吃早饭了。” 路昭跑进屋去,到楼上叫宋悦起床,然而宋悦这会儿睡得正香,一个劲往被里缩,路昭只能拖着他的手臂把他拉起来,两个人打打闹闹,不小心将路昭搁在床头柜上的书碰了下来。 这本精装硬壳的《理想国》掉在地板上,恰巧立住了,一张薄薄的书签从里头掉了出来。 “这里面怎么还夹着东西。”路昭不闹宋悦了,弯腰把书和书签捡起来。 宋悦被他闹得半醒,见他捡起书签认真看,便也凑过来看。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宋悦念出来,不由嗤笑一声,“真够肉麻的。他就这么写给你的雇主先生,人家不会觉得他脸皮厚吗?” 路昭把书签重新夹进书里:“这书签上头的诗句是打印的,又不是他亲手写的,也许他只是随手拿了这张书签夹在里头。” “这才是高明的地方啊。”宋悦说,“就算被拒绝了也不丢人,没拒绝的话,他就赚到了。” 路昭不做声了,把书重新放在床头柜上。 宋悦下床去洗漱,很快收拾好自己,拉着路昭下楼吃饭。 “今天咱们上哪玩去?” 路昭心里还想着那张书签,嘴上应付着:“随便吧……不,我不出去玩了,我回学校看书。” 宋悦难以置信:“你一个月才休息一个周末,还要待在学校看书?你平时没课的时候就天天在看书啊。” 这话被餐厅的宋兴听见了,立刻说:“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什么时候你有小路这么自觉,我就放一万个心了。” “我这叫劳逸结合。”宋悦不以为然,拉着路昭一块儿坐在餐桌边。 他和路昭坐了宋兴左手边的第一、二位,时雨将早餐端上来,正要像往常那样坐在宋兴右手边一起吃饭,宋悦皱起了眉。 “你不准坐在我哥旁边。”他说。 时雨一愣,看向宋兴。 宋兴说:“坐哪里都一样,刁难人家做什么。” 宋悦搅散碗里的面条:“家里面,餐桌主座的右手第一位,一般是夫人的位置。” “除了这个位置,他坐哪里都行。”宋悦看向宋兴,挑挑眉,“这不算为难吧。” 宋兴不说话了。 时雨垂下眼,抿了抿嘴,在他右手第二位坐了下来。 早餐这才开始。 宋悦一边吃饭,一边和路昭聊天:“今天真的不出去玩吗?首都这么大,你才走过一点点地方吧,不出去逛逛长长见识?” 路昭当然也想玩,可一想想那本书、那张书签,就觉得难受焦虑,自己和自己较劲似的。 他小声说:“算了吧,我晚上还得去打工。” “白天这么长的时间,出去逛逛足够了。”宋悦仍不放弃,“看书是学习,到外面长见识也是学习嘛。” “这话不错。”宋兴说,“等放寒暑假,你就来我这里实习,小路有空也可以来。” “……”宋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小声嘀咕,“我说的学习,不是这种学习……” “我给你们发工资。”宋兴拿起杯子喝豆浆,“三十块一个月。” 宋悦说:“我们在讨论今天去哪玩,你提这个干嘛?寒假还早着呢。” 他继续磨路昭,在路昭耳边嗡嗡嗡说个不停,终于把路昭磨得松口,答应陪他去逛市西区最繁华的隆安大街。 第41章 “我在学校听好多人提起过隆安大街了,说这里是附近最好玩最好逛的地方。”宋悦坐在副驾驶,兴致高昂,“哥,你来这里逛过吗?” “当然。”宋兴一边开车,一边说,“为了考察这条街上的百货大楼,逛了不知道多少次。” “无趣。”宋悦不理他了,扭过头和后座的路昭说话,“我听同学说这里有电影院,我们上午逛一逛,下午去看电影吧!” 路昭双眼一亮。 他读小学的时候也看过电影的。那时弟弟路庭还没有出生,母亲还没有那么忙,家里生活尚且宽裕,父亲有钱花,也不会动不动发脾气。 他们会像其他普普通通的一家三口一样,提着小板凳,走七八里路,到县里主街的街口去。大家听闻放电影的人来了,老早都搬了凳子在那儿等着了,人山人海的,都挤在那块拉起来的白色幕布前。 等到夜幕降临,放映员就会打开放映机器,将影像画面投射在幕布上,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银幕,看得津津有味。 但自从弟弟出生,路昭除了上学,就是在家守着小虫崽。路庭身体孱弱,经常生病,总要花钱,母亲不得不多做好几份工作,忙得脱不开身,他们再也没有看过电影。 童年里那些有电影看的日子,是路昭记忆犹新的幸福时光。 他说:“好啊,我喜欢看电影。” 轿车在隆安大街口子上停下来,宋悦拉着路昭下车,直奔街上最大的百货大楼。 “今天上午,就逛这个最大的楼。”宋悦进了门,一个柜台一个柜台逛过去,不一会儿手上就提了好些袋子。 路昭什么也没买,只好奇地看看,直到路过一处货架,他忽然停了下来。 这个香味……好像就是方先生身上的香味。 他连忙走过去,发现货架上摆的是香丸,一个个像杏子一般大,用透明玻璃罐装着,有不少种香味。 路昭便将装香丸的玻璃罐一个一个拿起来仔细闻。 是这个味道! 他心头一喜,看向玻璃罐上贴的标签,轻声念出来。 “寒山。” 这个名字,就像方先生的人一样。 宋悦凑过来闻了闻:“冷冷清清,好淡的香味。哇,这么淡的香味,还卖这么贵,都能买双运动鞋了。” 路昭一愣,这才去看价格——这一罐香丸共五颗,二十五元一罐,而照着说明来看,香丸只要拿出来就会挥发,一个月就挥发干净了,就得再换新的。 这对于现在的路昭来说,实在是有些奢侈。 可是……闻到这个香味,就好像方先生陪在身边一样。 路昭在货架前犹豫半晌,咬咬牙,将这罐香丸紧紧握在了手中:“我就买这个。” 宋悦不由对他刮目相看:“终于舍得花钱了,看来还是得叫你出来多逛逛。” 路昭闻了闻罐子里逸出的香味,微微一笑。 一整天,他都将它抓在手里,看电影的时候闻到这个味道,仿佛在和方先生一起看电影一样。 只是一个周末不见,他好像很想念方先生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路昭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赶到别墅,走进屋里:“方先生。” 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方曜抬起头来。 路昭一路跑过来,还微微喘着气:“晚上好。” 方曜点点头:“晚上好。” 坐在方曜脚边玩玩具的小胖崽看见了他,立刻拱着屁股爬起来,噔噔噔朝他跑来:“阿昭抱抱!” 路昭笑着把他抱起来:“宝宝这两天有没有乖乖的?” 小胖崽说:“宝宝好乖好乖。” 路昭捏了捏他的胖脸蛋,穿上拖鞋走进屋里,将手里的《理想国》放在了方曜跟前。 “方先生,白小姐托我帮他将这本书还给你。” 方曜微微一愣,略带疑惑地看向路昭。 “哪位白小姐?” 第23章 路昭也愣了,呆呆地说:“白淑。” 方曜似乎想起了这号人,微微皱眉:“我只和他见过一次面,没有借给他什么书。” 路昭彻底傻了,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放在茶几上的那本书。 既然方先生没有借过书,白小姐为什么让自己来还? 他下意识喃喃:“难道是白小姐记错了?” “是么。”方曜将目光收回来,翻了一页手中的书,“他记错借了谁的书,可他却记得一面之缘的你。” 路昭哑口无言。 他回想起昨晚白淑让他帮忙还书时,那无比自然的神情和言语,谁能想到他是在说谎! 他从没见过这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骗人的人,而且白小姐看起来哪里像个骗子?! 他有些难以置信,小声道:“我、我被骗了?” 路昭脑子里乱糟糟的,昨晚宋悦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这里的人跟你说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对啊,白小姐连一面之缘的自己都记得,怎么可能会把借了谁的书记错。 他那样仰慕方先生,方先生要是真的借给过他书,他早自己登门来还了。 他凭空捏造这样一个谎言,利用自己把书送到方先生跟前,让方先生记起他,而方先生如果要把这本送错的书还回去,他就能再次见到方先生。 第42章 这一刻,路昭才见识到了这位小姐深沉的心机。 小胖崽在他怀里坐着,见他脸色发白,就好奇地把胖脸蛋凑过去:“阿昭怎么啦?” 路昭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 “可是,阿昭看起来要哭了。”方恒瞅着他,努力伸长小胖手,拍拍路昭的脑袋当做安慰——不过手太短了,只能拍到额头。 “谁欺负阿昭,宝宝打他!” 也许是听见这一句“看起来要哭了”,方曜再次看了过来,路昭连忙狼狈地避开他的视线,俯身去拿书:“我、我把它还回去。” “你不用管。”方曜说,“明天上班,我拿去行知那里,托他转交。” 听到他说让徐先生转交,并非亲自去还,路昭心底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被欺骗玩弄的委屈也消散了不少,点点头:“好的。那我带方恒去洗澡了。” 方曜应了一声,又叮嘱一句:“以后不必再帮这种忙。” 路昭抿抿嘴,小声说:“我知道了。” 方先生这话已经很客气了,要换成别人,无缘无故要多跑一趟去还书,只怕早教训他多管闲事了。 路昭收拾好心里的一点委屈和自责,抱着胖崽上楼,带他去浴室洗漱洗澡。 方恒对刚才的微妙事件毫无所觉,在他怀里小声说:“阿昭,宝宝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路昭单手抱着他,另一手把立在浴室墙边的小澡盆放下来,拧开水龙头放温水:“什么秘密呀?” 胖崽嘿嘿一笑,有些幸灾乐祸:“舅舅挨骂啦。” 路昭一愣:“他挨谁的骂?” 胖崽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转:“宝宝吃爆米花,再讲小秘密。” 他伸出肥肥短短的五个手指:“爆米花,五毛钱。” “……”路昭把小板凳拖过来,抱着他一起坐下,把他五个手指全部掰下来,变成一个小肉拳头,“吃这么多零食,宝宝要胖成小猪吗?” 他捏了捏方恒小肚子上堆成一圈一圈的奶肥肉:“哪个宝宝身上套三个游泳圈?” 胖崽气急败坏,捂住小肚子:“你嘲笑宝宝,宝宝不告诉你了!” 路昭对付有心机的大人完全不行,但对付小朋友还是很有一套,他故意说:“我也不想听什么小秘密。洗澡。” 说着,他把胖崽脱了个精光,抱进放满温热水的小澡盆里,又拿来玩具小鸭子,让小鸭子漂在水面上。 小胖崽坐在舒服的温水里,一边扑腾水花,把小鸭子捏得嘎吱嘎吱作响,一边嘀咕:“宝宝生气了……宝宝不和你玩了……” 路昭倒出宝宝洗护液,在手上搓出泡泡,再去给方恒洗澡洗头,把小胖崽搓出满身的泡泡。 胖崽玩了半天小鸭子,期期艾艾扭过脑袋,顶着满头的泡泡小声说:“宝宝再给阿昭一次机会。” 路昭无情地说:“阿昭不会给你买爆米花的。” 胖崽气得用力哼了一声。 他说:“那、那宝宝也不告诉你,舅舅要去看展览!” 路昭:“……” 路昭说:“阿昭一点也不想知道舅舅去干嘛。” 方恒:“舅舅看展览,不带宝宝去!宝宝生气!” “……”路昭明白了,这个鬼机灵的小胖崽是想让自己去游说方先生带上他一起去玩,顺便还能敲诈自己一顿爆米花。 他掬起水浇在方恒身上,给他洗去泡泡:“宝宝知道什么是看展览吗?” 方恒捏着小鸭子,让小鸭子在水里游来游去:“出去玩。” “洗头了,闭上眼睛。”路昭将水浇在他脑袋上,“看展览是大人的娱乐活动,宝宝去了会觉得不好玩。宝宝就在家里不好吗?” 方恒抬起被水冲得湿漉漉的小脑袋:“出去玩。” 他的小胖手把小鸭子捏得嘎吱一声:“舅舅,爆米花。” 路昭:“……” 虽然胖崽说得简略,可路昭还是听懂了。 和舅舅一起出去玩,舅舅会给他买爆米花。 路昭想起了上一回出门,带方恒去裁缝铺的路上,被他和方恒求了一阵,方先生就松口,给小胖崽买了爆米花。 方先生对这个亲外甥的心软,路昭发现了,小胖崽自己也发现了。只要能和舅舅一起出门,看见玩具或者好吃的,求一求舅舅,说不定就有了。 谁能说小宝宝不聪明呢? 不过,带小宝宝去看看展览,从小接受一些艺术熏陶,也很不错。 路昭便说:“宝宝要是真的很想去,就求求舅舅。” 小胖崽闻言,立刻控诉:“宝宝求求、求求,舅舅不答应!” 路昭:“……” 小胖崽这话的意思,估计是求了好多遍,求到他自己都生气了,方先生依然没有松口。 路昭只能说:“可能舅舅还有别的安排……” 小胖崽立刻开口把舅舅出卖了:“舅舅相亲!” 路昭瞪大了眼睛。 方先生相亲?! 方先生需要相亲?! 方先生样貌气质、谈吐修养、物质条件等等都已经非常好了,现在又不到四十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这个条件,只要他自己愿意,怎么会愁找不到对象,还需要去相亲? 不过,路昭很快就想到了,这个周末方决先生和文越先生来过。 他继续套小胖崽的话:“是不是妈妈让舅舅去相亲?” 第43章 小胖崽摇摇头:“是爸爸。” 他装模作样的,学文越讲话的样子:“阿曜,组织给你介绍的几位同志,你怎么一个也没去见?” 然后,他板起小胖脸,学方曜,冷淡地说:“忙。” “这个借口,你都用了多少回了。这回组织把任务交给我了,让我务必说服你,好歹和人家同志见个面。” 路昭总算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有些微妙的酸涩。 他和方先生的年纪差得太多了。在他拼命努力追赶方先生的这段孤独时光里,方先生会遇见很多优秀的人,也许在他追上他的脚步之前,方先生已先一步碰上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路昭咬咬嘴唇,勉强平复心情,给小胖崽清洗干净,拿毛巾擦干他圆滚滚的小身子,抱到床上。 “舅舅是去相亲,宝宝就不要去打扰舅舅啦。”他用毛巾轻轻搓着胖崽湿漉漉的头发,“要是想出去玩,就等下次,下次舅舅肯定会带你出门的。” 小胖崽心不甘情不愿的,路昭哄了好半天,才总算把他哄睡着。 他给胖崽盖上薄被,收拾了浴室,这才走出主卧。 主卧隔壁的书房已经亮起了灯。 路昭放轻脚步,走过去,就看见方曜正坐在书桌前,看一会儿书,再提笔在旁边的笔记本上写些什么。 看见他,便想到他要去看展览、要去和别人相亲,路昭心中有些酸涩,好半天,才敲了敲门框。 屋里的方曜抬头看过来。 路昭说:“方先生,我已经把方恒哄睡了。” 方曜点点头:“辛苦。” 放在往常,他们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路昭就会下楼去,换鞋回学校。 可今晚也许是被“看展览”刺激了,也许是这个周末出去长了见识胆子变大了,路昭心底竟然涌出一股冲动的勇气,脱口而出:“方先生,我……” 方曜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路昭卡了壳,眼看着方先生的眉头微微蹙起,他脑子里飞快想过无数个话题,最后说:“我有个问题请教您。” 方曜放下了手中的书和笔:“你讲。” 路昭:“我们的专业课老师,在第一堂课上就给我们布置了一道作业,让我们回答‘为什么学经济学’这个问题。” “现在这学期快过半,老师让交这道作业了,可是我还没有想出来。”路昭抓抓脑袋,“因为我高考的志愿本来是家对面的汽修技术学院,现在这个学校、这个专业,是我妈妈给我改的。” “我不知道我这个情况,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描述完事情始末,路昭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刚刚头脑一时发热,叫了方先生,结果脑子里一片空白不会讲话了,急急寻了这么个破话题,真是太尴尬了。 方先生大概会觉得莫名其妙吧,毕竟自己和他学的都不是同一个专业,居然拿这种问题来问他。 他垂头丧气的,觉得自己在方先生心中的印象应该更差了一点。 “老师们都爱问这个问题。”方曜合上书,朝他招招手,“进来坐。” 第24章 路昭愣了一愣,心底涌上雀跃。 他在这里干活已经近三个月,可这间书房还从来没踏进去过,他心里一直觉得这里是方先生的私人领域,是不轻易叫别人进去的。 但现在,他允许自己进来。 路昭忍不住扬起嘴角,小心地走进书房,而方曜也站起身,从旁边给他拉了一张椅子:“坐。” 他拉过来的这张椅子,就摆在他身旁,路昭小心翼翼坐下,一抬头就和方曜四目相对。 ……太近了! 路昭拼命咬住下唇,防止自己的嘴角咧到天上去,眼神也慌乱地避开。 和方先生靠得这么近,简直像做梦一样,他的心跳克制不住地疯狂加速。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的老师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方曜从一旁抽出来一本草稿纸,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为什么”三个字。 路昭小声问:“那,您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方曜轻轻一笑:“我那时很年轻,并不知道老师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我就长篇大论写了物理是多么有趣,我如何如何喜欢这门学科。” 路昭不太确定地问:“难道这样回答不对吗?我原本也打算这么回答,不过……我现在才上了半学期的课,也说不出来经济学哪里有趣。” “没有什么对不对。”方曜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一名大学生了,要改掉中学时非黑即白的绝对‘对错观’。” 路昭没有听懂,愣愣地看着他。 “这个问题,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错误答案。”方曜说,“这是大学老师给你上的第一课。” “你刚刚结束中学阶段,习惯了事事有标准答案,有是非对错。但这世上的事,哪能像做题那样简单?” “就像人生这条长路,你有你的答案,他有他的答案,你无须看别人的答案是什么,只需走好你自己的路。” 路昭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方曜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我的第一位领导也问了我这个问题,他问我‘你为什么要加入研究院’。” “我说,”方曜看向他,“我想要看到这个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国家重振昔日的荣光。” 第44章 路昭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的那位领导听了,跟我说,‘不要忘记你今天讲的话’。”方曜笑了笑,“在刚刚进入新的人生阶段时,大家都会有一个宏伟的目标,有一个美好的计划,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初心’。” “但是,现实却没有那么美好,总有这样那样的困难,有的人会退而求其次,不断地降低自己的目标,修改自己的计划,还有些人会被歧路上的诱惑吸引,偏离目标。” “渐渐的,他们会忘了自己为什么出发,只是在现有的道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下去,浑浑噩噩地凑合一天是一天。” 方曜在白纸上的“为什么”三个字后,又写上了“出发”两个字。 “所以,大学老师给你上的第二课,是——‘记住你为什么出发’。”方曜说,“无论你现在写的答案是什么,你要记住,这就是你走上经济学这条道路的最初原因。” “当你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你就把它拿出来想一想。”方曜说,“这样你就不会半途而废、不会迷路。” 他这样完整地说下来,路昭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 说完,他又有些脸红:“原来我连老师的用意都没弄明白。” “你年纪还小,这很正常。”方曜将钢笔的笔帽扣上,“我小的时候,也是只关注问题本身,不去想别人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他看向路昭:“你刚刚说,你原本的志愿是家门口的汽修技术学院。” 被他问起这个,路昭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因为,我家里供不起我到首都上大学。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那个汽修学院一进去就可以挣钱,然后就可以让弟弟上大学。” 方曜微微蹙眉。 “你弟弟多大年纪?” 路昭说:“今年八岁。” “八岁,未来如何尚未可知。”方曜说,“为了这个不确定的大学生,放弃一个已经确定的大学生,并不是明智的决策。” “……”路昭小声说,“可能,因为我弟弟是雄虫吧。” 方曜说:“总有人觉得雄虫学习更好。可是考试本来就有偶然性,并不是学习最好的那个人,会考出最高的分数。在一个有偶然性风险的结果,和确定的结果之间,应该选确定的结果。” 这个说法路昭倒是第一次听,不过,就算拿这个说法去同父亲理论,父亲也不会听的。 因为父亲就是喜欢弟弟,不喜欢他。 路昭勉强笑了笑:“方先生,您这么说,我很开心。但是……我父亲并不像您这么想。”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您这样理性地看待事物。”他说,“人是会偏心的。” 方曜顿了顿,不再说话了。 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过问别人的家事,也不会故意去戳别人的痛处。 见他不再追问,路昭微微松了一口气,目光看向他在白纸上写下的那几个字。 为什么出发。 他从老家那个偏远贫穷的小县城,坐了三天两夜绿皮火车来到首都,靠自己打工挣钱自给自足来读这个大学,是为什么呢? 路昭再一次想起离家时,母亲青紫的脸、渗血的头皮。 “阿昭,你要去大城市里,好好地生活,不要像妈妈这样窝囊。” 临行前,母亲只有这样一句叮嘱。 路昭慢慢握紧拳头,盯着那纸上的“为什么出发”,心头燃起了一簇火焰。 他要靠自己过上好日子,要让妈妈也过上好日子! “我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路昭站起身来,向方曜鞠了一躬,“谢谢你,方先生。” 方曜点点头:“不用谢。好好读书。” “嗯!”路昭重新打起精神,把自己坐的椅子拖回原地,再次和他告别,才离开这栋小别墅。 这个时间,公交车已经停运了,路昭只能小跑回学校。 冰凉的夜风吹过他的脸颊,路昭在心里悄悄给自己定下目标。 从今天开始,他要比以前更加努力。他知道自己并不算很聪明,远不如同级的那些优秀同学们脑瓜机灵,可他愿意多花时间去钻研、去思考。 出生在这样普普通通、家长偏心的家庭,考上好学校、找份好工作,是他改变自己人生的唯一出路。 回到宿舍,路昭抱着脸盆飞快出去,到澡堂洗了澡,回来后抓紧时间洗漱洗衣服,便坐到书桌前开始奋笔疾书。 “路昭,你在写什么啊?”宋悦早已经躺在床上看连环画了。 “孙教授布置的作业,问我们为什么学经济学。”路昭埋头写字,“我今晚才想出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宋悦道:“这个问题你还特意想了这么久?就随便写写嘛。” 路昭认真地说:“不能随便写写。” “……”宋悦小声嘀咕,“又发什么疯,不懂你们这些天天努力学习的人,不累吗……” 正在这时,寝室门被推开,王志满身疲惫拖着步子挪进来,一下子扑在了下铺的床上。 “累死我了,实在干不动了。”他的脸埋在枕头里,发出闷闷的声音,“还好干完这周就发工钱了。” 宋悦说:“你快去洗澡吧,待会儿澡堂都要关门了。” “啊——”王志发出痛苦的咆哮,“为什么还要洗澡——” “因为你不洗澡,明天就会被老板以‘身上太臭,影响观展’为由开除。”宋悦说。 第45章 王志在床上趴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靠意志力爬起来,抱着脸盆出去洗澡。 等他洗完澡回来,刚好九点半,宿舍熄灯了,路昭也恰好写完作业,爬上床来。 王志在下头飞快洗漱,然后重新倒在床上。 “我以后再也不找这种兼职了,不是人干的活。”他说,“我还以为只是去博物馆那里当个保安,每天只用干六点到九点,薪水还那么高,以为自己捡到大便宜了。” “结果呢?”宋悦在他上铺问。 “结果一去,博物馆正在拍宣传片,老板看我是大学生,有文化,就让我去当摄影师的助理,我就给他提包、拿器材、拿着打光灯满场跑。”王志痛苦极了,“博物馆那么大,请来的演员那么多,我得一个一个教他们怎么走位。” “每天这么折腾三个小时,比我发一整天的传单还累。” “嚯,你这么累,不得让你出个镜嘛。”宋悦说,“是什么博物馆?这么有钱,还拍得起宣传片。” “国家历史博物馆。”王志说,“最近还要办一场大展览呢,摄影师想在展览上取景,所以我还得继续干一周。” 路昭本来都要睡着了,听见“展览”两个字,一激灵又醒了过来。 “最近就办吗?具体是什么时间?”他问王志。 “明天就开始,持续一个月呢。”王志说,“台子都搭好了。” 宋悦见他问起,便说:“路昭想去看展览?” “……”路昭说,“要是国家历史博物馆离学校近的话……” “不远不远,坐公交车六站路。”王志说,“你们有空也来玩,反正博物馆也不要门票,看展览也不收钱。” “不要钱啊。”宋悦顿了一下,“那岂不是人很多。” “博物馆天天人都很多的,今天是这几个小学,明天是那几个高中。”王志拉上被子。 宋悦想想也是,学生们能去的地方就这么些,便说:“路昭,给你个机会邀请我去看展览。” 作者有话要说: 方曜是非常非常难动心的人 (所以追他的故事才能写一本书) 离两个人在一起还有很久很久哦 ———— 第25章 要不要去看展览、去偷偷看看方先生,路昭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方先生如果要出门,肯定会提前告诉他,让他照顾好小胖崽,以及不用多准备一份大人的饭菜。 这样,他就可以知道,方先生的相亲安排在哪一天,去了不会扑空。 可是又存在一个问题。 那天方先生出门去了,可小胖崽还在家里,他必然要照顾胖崽,绝无可能把小宝宝一个人丢在家中。 要不要带小胖崽一块儿出门呢? 方先生倒是允许他带胖崽出门的,之前他经常在晚饭后带着方恒出去,在小区里跑跳玩闹,让胖崽消食。 但是,他一个人带着小胖崽出门,总怕一个不小心把小虫崽看丢了,所以最远也就去过小区旁边的公园。 如果是去博物馆,小胖崽到陌生的环境里更容易兴奋乱跑,他只怕得紧紧看住他,根本顾不上看方先生在哪里、在干什么。 而且,小胖崽一旦在博物馆乱跑恰好碰上方先生,肯定会大叫着“舅舅”冲过去……到时候,方先生就会把他和胖崽当场抓包,那场面光是想一想,路昭都要尴尬到钻进地缝。 想完这些,他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同宋悦说:“我还是不去看展览了。” “又是因为打工?”宋悦不满道,“你这份工真是……你都要变成你雇主的奴隶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 路昭小声说:“我的工作内容就是这样嘛,没有办法,就是得时时刻刻盯着。” 宋悦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路昭那边的床铺:“天天拒绝我,不想理你了。” 路昭好声好气给他道了几句歉。然而宋悦那边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生气,时间也晚了,路昭只能作罢,心事重重地入睡。 第二天是周一,只有下午有一节专业课,早上路昭赶去别墅招呼了方先生和小胖崽的早餐后,便没有急着赶回学校,而是先收拾屋子。 胖崽今天有些闷闷不乐,吃完了早饭便坐在专属座椅里不动弹,方曜提着公文包过来,要抱他一块儿出门,他也不肯让舅舅抱。 正在擦餐桌的路昭看见了,就说:“宝宝怎么了?” 胖崽可能就等着这一句问,立刻回答:“宝宝生气!” “……”路昭说,“宝宝怎么又生气?” 胖崽看了看方曜,说:“宝宝出去玩。” 方曜:“现在不就要抱你出去玩吗?” “不要!”方恒听到又要跟他一起去上班,立刻气得鼓起脸蛋,“舅舅把宝宝带到屋子里,就不管宝宝了!” 路昭闻言也有些惊讶,抬头看了方曜一眼。 “……”方曜说,“舅舅要工作,不能一直在屋里陪你玩。” “之前你不是觉得在那里很好玩的吗?有很多模型,那个院子那么大,可以随便跑。”方曜在小胖崽跟前蹲下,和他平视。 小胖崽嘟囔着:“不好玩,宝宝一个人。” 方曜说:“你不是一个人,那里还有那么多叔叔,他们都很喜欢你,碰到你,都会陪你玩一会儿。” 第46章 “叔叔玩一下,就走了。”小胖崽说,“宝宝玩完院子了。” 方曜:“……” 再好玩的地方,一个人玩了一个多月,也早就玩腻了。何况小虫崽这个年纪,正是好奇和探索的时候,只有不断去探索新的地方,才能让他们开心。 原本方曜坚持要招一个全职的育儿师,就是这个原因。 现在路昭是兼职,没法全天带着胖崽,没法在白天这个小朋友精力最旺盛的时间段带小朋友出门去玩、去探索,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方曜身上,可方曜自己也有工作。 而研究院其他同事家里又没有年纪相近的小虫崽,能和方恒一起玩。 方曜微微蹙起眉头,思索着该怎么办。 小胖崽期待地瞅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说话,毛茸茸的小脑袋又耷拉了下去。 看他这副小可怜的模样,一旁的路昭都心软了,小声说:“方先生,小宝宝不能总这样拘着,不如您抽些时间,带他去游乐园这些地方玩。” 听到“游乐园”三个字,胖崽咻的一下抬起脑袋,双眼放光。 “游乐园开放的时间,都是工作日。”方曜想了想,站起身,“我记得你今天上午没课。” 路昭一愣,点点头。 “你带他去游乐园玩吧,玩一个上午,中午把他送到我单位。”方曜拿出皮夹,抽了几张纸币,“拿去买门票,他想吃什么,就给他买。不过不要再买玩具枪了,他的玩具枪太多了。” 胖崽高兴极了,立刻说:“谢谢舅舅!” 方曜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提着公文包出门上班了。 路昭目送他出门,这才返回来,就看见胖崽早已经自己爬出了座椅,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地板上,把小凉鞋往脚上套——依然是左右套反的。 路昭哭笑不得,蹲下来给他穿好小凉鞋:“宝宝就这么着急出去玩?” 胖崽抓着他的衣袖往门外拉:“出去玩,出去玩。” “先等等,阿昭给你准备出去玩的装备。”路昭起身进屋去,很快找出来两个军用水壶,还有一顶小太阳帽——这帽子还是胖崽刚被父母送来时,行李里头备着的,方先生可不会想起买这些小东西。 路昭把小帽子给胖崽戴上,调好帽绳,又去给军用水壶灌水。 胖崽戴着小帽子,兴奋地在旁蹦蹦跳跳:“快点、快点,宝宝的装备!” 这种铝制军用水壶本就沉甸甸的,灌满水后抵得上一个秤砣,路昭想着游乐园里应该有免费的热水,便只给胖崽的水壶灌了一小半水,拧紧壶盖,将水壶往胖崽身上一挂。 水壶的背带本来是正好能让成年人斜挎着,可胖崽的身高只比成年人的小腿高些,水壶往他身上一挂,就拖在了地上。 胖崽还不明所以,拖着水壶走了好几步。 路昭连忙把他按住,给他把背带调到最小——水壶依然挂在胖崽脚边。 路昭说:“阿昭给你背吧。” 胖崽不肯,小手抓住背带:“宝宝的装备!” 路昭只能又找出针线,飞快给他把背带叠起来缝了一圈,正好让水壶坠在他的小肚子上。 方恒这下满意了,小手把面前的水壶拍得当当响。 路昭自己也背上水壶,带着他出了门。 路昭老家的小县城也是有一座游乐园的,很小,里面的几样设施——比如水泥筑的滑滑梯、小迷宫,还有秋千,被孩子们玩得油漆都掉了。 而在首都,滑滑梯、秋千等简单的设施,几乎每座公园都有,根本不用上游乐园去玩。 专门的游乐园里,应该是比这些有趣多了的游戏设施吧。 路昭在附近买菜时,听人说过最近的一座游乐园就在他学校那边,想着反正要带胖崽坐车到学校,正好可以叫上宋悦一起去玩,免得宋悦总说他拒绝和他去玩。 他抱着胖崽走到公交车站,胖崽立刻说:“大车车,好多人。” “对,这个好多人的大车,叫公共汽车。”路昭指着旁边的站牌,“看,这里有好多条路线,上次宝宝坐着去找阿昭的,就是67路。今天我们还坐这路车。” 胖崽似懂非懂的,挠挠脸蛋。 路昭又教了他不同的路线会去往不同的地方,等67路来了,带他坐上车,又教他买车票。 胖崽懵懂地拿着他给的一毛钱硬币,递给车门口站着的售票员:“到……首都政治经济大学。” 售票员笑着给他撕了张票,又找给他一枚五分的硬币。 胖崽好奇地攥着这张票看来看去。 路昭抱着他找了个空座坐下:“宝宝会买票了吗?” 胖崽点点头:“宝宝买票。” 路昭说:“待会儿阿昭要叫上朋友一起去游乐园玩,宝宝上次来找阿昭的时候见过他的。” 胖崽说:“长头发。” “对对。”路昭问他,“宝宝愿意和他一起玩吗?” 胖崽想了想,伸出五个手指头:“爆米花,五毛钱。” 路昭:“……” 路昭最终向胖崽势力屈服,用爆米花换来了三人结伴游玩。 难得路昭主动邀请,宋悦高兴得不得了,三个人一进游乐园就玩疯了。周一上午游乐园人少,各样设施都不用排队,胖崽光是坐升降飞机就坐了三回,而后又去开碰碰车。 宋悦本是三个人里头唯一一个会开碰碰车的,一开始把路昭和胖崽撞得四处乱转。然而胖崽学习速度惊人,很快就杀回来,把宋悦的车撞进角落的一堆未启动的碰碰车里,卡住出不来了。 第47章 等到玩第二轮,胖崽一枝独秀,大杀四方,把车场里的其他大人和小朋友欺负得团团转,结束时路昭赶紧把他从车里抱出来,免得他一直霸着玩,不给其他小朋友活路了。 开心的时光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中午十一点半,游乐园设施的操作人员要下班吃饭了,路昭和宋悦买的半天的门票也到了时间。 小胖崽恋恋不舍,被路昭抱着走出了游乐园的大门。 “中午回学校吃饭?离得近。”宋悦一边走一边说。 路昭正想说自己要送胖崽走,路边一辆小轿车忽然按了一下喇叭,把他们吓了一跳。 宋悦皱眉看过去:“谁啊,是朝我们按喇叭吗?” 小轿车的驾驶座门被打开,一人下了车,走过来。 “咦,徐先生。”路昭十分惊讶。 宋悦则立刻后退一步,躲到路昭身后,假装没看见这人。 徐行知走过来:“小路,方曜让我顺路来接小朋友。” 第26章 路昭说:“您待会儿要去找方先生吗?” 徐行知点点头,走到他跟前,稍弯下腰和他怀里抱着的小胖崽对视:“还记得我是谁吗?” 胖崽的小脑袋上顶着圆圆的太阳帽,身上背着个比他小肚子还大的军用水壶,刚刚玩闹出了一身汗,头发湿漉漉地粘在额头上。 他看了看徐行知,很快就说:“徐叔叔,朱古力。” 路昭:“……” 看来方先生带胖崽去上班的时间段里,胖崽还见过徐先生,并且吃到了徐先生给他的朱古力。 徐行知笑着问他:“今天玩得开心吗?” 胖崽高兴地点点头:“宝宝开心,下次还来!” 路昭身后的宋悦听见了,觉得小虫崽可爱,便悄悄偏头看了一眼。 然而刚刚转过头,便见徐行知的视线扫了过来。 宋悦立刻扭回脑袋。 这时,胖崽又说:“朱古力,好吃。” 他瞅着徐行知,两眼亮晶晶的。 路昭赶紧说:“宝宝不能随便让别人买零食给你吃哦。” “没关系,我从南边带回来很多,我自己反正也不吃,太甜了。”徐行知捏捏方恒的胖脸蛋,又拎了一下胖崽身上的水壶——里头已经喝空了,挂在身上并不重。 “徐叔叔车上正好还有一些朱古力,待会儿拿给你,但是要吃饭后再吃。”他逗完胖崽,直起身,“小路,咱们一块儿去方曜单位,他单位旁边有家小馆子味道不错。” 他又看向路昭身后的宋悦:“宋悦要不要一块儿去吃饭?” 装作看风景的宋悦:“……” 徐行知已经先一步叫他了,他要是继续装作看不见,倒显得他气量很小似的,只能勉强说:“既然路昭去,我也去。” 几人一块儿上了徐行知的轿车。胖崽不肯坐空间小的副驾驶,非要坐在后座,路昭便只能抱着他去后座。 宋悦本想一块儿坐在后座,可是宋兴教过他,当开车的人是熟人时,让副驾驶空着并不礼貌。 他只好硬着头皮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驾驶位的徐行知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 宋悦只余光瞥见,并没看清他眼神中是什么意思,但那种心头发毛的感觉又来了。 他当即说:“我坐后面好了。” “就坐这儿吧。”徐行知微笑着转回了脸,“系上安全带。” 他发动轿车,宋悦只好系上安全带,小声嘀咕着:“可不是我想坐这儿,是他们先坐后座去了……” 徐行知恍若未闻,说:“你前面的手套箱放着朱古力。” 后座的小胖崽听见,立刻凑上来:“朱古力、朱古力!宝宝要吃!” 宋悦打开手套箱,里头十分整洁,除了几盒纸盒装的大块朱古力,就只有一些电报和信笺。 他无意去偷瞄这些私人信笺电报,拿出朱古力就合上了手套箱。 “这儿有四盒。”徐行知看了一眼,“你和路昭一人一盒,方恒还小,拿两盒吧。” 路昭没想到他和宋悦也有,连忙说:“谢谢徐先生。” 他只在街上看过朱古力的广告海报,还没吃过朱古力呢! 宋悦也小声说:“谢谢。” 徐行知不知道听见这声谢谢没有,他笑了笑:“小朋友都爱吃这个。” 宋悦撇撇嘴,没作声,把三盒朱古力递给后座。 路昭拿了一盒,塞在裤兜里,而胖崽欢天喜地接过朱古力,趁路昭不注意就想拆,被路昭眼疾手快按住:“要吃完饭再吃零食。” 胖崽两手抓着朱古力盒子:“宝宝吃完朱古力,还能吃好多饭!” “……”路昭毫不怀疑他的饭量,但把零食放在饭后,本意就是让他多吃主食,少吃点零食罢了。 他说:“要是让舅舅知道你饭前吃零食,下次就不会让你出来玩了。” 胖崽连忙摇摇头:“阿昭不告诉舅舅。” 路昭:“阿昭肯定会告诉舅舅,因为舅舅给阿昭发工资,宝宝又没给阿昭发工资。” 听到他们的友谊竟然比不上工资,胖崽噘起了嘴,小小地哼了一声,低头把手里的朱古力翻来覆去地看,但好歹没再想拆开偷吃了。 前座的宋悦听见了这一句,转过头来:“他舅舅就是你的雇主?你的工作就是照顾这个小朋友吗?” 第48章 路昭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然而这时候也补救不了了,只能小声说:“你不要到处讲啦,我答应了方先生不透露他和小朋友的信息。” 宋悦点点头,又说:“那白淑看上的,就是这位方先生咯?我待会儿可得好好看看。” 路昭万万没料到他会这样大大咧咧地讲出来,当即尴尬万分,不住去瞟开车的徐行知,小声同宋悦说:“你不要再提白小姐的事了。” 宋悦微微蹙眉:“我又没有说他什么不是,我讲他中意这位方先生,也是事实呀。” 这时,一旁开着车的徐行知开口:“他亲口告诉你,他中意方曜?” 宋悦一愣,这才想起,徐行知和白淑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几十年的朋友。如此一来,在这个场合提这件事确实不太妥当,宋悦只能小声说:“那倒没有。” “他自己不提,你就无需帮他宣扬。”徐行知淡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宋悦本也不打算和白淑作对,只是看他利用路昭欺负路昭单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他看了徐行知一眼:“我当然不想招惹他了,不过他也不能总这样欺负人吧?还说方先生借给他书,让路昭帮忙还,结果方先生根本就没有借给他什么书。” 路昭在后座拉他的袖子:“别说了。” 徐行知微微一顿,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怪不得今天方曜约我一起吃饭,敢情是让我帮他跑腿。”他笑了笑,瞥了宋悦一眼,“你也不用为小路打抱不平,方曜可不会为这种小事迁怒别人。” 路昭也附和着:“对对,还是方先生提醒我,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 宋悦哼了一声,嘀咕着:“一个两个都帮他讲话,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神仙人物。” 十来分钟,轿车就拐上了一处宽阔的马路,宋悦眼睛尖,立刻看见前面不远处的路边耸立着巍峨气派的大门,上面几个红色的大字——“军防部第五研究院”,正中间还插着一杆红旗。 “哇,是军防部。”宋悦惊奇地睁大眼睛,“我只在新闻里听到过这个地方。” 在他不停张望的时候,轿车车速慢了下来,最后靠边停在了马路旁划定的停车位上。 “???”宋悦难以置信,“难道,我们就在这里下车?” 他心头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测,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后座的胖崽已经开口。 他指着那座大门,告诉路昭:“舅舅上班。” 宋悦:“……” 徐行知把车停稳,才说:“这个你只在新闻里听到过的地方,就是方曜上班的地方。” 路昭虽然早知道方曜在研究所工作,但不知道是这样厉害的研究所,一时也目瞪口呆,抱着胖崽下了车,呆滞地跟着徐先生一块儿等在路边。 此时已是中午,里头不少研究人员往外走,有的是三三两两结伴出来吃饭,有的是到门口来接家人送来的午餐。 门口站岗守卫的士兵看守非常严格,家人送餐不能随意进入大门,得里头的人出来验证身份,才能一起进院里。 不一会儿,门口稀稀拉拉的人流里,出现了方曜的身影。 他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方曜!这里!”徐行知朗声叫他,朝他挥挥手。 方曜看见了他们,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路昭正看着那边,等着方先生走过来,忽然被宋悦一把抓住了手臂。 “难道,就是那个高个子?”他小声问路昭,在路昭点头之后,发出一声感慨,“天哪,这也太英俊了,跟雕塑活了一样。” 徐行知在旁听见,说:“你刚刚在车上不是还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神仙人物’?现在可以好好看。” 宋悦听出他话里的调侃,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方曜走到近前,徐行知才说:“好不容易你主动约我吃饭,我捎上小路和他同学,没问题吧?” 方曜点点头,路昭赶紧给他简单介绍了宋悦,几人才往不远处的饭馆去。 胖崽这会儿不要路昭抱了,挂在舅舅身上,叽叽喳喳地跟他讲这一上午多么好玩。 讲到最后,他期期艾艾地看向舅舅:“宝宝开心,下次还想玩。” 一旁的路昭:“……” 不得不感叹一句,小胖崽真是机灵极了,知道谁为今天的游乐园之行付钱,知道讨好谁最管用。 方曜捏捏他的胖脸蛋:“下次阿昭有空,就再带你去玩。” 胖崽连忙看向路昭:“下次、下次?明天?” 小朋友可不明白“下次”的含义,得说具体的时间,路昭想了想,说:“我这周四下午有空。” 方曜说:“正好我周四晚上有事。下午和晚上你带他出去玩,不用回来做晚饭。” 路昭微微一愣,知道那天就是他去看展览相亲的日子了。 胖崽听到了,说:“好玩、好玩,舅舅一起。” “阿昭陪你玩。”方曜说,“舅舅有事。” 胖崽倒也没有坚持,一旁的宋悦逗他:“周四我们下午去游乐园,晚上去看展览好不好?” 路昭一愣,抱着胖崽的方曜也怔了怔。 “王志不是说国家历史博物馆要办一个大型展览么?咱们下午玩一下午,晚上游乐园就关门了,吃了晚饭正好去博物馆看看,博物馆开到九点呢。”宋悦说。 第49章 第27章 路昭有些忐忑,偷偷看了方曜一眼。 方曜说:“我那天也会去国家历史博物馆。” 路昭等着他的下文,以为他会说些让自己看住方恒、万一偶遇不要让胖崽上来捣乱之类的话。 然而方曜说完这句,没有后文了。 倒是徐行知问了一句:“你去历史博物馆干什么?” 方曜:“有事。” 徐行知笑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事。周四晚上我正好有空。” 方曜:“……” 听见他要去,一旁的宋悦顿时后悔自己这个提议,路昭偏偏还火上浇油:“那徐先生和我们一起去吧!” 宋悦:“……” 徐行知微微一笑:“好啊。到时我来游乐园接你们。” 说着话,几个人走到了这家朴素的小饭馆门口。 饭馆就在第五研究院大门对面的胡同里,走路不过两百米,门脸上拿红油漆刷着几个大字——五院饭馆。 店面不算大,收拾得很干净,厅堂能摆七八张方桌,这会儿已经有三桌坐着人了。 徐行知挑了张空桌子,熟门熟路地喊老板过来点菜,点完菜,又问路昭:“方恒一般正餐吃什么?” 坐在方曜怀里的胖崽立刻抢答:“宝宝吃蛋羹!” 路昭对老板说:“蒸一碗蛋羹,不要加调料。再给他煮一小碗清水面条,可以吗?” 老板在点菜的小本上记了几笔:“没问题没问题。” 不一会儿,小胖崽的饭就先一步上来了,路昭把他抱过来,喂他吃饭。 坐在路昭对面的徐行知看了一会儿,说:“小路还是细心多了,方曜带小孩吃饭的时候,就让他自个儿吃,吃得脸上身上都是汤汁。” 方曜:“……” 他转移话题,拿出手里那本书递给徐行知:“帮我转交给白淑,我没有给他借过书,他也许记错了。” 徐行知接过来,把书随意搁在凳子上:“今天叫我来就为了这事?” 方曜点点头:“你闲着也是闲着。” “啧。”徐行知故作不满,“我是闲,那我的闲时间也要自己安排,不是被你安排。” 路昭听见,好奇地问:“徐先生是做什么工作呢?” 好像确实很闲的样子。 哪知道徐行知说:“无业游民。” 路昭和宋悦都瞪大了眼。 一个无业游民,在宴会上还那么受欢迎? 这个年头,走在路上,广播里放的都是“奋进接力、劳动光荣”,到处都刷着醒目的劳动口号。“无业游民”多多少少是叫人看不起的,提起来无非是“好吃懒做”“打架惹事”等□□。 宋悦不由朝左面的路昭挪了挪,离右面的徐行知远了些。 方曜及时开口:“不用害怕,他倒不是坏人,只是接受组织处理,停职在家。” 被看穿的宋悦尴尬地笑了一声。 这时,老板把饭菜送上来了,十分热情:“徐先生老来照顾我生意,送你们一盘菠萝咕噜肉。” “不不,要付钱的。”徐行知连忙拉住他,“有多少饭菜就要付多少钱。” 老板连连推拒,最后还是徐行知说,他和方曜都是公职人员,有纪律要求,不能吃喝老百姓的东西不付钱,这才把老板说服了。 方曜掏出皮夹付了钱,老板把纸币塞进围裙前面的大兜里,说:“那徐先生、方先生你们和对象好好吃,菜不够再叫我。” 自从上次去过裁缝铺,方曜已经放弃争辩,全当没听见,路昭也只是微微脸红。 但宋悦的反应就大了,他立刻说:“老板,我可不是他对象。” 他瞥了徐行知一眼:“他比我大十几岁呢!” 徐行知一顿,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老板再次开口:“哎呀,年纪大的男人知道疼媳妇,比毛头小子强多了。再说徐先生事业有成,又这么英俊,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 他特意给宋悦一个鼓励的眼神:“好好把握!” 宋悦:“……” 等老板走了,徐行知还故意凑近他,说:“好好把握。” 宋悦狠狠瞪了他一眼。 徐行知哈哈大笑。 “没想到我也成了有对象的人了。”他拿起筷子,同旁边的方曜打趣,“单身三十六年,终于有着落了呀。” 方曜也拿起筷子:“别占人家小朋友的便宜。也不害臊。” 徐行知:“我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我有什么可害臊的。” 宋悦在旁冷笑一声,表示嗤之以鼻。 路昭看宋悦像是真要生气了,连忙打圆场:“徐先生,您别开玩笑了。” “好好,我不说了。”徐行知打住这个话题,瞥了宋悦一眼,给他夹了一个藕盒,“向你赔礼道歉。来,试试这个。” 要依着宋悦在家时的骄纵性格,这时候早把桌子都掀了,可顾忌朋友的面子,他还是忍下来,接过徐行知夹来的藕盒,咬了一口。 味道很不错。 宋悦心头的气消了些,专心吃饭,再不搭理徐行知了。 胖崽早已经吃完蛋羹和面条,路昭想把他放在地上,让他自己玩一会儿,然而小胖崽看见桌上的菜色丰富,不肯下地,还想吃饭。 路昭自己盛了一碗饭,告诉他:“这是大人吃的东西,宝宝不能多吃。” 第50章 胖崽说:“宝宝吃一个。” 他伸出小手指着桌上的百合肉丸:“吃那个。” 百合肉丸的味道很清淡,小朋友也可以吃,路昭便夹了一个肉丸,帮他夹碎成小块,喂给他吃。 胖崽很快吃完一个肉丸子,又伸出小手去指藕盒:“宝宝再吃一个。” 没等路昭说话,方曜伸手把小胖崽抱下了凳子。 “不吃了,玩玩具。”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上发条的铁皮小青蛙,拧了几下放在地上,小青蛙登时连连往前跳去。 这个显然是吃饭时才能玩的小玩具,平时玩不到,胖崽立刻被吸引,追着小青蛙跑了。 “要我说,你家这小孩也是好带。”徐行知说,“次次吃饭都给他玩这个铁皮青蛙,他居然次次都愿意玩。” 方曜:“因为他也知道,吃饭的时候大人不会陪他玩。” 路昭听了,在旁附和:“对啊,方恒很聪明的。以前偶尔无法满足他的要求,他还会哭闹,现在已经能讲通道理了。” 徐行知往小胖崽那边瞧了一眼——胖崽正躲在一张空桌后头,偷偷掏出兜里的朱古力,把包装纸盒撕开,掰了一大块往嘴里塞。 徐行知扑哧一笑,但没有戳穿小朋友,只说:“确实很聪明。” 直到大人们都吃完饭,胖崽偷吃朱古力才被抓包,然而他据理力争,表示“宝宝吃完饭才吃朱古力”,方曜也没法拿他怎么样,只能把剩下的一盒朱古力暂时收缴,带着他回单位去。 徐行知下午反正也没什么事,便开车送路昭和宋悦回学校上课。 宋悦依然坐在副驾驶,这一路上徐行知倒十分规矩,没再开他的玩笑。直到把他们送到宿舍楼下,宋悦下车关上门,他才说:“对了,你哥哥说寒假让你去他公司实习,你不肯去。” 宋悦一愣,弯下腰从车窗看他:“你还跟我哥有联系?” “这有什么稀奇,他是我的新朋友。”徐行知微笑道,“我给他提了个建议,让你寒假去街道办做义工,他觉得很不错。” 宋悦瞪大了眼睛:“谁寒假要去做义工,我要回老家……喂!你停下!” 徐行知发动轿车,任宋悦在背后大骂,安然驶离宿舍楼。 “啊——气死我了!”宋悦气冲冲踢开寝室门,“他就是故意的!他记恨我那天打了他!卑鄙小人!小肚鸡肠!” 路昭跟在后头安慰他:“去街道办做义工也挺好的呀,反正你本来也不需要挣工资,还能为社会做点贡献,而且我们寒假本来就要求实践……” “可那是寒假!”宋悦大声道,“叫我整天在街上吹冷风?我才不干!” “去街道办,又不是扫大街,不会每天都在外面吹冷风的。”路昭说,“我们那里街道办的叔叔们都很好的,会定期帮独居老人打扫卫生,给他们送一些物资。他们还会请放映员来,给大家放电影看……” “反正我不去。”宋悦粗声打断他,“要是做义工这么轻松,他能骗我哥把我送去吗?” 路昭小声道:“所有的工作,都是不轻松的呀。” 他收拾着旧书包:“咱们先不讲这个了,反正寒假还早。去上课吧。” 下午是孙教授给他们上的专业课。这个年头能考上大学的学生非常少,整个经济学院才三个系,每个系只有一个班,老师也就那么几位,半个学期下来就把同学都认齐了。 这位孙教授就是主要负责他们系专业课的老教授,特别喜欢偏远地区来的穷人家的孩子,觉得他们朴素能吃苦。路昭帮他搬过几次作业,得到了老教授的青睐,上课就喜欢点他回答问题。 路昭很感激这位老师的提点,不过,这节课他却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宋悦不停地给他写纸条,大骂徐行知。 他拿过来看了,却又不知道怎么回,又得分出心思来听课,正纠结着,抬眼一看,孙教授正皱眉盯着他们这边。 路昭一个激灵,吓得连忙把纸条塞进了桌洞里。 “宋悦,路昭。”孙教授伸手点点他们两个,“上课交头接耳,像什么样子!” 路昭从小就是听话的好学生,从没被老师骂过,一下子涨红了脸,头都抬不起来了。 “拿着书,站到窗边听课!”老教授毫不客气,把他们提溜了出来。 第28章 路昭下半节课再也不敢开小差了,战战兢兢站着听完了课。 等到下课时,孙教授叫住了他。 “你们这个年纪哪,多多少少有些浮躁,年轻嘛,贪玩。”老教授一边收拾教案,一边说,“你的父母、中学老师,肯定都教过你要考上一个好大学,好像考上一个好大学,就是有出息了。” “可是我告诉你,考上大学只是一个开始。大学毕业之后,有人只能回老家,有人却可以留在首都,你知道这两个地方,未来的发展差距会有多大吗?” 孙教授把教案装进公文包里:“站在首都这样的高地,你就算自己不振动翅膀,这个城市腾飞的东风,也会把你带上天去。” 他看向路昭:“但是,小路啊,你想要留在首都,在这里立足,得付出比那些家庭好的同学多许多的努力,你明白吗?” 路昭耷拉着脑袋,咬着嘴唇,点点头。 孙教授拍拍他的肩,提起公文包走出了教室。 第51章 在教室后排等着的宋悦和王志这才走过来,宋悦瞅了路昭一眼,说:“害你被孙教授骂了,对不起啊。” 路昭摇摇头:“没关系,孙教授也不是真的骂我,只是提醒两句。” 王志在旁说:“他要求也太苛刻了吧,你还不够努力吗?其他老师都不像他这样的,又罚站又教训人。” 宋悦摆摆手:“不讲这个了,回宿舍吧。” 王志这才一拍脑袋:“我还得去打工呢,我直接出去了。” 他把自己的书包递给路昭:“帮我捎回去呗。” 宋悦道:“路昭也要去打工了呀,我帮你们拿回去。” 路昭从低落的情绪里缓下来一些,说:“我得回去一趟,拿我做好的布鞋。” 宋悦微微一愣。 最近路昭做好的布鞋,是一大一小各一双棉拖鞋,大的还多一双出门穿的布鞋。 本来他一直猜不出来那双成人穿的鞋子是要送给谁的,但是等路昭把小朋友的鞋子做出来之后,他就猜到了。 路昭不是首都本地人,老家的弟弟也早就上小学了,能让他做鞋并能穿下这么小的鞋子的,只有方恒。 而方恒的舅舅方曜,身高上看,确实该穿四十五码的鞋。 路昭回到宿舍把新做的鞋子全部装进袋子里,正想出门,就被宋悦叫住了。 “你做的这个鞋,是送给方先生的?”他点了点里头成人穿的鞋子。 路昭顿了顿,说:“方先生帮了我很大的忙……” 宋悦叹了口气:“你说这话,不觉得自欺欺人吗?” “……”路昭抿了抿嘴,看了看袋子里的布鞋,小声问,“……很明显吗?” 看他这副蔫头蔫脑的可怜样,想到他刚刚还被孙教授骂过,宋悦不忍心了,说:“也不是很明显啦,我比较聪明,才看出来的。” 路昭勉强笑了笑。 宋悦说:“虽然我只见过方先生一次,但是我的直觉很准的,他绝对是把事业放在第一位的人,这种人不会有心思处对象。你要是喜欢他,那就有的是苦头吃。” 路昭低头把手里的袋子扎紧,轻声说:“没关系,毕业以后我去哪儿都说不准呢,现在就别想那么多了。能和他多待一会儿,就算我赚到了。” 他提着这些新布鞋,赶到小别墅,将新鞋子整齐地摆在玄关处,然后才去准备晚饭。 淘好米放进高压锅里煮上饭,路昭从今早刚买的猪前腿肉上划了一块,肥瘦分开切成肉丝,拍了几颗蒜,切了几条线椒。 他用锅铲在陶油罐里剜了一小块猪肉,化在烧热的菜锅里,刚把肥肉拨下锅,外头花园里就传来了小胖崽叽叽喳喳的声音。 路昭透过厨房窗户往外一看,方曜正抱着胖崽走进花园。 他便喊:“方先生,布鞋做好了,我放在门口!” 方曜抬头看过来,应了一声:“好。” 路昭这才继续炒菜,将肥肉里的油榨出来,放入蒜瓣炒香,再加青椒和瘦肉,炒得油亮喷香,出锅时再撒些盐,青椒炒肉就做好了。 他就着锅里剩的油,又做了个葱花蛋饼。 门口传来方曜的声音:“新拖鞋舒服吗?” 胖崽:“宝宝不穿鞋。” 方曜:“现在是冬天了,必须穿鞋。以后出门也不要穿凉鞋了,穿舅舅给你新买的布鞋。” 有打开鞋柜的声音,方曜说:“穿这个试试。” 胖崽哼哼唧唧,半晌,说:“宝宝穿不进去。” 方曜:“脚要用力,踩进鞋里。” 胖崽:“宝宝用力了。” 方曜:“脚后跟用力。” 胖崽有些迷惑,看了看自己像个馒头一样肉乎乎的小脚,又说了一遍:“宝宝用力了。” 路昭把蛋饼装盘,关掉火,洗了手,这才走出来,看见方曜蹲在胖崽面前,正在帮他穿上新鞋。可小朋友的小脚是软的,也没有脚脖子,半天脚后跟仍塞不进布鞋里。 路昭在围裙上擦干手,走过去:“我来吧。” 他蹲在胖崽跟前,一手握住他的小脚,另一手拎着布鞋后帮,一用力就塞进去了。 小朋友的布鞋还带鞋带,可以绑在小腿上防止鞋被跑掉,路昭给胖崽绑上,看了看长度,拿剪子剪掉了一截过长的鞋带,又按了按布鞋鞋面:“挤不挤?” 胖崽的小脚在鞋里动了动:“宝宝不舒服。” 路昭把鞋面都按了一遍,并没有哪里绷得特别紧,就说:“穿鞋肯定是没有光脚舒服的,但是出门要穿鞋,脚才不会被路上的玻璃渣、钉子划破。” 他又把胖崽的布鞋脱下来,让他穿上拖鞋,这才转向方曜:“方先生,您试试新布鞋合脚吗?” 方曜坐在玄关靠墙的矮柜上,将脚踩进了新布鞋里,正好合脚。 “鞋底很软。”他穿上一只,拿起另一只鞋翻过来看了看,“是纯布底的?” “对,是我纳的鞋底。”路昭腼腆地笑了笑,说,“这种布鞋没法在下雨的时候穿,不过首都到了秋冬就很少下雨了,穿这个又透气,又舒服。” 方曜点点头:“多谢。” 路昭嘴拙,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能讷讷道:“没有,只是不值钱的东西,感谢您……感谢您帮了我这么多忙。” 方曜说:“我没有帮你什么。是你自己有所付出,才有回报。” 第52章 他换上拖鞋,起身往餐厅去了。 路昭仍在原地,视线跟随着他,看着他的背影。 也许他一辈子都只能这样看着他的背影。方先生背后追着太多人,他从来都不会在乎,也不会回头看,大概永远都不会发现这其中还有一个他吧。 到了周四,路昭和宋悦下午带着胖崽再次去了游乐园,玩完出来,已经是五点半,徐行知正在游乐园门口等着。 宋悦看见他,憋了好几天的气就爆发了,说:“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吧?我已经给你道歉了,你干嘛跟我哥说要我去做义工?” 徐行知微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觉得,去做义工可以让你锻炼锻炼。” 宋悦道:“我才不信呢!义工要是好做,你自己怎么不去做?” 徐行知:“我中学和大学一直在做义工,这次也可以和你一起去做,不过——” 他略弯下腰,看着宋悦:“你确定要我陪你吗?” 宋悦看着他的微笑,不禁毛骨悚然,完全不敢答应。 三人在游乐园附近找了家面馆,简单解决了晚饭,这才前往国家历史博物馆。 小胖崽下午玩得太高兴了,出了一身大汗,晚饭又吃得饱,到了车上摇摇晃晃,不一会儿小脑袋就一点一点的,困了。 路昭小声问他:“宝宝要睡觉了吗?” 小胖崽闻言勉强撑开眼皮:“宝宝……还要玩……” 话还没说完,眼皮又已经掉下来了。 路昭便把他横抱着,让他躺在自己怀里,胖崽很快就睡熟了,打起了小小的奶鼾。 等到了博物馆,徐行知停好车,往后座看了一眼:“他睡着了?要不要把他送回去?” 路昭摇摇头:“现在还没到他的睡觉时间,送回去一两个小时他就会醒。而且现在睡太久了,晚上他就睡不着了。” 他把胖崽抱下了车:“我进去找个座位坐着,让他睡半个小时,你们先去逛吧。” 几人一同走进了这座巍峨气派的大场馆。路昭要去找能坐的长椅,宋悦本不想和徐行知单独去逛展览,可是陪在路昭身边和他讲话,又怕吵醒胖崽惹得小宝宝大哭,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和徐行知走了。 博物馆里是让人参观的,为了空出足够多的参观空间,几乎没有可以坐的地方,路昭找了好半天,才在近现代历史展厅里找到了一处角落里不起眼的长椅,抱着胖崽坐下来。 隅…… 锡…… 胖崽沉甸甸的,抱了这么一路,他胳膊早都酸了,只能坐在长椅一侧,让被胖崽枕着的那条手臂搁在长椅扶手上。这样不用自己使力托着小宝宝的脑袋,手臂可以稍稍放松。 而长椅的这一侧视野还算好,他趁机看起了墙上的各样展品。 兰斯共和国近代以来饱受欺凌和战乱之苦,这些展品里的旧照片,都是些满目疮痍的景象。 这时,有聊天的声音隐约传来。 “方先生是理科生,好像对这些历史类的展品不太感兴趣?您都不怎么说话呢。” 这是一个清亮斯文的声音。 路昭耳朵一动,不禁伸长脖子,往那头看去。 那边远远走来两人,高个的正是方先生,挺拔而英俊。和他比起来,他身旁的雌虫长相就十分普通了,但他自信大方,谈吐清晰,倒为整个人加了不少分。 作者有话要说: 街道办义工≈社区志愿者 —— 第29章 那头走过来的方曜看起来确实心不在焉,被雌虫这样说了一句,他也不辩解,直接说:“抱歉。” 叫人连话都接不下去。 雌虫笑了笑,在一幅旧照片前停下:“方先生,你看,这是帝国时期的雌虫。” 方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另一边角落里的路昭也跟着他的话,往展墙上看去。 那张照片上是几位身着华丽礼服,手里握着扇子的贵族雌虫,他们个子都不高,纤瘦得可怕,浓丽的妆容呈现在黑白照片上,叫人只看得出黑乎乎的眉眼和嘴唇。 “那个时候,雌虫根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人生。”他说着,转头看了看方曜,“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我可以选择过什么样的人生,也可以选择和谁共度余生。” 方曜点点头,但没有接话。 雌虫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博物馆门口见到你的时候,我还是很开心的。领导介绍的时候只和我说,是五院的正式员工,三十八岁,我还以为实在没有其他优点了,才介绍得这么敷衍。” 他看了看方曜线条优美的侧脸:“见了面,才发现你长得很英俊,又有事业心。我倒是很想选你的,不过,看样子你是不会选我了。” 方曜终于开口:“抱歉,耽误你的时间。” 雌虫摇摇头,像是还想和他说些什么,最后又摇摇头:“本来还想叫你不要这么闷,可能一辈子都讨不上老婆。不过想想,你大概也无所谓讨不讨老婆。” 他朝方曜挥挥手:“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方曜道:“再见。” 雌虫转身同他分开,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只留方曜仍站在展墙前,看着墙上的老照片。 这一段展览的走廊靠近角落,参观的人很少,方曜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沿着走廊将照片一张一张看下去。 第53章 这时,角落里忽然传来了小宝宝吧唧吧唧嘴的声音。 方曜转头看过去,就见路昭正低头轻轻拍着怀里的小胖崽,胖崽也许是做了什么美梦,吧唧了几下嘴,就流出了口水。 “怎么在这儿。”他走过来,也在长椅上坐下,“行知不是要和你们一起来么?还有,你的同学呢?” 路昭掏出手绢,给小胖崽擦了擦口水:“方恒今天下午玩得太疯了,吃了晚饭,坐在徐先生车上就睡着了。” “他太沉,我没法抱着他一直逛,就让徐先生和宋悦先去逛,我找个椅子坐一会儿。” 方曜点点头:“我来抱他。你应该是第一次来这座博物馆,好好逛逛。” 他将小胖崽抱过来,像平时那样让他坐在自己小臂上,趴在自己胸口,小脑袋枕在自己肩上。 路昭一看,方恒的胖脸蛋侧枕在方先生肩上,胖嘟嘟的脸颊挤成一团,刚刚擦过的口水立刻又往下滴。 他连忙拿手绢又擦了擦胖崽的嘴,然后托住他的下巴把嘴往上合了一些。 “没关系。”方曜将胖崽往上托了一些,“走吧。” 他带着路昭一起,沿着展廊慢慢往前走。 路昭还是习惯性地落后他一步,走在他身后。 方曜问他:“在学校上了半学期课了,适应得还好么?” 路昭点点头:“老师同学都很好相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想到前几天孙教授说的话,便问:“方先生,如果我毕业后想留在首都,我……我应该要怎么做呢?听老师的意思,好像留在首都并不容易。” 方曜道:“你们学校是包分配工作的,根据国家机关、国有企业的需求,学校推荐对应的学生去上班。但是一般有一个回老家工作的原则,比如你老家在暨州的县城里,那么你很可能会分配到暨州的州府礼安市。” 路昭这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又问:“那,有例外吗?” “有的。”方曜说,“比如国家政策改变,那一年毕业的学生,就可能集中去向同一个地方。还有就是学生特别优秀,学校的就业老师专门给他推荐去特定的岗位。” 路昭在心里默默记下来,又问:“那,您当时是怎么进入研究院的呢?” 方曜说:“我当时在学院里成绩拔尖,高等数学常拿满分,老师来问我想去哪里,我就选了研究院。” 数学很差的路昭:“……” 他在心里默默想,那我大概是不可能进入研究院了。 路昭咬咬嘴唇,又小心地问:“那,在研究院,天天都会做些什么工作呢?” “我主要是做理论研究。”方曜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满脸迷茫,就换了种说法,“就是看看书,写写论文。” 路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很辛苦。” 方曜笑了笑:“比起研究室其他组的同事,我确实不算辛苦。” 路昭又问:“那您做的研究,叫什么名字呢?” 方曜说:“主要是原子核物理理论。” 路昭努力回想初中时学过的一点物理,说:“我知道原子核。” “你要是感兴趣,可以看看我的论文。我发表过论文的刊物,都放在一楼的小书房里。”方曜说。 路昭连忙点点头:“我明天就去看。” 说着,他们走到了世界历史展厅。 “这里介绍的是伽罗帝国。”路昭看过去,发现和历史书上的老照片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方先生,你说,伽罗帝国明明比我们小那么多,为什么能侵略我们那么久呢?” 方曜用下巴点了点展墙上的照片:“先一步开始工业革命,手里有了武器。侵略我们,是就近寻找殖民地,因为他们本国的自然资源太少。” 路昭点点头,走到另一段展廊:“这里介绍的是雅克萨,我们的好朋友,建国初期给了我们很多援助。” 方曜微微一顿,说:“国家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 路昭一愣,这说法和他在历史书上学到的大不相同,他刚想问,趴在方曜肩头的胖崽哼哼唧唧,似乎要醒了。 路昭连忙过去,就看见小胖崽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自己揉了揉眼睛,又挠挠脸蛋。 而他流出来的口水已经打湿了方先生的半个肩膀。 路昭掏出手绢给他擦擦脸蛋,说:“宝宝自己下来走路吧。” 胖崽刚醒,还有些发懵,被方曜放在地上,懵懵懂懂抓住路昭的裤腿,一边挠脸蛋,一边醒神。 “您也擦擦衣服吧,都被他的口水打湿了。”路昭把手绢递给方曜。 方曜接过来擦擦肩膀,说:“你们学校的政治学院有几位老师非常厉害,你有空可以去听听他们的课,就会把这些形势看得更加透彻。” “政治?不是应该去听听历史课吗?”路昭有些疑惑。 “这两门学科,本来就互相影响,互相渗透。”方曜将手绢还给他,“你想想,书上的这些历史是谁写的呢?” 路昭愣住了。 这时,脚边的小胖崽打了长长的哈欠,吧唧吧唧嘴,呢喃道:“宝宝吃朱古力。” 自从上回一次吃完了一整盒朱古力,这个甜到发腻的零食已经成功踢掉爆米花,成为胖崽心中的零食第一位。 方曜便打住了话头,弯腰摸摸他的小脑袋:“你的朱古力已经吃完了。” 第54章 胖崽清醒了过来,摇摇头:“舅舅拿走了。” 方曜:“舅舅帮你保管的那盒,你自己也已经吃掉了。前天下午吃了半盒,昨天下午吃了半盒。” 胖崽拒绝承认,连连摇头:“不对,舅舅拿走了。” 事实上,小朋友说的也不算错,方曜收走那盒朱古力后,给路昭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分两次给胖崽吃了,骗他说被他全吃完了。 方曜说:“难道你前天和昨天没有吃朱古力吗?吃的就是舅舅帮你保管的那盒。” 胖崽这下迷惑了,挠挠脸蛋,小声说:“朱古力,吃得好快。” 路昭在一旁憋笑。 方曜:“等徐叔叔下回再去南方,让他帮你带,现在是吃不到朱古力了。” “哦。”胖崽有些失望,“那宝宝只能吃爆米花。” 方曜拍拍他圆滚滚的小肚子:“那还是做梦想想朱古力吧。” 路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们走出世界史展厅,正准备去二楼看看,忽然听到一旁传来宋悦的声音。 “我的耳环都被你弄掉了!”他抱怨着,“粗鲁!” “又没有弄丢,再戴上不就行了。”徐行知正拿两手解挂在自己胸前纽扣上的头发,“你留这么长头发干什么,乱蓬蓬的。” 宋悦的头发乌黑浓密,可惜并不很柔顺,就跟他的个性一样,是有些炸的。刚刚去的那个展厅人多,他和徐行知挨得近,头发就挂在他纽扣上了。 “我的头发才不乱,是你的衬衫有静电。”宋悦立刻反驳。 徐行知解开了他的头发,抬眼看了看宋悦——宋悦确实一边耳环被拽脱了,只剩一只戴着,显得有些滑稽。 他便说:“弄好了。耳环难道还要我帮你戴?” 宋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自己戴上了掉的那只耳环。 路昭远远看着,忍不住小声嘀咕:“他们俩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方曜没有作声,倒是小胖崽发表了一句惊人评论。 “徐叔叔,耍流氓。” 路昭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宝宝在说什么呀?!” 方恒被他说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坚持己见,伸出小胖手指着徐行知和宋悦那边:“摸头发,耍流氓。” 方曜笑了笑,把他抱起来:“走,我们到徐叔叔跟前去说。” 第30章 方曜抱着小胖崽走过去,路昭只能跟上,眼看着方先生把胖崽抱去,叫他再说一遍刚刚的话。 胖崽非常听话,说:“徐叔叔,耍流氓。” 徐行知:“……” 宋悦:“……你离我远点!” 四个大人汇合到一块儿,开始一起逛博物馆。 徐行知从小在首都长大,儿时把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和公园都逛遍了,是最熟悉这里的人,便领着头,一边逛,一边给其他人讲解。 等到完全逛完,时间也接近八点,小胖崽哈欠连连,又要睡觉了。 “方恒要睡了,我带他回去。”方曜说。 “我和您一起回去吧,给他洗澡哄睡。”路昭连忙说。 宋悦听了,不由小声道:“可是,那要好晚了……” 路昭说:“这本来也是我的工作,我拿了钱,就得干活呀。” 见他这么说,方曜便没有拒绝,开车载着他和方恒一块儿回去。 路上,他问:“你的这位同学,和行知之前就认识吗?” 路昭老实回答:“之前白淑白小姐举办生日宴会,宋悦的哥哥受到邀请,带着宋悦和我一起去参加宴会,宋悦就是在那里和徐先生认识的。” 方曜点点头。 路昭见他没有再说话,就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小声道:“方先生,您是觉得,他们两个有什么不一般吗?” 方曜:“一般不一般,也不是我们说了算。” “也对。”路昭点点头,忽然心头一动,不由看了方曜一眼。 “方先生,徐先生和宋悦差了十七八岁呢……您觉得,这样也没有问题吗?” 方曜淡淡道:“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哦。”路昭悻悻地应了一句。 他觉得,只要提起这些话题,方先生就好像完全没有兴趣,连话都变少了。 路昭只能换了一个话题:“方先生,我们寒假要求社会实践,到时候我可能每天要抽一点时间出门,不能全天待在家里照顾方恒,您看可以吗?” “可以。” 路昭又问:“您觉得什么社会实践比较有意义呢?” 方曜想了好一会儿,说:“我也不太清楚。行知在这方面比较有经验。” 路昭愣了愣,没料到这世上还有方先生不清楚的东西,他怔怔道:“您读大学的时候,不用社会实践吗?” “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的大学和现在可不一样。”方曜说,“而且,我那时候比现在内向,喜欢一个人待着读书,不爱出去活动。” 路昭在心里默默想:现在也没有好到哪去。 他在方先生家里做了这么几个月的工,除了方决先生和文越先生会来看小胖崽,还有那一次招待徐先生和白小姐,其他时候方曜就总在书房看书。虽然会因为工作去各地出差,开展学术交流,但他自己几乎不会主动出门交际。 “我父亲总说,我天生就不适合待在人群里,接不了地气,所以很多重要工作都做不了。到研究院来,才算是扬长避短。”方曜说。 第55章 路昭说:“但是,研究院的工作,别人也干不来啊。这也是很重要的工作,连舒主席都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方曜笑了笑。 等回到家中,给小胖崽洗澡洗漱,哄他睡着,路昭准备离开时,才又想起一件事。 “方先生,有件事,我想请您帮忙。”他站在二楼书房的门口,往里看去。 方曜从书桌前抬起头:“你讲。” “我们的导员说,每个学年要对学生进行家访,要么留一个能联系上家里的电话,要么留一个能收信的地址。”路昭说,“可是,我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要是信寄到家里,我父亲倒不会大费周章特意跑到首都来把我揪回去,但是他会打我母亲。” 每一学年都要家访,那每年母亲都要被父亲借故泄恨。 “我可不可以留这里的座机呢?您如果接到电话,随便答复一下就可以了。” “可以。”方曜说。 路昭高兴地谢过他,离开了这座小别墅。 首都的天气越来越冷,路昭从家里带来的两件单衣早已经扛不住冻了,方曜便又让他去次卧的衣柜里拿了些秋冬的毛衣和厚外套,路昭为了感激他,冬天给胖崽织小帽子小围巾小手套的时候,给他也织了一套。 他在那乐滋滋织东西,宋悦就在旁看着,说:“你在这为他忙上忙下的,他也不见得记得你的好啊,你还不如织给我呢。” “就算只是为了感谢他,也得给他送点东西。”路昭说,“他把他不穿的旧衣服都给我穿了,要不是这些,我自己得多花不少钱呢。” “只是几件旧衣服而已,不给你,他自己也穿不了,给了你,你就死心塌地给他干活,多划算的买卖。”宋悦说。 路昭又说:“可他本来可以雇一个全职育儿师的。我还是感激他给了我这份工作。” “你看,我这半年能长高七八公分,也是多亏了在那里吃得好。” 宋悦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对了,今天考完试,明天就放寒假了,徐先生和你说了么,去哪儿做义工?”路昭问。 宋悦听到这个名字就烦,说:“我才不会去做义工。我明天一大早就去火车站买票回家。” “……”路昭看了看他杂乱的书桌和床铺,“可你还没有收拾,要过一个寒假,这些东西放在外面不收都会落灰的。而且,你早上起得来吗?” 宋悦:“……” 他不服气地说:“要上课我起不来,要放假回家我肯定起得来。” 说着,他就站起身去收拾东西,勉强把书桌上的杂物都塞进了抽屉和柜子里。 路昭在旁说:“你回平州要坐两天火车,路上不能不带吃的吧?你买了吃的吗?” 宋悦当然不会记得买这些,现在能放进书包里的,只有一个水壶。 他只能说:“我明天一大早起来,先去买吃的,然后马上就去火车站。” 他又问路昭:“那你寒假怎么打算?” 路昭笑了笑:“徐先生帮我四处问了,说有个书店在招兼职,每天只要干一个上午,工作内容就是把顾客看过的书放回原位,空闲时间可以自己看书。” “这么好。”宋悦叫道,“能坐在屋里不用挨冻,还可看书,我也想去。” 他撇撇嘴:“怎么他给你介绍这么轻松的活,给我就找个街道办的苦力活。” 路昭:“我跟他讲了我主要还得照顾方恒呀,他也是看在方先生的面子上吧。” 宋悦爬上了床:“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去,管他呢。” 第二天早上,路昭依然六点爬起来,洗漱后套上毛衣和外套,便去宋悦床头叫他起床。 “你不是今天一大早要出门的吗?” 宋悦蒙在被子里,发出半梦半醒的声音:“……几点了?” 路昭看看他书桌上的闹钟:“六点十五分。” “太早了。”宋悦继续睡觉,“一大早,也不用这么早……” 路昭只好说:“那我要出门了,你记得早点起来去火车站。晚了火车票也不好买了。” 宋悦也不知道听见没有,床上的一大包被子里再没声音了。 路昭背上包,走出了寝室。 今天放假,不少家里远的同学早早就提着行李往火车站赶了,宿舍楼比平常看起来更加忙碌。 路昭有些羡慕——他是没法回老家的,回了家说不定就出不来了,这个春节只能在异地他乡度过。 不过,学校也有不少来自偏远地区、家里又比较穷的同学,买不起回家的火车票,便选择寒假住校。到时学校会把他们集中到一块儿安排住宿,那样过节也不算孤单。 他先去菜市场买菜,发现今天的菜市场人头攒动,热闹非常。往常买肉的摊子跟前挤满了人,他排队时听了几嘴,才知道大家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置办年货了。 春节的公休假日有十五天,年前四五天开始放假,放到正月初十。而路昭的学校的放寒假很晚,再有十来天,就到公休假日了。 到了公休假日,菜市场出摊的小贩要少一大半,因此大家都会提前些日子办年货。 路昭心里记着这事,提着肉和菜赶到小别墅,见了方曜便问:“方先生,家里要置办一些年货吗?” “不用。”方曜说,“春节公休,我会带方恒去潘州,和父母一起过年。” 第56章 潘州是兰斯共和国东北边的边境州,是与邻国雅克萨接壤的地方,土壤肥沃,但气候严寒。 路昭想起方曜曾提过,他的母亲在暨州养过病,身体好了之后去了西北,而现在又在潘州了。 他还没见过这种天南地北四处搬家的家庭,在他的老家,住在一个大院里的邻居,几十年都不会搬家的。 路昭顿了顿,说:“我听说那里很冷,冬天的室外甚至会冻死人,室内倒是有土炕。您带方恒过去,路上得多穿点衣服。” 方曜点点头。 路昭这才把自己给他织的围巾、手套都拿出来:“您试试这些,我给您和方恒都织了一套。” 说完,他也不等方曜拒绝,直接跑上楼去叫胖崽起床了。 八点半,方曜吃过早餐,在路昭期待的目光中戴上新围巾和手套,然后抱着胖崽出了门。 路昭高高兴兴回到宿舍,王志已经和人约着一起出门了,但宋悦床上还鼓着一个大大的被子包。 路昭吃了一惊,连忙过去:“宋悦,你怎么还没有起床?都九点了!你这个时候去买吃的再到车站,只能坐下午的车了!” 第31章 宋悦皱着脸从床上坐起来:“下午就下午吧,真是的,赶车好麻烦。” 他下床来穿上衣服去洗漱,这个时间学校食堂早已经没有早餐了,他便打算去学校外找个面馆吃一顿。 路昭恰好把自己重新收拾一番,准备去书店应聘,和他一块儿出门,两个人刚走出宿舍楼,门口赫然停着一台熟悉的小轿车。 徐行知摇下车窗:“走吧,带你们上工去。” 宋悦登时后退几步,看见他下车,连忙想从侧边逃跑,可徐行知几步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跑什么啊。”他吊儿郎当的,弯腰凑近他,“跑得掉?” 宋悦不敢看他,只说:“我、我没吃早饭,我就是出去吃个早饭。” “我猜到,你肯定睡到现在才醒。”徐行知道,“所以,我也没吃早饭。” 他直起身:“走吧,请你吃早饭,再送你上工。” 宋悦连忙求救地看向一旁的路昭。 “……”路昭抓着书包背带,“我吃过早饭了。徐先生,那家书店离这里不远,我走路去就行,你送宋悦吧,我先走了。” 宋悦:“!” 他眼睁睁看着路昭抛弃他飞快跑了,面前只剩下了微笑着的徐行知。 宋悦垂死挣扎:“我放假的事还没跟我哥讲呢,我今天得去找他,明天再去做义工。” “是吗。”徐行知看着他,“我以为你不跟他讲,是怕我知道你什么时候放假,专门来堵你呢。” 宋悦:“……” 徐行知微微一笑:“还是小路比较懂事,早就把放假时间告诉方曜了。” 宋悦:“……” 他被徐行知拎上了轿车副驾驶,车子往校外驶去。 宋悦自己系上安全带,小声嘀咕:“你要带我去哪儿啊?难道不是先去吃早饭吗?” “这一片属于兴义街道,这个街道办事处附近有不少老馆子。”徐行知开着车,“去那儿吃。正好吃完带你去报到。” 宋悦本来心中不满,但听到他说有老馆子,气又散了些。 徐行知这几十年可真没白过,首都大大小小的馆子摊子都让他吃遍了,他带着去的地方,从没有出过错。 “对了,手套箱里有朱古力,上星期从南边回来带的。”徐行知说。 宋悦便毫不客气地拉开面前的手套箱,里头的朱古力却不是上次那一种。 “这怎么不是一板一板的啊。”宋悦拿了一条,就想撕开塑料纸包装。 “一会儿要吃早饭了,现在吃什么。”徐行知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去拿他的朱古力。 宋悦连忙把朱古力往侧边一藏,瞪了他一眼:“好好开车。” 徐行知只得把手收了回去,宋悦这才掰下一小块朱古力,塞进嘴里。 “嗯,比上次的好吃。”他点点头,“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这儿没有,只有南边有呢?” “这东西我们现在做不出来,只能进口。”徐行知淡声说,“建国这些年为了迅速提升国力,不再被别人随意欺负,我们主要发展军事和重工业,轻工业一来发展力度不够,二来受到前些年被国外经济封锁的影响,进步很慢。” “纺织、食品、家电,这些和物质生活水平息息相关的行业,几十年来发展并不快,所以大家的日子还是过得苦哈哈。” 宋悦吃完了嘴里的朱古力,又掰了一块:“你知道的还挺多嘛。” “不要吃多了。这东西发腻,待会儿吃不下饭。”徐行知看了他一眼。 宋悦哼了一声,把剩下的大半条朱古力揣进了兜里。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去街道办做义工,都要干些什么活?” “等你去了,就会有人给你安排。”徐行知说,“比较有意思的就是放电影,但电影不会天天放,平时大多是走访独居老人,或者去孤儿院帮忙。” 宋悦微微一愣:“这附近还有孤儿院?” 徐行知将车停好:“有。” “以前是因为性别不平等,常常有雌虫幼崽被抛弃。现在是因为社会风气开放,有人未婚先孕,养不起小孩,就会丢掉,雄虫雌虫幼崽都有。” 第57章 宋悦不作声了。 徐行知带着他走进胡同里,找到一家小面馆。 这面馆也不知道开了多少年,门脸上刷的油漆都掉得斑驳了。馆子也确实小,屋里根本摆不下桌椅,只放了煮汤煮面和面的台子,就已经十分逼仄,老板夫妻二人在灶台后忙碌,看起来连转个身都会撞上。 馆子门口支着一把大伞,伞下摆了几张小矮桌,食客们坐在矮凳上,连腿都没法伸开,还得躬着腰去够桌上的面碗。 这个时间,吃面的人已经不多,徐行知挑了一张矮桌坐下,朝屋里喊了一声:“两碗木耳肉丝面,每碗都加两个鸡蛋!” “好嘞!”老板在屋里的灶台后应声。 宋悦在他对面坐下,蜷着腿,有些憋屈,说:“你怎么净挑这些犄角旯旮的地方吃饭。” “那些大饭店生意好,一是因为饭菜口味好,二是环境好。”徐行知说,“但这种小店,根本没有环境可言,它能开这么多年,就只靠一个口味好。” “好像也有点道理……”宋悦嘀咕着,“可坐在外面也太冷了吧。” 徐行知便把桌子挪了个方向,调整凳子,自己坐在当风口,给宋悦挡住了迎面吹来的冷风。 宋悦抿了抿嘴,虽然没有讲话,但脸上已经没有几分生气和烦躁了。 等老板把两大碗面条端出来,他闻到香喷喷的肉臊子味道,登时食欲大开,搅开面条就开吃,也不管凳子桌子坐得不舒服了。 两个人呼噜呼噜吃完了热乎乎的面条,身上顿时暖和了不少,徐行知付了钱,带他从胡同里走出来:“怎么样,味道还可以?” 宋悦点点头:“我喜欢这个臊子的味道,和我老家的口味很像,不过我老家是吃米粉的。” 徐行知笑道:“你嘴还挺刁。这家店的老板,就是平州人。” 宋悦惊讶道:“原来是老乡!那我以后要常来照顾他的生意。” 他顿了顿,反应过来,徐行知是特意带自己来这里吃早饭的,因为要留在首都做义工,他就暂时回不去老家了。 真是的,每次自己被他惹急了要发脾气的时候,他又像多长了几双眼睛一样,精准地泼一盆水下来,把自己的怒火浇灭。 结果就是,一直到现在,被他捉弄了无数回,还是没跟他撕破脸。 宋悦撇了撇嘴,说:“你别以为带我来吃个面就算完了,你害得我失去多少天悠闲的假期!” 徐行知:“你的悠闲假期,就是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那叫虚度光阴。” “……”宋悦说,“我就乐意虚度光阴。” 他瞪了徐行知一眼:“你现在不是虚度光阴吗?” 他以为这话会戳中他的痛脚,哪知道徐行知笑眯眯道:“当然不是。我可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停职在家,天天变着法地找我的麻烦,这还不叫虚度光阴?”宋悦说,“你要是真的觉悟高,就该好好想想办法和组织认错,继续去工作。” “我是停职了,可并不是因为犯错,是有人找我的麻烦。”徐行知一点儿也不着急,“我在家好好待着,是避过风头,静观其变。” 他看了宋悦一眼:“说不定,还能在复职之前解决一桩人生大事呢,我过得可充实了。” 宋悦讲不过他的歪理,索性抱起双臂,不讲话了。 “到了,街道办就在那儿。”徐行知拿下巴点了点前面路边的一栋小楼,小楼门口一侧挂着个不太起眼的竖牌,写着兴义街道办事处。 两人走到门口,宋悦说:“我自己进去吧。你要是带我进去,人家以为我做义工还带个帮手呢。” 徐行知略一挑眉:“你不会翻后窗逃跑吧?” “……”宋悦忍不住大声说,“我难道是这种人吗?” 徐行知故作惊讶:“难道不是?” 宋悦被他气炸了,立刻收回刚刚对他的一点好感:“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徐行知说:“我这个人呢,宁可让人讨厌,也要确保万无一失。” 他带着宋悦一块儿走进了这栋小楼,找到办事处的书记。 书记十分热情,和他们聊了老半天——准确来说,主要是拉着徐行知聊了老半天,宋悦就在旁边干坐着。 等快到中午,这位书记才终于聊得尽兴,带着宋悦出去,一一认识办事处的员工们。 宋悦本以为自己是来扫大街的,哪知道还需要认识这么多人,连忙跟在书记后面记名字认脸。 要是没介绍不认识也就罢了,已经认识了,以后见面就得打招呼,到时叫不上人家的名字,多尴尬。 另一边,路昭赶到了学校隔壁街的新民书店,见到了书店经理,经理简单和他讲了几句话,就叫了个年长的雌虫店员带着他去做事。 不过,这个雌虫店员并不怎么健谈,只简单介绍了书店的几个区域。 路昭知道,在书店上班是一份很体面的工作,尤其是在国营的新民书店,轻松,工资不低,不少人挤破了头想进来。 在这儿上班的人,多多少少也是比较高傲的。 他小心地问:“那,我每天要做些什么呢?” 雌虫说:“店里还有几个做兼职的学生,比你早几天上班,他们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 路昭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第58章 他还想和雌虫搭搭话,问问每天有这么多书看,还能领工资的生活是不是很愉快,可惜对方兴致缺缺,把他指给一个同样兼职的学生,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撑腰和没人撑腰,区别还是很大的哦 徐叔叔属于处世老油条了,所以他习惯于: 对朋友提供最好的帮助,但是不要指点人家做事 只有对非常亲密的人,才手把手地教 —— 第32章 在书店兼职和路昭想象的不太一样。 虽然活计很轻松,但氛围却不算好。这儿的正式员工几乎不管他们,上班时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闲聊,事情全部交给兼职的大学生做,出了篓子就互相推脱。 路昭干了几天活就失去了热情,索性在打工的时候好好看书,不卷入那些涌动的暗潮。 放假前他给林老师写了信,拜托林老师有空到他家里看看,悄悄和母亲说说他的情况,让母亲安心。 这封信寄出去,估摸着半个月就能寄到家里,原本他还想寄一些首都才能买到的新奇东西回家,后来宋悦告诉他这些贵重物品可能会丢件,他才作罢。 他的日子过得平平无奇,宋悦却跟坐过山车一样,每天都鸡飞狗跳的。 自从开始做义工,每天最晚七点半得起床,收拾自己,出门吃早饭,八点半之前赶到街道办,这对他来说已经十分折磨了,可更灾难的还在后头。 他被分去孤儿院帮忙。 本来宋悦以为这些孩子从小就被父母遗弃,肯定都是些内向的小可怜,哪知道孤儿院里比菜市场还热闹。 小朋友们大多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平时会有老师来给他们进行学龄前教育,但是现在已经放寒假了,这些精力旺盛的小虫崽们每天一睁眼就是疯玩,一直玩到晚上上床睡觉。 宋悦和另外几个义工负责带领他们一起吃饭,不让他们打翻饭菜,等他们去玩的时候,就要收拾餐厅、收拾卧室,还要时刻提防小虫崽们进来捣乱。 第一天,宋悦就在分发饭菜的时候被调皮的小虫崽撞了汤桶,虽然他飞快稳住了大桶,可一小半汤仍泼在了他身上。 第二天,他和其他义工把尿床的小朋友的被褥拿到院子里洗,一个小朋友玩闹冲得太快,一脚跌进满是泡沫的大脸盆里,溅了几个大人一脸的泡沫,又自己飞快爬起来,带翻整个脸盆,浑身湿透在院子里乱跑。 宋悦抓住他,把他拎去洗澡,洗澡的时候这小家伙又乱开水龙头,直接把宋悦从头浇到脚。 大冬天的,他浑身滴水从澡堂走出来,被冷风一吹,浑身都在发抖。 可对着这么小的孩子,宋悦有脾气都发作不出,只能浑身湿漉漉找到孤儿院的看管员,拿座机电话打到宋兴家里。 没人接电话。 偏偏在这个时候,联系不上哥哥,也不可能联系上路昭,宋悦又冻又憋屈,都要气哭了,只能打给徐行知。 那边刚一接通,他就大叫:“你骗我!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害得多惨!我不干了!我不干了!我再也不相信你的鬼话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了,你就是存心要整我!” 一口气喊完,他就干嚎起来:“哇——我哥也找不到人了——我怎么办——浑身都湿透了我要冻死了——” 徐行知静默了一会儿,同那边的人说:“父亲,我有事出一趟门。” 宋悦的干嚎停顿一瞬。 他嘭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这个姓徐的,电话那头还有别人怎么也不吭一声! 这时,刚刚那名带他进来打电话的雌虫看管员拿着大毛巾走进来。 “小同志,赶紧把头发和身上擦干,不然要冻感冒了。”他把毛巾递给宋悦,“你里面穿的衣服也全打湿了吗?要是只有外衣湿了,就脱下来,我给你放屋里的土炕上烘一烘。” 宋悦刚刚发泄了一通,又听他这么一说,着急无助的心情顿时缓解不少,跟着他去了看管员们的宿舍。 这座孤儿院在老胡同里,这一片的民居仍是普通平房,上旱厕,烧土炕,与外头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仿佛是两个世界。 宋悦将外衣外裤脱下来,拿毛巾吸了一遍衣裤上的水,看管员便把土炕上的被褥掀开,将他的衣裤放在土炕上烘干。 “你在这儿收拾着,然后休息一会儿。”看管员说,“刚刚给家里人打电话了吧?等衣服送过来,你再出来吧,外头太冷了。” “多谢、多谢。”宋悦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说。 看管员摆摆手:“这些孩子们太调皮了,要不是你们过来帮忙,这一个寒假我们几个人根本顾不过来。” 宋悦问:“你们一整个寒假都要上班吗?那你们也不回家过年吗?” 看管员笑了笑:“我们也是从这儿读书走出来的,现在又回来做事,反正春节也没地方去,在这里反而还热闹。” 宋悦一愣,有些懊恼自己问错了话,可这时要道歉又会再次戳中人家的伤疤,正在犹豫间,雌虫看管员已经走出了屋子。 宋悦一边擦着长长的头发,一边走到窗户旁,看着外头院子里四处撒欢的小虫崽们。 这是不是他们一生中最幸福、最开心的时光? 等到他们上小学,接触了孤儿院以外的孩子们,他们就会发现,别人是有爸爸妈妈的,而他们没有。 第59章 当发现自己是人群中的异类时,迷茫、忧愁、怨怼、痛苦,就会接踵而至。 宋悦难得地觉得自己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把头发擦得半干,到炕上坐着休息,土炕上垫着被子,温度传到人身上刚刚好,他坐了没一会儿就直犯困。 他喜欢看连环画和小说,每天宿舍熄灯后还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睡得晚,早上就起不来,这两天早起,真是把他困死了。 反正衣服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宋悦干脆往炕上一躺,闭上眼睛。温暖干燥的被褥舒服得不得了,躺在上面浑身的懒劲儿都往外钻,没一会儿他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有人在叫他。 “小同志,小同志,醒醒。” 宋悦勉强睁开眼睛。 面前仍是那名雌虫看管员。 “你对象给你送衣服来了。”他拿出了一套棉衣棉裤。 这身军绿色的棉衣棉裤明显是旧的,袖口裤脚都有磨损,但好歹没打补丁,宋悦自己的衣服又没烘干,只能穿上,跟着雌虫看管员走出屋子。 徐行知就在屋外等着,一看见他,就说:“你不是要冻死了?怎么在这儿舒舒服服睡大觉。” 宋悦横了他一眼,说:“我衣服都湿了,不待在屋里,难道待在外面吹冷风?” 一旁的雌虫看管员讲话了:“你这个同志,刚刚拿着衣服跑进来那么着急,怎么见着对象的面,也不说句好的呢。” 徐行知:“……” 宋悦乐了,捂着嘴偷笑。 “你们在这儿说说话吧,不要吵架啊。”看管员叮嘱了一句,走到前院去了。 宋悦笑了一会儿,见徐行知抱着双臂斜着眼睛看自己,就故意抱怨:“你从哪儿找的衣服啊,硬邦邦的。” “这是我高中穿过的衣服。”徐行知说,“多少年不穿了,里头的棉絮都硬了,你将就一下吧。” 宋悦看看自己身上这套朴素的棉衣裤,再看看徐行知现在穿的时髦挺括的黑色呢子大衣,又乐了:“看你现在人模狗样的,以前还不是个小土包子。” “……”徐行知一挑眉,“取笑我?那你脱下来。” 宋悦两手抱紧自己,嘿嘿一笑:“这个大小,给我穿正合适。” 他在炕上睡了一觉,心情好多了,打湿的长头发也全烘干了,就是有些乱蓬蓬的,宋悦拿手指勉强把头发梳顺,但他头发本来就炸,梳过了更加蓬得厉害。 “越弄越乱了。”徐行知伸手把他拉过来,将他的头发左右分缝,给他扎麻花辫。 宋悦瞅着他灵活的手:“你还会扎辫子呢。” “这又不难。”徐行知扎完左边这一条,从兜里掏出一条亮色的发圈,给他绑住辫子。 “你怎么还有发圈?”宋悦低头看着自己的辫子,“……这是在哪买的?好漂亮。” “在南边买的。”徐行知说。 宋悦拎起这条扎好的辫子,看了看发尾绑着的发圈,是橘红色的,上面还带了一个小小的橘子装饰。 “就是去买一条一条的朱古力那次吗?”他问。 徐行知点点头,给他把另一边辫子也扎好,掏出一个小桃子的粉色发圈绑上了。 “这个可爱!”宋悦惊喜道。 随即,他眼珠一转:“你大老远去一趟,肯定不止买了两个吧?” 说着,他不等徐行知反应,猛的一个伸手就去掏他大衣的口袋。 可是他的手在口袋里一抓,不仅抓到了发圈,还隔着衣服抓到了别的东西。 “咦?”宋悦有些疑惑,可就在他发出声音这瞬间,他被徐行知一把抓住了手臂。 宋悦抬头看他,才发现两个人已经靠得极近,这一抬头,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摸到了什么?”徐行知垂着眼睑,盯着他,低声问。 宋悦回忆起刚刚自己伸手,隔着一层呢子衣料,碰到了他腰侧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那是一个沉甸甸的、别在腰带上的手柄。 他没有见过、更没有摸过真的枪,可他好歹看过不少电影和老照片,小时候也玩过不少玩具枪,摸一摸就猜到了七八成。 他不由咽了口口水,心脏在胸膛里扑通扑通直跳,慌张道:“没什么呀,我只摸到了发圈。” 徐行知垂着眼睑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握住他的手,慢慢从自己的大衣口袋抽出来。 “下回不要乱碰我了。” 宋悦悻悻道:“哦。” 徐行知把口袋里剩下的几个发圈都掏了出来:“拿着。” 宋悦刚刚被他的气势镇住了,还没缓过来,乖乖接过发圈,小声道:“都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谈恋爱真好啊 —— 第33章 徐行知说:“我周围没几个长头发的。除了你,别人也用不上。” 宋悦把发圈揣进兜里,小声嘀咕:“那个白淑不就是长头发吗?人家还跟你一块儿长大的呢。” 他这么一说,徐行知忽然笑了笑。 “你笑什么?”宋悦道。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高中的事。”徐行知笑着说,“那时候还有不少雌虫同学留长发,个个梳两条麻花辫,就跟你现在一样。” “那时候白淑也这样,每天两条辫子梳得工工整整的,但是有一回我嚼口香糖吹泡泡,不小心吹他辫子上了。” 第60章 宋悦:“……你也太坏了吧。” “我又不是故意的。”徐行知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口香糖粘头发上,取不掉,只能把头发剪了。那是我五岁认识他以来,唯一一次见他短头发,听说他在家里哭了好几天。” 宋悦一想,要是自己因为这个被迫剪掉一头长发,估计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说:“那你现在不嚼口香糖了吧?” 徐行知哈哈大笑。 这么一打岔,刚刚不小心碰到□□的紧张气氛散了不少,宋悦抬脚往前院走去:“应该快要吃午饭了,你留下来吃饭吗?” “不吃了,那边留着我的饭。”徐行知说。 听到这话,宋悦就想起了刚刚打电话时他在那头和他父亲讲话,脚步一停,踌躇道:“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爸爸在旁边?” “……”徐行知说,“不止。” 宋悦:“……很多人吗?” 徐行知:“没有很多,七八个人。” 宋悦顿感丢人,捂住了脸。 “你要是在忙,怎么不挂电话啊?” 徐行知点了点自己手上戴的智脑:“停职之后,我工作配的智脑已经上交了。这个是我自己配的,号码没几个人知道,打过来我就会接。” 宋悦又奇异地有些感动,今天联系不上哥哥和路昭的时候,他是真的很无助。还好能通过这个小手环联系上他,不然今天得在屋里待到衣服干了才能走了。 他看了一眼徐行知戴的手环:“这个东西我在街上也看到好多人戴,他们就用来刷公交车,好像没人用它打电话呀?” “因为配置齐全的智脑,受制于原材料和工艺,产能很小,还不能买卖,产能优先供应军队和特殊工作人员。”徐行知说,“我这个也只能打电话而已,不是完整配置。” 宋悦有些可惜:“这么方便的东西,要是人人都能买到就好了。” “现在的研发力量实在有限,只能集中到重点领域,还没法放到轻工业上。”徐行知两手插在兜里,“这小东西能被做出来,最初也是因为军队有需求。” 他们一块儿穿过院子,不少小虫崽还在院里跑跳玩闹,也有些虫崽发现了这个陌生的叔叔,好奇地看过来。 其他几名义工也看见了他们,有人喊道:“宋悦,这是你对象?” 宋悦登时涨红了脸,说:“不是!” “他不是来给你送衣服的嘛?不是对象是什么。” 宋悦干脆不回答了,拉住徐行知的袖子快步走了出去。 “你快走吧,你不是说那边留着你的饭吗?”他把徐行知拉出了胡同,就看见路边停着他的小轿车,连忙说,“你的车就在这儿呢,快上车。” “这么希望我走?”徐行知睨着他,“我这一走,你可有一阵子都见不着我了。” 宋悦一愣,随即立刻说:“我巴不得见不着你呢!” 徐行知一挑眉,走到驾驶座边拉开车门:“那我走了。” 看他坐进车里,要发动轿车,宋悦连忙弯下腰凑到车窗边:“你要出远门?去哪?” 徐行知没说去哪儿,只说:“有任务。” 宋悦奇怪道:“你不是停职了吗?” “明面上是停职了,可不代表没有工作。”徐行知系上安全带,“我要是真的什么也不干,猴年马月才能复职?” 宋悦撇撇嘴,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 “待会儿吃完饭就走。”徐行知发动了轿车,“回来么,就说不准了。” “怎么走得这么急啊。”宋悦小声说。 徐行知没有回答,只看向宋悦:“春节你回老家,我就赶不上送你上车了。” “我也用不着你送,我跟我哥一块儿回去。”宋悦说。 徐行知便点点头:“走了。” 轿车驶离了胡同口。 宋悦目送他离开,心里有些失落,徐行知这一出去,该不会自己寒假放完回学校了,他还没完成任务回首都吧? 前两天见面的时候也没听他提这回事,难道就是昨天,或者今天上午,他刚刚接到的任务? 宋悦想到了自己在他腰侧碰到的□□手柄。 这枪也是因为有任务,才给他配的么?之前天气热的时候,还不用穿外套,他见徐行知身上也没什么配枪的痕迹。 看来是很危险的任务。 宋悦不禁有些担心。 徐行知整天浪迹街头巷尾,专注于当老饕,也不知道身手怎么样,可别出什么意外。 可关于任务的事情徐行知不肯多说,宋悦也再猜不出更多信息了,只能撇撇嘴,忧心忡忡地往回走。 他回到院里,正好赶上吃午饭,他和同伴一块儿给小朋友们分发了饭菜,才坐下来吃饭。 “刚刚那个真不是你对象吗?”有人凑过来问,“他也太英俊了吧,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雄虫!” 宋悦心想,那是你没见过他朋友。 他说:“是我哥哥的朋友,不是我对象。” “哇!那他肯定是在追求你!” “他怎么没留下来和你一起吃午饭呢?” 宋悦说:“他忙着呢,先走了。” “这么忙还给你送衣服过来,真好。”一名义工拍拍他的肩膀,“你要不就答应他得了。” 第61章 “答应什么啊答应,根本没有这回事儿。”宋悦被他们说得不耐烦,干脆端着碗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小朋友中间。 “宋老师,你的发圈好漂亮。”小虫崽说着,伸手就来扯他的辫子。 宋悦连忙把两条辫子塞进了棉衣里。 谁知道这小橘子小桃子经不经事,万一这调皮崽子一把就把它们扯掉了,他得心疼死。 徐行知果然如他所说,一连多日不曾出现。宋悦在孤儿院一直干到春节公休假日开始,才结束这段义工生活。 临走时,不少小虫崽都挤在门口送他们,还眼巴巴地说:“宋老师我会想你的。” 宋悦顿时觉得这些折磨了他们不少天的小恶魔们,又变得可爱了起来。他和他们一一告别,还抱了抱那个害自己淋湿一身的小调皮鬼,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这条老胡同。 回到宿舍时,路昭竟然难得地在寝室,宋悦惊讶道:“你没去打工?” 路昭说:“书店的兼职昨天就结束啦。” 宋悦:“我是说,去方先生那里。你不是每天晚上九点才会回来吗?” 路昭顿了顿,说:“今天开始放公休假,方先生带着方恒去潘州过春节了。” “潘州?春节本来就冷,还去那么冷的地方。”宋悦在书桌跟前坐下来。 “因为方先生的母亲在那边,他们一家人会过去团聚,一起过春节。”路昭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 “你这话说的,好像他们一家人都天南地北,一年才聚一次似的。”宋悦开玩笑道。 路昭想了想:“他们好像确实很少聚在一起。我在方先生家打工这么久,只有他哥哥会偶尔过来,但也是为了看方恒,顺便和方先生聚一聚。” “他父母一次都没有出现过。”路昭说,“但是听起来,他父母感情还挺好的,家庭也很和睦。” 宋悦撇撇嘴:“那你的方先生也太惨了吧,爹不疼娘不爱的,一个人在首都待着。” “也不能这么说啦。”路昭想了想,“他父母一定也很重视他,才会把他教得这么好。” 他看向宋悦:“你是不是明天要回老家了?不用收拾东西吗?” “明早把东西都塞柜子里就行。”宋悦说,“我哥来接我,跟我一块儿回去,我只要带上身份证就行了。” 第二天,宋兴果然一大早就到了他们宿舍楼下,大声喊:“宋悦!起床了!要回家了!” 不过他没把宋悦喊醒,倒是早早起来的路昭听见了,把宋悦从床上拖了起来。 宋悦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赶紧洗漱,把身份证和水壶往背包里一塞,随手扎了个马尾,就跑下了楼。 直到下楼,他才想起一事,回头冲楼上喊:“路昭!” 路昭从窗台探出头来。 宋悦朝他挥手:“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路昭笑了笑:“你也新年快乐!” 宋悦高高兴兴坐上轿车:“终于要回家啦!” 驾驶位的宋兴递给他一袋包子:“吃早饭。” 宋悦刚刚起来,还没有胃口,就把包子提在手里,往后座看了看:“怎么这么多东西啊?我们怎么上火车?” “不坐火车了,开车回家。”宋兴说,“我找朋友问了,这会儿火车上连个站的位子都没有。首都到平州一路都是国道,开车比火车还快点,后天凌晨就到家了。” 宋悦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这么多东西,我可提不动。” 宋兴不由说:“给你惯的。” 这时,他才突然发现,宋悦马尾上绑着的发圈,是连自己都没见过的新奇精美款式。 “这个发圈,你在哪买的?”宋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我怎么没在首都的百货店里见过这种货样。” 第34章 宋悦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没敢提徐行知的名字,只说:“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宋兴倒也没有多问,兄弟两人一路往南,开车开了一天一夜,中途只在加油站停下来吃点东西,上个厕所。 到第三天凌晨三点半,轿车总算开进了平州的州府,金阳市,此时市内已是一片深夜的安宁,只有昏黄的路灯照着兄弟俩的回家路。 宋悦在车上颠了这么久,早累得在副驾驶睡着了,宋兴一边开着车,一边把他叫醒:“已经进市区了,马上到家了。” “几点了?”宋悦勉强睁开眼睛,看向车窗外宁静的夜空,发了会儿蒙,忽然想起,“我好像没带家里的钥匙。” “我提前打过电话说要回来,爸妈肯定等着呢。”宋兴说。 宋悦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转过头说:“你有好几年没回来过年了吧?” 宋兴点点头:“春节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在首都又远,总凑不出时间回家。” “钱是挣不完的。”宋悦抱着怀里的书包,掏出水壶来喝了一口水,“今年你回来了,爸妈肯定很高兴。” 他说完,车厢里沉默了片刻,半晌,宋兴说:“等过完年,我准备去暨州看看。” 宋悦微微一愣:“去暨州干嘛?” “暨州最南边,开放了一个港口,有不少进口货。虽然比不上北边的螺城那个大港口,但货物新奇,价格低,我准备去看看有什么生意能做。”宋兴说,“而且,回到南方做事,离家也近一些,能经常回家看看。” 第62章 宋悦心头一动。 徐行知每次说的去南方,是不是就是去这个暨州的小港口呢? 轿车开到了市内一处居民区,宋悦和宋兴的家就在这儿,是一栋带院子的自建三层小楼。 这会儿小楼里果然还亮着灯,宋兴将车停在路边,宋悦就下车冲着院里大喊:“爸!妈!我和哥哥回来了!” 不一会儿,屋门就开了,里头走出来一位个子高挑的雌虫,宋悦连忙叫道:“妈妈!” 宋母快步出来,给他们打开院子的大门,让宋兴把车开进来。 “车上的东西明天再卸,先进屋吃点东西,洗漱睡觉。”他赶着兄弟俩进屋,又去给他们热饭菜。 宋悦在玄关换上自己的棉拖鞋,走进屋里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爸爸呢?” “今年春节生意好,厂里加班加点,他在盯着,这几天直接睡在厂里,家都没回。”宋母说。 他热好饭菜,招呼两个儿子过来吃饭,又去拿来收音机,拍了拍。 收音机里滋啦滋啦响了两声,开始回放上午的广播新闻。 “今日上午,总理来到宁海港口,察看临港交易市场,听取了港口对外开放建设情况汇报。总理强调,宁海港需充分运用对外开放试点优惠政策优势……” 正吃着饭的宋兴一顿:“总理去宁海了?” 宋悦不明所以:“那是哪儿啊?” “就是刚刚车上跟你提的那个暨州开放的小港口。” “一个小港口,总理去那里干什么?” 宋兴扒了两口饭:“接着听。” 他一边吃一边听广播,宋悦却根本听不懂,就和母亲闲聊:“妈,你说总理出行,是坐飞机,还是坐火车啊?要是坐火车,岂不是也像我们一样挤在车厢里?要是有特务,那多危险。” 宋母瞪了他一眼,说:“成天想些乱七八糟的,少看点电影。” 宋兴听着广播,也插了一嘴:“有便衣保镖随身盯着呢,你以为跟在总理身边那些穿得普普通通的人,都是路人?” “真的呀。”宋悦惊奇道,“我以为只有电影里有呢!那现在还有真的特务咯?” 宋兴说:“多的是,电影也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嘛。只是咱们普通老百姓,碰不上而已。” 宋悦想了想,附和道:“碰上了,咱们也没本事认出来。” 他吃完饭,困劲又上来了,飞快洗漱,就回到自己卧室,爬上了床。 然而,南方冬天的湿冷,比北方的干冷可要命多了,家里也不像北方有土炕,有厚墙。被褥虽然是母亲新铺上的,依然冷冰冰带着潮气。 宋悦把自己蜷成一团,有点怀念在孤儿院睡过的土炕了。 这时,卧室门被推开,宋母提着热水袋进来,掀开他的被角,把热水袋塞到了他脚底下。 “刚刚灌的。”宋母把被子重新盖好,拍拍他,“好好休息,明早妈妈不来叫你起床,多睡会儿。” 宋悦两脚踩住了热乎的热水袋,这才暖和多了,嘿嘿一笑:“谢谢妈妈。” 宋母起身出去,正要给他拉上卧室门,忽然看见门边的梳妆台上,摆着两个漂亮的发圈。 他顿了顿,伸手拿了一个在手里看,正是那个小橘子的发圈。 宋悦看见了,那种心虚的感觉又浮了上来,他赶紧说:“那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宋母看了他一眼:“你谈恋爱了?” “!”宋悦连瞌睡虫都跑了,大叫,“没有!” 宋母把小橘子发圈放回了梳妆台:“你不是不喜欢橘红色吗?怎么还带着回来。” “……”宋悦说,“我变了,我现在喜欢了。” 宋母笑了笑:“我看不是喜欢这个颜色,是喜欢送这个的人吧。” “妈妈!”宋悦羞愤地大叫,“你怎么乱讲,我生气了!” “好好,我不讲了。”宋母敷衍地安抚他两句,拉上了卧室门。 宋悦不满地重新躺好,脑子里却又回想起在孤儿院时,徐行知给他扎辫子的情景。 那会儿,冬季晌午的太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他们身上,他抬头看徐行知的时候,都能看见他脸颊上那层细细的绒毛。 他确实很英俊。 宋悦不由自主地笑了两声,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第二天,宋兴就自觉地出门去工厂帮父亲的忙了,宋悦在家里懒懒散散过了几天,偶尔帮母亲做做家务,很快到了除夕夜。 宋母在厨房忙碌,宋父就去给他打下手,宋悦打开了像个小柜子一样的电视机,里头还是一片雪花。 “都要八点了,怎么还没信号啊,待会儿联欢晚会都要开始了。”他连忙叫宋兴,“哥,你去楼顶看看天锅。” 宋兴就爬上楼顶,一边调天锅的位置,一边朝楼下喊:“有信号了吗?” “没有!” “现在呢?” “还是没有!” …… 等到年夜饭摆满了桌子,宋兴宋悦才终于把电视机调出了画面,联欢晚会恰好开始。 “吃饭了!”宋母在餐厅叫着,“一来肯定是唱歌,咱们听着就行了。” 宋兴从客厅走过来,又去餐柜里拿了一瓶酒,给父亲和自己的酒盏倒满。 宋悦则给母亲和自己倒上茶水,一家人围着餐桌坐好,高高兴兴举起杯子相碰。 第63章 “新年快乐!” 屋里的欢声笑语似乎融化了屋外的严寒,一年到头,在此刻能和家人团聚,一年里的辛苦便都有了价值。 学校里,没回家过年的学生们都聚到了一起,各个学院各个年级都有,七八十号人热热闹闹在食堂一块儿吃了学校特别准备的年夜饭。 说是年夜饭,比平常食堂的饭菜丰盛,但和家里精心准备的饭菜当然不能比,只是每个人都能分到好几个鸡蛋,一份肉菜,两个大白面馍馍而已。 这天晚上的汤比平时的料更足,大家就着汤吃着馍馍和肉,说说笑笑,猜着今年联欢晚会有什么节目。 年轻人没有多少乡愁感慨,只要当下开心,就能忘记一切烦恼 。 晚饭将尽,忽然有人喊了一句:“下雪了!下大雪了!” 学生们呼啦啦地涌到了门口,路昭急急把最后一口肉吃了,一口气喝完汤,拿着剩下的半个馍馍往门口跑。 他这半年虽然个头往上蹿了蹿,奈何身高基数小,到现在还只有一米七八,挤到一群人高马大的雌虫里,只能看见前面人的后脑勺。 “哇!真的好大的雪!我在老家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今年首都太干燥了,还没下过雪呢!” “这雪要是下一整晚,明早该到小腿高了吧?明天可以打雪仗了!” “不用等明早,下一个小时就能打雪仗了!” 路昭一听,更加想看了,他老家是暨州的,是整个大陆的最南边,从来都没见过下雪。 他把手里抓的馍馍吃完,在人群里努力往上蹦:“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没见过下雪!” 他身旁几个雌虫哈哈大笑。 “哈哈,这儿有个南方人!” “让你看,让你看。” 说着,他背后那个雌虫就一把把他拎了起来,直接让他坐在了自己肩膀上。 视野猛然开阔,路昭一下子看见了屋外的景象。 漫天的鹅毛大雪从漆黑的夜空纷纷扬扬洒落,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薄雪,将门口的水泥道和旁边的泥土地全部覆盖成一片雪白。 “哇……”路昭感慨道,“这就是下雪啊……” 挤在门口最前方的学生们已经忍不住了,冲出去就开始在雪地里撒欢。 众人呼啦啦涌了出去,路昭还坐在人家肩膀上,稀里糊涂地也被扛着加入战场。 地上的雪还不够厚,但树上的雪已经够了,扛着他的雌虫带着他冲到一棵树下,把他一扔,然后一脚踢在树干上。 来不及跑的路昭被兜头的雪洒了一身。 冷冰冰的雪从他衣领里灌进去,冻得路昭立刻缩起了脖子,从树下跑出来把自己好好抖了抖。 那个作弄他的同学早跑得远远的,冲他大喊:“新年快乐!” 第35章 第一次在异地他乡过春节,并没有路昭想象的那么孤单,留校的同学们聚集到了一栋宿舍楼,天天相约一块儿出门吃饭、打雪仗,一起去图书馆看书,他还因此认识了不少其他学院的同学。 本以为难熬的春节公休,眨眼就过去了。 正月初十,路昭早早出门买了菜,赶到方先生的住所,楼上楼下好好打扫了一遍卫生,便到了中午。他自己简单做了些东西吃,下午又找来铲子,去铲小院门口的积雪。 方先生走的时候说过,初十这天下午回来,等他把门口和院子里的积雪清理一番,大概方先生也该带着胖崽回来了。 正月里首都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雪,这会儿路上的积雪还没化,路昭把院门口的积雪都铲在一块儿,干脆堆了个大雪人,当做迎接方先生和小胖崽回家。 而后,他又把院子里的小路清理了一遍,草坪和花圃上的积雪倒不需要清理,积雪自行融化对草木更好。 方先生这栋小楼可真不算小,院子里也很宽敞,路昭整整打扫了一个下午,腰都直不起来了。冬季天黑得很早,等他收拾完时,日头已经昏暗下来。 “还没到吗?”路昭不时到花园门口转悠一圈,看看远处,期望道路尽头会有那辆熟悉的小轿车从黑夜中驶出来。 他有些心急,连晚饭都已经做好了,放在餐厅的桌上,拿大碗扣着保温,想等着方先生和小胖崽回家,一起吃饭。 他们从潘州一路开车过来,路上肯定又有大雪又结冰,起码也要开一两天,而且吃不上一口热饭,路昭希望能让他们一到家就吃上热饭热菜,好好暖和一下。 他在门口等了老半天,附近其他人家已经传来了饭菜的香味和热闹的谈笑声,只有他这里仍是孤零零的。 天色越来越晚,寒风呼啸,又开始下起雪来。 路昭的头顶和肩膀都落满了雪花,脸蛋和鼻尖被吹得通红,心里仍想着:说不定再等一等,他们就到了。 他伸长脖子期盼地看着这条道路的尽头,直到冷得浑身都发抖了,才终于回到屋里去。 屋子里他早打开了电暖炉,这东西可是稀罕物件,搁在客厅能让整间屋子都暖和起来,就是特别耗电。 路昭早早把它开起来,本来是想让方先生和小胖崽一进屋就能暖和一下的,这下他自己吹完冷风,走进被炉子薰得暖融融的屋里,立刻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不会吹感冒吧。”路昭搓搓自己的脸,可惜手早冻得冰凉,摸哪儿都是热的,只能烧了一壶热水,慢慢捧着喝。 第64章 他肚子也饿了,就去餐厅夹了些还有余温的饭菜,吃了饭之后洗了碗,就开始犯困。 他觉得自己浑身有些发热,似乎真的要感冒了,可这会儿外头的药房肯定已经关门,他把方先生的药箱找出来,发现里头备的感冒药还没拆封,但已经过期了。 路昭只好又烧了一壶热水,捧着杯子不停喝水,去了好几趟厕所。时间越来越晚,屋外却没有轿车的动静,他只能把电暖炉的挡位调低,继续在沙发上坐着等。 他的作息非常规律,一过九点半,就困得脑袋直往下点,再加上屋子里暖融融的,让困意不停往外钻,不知何时,他靠着沙发睡着了。 凌晨一点,方曜的轿车停在院外。 院门口的积雪已经被铲过,但晚间又下了点小雪,将院门口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白。 院门口一侧,还立着一个大大的雪人。 方曜微微一愣,下了车打开院门,院里的小楼窗户中透出昏黄的灯光。 他连忙把车开进来,关上院门,从副驾驶上把熟睡的方恒抱下来,往屋里走去。 推开屋门,亮堂的灯光和暖意扑面而来,霎时吹散了他长途奔波的寒冷和疲倦。 玄关处已经摆好了一大一小两双棉拖鞋,方曜一边换上鞋,一边唤了一声:“阿昭?” 屋里没人应答。 方曜把抱着的胖崽脚上的棉鞋也脱下来,放在玄关,而后才抱着他走进屋,一眼便看见了沙发上睡着的路昭。 方曜走过去,本想叫他,可又打住了。 这么晚了,路昭也不可能再回学校去,平白把他叫醒,不如让他继续睡着。 他抱着胖崽往楼上走,路过餐厅时,才看见桌上扣着碗的饭菜。 方曜脚步顿了顿,又转头看了沙发上睡着的路昭一眼,不由微微一笑。 他先上楼将方恒安顿在床上,才下楼来,自己去热了饭菜,吃完后洗了碗。 走回客厅时,他将电暖炉关掉,屋里的温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沙发上的路昭似有所觉,微微蜷了蜷身子。 方曜盯着他思索片刻,走到沙发跟前,蹲下来。 “阿昭,醒醒,到二楼去睡。” 路昭没有反应,睡得脸蛋红通通的。 方曜又叫了几遍,沙发上的人依然熟睡,他只能伸手,把他横抱了起来,往楼上走去。 不过,楼梯才上了一半,路昭就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被方先生抱着。 他吓了一大跳:“方、方先生,你回来了?几点了?” “凌晨两点。”方曜脚步不停,将他抱上楼,放在了楼梯口。 路昭脚一落地,才发现浑身发软,趔趄了一下,差点往楼下摔。 方曜立刻伸手把他扶住,碰到他的手时,才察觉他浑身滚烫。 “你发烧了?”他微微蹙眉,伸手覆在了路昭额头上,果然也是滚烫的。 路昭刚刚被他抱上楼,现在又被他微凉的手掌贴住额头,脑子里都是蒙的,傻呆呆地看着他,喃喃道:“可能是下午在外面等你们,吹了好久的风。” “风寒感冒。”方曜说,“去洗个热水澡,晚上好好睡一觉。” 他提起这个,路昭才想到睡觉的问题,他今天过来只铺了主卧的床,次卧这会儿还只有个空床垫。 “我、我先去把次卧的床铺好。”他赶紧说,“您是不是刚刚才回来?您先去洗澡吧。” “你去洗澡,我帮你铺床。”方曜说着,就走进了次卧。 路昭奈何不了他,只能从次卧衣柜里找了一套能穿的衣裤,又自己拿了条新毛巾,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等他洗好出来,方曜已经把次卧的床铺好了。 “我把以前不用的电热毯找出来铺上了,你今晚睡的时候开着低挡,闷一闷汗。”他说。 路昭这会儿已经有了明显的发烧症状,头重脚轻的,说话也带上了鼻音:“开一晚上,太费电了。” 他下午白白开了那么久的电暖炉,已经浪费很多电了,哦,他刚刚贪图享受还洗了好久热水澡,也耗了不少液化气吧。 方曜轻轻叹了口气:“还想什么电不电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以后不要大冷天在外面傻等,在屋里等不是一样吗?” 路昭说:“可是,在外面可以一眼就看到。” 也许是生病了,反应变慢,他比平时更呆了一点,说这话的时候,浑身上下的傻气都往外冒。 他的目光单纯直白,方曜同他对视片刻,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太晚了,休息吧。” 他走进了主卧。 路昭看着他走进屋,才往次卧走去。这间屋子常年向北,一进来就感觉温度明显降低,他赶紧到床边掀开棉被。 里头已经打开了电热毯,暖烘烘的。 路昭连忙钻进温暖的被窝里,把被角严严实实捏好,不让冷空气往被子里钻。这床棉被还是今年新絮的,他亲自买的棉花,送去弹了一床十斤的被子,本来是给主卧用的,哪知道方先生今晚翻出来给他盖了。 新棉被柔软蓬松,压着身子,却又不沉重,比他寝室里那条二手市场淘来的旧棉被舒服多了。 大冬天里,能躺在一个柔软温暖的被窝入睡,真是件幸福的事情。 次卧的这张床他虽然也躺过不少次,但那都是为了哄小胖崽睡觉,小宝宝睡着了,他就得爬起来回学校。 第65章 今天是第一次在这张床上真正地睡觉,不不,应该说,今天是第一次在方先生家里留宿。 路昭用烧得有些迷糊的脑袋傻乎乎地想,相处了这么久,方先生好像终于对他上心了一点。 虽然方先生的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可人又不是工作的机器,他总要生活,总有正常人的感情。只要慢慢来,总有一天会打动他的吧? 路昭不禁傻傻地笑了好一会儿,直到抵不住上涌的昏沉睡意,才埋在枕头里慢慢睡去。 第二天早上,路昭迷迷糊糊觉得脸上痒痒的,勉强睁开眼,就看见小胖崽正趴在他床头,拿小胖手拨弄他的眼睫毛。 “阿昭醒啦!”小胖崽开心地叫。 路昭依然头脑昏沉,浑身使不上劲,看了一眼床对面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八点了。 他一开口,浓重的鼻音:“宝宝吃饭了吗?” 听到他的声音,胖崽高兴的神情一顿,皱起了小脸,小声说:“阿昭生病了。” “阿昭在外面吹了冷风,感冒了,宝宝要多穿一点。”路昭又问了一遍,“宝宝吃饭了吗?” 小胖崽摇摇头:“舅舅做饭。” 听到方先生在做饭,路昭赶紧想起身,可一撑起身子,就一阵头昏脑胀,全身也没有力气,脚落在地上差点没能站起来。 小胖崽连忙抱住他的脚,把他的腿往床上挪:“阿昭睡觉。” 路昭摸摸他的小脑袋:“宝宝不是还没有吃饭吗?舅舅做饭不好吃,阿昭去给你做。” 第36章 “宝宝吃这个!”小胖崽赶紧从兜里掏出两条朱古力,“这是外公偷偷给宝宝的,爸爸妈妈和舅舅都不知道!” 说着,他又在兜里掏了掏,掏出一个鼓鼓的红包:“宝宝还有压岁钱,可以买好多好吃的!” 路昭这才注意到,小胖崽身上穿的棉衣棉裤也是新的,看来过了一个春节,小朋友收获颇丰。 小胖崽自己把红包打开,把里面的纸币掏出来,像个小财迷似的自顾自数起来:“一个十元,两个十元……” 这些钱有大面值的十元,也有小面值的五毛,应该是小胖崽春节拜年收到的所有压岁钱了。 也许是像舅舅一样天生就对数字敏感,胖崽虽然完全没有上过学,但就凭着在研究所混的小半年,已经学会了从一数到十,他把钱全部数了一遍,说:“宝宝有四个十元,七个一元,十个五毛!” “那就是五十二元,宝宝是个小财主了。”路昭笑着说。 胖崽嘿嘿一笑,把钱全部装回红包里:“宝宝有饭吃,阿昭睡觉。” 路昭心头热热的,说:“谢谢宝宝。阿昭亲一下。” 小胖崽就把胖脸蛋凑过来,让路昭在肥嘟嘟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很快,方曜出现在门口。 他看见屋里路昭已经醒了,就走过来:“好些了吗?” 路昭其实并没怎么好转,但还是坐起身,说:“好多了。” 他想说很抱歉起晚了,可方曜不等他说话,伸手就贴在了他额头上。 “没有昨晚那么烫了,不过鼻音有点重。”他说,“可能是昨晚没有及时吃药,看来得过几天才能好了。” 风寒感冒就是这样,如果在刚受冻的时候就吃点感冒药预防,或者及时洗热水澡,压住了苗头,当天就好了。但要是没压住,开始出现鼻塞流涕的症状,往往就得拖上好几天才能痊愈。 路昭抿了抿嘴,虽然身体不舒服,但被方先生这样关心着,他心里又开心又羞涩,低着头小声说:“我会自己去买点药吃的。” 方曜点点头,把小胖崽抱起来:“不是告诉你,不能打扰阿昭睡觉吗?” 小胖崽挠挠脸蛋,小声说:“宝宝没打扰,阿昭自己醒的。” 路昭也说:“我睡到现在,已经比平时多休息了。我现在下楼去做早饭吧。” “我做好饭了。”方曜说,“你可以下来吃一点,然后回去好好休息,给你放两天假。” 路昭愣了愣,想说自己不用放假,可方曜已经抱着胖崽走了出去。 他只好起身换上衣服,简单洗漱一番,把次卧收拾好,再走下楼。 方曜已经吃完了面条,正在喂胖崽吃面。他做饭的手艺比不上路昭,只是煮了简单的鸡蛋面,好在胖崽也不挑食,吧唧吧唧吃得很香。 看见他下楼来,方曜说:“你的碗在厨房,下点面条就可以吃了。” 路昭自己进了厨房,灶台上摆着一个汤碗,里头盛着鸡蛋汤和两个煎蛋,显然是留给他的。他自己煮了一把面条,加在汤里,就端出来吃。 小胖崽扭头看他,说:“阿昭病好啦?” 路昭坐在他身旁吃面:“还要过两天才会好。” 小胖崽皱起脸蛋:“那阿昭不能陪宝宝玩了吗?” 路昭不由看了方曜一眼:“方先生,其实我没什么大事。” 方曜摇摇头:“你很久没有一整天地带他玩了,现在又生病,精力跟不上。” 路昭怔了怔,才想到,生病的自己,可能真的无法应付一个精力旺盛的小虫崽,要是出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他只好听方曜的话,回学校休息了两天。好在他年轻,这段时间又吃好睡好,身体强壮不少,很快感冒就好了,继续回到小别墅干活。 第66章 为了答谢方先生让自己休息这两天,他回来当天就特意买了面包糠,下午时把家里剩的面粉和酵母拿出来,做油炸麻花。炸出来的麻花油亮金黄,酥酥软软的,把小胖崽馋得直流口水。 “这是什么?”他在灶台底下使劲踮脚,想去够台面上放着的麻花,“给宝宝吃一个。” “这个是油炸麻花。”路昭把搓好的麻花裹上面包糠,放入油锅炸到一面定型,再翻个面。 这种零食做起来很耗油,虽然炸过的油还可以再炒菜,可麻花本身就会吸去不少油,所以在家时,只有路庭想吃,路昭才能在边上蹭到一点。 这个为数不多的能吃到的好东西,他牢牢地记在脑海里,现在再把这个代表着满足的食物,做给方先生吃。 路昭微微笑起来。 他把面团都炸完,炸出来的麻花装满了一整个大铁盘,然后关火,把锅里的油倒进空陶罐里留着,才去洗手。 胖崽就一直紧紧跟在他背后:“宝宝吃一个,宝宝吃一个。” “好好,马上就给宝宝吃一个。”路昭把手上的面粉洗干净,擦擦手,才拿了一条麻花,撕成小段喂给胖崽。 胖崽把嘴张得大大的,接住麻花,在嘴里嚼了两下,酥软香甜的麻花立刻俘获了小宝宝的心。 他立刻喊:“宝宝再吃一个!宝宝再吃一个!” 路昭又撕下来一段喂给他:“这么好吃吗?” “好吃好吃!”胖崽接住麻花,小嘴疯狂咀嚼。 路昭自己也撕了一段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他满意地笑了笑,说:“宝宝要吃几个呢?” 胖崽:“全部!” 路昭刮了一下他的肉脸蛋:“可是这不能全部都给宝宝吃。” 胖崽愣了,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但小嘴还在不停咀嚼。 路昭说:“阿昭是做给舅舅的。” 小胖崽放心了:“舅舅不吃,给宝宝吃。” 路昭笑了笑:“对,舅舅会给宝宝吃,但是舅舅还会分享给他的同事、朋友。” 他又给方恒撕了一小段,喂给他:“宝宝以后也会有自己的朋友,喜欢吃的东西,要和朋友一起分享哦。” 方恒努力嚼着麻花,含糊不清地说:“宝宝吃饱。” “不能先一个人吃到饱。”路昭说,“好吃的东西是吃不完的,但朋友一辈子也只有那么几个。”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动静,方曜下班回来了。 路昭连忙站起身,走出厨房。 他手里还捏着没喂完的大半条麻花,就和毛驴跟前吊的胡萝卜一样,牢牢地把小胖崽吊在他后头。 “啊、啊。”胖崽一边跟着他走,一边焦急地张嘴,“宝宝吃、宝宝吃。” 方曜换上拖鞋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屋里还弥漫着油炸麻花的香味,方曜也不禁说了一句:“好香,这是在吃什么?” 路昭腼腆地笑了笑:“我下午做了油炸麻花,想谢谢您让我休息了两天。您可以带到单位去给同事们尝尝,家里有小朋友的话,都会喜欢吃的。” 方曜一顿,而后点点头。 路昭这才又撕了一小段麻花,喂给脚边焦急的胖崽。 看见外甥吃得满嘴油光,方曜也走过来:“我尝尝。” 路昭连忙说:“厨房里有很多,我炸了一大盘……” 他带着方曜去厨房,可方曜洗了手,只伸手到他手中的麻花上扯了一段。 小胖崽立刻瞪眼:“舅舅吃宝宝的麻花!” 方曜看了他一眼:“阿昭刚刚说了,是做给我的。” 方恒说不过他了,只能气呼呼地转向路昭:“宝宝再吃一个!” 方曜这才咬了一口麻花,外壳微脆,里头酥软香甜,炸得刚刚好。 “很好吃。”他说。 得到他的评价,路昭一下子笑了起来:“您喜欢就好。” 这个笑容晃了一下方曜的眼,他微微错开了视线。 路昭又给胖崽喂了一小段,说:“不过这个麻花,刚炸出来最好吃,放也放不了几天。我留一些在家里,其他的给您装袋子里,您带去单位吧。” 方曜点点头。 路昭开开心心地处理了麻花,麻利地去准备晚饭。 第二天,方曜带着一大塑料袋的油炸麻花走进了单位大楼。 浓郁的油香味随着他的脚步,渗透了走廊旁的每一间办公室。 “怎么这么香啊。” “食堂今天早饭做什么油炸的东西了?” “没有,我去食堂吃了,就是包子豆浆。” 方曜充耳不闻,一路走上楼,走进第五研究组办公室。 几名助理和研究院的博士生已经在办公室了,看见他进来纷纷打招呼。 “方老师,早。” “早啊方先生,这提的是什么啊?” 方曜把透明的大塑料袋往空桌上一放:“家里做的油炸麻花,你们分着吃吧。”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但很快有人反应过来,率先凑上来笑着拿麻花吃。 正在众人分着麻花时,又一人走进办公室,头发乱蓬蓬的,一手提着满满的公文包,另一手还夹着好几个文件袋,走进来便动了动鼻子:“好香啊,在吃什么?” 方曜转过身来,同他打招呼:“老师,早。要吃麻花吗?” 第67章 来人正是方曜进入研究所后的导师,喻晓,方曜跟着他一直读到博士,然后又在他带的组里继续做研究。 其他人也纷纷向喻晓问好,他点点头,把公文包一搁:“正好我没吃早饭。” 他把手在衣摆上擦擦,拿了一条麻花,一口下来,麻花就去了半截。 “嗯,好吃。”他一边吃,一边说,“这在哪儿买的?” “家里做的。”方曜说。 听见这句,他身后的众人又开始面面相觑,但没人敢问出口。 喻晓:“哦哦,对,你已经结婚了,我老忘记。” 方曜身后一片抽气声。 “……”方曜平淡道,“我没有结婚,已经结婚的是刘思,您记岔了。” 第37章 喻晓拍了拍脑袋:“对对,我想起来,前阵子组织上还叫我给你介绍对象。这是成了吗?” 方曜:“没有。” 但他也不说这麻花是谁做的。 总不可能是方老师自己做的吧?这比方老师有了对象更加惊悚。 他身后站着的助理和博士生们都好奇得不得了,巴不得喻晓再替大家深入问一问,可惜喻晓一连吃了三条麻花,拍拍手就提着公文包翻资料去了。 一大袋麻花迅速被瓜分完毕,下午方曜下班回到家,在厨房忙碌着的路昭探出个脑袋来问:“今天带去的麻花,大家觉得怎么样?” 方曜:“很好吃,大家分完了。” “那就好。”路昭嘿嘿一笑,回来继续炒菜。 方曜换上拖鞋进屋,路过暖融融的客厅时,看见小胖崽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这段时间首都不断地下雪、化雪,天气冷得不得了,路昭怕小朋友受冻,家里一整天都是开着电暖炉的。 在这样暖烘烘的环境里睡大觉,别提有多舒服了。小虫崽的棉衣裤和小毛衣被脱在一旁,身上只穿着薄底衫,盖着小毯子,打着小奶鼾,脸蛋睡得红通通。 然而,小宝宝这个时间睡觉,晚上就不会睡觉了。 方曜朗声问:“他怎么这个时间睡觉?” 路昭在厨房回答:“今天下午又下了一会儿雪,他在院子里玩得太疯了,一进屋就困了。正好我要做饭,就让他在沙发上睡一会儿。” 方曜想起了进屋前在院子里看到的多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一年中难得有这样好玩的时间,他没有多管,提着公文包上了楼。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方曜换上家居棉袄下楼来,就看见路昭正把小胖崽叫醒,抱在身上给他穿衣服。 方恒睡得脑袋发蒙,呆呆坐在路昭怀里,被摆弄着小手小脚套进棉衣棉裤里,小脑袋还顶着几搓乱翘的呆毛。 方曜走过去,在他跟前蹲下来:“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想要什么?” 小胖崽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路昭先吃了一惊:“他明天生日吗?那他要满两岁了?” 方曜点点头。 路昭笑道:“真好,宝宝又长大了一岁。” 他把穿好衣服的小胖崽放在地上:“舅舅在问宝宝要什么生日礼物。” 小胖崽挠挠脸蛋,努力思索:“宝宝、宝宝……” 趁着他思考的时间,路昭看向方曜:“方先生是什么时候过生日呢?” 方曜:“十一月四日,已经过了。” 路昭:“……方先生都不过生日的吗?” 方曜:“一个人,没什么特别需要庆祝的。” “……”路昭说,“我是五月十日,到时候我可一定要买个生日蛋糕吃。” “蛋糕!”小胖崽双眼发亮,“宝宝吃蛋糕!” 方曜:“好,就买蛋糕。” 路昭愣了愣:“您就送他一个蛋糕吗?” 方曜看向他:“他太小了,送有意义的东西,他也不懂。” 路昭嘀咕着:“可这也太草率了……对了,不如带他去照相馆照个相吧?” 他笑着说:“您和方恒合影,洗出照片,就能把这个快乐的时刻一直留住了。” 方曜怔了怔,片刻,点点头。 路昭牵着小胖崽往餐厅去:“家里好像没有什么照片,方先生不喜欢拍照吗?” “有小时候的照片。”方曜说,“长大后,时间过得太快,不记得去照相。” 路昭把小胖崽抱进专属座椅里,让他自己拿着勺子吃饭:“有吗?我怎么从来没有看见过您的照片。” “没有摆出来,都放在小书房的相册里。” 闻言,路昭飞快吃完饭,就去小书房里找,很快把相册找了出来,拿到餐厅。 “就是这个吗?”他坐下来。 方曜难得有些赧然:“都是老照片了。” 路昭笑了笑:“方先生小时候一定也和方恒一样可爱!” 他翻开相册,第一页,就是一张家庭合影。 虽然是黑白照片,可路昭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正中的雄虫,面容俊美,眼神温柔坚定,微笑着注视镜头。 “这位就是您的父亲?方决先生长得很像他。”路昭说。 一旁吃饭的小胖崽也凑过来,伸出小胖手遥遥一指:“外公。” 然后又指雄虫身旁并肩坐着的雌虫:“外婆。” 再指两人身后站着的青年:“妈妈!” 他疑惑地挠挠脸蛋:“没有爸爸?” 第68章 路昭笑道:“这时候爸爸妈妈应该还没有结婚,你看,也没有宝宝呀。” 小胖崽立刻指向照片中,坐在雄虫怀里的小虫崽:“宝宝。” “这是舅舅。”路昭说。 胖崽疑惑地看看照片,又看看坐在旁边的舅舅,连连摇头:“这是宝宝。” 路昭说:“宝宝要比照片上的小朋友胖一点哦。” 方恒顿时受到了打击,坚持道:“这是宝宝!” 路昭笑了笑,看看照片,外甥似舅,这话说得不错,方先生小时候几乎和现在的胖崽一模一样。 他又看了看照片中坐着的雌虫。 虽然没有穿军装,但他凝视镜头的锐利眼神和板正的身姿,能让人立刻猜到他是一名军人。 他的轮廓比身旁的雄虫更加冷硬,瘦削而英俊,看起来是个寡言但坚定的人。 方先生的气质,似乎和母亲更像一些。 路昭翻到了下一页。 这时候,就是方曜上小学了,照片里的小虫崽依稀能看出现在的模样,背着小书包,站在学校门口。 下面还有钢笔写的一行龙飞凤舞的字:阿曜上小学了,仍不喜与人讲话,也不爱笑。 再后面,又有数张家庭合影,有在照相馆拍的,也有在家日常的照片。 然后就到了中学时期,少年方曜坐在草坪上,笑得十分青涩,身旁还有不少同龄少年,嬉笑打闹着,他们的前面放着一个足球。 下面写着:阿曜终于有了一项喜爱的运动,常和朋友们一起踢球。 路昭细细看了这张照片,居然在里头那群少年里发现了徐先生。 原来这个时候就已经是朋友了,他心里想着,翻过一页,照片中的方曜倏然就长大了,他站在国家理工大学的门口。 照片下写着:阿曜考上了我的母校,不过他可比我这个父亲厉害,考上了物理系。 路昭看到这里,才知道,写下这些记录文字的,正是方曜的父亲,那位俊美温柔的雄虫。 他接着往下看,方曜成年后的照片,父母哥哥就几乎没有出现过了,多是与同学、与老师,后来就是入职,与同事的合影。 照片下也没有了文字批注。 这个相册最后的一张照片,是一张较新的全家福,已经是彩色照片了。 这张照片里有方曜的父母,与现在没什么区别的、青年模样的方曜,还有方决和文越,他们应当是结婚不久,照片里还没有方恒。 “方决先生结婚很晚呢。”路昭不由说,“您还小的时候,他已经成年了。但等到您成年后,他才结婚。” 方曜已经吃好了晚饭,将筷子搁下:“原本他打算终生不婚,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决定。” 路昭愣了愣:“……终生不婚?” 方曜没有再说,站起身上了楼。 路昭傻愣愣看着他上楼,半晌才转过头,看向脸埋在饭盆里舔的胖崽。 “好险。”他摸摸小胖崽的脑袋。 小胖崽抬起头,满脸果泥,疑惑地看着他:“啊?” 路昭:“差点就没有宝宝了!” 胖崽:“!” 胖崽着急道:“不行不行!不能没有宝宝!” 路昭扑哧一声:“对,宝宝这么可爱,不能没有宝宝。” 他哄了小胖崽两句,喂他吃完饭,然后抱着他去楼上洗澡。 方恒这几天玩雪玩得厉害,每天都一身大汗,晚上就必须要洗澡。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冬天洗澡可是个大考验,又冷又容易感冒。不过方先生这里有电暖炉,楼下客厅有一个大的,楼上还有一个小的,每次路昭给小胖崽洗澡,就把小电暖炉拿到浴室,插电打开后远远搁在干燥的角落。 他把小胖崽脱得光溜溜的,抱进温热的水里,让小朋友开始睡觉前的最后一项娱乐活动——玩水。 方恒玩水玩小鸭子能耗一个多小时,中间得加好几次热水。好在他玩完就差不多困了,抱出来擦干穿上衣服,他就已经眼皮打架了。 路昭把他抱到主卧的大床上,哄睡着后,再去收拾浴室和楼下的餐厅厨房。 做完这些,他又偷偷去小书房看了看那本相册。 现实中的方先生触手可及,却离他很遥远,照片中的方先生明明摸不着,却仿佛离他很近似的,路昭终于可以大胆地、仔细地通过这些老照片来看他。 他看了许久,直到觉得时间实在晚了,才依依不舍地把相册放回去,上楼同方先生告别离开。 第二天就是小胖崽的生日,路昭特意去菜市场买了南瓜、芝麻和糯米粉,下午给他炸了些南瓜饼和芝麻球吃。 等他做了简单的晚饭,方曜正好下班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生日蛋糕,并不大,但对小朋友来说绰绰有余。 方恒一手抓着南瓜饼,一手抓着芝麻球,小脸蛋吃得油汪汪,噔噔噔跑去迎接舅舅:“蛋糕!宝宝的蛋糕!” 眼看油汪汪的外甥要扑过来,方曜一边换鞋,一边单手按住了他的小脑袋。 方恒被迫停在了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吭哧吭哧往前冲,但与舅舅的距离丝毫没有缩减。 路昭把饭菜端上桌,随即过来提起方曜手里的蛋糕:“宝宝过来吃蛋糕。” 小胖崽立刻放过舅舅,屁颠屁颠跟去了餐厅。 第69章 第38章 路昭把胖崽没吃完的南瓜饼和芝麻球搁在他的小饭盆里,然后带他去洗干净小手和脸蛋。 “待会儿我们要先在生日蛋糕上插蜡烛,宝宝要对着蜡烛许愿,然后把蜡烛吹灭,再吃蛋糕。”他轻声告诉方恒这个规则,“宝宝想好许什么愿望了吗?” 胖崽:“好多好吃的!” 路昭笑了笑:“好吧,那就要好多好吃的。” 他给小胖崽擦干净湿漉漉的手和脸蛋,把他抱去了餐厅,开始拆蛋糕盒。 方曜洗了手,也过来帮忙。蛋糕配了蜡烛、火柴、塑料刀叉和盘子,还有一个硬壳纸的小皇冠。 路昭把小皇冠折好,戴在胖崽头上,方曜便插好两支蜡烛,用火柴点燃。 “好啦,还要关灯。”路昭飞快跑去关掉餐厅的灯,屋子里顿时只剩下厨房透过来的微亮灯光。 灯光一暗,小胖崽兴奋得大叫,路昭走过来:“我们来给宝宝唱生日歌。” 说完,他就看向方曜。 “……”方曜也看向他。 眼神对视中,一番沉默的推诿,路昭败下阵来,率先开口唱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他一边唱,一边拍手,小胖崽也跟着拍手,高兴得不得了。 潦草地唱完生日歌,路昭赶紧说:“宝宝许愿。” 方恒大声道:“宝宝要天天吃朱古力、麻花、芝麻球、南瓜饼、爆米花……” 路昭觉得他不是在对着蛋糕许愿,而是在对着自己和方先生许愿。 眼看着蜡烛越烧越短,他提醒仍在报菜名的小胖崽:“宝宝要吹蜡烛了。” 小胖崽报菜名被迫终止,挠挠脸蛋,张大嘴对着蜡烛:“呼——” 路昭:“宝宝不能只说‘呼’字,宝宝要用力吹。” 胖崽大声:“呼——” 好大的一声“呼”,可蜡烛上的火苗没有受到丝毫伤害。 路昭只能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一,二,三,呼——” 在小胖崽还在张大嘴说“呼”的时候,他一口气把蜡烛吹灭了。 黑暗中,方曜轻轻笑了一声。 路昭忽而有些脸红,觉得自己似乎太傻气了。 他去打开餐厅的灯,方曜便把蜡烛抽掉,给小胖崽切蛋糕,也给路昭切了一大块,自己吃最小的一块。 路昭见状,连忙说:“我的这块太大了。” 方曜:“我吃不下甜的。你们小朋友爱吃。” 路昭只好说:“我还做了点饭菜,那您多吃饭吧。” 方曜点点头。 小蛋糕三个人刚好分完,小胖崽吃得满脸都是奶油,开心地说:“宝宝天天过生日!” 路昭笑道:“生日就是因为一年只有一次,才显得珍贵。天天过,就不会珍惜了。” 他吃了一口蛋糕,奶油浓郁的甜味让人心情都好了起来,让他回想起了儿时过生日的快乐心情。 “方先生,这个蛋糕真好吃。”他说,“您在哪里买的?” 方曜说:“问了同事,他们推荐我去中裕路上的一家老蛋糕店买,叫酥合堂。” 路昭点点头,满足地吃完了蛋糕,肚子就已经八成饱了,他又吃了些饭菜,撑得肚子都胀了起来。一看旁边的小胖崽,吃得肚皮都圆溜溜了,还在往嘴里塞芝麻球。 “好了,剩下的明天再吃。”路昭把芝麻球从他手里摘下来,“我们去洗手洗脸,等下要出门照相啦。” 萸栖征荔! 小胖崽打了个饱嗝:“照相?” 怕他待会儿不肯配合,路昭就哄着他:“很好玩的哦,待会儿舅舅就要带宝宝去照相了。” 他把方恒的小手小脸洗干净,然后抱着他去楼上换了过年新得的那身棉衣棉裤,戴上小福帽,把小胖崽收拾得像年画娃娃一样精神。 抱着方恒下楼时,方曜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路昭走过去,拍拍胖崽的小屁股:“跟舅舅去照相吧,阿昭在家里等你们。” 小胖崽听话地朝舅舅伸出两只小手要抱抱。 方曜却说:“你也去。” 路昭一愣,惊讶地看向他。 “虽然他长大以后,可能会忘记你照顾过他这么久,但是照片可以留下这些回忆。”方曜说,“你也和他一起照几张照片吧。” 路昭心头一热,连忙点点头。 他抱着胖崽,跟在方先生后头换鞋出门,等坐上车,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收拾。 方恒被他精心打扮了一下,是收拾得最体面的一个。方曜仍穿着出门上班的那身羊毛衫配黑色呢子大衣——这大衣估计是单位发的,直板板的老长老长,套在人身上跟个桶一样,可方曜个子高比例好,硬是把桶一样的衣服撑出了几分优雅时髦。 而路昭么,他之前也会注意打扮,挑方先生送给他的旧衣里比较好看的来穿,可惜后来逐渐发现漂亮衣服不适合干活,尤其是冬装,弄脏了会心疼,干起活来就束手束脚的,索性天天穿着件自己做的藏青色大棉袄。 这下已经坐上车,想收拾也来不及了,路昭只能借着后视镜扒拉了两下头发。 等到了照相馆,方曜找照相师傅谈好了要求,师傅便跟着过来,先把两大一小上下打量一番,给小胖崽正了正帽子:“小朋友,等下要看叔叔的镜头哦。” 然后,他看向两个大人:“收拾一下吧?都长得相貌堂堂的,怎么一点儿也不注意形象呢,来把头发梳一梳,眉毛刮一刮,好上镜。” 第70章 他拿来梳子和眉刀,递给路昭:“来,你先整,完了再给你对象整整。” “……”路昭只能把小胖崽放在地上,接过他的梳子和眉刀。 他没有修过眉,但看见大院里的不少叔叔修过,倒也知道怎么做,先尝试着给自己修了眉,再转向方曜:“方先生,我给你弄吧。” 方曜说:“不用了,我就这样。” 路昭还没说话,一旁的照相师傅开口了:“收拾一下更精神,收拾收拾!” 方曜:“……” 他弯下腰,将脸凑到路昭跟前。 陡然这样近距离地对视,路昭迅速涨红了脸,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 方曜垂着眼睑看他,见他握着眉刀的手都在发抖,便说:“我要闭眼么?” 路昭连忙点头。 方曜闭上了眼睛。 那种被他近距离注视着的心慌意乱终于平静了一些,路昭深吸一口气,握着眉刀的手压上去,正好碰到方曜的脸颊和笔直的鼻梁。 他赶紧咬住嘴唇,防止自己呼吸急促得太明显,一下一下用眉刀轻轻刮去方曜眉尾多出来的少许毛流。 方曜皮肤白皙,五官无可挑剔,在照相馆的灯光下,简直像会发光,路昭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才收回手:“好了。方先生的眉毛长得好,简单修一下眉尾就可以了。” 他又拿起梳子递给方曜,示意他自己梳梳头发。 就在方曜正要接过梳子时,照相师傅的大嗓门又插了进来:“来来,用这个。” 他把一瓶定型摩丝塞到了路昭手里:“给你对象整整,包准迷死你了!” 路昭:“……” 方曜:“我不用。” …… 最后,方曜仍抵不过照相师傅的唾沫攻击,任路昭给他梳了个侧分的背头。 路昭给他喷定型摩丝时,还听见他冷淡地评价:“这就是街溜子才梳的头发。” 路昭忍不住笑出声:“没有呀,多时髦,好多人都这么梳。徐先生不是也经常梳这个头发吗?” 方曜评价:“街溜子。” 等路昭给他弄好,不得不感叹,阅人无数的照相师傅在造型上还是很有一手,将光洁的额头和鬓角露出来,方先生的美貌又翻了个倍。 方曜抱着小胖崽先去拍照,他就在一旁偷偷地欣赏。等两张合影拍完,小胖崽适应了拍照看镜头,照相师傅就提议先给他拍单人照。 可惜,师傅低估了胖崽的活跃程度,方曜把他放到拍照布景的沙发上,刚一走开,他嗖的一下就从沙发上滑下来,去抓地毯上的玩具。 师傅相机里只拍到一个快出残影的小宝宝。 路昭和方曜只得配合着照相师傅,一左一右随时准备牵制方恒的行动,最终拍完了五张小胖崽的单人照。 照相师傅擦擦汗:“好了,还有两张合影。” 路昭走过来抱起胖崽,坐在单人沙发凳上:“来,宝宝和阿昭一起看镜头。” 胖崽听话地看向镜头,师傅立刻拍下一张:“好了。还有最后一张。” 他看向站在镜头外的方曜:“一起照一张呗?三个人一起。” 路昭心头一动,期盼地看向方曜。 小胖崽似乎体会到了照相的乐趣,朝舅舅招手:“舅舅一起。” 方曜顿了顿,走过来,站在路昭身旁。 “好,都看镜头,要笑啊,笑得开心一点。”师傅拿相机对准他们,“一,二,三……” 随着咔嚓一声,这个画面被定格下来。 浅色的背景布上,方曜穿着一身长过小腿的黑大衣,发丝全部梳到脑后,露出光洁俊美的脸,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没什么感情地看着镜头。 他旁边坐着的路昭肩背挺直,清爽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清秀白皙的脸上带着羞涩的微笑,怀里抱着年画娃娃一样肥嘟嘟圆滚滚的方恒。 “这个好,这个好。”照相师傅连连赞叹,“你们俩很般配呢,送你们俩一张双人合影要不要?我拿来挂在门口宣传,再免费给你们一人洗一张。” 路昭的心脏飞快扑通起来。 可惜,还没来得及扑通多久,方曜开口打断了他的遐想。 “不用。”他的拒绝简短而冷淡。 路昭的一点儿小幻想,立刻被掐灭在了摇篮里。 第39章 照片没几天就洗了出来,路昭也得到了两张,一张是他抱着小胖崽的双人合影,一张是方先生站着,他坐在沙发凳上抱着小胖崽的三人合影。 照片是彩色的,还进行了塑封,路昭特意买了一本小相册,把它们放了进去。 虽然没能和方先生单独合影,但是他们三个一起的这张照片,真的很像一家三口呢。 路昭自顾自抱着相册傻笑,寝室门口却忽然传来了动静。 “路昭,你在里面吗?”宋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路昭连忙走过去打开寝室门。 宋悦背着个大书包,手里还拎着个皮箱,一走进来就把皮箱往自己书桌上一搁:“一到晚上外面真冷啊,你有没有热水喝?” 路昭没有热水瓶,只能把自己喝的大水壶递过去:“这是我刚刚下楼接的热水。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还得好几天才开学呢。” “我哥要回首都,我不想自己坐火车,就跟他一起回来的。”宋悦接过水壶喝了一口,里头的水已不算很热了。 第71章 他忍不住说:“你再节省,好歹也买个热水瓶吧?大冬天的,喝完一瓶水还得跑下楼去打水。” 路昭抓抓脑袋:“我们就住三楼,下楼一趟又不麻烦。” 宋悦一阵无言,又喝了一口水,忽然看见他书桌上放的小相册:“你买了个相册?” 他凑过去一看,立刻看见了上面的三人合影。 路昭害羞,连忙把相册合上,放到了书架上。 “方恒前两天过生日,我们一起去照相馆照了几张照片。”他欲盖弥彰地解释。 宋悦瞅着他:“这么好的相册舍得买,一个热水瓶舍不得买。” 说起这个,他又想起来:“对对,还有那个香丸,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舍得花钱买这种没用的东西了,见过面才知道,原来是方先生身上带着那个香味。” 被他发现,路昭腾的涨红了脸。 “你说你啊,辛辛苦苦挣的钱,为什么不给自己买双运动鞋?你有和他一样的香味,难道他就会喜欢你?”宋悦喝完了水,才把书包扔在桌上。 路昭小声道:“我只偶尔拿出来闻闻,那一罐可以用很久呢。” 宋悦都不想讲他了,抱着脸盆就出门去澡堂洗热水澡。 路昭被他讲得有些讪讪的,想想自己这半年打工也挣了一些钱,其实完全可以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宽裕一些。 这几年国内经济改革,生产力大大提高,物资早不像以前那样匮乏,有了钱,可以在商店和市场里买到很多东西。 可他的日子却仍然和以前一样,除了在方先生那里,他自己吃的时候,都是白面馒头、白米饭配免费的汤,连个鸡蛋也不买,更别说吃什么油荤。 一天有一顿好吃的,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毕竟以前在家里——尤其是前些年凭票供应物资的时候,全家一年也才有四公斤油、十公斤猪肉。因为他们家只有母亲一个人工作,只能拿到这么多票。 那个时候饭是不可能吃饱的,家里四口人指着母亲一个人工作糊口,经常一天只有一顿。经过了那样的苦日子,路昭觉得没有运动鞋、没有热水瓶,只能算是很小很小的不方便而已。 即便他现在买得起运动鞋和热水瓶了,可这些钱若只是为了解决“很小很小的不方便”,他就觉得舍不得。 但是,与方先生有关的东西,不属于“很小很小的不方便”。 那就像是,需要支付巨大的价码才能获得的东西,如今只需要几十元就能买到相似的替代品,和那个无法企及的价码比起来,几十元的高价也变得可以接受了。 因为无法得到那个最想要的,所以他一件又一件地买着替代品。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 九点半,寝室熄了灯,又过了一会儿,宋悦才回来。路昭拿着他的手电筒给他打着灯,方便他洗漱换衣。 宋悦草草洗漱洗衣,一边洗,一边问:“明天你有空去看电影吗?” 路昭说:“我一整天都得陪方恒玩。” 宋悦扭头看他:“那就带小朋友一起去看电影呗!” 路昭想了想:“小朋友坐不住的啦。” “你不带他去试试怎么知道。”宋悦仍在鼓动。 “这还用试吗?”路昭说,“用我老家的话说,方恒就是屁股上长钉子,坐下来能要他的命。一天里他只有晚上睡觉是安静的。” 宋悦:“……” 他又说:“可是那个电影据说很好看,我老家的电影院都挂上大海报了,我是想回来跟你一起去看,才忍着没在老家看。” 路昭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不禁问:“讲什么的?” 宋悦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台上,关上阳台门走进来:“叫《牧马人》,是讲爱情故事的。” 他拿手肘拐拐路昭:“去吧,去吧。” 路昭把手电筒塞给他:“还是算了,带着小朋友,看什么爱情故事呀,不合适。” 宋悦拖着他的手:“不要这么古板嘛。” 路昭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爬上床铺:“你自己去看吧。对了,你可以请徐先生陪你看。” “我干嘛请他。”宋悦没好气道。 他拿着手电筒照了照自己的书架,抽出一本小说,带着爬上床:“再说了,他出任务去了,找不着人。” “出任务?”钻进被窝的路昭好奇地问了一句,“徐先生到底是做什么的呀?还有,他不是停职了吗?” 被他一提,宋悦忽然又回想起了那天在孤儿院,摸到徐行知腰带上那个手柄的事。 他张嘴想说,可又觉得不妥。那天只是意外碰到了枪柄,徐行知就拉下了脸,要是自己到处乱讲被他知道,他岂不是要把自己抓到警察局去。 宋悦只能说:“我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自己只说了出任务。” 说完,还补了一句:“不过依我看,他那个游手好闲的样,当个街溜子最合适。” 路昭扑哧一笑:“方先生也这么说呢。” 宋悦一乐:“英雄所见略同。” 他在被窝里打开手电筒,开始看小说。 路昭可不像他能熬夜,每天九点半爬上床就乖乖闭上眼睛睡觉,他心思简单,夜里就不常做梦,往往一夜好睡直到天明。 不过,今天也许是睡前被宋悦提了一句看电影,他睡着之后,竟然做了一个梦。 第72章 梦里他回到了老家,走在小县城那条走过无数遍的主街上,身旁有面目模糊的同学拎着小板凳,一边招呼着他,一边急吼吼往前跑。 “快快,电影要开始了!” “走快点啊路昭!” 路昭便也跟着他们跑,一直往前跑,眼看要跑到那幕布前黑压压的人群里,他忽然撞上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转过头来,正是方曜。 路昭想问:“方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他说不出话来,仿佛哑了,无论嗓子怎么用力,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时,男人肩上冒出了一个小脑袋。 肥嘟嘟的脸蛋,大大的黑眼睛,正是方恒。 路昭想摸摸他的脑袋,抱抱他,可他却疑惑地盯着路昭:“爸爸,他是谁啊?” 爸爸? 路昭吃了一惊,仔细去看这个圆滚滚的胖崽,竟然越看越陌生,根本就不是方恒。 是方先生的孩子?方先生结婚了? 他和谁结婚? “怎么还在这里站着,电影要开始了。”他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是方先生的爱人吗? 路昭连忙回头去看。 可还没看清,他就从梦里惊醒。 屋外仍是一片黑夜,宋悦那边的床铺还隐约透出手电筒的灯光,路昭躺在床上,仍带着几分噩梦后的心有余悸,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开口:“几点了?” 对面床上的宋悦被他吓了一跳,从被子包里探出半个脑袋:“你还没睡?” “我睡了一觉,做了梦,醒了。”路昭说着,觉得有些口渴,就下床去喝水。 宋悦拿起搁在床头的手表看了一眼:“十一点四十。” 路昭借着他手电筒的灯光摸到自己的水壶,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早已经凉透,从喉管灌进去,冷冰冰的一直凉到胃里。 可是这个点,楼下接热水的小屋早就锁了,他没有热水瓶,就只能喝冷水。 路昭抿了抿嘴,忽然又想起梦里的场景。 方先生结婚了,有了孩子,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去看电影,自己只是与他们擦肩的一个陌生人。 喝进去的那口冷水在他胃里翻滚着,让他有些难受。 宋悦从床上探出头来:“你在那傻站着干嘛?喝了水就上床啊,下面多冷。” 路昭抿了抿嘴,又喝了一口冷水,才盖上水壶盖子。 宋悦看见他那毫无热气的水壶,说:“这会儿水都冷了吧?你真该给自己花点钱,别买什么香丸相册的,那都是白花。花在自己身上的,才……” “我明天就去买热水瓶。”路昭说。 宋悦一愣,不禁嘿呦一声:“开窍了嘛。” 路昭爬上床,缩进被窝里。他刚刚下床了这么一会儿,被窝里已经冷透了,二手的旧棉被硬邦邦沉甸甸的,盖在身上根本暖和不了多少,而身下垫的还是夏天来时买的棕麻垫,上面铺了张薄床单,睡着和睡木板没什么两样。 他咬咬牙,说:“我还要打一床新棉被,这个旧的当褥子。” 宋悦在那边附和:“再把那双运动鞋买了,你每次去百货商店都看,售货员都快认得你了。” “……”路昭默默在心里算了算钱,觉得一次性花出去太多了,便底气不足地说,“运动鞋还是下次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昭真的很逆来顺受 不被激一下,就不会动 不受刺激的话,一辈子也不会买运动鞋…… —— 第40章 第二天,路昭特意白天带着小胖崽多玩了一会儿,晚上早早把胖崽哄睡,赶回学校,到宿舍旁边的旧货市场去买热水瓶。 那个他老早就相中的,瓶身上有一束野菊花的热水瓶,冬天来时他还去看过好几回,可惜这么久了老板一直不肯降价,非得五元才卖。 他赶到旧货市场时,这家铺子的老板正准备关门打烊,路昭连忙跑过去:“等等!” 老板回头一看,就见常来他店里的那个小同学大口喘着气跑过来:“我来买热水瓶!” 老板便把正要挂上门的大铁锁搁在一边,重新推开了店门,打开灯:“看看,要哪个。” “就要那个有一束野菊花的,我问过你好几回那个。”路昭喘着气,脸颊冻得红通通的,呼出来的白气在他睫毛上凝结成了一层白霜。 老板却说:“那个啊,前阵子卖掉了。” 路昭一愣,登时瞪大了眼睛,连忙走进店里往货架上一看,果然那个野菊花热水瓶摆放的位置,已经变成了另一款热水瓶。 老板在他身后无奈地说:“你老来看,也不买,可不就叫别人先买走了。” 路昭扑了个空,心里失落落的,听老板这么说,不禁十分后悔。 他撇撇嘴,问:“还有别的吗?” “都在这架子上呢。” 路昭抬头看了看,那些热水瓶要么就是太旧了,要么就是款式土气不好看,价格倒都比他原先看中的那个要便宜。 但有它们对比,路昭就明白那个野菊花热水瓶能卖五元,是有理由的,看过了它,就看不上它们了。 他最后也没能挑出一个满意的热水瓶,蔫蔫地走回了宿舍。 宋悦早洗漱完窝在床上看小说了,路昭自己洗漱洗了衣服,就把自己大半年打工存下的钱全部找出来点了点,发现竟然有七百多元。 第73章 这可是不小的一笔钱了,要是换作几年前的那套最大面值只有十元的纸币,七百多元足以把他的小荷包撑满。 路昭把这些钱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计划着给自己买点东西。先去百货商店,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全新的野菊花热水瓶,十五元应该够了。还要打一床新棉被,冬天的厚单人被估计要六斤棉花,再加上买被面、人工费,约摸要三十元。 一下子就要花掉四十五元,路昭心疼得不得了,攥着那些钱数来数去,直到寝室熄灯,才终于狠狠心拿出五十元,剩下的赶紧收好,打算明天就去银行办个存折,把这些钱全部存起来。 等到新学期开学,路昭终于用上了崭新的热水瓶和棉花被。他把存了七百元的存折小心地藏在衣柜的旧衣里,打算继续好好攒钱,以后留在首都工作,用这些钱在首都买房子,把妈妈接过来住。 首都的冬天十分漫长,一直到三四月仍然很冷,学生们刚刚过完春节,兜里有了点压岁钱,心思就开始浮躁。老师在讲台上讲课,不少同学在下头交头接耳,讨论着下课后去哪里玩。 同学们讨论得多了,路昭多多少少也听到一些,他们在说要去看《牧马人》,说看过的人都觉得特别好看。 宋悦最近也念叨着去看这个,又不愿一个人去看,天天都要来路昭跟前磨一磨。 路昭正发愁找不出时间,方曜却忽然告诉他,文越这阵子回首都来了,要把方恒接回去,路昭暂时不用过来工作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路昭先是一愣,而后心头忽然涌上一阵恐慌。 这段时间他在这里干活,待得太安逸了,几乎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能看见小胖崽和方先生,把最重要的一件事忘了——方决先生和文越先生只是暂时把小胖崽寄养在方曜这里,一旦他们解决完外地的工作回到首都,必定会把方恒接回去,到时候方先生就会按照雇佣协议上约定的那样,解除雇佣关系。 这份工作其实非常不稳定。 路昭勉强把心里的慌乱压下去,小声问:“那,文越先生大概要把方恒接回去住多久呢?” 方曜坐在书桌前,翻了一页书,道:“一个月左右。他这次好不容易多争取了些时间待在首都,想好好陪陪方恒,明天一早就会接他走。” 听他这么说,文越先生在外地的工作应该是还没忙完,路昭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一个月都见不到方先生…… 路昭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那,您这段时间怎么办呢?” 方曜略带疑惑地看向他:“什么怎么办。” 路昭被他一看,立刻舌头打结,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说,您的早饭、晚饭,还有,还有家里打扫卫生……” 方曜低头继续看书:“这本来就不是你的工作内容。” 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来。 路昭还以为这大半年来朝夕相处,自己细心的照顾能换来他一些动容,没想到他把这些直接划分为“工作内容”。 这话的意思,还有点像嫌他多管闲事。 路昭忍不住在心里想,方先生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他有些生气,但又不敢生气。因为他自己也明白,方先生是绝对舍得下他的,是可以云淡风轻说“再见”的。而他,物质上他需要这份薪水糊口,精神上他舍不得方先生。 他太在乎这份工作,所以他没有资格发脾气。 路昭只能憋着气,说:“好的。那等方恒回来了,您再打电话到学校找我。” 他提起这个,方曜似乎想起什么,合上书,抬头看向他:“你的导员今天给我打了电话,进行家访。” 路昭一愣,他自己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方曜:“你的导员说,你在学校和同学相处得不错,学习认真刻苦,期末考试除了微积分,都考得很好。” 路昭:“……” 方曜:“你的微积分只考了六十三分,是全班倒数第二名。” 路昭根本没料到导员会把具体分数都告诉他,还说了自己微积分是倒数第二名,顿时羞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你其他的科目明明都很好。”方曜看着他。 路昭欲哭无泪:“我数学很差的。早知道经济学要学这么多数学,我就不来上学了。” 方曜微微蹙眉:“既然来上学了,就不要说这些丧气话。你找班里数学好的同学多问问。” 班里数学好的同学,就是宋悦。说来也奇怪,同住一个寝室,路昭和王志分别位居微积分倒数第二、第一,宋悦却是顺数的第一名。 当然了,他的其他文化课一塌糊涂,之所以数学考得好,据他称是因为数学不用背太多书。 也许学数学的本事就是天生的,羡慕也羡慕不来。 路昭垂头丧气的,说:“那我多找同学请教。” 方曜点点头,站起身去一旁的书架上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一本笔记本:“拿去看。看完了得还给我。” 路昭接过来翻了翻:“这是您的课堂笔记吗?” “大学时的高数笔记。”方曜重新在书桌前坐下来。 “谢谢您。”路昭赶紧说,“我会好好学数学的。” 方曜没对他的表态发表什么看法,兀自打开书和笔记本,准备继续看书。 第74章 原本路昭还好奇过,方先生每天晚上都看书看到那么晚,在看些什么书呢? 后来有几次进书房,他就偷偷去瞟他未合上的书,结果发现他看的书都是晦涩难懂的专业书籍,或者一些满是公式的手稿本,他的笔记本上记的全是图案和公式,找不出几个字来,路昭瞟一眼都头昏。 在微积分考了倒数第二名之后,他就认清了自己和方先生之间的差距。 这会儿看他又要开始写写画画了,路昭知趣地收好手中的笔记,说:“那我就回去了,明天就不过来了。” 方曜点点头。 路昭正打算走,忽然发现,方先生正在写写画画的那个笔记本,边上露出了电影票的一角。 他抬起的脚立刻停了下来。 方先生根本不像是会去看电影的人,难道组织又给他介绍对象了? “方先生,那是电影票吗?”他问。 方曜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自己的笔记本,看见夹着的电影票,像是才想起来有这回事。 “单位发的,你拿去,和朋友去看。”他将夹在笔记本里的电影票抽了出来,全给了路昭。 路昭一看票上的电影名称,居然就是最近同学们都在议论的《牧马人》! 怎么会这么巧,来之前宋悦还在跟他提看电影的事呢。 路昭高兴地把电影票收好,刚要谢过方曜,忽而又想起了前几天晚上的那个梦。 方先生结婚了,有了孩子,一家三口去看电影,与只是陌生人的自己擦肩而过。 路昭抿了抿嘴,捏紧手中的几张票,抬眼悄悄看了看方曜。 方曜正低头看书,冷淡不问世事的模样。 路昭心头怦怦直跳,鼓起勇气,说:“您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看?我听说这个电影很好看的。” 方曜摇摇头。 路昭仍不愿放弃,说:“您总不能天天工作,一点都不放松吧?我们寝室反正也只有三个人,只用得上三张票,这张给您。” 他将一张电影票放在了桌上。 方曜并没有抬头:“你随便送给哪个同学就行,留在我这儿也是浪费。” 路昭把剩下的三张票塞进兜里:“您去看,不就不浪费了吗?” 方曜:“我不会去……” 他话还没说完,路昭已经一阵风一样地跑出了书房,将那张电影票留在了他的桌面上。 第41章 电影票的时间就在这个周末,路昭叫上了宋悦和王志,出门前还特意好好把自己收拾了一番,穿上了最体面的衣服——只可惜脚上还是双黑布鞋。 他看看身旁的宋悦,人家穿的就是小皮鞋,配着呢子大衣和宽松的阔腿裤,时髦得不得了。 可惜路昭实在舍不得在百货商店买这些昂贵的鞋子,只能就这样出门,三人一块儿到了隆安大街,走进人来人往的名旺角电影院。 电影还有十来分钟就开场了,路昭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没看见方先生的影子,本来还想再等等,可宋悦等不及了,把他拖进了影厅。 “好多人啊。”王志找到位置坐下,忍不住四处张望,“几乎都坐满了,这个电影真这么好看吗?” “今天是周末嘛,人肯定多。”宋悦瞥了他一眼,“你等下不要老跟我讲话,我要认真看的。” 王志:“我也会认真看。” 宋悦:“你认真看,并且不要拉着我谈论剧情。” 他二人在那掰扯,路昭则看了看自己身旁空着的座位。 这是他留给方先生的那张电影票的座位。 离电影开场只有几分钟了,方先生会来吗? 他不禁有些紧张,手指攥着衣摆,问旁边的宋悦:“还有多久开始?” 宋悦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现在四点十三分,还有两分钟,快了。” 路昭开始焦急了,也和王志一样四下张望起来。 明亮的大影厅里黑压压的全是人,可绝大部分已经坐在座位上了,方先生那样显眼的身高外貌,如果在影厅里走着,他应该能一眼看到。 可是没有,并没有什么高个子的英俊男人走进来。 “一分钟一分钟,马上开始了。”宋悦在旁嚷嚷着。 话音刚落,影厅明亮的顶灯暗了下来,电影即将开场。 光线一暗,路昭就看不清人了,只能看到身边的座位依然是空的。 他的心也像这灯光一样,瞬间暗淡下来。 不一会儿,电影银幕亮了起来,路昭勉强压住失落的心情,将目光转移到银幕上。 这是一部慢节奏的爱情电影,画面柔和,音乐舒缓,宋悦和王志和其他观众一样,聚精会神地看着银幕,只有路昭心不在焉,看一会儿电影,视线就忍不住转回来看看身旁。 那个座位一直空着。 直到电影的结尾曲响起,影厅顶灯倏然亮起,路昭才如梦初醒。 电影结束了。 他几乎没看进去什么剧情,也没有等到方先生来。 身旁的宋悦和王志开始兴奋地叽叽喳喳讨论剧情,路昭插不进去话,也不想说话,他心里堵得难受,现在只想回寝室缩进自己的被窝里,不管不顾地睡一觉。 “正好六点了,我们今天就在这条街上找个店吃饭吧,我请客。”宋悦一手挽着路昭,一手挽着王志,从影厅走出来,兴致勃勃地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第75章 有人请客,王志当即答应:“好啊好啊。” 路昭在一旁没有作声。 宋悦有些奇怪,转头瞅了他一眼:“你怎么啦?看完电影出来就闷闷不乐的,电影的结局不是挺好的嘛。” 路昭勉强笑了笑:“我就是看得眼睛有点累了。” “你这就是看得少了。像我天天看小说看到半夜,早就适应了。”宋悦说。 他吹着牛,带着王志和路昭往影院外走,视线无意间瞥见一对熟人,脚步立时停了下来。 王志奇怪道:“怎么不走了?停在这儿干嘛啊。” 路昭顺着宋悦的视线看去,竟然看见了徐行知和白淑,他们并肩而行,也刚刚从影厅走出来。 他吃了一惊,连自己的那点失落都被震惊压了下去,心想:徐先生不是告诉宋悦他出任务去了吗?怎么会和白小姐在一起看电影? 然而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问出来,他拉了拉宋悦的衣袖:“我们走吧,不是要去吃饭吗。” 宋悦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来,目光就变得像要杀人,咬牙切齿道:“骗我说出任务去了,一走三四个月不见人影,原来在这跟人打情骂俏。” 恰在这时,那边的白淑无意中看了过来,正好对上宋悦怒气冲冲的眼神。 他的记性显然很好,虽然只见过宋悦一次,但怔愣片刻就认了出来,微笑道:“宋小姐,你也来看电影,好巧。” 他身旁的徐行知转过头来看见宋悦,明显一愣。 白淑走过来:“哦,还有小路,你们几个同学一起来的呀。” 路昭点点头,和他打了招呼,宋悦则皮笑肉不笑:“白小姐,好巧。” 白淑笑道:“既然这么巧,不如一起吃个晚饭吧。我和行知正打算去旁边的饭店吃晚饭,那里新出了菜色。” 路昭看宋悦那脸色,哪还敢跟他们一起吃饭,连忙说:“我们还得赶回学校写作业呢,白小姐,谢谢你的好意。” 白淑面上立时露出失落:“我的生日宴之后,家里又举办了好几次宴会,特意给宋小姐的哥哥送了请柬,可宋小姐和小路都没有再来做客了,是第一回 来时玩得不开心吗?” 路昭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也不知道他说的送了请柬是真是假,但想到那天晚上不怎么愉快的经历,以及徐先生说让他们少来参加这些宴会,想必宋悦就算收到邀请,也不会愿意再去了。 而且,那天晚上明明是白小姐带着人来欺负他们的,现在却又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倒显得他们小肚鸡肠似的。 然而,他人笨嘴拙,白淑这么一说,他就不知道如何继续拒绝了,还无故被人扣了一口锅。 好在宋悦及时开口:“白小姐要是真想邀请我们,该把请柬送到学校呀。我哥当然是不愿意我天天在外面玩的。” 白淑一顿,道:“原来是宋小姐的哥哥管得太严了呀。” 他还要再说话,一旁的徐行知开口了:“不是要吃饭?走吧。” 白淑话都到了嘴边,勉强咽下去,挂着得体的微笑,领着众人走到了影院不远处的一家大饭店。 这是他家里开的,一进门就有经理认出了他,热情地给他引路,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宽敞华美的包厢。 路昭和王志根本没来过这么高档的饭店。路昭好歹跟在方曜身边大半年,长了不少见识,心态也淡定许多,老神在在地坐着,王志就显得十分拘谨了,一直偷偷四下张望。 经理站在白淑身旁给他报菜名,白淑一边听一边点菜,宋悦没心情看他装,也不想看见徐行知,兀自抱着双臂盯着圆桌正中央的花盘。 白淑点完了菜,看向宋悦和路昭:“你们刚刚也是看的《牧马人》么?” 路昭点点头。 白淑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年纪小,会看一些更活泼的电影。” 路昭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一反常态地对他们亲热,又是请吃饭,又是套近乎的,只老实地说:“大家都说这个电影很好看。而且,票是方先生给的,没得选。” 白淑噎了一下,神色有些微妙,盯着路昭:“方先生送给你的电影票?” 路昭说:“不是送。方先生单位发的票,他不看,就给我了。” 白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换了一个话题:“方先生近来如何?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路昭根本不想告诉他方先生近来如何,就含糊地说:“方先生就是老样子。” 白淑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是感慨:“方先生也太辛苦了。一个人在首都,研究所上班又那么枯燥,同事们个个都是闷葫芦,他一定特别寂寞。” 路昭:“……” 他想说,根本不是这样,方先生就喜欢一个人待着搞研究,乐得清静,同事们都是闷葫芦不来找他,估计他开心着呢。 至于寂寞,那是闲的没事干无病呻吟的人才想的东西。方先生每天都在抓紧时间学习、搞研究、写论文,日子充实得不得了,一点都不寂寞。 不过,这些没必要说出来。这是只有他了解的真实的方先生,他要一个人珍藏着,才不告诉白淑呢。 白淑说完,见路昭没有接茬,略感尴尬,便看向徐行知:“行知最近有和方先生联系么?” 徐行知:“没有。” 白淑嗔怪道:“你们是好朋友呀,怎么会不联系。” 第76章 徐行知只能多说了几个字:“他天天不带智脑,联系不上。” “怪我,忘了你昨天才回首都了。”白淑说,“你也真是的,怎么一回来还惦记着工作,我父亲和哥哥你随时可以拜访的,不用这么着急,该先和朋友走动走动呀。” 宋悦一顿,不禁看了徐行知一眼。 正巧,徐行知也抬眼看他,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一触,宋悦立刻收回目光。 好在路昭帮他问出了心中所想:“徐先生和白小姐今天是在谈工作吗?” 徐行知:“我出去了一趟,带回来一些工作,想要请白小姐的父亲和哥哥帮忙。” 他的话还没说完,服务员推开包厢的门,开始上菜,聊天便只能告一段落。 白淑点的菜各个菜系都有,摆满了一整张圆桌,实在有些铺张浪费。但这顿饭是他做东,大家自然不好说东道主什么,只称赞了几句菜色丰盛,便动筷吃饭。 白淑披着一头长发,吃饭不太方便,就从手袋里找出一个发圈,将长发扎了一条马尾。 坐在他旁边的宋悦也是长发,不过他今天一直扎着马尾辫,此时倒也不用特意打理。只是他无意间一瞥,发现白淑扎在马尾上的发圈,竟然同徐行知送给自己的小桃子发圈一模一样! 第42章 整整一顿晚饭,宋悦都阴着一张脸。 好在白淑的关注焦点并不在他身上,席间一直逮着路昭旁敲侧击,想问出些关于方先生的有用消息。 可惜路昭被他骗过一回,学精了,把嘴巴管得严严实实,光说废话,有用的一句都不说。 等大家都吃完了,走出饭店,徐行知说:“我把车开过来,送你们回去。” 白淑站在他身旁,笑着附和:“是呀,宋小姐和小路的学校离这里近,很快就到了。” 听他这么说,徐行知顿了顿,道:“我先送你回去,再送他们。” 按理来说,如果是一对情侣捎朋友一程,无论远近,都应当先一起送走朋友,再送对象。 即便都是朋友,也是先送近的,再送远的。 可白淑的家离这里明明更远,他却要先送他。 白淑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将注意力挪到徐行知身上。 他今晚一直想着从路昭那里套一些方先生的消息,几乎把徐行知忘在了一旁,此时一看,才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宋悦身上。 宋悦? 白淑立刻回想起自己生日宴会上,徐行知邀请宋悦连跳五支舞的事。 还有,那天晚上他本打算给宋悦一个下马威,让这个新来的外地人知道,抢人风头是要吃苦头的。 可徐行知却过来把他拦住了。 那时候,他还没有把宋悦放在心上,毕竟他认识徐行知这么多年了,深知这个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他就喜欢戏弄人。 可是,如果接二连三地捉弄同一个人,就表明,他看中他了。 白淑的眼珠缓缓转动,目光隐晦而仔细,将身旁的宋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虽然宋悦并不符合传统审美中的娇柔纤细这一条,但他无疑是很漂亮的,个高腿长,匀称健美,长发乌黑浓密,面容光洁俊秀,脸颊和嘴唇都透出健康的红润。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还洋溢着生机勃勃的青春气息。 白淑捏紧了手中的小羊皮包。 等徐行知将车开过来,他如同往常一样,轻车熟路地坐进副驾驶,笑着柔声说:“你要是待会儿还有事,就去忙你的。投资的事,我会再帮你游说的。” 徐行知并没有多大反应,甚至没有转头看他一眼,只点点头:“多谢。” 白淑留意着他的反应,抿了抿嘴,忽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他要抓不住这个男人了。 不,应该要说,他以前也并没有真正抓住过他。但他以前好歹能感觉到,徐行知对于自己这个可能的结婚对象,还是满意的,要是不出什么意外,他应该愿意娶自己,过相敬如宾的婚姻生活。 可他现在变了,为什么? 是自己对方先生的追逐表现得太明显,还是因为宋悦出现了? 不,他是他保底的好牌,他不能把他输掉。 白淑透过后视镜,看了后座的宋悦一眼。 一路上车里几乎没有交谈,气氛十分沉闷。徐行知将车开到白淑家门口,送他下车。 “就送到这里吧。”白淑在大门口站定,拢了拢长发,看向他,“你今天中午来家里做客,一直和父亲哥哥聊工作,我也没能好好和你说说话。” “这一次你去暨州很顺利,那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复职了吧?”他问。 徐行知两手插在裤兜里,面色淡淡:“不清楚。” 白淑顿了顿,又问:“是不是做好这次宁海港的招商引资,你就能复职了?” “这本来也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我只是帮人跑腿。”徐行知依然不透露有关自己的消息。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白淑笑了笑,“你又不会一直在部队里,总要为以后铺路。” 他似是十分为他着想,说:“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我一定会好好和父亲哥哥们讲。” 徐行知点点头,同他简单告别,等他走进了家门,才回到车上。 宋悦仍和路昭王志一起坐在后座,板着脸抱着双臂。 第77章 徐行知看了一眼后视镜,说:“副驾驶空着了,来一个人坐,不用在后座挤。” 路昭听了,便悄悄用手拐了拐宋悦,示意他去前座。 宋悦一动不动。 徐行知直接回过头来,盯着他:“宋悦,说你呢,到前面来坐。” 宋悦本来就一肚子的火,听他这么一句,登时就要爆发,路昭连忙把他拉住:“先回学校再说嘛。” 想想要是在这里和徐行知吵起来,待会儿免不了走路回学校,宋悦可不吃这个亏,他再度忍下怒火,下车去副驾驶坐了。 见他坐到身旁,徐行知冷了一天的脸有了些笑意,侧身要帮他系安全带,哪知道宋悦立刻一把扯出安全带,先他一步,自己系上了。 “……”徐行知面上的笑意散了,收回手,发动轿车。 后座的路昭觉得尴尬,只能看窗外,连神经粗大的王志都看出了异样,闭着嘴不讲话。 一路上车里都充斥着诡异的尴尬和沉默。一到宿舍楼下,路昭赶紧拉着王志下车跑了,宋悦要解开安全带下车,徐行知却拉住他的手臂:“等等。” 他重新发动轿车,开了出去。 宋悦登时开口:“你要带我去哪?我得回宿舍了。” 徐行知并没有开出多远,只是离开宿舍楼,停在了附近一处篮球场旁边的树荫下。 他将车停好,说:“我昨天才回首都。” 宋悦冷笑一声:“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徐行知深吸一口气,半晌,才放软语气,说:“本来我是想约你一起去看电影。” 提起这个,宋悦的火气噌的一下蹿了上来,转头就瞪着他:“你都跟别人去看了,还来跟我说这话,你要脸吗?!” 徐行知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句,压下去的火气也直往上蹿。 但这火气是在别处受的,与宋悦无关,他便扶了扶额头,忍住脾气,说:“我昨晚半夜才回来,本来想今天早上来找你,可你早上肯定在睡懒觉。我就想,先去把领导交办的工作做一做。” 宋悦横眉冷对:“做工作,需要陪人家去看电影吗?你是觉得我单纯好骗?” “……你先听我讲完。”徐行知继续说,“我到白淑家里拜访,是为了谈一桩公事。你刚刚也听他讲了,他说要帮我游说他父亲和哥哥。” 宋悦稍稍冷静了些,但依然生气,道:“你做他父亲和哥哥的工作不成功,就从他下手?” “……我还没有那么高尚,为了工作出卖自己。”徐行知说,“而且他能帮我什么?只是嘴上说的好听,他们一家都精明得很,见不到实际利益,根本不会动。” “你对他的评价倒挺中肯。”宋悦说了一句,随即又提高了音量,“那你就是单纯想陪他看电影呗!还跟我在这扯什么!” 徐行知:“我在他家受了一肚子的气,鬼才想陪他看电影。是他父亲拿辈分压我,我才答应的。” 宋悦凶巴巴地盯着他,半晌也没看出他脸上有什么破绽,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了一边。 徐行知凑近一些:“我今天够烦心的了,白白浪费一天不说,还看见你和同学去看《牧马人》。” 宋悦斜眼看他:“这有什么可气的。” “我正打算请你去看这个,可是你看过了,就不会愿意跟我去看了。”徐行知说。 宋悦就是个十足吃软不吃硬的主,被哄了一句,气就消了,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他勉强压住嘴角,说:“油嘴滑舌。” 不过,他又想起白淑扎马尾的那个发圈,转过脸来:“你送给我的发圈,还送给过别人吗?” 徐行知一愣:“没有。我只买了那几个,全给你了。” 宋悦立刻瞪住他:“那白淑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发圈?我哥跟我讲过首都的百货店没有卖这个的!” 他从兜里掏出来那个小桃子发圈:“还好我今天没有用这个,不然就丢大人了!” 徐行知看看他手心里的小桃子发圈,又看看他马尾上扎的那一个小橘子发圈:“你确定,白淑和你用的是一模一样的?” “当然了!我眼神好着呢。”宋悦气鼓鼓把发圈重新塞回兜里,等着他的解释。 徐行知的脸色却变了,道:“他们家有人去过宁海港了。” 宋悦一愣,也反应过来:“你是说,这是他家人去了南边,给他买的?” 徐行知眼神阴沉:“今天被他们耍了。妈的,搁这儿演戏呢。” 宋悦说:“他们去过南方了,然后骗你说没去过?这有什么可瞒着的。” 徐行知看了他一眼:“宁海港正在招商引资,我今天就是去游说白淑他父亲,让他牵头,到首都商会里叫些朋友一起南下。” “他跟我装蒜,无非是想多要些好处罢了。”徐行知嗤了一声。 宋悦一乐:“被骗了吧。” 徐行知还算看得开:“只是白跑一趟,总比真被他坑一把要好多了。” 说完,他见宋悦也不生气了,就抬抬下巴:“打开手套箱看看。” “又买东西了?不会还是朱古力吧。”宋悦嘀咕着,拉开身前的手套箱,里面却放着一个书本大小的纸盒,上面写的都是外文。 宋悦拿出来,又发现还有几盒崭新的磁带。 能放磁带的东西,就只有录音机了。 第78章 “这,难道是录音机?”宋悦把纸盒拆开,把那个像书本一样大的银白色机器翻来覆去地看,惊喜道,“这么小的录音机?” 徐行知将磁带装进去,插上耳机,给宋悦戴上一只,自己戴了另一只,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 音乐如潮水一般涌入耳中。 第43章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仿佛歌手就在耳边轻声对着你唱歌。 而且,徐行知放的这盘磁带,不知是哪位歌手的专辑,全是软绵绵的情歌,宋悦以前从没听过这类歌曲,不禁着迷地听了好一会儿。 情歌的歌词十分直白,句句都诉说着想念、喜爱,这在当下以劳动、爱国、歌颂为主流的音乐市场中是见不着的,宋悦听着听着就有些脸红,偷偷瞟了徐行知一眼。 徐行知一直看着他呢,见他有些害羞地偷偷瞟自己,忍不住一笑:“怎么了?” 宋悦小声说:“你从哪儿买的这些磁带?这些应该是不准卖的吧。” “以前是明令禁止的,现在放松了。”徐行知说,“不过,你还是得偷偷地听。” 他从手套箱里把那几盘磁带全拿出来:“喏,都是才出的新歌,这边市场上买不着。” 宋悦有些吃惊:“这些,全都给我?” “就是专门买来给你的。”徐行知说,“录音机,磁带,还有这个耳机。” “这个很贵吧。”宋悦摆弄了一下这个精巧的录音机,“家里的录音机跟手提包一样大,都老贵了,这个做得这么小巧,肯定贵多了。你自己有没有?” “没有,就买了一个。”徐行知微微一笑,“我要是想听,就来找你。” “……”宋悦在心里骂他狡猾,嘴上说,“那你这也不算送给我,你自己还占着一半呢。” “我都给你买了这么贵的东西,你还不能让我听几回了?”徐行知说,“宋小气鬼。” “我才不是小气鬼。”宋悦瞪了他一眼,“我可以借给你,你拿回去听,你要借吗?” 徐行知侧身看着他,一手支在方向盘上:“借回去一个人听,有什么意思。” 这话已经十分直白了——他就是想来找他,听歌只是借口。 宋悦嘴角又止不住地往上翘,他忍住了,说:“你来和我一起听歌也行,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徐行知拿手支着下巴:“什么问题?” 宋悦眼珠转了转:“你得告诉我,你跟那个白淑是什么关系。” 徐行知扑哧一笑。 宋悦叫道:“你笑什么呀,我在认真讲话!” 徐行知哈哈大笑:“我以为你要问什么重要消息,你就提这么个问题。” 被他这么一说,倒显得自己多在乎他和白淑的关系似的,宋悦恼羞成怒,扭身就要下车,徐行知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好好,我不笑了。” 宋悦这才坐好:“我都问出来了,你就好好回答,说些有的没的,烦人。” “我可以好好回答。”徐行知说,“但我想问问,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呢?” 宋悦账算得清楚着呢,说:“我这个问题,是拿条件换的,你回答了,才能过来找我听歌。你要问我,你拿什么换?” 徐行知:“……” 宋悦:“而且是我先问的,快回答。” 徐行知摸了摸鼻子:“这事说来话长,我简单点说。” “我俩的父亲是朋友,那会儿还是帝国时期。我父亲加入新民党一块儿闹革命,大半家产都搭进革命事业里了,想拉几个朋友一块儿,但他父亲拒绝了,还说我父亲太傻,把家业败光了。” “结果风水轮流转,革命成功了。我父亲建功立业,他父亲作为旧贵族被打倒,家产分给了百姓。”徐行知说,“谁能料到,帝国几千年的统治,竟然真的被推翻了。” “我父亲念旧情,帮了他们家一把,所以他们才能有今天。”说到这里,徐行知笑着摇摇头,“但是,你也看到了,他们并不感恩,大概还觉得我父亲假惺惺吧。” “所以,你和白淑也不是什么青梅竹马,几十年的交情咯?”宋悦问。 “确实认识了很多年,但志不同道不合嘛,就没有太深的交情。”徐行知说。 但是宋悦并不好糊弄,说:“你是这么说,但他的表现,可不是这么回事。” “……”徐行知咳了一声,“他这个人对谁都很亲热。他今天不还邀请你们吃饭,你们才见过一回呢。” “少在这装蒜。”宋悦斜了他一眼,“他明显对你不一样。” 徐行知悻悻地避开他的瞪视:“可能,我还算得上一个青年才俊,有幸进入了他的狩猎范围吧。” 宋悦冷哼一声。 徐行知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好了,就是这些,我说完了。” “现在可以请宋小气鬼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他说,“为什么想问我和白淑的关系?” 宋悦抱着双臂,说:“我说了,你要拿条件来交换,我才会回答。” 徐行知想了想:“那,我保证不再和白淑单独见面。这个条件,可以换一个回答吗?” 宋悦一愣,脸腾的就红了。 他看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在为什么生气,也知道自己不好开口要求他什么,就用这种方式作出了保证。 第79章 宋悦心中摇摆不定的天平,又稍稍向他倾斜了一些。 如果说,之前他还对徐行知追求他这件事抱有怀疑,那现在这一疑虑已经可以打消了——他确实是在追求他,并不是戏弄他。 可是,他们的年龄差距太大了,阅历、眼界、心态都完全不同,短时间的接触可能还察觉不到明显的差距,可一旦长久待在一起…… 宋悦瞥了徐行知一眼。 他知道,这个男人很优秀,可他完全没有想过要和一个大了自己十八岁的男人在一起,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个极难掌控的人。 他预想的,自己未来的对象,该是个老实本分、脚踏实地的人,被自己拿捏着,一切都听自己的话。 这样的一个设想,他再看看眼前的徐行知,便觉得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 宋悦绞着衣摆,小声说:“我就是觉得白淑这个人心眼挺多的,想提醒你留个心。” 徐行知注视着他的热切目光淡了一些。 “好吧。”他有些失望,但并没有追问,“看来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路昭在寝室里等到天都完全黑了,才终于把宋悦等回来。 而宋悦一进门,他就看出了不同——整个人扭扭捏捏的,蹙着眉头有些发愁的模样,但脸上又带点羞涩的笑。 他不禁问:“你和徐先生说什么了?怎么奇奇怪怪的。” 闻言,宋悦立刻收起了忸怩的神情:“我才没有奇奇怪怪的。” 他在寝室里四下看看:“王志呢?” “他晚上要打工,出去了。”路昭说。 听到王志这个大嘴巴不在,宋悦才放下心,把椅子拖到路昭身旁,凑过来:“我问你啊……” 路昭就把手里的书放下,转过来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宋悦还没说出来,脸就先红了,吭哧吭哧半天,声如蚊讷地挤出来一句:“你觉得,徐行知这个人怎么样?” 路昭说:“徐先生是个好人。” 宋悦拍了他一下:“不是这个方面。” 路昭挨了一下打,莫名其妙,说:“还有很多个方面吗?那我觉得,徐先生各个方面都还不错吧。” 宋悦斜眼睨着他:“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路昭掰着手指给他数:“他学历高,工作稳定,收入好像也挺不错的,而且他品行端正,幽默风趣,善于交际,又分得清哪些人是真正的朋友,哪些人只是泛泛之交……” “好了好了。”宋悦让他打住,“不是让你来夸他的。” 路昭嘀咕道:“是你要问各个方面嘛。那你到底要问什么?” 宋悦顿了顿,支支吾吾:“是……如果作为对象的话……” 路昭瞪大了眼睛:“徐先生和你表白了?!” “你别叫那么大声。”宋悦立刻捂住他的嘴,害羞道,“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而且,他也没有明说,只是……只是试探我会不会答应他。” 路昭早先也看出了一些苗头,但怎么也没想到徐先生行动如此迅速——只能说,这真是位敢想敢做的先生,瞄准了目标,就主动出击。 他好好想了想,说:“作为对象怎么样,可能还是你自己比较清楚。” 听他这么说,宋悦发愁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我理想的那一类。”他两手撑住脸,“我就想找个好拿捏的,以后只有我欺负他的份。” “你看他那个样子,像是会被我拿捏吗?”宋悦很有自知之明,“他拿捏我还差不多。” 说着,他就看向路昭:“今天我看见他和白淑在一起,本来很生气的,结果三言两语就被他哄好了。这个男人很可怕!” “……”路昭体会不到他说的“可怕”,抓抓脑袋,“大概是徐先生比较聪明机灵吧。要是碰到笨的,说话还不中听,气也把你气个半死了。” “就像你哥哥讲的,好拿捏的男人,是没本事的男人。”他说,“各有优缺点吧,我觉得还是你自己喜欢最重要。” 他看向宋悦:“你喜欢他吗?” 宋悦顿了顿,脸红了。 他把脸埋在臂弯里:“可是他比我大那么多岁呢,我们肯定合不来。而且,要是我哥知道了,得先把他套麻袋打一顿,再来收拾我。” 路昭又抓抓脑袋:“也对,你们才认识多久,这么短的时间,看不出来什么。” 这句话正中红心。 宋悦一下子抬起头来:“你说得对,我得再看看,现在还不是考虑答应他的时候。” “今天他自己也说了,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宋悦一合掌,“那就让他先走着吧!” 第44章 四月一过,天气就飞快地暖和了起来。 文越五月初就得赶往外地,临走前把方恒送了过来,路昭见到小胖崽时,小胖崽肉眼可见地比一个月前胖了一圈。 “阿昭!”方恒看见他,高兴地朝他张开两手要抱抱。 路昭从文越手里把他接过来,顿时感觉像一个加大号的铁秤砣压在了手里。 他不好意思问胖崽这一个月是不是胡吃海喝了,只摸摸他的小脑袋:“宝宝这一个月是不是玩得很开心呀?” 小胖崽小鸡啄米点头:“宝宝开心!玩游乐园,吃好吃的!” 方曜看了看开心的小胖崽,又看看文越,无情地说:“方恒好像胖了很多。” 第80章 这一句话像当头一棒,狠狠击中了胖崽小小的自尊心。他鼓起了脸蛋,但也知道自己真的胖了,无法反驳,只能捏紧小拳头,生气地哼了一声。 文越笑道:“怪我,方恒一撒娇,我就心软了。” 说着,他又忍不住补充:“可是他真的好可爱,和方决小时候太像了,连贪吃都这么像,遗传和基因真是太神奇了。” 方曜:“……” 路昭:“……” 看起来,文越显然是把对爱人的一部分情感传导到了孩子身上,因此对孩子尤其娇宠。不过,他的爱人方决已是成年人了,即便被人溺爱纵容,他也知道自我控制——可方恒还做不到。 路昭忍不住说:“可是,文先生,小朋友太胖了,会影响健康的。他们这么小,并不知道自己控制饮食,得靠大人来给他们控制。” 文越认真听着,十分抱歉地说:“我也明白这些道理,可是方决不在家。平时只有他能管住方恒,我一个人真是控制不住心软。” 他捏了捏小胖崽肉嘟嘟的脸蛋:“方恒在这边,体重一直保持得很好,小路肯定付出了不少努力吧。我这一回来,给你增加工作量了,真抱歉。” 路昭连忙说没有没有。 然而,送走文先生,他抱着胖崽回屋,请方先生拿出秤来给小胖崽称体重,看着秤杆上的刻度,他就后悔了。 后悔没让文先生亲自来看看,他把方恒喂胖了多少。 方曜将秤杆搁下:“短短的一个月,胖了三四斤,赶得上小猪崽了。” 小胖崽坐在秤头竹篮里,不满地小声说:“宝宝不是小猪崽。” 方曜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圆滚滚的、把衣服绷得紧紧的小肚子,仿佛在拍一个熟透的西瓜。 胖崽羞愤地大叫一声,自己拱着屁股爬出竹篮,跑进屋里绕着客厅转圈,试图当场运动减肥:“宝宝不是小猪崽!宝宝不是小猪崽!” 路昭被小宝宝逗得扑哧一笑,笑完了,又小声讲:“方先生,不能这样说小宝宝啦,小朋友也有自尊心的。” 方曜点点头,思索片刻,又说:“方恒虽然也讲自尊心,但还算能屈能伸,被讲一句,只生气一会儿就过去了,这一点倒是很好。” 路昭说:“是啊,有的小宝宝特别敏感,一旦被大人教训了,会记很久呢。” 说完,他不由一愣。 自己好像就是这种人。 每一次犯错,都会在心里记很久,会反复地想起犯错时的情景和被人批评的那一句话。内心十分敏感脆弱,在乎别人的看法和评价,因此做事束手束脚,活得非常累。 方曜说:“这一点也是遗传方决。有适当的钝感,就不容易被扰乱注意力,就能集中精力做大事。” 路昭怔怔的,看着他:“适当的钝感?” “人的精力有限,如果在胡思乱想上用得多了,在正事上就用得少了。”方曜看着客厅里绕圈的小胖崽,“只顾着琢磨人,不去琢磨事,终归干不成什么大事业。” 路昭一震,宛如被人当头棒喝,一下子咬住了嘴唇。 他不知道方先生是不是说给他听的,但他确实是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偶尔也会因为想得太多,做出来反而不尽如意。 他看了看客厅中努力跑圈的小胖崽。 在这个方面,他好像连小宝宝都比不过。 这天晚上回到寝室,他便有些萎靡不振,洗漱完早早爬上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你今天怎么睡这么早。”宋悦还在底下找小说,“不学习到九点半再上床吗?” 路昭蔫蔫的:“学不进去。” 宋悦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小说,走过来:“你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今天不是开开心心去打工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路昭小声说:“我好像被方先生讲了一顿。” 宋悦奇怪道:“方先生教训你了?他看起来不是那种严厉的人啊,难道你犯了什么大错?” 路昭摇摇头,把今天的事情给他复述了一遍。 宋悦摸摸下巴:“是你自己对号入座了吧,方先生只是发表一下感慨。” 路昭说:“可是他不怎么喜欢发表感慨的。他就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有感慨,自己心里知道就够了,所以我经常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一旦他讲出来,一般都是他认为,这个有必要让别人知道。”路昭撇撇嘴,“所以,他大半是讲给我听的。” 宋悦咂咂嘴:“你们这跟打哑谜似的,有话不能直说吗。” 他看看路昭:“你也是,他既然没有直接对你说,你瞎想什么呢。” 路昭一愣。 他不自觉的,竟然又陷入了“琢磨人”的常态。 他太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了,方先生只是说了一句可能与他靠边的话,他足足揣摩了大半天。 也许方先生真的只是单纯发表感慨,又或许方先生是想叫他学一学胖崽身上的“钝感”。 可无论是哪一种,如果他自己不在乎、不去想,这根本影响不到他——甚至他可能根本都不会对方先生这句话产生什么联想。 他真的太容易把精力分散到胡思乱想上了。 而因为他一整天的胡思乱想,到了晚上就疲惫不堪,连书也看不进去,耽误了学习这件正事。 第81章 路昭沮丧地把脸埋在了枕头里,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怎么啦?”站在他床铺前的宋悦伸手来拉他的被子,“别难过啊。别说他不一定是在说你,就算他说你了,那又怎么样,被说一句,又不会掉块肉。” 路昭在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你说得对。” 他从被子包里露出一双眼睛:“我以后要向你学习。” 宋悦一愣,忍不出乐了:“向我学习?我可是班上倒数前几名,你要是向我学习,孙教授可得气死了。” 路昭摇摇头:“不是说成绩向你看齐啦。你有很多优点的,嗯,有很多观点也很前卫。” 宋悦好整以暇抱起双臂:“说说看,说详细点,我喜欢被人夸。” 路昭想了想,说:“第一个,是热水瓶和被子。” 他这床新絮的棉花被蓬松柔软,盖在身上比以前的旧被子不知道好多少,可惜,他在冬天快要结束时才舍得花了三十元钱去打这床新被子。 钱最终是花掉了,可因为没能早下决心,白白挨了一个冬天的冻。 热水瓶也是一样,因为是冬天的一样必需品,所以早买早享受。 路昭说:“你很早就叫我去打床新被子了,说不要去买二手的被子,里头的棉花旧了硬了,用不了几年,花这个钱不值得。而新被子还能用很多年,就算我毕业找工作了,想要大被子了,也可以把棉花拆了,添一些重新打。” 宋悦接过来:“对啊,可是你那时候就觉得旧被子能凑合,还便宜,非要买这个旧的。” 他伸手拍拍路昭身上盖着的新棉花被:“能负担得起好的,就要一口气买下好的。不要犹犹豫豫,买这个那个当它的替代品,好东西是替代不了的。” “到最后,你还是会去买这个好东西。”宋悦说,“因为见识过了它,你怎么还会看得上那些替代品呢?” “买回来能用很久的东西,就算贵一点也值得,用不了多久的东西,再便宜也不划算。” 路昭窝在被子里点头。 宋悦捏捏他的脸蛋:“还好你还能听进去话,有的人偏不听这一套呢。” 路昭被他揉了好一会儿脸蛋,含糊不清地说:“还有……钝感。” “什么感?”宋悦挑眉。 “是方先生讲的,就是不要太在乎细枝末节的意思。”路昭说,“他说,人的精力有限,如果在胡思乱想上用得多了,在正事上就用得少了。” “这倒是真话。”宋悦说,“你看你的方先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自己关心的人和事,其他一概不在意,多洒脱。就是因为这种性格特质,他才能专注做研究吧。” 路昭认同地点点头。 “不过,说起这个,”宋悦凑过来,“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理想的工作是什么?” 路昭被他问住了。 他努力想想自己接触过的,比较体面的工作——第一个是方先生,但是研究所只招理工科学生,自己进不去,还有一个是徐先生,据宋悦透露是在部队,但自己这体格也没法入伍。 再就是宋悦的哥哥宋兴、还有白淑他们一家人,都是做生意的商人,这个倒是可行,但他的本钱太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生意。 还有就是在新民书店上班的店员,以及老家的林老师,这些国有企业、事业单位的工作岗位十分稳定,旱涝保收,社会地位也很高,一直都是受到普遍追捧的“铁饭碗”。 可是这些,对于路昭而言,都是“糊口”的工作,谈不上理想。 他好像从未思考过“理想”这个问题。 第45章 由于思考着未来的“理想”工作,路昭最近变得有些沉默。 即便和方先生待在一块儿,他也不会总想着找话题聊天了,只是观察着方先生的言行,思考着理想的意义。 方先生无疑是一个有着坚定理想的人。 路昭还记得他的话——他工作时领导问他为什么进入研究所,他说,想要看到这个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国家重振昔日的荣光。 方先生就是在为这个理想而工作。 而这个理想太远大、太沉重,所以他一刻也不能停歇,一直投身在工作中。 想必方先生是不会考虑什么“糊口”、什么“社会地位”的,这才算是真正为理想工作吧。 而自己考虑的那些东西,对方先生而言,都是庸俗的身外之物而已。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 可能“理想”之所以叫“理想”,从字面上就带了超脱现实的意味,而自己一个无法脱离现实的人,哪能想得出什么“理想”? 想到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什么“理想”,一辈子就是平凡而碌碌无为地活着,永远无法企及方先生的高度,路昭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身旁的方曜终于看了过来:“怎么了?” 路昭一愣,连忙说:“没什么。” 他这样回答,方曜就不再追问,继续吃饭。 方先生对他总是这样,尊重他的隐私,从来不过多追问。 路昭以前觉得这是良好的修养和品格,但现在他又觉得,这样的处事方式透出几分薄凉。 尊重,但也代表着疏远和不在乎。 方先生对方恒就不是这样。 路昭不禁看了看身旁的小胖崽。 第82章 小胖崽正坐在专属座椅里,皱着小脸,小肉手不熟练地握着勺子,努力舀饭吃。 之前他根本不用餐具,端起碗来就舔,但因为吃得太快容易长胖,再加上他已经两岁了,要开始习惯吃需要咀嚼的饭菜,所以最近路昭开始教他用勺子吃饭。 可是,这个新工具,方恒还无法熟练使用,总是把盘子里的饭菜挑得洒出来。 旁边的方曜就会一边吃一边注意着他,看见他频频出错,一口饭都吃不上,也不会教训他、催促他,只是鼓励一句,等着他自己慢慢吃。 胖崽也很执着,在自己专注的事情上,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和毅力——无论面对什么困难,都一定要把饭吃到嘴里。 虽然总是把饭菜挑得洒出来,但他并不气馁,也不会胡搅蛮缠乱发脾气,只笨拙地用勺子一点一点地挖,半天吃上一口,再半天才吃上第二口。 但一整顿饭好歹也靠自己吃完了。 看见他们这样的相处模式,路昭能大概猜想到,方先生小时候,他的母亲是如何教导他的。 如果自己也有这样一位引路人,从小被这样教养长大,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敏感脆弱、畏畏缩缩? 可惜,没有这种“如果”。 方曜第一个用完午饭,搁下筷子,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上楼去,而是开口:“明天需要给你放一天假么?” 路昭一愣:“放假?明天方决先生和文越先生要过来吗?” 方曜看向他:“明天是五月十日,是你的生日。” 路昭瞪大了眼睛。 年初给方恒庆祝生日的时候,他提过一次这个时间,没想到方先生竟然记住了。 他顿时十分感动:“您还记得呀。” 方曜说:“正好明天是周日,我在家,可以照顾方恒一天。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庆祝生日,你和朋友好好去玩吧。” 要放在原来,路昭肯定不会休这一天假。 一来,这份工作每月是按照工作天数来计薪水的,一天能赚四元钱,休一天假,就少了四元钱,而他一个月的吃喝开支都用不到四元钱。 二来,他也舍不得花钱出去和朋友玩,出去玩一趟、吃个饭,花的钱可能够他过上一个月,所以他宁可继续工作,还能多和方先生相处一会儿。 但是这一次,他认真想了想。 倒不是他自己多么想要庆祝生日,而是想到平时对自己多加关照的宋悦、王志,自己理应找这个由头请他们出去玩玩,感谢他们的照拂。 攒钱虽然也很重要,但攒钱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维系友谊也是生活的重要部分。 路昭便点点头:“那我明天休一天假,后天再过来。” “嗯。”方曜应下,又说,“你在这里工作也快一年了,把方恒照顾得很好,作为感谢,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吧。” 路昭一愣,登时又惊又喜,连讲话都结巴了:“您、您有心了。” 方曜起身去了楼上,不一会儿,提下来一个小纸袋。 纸袋上还印着“玫瑰牌手表”几个大字。 路昭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手表,一块手表可不便宜! “打开戴上看看,应该要调表链。”方曜将纸袋放在他面前,“我不知道你的手腕尺寸,所以没让店员调表链,他给了我工具,可以自己调。” 路昭连忙听话地打开纸袋,将里头的方纸盒拿出来拆开,盒子里是一只精致的机械表。 表盘并不大,全钢链的表链十分纤细秀气,路昭一眼就很喜欢。 他把手表拿出来,自己戴上,表链果然宽松了一大截。 方曜伸手过来,捏住富余的表链,让手表刚好掐住他的手腕。 虽然他并没有碰到他的手,可路昭仍然心头一滞。 “取掉四节就差不多了。”方曜说,“取下来吧,我帮你调。” 路昭将手表摘下来递给他,在他低头调表链的时候,就偷偷地盯着他看。 方先生平时的样子就很英俊了,认真做事的时候更加迷人。 只可惜,他像块石头一样,任凭风吹浪打,他自岿然不动。 路昭惆怅地想:雇佣协议里约定的两年雇佣期,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他能见到方先生的时间,就只剩下一年了。 等小胖崽回到父母身边,他和方先生的雇佣关系结束,他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方先生了。 他兀自惆怅着,方曜很快将表链调好,把手表递过来,又将卸下来的几节钢链装进纸盒里。 “这些你收着,要是以后戴着不合适了,还可以把链子加上去。” 路昭连忙点点头,把东西接过来收好。 等方曜上楼去了,他才赶紧端起自己的手腕,捧着新手表反反复复地看。 这可是方先生送他的东西,是真正意义上的送,不是给他旧衣服穿,不是把有他的照片洗出来给他,而是专门买来手表送给他! 路昭稀罕这只手表稀罕得不得了,一下午不时抽出来看一看,晚上回去时脚步都是轻快的。 第二天是周日,正好宋悦和王志都在寝室闲着,路昭就宣布了自己今天过生日,要请他们出去玩。 宋悦登时两眼放光:“有进步呀小路同志,还知道出去玩了。我要去上次那个游乐园,中午再去隆安大街吃饭,下午逛街!” 第83章 王志和路昭都没有他会玩,只能对他的安排表示赞成,三人便高高兴兴地出发去游乐园。 他们在游乐园尽兴地玩了一上午,中午直奔隆安大街,吃完午饭也没有休息,立马就去逛街了。 宋悦尤其喜欢逛街,这会儿又是五月,正好是置办新夏装的时候,他拉着路昭王志在百货商店里看个不停。 王志倒对买衣服没什么兴趣,他只喜欢对宋悦挑中的衣服发表一些老土的审美评价,弄得宋悦频频对他怒目而视。 路昭是三个人里最急需置办衣物的人,因为他这一年来个头蹿了一大截,现在已经稳定在一米七九,去年的夏装早不能穿了。 但他不会在百货商店里买,他都是自己买布回去做,只要学些新颖款式,做出来的衣服就可以又结实又好看。 这会儿,他的目光被货架上的一条连衣裙吸引了。 他从没穿过裙子。 一来,长裙长袍在帝国时期,是贵族雄虫雌虫才能穿的,所以建国后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把长裙长袍视为压迫剥削阶级的象征。 二来,建国后社会风气变化,大家都需要劳动,也以劳动为荣,长裙长袍就逐渐淘汰,简单朴素的衣裤开始流行起来。 前些年往大街上一走,很少见到穿裙子的人,这几年国内改革,经济开放,物质生活水平提高,穿裙子的雄虫雌虫又多了起来——毕竟在夏天,裙子还是凉快多了。 但对于路昭这种条件的家庭,裙子这类只能穿一季的衣物显然有些奢侈,同样的布料做成长袖长裤,可以穿一年四季呢。 路昭看了一会儿,又把视线收了回来——虽然他现在攒了些钱,但还是需要天天干活,裙子并不方便。 也许,等到哪一天他可以自在地天天穿着裙子了,他就算有出息了吧。 “哎,路昭,这款运动鞋好看!”宋悦叫着,把他拉过来,又问旁边的售货员,“现在鞋子更好看了,但怎么还变便宜了呢?” 售货员笑道:“我们店的供货商,是从南方宁海港进货的,样样东西都物美价廉。” 王志在旁问:“意思这鞋是进口货?” “不是。”宋悦说,“你没看新闻呀,自从总理考察宁海港之后,那儿的工厂跟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了,那东西做得可好了呢。现在那边就缺人力,好多人跑去打工。” 路昭把这双运动鞋拿起来看了看,真是又结实又好看,鞋子的价格也从原来的二十五元,变成了十六元。 宋悦也拿了一双,感慨道:“这就是轻工业的发展呀。” 路昭赞同地点点头,看向售货员:“麻烦帮我拿一双四十一码的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昭有在进步哦!刚开始有点慢,因为没有受到什么挫折,但量变会慢慢积累成质变的~ —— 第46章 在宋悦和王志惊奇的目光中,路昭接过售货员递来的运动鞋,试穿合适,当即决定买下来。 宋悦扑哧一乐,说:“我现在的感觉,就像看着孩子终于长大了,知道自己花钱买东西了,哈哈哈哈。” 路昭付了钱,接过包装好的鞋子,拎着沉甸甸的纸袋,有些不好意思:“人要进步的嘛。” 宋悦连连点头:“对对,小路同志是可造之材!” 他拉着路昭和王志往外走:“今天正好有空,咱们去照相馆一起照个合影吧!” 路昭一愣,随即高兴道:“好主意!我都没想到呢!” 他的小相册里还空着许多页,它不应当只用来装方先生,而要用来装下他完整的人生。 他们最后在隆安大街上找到一家照相馆,三个人并肩坐在一块儿,拍下了一张合影。 宋悦坐在正中间,穿着时髦的衬衣和牛仔喇叭裤,长发梳得整整齐齐,披在肩后,两手张开揽着身旁的同伴。 他左边坐着路昭,端端正正的,微笑看着镜头,右边则是王志,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年轻人身上的朝气蓬勃、青春洋溢,就这样定格在了照片中。 一整天玩下来,回到寝室时天都黑了。路昭抱着脸盆出去洗澡洗漱,回来后就坐在书桌前写东西。 宋悦今天下午逛街收获颇丰,洗澡洗漱完之后,仍然兴致勃勃,把自己买的衣服鞋子一一拿出来试穿。 光是自己试穿也就算了,他穿好了,还要来问:“好看吗?” 路昭下午已经被他问了无数遍,这会儿连头也不抬:“好看。” 宋悦:“你脑袋都没转过来,一眼都没看!” 路昭只能把脸转过来,看了看他,然后说:“好看。” 宋悦不甚满意,凑过来看他:“在写什么呢?” “日记。”路昭扬了扬手中的新本子,“从今天开始写。” “哈哈,因为今天玩得开心是不是。”宋悦笑道。 他把自己的椅子拖过来,凑在路昭身旁:“对了,你今天怎么也不买点夏天的衣服?王志还能穿去年的,你长高这么多,穿不了了吧。” 路昭一边写日记,一边说:“我买布自己做。” 说到这个,他忽然一顿。 方先生应该也需要新夏装吧? 现在的衣服面料几乎都是纯棉,一年穿下来,手肘、后臀和膝盖处很容易磨薄磨破,要么一年做一次新衣服,要么就得打补丁。 第84章 方先生的衣服没有补丁,那就是每年会做新衣服。 他送了自己这么贵重的生日礼物,自己给他做两套衣服,也说得过去。 路昭又想起之前自己做的布鞋,方先生似乎很喜欢,整个冬天一直在穿,连以前最常穿的皮鞋都搁在一边了。 现在天气已经热起来,厚布鞋穿不住了,他可以再做一双薄的,和衣服一起送给方先生。 路昭心里盘算好,第二天赶到小别墅,吃早饭时就同方曜提了自己的想法。 方曜顿了顿,说:“你不用回礼,我自己去裁缝铺做。” 路昭连忙说:“我自己也要做新衣服,不麻烦的,只要量一下您的尺寸就好了。” 方曜正要摇头,路昭又补充了一句:“顺道再给您做一双薄的布鞋,夏天可以穿。” “……”方曜顿了顿,没再摇头。 只收布鞋、不收衣服未免显得过于矫情,他只能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两个大人先吃完早饭,趁着胖崽还在和不听使唤的勺子斗争,路昭从兜里掏出软布尺,准备给方曜量尺寸。 可就在站到方先生跟前时,他才意识到,熟悉的人之间量尺寸是多么暧昧的一件事。 他的个子比方先生矮了小半个头,和方先生面对面站着时,像被他整个人罩住了。 体型上的差距,让他不自觉地紧张,而离得这么近,若有似无的暧昧氛围,像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他的心脏。 路昭屏住呼吸,头也不敢抬,小声说:“请您抬起手臂,向两边展开就好了。” 方曜展开手臂,路昭深吸一口气,才拉开布尺,去量他的胸围、腰围,还有臀围。 正值春夏之交,方曜身上只穿了单衣单裤,展开双臂后,胸口的肌肉就将单衣薄薄的布料撑起了清晰可见的轮廓。 路昭将布尺围住他的胸口,稍稍拉紧了些,布尺立刻把这饱满的胸肌勒得往外溢出。 路昭瞥见,登时满脸通红,连忙放松布尺,给他量了个较宽松的数字,记在白纸上。 而后是量腰围。当前的上衣普遍做得宽松,方曜又不注意穿着打扮,每天上班穿单位发的正装,在家就穿着晃荡荡的家居衫,即便路昭与他朝夕相处,也从没注意到他的腰身。 这会儿,他用布尺一围,才发现方先生的腰腹很结实,肌肉硬邦邦的,这是核心力量强的表现。 想想也对,方先生每天都早起锻炼,一直奉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再看看方决和方恒,身体素质都很好,家族有这样的遗传基因,方先生的体格肯定不会差。 他记录下腰围的数字,然后就到了最尴尬的臀围。 路昭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静可靠,然而握着布尺的手依然止不住地开始发抖,他就这样抖着手,将布尺围住了方先生的…… 等等。 为什么方先生这里和他不一样。 路昭疑惑地看着方曜裤头处略显凸起的部分。 他不知道是不是方先生扎在裤子里的上衣下摆没有拉整齐,就收紧布尺,想要把那个略微撑起的弧度压下去。 方曜轻咳一声,说:“不用太紧。” 路昭无知地抬头:“您喜欢穿宽松的裤子吗?” “……”方曜的神色难得有几分躲闪,含糊地应了。 路昭这才放松布尺,记下一个宽松的数字,然后说:“现在要量腿长、肩宽和臂长,您可以放下手臂了。” 方曜依言放下双手,路昭听见他轻轻松了一口气。 方先生似乎也有些紧张。 发现了这一点,路昭忽然奇异地放松下来——既然连方先生都会紧张,那自己紧张一下也很正常,方先生即使发现也不会嘲笑自己的。 路昭很快给他量好了腿长,记下数字,又绕到他身后,量了肩宽和臂长。 “好了。”他把布尺收起来,将记下数字的白纸折好塞进兜里,“我明天就去买布,要不了几天就可以做出来了。” “不着急。”方曜说。 路昭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抓紧买布,是因为我自己也得赶紧做新衣服啦。个子蹿了太多,已经没有合适的衣服穿了。” 方先生次卧的衣柜里也没有他现在能穿的衣服了,也许方先生是在十五岁进化后很快就长到了现在的身高,所以衣柜里只留下了一些刚刚进化时的小尺码衣物。 方曜想了想,说:“如果可以的话,也麻烦你给方恒做两身新衣裤,我会付钱。” 小胖崽活泼好动,衣物磨损得非常快,去年从家里带过来的夏季衣裤,今年拿出来穿了没几次,手肘和膝盖处就磨破了大洞。 如果是自家给小虫崽做衣物,就会在注意在手肘膝盖处用同色的布料加厚几层。 然而方恒的衣服都是外面裁缝铺做的,易磨破的地方没有特意加厚。现在衣服已经磨破了,很难找到相近的布料来补,用别的布料补出来就是一个丑丑的补丁。 路昭去年给小胖崽做的棉拖鞋,鞋尖就做上了加厚,到现在磨破了一些,但依然能穿。 方曜想必发现了这一点,终于决定不再继续当裁缝铺的冤大头了。 路昭爽快地答应下来,当晚干完活回学校的路上,就去布店买布。 这家布店的老板早认得他了,见他进店,就招呼:“又来买布?” 第85章 路昭点点头,自己去布架前选。 棉布的颜色大多是军绿、藏青、黑色,因为目前的工艺水平,要把棉布染出亮色比较困难。 所以,路昭自己做的衣服,都是沉闷朴素的颜色,就连方先生单位发的服装,也多是藏青、黑色。 老板站起身来,说:“就要入夏了,买这个嘛,‘的确凉’,夏天穿起来舒服。” 路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排颜色艳丽的布架。 这种昂贵的进口夏布,挺括爽滑,耐穿不变形,洗了容易干,也不掉色——就是太贵了,价格是棉布的好几倍。 昨天宋悦在百货商店买的一条的确凉面料的连衣裙,花了二十块钱呢!够买五六条棉布裙子了! 路昭想说不用了,可想到方先生,又顿了顿。 首都的夏天很热,去年他过来时,穿着棉布衣裤,虽说透气,可实在太厚了,把他热得汗流浃背。 而汗水浸湿了棉布,布料就湿漉漉软趴趴地黏在身上,对着风扇吹半天也干不了,非常难受。 路昭抿了抿嘴,说:“那就要的确凉吧。” “买多少,要做几身啊?”老板问。 “大人的做四身,白上衣,黑裤子。两岁的小虫崽做两身,要这两个颜色。”路昭点了点货架。 这可是笔大买卖,老板喜笑颜开,立马给他扯布,还连连说:“这料子耐磨,又不变形又不掉色,能穿好多年呢,划算,划算!” 路昭花出去一大笔钱,提着满满的塑料袋走回学校。 他心里想着要给方先生做什么款式,给自己做什么款式,快走到宿舍楼时,忽然发现一旁湖边的小道上,有一抹亮色。 是宋悦,穿着昨天刚买的那条艳色的确凉的连衣裙。 而他面前站着的,是徐行知。 两人正在湖畔的小道上,站在路灯下说话。 第47章 远远的,看不清两人的神色,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朦胧的暖色光晕把他们包围在一片暧昧又宁静的氛围中。 路昭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徐先生似乎说了什么趣事,逗得宋悦笑起来。但这笑容并不是和他和王志在一起时爽朗的大笑,而是有些矜持似的,略低着头,带着羞涩的笑。 路昭不禁想,看来徐先生在追求宋悦的道路上走得挺快,也许要不了多久,就能等到宋悦扭扭捏捏地来给他重新介绍徐先生了。 他提着布料回到寝室,收拾完自己,时间也不早了,趁着还没熄灯,路昭赶紧把布料铺在桌上,按照方先生的尺寸,用布尺比着,拿划粉片在布料上划出衣片形状。 这时,寝室门被推开,宋悦哼着小调进来,看见他在忙活,就说:“准备给自己做衣服了?” “这个是给方先生的,做完他的,就做我自己的。”路昭说。 宋悦道:“先做你自己的啦,你是真的没衣服穿了。看现在都热成什么样了,你还穿着冬天的衣服。” “还好,是你怕热,现在也没几个穿裙子的呀。”路昭看了他一眼,“我刚刚看到你和徐先生在湖边了,你昨天特意买裙子,就为了今天见他吗?” 宋悦立刻反驳:“不是!” 路昭:“可是你白天明明穿的不是这一身,不就是特意到了晚上才换上的嘛。” 宋悦:“……” 路昭凑近一些,小声道:“你是不是准备答应他了?” 宋悦脸红了,说:“没有。” 可说完之后,他又顿了顿,补充:“现在还早呢。” 路昭便继续手里的活计,一边划线,一边说:“反正徐先生也乐意等你,只看你自己了。” 宋悦走到阳台上抱起脸盆毛巾,准备出门去澡堂洗澡,路过路昭搁在地上的塑料袋,才发现里面的布料全是“的确凉”。 “你这回舍得花钱了嘛。”他弯腰扒拉了一下袋子,“这个面料夏天穿着可舒服了。” “老板说这个料子耐磨,不变形也不掉色,可以穿很多年呢,划得来。”路昭说着,手上把上衣的布片划好了,弯腰去塑料袋里拿黑色的布料,准备划裤子的布片。 不过,就在拿起布料时,他忽然想起给方先生量尺寸时的发现,就小声说:“宋悦,我问你一件事。” 正要出门的宋悦停住脚步,把耳朵凑过来。 路昭想了想,说:“因为要给方先生做衣服,我今天给他量了尺寸。” “就在量臀围的时候,我发现……”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词汇,“就是,方先生的裤头是有点凸起来的,本来我以为是衣服下摆没拉好,可是也不像啊。” 他指着自己的裤子:“你看,我这里就是平的。” 宋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伸手打了他一下:“耍什么流氓!” 路昭莫名其妙挨了一下打,满脸无辜:“我没有耍流氓。” 宋悦把脸盆往地上一搁,伸手就来抓他的胸:“好啊,还会装蒜了,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耍流氓。” 路昭连忙护住胸脯,拼命躲闪:“我真的没有耍流氓啊!” 宋悦从后扑在他背上,挠他咯吱窝,趁他伸手来推自己,就立刻向上一把抓住了他的胸脯。 “比去年要好多了嘛,有发育哦。”宋悦笑嘻嘻地说。 第86章 雌虫要生育、要哺乳,胸脯本来就和雄虫不完全一样,路昭再单纯,也知道这里是不能随便让人乱碰的,涨红了脸一个劲推宋悦的手臂:“放开、放开……不要摸了。” “摸一摸怎么了,反正你有我也有。”宋悦一边摸,一边说,“你还叫我看你下面呢,你不是更过分。” 路昭叫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方先生会和我不一样。” 宋悦说:“你傻啊,他是雄虫,当然比你大啦。” 路昭一头雾水:“什么大。” 宋悦看他是真不明白,就翻了个白眼,往他下面一抓,直白地告诉他:“这里,我们用来尿尿,但雄虫的这个还有繁衍后代的功能,知道了吗?” 路昭是文科生,只在初中学过一年生物,而且关于雄虫雌虫身体构造这部分,还被老师跳过没有讲。 他的生理知识,仅限于知道雄虫雌虫睡在一张床上,会有几率怀孕,生下虫蛋,孵化小虫崽。 宋悦说的这个,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 “当然啦,无论雄虫雌虫,大小都有个体差异。”宋悦说起来,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我家附近就住着一对雌虫伴侣,他们领养了一个孩子。” “我妈妈说,这样的雌虫还挺多的,绝大部分是帝国时期做过雌侍,建国后恢复自由,再也不想和雄虫过日子了,就选择和雌虫一起搭伙。” 路昭吃了一惊:“这、这……” “少见多怪。”宋悦放开他,“除了不能繁衍后代,他们的生活就和异性伴侣一样。” 路昭还在巨大的冲击中没有缓过来。 宋悦走到门口抱起脸盆,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不对啊。” 他说:“方先生为什么让你给他做衣服?照他的性格,应该不肯收这么私密的礼物吧。” 傻呆呆的路昭:“……” 他缓了缓,说:“他只是喜欢穿我做的布鞋。既然要了鞋子,就没法拒绝衣服了吧。” 宋悦说:“以他的个性,如果是关系一般的人送他,就算他再喜欢,应当也不会收。” 他点点路昭,语带玩味:“你对他而言还是不一样的哦。” 路昭:“……” 等宋悦出门去洗澡了,他坐回自己的椅子,继续划布片,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宋悦的话。 自己对方先生而言是不同的? 路昭微微一笑,觉得略感疲倦的身体似乎又注入了活力,加快了手里的活计。 一周下来,他就做好了方先生和自己的衣裤,又花了一周时间做了小胖崽的衣裤,和方先生的布鞋。 这时候已是五月下旬,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首都这样的大城市更是闷得不得了,走两步路都要出一身汗。 路昭穿上的确凉的短袖和长裤,登时觉得浑身凉爽,连穿过袖子的风都不那么闷热了。 他提着做好的新衣服和布鞋赶到小别墅,递到方曜跟前。 “试试衣服吧,方先生。”他擦擦额上的汗,“我都洗过了,直接就能穿。” 方曜将手里的书放下,接过衣服去换,路昭就跟着上楼,打扫二楼的卫生。 正拖着地时,身后传来方曜的声音。 “正好合身。”他从浴室走出来,身上穿着路昭做的白衬衫和黑长裤,“这个面料好像不是棉布。” “是一种进口的夏布。”路昭说,“我自己也用这个做了衣服,穿起来很凉快呢。” 方曜点点头,看起来似乎对新衣服十分满意,当天就穿着这身衣服,踩着新布鞋去上班了。 研究所的办公室有吊在天花板上的大风扇,但一间办公室也就这么一个吊扇,风力仅能顾及吊扇正下方的七八平米。而这个区域的工位,一般是给组内资历老、能力强的研究员坐的。 方曜在办公室里的工位,就位于这个凉快区域内。 而其他青年研究员、研究员助理和博士生,由于工位在边边角角,只能多来吊扇下面走动,吹吹风。 但是今天,来方曜这边走动的人明显多了不少。 他原本没有留意,直到喻晓走进办公室,奇怪地说了一句:“你们都围在小方后面干什么?” 方曜一怔,从堆积如山的手稿、书籍和文件中抬起头,往背后一看,一大群人登时作鸟兽散。 方曜:“……” 中午吃饭时,他走得晚了些,下楼梯正好听见前面几人在议论。 “方老师这身衣服肯定不是单位发的,单位发的能有这么合身吗?”一人说。 “你穿是不合身,但方老师个子高,撑得起来。照我看,就是单位发的衣服,你穿没人家好看而已。”另一人反驳。 “不可能,方老师以前也穿过单位发的夏装,就不是这个样。”最先发言的人坚持道,“我就想知道在哪买的,我也去买一身。” “百货商店卖的衣服,也不会这么合身吧。”一名博士生说出自己的猜测,“你们说,方老师是不是偷偷结婚了?他老婆给他做的衣服。” “不会吧,虽然方老师沉默寡言,不爱交际,但总不至于连结婚都不通知一下。”另一人说。 “可是他变化也太大了,以前他上班只穿单位发的正装、皮鞋。”前一个发言的博士生又说。“从去年冬天开始,他就穿布鞋了,一直穿到现在。” 第87章 “而且,方老师都在院里多少年了,从来就不讲究穿衣打扮,全靠自己底子好。现在忽然打扮起来了,肯定是情况有变。” “说起这个,我又想起来,年初的时候,方老师不是给咱们带油炸麻花了吗?该不会是那时候……” “难道那个麻花就是喜糖?就当请咱们吃过席了?” 众助理和博士生越猜越离谱,走在后头的方曜默不作声地听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衣服。 路昭给他做的衣服,和单位发的衣服,区别有这么明显么? 在单位吃完午饭,回到办公楼,路过楼梯口的仪容镜时,方曜第一次停了下来,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这一看,衣裤十分合身,面料舒展挺括,没有一丝褶皱,显得整个人又精神又挺拔,为形象气质加分不少。 第48章 方曜站在仪容镜前沉思了片刻。 不知不觉的,这个偶然闯入他人生的小朋友,好像确实改变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回想最初见面,他本来觉得路昭年纪太小,又是雌虫,不打算聘用他的。 哪知道阴差阳错,路昭这个原本离他招聘标准最远的人,成为了他的育儿师。他不仅把方恒照顾得很好,似乎也为自己的生活增添了些许色彩。 这世上的事,这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真是奇妙。 方曜不禁一笑,转身继续上楼。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首都的炎热夏季过去,道路两旁浓密的深绿树荫逐渐转为金黄,又到了一年的深秋时节。 方恒在大半年的努力下,终于把体重勉强降到了标准范围的上限,并且学会了用勺子吃饭。 而路昭,已经读到了大二,专业课程中有了线性代数和计量经济学。这可把他折磨坏了,上课听得半懂不懂,课后不得不花大量的时间慢慢消化。 宋悦倒也给他讲过几次课,可惜他耐心不好,路昭又理解得慢,几次下来,他就丧失决心,不肯给路昭补课了。 好在方先生这阵子对他比以前上心了些,每周会抽出一个晚上,给他讲数学题。 不过这抽出的一个晚上也不完全是给路昭的,在路昭对着他布置的练习题焦头烂额时,他就拿着草稿本在一旁演算。 路昭不知道他在演算什么,往往自己这边的练习题才演算了一页,方先生那边已经算了好几页。 他瞅着眼前陷入死局的推演过程,抓了抓脑袋,又挠挠脸蛋,再也想不出下一步了,只能悄悄抬眼去看旁边的方先生。 方先生单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握着钢笔,笔尖在草稿本上一刻不停,发出沙沙的响声。 路昭不想这时候提问,打断他的思路,就收回目光,继续盯着自己面前的数学题。 可是盯着盯着,眼前的数字和符号就慢慢花了,困意上涌,眼皮不停往下掉,脑袋也支撑不住,直往桌上倒。 咚。 路昭一点一点的脑袋终于磕在了桌面上,轻微的痛感驱散了一点困意,他连忙又支起脑袋坐好。 可坐了没一会儿,脑袋又开始一点一点。 方曜余光看见,不禁一笑,说:“困了?” 路昭勉强撑起眼皮,可声音已经含混不清了:“没有。” “你这个年纪,正是容易犯困的时候。”方曜说着,将自己的草稿本推到一旁,把路昭的草稿本拿了过来,“做完这道题,今晚就结束吧。” 杅熄郑理…… 路昭连忙强打精神,点点头。 方曜看了看他的演算过程,拿钢笔在他的前一个步骤划了一道:“这里怎么没套公式?你注意看这个型……” 话音未落,右手手臂上忽然一沉。 “……”方曜侧头一看,路昭的脸蛋枕在自己小臂上,双目合着,已经完全睡熟过去。 方曜只能放下了笔和草稿本,轻轻叹了口气。 十九岁的小朋友,还在长身体,多睡觉也没错。 他拿手掌托住路昭的脸蛋,把他挪到了桌面上,就让他这么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 路昭这一觉睡得又黑又甜,连梦都没做。等睁开眼时,本以为会看到寝室的天花板,结果看到的是在草稿纸上不停写写画画的钢笔尖。 路昭还没完全清醒,目光又往上挪了些,看见了方先生专注盯着草稿纸的脸。 他梦见方先生了吗? 方先生还是那么英俊。 路昭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 哪知道,这个梦里的方先生抬眼看了过来,说:“睡醒了?” ? 这不是做梦?! 路昭迅速清醒,腾的坐起来。 而一坐起来,他就看见了自己刚刚趴着的桌面,上面清清楚楚的一滩口水。 !!! 路昭羞愤欲死,连忙跑出去拿来抹布把桌子擦干净。 他希望自己动作够快,希望方先生一如往常沉浸在演算过程中没有注意到,可惜天不如人愿,方曜笑着说:“趴着睡觉会压迫唾液腺,流口水很正常。” 路昭:“……” 他垂头丧气地把桌子擦了,抬手看看手表,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半。 这个时间,学校的宿舍楼早已关门落锁,他今晚回不去了。 路昭抓抓脑袋:“方先生,我刚刚实在太困了。您看见我睡着了,怎么不叫醒我?” 第88章 方曜说:“看你这么困,要是回学校路上注意力不集中,发生意外就不好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你和方恒一起睡次卧。” 小胖崽夏天怕热,在主卧怎么也睡不安稳,闹着到次卧“和阿昭睡觉”,因此一整个夏天都睡在凉快的次卧。 正好小宝宝也到了养成独睡习惯的年纪,路昭便和方曜商量,入秋后也没让小胖崽搬回主卧,就一直在次卧睡着。 这样一来,次卧有现成的床和被褥,路昭歇一晚也很方便。 上回他留宿时的洗漱用品还留着,路昭自己取出来,飞快洗脸刷牙,换上方先生穿旧的单衣单裤,就去次卧睡觉。 然而他走出二楼的客用卫生间,就看见书房还亮着灯,灯光从房门洒出来,落在黑魆魆的走廊上。 路昭便走过去,站在书房门口敲敲门:“方先生,您还不休息吗?快要十二点了。” 屋里,坐在书桌前的方曜抬起头来,看见门口的路昭,微微一愣。 路昭身上穿的是自己拿给他的旧衣裤,大了许多,挂在身上晃晃荡荡的,但仍能看出衣服下的身形。 可是,他看到这个画面时,第一反应并不是觉得像小孩穿大人衣服,而是有几分不自在——因为,路昭已经完全长开了。 他来这里工作一年多了,方曜好像今天才发现,这个小朋友长高长大了很多,原先干瘦的身板充盈起来,终于有了成年雌虫应有的线条,脸上的五官也清晰不少,是个秀气温柔的长相。 这样柔和长相的雌虫,在传统审美里是标准的美人,现在虽然审美多元化,但古典美人依然很受欢迎。 然而,在平民百姓里,这种长相是极少见的。 方曜不禁问了一句:“你父母是旧贵族么?” 路昭一愣,呆在原地。 旧贵族,特指帝国时期压迫剥削平民百姓,建国后被打倒的贵族。 旧贵族的身份并不光彩,不少地区直到现在依然对旧贵族十分仇视。如果哪个小虫崽在学校里说自己是旧贵族的后代,那其他同学都不会愿意和他玩的。 即便像白淑家那样有人相助,慢慢爬了起来,但依然只能做做生意,无法从政。所以,白淑那样急切地物色如意郎君,可能也是想借助婚姻,突破这个束缚着整个家族的身份桎梏。 方曜问完,便意识到自己的逾越,摇摇头:“当我没问过吧。你不要放在心上。” 路昭抿了抿嘴,说:“我父母在帝国时期,确实是贵族。他们从北方逃到南方,但还是被抓了,所有家产都充公,又在乡下劳动改造了二十年,才搬到县城里,母亲找了份工厂文员的工作。” “但是,因为我上头的两个哥哥,在内战时期是帝国军队的军官,后来跟着南方政府逃往海外,所以每年都有街道办的人来问话,问我们是不是和海外有联系,教育我们不要做间谍。” “可能是因为这个,这么多年,我母亲一直是文员,从来都没有晋升过。” 他说完,屋里一时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方曜才开口:“抱歉,我不该多问。” 路昭摇摇头:“没关系。您、您是我的老师,也是朋友,您知道这些也没关系。” 方曜看着他,认真道:“我会帮你保守秘密。” 路昭腼腆地笑了笑:“也不算什么秘密啦。不过,我敢对您讲出来,也是因为我知道,您不会随意谈论别人的事情。” 他抓抓脑袋:“那我就去休息了。方先生您也早点休息。” 方曜点点头:“晚安。” 路昭去了次卧,小胖崽早在床上呼呼大睡了,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两只小肉手攥得紧紧的,搁在小脑袋旁边。 路昭掀开被子爬上床,戳了戳小胖崽肉嘟嘟的脸蛋。 睡梦中的方恒一无所知,吧唧吧唧小嘴。 路昭笑了笑,在他身旁躺下,拉上被子睡觉。 被褥柔软蓬松,比他寝室的小床铺睡起来舒服多了,路昭埋在枕头里,很快陷入了沉睡。 一夜好眠。 第二天,路昭准时六点醒来,起床去客用卫生间洗漱,准备下楼锻炼。 可就在他洗脸时,他听见主卧房门打开的声音,探头一看,方先生竟然已经穿上宽松的衣裤,走下楼去。 路昭惊讶道:“方先生,您这么早就起床了?” 方曜闻言回头:“你也起得很早。” 路昭拿毛巾把脸擦干:“可是我昨晚先睡了两小时,十二点左右就去床上了。您是什么时候休息的?” 方曜:“两点。” 路昭:“……” 他瞪大了眼睛:“您每天都睡这么晚?然后每天六点起床?” 方曜往楼下走,不甚在意:“有时早,有时晚。” 路昭赶紧把毛巾挂好,追着他下楼:“这样不行!睡不好觉,白天怎么会有精神?” 方曜下楼走到玄关,换上路昭给他做的新布鞋,推开屋门走出去:“我成年之后,一直都是每天睡五六个小时,精神挺好。” 他回头看了看路昭:“你是小朋友,多睡觉可以长身体。我这个年纪,没有那么多觉了。” 路昭好气又好笑:“您什么年纪啊,三十八岁不是人生刚开始的年纪吗?” 第49章 方曜走到花园中,先热身,然后做基础体能训练。 第89章 “这个年纪不算大,但和你们这些小朋友比不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脚,简单拉伸,然后从俯卧撑开始。 路昭就在他身旁,先跳了一会儿广播体操,不一会儿就微微出汗,他停下来休息,看见方先生的俯卧撑还没停,不禁问:“您不休息一会儿吗?” 方曜摇摇头。 路昭便也跟着他在一旁做俯卧撑。 他的体格不算很好,但好歹是雌虫,再加上常年劳动,臂力不错,轻轻松松也做了三百个俯卧撑,又跟着做了好一会儿卷腹。 锻炼了半小时,方曜停下来休息,路昭便去屋里倒了两杯水,递给他一杯。 “谢谢。”方曜一手接过水杯,一边喝,一边拿另只手擦擦额上的汗,将汗湿的额发随意往后一拨,露出光洁的额头。 路昭登时被这无遮掩的美貌击中,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看。 方曜无意瞥见,略一挑眉:“怎么了?” 路昭连忙掩饰地喝了一大口水,而后小声说:“您露出额头很精神,为什么平时都不打理一下头发呢?” 方曜说:“上班没有发型要求。” 路昭:“……” “再说了,有这个时间打理自己,我不如多睡会儿觉。”方曜补充道。 路昭竟然无言以对。 方曜喝完一杯水,又接着去锻炼,一直到七点半,他才上楼去洗澡换衣服,然后下楼到家门口的邮箱取今早的报纸,回到客厅看报。 这就是每天早上路昭来时,看见的场景。 不过以前他只是猜到方先生会早起锻炼,并不知道他起得和自己一样早,也不知道他每天睡得那样晚。 看来研究所的工作也不好干,看看书、写写论文、做做研究,并不是像方先生嘴上说的那样轻松。 路昭七点就结束锻炼,在高压锅里煮上粥,再上楼去客用卫生间冲了个澡,草草把头发擦得半干,换上自己的衣服,就开始打扫卫生,然后把小胖崽叫醒,抱着他洗漱,再去楼下吃饭。 进入秋季,小宝宝总有些睡不醒。胖崽被他放在专属座椅里,仍有些睡眼惺忪,半梦半醒地握着勺子,把放凉了些的瘦肉粥往嘴里送。 “对了,这个周末,行知说请你吃饭。”方曜说。 “啊?”路昭呆了一会儿,连喝粥的勺子都停了下来,“徐先生请我吃饭?” 他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他口误说错了,应该是请您吃饭?” 方曜夹起自己盘子里的煎蛋,咬了一口:“不是口误,他说有事情请教你。” 路昭抓抓脑袋:“徐先生有什么可请教我的……” 方曜点醒了他:“也许是关于你的同学宋悦,行知不是在追求他么?” 路昭:“……” 他有些尴尬:“您知道这件事啦。” 方曜:“如果他能成功,也是好事一桩。” 路昭瞅了他一眼:“可是徐先生比宋悦大了十八岁,您、您觉得这样没问题吗?” 方曜将煎蛋吃完,又喝了一口瘦肉粥:“老牛吃嫩草。只要草自己愿意,没什么可说的。” 路昭:“……” 他不禁有些脸红,又偷偷瞅了瞅方先生。 可惜,方先生志不在此,有没有媳妇儿对他来说好像无所谓。 到了周末,路昭提前做好午饭,然后将小胖崽交给方先生,才急急赶去赴徐先生的约。 好在徐行知特意选了个离这里近的小饭馆,路昭小跑过来,只花了十五分钟。 他喘着粗气进了这间门面不大的饭馆,一眼就看见徐行知正坐在一张方桌前等着。 “徐先生,我来晚了。”路昭一边喘气,一边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我也才到不久。”徐行知说,“想吃什么?” 路昭知道他想找自己打听宋悦的事情,也就没有客气:“吃肉。” 徐行知点点头,拿起菜单点了菜,才说明来意:“小路,作为宋悦在首都最好的朋友,你应该知道下周五是什么日子吧?” 路昭说:“是宋悦二十岁生日。他说了他哥哥要帮他庆祝,邀请我们去他哥哥家里吃晚饭。” 徐行知点点头:“没错。但是他没有邀请我。” 他看向路昭:“我自认为最近没有惹他生气。他有没有和你透露是什么原因?” 路昭抓抓脑袋:“如果是他自己请我们吃饭,应该会邀请你的。可是在他哥哥家里……他哥哥应该不知道你们俩的事吧?” 徐行知恍然:“所以,他是担心他哥哥知道?” 路昭点头。 徐行知摸了摸下巴:“这样……他不敢邀请我,就让宋兴邀请我吧。” 路昭:“……” 徐行知微微一笑:“小路要帮我保守秘密哦。” 路昭为难道:“可是,你不提前告诉宋悦吗?到时候他会生气的。” 徐行知摇摇头:“告诉他,他肯定不会让我去。但是这么重要的时刻,我可舍不得缺席。” 路昭勉强道:“好吧。” 徐行知又问:“我挑了几样生日礼物,但是不知道宋悦会不会喜欢。” 路昭心想,只要是徐先生送的,宋悦应该都会喜欢吧。 徐行知还在那头说着:“第一个,是一套新时装,颜色很艳丽,款式也很时髦,是我特意请做服装行业的朋友帮我从南方带回来的。” 第90章 “第二个,是一条海水珍珠项链,他喜欢打扮,这个用得上。” “第三个,是……” 路昭忍不住开口:“这些东西,他应该都会喜欢。但是,我觉得您还是送一件他会天天戴在身上,或者经常用的东西吧。” 徐行知一顿,思索片刻:“你说的没错。” 这时,饭菜上来了,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讨论,路昭也把自己挑的礼物说了出来——他挑的是一支不错的钢笔。 要知道,路昭自己用的都还是铅笔,因为钢笔又贵,又总要消耗墨水。他自己用铅笔,却舍得送宋悦一支钢笔,宋悦肯定会明白这份礼物的心意。 “你这个挺好,钢笔也是经常用的东西。”徐行知摩挲着下巴。“至于天天戴在身上的,无非就是手表。可这样好的礼物,他哥哥肯定会送。” 路昭不禁一愣,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那支玫瑰牌手表。 方先生送的,就是这样一件能让自己天天戴在身上的礼物。 送这样礼物的人,一来是想让自己送的东西能经常被使用、能发挥价值,二来是希望收礼物的人能够睹物思人,经常看见这件礼物,就经常想起自己。 无论是哪一种用意,都表明送礼物的人花了心思,并不是随随便便挑了件礼物。 路昭微微一笑,把搁在桌上的手收回来,放在膝盖上,然后偷偷拿右手去摸左手手腕上的手表。 直到吃完饭,徐行知仍没能想出合适的礼物,只能与路昭道别,说要回去请教请教已婚朋友们。 看他这么上心,应该不会出什么篓子,路昭便又赶回去继续打工,等着这周五的到来。 周五下午没有课,宋兴开车过来,接了宋悦、路昭和王志,到家里去玩。 时雨在厨房忙碌,准备着今晚的晚餐,宋兴把三个小朋友放在家里,就开车去取订好的大蛋糕。 宋悦拿遥控器打开电视机,这会儿电视里正好在放电视剧,三个人就凑在一块儿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时雨给他们送过来一个水果盘,又倒了三杯水,接着去厨房忙碌。 路昭心细,看他走路的样子似乎有些别扭,就假装去厨房洗手,小声问他:“你哪里不舒服吗?” 正在切菜的时雨抬起头看他,略带疑惑。 路昭说:“我看你走路,好像有些不舒服。” 他这句话明明很平常,可时雨的脸却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摇摇头,继续切菜:“我没关系的。可能是昨天干活累了,今天有点腰酸腿疼。” 他这么说,路昭也不好再问,洗完手就走出了厨房。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客厅的宋悦站起身走过来:“我哥没带钥匙吗?” 他把屋门打开,往外一看,花园门口确实站着个年轻男人,但不是宋兴,而是徐行知。 宋悦瞪大了眼睛,连忙奔出来:“你、你怎么来了?你赶紧走,我哥马上就回来了!” 从他跑出来那一刻,徐行知的视线便牢牢锁住了他,看着他提着裁剪合身的长裙朝自己奔来,精心打理的浓密长发被风吹起,艳丽的脸蛋上挂着几分担忧。 “你今天好漂亮。”他说着,目光缓缓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看他的眼神,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平时他多多少少会掩饰,眼中只有恰到好处的钟情,可现在,他看他的眼神,就像在未进化的远古时期,躁动期的雄虫一眼相中了自己的配偶。 他看着他,虽然克制着身体的行动,可那种蠢蠢欲动还是从每一个毛孔中流露出来。 他要博得他的注意,他要献上食物向他求爱,他要和他□□。 那是刻在基因里的,求偶和□□的本能。 宋悦不敢同他对视,把脸偏过去,说:“这个时候瞎说什么。我叫你快走,别被我哥撞见了。” 徐行知微微一笑,目光仍锁定着他:“不用担心,是他邀请我来的。” 听他一说,宋悦才想起,他和自己哥哥是朋友。 “可以让我进去了么?”徐行知扬了扬手里提着的三四个袋子,“你的礼物可沉了。” 看到礼物,宋悦心里高兴,可要开门让徐行知进来,他又有些胆怯。 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今晚的徐行知有些可怕。 也许是本能在告诉他,这名雄虫即将对他出手。 第50章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辆小轿车驶过来停在路边,宋兴从车上走了下来。 “行知来了。”他高兴地提着蛋糕大步走过来,拍拍徐行知的肩膀,“我老远就认出你的车,但是没想到你来这么早。” 他又看向门里头站着的宋悦:“悦悦,怎么不给徐先生开门?徐先生去年在舞会上邀请你跳过舞的,你不记得了?” 宋悦看着毫无所知的哥哥,只能说:“……我记得。” 他打开了花园的铁门。 “走走,咱们进屋。”宋兴招呼着徐行知,自己提着蛋糕走在前面。 宋悦落后他一步,悄悄瞪了徐行知一眼。 徐行知微微一笑,故作无辜地歪了歪头,抬脚走进了花园。 宋兴走进屋,回头招呼着:“行知,不用换鞋,直接进屋吧。” 时雨迎了上来,接过他手里的大蛋糕盒子,又要打开鞋柜去给他拿拖鞋。 第91章 “我也不换鞋。”宋兴说,“待会儿要跳舞呢。” 时雨微微一愣,随即双眼亮了起来。 徐行知跟在宋悦身后走进屋里,四下看了看屋里,同宋兴说:“第一次登门拜访,你这地方很宽敞嘛。” 宋兴笑道:“在老家一直住着大房子,要是换成小房子,我可住不习惯。” 徐行知从手里的四个纸袋里挑出一个:“登门礼。暨州的昔归晒红。” 宋兴连忙接过来:“客气客气。这个茶叶可不好弄。” 他把茶叶递给旁边的时雨,徐行知这才注意到这位系着围裙的雌虫。 “这才多久不见,你就结婚了?”他笑着打趣宋兴,“怎么连喜酒也不舍得摆一桌。” 被登门拜访的朋友打趣,时雨有些害羞,偷偷去瞅宋兴。 宋兴连连摆手:“我是那种偷偷摸摸结婚的人吗?我要是结婚,一定大摆宴席,把这些年散出去的份子钱全收回来。” 他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并没有正式介绍时雨。 时雨眼神微黯,提着蛋糕和茶叶进屋去了。 宋兴领着徐行知往屋里走,本想带他四处转转,参观一下自己这栋小楼,但徐行知手里还提着三个纸袋。 看他好像也没有要送给自己的意思。 宋兴便说:“给你找个地方搁这几个袋子?” 徐行知笑道:“我有地方搁。” 宋兴:“?” 徐行知将那三个纸袋捧起来,郑重地递给宋悦:“生日礼物。祝我们悦悦生日快乐。” 宋悦:“……” 宋兴:“哎呀,不用这么客气,小孩子过生日……三个都是给悦悦的?” 徐行知点点头。 宋兴看看他,又看看宋悦,带笑的脸上缓缓露出不解。 宋悦顶着哥哥疑惑探究的眼神,硬着头皮接过来,小声道:“怎么有三个啊……” 徐行知:“想不出来哪个最好,就都拿过来了。” 宋悦觉得,旁边哥哥的目光,快要在自己身上射出两个洞了。 好在徐行知还算有点理智,没有多作纠缠,把礼物送出去后,就揽住宋兴:“走吧,带我参观参观。” 看着他们俩走开,宋悦偷偷松了一口气,抱着礼物回到客厅。 王志还在乐呵呵地看电视,路昭则凑过来:“哇,徐先生送了三个礼物呀,快看看是什么。” 宋悦抱着纸袋:“他人还没走,我就拆礼物,太着急了吧。” 路昭想了想,小声说:“那咱们就去房间里拆,不让他看见。” 宋悦和他对视一眼,拿手捂住嘴偷笑一声,抱着礼物就往楼上跑。 路昭也赶紧追在他后面,看电视的王志不明所以,抓抓脑袋跟上来:“等等我!” 三个人都没换拖鞋,跑上楼的阵仗轰隆隆的,尤其是宋悦穿的带跟小皮鞋,把楼梯踩得噔噔噔直响,引得楼下带着徐行知参观的宋兴都探出头来。 “干什么呢?这么闹腾。”他喊了一句,“悦悦,等下要吃饭了,还跑楼上做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楼上砰的一声关门响。 宋兴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直摇头,同一旁的徐行知说:“见笑了。悦悦从小养得娇惯,二十岁了还是个小朋友的样子。” 徐行知笑着说:“这样多好。二十岁就该有二十岁的朝气和活力。” 楼上,宋悦抱着礼物进了次卧,把纸袋搁在书桌上,让跑在最后的王志把门关上,然后立刻去拆纸袋。 “先看这个最大的。”他兴致勃勃,从最大的纸袋里拿出那个沉甸甸大纸盒。 打开一看,是一身宝蓝色丝绒礼服长裙,颜色夺目,制作精良,领口点缀着闪闪发光的水钻。 “哇,真漂亮。”路昭忍不住感叹,“这个是参加舞会穿的吧。” 心里却想,徐先生请教了朋友,果然还是有效果。原打算要送时装,可宋悦的时装太多了,哪有送礼服来得惊艳。 “好看好看。”王志也附和,可附和完了,他又想起一事,“不过,这个长裙是修身款,徐先生怎么知道你的尺寸。” 宋悦脸上一红,打了他一下:“闭嘴!” 路昭在旁说:“你要不要试试,看合不合身?” 他拍拍王志:“去把窗帘拉上。” 宋悦随即转过身,让他帮忙把自己身上这件长裙的拉链拉下来,然后穿上新裙子。 路昭给他拉上拉链:“正好合身。” 王志在旁疯狂夸赞:“这个好看!这个好看!” 宋悦虽然还没照镜子,但穿上也舍不得脱下来了,就这么穿着新裙子,去拆第二件礼物。 第二件的盒子小多了,只比书本大一些,打开来,是一条珍珠项链,配着一对珍珠耳环。 “这个是搭配礼服的,徐先生真有心。”路昭赞叹一句。 宋悦摸摸珍珠项链,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十分喜欢,但又有些犹豫:“可是,这个应该很贵吧。” 王志说:“这裙子也不见得便宜啊。” 他开始发表自己朴素的观点:“徐先生干嘛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呢?我还是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宋悦横了他一眼,又打了他一下:“说话这么难听。” 一旁的路昭心里默默想,话糙理不糙,徐先生送这些,是想讨个老婆回家,当然舍得下本钱了。 第92章 看宋悦对珍珠项链爱不释手的样子,他就说:“要不先戴上试试?” 宋悦果然经不起诱惑,立刻点头。 路昭帮他戴上了珍珠项链和耳环。 长裙宝蓝色的丝绒面料衬托着冷白的珠光,高贵清冷,夺人眼球。 这身搭配真是漂亮极了! 见两个朋友都看呆了,宋悦也迫不及待想看看自己的样子,便提着裙摆往外走:“我哥房里有落地的穿衣镜,我要去那里照一照。” 他拉开房门,提着裙摆走出来,恰巧那一头的楼梯口,宋兴带着徐行知走上楼来。 宋悦猝不及防和徐行知打了个照面,有些惊慌失措,而徐行知同宋兴有说有笑的神情也顿住了,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这对视只有片刻,但时间仿佛走慢了一般,徐行知觉得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耳边才听到宋兴的讲话声。 “悦悦,你什么时候买了这条裙子,挺好看。”宋兴说。 “很漂亮。”徐行知轻声附和一句。 宋悦涨红了脸,不敢作声。 宋兴上下看了看他,注意到他脖子上那条珠光熠熠的珍珠项链,微微蹙眉。 他很清楚父母给弟弟的生活费是多少,即便自己也经常补贴一些,但那个金额也远不够买一条这个品质的珍珠项链。 而且,照弟弟的性格,也不会自己偷偷攒钱买一样贵重首饰——他会直接开口要。 他看向宋悦:“这不是你自己买的?” 宋悦不敢抬头看他,要是说出这条裙子和珍珠项链是徐行知送的,那哥哥肯定能猜到他们关系不一般。 徐行知走过来,帮他解了围:“是我送的。看来悦悦也好奇我送了什么,迫不及待拆开了。” “这太贵重了。”宋兴连连摇头,“小朋友哪用得上这么贵重的东西。” 他转向宋悦:“去脱下来,还给徐先生。” 宋悦咬住了嘴唇。 他也知道这些很贵重,但他舍不得脱下来还回去。 徐行知笑了笑:“送给小朋友,是贵重了些,但是送给一位美丽动人的雌虫,刚刚好。” 宋兴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缓缓瞪大眼睛,看看徐行知,又看看宋悦,难掩震惊。 好在他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商人,很快平复下来,只是神情仍有些微妙。 “起先,我还同悦悦讲过你很不错,想撮合你们。”宋兴笑着摇摇头,“事到临头,我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了。” 他叹口气,重重拍了一把徐行知的肩,笑骂:“别看了!下楼!” 他拖着参观了一半的徐行知下楼去,宋悦总算偷偷松了一口气,路昭和王志这才从屋里冒出头来。 “真吓人,我还以为你哥哥会和徐先生打一架。”路昭拍拍胸口,跟着宋悦去落地镜前照镜子。 王志则说:“怪不得送这么贵重的东西,这就跟求婚一样嘛。求婚的时候,就得送珠光闪闪的首饰、漂亮衣服,心上人一个心花怒放,脑子一昏一冲动,就答应了。” 宋悦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嘀咕着:“为了这些东西就答应,那也太冲动了。” 王志嗨了一声:“两个人早就看对眼了,但是正式确定关系,就是需要那一瞬间的冲动。你看,你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戴着大珍珠,你是不是很感动,是不是舍不得脱?” 宋悦:“……” 路昭在心里默默地想,徐先生不知道是向哪位朋友请教的,真是有一手! 作者有话要说: 求婚送首饰真的是有原因的!就是要用亮晶晶的大宝石冲昏心上人的头脑! 还有一个,就是舍得付出这些成本,起码能证明对这段感情的决心。 即使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但要有这个心意。 第51章 正在这时,楼下的宋兴喊他们下来吃饭。宋悦舍不得脱下这身漂亮打扮,想想哥哥反正已经看见了,就咬咬牙穿着这身衣服下楼。 宋兴看见他穿着宝蓝色的丝绒礼服长裙走下来,顿时叹了一口气。 “我这个弟弟,太好骗了。”他说完,又转过头来点点徐行知,“你也真是眼睛尖,挑个傻的下手。” 徐行知哈哈大笑,说:“我得趁着这块金子还没发光的时候,快点捡走,要是多等几年,岂不是要和好多人争。” 宋悦带着路昭和王志过来:“你们在讲什么?” 宋兴没有回答,只说:“你对这裙子再满意,也不能当场就穿出来吧?你换掉的那条可是我给你买的。” “……”宋悦小声嘀咕,“反正都送给我了,我想穿哪件就穿哪件。” 他走到餐桌旁,招呼路昭和王志过来坐。 按照主客顺序,宋兴坐主位,宋悦坐他右手第一位,时雨坐第二位。客人坐在宋兴左手边,依次是徐行知、路昭、王志。 这样一来,宋悦和徐行知恰好面对面坐着。 宋兴发觉了这个安排的“不妥”,但是也不好让时雨和宋悦换位子,只能就这么开席。 他将桌子正中的生日蛋糕推到宋悦跟前,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蛋糕上唯一的一支蜡烛。 彩色蜡烛的火苗升起来,他认真地看向宋悦:“悦悦,你满二十岁了,以后可能要独自面对很多艰难险阻,也要经历人生的起起落落和悲欢离合。” 第93章 宋悦认真听着,等着他的长篇大论。 宋兴顿了顿,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一笑:“但是在今天,哥哥只想对你说,生日快乐。” 宋悦没想到他的说教戛然而止,只给了自己一句最简单的祝福,微微一愣,有些感动,小声说:“谢谢哥哥。” “好了,说教到此为止,我们来唱生日快乐歌。”徐行知率先开唱,“祝你生日快乐……” 路昭和王志连忙加入,歌声一下子大了起来,就连默不作声的时雨也跟着哼了几句,和众人一起拍手祝福宋悦。 二十岁的生日,在家人、朋友还有意中人的祝福下,宋悦开心又满足地双手合十,仍像个小朋友一样,闭着眼睛对着蛋糕郑重地许愿。 在心里默默许完三个愿望,他睁开眼,正巧看见对面的徐行知笑意盈盈看着他。 与宋悦对上视线,徐行知笑着问:“许了什么愿望?” 宋悦明知道自己是心里默念,没有把愿望讲出来,可仍觉得像是被他看穿了心思,有些底气不足,小声说:“愿望是不可以说出来的。” 他一口气吹灭了蜡烛,拿过塑料小刀开始给大家分蛋糕。 宋兴买的这个蛋糕太大了,好在这个年头,甜食是稀罕物——因为轻工业不发达,精制白糖贵得很,而能买到的水果几乎都品质不佳没有甜味。 普通人家要想获得这一点点味觉上的满足,只有逢年过节喝点糖水,平时都喝不到。 所以奶油蛋糕这等稀罕物,大家都还挺爱吃,尤其是宋悦、路昭和王志,年纪小,对香甜的蛋糕根本没有抵抗力,生日蛋糕分了两轮,便被消灭干净。 路昭分到两大块,吃得十分满足,舔舔嘴角上的奶油,仔细想想,自己见过的人里,只有方先生不爱吃甜食。 上回小胖崽过生日,买的那个小蛋糕,自己和胖崽闻到香味都馋得不得了,可方先生竟然无动于衷,只吃了一小块。 这是多么可怕的定力!这可是一年只能吃到一两次的美味啊! 路昭心里默默想着,跟着众人一起动筷,开始享用一桌子丰盛的饭菜。 反正自己也不是方先生,自己就是个想着一日三餐的普通人,碰上这样的大餐,先吃饱再说。 他和王志两个人埋头苦吃,最后撑得坐在椅子上起不来。 时雨看他们赏脸吃了这么多,倒挺开心,又给他们切了些水果,这才开始收拾餐桌。 路昭一边揉肚子,一边看着宋兴带着宋悦徐行知去客厅,准备跳舞,便问时雨:“你不去跳舞吗?” 他下意识觉得,宋兴可能会邀请时雨跳舞的。 然而,收拾餐桌的时雨听见这话,微微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朴素的衣裤和围裙。 路昭也意识到自己这话好像戳中了人家的伤心处,连忙说:“我也不跳舞,那我们就一起在旁边看看吧。” 时雨微微一笑,把收好的碗筷端去厨房,然后又拿着抹布过来擦桌子。 客厅里,宋兴已经用留声机放起了音乐,路昭和王志便也走过去,坐在一边看。 “第一支舞,还是要先跟哥哥跳吧?”宋兴意有所指地问了宋悦一句。 宋悦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伸出手搭在哥哥的手掌中,和哥哥一起步入舞池。 徐行知在旁看着,注意到路昭正坐在沙发上揉肚子,便说:“那我就先帮小路消消食咯?” 路昭一愣,摆摆手:“我不会跳舞。” “跟我就不用客气了,你踩我,我会记在方曜头上。”徐行知笑着朝他伸出手。 被他拿方先生来调侃,路昭登时满脸通红。 好在他来首都一年,到底是有些长进,没有以前那样畏畏缩缩了,伸手搭在徐行知手上,走进了舞池。 他和徐行知面对面站着,再次给出提醒:“我要是把你的鞋子踩脏了,你可不能生气。” 徐行知笑道:“我也没有这么小气吧?” 路昭小声说:“可你待会儿要请宋悦跳舞的呀。” “说的也是。”徐行知教他把手搭在自己肩上,“那我就教你跳一个简单的,看着我的步子。” 路昭连忙低头看着他锃亮的皮鞋,跟着他一步一步走。 这支舞真不算难,只有前进三步,后退三步,转几圈,路昭很快学会了,笑着抬起头:“跳舞也不难嘛。” 徐行知点点头:“反正咱们也不做舞蹈演员,会跳就够了。” 路昭赞同地直点头。 正说着话,他不经意间越过徐行知的肩膀,看到了那边餐厅里的时雨。 他已经擦完了桌子,但并没有回到厨房去洗碗,身上的围裙也摘了下来,两手洗得干干净净,站在那儿看着客厅里起舞的人。 路昭被徐行知带着转了个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宋兴。 哦,对了,第二支舞要是徐先生邀请宋悦跳,那么宋兴就空下来了。 时雨大概是在等着这个吧。 留声机的音乐停了下来,这支舞跳完了。 路昭和徐行知分开,赶紧回到沙发上坐着,等着看戏。 徐行知整整衣摆,朝宋悦走去。 路昭和王志两个人八卦兮兮的,在旁紧紧盯着。 王志戳了戳路昭,小声说:“你猜,今晚徐先生会不会表白呢?” 第94章 路昭想了想:“我觉得,他好像已经表白了,在宋悦哥哥面前。” “那个不算,要正式的。”王志说。 可就在这时,宋兴走了过来。 “小路刚刚学了一支舞,现在复习一下。”他朝路昭伸出手。 路昭瞪大了眼睛,不由往餐厅的方向瞥去,时雨正在那儿看着。 他吞吞吐吐:“那个、那个,您不打算邀请别人跳舞吗?” 宋兴挑了挑眉:“你是说小王?” 他看向王志,王志立刻挪远:“我真不会跳舞。” 见他宁可邀请个子比自己还高的王志,都不看时雨一眼,路昭只能硬着头皮搭在他手上,走去舞池。 余光里,他看见时雨默默走回了厨房。 音乐再次响起,路昭只能收回视线,机械地被宋兴带着走舞步。而旁边的徐行知也上前一步,拥住宋悦,开始跳舞。 宋悦在他怀里,跟着他的舞步,有些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说话。 徐行知垂着眼眸看他。 “第一次请你跳舞的时候,你一直低着头,连看我一眼都不敢。”他说,“现在怎么胆子这么大了?” 宋悦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有些害羞,没有作声。 徐行知仍垂着眼看他,忽然说:“你真漂亮。” 宋悦心里受用,但又不想叫他看出来自己喜欢被他夸,就故意说:“你是在吹嘘自己眼光好,挑出了这么漂亮的裙子?” “我的眼光当然不错。”徐行知笑了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是夸你,不是夸裙子。” 宋悦咬住嘴唇偷偷地笑。 可徐行知又在他耳边接着说:“不过,我还是觉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最好看。” 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他没穿衣服! 宋悦登时满脸通红,瞪了他一眼。 老流氓! 就在这时,屋里明亮的灯光忽然灭了,留声机的音乐也戛然而止,整个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宋悦吃了一惊,在黑暗中叫道:“怎么了?停电了?” 另一边的黑暗中传来宋兴的声音:“这个时间是用电高峰期,可能是这一片线路有问题,断电了。” 说着,他往屋外走去,皮鞋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的声音从宋悦身边经过:“我出去看看。” 宋悦想跟着出去,可才走了一步,就被一直握着他的那只大手一把拉回来。 他跌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那双大手捧住他的脸,湿热的嘴唇猛地堵上来。 宋悦身子一震,眼睛瞪得溜圆,整个人都傻了。 男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萦绕在他的鼻尖,温热的呼吸相互交缠。他轻轻吮着他的嘴唇,一点一点诱哄着他。 宋悦被这酥麻战栗的陌生感觉迷惑,像个溺水之人,迷迷糊糊地攀住面前男人的肩膀,张开了嘴。 这个诱哄着他的男人猛地侵入。 宋悦的腰一下子软了。 好在那双大手十分敏捷,一把接住他的后腰,将他牢牢搂在怀里。 第52章 宋悦耳边还能听见朋友们说话的声音,议论着怎么忽然断电了。 可他自己却在黑暗中与男人接吻。 今夜没有月光,四周也没有半点灯光,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黑暗中、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热烈接吻。 不知过了多久,徐行知才微微松开他,分开时还意犹未尽地亲了亲他的鼻尖。 宋悦低声喘着,两手抓着他的衣襟,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能这样。” 徐行知搂着他的腰,低声说:“你有没有拆第三件礼物?” 宋悦一愣,想起自己换上礼服和项链就下楼来了,第三件礼物还摆在次卧的桌上。 他不禁问:“第三件礼物是什么?” 徐行知没有回答,宋悦听见他轻轻一笑。 这时,大门外传来宋兴的声音:“好像是附近的供电线路断了,正在抢修。” 他走进屋里:“先用煤油灯和蜡烛凑合一下吧。” 这个年头断电算是常事,家家户户都备着蜡烛等不用通电的照明物。宋兴很快翻出几支蜡烛,用打火机点燃,给客厅拿了两支,又去厨房送第三支。 他一走进来,黑黢黢的厨房就被微弱的烛光照亮,时雨一个人在洗碗池前站着,烛光照亮了他的脸,也将他的影子投在白墙上,显得有些孤单。 宋兴在橱柜里找了个搪瓷杯,把杯子倒过来搁在灶台上,便成了个简易的烛台。 他将烛泪滴在上头,再把蜡烛按上去,不一会儿烛泪便凝固,长长的蜡烛站稳了脚跟。 时雨就在旁边静静看着他。 宋兴留意到这目光,转过头来:“厨房还有什么活没干完么?” 时雨说:“碗筷刚刚用洗洁精洗过,还得冲洗一遍。” 他拧开水龙头,将碗碟挨个放到清水下冲洗,宋兴就在他旁边站着,把他洗好的碗碟接过来,一个一个整齐地码放在碗架上。 两个人都不作声,默默地做事。 时雨是因为刚刚没能被邀请跳舞而失落,而宋兴,自从重逢后,他在时雨面前一直寡言少语。 等所有碗碟都清洗完毕,时雨把围裙摘下来,低声说:“那我就先回屋休息了。” 这么说着,他却没有动,仍像在等待什么。 第95章 这一次,宋兴没让他的等待落空。 他问:“不跳舞吗?” 时雨抬起头看他,半晌,才有些委屈地说:“你不是邀请别人跳舞去了吗。” 宋兴垂眸看着他:“总要先照顾客人。” 时雨眼中又燃起了光亮。 也对,今天晚上的小宴会只有两位雄虫,那位姓徐的客人显然是宋悦的追求者,他们俩一块儿跳舞,就只剩宋兴来照顾其他雌虫了。 “可是……现在停电了,没有灯光,留声机也放不了音乐了。”时雨有些遗憾。 宋兴将厨房门关上:“有烛光。音乐么,我给你唱吧。” 时雨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你好久没有唱过歌了。”他将两手搭在宋兴肩上,由他带着,在这间昏暗的小厨房里缓缓走起舞步。 宋兴搂着他的腰,垂眸望着他。在静静的对视中,他轻声哼着歌,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今夜睡梦中,回到蓝色湖畔,我美丽的家乡。” “我的爱人,仍在湖畔张望。” 两个人挨得极近,但并没有贴在一起,若即若离的,中间隔着一丝暧昧的空气。 “扛起钢枪,背上行囊,离开家乡。” 时雨跟着他轻声地唱。 “我的爱人,多想回到你的身旁。” “日升月落。” “一如往常。” 没有灯光,也没有光鲜亮丽的舞池,可是不要紧。 最重要的,是搂着他跳舞的这个男人,正好是他的意中人。 唱完一曲《蓝色湖畔》,宋兴停下来,轻轻吻了一下时雨的额头。 “抱歉,要我的家人重新接受你,还需要时间。”他说。 “没关系。”时雨摇摇头,“我可以等。” “只要一直和你在一起,等多久都可以。”他踮起脚,亲吻宋兴的脸颊、嘴角。 又过了好半晌,电力还是没有恢复,家庭小型舞会只能草草结束。 徐行知告辞离开,宋兴开车送路昭和王志回学校,家里只剩下了时雨和宋悦。 宋悦自己拿着蜡烛,提着裙摆上楼,时雨便举着搪瓷杯做的简易烛台跟上来。 “你要上楼换衣服洗澡吗?我帮你脱礼服吧。”他带些讨好地说。 宋悦偏头瞥了他一眼。也许是今晚心情好,也许是不想在特别的日子里发脾气,他只顿了顿,把自己手里的蜡烛吹灭了。 这就是要和时雨共用一盏烛台。 时雨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举着自己的烛台,走在他前面,给他照亮前方的楼梯。 两人一块儿上楼,时雨推开次卧的门,将烛台放在书桌上,而后帮宋悦摘下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帮他脱下了身上的礼服长裙。 这些礼服长裙都是不能折叠的,时雨便去衣柜里拿来衣架,把它撑起来,挂在一旁的立式衣架上。 宋悦换上了睡衣,正准备去看摆在桌上的最后一件礼物,忽然听见时雨开口。 “悦悦,那位徐先生,看起来人很不错。”他说。 宋悦有些莫名其妙。 以前他从父母那里听说了时雨做过的事,对他打心底里厌恶,在首都见过他之后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 时雨自己也知道被人讨厌,从来不主动接近他,也不会主动和他讲话。 今晚他难道是看自己心情好,就想来套个近乎? 可宋悦并不想和他聊天,淡淡地“嗯”了一声,说:“我要洗澡了。” 家里烧热水用的是液化气,断电也有热水,洗澡并不受影响。不过时雨知道这只是一句推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那我就出去了。” 他把宋悦书桌上拆开的礼物包装收拾起来,正要碰到那个未拆开的小纸袋时,宋悦连忙开口:“这个还没拆。” 时雨连忙收回手,抱歉地笑了笑。 “……”宋悦轻咳一声,说,“你不用这样讨好我。反正你现在的工作是照顾我哥日常生活,我只是偶尔过来住。” 他瞥了时雨一眼:“只要你做好这份工作,不再欺骗他,伤害他,我不会为难你。” 时雨抿了抿嘴,小声说:“以前的事,我很抱歉。” 宋悦撇撇嘴:“嘴上说一句抱歉,有什么用?” 时雨不做声了,将搁在桌上那支吹灭的蜡烛拿过来,借着烛台上的烛火点燃,然后用蜡烛照着路,出去了。 他带上房门之后,宋悦仍若有所思地盯着门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他在书桌前坐下,收拾了一会儿心情,才将烛台挪过来,借着不甚明亮的烛光,去拆最后一个礼物。 这个盒子只有半本书大小,打开来,里面是一枚子弹壳,被细细的链子从壳身穿过去,做成了一条项链。 宋悦一时不解,将这条项链拿出来,才发现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他将项链轻轻搁在桌上,把信拿出来拆开,里头是潇洒张扬的钢笔字。 [悦悦: 这是我十岁第一次摸枪打靶时,留下的子弹壳。 那天我打了三发,全部脱靶,被教导员骂了个狗血淋头。] 宋悦读到这里,扑哧一笑,拿左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继续看下去。 [我把这枚子弹壳捡回来,发誓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它陪着我从娃娃军开始,走过了二十几年军旅生涯。 第96章 无论多苦多累,每次我看见它,就会重新燃起前进的动力。 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请你代替它,陪我走完余生。] 短短的数行字,宋悦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脸上挂着止不住的微笑。 他把搁在桌上的子弹壳项链拿起来,吊在眼前,用手指轻轻拨了拨。 子弹壳和精致的细链相撞,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宋悦一边打量,一边小声嘀咕:“这不会是他自己做的吧……” 他把项链戴上,拿着烛台去浴室照了照,这链子有些长,将子弹壳坠在他的胸口。 这样戴着,平时就能藏在衣服里,也不会被别人看见。 宋悦勉强满意,把项链和信都收起来,先去洗澡。等洗漱完毕,他把项链重新戴上,爬上床准备休息。 可惜,也许是今天太开心、太兴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也没睡着,倒是肚子又饿了起来。 宋悦干脆爬起来,下床试了试顶灯开关,依然没通电。 烛台上的蜡烛已经吹灭,他手边也没有火柴或者打火机,只能拿起烛台下楼去。 不过,摸着黑刚刚走出次卧,他就听见楼下有开门声。 宋悦一愣,第一反应以为是家里进贼了。 不过,楼下很快传来了时雨的声音。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而后是哥哥的声音:“送完两个小朋友,回来路上接到公司的电话,说一个大客户订的货出了点问题,赶过去处理了一下。” 他的声音和宋悦平时听到的不一样,温柔了好几个度。 宋悦轻手轻脚走到楼梯口,往楼下一看。 玄关处搁着一盏烛台,微弱的烛光照亮了一小片地方。宋兴正低头换拖鞋,时雨慢慢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宋悦瞪大了眼睛,刚想出声,就看见宋兴转过身来,搂住时雨,两个人一下子吻在一处。 宋悦难以置信,赶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喊出声。 楼下的两人并不知道他在偷看,仍热切地吻着。时雨的手从宋兴的西装底下摸进去,宋兴一把将他横抱起来,往一楼他住的卧室走去。 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响,暧昧的声音被完全隔绝。 第53章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哥哥那个样子把时雨抱进去,他们会在屋里做些什么。 宋悦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在楼梯口站了许久才缓下来。 肚子还饿着,看到放在玄关鞋柜上仍然燃烧着的烛台,他便轻手轻脚走下楼,把自己手里的烛台往柜子上一搁,拿着燃着的烛台去找吃的。 今晚的饭菜几乎都吃完了,宋悦只翻到些主食罐头,看看生产日期,都好几个月了。 帝国末期,兰斯曾经历过很久的战乱,主食罐头耐储存、方便携带,在那时十分紧俏。 然而共和国成立以来,国内基本安定,社会平平稳稳运转了几十年,战乱和硝烟仿佛已经远去,主食罐头便失去了主流地位。 宋兴留着的这些,可能是进货的样品,拿来试吃的。 宋悦挑了一个,堪堪还在保质期内。他拉开罐头盖子,蹲在地上,拿勺子挖着吃。 这会儿已经是后半夜,四下静悄悄的,因此一楼卧室传出的声响,显得十分清晰。 宋悦一边吃着味道奇怪的罐头,一边在心里想:你们两个倒是舒服了,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吃罐头。 一边又想,时雨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好呢?哥哥为什么就非他不可呢? 不过,也许是遇见了徐行知,他对待感情的看法已经不同于以前,只是为哥哥可惜了一会儿,就接受了现实。 毕竟,自己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共同经历了什么,就像别人也不会知道,自己和徐行知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快乐时光。 那个人在恰好的时间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他所带来的一切,都将在你的回忆中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宋悦填饱肚子,才又上楼,漱了漱口,感觉困意上来了,连忙爬上床睡觉。 翌日清晨,时雨缓缓睁开眼,面前是男人紧实的胸膛。 他满足地轻叹一声,将脸埋在爱人的胸膛里,贴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坐起身。 察觉身边人的动静,宋兴也醒了过来,睁开惺忪的睡眼,拿起床头的手表看了看,低声说:“这才六点,你就要起床?” 时雨把上衣往身上套,嘀咕着:“悦悦在家呢,别让他撞见了。你也快起来,回楼上去。” 宋兴笑了一声:“这个时间,他不可能起床的。” 他伸手揽住时雨的腰,把他搂回来又亲昵了好一会儿。时雨仍担心被宋悦撞见,不怎么愿意,不停推他的胸膛。 宋兴无奈地松开他:“好吧。看来得快点让悦悦知道。” 时雨不好意思地拍了他一下,又去拉他的胳膊:“你也起来,去楼上睡。” “好好,听你的。”宋兴坐起身,捡起掉在床尾的内裤穿上,就抱着外衣准备出去。 “穿件衣服呀!”时雨连忙说,“别这么光着上去!” “昨晚弄得太晚,我要上楼接着睡呢,穿什么衣服。”宋兴拉开房门走出去,“放心吧,悦悦肯定没起。” 作为亲哥哥,宋兴果然还是十分了解宋悦。他一路大摇大摆上楼,还打开次卧门看了看——宋悦正在床上呼呼大睡。 第97章 宋兴便把房门重新关上,自己回屋接着睡觉。 时雨倒是习惯了早起,昨晚被滋润一番后精神也更好了些,便提前开始准备早饭、打扫卫生。 毕竟昨晚客人们来过,为了跳舞都没有换鞋,得把地板好好拖一遍才行。 他把一楼地板全部拖了一遍,又拿抹布擦桌子柜子,擦到玄关的鞋柜时,看到了搁在上头的搪瓷杯烛台。 烛台上还剩着长长一截蜡烛。 时雨擦柜子的动作一顿。 作为十几年前就能和宋兴考上同一所大学的雌虫,他的脑子十分灵光,记性也很好,立刻就发觉不对劲。 昨晚他等到宋兴回来,宋兴把他抱进屋里,他们并没有吹灭这支蜡烛。 一晚的时间,足够这支蜡烛化作一滩烛泪,可它却剩下这么长一截。 是夜风把它吹灭了?还是有人把它吹灭了? 这个屋里除了他和宋兴,就只有宋悦。 时雨思索片刻,上楼去了次卧,轻手轻脚走到熟睡的宋悦床头,看见他床头柜上搁着的烛台。 那上头立着的蜡烛,比玄关的蜡烛短一大截。 昨晚停电后,宋兴点了三支新蜡烛,客人走后吹灭了一支,宋悦拿上楼一支,还有一支被自己拿下来一直放在玄关,等着宋兴回来。 而宋兴回来时都已经后半夜了,宋悦早就吹灯睡觉了,他床头的蜡烛不可能比玄关那支还要短。 所以,他昨晚半夜肯定起来过,把自己的烛台拿下去,把楼下玄关的烛台拿了上来。 时雨抿了抿嘴。 他在楼下等宋兴的时候,宋悦并没有下楼,那就只可能是在宋兴回家后,他才下楼的。 那个时候,自己正和宋兴在一楼的卧室里胡闹,动静绝对不小,宋悦会不会听到了? 时雨轻轻叹了一口气。 要是被悦悦听见或者看见,那可真是……毕竟悦悦还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懵懵懂懂的,他们这两个大人也太不称职了。 他在宋悦床头自责了好一会儿,才默默退出房间。 上午十点,宋悦总算睡醒,爬起来洗漱,穿着睡衣,顶着蓬乱的长发就下楼去。 虽然今天是周六,但宋兴早就出门上班去了,毕竟做生意的人可没有周末双休。 时雨正在餐厅坐着看书,听见宋悦下楼的动静,抬起头来,说:“你醒了,我去给你做早餐。” 他起身走进厨房,宋悦趿拉着拖鞋进了餐厅,路过他的座位时,瞄了一眼摊开放在桌上的书。 好像是本哲学书。 文科一直是宋悦的弱项,他顿时撇撇嘴,到对面的座位坐下了。 时雨很快把早餐端出来,是一碗面条,上面盖了两个煎蛋,还撒了一把青翠的葱花。 宋悦默不作声吃面,时雨在他对面坐下来,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悦悦,你昨晚睡得好吗?” 宋悦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睡得还行。” 时雨又问:“没有半夜醒来吗?” “……”宋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半夜觉得饿了,下楼找了点东西吃。” 他如实回答,时雨便不好再多问了,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宋悦也没有多说,吃完面条,就上楼去,换了衣服,把徐行知送的礼服和珍珠项链好好收起来,准备回学校。 时雨把他送到门口:“真的不留下来吃午饭吗?你哥哥中午会回来吃饭,吃完饭他正好可以送你去学校。” 宋悦心里想,我哥大概巴不得我早点走。 嘴上只淡声说:“不吃了。” 时雨道:“可是这里坐公交车也不方便……” 正说着,一辆小轿车开过来,停在了路边,徐行知坐在车里同他们打了个招呼。 “上午好。”他看向宋悦,“上车,载你回学校。” 宋悦连忙坐上了车,时雨这下没话说了,只能朝他挥挥手:“在学校好好吃饭。” 徐行知将车开出去,才笑着说:“你嫂嫂对你还挺宽容,光叫你好好吃饭,就不要求你好好学习。” 宋悦昨晚才发现哥哥和时雨的事,这句打趣恰好戳中了他的心事,他立刻说:“别乱讲,什么嫂嫂。” 徐行知看了他一眼:“还不是嫂嫂吗?那我跟你打赌,你哥要不了多久就会和你重新介绍他了。” 宋悦:“……” 徐行知:“赌约么,就赌一个吻。” 宋悦立刻想起了昨晚在黑暗中的吻,转头瞪了他一眼,又羞又气:“你耍流氓!” 徐行知笑了笑:“悦悦,我打了三十几年光棍,实在是忍不住了。” 宋悦不满道:“忍不住,就可以耍流氓吗?” 徐行知说:“要是你一点也不愿意,我当然不会。” 他瞥了宋悦一眼:“你是一点也不愿意吗?” 宋悦:“……” 徐行知紧接着问:“昨晚的第三件礼物,你拆开了么?” 宋悦慢慢红了脸。 徐行知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到颈间。 现在是深秋,宋悦穿着薄薄的高领毛衣和外套,毛衣外头并没有戴着什么项链。 是藏在衣服里面,还是没有戴? 见宋悦不做声,徐行知又问了一句:“没有戴那条项链?” 宋悦只是红着脸,依然没有回答。 第98章 徐行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减慢车速,将车停在了马路边。 宋悦立刻有些紧张,小声说:“你停车干什么,还没到呢。” 徐行知侧过身,认真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这个人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不像什么正派的男人。”他说,“但是,你和我相处了这么久,应该也能看清我的本性如何。” 宋悦不敢看他,小声说:“我没有说你不好呀。” 徐行知皱着眉:“那你是希望我再等等?” “没有。” “那为什么不戴那条项链?” “……”宋悦有些难为情,咬着嘴唇,“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咄咄逼人的。” 他伸手在自己毛衣领子里一掏,拉出一条细细的项链,下头坠着徐行知的那枚意义非凡的子弹壳。 “戴着呢。”宋悦小声嘟囔,“非要问。” 徐行知皱着的眉头这才松了,恢复了往常轻松的笑脸,伸手刮了刮宋悦的鼻尖。 “吓死我了。”他半开玩笑地说。 “这还能吓到你?”宋悦瞥了他一眼,“不是发誓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吗?还能被这点小事吓到。” “我的悦悦,这可不是小事。”徐行知说,“你要是看不上我,我说不准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第54章 宋悦把项链塞回毛衣里,小声嗔了一句:“油嘴滑舌。” 徐行知笑了笑,发动轿车继续上路。 “幸亏你答应了,不然我今天下午出去,在外头心都是悬着的。”他说。 宋悦一愣:“又要出去?” 徐行知点点头,但依然没有透露是为了什么事。 宋悦也不过问他的工作内容,只说:“什么时候回来呢?” “可能要小半年。” “半年?!”宋悦忍不住抬高音量,“那岂不是要明年三四月才能回来?” 徐行知轻轻叹了一口气:“悦悦,我也不想走。” 宋悦抱起双臂,生气地说:“到底是要干什么工作,要去这么久。” 徐行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初中的时候也学过地理,应该知道兰斯西南边接壤的邻国是哪一个。” “塔那。”宋悦有些不解,“干嘛突然提这个,你要去那里执行任务吗?” 徐行知说:“和它有关系。你知道两个邻国之间,最容易发生什么?” “什么意思?”宋悦皱起了眉,“难道……” “嘘。”徐行知摇摇头,没让他把话说出来,“不能乱传。” 看他这样,宋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小声说:“怎么可能?这才太平了多少年?” 他又焦急、又担忧、又恐慌,六神无主,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他在和平年代出生,一直以为这样的和平会永远延续下去,从没料到会经历战乱。 徐行知将车停在他宿舍楼不远处,解开安全带,凑过来抱住他:“不要这么担心,我还没有复职呢。这次只是上面派下来的特殊任务。” 他提起“复职”两个字,宋悦更担心了。他的脑袋也算灵光,很快猜出来上面不断给徐行知派特殊任务的原因。 “给你任务,是要让你立功。立了功,就能名正言顺地复职,还能顺理成章地晋升。”宋悦说,“是不是这次任务回来,你就要回部队去了?” 徐行知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宋悦连忙搂住他,像是生怕他走了:“复职只能回到部队吗?不能调到其他地方的职位吗?” “……”徐行知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不希望我继续待在部队?” 宋悦一刻也没有犹豫,说:“对。我不希望你再回去。” “照你说的那样,岂不是你一回去,就要上战场。”他和徐行知分开一些,两手捧住他的脸,“上了战场,你怎么保证一定能回来?” 徐行知两眼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宋悦等不到他的许诺,更加焦急,两手抓着他的手:“虽然总是说要保家卫国,可你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战场上的一个代号,不是牺牲时的一个数字。” “你是你父亲的儿子,是我的爱人。我只想你干点平凡普通的工作,可以养家糊口就行了。”他蹙着眉头,忧心忡忡的模样。 徐行知叹了一口气:“悦悦,可是我也有理想。” 宋悦张了张嘴,可又想起他在信中写的“发誓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没能说出话来。 “不说这个了。”徐行知拍拍他的手臂,“你先回去吧,我也得回家收拾一下行李,和我父亲说一声要出远门。” 宋悦知道自己没法说服他了,干脆一把抱住他,赖在他怀里不出来。 徐行知轻轻亲吻他的耳尖:“我会给你写信的。” 宋悦闷闷地说:“写信有什么用。” 他恨恨地拧了一把徐行知的胳膊:“明明都要走了,还在走之前把我骗过来,坏蛋。” 徐行知又吻了吻他的脸蛋、嘴唇,难舍难分的模样。 然而,再依依不舍,还是得分开。 宋悦闷闷不乐地下了车,站在原地看着徐行知驾驶轿车走远。 这一分开,再见面就得等到明年了。 从未有过什么烦恼的宋悦,这会儿也感受到些许离愁别绪,站在秋风里叹了一口气。 第99章 秋风卷走了树枝上挂着的金黄树叶,很快,首都的冬季降临了。 十一月四日是方曜的生日,路昭想要好好为他庆祝一下,不仅提前买好了食材,还特意为他准备了生日礼物——他最爱穿的手工千层底布鞋。 现在方曜的鞋柜里,一半都被他做的布鞋占据了。 生日当天,路昭还特地买了些面粉,用来做油炸麻花。 因为方先生不爱吃别的零食,只有他做过的这个麻花,方先生尝了一小段,后来还把家里剩的几个都吃了。 路昭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小胖崽就见缝插针地偷吃。 ——现在他快要三岁了,虽然这个阶段的小虫崽个头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认知思维和语言能力进步得特别迅速。 如今的胖崽已经知道搬凳子过来,踩在凳子上去够灶台上的麻花,不会再傻乎乎地使劲踮脚去够了。 “宝宝不能吃太多哦。”路昭一边炸着麻花,一边拿手把搁在灶台上的大铁盘往里推了一些。 胖崽伸长的小手和装麻花的铁盘之间的距离,登时又远了许多。 “宝宝吃一个。”方恒撒娇。 路昭无情地说:“宝宝刚刚偷吃过一个了,阿昭看见了。” “宝宝、宝宝再吃一个。”方恒伸出肥肥短短的食指,朝路昭比出一个“一”。 “宝宝长大了,胃口变大了。”他说。 路昭笑了笑:“宝宝年纪长大了,但没有长高呀。” 胖崽的诡计被识破,气得哼了一声,扭着小屁股从矮凳上下来,跑到路昭脚边,抱住他的小腿。 “干什么?”路昭动了动腿,胖崽仍紧紧抱着,被他拖着走。 路昭就说:“宝宝快要三岁了,不能耍赖哦。” 方恒抱着他的腿不松手,屁股坐在他拖鞋的鞋面上,皱着胖嘟嘟的脸蛋:“阿昭不爱宝宝了。” 路昭把炸好的麻花捞出来,搁在铁盘上,关掉灶台上的火,然后才弯腰来抱他。 “不能总是用这一招。”他把胖崽抱在怀里,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宝宝明明知道,阿昭很喜欢你的。” 方恒:“那宝宝吃一个。” 路昭哭笑不得,只好从铁盘里夹出一个麻花,掰了一小段喂给他:“吃吧吃吧。反正阿昭最多也就带你到明年,到时候你回家了,减肥的任务就交给爸爸妈妈了。” 方恒接住麻花,小嘴努力咀嚼,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 正在这时,外头的花园铁门处传来了响声。 路昭探头从厨房窗户往外一看,是方先生回来了。 今天回来得好早,是记着自己要给他过生日吗? 路昭不禁一笑,刚想开口叫他一声,就看见他身后跟着走进来两个人。 方决先生和文越先生。 路昭愣了愣,转向胖崽:“爸爸妈妈来了哦。我们去门口迎接他们。” 胖崽一边吃麻花,一边点点头。 路昭抱着他过去,把三位先生迎进来,方曜很自然地脱下布鞋,换上玄关处摆着的棉拖鞋。 不过,拖鞋旁边还摆着一双崭新的布鞋。 他转头看向路昭。 路昭有些腼腆:“方先生,祝你生日快乐。我也没有别的东西能送给你,就还是做了一双布鞋。” 方决在后面听见,不由看了看弟弟脚上的鞋子。 “我才发现,你今天穿的竟然不是皮鞋。”他笑着说,“日子过得不错嘛。” 方曜试了试新布鞋,走了几步,十分舒适合脚。 “很好穿。”他微微一笑,说,“谢谢。” 文越把路昭怀里的小胖崽接过来抱着,说:“这布鞋做起来可不容易。我以前尝试过给方决做布鞋,但是手艺不到家,他穿鞋又费,没多久就把鞋穿破了。” 路昭惊讶道:“文先生还会做布鞋?” “没办法嘛,他不会做,也不肯学,就只有我做了。”文越笑道,“他们两兄弟就是享福命,自己不用动手,有别人给他们做鞋子穿。” 几人一块儿走进屋里,路昭给他们倒上茶水,这会儿还不到晚饭时间,他便又把刚刚炸好的麻花端出来。 “哦,这就是宝宝在吃的麻花。”文越让小胖崽坐在自己膝上,自己拿筷子夹了一个,咬了一口。 “是小路自己做的吗?很香很酥。”他一边吃,一边评价。 看见父亲在吃麻花,小胖崽连忙把嘴里的麻花吃下去,朝父亲张开嘴:“啊。” 文越很自然地把麻花喂给他。 路昭连忙在旁说:“方恒今天已经吃了一个半麻花了。” 文越的手顿在半空。 小胖崽被戳穿,立刻往前一扑,在父亲夹起的麻花上咬了一大口。 “哎呀。”文越被他偷袭成功,捏了捏他的胖脸蛋,“宝宝动作真快。” 方决也夹了一个麻花吃,说:“方恒再吃半个,不能多吃了。” 文越抱着小胖崽,小声说:“妈妈发话咯,只能吃半个。” 小胖崽奋力咀嚼嘴里的麻花,握紧小拳头哼了一声。 “嗯,好吃。”方决对油炸麻花发表了评价,转向方曜,“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很爱吃这个。” 方曜说:“因为那时候油太紧俏了,油炸的东西平时根本吃不到。” “现在好了,有人专门给你做。”方决顿了顿,又说,“要是小路走了,你该不习惯了。” 第100章 方曜淡淡道:“没有什么不习惯,之前那么多年,还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一旁的路昭听得云里雾里的,小声插了一句:“我不会走呀。” 方决看向他,笑了笑:“我们今天过来,是要把方恒接回去。” 路昭始料未及,瞪大了眼睛。 本打算开开心心给方先生过生日,结果被迎面泼了这样一桶冷水,他整个人都傻了。 第55章 这顿丰盛的生日晚餐,其他人都吃得开开心心,只有路昭失魂落魄,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晚餐后,文越上楼收拾了小胖崽的衣服、用品和玩具。光衣服和用品就装了满满两个大行李箱,还拿个大蛇皮袋装了一堆玩具。 坐在母亲怀里嘀嘀咕咕的方恒看见了,仰起小脑袋向母亲告状:“爸爸拿宝宝的玩具。” 方决搂着他:“因为我们要回家了。这些玩具要拿回家给你玩。” “回家?”方恒眼睛一亮,“和爸爸妈妈回家!” 他已经在舅舅这里待了一年半,虽然完全适应了天天跟着舅舅上班的日子,但哪个小宝宝不希望和爸爸妈妈一直待在一起呢? “回家!回家!”他拍着小手,忽然又想起什么,连忙叫道,“阿昭!阿昭!” 正在洗碗的路昭听见了,擦干手,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 小胖崽朝他伸出两只短短的小手:“宝宝回家!” 路昭勉强笑了笑,走过来把他抱起来:“宝宝终于可以回家了,高兴吗?” 小胖崽小鸡啄米点头。 路昭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肉脸蛋:“宝宝回家之后,还会记得阿昭吗?” 小胖崽又点头。 点完头,他意识到不对,说:“阿昭一起回家。” 路昭顿了顿,把他放在地上,蹲着身子和他讲话:“回家了,有爸爸妈妈一起照顾宝宝,就不需要阿昭了。” 小胖崽皱起了脸蛋,小手抓住他的手指,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他说:“阿昭做麻花、做芝麻球……” 路昭垂眸看了一眼,小宝宝肉乎乎的小手正握着自己左手的小拇指,小虫崽偏高的体温传过来,温暖了他低落的心。 他摸了摸小胖崽的脑袋:“爸爸也可以给你做麻花,做芝麻球的。” 方恒一愣,连忙说:“要阿昭做的!” 路昭笑了笑:“可是,阿昭不是爸爸妈妈,不能和宝宝永远待在一起哦。” 小胖崽呆住了,终于意识到,从舅舅这里离开,就再也见不到阿昭了。 他瘪起小嘴,呜呜哭了起来,小手依然抓着路昭的手指不放。 正在这时,去车上放东西的文越返回来:“都装好了。” 方决便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吧。” 文越看见他旁边正抓着路昭呜呜哭的小胖崽,就说:“怎么哭起来了,舍不得小路吗?” 他走过来抱起方恒,方恒知道要走了,立刻哇的一声哭出来,小手还死死抓着路昭的手指。 小宝宝哭起来可不得了,在文越怀里又扭又蹬的,非要阿昭跟着他一起走。 文越哄了半天也不见效,只能骗他:“不哭哦,以后我们还可以回来找阿昭玩。” 小胖崽的哭声一顿,眼睛泪汪汪的,看向父亲:“真的?” 文越装作十分真诚,点点头,还拿手给他擦了擦湿漉漉的脸蛋。 小胖崽吸吸鼻子,又看向路昭:“真的吗?” 路昭眼眶发红,明知道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仍微笑着,说:“真的。” 小胖崽仍有些不放心,四下看看,看见了一旁站着的舅舅。 虽然他年纪还小,但在这里待了一年多,也模模糊糊地知道,舅舅是从来不骗人的。 他便期盼地看向方曜:“舅舅,是真的吗?” 方曜:“……” 文越连忙接话:“当然是真的啦,舅舅这么喜欢宝宝,宝宝想过来玩,随时可以过来。” 小胖崽终于被勉强说服,被父亲抱着,坐上了军用皮卡车。 路昭在路边朝他挥手,胖崽便也在车里同他挥挥手。 “宝宝会回来找阿昭玩的!”他把肉脸蛋贴在车窗上,天真地说。 路昭点点头,脸上微笑着,可嗓子发堵,说不出话。 军用皮卡车发动,调了个头驶离,路昭下意识追了一步,可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徒劳的,便停下来,站在路边看着皮卡车飞快消失在夜色里。 初冬冰凉的夜风吹过来,路昭觉得脸上凉凉的,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了眼泪。 他擦擦脸,同一旁的方曜小声说:“方先生,我先回去把屋里收拾完。” 方曜点点头:“我给你算一下这个月的工资。” 这个月才短短四天,哪有什么好算的,路昭知道这只是结束雇佣关系的委婉说法而已。 他轻轻嗯了一声,垂着头回屋去,继续洗碗。 等洗完碗,收拾了厨房、餐厅和客厅,路昭磨磨蹭蹭,终究要面对现实。 方曜早已经把现金装在信封里,见他脱了围裙从厨房出来,就说:“这是工资。多谢你这一年多以来尽心尽力照顾方恒,减轻了我的负担。” 路昭接过那个装着现金的信封,小声说:“您付了薪水,这是我该做的。” 而且方先生算得上一位很慷慨的雇主了,这两年国内经济发展迅速,工资水平上涨,他也相应提高了支付的薪水。 第101章 要是没有他,路昭还不知道自己这一两年该怎么熬过来。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这么好,路昭才会万分不舍。 这些不舍的心情像澎湃的浪潮,从路昭的言行举止、从他的眼神中流露,可惜方曜周身带着铜墙铁壁,怎样的风浪都无法触动他一丝一毫。 他把路昭送到了花园门口,伸出一只手:“再见。” 路昭看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慢慢将自己的手伸过去,与它轻轻一握:“再见。” 双手交握的温暖仅仅一瞬,方曜松开了手。 路昭像从云端骤然跌落,伸出去的手空落落地停留在半空。 方曜已经利落地转过身,朝屋里走去。 路昭鼻子一酸,啪嗒啪嗒掉了眼泪。 方先生好像从来都不会挽留他。 冬夜的冷风中,路昭默默擦了擦脸上的泪,转过身慢慢走远了。 这一段温馨快乐的日子终于结束,路昭回到了平淡普通的大学生活。 由于方先生付钱大方,常常给他补贴,又涨了两回工资,再加上路昭经常接孙教授给他介绍的翻译活计,打工近两年以来他已经攒下了三四千块钱,这可是不小的一笔钱了,在他偷偷告诉宋悦后,宋悦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嘘,不要到处说啦。这些钱还得读两年书呢。”路昭把存折放好。 “你傻啊,把钱放在银行里吃利息,不如去买套房子。”宋悦拧了他一把,“反正你现在住寝室,用不上房子,你就可以把房子出租,挣租金呀!租金比你的存款利息高多了!” 路昭愣了愣,他还从来没想过这个路子。 在首都立足,有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买一套房子,把母亲接过来一起住,这是他的梦想。 他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小声说:“买房子,有什么要求吗?” 宋悦对这个还算了解:“十八岁就可以买房了,要带着你的户口本、身份证。我刚来上大学那年,家里就给我买了套院子,花了五万块钱。” 路昭被这个天价吓了一大跳:“五万?!” 宋悦打了他一下:“大惊小怪干嘛,那是一套院子呀,你又不买这么大。” 路昭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 “我哥说,照着现在的经济发展势头,未来几年房价肯定会涨的。”宋悦说,“你现在买,绝对不会亏,我让我哥帮你看看。” 路昭本来没有下定决心,听他这么说,也只好答应,又小声补充:“可是我的钱可能不够,你让你哥哥帮我留意一下小房子就行了。” 宋悦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他是个十足的行动派,过了没两天,就给路昭带来了好消息。 “一共有三个比较合适的房子,”他拿着路昭送的钢笔,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第一个呢,是在市区二环边上的老房子,那一片原来在帝国时期都是贫民区,所以都是楼房,因为要住很多人,房子也都很小,好在是独门独院。” 他给路昭大概画了一下这个房子的结构:“进门是个七八平米的院子,厨房就砌在院子里,然后就是三层高的小楼,小楼每层三十平米。” 路昭跟他凑在一块儿:“那这栋楼也不小了。” 在老家,他们一家四口挤在母亲单位分配的宿舍里面,整个宿舍都不到三十平,还做出了卧室、客厅、厨房和卫生间。 他和弟弟路庭,就住在客厅隔出来的小隔间里,上下铺,而父母住的主卧,也不过勉强摆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而已。 “但是,因为是楼房,没有土炕,过冬得用电暖器或者炉子。”宋悦抓抓脑袋,“而且这个房子太老了,里面的家具、门窗、管道,几乎都不行了。如果要住人,得重新翻修。” 路昭:“……” 宋悦掰着手指:“厨房得把烧柴火的土灶拆了装新灶,厕所要重装管道、做防水、装热水器,屋里的门窗家具重装……” 路昭打断了他:“这个房子多少钱呢?” 宋悦:“三千六。” 路昭狠狠肉痛了一下。 宋悦还补充说:“这是因为它太老了,必须要翻修,重新装厨房和厕所、重新买家具,才便宜卖的。” 路昭摆摆手:“下一个。” 宋悦只能换了一张草稿纸:“第二个呢,在新城区,位置比较偏,坐公交车进市区大概要两个小时。但房子是去年才盖好的,一栋楼十五层,这一套在三楼,一百二十平,三千块。这个是新房,样样都有啦,直接住就行。” “第三个的位置在前两个中间,离市区不远不近,是一个老小区的套房,六十平,有独立卫生间,可以自己改造煤气灶和热水器。” 路昭一听就心动了,连忙问:“这个多少钱?” 宋悦:“六千。”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要说一下: 因为方曜一开始招聘的标准是很高的,要大学生,要雄虫,所以付的薪水很高,别的工作绝对拿不了这么高的薪水。(主要原因还是方曜有钱) 所以阿昭在竞聘的时候,是真的有其他符合标准的雄虫来面试,因为薪水够高嘛。 阿昭能存下这么多钱,也多亏了这位大方的雇主,再加上自己开源节流啦。 第56章 路昭:“……好贵。” 第102章 他沮丧道:“没有别的房子了吗?” “有当然是有,但要么是太偏僻附近连个公交车站都没有,要么是环境太差,要么是价格高太多了。”宋悦说,“我哥哥建议你买第一个。” 路昭说:“那是最旧最破的一个呀,也不算便宜。” “可是它位置最好。”宋悦说,“在二环以内,去哪都方便。改造可以慢慢改,可位置是一买就不会变了呀。” “可是你也说了,不改造没法住人,也就是租不出去。”路昭皱着脸。 “可是一旦改造好了,那个地方交通方便,很好租的。”宋悦仍在鼓动他,“我哥说买房子最重要是位置,要是你买个位置差的,虽然便宜,但辛辛苦苦的挣的钱没有发挥最大价值呀。” “你看,你在这里投入三四千块钱,这个房子很快就能租出去,一层一层地租。二环附近三十平的房子,一个月租金大概是八到十块,你一个月就有二十四到三十块租金收入。”宋悦在草稿纸上算着。 “如果你买第二套,那个房子太大了,位置又不好,租金低,再加上大房子不好出租要降价,一个月估计是十五到二十块租金收入。” “第三套么,太贵了,你买不起。”宋悦在草稿纸上把方案三打了个叉。 路昭好歹也是经济学专业的学生,这样的方案一和方案二,早在经济决策题里做过不少了。他沉下心来仔细想了想,又问:“第一个房子,改造下来要多少钱?” 宋悦抓抓脑袋:“这个我也不知道。得去市场上问问材料的价格,如果你要请工人,就还得问人工费的行情。” 路昭当然不会请工人来做。砌灶、重新粉刷墙壁、重装门窗、重新打制家具,这在老家几乎算得上雌虫的必备技能,他以前都做过。只是改造厕所、做防水得请经验丰富的老工人。 他在心里默默打算着,宋悦便在旁边说:“要不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两个房子,我哥把具体地址和屋主的联络方式都给我了。” 路昭当即点头:“还要去市场问问材料价格。如果改造的花费可以接受,我就买第一套,自己改造。” 宋悦成功说服他,登时高兴了:“有眼光!有魄力!” 他捏捏路昭的脸蛋:“我就喜欢你这种听劝的人。” 到了周末,两个人兴致勃勃地出门,坐上公交车,去看房子。 首都的公交车都是晚上八点就停运,为防看房太晚赶不上车,他们先去看郊区那套房子。 宋悦难得在早上七点钟就爬起床,吃完早饭和路昭一块儿坐上公交车,在摇摇晃晃的车上睡了一路。等被路昭摇醒时,时间已将近十点。 “到了?”他伸个懒腰,跟着路昭下车,一看,四周倒是干净整洁,马路宽阔,路边井井有条地规划着建筑——但是路上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 路昭和宋悦面面相觑。 宋悦从兜里掏出写着地址的纸条,念着:“在大观路站下车,旁边就是大观路的路牌,顺着大观路往北走一百米,就能看到怡景小区的大门。” 两人按照纸条上说的走,不过几分钟,就到了小区门口。 这个小区不像方先生那里,门口有岗亭有警卫员,这里的大门就是个出入口,连铁门都不带的,随便什么人都能进。 路昭和宋悦一块儿走进去,小区里也没什么人,空荡荡的,令人无端地觉得害怕。 等找到地址上说的那一栋,两人一块儿爬上三楼,敲敲302室的门。 不一会儿,屋门打开了,是一名年轻雄虫。 他看见面前两位年轻漂亮的雌虫,不禁愣了愣:“你们就是昨天联系我,要来看房的人吗?” 路昭连忙点点头。 雄虫抓抓脑袋:“进来吧。” 路昭和宋悦走进屋里,这才发现屋里空荡荡的,地面是水磨石地板,墙面简单粉刷,屋里连桌椅板凳都没有,只有扫把和簸箕扔在一边。 “我也是今早才过来,刚刚在搞卫生呢。”雄虫说着,走过去把扫把簸箕捡起来,放到墙边。 “这屋子没住过人吗?”宋悦说。 “本来是我爸妈买给我的婚房。”雄虫说,“但是我今年结婚之后就碰上工作调整,去市中心上班了,单位里分配了一套宿舍。” “我爱人觉得这里交通不太方便,不如先住着单位的宿舍,把这套房子卖掉,在市区买一套。” 他带着路昭和宋悦参观整个屋子,给他们介绍:“这个房子,证上的面积是一百一十九平,实际上有一百三十五平,很宽敞。” “这个片区是海州的大老板投资建的,据说政府要发展新城区,把这里作为新城区的中心,所以附近也规划了学校、医院、商场、农贸市场。以后那些知名大学都会在这附近新建校区,地都批下来了。” 宋悦开口:“可是我看附近没什么人啊,真有学校、医院和商场吗?” 雄虫顿了顿,有些尴尬:“这是规划嘛,现在先把住宅建好,有人住了,其他设施才会跟上来。” 宋悦说:“所以,就是现在还没有学校、医院和商场咯。” 雄虫抓抓脑袋:“农贸市场已经建好了,很大呢,买菜很方便,附近也有几个饭馆。商场据说已经动工了。” 路昭在屋里转了几遍。说实话,这套房子虽然空荡,但空间规划真是不错,有四个房间,两个独卫,每间屋子都大气敞亮,客厅十分宽敞,餐厅和厨房也设计合理。 第103章 果然,不愧是海州的大老板投资建造的住宅。 比起他老家四口人挤着的那个小屋子,这里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而且这套房子是三套中价格最低的,除了位置不好交通不方便,几乎没有缺点。 路昭的心又有些动摇了。 要是买下这套房子,他几乎都能想象以后把母亲接过来住的场景。 宋悦又在旁边问了雄虫几个问题,两个人把房子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把屋里的细节都记下来,这才离开。 走出小区后,他们没有马上到公交车站坐车,而是把附近逛了一遍。 正如雄虫所说,附近不远处就有农贸市场,规模还不小,不少小货车在这儿进货。市场外面开着几家小饭馆,再往远走,就是仍在动工修建的一大片荒地。 “房子里面倒是不错,就是这附近也太冷清了。”宋悦说,“我看附近也没什么单位,估计不会有人租这里的房子吧。” 路昭说:“可是那套房子真不错,又新又大气,价格也不算高。” 宋悦瞥了他一眼:“你觉得这个好?” 路昭点点头。 宋悦抱着双臂:“先别这么快下结论嘛,我们先吃个饭,回市里再看看那个老房子。” 路昭心中的天平其实已经偏向了这个新房子,但还是听从建议,两个人先去小饭馆吃了午饭,再回到来时下车的公交车站,准备坐车回去。 可是这一等,就等了近一个半小时。 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这里的交通是真的很不方便,附近就这一个公交车站,车站只有一班车经过,而且两个小时才发一趟车。 想想也正常,这附近的人少,公交车也得紧着坐车需求大的地方安排。 “怪不得那个雄虫和他媳妇要把这套房子卖掉。”宋悦爬上好不容易等来的公交车,买了车票,找了个后排座位坐下,“在这儿住,要是上班的时候错过一趟车,那就得迟到小半天啊,一个上午的活都不用干了。” 他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两点了,等咱们回到市里,就四点了。来这儿也没干什么,光耗在坐车等车上了。” 闻言,路昭叹了一口气。 两个人坐着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回到市里,换了一班车,往那栋老房子去。 这栋老房子交通倒十分方便,就在他们学校东南方向七八公里,坐了半小时公交车就到了。 老房子的屋主是个中年雄虫,带他们走进老胡同,把这儿的位置和交通夸得天花乱坠。 “我这儿虽说房子是破了点,但是在市区,出门一脚什么都有,去哪儿都方便,这个价格啊,你在附近都找不到第二家了。”雄虫说着,推开小院破旧的木门,“要不是最近急需用钱,我也不会出这个价格急着卖。” 路昭往院里望去。 院门虽然只有四米宽,但里面比他想象的宽敞,应该不止七八平米,不过地面还是泥土地。 院里一侧搭了个小棚子,棚里有个土灶,结满了蛛丝网,旁边堆着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柴火,这就算是厨房了。 雄虫领着他们走进院里,只几步的距离,就到了正屋门口。 正屋开了大窗户,窗边就是一扇单开的木门。屋门早就破败不堪,轻轻一推就开了,进门就是堂屋,由于窗户开得大,屋里采光很不错,虽然老旧,但也看得过去。 堂屋一侧开着门洞通向后头,路昭跟着雄虫走进去,就看见了上楼的楼梯,这个位置做了天井,让楼顶的日光透下来,照亮屋子。 “这顶上是玻璃封的吗?”宋悦站在天井处往上看,“会不会漏水啊?” 雄虫连忙说:“这个可以改造一下,换个新玻璃屋顶。” 他带着两人继续往后走,就是卫生间,里头又脏又破,电灯还坏了,只能借着两侧开的窗户透过来的日光大概看看。 再往后走,就是屋子尽头的房间,向后开着大窗户,采光还不错。 第57章 这栋小楼每层都是这样的简单构造,其实放在帝国时期算是不错的房子了。 可惜,它的房龄太老了,比路昭的年纪大了两倍,谁知道它的硬件和结构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且屋里脏乱陈旧不说,又是粗糙的水泥地面和墙面,窗户漏风,电灯也没几个好的,改造起来确实还得花不少钱。 刚刚走进这个老胡同时,路昭也注意过,附近的其他房子多多少少都进行了翻新改造,有的甚至推倒重建了,只有这栋小楼老旧得一枝独秀。 见他脸上流露出不太满意的神情,一旁的雄虫连忙又吹了一通,可惜路昭和宋悦并不吃这一套,宋悦直接开口:“虽然这儿交通方便,但是房子也太老了呀。而且这附近都是老胡同,环境也说不上好。” 他和屋主讨价还价半天,屋主才勉勉强强把价格往下降了一百块,表示不能再低了,并且要求在春节前交钱办手续。 宋悦把路昭拉到一旁商量:“我哥认识做建筑的朋友,得请人来评估一下这个房子的主体结构。要是结构没问题,那这个价格还算可以。” 路昭见过更破更旧的房子,反正要改造,脏乱旧倒也无所谓了——主要是上午看的那套实在太偏僻了,那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实在让他打起了退堂鼓。 他听从了宋悦的建议,请人来评估房子结构,确定房屋主体结构没有问题后,自己又去建材市场跑了几趟,把改造房子的花费算得清清楚楚。 第104章 要砌一个新厨房,这个是最大的花销,然后还得改造厕所、换楼顶玻璃、换门窗、粉刷墙壁、打家具。 就算他绝大部分活都自己干,买这些材料也不便宜,估算下来至少得花五六百块钱。 这个开销,会掏空他一两年以来的积蓄,并且还得和朋友借钱。 在这样的压力下,路昭不得不又把位置偏僻的那套房子捡起来,在两个中间权衡比较。 最后,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宋兴的一句话。 “小路,你是学经济的,应该知道市场竞争越自由,商品价格越趋近它的本身价值。”他说,“所以,当你不知道如何选择时,就选接受范围内最贵的那个,因为钱比人更会选东西。” 路昭咬咬牙,掏出三千五百块钱,买下了这间独栋的老房子。 他和屋主签好了合同,办完房屋所有权变更手续,过了半个月,就拿到了崭新的房产证。 这会儿已经十二月中旬,路昭打算明年开春改造房子,便抓紧时间又接下了几件翻译的活计,努力打零工挣钱。 宋悦也给他出主意,说春节期间南边宁海港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宋兴叫他过去锻炼锻炼,他俩可以趁着寒假一块儿过去打工,顺便还能批发一批货回来卖掉。 “最近流行起电子手表了,不用上发条,比机械表方便。百货商店里的电子表款式好看,但是都卖得很贵,我哥说电子手表也分很多种,有些款式不好看或者外壳有瑕疵,工厂就会低价处理。”宋悦在草稿纸上列着清单,“我们就买这种低价处理的手表,首都穷学生这么多,肯定有人买。” 路昭在旁说:“为什么不批发一些无瑕疵的、款式新颖的手表呢?好东西是不愁卖的。” 宋悦白了他一眼:“好的手表,百货商店里多得是。它们的成本摆在那呢,你就算降价,也降不了多少,人家能付得起这个钱的,为什么不去百货商店买?商店还保修。” 路昭讪讪地抓抓脑袋。 毕竟家里是做生意的,宋悦的脑子比他转得快多了:“要么,就做这个市场里第一个卖手表的人——可现在你早不是第一个了,那就只能做市场里第一个卖‘便宜’手表的人。” 路昭被他说得心动,王志听了却不以为然。 揄禧郑鲤—— “批发东西也要本钱,那些残次品如果带回来卖不出去,岂不是都砸手里了?”他说,“人家都愿意掏钱了,难道会愿意买残次品,不多花点去商店买个好的?” 宋悦说:“我又不是傻,难道会批发质量有问题的货吗?” “如果质量没有问题,只是外壳有点瑕疵,工厂处理的价格也不会低到哪儿去。”王志说,“质量没问题的货,是不愁卖的啊。” 宋悦同他争了起来,两个人噼里啪啦地打嘴仗,王志坚持认为他们本钱少,经不起亏,而这项“生意”风险太大了。 吵到最后不欢而散,第二天正式放寒假,王志一大早就赶火车回老家了,宋悦则闷闷不乐的,一个人收拾着行李箱。 正在这时,寝室门被推开,路昭气喘吁吁跑进来。 宋悦头也不抬,一边把衣服收进皮箱,一边说:“一大早去哪儿了?” “我去银行取钱了。”路昭说。 宋悦一愣,惊讶地抬头看他。 “我觉得,还是要去试试,就算不能做这个生意,还可以做别的。”路昭的脸蛋被冷风吹得红扑扑,“那么多海州的大老板都往宁海港去,那里肯定有很多机会。” 宋悦望着他,笑了出来。 “不用提前取钱啦,宁海港现在肯定也有银行了。”他说,“快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去火车站,还能赶上上午的最后一趟车。” 路昭的行李不多,昨晚就收拾好了,他把现金分散藏到每件衣服里,然后背起这个缝缝补补加固过的旧书包,手里拎着早上刚买的馒头鸡蛋,跟着宋悦一块儿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这是路昭第二次坐火车。 与第一次离开老家到首都求学时的迷茫忐忑不同,这一回他踌躇满志,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外面的新天地。 宁海港在暨州东南角,比路昭老家所在的暨州西南角的地理位置要好太多——对内连着一条大江,对外靠着海,有天然的港湾,南下到海上邻国的航线也很好走。 坐了三天两夜火车,第三天傍晚,路昭和宋悦在终点站宁海火车站下了车。 跟着黑压压的人群走出车站,外头接站的人也不少,还有许多拉客的的士司机。路昭眼睛尖,很快看到了人群里有个纸板写着“宋悦”、“路昭”两个名字。 “那个应该就是你哥哥叫来接我们的人。”他拉拉宋悦,两个人在人群中艰难地挤过去,走到那个举着牌子的高大雌虫跟前。 雌虫一看宋悦,和宋兴有五六分相似,连忙问:“是宋老板的弟弟宋悦吗?” “对对。”宋悦连忙说,“走走,咱们快出去,后面还好多人呢。” 雌虫接过他的行李箱,带着他们往外走:“我是厂里的司机,大家都叫我老李。” 老李是暨州常见的雌虫长相,身材健硕高大,皮肤晒得黝黑,扁平的面部和厚实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沉稳可靠。 宋悦和路昭跟着他坐上小轿车,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宁海港来。 第105章 老李自己也不是宁海本地人,三年前宁海港刚刚对外开放时,他听人说这里有活干,就从暨州北部下来务工,算是见证了这个小渔村日新月异的飞速变化。 路昭一边听着他的介绍,一边看着车窗外。 外面的建筑和首都比不了,可也已经建起了不少高楼大厦,路上走的都是年轻人,他们脚步轻快,脸上满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真是个青春洋溢的城市。 老李把他们送到了离海港不远的一处新小区。 “这是宋老板年初新买的房子,据说这儿也是他朋友开发的,算是整个宁海最好的小区了。”老李提着他们的行李,把他们送上楼,“他让我把你们送到这儿住着。” 宋悦一边爬楼梯,一边问:“我哥人呢?” 老李说:“最近是春节,厂里最忙的时候,宋老板就住在他自己办公室里,不回来。” 宋悦撇撇嘴:“这点真是和老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李把他们送进屋,屋门钥匙留给宋悦,就匆匆下楼走了。 这套房子宋兴估计也没住过几次,又新又空荡,路昭去厨房看了看,连米面粮油都没置办,柜子里只有好几个主食罐头。 两个人开了罐头草草解决晚饭,就去洗漱洗澡。现在虽然已是深冬,但宁海在这片大陆最南端,依然十分温暖,宋悦洗完澡出来,甚至觉得有些热。 “这儿的气候真舒服。”他擦着湿漉漉的长发,“连冬天都这么暖和。” 路昭在外头的客卫洗了澡,这会儿头发都快干了。他说:“暨州一直都是这样的。但是到了夏天,就会很热。” “对哦,你老家就在暨州。”宋悦才想起来,“你老家离这里有多远?” 路昭想了想:“我老家在暨州最西边,大概要坐一天火车吧。” 宋悦说:“一天火车而已,很快就到了。离得这么近,你今年春节回去过年吗?” 路昭顿了顿,摇摇头。 “可是,你去年也没有回家过年。出来这么久,你家人都会想你的。”宋悦说,“你应该也想家了吧。” 路昭当然想家。 去年春节在学校里和同学们一块儿,虽然也算热闹,但每每想起以前在家过年的团圆景象,听见学校附近居民区传来的欢声笑语,怎么可能不难受? 可是…… “我要是回去,可就出不来了。”路昭说,“我妈妈好不容易才把我送出来,我得有出息了再回去。” 宋悦对他的家庭情况还算了解,就拍拍他的肩:“对,要干出一番大事业,让你爸爸、你弟弟对你刮目相看。” 路昭笑了笑,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虽然父亲一直很偏心,看不起自己,但要是自己有出息了,他大概就会转变态度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方先生会下线一段时间,阿昭要开始成长了 谢谢追更的宝贝们!每天看你们的评论是我更新的动力! 第58章 第二天,宋悦就带着路昭出门,去了宋兴的工厂。 宋兴原本在首都主要是开百货商店和大饭店,商店的货品从全国各地的供应工厂处采买。可他来了宁海港以后,发觉这里对轻工业的支持政策力度很大,这才开始自己办工厂。 他开了一家纺织工厂,产出的布料主要供给他另开的服装厂,除此之外还有个皮具厂,生产鞋包。不过,说是工厂,其实规模都不算大,和其他很多家工厂一块儿挤在产业园区。 临近春节,服装鞋包正是畅销的时候,销售科拉来不少订单,宋兴这会儿忙得脚不沾地,没空管他俩,就叫了采购科的科长,把他们带下去打杂。 采购主要是和各种各样的原材料商人打交道,一开始路昭和宋悦啥也不懂,科长和其他采购员天天带着他们在外跑,跑了十天半个月,他们才摸清一点门道。 这会儿已经到了除夕夜,宋兴特地给留在厂里加班的员工从饭店定了几大桌年夜饭,大家开开心心吃完饭,领了老板发的红包,又继续去干活了。 宋悦和路昭留下来打杂,帮忙收拾桌椅板凳,看着产业园里灯火通明的大大小小的工厂,宋悦不禁感慨一声。 “果然,钱就是该勤奋拼搏的人来赚。”他把塑料凳子叠成一摞,往楼上搬,“没来之前,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过年都不回家。” “毕竟,春节期间是三倍工资呢。”路昭也搬着一大摞塑料凳子,跟在他背后。 宋悦把凳子放回杂物间,说:“咱们最近一直在外面跑,还没来得及去批发东西。正好明天采购科也放假了,咱们到处逛逛,看看有没有能收的小玩意吧。” 路昭点点头,放好凳子,和他一块儿从楼梯走下去,走到转角处时,窗外的夜空中忽然升起了绚烂的烟花。 “哇!”宋悦立刻停下来,凑到窗边,“那里是大湾广场,是集中放烟花的地方。” “好漂亮!”路昭也挤过来,两人把脑袋探出窗外,看着远远的夜空中接二连三的烟花。 绚烂的烟花在如墨的夜空中绽放,绽放的瞬间仿佛漫天的星辰都睁开了眼。 “等我以后发达了,每年除夕夜我都要放一整晚烟花。”宋悦指着夜空,满是雄心壮志。 第106章 路昭便也许下愿望:“我只要能把妈妈接到首都,让他过上吃喝不愁的好日子就够了。” 两个年轻人挤在工厂的楼梯间乐呵呵地看着窗外的烟花,这片刻的快乐仿佛把身处异地他乡的轻愁都冲散了。 宋兴正巧路过楼梯口,听见宋悦的声音,脚步一顿,转头就看见两个年轻人正挤在一块儿,伸手指着窗外的烟花说说笑笑。 年轻真好啊,好像永远都没有烦恼。 宋兴不禁微微一笑。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工厂里除了一线工人和值班科室,以及宋兴这个老板,所有人都放假了,路昭和宋悦也有假期,从初一放到初五。 两个人就在假期里好好把宁海港逛了一遍,由宋兴介绍认识了几个做电子产品的小老板,进了一批打折处理的电子手表。 比起机械表和国外进口电子表动辄几百元的价格,这些国产的电子手表可便宜多了,再加上塑料外壳有瑕疵,批发价打折下来一只表差不多十二元。 在首都的百货商店里,这样的国产电子手表要卖到四十至六十元。 宋悦一一检查了手表,确认没有质量问题,然后就拿出了哥哥资助的一千元,路昭则是把家底都掏了出来,两个人凑了一千五百元,拿了一百二十五只电子手表。 钱一下子全部花出去了,路昭不免心中忐忑,提着手表回去的路上,小声问宋悦:“咱们带回去,真能卖掉吗?” “反正手表又没有保质期,总不会亏本吧。”宋悦也是第一回 做生意,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两个人心里打鼓,商量着给手表定了个三十元的价格,准备先回去试试看。 他们休完五天假,就打算回学校去,临走之前,宋兴给他们结了半个月的实习工资——每人二十元,并且抽出空来请他们吃饭。 吃饭地点在产业园附近,这一片上班的工人多,小饭馆和小商店也就被带动起来。宋兴找了家环境稍好的馆子,点了几个荤菜,还要了两小瓶白酒。 “悦悦成年了,可以喝酒了。”他开了瓶盖,把小酒瓶放在宋悦跟前,又看了眼路昭,“小路还不能喝哦。” 路昭连忙说:“我没喝过酒的。” 宋兴笑了笑:“雌虫可都是好酒量,天生的。” 等饭菜上来,他一边吃,一边和宋悦碰杯喝酒,问了问他们实习有什么体会。 在听到他们批发了一批电子手表准备回去卖时,宋兴举着的小酒瓶一顿,笑了笑。 宋悦立刻说:“笑什么。你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天天偷偷摸摸给人带东西,还不如我呢。” “我不是笑这个,生意没有贵贱,而且做小生意很挣钱的。”宋兴说,“不过你们进的这个东西,在学校里估计不好卖。” 宋悦有些不服气,嘀咕着:“我觉得好卖。” 宋兴笑道:“你去试试嘛。” 他点点宋悦:“正好治治你这三分钟热度的性子。” “做生意不会一帆风顺的,要灵活变通,及时调整策略。”他说,“最重要的是,吃了亏,可以放弃这项生意,但不能放弃自己。” 宋悦不以为然,一旁的路昭倒是默默把话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早晨,宋悦和路昭结伴登上火车。看着窗外忙碌的站台,路昭不禁感慨:“日子过得好快啊。” “日子充实的时候,就觉得过得快。”宋悦说。 绿皮火车长长地鸣了一声汽笛,缓缓开动。 宋悦有些不舍,看了一眼窗外。 “我喜欢这里。”他说,“我觉得我和这个城市有缘分,我以后一定还会再来的。” 路昭也说:“我也希望再来这里。” 坐了三天两夜火车,两个人回到了首都,到学校好好收拾休整一番,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出门准备卖手表。 还有七八天就要开学了,学生们陆陆续续返校。刚刚过完一个春节,大家正是包里有钱的时候,宋悦准备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推销一下手表。 两个人兴致勃勃出发,迎着冬日的冷风在校园的每栋宿舍楼下都叫卖了一阵。 返校的学生虽然不多,但听闻有电子手表,都凑上来看热闹,小摊跟前一下子挤满了人。 有人挑中一只,问:“这个多少钱啊?” 宋悦说:“三十。” 听到价格,围着的学生们都犹豫了。 问价的同学又问:“不能便宜一点吗?” 宋悦便说:“在商店都得卖五六十块呀,已经比商店便宜不少了。” 这人爱不释手地把手表看来看去,还是放下了。 “太贵了。”他遗憾地说,“我两个月的生活费都没有三十块。” 围观的同学们也都上来看了表,喜欢是喜欢,可是没一个能拿出三十块钱买下来。 宋悦和路昭在外跑了三四天,把附近的大学都跑遍了,最后也只卖出了一只手表——还不是学生买的,是一位路过的老教授买来送给孙子。 晚上八点,天已经完全黑了,宋悦和路昭才提着装手表的袋子蔫蔫地回到宿舍。 路昭把袋子里的手表清点一遍,搁在书桌上,然后去阳台抱起脸盆,招呼宋悦:“去澡堂洗个热水澡吧,吹了一天冷风,要暖和一下。” 宋悦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闷闷地小声说:“我不去了。” 第107章 路昭把脸盆放下,走过来,蹲在他跟前:“怎么了?” 宋悦垂着脑袋,抬眼看了看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 路昭吓了一跳,连忙伸手给他擦脸:“怎么哭起来了。” “我好没用,拿着这么好的东西卖不出去。我哥哥刚起步的时候经济还没开放,大家比现在穷多了,可是他都能发起家来……”宋悦呜呜地哭起来。 “我还叫你和我合伙,把你的钱也都赔了,那是你辛辛苦苦攒的全部家当,我对不起你,呜呜呜……”他越说越伤心,趴在书桌上大哭起来。 路昭在旁拍着他的背:“我们还没有赔钱啊,手表又不会过期,钱只是变成了手表压在手里了嘛。” “钱变成手表容易,可手表再变成钱就难了。”宋悦哭着说,“我哥哥都提醒过我不好卖,我还是批了这么多,我为什么不听他的劝呜呜呜呜……” 路昭仔细回想了宋兴的话:“可是,你哥哥也说,做生意要灵活变通,及时调整策略。这应该就是他料到我们会碰壁,提醒我们该怎么做。” 他又哄着宋悦:“我们现在才卖了几天,又没有稳定的客源,又没有摸清市场规律,卖得慢也是正常的嘛。” “而且你哥哥还说,就算放弃一项生意,也不要放弃自己。就算我们真的赔本了,钱还是可以慢慢赚回来。”路昭一下一下拍着宋悦的后背。 “你哥哥不也曾经血本无归吗?可是他还是东山再起了,现在不是又把生意做大了吗?” 哄了半天,宋悦勉强止住哭泣,抬起头看他:“那现在要怎么办呢?” 路昭想了想:“我记得,你哥哥并没有说电子手表这个东西不好,只是说,‘在学校里’不好卖。” 他擦擦宋悦脸上的眼泪:“我们先出去洗个热水澡,回来好好商量一下怎么调整策略。” 宋悦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悦悦属于头脑聪明,从小就一帆风顺没有经历过失败的人。因为脑子聪明,不需要花太多精力也能做成事,所以他比较浮躁,没有定性和耐心,容易放弃。 阿昭属于不太灵活,温温吞吞,但很有韧性的人。因为他脑子不算很聪明,各方面普普通通的,生活中一直都要面对挫折,能走到现在全靠坚持和不屈服的心态,一次次跌倒就会一次次爬起来,不会轻易被挫折压垮。 两个人都要学习对方的优点哦~ —— 第59章 洗完热水澡回来,路昭和宋悦凑在一块儿重新制定销售策略。 “三十元的价格,对学生来说还是太高了。”路昭拿着铅笔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虽然学生有这个需求,但是他们消费能力不够。我们这几天碰到的学生,都很想要手表,可是没有那个勇气拿出两三个月的生活费买手表。” “卖掉的唯一一块电子手表,是一位教授买的。”路昭在草稿纸上把“消费能力”四个字圈出来。 “能消费得起,这是第一要素。” “第二呢,我们主要在学校里面叫卖,人流量还是太少了,如果去街上卖,人那么多,总有人看得上我们的手表,也总有人买得起吧。”路昭说。 宋悦摸着下巴:“人流量大,消费得起……那就去隆安大街上试试吧,去那里的人都是为了吃喝玩乐,身上总有闲钱的。” 路昭点点头。 第二天,他们就转换场地,去了隆安大街。在街头找了个人来人往的拐角处,两人把小摊铺开,还在摆货品时,就有人过来看了。 “小朋友,你们这都是电子手表吗?”有个衣着整洁的雄虫蹲下来,在他们的小摊上挑挑拣拣,“怎么卖啊?” 路昭说:“都是三十元左右,有些款式新颖,就要贵一点点,最贵的也才三十二元。” 听见价格,围观的人群中又有几人蹲了下来挑拣。 最先问的那名雄虫又开口:“有没有适合我的款式?要简洁大方的。” 宋悦连忙在帆布袋里翻了翻,找出一款全黑的商务型电子表:“这款就很适合您,这也是我们所有货里面最贵最好的,要不是这外壳上有一点点瑕疵,在商店绝对要卖六十元。” “有瑕疵?”雄虫一挑眉,接过这只手表看了看,“瑕疵在哪儿?” 这批货是宋悦一个一个挑拣出来的,他早都摸熟了,连忙指给雄虫看:“就是这儿,您看,正常这里是严丝合缝对上的,这里歪了一点点。” 他指着表盘背面与表带相连的地方:“但是一戴上,根本看不见。要是这里是正的,您就得在商店里花六十元买这块表了。” 雄虫把这只手表翻来覆去看了看,又在手上试戴,自觉十分合适,就问:“这只多少钱?” 宋悦顺着路昭刚才给的价格,说:“三十二元。我们这一批货里,这个款式就一只。” 听到后一句话,旁边就有人开口了:“怎么就一只啊,我也喜欢这个款式。” 说话这人盯着雄虫手上的表,似乎在等着他说不买,然后自己立刻拿下。 眼看有人争着买,这名雄虫连忙说:“我要了。” 说着,他就掏出钱包,付了三十二元现金,并把表直接戴在了手上。 路昭收了钱,和宋悦对视一眼——今天来对地方了! 第108章 一天下来,两人生意很不错,卖掉了二十来只手表,第二天便再接再厉,专挑人流量大的地方摆摊。 三天过去,他们的手表卖掉了七十来只,本钱算是回来了。 宋悦找回了底气,脸上又有了笑容,碰上有意愿买的顾客就拼命推销,他有眼力见又会说话,往往能把犹豫不决的顾客说动,咬咬牙花出这笔钱。 “再过三四天就要开学了,照这个进度,我们开学之前应该能卖完。”路昭把今天卖剩下的手表一一清点,对上数目,这才装进帆布袋里。 “这几天我们卖的价格可不低,加上今天卖出去的,现在应该回本了,还稍微赚了一点。”宋悦有些迫不及待,“我们快回去数数钱。” 路昭点点头,把帆布袋背在胸口,刚站起来,就看见迎面走来一名微胖的中年雄虫。 这人西装革履,十分体面,手上还带着锃亮的机械表。 “两位小朋友,我是对面百货商店的经理。”他走到两人面前,站定,虽然个子没有两名年轻雌虫高,但气势十足,“我看你们在这条街上卖了三天手表了,想和你们谈一笔生意。” 宋悦和路昭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期待和警惕。 “我姓赵,叫我赵经理就好了。你们在外面一天也累了,咱们到店里去聊吧。”这位赵经理说话还挺客气。 宋悦和路昭便跟着他走进对面的百货商店,来到他的办公室。 “你们这批货是从哪儿进的?”赵经理在沙发上坐下,问了一句。 宋悦可不会同他实话实说,只说:“我哥哥在宁海港开工厂,就把厂里这些微瑕货品拿来让我卖。” 赵经理点点头,切入正题:“刚刚进来,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店里专门有一个货柜陈列电子手表。自从去年下半年上市,这个货柜的电子手表卖得还行,但是没有达到我的预期。” “电子手表和机械表不一样,现在还没有出现什么国产大品牌,百货商店的进货渠道都差不多,同质化的商品摆在各家商店的货柜里,我们店并没有什么优势。” “最近看到你们在外面摆摊低价卖手表,生意还不错,一天卖出去的手表可能比我整个店里卖的手表都多,我就想到——低价也是一种优势。”赵经理说,“但是,我店里陈列的手表,成本就在那里,再低也不会比你们三十元的价格低。” “所以,我得找成本低的手表来卖。先形成稳定客源,打出名声,以后大家买电子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的店。”他说,“我想把你们手里剩下的表全部买下来,并且让你们长期供货。” 路昭和宋悦默默对视一眼,宋悦率先开口:“赵经理,我们定价低,是因为我们卖的是带瑕疵的货品。您要是想卖这种货,从您的供货商那里拿一些低价处理的瑕疵品就好了。” 赵经理摇摇头:“我不是要卖瑕疵品。我要卖低价的、没有瑕疵的电子手表。” 宋悦和路昭都愣了愣。 赵经理从兜里掏出了一块电子手表,这块表宋悦有印象,是昨天从他们手里卖出去的表。 “这是我叫员工去你们那里买的表。”赵经理说着,又掏出一块款式一模一样的表,“这是我店里卖的。” 他从办公桌上取来一个小天平,把两块表分别搁在左右两个盘中,店里卖的那块表立刻把托盘压了下去。 “一模一样的款式,你们的表要轻很多,我叫人拆开看了,里面的元件用料完全不一样,但是外表看起来几乎没有区别。”赵经理说,“这样一来,就节约了不少成本,怪不得你们能用这样的低价来出售。” “这种表可能不耐用,但是不耐用,才能买新表。”他看了宋悦一眼,“你哥哥是个能人。” 宋悦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一模一样的款式,性能差不多,但成本要低多了的电子手表。 但是,他要这样的手表,为什么自己不去宁海港挑一挑,找个靠谱的供应商呢? 宋悦问:“您店里的电子手表,是从哪里进货呢?” “各地都有。”赵经理说,“螺城进的货要多一点,因为离得近,运输成本低。” 他提到“运输成本”四个字,宋悦心头一动,隐约猜到了他找上自己的用意。 他压下心头的想法,问:“我们卖的这种电子手表,您愿意出什么样的价位?” 赵经理笑道:“我们是做长远生意嘛,我又是批发,你们总得给我便宜一点,二十元一只怎么样?” 宋悦立刻拉着路昭起身:“您找别人吧。” 看他毫不犹豫地拒绝,赵经理一愣,连忙拦住他们:“不急不急,咱们是在商量嘛。” 宋悦并没有重新坐下,只看了他一眼:“我们卖的这种电子手表,你肯定见过,也清楚它的出厂价。你从供应商那里订货,就要近二十元一只的价格,你自己还得承担运输成本和路上的损耗,货物到达首都时,成本肯定不止二十元了。” “现在你要二十元从我们这里直接拿,运输成本和损耗都要我们承担,你当我们是冤大头?”宋悦毫不客气,拉着路昭就往外走,“我不跟你这种人做生意。” 赵经理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如此精明,说话又尖锐,一时被讲得脸上讪讪。但他毕竟是商人,脸皮早就练出来了,仍过去拦住宋悦:“不要激动嘛,价格都可以商量的。你看二十二元一只怎么样?” 第109章 宋悦转头看向他,眼中划过一丝狡黠,说:“刚刚你说的低价占领市场的点子,我觉得很不错。我就用我家工厂的低价货,在你们门口摆摊卖,零售价要三十元一只呢,这个钱我何必让给你挣。” 赵经理一愣,宋悦已经拉着路昭推开屋门,快步走了。 离开百货商店,两人搭上公交车回学校,路上,宋悦还在不停骂这个赵经理老奸巨猾。 现在全国各地的交通都不算发达,北方的轻工业主要集中在螺城,离首都大约一个白天的火车车程,而南方宁海港虽然轻工业发展迅速,但离首都实在太远了,无论是走火车还是汽车,成本都非常高昂。 而电子产品大多十分娇贵精细,路上磕磕碰碰的,总有些损耗——这部分损耗要由订货人来承担,供应商发出后就不管了。 首都的百货商店里电子手表卖得这么贵,就是因为加上了运输成本和损耗成本。 赵经理想要卖低价电子手表,但低价的东西质量本来就不行,一路上磕磕碰碰,损耗肯定不小,而且它们的运输成本和好质量的电子手表是一样的。这样的低价货到他手里时,加上运输、损耗,也就称不上“低价”了。 他找上宋悦和路昭,就是要把运输成本和损耗风险转移到他们身上。 第60章 即便宋悦和路昭开的价格比源头供应商要高,但这是一个固定的价格,比起不可控的损耗风险,赵经理的风险敞口实际上缩小了。 如果他诚心一点,出个高些的价格,宋悦会认真考虑一下,但他一来就出二十元,几乎和出厂价一样,实在太贪心了。 “还想只出二十元,他在做梦吧他。”宋悦呸了一句。 路昭抓抓脑袋:“那我们就继续摆摊卖吗?” “如果有大客户,当然比我们摆摊挣钱快。”宋悦思索着,说,“我哥给我们介绍的那位周老板,他专做低价货,货物主要供应南方的大城市。” “一开始我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北方大城市的百货商店不找周老板呢?他的货可比那些品牌工厂要便宜多了。”他叹了一口气,“现在才想明白,低价货从南方运到首都,就不得不变成高价货了,质量还没有优势,卖不动。” 路昭说:“可是这个没办法解决。路上这么远,运输成本就是很高,尤其百货商店要从各地进货,货物也没法拼在一起分摊成本。” “分摊成本……”宋悦细细嚼着这几个字,眼睛一亮。 “有了!”他一拍手,“只要进的货多,分摊下来,运输成本也就不高了,这个我哥可以帮忙呀!” “他的那些衣服鞋包有各地的订单,也在首都他自己开的百货商店里卖,每次寄货都是包一整节车厢,完全可以和他拼一下,让他捎上我们的货。” 单独发货时,承运人计件收费,而宋兴这种包一整节车厢的,有自己工厂的员工专门跟着,搬货卸货也是自己人,只需要出包车钱。 宋悦就算按货物重量付费给宋兴,那也比找第三方计件收费要便宜多了,有自己人全程看着,货物损耗也会减少。 “解决了这部分成本,我们就能低价出货。”宋悦激动地抓着路昭,“我们不仅要卖给赵经理,我们要卖给首都所有的百货商店!” 看他这副精神振奋的样子,路昭不禁一笑:“一看有钱挣,你的眼睛都要冒绿光了。” 公交车到站,宋悦挽着他的手一起下车:“我现在就觉得,自己真是个商业奇才。” 路昭哈哈大笑。 两人回到学校,简单吃了点东西,宋悦顾不上洗澡和分钱,迫不及待地出去找公用电话亭给宋兴打电话。 路昭抱着脸盆去澡堂洗了个热水澡,回来后,就打开了日记本,把今天做生意的经历和感悟记下来。 写完日记,他仔细数了数钱,核对货物,把今天的账记好。目前他们已经卖掉了七十三只手表,收入是二千二百六十三元,减去一千五百元本金,剩下的七百六十三元就是他们的纯利润了。 而且他们还有五十二只手表没卖呢。 路昭不禁心中感慨,生意做得好了,真是挣钱。原先他在方先生那里打工,半年也不过攒下七百多元钱,而这一次他和宋悦忙活了一个多星期,就挣了这么多。 怪不得宋兴先生可以到处开店开工厂,还能买那么多大房子,大老板的挣钱速度肯定是自己无法想象的快。 这时,宋悦乐呵呵地回来:“我哥答应啦!他听了我这段时间的情况,还夸我机灵,做得好。” 他把椅子拖过来,跟路昭凑在一块儿,看了看路昭记的账。 “你这账记得真漂亮。以后我开公司,就聘请你来当我的财务科科长。”他说。 路昭扑哧一笑:“我现在不就是你的‘财务科科长’吗?” 宋悦眼珠转了转:“我们合伙开一家公司怎么样?” 路昭一愣:“啊?” 他本以为攒够了钱,下一步就是翻新他的房子,没想过用这个钱继续挣钱。 “我哥说,我的思路很不错,可以试试做一个小商品经销商,因为首都还没有人把这个做起来。现在宁海港发展得好,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想到经销,我们得抓住机会。”宋悦说着,顿了顿。 “他说,叫时雨来帮我,以前时雨就是他的合伙人,对组建公司的程序很清楚。” 第110章 路昭明白了,宋兴要正式开始教导宋悦创业了。 他认真想了想,说:“有你哥哥帮你,你就又有资源又有本钱,其实根本没必要拉上我一起,这个钱你可以一个人挣的。” 宋悦摇摇头:“我确实可以一个人挣,但是我这个人三分钟热度,太不稳定了,一旦有哪一单生意失败,我可能就想直接关门歇业了。” “我哥哥也觉得可以找合伙人。他说,其实最好的搭配是三个合伙人,一个人管销售,一个人管技术,一个人管运营。”宋悦说,“他说,我和他一样,是适合跑销售的人,你是适合坐镇公司管运营的人。” 路昭有些腼腆,说:“我根本不懂什么运营。” “反正现在公司也就我们两个人。而且时雨会教你的,以前他和我哥合伙,就是我哥跑销售,他管运营。”宋悦说着,撇撇嘴,“我哥现在只有一个技术合伙人,我觉得他想把时雨接到身边做事。” 他摇摇头,看向路昭:“不说这些了,你觉得和我一起开公司怎么样?” 路昭想了想:“可以。不过我只要很小一部分股份就可以了。” 宋悦当然明白,他是要保证自己对公司的绝对控制权,便嘿嘿一笑,同他击了个掌,高兴地抱着脸盆出去洗澡了。 剩下的手表全部卖完时,学校正式开学了。 宋悦拿着两人一块儿凑出来的三千元,跟着时雨去办注册公司的手续,还得物色一个合适的固定办公场所,忙得不可开交。 路昭只占了百分之十的股份,也就是出了三百元。卖手表他最后分到一千二百九十元,出资后还剩九百九十元,翻新房子绰绰有余。 趁着宋悦筹备开公司事宜,路昭就着手准备自己翻新房子。 他找了个老师傅来重装厕所,自己则跑了几趟建材市场,把要用的砖瓦水泥、墙漆门窗等都买了回来。 王志听闻他要自己翻新房子,便来帮忙,两个人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先把房子天井的玻璃屋顶换了。 “还好这天井不大,要不还不好换。”王志擦擦汗,在平坦的水泥楼顶走了走。 顶楼只有天井部分是凸出来的,像个小房间,房间顶部是前高后低的斜面玻璃屋顶,房间一侧开了一扇门连着楼下。 王志看了看这扇门:“这房子设计得还挺合理。你看,这个门没连着地面。” 他拿脚踢了踢门下面的水泥墙面:“把门开高了一些,就相当于有个水泥门槛,下大雨的时候,水不会倒灌进门里,流到楼下去。” 路昭点点头:“虽然是帝国时期的老房子了,但结构上也不输现在的楼房。” 现在他很庆幸,那时候听宋兴的建议,咬咬牙买下了它。 位置好、交通方便,真的太重要了。 就拿这次翻新来说,不远处就有个建材市场,去市场很方便,从市场把材料拉回来也便宜。 要是买了郊区那个房子,装修起来可就太折腾了。 他和王志又花了几天,在小院进门左角砌了一个小厨房,接通了自来水管和电线,装上了电灯泡,还打了一个能烧蜂窝煤、又预留了液化气罐位置的灶台。 把这两项大工程做完,厕所也重装完毕,整个翻新工作就完成了一半。 新装的厕所干净敞亮,路昭手里头有钱,让师傅把厕所的硬件全换了新的,只是依然没有装热水器——这个太贵了,是有钱人家才能用的。 接下来,他就开始和王志一块儿换门窗、换楼梯扶栏、粉刷墙壁,然后在院子里凿了一条水坑连向下水道,把泥土地的院子铺成了水泥地面。 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个月,整栋小楼焕然一新。 之前灰扑扑的砖房已经粉刷成崭新的白色,院里的草棚变成了砖砌厨房,泥土地面也成了水泥地面。 屋子里粉刷一新,比原先更加亮堂,厕所也干净敞亮。 也算路昭运气好,这段时间首都一直没有下雪下雨,天气晴朗,墙壁新漆和水泥地面干得很快,路昭只隔几天过来浇浇水,防止新墙干裂。 硬件翻新已经基本完成,接下来就是把屋里的灯泡换一换,打一些新家具。 路昭算了算,到目前他翻新房子已经花了近五百元——主要是因为厕所全部换新,以及院子里铺了水泥地面,这两项是计划外的开支。 不过,因为手里有余钱,这个花销路昭倒也能够接受。 他本打算自己动手打家具,后来发现附近有个老木匠做的东西又便宜又实用,便和老木匠谈了谈价格,让他给自己打了整个屋子的新家具。 最后,路昭花了六百五十元,翻新了整栋小楼。 这会儿宋悦正好忙完注册公司,租下了办公场地,又自己拉了好几个单子,只等着第一批货交付。一闲下来,他就跟着路昭王志一块儿来参观翻新后的楼房,一推开院门就瞪大了眼睛。 “这、这根本不是同一个房子吧。”宋悦走进院里,在砖砌厨房门口转了转,“这儿原来是一个草棚。” 他又看看地面:“原先这里是泥地面。” “还有这个小楼,原先又破又旧,窗户玻璃没一块好的,门也四处漏风。”宋悦几步穿过院子,走进屋里一看。 雪白的墙壁,明亮的灯光,崭新的家具,就连天井透下来的光都亮堂了几分。 第111章 第61章 宋悦啧啧称奇,拍拍路昭的肩膀:“当时听我和我哥的建议买这栋小楼,没错吧。” 路昭笑着点点头。 三个人把屋里打扫干净,拉开窗户通风,屋子新装修过有明显的油漆味,得通风换气三四个月,才能住人。 不过,要找租客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路昭便先把出租消息贴在了院子的大铁门上,然后请王志和宋悦高高兴兴下馆子搓了一顿。 这会儿即将进入三月,首都的春天马上要来了。路昭的生活平淡而充实,虽然仍会经常打开小相册,看看照片里的方先生,但已经不会像刚刚去年底那样低落了。 三月初,他们收到了宋兴从南边捎来的货。宋悦骑着自行车,后座载着路昭,路昭左右各拎一个大蛇皮袋,中间还抱一个,两人就这样一路把货拉到公司。 说是公司,其实就是宋悦半个月前在学校旁边租下来的屋子。学校附近有不少这样的小楼,因为靠着大马路边,一楼带门店的租金很贵,宋悦便租了二楼。二楼的地方倒很宽敞,只是空荡荡的,连桌椅板凳都没有。 两人一块儿仔细清点了货物,路昭在入库簿上一一登记每种货物的数量,把损耗的货物单独提出来记一行。 这些批发的货物里,除了和几家百货商店谈好的电子手表,还有很多新奇的小商品,比如小发卡、小发圈、尼龙袜子等等。 最重要的一样,是中性笔。 这种可以更换笔芯的笔,兼具了圆珠笔的便利性,却没有圆珠笔那么容易漏墨,而且能写出和钢笔几乎一样的墨迹,它的价格不算很便宜,但比钢笔和圆珠笔要低。 宋悦听说国外已经流行起这种笔了,他拿的这批货,是宁海港的工厂对照进口货仿制出来的,价格要低不少。他觉得这种笔肯定能卖得好,便进了一批,准备给合作的商店送一些样品试试。 路昭仔仔细细在记账本上一一记下运输成本、损耗成本、样品成本。他们这次进的货挺多,又和宋兴拼了车厢,运输成本分摊下来并不高。 他把每样货品的成本计算出来,便于以后计算各类货品的利润率,不断优化选品——这是时雨教他的。 “待会儿我们就去送货。”宋悦拍拍手,站起来,“按照约定,我们交货的时候他们就要付钱,这样今天就会有回款了。” 路昭点点头,按照他当时和百货商店签的订单,把相应的货物挑拣出来,写好货品单,分开打包。 在他打包的时候,宋悦便在空荡荡的屋里转了转。 “我们这间屋子啥也没有,还是得买点桌椅板凳。”他说。 路昭埋头打包货物:“买桌椅板凳不得花钱?咱们投进来的三千块,付了半年房租,剩下的全进货去了。” “今天不是有回款了吗?”宋悦说,“不装修一下,太没有档次了,别人要是上门找我谈生意,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路昭不禁好笑,抬头看了他一眼:“咱们还没发展到需要别人上门找的阶段吧,宋老板。” 他们目前的订单,都是宋悦带着样品一家一家上门去谈,才拉来的。 宋悦说:“可是不上门,他们要想再进货,怎么联系我们呢?” 路昭顿住了。 客户没有直接联系上他们的方式。 “我哥哥的店开得大,有专门的销售科,有座机,打个电话就联系上了。可是我们除了留个办公地点,没有别的能留的联系方式了。”宋悦说。 路昭想了想:“可是,我们平时要上课,不会天天在这里办公,就算我们有座机,用处也不大。” 宋悦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勤快一点,每周选一个固定的时间上门找客户,这样就能保持联系。” 他拎起地上打包好的袋子:“要是我们也有可以打电话的智脑就好了。” 路昭也拎起另几个袋子:“对哦,有的智脑可以打电话,随时能联系上,我见方先生戴过。” “但我问过徐行知,这种智脑现在是不卖的。只有做重要工作的人,政府才会给他们配。”宋悦说。 路昭跟他一块儿走出屋门,把门反锁,一边下楼一边说:“那就没办法了,只能靠两条腿。对了,徐先生是不是最近就要回来了?” 宋悦撇撇嘴:“谁知道。上一回收到他的信,都是一月份的事了。” “说不定,徐先生就是快要回来了,所以忙着呢,来不及写信。”路昭说。 “管他回不回来,我天天这么忙,没空想他。”宋悦哼了一声。 两人走出小楼,宋悦的自行车就停在门口,他把手里的袋子交给路昭,蹲下去开了车锁,然后跨上车座。 路昭就抱着袋子坐上后座,宋悦用力一蹬,自行车往前驶去。 不算太宽阔的马路上,像他们这样骑着自行车的人还有不少。毕竟这个年头,小轿车还是稀罕物,路上见不到几辆,能骑个自行车,都算家里条件很好的了。 初春晌午的太阳并不刺眼,照在人身上带来丝丝暖意,微凉的春风迎面吹来,拂过脸颊和发丝,让人精神一振。 想到待会儿就能收到货款,宋悦心情飞扬,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哼起了歌,路昭也跟着他一块儿唱,两个人高高兴兴的,将货品一家一家送完,拿到了一大笔结算货款。 第112章 虽然货品全部送完时已经到了下午,两人没吃上午饭,但因为挣了钱,仍然十分开心,好好规划了一下之后的进货清单。 等骑着自行车去银行把这些现金存入公司账户,再回到学校,已经将近下午五点,食堂都要上晚饭了。 路昭和宋悦便直接去了食堂,两个人都点了三荤一素,端着餐盘找到空座,坐下来就埋头猛吃。 以前宋悦胃口没有这么好,又讲究保持身材,正餐从来不吃这么多。但最近天天在外面跑,又要动脑又要动嘴皮,体力脑力消耗得特别快,不多吃点饭根本扛不住。 等饭菜吃得差不多,他才有空抬起头来和路昭讲话。 “待会儿我们回去,算算这次卖电子手表的利润率。你的账本带着吗?” 路昭拍拍自己的旧书包:“都带着。” “明天下午没课,咱们再去跑一下义安路上的几家商店,给他们也送些样品。”宋悦说,“做大客户的生意就是好,出手阔绰,一下子就能挣好多。” 他扒着饭,美滋滋的:“我现在也是自己开公司、自己挣钱的人了。” 路昭不由笑了笑,抬眼看看宋悦——他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在外跑,晒得黑了一些,也没有以前那样讲究打扮,但整个人却更精神了。 路昭说:“你现在这样,变得更像你哥哥了呢。” “嘿嘿,像他才好呢,有本事。”宋悦顿了顿,又说,“现在想想,我以前花钱真是大手大脚。不知道挣钱原来这么辛苦,要花这么多心思,还很容易被人骗。” 这段时间为了把生意做好,他深入观察了商品市场,才发现目前普通老百姓的收入依然是不高的。 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收入在八十元上下,白领也不过一百元多一点。 这还是在首都,要是去下面的市、县,收入水平更低。 而他自己花钱大手大脚的,逛一次街可能就花掉了人家好几个月的工资。 以前宋悦虽然也知道,自己买的都是贵的、好的东西,但他潜意识里觉得家里有钱,自己买些好东西是应该的。 而且父母和哥哥从来不会对他说生意上有什么困难,他心里便觉得挣钱容易,钱不够了就找父母和哥哥要。 现在自己开始做生意了,他才明白挣起钱来这么不容易,父母和哥哥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 宋悦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能挣到这个钱,也是因为哥哥给了本金,还手把手教我。” “换成其他人,就算有想法,可没有本钱,还是寸步难行。” 路昭认同地点点头。 他们吃完饭,回寝室好好合计了一番,第二天又骑着车出去送小商品的样品。 义安大街在东城区,离他们比较远,等送完样品回来,天都快要黑了。宋悦骑着车载着路昭路过隆安大街时,浓郁的食物香味飘来,饥肠辘辘的两人当即把车锁在路边,跑进这家小面馆点了两碗牛肉面。 面条端上来,两个人埋头猛吃,宋悦忽然感觉肩头被人一拍。 “小宋老板、小路老板,在这儿吃面呢。”一人在他旁边坐下,一张脸笑得像朵万寿菊,正是第一个找他们做生意的赵经理。 宋悦之前虽然和他有些不愉快,但这人能屈能伸,最后生意还是做成了。既然成了生意伙伴,宋悦早就不计较之前的事了,说:“赵经理笑得这么开心,是昨天送的货卖得很好?” 赵经理也叫了一碗牛肉面,说:“卖得很好。不过我找你们呀,是要谈新生意,就是昨天你们送来的那个中性笔。” 宋悦双眼一亮。 赵经理说:“正巧今天有个大单位的办公室主任来我这儿买东西,他也是我的老主顾了,我就给他推荐这个笔,他一试,马上说要订一批货。” “就是,他要得比较急,说正好这周五要办一个座谈会,这个笔给每个参会人桌上摆一支,显得他们单位档次高。”赵经理接过老板递来的牛肉面,眼睛瞅着宋悦,“小宋老板,你那儿有没有存货?” 第62章 宋悦说:“哎呀,这也太急了,这周五,不就只剩三天时间了吗?” 赵经理说:“大客户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给他想想办法嘛。你那里有多少货啊?” 宋悦对这个中性笔很有信心,再加上单支笔的价格不算贵,他进了不少笔和笔芯。 不过,在赵经理面前当然不能泄底,得先估摸一下他要多少货,再给他报价格。 宋悦说:“这个中性笔也是南边最近出的新货,我第一次拿货,当然不敢拿太多。而且呀,你来得晚了一步,有人先订货了,现在剩的笔,就够我送送样品的。” 赵经理一听这话就着急了:“这,你那儿真没存货了?” “我说了,被别人定了嘛。”宋悦说,“你要是真着急,我把剩下的几十支送到你店里。” “不够不够。”赵经理说,“我至少要三百支。” 听到这个数量,宋悦也吃了一惊,问:“这个单位要办的座谈会,有这么多人参加吗?” “嗨,跟你说了是大单位。”赵经理也不跟他透露具体名姓,怕宋悦转头就把自己的大客户抢走了,“你被预订的那些货,能不能先给我应个急?” 宋悦摆摆手:“做生意要讲究诚信嘛。” 第113章 赵经理说:“啊呀,你就帮我这个忙,我给你个好价格。你现在叫南边再送一批货上来,交给那个客户,也来得及嘛。” 宋悦瞥了他一眼:“三块一支。” 赵经理立刻变了脸色:“不兴你这么漫天叫价的。” 宋悦一摊手:“我送样品给你的时候,就讲了我最低要卖两块五。现在你截别人订好的货,别人可是付了定金的,我不得赔这个定金吗?” 赵经理说:“两块八。” 宋悦说:“那我划不来。” 两个人掰扯半天,赵经理面前的面条都坨了,最后定下两块八毛九分的价格,宋悦又趁机推销了一下中性笔的笔芯,笔芯比整支笔要便宜不少,赵经理也订了一批,要宋悦明天就把货送来。 走出面馆,宋悦神清气爽,蹬着自行车载着路昭往学校去。 “果然我的眼光没错。”他兴致勃勃地说,“这个中性笔肯定能卖得好,待会儿回去我就联系厂家,再订一大批货。” 路昭坐在后座,说:“要是按利润率算,这个比不过电子手表,可是它卖得多。” “怪不得我哥说小商品挣钱得很,薄利多销嘛。”宋悦加快速度,很快骑着自行车回到宿舍楼下。 他一边锁车,一边说:“你先回去,我直接去电话亭打电话。” 身后的路昭却“咦”了一声。 “怎么了?”宋悦抬头看了他一眼。 路昭伸手指了指前面路边停着的小轿车:“那个是徐先生的车吗?” 宋悦一愣,锁好车站起来,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竟然真的是徐行知的小轿车。 在他们看过去的时候,小轿车的车门被打开,徐行知下了车。 “真的是徐先生!他回来了。”路昭有些惊讶。 徐行知大步走过来,同他打了个招呼,再看向宋悦:“半年不见,我的悦悦好像变了不少。” 他在仔细看宋悦,宋悦也在看他。 徐行知晒黑了一些,虽然脸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但整个人的气质要比之前更沉稳。 想到他一走就是半年,宋悦仍有些不高兴,说:“都半年了,人当然是会变的。” 路昭在旁笑着说:“徐先生再晚一点回来,可能见我们宋老板一面都需要预约了。” 徐行知有些惊讶:“宋老板?” 宋悦神气地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宿舍一边的电话亭走:“某些人一走就是半年,当然不知道我在发展事业。等我事业有成了,我就把这个不堪大用的对象踹了,换个又年轻又英俊的。” 路昭扑哧笑了一声,小声对徐行知说:“宋悦和我一起开了一家小公司,专门经销南方宁海港的商品,最近生意不错,他刚刚又拉到了订单,要去找厂商批货呢。” “那你们可真是能干,这么年轻就知道自己创业了。”徐行知这才明白始末,“怪不得悦悦看起来,精气神和原先不一样了。” 路昭说:“现在主要靠他在外面拉订单,很辛苦的。你们聊着,我先回寝室了。” 他同徐行知道别,走进了宿舍楼,回到寝室,把肩上背的旧书包放下,然后从书包里掏出账本,算了算中性笔和笔芯的利润率。 做完这些,他才去洗漱,然后复习今天上课所学的内容。 经济学的专业课几乎都和数学挂钩,现在进入大二下学期,专业课的难度越来越大,没什么数学天赋的路昭只能多找老师同学请教,自己私下再多花些时间钻研。 可惜,数学这门学科,有天赋和没天赋的人学起来,差异实在太大了。 路昭就算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前几个学期的微积分、线性代数、高等数学等课程,依然是勉勉强强挂在及格线以上。 而宋悦,只要上课认真听讲,课后按时完成作业,就能在这门科目上拿第一。 路昭不由轻轻叹一口气,把课本上留的练习题做完,然后合上书,放回了书架上。 他的手指经过书架上的小相册时,微微一顿。 已经好久没见过方先生了。 宋悦和徐先生虽然也有半年没见面,可他们是情侣关系,以后相处的时间还有很长。 而自己和方先生没有任何关系,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见了。 路昭将小相册拿下来,翻开,第一页就是那张彩色合影。 他坐在沙发凳上抱着小胖崽方恒,方先生一脸冷淡地站在他身旁。 路昭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抚摸照片上,方曜冷漠但依然英俊的脸。 现在他已经在努力了。他在首都买下了房子,重新翻修完毕,又和宋悦一起摆摊、一起开公司,现在公司的前景很不错。这些都是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更不可能料到自己会在大二的时候就做到了。 离开方先生之后,他真的能豁出去了,肯冒风险了,舍得投资了。 他已经比之前有了巨大的进步。 只要一直坚持这样进步,总有一天他会追上方先生的脚步的吧? 路昭深吸一口气,将相册合上,放回书架,然后爬上床准备睡觉。 他买来的那瓶香丸就放在床头,虽然瓶口封着,但能逸出一些清浅的香味,他每天就这样闻着它入睡。 不过,才刚刚躺下来,宋悦就回来了,哼着小曲,兴致颇高,凑到路昭床头:“我给公司招来一个免费劳动力。” 第114章 路昭看向他:“徐先生?” 宋悦点点头:“他这段时间在首都休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样我们就要轻松多了。”路昭说,“徐先生有小轿车,开车四十分钟就能送货到东城区,我们骑自行车要两个小时呢。” “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宋悦连连点头,“我还叫他教我开小轿车。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考驾照了,等赚够了钱,我也去买一台小轿车。” 他提到了“成年”,路昭忽然想起,到今年五月份,自己也要成年了。 这么重要的人生时刻,本该有父母、朋友一起陪伴在身边,欢快地度过,可他却连家都不能回。 母亲应该也很希望能给自己过这个生日的。 路昭有些黯然,又和宋悦聊了几句,然后就拉上了被子准备睡觉。 算了,成年只是一个仪式而已,等自己有出息了,把母亲接过来,以后有很多个生日都可以一起过。 怀揣着这样的奋斗目标,路昭跟着宋悦风风火火地把经销生意做了起来,一整个春天都在忙碌和充实中度过。 四月中下旬,天气慢慢暖和起来,宋悦和路昭成立的公司也正式满三个月,公司效益不错,办公场所也在徐行知的帮助下装修了一遍,分出了会客室、办公室兼会议室,以及一个存放货物的仓库,还安装了一部座机电话。 两人招聘了一名正式员工,负责接听座机电话,记录顾客的需求反馈给宋悦,平时还要帮忙搬货送货。 路昭把三个月以来的经营情况捋了一遍,做了一套简单的季度财务报表,然后根据几个月以来的经验,预测了下个季度的开支。 刚开始经营的三个月,虽然一直有现金流入,但支出也很大,所以两个人一直没有分红,所有资金都留在公司银行账户上。 这会儿有了报表和预算,两个人心里都有了些数,当即决定进行分红。 路昭分得了三千元,这可是他以前在方先生那里一两年才能挣到的钱,而且方先生开的薪水已经是高水平,要是换成别的工作,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挣这些钱。 他乐滋滋地看着存折上的数字,跟着宋悦一块儿从银行回来,刚走进宿舍,宿管大叔就从小窗户探出个头来:“小路,有电话找,说是急事。” 路昭愣了愣:“急事?是找我的吗?” 他心中一喜,难道是方先生找自己?之前方先生找他,除了第一次打给学院办公室,后来都是直接打到宿管大叔的座机上。 “对啊,就是找你。”宿管大叔说,“那边说是你的高中班主任,姓林,叫你给他回个电话。” 大叔把抄着电话号码的小纸条递给路昭。 路昭这下愣住了。 他和林老师一直都是写信、拍电报,他在信里留过宿管大叔的座机电话,说有急事可以打电话。 路昭皱着眉接过小纸条,赶紧出门去电话亭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对面的林老师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激动道:“路昭,快回来!你家里出事了!” 第63章 路昭心头咯噔一声,立刻慌了:“出什么事了?” 林老师在那头哎呀了一声,说:“你弟弟路庭和几个小朋友偷偷跑去河边玩,掉水里,几个小孩都没了!” 听到的一瞬间,路昭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站在原地。 路庭……没了? 血脉相连的弟弟,自己辛辛苦苦照顾长大的小孩,淹死了? 他以前总觉得路庭娇气、脾气不好,还想着要是方恒是他的弟弟就好了。 可路庭再怎么不好,也只是一个单纯不懂事的小朋友。 他小时候身体弱,半夜总是哭,是路昭无数个半夜爬起来哄睡的,他吃东西老过敏,身上起疹子,痒得一直哭,每次都是路昭一遍一遍用冷水给他擦身子,一直擦到半夜,擦到他睡着。 这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小虫崽,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林老师的声音还在从耳朵灌进来。 “最近暨州热得不得了,很多小孩都去河边玩。小学三点就放学了,家长根本看不住。” “本来你妈妈天天要上班,路庭放学回家是去找你爸爸,可你爸爸天天都在打牌,小朋友在牌桌边上哪里待得住,就约着一块儿去河边玩水了。” “结果那天到六七点路庭都还没回家,你妈妈和大院里的其他家长出去找,才听人说这些孩子们去河边了。家长们觉得不对,赶紧报警,警察沿着河找了三天,才在下游找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你爸爸妈妈就在家里打起来了,我听你家隔壁的阿明说,把家里砸得一塌糊涂。” “唉,两个人无非就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互相指责。自从你出去上学,没人照顾你弟弟,你妈妈就辞去了两份零工,家里的收入变少,矛盾当然就多了。可这种事,谁也料不到,既然意外已经发生了,这剩下的人不还得过下去吗?” “唉……阿昭,你在听吗?” 这些话机械地灌进耳朵,路昭像终于反应过来弟弟落水身亡这件事,一下子捂住嘴,呜呜地哭了出来。 林老师又叹了一口气:“你快回家一趟吧。你爸爸把你妈妈关在家里,今天去政府大院门口闹事要补偿,你弟弟捞上来还在派出所的停尸间搁着呢,总要有人去收啊。” 第115章 听到小虫崽的尸体都没人去收,路昭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这就回老家,我马上就回去。” 他挂上电话,抹抹眼泪,连忙往寝室跑。 宋悦正在寝室和王志吹牛,见路昭急匆匆推门进来,神色明显不对,而且一言不发就打开衣柜翻找,便问:“怎么了?找什么东西?” 路昭把自己的身份证和银行存折翻出来,往旧书包里一塞:“我要回一趟老家。” 宋悦和王志都吃了一惊。 他们都清楚路昭家里的情况,路昭自己也总说,在有出息之前是不会回老家的,因为回去了就出不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宋悦起身走过来,把他胡乱收拾的手按住,“你现在也回不去啊,最后一班往南边的火车是下午五点,现在都六七点了。” 路昭动作一顿,颓然地停下了收拾。 宋悦瞅着他:“你脸都白了,先坐下跟我们说说出什么事了,看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他扶着路昭在椅子上坐下,路昭跟丢了魂似的,枯坐了老半天,才说:“我弟弟和人去河边玩……” 他的声音止不住地哽咽起来:“……淹死了。” 宋悦和王志都惊得瞪大了眼睛,一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路昭两手捂住了脸,呜呜地哭出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节哀顺变。”宋悦拍拍他的肩,小声说,“这是天灾人祸,是意外,预料不到的呀。老天爷让这事发生了,咱们就只能接受。” 王志说:“那你明天赶最早的一趟火车回家,我们帮你跟老师请假,请两个星期吧?” 路昭老家太远,来回路上的车程就要一个星期,如果家里还要办丧事,差不多得要两星期才够。 宋悦从钱包里抽出几张二十元的纸币:“你的钱基本都在存折里,明早也来不及去银行取钱了,这些先借给你路上应急。” 路昭抽泣着,点点头。他把现金、证件和存折都放进旧书包的内袋里,又拿了几件夏衣装上,就算收拾完回家的行李了。 “我离开家出来上学之后,家里的情况挺不好的。”他一边哽咽,一边说,“原先我妈妈一个人做着三份工养活全家,整天都在外面忙活,我就在家带我弟弟,洗衣做饭。” “可是我走了,这些家务就只能我妈妈来做,他就辞了两份零工,家里的收入就少了很多,爸爸妈妈就总是闹矛盾。” “现在发生这种事……他们在家里打起来了,我妈妈说要离婚,好像要过不下去了。” 宋悦听得皱了皱眉,说:“你爸爸呢?他不工作?也不照顾你弟弟?” 路昭顿了顿,说:“他一直都不工作,天天只打牌。我弟弟上小学,三点钟就放学了,我妈妈这个时候还没下班,本来这个时间段,该我爸爸看着他的。” 他的语气带上了埋怨:“他但凡上一点心,都不会发生这种事。为了照顾弟弟长大,我和妈妈付出了那么多辛苦……现在全都没了……” 王志在旁说:“那怪不得你妈妈要离婚。听你平常说的,他受了那么多委屈都能忍住,肯定是把希望寄托在两个孩子身上,可这下因为你爸爸的疏忽,一个孩子,还是聪明的雄虫孩子,就这样没了,这么多年积累的委屈怨恨肯定都爆发了。” 他看向路昭:“那你回家要怎么办呢?” 路昭咬着嘴唇,迷茫又难过:“我不知道。我只想回去再看看弟弟,爸爸妈妈的事……我不知道怎么办。” 宋悦也开口:“长辈的事情,咱们哪管得着,你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路昭点点头,擦擦眼泪:“我回去,就先给我弟弟收殓一下。听我老师说,我爸爸把我妈妈关在家里,他自己去政府大院门口闹事要赔偿,我弟弟还在派出所的停尸间里没人管。” 宋悦皱起了眉,有些难以置信:“这和政府有什么关系呀?这、这闹来闹去有什么用?” 王志抱起双臂:“还真有。我们那儿也发生过这种事,父母把小孩遗体摆在政府大院门口,拉横幅,写大字报,最后政府赔了钱,息事宁人。” 宋悦目瞪口呆。 王志一摊手:“本来和政府是没什么关系,可是他们要闹啊,闹就会影响社会安定,政府只能出来解决。” 他看向路昭:“要是这样,我还是建议你坚定地支持你妈妈离婚。这种男人太冷血了,他闹事也就罢了,连自己亲生儿子的遗体都不管。” 宋悦还是接受不了,说:“可能只是一时不敢面对。怎么会有人一直让亲人的遗体摆在那儿不管啊。” 王志说:“你别不信呀。小地方这种雄虫很多的,孩子只不过是他们养老的工具,老婆就是伺候他的佣人。” 宋悦皱了皱眉。 王志又补充:“这些可都是我妈讲的。我家虽然穷,但我妈以前也是个小小的贵族千金,嫁过六七个男人,走过大半个兰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见过,他讲的话从没出过错。” 他转向路昭:“我觉得,你妈妈能顶着压力把你送出来上学,说明他心里还是门儿清的。以前因为你弟弟还小,所以他勉强支撑着这个家庭,现在已经这样了,他应该会有自己的打算。” 他拍拍路昭的肩膀:“你回去,只管帮他的忙就行了。” 第116章 经朋友们的一番开导劝解、出谋划策,路昭慌乱迷茫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一些。 这天晚上,向来倒头就睡的他,几乎一夜未眠,盯着寝室雪白的天花板,想着弟弟,担忧着母亲,辗转反侧,睁眼直到天亮。 第二天清早,他爬起来收拾,王志也早早起床,准备骑宋悦的自行车送他去火车站。宋悦迷迷糊糊爬起来,找出自行车锁钥匙递给王志,又同路昭说了句一路顺风。 王志和路昭一块儿出门,蹬着宋悦的自行车,先去早点店让路昭买了些包子馒头和熟鸡蛋在路上吃,然后一路把路昭送到了火车站。 好在最近不是旺季,又是大清早,车站人不算很多,路昭很快在售票窗口买到了最早一班火车的票,拿着票往检票口去。 王志在检票口外同他挥手:“路上注意安全。” 走进检票口的路昭回过身,也同他挥挥手,然后便匆匆去找站台,登上绿皮火车,按照车票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 不一会儿,火车发出长长的汽笛声,缓缓开动。 路昭昨晚一夜没睡,这会儿眼皮突突直跳,心脏也咚咚咚的,像紧密的锣鼓敲击着胸膛。 他想着填饱肚子就睡一觉,便从胸前抱着的书包里掏出还热乎的肉包子,咬了一口。 嘴里尝到鲜美的肉香和油汪汪的汤汁时,他忽然回想起两年前自己来首都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又瘦又小,挤在车厢里根本动弹不得,那时候也吃不起肉包子,就吃着白面馒头和鸡蛋——母亲担心天热煮熟的鸡蛋会馊,还特意留了生鸡蛋。 而现在,他已经凭自己的努力,把吃肉包子变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路昭低头看了看手里咬了一口的肉包子。 他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次回去,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可以帮上妈妈的忙了。 第64章 坐了三天三夜火车,第四天清晨,路昭终于回到了这个生养了他十几年的地方。 火车站还是又小又破的老样子,与两年前一模一样,他背着旧书包从车站走出来,便看见了熟悉的街道。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清晨的旭日、炎热干爽的夏风,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首都这会儿还是春天,老家已经完全入夏了,路昭走了两步,就热得出了汗。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塞进书包里,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松明县的城区很小。一条平江从西向东贯穿整个城区,将城区分成了南北两半,是孕育两岸百姓的母亲河。城中心有一座松明大桥,连接平江两岸。 县城城区沿着河流的走向,东西长、南北短,并不规整方正,唯一的一条主街,就是紧挨着平江,同样东西走向的松明大道。 路昭的家就在松明大道的西端,而火车站在大道最东边。 松明县整体不算富裕,但交通位置不错,正好坐落在首都到西南边境方向的铁路线上,建国后便修起了一座小车站,附近几个县市的人都得来这儿坐火车。 靠着这座火车站,县城东边修起了马路,各地来往的中巴车天天不停,小旅馆、小超市、小饭馆都冒了出来。外地老板也来这里投资水泥厂、罐头厂,东边因此成为了县里最富裕的地方。 而西边,只有荒山野岭。 路昭往西走了没多久,正好碰上早上出班的公交车,招招手,车就慢慢停在了他跟前。 “到罐头厂二大院。”他上了车,掏出两分钱硬币,买了一张票。 售票员给他撕了一张票,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他:“小伙子,你是哪儿来的呀?” 清晨的公交车上空荡荡的,路昭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我是本地人,回家。” “你是我们本地人?看着真不像。”售票员上上下下瞅着他,“白白净净的,又长得这么好看,咱们本地人哪一个不是晒得黝黑。” 路昭微微一愣,勉强笑了笑:“谢谢。” 他在罐头厂二大院门口下了车。 罐头厂二大院,就是罐头厂的职工宿舍,不过二大院住的都是后台职工,没像一大院那样建在东边最好最方便的地段。 这会儿才七点出头,没到上班时间,大院里没人出门,但家家户户几乎都已经亮起了灯,开始洗漱、准备早饭,因为八点就得出门往东边的厂里去。 路昭走到自家住的那栋楼下,抬头往楼上一看。 四楼那一间他熟悉的窗户,正好在此刻亮起了灯。 这个时间起床,是妈妈吗? 路昭心头一喜,赶紧往楼上走,可走到三楼,就听见了父亲的打骂声。 “就你还敢提离婚,看老子打不死你!” 屋里是拳打脚踢的声音,父亲不停破口大骂,可母亲只发出口齿不清的呜呜声。 路昭心头一紧,头皮发麻,一瞬间无数次挨打挨骂的恐惧回忆涌上心头。 下一刻,他就听见屋门被打开。 “老子先去要钱,回来再收拾你。” 父亲要下楼了! 而他离家门口只有最后一段楼梯,父亲一出门,就会把他抓个正着! 路昭的脑子一瞬间空白,强烈的恐惧一下子淹没了他,控制了他。 在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被恐惧支配,疯狂地逃往楼下。 第117章 几乎是一阵风一样,他已经跑到了楼下,躲到宿舍楼一侧,紧紧贴着墙。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咚咚咚的,像要冲破胸膛,那是因为害怕,因为恐惧。 他刚刚跑得应该很轻吧?父亲应该没有发现吧? 时间在他耳边跳动,一分一秒漫长无比,他连探个头出去看看都不敢,就这么紧紧贴着墙,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才终于听到有人走出楼道。 路昭屏住呼吸,听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走远,才敢往墙边凑了凑,露出一只眼睛一看。 父亲走远了,走出了大院。 压在胸口的无形巨石瞬间消失,路昭松了一大口气,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他的手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他害怕。 他以为自己成长了,可是当真正要面对这个噩梦般的人时,他还是止不住地恐惧。 那些难以忘记的童年噩梦中,父亲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双眼猩红,拿着皮带、拿着扫把、拿着桌椅板凳,狠狠地往母亲身上砸,把母亲打得头破血流。 在这样的暴力、威吓、压抑的强权下,路昭大气都不敢出,畏畏缩缩地活了十几年,对父亲的恐惧已经牢牢地烙印在心底。 这刻进血肉里的烙印,不是短短两年就能祛除的。 只要一听见父亲的吼声,他就本能地头皮发麻,脑子一片空白。 靠着墙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路昭才终于把这些恐惧压下去,爬起来,跑进楼道,上了四楼。 家门口放着鞋架,他蹲下来,把最底层的每双鞋子都拎起来看了看,在母亲的一双旧布鞋下找到了家门钥匙。 他拿起钥匙打开家门,推开门进屋,入眼就是满目狼藉。 母亲背对着门倒在地上,手脚都被布条绑着。他身上穿着夏天的短袖短裤,裸露出的手臂和小腿全是青紫和血痕,而且两条小腿不正常地扭曲着,好像断了。 路昭赶紧把家门关上,跑过去蹲在他面前:“妈妈,你怎么样?” 听见这一声“妈妈”,地上躺着的雌虫倏然睁开眼睛。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路昭时,黯淡了一瞬。 而后,他才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路昭,怔怔的:“……是阿昭吗?” 路昭鼻子一酸,差点掉眼泪。 他点点头,赶紧给母亲解开了手脚上绑着的布条。 “你怎么回来了?”母亲轻声问。 “林老师打电话告诉我,说阿庭没了。”路昭把书包背在胸前,然后把他背在了背上。“妈妈,我们去医院吧,你的腿好像断了。” “去、去城西派出所。”母亲伏在他背上,说,“阿庭还在派出所……” “我先把你送到医院,然后就去派出所。”路昭背着他刚想出门,又转身回去,把家里的户口本和母亲的证件全都拿上。 在这个装证件的纸盒里,还有父母的两本结婚证。 路昭的手经过这两个小红本时,微微一顿。 可很快,他就伸手一把抓起这两本结婚证,全部塞进书包里。 母亲伏在他背上看着,并没有出声阻止。 路昭背着他,把家门带上,钥匙揣在兜里,飞快跑下楼。 县里只有一家人民医院,在平江对岸,路昭只能先往城中心跑,从松明大桥上过去,再往东一公里,才到达医院。 这年头,大家有个小病小痛的,都去小诊所看看,随便开点药吃。能来医院的,都不是什么一般病症,因此路昭即便挂了急诊号,仍等了好一会儿,才排上他们。 急诊医生给他们看了看,就开了单子叫他们去外科做手术。 对雌虫来说,骨折并不算大病大灾,身体素质好的,三五天就能恢复如初,即便身体不好,三天也能出院,半个月能恢复得差不多。 路昭把母亲送进手术室,自己去办住院手续,交完三天的住院费用,才匆匆离开医院往城西派出所去。 穿过松明大桥回到主街上,往西走个几百米就是城西派出所了。路昭走进去,同值班民警说明来意,拿出证件登记了信息,对方很快就把写得满满的表格递给他:“签个字。” 路昭一看表头——遗体认领确认书。 上面写了路庭的体貌特征、年龄、死亡的时间、地点,还有法医验尸结论——溺亡。 “这个表呀,早都写好了,前几天你爸爸来过一次,但他不肯出殡仪馆火化的费用。我们的规定是,从派出所认领出去的尸体,不允许领到殡仪馆以外的地方,所以没让他领走。”民警说,“请你理解一下,这规定也是为了维护社会治安。” 他谈论着这些,仿佛死人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对于一线办案警察来说,确实已经见惯了死人,可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失去一个家庭成员却是巨大的打击。 路昭抿着嘴,沉默地在表格上签了名字。 民警说:“那我就打电话给殡仪馆了?小伙子,你身上带着火化的费用吧?” “火化”两个字再次让路昭一颤,他咬了咬嘴唇,点点头。 民警打了电话,等殡仪馆的灵车开进派出所大院里,才带着这些工作人员和路昭,一起去停尸间。 路庭被装在一个小小的裹尸袋里,被法医从大冰柜里拎出来,放在殡仪馆的小推车上。 第118章 路昭心头发颤,视线就跟着那个白色的小小袋子,一路走到派出所门外,眼看着工作人员要把小推车抬上灵车了,他连忙上前一步,拉住了小车。 “我、我能再看他一眼吗?” 工作人员一顿,看向他后头站着的法医。 法医摇了摇头。 工作人员就说:“小伙子,现在还是别看了。” 路昭语无伦次:“可是,我有两年都没回家了,两年都没见过我弟弟了,而且,我妈妈肯定也想再看他一眼……我弟弟连照片都没拍过,难道就这样给他火化了吗?” 工作人员只能说:“我们尽量给他化个妆,化得和生前一样的,然后让老师傅给他画个像,啊。” 他拍拍路昭的肩,权当安慰,然后用力将小推车向灵车上一抬。 路昭拉着小推车的手骤然被甩脱了。 小小的白色袋子一下子被推进了灵车里,就像在告诉他,逝去的生命,是再也抓不住的。 第65章 路昭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派出所。 在大门口茫然地站了半晌,他才收拾好心情,朝医院走去。 在医院门口的包子铺买了四个大肉包、两杯豆浆,赶到手术室时,手术刚好做完,母亲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推着出来。 “来来,易叔青的家属把人送到八楼病房去。”护士叫着他。 路昭连忙过去推病床,护士却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一个人不够推。” 路昭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不过护士也没追问,又叫了个年轻点的小护士过来,帮他一起推病床。 推到楼层尽头专门给病床走的滑坡式楼梯,路昭小心地护着病床,一层一层地爬楼,爬到八楼,拿医生开的住院单和缴费凭据到护士站登记,才给分配了床位。 县人民医院是公立老医院了,住院环境算不上好,一间小病房很紧凑地摆着三个床位。路昭推着母亲的病床进来时,这间病房的另两个床位都有人了,他便只能让母亲躺到仅剩的靠着门口的病床上。 母亲面色惨白,精神萎靡,看起来虚弱极了,但仍然强撑着开口:“阿庭怎么样?” 路昭说:“我去派出所认领了,殡仪馆把他接走了,说要处理一下,好好化妆,明天我们可以去看他,然后……然后再火化。” 母亲空洞的眼睛里慢慢淌出了泪水。 他说:“那遗像怎么办?阿庭都没有照过照片,总不能连遗像都没有。” 路昭说:“殡仪馆说,会请一位老师傅来给他画遗像。” 化妆、画遗像,这些都是要额外出钱的,费用还不低,可是路昭愿意花这个钱。 他知道溺水死亡的人是什么样,也大概能猜到弟弟的尸体在河里泡了三天,大概已经开始腐烂肿胀了。 他不想让弟弟这样丑陋不堪地离去,起码要把他收拾得完完整整,和平时差不多的样子,让他们再看一眼,再好好和他告个别。 母亲听完,似乎终于得到了一丝安慰,不再说话了。 路昭把手里的豆浆和肉包子放在床头柜上,给他调高病床的靠背:“吃点东西吧,妈妈。” 他把肉包子递过去,母亲就机械地张开嘴吃,等咬到了肉馅,他似乎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看了看。 “阿昭,不要乱花钱。”他说,“本来做手术、住院,就要花不少钱了,还有阿庭那边……” “没事的,我在首都和朋友一起做生意,挣到钱了。妈妈,我现在有出息了。”路昭喂他吃完了一个肉包子,然后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存折,打开给他看。 母亲的视线扫过来,然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一刻,路昭的心情才总算轻松了些,说:“我还在首都买了房子呢,等你康复了,我把你接过去,我们一起住。” 母亲的眼眶微微湿润,路昭再把剩下的一个肉包和豆浆递过去,他自己便接过来吃了。 旁边病床上躺着的雌虫说话了:“哎,你福气真好,儿子有出息了,在外面做生意,还在首都买房了呢!以后你就跟着享清福了!”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不像我啊,男人天天游手好闲,以为生了个雄虫儿子能有出息,结果他跟他爹一样游手好闲,天天就知道张口要钱。我在工地上被水泥板砸断了手,他们俩看都没来看我一眼,还不如工友,好歹工友还给我买了东西吃呢。” 路昭没有作声,拿起自己的两个大肉包子飞快吃完,又喝了豆浆,然后开始小声给母亲说这两年来自己的经历和见闻。 临近中午,麻药的药效过去,路昭就看见母亲的额上开始冒汗了,他连忙叫了护士过来换药。 “刚换完药会比较疼,忍忍。”护士说,“这两天是最难熬的时候,因为骨头和组织要修复,又痛又痒,熬到第三天,就会舒服很多。” “要是有条件,就多吃点猪肉,补充蛋白质,不过不要吃辛辣油腻。”护士叮嘱着路昭。 路昭心里记下,中午出去买饭时便在医院门口的小饭馆买了清淡的蒸瘦肉给母亲吃。 有他这样精心照顾着,母亲放松了不少,恢复得很快,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精神就好了许多。 路昭和殡仪馆约的时间是今天下午,他特意租了医院的轮椅,推着母亲出去,可刚刚走出医院大门,门口蹲守着的男人就猛地冲了过来。 第119章 “好哇,易叔青,你还敢跑!” 看见来人是父亲,路昭头皮都炸了。坐在轮椅上的易叔青也受了惊,多年被丈夫家暴欺压,只要听见丈夫一声吼,他心里都吓得发颤,立刻本能地抬手护住自己的头。 眼看着父亲的手要抓向母亲的头发,路昭儿时的那些噩梦又浮现在眼前——父亲抓着母亲的头,猛地往墙上撞,像个彻头彻尾的怪兽。 可是现在母亲双脚不能动,一旦被他抓住头发一扯,整个人就摔在地上了! 那一瞬间的急切冲破了本能的恐惧,路昭一把拦住父亲,一推。 记忆中那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的铁掌,这下竟然轻飘飘的,他明明没有用力,就一把将父亲推倒在了地上。 路昭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父亲也惊呆了,瞪大眼睛怒视路昭,像不敢相信这个懦弱老实的大儿子敢反抗自己。 他立刻站起身:“你这小兔崽子,还敢还手?!” 当他站起来,路昭和他正面相对时,才发现,记忆中那个像沉重大山一样压在自己头顶的父亲,已经没有自己高了。 以前他总是跪在地上害怕地仰望着父亲,可是现在,他已经比他高大、比他强壮、比他更有力气了。 路昭慢慢收紧了手掌,握成一个拳头:“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 “你、你……”父亲气得浑身发抖,伸出手指着他的鼻子,“你这个逆子!” 多年逆来顺受的大儿子忽然强硬起来,那种脱出掌控的极端愤怒一下子冲上头顶,他猛地扬手朝路昭脸上挥过来。 可路昭在刚刚那片刻已经醒悟过来,当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站着挨打,一把就抓住了父亲挥过来的手。 还有十来天,他就要成年了。一个身体健康强壮、常年劳作的成年雌虫,轻轻松松就能把五个普通雄虫打趴下。 他牢牢地钳着父亲的手臂,让这个狂妄自大的男人好好认清他们之间的力量差距。 “妈妈,不用怕了,”他心中那些恐惧的阴霾,终于在此刻消散,有种旭日升起的轻松畅快,“他打不过我。” 坐在轮椅上的易叔青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男人,见路昭真的制服了他,才慢慢放下手臂,松了一口气。 他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忍让,还叫阿昭也和我一起忍让,就是想勉强维持家庭,等孩子们有出息,改变现在的生活。” “我以为,只要家里日子过得好了,你就会慢慢接受现在这个政府、这个社会,接受自己已经不是人上人的事实。” “我现在才发现,根本不是因为旧贵族的身份,不是因为接受不了现在的政府和社会,而是你这个人,从根子上就烂透了。” 路松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你敢这么对我讲话?!” “那又怎么样?”易叔青像是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地吼,“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子爵大人,手里有钱、有枪,想打死谁就打死谁吗?!” 路松年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一手颤颤巍巍指着他:“你、你!” 易叔青迎着他的手指:“你就在政府大院门口闹吧,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指责新政府,把你这么多年受的‘耻辱’和‘冤屈’发泄出来,随便你闹,我再也不跟你过了!” 路松年气得破口大骂:“你现在高尚了?当初你家落魄成那样,要不是我记着小时候的情谊娶了你,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家后院里了!现在讽刺我的身份,难道那时候你没有沾光?!你没有享受荣华富贵?!” “这么多年我当牛做马伺候着你,难道还没有还够吗?”易叔青抓紧轮椅扶手,“我跟着你享受了几年荣华富贵,可我后面这五六十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路松年咆哮着:“我救了你的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易叔青胸口急促起伏着:“可是你害死了阿庭!我恨你!我恨不得你也一起死!” “好哇!你居然敢说这种话!”路松年暴跳如雷。 易叔青却不再同他纠缠,拉了路昭一把:“我们走。” 路松年想拦他,可打又打不过,只能在路边无用地叫嚷。 易叔青似乎下定了决心,冷着脸再也没有回头,母子两个往殡仪馆去。 按照约定,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收拾齐整的路庭用小推车推了出来。 小虫崽的脸上被涂了厚厚的□□,化成了安详的模样,看起来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 易叔青和路昭虽然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可依然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工作人员把画好的黑白遗像拿过来给他们,经过他们的同意后,便把路庭往里推去,进行火化。 只是短短的一两个小时,骨灰盒就送了出来。 易叔青伸手轻轻抚摸着这个小小的木盒子,眼眶有些湿润。 可事情已经发生这么多天,他比初闻噩耗时平静了许多,同小儿子作了最后的道别,便让工作人员把骨灰盒抱去,同遗像一起,放进他们买下的一格小小的灵位里。 工作人员把灵位的玻璃柜门锁好,这场简单的丧事就这样结束了。 第66章 路昭推着母亲的轮椅从殡仪馆出来,慢慢往医院走。 “妈妈,你真的要和爸爸离婚吗?”他问。 第120章 “你不希望我们离婚吗?”易叔青问他。 路昭摇摇头:“这是你们的事,我管不了。但是我会一直支持妈妈的。” 易叔青点点头:“去民政局离婚得双方同意,他大概不会同意,因为离婚后,他自己没有收入,也不能再住我的职工宿舍,他没有那么蠢。” 路昭便问:“那要怎么办?” 易叔青淡淡笑了笑,目光坚定:“起诉离婚。” 住了三天院,复查后易叔青恢复得不错,路昭便带着母亲出院了。 由于母亲决定离婚,路昭便没有背着他回家。 医院附近有许多家庭式小旅馆,提供带厨卫的一居室、二居室,给陪护病患的家属住。路昭找了一家相对安静的旅馆,挑了一间亮堂宽敞的一居室和母亲一起住下。 住所定下来,易叔青便着手整理医院带回来的各样单据和影像照片,用来当做伤情证明材料,然后开始写诉状。 路昭第一次发觉,母亲原来是这样勇敢果断,只要下定决心,就立刻着手去做。 虽然弟弟的溺亡是个伤痛的意外,但这个意外让母亲终于认清了父亲的本性,倒也不算一件彻头彻尾的坏事。 想到可以永远离开那个噩梦般的男人,带着母亲一起到首都开始新生活,路昭心头就一阵雀跃。 这是他出去读书后树立的梦想,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实现了! 母亲准备着起诉事宜时,路昭抽空去了一趟林老师家。 原本他该一回老家就来拜访林老师,可家里遭逢如此变故,母亲又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有他一个人忙上忙下,实在抽不开身,登门拜访的事只得拖到今天。 好在林老师并不计较这些,热情地把他迎进屋里:“快来坐,我给你倒杯水,拿个冰棍吃。” 路昭愣了愣,想起两年前,自己拘谨地坐在这里,一边舔着林老师给的冰棍,一边听他讲首都的见闻,鼓励自己去首都求学。 他心头一时十分感慨,说:“两年前幸好我来了这里一趟,听您的话去首都读书,不然现在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林老师拿着冰棍笑着走过来:“听老师的话,没错吧。人就是要出去看看外面的广阔天地,才知道自己原来局限的方寸之地是多么浅薄渺小。” 路昭点点头,把手里拎着的水果放在桌上:“给您买了点杨梅。” 暨州地处大陆最南端,阳光明媚雨水充沛,水果虽然没有经过什么选种培育,但天然就比其他地方出产的水果要甜,产量也大。 这会儿正是出杨梅的时候,价格实惠,林老师便没有推拒,收下杨梅洗了一碗,和路昭一块儿吃。 “看你的样子,家里的事处理妥当了?”林老师问。 路昭把冰棍的包装纸撕开,说:“弟弟的事处理完了。妈妈受了伤,住了几天院,今天刚出院,他在准备起诉离婚的材料,所以我才得空过来。” 林老师点点头,没有对他的家事过多评价,跳过这个话题,带着欣慰,说:“你出去这两年,确实变化很大。” 路昭一笑:“我回老家那天,在公交车上,售货员还说我看着不像本地人呢,白白净净的。” 林老师说:“不止外表上有变化。你原来在班里啊,虽然成绩好,但是比较内向,不喜欢讲话,不敢发表自己的观点,看起来是一副畏畏缩缩、优柔寡断的样子。你想想,我劝你去首都读书的时候,想尽办法劝了你一个下午,你最后说,还要回家去问问妈妈。” 路昭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 “但是现在,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可以解决家里的难题了。”林老师捡起一颗杨梅,“你今天从进门以来,大大方方、谈吐流利、逻辑清晰,和两年前比起来,简直是脱胎换骨。” “这也是我当时极力劝你去首都的一个重要原因。那里平台大、前景广阔,能人都往那里去,可以说是群英荟萃。”林老师说,“在那里,你会碰到更多的良师益友。” 路昭顿了顿,想起了对自己要求严格的孙教授,给自己指引了方向的方先生,还有同住一个寝室的好友宋悦、王志。 和这些优秀的人待在一起,受到他们的积极影响,潜移默化,才有了今天的他。 他认同地点点头:“您说得没错。” 从林老师家里回来,母亲已经准备好了起诉材料,趁着时间还早,路昭便推着轮椅,和母亲一起去法院。 这个年头,小县城的法院案件不算多,程序也不繁琐,递交材料后,几天之内就能立案。 路昭就继续留在老家陪着母亲等法院的通知,易叔青担心耽误他的学业,提了好几次让他先回学校读书。 路昭自己也担心学校那边落下太多课程,可是一想到那天父亲在医院门口蹲守,冲上来就要对母亲动手的情形,便摇摇头。 “我还是再等几天吧,反正也和学校请了两星期假。”他说,“要是可以当庭判决离婚,我们就可以一起去首都了。” 他这样坚持,易叔青也就没有再提,等腿恢复得能够站起来走路了,就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 等了四五天,他们终于收到了法院的庭前调解通知,时间在四天后,五月九日上午。 易叔青看到这个时间,说:“要是等到这一天,你回学校的时间就要往后推了。” 第121章 路昭想说没关系,不过还没开口,就看见母亲笑了笑:“反正已经耽误了,就多留几天吧,十号是你二十岁生日,妈妈给你好好庆祝。” 路昭一下子笑了出来:“谢谢妈妈!” 易叔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仿佛他仍是一个小朋友。 路昭便抱住他,把脑袋埋在母亲怀里。 “一转眼,你都要二十岁了。”易叔青有些感慨,“你刚刚破壳的时候,只有巴掌这么大,后来进化了,也只到妈妈的膝盖。” “别的小虫崽,第一次进化完就会发声了,一岁就能说出词语,可你到了一岁半,都还不会讲话。”易叔青回想着往事,“那时候别人都说,你可能是智力有问题,叫我把你扔掉算了。” 路昭在他怀里说:“要是我真的智力有问题呢?” 易叔青笑了笑:“那妈妈也会养你一辈子的。” 路昭嘿嘿一笑:“还好,我的身体很健康,我现在已经有能力养你啦。” “妈妈不需要你养。”易叔青刮了一下他的鼻尖,“等去了首都,我再找一份新工作。” 路昭点点头:“我买的那栋房子虽然很老,但是位置好,交通很方便,在市区上班很方便的。” 他给母亲描绘着房子的样子:“那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带一个小院子。我把院子里全铺成水泥地了,还在院里砌了一个小厨房。” “进门是堂屋,光照很好,往后就是天井和楼梯,然后是一个卫生间,一个卧室,每层有三十平。” “那住起来很宽敞了。”易叔青说。 “我今年初把它翻新了一遍,现在又新又亮堂,已经通风换气好几个月,过去就能住了。”路昭想象着以后的生活,“到时候,妈妈就住二楼前面的房间,我住后面的房间。” “到时候,我每天下午下课都可以回家吃晚饭,真幸福。”他笑嘻嘻地说,“我室友肯定羡慕死我了。” 在路昭的期盼下,五月九日终于来临,他陪着母亲一起去了法院,和父亲面对面坐在了调解室里。 父亲极其激动,像是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会被软弱的妻子告上法庭,一进调解室就开始破口大骂,差点在调解室和他们打起来。 由于在是否离婚问题上没能达成和解,民事法庭便开庭审理他们的离婚案。 易叔青的准备很充分,不仅提供了伤情材料,指出路松年照顾小儿子不周导致小儿子意外溺亡的过失,还请来了同住一栋宿舍楼的同事为自己作证。 即便路松年奋力争辩,但法官基于事实依据,依然作出了离婚判决,当庭收回了他们的结婚证。 唯一的孩子路昭还有一天才成年,法官根据父母双方的经济收入情况,把他判给了母亲。 走出法院时,易叔青深深吸了一口清新自由的空气。 他的前半生,儿时在落魄的家里受父母苛责,长大后嫁给路松年,没过几年好日子就碰上了战乱,一家人颠沛流离,最大的两个孩子从军后杳无音讯,他们辗转逃到南方,可还是被抓起来劳动改造。 改造出来,他获得了一份工厂文员的工作,从此开始勤勤恳恳干活,养育孩子,做家务,还要被好吃懒做、暴躁易怒的丈夫任意打骂。 从儿时的家庭,到婚后的家庭,他一直像一个不停运转的机器,只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牢笼。 他暗无天日的人生,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光。 他带着路昭回家去,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 路松年就紧紧跟在他们背后,本以为他们要把他的东西收拾出来丢到外面,把他扫地出门,却见易叔青只把自己的衣物和鞋子捡出来装进帆布袋。 “你在干什么?”他警惕地问。 “我要向厂里辞职,然后跟着阿昭去首都。”易叔青头也不抬,“你也自己收收吧,辞职后,这个宿舍厂里就会收回。” 路松年的瞳孔骤然紧缩。 作者有话要说: 方先生快要上线咯 第67章 他一把抓住了易叔青的手臂:“你们去首都,那我怎么办?!” 易叔青挥开了他,冷淡道:“离婚了,你想去哪就去哪。” 他抬眼看了看路松年:“难道你以为我会继续待在这里,忍受你接下来不停的骚扰吗?” 路松年被戳中心思,立刻又骂起来。 易叔青根本不搭理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和路昭一块儿坐着公交车,去厂里辞职。 由于家里突发变故,他大半个月没来上班。经理从其他职工那里听闻他家的事,本来还给他保留着这个岗位,但听到他要和儿子一起去首都,便也表示理解,给他结算了工资。 拿着这笔不算多的钱,易叔青第二天一大早去市场买了一只母鸡,又到县城东边的蛋糕店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准备给儿子好好庆祝成年生日。 他找旅馆老板借了个大盆,烧了一大壶热水倒在盆里,将宰杀好的母鸡丢进热水里拔毛清洗。 旅馆老板是个挺和善的中年雌虫,这一两个星期从偶尔的聊天中得知了这对母子的遭遇,他们颇为照顾。这会儿看易叔青一个人忙活,就走过去帮他,两个人一块儿坐在小旅店门口,一边聊天一边料理盆里的母鸡。 “这一大早就起来杀鸡,中午要吃顿好的?”老板问他。 第122章 易叔青笑了笑:“今天是我儿子二十岁生日。” “哦哟,那是该庆祝一下。”老板笑道,“你家这个小朋友,又听话又孝顺,你腿脚不方便的时候,他天天背着你跑上跑下的,从来不抱怨一句。今天怎么没看见他?” “他去买火车票了,我们打算明天坐火车去首都。”易叔青说。 “恭喜恭喜,马上就要开始新生活了。”老板帮他把母鸡处理干净,“离开这里也好,外面虽然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但烦心事也少了很多嘛。” 易叔青点点头:“反正有儿子在身边就好。我年纪也不算很大,到了首都,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两人把处理干净的母鸡端到旅店一楼的厨房,这儿是平时老板自己做饭用的,工具比他们住的一居室的小厨房要多,老板大方地借给他用。 易叔青切好鸡肉、生姜和香菇,将油锅烧热,下鸡肉和姜片炒香,再加香菇过油,然后把烧热的清水倒进锅里,转小火慢慢熬汤。 厨房里虽然也有高压锅,但用菜锅慢慢炖出来的鸡汤更香更浓,为了让儿子吃得开心,易叔青并不嫌麻烦。 他在厨房守着,盯着锅里的鸡汤,水少了便再添一些热水进锅,这样一直等了一个半小时,这只老母鸡才终于炖得软嫩香浓。 易叔青尝了尝味道,十分满意地盖上锅盖,关了火,先给旅馆老板盛了一大碗鸡肉鸡汤,然后自己上楼去把生日蛋糕拆开,插上蜡烛时,才发现蛋糕店给的东西里面落了火柴。 他看看挂钟,时间快到中午十一点了,阿昭买火车票应该也快回来了,便赶紧下楼。 “老板,你这儿有没有打火机?”他到前台问,“我给儿子买了生日蛋糕,里面没有火柴。” 老板正喝着鸡汤呢,闻言赶紧把碗放下,在前台的抽屉里翻了翻:“啊呀,上次好像借给哪个客人,他没还回来。” 他把抽屉一锁:“没事,外面有个小超市,我去买一个借给你用。” 说着,他就起身带着易叔青一块儿出门。 他的这家旅馆离医院比较远,客人不算多,平时一直比较安静,这么敞着大门离开一时半会儿,也不担心有人来。 两人一块儿走到医院大门隔壁的小超市,买了一个打火机,刚走出超市,正巧碰见路昭买车票回来。 “妈妈!”他高高兴兴跑过来,“我买好票了,明天上午十点。” 易叔青牵着他的手往回走:“正好,还能吃个早饭,收拾一下再去赶车。” 两个人回到旅馆,易叔青把厨房的鸡汤倒进大碗里,端上楼,然后一一点燃了生日蛋糕上的蜡烛。 虽然生日蛋糕并不大,可是路昭坐在桌前,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他说:“本来我还以为,二十岁的生日就要在学校里过了,没想到能和妈妈在一起。” “而且,我们马上就要一起去首都了,这是我二十年来,最开心的一天!”他双手合十,在母亲唱的生日快乐歌中,对着蛋糕许愿。 第一个愿望,希望妈妈可以健健康康、长命百岁,他可以一直和妈妈在一起。 第二个愿望,希望他和宋悦的生意越来越好,两个人可以一直做合伙人。 第三个愿望,希望以后还能见到方先生。 许完愿望,路昭睁开眼睛,吹灭了蜡烛。 他拿出塑料小刀,要把蛋糕切块,易叔青便说:“这才多大一个蛋糕,你全吃了吧,妈妈不喜欢吃甜的。” 路昭说:“我们一人一半,然后再一起吃鸡肉嘛。” 易叔青摸摸他的脑袋:“你先吃,吃不完再给妈妈。” 路昭嘿嘿一笑,自己先切了一块,拿塑料小勺挖着奶油吃。 易叔青倒了一碗鸡汤,端起来慢慢喝。 路昭一边吃蛋糕,一边说:“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好好收拾一下行李,要买几个结实的蛇皮袋把东西全装上,不然大包小包太多,在火车上不方便。” “还得买些吃的,从这里到首都要坐三天三夜火车呢。” “我第一次坐火车过去的时候,人特别特别多,把我挤得双脚悬空。不过我这次买的是硬卧,我们可以躺着休息……” 当啷—— 易叔青端着的小钢碗掉在地上,里头剩的鸡汤洒了一地。 路昭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妈妈?” 易叔青猛地栽倒在了地上。 “妈妈!”路昭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过去把他拉起来,发现他已经开始四肢抽搐,翻起了白眼。 路昭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但旁边就是医院,他赶紧背起母亲,冲出房间。 楼下,旅馆老板正坐在前台吃鸡肉喝鸡汤,看见他满脸焦急背着易叔青冲下楼来,吓了一跳:“怎么了?” 路昭来不及说话,一阵风一样地飞奔出去。 老板看着他们像是出事了,连忙也放下碗,把大门拉上,跟着他跑出去。 路昭几乎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劲,背着母亲疯狂地跑,冲进医院大厅就拼命大喊:“救救我妈妈!救救我妈妈!” 大厅值班的护士连忙过来,一看他背上的人,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当即大叫:“中毒了!快去隔壁楼!去洗胃!” 他带着路昭一路狂奔,冲进隔壁楼,跑到三楼,将易书青送进了手术室。 第123章 旅馆老板也跟了过来,跑得气喘吁吁:“怎么会中毒呢?” 那名护士擦擦额上的汗,说:“夏天来了,到处投放老鼠药,不小心吃了什么东西吧。” “要是烈性老鼠药,吃完要不了一会儿就死人了,可他一上午都没事。”旅馆老板说,“就刚刚吃午饭,他和他儿子一块儿,你看这小朋友都好端端的。” 他提起这个,路昭心中咯噔一下:“妈妈喝了鸡汤,我没喝。” 旅馆老板一愣:“他还给我盛了一大碗,我吃着一点事都没有。” 路昭的脑子转得快,说:“你和妈妈一起出来过,是不是有人那时候进店里了?” 旅馆老板皱起了眉,思索片刻,说:“我去派出所报警,你在这儿守着你妈妈。” 他拍拍路昭的肩膀:“没事的,每年都有人误食老鼠药,只要及时洗胃,都能救过来的。” 可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红灯熄灭了。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一名护士从手术室走出来:“谁是家属?” 路昭愣愣的:“我是。” 护士看他年纪还小,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出了口:“很抱歉,你妈妈他……没有抢救过来。” 宛如晴天霹雳,路昭脑子嗡的一声,双脚一软,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妈妈?妈妈死了? 妈妈死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妈妈刚刚还好端端的,就在他背他来的一路上,他都好好地呼吸着。他跑得那么快,那么快就把妈妈送进手术室了,怎么会有事呢? 手术室的大门缓缓拉开,护士们推着病床出来,病床上的人蒙着白布。 路昭像被电了一样,腾的跳起来,疯狂地嘶吼:“不可能!不可能!” 他猛地扑过去,一把扯下了盖在床上的白布。 母亲乌青的脸露了出来。 路昭的心跳都停了一瞬。 刚刚他们还在一块儿开开心心地过生日,准备明天就离开这里,去首都开始新生活。 那些欢笑的画面犹在眼前,只是一瞬间,母亲就不在了。 像被一刀捅穿心脏,路昭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妈妈死了。 这张脸再也不会温柔地看向他,这双手再也不能抚摸他的发顶。 永远永远,这道生死交界的门隔开了他们,无论他怎么用力、怎么发疯,都无法突破它,去牵母亲的手了。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他们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一辈子都活在黑暗里的母亲,还只享受了一天的光明。 他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光明要献给他,为什么、为什么? 路昭跪在地上,伏在床边抓住母亲僵硬的手,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哭,一边拼命地喊:“妈妈……妈妈……你醒醒啊……你醒醒……” 滚烫的眼泪不停涌出来,模糊了他的视线,周遭的人在拉他,在说话,可他什么都听不见,只一个劲地喊,仿佛再多叫几声,母亲就会醒来。 可是无论他怎么喊、怎么叫,那双熟悉的手还是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昭的路,是一个人走的路。 —— 第68章 路昭像被抽干了魂魄的人偶,两只大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没有一丝光亮,木然坐在派出所的谈话室里。 对面坐着的两名民警,其中一个正是上回接待他认领弟弟尸身的那位,记录完旅馆老板的陈述,不禁也叹了一口气。 短短的半个月,这个小伙子已经失去了两位亲人。 “节哀顺变。小伙子,你这么年轻,人生还长着呢。”民警安慰着他。 “是啊。”旅馆老板拍拍路昭的肩,“你过得好了,有出息了,你妈妈在天上看着,也会高兴的。” 路昭一言不发,但是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民警叹了一口气,转向旅馆老板:“我们和这个小伙子单独聊聊。” “行。”旅馆老板站起身,“阿昭,我先回店里,给你留晚饭,你等下回来吃饭啊。” 他走出了谈话室,民警这才看向路昭。 “根据刚刚这位你们住宿旅店老板的陈述,你妈妈昨天才刚刚和你爸爸离婚。由于你爸爸不愿意离婚,你们采取的是诉讼离婚,是吗?昨天你爸爸有什么反应,你还记得吗?” 路昭呆呆坐着,像根本没听进去。 两位民警交换了一个眼神,另一人开口,语气温和:“小伙子,你妈妈这个,很可能是一起谋杀案。你可能不知道,百分之九十的凶杀案,都是熟人作案,所以,和你们有利益或者感情冲突的熟人,都有作案动机,都是嫌疑人。” “你难道不想找出害死你妈妈的凶手吗?” 路昭目无焦距,视线散在虚无的空气中,木然地说:“妈妈死了。” “死了。” “什么都没有了。” 找到凶手又能怎么样呢? 就算把下毒的人千刀万剐,妈妈也不会回来了。 人回不来了,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问话的民警又叹了一口气:“目前你父亲有最大嫌疑,我们会发动警力搜捕他的,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啊。” 他站起身,到桌子对面把路昭扶起来,送他走出了派出所大门。 第124章 路昭像一具行尸走肉,木然地在街上一点一点挪动。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欢声笑语,像与他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眼前只有影影绰绰的人影,耳边只有朦朦胧胧的声音,好像他已经脱离出去,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有归属,都有目的地,只有他是一个在此晃荡的孤魂野鬼。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没有家了。 不知不觉,路昭走到了松明大桥上。 桥下是湍急的河水,奔腾着流向东方。 他木然看着那碧绿的水面,忽然想,为什么自己还要在这里游荡呢?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头小百姓,一辈子唯一的奋斗目标就是让自己的母亲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母亲已经不在了,他的奋斗、努力,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还活在这世上干什么呢? 多活几年,不过是多受些人世间的苦罢了。 没有意义。 路昭木然地越过大桥护栏,纵身一跃。 在桥上行人们的惊呼声中,他直直掉进了河水中,扑通一声,扬起了不小的水花。 “有人跳河了!” “快救人啊!” 杅…… 袭…… 桥上和岸边哄闹起来,可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混着泥沙的河水瞬间淹没他的口鼻,透过碧绿的河水能看见黄昏的天空。 死在这片他长大的天空下、死在这条孕育过他的河水里,和母亲弟弟永远在一起。 多好。 永远不要再受那些人世间的苦了。 河水汹涌地灌入他的鼻腔和嘴,他很快就感觉胸口窒息,眼前发黑。 可他没有动,任凭自己被湍急的水流卷走。 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一只雪白的手穿过浑浊的河沙,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他的身子被人托着,一下子冲出了水面。 “路昭!路昭!” “你醒醒啊路昭!” 隐隐约约的,好像是宋悦的声音,离他很远,像隔着一扇门。 路昭胸口一阵翻腾,吐出一口水。 隔着的那扇门好像猛然被推开,耳边的声音立刻清晰起来。 “水吐出来了,应该没事了。”是方先生的声音。 路昭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浑身湿透的方先生,头发还在不停往下滴水,另一边则是满脸焦急的宋悦。 方先生救了他吗? 为什么要救他…… 就让他死在这里吧,和妈妈、和弟弟死在一起。 路昭木然地半睁着眼睛,眼泪从眼角慢慢滑落。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宋悦把他扶坐起来,“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刚刚坐在公交车上路过十字路口,看见你在路上走着,赶紧下来追你,结果你一下子就往河里跳,真是吓得我魂都飞了。” 路昭只是木然地坐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宋悦心里焦急,看他这样,又不敢说重话,放轻声音道:“你说出来,看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啊?” 路昭仍然木木的,没有一丝反应。 后头的徐行知也跑过来,大包小包提着三个人的行李,见路昭这副样子,就拉住了还想再问的宋悦:“人没事就好,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宋悦只能收住话头,伸手想把路昭拉起来。 “我来背他。”方曜说,“我身上反正也湿了。” 宋悦便扶着路昭,让他趴在了方曜背上。 几人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去。 桥上围观的人群看见落水的人被救起来,不由感慨几句幸好幸好,纷纷散去。 方曜背着路昭,刚刚走上桥,远远就看见一名中年雌虫焦急地跑过来:“阿昭!阿昭!” 几人停住脚步看过去,这名中年雌虫显然不是路昭的母亲,但他的着急做不得假,一跑到跟前就说:“我刚刚在店里听见有人跳河,心里就咯噔一下,赶紧跑过来看。你这个孩子,怎么想不通啊!” 一旁的宋悦连忙说:“我们是路昭的朋友,他发生什么事了?” 中年雌虫叹了一口气:“他母亲今天去世了,就在中午,被人在饭菜里下了烈性老鼠药,没抢救过来。” 几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宋悦失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人干这种事?” 雌虫欲言又止,最后说:“我只是他们母子俩落脚的旅馆的老板,不清楚全部的事情。他母亲人很和善,入住的这些天,我们偶尔聊天,才知道他家前不久刚刚淹死了一个小儿子。” “为了这件事,阿昭他父母开始闹离婚,他们母子俩搬出来到我的旅馆落脚,昨天才刚刚打赢离婚官司。” 他叹了一口气:“他母亲也是个苦命人,受了几十年的罪,好不容易离了婚,本来还以为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 “你们来了,阿昭也总算有人看顾着,不然短短半个月连受两次打击,我真怕他扛不住。”旅馆老板看着方曜背上一动不动的路昭,“警察刚刚来封我的店,要盘查店里的客人,我把阿昭的行李拿出来了,你们跟我过去取吧。” 他带着几个人回到自己的旅馆,从旅馆前台的柜子里拿出路昭的旧书包。 宋悦打开看了看,里头除了路昭来时带的证件、存折、衣服,还有他母亲的证件、户口本,以及两张明天上午回首都的火车票。 第125章 一直趴在方曜肩头的路昭,看见那两张车票时,终于有了反应。 “明天就可以走了。”他嘶哑地喃喃,“只差一天……只差一天。” 他肿得不能看的眼睛又掉了几滴眼泪。 宋悦心中一酸,把车票收回包里,拿袖子给他擦擦脸:“不想了,不想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他们就在附近找了另一家家庭旅馆住下,要了一个宽敞的二居室,宋悦和路昭一起住一间卧室,徐行知和方曜住另一间。 路昭落了水,浑身都湿透了,宋悦想让他洗个热水澡,但又不敢让他一个人待在浴室里,只能带着他进浴室,给他脱了衣服,拿淋浴头给他冲水。 路昭就像个脱了线的木偶,任他摆弄,一点反应都没有。 宋悦一边给他冲头发,一边小声说:“你别这样呀,你妈妈好不容易把你养到这么大,你不能辜负他的辛苦。” 路昭只是任由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冲下来,他的眼泪化在水里,很快就被冲掉。 宋悦给他洗完澡,擦干身子和头发,拿了一套自己的睡衣裤给他换上。 这时,卧室门被人敲响,徐行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悦悦,我去楼下买了饭菜,你和小路收拾好就出来吃吧。” 宋悦便拉着路昭出去:“我们先吃点东西,待会儿你好好睡觉,睡一觉起来,就会好多了。” 路昭木然地被他拉到餐桌前坐下,方曜、宋悦和徐行知都望着他,可他眼神空洞,像丢了魂,根本看都不看桌上的饭菜一眼。 宋悦抿抿嘴,把他面前的盒饭打开,把筷子塞进他的手里:“来,吃点肉。” 他带着路昭的手,让他去夹肉,可一松手,路昭便像没了骨头一样,手掉了下来,连筷子也没握住,叮当当掉在了地上。 徐行知在桌子底下拉拉宋悦:“悦悦,你先吃吧。小路可能还不饿。” 宋悦咬住了嘴唇,摇摇头。 旁边坐着的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本想开口说话,但一抬眼,看见对面墙上的老式挂钟,显示的时间是五月十日。 他愣住了,呆坐片刻,忽然站起身:“我出去一趟,你们在这儿守着他。” 木然坐着的路昭像根本察觉不到身边的动静,他的眼睛漫无焦距,面前搁着的饭菜从热气腾腾,变得又冷又硬。 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忽然递到了他跟前。 温暖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阿昭,二十岁了,要坚强一点。” 滚烫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啪嗒啪嗒落在了蛋糕上,路昭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69章 他一把抱住了跟前的人,哭着大喊:“我要妈妈回来,我要妈妈回来……” 方曜摸了摸他的头,喉头发紧,说不出话。 “我只要妈妈,别的什么都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把他还给我吧……”路昭涕泪横流,不停地许着他的二十岁生日愿望。 他多希望生日愿望真的有魔力,多希望时间能倒回到中午许愿的那一刻,他再坚持一下,让妈妈先吃蛋糕,也许药性就不会发挥得那么快,也许妈妈就不会死了。 路昭哭得几近昏厥,方曜就这样一直抱着他,轻轻抚摸他的发顶。 等到他终于哭得筋疲力尽,方曜才喂他喝了水,给他切下来一小块蛋糕,一点一点喂给他吃。 这本来是路昭最喜欢吃的东西,可这些甜腻的奶油此刻化在嘴里,却苦涩得难以下咽。 方曜喂他吃完了一小块,轻声问:“还要不要再吃一点?” 路昭默默流着泪,哽咽着:“我再也不要吃奶油蛋糕了。” 方曜顿了顿,伸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吃点甜的,活得开心一些,没什么不好。” 他扶着路昭去沙发上休息,示意宋悦和徐行知两人先吃晚饭。 路昭这一天已经耗光了体力,蜷缩在沙发里,几近虚脱。 方曜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路昭迷迷蒙蒙的,嗅到几乎每晚都伴他入睡的清淡香气,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等他完全睡熟,方曜才轻轻把他抱起来,送到了宋悦和他的卧室,让他躺在柔软的床上,给他盖上薄被。 睡梦中的路昭依然微微皱着眉头,他的一双眼睛早就哭得又红又肿,鼻尖也红通通的,显得十分可怜。 方曜在床头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轻轻压住他的眉心,一点一点揉开他蹙着的眉头。 做完这些,他才走出卧室,坐到餐桌边,吃了几口冷掉的饭菜。 “今晚还是让阿昭一个人在那里睡着,不要关卧室门,我和行知轮流守夜吧。”他说。 徐行知点点头:“现在这个点还早,他这时候睡了,半夜很可能会醒,到时候指不定又想不通了。” 他看向宋悦:“悦悦,你今晚就睡我和方曜的屋子,我俩轮流守夜,困了在客厅沙发上眯一下就够了。” 宋悦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徐行知揽住他的肩:“小路跟我们都认识,现在他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多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得亏你记挂这个朋友,看他没按时回学校,就坚持要来这里找他,不然咱们可就赶不上救小路一命了。”他叹一口气,“也还好方曜够谨慎,之前做了背景调查,知道小路老家的具体地址。不然就凭他入学材料上写的暨州,咱们上哪儿找去。” 第126章 吃完饭,徐行知收拾了餐桌,时间已近九点,他便迅速洗漱洗澡,到客厅和方曜一块儿守夜,把卧室留给了宋悦。 松明是个小县城,经济不甚发达,但因为地处大陆南端,夏季昼长夜短,晚上八九点天都还没完全黑,所以当地的夜市比北方城市要热闹不少。 屋里的灯已经全部关掉,方曜和徐行知就站在客厅大开的窗户前,借着外头的月光和路灯,看着楼下热闹的夜市。 “虽然是个小县城,不怎么发达,但这样安稳太平也挺好的。”徐行知说,“我喜欢这种有烟火气的小地方。” 方曜开口:“你在哪儿不都待得挺好。” 徐行知笑了笑:“那也没办法,组织上叫我去哪儿,我就得去哪儿。不笑着去,难道还哭着去?” 方曜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很快要去洱顺州守边境了?” “你听到风声了?” “前阵子方决提过。”方曜顿了顿,又说,“我们院里也有新安排,院长叫我导师带着我,换一个研究方向。” 徐行知说:“那你跟我差不离嘛,很快要去乌兰州吃沙子了。” 方曜静静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市场:“国内核聚变理论还是一片空白,国内计算机的计算速度也慢一截,从纸面论证走到沙漠里,不知道要多久。” 他收回目光,长长叹了一口气:“院长说,主席给的时间是五年。” 徐行知皱了皱眉:“这么紧张。” “因为雅克萨的超级原子弹试爆成功了。”方曜低声道,“国内的报纸没怎么报道这件事,我母亲在潘州驻守,是他告诉我,最近边境又紧张起来了。” 徐行知拍拍他的肩:“真是北有虎豹,南有豺狼。” 两个人继续安安静静看着窗外,没有灯光的屋内,无形的黑暗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年轻的肩头,就像那些说不出口的沉重的责任,每时每刻压在他们心上。 可他们依然站得笔直,看不出一丝懈怠和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一侧的卧室门忽然被拉开。 方曜和徐行知看过去,就见宋悦站在门口。他看向徐行知,小声说:“……我睡不着。” 方曜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窗外,徐行知则走过去,揽着他进屋,关上卧室门。 “怎么了?”他捧住宋悦的脸,拇指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痕,“刚刚还哭了?” 宋悦小声说:“我有点难受。” “为什么路昭这么努力地生活,老天还要让他吃这么多苦呢?”他说,“他正直善良,一直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不是说好人会有好报的吗?” 徐行知轻轻叹了一口气,把他搂在怀里。 宋悦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说:“我想不通,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 徐行知就这么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背,过了很久,才说:“我和你讲,我手下一个小战士的故事吧。” 宋悦从他怀里抬起头。 “这个小战士,是个雄虫,身体素质不算拔尖,在那一批新兵里,他的各项技能成绩几乎都是倒数。” “但是,他脑子还算灵光,也愿意学东西,我就把他安排到炮兵营里,过了几年,他果然成了拔尖的炮手。”徐行知说。 “后来他给大家分享经验时,大家才看到他密密麻麻的手稿,那是他根据上课学的实战物理,结合每次演练的经验,总结出来的改良方法,用来快速心算炮击距离和落点。” “从这以后,他的事迹被传开,部队里要树立榜样,就结合他的家庭背景写了一篇详细报道。大家这才知道,他老家是南方的一个小渔村,他六岁时父亲和哥哥出海打渔,碰上风浪,全没了,只剩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宋悦的眼眶又红了起来:“所以,他才这么努力吗?” 徐行知点点头:“因为他只有初中文化,不像军校出身的战士,一毕业就是排长、连长,能一直待在部队里。” “像他这样的普通士兵,如果不立功,就无法被提拔成干部,很可能连士官都转不上,当兵满三年就要转业回家。”徐行知说,“三年转业,只能领一笔补贴,安排不了工作,他回家依然只能当渔民。” “他不想让家里的老母亲担心受怕,所以一开始,他只是希望能立功提干,这样转业回家就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那……他最后成功了吗?”宋悦希冀地问。 徐行知顿了顿,说:“那时候,我们在孜林守边境,经常有塔那人偷偷从雪山翻越边境,进行走si、贩du。他们个个都带着枪,很危险,所以我们每天都安排人出去巡逻。” “那一次,这个小战士的那支巡逻队,碰上了一队偷渡的du贩。”徐行知轻声说,“正面冲突,他击中了三名du贩,但自己也被子弹打穿了脑袋。” 宋悦一把捂住了嘴,通红的眼眶里,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徐行知仰起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忍住胸口那些翻腾的情绪。 “最后,他被追授一等功,国家给他母亲发了荣誉勋章、牌匾,每个月都能领一笔体恤金。” 宋悦呜咽道:“可是那有什么用,人都没了……” 徐行知擦了擦他的眼泪:“我想,对这些挺身而出的英雄而言,人生的意义,并不是以生命的长短来衡量,也不是以荣华享乐来衡量。” 第127章 “你不要说这些虚的。我只知道,人没了,什么都没意义了。”宋悦埋在他胸口,眼泪不停地流。 徐行知摸摸他的脑袋:“可是我们必须要承认一个规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这位小战士的运气没有小路这么好,那一关没有捱过去。”徐行知说,“小路如果能挺过来,以后一定会有所作为的。这些苦难,都是他成长的基石。” 他捧起宋悦的脸:“所以,你也不用太难过,好好陪他渡过难关就行了。” 宋悦咬着嘴唇,眼睛红通通的,点点头。 方曜在客厅守到凌晨一点,路昭休息的那间卧室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连忙大步过去,打开卧室的顶灯。 刺眼的灯光一照,屋里的路昭一下子拿手挡住了眼睛。 方曜往屋里走了几步,这才看见他怀里抱着的旧书包,以及手里的存折。 “怎么了?”方曜在床边坐下,轻声问,“怎么突然起来看存折。” 路昭休息了大半夜,精神看上去已经好了一些,他呆坐了半晌,小声说:“好像睡糊涂了,以为出去读书、做生意、弟弟和妈妈死了,都是个梦,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方曜微微一愣,心中有些酸疼。 第70章 他伸手摸了摸路昭的头,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路昭吸吸鼻子:“真的吗?” “我离开家,去首都读书的时候,本来也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他说着,声音又带上了哽咽,“可为什么我已经这么努力了,事情反而越来越糟糕呢?” 方曜说:“这些是意外。” 路昭摇摇头:“不是意外。” “如果我没有离开家去首都读书,我就还在家里照顾着弟弟,弟弟不会死,爸爸妈妈不会闹离婚,妈妈也就不会死。”他把脸埋在臂弯里,“一切都还会像原来那样。” 方曜拉开他的手臂,让他抬起头来:“原来那样的生活,你和你母亲过得快乐吗?” 路昭眼里盈满泪水,望着他。 “如果还像原来那样,那么你和你的母亲,都会一辈子活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永远都尝不到自由、光明的味道。”方曜说,“这样的人生,活得再长,有什么意义?” “我想,你的母亲应该从未后悔把你送到首都读书,他牺牲了自己,让你获得了完全的自由和新生。” 路昭的眼泪掉了下来,呜咽着说:“可是,我想要他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阿昭,我们只能接受已成为事实的命运,然后努力去改变未来的命运。” “好歹,他还是在生命结束之前,度过了一段幸福自由的时光。”他拍拍路昭的肩膀,“不要太难过了。” 路昭红着双眼,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怎么可能不难过?以后我就没有家了。所有人都有去处,只有我是无根漂萍,无依无靠。” 方曜顿了顿,思索片刻,说:“虽然你现在成年了,已经不需要监护人。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继续当你的代理监护人。” 路昭愣住了。 方曜给他擦擦眼泪:“你放假可以到我家来吃饭,学校可以继续留我的电话,如果有事情,就让老师来找我。” 路昭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摇摇头:“不用这样麻烦的,我、我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上学……” 方曜握住他的肩膀,认真地说:“阿昭,你是个可造之材。” “现在国内的五十所重点大学,一年总共才招不到一万名新生,而参加高考的学生有一百万人,更别说现在初中升高中的升学率只有百分之十。你和你的同学都是优中选优的胜出者,以后都会是国家的栋梁。” 方曜望着他:“不要轻易放弃自己。” 路昭咬住了嘴唇。 方曜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拉起他的手臂:“既然睡不着,我们去看看星星。” 路昭愣了愣,被他拉着,从床上起身,踩着旅馆的塑料拖鞋,跟着他爬到了楼顶的天台。 头顶就是凌晨一点漆黑的夜空,皎洁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漫天璀璨的群星像铺在墨色锦缎上闪闪发光的钻石。 “你看,我们头顶的这片星空,这些闪烁的星光,是遥远的恒星亿万年前发出的光芒。”方曜带着他抬头仰望,“亿万年间,沧海已经变成桑田,曾经制霸这个星球的物种陨落,新的物种取而代之,循环演变,不知几何。” “而这些宇宙中穿梭的星光,又不知道见证了多少星球的兴起和陨落。”方曜静静望着夜空,“和这片永恒的星空比起来,我们的生命多么渺小短暂。” 路昭也抬头看向夜空,他在这片天空下成长了十几年,可直到今晚,才第一次这样真切地感受到它的浩瀚无穷。 “我在最北边的大草原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喜欢半夜开车出去,头顶是一望无际的星空,前方是笔直地指向天际的道路,四周是莽莽辽阔的草原,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方曜说。 “我就在半夜出发,一直往东,不停地往前开,直到看见太阳从道路尽头的地平线升起,才停下来欣赏那旷世的美景。” 路昭听着他的描述,不禁也生出几分向往,问:“那是什么样的美景呢?” 第128章 方曜转头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我以后带你去,让你亲眼看。” 路昭微微一愣,迟疑地点点头。 方曜望着他:“阿昭,和这片永恒的星空比起来,我们的一生的确很短暂。可是我们一生中看过的无数风景,是这些一闪而过的星光无法看见和体会的。” “你还只有二十岁,还没有走过多少地方,没有见过多少瑰丽的风景,如果现在就放弃前进,放弃到外面去看看大千世界的机会,不觉得遗憾吗?” “你现在觉得母亲去世了,你的天塌了,是因为你的世界太小了,只装了几个人,只装了几件事。”方曜笑了笑,“等你走的路多了,你心里装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多,你会重新找到人生的意义。” 路昭抿了抿嘴,又抬头看向夜空。 方曜就这样和他并肩站着,一起静静地看着头顶璀璨的星空。 温柔湿润的夜风轻轻吹拂,似乎吹散了路昭积聚在心头的悔恨和伤痛。 他盘腿坐下来,说:“方先生,我想再听听大草原的故事。” 见他终于重拾生活的勇气,方曜心中松了一口气,在他身旁坐下,给他讲自己的见闻:“那时候,我刚刚进入研究所,跟着我导师读研究生。研究生是有寒暑假的,一到暑假,我就去拉木州支教……” 随着他温和的嗓音,路昭仿佛也被带入了那些罕见的风景中。 漆黑的夜空慢慢转为深蓝,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霎时万丈金光洒向大地。 “……天亮了。”方曜说。 路昭看着壮丽磅礴的日出,轻声道:“好美。” “谢谢你,方先生。”他说。 方曜摸了摸他的脑袋:“走吧,我们回去休息。” 他们回到楼下的房间,躺在沙发上的徐行知听见动静,睁眼一看:“你们这一晚上去哪儿了?两个人都穿着睡衣就出门。” 方曜走过去踢了他一脚:“起来,该我睡了。” 徐行知也算睡了个完整的觉,就起身把沙发让给他。看方曜倒头就睡,还打趣了一句:“怎么,一晚上就给你累得跟头死牛似的。” 他转头看向路昭:“小路,没事了吧?” 路昭点点头:“我好多了,方先生带我去楼顶看星星,给我讲了一晚上故事。” 徐行知吃了一惊,半天没讲出话。 路昭抓抓脑袋:“谢谢你们过来帮我。” 徐行知勉强找回声音:“没事、没事,你也一晚没睡吧,再去睡一觉。” 路昭点点头,回卧室休息去了。 等他关上卧室门,徐行知才在沙发前蹲下,戳戳方曜的后背:“你可以啊。” “你从哪儿学的这一招?” “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这楼顶的视野好吗?晚上我也带悦悦去看看星星。” 方曜把盖在身上的外套一把拉上来,蒙住了头,隔绝徐行知喋喋不休的声音。 路昭一觉睡到中午十一点,起床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果然就像宋悦说的那样,再大的事,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就会觉得好多了。 人的韧性真是无穷的。 他爬起来洗漱,换上衣服,走出卧室,就看见徐行知正在小厨房忙碌。 方先生还在沙发上睡着,想来坐了几天几夜火车,本来就很辛苦,昨天还下水救了他,还熬了一个通宵,现在终于放下心来,所以睡得比较沉。 “小路,这就起来了?”徐行知一边择菜一边说,“我刚开始准备做饭。” 路昭就走过去帮他:“徐先生会做饭?” “当然,我十岁就当娃娃兵了,独立生活的本事可比方曜强。”徐行知说。 路昭看了看另一间紧闭的卧室:“昨晚宋悦怎么没和我一起睡,他一个人睡在你们的房间,你们睡哪儿?” “我们昨晚怕你半夜醒来想不开,就没关你的卧室门,我和方曜两个人轮流守夜,盯着你。悦悦就在我们的卧室休息。”徐行知说,“结果悦悦心里难受,到半夜都睡不着,我进去安慰他,他又哭了很久,三点多才睡。” “我把他哄睡,出来一看,你和方曜都不见了。我想着,大概是你醒了,方曜陪你出去散散心,他一向靠谱,我就在屋里等着。”徐行知把择好的青菜放进盆里清洗。 “那徐先生你也没怎么休息。”路昭说,“我来做饭吧。” “不用。方曜占了那个大的,我在单人沙发上又睡了会儿,我在哪儿都能睡着的。”徐行知又去切肉。 路昭便帮他准备了配菜,然后淘米煮上饭。 正在这时,屋门被人敲响了。 路昭走过去开门,外头正是昨天给他立案的两位民警。 “小伙子,今天感觉好些了吗?”民警温和地问他。 路昭点点头。 两位民警对视一眼,一人说:“那,我们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昨天下午我们就发动所有警力,一边搜查你们入住的旅店,一边去找你父亲,但是没有找到。” “不过,今天上午,县中心发生了一起坠楼事件,一对夫妻在家中大打出手,妻子被丈夫推下楼,砸在过路的一名行人身上,那妻子没事,行人当场死亡。”民警说,“我们经过初步辨认,这名被砸死的行人,应该是你父亲。” 第129章 路昭怔了怔。 两位民警瞅着他的脸色,像是很担心他突然崩溃,但路昭只是顿了片刻,就说:“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偶尔体会一下古板老男人的魅力 第71章 民警们愣了愣,随后说:“一个是,你母亲的中毒死亡案,我们没有再发现更多线索和嫌疑人,现在你父亲死亡了,死无对证,案件无法进行下去,第二个是,你父亲意外亡故,你有权利索赔。” 路昭摇摇头:“我不索赔。”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心里已经猜到,给他们下毒的就是父亲。这样的死法,是父亲罪有应得。 “那,你母亲的案子,你还有什么诉求吗?”民警又问。 路昭刚想摇头,方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有。” 他走过来:“这个案子现在无法结案,那么写不写嫌疑人意义不大,麻烦你们在整理案卷时,不要留下他父亲是第一嫌疑人的记录。” “家庭遭受巨变,他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因为父亲是嫌疑人,以后还要受到不良影响,对他来说很不公平。”方曜说。 两位民警商量了一下,答应帮路昭申请酌情处理。 接下来,就是去认领遗体了。 路昭和民警把时间约在今天下午,吃完午饭,他休息了一会儿,就打算出门。 可这会儿他才想起,自己原本穿的布鞋早在跳河的时候被水冲走了,方先生把他背到旅馆后,他一直穿着旅馆的塑料拖鞋。 现在出去买鞋也来不及了,宋悦便从行李箱里找出自己的凉鞋:“要不你先穿我的,就是比你脚大一个码。” 路昭正打算穿上,卧室门被人敲了敲。 宋悦过去开了门,就见方曜提着个纸袋。 “方先生。”路昭站起身,“我换个鞋,马上就好了。” 方曜从纸袋里拿出了一双运动鞋:“穿这个吧。” “咦,这不就是你老在商店里看的那双运动鞋。”宋悦接过来,笑着同路昭说,“方先生随便一买,就买着你最喜欢的那双了。” “……”方曜说,“这双最好看。” 宋悦拿着鞋进屋给路昭试穿,路昭从旧书包里找出袜子套上,穿上运动鞋,大小正合适。 宋悦笑道:“正好合适。方先生知道你的脚码呢。” 路昭愣了愣,往屋门口看去,方先生已经不在了。 他转回头来,看了看脚上崭新的运动鞋,微微一笑。 收拾完毕,几人一块儿出门,往派出所去。 短短的半个月,路昭再一次跟在殡仪馆的小推车后,看着他们把母亲的遗体推上了灵车。 他为母亲支付了化妆、画遗像的费用,父亲的遗体则直接拉去火化。 殡仪馆的几名工作人员将他母亲的遗体推下去收拾,说今晚可以收拾好,路昭便把时间约在明天一早。 “好的。那您的父亲……?”工作人员做好记录,抬头看向他,“您没有为他买灵位,是要带着走吗?” 路昭摇摇头:“我听说你们可以帮忙洒在平江里,就这么办吧。” 工作人员一愣,不过很快就答应下来:“好的。” 路昭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一整个下午,他带着方曜、宋悦和徐行知在县城里转了一圈,算是带他们逛逛这个以前没来过的地方,他自己也能再好好看一遍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他再次拜访了林老师,很平静地说了这些天的遭遇,同林老师郑重地告别。 这一次离开,他大概很久很久都不会回这个伤心地了。 林老师拍拍他的肩:“以后在外面,一切都要靠自己了。不过,事在人为,只要肯努力,一切困难都会迈过去的。保重。” 路昭点点头,向他鞠了一躬,这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他来到殡仪馆,母亲被化好了妆,安安静静躺在小推车上,像睡着了一样。 路昭看了他很久很久,才终于勉强与他告别,工作人员上前来,把小推车往屋里推去。 路昭下意识想追,身后的方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小推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转角。 路昭怔怔的,眼里含着泪。 永别了,妈妈。 等到母亲的骨灰盒被送出来,和遗像一起放进灵位里,已经到了中午。 路昭在灵位前站了一会儿,说:“妈妈,我下午要回首都了。” “我会继续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好好过日子的。” “我可能很久都不能回来看你了,不过,你会在天上一直看着我的吧?” 灵位里的遗像上,母亲温和地看着他。 路昭擦擦眼泪,转身走出了殡仪馆。 吃过午饭,下午,他们坐上了回首都的绿皮火车。 他们四个人,正好坐满一个软卧房间。宋悦完完整整把路昭带了回来,这会儿心里就松快多了,和徐行知靠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说话。 路昭就坐在另一边的下铺,看着窗外发呆。 这个下铺是方曜的床铺,他正靠着铺盖看书,见身旁的路昭发呆许久,便放下书,起身看了一眼窗外。 火车正在穿过一片小山包。 他便拿书敲了敲路昭的脑袋。 “哎哟。”路昭捂住了头,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第130章 “这有什么好看的。”方曜说,“你都有二十天没上课了,还不抓紧机会让宋悦给你补课。” 他提起这个,路昭立时有些头大。 这学期的专业课都和数学靠边,他靠着之前方先生给自己补课打下的基础,别的课程都还能应对,唯独数理经济学这门,几乎就是纯数学课,他一打开课本就眼花。 这门课程一周上一节课,等他回到学校,他就已经落下了四节课,不知道得花多少时间才能补上来。 而且他和宋悦现在做着生意,哪能像以前那样,有那么多课后时间用来补习。 他小声说:“我、我争取不挂科……” 方曜一挑眉:“挂科?” 他的音量一提起来,路昭就有些瑟缩。 方先生好凶噢。 明明以前方先生对他很客气的。 现在这样训他,好像在训方恒一样。 对面的宋悦开口了:“方先生,阿昭胆子很小的,不能这样跟他说话啦。” 方曜往铺盖上一靠,继续看书,只丢下一句:“不挂科是最低要求。” 对面的徐行知笑了笑,故意同宋悦说:“悦悦,你别看方曜现在一本正经人模狗样的,他读书的时候可喜欢欺负人了。” 宋悦惊讶道:“啊?” 连路昭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方曜看着书,眼睛都不抬:“我们从小到大都没读过同一所学校,而且你还比我低两个年级,你就知道我读书时候的事了?” “虽然读书不在一块儿,但假期在一块儿玩啊。”徐行知说,“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每次踢足球,都有好多十来岁的雌虫在旁边看你。” “不记得。”方曜继续看书。 “装,你就装吧。”徐行知点着他,“那时候白衬衫还稀罕得不得了,有些爱打扮的雌虫,每回都穿白衬衫来看你踢球。然后你就专把球往他们那边踢,给他们溅一身泥,吓得他们后来看到你就跑。” 方曜:“他们站在球门边上,我不往那儿踢,还能往天上踢?” 徐行知:“那你怎么每回都能踢到球门边上那个泥坑里呢?” 方曜:“……” 宋悦在旁叫了一声:“这也太坏了,谁要是把我的漂亮衣服弄脏,我非得追着他打一顿。” 徐行知同他说:“可方曜就从来没挨过打。” “不过。”他瞥了一眼方曜,“要是还这么欺负人呢,总有一天会挨打的。” 路昭在旁天真地说:“可是方先生现在不欺负人了呀。” 徐行知笑道:“是。我也好多年没见过他欺负人了。” 方曜继续看书,并不对此作出回应。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对路昭说:“你现在要兼顾学习和生意,要是实在忙不过来,期末尽力就行了。” 路昭连忙点点头。 坐了三天火车,终于回到了首都。 宋悦一下车,就赶着去公司看情况。他出去这段时间,公司托付给了时雨,可他心里毕竟还没对时雨完全放心,在外头一直惦记着公司的事。 方曜将家里的钥匙留给路昭,说了一句随时可以过来,就走了。 徐行知将宋悦和路昭送到公司,等宋悦查看了情况,和时雨交接完毕,然后再送他们回学校。 走进宿舍楼,路昭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明明他只离开了不到一个月,可这一个月里他的人生却天翻地覆,这会儿再看到一点儿都没变的熟悉的场景,好像在做梦一样。 他回到寝室收拾了自己,去澡堂洗得干干净净,回到寝室洗衣服时,忽然想起一件事。 方先生说,自己想去他家的时候就可以过去。可是现在小胖崽已经不在方先生家里了,他要是过去,岂不是和方先生独处一室? 路昭的心跳得快了几分。 方先生一直是很有边界感的人,之前自己在他家做育儿师,除了几次意外情况,从来不能在他家留宿。 因为他们两个都是适龄未婚的单身雄虫雌虫,方先生知道要避嫌。 但是现在,他主动提起,自己可以随时过去。 是为了宽慰自己,还是方先生的心终于有所松动呢? 路昭又低头看了看脚上的运动鞋。 方先生还给他买了鞋子呢,这是他给他买的第二双鞋。 他兀自傻笑了一会儿,洗完衣服晾好,自己看书补习去了。 宋悦在宿舍楼旁的小湖边和徐行知散步,这会儿是下午三四点,初夏的太阳正火辣,宋悦就专挑树荫下面走。 徐行知牵着他的手:“这个周末有没有空?” 宋悦从一个树荫下跳到另一个树荫下:“你说说要干什么,我再考虑有没有空。” 第72章 徐行知说:“邀请我心爱的悦悦,和我共度一个愉快的周末。” 他从兜里抽出了两张门票,在宋悦眼前晃了晃。 “这是古长城的门票。”宋悦把票抓过来一看,高兴地说,“我还没去首都周边玩过呢。” 他又瞅了一眼徐行知:“你什么时候买的票?” “你和小路在公司待了大半天,我就开车在附近转了转,正好看见一家代售门票的旅行社。”徐行知说。 “怎么样?反正现在公司的生意基本稳定了,周末好好一下休息吧。” 第131章 宋悦眼珠转了转:“可是,路昭的课落下好多,我周末如果有空,可能得帮他补课……” 徐行知说:“让方曜给他补课,我去跟方曜说。” 他笑道:“反正是他给小路提要求的,他自己得负责任嘛。” 就这么说定,周六一大早,宋悦打扮得漂漂亮亮,跟着徐行知出门了。 他们得先开两小时车到古长城景点入口,入口在山脚下,周边已经形成了一个小镇,开起了不少小旅馆小饭店。 徐行知把车停好,带着宋悦穿过小镇,宋悦看见路边有小店卖大檐帽和墨镜,赶紧掏钱给自己和徐行知都买了。 “今天太阳这么晒,古长城上又没什么遮挡,不戴帽子得晒脱皮了。”他说。 “你戴这个倒是好看。”徐行知看着宋悦这身长袖长裙,配上白帽子和墨镜,时髦得很。 “但是你怎么给我挑个这么奇怪的。”他说。 货架上摆着各种时髦的帽子,宋悦偏给他挑个大红色的。 宋悦捂着嘴咯咯笑:“我看爬长城的人太多了,怕我俩给人冲散了。你戴着这个,我一眼就能看见。” 因为大概不会有别人戴这么醒目的帽子了。 徐行知无奈道:“敢情我不止给你当导游,还得充当导游手里那根小黄旗。” 宋悦嘻嘻一笑,又买了两根冰棍,给徐行知一根:“走吧。” 徐行知牵着他的手出发。 他从小在首都长大,古长城来过不少次了,知道爬这个需要体力,不过好在两人都年轻,足足在古长城上玩了一整天。 这天上午天气非常不错,可惜到了下午,天一下子就阴了,狂风大作。 徐行知看这天气像要下大暴雨,赶紧带着宋悦往回走。 可他们走得太远,原路返回也得不少时间,走到半路,雨就瓢泼一样下了起来。 古长城上几乎没有遮挡,两个城垛之间也离得远,即使他们跑得快,依然被淋湿了一身。 “怎么突然就变天了。”宋悦跟着徐行知一块儿躲在城垛里,不少其他游客也在这儿躲雨,小小的城垛显得十分拥挤。 “首都夏天的天气就这样。”徐行知把他搂在怀里,不让别人挤着他,“尤其古长城这边风大,乌云被吹过来,马上就下大暴雨。不过雨来得快走得也快,等这片乌云过去就好了。” 出来玩碰上大雨,身上全淋湿了,按宋悦原本的脾气,早该不高兴地抱怨了。 但因为和爱人待在一块儿,躲雨便也成了一件浪漫的事。 他窝在徐行知怀里,背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小声和他说话:“上午我穿这条长裙还有点热,现在又觉得冷了。” 徐行知把他抱紧了些:“因为你淋湿了,现在又刮风下雨,温度降下来了。” 宋悦嘟囔着:“我不会被吹感冒吧……” 徐行知说:“待会儿雨停了,我们就赶紧下山,找个小旅馆洗热水澡。” 宋悦说:“可是今天来玩的人不少呢,我们又走得远,下去肯定很晚了,旅馆不会都住满了吧?” 徐行知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以他的经验,下午五六点直到晚上八九点,是下山的高峰期,以今天这个人流量,出入口的小轿车和旅游大巴会堵得全线瘫痪。 而今天下暴雨,外地游客要是看见堵车,九成九要住山脚下的旅馆。 到时候旅馆爆满,他们住不上,又在出入口和各地来的旅游大巴堵上几个小时,宋悦说不准真要感冒。 他便松开宋悦,去脱自己身上的薄夹克。 宋悦瞅他一眼:“你干嘛?我没有那么冷,你自己穿着吧。” 徐行知把外套撑在两人头顶:“我们现在就下山。要是等到雨停再下去,我们肯定住不上旅馆了。” 宋悦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带着冲进了暴雨里。 瓢泼大雨迎面而来,一阵阵的狂风把雨点吹得直往人身上砸。 碰上这种大雨,打伞都没用,更别说他们只有一件外套勉强遮挡。 宋悦被大雨浇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能跌跌撞撞跟着徐行知一起跑,等一路跑下古长城,两个人浑身都湿透了。 不过,他们并不是唯一一对顶着雨跑下来的游客。 宋悦看到小镇上四处买伞买雨衣的人潮,就知道事情不妙,跟着徐行知把镇上的旅馆问了个遍,只有一家最大最贵的旅馆还有房间,而且只剩最后一间了。 徐行知还没说话,宋悦眼看着门口又进来一对游客,赶紧说:“我们就要这间。” 前台帮他们办理入住,微笑着对后面进来的游客说:“不好意思,我们今天已经住满了。” 宋悦松了一口气,小声同徐行知说:“还好还好,赶上了。” 徐行知看着他:“真的住一间房?” 宋悦:“想住两间,也没那个条件啊。” 两个人浑身滴水,拿着房门钥匙找到了房间,一开门走进去,是间双人大床房。 宋悦:“……” 徐行知在他身后把门关上,反锁。 不知道为什么,宋悦听见他锁门的声音,心跳突然快了几分。 他的直觉没有出错,徐行知关上门,下一秒就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 宋悦赶紧挣了一下:“你干嘛呀。” 第132章 “不干嘛,就亲一下。”徐行知把他转过来,吻住了他。 自从他出任务回来,宋悦几乎天天和他待在一块儿,早亲过不少次了,但今天这个吻却尤其热烈,好像带着别样的味道。 宋悦被他勾着,伸出舌头和他纠缠,脑子迷迷糊糊的,腿也有些发软,原本推拒的双手,不知何时搭在了他肩上。 好在徐行知没有什么过火行为,和他厮磨片刻,就放开手,让他去洗热水澡。 宋悦被他勾得有些动情,喘息着平复了一会儿,才拿着旅馆的浴袍进浴室洗澡。 等两个人都洗完,外头的天都黑了。 徐行知把两人的衣物拿干毛巾包着拧干,挂在浴室的出风口下。夏季的衣物轻薄,吹一晚上差不多能干。 宋悦已经用吹风机吹干了头发,正靠在床头看电视。 看见徐行知从浴室走出来,他就说:“我肚子饿了。” 可他身上只有一件浴袍,没法出门吃饭。 而且这会儿雨还没停,出去了又得湿一身。 徐行知说:“我去楼下找前台,付点小费,让他帮我们买盒饭送来。” 他出门去了,宋悦就百无聊赖地看看电视,又看看窗外的雨。 等了一会儿,徐行知带着盒饭回来,两人就一块儿坐在小茶几前吃饭。 然而,旅馆的小茶几本来就是摆个茶杯茶壶用的,圆圆的桌面比个托盘大不了多少,两人个子又高,面对面坐下来,腿就碰到了一起。 而且是没穿裤子地碰到了一起。 宋悦心头一跳,默默夹起了双腿,偷偷瞅了徐行知一眼。 徐行知面色如常,低头吃饭。 宋悦便也装作无事发生,开始吃饭。 填饱肚子,洗漱之后,时间才到晚上七点。 外头的雨总算停了,可地面湿漉漉的全是泥水,天也黑了,宋悦就不打算出门折腾了,反正明早再逛也来得及。 他躺在床上继续看电视,徐行知出门去扔收拾好的餐盒,他还觉得奇怪:“明天再扔就好了呀。” 徐行知说:“搁在那儿,多不好看。” 宋悦才想起来,部队里是有内务检查的,徐行知待久了,估计习惯了整整齐齐的屋子。 宋悦心想,这要是以后和他结婚,岂不是不用做家务了? 因为他做的家务,徐行知大概看不上,还得重做一遍。 不过,他没来得及胡思乱想太多,因为徐行知很快扔了垃圾回来,锁上屋门,上床躺在了他旁边。 宋悦的心头开始打鼓。 他说:“床这么大,你躺那边,我躺这边,别挨着我。” 徐行知说:“我挨着你不行吗?” 宋悦说:“当然不行。” “为什么?”徐行知侧过身,支着头看着他,“我俩不是在处对象?我想挨着未来的媳妇儿,情有可原吧。” 他说着,又凑近了一些,几乎要和他贴在一块儿了。 宋悦吓得连忙拿手抵住他的胸膛:“你也说了,是未来的媳妇儿,现在还不是呢!”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徐行知笑着挑眉:“这么说,你答应以后和我结婚了?” 宋悦捶了他一下,翻过身不搭理他了。 身后窸窸窣窣的,徐行知下了床,不一会儿又上来,说:“悦悦,回头。” 宋悦才不会被他骗,就背对着他讲话:“你干嘛?别想拿什么吓我一跳。” 徐行知说:“确实会吓你一跳,不过你应该会喜欢的。” 宋悦有些好奇,但还是不回头,说:“我不看。” 徐行知:“那你把右手伸出来。” “……”宋悦想着只伸个手应该没什么,就把右手伸到背后。 徐行知握住他的手,片刻,一个冰凉的指环套进了他的手指。 宋悦一愣,连忙回头一看,自己手上已经多了一枚铂金戒指,上面还镶嵌了一圈亮闪闪的小钻石。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你们干嘛担心副西皮 徐先生稳得很 —— 第73章 他捧着自己的手细细看这枚戒指,感叹道:“好漂亮。” 徐行知说:“那你就是答应咯?好,我们星期一去民政局领证。” 宋悦立刻瞪了他一眼:“你想得美。” 说完,他又有些美滋滋的,问:“你什么时候买的戒指?今天是特意来这里求婚的?” 徐行知侧躺着,看着他:“出任务回来就买了,一直带在身上。本来觉得在古长城上求婚不错,结果人太多了,我就带着你一直往前走,没想到走了那么久,人还是那么多。” 宋悦扑哧一笑,把手上的戒指翻来覆去地看。 徐行知又问了一遍:“星期一真的不能去领证吗?” 宋悦瞥了他一眼:“这么着急干什么?” 徐行知垂着眼看他:“因为我等不及了。” 他一翻身,压在了宋悦身上。 宋悦吓了一跳,连忙要推他,却被他一下子吻住了。 “不要、你干嘛呀……”他推着他,躲着他的嘴唇,勉强说了几句话,又被堵住了嘴。 他的心脏咚咚咚的在胸膛里疯狂跳动,又害怕,又有些隐秘的期待。 他一直都知道,徐行知渴望着他。 第133章 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共舞,他看自己的眼神,就流露出热切的渴望。 一开始他很害怕,所以总是抗拒他,想尽办法躲避和他的见面。 可是后来,他渐渐被他吸引了,也渐渐发现被心上人用这种渴望的眼神注视着,是件令人满足的事情。 他开始享受这种被爱人渴望的感觉,也会朦朦胧胧地幻想和爱人亲密的滋味。 他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宋悦有些害怕,手上推拒着,可心底里又十分渴望,在这样矛盾的拉扯中,他慢慢放松了身体,两手搭在了徐行知肩头。 轻飘飘的,好像躺在云上,又好像漂浮在海面,那潮水渐渐将他浸得湿透了,让他彻底沉入海底。 不知过去了多久,宋悦才终于浮出水面得以喘息,他缓了好半天,摸摸自己的小腹,有些害羞地小声问:“这样……会不会有宝宝呀?” 徐行知吻了吻他的肩头:“很难。” 宋悦好奇地问:“为什么?” 徐行知说:“因为雌虫的基因为身体设定了强大的自我保护机制,很难受孕。” 他刮了刮宋悦的鼻尖:“要怀孕呢,一个是雄虫的基因达标,另一个就是雌虫当时的身体状态要非常好。” 宋悦说:“怪不得那么多夫妻都没有孩子呢。” 徐行知把他抱起来,一块儿去洗澡。 两个人好好歇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醒得早,洗漱完又抱在了一块儿。 “我不想这么早就回去,还没玩够呢。”宋悦枕在徐行知胸口,同他撒娇,“我们晚点回去好不好。” 徐行知拿手指梳着他的长发:“现在出门吃早饭,回市里就差不多中午了。要是再晚一点,碰上回城高峰,可得堵到半夜。” 宋悦不满地嘟囔:“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徐行知搂着他,咬他的耳朵:“中午回市里的话,下午可以在我那儿休息。” 宋悦一愣,抬头看他:“你那儿?” 徐行知说:“我买的婚房。反正你迟早也要住,今天就去看看。” 宋悦嘻嘻笑着,在他胸口蹭了蹭。 徐行知拍拍他:“好了,该起床了。” 他的胸膛结实宽厚,宋悦有些舍不得离开,但想想还能和爱人度过一个下午和晚上的快乐时光,他便没再撒娇耍赖,起身换了衣服。 他们退了房间,在小镇上吃了早餐,就开车回市里去。 在市里找了家饭馆吃了午饭,徐行知带着宋悦来到他的“婚房”。 这是栋二层的小楼,带着小花园,离宋兴住的小区没有多远,到宋悦的学校也就五六公里,宋悦十分满意。 “这儿我住得少,不过每周都有钟点工过来打扫。”徐行知带他进屋,关上大门,“应该昨天刚刚来打扫过。” 门一关,宋悦就顾不上他在说什么了,一下子扑在了他怀里,抱着他索吻。 “这么喜欢我?”徐行知笑着亲亲他。 宋悦不回答,只把他拉下来,同他接吻。 两人在屋里胡闹到晚上,晚饭吃了简单的鸡蛋面,然后又腻在了一块儿。 第二天就是星期一,宋悦早上赖床到九点才起,然后才想起自己十点钟有一堂专业课。 时间紧凑,根本来不及再亲热一回,他只能匆匆洗漱吃了早饭,让徐行知把自己送到了学校。 赶到教室时,离上课只有十分钟了,宋悦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第一排的路昭,他身旁还给自己占了一个空位。 他连忙过去坐下,拍拍胸口:“还好赶上了。” 路昭正端正坐着,翻开课本预习。 宋悦心情好得不得了,正想同人分享,就拿手肘拐拐他:“你不问我,古长城好不好玩?” 路昭顺着他的意思,问:“古长城好不好玩?” “挺好玩的,我下次还要去。”宋悦开始噼里啪啦往外倒,“我们去的那天好多人,上午天气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就突然下起大暴雨了,我们赶紧冒着雨往回走,结果还差点没地方住。” 在他眉飞色舞地描述当天的情形时,路昭忽然“咦”了一声,抓住他的手:“戒指。” 宋悦的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镶嵌了一圈碎钻的铂金戒指。 路昭惊讶地抬眼看他:“徐先生向你求婚了?” 宋悦难得有些害羞,点点头。 路昭这才反应过来:“所以,徐先生带你出去玩,就是计划要向你求婚。” “他说,本来想在古长城上求婚,结果那天人太多了。他就带着我一直往前走,结果人还是那么多,哈哈哈。”宋悦说起来就乐。 “最后,就是在旅馆的房间里求的婚。那还是我们冒着大雨好不容易找到的、仅剩的一间房,两个人那时候都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路昭十分羡慕:“可是,那也很浪漫了呀。虽然没有按计划进行,但徐先生毕竟精心准备了。” 宋悦有些得意,但又故作满不在乎:“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他了。” 路昭顿了一会儿,小声嘀咕:“怪不得你两个晚上都没回寝室。” 宋悦脸上一红,打了他一下:“闭嘴。” 路昭问:“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 宋悦愣了愣:“这个,还早吧。我没想过。” 第134章 路昭说:“可是对徐先生来说,不算早了。” 宋悦怔愣着,一时说不出话。 他一直考虑着自己,觉得徐行知太心急了,却从没想过,对徐行知而言,花了一两年时间追求心上人、处对象,下一步顺理成章就该是结婚。 徐行知既然向他求婚,表达的意思就是希望尽快结婚组成家庭吧。 这时,上课铃响了,宋悦只能收住心思。 这节课是孙教授上的专业课,他看见路昭终于回到课堂上,欣慰地笑了笑,讲课中不时点他回答问题,下课后还叫住他,问他跟不跟得上现在的进度。 宋悦课上被罚的次数多,看见孙教授就头皮发麻,赶紧脚底抹油跑了。 路昭就走到讲台边上,说:“我自己花了几天补习,基本能跟上。” 孙教授拿着茶杯喝了一口:“要是有哪儿不懂,要主动问同学问老师,啊。” 路昭点点头。 孙教授收拾了教案,装进皮包里,问:“家里的事应该都处理完了?” 路昭顿了顿,小声说:“现在家里只剩我一个了,其他人都不在了。” 孙教授吃了一惊:“请假的时候不是说只有弟弟出事吗?” 路昭便简单地同他讲了回家后发生的事。 孙教授唏嘘不已,拍拍他的肩,同他一块儿走出教室:“还好,你挺过来了。” “你还这么年轻,又肯努力,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千万不要想不开。”他一边走,一边带着感慨,说,“人生的路还长着呢。” “我出生的时候啊,还是帝国时期,三岁就赶上五年□□。一开始我们还能拿草根、树皮,擀烂了拌在米里熬稀饭。可就这么紧着吃,米也吃完了,那田里、山里、水里,到处能吃的东西都吃完了,大家只能吃土。” 孙教授叹了口气:“土里哪有什么营养呢?只是给你一些虚假的饱腹感。我父亲扛不住饿,吃得多了,土一天一天堆积在胃里,排不出来,把他的肚子撑得像皮球一样,人就这么活活被撑死了。” “我母亲、哥哥,都是雌虫,扛得住,我年纪小吃得少,才勉强活下来,等到了舒云起先生领导的大变革。”孙教授回忆着往事。 “我哥哥参加变革,加入了自由党。自由党取得执政权后,我们全家人过了几年好日子,我也读上了好学校。” “可是谁想到,舒先生被迫害,真理党重新上台,发动了全国大清洗。一夜之间,我的母亲、哥哥,我的家,全没了。”孙教授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我也和你一样,跳了河,想一了百了。” “还好,我的夫人那时路过,救了我一命。”孙教授和他一块儿走出教学楼,说,“他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我们俩就隐姓埋名,四处漂泊,在海边的小渔村结了婚。”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谁知道不过三四十年,真理党倒台了,帝国被推翻了。” “所以,只要活着,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在初夏正午的阳光里,老教授停住脚步,从兜里掏出一颗纸包糖,搁在了路昭手里:“吃颗糖,一切都会过去的。” 第74章 路昭握住了手心里的糖,向孙教授道谢。 孙教授摆摆手,自己也掏了颗糖出来,剥开糖纸,丢进嘴里,哼着小调提着皮包走了。 路昭一边往食堂走,一边剥开糖纸。 初夏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有点儿热,但又很舒服。 糖果在嘴里化开,甜腻腻的滋味。 路昭忍不住笑了笑。 方先生说得不错,吃点甜的,活得开心一点,没什么不好。 妈妈在天上看到他这样简单轻松地活着,也会开心的吧? 路昭深吸了一口气,跑进食堂,打了三荤一素,吃得饱饱的,然后抓紧时间回寝室看书。 下午他得去公司理账,晚上则和方先生约好了去他家里补习。 为了晚上不至于被方先生骂得太惨,他只能挤出中午的时间努力消化一下强行补上来的知识。 等他吃完饭回到寝室,宋悦和王志都已经在寝室了,正说着推销新品的事情。 王志那时候和宋悦闹分歧,没能在他们办公司的时候参与进来。不过后来他和宋悦和好,宋悦便雇了他来送货、推销新品,原先雇进公司的那名雌虫脑子不太机灵,只能在公司里守着电话和库存货品。 见路昭进来,宋悦就说:“我刚刚在跟王志商量,公司现在主要做小商品经销,但是利润贡献最大的,还是电子产品。” “我们干了小半年,把首都百货商店的行情摸得差不多了,准备找个时间再去宁海看看新货。” 路昭把自己的椅子拉出来,和他们坐在一块儿:“可是宁海太远了,一来一回就要六天。” 王志也开口:“是啊,今天都五月二十三号了,你这一去半个多月,回来直接赶上期末考试了。” “我又没说要马上去。”宋悦说,“我们现在的订单很稳定,等上半个月不成问题。等一放暑假,我就去宁海。” “到时候这边就交给你们了。”他说,“有事儿我就打公司的座机电话。” 路昭点点头:“暑假我应该都会在公司的。” 反正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白天方先生要上班,只有晚上有空,他每晚去找方先生一块儿吃晚饭,就算是一天的娱乐活动了。 第135章 三个人又把之前几个月公司的经营情况梳理总结了一遍,确定了接下来的经营方针。 说得差不多了,宋悦和王志打算去公司整理货品,下午出去跑销售,路昭便赶紧翻开课本补习。 一个中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在这紧凑的时间里急急地消化着知识。 可惜,看书学习这件事,越着急越起反作用,一直看到下午三点半,他脑子里那些东西依然是虚的。 今晚肯定要被方先生骂了。 路昭沮丧地合上课本。 他本想多看一会儿,可是今天下午宋悦安排了他去理账,再不走就理不完了。 路昭只能叹一口气,把课本塞进旧书包里,背着包出门了。 宋悦和王志骑着自行车走的,路昭只能靠走路,还好公司就在学校附近,十来分钟就走到了。 他们的公司租在二楼,一楼是一家小商店,店主已经认得他了,笑着同他打个招呼。 路昭也笑了笑,说:“钱老板,最近怎么没出去送货了?” 钱老板说:“我儿子一直在外地读书,现在提前放暑假回家了,想在家多给他做几顿饭,就没出门。” 正说着,后面屋里走出来一名年轻雄虫,把扛着的纸箱往地上一放,从纸箱里一一捡出货品摆放到货架上。 “阿骏,过来。”钱老板冲儿子招招手,“这就是我们楼上开公司的高材生,路昭,快来认识一下。” 雄虫起身走过来,看见路昭,脸一下子就红了,半天也不说话。 钱老板拍了他一下:“没出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路昭笑着摆摆手,上楼去了。 他在公司理完账,便已经到了五点。 他们雇来搬卸货物和接电话的雌虫叫柱子,是外地来务工的。宋悦看他脑子虽然不算灵活,但做事细致踏实,便让他住在公司的小隔间里,守着货物防贼,正好也省得出去租房子住。 路昭把放公司账本、公章和少量现金的保险柜锁起来,又叮嘱了柱子几句话,这才出门往楼下走。 下楼时,正好碰上钱骏拎着空纸箱从前面的门店走过来,路昭同他点点头,就越过他往外走。 钱骏看见他依然有些拘谨,但在路昭经过时,他忽然开口。 “呃,那个,等一下。” 路昭停下来,略感惊讶:“有事吗?” 钱骏抓抓脑袋,从兜里掏出一瓶汽水:“给你喝。” 路昭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接过来:“谢谢。这个好像不便宜,我付钱给你吧。” “不用付钱。这是我妈拿给我喝的。”钱骏红着脸说完,拎着空纸箱跑去了后院的仓库。 路昭愣愣地拿着汽水,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只能收下了汽水往外走。 他先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肉和菜,赶到方先生家里时,正好远远看见方先生将小轿车开进院子里。 路昭连忙小跑过去:“方先生!” 方曜从驾驶室下来,听见外头的喊声,回头一看。 路昭一路跑到了花园门口,连头发都被风吹乱了。他喘着气停在门口,见方曜看过来,就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下午好。” 方曜将车门关上,朝他走过来:“下午好。” 他俯身把路昭手里拎着的肉和菜拎过来,然后去拉花园的铁栏门。 路昭连忙帮他把另一边铁栏门拉过来,两人一起关上了院子的大门。 现在天气已经很热了,路昭刚刚跑了一段,额上和鼻尖就微微冒出汗来,他拿手擦了擦,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方先生。” 他在包里翻了翻,拿出那瓶汽水:“这个给你喝。” 玻璃瓶装的汽水一路被他放在书包里,这会儿还凉丝丝的,瓶身上冒着水珠。 方曜接过来,下一刻冰凉的瓶身就贴在了路昭红扑扑的脸颊上。 路昭猝不及防,被冰得叫了一声,方曜哈哈大笑。 路昭一边拿手擦脸上蹭上的水珠,一边埋怨地叫:“方先生!” 方曜笑着,拉开了汽水的瓶盖,把玻璃瓶塞进他手里:“你喝吧,我不热。” 路昭噘着嘴,接过来喝了一口,汽水冰凉呛鼻,大夏天里喝下去,凉快极了。 方曜提着手里的肉和菜进屋,换了凉拖鞋,走进厨房。 路昭也跟着进屋,换上他的黄色拖鞋,把书包搁在玄关的鞋柜上:“方先生,我来做饭吧。” “你先喝汽水。”方曜在厨房说,“我煮上饭,把菜洗了。” 路昭一边喝汽水,一边往厨房走:“晚上想吃什么呢?” 方曜说:“都可以。” 路昭有些不满:“总有喜欢吃的吧。说都可以,我怎么做?” 方曜认真想了想,然后说:“你做的饭菜都不错。而且,我一个等饭吃的人,没什么可挑的。” 路昭说:“可是以前,要招待客人的时候,你都会安排菜色。” 方曜淘米煮上饭:“以前招待客人,我是给厨师付了钱的吧?” 路昭:“……” 想想也对,付钱的人是老板,当然可以要求做什么样的菜色。 而以前除了招待客人,日常吃饭的时候,方先生是不会提要求的。 路昭便说:“那做一个回锅肉,一个清炒白菜,一个番茄炒鸡蛋。” 第136章 方曜点点头,把白菜拿出来,开始掰菜叶。 路昭喝完了汽水,便系上围裙,从买的新鲜前腿肉上切了一挂,熟练地切成肉片,再去切辣椒。 方曜洗好了白菜和番茄,问:“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剥几颗蒜。”路昭拿出一个蒜头掰下来一半,拿菜刀啪啪啪拍了几下,把拍开的蒜瓣全扫给他。 方曜便拿着蒜瓣,蹲在垃圾桶前,开始剥蒜。 路昭很快切好了其他配菜,看他还没剥完蒜,就先炒了番茄炒蛋和小白菜。 等两道菜出锅,方曜终于剥完蒜,路昭拿菜铲挖了猪油化在锅里,先把肉下锅,加糖炒熟,然后出锅,接过蒜瓣飞快切片,倒进锅里。 热油锅发出小小的刺啦刺啦声,不一会儿油爆大蒜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好香。”方曜在旁看着,忍不住先拿筷子夹了一片肉吃。 路昭把辣椒倒进锅里翻炒,伸手来拿肉片时,发现盘子已被他端在了手里。 “还没炒好呢。”他抢过盘子,把肉倒进锅里,“这样呢,才叫回锅肉。” 方曜说:“半成品也挺好吃了。” 路昭哈哈一笑,把灶火关掉:“那你试试成品。” 他拿锅铲盛起来一片肉,递到方曜跟前:“试试咸了没有。” 方曜就着他的手吃了肉,点点头:“正好。好吃。” 路昭满意地将菜盛出锅。 饭菜端上桌,两人面对面坐着,享用简单的一荤两素。 路昭吃饭前喝了一瓶汽水,这会儿肚子还撑着,就一边慢慢吃饭,一边和方先生聊天:“今天宋悦说,他暑假要去宁海一趟,看看有什么新货。” “其实我挺喜欢宁海的,和我老家一样,一年四季都很暖和。但是那里又比我老家发达,城市里都是年轻人。” 方曜点点头:“宁海确实不错。” 路昭抬眼看他:“你也去过宁海吗?” 方曜说:“我同你讲过,我母亲在暨州的穹桥休养过很长一段时间。” 路昭点点头:“对,你说,你是在穹桥出生的。” “不错。”方曜给他夹了肉,“穹桥就在宁海隔壁,开车可能一个小时就到了。” 第75章 “这么近。”路昭把他夹过来的肉吃下去,“那我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穹桥看看。” 不过,刚刚说完,他又想起一件事:“可是,我老家夏天可热了,特别晒,冬天最舒服。” “之前我和宋悦也是寒假去的宁海,宋悦当时觉得那里气候好,可这一回是夏天过去,肯定要把他热死。” “暨州的夏天确实很热。”方曜说。 “方先生,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最喜欢哪一个呢?”路昭一边吃饭,一边问,“是喜欢暨州这种温暖的地方,还是喜欢西北、潘州那种寒冷的地方?或者是中部这些四季分明的地方?” “没有特别喜欢的。”方曜说。 路昭又不满了:“不能总是这样糊弄。刚刚问你喜欢吃什么菜,也说都可以。” 方曜笑道:“可能是去过的地方太多了,确实没有哪一个特别喜欢。” 路昭嘀咕着:“我就最喜欢我的老家。” “可是我没有老家。”方曜一边吃饭,一边说,“我父母参加革命,十几年东奔西跑,建国后也没有在哪里长久地定居,总是这里待几年,那里待几年,而且两个人还待不到一块儿。” “就因为总是这样各地乱跑,小时候,我还问过父亲,到底哪里算是家呢?”方曜回想往事,微微一笑,“我父亲告诉我,有母亲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所以,我父亲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我母亲在的地方。而我么,因为没有爱人,也就没有最喜欢的地方。”方曜论证完毕。 路昭一开始被他带进去了,心里还十分羡慕他父母感情这么好,可吃完饭仔细一想,方先生用这一套说辞完美避开了他的问题! 太狡猾了! 吃完晚饭,收拾了餐桌和厨房,就到了补课时间。 路昭中午急急地看了几遍书,做了几个题目,根本没有把内容消化完毕,这会儿心虚得不得了,坐在书桌前,连头都不敢抬。 方曜拿起他的课本翻了翻:“周末我给你讲了两章,叫你自己去学后一章,学得怎么样?” 路昭小声说:“书看完了。” 方曜抬眼看他:“就只看完了书?” 路昭的脑袋都要埋到胸口了,声如蚊讷:“还做了几个题目。” 方曜翻到了章节后的练习题:“那就来做个题目试试。” 路昭:“……” 他硬着头皮,在草稿本上演算起来。 方曜并没有盯着他不放,自己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大摞手稿,一边梳理,一边勾勾画画,一边在草稿纸上写下新内容。 他一沉浸在工作里,就有些忘我,顾不上旁边的路昭了。等到习惯性地拿起旁边的茶杯喝茶,却喝了个空时,他才想起添茶,一抬眼看见了旁边的路昭——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春困秋乏夏打盹,年轻人的觉总是很多。而且这会儿太阳下山,外头凉快许多,微凉的晚风从书房的窗户吹进来,别说多惬意了,路昭趴在书桌上,睡得脸蛋红通通。 方曜没有立刻叫醒他,径自放下了手里的钢笔,起身活动活动腰背肩颈,添了一杯热茶,然后坐回来,拿起路昭跟前的草稿本看。 第137章 看了没一会儿,他就蹙起眉头,拿草稿本敲了一下路昭的脑袋。 熟睡的路昭一下子惊醒。 面前是板着脸的方先生,手里还拿着他的草稿本。 路昭立刻心虚,低下了头。 “写到第三个步骤,就写不下去了?”方曜略微提高了声音。 路昭缩着脖子,不敢作声。 “同类型的题,周末不是讲过吗?”方曜看他这样,只能叹一口气,“我再讲一遍。” 路昭连连点头。 方曜给他重新讲了一遍题目。 可是,他的数学好,并不代表他能把数学教好——他的解题思路非常跳跃清奇,和课堂上老师讲的常规解法完全不同。 方曜能这样解题,是建立在他优秀的数学基础和超乎常人的天赋上的,路昭这样的数学差生,根本没法照着他的思路来学。 也许方曜再回学校上一堂数学课,学一学大学老师的讲课方法,就能知道怎么来教路昭——可惜他已经在研究所待了太久,早习惯了按照最快最精简的思路来做。 之前比较简单基础的高等数学,用这一套来学,路昭还勉强能消化,可现在课程越来越难,再用这一套,只能让他感觉到自己和方先生之间天堑一般的差距而已。 讲完题目,方曜找了另一道练习题,让路昭再做一次。 路昭写到第三个步骤,便迟疑地停顿下来。 他小声说:“这个,好像不能像刚刚那么做。” 方曜说:“是。这个要稍微换一下思路。” 路昭:“……” 题目有一点点变化,他就完全不会了。 他在这儿卡了半天,最后,仍然只能说:“后面的,我不会了……” 方曜:“……” 路昭沮丧地搁下了笔:“方先生,算了吧,我太笨了,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数学这门课,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他把脑袋埋在胸口,等着挨骂。 可是过了半晌,只听见方曜叹了一口气。 “尽力就行。”他说,“反正你也不用当数学家,有这个水平已经比普通人好了。” 路昭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抬头瞅了他一眼。 方曜已经低下头继续工作,神情淡淡。 路昭小声说:“那,今天的补习就结束了?” 方曜头也不抬:“这算补习?我看是让你换了个地方睡觉。” 路昭:“……” 他垂头丧气的:“最近天气舒服,我就有点犯困。”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对着这么枯燥的数学题,完全打不起精神。 看方曜没理会他这个解释,路昭便又小声说:“对不起,我以后补习一定打起精神。你没有生气吧?” 方曜抬头瞥了他一眼:“你要是我带的博士生,早被我轰出去了。” 路昭:“……” 方曜:“但你不是我的学生。所以,我还是好好地和你讲讲。”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大夏天的,喝热茶让他的额头微微沁出一层细汗,也能帮助他提起精神。 他看向路昭:“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要求你学好数学么?” 路昭想了想,试探地回答:“因为……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方曜笑了一声:“这算是长期效用。短期来看,是因为你的数学拖了后腿,对你的成绩排名影响很大。” “你现在大二了,再有一年多,就要考虑工作的事情。而学校分配工作,主要是参照成绩。”方曜说。 “像首都政治经济大学这样的老牌知名大学,可以推荐学生到财政部、商务部、审计署等国家部委去工作。但一个学校的名额,恐怕也只有那么几个。” “如果一毕业能进入这些大平台工作,接触更多优秀的人,你未来的路就会好走得多。” 路昭懵懂地看着他。 方曜也望着他,对视片刻,说:“也许你觉得,和宋悦一块儿做生意也是不错的出路,也许你觉得其他稳定的单位也不比这些部委差。”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要是以前,我肯定不会和你说这些,不想影响你自己的判断。” “可现在,我希望你能少吃些苦,少走些弯路。” 路昭心头十分触动。 可能是因为救了自己一命,可能是因为更多更深入地了解了自己,方先生的态度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冷静漠然了。 可惜,他在数学方面实在没有天赋,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翻越这座大山,只能说:“我会努力的。” “尽力而为,不用勉强。”方曜说,“虽然我认为那是好走的路,但也许你走别的路,会有意想不到的奇遇,谁知道呢。” 结束补习和谈心,已经过了九点半,路昭今晚又回不去宿舍了。 平时这个时间他早已经爬上床睡觉,不过今晚趴在桌上打了个盹,现在还不觉得很困。 而这个时间,还远不到方曜上床休息的时候。 路昭向他道了谢,站起身:“那我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先去洗漱睡觉,明早我会做早餐的。” 周末他也在这儿留宿,方曜专门把二楼的次卧腾出来给他用了。 “去吧,好好休息。”方曜低头继续写东西。 路昭出了书房,洗漱洗澡,到次卧休息。 第138章 不过,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他脑子里还在想刚刚和方先生的谈心。 自从去了暨州,救了自己一命,方先生变得温柔耐心了很多。 不,应该说,方先生并没有变,只是他们的关系变得亲近了,方先生把他当成了半个“自己人”而已。 他工作那么忙,每天都要在书房待到凌晨,中间还抽出时间教自己做题,教自己人生道理,实在太辛苦了。 自己还这么不争气。 路昭叹了一口气,缩进了薄被里。 他无以为报,只能帮方先生做做家务,煮点饭菜,尽量帮他节约在这些杂事上花费的时间。 他埋在被子里,想,最近给方先生多做点好吃的好了。 对了,最近天气这么热,可以批发一些冰棍放在冰箱里,给方先生解暑。 路昭心里打算好,第二天下午上完课,就去公司楼下找钱老板批发冰棍。 这时候的冰棍种类很少,路昭也不知道方先生爱吃那种,就每样都拿了一些。 钱老板给他算了批发价,然后又叫钱骏拿个泡沫箱给他装好,骑自行车帮他送去,这样冰棍在路上也不会融化。 路昭便抱着泡沫箱坐在自行车后座,给钱骏指着路,一路蹬到了方先生家门口。 第76章 这会儿已经到了五点半,路昭坐着自行车到门口时,正好碰上方曜下班回家,将小轿车开进了花园里。 路昭连忙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朝他跑过去:“方先生!我给你买了冰棍!” 方曜下了车,关上车门,走过来,路昭就打开怀里抱着的泡沫箱:“我不知道你喜欢吃哪一种,就每种都拿了几个。” 他抱着箱子像献宝一样,在方曜跟前嘀嘀咕咕:“这个是牛奶雪糕,是最贵的,老板说比较甜,这个是糖水老冰棍……” 方曜看了一眼他怀里的箱子,刚要说话,忽然察觉旁边有一道异样的视线。 他微微侧头,看见那名送路昭过来的年轻雄虫推着自行车,正打量着自己。 这打量的目光有些微妙,带着审视和敌意。 路昭见他看向自己身后,便也回头一看——钱骏正站在那儿,盯着自己和方先生。 路昭便同他说:“谢谢你送我过来,我等下进屋把冰棍放好,就把箱子还给你。” 他从泡沫箱里拿出一个牛奶雪糕,递给钱骏:“看你出了一身汗,吃一个吧。” 钱骏接过雪糕,塞进兜里,上前要来接他抱着的泡沫箱:“我帮你放。” 路昭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曜一伸手把他拉到了身后。 “你进屋,把冰棍放冰箱里。”他挡在路昭身前,淡声说。 路昭抱着泡沫箱,视线被他完全挡住了,没法再跟钱骏说话,只能应了一声:“哦。” 他跑进屋放冰棍去了,门口只剩下两名雄虫 方曜两手插在兜里,平静地迎接对面这个年轻雄虫的瞪视。 说实话,他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看过了——这种求偶碰上强劲的竞争对手时,充满敌意的打量。 更年轻一点的时候,他经常碰上这种情况,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如此不快。 ——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打阿昭的主意。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钱骏率先开口:“你是他的什么人?” 方曜冷淡地回应他的怒气:“与你无关。” 钱骏握紧了拳头。虫族对气息非常敏感,一靠近就能闻出来两人之间是否有亲缘关系,他刚刚走过来就发现了,面前这个男人不是路昭的亲戚。 他提高了音量:“你们住在一起?我妈妈告诉我他还没有结婚。” “而且,你年纪比他大这么多,你怎么有脸老牛吃嫩草?!”钱骏有些激动。 方曜平静淡漠地看着他——这眼神在钱骏看来,饱含着被爱者高高在上的傲慢。 方曜说:“管好你自己。” “你!”钱骏一下子冲上来,揪住了他的衣领。 路昭拎着空泡沫箱一出来,就看见钱骏揪住了方先生的衣领,气势汹汹的样子。 他吓了一跳,立刻跑过去,叫道:“你在干什么?!” 钱骏一愣,下一秒就被冲过来的路昭一把推了个趔趄。 路昭拦在两人中间,先把方曜上下看了一遍,确认他没有打架受伤,才瞪向钱骏:“你刚刚抓着方先生干什么?” 只不过碰了这个雄虫一下,路昭就这样凶巴巴地吼他,钱骏觉得有些受伤,拉着脸,半晌,才说:“你怎么这么护着他,他是你男人吗?” 路昭噎了一下,涨红了脸,大声说:“关你什么事啊!” 他把手里的空泡沫箱塞给钱骏:“你快走吧,回去帮你妈妈干活。” 钱骏有些悻悻,把空箱子绑在自行车后座,又问了路昭一句:“你明天还会来店里吗?我给你弄点好吃的。” 路昭:“……”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年轻雄虫好像在追求自己。 而自己太迟钝,居然没发现,还坐着钱骏的自行车过来,让方先生撞见了。 钱骏还问方先生是不是他的男人。 刚刚自己进屋放冰棍,他肯定还问了方先生其他奇怪的问题! 路昭尴尬得简直想钻进地缝,一想到方先生现在就站在身后看着,他如芒在背,连忙摆手:“我明天不去。你快走、快走!” 第139章 钱骏被他这么赶,有些没面子,讪讪地骑上自行车走了。 路昭赶紧把花园的大铁栏门关上,大气不敢出,偷偷瞟了旁边的方曜一眼。 方曜板着脸,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路昭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身边:“方先生,进屋吧。今晚想吃什么?” “吃面条。”方曜简短地回答,然后问,“刚刚这个人是谁?” 路昭:“……” 他小声说:“我们公司楼下开着一家小商店,这个人是店老板的儿子。我今天去那里买冰棍,老板就让他帮忙送来。” 方曜:“你们见过几次?” 路昭赶紧说:“就昨天才认识的,今天才见第二回 。” 方曜冷冷哼了一声:“离他远一点。” “哦。”路昭应了,跟着他走进屋里,又忍不住好奇,问,“为什么要离他远一点呢?” 方曜:“他太差劲了,配不上你。别和这种人纠缠。” 路昭有些脸红,讷讷地点头。 方曜又说:“你现在年纪太小,容易被骗,四十岁再处对象也不迟。” 路昭:“……” 在方先生眼里,他依然是个年纪很小的晚辈。 路昭心里略感失落,点点头:“我知道了。” 晚餐吃了简单的鸡蛋面,路昭飞快洗漱冲凉,便跟着方曜一块儿去书房。方曜给他找了张小书桌,摆在书房一角,让他在这儿学习。 还有大半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路昭昨晚听了方先生的一番话,决心要好好冲刺,努力翻过数学这座大山。 虽然他没法把这门学科融会贯通,但考试的内容就那么些,他能拿几个高分,也就足够了。 他静下心来,一点一点跟着课本上的例题来理解练习,实在理解不了的,就硬背下来,再去做课后习题。 前几个学期的微积分、线性代数等课程都不算很难,有宋悦和方先生的帮助,他这些科目的考试成绩勉强漂浮在及格线以上。 虽然数学分数拖了后腿,但好在其他科目用到的数学知识都不算难,路昭能在这些科目上拿到将近满分的高分,所以综合成绩仍然可以排在前五名。 但是这个学期不仅有高等数学,还有数理经济学这门和数学差不多的专业课,要是两个一起拖后腿,路昭的综合成绩就得下滑一大截了。 路昭给自己定了目标,这学期的高等数学和数理经济学都要拿到八十分! 他斗志昂扬,专心致志地做题,不知不觉,时间就过了晚上十一点。 在连打了三个哈欠之后,路昭终于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一刻了。 他转头看看方先生那边——方曜仍在奋笔疾书。 路昭就喝了一口水,强打精神,继续做题。 然而,他的生物钟一直都是九点睡,六点起,今晚往后推了两个小时,已经困得不得了,不知不觉就趴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方曜起身添茶时,看见对面角落里趴在桌上睡觉的路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下楼添了一大杯热茶,再上来时,没有马上继续工作,而是先过去看了看路昭。 路昭桌上还摊着高等数学的课本,旁边就是写得工工整整的草稿本。 方曜把他的草稿本拿过来看,翻了几页,神情便缓下来。 今晚阿昭还是下了点工夫,状态比昨天好多了。 他把草稿本放回去,又看见路昭的课本下压着半张纸,写着“期末目标”几个大字。 方曜轻轻将那张纸抽出来,一看,写着他要考八十分,还列了自认为最难的几个章节,写上了对应的复习计划。 方曜不禁一笑,又看了看趴在桌上,睡得脸蛋通红的路昭。 响鼓不用重锤,看来他昨晚说的话,阿昭已经全部听进去了。 方曜把这个“期末目标”重新压在他课本下,看了看书房的挂钟——快要十二点了。 这个时间,也该休息了。 方曜便弯下腰,把熟睡的路昭抱了起来,往次卧走去。 次卧的窗户向北,一走进来就感觉温度低了不少,夏天睡着可比主卧舒服多了。方曜把路昭放在床上,脱掉他脚上的拖鞋,再把床尾叠好的薄被抖开,盖在他身上。 不过,最近天气热,年轻人火力又旺,被子不用盖得太实,方曜便只将薄被拉到了他的胸口。 可就在这时,熟睡中的路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 方曜给他拉被子的手,就这样蹭过了胸前的一片柔软。 意识到自己碰到了哪里时,方曜猛地收回了手。 床上的路昭仍在熟睡,侧躺着,面对着他,毫无防备。 他长得很漂亮,五官温柔秀气,有着白皙的脸蛋和嫣红的嘴唇,这么静静地睡着,像一朵亟待采撷的、娇嫩的花。 他已经完全发育成熟了,他是一名成年雌虫了。 方曜这么看着他,胸口有种奇异的冲动。他的脑子还很清醒,清醒地知道那是刻在基因里的求偶本能,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能这样被本能支配。 可他的身体却已经被本能唤醒了。 他明知道自己不该想,可仍然无法抑制地回想起,刚才手背上碰到的,绵软温热的触感。 方曜慢慢握紧了拳头,深呼吸几下,走出次卧,帮路昭关上了房门。 第140章 他回到书房,但没有立刻坐到书桌前,而是站在书房的窗边,吹了一会儿冷风。 他的神情依然淡漠,看不出一丝端倪,只有眼神中波澜起伏,透出几分与平时不同的热切渴望。 半晌,他离开窗边,走到书桌前拿起茶杯,下楼把这杯刚刚满上的热茶全倒了,换上了凉水,然后又去冰箱里拿了支冰棍,咔嚓一声咬掉半截。 第77章 第二天,路昭难得睡过头,将近七点才爬起床。 本以为自己的生物钟被打乱,今天会没有精神,没想到起身后觉得浑身轻松,一点都不困。 他上午还有课,抓紧时间洗漱完,下楼一看,方先生已经在花园里晨练了。 路昭心里感叹了一句,方先生也太自律了。 他去厨房用高压锅把粥煮上,又用煮锅煮上四个白鸡蛋,然后才出门走进花园里,同方曜打招呼:“方先生,早。” 方曜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眼似乎没有平常那种淡定坦然。只是飞快在他身上一扫,方曜就转过去继续晨练。 “早。”他背对着路昭说。 路昭在他身旁一块儿晨练,问他:“方先生,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方曜沉默片刻,说:“三点。” “三点?!”路昭惊叫一声,“然后你六点又起床了?!” 他担忧地看着方曜:“方先生,这样真的不行,身体会垮的!” 方曜摇摇头:“不会。” 路昭说:“怎么可能不会?一定要多睡觉,身体才会好。我们那边,大家一天都是睡八个小时以上的。” “那是因为没有东西吃,只能多睡觉,减少消耗。”方曜说,“照着我们天天这个饮食,如果睡八个小时,很快就会胖起来。” 路昭:“……” 他默默回想一下,自己在方先生这儿打工的一两年,身高长了十公分,体重增加了三十斤。 原来是因为吃得好,又睡得多。 他小声嘀咕:“是这样吗?” 方曜说:“平均来说,成年雌虫只要能摄入足够的能量,一天睡五个小时就能精神抖擞,雄虫是六个小时。这是科学研究的数据。” 路昭说:“可是,我每天都睡九个小时。” “你养成习惯了。而且你还不到二十五岁,身体没有进入巅峰状态。” 路昭抓抓脑袋,又反应过来:“可是,你也没有睡满六个小时啊。你平时睡五个小时,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 方曜:“……” 路昭:“方先生,你必须重视起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方曜轻咳了一声,不自然地应了。 早餐吃了稀饭和白煮蛋,路昭赶着出门回学校上课,方曜也得出门上班。在玄关换鞋的时候,路昭忽然注意到,方先生穿的还是去年夏天自己给他做的布鞋。 衣裤好像也是去年那一身。 路昭便说:“方先生,今年我再给你做新布鞋吧。” 方曜一愣,低头看了看脚上:“这个还能穿。” 路昭抬头看他:“但是新鞋会比较舒服,衣裤也再做新的。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本来就该报答你的。” 方曜同他对视片刻,微微偏头,避开了他的视线:“……辛苦你了。” 下午,路昭下了课,去菜市场买完菜,又去布店买了新布。 晚餐他做得很丰盛,因为觉得方曜工作太辛苦了,不停给他夹肉吃。 等吃完了饭,路昭就把新买的布料拿出来,给方曜看:“这种深灰色的做成衬衫应该也好看,给你做一件这个,黑色的做裤子。” 方曜点点头,他对穿着打扮向来不挑剔。 可是看着路昭给他张罗这些,他忽然想起去年穿着新衣服去上班时,办公室的助理和博士生们的议论。 “你们说,方老师是不是偷偷结婚了?” 那时的方曜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现在再看,他忽然发觉,路昭每天给自己做饭、打扫家里、做新衣服、做新布鞋,这不就是贤惠的妻子做的事情吗? 除了晚上不会睡在一张床上,他们的相处模式和寻常夫妻几乎没有区别。 而他竟然对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满。 方曜坐在书房里,看着对面角落的书桌上埋头学习的路昭,第一次开始思考两人的关系。 阿昭待在这里,他的生活确实方便不少,但是阿昭如果离开了,他一个人也能活得不错。 就像之前,结束雇佣关系后,阿昭离开了半年,他的日子还是照样的过。 方曜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是搭伙过日子罢了,散了伙各自还是能过下去。 这种关系,离夫妻还远得很。 像父母那样一起从战火硝烟中互相扶持走过来,真正相濡以沫、无法分离的感情,大概这辈子他都不会有了。 而如果没有这样的感情基础,步入婚姻又有什么意思? 方曜摇摇头,将这短暂的纷杂思绪抹去,低头继续工作。 大半个月很快过去,路昭迎来了期末考试。 高等数学的考试安排在最后一堂。路昭满以为自己复习了这么久,数学基础已经打扎实了,应付考试不成问题,结果这回的高等数学考试特别难! 走出考场时,路昭的脸都灰暗了。 第141章 不仅是他,其他同学一个个面如菜色,连宋悦也说:“这次的卷子怎么这么难啊。” 路昭垂头丧气:“我还复习了那么久,都白费了。” “没事没事,不就一次考试嘛。”宋悦拍拍他的肩,“考完试了该高兴才对,咱们下个馆子吃个大餐。” 愚…… 淅…… 他拉着路昭和王志,跑到学校附近的小餐馆,一边吃饭,一边兴致勃勃地谈论自己暑假去宁海的安排。 “我明天就走了,到时候自行车就留给王志骑。”宋悦说,“反正路昭也不用送货,主要是在公司对对库存,算算账,分析经营数据。” 王志点点头,一旁低迷的路昭听了,抬起头:“其实我也想买辆自行车。可是我不会骑……” 他在老家的时候,家里买不起自行车,当然不可能学会,到了首都,一直只有坐在自行车后座的份。 王志说:“这又不难,你先把车买回来,学个两天就会了。” 路昭也觉得,学习骑自行车应该不是难事,吃完饭就去车行,买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这时候的自行车还是个大件,两百元一辆,不少人结婚的时候才会买。路昭把新车推出来,还有些担心:“这车不会让我摔两次就摔坏了吧?” “不会,结实着呢。”王志摆摆手,“来,我教你骑。” 他给路昭展示了第一种上车法:左脚踩在脚蹬上,右脚在同侧助跑几下,推动车子,然后抬腿跨过高高的车座,骑上车开始蹬。 路昭跟着他学,可右脚怎么也不敢跨过去,因为右脚一离地自行车就往一边栽。 王志只能教他第二种简单的:先坐上车座,左脚踩上脚蹬,右脚在地面一撑,把车子推动,然后赶紧抬上来蹬脚蹬,车子就走稳了。 雌虫天生平衡力就强,路昭学了几次,很快就歪歪扭扭地把车骑了起来。 他高兴地骑着车,在校园里兜了几圈,准备下午就骑着新车去方先生那里。 可是今天,方先生却没有像平常那样,五点半就到家。 路昭做好了晚饭,一直等到七点,院门口依然没有一丝动静。 难道是单位有事拖住了?还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故? 路昭有点着急,想着自己有自行车,骑到方先生单位也就二十来分钟,索性把饭菜重新热一遍,装进饭盒里,出了门。 他心里着急,骑车也就加快了速度,很快来到研究所大门口,锁上车往门口走。 可还没等他走近,岗亭站岗的士兵就叫住了他。 “干什么的?”高大的雌虫士兵板着脸。 路昭这才想到,研究所是不让闲杂人等进去的。 他有些着急,说:“我来给人送饭。” 他把拎着的饭盒举起来,士兵检查了饭盒,又搜了一遍身,这才放他去门口的值班室登记信息。 值班室里坐着的雌虫显然就不是士兵了,穿着便装,态度也温和多了,让他拿出身份证登记了信息,又叫他拿桌上的座机电话打进去,让人出来接他。 可路昭根本就不知道方先生办公室的座机电话! 他窘迫地拿着电话,小声说:“我第一次过来送饭,不知道他办公室的电话……您认识方曜吗?” “哦,方老师啊。”雌虫给他指了指桌上的电话表,“他在这儿,第五研究组。” “谢谢、谢谢。”路昭连忙道谢,按照电话表拨了过去。 不一会儿,电话被人接了起来,是个年轻的声音:“你好,你找哪位?” 路昭说:“你好,请问方曜在吗?” 电话那头顿了顿,说:“方老师开会去了。你是……?” 路昭没法回答自己是方先生的什么人,只能说:“我给他送晚饭过来,但是门口得要人接才能进去。” 那边很爽快地应下来:“没事。我出去接你。” 说完,啪嗒一声挂了电话。 路昭只能在门口等着,没一会儿,一名年轻雄虫就跑了过来。 他看见路昭,先是一愣,随即问:“是师母吗?” 路昭呆了一下。 不等他回答,小伙子立刻热情地打招呼:“师母好,我是方老师带的博士生,您叫我小陈就可以了!” 他把路昭领进大门,路昭窘迫地连连摆手:“我不是方先生的太太,你别这么叫我。我、我就是他的普通朋友,看他今晚没有回家,就给他送饭。” 小陈连连点头:“我知道、我懂的!” 越解释越不清楚了,路昭干脆闭了嘴,跟着小陈走到了办公室。 这会儿办公室里还有不少人,看来今天大家都在加班。 小陈把路昭带到方曜的工位上,给他搬了条凳子让他坐着。 他这么客气,路昭有点不好意思,说:“你不用管我了。你吃饭了吗?” 小陈说:“我们不用开会,都去食堂吃过了。不过食堂七点关门,方老师他们就吃不上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动静,似乎是散会了。 第78章 果然,没过一会儿,方曜和几名年长雄虫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站在走廊上争论着什么,并不马上进屋。路昭不敢作声,等到几名雄虫散去,方曜走进办公室,他才站起身:“方先生。” 第142章 方曜似乎还沉浸在刚刚争论的话题里,看见他,愣了愣。 路昭说:“我给你带晚饭过来了,快吃吧。” 方曜这才回过神,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辛苦了。我这会从三点开到现在,忘记给你打电话了。” 路昭给他打开饭盒:“没关系。现在天气热,饭菜还是热的呢。” 方曜把自己工位上的手稿整一整挪到旁边,给饭盒空出位置:“你吃了吗?” 路昭摇摇头:“还没有。” 他是想和方先生一起吃饭的,筷子也带了两双。 方曜就说:“一起吃吧。下次不用等我回家吃饭。” 他俩坐在一块儿吃饭,没留意四周的助理和博士生们纷纷投来八卦的眼神。 饭菜吃了一半,又走进来一人,正是方曜的导师喻晓。他一进屋就动了动鼻子:“好香啊。谁在吃红烧排骨?” 方曜筷子里正夹着一块排骨,闻言抬起头:“老师,你们没直接出去吃饭?” 喻晓走过来:“嚯,吃得这么丰盛。” 方曜:“快吃完了。下次您早点来,还能分您一份。” “臭小子,快吃完了,在这儿给我说空话。”喻晓骂了他一句,又看看他身旁坐着的路昭。 路昭有些腼腆,同他打了个招呼:“老师好。” 喻晓同他点点头:“对不住啊,后面一段时间方曜该忙起来了,顾不上家里了。” 路昭:“……” 没等他反应过来,喻晓又接着说:“不过,你们才结婚不久,又没有生娃娃,家里也没什么事儿。” 路昭腾的涨红了脸。 方曜已经不想再计较导师这个记性了,说:“老师,再多说两句,下回他做饭没你的份儿。” 喻晓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你老婆给你做的饭,我才不吃呢。” 路昭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埋着头默默吃饭。 他带来的三菜一汤,两大碗米饭,被两人一块儿吃得干干净净,路昭一边收拾,一边问:“你要忙起来了吗?要不我以后都给你送晚饭?” 方曜摇摇头:“别这么折腾,我在食堂吃就好了。” “食堂哪里有家里做的好。而且工作忙,就更要吃点好的,才有精神。”路昭说,“反正晚上我自己也要吃的。而且我今天刚买了自行车,过来很方便。” 这种特殊时候,有人照顾当然要方便很多,方曜便没有坚持,说:“辛苦你了。” 他和路昭一块儿收拾了桌上,然后送路昭出去。 两人一走,办公室里立刻炸开了锅。 “方老师居然真的结婚了!!!” 有人酸不溜秋地说:“闷声不响的,找了个又年轻又漂亮又温柔的老婆。果然那句老话讲得对,会咬人的狗不叫。” “你才是狗呢!”小陈呛了一句,“方老师就是低调,不爱显摆。再说了,人家两口子的事儿,你管得着吗?” 被呛的人悻悻地说:“我不就是羡慕嘛,谁不想有人天天送晚饭吃。” 又有人说:“但这也看人。刘老师的媳妇儿就从来不给他送饭。” 众人哈哈大笑。 方曜把路昭送到大门口,同门口值班室的人讲了一句,给路昭登记在他的常用联络人那一页里,这样每次来单位,有人接就能直接进门,不必每次都登记信息。 路昭在这本册子上写下自己的身份信息。和其他人十来条甚至数十条的常用联络人比起来,方先生这一页寥寥的几行显得有些孤独。 在路昭之前,这一页上只有徐行知和方恒两个名字。 不过想想也正常,方先生小时候跟着母亲四处跑,儿时的朋友们大多不在首都,而大学同学么,现在应该都进入行业成为精英了,平时都忙着,不会工作日到单位来找他。 徐先生会出现在这上面,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赋闲在家。 登记完,路昭就拎着空饭盒准备走,临走前又问:“那你今晚还回家休息吗?” 方曜说:“不一定。” 路昭有些担心,脸蛋微微皱了起来。 方曜便宽慰他一句:“不用担心,单位里有休息室,也有淋浴间。” 路昭只能说:“好吧。那我明天给你带些换洗衣物。” 他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有些失落。 之前赶上期末,自己一直忙着学习,也没有时间和方先生多相处。现在放暑假了,公司运转也比较稳定,他本想在周末抽出空闲时间,邀请方先生四处逛逛的。 来首都两年了,他一直为生计奔波,都没有去过多少地方。上次宋悦和徐先生去了古长城,回来说很好玩,他也很想去看看。 可现在方先生没空了,他就算周末挤出时间,也只能一个人去,多没意思。 路昭消沉了一会儿,就上楼去收拾明天要给方先生带的东西。 反正暑假还长,等方先生忙完再邀请他,应该也来得及。 路昭找了个纸袋,走进主卧,先打开衣柜,准备拿一套夏季衣裤。 不过,一打开衣柜,他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是方先生身上带着的味道。 路昭在衣柜里找了找,很快看见角落里放着的香丸,正是自己买过的那款“寒山”。 原来方先生是把它放在衣柜里薰着,怪不得身上能一直带着这个味道。 第143章 之前方先生的衣物一直是自己洗、自己晾、自己收进衣柜,路昭还是第一次打开这些柜子。 他捂着嘴笑了笑——好像发现了方先生的小秘密。 不过,很奇怪,方先生在衣食住行上明明不怎么讲究,他从哪儿学来的这些精致的小习惯? 路昭一边瞎猜,一边拿出一套夏季衣裤,装进纸袋里。 母亲曾经给他讲过,帝国时期熏香十分昂贵,只有非常富裕的贵族才用得起,所以豪门显贵都会给衣服熏香,以显示自己的财力。 难道方先生也是贵族后代?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路昭否定了。 贵族都有一大堆繁文缛节,还特别喜欢装模作样玩阴的。方先生这样的实干家,一看就是朴素的革命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和贵族搭边。 路昭收好衣服,拉开下面的抽屉,就看见了叠得整整齐齐的内裤。 “……”路昭默默地脸红了,拿出一条塞进纸袋里,又拿了一双袜子和一套睡衣。 然后,他又拿了些日用品。虽然方先生说他以前也在单位睡过,单位里放着洗漱用品,但剃须刀、指甲钳等小东西肯定没有。他要是加上好长一段时间的班,这些小东西时不时就用得上。 第二天,路昭送晚饭时,就把这个纸袋也送了过去。 他确实为方曜准备得比较周全,只是他也没有料到,方曜这一忙,竟然真的忙了一两个月。 路昭每天白天在公司忙活,处理订单,偶尔和宋悦打电话商量选新货,跑银行兑支票,晚上就做好晚饭给方曜送去,然后帮他把换下来的衣服带回家洗。 最开始方曜还不好意思,坚持自己在单位洗衣服,可后来忙起来就顾不上了,自己冲凉的时候顺手洗个袜子内裤,外衣裤全堆在休息室的床上,路昭来了就一块儿卷起来带走。 最热的一个月里,其他同事身上多多少少都带股汗馊味儿,只有方曜每天清清爽爽,通宵几天几夜,人都精神抖擞的。 没办法,一个是基因天赋在这儿,有的人天生精力就旺盛,还有一个就是方曜每天都有大鱼大肉滋润着,吃得好自然精神好。 什么小鸡炖蘑菇、南瓜蒸排骨、爆炒腰花等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大菜,他每天都吃,其他同事只能闻闻味儿。 而这段紧张的加班赶工时间里,整个组都枯燥得不得了,大家也没什么别的消遣,休息的时候就谈论方老师的媳妇儿今天又给他做了什么好菜。 一开始只是组内闲聊,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很快“五组方曜铁树开花”的劲爆新闻就传开了,在研究所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毕竟,方曜作为第五研究组的大龄未婚单身汉,和导师喻晓并称“大小金刚”,所里的同事们这些年不知道给他们介绍过多少对象,愣是没一个能冲破他们坚不可摧的防线。 而方曜本身的样貌和天赋又出类拔萃,前不久还被挑中进入了绝密项目组,以后必定前途无量。虽然没人知道他家里父母兄弟是什么情况,但就凭个人条件,也有不少人暗暗惦记着呢。 这下传言一出来,惦记着他的人暗自心碎,也有不少人不肯相信,下班留在单位守着,想一睹真相。 下午六点左右,方曜从大楼里出来,走到了大门口。 不一会儿,他带着人进来了。 那名年轻雌虫个子挺高,留着清爽的短发,皮肤白皙,面容秀美,带着斯文的书卷气,一双大眼睛清澈又温柔,看起来就是个好脾气的人。 他笑着和方曜讲话,好像在说些自己碰上的趣事,一向冷脸的方曜竟然也面上带笑,认真地听着,两个人看起来感情不错。 ——这回传言竟然没有夸大,“小金刚”方老师真的铁树开花,找了个漂亮温柔又贤惠的老婆! 身处传言焦点的两个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大家关注着,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办公大楼。 第79章 一块儿吃了晚饭,路昭拎着空餐盒,习惯性地去旁边的休息室收拾了方曜换下来的衣服,从纸袋里掏出干净衣服放在他枕边。 他在这儿收拾着,外面走廊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对了!对了!” “通过了!论证成功了!” “不只是咱们手工算的,连计算机算的都通过了!” “咱们走出第一步了!方老师真牛!” 听见外头嘈杂的欢呼里提到了方曜,路昭连忙放下手里的袋子,走出去,就看见众人簇拥着方曜和喻晓,喻晓手里还拿着薄薄的一份手稿,激动地说:“不容易!不容易!万事开头难,咱们总算搞出来了!” 路昭没弄明白他们在高兴什么,但隐约猜到是个巨大的好消息,大概这阵子大家加班加点就是为了这个。 这时,被人群簇拥着的方曜看见了他,高兴地大步走过来,一把将他抱起来转了个圈。 路昭吓了一跳,脸一下子红透了,等被放下时,还抬不起头来。 可方曜显然高兴极了,握着他的肩膀,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大声告诉他:“阿昭,我们的第一步成功了!” 路昭虽然不清楚他们成功了什么,但也被他们高昂的情绪感染,笑着说:“祝贺你们。” 方曜高兴得又把他抱起来,转了好几圈。 第144章 众人在旁起哄。 “方老师可得好好感谢一下媳妇儿的大力支持。” “是啊,天天洗衣送饭一点儿怨言都没有,不得送个金项链表示一下。” “光送金项链哪够啊,整个金三件,项链戒指手镯一整套!” 喻晓一边满意地看着手稿,一边插了一句:“看来这一两个月天天食补,还是有效果啊,哈哈哈,这个金三件送了不亏。” 路昭的脸蛋红扑扑的,被方曜放下来,并没有跟着一块儿起哄,而是小声问:“那你今天能回家了吗?” 方曜这才转向喻晓:“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 喻晓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忙了两个月,我都忘了今天是周五了。回去吧,都回去吧,周末好好休息。” 路昭这才露出笑容,连忙跑进休息室,把衣物和空饭盒都拎上,跟着方曜一块儿下班。 “方先生,今天大家这么高兴,是不是你们的什么重要工作完成了?”路昭一边走,一边问。 方曜和他并肩走着:“是非常重要的工作。不过这只是完成了第一步。” “你们忙了两个月,才完成第一步?”路昭问。 “不止是两个月。这个任务今年初下来,我们整个组的研究方向都变了,前期做了不少基础工作。”方曜说。 “年初到现在,都有大半年了。而且你们这么厉害,还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完成第一步,这个任务真的好难啊。”路昭不由说。 “确实很难。而且这个研究领域,国内还是一片空白。”方曜笑了笑,“我们手里只有国外的一些基础理论。要在这个基础上,自己去反复摸索、论证,去开创先河。” 路昭肃然起敬:“真厉害。” 两人一块儿走出大门,路昭忽然想起:“方先生,你的车应该停在院里吧?不开车回去吗?” 方曜说:“在院里停了两个月,估计挡风玻璃都被灰蒙得看不清了。明天白天我过来把车开去洗一洗,晚上开不安全。” “也对。”路昭点点头。 “你的自行车停在哪儿?我骑车载你回去。”方曜看向他。 路昭愣了愣,连忙带着他找到自己的自行车,把车锁钥匙掏出来给他。 方曜开了车锁,将锁挂在龙头上,踢开脚撑,坐上车座:“上来吧。” 路昭拎着东西坐在了后座,可方曜一伸手,就把他手里拎的两个纸袋拿过去,丢进了车筐里。 “坐稳,走了。” 说着,他脚上一蹬,自行车往前驶去。 夏夜微凉的晚风迎面吹来,和心上人一块儿骑着自行车,浑身轻松地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真是惬意极了。 路昭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心想,要是这条路一直走不完就好了。 好想和方先生一直这样走下去,就这样过一辈子平平淡淡的生活。 这时,前面的方曜开口:“阿昭。” “嗯?”路昭应了一声。 “这段时间谢谢你一直照顾我。”方曜说。 路昭腼腆地说:“不用谢。”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刚刚我同事都说,让我送你金三件。” 路昭刚想说不用,就听方先生接着说:“不过那是结婚才送的,我还是不送了。你想想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路昭:“……” 他弯起的嘴角一点一点拉了下来。 这段时间方先生的老师和同事们总是开他们的玩笑,他几乎都要当真了,还以为方先生也有所松动,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了。 刚刚大家庆祝欢呼的时候,方先生抱着他转了好几圈,他的心脏跳得都要冲破胸膛了。 可是,方先生又说不会送自己金三件。 路昭现在没有以前那么笨了,他知道,方先生大概是想起刚刚高兴过头举止有逾越,现在就用这话来告诉他,叫他不要多想。 他也许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习惯了,习惯了不给人留下遐想的余地。 路昭的心一下子从云端跌落谷底。 为什么他非要在这个时候提呢? 他就不能等到回家再说吗? 不能让自己高高兴兴、简简单单地享受完这一段自行车后座上的晚风吗? 这两个月来每天给他送晚饭、给他洗衣服,就换不来他多等二十分钟再来拒绝的温柔吗? 这个男人的心真是石头做的。 路昭心里委屈极了,鼻子发酸,忍不住掉了眼泪。 前头的方曜又问了一遍:“阿昭,你在听吗?” 路昭勉强压住情绪,尽量用平时的声音说话:“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反正他最想要的东西,方先生也不会给。 方曜说:“别不好意思,你尽管提吧。” 他那么大度,物质上的需求说给就给,可他又那么小气,连半点爱意都不肯施舍。 路昭心里怨死他了,又难过又委屈,小声说:“不用了。” 方曜没有再问,因为前方已经出现了他的小楼,他们到家了。 他停在家门口,拿着钥匙正要去开花园的铁栏门,身后的路昭忽然开口。 “方先生,那我就回去了。” 方曜一愣,回头看他。 昏黄的路灯下,路昭垂着双眼,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方曜微微蹙眉:“回哪儿去?” 第145章 “回宿舍。”路昭说着,把车筐里的两个纸袋子拎出来给他。 这会儿的时间也不晚,才七点半,回宿舍也是个合情合理的说法,可是这一整个暑假,路昭都住在他家里,现在他回来了,他却忽然提出要走,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 方曜接过了两个纸袋,问:“怎么突然要回去?” 路昭仍然垂着眼不看他:“我一直在这儿住着也不好。” 这话一出来,方曜终于意识到他的情绪不对,走近一步要来拉他。 路昭一把挥开了他的手。 方曜愣了愣,有些惊讶。 路昭一直是个情绪内敛性格温和的人,他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 他只好停在他面前,带些不确定地问:“你生气了?” 路昭不作声,推着自行车就走。 方曜连忙想追,可追了两步,路昭就骑上车,飞快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再迟钝,也意识到,阿昭是在生他的气。 可是为什么呢?刚刚不是还高高兴兴的? 方曜站在门口,皱着眉头,原本攻克难题的高昂兴致也荡然无存。 路昭一路骑车回到了宿舍楼下,走进寝室时,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暑假宋悦去了趟宁海,选了好些新货,最近一个多月一直和王志在外面跑销售,公司的订单又多了不少。这个点,估计他们还在外头送货呢。 他们在外头忙,路昭就在公司忙。这段时间公司座机电话几乎响个不停,他要挨个记下需求和地址,每天整理订单,核对每个单子的截止日,安排送货路线,安排购货,统筹资金,忙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么忙的时间里,他依然挤出空来,每天去给方先生送饭洗衣服。 可方先生一句话就拒绝了他。 路昭瘪了瘪嘴,勉强忍住哭意,抱着盆出去洗漱洗澡,回来后就把包里的账本和册子都翻出来,开始加班记账,核对库存,算经营数据。 晚上九点,宋悦和王志总算回来了,两人虽然累得不得了,但脸上都高高兴兴的,看来今天的推销业绩不错。 不过,一进门看见路昭在屋里,两人都有些吃惊,宋悦把包往桌上一丢,打趣道:“今天怎么记得回来了,没住在你的方先生家里吗?” 路昭埋头算数,只说:“快去洗澡吧,等下要熄灯了。” 宋悦就和王志一块儿去澡堂洗了澡,回来就爬上床:“累死我了累死我了,明天总算能歇一天了。” 王志也倒在下铺的床上:“不过这么辛苦都是有回报的,值得!” 宋悦说:“什么呀,这辛苦一半都是因为蹬自行车。等我学会开车考了驾照,我马上就换成小轿车。” 两人侃了一会儿,路昭就一言不发地算数,宋悦终于发觉不对劲,问:“路昭,你今天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出什么事了吗?” 路昭摇摇头:“没什么。今天方先生终于结束加班,回家了。” “那不是应该高兴吗?这都加了多久的班了。”宋悦说着,很快发觉不对,“他都回家了,你怎么没在他那边,回寝室来了?” 第80章 路昭把算好的册子合上,关了寝室灯,爬上床:“他好不容易休息,我就不在他跟前烦他了。” 他在床上躺好,一拉被子盖住了头。 这情况一看就不对劲,宋悦只能下床,走过来戳戳他的被子包:“你们吵架了?” 被子里冒出路昭闷闷的声音:“没有。” 宋悦说:“没吵架,怎么说些丧气话。” 被子里沉默了一会儿,路昭小声说:“我不想喜欢他了。”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承认自己喜欢方先生,但却是用“不想再喜欢他”的方式说出来。 宋悦叹了一口气,踩着扶梯爬上了他的床,钻进他的被子里。 狭窄的单人床躺下两个成年人,一下子就逼仄起来,两人几乎完全贴在了一起,连翻个身都勉强了。 路昭察觉到宋悦爬上来,给他让出了位置,但依然面对着墙壁,只把背留给他。 宋悦就在他背后抱着他,小声问:“为什么不想喜欢他了?” 过了好一会儿,路昭有些委屈地说:“他的心是石头做的。” 宋悦叹了一口气:“这个,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好早就跟你讲,喜欢这样的人,有的是苦头吃。” 路昭瘪了瘪嘴。 “而且啊,我敢肯定,你就是气这一个晚上。等明天你醒了,你又忍不住要凑到他跟前去。”宋悦说,“喜欢就是这样,没有办法克制。” 路昭在局促的空间里翻了个身,和他面对着面,小声说:“今天,我本来是很高兴的。” “方先生的重要工作有了进展,他终于可以休息几天了,我本来想邀请他一起出去玩一玩。” “可是……他的同事开玩笑说让他送我金三件,我本来也没想要,但他却告诉我,这是结婚才送的东西,他不会送我。” “每次我觉得离他近一点了,他就飞快地划清界限。”路昭说着,眼眶又有些发红,“我觉得他是知道的。他给我留着面子,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就用这种委婉的说法告诉我,他不会跟我有什么结果。” 宋悦捏捏他的脸蛋:“可是你要想想,他都快四十岁了,见过的追求者不知道有多少。要是他这么好追,早被别人追到了。” 第146章 “我和行知呢,虽然年龄差距也很大,但是是他主动追求我。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很快被他追到手了。” “可是你和方先生之间,他是年长者,他是那个阅历丰富的人,你来追求他,当然不好追啦。”宋悦笑了笑,“如果他不是心智这么坚定,你大概也不会喜欢他了吧?” 他这么一说,路昭觉得有些道理,心里好受了许多,靠过来抱住了他。 宋悦抱着他,摸摸他的脑袋:“没有珍惜现在的你,是他的损失。要不你干脆放弃他,来当我的地下小老婆算了。” “小老婆还要当地下的?徐先生也太不大度了吧。”路昭嘀咕了一句。 宋悦笑了笑,又说:“要不你明天放个假,出去玩玩,公司让柱子守着就行。” 路昭想了想:“可是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儿……” “就去古长城嘛,又好玩,又近。”宋悦说,“从火车站坐火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你要是不想当天往返,晚上就在山脚下住一晚。” “我和王志明天也休息一天。行知和我约好了出去,王志和人约了篮球比赛,要不你再找找其他人?” 路昭摇摇头:“我就一个人去吧。” 反正不是和方先生一起去,也约不上好朋友,与其和半生不熟的人去,不如独自去玩。 第二天,路昭照常起床,洗漱后收拾了一番,背着书包出门了。 他打算去古长城玩玩,吃完早饭到火车站买了最近一班的车票,还特意看了看返程的时间。 从古长城回市里,最晚的一趟火车是下午五点。 路昭记住这个时间,登上了绿皮火车。 宋悦和王志可没法像他起得那么早。王志近八点才爬起来,匆匆洗漱赶去食堂吃早饭,然后奔赴球场。 宋悦则在寝室一个人睡得昏天黑地,徐行知早料到他要睡懒觉,和他约的时间是下午。 可他睡得正香呢,寝室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宋悦抓起被子蒙住头,但门外很快就响起了宿管大叔的声音:“有人吗?路昭在吗?” 宋悦被吵得睡不着,大喊一句:“路昭不在!” 门外的宿管大叔听了,说:“楼下有人找他,小同学,你下去跟人解释一下。” 宋悦的懒觉才睡了一半,根本不想下楼跟什么闲杂人等解释,可宿管大叔不停敲门,说楼下那个人赶不走,开个车堵在了宿舍楼门口。 宋悦被他吵得睡不着觉,只能顶着一头乱发,暴躁地爬起来,一看手表,才上午九点半。 谁啊,扰人清梦,烦死了! 他穿着睡裙直接出门,下楼走到门口,就看见方曜正站在宿舍楼门前的树荫下。 连脸都没洗的宋悦:“……” 好在方曜根本不在乎他的仪表如何,通过长发辨认出他是宋悦后,上前几步,问:“阿昭不在?” 宋悦说:“他一大早就出去玩了。” 方曜略感意外,不过仍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看他这副样子,显然觉得路昭能出去玩,就代表心情还不错,得到这么一个答复,就打算回去了。 可宋悦一大早被他吵醒,这会儿还有脾气呢,哪能放这个罪魁祸首舒舒坦坦地走。 他眼珠转了转,故作疑惑:“不过,路昭很少出去玩的,他要么就是学习,要么就是工作,生活枯燥得很。今天怎么一个人跑出去玩了呢?” 正打算离开的方曜顿了顿,显然也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反常。 对于宋悦这样的人来说,出去玩是常态,天天认真工作学习才是奇了,可路昭几乎没有什么生活情趣,每天就是在学习、工作和家务琐事上连轴转。 这样的人忽然独自出去玩,想想就让人不放心。 方曜思索片刻,问:“他有没有讲为什么出去玩?去了哪里?” 宋悦继续假装猜测:“嗯,应该是他这阵子在公司实在太辛苦了,我看他昨晚情绪很低落,可能今天想出去散散心吧。” 他抓了抓头发:“去哪里了呢,我早上睡着,隐隐约约听见他和王志讲……哎呀,没怎么听清楚。” 他一边演戏,一边偷偷瞟方曜的脸色。方曜果然有些紧张,不跟他在这儿浪费时间,直接问:“王志在哪儿?” 宋悦心头得意,他可算是给路昭出了一回气了。 把方曜吊够了,他一拍掌:“想起来了,去了古长城!” 方曜立刻跟他道谢,转头就上车,开着车匆匆走了。 宋悦看着小轿车远去,一边悠哉悠哉往回走,一边感慨:“也就是碰上路昭这样的傻瓜蛋,愿意在一棵树上吊死,要换了别人,早不伺候你了。” 另一边,路昭坐着绿皮火车,到达了古长城山脚下的火车站,再换乘一班中巴车坐上半小时,终于抵达景区入口的小镇。 这会儿已经到了上午十点,太阳毒辣起来,他在路边的小商店买了一顶遮阳帽戴在头上,又拿了一支冰棍,一边吃,一边往景区入口走。 现在还没有开学,不少家长趁着暑假带孩子出来玩,古长城上到处都是欢呼着跑来跑去的小虫崽。 看见这些活泼的小朋友,路昭不禁想起了精力旺盛的方恒。 不知不觉,和小胖崽分别也有大半年了,不知道这个胖宝宝回家后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新玩伴,把他忘了呢? 第147章 想到小胖崽朝他张开小手要抱抱的样子,路昭不禁微微一笑。 虽然方先生又冷又硬,但方恒真是个温暖的小天使。 大概是因为方恒的母亲方决先生本来就更开朗吧,文越先生也很温柔。 而方先生从小是跟着母亲长大的。路昭想起自己看过的方先生的全家福,方先生的母亲看起来是个冷硬坚定的军人。 想到这里,路昭打住了,摇摇头。 果然就像宋悦说的那样,睡了一晚,他今天就忘记了委屈,开始主动给方先生找补了。 他把这些纷杂的思绪抹去,继续往前走,让自己多看看沿途的风景,不再惦记着心里的某一个人。 中午一点,路昭终于爬上了古长城最高的城垛。在山顶上往下俯瞰,能看见青翠的群山,山间蜿蜒的城墙像蛰伏的银蛇。 路昭摘下遮阳帽,走到瞭望口,山顶猎猎的风立刻吹了过来,冰凉凉地拂过他的发丝,带走了汗热和烦恼。 他吹了半天风,又在山顶的城垛里休息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带的鸡蛋吃掉,喝了半壶水,正打算再坐一会儿就往回走,天空却突然阴了下来。 “啊哟,要下雨啦!”有人喊着,“回去了回去了!” 路昭愣了愣,想起上回听宋悦说的,古长城上的大雨说下就下,连忙站起身,跟着人群往回跑。 果然,跑了没一会儿,倾盆大雨就哗啦啦地下来了。 雨势太大,不少人停下来挤在城垛里躲雨,路昭却怕赶不上回去的火车,冒着雨继续往下走。 大雨把他浑身都淋透了,眼睛都睁不开,一个不留神,脚下就一滑。 眼看要跌坐在地,一只手忽然伸来,一把拉住了他。 被这力道一带,路昭并没有重重往后摔倒,而是一下子往前扑在了一个温暖的、熟悉的胸膛里。 雨伞遮住了他的头顶。 外面依然暴雨倾盆,伞下却隔绝出一个安静的二人世界,噼里啪啦的雨点规律地敲击着伞面,两人一时都没有作声。 第81章 (三合一) 路昭的发梢滴滴答答地掉落水珠,很快就打湿了方曜的前襟。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问他,为什么又这样忽然出现? 每一次,在他跌倒、在他落入谷底的时候,他都像个救世主一样出现,这让自己怎么放得下他呢? 也许对方先生来说,这些只是举手之劳,只是在路过的时候顺手拉了他一把。 可他的人生却从此天翻地覆了。 路昭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方先生,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方曜说。 他扶着路昭站稳,撑着伞,带着他往下走。 路昭不再说话,沉默地跟着他的脚步,两个人在暴雨里走了好一会儿,方曜终于问了出来:“昨天为什么生气?” 路昭哪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只小声说:“太累了。” 方曜顿了顿,说:“我上午去你们宿舍找了宋悦,他说你这段时间很辛苦。要是太累了,就好好休息几天,暑假本来也是休息的时候。” 路昭点点头。 他不接话,方曜也就再找不出话题了,雨伞下又是一片沉默。 雨下得越来越大,不时有阵阵狂风吹过,路昭浑身湿淋淋的,被风一吹就直打哆嗦。 方曜身上只穿了件单衣,没有外套,只能拿身子勉强给他挡挡风。 这么挡了几次,他的半边身子就都淋湿了,路昭终于忍不住,说:“方先生,别给我挡了,反正我已经淋湿了。” “淋了雨又吹风,容易感冒。”方曜说,“待会儿下去,看看旅馆还有没有空房,让你洗个热水澡。” 路昭摇摇头:“不用了,我要直接回去。最晚的一趟火车是五点,我怕赶不上了。” 听到他坚持要回去,方曜顿了顿,叹了口气:“阿昭,我这个人心不够细,要是做错了什么,你就直接告诉我,别这样跟我怄气。要是感冒了,难受的不是你自己?” 路昭低头走路,不作声。 方曜只能放缓语气,换了个话题:“今天玩得开心么?” 一个人出来玩,爬到山顶还没欣赏多久风景,就碰上大暴雨,淋成了落汤鸡,这能叫开心吗? 路昭沮丧极了,说:“不开心。” 方曜说:“那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玩一天。” “……”路昭摇摇头,“我要回去。” “前面还有很远,下着大雨又走不快,等我们下山,肯定过了五点了。”方曜说。 路昭加快脚步,闷头走路。 方曜眉头一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了回来,两人一块儿停在了雨里。 “路昭。”他声音严肃,带着几分年长者的压迫和怒气,“心里有事要说出来,不沟通怎么能解决问题?”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伞下的两人面对面站着,路昭只把脑袋埋在胸口,一句话也不说,显出沉默的反抗。 方曜沉着声音:“抬起头,看着我,说话。” 氛围几乎降到冰点。 半晌,他面前站着的路昭终于抬起了头,眼眶通红,盈满了泪水。 他看着方曜,哽咽着:“你让我说什么?” 说,我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你拒绝我才生气。 第148章 说,我真的很喜欢你,求求你考虑一下。 他想听他的这些心里话吗? 说出来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这些无数次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在他的嘴边不停打转,想要冲出口去。 路昭紧紧咬住嘴唇,咽下这些冲动,可眼泪却再也忍不住,从眼角滑了下来。 他偏开了脸,吸了吸鼻子,半天才哑着嗓子开口:“我讲了,我就是累了。你为什么还要问?你以前从来不追问的。” 他浑身湿漉漉,双眼通红,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实在可怜极了。 方曜看着他,怒气堵在了胸口,张了张嘴,愣是再训不出一个字了。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叹一口气,抓着路昭的手腕继续往前走:“行、行,我不问了。你别哭,我们先下山。” 两人在暴雨中慢慢往山下走,路昭被他拉着,一边走,一边抽噎。每经过一个城垛,里头躲雨的人们便纷纷侧目,对着方曜指指点点。 “哎哟,又是个负心汉。” “把人家小年轻欺负哭了。” “只是哭了,人没事还好。这古长城上,每年都有人失意往下跳,唉,为了负心汉真不值得啊。” 方曜视若无睹,倒是路昭觉得不好意思,自己一边哭,一边不停拿手擦脸。 等走到山下,路昭的一双大眼睛已经哭得又红又肿,像两个核桃顶在脸上。 这会儿早过了下午五点,往来火车站和景区的中巴车已经停了。路昭还不死心地在车站张望了一会儿,方曜就在他身后站着,毫无感情地说:“没车了。难道你要走路回去?” “……”路昭收回了视线,转身去镇上找旅馆,反正不搭理他。 方曜叹了一口气,给他打着伞,跟在他身边。 然而,他们下来的时间有些晚,镇上到处都没房,四处问了半天,只有一家较大的旅馆还剩最后一间房。 可是住这间,就代表两个人得挤在一个房间里度过一晚。 路昭有些犹豫,但方曜可不会纠结,立刻就跟前台要下了这间房。 拿着钥匙找到房间,开门一看,是一间还算宽敞明亮的——大床房。 路昭:“……” 方曜:“你睡床,我睡沙发。” 他在路昭背上轻轻一推,把他推进了房间,然后关上门。 路昭十分局促,站在进门的玄关处,愣是不往里走。 方曜无奈极了,只能说:“我保证,不会做任何欺负你的事,行不行?你先去洗个热水澡,不然真的要感冒了。” 路昭小声说:“你要是会欺负人,母猪都会上树了。” 他拿着旅馆的浴袍,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披着浴袍吹干头发,洗了外衣裤,把衣裤晾在排气口下。 他走出浴室,方曜已经出门买来了晚饭,将餐盒摆在了小茶几上。 “过来吃饭。”方曜说。 路昭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埋头吃饭,一声不吭。 方曜一边吃,一边瞅他:“你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跟我讲话了?和我就此绝交?” “……”路昭心里仍有些生气,不想搭理他,继续吃饭。 方曜:“但你今晚和明天还得和待在我一块儿。我劝你明天回去再继续生气。” 路昭抬头瞪了他一眼:“怎么,我就连生气,都要忍让着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曜说,“你不肯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生气。但既然我们已经来了这里,是不是该好好玩一玩逛一逛?” 路昭:“……” “你刚刚在古长城上也说,今天玩得不开心。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不觉得遗憾?” 路昭低头扒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古长城今天已经爬过了,总不能明天又爬一次。” 见他终于回应了自己的话题,方曜脸色和缓不少,说:“我知道附近还有好玩的地方,明天我带你去。” 他先一步吃完饭,将茶几上的两个玻璃杯拿去浴室洗干净,再提起刚刚去前台要来的热水瓶,倒了两杯热水。 “喝点热水,别感冒了。”他递给路昭一杯。 路昭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总算愿意抬眼看他了。不过这一看,便发现方曜半边身子也被雨淋湿了。 他抿了抿嘴,语气带着别扭:“你去洗澡吧。你身上也淋湿了。” 方曜一边喝水,一边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方曜的眼底难得带着些不确定,路昭的眼神也难得有些冷淡,对视片刻,路昭先一步把脸转了过去。 方曜只能放下水杯,去浴室洗澡,路昭就在外面慢慢地喝热水。 然而,喝下去的热水只暖和了肚子,身上其他地方阵阵地发冷,路昭只能把桌上的餐盒收拾了,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方曜从浴室出来时,就看见床上已经鼓起了一个被子包。他走过去,发现路昭已经睡熟了。 只是,他睡得并不安稳,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好像觉得冷。 方曜微微蹙眉,将手背往他额头上一贴。 并没有发烧,但看这个样子,是感冒的前兆。 方曜只能换上半湿的衣裤,出门去镇上找药店,买了感冒冲剂,回来时又让旅馆前台加一床被子来。 路昭睡得迷迷糊糊,被人摇醒,他睁开眼睛,才感觉脑袋钝钝地痛。 第149章 “把感冒药喝了。”方曜将泡好的冲剂搁在床头柜上,把他扶起来。 路昭睡眼惺忪,脑袋钝痛,打不起精神,迷糊地问:“……我感冒了?” “有点症状。喝个药压住,明天就好了。”方曜说着,将玻璃杯递到他嘴边。 路昭自己伸出两手捧住杯子,可方曜并没有松手,仍帮他握着滚烫的玻璃杯。 路昭的两手就覆在他手上,自己带着杯子,一口一口慢慢将冒着热气的冲剂喝完。 “好苦。”他皱着脸,赶紧接过方曜重新倒来的清水喝了几口。 喂他喝完水,方曜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将椅子拉过来,在床边坐下。 “我今天不该在山上凶你。”他像是终于向路昭低头妥协了,“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有自己的心事。我向你道歉。” 路昭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双大眼睛。 他说:“……没关系。其实你不用过来找我的,我只是想一个人散散心。” 方曜说:“你很少一个人出来玩,我有点担心。” 路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方先生,我们是朋友吗?” 方曜愣了愣,思索片刻:“算是吧,虽然年纪差距比较大。” 路昭抬眼看向他:“那你也会对别的朋友这样关照吗?” 方曜被他问住了。 路昭带着期待,瞅着他。 然而,方曜只是怔愣片刻,就说:“可我的其他朋友,也不像你年纪这么小。” 路昭眼中的光立刻黯淡下来。 他还有些不死心,又问了一遍:“是因为我年纪小,所以特别关照我一些吗?” 方曜笑了笑:“当然了。要是行知那样的老油条,我可不管他去哪儿玩。” 路昭瘪瘪嘴,翻了个身,拉上被子蒙住了头。 “又睡觉?你都从六点睡到八点了。”方曜拉了拉他的被子。 路昭十分沮丧,蒙在被子里兀自低落,有些委屈地说:“不睡觉,还能干什么?” 旅馆的房间里连报刊书籍都没有,而外面的雨虽然停了,但天已经黑了,没什么可看的。 方曜想了想:“旅馆大门口有个书报架,我去租本书来一起看。” 他出了房间,不一会儿带回来一本小说,在床边坐下,拍拍路昭的被子包:“看这本,《潘州怪谈》。” 被子里的路昭:“……” 他忍不住从被子里钻出来,瞅了一眼这本名字奇奇怪怪的书。 这书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封皮破破烂烂,页角卷得不像样,书页泛着古董一样的土黄色。 “这是什么书啊,好奇怪。”路昭无知地指着书的封皮,“这个画的是什么?” 封面上画着奇形怪状的“人”,但又不像是人。 方曜说:“你小时候没听过鬼故事?据说人惨死之后,会变成怨灵恶鬼,这个应该就是……” 路昭立刻捂住了耳朵:“不要讲了!” 看他害怕,方曜笑了起来,说:“我们无神论者,不怕这些,来,一起看。” 路昭连忙往被子里缩:“不要。大晚上看这个,我会睡不着觉。” 方曜说:“你又不是一个人睡,我在旁边守着呢。不怕。” 他似乎对志怪小说有浓厚的兴趣,好说歹说拉着路昭一块儿看。 路昭虽然心里害怕,但又好奇,最后说:“我不敢看,你念给我听吧。” 方曜答应了,路昭又期期艾艾地说:“你挨着我坐。” “怎么这么怕。”方曜拉了个枕头过来垫着背,和他一块儿靠在床头,翻开了这本《潘州怪谈》。 这是一本志怪故事集,收录了好些民间故事,方曜便从第一个故事讲起。 “帝国时期,潘州有一座偏僻的小山村,村里有个苦命的年轻人,叫李大壮。” 李大壮住的村子交通不方便,村里就富不起来,李大壮家里更是穷得打寡屁。偏偏他母亲得了病,得去外头的大医院看病,可家里连这笔看病钱都掏不出来。 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村里的二流子孙耗子找上了他,说手里正好有个活计,干成了,能分到一大笔钱。 李大壮心思简单,听到只是帮忙挖挖地道,出个力气,就有一大笔钱,当即答应下来。 过了几天,孙耗子大晚上来叫上他,两个人扛着铁锹出发,到了村口,还有三个人等在那儿。 孙耗子管其中一个叫胡老板,李大壮摸不着头脑,只能跟着叫。胡老板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瘦高个,穿着一身黑衣,一言不发,一看就是练家子,另一个斯斯文文的,像个教书先生。 李大壮不禁心里嘀咕:挖个地道,还需要这么多人? 他走在队伍最后面,一行人往深山里去。老林子里树木茂密、杂草丛生,不知道多少年没人进来过了,月光都照不清路。 越往山里走,温度越来越低,阴风阵阵,吹得人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李大壮心里想起了村里老人关于这座山的传言,心里直打鼓。 传说,这座山里葬着个暴虐嗜杀的古代贵族,下葬时埋了不少活人殉葬,所以山里的阴气特别重。 他们村里的人白天打猎砍柴都不上这座山,更别说半夜过来了。 李大壮便拉了拉前面走着的孙耗子,小声说:“咱们还要往里走?这山可不兴半夜去啊。” 第150章 孙耗子压低声音:“他们给五百大洋,一人五百!有这个钱,你老娘的病就不用愁了。” 李大壮有些犹豫,正在这时,前面开路的黑衣高个年轻人停了下来,那个斯文的年轻人同胡老板说:“我们就从这儿挖。” 胡老板说:“小吴啊,这、这儿看起来平平无奇的……” 这位吴先生说:“我们白天来看过了,从这儿挖,两个小时就能挖到地宫顶上。” 可能是他年纪小,胡老板仍有几分怀疑,但也没有多说,让孙耗子和李大壮开挖。 埋头苦干两个多小时,李大壮一铁锹铲到了硬邦邦的琉璃顶。 “真的在这儿!”胡老板喜出望外,激动地搓着手,“小吴,你可真有两把刷子。” 不过,他虽然激动,也还算有些理智,没有提出自己先下去看看。等黑衣小伙子下去查看了琉璃顶,划开了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口子,又通了老半天风,吊了只鸽子进去试过空气,一行人才吊着绳索,挨个下到地宫里。 下来后,那位吴先生便说:“切记,不要乱走、不要乱碰,跟在我们背后。” 胡老板连忙说:“当然、当然。” 李大壮也老老实实点头,孙耗子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这帮人是<a href="https:///tags_nan/daomu.html" target="_blank">盗墓贼,他眼珠转了转,也附和一句:“都听您的。” 吴先生带着路,一行人在地宫里兜兜转转,总算找到了主墓室。 “真宽敞,这屋子像个宫殿一样,太豪华了,不愧是几千年前的土皇帝。”胡老板提着煤气灯,看着墓室墙壁上精美的壁画啧啧称奇。 除了黑衣年轻人,几个人手里都只有煤气灯,只能照亮脚下二米见方的区域。而黑衣人手里拿着的,是个少见的进口手电筒,他拿着四处扫过,很快扫到这宫殿的正中央。 众人立刻都看见了,那里有一座石台,上面放着一具厚重的石椁。 胡老板双眼一亮:“这就是宁德王的棺椁吗?他的陪葬品,是不是都在里面?” 他一激动,就要往宫殿中央走,吴先生立刻伸手拦住了他:“别乱动。” 胡老板只能暂且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等着他的安排。 黑衣人不知道从那儿摸出颗小石子,往前轻轻一掷。 咚哒哒哒。 安静的墓室里,小石子蹦蹦跳跳,一路滚到了石椁边。 众人等了半晌,确认没有什么机关之后,才慢慢朝墓室中央挪去。 走近了,才发现这具石椁非常大,长有三米余,宽两米,高一米五。李大壮将近一米九的个子,也不过比它高出小半截而已。 黑衣人点了一根蜡烛,搁在墓室东南角,然后说:“开棺。” 李大壮和孙耗子两个劳力,咬着牙去推那沉重的石椁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盖子推开了一小半,露出了里头的一具小巧的楠木棺。 看见这具棺木,吴先生和黑衣人几乎同时皱了皱眉。 “太好了、太好了!”胡老板搓着手,看向吴先生,“小吴,咱还等什么啊?快开棺吧!” 吴先生思索片刻,说:“看形制,这应该不是亲王的棺木。” 胡老板一愣:“什么意思,这里面不是宁德王?可这是主墓室,墓主怎么可能不在里面。” 黑衣人沉沉开口:“这棺木上钉了桃木钉,一共七七四十九颗,这是封印用的棺木。” 看他们这意思,是不打算继续开棺了,胡老板眼看着到嘴的鸭子要飞,立刻急了:“凡事都有例外嘛,万一这个亲王死前就是这么吩咐的呢?而且……而且这蜡烛也没灭呀。” 闻言,众人都看了一眼东南角的蜡烛。 蜡烛上头的烛火稳稳地燃烧着。 吴先生和黑衣人对视一眼,似乎在用眼神商量着什么,胡老板在旁说:“小吴啊,我可是听了老王的力荐,才花重金请你来跑这一趟的,你总不能让我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吴先生说:“胡老板,我们出发前就约定好的,下来能不能摸到东西,要看运气。” 胡老板说:“可你也说了,会尽全力。现在你棺材都不开,蜡烛又没灭,你这叫尽全力吗?” 他哼了一声:“等出去了,我就跟老王讲,以后再不找你们了。” 他口中的“老王”显然是个道上有名气的中间人,吴先生微微蹙眉,他的同伴黑衣人倒开口了:“开棺试试。但是蜡烛一灭,马上停手。” 胡老板这才缓和了脸色:“成。” 黑衣人吩咐李大壮来拔桃木钉,他自己则时刻注意着东南角的蜡烛。 李大壮听了个七七八八,猜测那蜡烛灭了是件了不得的凶险事情,便小心翼翼地干活。 在第一颗桃木钉即将拔出时,烛火猛地摇曳起来。 “慢着!”黑衣人喝了一声。 李大壮连忙停手。 众人屏气凝神,在昏暗的墓室里,紧紧盯着那东南角的蜡烛。 烛火扑闪扑闪地摇曳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平稳。 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孙耗子拍拍胸脯:“真奇了,这墓室里又没有风,咋会吹得蜡烛光一直动呢?” 吴先生说:“因为不是风在吹。” “……”孙耗子咽了口唾沫,不敢作声了。 黑衣人这才吩咐李大壮继续拔桃木钉。 第151章 七七四十九颗钉子全部拔完,烛光再没有闪动过。 黑衣人伸手扶住楠木棺材盖,一用力,推开了木盖。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方曜念到这里,顿了顿。 一旁的路昭早就紧张地抓住了被子,蒙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呢?” 方曜说:“我口渴了。” 他眼睛斜着路昭,那意思是叫路昭给他倒杯水喝。 路昭这会儿气性也过了,想着他给自己念了半天故事,确实辛苦,便坐起身,准备下床倒水。 可是脚还没落地,他就缩了回来。 方曜看着他:“?” 路昭皱着脸,挪到了他旁边:“……我、我不敢下床。” 方曜奇道:“这有什么不敢的?” 路昭欲哭无泪:“这床底下是空的,谁知道有什么藏在里面啊。” 方曜哈哈大笑,故意捉弄他:“那我掀开床单看看床底下有什么。” 他作势要去看,路昭连忙一把拉住他:“别看别看,万一……” 看他十分认真地担心着床底下的“怪物”,方曜笑得直不起腰来:“阿昭,你胆子也太小了。” 路昭小声嘟囔:“都怪你,非要大晚上讲鬼故事。我以前听别人讲鬼故事,都是白天听的。” 方曜自己下床倒了杯热水,喝了几口润润嗓。 路昭就在床上抱着被子看着他,等着他坐回自己身边,像是害怕他一离开,就有什么怪物会把自己抓走似的。 方曜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坐回他身旁:“那你今晚还敢睡觉么?” 路昭:“……” “都怪你……”他拖着长音埋怨,“我今晚怎么办……” 方曜挑了挑眉:“既然你害怕,那就不讲了。” 路昭瞪了他一眼:“你都讲到一半了!你怎么这么讨厌!” 方曜又哈哈大笑起来。 路昭拧他的手臂:“你欺负我,你是故意的!” 方曜笑道:“行知不是告诉过你么,我就是喜欢欺负人。” 路昭气得在被子下踢了他几脚。 闹了好一会儿,路昭最后还是抵不过好奇心,凑在方曜身旁,继续听他讲故事。 “黑衣人伸手扶住楠木棺材盖,一用力,推开了木盖。”方曜轻声念着,“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往棺材里看去。” 棺材里躺着的,是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面容鲜活,穿着一身红衣,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胡老板看见尸身身上穿戴的,那是古时候新婚的整套首饰,包括发冠、发簪、耳环、项圈、臂钏、指环,全是纯金镶嵌宝石的,一看就是好东西。 他两眼放光,连连说:“小吴、小吴,快、快!” 黑衣人和吴先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吴先生退后两步,去盯着东南角的蜡烛,黑衣人则一个轻灵起跃,像只蝴蝶一样轻飘飘地飞身上了棺木,两脚轻轻踩住棺材两侧。 李大柱心里暗暗赞叹一声好功夫,自己也默默退后了两步。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具棺材透出一股邪门。 黑衣人的动作又快又轻,飞快摸走了发簪、臂钏等易取的饰物,正当他摸下尸体手上的指环时,吴先生猛然一声大叫:“灯灭了!” 黑衣人暗叫不妙,立刻将一旁孙耗子举着的布袋抓过来,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进了棺材里。 可他还没倒完,棺材里躺着的尸身猛地坐了起来,和他看了个正对眼。 凑在棺材边打下手的孙耗子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尖叫,差点没晕过去。 黑衣人却极沉得住气,飞身一脚蹬在尸身胸口,把它又踢进了棺材里。 “封棺!”他落在楠木棺盖上,用力一踢盖边,棺盖便合上了一半。 可就在这时,未合上的一半空隙里,猛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黑衣人的脚腕。 那手上已经冒出了一层黑毛,指甲足有一寸长。 “还不帮忙!这东西出来了我们都得死!”吴先生一把拍在李大壮背上,李大壮一个激灵,连忙扑过去,用力推了一把楠木棺盖。 盖子一合,狠狠撞在那只手上,竟像撞在铜墙铁壁上,再也没法推进分毫。 吴先生从包里翻出一道符,啪地甩过去。符咒碰到那长满黑毛的手,竟然无引自燃。 那手吃痛,嗖地缩回了棺材里。 李大壮连忙一用力,合上了棺材。 黑衣人翻身跳下来,捡起桃木钉就往棺材上钉。 李大壮和孙耗子也连忙帮忙,将桃木钉钉完,盖上石椁厚厚的盖子,众人这才仓皇逃出墓室。 回到村里,公鸡已经打鸣,胡老板空手而归,心里有些不畅快,好在吴先生说那间墓室并不是主墓室,还要再探。 有他这句话,胡老板脸色才和缓一些,按照约定给李大壮和孙耗子一人数了五百块大洋。 拿到这笔救命钱,李大壮马不停蹄就送母亲去了外头的大医院。 母亲很快做了手术,恢复良好,李大壮松了一口气,准备再让母亲住几天院,就一块儿回村里。 可就在这时,孙耗子跑到医院找上了他。 不过短短数日,再见面时的孙耗子,活像去了趟鬼门关,不仅气若游丝,还疑神疑鬼的,一边说话,一边像个精神病一样东张西望。 第152章 “大壮,你得帮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他抓着李大壮的手,把他拉到楼梯间,“我、我被缠上了。” 李大壮没听明白:“什么缠上了?” 孙耗子哆哆嗦嗦的,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在他跟前展开手掌。 他手掌里躺着的,是一枚桃木钉。 李大壮心中咯噔一声:“你、你拿了那里头的东西?!” 孙耗子欲哭无泪:“我就是一时脑子糊涂,想着那些值钱的拿不走,但好歹这木钉子还算个古物,我就是卖不掉,也能显摆显摆……我哪知道就拿了个钉子,它就缠上我了!” 李大壮说:“那晚上,那两个厉害的大师,看见蜡烛灭了,都没敢拿一样东西,你怎么有这个胆子!”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孙耗子抓着他,“大壮,你帮帮我吧,那石头盖子一个人推不开,我俩一块儿去,把这颗钉子再钉回去。” 李大壮跟他平素未有交情,实在犯不上为他涉险,就说:“我这家里还有个动弹不得的老母亲呢,要不是为了给母亲治病,我一开始就不会接这个活计。” 孙耗子一听,说:“我给你钱!我那五百大洋,分你一百,不,分你两百!” 可是李大壮并不贪心,他的五百大洋够治好母亲的病了,他不打算再为了钱去冒这样的险。 看出他的犹豫,孙耗子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苦苦哀求:“大壮,我求求你,你就当救我一命吧,再这么下去,我真的没几天活头了。” “我现在每天晚上根本不敢睡觉,我也不敢一个人待着。可是我就算找人待在一块儿,它一样能缠着我。”孙耗子抓着他的手,“我已经连着好几天去找人通宵搓麻将,可是麻将桌上平白无故会多一个人的手。” “我在家里洗澡,坐在盆里一抬头,它就在天花板上看着我。” “我想到床上睡觉,一掀开被子,它就在我的被窝里。”孙耗子都要崩溃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听到这里,路昭瑟缩了一下。 方曜感觉他的手脚一下子缠了过来,像个八爪鱼一样扒在自己身上。 他便停下了故事:“阿昭,故事是假的。床上除了我们俩,没有别的东西。” “……”路昭紧紧扒着他,恨不得能缩在他怀里,一点都不沾床。 他小声说:“你怎么知道没有?” 方曜一把掀开了被子。 路昭吓得尖叫一声,一下子把脑袋埋在了他胸口。 方曜说:“你看,什么都没有。” 路昭闭着眼拼命摇头:“我不看我不看!你盖上被子!” 看他这副模样,方曜心里觉得有趣又可爱,便故意说:“诶,这儿怎么露出一只手。” 路昭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拼命往他怀里挤。 方曜笑着把他抱在怀里,故意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腕。 路昭身子一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有东西抓我!有东西抓我!”他一把抱住方曜的脖子,吓得动都不敢动,只能哇哇大哭。 “好了好了。是我的手,不是别的什么。”方曜终于不再吓他,松开他的脚腕,“看看,什么都没有。” 被他哄了半天,路昭才终于止住哭,小心地抬起头,转回去一点点,拿一只眼睛看背后的床上。 床上只有他和方先生交缠的腿,并没有别的什么可怕的东西。 路昭又转回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方曜,又生气,又委屈,指责他:“你吓我。” 他整个人都趴在方曜怀里,眼角还带着泪痕,可怜巴巴的,这样抬起头来怪他、小声地指责他,方曜看得微微一怔。 他垂着眼睛,目光从路昭湿漉漉的眼角,看到他嫣红的嘴唇。 那嘴唇看上去饱满柔软,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方曜在某个瞬间,有种着了魔一样的冲动,想要去试试它的味道。 还有…… 现在压在自己胸膛上的,饱满的、雌虫的胸脯。 方曜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的视线无法克制地往下移,看见了路昭刚刚因为挣动而松散下来的浴袍领子。 里面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的风光。 像被电击中了一般,方曜立刻起身,将路昭推开,就要下床去。 路昭这会儿哪敢一个人待在床上,一下子抱住他的腰:“方先生、方先生,我怕!” 方曜坐在床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会儿,才说:“阿昭,松手。” 路昭连连摇头:“我、我不敢一个人在床上。” 方曜总算尝到了自己种下的恶果,他伸手想要拉开路昭,路昭却抱得更紧,在他身后苦苦哀求。 “不要、不要,你陪着我。” 两个人都只穿着浴袍,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在旅馆的大床上拉拉扯扯的,不一会儿,方曜额上就沁出了一层细汗。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阿昭,我是成年雄虫。” 在他背后抱着他的路昭微微一愣。 “你知道和一个成年雄虫在床上拉拉扯扯,会有什么后果吗?” 他话说得这么直白,路昭登时涨红了脸。 他一下子松开方曜,但手仍抓着他的浴袍腰带:“……可是,我不敢一个人待在床上。方先生,你坐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第153章 方曜仍背对着他,坐在床边,点点头。 路昭不敢离他太远,也不敢缩进被窝,又不能抱着他,只好和他背对背坐着,紧紧依靠着他。 许久许久,方曜终于平复下来。 后背还有路昭温热的体温,沉甸甸的,像是完全靠在了他背上。 方曜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点多了,便问:“阿昭,还要继续听故事吗?现在到睡觉时间了。” 背后没有回音。 方曜回头一看,路昭已经靠着他的后背睡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入v啦! 怪谈类故事一直是我的爱,有空我会写点小短篇合集~ —— 第82章 在感冒药的效力下,路昭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半。 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揉揉眼睛,迷糊地喊:“方先生?” 方曜从浴室走出来,显然也刚刚起身,身上还带着洗漱过后的水汽。 “醒了。”他在床边坐下,“没有感冒吧?” 路昭摇摇头:“没事。还好昨晚及时吃了药。” “那就去洗漱。待会儿我们出门吃早饭,然后开车出去玩。”方曜说。 路昭听话地去洗漱,换上晾干的衣裤,走出浴室时,就看见方曜坐在椅子上,在看昨晚借的那本《潘州怪谈》。 看见这本书,路昭就想起昨晚自己被他吓哭的糗事,忍不住说:“我再也不和你一起看鬼故事了。” 方曜笑了笑:“可我觉得,和你一起看,比一个人看有意思多了。” 路昭:“……” 方曜说:“这本书的故事不错,这次才看了一半,等回去我到书店买一本。” 路昭小小地哼了一声:“你天天上班那么忙,哪有空看闲书。” “正是上班的时候忙,休息的时候才要好好放松。”方曜把书合上,“我的休息时间就这么两天,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 他就这么两天休息时间,全用来陪自己了。 路昭心里好受了许多,便不再计较他之前的拒绝,讲话的语气好了不少:“随便你吧,你自己看,别来吓我就行。” 两人简单收拾一下,退了房,还了书,然后在小镇上找了个早餐店,吃了小馄饨,这才开着车出发。 路昭本以为,方先生会带着自己去逛逛附近的较小的景点,没想到他开了两个小时,把车开到了一处小山沟。 小山沟就在马路旁边,方曜将车停在沟口,从后备箱拎出个背包,带着路昭往里走。 “这是什么地方?”路昭跟在他背后,轻巧地踩着山石一步一步往前走。 “我也不知道这里叫什么,可能就是个无名山沟。”方曜说,“我读大学的时候和行知一块儿发现了这里,那时我们经常开车来玩。十几年过去了,这里还是老样子。” 山沟里有一条小溪,溪水从山上潺潺流下,他们就沿着溪水往上走,很快就走到了一面高耸的石壁下。 上游的水从伫立的石壁上流下来,在石壁下方汇成了一个清澈见底的小石潭,一走近,潭水的沁凉便扑面而来。 石潭两边是青葱茂密的树木,上午的阳光洒下来,被树荫拦住,到不了人身上,只照得那清澈的潭水更加波光粼粼。 “好凉快。”路昭高兴地走过去,“一走进来,人都舒服了。” 方曜将背包卸下来,拉开拉链,拿出了一个自制的小网兜:“水潭里有鱼,捞几条上来,烤着吃。” 路昭双眼一亮:“我来我来!” 方曜瞥了他一眼:“你捞得着鱼吗?” “当然了。我可是在水边长大的,小时候天天在河里玩。”路昭抓过他手里的网兜,脱了鞋袜,将裤腿卷到膝盖上,就走入了潭水中。 “嘶,好凉。”他一踩进水里,就被冰凉的溪水冷了个激灵。 “小心别滑倒了。”方曜在旁说。 路昭摆摆手,弓着身子开始聚精会神地在潭水里搜寻小鱼。 方曜便先去捡枯枝和落叶,准备待会儿烧火用。 这山沟人迹罕至,灌木十分茂密,他很快抱了些备用柴火回到潭边,然后找了几块石头,垒了个浅坑当灶使。 “捞到了!”路昭在潭里大叫一声,拎着网兜跑上岸,从网里摸出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 这条小鱼只有成年人的一只手那么长,但在这小溪里,还算个头大的。 因为山里的小溪又浅又清,溪水里的生态系统简单,没有多少水草和浮游生物供鱼儿消耗,稍微大些的鱼都往下游到河里去了。 方曜接过这条小鱼,从背包拿出小刀,剖开鱼腹去掉内脏,将鱼儿暂且搁在一块大石头上晾着,先去削烤鱼用的木棍。 路昭又返回水潭,忙活好一会儿,捞上来第二条鱼。 方曜把他的网兜拿过来:“你在这儿生火,我去捞。” 路昭将捞上来的鱼处理了,穿在方曜削好的木棍上,然后去生火。 方曜背包里带了打火机,路昭便先将枯枝搭好架子,再把落叶铺上去,点燃落叶。 干燥的叶子很快燃烧起来,路昭往上继续盖叶子,但是一下子多盖了几条松枝,火势就被盖下去了,火堆顿时冒出滚滚浓烟。 路昭连忙低头往火堆底下吹,一边吹,一边被烟熏得直流眼泪。 第154章 水潭里的方曜关注着他的情况,见状便喊了一声:“能生火吗?要不要我来帮忙?” 路昭一边咳嗽,一边擦眼泪:“马上就好了。” 他吹了好几下,火堆轰然复燃,一下子烧旺了。 火堆烧起来,路昭便将两条小鱼举起来,小心地烤。 “包里还带着盐和辣椒粉。”方曜说,“你看着放。” “好。”路昭应了一声,去翻出佐料包,“你怎么准备得这么齐全?” “因为我来的时候,就打算要带你到这里玩。”方曜一边说,一边盯着水面,“虽然不是什么景点,但是捞几条鱼,整个野餐,很放松。” 路昭嘿嘿地笑了笑,又说:“以后你有空,可以经常带我过来玩吗?” “有空的话,当然可以。”方曜说,“就怕我从明天开始一直忙到过年。” 路昭撇了撇嘴。 “对了,今年过年,我应该还是去潘州。”方曜捞上来一条鱼,拎着网兜朝他走过来,“你是要在学校过年,还是跟我一起去潘州?” 路昭一愣:“跟你一起去潘州?” 方曜在他身旁坐下,开始处理小鱼:“对。方决那边你都见过了,我父母也是好相处的人,你可以考虑一下。” 路昭当然想跟他一起过年,可是要再加上方先生的家人们……他倒是没什么,就怕他们会觉得一个外人插进来,怪尴尬。 他心里纠结了半天,说:“我考虑一下。” 方曜点点头,把穿好的小鱼递给他。 路昭接过来,又补充道:“我是很乐意的,在家里过年,当然比在学校要好。但是……就怕你父母会觉得奇怪。” “他们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这点小事,还够不上让他们觉得奇怪。”方曜笑道。 “是吗?”路昭心里有些雀跃,“那我考虑好了,我要跟你去潘州过年。” 方曜继续去捞鱼:“那你下半年可以学学开车了。” “?”路昭疑惑道,“为什么?” “回潘州,开车要三天。”方曜说,“你学会了,我俩就轮流开车。” 路昭顿时有些胆怯:“我就算学会,也没法那么快就开上路啊。” “凡事都有第一次。”方曜盯着水面,“只要你敢做,就会发现没那么难。” 路昭小声嘀咕:“那我也得有那个本事……万一把车开沟里去了,我俩就在沟里过年得了。” 方曜哈哈大笑。 很快,路昭的两条小鱼烤好了,两人分着吃了鱼,又陆陆续续捞上来几条,一边捞,一边烤着吃,这顿野餐直到午后一点才结束。 回市里的路上,方曜教了路昭驾驶轿车的简单操作,不过一听路昭说,宋悦也要学开车,他当即撒手不管了。 “行知肯定要教他的,你就跟着蹭课。”他说。 路昭说:“人家两个在处对象呢,我插在中间,多不好意思。” “只是学开车,学完你先走。他们俩总不可能在学车的时候干什么,多危险。”方曜一本正经地说。 “……”路昭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开黄腔。 以前方先生对他客客气气的,把他当小孩子看,从来不会这么讲话,路昭一时满脸通红,啐了一句:“耍流氓!” 短暂的休息日结束,方曜回到单位,又开始了昏天黑地的工作。 路昭也开学了,大三的课程比大二少了一些,他一边读书上课,一边照看公司,还得每天招呼方先生的吃穿。 好在他的辛勤工作没有白费,公司的经营规模越来越大,宋悦又新招了三名员工。 原先干着的柱子现在当了专职仓库管理员,只管装卸货、出入库、做安保。新来的三人,一个跟着路昭,坐办公室负责行政工作,包括财务出纳、人事薪酬、后勤保障等,另两个就分别跟着宋悦和王志,在外跑业务。 手底下有了员工,路昭就不用在杂事小事上花太多时间,更多地把精力放在调研市场、分析利润、挑选新品以及洽谈进货价格上。 随着存折上的金额突飞猛进、工作上的见识阅历沉淀积累,他整个人都自信明亮了起来,每天都神采奕奕的,来送饭时引得方曜同办公室的助理博士生们频频注目。 年底春节前,喻晓和方曜又攻克一道难关,整个小组欢呼雀跃,一半是为了这个大项目总算前进一步,一半是为了终于能好好回家过个年,喻晓当即拍板,带着大家出去下馆子搓一顿。 路昭在家接到方曜打回来的座机电话,听见他们要出去吃饭,不由说:“这都晚上十点了,还吃饭?” “高兴。吃个宵夜。”方曜在那头说,语气带着止不住的激动兴奋。 “好吧,早点回来。”路昭挂了电话,帮他收拾了一下主卧,自己就先去次卧睡了。 睡到一半,朦朦胧胧间听到外头有人喊他,爬起来仔细一听,好像是方先生带的博士生小陈的声音。 “师母,你醒着吗?开开门!老师喝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的相处慢慢转变成成年人的相处啦~ —— 第83章 路昭赶紧披上大衣,下楼打开屋门,就看见小陈正在花园外,路边还停着方曜的小轿车。 “师母,不好意思吵醒您了,我没在老师身上找着家门钥匙。”小陈看见他,赶紧把小轿车的副驾驶拉开,将醉醺醺的方曜扶了出来。 第155章 路昭连忙走出去,打开花园门,把方曜接过来。 男人的重量一下子压在身上,路昭使了几分力气才把他扶稳,对小陈说:“这半夜也没公交车了,你开他的车回家吧,明天他醒了再去找你取。” 小陈连连点头,谢过了他,把车开走了。路昭这才把方曜背起来,关上花园门,往屋里走。 临近春节,首都已经冷得不得了,虽然今年还没下过雪,可气温却早就降到零下了。 路昭披着个大衣出去一趟,身上被夜风吹得冷透了,一进屋就赶紧关上了屋门,把呼啸的寒风关在外头。 他背着方曜爬上二楼,走进主卧,把人放在沙发椅上,然后赶紧打开了床上的电热毯,再去浴室接了热水,端过来给他擦脸。 可是,热毛巾刚触到脸上,方曜就睁开了醉意迷蒙的双眼。 他看清面前的人,嘟囔道:“阿昭?” “你还认得出我啊。”路昭一边给他擦脸,一边埋怨,“喝这么多,醉成这样,真是的。” 方曜只听见了第一句,笑了笑,说:“这么漂亮,一看就是阿昭。” “……”路昭不争气地脸红了,给他擦完脸,就要扶着他去床上。 方曜却不肯马上睡觉,嘟囔着:“洗个热水澡……今晚在那儿喝酒,是个室外搭的棚子,太冷了,冻得我……” 路昭嗔怪道:“你们喝酒也不找个好地方,冻感冒了怎么办?” “洗个热水澡……”方曜仍在嘟囔,拉着他的手,“阿昭,洗个热水澡……” 路昭有些为难:“你这个样子,怎么洗澡?待会儿别自己摔在浴室里了。” 方曜说:“杂物间,有浴桶。” 亏他喝醉了还记性这么好,路昭拗不过他,只能去二楼的杂物间找出那个不算很大的单人浴桶,搁浴室里冲洗干净,放满温热水,再出来扶方曜。 方曜身上穿着厚厚的大衣、毛衫,路昭给他一件一件脱下来,只剩了里衣裤。 他抱着这些厚重的外衣裤和毛衫,一件一件抖落平整,挂到角落的衣架上,然后将自己身上披着的大衣也暂时挂起来。 做完这些,他一转身,就看见方曜已经自己脱了里衣裤,两手正放在内裤上要往下扯。 路昭吓了一大跳,赶紧冲过去抓住他的手:“先别脱先别脱!” 方曜微微歪头:“阿昭?” 他像是以为路昭已经走出屋子了,这才自己脱了衣服。 路昭被他臊得满脸通红,眼睛都没地儿放,低着头把他往浴室推:“去洗澡,进浴室你再脱。” 方曜被他推进了浴室,路昭赶紧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半天才松了一口气。 脑子里又无法抑制地回想起刚刚看到的,方先生的身体。 修长的四肢,流畅紧致的肌肉,结实的腰背和小腹。 还有被唯一的布料包裹着的地方。 路昭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忍不住拿手贴住了脸颊,妄图用冰凉的手背给脸降降温。 然而,越是叫自己冷静,脑子里越忍不住去回想。 没办法,平时看见的都是衣冠楚楚的方先生,猝不及防看见这么个画面,冲击实在太大了。 不知道明早方先生会不会记得,要是他回想起喝醉酒在自己面前脱光衣服…… 不,就算记得,方先生也不会尴尬的。 几年相处下来,路昭已经发现了,方先生的心志坚定、不为外物所动,运用到生活里,就是心够大,脸皮够厚。 他回想起今晚的事,可能只会一笑了之,会尴尬的只有自己这个脸皮薄的人。 路昭心里一边骂他老流氓,一边又止不住地脸红心跳。 谁都会幻想和心上人有亲密的。虽然路昭懵懵懂懂的,也不清楚亲密行为具体是做些什么,但是他看过宋悦塞给他的小说,大概就是亲一亲、抱一抱……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身体有些异样的兴奋,可他自己没能察觉。在浴室门上靠了好半天,才突然想到—— 方先生都进浴室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出来呢? 路昭有些担心,朝浴室里问了一句:“方先生,你洗好了吗?” 浴室里没人作声。 路昭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打开浴室门。 方曜靠在浴桶里睡着了。 路昭松了一口气,看见他露出的精壮的上半身,脸又红了,不敢走过去,只在门口喊他:“方先生,醒醒,到床上去睡。” 然而方曜喝醉了酒,本来就昏沉,现在泡在舒服的热水里,浑身放松地睡过去,哪里还叫得醒? 路昭喊了半天,最后只能自己走进浴室。 他别过头不敢看浴桶里,先拿了条毛巾把方曜洗过的湿漉漉的头发擦了擦,又用吹风机吹到□□成干。 等到要擦身子,路昭犯了难,先硬着头皮把他露出水面的上半身擦了,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去扶着他起身。 方曜睡得沉,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被扶起来,就整个人压在了他身上。 这样一来,路昭倒看不见他的身子了,只是和他这么相拥着,怪羞人的。他连忙胡乱给他擦了擦,然后抱着他出去,让他躺在床上。 这一躺,该看不该看的,路昭全看见了。 他的脸涨得通红,连忙一把拉过被子,把方曜盖住。 第156章 可是,看过了就是看过了,就像颜料滴进一缸纯净的水里,再怎么摇匀,这缸水也没法像以前一样纯粹了。 路昭坐在床边,心脏砰砰直跳,克制不住地回想刚才瞥见的画面。 和自己下面其实长得一样,但是大了很多。 这就是雄虫和雌虫的区别吗? 怪不得方先生的裤头,和自己的不一样。 路昭咬住了嘴唇,摇摇头让自己打住,先起身去收拾浴室。 收拾完,他本打算回次卧休息,可看见床上躺着的方曜,忍不住又走过来看了一眼。 方曜安安静静躺着,睡得很沉,昏黄的灯光将他英俊的面容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路昭忍不住伸手,抚摸他英挺的眉骨、挺拔的鼻梁,还有削薄的嘴唇。 他的拇指轻轻点在他的唇上,感受着那一点湿热柔软,心头疯狂地跳起来。 路昭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他幻想和方先生亲吻,幻想了很多次。 他知道这样的幻想很羞人,所以从来不敢讲出口。 但是,现在夜深人静,就算他放纵一些,应该没有人会知道他这些说不出口的羞人心思吧? 路昭坐在床边,手指一遍又一遍轻轻摩挲着那双嘴唇。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鼓起勇气,慢慢凑过去。 他真的很想很想,尝尝亲吻方先生的滋味。 一点一点靠近,连身子都止不住地颤抖,路昭望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虔诚地、小心地—— 轻轻吻在他的下巴。 蜻蜓点水的一下,路昭飞快缩了回来。 他没有那个勇气去亲吻那双嘴唇,仅仅是亲亲下巴,他的心脏都咚咚咚地快要冲破胸膛。 他捂着胸口,在床边平复了好半天,才悄悄退出了主卧。 第二天,方曜难得睡过头,醒来时头疼欲裂。 床上一直开着抵挡的电热毯,十分暖和,他揉着眉心坐起身,忽然发现自己□□。 方曜:“……” 他努力回想昨晚到家后的事情,可只能想起阿昭把自己背进主卧,自己坚持要洗热水澡,再往后就完全记不起来了。 不过,依阿昭的性格,决不会放任醉酒的人不管,肯定是他招呼自己洗了澡,把自己抬到了床上。 方曜叹了口气,揉着眉心,起身洗漱,穿上衣服,走下楼,就看见路昭正在厨房忙碌。 听见下楼的脚步声,路昭回头一看:“你醒啦。来喝点醒酒汤。” 他给方曜端来一碗热汤。 方曜一边喝汤,一边看他,说:“我昨晚喝醉,没有耍酒疯吧?” 路昭微红着脸,摇摇头:“你坚持要洗热水澡,但是洗了一半,自己就坐在浴桶里睡着了。” 看他这样,方曜便猜到个七七八八,说:“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路昭支支吾吾的:“我、我不是有意要看……” 方曜笑了笑:“反正我又不吃亏。” 他又开黄腔,路昭羞愤地瞪了他一眼。 今天已经正式放春节公休假了,两人得收拾收拾出发去潘州。一块儿吃了早饭,他们就先坐公交车去小陈那儿取了车。 方曜酒还没完全醒,就让路昭开着车,找了个洗车店洗了车,再一起去置办年货。 他单位前两天就把春节的员工福利发下来了,一大堆吃的喝的用的,样样都齐全,只是他考虑到方恒也回去过年,得给小朋友买些糖果吃。 两人在百货商店买了糖果糕点,回到家里吃了午饭。路昭把路上吃的干粮包起来,把几个大水壶装满,方曜便去把家里的电闸拉了,将路昭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和背包拎到车后座放好。 他关上车门,路昭正好从屋里出来,方曜便问:“都准备好了?” 路昭点点头,扬了扬手里的袋子:“有肉包子、□□花、馒头、鸡蛋,还装了三大壶水。我的背包里装着日用品,应该够了。” 方曜想了想,走进屋去,不一会儿拿着本书出来:“路上看。” 他把这本《潘州怪谈》搁在了副驾驶。 第84章 路昭叫道:“你干嘛带这本书啊,我才不看。” 方曜说:“我要看。” 他把路昭手里的纸袋接过来,放在后座,自己坐上了副驾驶。 “我酒还没完全醒呢,你开第一段路。”他一边说,一边翻开了书。 路昭:“……你自己看,别念出来啊。” 他锁上家门,坐上驾驶位,两人正式从家里动身出发。 这个年头交通工具有限,出远门除了坐火车,就是长途客车。 碰上春节前的这几天,陆路交通客流量达到了一年的峰值,不仅绿皮火车上人挤人,出城的长途客车、中巴大巴车也络绎不绝。 两个人下午从家里出发,汇入众多出城的车辆中,慢腾腾地往外挪,直到下午四点,才总算出了城。 路昭加快了车速,在宽敞的国道上开了两个小时,总算看见了方曜说的那个加油站。 他把车开进加油站里停稳,让工作人员把油加满,自己开门下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方曜早在副驾驶睡着了,那本《潘州怪谈》就盖在他脸上。 工作人员看见车里的情况,一边给车加油,一边笑着和路昭聊天。 “和男人一起回老家过年呐?” 第157章 路昭抓抓脑袋,含糊地应了。 “开车回去,要开多久?”工作人员问他。 路昭说:“去潘州,要开三天。” “这么远,那好辛苦啊。” “两个人轮流开车,还好。” “看你又年轻,又漂亮,你男人真是好福气。”工作人员朝车窗里努努嘴,“怪不得睡这么香。” 路昭扑哧一笑,也跟着附和了一句:“他确实是好福气,什么都不用干,就有人伺候他。” 工作人员给车加满了油,收了钱,朝他挥挥手:“一路顺风。” 路昭也朝他挥挥手,开着车继续前行。 这会儿已经过了下午六点,冬季天黑得早,车窗外夜色如墨,国道两旁的路灯洒下昏黄的光,静静照着回家的路。 路昭精神还不错,又开了两个小时,觉得肚子饿了,才把车停在路边,叫醒了方曜。 “……几点了?”方曜睡眼惺忪的,把滑落到胸口的书捡起来。 “晚上八点。”路昭返身把后座的纸袋拉过来,从里面掏出一个饭盒,里头盛着四个大肉包,已经冷了。 “喏,我昨天下午包的,今天中午才拿出来蒸熟。现在有点冷掉了,不过还没发硬,凑合吃吧。”路昭自己拿了一个吃,然后把饭盒递给方曜,“明天中午就能到随州吗?” “应该今天半夜就进入随州境内了,明天中午能到富源市。”方曜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水,接过他递来的饭盒,“富源算随州的大城市了,我们中午在市里找个地方吃饭。” 路昭点点头,又把肉包咬掉一大口。 看他吃得那么香,方曜也拿了一个,一口咬下去,浓郁的肉香和汤汁便满溢唇齿。 “好吃。”方曜点点头,“要是热乎的,肯定更好吃。” 路昭吃完一个,又拿了第二个:“我们那儿很少吃面食,所以我做包子馒头不算很拿手。” “这还不拿手?”方曜说,“比我家里人做的都要好了,你又不是要出去开包子铺。” 路昭笑了笑:“只有你一个人的评价,不算数。” 吃完肉包,又休息了一会儿,检查了一下车况,两人便交换座位,由方曜来开夜车。 路昭虽然开了一下午车,但他一向精力充沛,这会儿还不觉得困,就和方曜聊天。 “方先生,为什么我们不坐火车去潘州呢?” “潘州的铁路网不算发达,我母亲在的地方,不在铁路线附近。”方曜说,“我们坐两天火车到离他最近的火车站,还得倒长途客车、倒中巴车,换上几趟,花上两天,才能到他那儿。” “这样啊。”路昭点点头,“过年回家拎着大包小包的,倒来倒去确实不方便,自己开小轿车又舒适又快,就是辛苦一点。” “今年已经算好的了。”方曜说,“前年我一个人开车带方恒回去,开三天三夜车不说,还得招呼他。” “他那屁股上跟长了钉子似的,一刻都坐不住,在车里爬上爬下,小嘴还叭叭叭不停地问这问那。” 路昭一乐:“小宝宝就是这样的呀。” 方曜说:“这还不算最难熬的,起码他闹腾,我开车能保持清醒。最难熬的是晚上他睡着了,在副驾驶打着小呼噜,看他睡得那么香,我也困得不得了。” 路昭笑道:“但你又不敢吵醒他,对不对?” “我哪敢吵他,他嚎起来能掀翻我的车顶。”方曜说。 路昭哈哈大笑。 两人说了半天话,路昭觉得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 “困了?”方曜瞥了他一眼。 “有点儿。”路昭点点头,抬手看看手表,“九点半了。” “还早呢。”方曜说,“念个鬼故事来听听。” 路昭没好气地说:“我才不念。” 方曜伸手给他开了副驾驶手套箱上的小灯:“念一个,不然我犯困。” 路昭说:“困了你就吃个薄荷糖。” 他从包里找出一盒薄荷糖,拆开包装:“今天特意在百货商店给你买的,喏,放你手边。” 方曜瞥了他一眼,说:“我怎么感觉你现在厌烦我了呢?以前你可不这样。” “……”路昭好笑道,“我对你还不好?今天下午我在加油站加油,那个工作人员都说你够有福气的,有人伺候。” 方曜笑道:“其实我办公室的同事们,也都这么说过。” 路昭心中一动,悄悄瞥了他一眼。 他一直很想知道,方先生为什么不向同事们澄清自己并不是他的太太呢? 自己去给他送饭,送了快半年,他一直让同事们调侃着,从来不解释。 今晚的气氛这么融洽,话也说到这个地步了,路昭鼓起勇气,小声说:“我问你啊。” 方曜一挑眉:“嗯?” 路昭咬了咬嘴唇,有些忸怩:“我们明明不是夫妻关系,为什么不和你办公室的同事们解释清楚呢?” 方曜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介意?” 路昭有些脸红:“也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方曜转回头,继续看着前方:“解释了,他们也不会相信。毕竟,除了太太,还有谁会天天给我送饭洗衣。” 路昭:“……” 宇席铮骊! 方曜又补充:“如果你在意这个,我也可以向同事们解释。不过他们明面上不说,背地里总会对你有一些揣测,我觉得那样反而更不好。” 第158章 路昭心中略感失落:“说的也是。要是没解释清楚,他们大概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吧。” “办公室的人还好。但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一个单位总有些人喜欢嚼舌根,要是传到你跟前,岂不是让你不开心。”方曜说,“你还不算正式步入社会,所以不清楚单位里这些弯弯绕绕。” 路昭噘着嘴,心不在焉:“有很多弯弯绕绕吗?” “要看你怎么对待。”方曜拿起自己的水壶,递给他,示意他帮自己拧开瓶盖,“我个人的观点是,单位只是个工作的地方,同事也不是朋友,干好工作就行,私事一概不提。” 路昭帮他拧开瓶盖,等他喝完,又接过来拧好:“可是,我看你们组里的人都还挺好的。你也不要对大家太冷漠了。” 方曜摇摇头:“投入感情,对自己是一种消耗。” 路昭撇撇嘴:“可是有感情的,才像个人。不投入感情,你一辈子都没法接地气了。” 说到这个,他双眼一亮:“不过,我觉得你现在,比起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已经接地气很多了。” 方曜笑了笑:“只有你这么说,别人可没说过。” 他收了话题:“好了,给我念个鬼故事。” “……”路昭不情不愿地翻开了书,“你看到哪儿了?” “才看完两个故事。讲第三个吧。” 这本《潘州怪谈》里的故事十分惊悚,但情节接宕起伏、文字描述惊心动魄,怪不得在旅馆的书架上能被人频繁借阅。 路昭越念越清醒,一想自己和方先生的目的地正是潘州,便小声问:“潘州不会真有这么多怪地方、怪事情吧?” “当然没有。”方曜笑道。 “可是这书里写得也太真了,连具体的地名、山名都有。”路昭嘀咕着,“这书里提到的地方,你有没有去过的?” “还真有一个。”方曜说,“就是第一个故事里,他们盗墓那座山。那是我们和雅克萨交界的地方,全国最北端的山脉。” 路昭翻了翻第一个故事,说:“界安岭?” “对。我们这次也是要去这里,因为我母亲就在那里驻守。”方曜瞥了他一眼,“到时候我带你去山里玩。” 路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去。” 两个人聊着天,一直开到凌晨两三点,才在一处加油站停下来,就在车上凑合着休息。 路昭早困得不得了了,去加油站的厕所洗漱了一下,上了厕所,回到车上倒头就睡。 朦朦胧胧中,他察觉方曜也上了车,开门进来时带进了外面呼啸的寒风。 路昭被冷风吹得缩了缩身子。 方曜很快关上车门,轻声问:“冷不冷?” 路昭半梦半醒,嘟囔着:“还好。” “晚上得开一线窗户,不然太闷了。”方曜将后座的窗户摇下来一线,然后拿了条大毯子,抖开,盖在路昭和自己身上。 两个人都躺下了,车里一时静悄悄的。 不一会儿,方曜在黑暗里低声问:“这么跟着我去潘州,累不累?” “不累。”路昭梦呓一般喃喃。 第85章 路上颠簸了三天,从高楼林立的首都开到大雪皑皑的北国。第三天深夜,两人总算抵达目的地。 路昭在副驾驶睡得迷迷糊糊,被方曜轻声叫醒。 “到家了。” 虽然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家”,可听见这句话,心中仿佛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漫长辛苦的旅程总算抵达了慰藉的终点。 路昭揉揉眼睛,坐起身,看向前方。 今夜没有下雪,皎洁的月光洒在公路两旁的皑皑雪山上,显得寂静而冷清。 巍峨的雪山之间,公路蜿蜒盘旋,一直向前方延伸,与天际相接。 他们的轿车就在这冰天雪地中孤独地前行,车子的前照灯是这黑漆漆的雪山之路上唯一的灯光,四周再没有半点人踪鸟迹。 路昭有些迷茫,说:“这到哪儿了?到处都是山,什么都没有呀。” 正说着,轿车转过一个大弯,前方柳暗花明,出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小镇。 路昭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深山里居然有小镇。” “算不上小镇,只是个物资中转点,军属大院也在这里。”方曜说。 他放慢车速,轿车缓缓开到了“小镇”的入口处。 路昭好奇地东张西望,发现这山谷正好处在天然的船型港湾里,前后两端的大山将风雪都挡住了。 这个“小镇”也不是寻常镇子,外围一圈立着铁丝网和栅栏,只有一个出入口,站岗的是荷枪实弹的士兵。 在出入口拿证件登记了信息,填了拜访人,士兵这才去搬开出入口的木头路障,让他们开着车进入小镇。 路昭好奇地四下打量,发现这里面的仓库、平房都修得朴素而整齐,道路宽敞干净,路上、屋顶上一点儿雪都没有,和外面山里白雪皑皑的景象截然不同。 他不由说:“这里收拾得好干净,一点雪都没有。” 方曜笑了笑:“你得想想,在这荒山野岭关上三个月半年,除了训练就是学习,连电视广播都听不上,人都要憋疯了。” “这里的战士、军属,无聊的时候能把山里的石头都一颗颗挖出来洗干净再放回去。扫雪这活儿,大家都抢着干。” 第159章 路昭撇撇嘴:“这日子也太苦了。” “是。所以组织上给他们的待遇津贴也优厚一些。”方曜将车开到一处小院门口,“到了,下车。” 路昭连忙解开安全带,跟着他下车。一推开车门,外头零下几十度的酷寒就把他冻得连打几个喷嚏。 方曜打开后备箱去提年货:“阿昭,快进屋,外面太冷了。” 路昭看了看面前这座小院,透过院子的铁栏门,能看见里头的屋子一点灯光都没有,不知道是没人住,还是人已经睡了。 他裹紧了身上的棉衣,说:“方先生,屋里没亮灯。” 方曜:“直接推门,肯定没锁。” 路昭尝试着一推院门,铁栏门果然吱呀吱呀开了,里头的门栓根本没挂上。 路昭走进去,好奇地四下打量。 院里头很宽敞,一进门是个平整的前庭,两侧是几间屋子。 路昭看了看西侧,是厨房、浴室和杂物间,而东侧也一样,想来这院子是建给一大家子人住的,光有一个厨房一个浴室不够。 穿过前庭,正对着院门的大屋子就是客厅,客厅后门出去是中庭,中庭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屋子,加上正对着客厅的一间,一共三间卧室。 路昭一边四下打量,一边说:“好宽敞啊。” 方曜先把年货提进西侧厨房,一看灶膛里连个火星子都没有,就喊:“阿昭,来生个火。晚上得睡炕,不然太冷了。” 在后面屋里乱逛的路昭应了一声,跑过来生火。 方曜把车上的行李和年货都卸下来,暂且先堆在厨房,然后用手腕上的智脑拨通电话。 “母亲,我们到了。” 屋里很安静,路昭一边生火,一边竖起耳朵偷听他打电话。 “你们先休息,我明天回去。”电话那头是个冷淡的声音。 “父亲呢?” “他比你早到几天,现在和我在一起。” 这时,那头插进来一道声音:“阿曜,开了三天车累了吧?今晚和朋友好好休息,明天方决也回来了,晚上一起吃饭。” 这个声音就要温柔明亮多了,可惜方曜不领情,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路昭已经生好了火,看看手表,半夜一点半,他们晚上七点吃了一点干粮,这会儿肚子有点饿了。 “方先生,要吃个面条吗?”路昭说,“这里有挂面和鸡蛋。” 方曜点点头:“两个灶膛都生起来,我们烧点水洗漱洗澡。” 路昭便把另一个灶膛也生上火,方曜一一揭开旁边的几个大水缸看了看:“水应该还够用。” 提起这个,路昭才反应过来:“对哦,这里这么偏僻,没通自来水。冬天到处都结冰了,哪里有水呢?” 方曜说:“有井水,院里就打了一口井。” 路昭:“井水不会结冰?” “盖着井盖就不会。”方曜笑道,“是不是很神奇?明早带你去看。” 他把两人的行李拎去厨房隔壁的卧室,将光秃秃的炕扫了扫,铺上草席,搬了张矮方桌搁在正中,再在方桌左右两侧分别铺了褥子。 路昭烧上水,又做了两碗鸡蛋面,叫他过来,两个人就坐在厨房的小方桌上享用这简单的宵夜。 “现在屋里好像暖和了。”路昭一边吃,一边说。 “因为这里的房屋结构和南方不一样,外墙很厚,保暖性很好。灶膛连着火炕和火墙,只要灶火烧起来,整个屋子就暖和了。”方曜说。 吃完饭,方曜去洗碗,路昭就先拿了睡衣裤去洗澡洗漱。 浴室里早就暖烘烘的了,在盆里洗个热水澡,十分惬意,这可比在首都过冬舒服多了。 路昭高高兴兴洗了澡,哼着小曲洗了衣服,放在杂物间晾着,然后跑去卧室。 方曜把他俩的行李都放在西侧厨房隔壁的卧室,屋里这会儿已经暖和得不得了。 炕上左右两侧都铺了褥子,中间用一张矮方桌隔开,这两张褥子都很宽敞,各搁了一个枕头,放了一卷薄被。 路昭看了,便扬声问:“方先生,怎么铺了两张褥子呀?” 浴室里的方曜回答:“家里就三间卧室,我俩得住一个屋。” 路昭:“……” 方曜接着说:“在潘州,大家都是睡炕。以前更穷的时候,一个炕上能挤三四代人。反正各睡一个被窝,而且这儿只有这样的条件,凑合睡吧。” 既然这边大家都在炕上睡一块儿,路昭也不讲究了,爬上炕,先在挨着厨房那侧躺下,没一会儿就觉得太热了,又换到远离厨房那侧。 等方曜收拾完进屋时,路昭已经在炕梢睡熟了。 方曜:“……” 他走过去摸摸炕头,实在太热了,便只能把炕头这侧的枕头和薄被都抱到炕梢 ,关了灯,挨着路昭躺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方曜醒来时,外头的天还是黑的。 他伸手拿起搁在一旁的手表,一看,才六点半。 屋里还很暖和,他起身打开行李箱,找了身秋季衣裤穿上,便去洗漱,然后收拾昨晚匆匆堆在一处的年货。 不一会儿,路昭也醒来了,他懵懵懂懂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只觉得鼻子里干得像要冒血,脸皮也紧绷绷的。 透过窗帘缝隙,能看到玻璃窗外,天空才蒙蒙亮。这里太靠北了,冬季昼短夜长,早晨六七点才天亮,晚上四五点就天黑了。 第160章 他爬起来,换上薄衣裤,走进厨房,就看见灶膛已经生起了火,方先生正在一旁收拾带来的年货。 路昭去掀开灶上的锅盖,昨晚烧的水还有余温,他便舀了一盆出来,先去洗漱。 “今早吃什么呢?”他在浴室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方曜说:“吃肉包子,热乎的。” 路昭漱了口,然后低头洗脸:“那你把面粉和肉找出来,还要葱、酵母、白糖、猪油。” 方曜应下了,起身去柜子里翻找,路昭洗完脸,觉得鼻子舒服了点,就说:“这里好干燥,比首都还干,还好我带了润肤露。” 他旋开润肤露的小铁盒,给自己脸上抹得香香软软的,然后蹦蹦跳跳到方曜跟前:“你也来点儿。” 方曜躲了一下:“我手脏着呢。” “我给你抹。”路昭嘿嘿笑着,两手把润肤露给他抹匀。 方曜微微弯下腰任他抹,垂眸看着路昭粉白的脸颊。 毛茸茸的,像颗水蜜桃。 他的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一下,直起身子 ,说:“家里没有葱,我记得邻居家有种,我出去问问。” 他披上大棉衣,出门去了,路昭就洗了手,开始和面、剁肉泥。 不一会儿,方曜拎着一把大葱回来,路昭一看都惊呆了。 “这葱怎么有半个人高?” “这是大葱,不是小香葱。” 路昭接过来,啧啧称奇,当即拿了一根洗干净切碎,拌肉馅,一个一个包好肉包子,整齐地码放在蒸笼里。 “还得蒸一会儿吧。”方曜说,“昨天后半夜下了点雪,我先出去扫扫门口的雪。” 他提着扫帚出门去了,路昭就在厨房继续忙碌,准备做点麻花,迎接今天就要过来的小胖崽。 他哼着小曲干活,身后的屋门却忽然被打开了,寒风一下子吹进屋里。 “扫完雪了?正好可以吃早饭啦。”路昭一边笑着说话,一边转过头去。 进屋的却不是方曜。 军装笔挺、身形修长的雌虫站在门口,面容冷峻,眼神平淡,无端地给人极强的压迫。 第86章 那双眼睛明明只是随意地将他上下一扫,却像有种无形的锐利,刺得路昭缩了缩脖子。 从相似的面容和气味来看,这位就是方曜的母亲。 顶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路昭硬着头皮,嗫嚅道:“您、您好,我是方先生、呃,方曜的朋友,路昭。” “我是方曜的母亲,林叙。”雌虫说。 路昭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说:“您吃早饭了吗?我刚好把包子蒸熟。” 他转身把灶上的蒸笼打开,浓郁的葱花肉香便涌了出来。 林叙的视线挪到了蒸笼里,一个个又白又圆的大肉包子上。 他点点头:“吃饭。” 路昭连忙拿了两个大盘子,把肉包一一夹出来。 林叙推开屋门,朝外面喊了一句:“别聊了,进来吃饭。” 不一会儿,门口就响起了昨晚路昭在电话里听到过的温柔声音。 “好久没见阿曜了,好像又瘦了不少。你觉得他瘦了没?” 林叙:“没变化。” 路昭把包子全夹了出来,转头一看。 同林叙讲话的是个俊美得像会发光的雄虫,个头和林叙一般高,穿着挺括的黑色长大衣,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露出精雕细琢的白皙脸庞,嘴角带笑,风度翩翩。 方决先生简直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路昭就像第一次见到方决时那样,直接看呆了。 这位英俊的雄虫先生很快发现了他的目光,笑着看过来:“阿曜这回带的是雌虫朋友呢,真是几十年来头一回。” 路昭的脸迅速涨红了,小声打招呼:“您好,我叫路昭。” “我是方曜的父亲,方弈。”雄虫微笑着说,“你和阿曜是怎么认识的?” 后头的方曜走进屋,拉上屋门:“前两年方决把方恒放在我那里,阿昭是我招来的育儿师。” “哦,我听恒恒讲过。”方弈想起来了,“前年过年的时候他还说,要把糖果带回去给他的朋友阿昭吃。” 方曜没有接他的话,走过来帮路昭拿了碗筷:“走吧,去炕上吃早饭。” 方弈欲言又止,路昭察觉父子俩的气氛有些微妙,赶紧端着包子跟在方曜身后,走进隔壁卧室。见两位长辈还没进来,他连忙拉住方曜小声说:“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呀?” 方曜将碗筷摆好:“我也不知道。” 路昭咬着嘴唇,跺了跺脚:“你在外面看见,也不叫我一声,我灰头土脸的就跟伯母撞上了。” 方曜嘴角略弯,看了看他:“一点儿也没有灰头土脸。你今早还擦了润肤露,够隆重的了。” 这时,方弈和林叙走进屋里,路昭便打住话头,跟个小媳妇一样低眉顺目地爬到炕上坐好。 方曜看他这副模样,微微笑了笑,也上炕,坐在路昭旁边。 方弈和林叙坐在他俩对面,四个人坐好了,一时却没人讲话,也没人动筷。 路昭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规规矩矩地坐着,大眼睛一会儿瞅瞅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 片刻,方弈先动筷给林叙夹了一个肉包:“吃一个试试。” 餐桌上的氛围和缓,路昭偷偷松了一口气,也拿起筷子,给方曜夹了一个包子:“方先生,吃吧,热乎的。” 第161章 对面的林叙夹起碗里的包子,一口咬掉了半个。 肉包子又香又软,一口咬下去浓郁的汤汁四溢,葱花的香味混着鲜嫩的肉香,美味极了。 方弈也夹起包子咬了一口:“嗯,真不错。” 林叙点点头,第二口吃完了整个包子。 路昭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也吃,别傻看了。”方曜给他夹了个包子,然后自己夹起碗里的包子咬了一口——和他母亲一样,也是一口吃半个。 路昭:“……” 方曜一边吃,一边点头:“果然热乎的更好吃。” 他们讲两句话的功夫,对面的林叙已经吃完两个肉包,方弈在旁连连说:“吃慢点,吃慢点对身体好。” 方曜说:“母亲正要补身体,多吃点也没什么。” 方弈:“……” 气氛又奇怪起来了。 路昭隐隐感觉父子俩有点闹矛盾,也许是刚刚在屋外聊的那会儿天吵起来了,但他不清楚具体情况,就不敢作声,默默地自己吃包子。 四个成年人把两大盘包子吃得干干净净,方曜拿着扫帚出门继续扫雪,方弈也跟着出去,路昭便乖乖地收拾了桌上,把碗筷端去厨房洗。 灶上一直烧着水,他拿瓢舀了一盆出来洗碗,又去水缸里舀些冷水加在锅里。 可揭开水缸盖子,才发现两个大缸的水都快要用完了。 路昭便迅速洗了碗,回到卧室,从行李箱里拿出棉大衣套上,准备到屋外打几桶水。 林叙仍坐在炕上,见他进来穿衣服,就问:“要出门?” 路昭说:“我到院里打两桶水。” “我帮你吧。”林叙站起身。 “不用不用。”路昭连忙拦住他,可这一下碰到林叙的手,他吓了一跳。 “您的手好冰啊。”路昭摸了摸他的手背和手掌,“炕上不够暖和吗?” 林叙淡声说:“已经很暖和了。” 路昭把昨晚灌的热水壶提出来,给他倒了杯热水:“您手那么凉,就别出屋子了,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他提着桶到院里,挪开覆着一层雪的井盖,往井里一看,井水居然真的没有结冰。 路昭拿起井绳系在水桶上,正捣腾着,大门外隐约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阿曜,这件事谁也没有料到。你母亲自己都没察觉,直到前几天……他才打电话告诉我。” 过了一会儿,方曜的声音响起。 “流产的时候,虫蛋有多大了?” 路昭心中咯噔一声。 流产? “两个月。”方弈低声说。 路昭默默缩回了耳朵,来来回回打了好几趟水,总算把水缸加满。 他在厨房里等到水烧开,灌了个热水袋,拿进屋里给林叙。 “您暖暖手吧。”路昭说。 “谢谢。”林叙接过来捂着手。 他的话实在太少了,比方先生还要少,但也可能是因为身体正虚弱,打不起精神讲太多话。 路昭绞尽脑汁想着话题:“伯母,今天中午您想吃什么呢?不知道这里能不能买到鸡鸭,要是吃一只老母鸡的话……” “这里的物资很充足,有专门养鸡鸭、养猪的地方。”林叙说,“你想吃的话,让阿曜去买。” 路昭当然不是自己想吃,他抓抓脑袋,正想着该怎么回话,外头忽然响起了轿车的喇叭声。 “有人来了吗?”路昭连忙起身,披上大棉衣,“伯母,我出去看看。” 他走出院里,就看见一辆熟悉的军用皮卡车,方决正坐在驾驶室,一把将车倒进了屋对面小商店旁的一处空地。 路昭眼睛一亮。 副驾驶坐着文越先生,他抱在怀里的就是好久不见的小胖崽! 他连忙往前跑了几步,文越正好下车,看见他,便摇摇怀里熟睡的方恒:“宝宝看看是谁来了,是阿昭哦。” 小胖崽穿着厚厚的棉衣,裹得像个球一样,被文越摇一摇,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文越就把他放在地上,自己和方决去后备箱提年货。 小胖崽懵懵懂懂站在原地,还没完全醒,拿小胖手揉着眼睛,远远看着像个胖胖的石墩子。 路昭看见他就忍不住带上了笑,蹲下来,朝他张开手,远远地喊:“宝宝看看我是谁呀?” 小胖崽闻声看了过来。 片刻,他双眼一亮:“阿昭!” 他开心地原地蹦了两下:“宝宝好想你!” 说着,他就咚咚咚朝路昭跑过来。 可惜,文越给他穿的棉衣实在太厚了,显得本就不长的小胖手小胖腿更短了,跑起来也施展不开,像个在冰面上摇摇摆摆的短手企鹅宝宝。 路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企鹅宝宝方恒摇摇摆摆跑近,可还没跑到他跟前,就被雪堆一绊,扑通一下往前栽倒在了雪地上。 一旁看着的方弈和方曜吓了一跳,正要去扶,就发现小宝宝没摔着——因为穿得太厚,摔在地上,脑袋离地还有一段距离呢。 方曜不禁也笑了起来,向走在后头的方决和文越说:“你们给他穿得太厚了吧。” 方决说:“穿得多,总比穿得少好。” 小胖崽在地上使劲挥舞小手小脚,像个背着沉重外壳的小乌龟:“宝宝、宝宝起来。” 第162章 正好方决和文越提着年货经过,小胖崽连忙努力朝妈妈伸手:“妈妈,宝宝起来。” 方决头也不回地走进院里:“妈妈没手咯。” 文越也跟着走进院里:“爸爸也没手咯。” 小胖崽傻了眼,只能自己又挥舞了两下小手,可惜手太短,又被厚厚的棉衣抻着,根本摸不着地。 路昭哈哈大笑,走过去把他抱起来,拍拍他身上沾的雪花。 小胖崽总算完成了和他的拥抱,嘿嘿一笑,小短手在兜里掏了掏,掏出半截朱古力:“给阿昭吃。” “宝宝还记得给阿昭带礼物呢。”路昭笑着在他递过来的朱古力上咬了一口,说,“谢谢宝宝。” 他在小胖崽的肉脸蛋上亲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脸颊递过去。 小胖崽吧唧亲了他一口。 小宝宝湿漉漉软绵绵的亲亲落在脸颊上,路昭心情好极了,说:“阿昭也给宝宝带了礼物哦。我们进屋里看看好不好?” 小胖崽小鸡啄米点头。 路昭抱着他,让他和方弈、方曜打招呼。 方弈笑着捏捏胖崽的肉脸蛋:“还记得我是谁吗?” 胖崽轮流在父母的老家过年,两年才见他一次,有些拘谨,说:“是爷爷。” 然后他看向方曜,自己抢答:“舅舅。” 第87章 路昭看着对待两个亲人的态度截然不同的小胖崽,不由心中感慨。 小宝宝就是这样,他们不知道什么血浓于水,只会天然地亲近经常待在一起的人。 之前在方曜家里待了一两年,虽然有段时间没见了,可小胖崽还是明显更亲近他们。而不经常见面的爷爷,对他来说可能只比陌生人强一点。 路昭不由想到了方先生。 方先生的父母因为工作而两地分居,他是跟着母亲长大的,小时候可能一年也见不上父亲几次。 所以,在父母之间,他向着母亲,不喜欢父亲,也情有可原。 路昭抱着胖崽,让他又送出去两个亲亲,这才带着他进屋。 走进厨房,文越正在灶膛那儿蹲着,从灶膛里抽了几条烧着的木柴,看见路昭进来,就说:“在你们这儿借个火,我把对面厨房的火也生起来。” 路昭点点头,想着他和方决先生带着小胖崽,应该是住东边那间卧室。 东西两侧的卧室各挨着一间厨房,屋子虽小,但有火炕,很暖和。 正中的屋子最大,里头还做了隔间,东侧是书房兼茶室,西侧是卧室,按理是给长辈住的。可是这间卧室没有炕,只是挨着西侧的火墙放了床,床上有电热毯。 屋里有东西两侧的火墙,倒也挺暖和,可床上的舒适度当然比不上火炕。 放在以前,方弈和林叙都正值壮年,睡这屋子一点问题都没有,可现在…… 路昭有些担心,不过什么都没说,抱着小胖崽先去一堆年货里找专门给他带的糖果。 小胖崽被他放在地上,先咬了一口手上的朱古力,自己一边吃,一边把满是口水的朱古力递给路昭:“阿昭吃。” 路昭说:“刚才阿昭已经吃过了。” 小胖崽:“宝宝一口,阿昭一口。” 路昭只能凑过来,啊呜一下,假装吃了一口:“好了,都是宝宝的了。” 小胖崽就继续吃朱古力,一边吃,一边蹦蹦跳跳,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路昭找了个大果盘,把买的糖果每样都抓了些放在盘里:“好咯,我们去隔壁坐着吃糖。” 他拉着小胖崽的手,走到隔壁卧室,方决正坐在林叙对面,两个人说着话。 路昭把果盘放在桌上,正想给小胖崽脱鞋让他爬上炕,方决说:“他爱在炕上乱蹦,让他出去玩吧。” 路昭便把小胖崽放在地上,拿热水瓶过来给方决倒水。 小胖崽像没听见妈妈的话一样,趴在炕边朝炕上伸出小短手:“妈妈,抱抱。” 他的个头还没有炕高,趴在炕边只能露出一双小手,林叙不禁笑了笑,伸手握了握他的小胖手。 小胖崽看不见是谁在握自己的手,就抓住他的手指,喊:“妈妈,抱抱。” 林叙的笑意微微一顿,弯起的嘴角又平了。 路昭给方决倒了热水,抬眼正好看见,知道这时候的雌虫都会有些敏感,连忙抱起小胖崽:“咱们出去玩雪,堆雪人。” 他抱着方恒出了屋子,文越在另一边厨房已经生起了火,叫他:“小路,中午饭就靠我们俩了。” 路昭应了一声,把小胖崽放在地上,院里的雪还没铲,小朋友登时在雪地里玩起来。 路昭便让他自己玩着,走过去,探头看了看东边这间厨房。 文越已经烧起了水,把年货分门别类放在木架子上,种类和方先生单位发的差不多。 路昭问:“文先生,咱们中午吃什么呢?” “吃点清淡的。这里干燥,容易上火。”文越一边洗厨具,一边说,“这儿能买到鸡鸭、猪肉,有时候也有鱼。蔬菜就很少了,只有大白菜、大葱。” 路昭想了想:“那中午就吃老母鸡炖香菇,再做几个家常菜。” 文越点点头:“你是大厨,你做主菜,我来做几个家常菜。不过这边天黑得早,冬天一天只吃两顿饭,早上八九点吃早饭,下午两三点吃午饭,晚上不吃。” 第163章 路昭想了想:“可是晚上,小朋友要吃饭吧?” 文越笑道:“下午包点饺子,晚上方恒要是饿了,就给他吃饺子。” 中午路昭便叫方曜去买了只老母鸡,杀了鸡,丢在热水盆里,两个人就一块儿蹲在厨房里拔毛。小胖崽看见了,跑来嚷嚷着“宝宝帮忙”,然后玩了一身湿淋淋的鸡毛,被方决痛骂一顿。 一家人吃了顿丰盛的午餐,下午一块儿坐在炕上包饺子,小胖崽也包了几个歪歪扭扭的饺子,不过他没什么定性,很快就拿着小面团在一旁玩了起来。 “妈妈!看!”胖崽把手里的面团举起来,“这是妈妈!” 他的小胖手里捏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有三只手,四只脚。 正擀饺子皮的方决抬眼一看,敷衍道:“哦,宝宝捏得真像。” 小胖崽高兴了,拱着屁股爬到他旁边,把小面人放在小方桌的案板上,和饺子们排放在一起。 完了,他又说:“妈妈,宝宝还要面团。” 方决没搭理他,把头转向另一边,小胖崽又爬到另一边:“妈妈……” 砰—— 搁在炕上的大铁盆被他一手按在盆边上,当啷一声侧翻,里头剩了个底的面粉全洒了出来,扑了小胖崽满身。 “……”方决低头看看洒了半张炕的面粉和粉扑扑的儿子。 小胖崽:“……” 他哧溜一下躲到了对面:“宝宝错了!宝宝错了!” 然而,他不跑还好,一跑,浑身的面粉四处飞洒,炕上的大人无一幸免,方决大喝一声:“方恒!!给我站住!!” 小胖崽头皮一紧,立刻往炕下跑,被方决一手拎住后脖颈拖了回来,挨了一顿胖揍。 在胖崽的嚎哭声中,几个大人把炕上打扫了一遍,继续包饺子。 方决教训了儿子,把他拎到墙角,让他面壁思过。 挨了打的方恒像只蔫头巴脑的小鸡崽,满身不均匀的面粉,连毛茸茸的小脑袋都沾着东一块西一块的粉白。 他可怜巴巴地面朝墙角站着,只留给大人们一个胖墩墩的背影。 方决回到炕上:“太能闹腾了。” 文越笑道:“小朋友哪有不闹腾的。” 方弈说:“恒恒已经比你小时候要好了。你那时候不仅闹腾,胆子还大,到处乱跑。” 他看向身旁沉默地包着饺子的林叙:“我觉得,家里现在这么多人刚刚好。有没有新成员,也要看他和我们的缘分。” 林叙点点头。 方决开玩笑似的补充了一句:“要换成我,我连这个都不想要。” 这个话题过去,众人又包了一会儿饺子,角落里传来了呜呜的哭声。 方决:“……” 路昭扑哧一笑,转头去看,小胖崽把小脑袋顶在墙上,小声抽泣,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可怜极了。 方决看向文越:“这爱哭的德性,真是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妈妈不仅没来安慰自己,还说自己爱哭,小胖崽的哭声登时变大了,哇哇哇的像要嚎穿屋顶。 文越说:“这大嗓门像你啊,我小时候可哭不了这么大声。” 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就是没人搭理小胖崽,只有路昭心软,转过头问:“宝宝怎么啦?” 小胖崽委屈巴巴:“呜呜……妈妈不要宝宝了……” 路昭下炕去抱他:“妈妈刚刚是开玩笑的。” 小胖崽被他抱起来,两只小手抓着他的衣襟,登时留下两个白色的小手印。 他脸蛋上的面粉也没擦干净,一流眼泪,就留下了斑驳的白色泪痕。 “宝宝变成一个小花猫了。”路昭抱着他出去,带他到浴室洗干净,然后拿了点糯米粉和水揉面,给他煎了几个糖油粑粑。 他把小胖崽重新抱上炕,让他坐在小方桌边吃糖油粑粑。 小胖崽自己抱着小碗吃了一个,然后抬起头小心地瞅了瞅妈妈。 方决在那头擀饺子皮,看都没看他一眼。 小胖崽撇撇嘴,抱着小碗转向身旁的路昭:“阿昭吃吗?” 路昭说:“宝宝自己吃吧。” 他留意到方恒忐忑的神情,就笑了笑:“宝宝去问问妈妈吃不吃。” 有了他的鼓励,小胖崽期期艾艾地拱到方决身旁,把小碗捧到他跟前:“妈妈吃吗?” 方决看了他一眼。 小胖崽两只小短手捧着碗努力举到他面前,眼巴巴的。 方决又看了一眼碗里,油亮的糖油粑粑,浓郁的甜香。 他说:“这个太甜了。” 小胖崽瘪起了嘴,晶莹的泪花在眼里闪烁。 方决:“……” 他只能叹了一口气,把小碗接过来,然后把小胖崽抱在怀里:“妈妈喂你吃。” 小胖崽一下子就开心了,满足地窝在妈妈怀里,张开嘴等着吃。 路昭看着,好像突然就明白,以前是不婚主义的方决先生,为什么会和文越先生结婚了。 小胖崽从父亲那里学到了讨好母亲的精髓呢。 吵吵闹闹的一天过去,到了晚上,路昭将满是油烟味的头发洗干净,擦着湿漉漉的发丝出来,就见方曜正在屋里收拾自己的行李箱。 “方先生,怎么突然收拾起来了?”路昭心中一提,“你晚上不睡这里了?” 第164章 “这几天你和母亲一起睡这间房。我和父亲睡正屋。”方曜说。 路昭:“……” 他欲哭无泪,抓着方曜的袖子:“我、我不敢。” 方曜说:“母亲很好相处的。而且,只睡这么几天。” 路昭体会不到他说的“好相处”,因为林叙伯母一整天都不说几句话,表情也很少变化,每次他看过来,路昭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从腰间拔出枪来把自己毙了。 第88章 路昭嗫嚅着:“要不,伯父伯母一起睡这间吧,我们俩去那边睡。” “那间虽然是正屋,但这间屋子更舒服,你是客人,该睡这间的。”方曜安慰他,“母亲挺喜欢你,晚上你和他聊聊天,就不会怕他了。” “……”路昭听到林叙伯母喜欢自己,本来有些开心,可一想到自己白天和他聊天那个场面,就尴尬得头皮发麻,“你骗我的吧,他都没有和我讲几句话。” 方曜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母亲平时不怎么爱讲话,但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顿了顿:“反而是父亲,看起来比较温柔,其实心肠很硬。” 路昭有些迷惑:“看起来真不像啊,你那本相册里的照片,不都是方弈伯父写的脚注吗?” 方曜微微一笑:“那些不都是小时候的照片么。你看看成年后,他还有没有给我写脚注?” 路昭顿住了。 不止是没有脚注,成年后家人几乎没有再出现在方先生的日常照片里了。 “我和你讲过,我读研究生的时候,一到暑假,就去拉木州支教。”方曜语调放轻,“因为父亲说我接不了地气,做不了群众工作,我想证明给他看。” “后来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他给我写了信,”方曜顿了片刻,“信上说‘若你只想做些益事,继续支教也无妨。若为了让自己接地气,劝你莫浪费时间。若为了做些自证,更加毫无意义’。” “收到他那封信之后,我就总在大半夜开车出去,有一次大清早才开车回来,被顺路过来看我的母亲抓了个正着。” 原来之前方先生只把那些旷世的美景讲了出来,那时孤独难过的心情只字未提。 “母亲发现我不对劲,但他什么都不问,只给我做了一顿午饭。是我自己忍不住,把事情告诉了他。”方曜说。 路昭不由问:“那伯母怎么说呢?” 方曜笑了笑:“他说——你就当他在放屁。” 路昭愣了愣,不禁也笑了起来。 方曜回忆起那时母亲的话:“他自己群众工作就做得很好吗?父亲做不好,凭什么要求儿子做好。再说了,你这么多长处他没夸过,非挑一个短的来讲,真是鸡蛋里挑骨头,闲的没事干。” 路昭笑着连连点头:“我觉得伯母说的很对!” 方曜微微一笑:“母亲还送过方决一把军刀。在方决当娃娃军的时候,专门请制刀大师做了小虫崽尺寸的军刀。那把军刀可有好长一段故事,直到现在,它还被方决珍藏着,谁都不准碰。” 路昭说:“伯母对你们两个的教育很不一样呢,这就叫做因材施教吧。” 方曜话头一转:“所以,你不用怕他,他很好相处的。” 路昭:“……” 方曜提着行李箱去了正屋,不一会儿,方弈就扶着林叙过来了。 路昭已经把炕上重新打扫了一遍,将两侧的褥子都铺好,拘谨地坐在炕上。看见伯父伯母进屋,他一下子注意到,林叙伯母的脸色比白天更差了,嘴唇都有些发白,看来主屋的温度确实不够。 他连忙下炕,扶着林叙坐在炕头。 方弈小心地问:“怎么样?舒服一点没有?跟你说了那间屋根本不用试,就是不够暖和。” 林叙看了他一眼:“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方弈:“……” 他只能悻悻地出了房间。 路昭摸了摸林叙的手:“伯母,您的手还是很冰,快躺下来吧。” 他说着,抬眼一看。 林叙乌沉沉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路昭尴尬一笑,默默收回了手。 林叙似乎发现自己吓到他了,就弯起嘴角,微微一笑:“不用担心,睡一觉就好了。” 那一瞬间,路昭理解了方先生的话——林叙伯母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扶着林叙躺下来,给他盖上薄被,然后又下炕灌了个热水袋,放在他脚底。 做好这些,他才关了灯,自己爬到炕梢躺下。 屋里一片黑暗,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窗外扑扑簌簌的落雪声。 好一会儿,林叙的声音响起。 “我一直想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孩子。” 路昭脑子一懵,傻呆呆的:“啊?” 林叙说:“不过,我可能教养不出你这样的孩子吧。” 路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想了半天,只能说:“可是,您的两个孩子都很优秀啊,特别特别优秀。不像我,脑子木木的。” “他们是靠自己,吃了很多苦,才变得优秀的。”林叙说,“其实我没有教给他们什么,也没有给他们很好的照顾。” 路昭说:“但是,您已经给了很好的照顾了。” 他想了想,把刚刚方先生告诉自己的那段经历讲了出来,林叙就在黑暗里静静地听着。 第165章 “我的母亲告诉我,人并不是活一辈子,而是活几个瞬间。”路昭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在他们的重要瞬间,您没有缺席,就是很好的照顾了。” 但是在他的重要瞬间,母亲却永远地缺席了。 路昭鼻子有些发酸。 他不想在伯母面前哭出来,就拉上被子蒙住了头。 林叙并未发现他的异常,轻声说:“你是个贴心的孩子,怪不得阿曜喜欢你。” 蒙在被里的路昭一愣,连哭都忘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说:“可能方先生也觉得我是个贴心的孩子。” 林叙笑了笑:“他才比你大多少,这么老气横秋的。” 路昭小声说:“大了十八岁呢。” 他心底偷偷期望着伯母能指点自己一下,起码凭着他对方先生这个亲儿子的了解,说说方先生是不是真的有一点喜欢自己。 可林叙只是说:“我也管不了你们,你们自己折腾吧。”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路昭心中略有失落,拉好被子闭眼睡觉。 正屋里,父子俩的气氛却没有这么轻松愉快。 甚至,父子俩都没有睡在同一头,方弈在床上躺好,方曜就拿着枕头换到了床尾。 方弈:“……那我关灯了?” 床尾睡着的方曜默不作声。 方弈关了床头灯,重新躺好,问:“你带回来的这个小路,你们在处对象吗?” 方曜:“没有。” 方弈:“那是你在追求他?” 方曜重复了一遍:“没在处对象。” 方弈:“……” 儿子都已经这么大了,没法再像小时候那样问“为什么不喜欢爸爸呢?”,方弈只能叹一口气,继续说些好听的话:“我看这个孩子挺诚实的,好像也很喜欢你,你自己把握。” 屋里沉默了片刻,方曜说:“我对阿昭而言,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更像老师。” “老师对学生来说是上位者。下位者对上位者总是很容易产生仰慕憧憬的感情,但这不是爱情意义上的喜欢,只是移情作用。” 方弈一笑:“他对你是移情作用,那你对他呢?” 方曜:“……” 他说:“利用移情作用,是很卑鄙的。” 方弈:“但你不是已经在这么做了吗?” 方曜:“……”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下床穿鞋:“我真不喜欢跟你讲话。” “哎,去哪儿?”方弈叫了他一声,可方曜根本不听,穿好布鞋就披上棉大衣。好在他也没出门,只是去了另一边的隔间里,到书架上翻书去了。 方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自己在床上睡觉。 漫长的一夜过去,早上六点,路昭准时醒来。 被窝里还很暖和,窗外一片漆黑,仍能听见扑扑簌簌的落雪声。 路昭从被窝里爬出来,先去炕头,伸进林叙被里摸了摸他脚边的热水袋。 一夜过去,热水袋已经凉了。 他便把热水袋拿出来,出屋将冷水倒了,拿热水瓶来重新灌了一个,再塞进被窝里。 这时,林叙的声音响起:“这就起床了?” “您醒啦。”路昭说,“我习惯这个点起床了。” 他下炕穿好了鞋,披着棉衣去厨房生了火。锅里昨晚烧开的水现在还有余温,路昭便打了一盆去洗漱,然后重新给锅里加满。 今天是除夕,得大扫除,做年夜饭,用热水的地方多着呢。 不一会儿,林叙也起身,打了水去洗漱,正屋和东侧卧室也亮起了灯,大人们都起身了,商量片刻就定了扫除分工——路昭负责打扫屋里的卫生,林叙去看顾仍在呼呼大睡的小胖崽,其他人去清理屋顶、院里和门口的雪。 没办法,这几天雪下得太频繁,必须每天清理,不然堆积起来,很可能哪天早上就被雪封住推不开门了。 屋里的家具和杂物都很少,路昭很快把各间屋子的柜子桌子擦洗完毕,又扫了地,才穿过客厅去东边屋里。 小胖崽在炕梢睡得正香,肉脸蛋红通通的,打着奶呼噜,两只小手握成拳头搁在脑袋边。 路昭戳着他的脸蛋,问坐在炕头的林叙:“伯母,待会儿早饭就吃昨晚包的饺子吗?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呢?” “早饭吃饺子够了。”林叙说,“今晚有年夜饭呢。” 路昭笑道:“也对。” 正说着,门忽然被人推开,方曜走了进来。 “阿昭,有什么吃的吗?”他说,“我饿了。” 路昭愣了愣:“要不给你先煮几个饺子?很快。” 方曜点点头,然后四下看了看,看到炕上的小方桌上,搁着胖崽吃剩的半包朱古力豆。 这还是他和路昭专门给胖崽买了带过来的。 方曜走过来拿起朱古力豆,半包都倒进了嘴里。 路昭:“……方先生,这个很甜的。” 方曜面无表情地嚼着朱古力豆:“甜就甜吧。” 林叙看着他:“这么饿,昨晚没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林叙的教育方式:放任自流 方弈的教育方式:刨根问底 其实方曜愿意说出心里的迷茫,就代表他还是愿意和父亲交谈的,只不过方弈瞬间给他的迷茫定了性扣了锅,让他没法聊下去了 第166章 ———— 第89章 方曜嚼着朱古力豆,没作声。 路昭起身去厨房给他煮了一碗饺子,端过来搁在小方桌上:“你先吃几个。待会儿我们再一起吃早饭。” 他瞅着方曜的脸色,倒没看出他有多少憔悴,就说:“今天要干一天活,晚上还得守岁,你扛得住吗?” 方曜吃着饺子:“上班熬得比这厉害多了,主要是得吃饱。” 林叙说:“你还得在主屋睡好几天,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方曜:“……” 他说:“我也想睡好。” 没再多说,方曜很快吃完了几个饺子,把碗端走,出门继续干活了。 路昭送他出去,屋门才开了一条缝,他就被外面呼啸的寒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脸皮跟被刀子刮似的烈烈发疼。 路昭勉强睁眼一看——院里的雪积得足有膝盖深,好在屋子的地基比院子要高出一截,屋门这才没被雪埋住,但是屋门下到院里的小台阶早就没在积雪里了。 “今天风太大了,你快进屋吧。”方曜戴上厚厚的毛帽子,这帽子连着护颈和面罩,扣子一扣只剩了双眼睛露在外面。 路昭连忙说:“这么大风,要不今天别铲雪了。” 方曜戴上厚厚的手套:“看这天气,说不定下午又要下雪。这么厚的雪不铲,明天大年初一咱们家推不开门,那可不行。” 路昭说:“那就铲铲门口的雪,然后进屋休息。” 方曜摇摇头:“昨晚下的雪太大,屋顶积了半米高,不及时除雪,会把屋子压垮。” 路昭不由抬头看了看屋顶的木横梁。 这里的天气真是太恶劣了。 方曜拍拍他的肩:“你就在屋里待着吧,待会儿记得叫大家吃早饭。” 他打开屋门出去了。 路昭只能回到东侧卧室,坐在炕上,叹了一口气:“伯母,这里真的好冷,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林叙笑了笑:“这里的冬天,当然比不上南方暖和。” 路昭说:“冬天还是暨州最舒服。” 这时,炕上的小胖崽哼哼唧唧几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路昭凑过去:“宝宝醒啦。” 他扶着小胖崽坐起来,小宝宝毛茸茸的脑袋睡得呆毛乱翘,坐起来还懵懵的,无意识地伸出小胖手自己挠脸蛋。 路昭揉揉小胖崽的脑袋,把他乱翘的头发理顺,再给他套上袜子,整理一下里衣裤,穿上小毛衣小毛裤。 这屋子的保暖效果很好,有大火炕持续供暖,室内温度和首都的秋天差不多,小宝宝穿这些就够了。 路昭抱着他去刷牙洗脸,然后拿搁在洗脸台上的宝宝专用香香,给他抹在脸蛋上,把整个肉脸蛋抹得滋润发亮。 小胖崽摸摸自己的脸蛋:“宝宝好香哦。” 路昭被他逗得发笑,捏捏他的脸蛋,把他抱回炕上,小胖崽两脚一落地,就赶紧跑到小方桌边。 可是,桌上只有几个大人的茶杯。 小胖崽抓抓脑袋,看向路昭:“宝宝的朱古力……?” 路昭:“……” 他当然不可能把方曜供出来,只能说:“宝宝把朱古力放在桌上,可能被老鼠吃掉了。” 小胖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老鼠吃掉了?” 路昭满带负罪感地点点头。 胖崽的小脸一下子皱成一团,心疼坏了:“宝宝的朱古力……” 路昭安慰他:“宝宝不是还有很多朱古力吗?” 可是小朋友哪里会嫌自己的糖果太多呢,小胖崽仍然心疼:“宝宝的朱古力……” 路昭:“等下早饭吃饺子,宝宝喜欢吃饺子吗?” 胖崽:“宝宝的朱古力……” 林叙开口了:“老鼠可能会把宝宝的其他糖果也吃掉。” 胖崽猛地抬起头:“不要不要!” 林叙:“那宝宝去看看其他糖果怎么样了。” 胖崽连忙下炕,蹬上小布鞋,冲去厨房。 路昭跟着过去,就看见胖崽跑到置物的木架边,徒劳地往上蹦了几下,无奈个头太矮了,什么也看不见。 他急得转向路昭,伸出两只小手:“阿昭抱抱。” 路昭走过去把他抱起来,让他在架子上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糖果。 确认架子上的糖果都没有被老鼠吃掉,胖崽这才松了一口气:“宝宝还有好多好多。” 他伸出小胖手拿了一包新的朱古力豆,一下子把“老鼠偷吃了朱古力”抛在了脑后。 上午九点,路昭出门叫了吃早饭,一家人一块儿吃了一顿饺子。而后,路昭和文越就开始忙活今晚的年夜饭。 文越出门买了条大鱼,又买了只母鸡,还有新鲜的猪肉猪排骨,两个人一块儿在厨房处理食材。剩下三个铲雪的大人,忙到下午,总算把屋顶和院里院外清理干净,回屋里给两位大厨打下手。 下午五点,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屋外寒风呼啸,屋里却暖融融的。东侧卧室的大火炕上,几张方桌被拼在一起,连成了一条长桌,菜盆一个个端上来,碗筷杯子摆好,方决提了一瓶白酒来,年夜饭正式开始。 这深山里的物资中转站没有电视信号,所以也看不上联欢晚会,不过一家人齐聚已经足够热闹,方决给大家的酒盏倒满酒——除了林叙喝热茶、小胖崽喝热牛奶,连路昭都得到了一个满满的酒盏。 第167章 方弈举起酒杯,笑意盈盈:“虽然明天才是新年,先说一句新年快乐!” 大家的杯子碰到了一起。 “新年快乐!” 第一杯酒,大家都一饮而尽,本在犹豫的路昭也只能一口喝干。 辛辣浓烈的白酒冲入喉咙,他不禁皱起了脸,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觉得火辣辣的酒顺着食道一直烧到了胃里。 大家都已经动筷吃菜,坐在身旁的方曜给他夹了块鱼,轻声说:“你第一次喝酒,慢点,不用一杯喝完。” 路昭拿起茶杯喝了几口,才觉得好受了些,说:“我看大家都喝完……” “你哪能跟他们这些老酒鬼比。”方曜说,“别喝醉了。” 路昭点点头,拿起碗开始吃菜。 今晚的年夜饭有一整只老母鸡,香菇炖鸡盛了满满两盆,还有一条清蒸桂鱼,这寓意着大吉大利和年年有余,其他家常菜还有文越做的家常豆腐、锅包肉、蒸腊肠,路昭做的红烧狮子头、糖醋排骨和清炒大白菜,可说是十分丰盛。 方弈给小胖崽夹了个鸡腿:“恒恒吃个鸡腿。” 小胖崽毫不客气地接过来:“谢谢爷爷。” 方弈又找出了另一条鸡腿:“这个给小路。” 一只鸡就两个鸡腿,一般是给家里最宠爱的小辈吃的,路昭有些惶恐,可方曜已经拿起他的碗,帮他接住了。 路昭连忙说:“谢谢伯父。” 方弈笑道:“这两天你做饭辛苦了,本来你是客人,不该让你干活的。” 他似乎还有话想说,可被林叙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又忍住了,只说:“多吃点。” 大人们吃饭喝酒,小胖崽则在饭桌上如鱼得水,自给自足四处夹菜,吃得满嘴流油,小肚子都鼓了起来。 吃完最后一个红烧狮子头,小胖崽打了个饱嗝,终于放下碗筷:“宝宝吃饱了。” 桌上已经喝完了一瓶白酒,饭菜也吃得差不多,众人正带着酒意闲聊,只有完全清醒的林叙听见了小虫崽的声音,转过来,朝他招招手。 小胖崽跑过去,被他抱着,擦干净了油乎乎的脸蛋和小手。 方决就坐在旁边,小胖崽拉拉妈妈的袖子,想和妈妈撒娇,哪知道方决转头一笑,握住他的脸蛋“呼”的一吹。 小胖崽被吹了一脸酒气,连忙挣扎:“妈妈走开!” 方决哈哈大笑,松开了他,把他毛茸茸的脑袋揉得乱蓬蓬:“自己玩,啊。” 小胖崽气鼓鼓的,被林叙抱着去洗澡了。 这顿晚饭一直吃到七八点才散,方决和文越收拾桌子洗碗,林叙和方弈在东侧浴室洗漱,方曜则扶着喝醉的路昭回西侧卧室,让他洗漱睡觉。 路昭双眼迷蒙,走路都走不稳,好不容易刷完牙洗了脸,走出浴室时差点摔一跤。 方曜连忙扶住他,把他扶到卧室的炕上,给他铺好褥子。路昭醉酒后依然很乖巧,自己爬上去倒头就睡。 看他躺下后就不动了,方曜这才去洗漱,可刚刚洗完脸,就听见外头的动静,赶紧出来一看。 路昭正扶着墙从卧室走出来,要往灶边去。方曜连忙几步过去,拦住他,把他往屋里扶:“乱走什么,回去睡觉。” “口渴。”路昭醉意朦胧地嘟囔,“口渴。” 方曜只得给他倒了杯温水,扶着他回到炕上,让他喝水。 路昭咕噜咕噜喝了大半杯水,然后靠在他肩上,傻笑道:“方先生,我好开心……这是我最开心的一个春节。” 方曜把水杯搁在桌上:“难道以前的春节不开心?” 路昭又嘻嘻地笑了:“因为今年和你在一起啊。” “……”方曜垂眸看了看他。 路昭醉得眼神迷蒙,双颊泛起了粉色,刚喝过水的嘴唇莹润水亮。 方曜的喉结动了动,喝下去的那些酒好像忽然起了作用,让他的脑子开始昏沉不清醒了。 昨晚父亲说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他对你是移情作用,那你对他呢?” 喝醉的路昭呆呆地和他对视,想多看看他似的,可惜实在抵不住醉酒的困意,眼皮直往下掉,没一会儿就靠在方曜肩头睡着了。 而方曜依然在看着他。 好像他醉了酒,他才终于有了正视他的机会,把那些平日不敢外露的目光,全部倾注在他身上。 睡梦中的路昭轻声呢喃:“方先生……” 尾音被吞没了。 方曜低下头吻住了他。 第90章 嘴唇相触的一瞬间,像打开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开关,那柔软湿热的触感,触电一般的战栗,比想象中还要美妙。 这些美妙感觉,唤醒了方曜身体中拘束了多年的猛兽,它嘶吼着,猛地破牢而出。 方曜无法控制地深入,搂紧了路昭,吮吸着、啃咬着,翻身把他压在了炕上。 急切、热烈、渴望,好像在他心底里,早就幻想过一万次这样的亲密。 他压在他的身上,能清楚地感受到,薄薄的衣物下,与他不同的、雌虫的躯体。 他曾经好几次都在轻薄的衣物下、在敞开的领口间,窥见了曼妙的线条,他每一次都克制住了,可他每一次都幻想过,那到底是如何诱人的模样。 这一次他克制不住了。 方曜喘息着,一边吻着路昭,一边从他的里衣下摆摸进去。 第168章 路昭沉沉睡着,被他按在褥子上,予取予求。 房门忽然被轻轻敲了两下。 方曜骤然清醒,猛地松开了路昭,转头往门口看去。 卧室门被推开了一些,林叙站在那儿,静静看着他。 方曜:“……” 纵使他一向镇定,被母亲撞破偷偷摸摸占人便宜的事,仍感觉脸皮都烧了起来。 他扶住了额头,又看看炕上熟睡的路昭——他脸颊带着醉酒后的酡红,衣衫散乱,不省人事。 太荒唐了。 要是母亲没过来,要是今晚是他和路昭睡一间屋,可能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方曜为自己的荒唐行径长长叹了一口气,给路昭拉好衣服,将他挪到被窝里躺好,盖上被子。 林叙这才走进屋,坐在了炕边。 方曜抿了抿嘴,勉强开口:“母亲,我……” “虽然小路喜欢你,可做这事,还是得经过他同意。”林叙说,“下次少喝点酒。” 他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给方曜留了面子,可方曜仍然被讲得头都抬不起来。 他们都知道,什么喝多了酒,都是借口。 真正喝醉的人,就像路昭这样,是完全没有意识的。而没喝醉的人,只是拿喝酒当作借口,放肆去做平时想做不敢做的事罢了。 看方曜还坐着不动,林叙又说:“还坐着干什么?回你屋里睡觉吧。” 方曜只能站起身,灰溜溜出了房间。 回到主屋,方弈早在床上睡着了,方曜关了灯,躺在床尾,半天仍觉得浑身都在躁动。 他翻了几次身,那头的方弈便有所察觉,问:“睡不着?” 方曜本来不想同他讲话,可一想,父亲好歹也是过来人,就问:“父亲,您是怎么和母亲结婚的呢?” 方弈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好一会儿:“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不是,你母亲从没给你讲过吗?” 方曜:“没讲过。” 方弈一想,以林叙那个性,也不会和小孩说这些,便告诉他:“帝国时期有婚配制度,雌虫满二十五岁必须配人,你母亲到了年龄,正好你祖父给我申请了一位雌侍,他就配给了我。” 换言之,他的老婆是帝国发的,没经历过从恋爱到结婚这个过程。 方曜:“……” 方弈琢磨了一会儿,问:“你要向小路求婚吗?” “不是。”方曜立刻否认。 方弈:“那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方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既然您和母亲是匹配结婚的,婚前都不认识,您怎么会愿意接受这段婚姻、愿意和他一起生活呢?” 这下轮到方弈不作声了。 方曜等了一会儿,道:“父亲,您睡了吗?” 方弈轻咳一声,说:“那个时候,和你们现在不一样。我如果不接受这段婚姻,你母亲会很惨的。” 方曜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过了好半天,方弈才叹了一口气:“原本我没打算结婚,但是第一位雌侍可以由父母申请,你祖父利用了这点,把你母亲直接送到了我门口,我总不能把他赶出去,让他流落街头、一无所有。” 方曜说:“所以,最开始是因为怜悯?” 方弈笑了笑:“爱情就是从怜悯开始的。” “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光彩夺目、出类拔萃,这些欣赏仰慕的感情是可以克制的。但当你觉得一个人可怜的时候,你就完了,你会控制不住地为他付出、为他改变。” 方曜:“……” 方弈顿了顿,又说:“先是怜悯,然后是吸引。” 说起这个,他来了兴致:“每个人被吸引的类型是不一样的,这是基因为你做的选择。通过一代一代的经验积累,基因会找到最优的匹配项,所以,你总会被最适合你的那一类人吸引。这也是为什么有老话说,在挑选伴侣的时候,遵从本能是不会出错的。” 方曜:“……” 分享完为数不多的感情经验,方弈问:“你真不是要向小路求婚?” 方曜沉默片刻,说:“我有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 方弈:“那先把婚结了,等你走的时候,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方曜忍不住说:“你觉得一个人带孩子是件很容易的事吗?我们兄弟俩你一个都没带过,别在这儿把话说得这么轻松。” “……”方弈只能说,“好好,我不讲了。” 方曜翻了个身,半晌,又低声说:“而且,他还太小了。让一个年轻人这么早就步入婚姻,太残忍了。” 方弈:“我还是跟你母亲学学,少管你们的事,你们自己折腾去吧。” 他拉上被子睡觉,只留下方曜一个人辗转反侧。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按照习俗得早早起床。路昭爬起来时头疼欲裂,在炕上坐着缓了好半天。 林叙的精神好了不少,先起来洗漱,将灶膛的火生起来,烧上水,又拿热水瓶给他倒了杯热水:“今天没什么活儿,多歇歇。上午才会有邻居来串门。” 路昭接过热水,一边抱着杯子慢慢地喝,一边揉着胀痛的眉心,好半天才勉强下炕去洗漱。 东侧屋已经热闹了起来,应该是其他人起来了,正在那边忙着和面包饺子,准备早饭。路昭在卧室套上外衣裤,正要过去,却撞上了进屋的方曜。 第169章 “方先生,早啊。”他笑了笑,“洗漱了吗?” 方曜点点头,问:“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路昭说:“头好痛。” 方曜伸手捧住了他的脸,按了按他的太阳穴:“是这儿?” 路昭:“……” 他的脸飞快涨红,埋着脑袋点点头。 方曜说:“去炕上躺着,我给你按按。” 不知道方先生今天怎么突然这么体贴,还愿意碰自己,路昭心里偷乐,赶紧爬到炕上躺好。 方曜拖了条矮凳坐在炕边,给他按摩脸上和头顶的穴位。 路昭闭着眼睛,问:“方先生,你不用去那边帮忙做早饭吗?” “只是包个饺子,没有方恒捣乱,方决和文越两个人就够了。”方曜一边给他按着,一边说,“现在还有母亲在那儿帮忙,根本用不上我。” 路昭又问:“伯父呢?” “出去检查屋顶了。” “昨晚又下了很大的雪吗?” “下了一会儿。” “那今天不需要铲雪?” “大年初一,不搞卫生。”方曜说,“你今天也记得不要扫地。” “这个我知道的。”路昭说。 两个人聊着天,不一会儿,路昭就打了个哈欠。 “又想睡觉了?”方曜问。 “炕上太舒服了。”路昭呢喃着,“你帮我按摩也很舒服……” 不一会儿,他就完全睡着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林叙来叫他吃早饭,路昭爬起来时特别不好意思,大年初一他居然睡懒觉睡到了快九点! 林叙倒没有说他什么,只问:“还不舒服吗?” 路昭连忙摇头:“方先生早上帮我按了一会儿头,现在已经舒服多了。” 林叙点点头:“下次少喝点酒。” 路昭起身下炕,穿上鞋子,却忽然感觉脖子上多了点什么,晃晃悠悠的。 他伸手摸到毛衣领子里,一条细细的链子戴在他脖子上,还有个吊坠。 自己脖子上怎么会突然多了条项链? 睡觉前是方先生和自己待在一起,难道是方先生给他戴的? 林叙看他坐在那儿摸脖子,就问:“怎么了?” 路昭连忙说:“没有,我去洗个手,就过去吃饭。” 他跑进浴室,对着墙上挂的小镜子,将毛衣里那条项链拉了出来。 竟然是条金项链! 细细的链子,下头坠着个小吊坠,是朵玫瑰花。 路昭差点叫出来,连忙一手捂住嘴,两眼亮晶晶的。 这是方先生送给自己的? 这屋里除了方先生,也不会有别人偷偷把项链戴在自己脖子上了吧? 可是,方先生之前明明说过不会送他金三件,说那是结婚才送的东西。 路昭心头怦怦直跳,美滋滋地照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又想,他是什么时候买的项链呢? 是那时候意识到说错话,买来想补偿自己,却一直没送出手,还是过年前刚刚买的? 为什么今天忽然送给自己呢?难道是因为大年初一,有个好彩头? 路昭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把项链塞回毛衣里,跑去东边屋里吃早饭。 一进屋,大家都坐在炕上等着呢,路昭看见方曜也端正坐着,身旁留着个空位,正是自己的位置。 他脸上一红,连忙跑过去坐好:“我来晚了。” 上首坐着的方弈笑道:“今天大年初一,应该说什么?” 路昭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小胖崽已经抢答。 “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他朝方弈伸出了两只小胖手:“爷爷红包!” 第91章 方弈笑着掏出红包,给小胖崽发了一个,接着是方决、方曜,最后看向路昭:“小路今年第一次来这边过年,也给你发个红包。” 路昭受宠若惊,连忙接过他递来的红包:“谢谢伯父伯母。” 方弈说:“阿曜有没有给你发红包呀?” 路昭愣了愣,他还从没听说过,朋友之间要发红包的。 方曜开口:“我发了。” 路昭立刻想到了自己戴着的金项链。 黄金是硬通货,这可不就是发红包了么。 他便点点头:“方先生给我发红包了。” 话音刚落,那边的方决笑了起来:“铁树开花,不容易不容易。” 路昭不知道方决先生为什么忽然笑,一脸疑惑地看向方先生。 方曜给他夹了饺子,一本正经解答他的疑惑:“我很小气,很少发红包。” “噢。”路昭接过饺子,端起碗来吃,小声嘀咕,“可是,方先生平时挺大方的呀。” 吃完了早饭,方弈林叙留在家里准备招待串门的客人,年轻人们则出去挨家挨户拜年。 路昭套上了毛衣毛裤,再在外面套上棉大衣和棉裤,戴上方曜找给他的毛帽子,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跟着他们一块儿出门。 小胖崽又跟刚来那天一样,被父母一层套一层,裹得像个圆滚滚的皮球,手脚打弯都困难,走起来像只摇摇摆摆的小企鹅。 但胖崽丝毫不受影响,顶着虎头帽,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一进屋就大喊“新年快乐!恭喜发财!”,收获不少小红包。 路昭本以为自己只是缀在一旁当摆设的,没想到拜访的每一家人都问起了自己,把自己当成了方先生的对象。 第170章 路昭本想解释,可见方曜根本不辩解,就想起了之前在车里问过他为什么不跟同事解释他们关系的问题。 那时候方先生说,没有必要。 现在这些都不算方先生的同事,是方先生父母的同事,更远了一层,而且他们一年才回来一次,实在犯不上花力气解释。 路昭便只能保持微笑。 拜了一圈年,回到家又玩了老半天雪,放了鞭炮,直到天色暗下来,一家人才又吃了饺子,各自回屋休息。 小胖崽收获颇丰,又玩得尽兴,蹦蹦跳跳地回屋,爬上火炕,一个一个数起红包来。 路昭也收到了不少红包,他回到西侧屋里,将这些红包全部收进行李箱,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给小胖崽发个红包,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 他转头一看,方曜提着行李箱走进了屋里。 “母亲这两天身体舒服多了,他要回正屋睡,让我回这屋子。”他说。 “伯母身体底子很好,恢复得很快呢。”路昭笑着说,“正好你来了,我在想,我要不要给方恒发红包呢?” 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妥。 方先生是小胖崽的亲舅舅,是胖崽的家里人,自己一个外人,怎么能问他自己要不要给胖崽发红包。 这让方先生怎么回答呢?说要发,显得在帮外甥要红包,说不发,显得太虚伪客气了。 路昭连忙补救:“我还是发一个吧。” 方曜说:“我们明早先去东屋拜年,然后他们就会过来。如果我们去拜年时,方决给你拿了红包,方恒过来拜年的时候,你得给他红包。” “对哦。”路昭恍然大悟。 方曜笑了笑:“今天父亲给你发红包了,我想明天方决一定会给的,你提前准备好给方恒的红包。” 路昭连忙拿了一个新的红包,正要往里装纸币 ,又拿不准要塞多少钱。 不过这回他学聪明了,没再问方先生,自己先去掏出早上方伯父给的红包,打开一看。 二十元! 好大的红包! 路昭想,早上给自己的是二十元,给小胖崽的应该也一样。 而前年他还在方先生家照顾小胖崽时,小胖崽给他数过自己过年得到的红包。 具体的金额路昭没记住,但他记得看到胖崽数钱的时候,他在心里想过,家里的每位长辈,给胖崽的红包是一样的金额呢。 所以,自己也按照这个惯例,给一样的金额就好了。 他往红包里塞了二十元钱。 封好红包,路昭把它塞进自己明天要穿的外衣口袋里,一抬头,就看见方曜正坐在炕边,眼睛看着自己,面上带些不自觉的笑意。 路昭有些脸红:“干嘛这样看我。” 方曜说:“看你数钱的样子,很有趣。” 路昭:“……” “收到了多少红包?”方曜问他 。 路昭坐到炕边,老实回答:“伯父伯母给了二十元,左右两边隔壁的叔叔,给的是两元,其他都是五毛。” 方曜点了点头:“左右住的,是母亲多年的下属,打交道比较多。” “哦。”路昭回想一下,“怪不得,他们对你的情况也清楚一些呢。” 方曜:“……” 路昭笑起来:“他们说,你二十几岁的时候比现在还凶,不少追求你的雌虫,都被你吓跑了。” 方曜:“我可不凶,是他们听不了真话。” 路昭心头一动。 “既然你讲真话……”他从衣领里拉出那条金项链,“我问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呢?” 方曜:“……” 他望着路昭,路昭也看着他,眼中满含期待。 方曜轻咳一声,说:“这个,其实是单位发的。可以选纪念币,可以选项链。” “领这样年货的时候,我去得晚,只剩项链了。”他说,“因为所里的单身同事比较多,所以选纪念币的多。” 路昭:“……” 他忽然觉得,认真地想要问出个什么来的自己,像个傻子。 他撇撇嘴,把项链塞回了衣领里:“原来是单位发的。” 方曜:“虽然是发的……” 他话还没说完,路昭已经腾的站起身,根本不听他讲话,径自出屋洗漱去了。 晚上,两个人一块儿睡在炕梢,路昭就背对着方曜,一言不发。 半晌,黑暗中响起方曜的声音。 “你生气了?” 路昭没作声。 方曜说:“项链虽然是单位发的,但是我本来没打算把它送人。” “黄金虽然是硬通货,但做成了首饰,就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 路昭微微一愣,转过身来。 他不敢再自己多想,只想从他那里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什么意思?”他轻声问,“你把它送给我,是什么意思?” 方曜静静看着他。 路昭心焦地等着,忍不住出声催促:“你告诉我啊。” 方曜没有回答,而是说:“年后我可能就要走了。” 路昭愣了愣:“去哪里?” 方曜没作声。 路昭又问:“去多久呢?” 方曜依然不说话。 路昭急了:“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方曜摇摇头:“阿昭,你有自己的人生。我去哪里,并不影响你的路。” 第171章 “可是、可是你总要告诉我,去哪里,去多久,我要怎么联系你。”路昭抓住他的手。 “你可以给我写信。”方曜说。 路昭微微松了一口气,问:“是工作的事情吗?你要出差?” 方曜摇摇头:“你别乱猜了。我们明天再待一天,后天就得启程回首都了。” “这么快。”路昭心中一空,他一直以为公休还长,还能待到初五六再返程。 “得提前回去准备。”方曜将视线收回来 ,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路昭咬了咬嘴唇:“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 方曜没有看他,好像多看他一眼会令自己动摇似的。 他只说:“抱歉。” 他就像个死不开口的蚌,逼又逼不动,撬也撬不开,砸又不能砸,路昭简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侧躺着,埋怨地瞪着方曜,半晌才说:“我不管你去哪里,我只问你为什么送我这条项链,这个总可以告诉我吧。” 方曜沉默了许久,翻了个身背对他。 路昭平日里没有什么脾气,但谁能受得了一直这样被吊着?就是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呢。 他一下子坐起身,去拉方曜:“你翻过去是什么意思?你今天非得告诉我不可。” 他拉住方曜的胳膊,却没拉动,脾气一上来,两手使劲一拉。 方曜倒是被他拉过来了,可他自己用力过猛,一下子往后摔在了炕上,“哎哟”叫了一声。 方曜连忙起身:“摔着哪儿了?” 这炕可是泥砌的,硬邦邦的,上头就垫了张草席,铺了床褥子,要是摔在褥子外,可疼了。 他凑过去,把路昭扶起来,揉揉他的后脑勺:“有没有摔到这儿?” 路昭没好气的:“你才摔到脑子呢。” 方曜松了一口气,放开他,又要回自己被窝里。 路昭连忙说:“我背上摔得好疼。” 方曜:“背上软组织多,一般不会摔伤。” 路昭:“……” 眼看方曜又要背对自己躺下,他心里一急,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了他。 方曜整个人都僵住了。 路昭也被自己冲动的行为吓傻了。 两个人只穿着薄薄的里衣,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躯体。 路昭的心脏在胸膛里疯狂跳动,几乎瞬间就爱上了这种毫无缝隙的亲密。 他颤抖着声音,问:“方先生,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方曜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他伸手去拉路昭的手臂:“阿昭,先松开手。” 路昭却抱得更紧。 他知道自己该松手,可却像着了魔一样,开始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开始渴求更多。 他终于明白宋悦说的——到了那个境地,根本忍不住,人会变成野兽。 他紧张又期待,咽了口口水:“你一直都知道,我喜……” 方曜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第92章 路昭被他捂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 这眼睛里慢慢泛起了水光。 方曜轻轻叹了口气,松开手:“不要哭。” 路昭咬着嘴唇,倔强地看着他,眼中泪光闪烁:“你自己一句话都不说,还不让别人说吗?” 方曜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只能又说了一句抱歉。 路昭说:“我不要听你道歉,我要你回答我。” 方曜没有看他:“阿昭,我不能回答你。” “为什么?”路昭破罐子破摔似的,偏要刨根问底。 他凑到了方曜跟前,让方曜避无可避地直视自己。 方曜望着他,眼中波澜起伏。 他与他近在咫尺 只要一伸手,他就能得到这个渴求已久的人,得到一份单纯美好的感情。 方曜几乎想不管不顾地回答他、拥抱他、亲吻他,在这个夜里就彻彻底底地与他亲密纠缠。 可是,研发超级原子弹并不是朝夕之间的事,他们要拿着初步的理论去乌兰州的沙漠里一次又一次地实验,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能成功。 也许五六年,也许七八年,也许十几二十年。 长时间的超负荷工作、频繁地进行核实验,他能不能健康平安回来,都是未知数。 难道要让这样年轻美好的阿昭,苦苦地等着他吗? 方曜眼中的波澜归于平静。 他从小就不会说谎骗人,所以只能再次避开路昭的视线:“我不能回答你,抱歉。” 半夜的交谈不欢而散。 第二天起来,两个人就互相不说话了。 到东侧屋拜年的时候,方决和文越都看出来了,只是不好问,等到一块儿去西侧屋拜完年,方弈和林叙也过来一起吃早饭,方决才开口:“今天没人串门了,咱们在家打牌吧。” 他看向路昭:“小路会打扑克吗?” 路昭愣了愣,摇摇头。 方决立刻拍板:“那你和阿曜一组。赢了算你的,输了算他的。” 路昭:“……” 他心里还和方曜怄气呢,不想跟他一组,可要是说出来,大家就发现他们吵架了。 路昭只能勉强和方曜坐在了一块儿。 众人就坐在炕上打牌,林叙和方弈坐一边,路昭和方曜坐一边,方决和文越则都坐在牌桌上。 第172章 打了几圈,方弈手气不佳,被林叙赶下桌,只能到边上逗胖崽玩。 可惜,小胖崽刚把昨天收到的新年礼物拆开,坐在炕上忙着组装玩具,不乐意搭理他。 方弈便只能转向另一个闲人——正看着方曜打牌的路昭。 “小路,我听阿曜说,你还在上学。”方弈坐到路昭旁边,“是哪所大学?” 路昭面对他仍然有些拘谨,老实回答:“首都政治经济大学。在读经济学专业。” “那很不错,你读书很厉害。”方弈说。 路昭腼腆道:“没有,我脑子不聪明的,就是靠死读书。” 方弈笑道:“能靠死读书考上首都政治经济大学,也能说明你很聪明了。” 路昭摇摇头:“班上的雄虫同学们才是真的很聪明,他们不用怎么努力,就能学得很好。” 方弈一挑眉:“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努力?” 路昭被他突然一问,卡了壳,好一会儿才嗫嚅道:“是他们自己说的呀。” “他们说的一定是真话吗?”方弈问。 路昭:“这有什么必要说假话呢。” 方弈说:“有必要。可以误导你,认为他们都比你聪明。” 路昭愣住了:“误导我?” 他有些莫名其妙:“误导我有什么用。” 方弈笑了笑:“你想想,你是不是总觉得自己不如他们,所以在与他们竞争的时候,自行放弃了很多机会呢?比如说,竞选班委、参加比赛、代表团队上台发言。” 路昭:“……” 他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有很多次,自己明明觉得自己可以胜任,但因为有雄虫同学先站出来,自己想着“他应该会做得更好”,就默默放弃了竞争。 有时候他根本就不熟悉那些站出来雄虫同学,但莫名的就会有一种“他会做得更好”的感觉。 他想不明白,就瞅着方弈,等一个解释。 这种求知的目光,显然极大地满足了方弈教育孩子的虚荣心,他正要开口,方曜在旁边插嘴:“他还小呢,你少给他讲这些有的没的。” “这怎么是有的没的。”方弈说,“年轻的时候知道,才能少走弯路。” 他转向路昭:“你总是听人讲,雄虫读书厉害,以后会有出息,雌虫读不进书,以后一辈子就是干苦力,对不对?” 路昭点点头:“我以前真以为是这样。后来方先生告诉我,雄虫和雌虫两个群体中,都有学习好的、学习差的,只是群体概率上,学习好的雄虫要多一点。” “不错。”方弈微笑道,“但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学习好就等于有出息呢?” 路昭又被他问住了,抓抓脑袋:“学习好,可以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就是有出息啊。” 方弈说:“那人家不读书,光摆地摊,慢慢做成大公司,当上大老板,不算有出息吗?” “还有,参军入伍,立一等功,授勋评将,不算有出息吗?” 路昭:“……” 方弈:“甚至,你自己组织一支武装力量,起义造反,自己当主席,不算有出息吗?” 路昭被他吓傻了。 方弈笑了笑:“你发现没有,有出息的形式虽然有很多种,但本质上,都是要往上走。” “地摊小贩想变成大老板,普通士兵想变成上将,人都是想要往上走的,希望自己的生活越过越好。”方弈说,“这种往上走的冲动,有太多表现形式,有些甚至会影响社会安定——比如造反,所以,统治者要开辟一条让全社会的人都能平稳晋升的渠道,把这些往上走的冲动,全部引到这条渠道里。” 路昭听懂了:“就是学习吗?” “是考试。”方弈说,“以前是科举,现在是高考。” “这个公平选拔的制度,把所有人都框进了一条赛道里,不少家庭举全家之力供一个孩子读书成才,所以父母要拼命工作,这就为社会创造价值。” “而从千军万马中拼出来的孩子,都是优中选优的天才,他们在学校里得到驯化,以后出来为国家和社会工作,这就避免了这些天才造反起义。” 路昭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方弈:“而雄虫雌虫之间的性别不平等、剥削,只是这个制度下的副产物而已。” “因为群体中,会学习的雄虫确实要多一些,他们通过这个制度得到晋升,掌握了话语权。” “历史上,雄虫充分利用性别上的话语权,宣扬雄虫读书厉害,所以条件不好的家庭,会优先供养雄虫孩子读书,雌虫读书的机会就这样被挤掉了。社会上表现出来的结果,就是雄虫普遍有出息,慢慢的,所有家庭都不再送雌虫孩子去读书。” “为什么要这样呢?”路昭不理解,“掌握了话语权,就要非把雌虫挤走吗?” “因为资源是有限的。”方弈说,“如果平均分配给每个人,每个人都不够,那么,贪婪的人就想从别人那里抢。” “贵族抢平民的,雄虫抢雌虫的,这就是剥削。” 路昭张着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他其实在课堂上学过政治经济学,可当时并没有这么深的体会,可现在他突然发觉,以前在家里,自己的机会不就总是要让给弟弟么? 方弈见他愣愣的,一副受到冲击的样子,就拍拍他的肩膀:“人的动物天性就是如此。我们现在产生了社会规则、道德伦理,就是用来约束天性的。” 第173章 “你看,虽然现在大部分雄虫还是习惯于性别剥削,但是阿曜就没有剥削过你吧?”方弈一本正经地自卖自夸,“这就说明,他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 一旁打牌的方曜:“……” 连林叙都忍不住看过来:“得了吧,没你这么夸儿子的,能写篇论文了。” 方曜终于转向路昭:“他就嘴皮子厉害,别学。” 这是今早他俩讲的第一句话。 路昭瞟了他一眼,不服气地说:“总比你什么都不说要好呀。” 方曜:“……” 方弈:“看看,不开口沟通是最大的问题。” 被长辈看出来吵架,还专门长篇大论来劝解,路昭觉得有些丢人,挪到林叙那边,不看方曜打牌了。 林叙:“你可不能把我的牌告诉阿曜。” 路昭:“我才不告诉他呢,反正输了算他的。” 方弈哈哈大笑:“对对,把阿曜的牌告诉你伯母,让阿曜输钱。” 方曜:“……” 他拉着张脸一个人单打独斗,一上午把一百元的本金输得只剩两元。 路昭做了点心端进屋给大家吃,看方曜跟前就剩两张一元纸币了,就说:“还以为脑子聪明,牌就会打得好呢。” 方曜:“……” 他干脆从牌桌上起身:“你来打。” 路昭以前没摸过牌,但是见父亲打过。心里底气虽然不足,但人争一口气,他当即坐上牌桌,小小地哼了一声:“我来就我来。” 然而,新手的牌运总是好得惊人,他一坐上桌就连赢十几圈,一下子面前的钱就变成了五十几元。 路昭神气极了,朝身后坐着的方曜哼气:“我打牌比你厉害,待会儿你去做晚饭,我来打牌。” 方曜说:“你这是手气好。” “可是你手气不好,再会打牌也没用啊。”路昭瞥了他一眼。 林叙:“小路说得对。” 方弈凑在他后面指点:“出这个。” 林叙把他抖开:“你也去做饭,我打牌不用人教。” 作者有话要说: 舍不得让他们分开,多写点日常吧,以后好长时间都没有了 —— 第93章 方曜的厨艺只能说勉强能吃,好在方弈好歹是已婚人士,爷俩捣腾了几个家常菜,大家就简单吃了晚饭。 小胖崽吃饭是不挑的,饭菜好吃他就会多吃,饭菜不好吃他至少也要吃饱。这一顿他抱着自己的小碗呼噜呼噜吃完一碗,就把碗一搁:“宝宝吃饱了。” 他要继续去玩新玩具,方决就逗他:“宝宝不和阿昭玩吗?阿昭明天就要走咯。” 小胖崽一愣,立刻说:“不要!” 他拱着屁股爬到路昭身旁:“阿昭在这里陪宝宝。” 路昭捏了捏他的肉脸蛋,心中柔软又不舍:“阿昭也想陪宝宝。” 小胖崽抱住了他的胳膊:“那阿昭不走。” 路昭想了想,一笑:“没关系,阿昭现在有电话了,宝宝想找阿昭玩的时候,就打电话。” 他把公司的座机电话写在纸条上,塞到胖崽的衣兜里:“宝宝要留着电话哦。” 胖崽连连点头,肉脸蛋挤在他胳膊上,十分依恋:“宝宝今晚和阿昭睡。” 路昭实在太喜欢这样粘人的小宝宝了,当即亲亲胖崽的脸蛋,答应下来。 牌桌一直到晚上九点才收场,方曜和路昭收拾了屋里,又去洗漱,才爬上炕。 榆…… 悉…… 胖崽早在炕梢睡熟了,路昭把他抱起来,轻手轻脚地给他脱去毛衣。 方曜过来给他帮忙,拉住胖崽的毛裤往下脱,路昭就按着里裤的裤头,免得小宝宝的里裤被一块儿带下去。 脱了毛衣裤和小袜子,路昭将毛衣叠成豆腐块,当胖崽的枕头。等抱着小宝宝躺好了,他才注意到胖崽的肚子鼓鼓的。 “晚饭也没吃多少呀。”他轻声说着,伸手给小胖崽揉肚皮。 方曜也放轻声音:“不是一顿吃的。过年大家都不限制他吃喝,这是长胖了。” 说着,他掀开小胖崽的里衣下摆,伸手在小宝宝圆滚滚的肚子上一捏。 一圈奶肥肉。 路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胖崽睡得脸蛋红扑扑,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取笑了。 路昭说:“他怎么这么容易长胖呀。” 方曜:“像方决。你别看方决现在控制得很好,小时候也很胖。” 路昭看了他一眼:“你小时候倒不胖。” “我像父亲。父亲也一直胖不起来,母亲说是因为思虑太重,倒不是体质不好。”方曜说。 “那还是方决先生的性格比较好,活得轻松。”路昭戳了戳胖崽的脸蛋,“方恒遗传了他的性格,也无忧无虑,乐观开朗。” 方曜关了灯,挪到自己的被窝,躺下来:“你说的不错,方恒到哪儿都很受欢迎,谁不喜欢这样的小朋友。” 路昭在他身旁躺下,拉上被子,盖住自己和小胖崽:“我也不是说你的性格不好啦。” 他仰躺着,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要是你像方决先生那样,就不是你了。” 屋里沉默片刻,路昭再次开口:“方先生,你要离开很久吗?” “……”方曜顿了顿,说,“为什么这么问?” 第174章 “就是感觉。”路昭把脸转向他。 方曜说:“我也不知道要多久。” 路昭撇撇嘴:“好像伯父伯母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可是他们也没特别舍不得你。” 只有他特别舍不得他。 方曜笑了笑:“我们家一直都不怎么聚在一起。” 路昭:“这样怎么会像个家呢?” “我以前同你讲过,我小时候也问过父亲这个问题。”方曜说,“父亲说,有母亲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他的人生已经找到了港湾,你看,方决也已经找到了。” 路昭微微蹙眉:“那他们就不管你了吗?” “因为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要离开小时候的家,自己出去漂泊。”方曜看着天花板,“也许我也会找到新的港湾,也许我会一直漂泊下去。” 他侧过头看了看路昭:“阿昭,你不要学我。如果你遇到了很好的人,就停下来吧,两个人相互扶持,比一个人要轻松。” 路昭的眼睛又忍不住湿了,赌气地说:“我不要你管。” 方曜笑了笑:“反正,不要苦苦地等。” 路昭瘪了瘪嘴,翻了个身背对他,搂着暖乎乎的小胖崽睡去了。 白天打了一天牌,脑力消耗多,他很快就陷入了香甜的沉睡。 听到身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方曜才微微支起身子,往那边一看。 路昭侧着身子熟睡,粉白的脸颊睡得红扑扑,他怀里的小胖崽两个小肉手捏着拳头,搁在小脑袋旁边,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小嘴不时吧唧吧唧几下。 方曜不禁微微一笑,捏了捏小胖崽的肉脸蛋。 而后,他的目光落在路昭粉白的脸上。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但又不敢触碰,只能近在咫尺地隔着空气抚摸他。 从眉心,到鼻梁,到脸颊,最后到了他尝过的嘴唇。 方曜沉沉地呼吸,在空中反复摩挲那双柔软嫣红的嘴唇,可始终没有碰它。 他的爱就像他的人一样,守礼克制。 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早,路昭和方曜就起身了。 洗漱过后,要准备路上吃的东西,路昭准备做些大肉包和点心,装在饭盒里。 他在厨房忙碌,方曜就负责去收行李。收好了提着箱子出门,将车上的雪扫去,发动轿车热一热。 林叙跟着走出来,问:“给你拿些土产回去吃?” 方曜摇摇头,将行李箱抬进后备箱放整齐:“回去就走了,不在家里待。” 林叙说:“小路总要吃。他下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 方曜顿了顿:“给他拿点吧。” 林叙就进屋去,不一会儿提了干木耳、松茸、榛子等几大包干货出来,给他装在了后备箱里。 一边整理,他一边问:“要去多久?” 方曜说:“不知道。” “乌兰州条件艰苦,你们去的地方更是草木不生,你自己要保重身体。”林叙顿了顿,“不过,人的一生能有一次为国家事业献身的机会,是很幸运的。好好干。” 方曜点点头。 院里传来路昭的声音:“吃饭了。” 两人收住话头,关上后备箱,走回院里。 这会儿才八点多,小胖崽睡眼惺忪地被文越抱起来穿衣洗漱,坐在炕上,两只小手抱住一个比自己的脸蛋还大的肉包,咬了一口。 人虽然半睡半醒的,吃东西却不含糊,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吃完了一个肉包。 文越给他擦擦脸蛋和小手:“舅舅和阿昭要走咯,宝宝去送送他们。” 胖崽这才清醒过来:“要走了?” “对呀,昨天妈妈不是告诉过宝宝了吗。”文越一边给他套棉衣,一边说,“宝宝晚上都跟阿昭一起睡了一觉了。” 小胖崽皱起了脸蛋,小嘴噘得老高,很不开心,但因为提前就知道了,倒也没哭闹,只说:“宝宝一闭眼,睁开。太快了。” 文越笑道:“没关系,以后还可以找阿昭玩,阿昭不是给你写了电话号码吗?” 小胖崽想起这回事,掏了掏衣兜,小纸条还在。 他马上又开心了,文越给他穿好小布鞋,他就咚咚咚跑出门去送舅舅和阿昭。 路昭把装着干粮的饭盒和日用品都放在车后座,正收拾着,就听见身后传来小胖崽的大叫。 “阿昭!”他摇摇摆摆冲过来,抱住路昭的小腿,“宝宝打电话。” 路昭把他抱起来,一手关上后座门:“好哦,宝宝要记得打电话。” 他亲了亲胖崽的肉脸蛋,方曜也走过来,摸摸胖崽的小脑袋,然后说:“上车吧。” 路昭只能把胖崽交给一旁的文越,然后坐上车。 方弈给轿车的后视镜系上红布条:“一路顺风。” 方曜点点头,试了试轿车,热了这么久已经能开动了,便转动方向盘缓缓调头。 路昭赶紧和窗外的伯父伯母、方决先生和文越先生挥手:“再见。” 小胖崽坐在文越胳膊上,跟着大人们朝他挥了两下小手,然后小嘴就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刚刚不都和阿昭说的好好的吗?”文越连忙哄他,给他擦眼泪。 胖崽哇哇大哭:“不要走……不要走……” 车上的路昭也舍不得走,虽然才在这里待了几天,但这是他过得最温馨团圆的一个年,他好像已经把这里当成家了。 第175章 他吸了吸鼻子,朝胖崽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宝宝打电话。” 胖崽一边哭,一边也拿小手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方曜缓缓加速,轿车驶离门口,方决点燃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送他们离开。 路昭在这喜庆的鞭炮声里偷偷抹了抹眼睛。 路上走了三天,他们在初六清晨回到了首都。 稍微收拾了一下家里,吃了顿热乎的早饭,洗了个清清爽爽的澡,路昭已经困得哈欠连天,赶紧去次卧睡回笼觉。 可是,床上虽然比炕上软乎,也开了电热毯,可就是比不上睡炕的感觉——而且方先生也不在旁边。 路昭好一会儿才睡过去,一觉睡到中午 ,起来准备下楼做午饭。 路过二楼的书房时,他才发现方曜已经起身了,书房里收出了不少书籍和手稿,被他整齐地打包好,装在皮箱里。 路昭有些慌张,站在门口问:“这就要走了?” 方曜站起身:“一会儿车来接我。” 路昭呆住了:“这么快?不是坐火车走吗?” “火车到不了。”方曜将皮箱拎出来,然后掏出一串钥匙交给他,“这是家里每个房间的钥匙。我的车你拿去开吧,车钥匙在玄关的鞋柜上。” 他拎着皮箱往楼下走,路昭连忙跟着他:“好歹吃完午饭,我很快就做好了。” 话音刚落,外面楼下传来了轿车的鸣笛声。 第94章 这声鸣笛打断了方曜将要出口的话,他顿了顿,说:“不吃了,我这就走了。” 他提着皮箱大步往楼下走,路昭赶紧追下来:“你什么吃的都没带,就提这一箱书有什么用?我再给你收拾一下……” 方曜摇摇头:“不用带。” 他在玄关处换上路昭给他做的、最新的一双布鞋,然后转过来:“阿昭,你好好照顾自己。” 路昭眼眶红红的,万分不舍,咬住嘴唇。 方曜似乎还想多说些什么,可外面的轿车又鸣了一声笛。 “方老师,在家吗?”外头有人喊。 方曜只能叹了一口气,收住话头,抬脚往外走。 路昭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还没告诉我,给你写信的话,要寄到哪里?” 方曜愣了愣,思索片刻,说:“你就放在家门口的邮箱里,我托人来取。” 路昭仍然不肯松手:“你要去的那个地方,连个座机电话都没有吗?你的智脑呢?我可不可以给你打电话?” “不能带通讯设备。”方曜说,“我想,那里大概也没有信号。” 他望着路昭,两个人就在门口静静相对,他多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他们的手可以永远牵着。 可惜,外头的人又催促了几声,方曜按下不舍的情绪,挣开了路昭的手,大步往外走去。 路昭追出来,一直追到轿车边,直到方曜上了车,他还在车窗外眼巴巴地看着。 他本想要叮嘱方先生好好吃饭睡觉、注意保重身体,可惜到了这一刻根本没有心思讲话,只顾着抓紧每分每秒多看看他,好记住他的模样。 方曜摇下车窗,同他讲:“别送我了,回去吧。” 轿车发动起来,这声音瞬间击中了路昭的神经,他一下子抓住车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不要走……不要走……” 方曜伸出手擦了擦他的眼泪:“你怎么也像方恒一样,都说的好好的了,临走还要哭一次。” 司机师傅在前面说:“这位太太不要抓着车窗呀,很危险。” 方曜便拍拍路昭的手:“我会给你回信的。” 路昭咬住嘴唇,勉强松开手,轿车一下子驶了出去,他心中一空,下意识追了上去:“方先生!” 然而,轿车走得飞快,一下子消失在道路尽头。 路昭徒劳地追了一段,直到完全看不见轿车的影子,才像被抽空了一样,跌坐在地。 方曜坐在轿车里,一直回头看着,看着路昭一边哭一边在车后追,看着他越来越远,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转个弯,完全看不见了。 司机师傅在前面说:“方老师,不容易呀,刚刚结婚就要出远门。” 方曜没有作声,靠着座椅失落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打开了手里拎着的公文包。 公文包的夹层里,放着一张彩色照片,是前年方恒过生日时,他和路昭带着小虫崽去照相馆拍的。 照片里他穿着黑色长大衣,板着脸站在一旁,路昭抱着胖嘟嘟的方恒,坐在沙发凳上,微笑看着镜头。 今天中午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翻出了这张照片,才发觉,这是他和路昭唯一的一张合影。 方曜从公文包里拿出这张照片,细细看着,忽然十分后悔。 这几年他和阿昭在一起,去过博物馆、去过阿昭的老家、去过古长城、去过潘州,这些回忆都没有被定格住,只留下了一张为方恒过生日的照片。 他好像总是很迟钝。 路昭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向往着父母那样的爱情,否定他和路昭的关系。等到将要离别,才发现自己对他十分不同。 他们一起去过那么多地方、共同生活了好几年,他只觉得这是生活中普普通通的日子。直到这些美好的日子过去了,才后悔当时没有珍惜。 轿车一路往东走,接上了喻晓,把两人一块儿送到了汇合处。 第176章 组里的同事们已经到了,除了他们,还有材料组、装置组,浩浩荡荡七八十号人。 但是今天出发的人远不止这些,其他几个汇合点还有不少人。 他们拎着厚厚的材料、自带的工具,爬上伪装好的军用大卡车,荷枪实弹的便衣士兵坐在最外围,将他们陆陆续续护送到军用机场。 首都的正月春寒料峭,宽阔的机场上寒风呼啸,大家把行李一一码到拖车上,就赶紧回到候机室等着统一登机。 喻晓裹着棉袄,冻得直搓手:“今天可真冷啊,不知道去了乌兰州,会不会暖和一点。” 方曜身上穿着厚毛衣毛裤,脖子上围着围巾,手上戴着手套,全是路昭今年冬天给他织的,暖和得很。 平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和孤家寡人的导师一比,顿时发觉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乌兰州纬度比首都低,但气候是一样的,又干又冷。”方曜说。 喻晓咂咂嘴:“那我这衣服带少了。” 说着话,候机室的人越来越多,估摸着要到登机的时间了。喻晓还是第一次坐飞机,正和方曜猜测着要飞多久,门口守卫的士兵忽然齐刷刷地举枪敬礼。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将目光转向门口。 一位身形修长的年长雌虫走了进来,穿着朴素的军大衣,踩着双黑布鞋。 除了那张全国人民都认识的脸,身上的打扮就跟街上的普通老百姓没什么两样。 大家不由自主地全都站了起来。 “舒主席好。” “舒主席好。” 舒亚点点头:“同志们好。” 他身旁还跟着□□的副主席和几位委员,没有话筒也没有主席台,就在这简陋的候机室里作了讲话。 “同志们,现在世界上,有三个国家已经拥有原子弹和超级原子弹,其中一个,就是我们北面的邻国雅克萨。” “在今天的世界上,别人有这个东西,我们没有,我们就没有话语权,就要受欺负。” “尤其两个接壤国,不是势均力敌,就是大鱼吃小鱼。” “用了八年时间,我们自己动手,从头摸起,造出了第一颗原子弹,去年冒着别人威胁要打击我们核基地的风险,试爆成功。” “我们手里终于有了一样看家武器,现在再没有人敢轻易说,要冲到我们家里来打击我们的核基地了。” “我们不拿原子弹去打别人,但是手里握着最新最尖端的武器,才能掌握防御的主动权。” “从原子弹到超级原子弹,别人用了七年、八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大家前期已经在超级原子弹的基础研究和材料研究上投入了巨大的工作,现在我们要像搞第一颗原子弹那样,集中全国、全军力量,攻克难题,尽快把这颗超级原子弹搞出来。” “埋头苦干,发愤图强,自力更生,奋勇前进!”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直到坐上飞机,大家脸上都带着激动的笑容。喻晓搓着手在座位上坐好,系上安全带:“没想到能亲眼看见主席,听主席讲话呢!舒主席看起来比画像上年轻多了!” “主席正值壮年,本来就该是这个模样。”方曜在他身旁的位子坐下,“不过,他的鬓角都白了。” “操心呐,哪能不白头。”喻晓想了想,“主席今年得有多少岁了,九十五?” “应该是。”方曜系好安全带,把公文包抱在胸前,忍不住想打开包看看照片,又怕这会儿人来人往的,一不留神给他照片撞丢了。 “你老抱着你的包干嘛,搁地上就行了。”喻晓说着,还踢了踢自己脚下的包。 方曜没搭理他,就这么抱着包,坐了四小时飞机。 军用飞机在乌兰州一处荒凉偏僻的戈壁滩缓缓下落,这儿建了一座小型机场,十分简陋,机舱门一开,风沙就迎面扑来。 众人陆陆续续走下飞机,外头是一望无际的荒凉无人区。 这会儿到了夜里,深蓝的夜空中星光璀璨,明亮的月光洒满大地,照亮了荒无人烟的戈壁滩。 呼啸的狂风卷走地面的细碎砂砾,卷到半空中形成一股一股盘旋的风漩涡。 这风声在空旷的荒野中来回穿梭,像呜咽,像怒吼。 “这就是乌兰州啊。”喻晓感慨了一句。 方曜抬头看了看。 头顶的夜空星光闪烁。他在暨州指给阿昭看的,也正是这同一片星空。 这片永恒的星空,不知道见证了多少人熠熠发光的理想。 他的心宁静下来,跟着众人一起走下飞机,提上行李,换乘军用卡车,慢慢朝戈壁深处驶去。 卡车摇摇晃晃开到半夜,将他们送到落脚处——一座由宿舍大院组成的小镇。 分配宿舍,稍作休整,天就亮了。 大批科研人员和技术工人都要坐上清早的专线火车,通过这条秘密连通核武器研制基地的专线铁路,进入基地。 冬季的高原十分寒冷,清晨和深夜冻得人手脚都伸展不开。高原稀薄的空气也让平原过来的众人一时难以适应,喻晓昨天不过是下飞机走快了几步路,坐上车后很快就头疼欲裂,缓了一夜才舒服一些。 他带着组里的一行人登上火车,走过四十公里的高原铁路,总算抵达核武器研制基地“二二一厂”。 第177章 这里是一处四面环山的平坦草原,除了基地“二二一厂”,放眼看去再没有别的建筑。 超级原子弹工程组的总工程师、总组长,李争先,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们了。 他先前担任着原子弹工程组的总工程师、总组长,已经在这片高原上奋斗了□□年。 “这高原上,一年里头,只有三个月的好天气,天气不好,交通就要受影响,生活物资供应跟不上。吃饭呢,好的时候有窝窝头也有肉,不好的时候就是野菜。”他顿了顿,“大家要克服困难。国家事业不成,何谈个人的生活和享受?” 第95章 路昭孤零零地过了几天,好在初九宋悦就回来了,喜气洋洋地穿着新衣服来找他,还给他带了老家的土特产。 路昭就把林叙带给自己的土产拿出来,在家做了几个好菜,和他一块吃。 “这就是方先生的房子啊,真宽敞。”宋悦参观了一圈,感叹道,“在研究所上班,收入有这么高吗?” 路昭还真不知道方先生的收入情况,抓抓脑袋:“我也不知道,从来没问过。” “应该比行知的工资多。”宋悦在餐桌边坐下,“我问行知每个月发多少工资,他说没我挣得多。” 路昭笑了笑:“但他是铁饭碗呀,旱涝保收。” 宋悦一边吃饭,一边点点头:“也对,做生意的话,说变天就变天了。” 两个人吃完饭,收拾了餐桌和厨房,宋悦打算今天下午就去公司打扫卫生,收拾收拾,明天正式新年开门营业。 “新年伊始,要有个好兆头,待会儿咱们去买副春联贴在门口。”他同路昭说。 路昭点点头:“方先生把轿车留给我开了,我们开车去。” 宋悦眼睛一亮:“你都有轿车可以开了,我也想买辆小轿车。” “一辆车应该很贵吧。”路昭说。 提起这个,宋悦就泄了气:“我问了我哥,要二十万元。” “二十万?!”路昭被这个天文数字吓了一大跳,“二十万都能买好多套房了!” 要知道他一年前买的一套二环边的老破小楼,才三四千元! 怪不得现在路上跑的小轿车这么少,能开上这样的车的家庭,得多富有啊。 路昭想到方先生随随便便就把车交给自己开,不禁后知后觉地冒出一身冷汗。 要是方先生的车被他开坏了,把他卖了都赔不起。 宋悦唉声叹气:“是啊,我本来以为自己挣的钱也算多了,结果还是买不起一辆小轿车。” “为什么会这么贵呀?你爸妈给你在首都买的那么大一套院子,位置还那么好,都只要五万块,一辆轿车才多大点。”路昭不禁说。 宋悦:“咱们课上不是学过的嘛,商品价格是由供求关系决定的。现在国内根本没有轿车厂,得买进口小轿车,而国外的轿车产能也就那么大,一年才生产那么些,价格当然高了。” 他支着下巴:“我哥和朋友们合伙准备搞轿车厂,照着国外的小轿车来做。” “我本来还想参一股的,可是我的本金太少了,我哥瞧不上。而且开轿车厂风险也大,我哥怕我赔不起,让我去做点别的。” “做点别的小生意也挺好。”路昭拍拍胸口,“一辆车都要二十万元了,开个厂得投资多少钱?要是亏了,得去跳楼了。” “瞧你这点出息,做生意就是有赚有赔的。”宋悦说。 “你还说我呢。”路昭瞟他一眼,“咱们刚卖电子手表的时候,卖不出去,谁在那儿哭啊?” 宋悦:“……” 他讪讪地说:“……我哥还是了解我,我做点别的小生意吧。” 两个人开着车出去,买了春联,到公司贴上春联,把公司里好好打扫了一遍,就开始联络各家客户,给他们拜年,询问需不需要订货。 手里有事情做,路昭总算不再颓丧,打起精神干了几天活。 今年立春正好是元宵节前一天,他和宋悦买了些好菜,准备第二天好好过元宵,晚上回到家里时,他便提笔给方先生写了第一封信。 [方先生: 今天是立春,节气之首,岁之轮回,所以我在今天给你写信,愿你今年平安健康、一切顺利。 不知道你是否已经到达目的地,在那边一切都好吗? 我的生活一切如常。公司前两天开张了,订单很稳定,宋悦说他新年打算再开一家公司,他还问我,毕业后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宁海做生意。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想和他在一起,但我觉得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 等开学后,我问问孙教授,看我的成绩是否足够去个好单位。如果能像你建议的那样,去个机关单位锻炼,就再好不过了。 对了,方先生,你说会托人来取信,多久来取一次呢?要是半年才取一次,我写的信可能要塞满信箱了。 希望尽快收到你的回信。 路昭。] 写完信,路昭把信纸吹干,小心地折好,塞进信封里,用胶水封住信封口,正想贴邮票时,又顿了顿。 方先生托人来取,那这信需要贴邮票吗? 被托付来取的人,应该会直接把它送到方先生手里? 路昭想了想,就在信封的右下角写下“路昭寄”三个字。 第178章 正要把它放进门口的邮箱,他又停下来,在信封中央写上“方曜收”。 顿了顿,又在“方曜”的名字前加上“军防部第五研究院第五研究组”。 这样总该不会送错了。 路昭满心期待地把这封信放进了家门口的邮箱里,每天都去看看它有没有被取走。 连着看了二十多天,从立春过到了雨水,某天路昭打开信箱时,里头终于空了。 信箱的钥匙一直放在花园门口的一排花盆底下,能找到钥匙并取走信的,肯定是方先生叮嘱过的取信人。 路昭双眼一亮,赶紧把今天的日子记住,然后开始殷切地等待回信。 可惜,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从春天等到入夏,信箱里依然空空如也。 宋悦的新公司开起来了,路昭帮忙跑上跑下的,还要抽空惦记着方先生的回信。 等了一个月的时候,路昭安慰自己,方先生可能是太忙了,没空回复。 可后来时间越拖越久,他便开始怀疑第一封信到底有没有被送出去。 心中忐忑,路昭干脆在初夏时又写了一封信。 [方先生: 第一封信你是否收到? 我在首都等你的回信,已经等了好久。 宋悦的新公司已经开起来了,我和王志都入了股,希望新公司也能一帆风顺。 关于毕业后的去向,我问了孙教授,他也建议我去大平台锻炼,说会帮我争取一个好单位。 你在那边一切都好吗? 我不知道你去的地方在哪里,也不知道天气如何、饮食如何,希望你一切顺利。 不知道我经常给你写信,会不会打扰你的工作? 如果有时间,请抽空给我回信吧,希望知悉你的近况。 路昭。] 写完这封信,路昭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正想把它塞进信封,忽然一顿。 他收拾了一番,开着车出门,去照相馆照了一张相片。 等拿到照片,他又在信的末尾加了一句话。 [方先生,这是我刚刚拍的照片,你能不能寄一张照片给我呢?] 他将照片和信纸一起塞进信封里,用胶水封上,写下收件信息,再放进门口的信箱。 看着这封信孤零零地躺在空荡的信箱里,路昭不禁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 小小的玫瑰花,坠在他锁骨间。 还好方先生送的是纯金的,不然被他天天这么摸,都得摸掉色了。 路昭微微一笑,锁上了信箱。 遥远的乌兰州,高原上,五月初还冷得不得了,夜间最低温能到零下十几度。 喻晓和方曜半个月前刚刚完成超级原子弹基本理论公式的推演验证,开始从原理向构形走,每天都要和其他热力组、材料组的研究员反复地讨论、设想、验证、推翻。 从他们来这里,就几乎没有回过宿舍,吃住都在组里一间小小的办公室。 这里的环境别说比家里,就连和首都研究院的办公楼比,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厂里是没有食堂的,每位研究员和助理一个月能分到十五斤米面、一些牛羊肉和一斤油。 牛羊肉来自二二一厂的放牧队,是建厂初期组织附近的牧民成立的队伍,有他们提供稳定的肉源,大家才每周都能吃上肉。 方曜他们组的人并不多,就把物资集中起来,由几位研究员助理轮流做饭。 他们每天吃一两顿,一顿有几个大馒头或者窝窝头,一点点肉。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和朴素的饮食,研究员们的身体素质差异很快就体现了出来。 雌虫研究员们普遍很快适应了环境和饮食,工作状态良好。雄虫研究员们则基本瘦了一大圈,抵抗力下降再加上高原昼夜温差大,不少人感冒发烧,甚至有患上肺水肿被送往医院的。 喻晓这段时间就一直感冒发烧,起因是某次夜里开会的时候,背后的窗户开了一道缝,外头零下十几度的寒风吹了会儿背心,他第二天就开始咳嗽流涕了。 再加上一天只休息两三个小时,一天只吃几个窝窝头,药品又短缺,他的小感冒就一直拖到现在。 这天终于早早结束会议,确定明天开始验证新构型,喻晓连忙拖着方曜回宿舍休息。 他们两个月以来第一次正常时间下班,带着助理小周和小陈,坐上了从厂区返回宿舍楼小镇的火车。 小陈去年还是方曜的博士生,今年就当上了研究员助理,还能参加这样的重大项目,运气真是非常好。 他自己也知道努力,看两位老师辛苦,就多长点眼力见,平时给老师们做好生活保障。 今天是一个月一次领生活物资的日子,他一下火车就赶紧去仓库门口排队,把老师们的物资领出来,挑着扁担正要走时,发物资的管理员叫住他。 “这儿有方老师的一封信。”他把信往小陈兜里一塞。 小陈低头一看,露出的半截信封上,正好落着“路昭寄”几个字。 “哎哟,师母又写信了。” 第96章 小陈连忙挑着扁担往回走,回到他们组的宿舍院里,这小院子里住着他们组的十来个人,厨房和浴室也是公用的。他将领来的玉米面和白面放进厨房的柜子里,小周正在灶台前揉面,见他进屋连忙叫他来帮忙。 第179章 “等等啊,我给我老师送个信,师母又寄信过来了。”小陈把领来的肉和油小心地放好。 “方老师的媳妇儿真是记挂他。”小周一边揉面,一边说,“不过,咱们这种小虾米都不能往外寄信,方老师这样的核心人员,就更不行了吧?” “不知道。”小陈去水缸里舀了点冷水洗洗手,被冰冷的水冻得一哆嗦。 “哎哟,这天气,都五月份了还这么冷。”他使劲搓搓手,可惜肉和油在手上留下的油脂一碰冷水就凝固了,像覆在手上的一层油膜,怎么搓都搓不干净。 肥皂在这儿可是紧俏物,小陈舍不得拿来洗手,就拿抹布勉强把手擦干,裹紧衣服走出屋,去敲方曜的屋门。 不过,才敲了几下,就看见方曜正擦着头发从公共浴室走出来,小陈赶紧走过去:“老师,师母给你写信了。” 他手上油腻腻的,不敢去碰信,就把衣兜递到方曜跟前:“老师你拿一下,我手上脏。” 方曜看见那露出的半截信封上的“路昭”两个字,眼睛就微微一亮。 他伸手要来拿信,伸出来才发现自己手上湿漉漉的,连忙在毛巾上擦擦干,才将信抽出来。 “老师,进屋去看吧,外头这么冷,别吹感冒了。”小陈说。 方曜哪还用他说,匆匆就进了屋,关上门,走到书桌前拧开台灯,将信拆开。 喻晓和他住一个屋,这会儿正病歪歪地躺在床上,浑身往外喷发着发烧的热气。 看方曜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光顾着看信,他就哑着个破锣嗓说:“你把头发擦咯,不然感冒,就跟我一样,要死不活的。” 方曜跟没听见一样,脸上竟然泛起微笑。 病歪歪的喻晓勉强睁大眼睛看清楚——那边的方曜已经拆开了信封,里面不仅有一张信纸,还有一张彩色单人照片。 “你老婆给你寄照片了?”喻晓问。 方曜“嗯”了一声,眼睛仍盯着照片,手上拿毛巾擦了擦头发。 “这才分开几个月呢,看得那么黏糊。”喻晓咳嗽两声,胸膛里呼哧呼哧的,像个破风箱。 他都这么咳了一个月了,一直不见好。 “老师,今天正好有空,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方曜被他的咳嗽声打断,转头看了他一眼,“咳了这么久,药也吃了,就是不见好,会不会是肺炎或者支气管炎?” 喻晓摆摆手:“我们这儿的医护所都是厉害的军医,给我开的也是盘尼西尼,最好的药,镇上的医院能比这强?在这儿驻守保护我们的战士们本来就很辛苦了,别麻烦他们。” 他这么坚持,方曜就没有再说话,转过头继续看路昭寄来的照片。 照片里,路昭将清爽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神明亮,嘴角带笑,温柔地注视着镜头。 方曜看着,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将这张照片看了许久,才从书桌上立着的一排书里抽出一本,把它好好地夹在书里面。 他带过来的那张合影,也夹在这本书里。 方曜把书放好,这才去打开信纸。 这会儿他的短发已经干了七八分,身上觉得有点冷了,他便将棉衣裤都套上,一边看信,一边将窗户关得更小了些,只留下一条细缝通风。 “老师,生病虽然要通风换气,但是不能一直吹冷风。”他说。 喻晓没搭理,只问:“你老婆给你写了什么?” 方曜回到自己书桌边坐下:“这你也问。” 喻晓哼哼两声:“我太无聊了,也没人给我写写信。” 方曜将看完的信收进信封:“聊些家常,指责我不给他回信。” 喻晓哈哈笑了两声,又说:“你老婆肯定不会指责你,最多在信里委屈两句。” 他笑完,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方曜皱了皱眉,把信放进抽屉里收好,走过来:“老师,这样不行,还是去医院看看。” 喻晓仍在咳嗽,咳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摆摆手表示不去医院。 方曜不由分说,把他从床上扶了起来,给他披上衣服,带着他出屋。 小陈正从附近的河里挑了两桶水回来,一看就把水放下,过来帮忙扶住喻晓:“这是怎么了?” “咳了这么久了,一直不见好,送他去医院看看。”方曜说。 喻晓勉强止住咳嗽:“别麻烦了,镇上的也就是小医院……” 方曜说:“但是镇上的是当地的医生,了解当地的情况。医生要看专业,也要看本地的工作经验。” 他扶着喻晓往外走,小陈在旁说:“老师你就别去了,这去镇上得坐一夜车,来回就是一整天。明天要验证新构型,你得去厂里呀。” 方曜想了想,去厨房把做饭的小周也喊出来,三个人一块儿带着喻晓去敲驻防部队总指挥刘应将军的门。 科研人员离开驻守部队看防的区域,需要总指挥批准,并且派战士全程护送出入。 这不仅是保密要求,也是为了保护科研人员的生命安全,防止他们外出时被间谍暗杀。 听他们说明情况,刘将军很快叫来了一个班,一共五名年轻战士,换上便衣,开着小卡车,护送他们去镇上。 方曜从皮夹里掏了二十元钱交给小陈:“你们俩陪着老师去医院,要有什么情况,就让战士同志联系我。” 第180章 小陈点点头,把纸币塞进兜里。 方曜回到宿舍院里,组里其他听到动静的同事纷纷过来问组长喻晓的情况,因为从这儿出去一趟特别不容易,要不是情况严重,大家一般都不会打申请。 “没什么大事,大家都注意身体,多穿点衣服,不要感冒。”方曜安抚了众人,按照顺序安排了另一位研究员助理这段时间负责做饭。 现在组里只剩下方曜这个副组长,他又是推进研究的核心人物,大家都拿他当主心骨,看他精神状态还不错,就不再多问,吃了晚饭各自回屋休息。 方曜回到屋里,又拿出刚刚收到的那张照片,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他的抽屉里已经摆了两封路昭寄来的信。 第一次收到信时,他向刘应将军提出寄家信的申请,可是刘将军答复他:“小方同志,可能你觉得家信不会提及任何秘密,收家信的人也不会泄露秘密。可是这封信一旦被截获,间谍有一万种方法从字里行间分析出他们要的信息。所以,家信只能进,不能出。” 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摩挲了照片一会儿,还是从抽屉里找出一本草稿纸,开始给路昭回信。 虽然这些信笺无法寄到路昭手里,但是把这些心里话倾泻到纸上,能让他好过不少。 [阿昭: 很高兴再次收到你的来信。 听闻孙教授愿意帮你,我为你感到高兴,祝你好运。 我在这里的条件很艰苦,工作任务紧张繁重,我们昼夜颠倒地加班加点,不少同事都病倒了,但我还能支撑。 因为每次想起你,我就好像能从繁忙的工作和疲惫的身躯中解脱片刻。 这样的忙碌不知还有多久,我们在艰难地一步一步摸索。 不过,在这里我看到了高原的早春。 春风一吹,一夜之间云纵山脚下的白雪被嫩绿的草原吞噬,牧民赶着羊群像白云一样飘过措温布湖边,那情景总引起我无尽的赞叹。 很抱歉这封信无法寄给你,这里的条件也拍不了照片。 我会好好珍藏你的照片,感谢你的贴心。] 这封信到此应该要结尾了,方曜的笔在这里顿了顿,片刻,又写下几个字。 [想念你。 方曜。] 落下自己的名字,他又叹了一口气,将笔盖上,把这张草稿纸揭下来折好,放进抽屉里,和路昭寄来的信摆在一块儿。 另一边,小陈和小周陪着喻晓,被战士们护送着坐了七个小时小卡车,来到镇上的医院。 这儿的医院条件当然算不得好,但是医生对付当地的常见病症倒很拿手,听说喻晓吃了盘尼西尼仍不管用,就说可能是碰上换季,属于过敏性的支气管炎。 这小医院并没有针对过敏的化学药剂,不过当地医生自有土办法。他给喻晓开了几服草药,让他住院吃上两天看看效果。 小周陪着喻晓在病房里,两名便衣战士就一个守门口,一个守床边。 小陈在另一名战士陪同下去医院药房拿药。可有两味药恰好拿完了,只能到附近的一家小药铺去买。 跟着小陈的战士皱了皱眉。 小陈抓抓脑袋:“这位同志,是不是我走出医院,你们的工作不方便啊?要不我回病房去,你去抓药。” 他把处方递给小战士。 这位小战士看了看他的处方,然后用不太标准的口音说:“我不识字。” 小陈这才注意到这位战士黝黑的皮肤和深邃的眉眼——他是本地的西羌族人。 小陈这下有些犯难,小战士却说:“走吧。街上有两个战友守着。” 他带着小陈走出医院,往街头的小药铺走去。 这个小镇只有这么一条主街,低矮的房屋挤在街道两边,不少本地人在道边支着小摊,卖牛羊肉、毛皮。 街上偶有人赶着毛驴、骡子,拉着满满的木拖车走过,但更多的人是挑着扁担靠两条腿走。 别说小轿车,这街上连个骑自行车的都没有,因此他们停在医院门口的小卡车尤为显眼。 第97章 小陈第一次到镇上来,忍不住好奇地东张西望,还问身旁的小战士:“你是本地人,应该来过这个镇子吧?” 小战士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嗯”了一声。 小陈:“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陈英杰。” 小战士说:“我叫金珠。” 陈英杰:“那我叫你小金同志吧。” 金珠看了他一眼:“我叫金珠,不叫小金。” 陈英杰:“……”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听人提过,西羌族人大多是没有姓的,只有名字。 “好吧,金珠。”陈英杰点点头,“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是‘解放’的意思。”金珠说,“我的爷爷是农奴,以前过得很惨,后来新军来了,解放了我们,我的爷爷就给我取这个名字。” 他的口音仍有些别扭,好像也不会说太复杂的词,但足够让人听懂。 “所以,你参军也是家里人支持的。”陈英杰同他聊天。 金珠点点头。 他带着陈英杰找到小药铺,自己在门口处站着,一边盯着外面的大街,一边看着屋里的陈英杰。 陈英杰把处方掏出来,让药铺老板帮忙抓药。 第181章 柜台后的老板接过处方一看,就笑了笑:“最近这两味药好多人买,我得去仓库看看还有没有了。” 陈英杰点点头,就站在柜台前等着。 这小药铺的门面十分逼仄,柜台也就小小一个,旁边就是通往后院的门洞,挂着条布帘子挡住。 陈英杰好奇地四下乱看,门口的金珠就盯一会儿门外,再瞟一眼室内。 看他这么警惕,不时回头瞟一眼自己,陈英杰想开口和他聊聊天,哪知道眼睛刚看见金珠把头转向门外,自己的嘴就被一把捂住了。 陈英杰瞪大双眼,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被捂着嘴拖到了后院。 他赶紧拼命挣扎,但钳制着他的手宛如铁臂,只一眨眼,他就被塞进了小货车后厢,帆布一拉,后厢就陷入一片黑暗。 身旁那人仍紧紧钳制着他,似乎在找绳子想把他绑住。 陈英杰连忙拿脚四下乱蹬,蹬到了车厢的铁皮,把铁皮蹬得砰砰作响。 “那个新军发现了!快开车!” 小货车猛地蹿了出去,一下子从后院的院门冲出,开进了小巷里。 汽车的轰鸣声很快引起了街头楼顶上放风的战士的注意,他抱着步-枪站在高处四下搜索,发现了穿梭在小巷中的小货车。 还有紧紧追在货车背后的金珠。 小战士立刻反应过来,金珠护送的那名研究员被抓上车了! 他立刻端起枪瞄准货车,可又顿了顿——这里是居民区,万一打到汽车的油箱或引擎,会引起爆炸。 小货车正朝他所在的楼房飞速靠近,小战士深吸一口气,瞄准小货车,抓住时机。 砰—— 这一枪击碎货车的挡风玻璃,打中了驾驶室的雌虫肩膀。雌虫手上一松,高速行驶中的小货车登时方向一歪,直接撞上了道旁一户人家的后院土墙。 不过,这猝不及防的一枪只让这群不速之客失控了片刻。 小货车很快就从土墙处退回来,那名肩膀受伤的雌虫开着撞瘪的车头继续往前冲。 但是,小战士这一枪拖延出的这片刻时间,已经足够金珠追上这俩小货车。 他双腿用力一蹬,在小货车倒车后正要往前继续冲时,飞扑上去一把抓住了车尾货厢的钢挡板。 他双臂一用力,脑袋就从钢挡板上冒出来,正要爬进货厢,面前骤然出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金珠瞳孔骤缩。 砰—— 千钧一发之际,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子弹与他的额头擦肩而过。 金珠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对方有枪! 而且货厢上盖着帆布,他和战友看不见里面,不敢贸然开枪,里面的人却能看见他们! 正在这时,旁边一声大喝:“我来了!” 金珠挂在车尾厢上,往旁边一看,是负责把住街头的肖海洋,他从楼顶上跳下来,一把抓住了经过的小货车货厢上罩着的帆布。 唰啦啦—— 帆布被他一下子全拉了下来,肖海洋也滚落在地,险险与车轮胎擦过。 金珠抓住时机往车厢里一翻。那名钳制着陈英杰的雌虫被帆布揭开后的骤现的阳光一刺,正下意识避开光,金珠冲上去就把他扑在了地上,一脚踢开了他手里的枪。 陈英杰总算被松开钳制,连忙自己爬起来。 金珠和那名雌虫缠斗在一起,大喊一声:“跑!” 陈英杰赶紧跑到车尾,看见被踢到角落的手-枪,还不忘捡起来,带着枪一起跳下了车。 肖海洋就追在背后,看见他跳下来,连忙让他跟上,抢过他手里的手-枪,砰砰砰将小货车的轮胎全部打中。 陈英杰紧紧跟着他跑,一边喘气一边撕掉自己嘴上的胶布,说:“他们有三个人,前面坐着两个,后厢一个。” 这时,前面的小货车猛地停下来。 肖海洋立刻拉着陈英杰躲进旁边的小巷。 对方有三个人,他们只有两个战斗力,对方显然想再次夺走他们手里的研究员。 把住街尾的那名战友听到枪声应该在往这边赶了,只要拖上一会儿,他们就有很大的胜算。 但是,现在金珠一个人在车上。这些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而他们却有规定,没确定身份之前不能随意开枪打人。 万一这些人开枪打死金珠…… 肖海洋眉头紧蹙,将身上的步-枪解下来交给陈英杰。 “你拿这把枪防身,如果他们靠近你,你就开枪。”肖海洋轻声说着,把他推到杂物堆后让他藏好,手指在步-枪上点了点,“这里,这里,和你要打的人的脑袋,三点一线,就瞄准了。” 陈英杰惊呆了,他这辈子第一次摸枪,这个战士居然就教他开枪打人。 他两手都在发抖:“我、我不……” 可没等他说完,肖海洋已经拿着手-枪冲出了巷子。 很快,巷子外响起了枪声,陈英杰只能抱着步-枪,紧张地瞄准巷口。 不一会儿,刚刚那名把他拖出来的雌虫冲进了巷子里。 他的速度太快,几乎眨眼就要冲到他跟前,陈英杰吓了一大跳,连忙拿步-枪对准他。 可还没等他开枪,雌虫被身后飞扑而来的金珠一脚踹在了地上,两个人又缠斗在一起。 陈英杰这下不敢开枪了,生怕自己没练过手的枪法误伤金珠。 第182章 而缠斗中,那名雌虫摸到了金珠身上的手-枪! 陈英杰眼看着他从金珠后腰上摸出手-枪,登时顾不上害怕,冲过去两手狠狠把他的手摁在了地上。 然而,他一过来就相当于自投罗网,雌虫立刻放开手-枪,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陈英杰:“!” 同时,金珠闷哼一声。 他被雌虫藏在鞋尖的小刀划破了小腹,鲜血顿时淋漓地流出。 雌虫把他掀翻,拖着陈英杰就往外跑。 金珠扑上去抓住他的腿,被他拖出了几米远,腹部的鲜血顿时在泥地上留下一路血痕。 陈英杰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够到雌虫的一根小拇指猛地一掰。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雌虫的小拇指被他掰断了。 雌虫登时吃痛,松开手,可另一手一拳就挥了过来,将陈英杰打得一头撞在了土墙上,脑子嗡嗡作响。 这拖延的片刻时间,给了金珠喘息的机会,他忍着疼痛蓄力一扑,抱住了雌虫的后背,将他扑得一起摔在地上。 可是他的体型没有这名雌虫高大,雌虫很快就翻身把他压在了下面。虽然背对着金珠,无法再屈膝用鞋尖的刀片伤人,但他用力往后一压,金珠腹部的伤口就涌出了大量鲜血。 金珠面色泛白,仍两手交叉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勒着他的脖子。 旁边的陈英杰晃晃悠悠爬起来,脑子里还嗡嗡作响,眼里看什么都是重影。 他勉强辨认出面前的景象,然后扑过去一把扯下了雌虫脚上的两只皮靴。 皮靴的鞋尖上,是锋利的刀片。 陈英杰抱着一只皮靴,往雌虫眼睛上狠狠一扎。 雌虫被扎瞎了一只眼,发出了尖利的叫声,疯狂挣扎起来,被他压在身下的金珠腹部的伤口越来越大,眼看要制不住他了。 陈英杰猛地吸了一口气,朝雌虫的咽喉狠狠扎下去。 他使尽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把那刀片死死地往下按。 雌虫拼命挣扎,可动静终究越来越小,最后完全瘫在金珠身上,不动了。 “……他死了。”金珠勉强开口。 这一声仿佛耳边敲响的钟,陈英杰猛地清醒过来,松开了手。 刀片已经深深扎进雌虫的喉咙,从外头看就像脖子上粘了一只皮靴。 他死了。 被自己杀死了。 陈英杰的脑子里还嗡嗡作响,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脑海里只重复盘旋着这句话—— 他杀人了。 他的双手还止不住地颤抖着,这是用力过猛,肌肉拉伤的反应。 这是因为他刚刚用力地把刀片扎进了一个人的咽喉。 地上躺着的金珠缓了好一会儿,才自己把压在身上的雌虫尸体推开,爬起来。 陈英杰稍稍回神,注意到他的小腹。 伤口非常深,有的地方都露出肠子了。 他连忙从“自己杀人了”这个巨大的冲击中拔身出来,去脱那尸体身上的衣物:“拿这个捂着伤口,你躺着别动了。” 金珠接过衣服,自己捂住伤口,但没有坐着不动,而是往小巷外走去。 陈英杰忍不住跟着他:“你都这样了,还出去干什么?” 不过,就在他打算拦住金珠的时候,肖海洋小跑了过来。 “你们没事吧?剩下的两个都抓住了,还好大壮来得及时。” 第98章 见金珠腹部受伤,肖海洋赶紧把他背上了小货车的货厢,让陈英杰照看着他,自己和大壮去收拾死去雌虫的尸体。 货厢上还有另两名被活捉的来历不明的雌虫。 他们被指头粗的麻绳五花大绑,嘴里被塞了货厢里的抹布,然后再用胶带紧紧粘住——这是为了防止他们咬舌自尽。 这些麻绳、胶带,原本是他们准备用来对付陈英杰的。 看到陈英杰爬上货厢,他们齐齐看了过来,虽然手脚被绑、嘴上被封,但眼睛却像饿狼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几乎要冒出绿光。 他们不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在看一个任务目标,在看这个任务目标代表着的荣耀和奖赏。 这眼神让陈英杰毛骨悚然,他不由往金珠身旁缩了缩。 金珠注意到这两名雌虫的眼神,顿时骂了一句,给了他们一人一拳,然后扯了两块破抹布,把他们的头罩上了。 不一会儿,肖海洋和大壮收拾了巷子里的痕迹,肖海洋去前面开车,大壮扛着个大麻袋爬上货厢,然后把装着尸体的麻袋往旁边一丢,拍拍手:“他奶奶的,还让咱们副班长挂彩了。” 肖海洋在前面问:“现在去哪?” 金珠说:“去药铺,要抓药。” 亏他还记得抓药,陈英杰经历这一遭,现在人还是蒙的。 一行人开着小货车回到药铺后门,金珠让大壮一个人下车去探探情况,其他人堵在后院门口守着。 大壮抱着步-枪一进院里,就看见了角落里被打晕的店老板。 他没有急着去叫醒他,而是先把整间小店都搜了一遍,确认没再藏着人,才把枪收起来,叫醒老板,让他抓药。 抓了草药,大壮回到车上,同金珠说话:“副班长,这些人怎么办?” 金珠说:“先把他们送到派出所。” 他们不可能带着这些人回到基地,这辆车说不准有猫腻,也不能开走,只能先把人和车带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然后报告组织,让组织派人来押走这些人,慢慢审问。 第183章 他们开着这辆车头撞瘪、轮胎全漏气的小货车,晃晃悠悠将人拉到镇上的小派出所,然后在这里用座机电话拨通了驻防部队的对外座机,报告了情况。 驻防部队离小镇有七八个小时的路程,但每天都有两趟巡逻队经过小镇,只要派一队人过来接管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把他们带走审问,金珠他们就能继续回去执行保护研究员的任务了。 陈英杰呆滞地坐在派出所门口的阶梯上。他手上还留着血迹,那是杀死那名雌虫时,溅在手掌里的鲜血,现在已经干涸了,变成黑红的、带着腥味的印记。 两名民警守在他身旁,他们也是西羌族人,不太会说官话,没法同他聊天。 不一会儿,金珠从屋里走了出来,同两名民警打了招呼,也坐在阶梯上。 陈英杰回过神,看了看他,勉强打起精神:“你还好吗?这么走来走去的,伤口没事吧?” “没事。”金珠给他看自己的腹部,被划破的棉衣露出了棉花,染着血,干涸成斑驳的黑色,里面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不太深的伤口形成了薄薄的血痂,较深的伤口仍需要去医院处理。 陈英杰抿了抿嘴:“谢谢你,你救了我。” 金珠摇摇头:“你救了我。” 雌虫的生命力强大得可怕,除了大脑和咽喉,他们几乎没有致命弱点,就连眼睛被戳瞎,只要体质够好,也能恢复如初。 所以,雌虫之间的争锋相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如果当时陈英杰没有当机立断扎穿那名雌虫的咽喉,等那名雌虫挣开金珠,死的可能就是金珠了。 两个人回想起当时生死一线的惊险场景,那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片刻,现在一想起仍心有余悸。 陈英杰沉默了片刻,说:“我没想到,我这辈子会杀人。” 金珠说:“你是好人,你会愧疚。” “他们杀你,他们不会愧疚。” 陈英杰愣住了,好半天,才点点头:“你说的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叹出来,觉得浑身都轻快了不少。 他抬头看了看远方,派出所的土围墙外,是遥遥的云纵山。 “在这儿也能看到云纵山啊,这山真高。”他说。 金珠说:“我们叫它天之山,就是和天一样高的山。” 陈英杰看见萦绕在山峰处的白云,点点头:“确实和天一样高。” 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金珠。 晌午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高原强烈的紫外线晒得陈英杰的脸皮都微微发痛。 就是因为这样的自然环境,这里的人们才都有着黝黑的皮肤和泛红的脸颊。 金珠也是这样,偏黑的麦色皮肤,微微发红的脸颊,还有西羌族人特有的深邃眉眼和挺拔的鼻梁。 见陈英杰看着自己,金珠就问:“你在看什么?” 陈英杰摇摇头,随口解释:“我以前没见过西羌族人,很好奇。” 在派出所等了半个小时,一支小队赶了过来,和金珠他们做了交接,金珠这才带着战友,护送陈英杰回到医院。 这一趟抓药可谓惊心动魄,陈英杰把草药交给小周,同他讲了出门的遭遇,两人都再不敢踏出医院了。 金珠的伤口很快被医生处理好,躺在喻晓隔壁的病床上休息了一下午,晚上就能照常下地行走了。 肖海洋和大壮去医院食堂打饭,陈英杰便拿出了五元钱递给金珠:“麻烦你帮我买一件棉衣吧。” 金珠看了看他身上——陈英杰穿的是家里做的棉衣,藏青色的,很新很厚实,没有弄脏,也没有弄破。 但他没有多问,带着钱就出去买了件差不多的藏青色棉衣。 可是,把这件棉衣交给陈英杰的时候,陈英杰却说:“给你穿。” 金珠身上穿的仍是那件被划破的、带血的旧棉衣。他们出来执行任务穿的是便装,金珠冬天的便装就这一件棉衣,他也没钱买新的,本打算回去好好洗干净,再缝缝补补穿几年。 金珠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破棉衣,里头还露出缠满的白纱布。 但是,他仍把新棉衣递给陈英杰:“我不能拿你的衣服。” “我知道你们有纪律。”陈英杰说,“所以,我借给你穿,等你回去再还给我。” 他的身高体型和金珠差不多,这件衣服正好都能穿,这么说,金珠就无法拒绝了。反正衣服已经买下来,也没法退货,晚上穿着新棉衣轮班守夜,当然要比破破烂烂的旧棉衣暖和多了。 金珠便换上了新棉衣,把旧衣服叠好收起来。 众人在医院里陪喻晓待了两天,除了到食堂打饭,哪儿也不去。 医生开的土方子奏效很快,喻晓吃了两天药,咳嗽就好了七八成。 身体一好,他就歇不住了,谢过医生,按照这个方子又多抓了几服药,带着回去吃。 几人坐上了小卡车,班长和开车的小战士坐前面,副班长金珠则带着肖海洋、大壮在后厢,守着三名研究员。 陈英杰这两天的精神一直不算太好,喻晓在旁宽慰他:“小陈啊,有这么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人生才叫丰富嘛。” “……”陈英杰说,“那我还是希望过普普通通的人生。” 喻晓“嗨”了一声:“你们这些孩子啊,出生在和平年代,就觉得这天下的日子都是这么安稳。可往前倒几十年,日子可不是这样,那时候死人很寻常。” 第184章 “别说几十年以前,就说现在,世界上的其他国家,也有不少还在经历战乱,那一个炸弹下来,前一刻还跟你有说有笑的人,下一秒就身首异处了。”喻晓拍拍陈英杰的肩膀,“正因如此,我们做的工作才有意义,这是国家长治久安的重要基础。” 陈英杰点点头。 大壮在旁插话:“真羡慕你们这些聪明人,能给国家做贡献,我就只能当兵,当满三年还得回家种地。” 喻晓看向他:“你当兵几年了?” 大壮说:“我两年。肖海洋一年,副班长一年半,他俩脑子都比我聪明。” 喻晓问:“那你上过学没有?” 大壮摇摇头。 陈英杰不由说:“现在小学和初中不是义务教育吗?” 喻晓说:“这儿地方偏远,大多是西羌族聚居区,义务教育还没普及。” 他又转向大壮:“那你还是得想办法读点书,识识字。这次你们算是立功了,很可能会提干部的,当干部怎么能不识字呢?” 大壮愣了,抓抓脑袋:“还能当干部?” 他身后的金珠也微微一愣,显然想起了自己看不懂处方的事。 他们平时也上文化课,有教导员教他们读书写字。但他们又不是小虫崽,这个年纪学读书写字,可比从小学起要难得多。 金珠还算学得好的,起码学会了认数字,能运用加减乘除等简单的算术,这也是他能提上副班长的原因。 陈英杰注意到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就说:“金珠,你要是有什么学不会的,可以来找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有什么疑问我都会尽力解答的。” “哇。”大壮十分羡慕,拐了拐金珠,“副班长,这可是首都来的高材生呢,肯定比教导员厉害。” 金珠看向陈英杰,陈英杰对他微微一笑。 这个高材生长得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随便哪个当兵的雌虫,一只手就能把他拖走。 可他又很勇敢果断,在被营救的过程中没有拖后腿,还及时出手救了他一命。 金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这些,他有些不好意思,转开了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方先生和阿昭分开期间,为了丰富宝贝们的追文生活,开了一个真香小短篇《夫君似有恶疾》,和《偷心》一个路子,大家去专栏看看哦 —— 第99章 回到基地,陈英杰同金珠他们告了别,跟着喻晓一起往宿舍院走。 金珠跟着班长列队,五个人排成一纵队往驻扎地走,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身上还穿着陈英杰借给他的棉衣,连忙大喊:“报告!” 班长停下来,叫他出列。 金珠:“报告班长!我衣服还没还!” 他身后的肖海洋和大壮憋着笑。 班长翻了个白眼:“磨磨叽叽的,还不快去!” 金珠连忙往回跑,追上陈英杰:“你的衣服还没还你。” 陈英杰一愣,停下脚步。一旁的小周还想看热闹,被喻晓敲了个脑瓜嘣,拖着往前走了。 “不用现在还。”陈英杰笑了笑,“你的旧衣服要洗,还要补,过阵子才能穿上。万一你有用得上的地方,就穿我这件吧。” 金珠摇摇头:“我可以借战友的穿。” 他说着,两手就去解棉衣扣子,本想当场就脱下来,可是棉衣被自己穿过了,怎么着也得洗洗再还给人家,便又停住动作,说:“你住在哪儿?等我把衣服洗了,再还给你。” 陈英杰给他指了指方位:“在中区,十排,一零一一号院。” 金珠顺着他指的方向,记住大概方位和院子的序号,这才又往回跑。 “等等!”陈英杰叫住他。 金珠停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回头疑惑地看他。 陈英杰走过来,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这个给你吃。” 金珠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是有些硬的、紫红泛白的肉,像他们吃的牦牛肉干。 “这是腊肉,我从家里带来的,身上随时切一块揣着,饿了就吃一点。”陈英杰笑了笑,“你们这儿好像也吃猪肉,但是少,你试试这个。” 这时,喻晓在前头喊:“悄悄话还没讲够?我们可不等你了!” 陈英杰脸上一红,连忙同金珠说:“我走了,你有空可以来找我。我晚上七点后就在宿舍了。” 他小跑着去喻晓那边,金珠就捧着油纸包在后头看着他,等看到陈英杰跟着喻晓他们转过转角,走得没影了,他才拿起一块腊肉,咬了半口。 没有牦牛肉干那么硬,咸咸的,口感不错。 他第一回 收到雄虫送的食物,竟然还是没吃过的东西呢。 金珠腼腆地笑了笑,把油纸包揣进兜里。 首都,路昭的日子就过得不怎么开心了。 他的第二封信寄出去大半个月,依然杳无音讯。 他又耐心地等了半个月,每日去邮箱里看看,直到六月初,总算叫他碰上了来取件的人。 那是个陌生的斯文雄虫,路昭远远看见他打开自家门口的信箱,赶紧快步跑过去,喊道:“这位先生!” 雄虫被他吓了一跳,转头过来看他。 路昭期待地看着他:“是方先生拜托你来取信的吗?我是、我是方先生的朋友路昭,我一直在给他写信。” 第185章 雄虫抓抓脑袋:“哪位方先生?” 路昭:“……” 他有些失落:“你不认识他吗?他叫方曜,不是他拜托你来取信的吗?” 雄虫说:“我只是帮人取信,不认识这些人呀。” 他把自己背着的帆布包拉开给路昭看:“你看,这么多呢,我哪能一个一个认识。我老板就给了个地址清单,我每半个月到这些地方收一次信,然后交给老板,这就是我的工作。” 路昭失望极了,看着他帆布包里的那么多信,想了想,又问:“那,你的老板是哪位?我能去找他问问吗?” 雄虫摆摆手:“嗨,别找了,好多和你一样的,都把我老板堵在家门口了,没用。我们只管取信,信也不归我们送,就是把我们抓起来审问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路昭沮丧地垂下了头。 最后,他只能问了每月来取信的时间,好每个月踩着时间给方先生写自己最新的情况。 他没精打采的,宋悦却精神焕发。 最近徐行知一直在首都陪着他,每天他下班,徐行知都会开车来接他回家。 因此,一到下班时间,宋悦就溜得飞快。虽然不是天天都能出去约会,但只要和心上人待在一起,就十分满足了。 这样的规律生活,简直和结婚后差不多,宋悦心中有些松动,考虑着是不是该答应徐行知的求婚。 这天徐行知接了他下班,两个人照常回徐行知的婚房里,做了简单的晚饭。 宋悦是不会做饭的。他在家吃母亲做的饭,到了首都吃时雨、路昭做的饭,后来和徐行知处了对象,就吃自己男人做的饭,从来不需要自己动手。 每次徐行知叫他打打下手,他扒个蒜都能扒上老半天。 所以,徐行知连蒜都不叫他扒,只让他把菜叶掰开,洗洗菜。 宋悦哼着小曲,把大白菜叶子一片片掰下来,搁在盆里,拿水冲洗干净,然后就拍拍手:“活干完了。” 他打算回客厅看电视,系着围裙的徐行知就叫住他:“悦悦,别急着去看电视。今天教你炒大白菜,还有辣椒炒肉。” 宋悦说:“你会炒就行啦,我只负责洗碗。” 徐行知叹了一口气:“要是我不在呢?” 宋悦说:“那我就去路昭那里吃。” 徐行知:“……你总不能老去他那里吃吧?” “为什么不行?”宋悦歪了歪头,“我跟他是好朋友,还是合伙人,我天天在外面跑单子给他挣了那么多钱,请我吃饭怎么了。” 徐行知说:“总有你自己做饭的时候。” “有那个时候,我就去下馆子。”宋悦说。 徐行知无奈地摇摇头,说不动他了,自己开始炒菜。 宋悦察觉他情绪有些不对,走回来,靠在厨房边:“你生气了?” 徐行知摇摇头:“没有。” 宋悦就凑过来从背后抱住他:“那别拉着一张脸嘛……你是不是想吃我给你做的饭菜?” 徐行知说:“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的时候填不饱肚子。” 宋悦嘻嘻一笑:“你放心好了,我在家有你,出门还有朋友。再不行,我还有钱呢。” 他在徐行知宽厚的肩上蹭了蹭:“不过,你为什么担心这个?难道你又要去出任务?” 徐行知顿了顿:“没有。” 宋悦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搂着他的手摸到他单衣下紧实的腹肌,摩挲了一会儿,又往下,钻进裤子里。 他们处对象也有一年了,早对彼此的身体十分熟悉,宋悦一点儿也不害臊。 徐行知仍炒着菜,面色淡淡:“别闹。” 宋悦哼了一声:“我现在对你没有吸引力了是吧?以前不用我摸,你自己就扑上来了。” 看他这副故意装出来的怨妇模样,徐行知不由好笑:“炒着菜呢,不然你来炒菜?” 宋悦说:“炒菜有什么意思,菜比我好看吗。” 徐行知手上忙着:“待会儿的,你等着的。” 宋悦嘻嘻一笑,连忙又讨好他,脸颊贴着他的后背,带些撒娇,小声说:“昨晚我觉得不舒服。” 徐行知将菜装盘:“哪样你觉得舒服?” “我喜欢……”宋悦凑到他耳边,讲悄悄话。 徐行知:“说的好听,也没见你多配合。” 宋悦打了他一下:“多难为情呀。” “现在还难为情?”徐行知笑道,“你这难为情的时间持续得有点长。” 宋悦没好气地拧了他一把:“我不理你了!” “好好,我不说了。”徐行知说,“宝贝大人有大量,还是理理我。” 宋悦这才得意地笑了笑,重新从后搂住他。 徐行知做好了一荤一素两道菜,暂时将菜盖着保温,洗了手,收拾着流理台上的东西。 宋悦搂着他抱怨:“我都抱着你半天了,你只顾着收拾,也不知道抱抱我。” 徐行知笑着转身,把他搂在怀里。 两人就在厨房里头抱着,耳鬓厮磨。 宋悦将脸颊贴在他胸膛上,小声说:“我怎么总觉得你今晚奇奇怪怪的。” 徐行知不动声色:“是么?” “反正不太开心的样子,讲话也没精打采的。”宋悦抬头看他,“发生什么了?” 徐行知刮刮他的鼻尖:“没什么。吃不到你做的饭菜,觉得有些遗憾。” 第186章 宋悦啐了他一口:“你做梦想想吧。” 两人吃了饭菜,一块儿洗澡,宋悦今天上班累,洗澡都不想自己动,要徐行知伺候他,给他搓背、擦身。 徐行知不搭理他,他就耍无赖,最后仍如愿以偿,被人伺候着洗完澡。 “你呀。”徐行知捏他的鼻子,“只知道享受。” 宋悦不满地说:“你不该伺候我吗?我要是和你结婚,不得给你生孩子吗?你连这点伺候都不愿意?” “好好好,说不过你。”徐行知自觉认输。 不过,过了片刻,徐行知又小声说:“我想要两个孩子,一个雄虫,一个雌虫。” 宋悦登时满脸通红,抓着他一阵打:“你讨厌死了!我才不给你生呢!” 两个人闹到半夜,宋悦筋疲力尽,贴着徐行知,很快睡着了。 徐行知却一直没有入睡,搂着他,轻轻揉着他柔软的长发。 今天他没有告诉宋悦,他已经收到复职通知了。 和他预想的一样,军衔比原来提了一级,并且把他派到了一个实权职位上。 他用几年的韬光养晦,换来了又一步前进。 可是,边境现在不安稳,一旦离开首都回到军中,很可能要被派去边境,好几年都回不来。 徐行知叹了一口气,轻轻吻了一下熟睡的宋悦的额头。 赴任之前还有一段时间能留在首都,还是先陪悦悦过几天开心日子,最后再告诉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另一篇解闷连载文《夫君似有恶疾》(真香第五篇),大家看看哦! —— 第100章 又过了小半个月,学校放暑假了,宋悦考完最后一堂试,开开心心跑出教学楼,坐上徐行知的轿车,和他一块儿去看电影。 学校里来来往往全是下考的学生,不少人已经直冲宿舍去提行李准备回家。 宋悦坐在副驾驶哼着小曲儿,吹着窗外的风,别提有多惬意了。 徐行知问:“放暑假有什么打算?” 宋悦笑嘻嘻的:“没什么打算,就在公司继续忙着,每天和你待在一块儿。” “不去宁海么?”徐行知笑了笑,“我听你哥哥说,他希望你过去发展,因为那里遍地是机会,比首都的天地更广阔。” 宋悦说:“可是你在这儿啊。” 他凑过去亲了亲徐行知的脸颊:“我可舍不得我男人。要么你跟我一块儿去宁海?” 要放在往常,徐行知肯定笑着答应他,毕竟他一个闲人,在哪儿待着都一样。 可这次他却没应,只说:“那我岂不是耽误你当大老板了?” “才没有耽误呢。”宋悦说,“我当大老板,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可要是你不在,一个人挣再多钱有什么意思。” 徐行知抿了抿嘴。 轿车一路开到隆安大街,两个人先在附近的小馆子吃了午饭,买好下午三点半的电影票,又去逛百货商店。 宋悦和徐行知牵着手,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走到一处货架前,发现这儿在卖夏季的家居用品,有竹凉席、竹沙发垫。 “行知,我们看看这个。”宋悦连忙走到货架边,挑起竹凉席来,“现在热起来了,晚上就是开着窗户也好热,你昨晚有没有觉得热?” 他扭头问徐行知,徐行知点点头:“有点。” “开着窗户,家里蚊子就好多。”宋悦嘀咕着,“我想给家里装个纱窗……” 徐行知在旁看着他认真打算家务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 两人正在这儿挑着,售货员走过来:“二位要看看竹凉席吗?还是看看沙发垫?” “都看看。”宋悦说。 售货员给他推荐了几款:“您和先生是喜欢凉一点的,还是不那么凉的?” “我喜欢凉的。”宋悦自己说完,又转头看看徐行知,“你呢?” 徐行知:“你买你喜欢的,我都可以。” 售货员在旁边笑:“一般都是先生比较挑剔呢,您先生倒好说话,都听您的。” 宋悦咬着嘴唇有些害羞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还没结婚不是先生,挑完了凉席,拉着徐行知又去看沙发垫。 两人在这个柜台买了不少东西,继续往前逛,看到有新婚夫妻在选电冰箱。 这个年头,物质条件好一些的新婚夫妻,结婚不仅要买金三件,还得给新家置办三大件,也就是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 三件东西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不少小夫妻都得共同出钱才置办得齐。 宋悦远远看着那对新婚夫妻,雄虫想要那个外型高档的冰箱,雌虫想要另一款容量更大的经济适用型冰箱,两个人争执不下,几乎要吵起来了,惹得售货员在旁连连劝架。 宋悦扑哧一笑,拉拉徐行知的袖子:“看那边,在吵架。” 徐行知看了一眼,说:“你也爱看这种热闹。” “谁不爱看热闹。”宋悦说,“我家隔壁邻居吵架,我爸我妈趴在窗户上听。” 徐行知被他逗笑了,刮刮他的鼻尖。 宋悦抱着他的手臂:“你以后不会和我吵架吧。” “说不准。”徐行知说,“你看他们刚结婚,应该感情正好,还不是为这点小事吵架。” “结婚之后,鸡毛蒜皮的小事多着呢,天天在一起过日子,总有摩擦,哪能不吵……”徐行知猛地顿住了。 第187章 他转头看着宋悦:“悦悦,你刚刚说以后……?” 宋悦捂住嘴笑了起来。 徐行知连忙把手中拎着的袋子往地上一搁,抓住他的肩膀:“别笑了,回答我,是不是答应和我结婚了?” 宋悦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点点头。 徐行知高兴得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转了好几圈,惹得经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好啦,别闹了。”宋悦笑着推他的胸膛,“这下我们叫别人看热闹了。” 徐行知把他放下来,捧着他的脸蛋亲了一大口,臊得宋悦直打他。 “我们现在就去隔壁金店看金三件,明天就去民政局登记。”徐行知笑着说,“晚上回家我要挨个给家人、战友打电话,告诉他们,我终于讨着媳妇儿了!” “什么明天登记呀,这么急。”宋悦白了他一眼,“你倒是见过我哥了,可没见过我爸妈,我也没见过你家里人呢。” “明天就见,不对,今晚就见。”徐行知拎上装着凉席的袋子,拉着他就往外走,“先把金三件买了。” 他们走进了隔壁的金店,售货员立刻迎上来,带着他们去柜台挑选。 宋悦坐在柜台前,说:“我已经有你送给我的项链了。” 他从衣服里拉出那条意义非凡的子弹壳项链:“就不买金项链了。我想要耳环、手镯和戒指。” “都依你。”徐行知这会儿哪能对他说得出个“不”字,喜笑颜开的,“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买哪个就买哪个。” 一旁的售货员连连夸这位先生贴心,肯听老婆的话,宋悦有些飘飘然,趴在玻璃柜台上开始挑起首饰来。 徐行知在旁陪着,也四处看看有没有适合宋悦戴的,正看着呢,手上戴着的智脑忽然一震。 徐行知微微一愣,接通了智脑上打来的电话。 “您好,是徐行知同志吗?” 听到这个开头,他的脸色就微微一变,看向了不远处,仍在开开心心挑选金三件的宋悦。 “我是。” “您好您好,我是洱顺军区第十一军组织部的李立民,特意打电话呢,是通知您,情况有变化,需要您马上到任。” 徐行知顿了顿,走出金店,到店前无人的树下打电话:“有什么变化?” “这个频道没有加密,我不能在这儿说。您的军用智脑应该领回来了吧?上面的文件应该已经分发到了您的智脑里,您看看就知道了。”那边的语气十分客气。 徐行知抿了抿嘴:“好。马上到任是什么时候到任?” 那边告诉他:“六月二十日前。从首都过来,先坐军用飞机,再坐火车,再坐我们安排的军车,得两天时间,恐怕您今天就得动身了。” 听到这个时间,徐行知皱了皱眉,他没有看到文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便问:“能不能晚一天?我……” 他抬头看了看店里,正在柜台前挑选首饰的宋悦。 “我和我老婆明天登记结婚。” “哎呀,这可真是……”电话那头听到,一时也不好做声,停顿片刻,接着说,“可这时间,也不是我们定的,您要是看到文件,您就知道了,确实没法耽搁。” 徐行知自然知道事有轻重缓急,便说:“我知道了,我现在去看文件。如果有什么变化,我用军用智脑联系你。” 对方连忙应下,又报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和内部通讯号。 徐行知挂断电话,金店里的宋悦正好发现他不见了,四下看看,发现他站在门外,就说:“你跑那儿去干嘛?也不知道帮我挑一下,我都看不过来了。” 徐行知冲他笑了笑:“你先看着,我这东西提着有点重,我把它放车上去。” 宋悦撇撇嘴:“去吧。” 他回身继续挑首饰了。 看着他的背影,徐行知叹了一口气,拎着装凉席的袋子往停车的地方小跑过去。 上了车,他将袋子扔到后座,然后拉开了副驾驶的手套箱。 往常这里只放些信件和电报,还有给宋悦准备的小零食,可这下一拉开,里面却塞得有些满,全是徐行知的各样证件,还有被拆下来的肩章,以及一个黑色的、两指宽的手环。 手环通体光滑,没有任何按钮,没用过的人恐怕都不知道怎么打开它。 徐行知取下手上的白手环,戴上这个黑手环,不一会儿,手环便自动识别使用人生物信息,屏幕亮了起来。 徐行知很快读到了那份红头文件。 “……定于六月二十日晚八点整,对塔那发动总攻。” 他低声念了出来。 他仔仔细细,将这份文件一字一句阅读完毕,翻到最后一行时,文件自动销毁,里头的内容全部变成空白,只剩下大红的文头还在。 徐行知眉头紧皱。 洱顺州就是西南部与塔那接壤的、最适合发动攻击的州,把他委任到洱顺军区这个要打响第一枪的队伍里,怪不得一天都不能宽裕。 徐行知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把挽起的衣袖放下来,盖住黑色手环,然后才下车,回到金店里。 售货员连忙拍拍宋悦:“您先生回来了。” 宋悦回头一看,开心一笑:“行知,我挑好了。” 徐行知勉强笑了笑,走过去,宋悦就抬起手给他看:“看,好看吗?” 第188章 他手上戴着一枚简单的亮面金戒指,盒子里还有一只,是徐行知的。 “好看。”徐行知说。 宋悦便拿起盒子里那只戒指,给他戴上:“看看……正好合适。” 他转向售货员:“我们就要这对。戒指直接戴着,耳环和手镯帮我包起来。” 售货员连忙应下,去打包商品,宋悦便满意地反反复复看自己的戒指:“这个呢,是结婚戒指,订婚的这枚我就要收起来了。” 看他这么开心,徐行知的喉咙像被铅灌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售货员很快打包好商品,徐行知付了钱,宋悦便拉着他的手往外走:“电影应该要开始了……” 他拉了一下,徐行知却站在原地没动。 宋悦奇怪地转头看他:“怎么不走?” 徐行知望着他,艰涩地开口:“悦悦,我……我得走了。” 第101章 宋悦愣在了原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呆呆重复:“你要走了?去哪里?” 徐行知说:“我刚刚收到通知,让我两天后到洱顺州,路上要两天时间,所以我今天下午就得动身。” 宋悦:“又是出任务吗?” 徐行知拉着他往外走:“算是吧。” 宋悦这才松了一口气,侥幸地拍拍胸口:“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你复职了呢。” 徐行知:“……”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直到拉着宋悦坐上轿车,才说:“我的确复职了。” 宋悦猛地转头瞪着他。 “怎么可能?!”他音量抬高了,“谁复职这么仓促的?打个电话就过去了?” “……”徐行知叹了一口气,发动轿车,“其实,复职通知十来天前就下来了,这半个月我已经办好了手续,就等着赴任通知。” 宋悦被这巨大的冲击震懵了,整个人傻在了副驾驶,半天都没说出来话。 复职和出任务可完全不一样。 出任务离开几个月半年的,回来又能待上几个月半年。 复职就是回到部队里,以后就一直在部队了,一年到头休那么十来天假,来回路上还得花去一半,相当于一年只有一个星期待在家里。 “你怎么一点也没提?!”宋悦一下子崩溃了,朝他大喊,“你都收到复职通知了,你也不告诉我!” “一般来讲,办手续没有这么快的。”徐行知无奈地叹气,“我在家待了这么久,复职之前的提拔考察都用了大半年,结果通知一下来,公示期刚过完,手续飞快就办好了。” “本以为还能和你多待一阵子,怕你知道了情绪低落,所以没告诉你。谁知道今天就收到赴任通知了。”他抿了抿嘴,干脆一次说完,“而且是去洱顺州,有重大任务,可能几年都回不来。” 宋悦瞪大了眼,抓着手里的首饰袋子,又生气、又慌张:“几年都不回?那你走了我怎么办?难道我在家里守活寡?!” “别这么说,悦悦。”徐行知安慰他,“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回来。” 宋悦悚然一惊:“还有回不来的吗?” 他脑中咯噔一声,猛然想起了好久之前徐行知透露过的信息。 “是不是要打仗了?和塔那打仗?”他连忙问出来,“你去洱顺州,那不就是最前线吗?” 徐行知没有作声。 宋悦却一下子爆发了:“你要去前线,你也不告诉我?!万一你真的回不来呢?谁能保证打仗不死人?!” 这时,徐行知手臂上的黑色手环振动了一下。 他低头扫了一眼,随即调转车头,开往另一个方向。 宋悦十分敏锐,立刻说:“这是要去哪里?不回家了吗?难道这就去了?” “刚刚接到通知,让我去汇合点,有车在那里接。”徐行知说。 宋悦彻底慌了:“不行、不行,你不准走。” 他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走了我怎么办?要是你在战场上出事怎么办?” 看见他哭,徐行知又心疼,说:“要么,你就当没遇见过我,还是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 宋悦破口大骂:“你是个混蛋!” “要么你那时就别来招惹我,现在说这种话,你有没有良心?!” 他气头上不管不顾的,什么话都往外说,把徐行知骂了一路。 徐行知心里也不好受,但自知理亏,就埋头开车。 到了偏僻的汇合点,老远就看见几辆军用皮卡车停在路旁,宋悦收住骂,说:“你走了,我不会等你的。你要是好几年才回来,我早就和别人结婚了!” 徐行知就知道他会这样讲,而且说不定真的会这么干。 宋悦不像路昭,认定了一个人就傻傻地等。他要是觉得这段感情让自己太难过了,他会主动离开的。 徐行知一直想在复职前把两人的关系定下来,去民政局登记结婚,好歹让宋悦有个牵挂,不要太轻易就把他忘了。 可惜,天不如人愿,最终他还是差了一点。 徐行知心中难受,将轿车停在路边,低声说:“要是你碰上更好的人……随你吧。” 说着,他去拉开宋悦身前的手套箱,拿自己的证件和肩章。 宋悦连这话都说出来了,依然扳不动他,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一把抢过徐行知的证件:“不行!不准走!” 第189章 他抓着证件拼命搂在怀里,徐行知只得伸手来抢,两个人在车里推推搡搡,旁边军用皮卡车上的人都下来劝架了。 “徐行知同志是吗?跟你太太好好说话,不要打架。” “这位太太体谅一下,我们马上要出发了,别耽搁太久了。” 宋悦才不管他们是谁,张嘴就骂:“滚开!” 可他终究抵不过徐行知的力气,稍不注意就被他抢走了证件。 眼看徐行知把车钥匙丢给自己飞快下车,宋悦急得不得了,赶紧也下车,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哭喊着:“不准走!不准走!” 几名雄虫在旁劝说,几名雌虫掰着他的手臂把他往后拉,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他们好几个人一起上,宋悦硬生生被掰开了手臂,徐行知一下子上了军用皮卡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反锁。 雌虫们这才放开宋悦,他一下子扑在了门上,拉了几下车门没拉开,急得扑在车窗上敲:“你给我下来!给我下来!” 徐行知坐在车里,说:“悦悦,你照顾好自己。” 宋悦的眼泪不停往下掉:“徐行知,你要是走了,我不会等你的,我转头就跟别的男人好了……” 徐行知抿了抿嘴,下意识想伸手给他擦擦眼泪,却只碰到了冰冷的车玻璃窗。 他只能举起手,朝窗外的宋悦挥了挥自己手上那枚金光灿灿的戒指:“要是你和别的男人好了,这个我就独自珍藏着吧。” 军用皮卡车发动,往前开去,宋悦连忙跟着跑,可是人的两条腿哪里跑得过汽车,军用皮卡车越来越远,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宋悦失魂落魄地独自回到了宿舍。 路昭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暑假住在方先生的小楼里,去公司更方便。 看宋悦丢了魂似的走进来,他不禁奇怪,问:“你不是和徐先生约会去了吗?怎么这个样子回来?” 他不提还好,一提徐行知,宋悦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除了他们第一次做生意卖手表没卖出去时,宋悦哭过一次,路昭可再没见他哭过,今天是三年来的第二次。 他连忙拉过椅子,坐到宋悦身旁:“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悦呜呜地哭了出来:“他走了。” “啊?”路昭吃了一惊,“徐先生走了?去了哪里?” “他复职了,去洱顺州,说好几年都不回来了。”宋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今天才刚刚答应了要跟他结婚,高高兴兴地挑了金三件,准备见家里人、准备登记结婚……” “结果他转头就走了,今天下午就走了呜呜呜呜……”宋悦伏到桌上,大哭起来,“他一走这么久,我怎么办?” 听到徐先生下午就匆匆忙忙地走了,路昭也吃了一惊,毕竟这阵子徐先生一直好好地待在首都陪着宋悦,一点儿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路昭以为他和宋悦可能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了。 连他都这么想,宋悦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小日子过得安稳幸福,谁能想到另一半会突然离开? 他只能拍拍宋悦的后背,安慰他:“走得这么急,肯定是要紧事。你也别太难过了,他只是几年不回来,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 听到“一辈子不回来”,宋悦又咬住了嘴唇。 万一真的一辈子不回来呢? 可他不敢去想这种可能性,只把脸埋在臂弯里,不肯抬起来。 路昭仍在安慰他:“好歹他也告诉了你一个期限,你也有个盼头呀。” 宋悦哭了好半天,路昭就跟着哄了好半天,总算把人哄得勉强抬起头来。 “擦擦脸。”他拿出手帕,递给宋悦。 宋悦接过来一边擦脸,一边恨恨地说:“我才不会等他呢,明天我就去宁海。我要去那里做生意,开公司,当大老板,等他回来了,我说不定都找到人生第二春了。” 路昭扑哧笑了出来:“什么第二春呀,你都还没结过婚,就找第二春了。” 他看宋悦还戴着那枚金戒指不舍得摘,就知道他是在说气话,但也不去戳穿他,就附和着:“去宁海倒是个好主意。我也觉得应该去宁海看看。” 宋悦转头看向他:“那我们明天就动身。” 路昭微微一愣,有些犹豫。 他暑假确实得闲,但是离开首都去宁海,他就没法把写好的信放在方先生的邮箱里了。 路昭想了想,说:“我得先去找一下那位帮方先生取信的人,问问他,我要是去了宁海,怎么把信给他。” “这个简单,你问个他的地址,把信直接寄给他,再由他转交呗。”宋悦说,“你总不能为了这个,就一直待在首都,哪儿也不去吧。” 他哼了一声:“反正我是不会在首都傻等的,徐行知回来了别想随随便便找到我。” 路昭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不能傻等。” “虽然我会一直仰慕方先生,但这不代表我要一直守在首都原地踏步。”他笑着说,“我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努力,抓紧追上他,等他回来的时候,让他大吃一惊。” 宋悦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让他肠子悔青去吧。” 第102章 路昭按着取信的雌虫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他所在的单位,同他讲了自己要去宁海,以后把信寄到他单位上,让他帮忙转交。 第190章 如此说定,他将昨夜刚刚写好的信交给了这位雌虫先生,然后和宋悦一块儿坐上了去宁海的火车。 算起来,这三年里路昭已经坐过不少次火车了,也去过了天南地北的好几个地方。 现在回想三年前在老家的小县城犹豫着要不要出门求学时的自己,路昭不禁十分感慨。 那时的自己哪能想到,走出来后会有这么多的奇遇? 如果那时自己没有走出小县城,那一辈子也就是待在县城里做个井底之蛙了,根本不可能知道外面的大千世界有多少机遇、多少风景。 他同宋悦讲自己的感慨,宋悦想了想,说:“那我们现在去宁海也是一样。” “如果只在首都待着,不到全国各地去看一看,我们也只是井底之蛙,只能看见面前的一小块市场。”宋悦抱着双臂,“我觉得,我哥哥比我厉害那么多,就是因为他去的地方多了,见识广了。” 路昭点点头:“方先生也这样讲过。” 宋悦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路昭一边和他闲聊,一边看向窗外,绿皮火车正穿过一片碧绿的田野。 不知道方先生现在在做什么? 高原上,一年之中天气最好的三个月总算到来——从七月到九月,这里天气明媚、万物生长,所有人都抓紧这短暂的时间修缮屋舍、喂养牛羊、储存冬粮。 方曜收到路昭的信时已是七月中旬,他这天好不容易正常时间下班,正碰上捕鱼队回来,在仓库边给大家分发从措温布湖上捕来的新鲜鱼儿,他便也去排队领鱼,领完了鱼,还拿到了一封信。 看见信封上留着路昭的名字,他迫不及待揣着信往回走,回到宿舍院里把鱼儿往厨房一扔,洗洗手就回屋看信。 [方先生: 一直没有收到你的回信,我很担心你。不过取信的先生告诉我,这些信肯定会转交到你手里,所以我还是继续写给你。 最近我身边又发生了不少事。 徐先生复职了,离开了首都回到部队,宋悦十分伤心,决定去宁海做生意,我陪着他一块儿去,因为我也很喜欢宁海这个城市。 宋悦说,徐先生要好几年才会回来,他不会等他,要找别人处对象去。 我觉得他在说气话,因为徐先生送他的项链、戒指,他还是一直戴着。 本以为他们会幸幸福福走到结婚,过上平淡稳定的日子,没想到分别来得这样快。 不过,徐先生出远门总还给了宋悦一个期限,你走的时候,连多久回来也不告诉我。 我给你写了这么多信,你一封也不回,难道真的那么忙? 上次给你寄了我的照片,你看见了么?我也希望能收到你的照片。 如果有空,盼望回信给我。 路昭。] 方曜读完信,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都能想象出来,路昭写下这封信时,该是三分生气、七分委屈的模样。 可他无法宽慰他,也寄不出只言片语,把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只能拿出草稿本,记下自己的回信。 [阿昭: 很抱歉不能给你回信,也无法拍下照片。 听闻你要去宁海,祝你一路顺风。不过,你下半年就要进入大四学年,学校要开始向机关单位推荐毕业生,希望你还记得我的建议,积极争取工作机会,我相信以你的综合素养,可以去一个不错的平台。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要说起来,最近也发生了一件事,是我的导师喻晓生病去镇上的医院看病,路上遭遇了间谍袭击。 好在有一队战士护送,他们化险为夷,战士们也因此立下军功。我们给驻守部队写了感谢信,听说他们内部召开了一次表彰大会。 我的助理陈英杰也因此和一名小战士结缘,他们好像正在处对象,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得给他们包红包了。 看到他们每天待在一起,我十分想念你,真希望能和你一起在措温布湖边漫步,看高原上的雪山和蓝天。 期待你再次来信。 舆;洗;筝;哩—— 方曜。] 写完这封回信,他将这页草稿纸撕下来折好,同路昭的来信一起放进抽屉里。 外头正好叫起来:“吃晚饭了!今天吃鱼啊!大家快来!” 今天捕鱼队回来,大家刚刚领了鱼儿,每人都有一条,一个院里就能领到十几条鱼。 留几条养在水里留着下星期吃,其他的今天就做来吃顿新鲜。自从措温布湖的冰面融化,捕鱼队每半个月回来发一次鱼,起码让大家一周都能吃上一次鱼肉。 玉米面窝窝头,配上鲜美的鱼肉和鱼汤,大家吃得十分高兴,这在高原上,算是不错的日子了。 虽然不是吃得多饱多好,但一周好歹能吃一次鱼、吃一次牛羊肉,比冬季短粮缺肉时一日一顿的咸菜配窝窝头好多了。 坐在一旁的陈英杰一边吃着饭,一边问:“老师,今天看你又收到信,是师母寄来的吗?” 方曜一边吃东西,一边点点头。 陈英杰好奇地问:“师母老写信,半个月就寄一封,哪有这么多可写的?都写些什么呢?” 对面的小周打断他:“人家夫妻两个当然有讲不完的话了,你瞎打听什么。” 陈英杰啧了一声:“在这儿没电视看,没广播听,也没有闲书,天天就是工作,我都要无聊疯了。” 第191章 方曜瞥了他一眼:“你无聊么?昨天不还在教那个小战士读书写字?” 陈英杰:“……” 小周哈哈大笑:“今天就是因为金珠没来,他才无聊,在院门口都转半天了。” 喻晓一边吃鱼,一边说:“小陈,你和那个小战士在处对象吗?要不要组织给你说说媒,在这儿把婚结了算了。” 陈英杰一下子涨红了脸,赶紧埋头吃饭:“八字还没一撇,离结婚远着呢。” 众人热热闹闹吃完饭,一起收拾了餐桌和碗筷,陈英杰把洗好的碗放进橱柜里,擦干净手走出来,正好看见院门口,金珠在那儿等着。 他双眼一亮,连忙跑过去:“你来了,怎么也不叫我。” 金珠抿了抿嘴,目光看向他背后——院子里有好些人打趣地看着他们。 陈英杰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大家就哄笑着散开。 陈英杰也有些不好意思,抓抓脑袋:“大家就是爱看热闹,毕竟这儿的日子太枯燥了。我们不叫他们看,到外面走走吧。” 金珠点点头。 两个人便并肩往外走。这处小镇不算很大,外围远远围了一圈铁栅栏,有驻守战士站岗,两人只能在这圈起来的草原上散散步。 这会儿虽然已经晚上八点,但高原上的太阳还亮的很,洒在绿油油的草原和远处碧蓝的措温布湖上,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陈英杰不由说:“我还是第一次来高原,原先不知道这里夏季日落得这么晚。在我们那里,一年中白天最长的时候,晚上七点半也天黑了。” “这里的夏天,晚上十点天黑。”金珠说,“我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陈英杰笑道:“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我的家乡看看。” 金珠看着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他明明是深邃冷硬的长相,麦色的皮肤充满野性的味道,抿着嘴不说话的时候,像倔强孤傲的鹰。 不熟悉他的人,可能会觉得这是个不好惹的战士。但陈英杰知道,金珠只是不爱说话,其实很善良,也很容易害羞。 他轻轻咳了一声,往金珠那边凑了凑,两个人走得更近了些。 傍晚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后。两条影子越挨越近,连手臂都碰着彼此,分不清是谁主动的,手就牵到了一起。 高原的夏季转瞬即逝。 寒冬降临时,陈英杰和金珠举办了简单的婚礼。 说是婚礼,其实连家人都没法来参加,只是把相熟的战友同事请来吃了一顿饭。 两个人好好收拾了一番,穿上最体面的衣服,胸口别上一朵红花——这还是金珠找部队办公室的战友借来的,表彰用的大红花,用完了得还回去。 战友同事们来这儿时几乎没带什么东西,到了这里也出不去,哪能拿得出什么像样的礼物?听说他们向组织申请了一套单独的宿舍,便送的送被子,送的送热水瓶,送的送粮油肉菜,拼拼凑凑地把这对新人的小家收拾了出来。 招待完客人,新婚夫妻一块儿收拾了家里,才一起去歇息。 金珠亲手打的新床十分结实,只是轻轻摇晃着,并没有发出吱呀声响,棉被底下闹腾了大半夜,总算停下来。 棉被上压着的,是陈英杰送金珠的那件藏青色棉衣。金珠靠在陈英杰怀里微微喘息着,借着月色看见它,便说:“你好像只给我送了件衣服,就把我娶回来了。” 要知道,西羌族人的血统区别于其他虫族,族群里雄虫多、雌虫少,要讨老婆是很不容易的。得带上十头牛、十只羊、一条银腰带去心上人家里提亲,并且陪老丈人喝酒一直喝到松口。 如果老丈人一直不答应这门亲事,送上去的牛羊也不会归还,只有银腰带能拿回来,因为这是送到雌虫家里,让雌虫出嫁时再戴着嫁过来的。 陈英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两人的肩头:“等这里的工作结束,我会到你家里提亲的。” “你傻,还去提亲。”金珠亲了亲他,“给我买一条银腰带就可以了。” 第103章 大四学期的寒假来临时,学校向各单位推荐应届毕业生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到明年,各单位就要派人来学校对学生进行考察,查阅档案,进行走访谈话,最后确定录取,还得进行公示。 孙教授给路昭推荐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单位,是到经济改革委员会去。路昭虽然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但听老教授说每年去的人都挤破头,便听话地填写表格,准备材料,还写信告诉了方曜这件事,希望见多识广的方先生能够告诉自己,这是个怎样的单位。 然而这封信寄出去,就和以前的许多封信一样,没有半点回音。 路昭等了一整个寒假,不禁有些气馁。 方先生为什么一直不给他回信呢? 难道自己对他来说,就这样无足轻重?完全不足以让他从繁忙的工作中分一点点时间来写封回信? 他又拿出那本小相册,翻到第一页,对着那张温馨的合影看了老半天。 现在这本相册已经有不少照片了。有他和宋悦、王志去照相馆拍的合影,还有首都的新公司开业,他和宋悦在大门口的合影,以及今年夏天去宁海办工厂时,两人在刚刚租下的空旷的场地、在宁海的大湾广场、在宁海贸易中心留下的照片。 第192章 路昭把照片都看了一遍,轻轻叹了一口气。 算了,方先生不搭理自己,自己的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而且,只要坚持给方先生写信,他总有哪一天有空,会给自己回信的吧? 就算他不回信,他总要回家的吧?他的房子和轿车的钥匙都在自己这里,总有他找自己的时候。 路昭合上相册,把它放在了自己办公室的书柜里。 ——不错,他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了。经历了几年的打拼,他们的公司已经初具规模,换了新的、更宽敞的办公地点,又招了不少员工,还有了自己的独立仓库。 大四的最后一学期,学校里基本没有课程,让大家安心完成毕业论文,路昭便把寝室的东西理了理,旧书卖掉,笔记本和相册带到公司放着,生活用品全部搬到了方先生家的次卧里。 也不是他想腆着脸住在方先生家。方先生走时把所有钥匙都给他了,应当是叫他照看房子的意思,而且这屋子里说不定有方先生的重要东西,是不方便出租的。 而他自己买下来的那栋小楼,反正翻新后也没住过,没有留下什么自己的东西,出租起来方便,他便将它分层租出去了。 这时,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 路昭接起来,对面就响起了宋悦的声音:“怎么样?最近呼机卖得好吗?” 路昭笑道:“生意特别火爆,每天都有好多店打电话来加订单。” 宋悦在那头十分开心:“那就好。我这儿也拿到第一个订单了,虽然是我哥给我拉来的,但是个大单呢!” “现在厂里忙起来了,也得有人管运营。首都那边有李经理管着,他干了几年早轻车熟路了,你就过来帮我吧。”宋悦说。 路昭犹豫片刻,说:“我还得等学校的通知,这学期应该有单位过来走考察程序了。” 宋悦“啧”了一声:“干嘛非得去那些单位呢?咱们一起挣大钱不好吗?” 他和王志的成绩一般,没能被推荐到很好的单位,两人就直接放弃了,专注开公司做生意。 路昭说:“孙教授给我推荐了不错的单位,我不能辜负他的好意。再说了,方先生以前也是这样建议我的。” “你还提他呢,他走了那么久,连个信都不给你回。”宋悦没好气地说。 “一码归一码。”路昭撇撇嘴,“虽然方先生不搭理我,但是他讲的话从没出过错,他也不会害我的。” 宋悦又跟他掰扯了一会儿,然而在这件事上路昭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最后仍没劝动路昭到宁海做自己的帮手,只能悻悻挂断了电话。 路昭在首都没有等太久。经济改革委员会三月便到学校,开展了对毕业生的考察,五月份公示完毕,给路昭发了录用通知,让他拿到毕业证后来单位报到。 路昭十分高兴,宋悦虽然觉得两人不能一块儿打拼有些遗憾,但还是和王志一样,衷心地祝愿他新工作一帆风顺。几个人一块儿请孙教授吃了饭,拍完班级毕业照后,又在学校的各处合影留念。 毕竟,大学毕业后不在一块儿工作,以后就很少能见面了。 路昭将洗出来的好些合影一一放进小相册里。 想到以后同学们朋友们天各一方,一年不知道能有几回聚在一起,他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惆怅片刻,他提起笔,感慨万千地写下这封信。 [方先生: 今天我正式从大学毕业了。 回想这四年里,我遇见了很好的同学、朋友、老师,还遇见了你。 可这四年里,我也失去了母亲、家人。 而接下来我要走进新的人生阶段了。 你已经不在我身边,宋悦、王志、孙教授,以后也没法经常再见面,我会碰上新的老师、新的朋友。 人生真是很奇妙的一场旅行。 不停地遇见、不停地分离,最后留给我的,只有一些美好或痛苦的回忆。 我最近常常在想,这场漫长旅行的意义是什么? 只是为了让人体会到短暂的欢愉和长久的分离吗? 我好像有些过于伤感,真希望还能像在暨州那样,在星空下听你讲故事,听你安慰我。 方先生,我很想念你。 我不希望你也像他们那样,渐渐离开我的人生,可是我们的联系却越来越少了。 我很努力地维持这种联系,每月给你写两封信,可你从来都不回。 难道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远了吗?你不再愿意出现在我的人生里了吗? 请给我回一封信吧,等你的日子太煎熬了。 路昭。] 写完这封信,路昭才惊觉自己在文字间爆发了太多情绪,也许是毕业的离愁别绪刺激了他,让他担心方先生也这样离开自己,才急切地想要一个回音。 他将信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虽然觉得这样冲方先生发脾气不甚妥当,可又实在想要他的回信,最后仍咬咬牙,就这样把信封好,放到了邮箱里。 寄完信,七月初,路昭到经济改革委员会报到了。 办完入职手续,本以为就要开始兢兢业业在这个大平台当好一个小职员,没想到正碰上人才培养机制改革,要求新员工从基层干起,新入职的大学生全部被下放到经济改革委员会对口帮扶的落后州县去锻炼,为期两年。 第193章 路昭懵里懵懂的,还没搞清楚经济改革委员会是个做什么的单位,就被单位派到了千里之外的澄州德阳县。 好的一点是,澄州靠着海,就在暨州东边,算是对口帮扶的州县里相对比较发达的地区,如果他工作不算太忙,还能抽空跑去隔壁暨州宁海找宋悦玩。 可坏的一点是,正因为澄州是对口帮扶的州县里相对发达的地区,领导十分关注这里的情况,希望能首先在这里做出些成绩,再把帮扶的经验复制到其他地区。 因此,路昭比其他新员工多了一项任务,每月要写一篇调研报告上报,并且要不定期地接收上级的电话,如实报告相关情况。 这就意味着他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安安稳稳地坐在办公室,循序渐进地上手工作,而是每天都得四处去跑,到各个单位、各个部门,甚至到田间地头去了解情况。 他所在部门的分管领导纪平飞,也是孙教授的学生,见路昭分去了澄州,还特地在他出发前同他聊了一会儿,教了他一些开展工作的方法。 路昭就这样带着领导的嘱托,登上了去澄州的绿皮火车。 从去单位报到,到今天坐火车去澄州,才过了不到两三天时间,实在太突然了。 路昭甚至都没来得及在出发前给方曜写一封信,告诉他自己要去澄州,本想在火车上写信,可一想去了澄州应当还有新情况,不如安定下来,再写一封长信给方先生,告诉他自己的近况。 就这样,他坐了两天火车来到澄州的州府澄阳市,又从澄阳市转乘长途汽车,坐了七八个小时来到德裕市,再在市里转中巴车,坐了两小时中巴车,来到德裕市下辖的德阳县。 这一路舟车劳顿,到德阳县时,他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衬衫黑西裤,早皱皱巴巴不成样子了。 提着行李箱走出又小又破的客运站,门口挤着不少拉黄包车、三轮车的雌虫,各个黝黑结实,吆喝着:“去哪儿?坐车吗?” 路昭这样体面的打扮,一出站就被围了个密不透风,他连连摆手:“不坐车、不坐车。” 好不容易挤出重围,他四下看看,很快看见了路边大树下一个举着牌子的雄虫。 那牌子上写着“经改局”三个大字。 这就是路昭被分派来锻炼的基层单位。 他连忙提着行李箱大步走过去,朝那举着牌子的雄虫打招呼:“同志,你好,我是路昭。” 雄虫连忙说:“幸会幸会,路昭同志,局里让我来接你。我是办公室的孙飞。” “你好。”路昭伸手同他握了握,“咱们现在是直接去局里吗?” 雄虫笑了笑:“今天是周六呀!先带你去宿舍。” 路昭这才恍然。 在路上兜兜转转好几天,他都忘了今天不是工作日了。 怪不得今天上午在德裕市里转车前,他去公用电话亭打德阳县经改局办公室的电话,打了好几个,才有值班的人来接听。 孙飞带着他往前走,路昭刚走了两步,脚上的运动鞋忽然一松。 他低头一看,这双方先生送他的、穿了两年的运动鞋,鞋底掉了一点点,露出了半个前脚掌。 “哎呀,真巧,这是要来咱们县里消费来了。”孙飞十分机灵,“走吧走吧,咱们先去买鞋,逛逛县里。” 第104章 孙飞带着路昭,坐着三轮车,先去了县里的市场。 ——这个小县城是没有百货商店的,路边偶尔能看见一家小卖部,卖些最常见的日用品。 要买布、买衣服鞋子,就得去县城唯一的市场里,在县里的大桥底下。 抱着“熟悉环境、四处考察”的初衷,路昭跟着孙飞走进了大桥下的市场。 说是市场,其实不过是河边修的一排吊脚楼下的一大片空地。 上头有吊脚楼能遮雨,河边又不像巷弄里有建筑遮挡,采光良好,小商贩们便聚集于此,逐渐形成了市场。 一家一家的小摊像菜市场一样支起自己的一方摊位,摊位上有的用铁架子挂着一排排的廉价衣裤,有的在土地面上铺了塑料布,摆着整整齐齐的鞋子,还有的卖各种小玩意。 路昭一走进来,就受到了各路小贩热情的吆喝,显然他一身得体打扮,被当成了有钱人。 “老板,来看看衣服啊!上衣裤子都是两元一件!” “看看皮带!小牛皮的皮带!” “老板看看最新款的运动鞋吗?我这儿的货最齐全质量最好,买一双能穿五年!” 路昭四下看了看,走到了一处卖皮鞋的小摊前,将皮箱往旁边一搁,蹲下来。 摊主立刻凑了上来:“老板,买鞋吗?穿多大码?” 路昭抬眼看了看这位中年雄虫摊主。 黝黑的皮肤,挂着笑的脸,眼中透出精明和斗志,热情洋溢地介绍着货品,好像永远都精力充沛,削尖了脑袋为生活打拼。 大抵南方的生意人都是如此。他见过的宋兴、宋悦,都是这样的实干家,在挣钱的路上一刻也不停。 路昭欣赏这样的人,喜欢和他们打交道。 他在摊主的推荐下,买了一双皮鞋,付了三十元钱,直接把鞋穿在了脚上,然后问:“你多大年纪呀?” 摊主说:“七十五啦!” “家里几个小孩?” “哪能有几个小孩,我和我老婆天天累得半死,怎么生得出。这么多年就一个,还在读书。” 第194章 “那你老婆做点什么工作呢?” “他打渔,一出海就是几个月,我吃不了那苦,就来摆摊。”雄虫笑着把纸币数好,塞进腰间的旧帆布包里。 “在这儿摆摊,一个月能挣多少钱?”路昭低头看了看他的摊位,一张塑料布铺着,一排放着皮鞋,一排放着运动鞋,这些是价格最贵的商品,其他全是便宜的凉鞋拖鞋,一双拖鞋一元钱,买两双还打九折。 雄虫说:“这可说不准。多的时候,一个月毛利五十块,少的时候,十来块。” 路昭点点头,又同他闲聊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市场里到处逛逛,买完生活用品,同孙飞一块儿走出了市场。 德阳县的县城很小很小,比路昭的老家还要小。毕竟他老家地理位置好,坐落在全国铁路线的一条重要分支附近,建起了火车站,县城靠着火车站发展起来,往东扩建了很大一片地方,建了不少工厂。 而这里的陆路交通极不方便,去市里得坐两小时中巴车,一天就四趟车,再从市里去州府,还得坐七八个小时长途汽车。 从大桥底下的市场回到马路上,得走一段破破烂烂的石头阶梯,孙飞告诉路昭,这是当时修吊脚楼留下的,后来政府给它扩充修缮了一下,方便往来交易的老百姓们行走。 路昭拎着皮箱走在他身后,说:“为什么不圈一块地方建个商场,让大家去商场买卖东西呢?这儿虽然有吊脚楼遮雨,但是没个门窗,到了冬天岂不是四处漏风?” 孙飞笑道:“咱们这儿的冬天就冷那么半个月。再说了,咱们这种穷地方,大家收入不高,消费能力就不行,哪会有大老板来投资建商场呢?” 路昭沉吟着点点头。 交通不方便,这里的东西走不出去,外面的东西也进不来,人们只在一小块地方发展,自然穷苦。 而地方穷,大家都没钱,怎么消费得起东西?消费不起东西,市场经济就起不来,自然也吸引不了投资。 两人一块回到大马路上,孙飞在路边招招手,叫了一辆小三轮车。 晒得黝黑的雌虫车夫立刻将车蹬了过来,停在他们跟前:“老板,坐车吗?去哪儿?” 孙飞帮路昭提起皮箱搁在三轮车上,然后两个人才爬上去坐好。 “去经改局大院。”孙飞说。 “好嘞!”前面的雌虫车夫应了一声,卖力蹬起车来。 这处小小的县城,从北面县郊的客运站坐三轮车到县中心的大桥下,不过两三公里,再从大桥到西边县郊的经改局大院,也只有区区两公里。 县城只有两条水泥马路,一条南北向,就是路昭从客运站到大桥那条,第二条就是他们现在走的这条东西向,从县中心到经改局大院。 路上他们还经过了经改局的大门。院子的铁门关着,能看见里头立着栋三层高的小楼,墙面刷得雪白,窗户玻璃明亮干净,窗框是猪肝红的新漆,算是这里比较高、比较气派的建筑了。 在宿舍大院门口停下,孙飞也算是带着路昭把整个县城都逛得差不多了。 他给车夫付了两毛钱车费,带着路昭一块儿走进大院里。 车夫收了钱,蹬着车离开,路昭一边看着他的背影,一边说:“这儿没有公共汽车吗?” “有的。”孙飞笑道,“就一路车,绕整个县城开一圈,早上八点一趟,下午五点一趟,专门载上下班的人,这样才能挣回油钱。咱们县城就这么大,老百姓都靠两条腿,平时根本没人坐车。” 路昭跟着他走进宿舍楼:“但是坐三轮车得两毛钱呢。坐公共汽车,不过是几分钱吧?我刚去首都的时候十站以内是两分,现在涨到五分了。” 孙飞说:“平时县里也没人坐三轮车呀。一般这些三轮车就停在客运站还有市场外头,好些旅客或者小贩会结队坐车,回到底下的乡镇上。路途远,没有中巴车,坐三轮车快一些,不然只能走路。” 路昭这才明白,孙飞带着自己在县里坐了两回三轮车,还算是个奢侈行为。 他跟着孙飞上了三楼,走进一间宽敞明亮的二居室。 “路昭同志,这儿就是局里给你分配的宿舍,这一层现在就住着你一个人。来,这是钥匙。”孙飞把两片钥匙交给他,“有事你可以来找我,我就住隔壁楼,你在这边喊一声我也能听见。” 路昭连忙接过钥匙,谢过了他,把他送出门后,自己就打量起这间宿舍来。 这一栋宿舍楼总共三层,他住的就是顶楼。 一层楼一共四间屋子,楼梯开在正中间,走上来左右各有一条走廊,像教学楼一样的布局。 这条走廊十分宽敞,北侧是露天开放的,没装窗户,因此采光很好,南侧就是并排的两间屋,屋门开向北边,屋里的窗户开向南边,走廊尽头各有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 而路昭住的这间屋子,里头虽然只有一面墙,隔出南北两个房间,但十分宽敞。 进门的外间放着木沙发、茶几和橱柜,可以用来会客。里间屋子只摆着寥寥几件木家具,空荡宽敞,加个帘子隔断成两间卧室都绰绰有余。 屋子里已经提前被人打扫干净,只是家具摆放的位置并不符合路昭的习惯,他便把里间家具的位置挪了挪,将书桌挪到窗边,能照到充足的阳光,将书柜搬到了书桌对面。 第195章 而后,他把床往窗边推,挪到书桌附近。 这样一来,整间屋子分散的家具,几乎都集中到了窗户边,只剩下衣柜仍靠着隔断墙。 做完这些,他才把自己的皮箱打开,将衣物收拾到衣柜里,相册和笔记本放在书桌抽屉中。 收拾完毕,看看手表,这会儿才下午三四点,路昭就又去厨房把火生起来,烧上热水,才回到屋子给方曜写信。 [方先生: 原本我打算到单位报到后,立刻给你写信的,但是单位将我派到了澄州德阳县,我只能先出发,现在到了这里安顿下来,才有空给你写信。 你见多识广,应该知道澄州是个怎样的地方吧?我倒是第一次来这里。 它就在暨州的东边,也靠着海,所以很多人都以打渔为生。 我被派到的这个德阳县,交通很不方便,所以经济也不发达,老百姓都很穷。 我的领导叫我每个月写一份调研报告,汇报这里的情况,我决定要好好走访调查,把情况反映上去,努力为这里做点什么。 对了,这里的交通不方便,信笺也很慢,我问了接待我的同事,他说这里的信笺一个月才往首都去一次,所以我的信只能每个月跟着调研报告一起寄出了。 现在我的新地址是澄州德裕市德阳县经改局大院,如果你有回信,请让首都取信的先生帮忙寄到我这里。 路昭。] 写完信,他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里封好,写上方曜收,再在外头套一个更大的信封,写上首都那位取信先生的地址,贴上邮票,而后将它暂时放进了抽屉里。 厨房里烧的水已经温热,路昭将新买的肥皂和毛巾放到卫生间里,打了热水端到卫生间,洗去一身舟车劳顿的风尘,再换上干净衣裤。 等洗完脏衣服晾好,已经到了饭点,可厨房只有碗筷没有粮油,路昭便穿着新皮鞋走下楼去,准备出门吃点东西,再到街上转转。 第105章 大院门口不远处,就有人支着小摊卖云吞,路昭过去吃了一份大碗云吞,还加了两个鸡蛋,也不过一毛钱。 填饱肚子,他去县城里转了一圈,买了米面粮油,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晒得黝黑黝黑,精瘦精瘦的雄虫雌虫们。 他们没有什么体面衣服,就是一件背心、一条大裤衩,脚下踩着的要么是破破烂烂的塑料拖鞋,要么是自己编的草鞋。 街上什么车都走,黄包车、三轮车、人力木板车、牛车,就是不见公共汽车和小轿车。 路昭微微叹了一口气,回去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些见闻。 第二天周日,他又在县城里转悠一整天,记录见闻,第三天周一,才正式去县里的经改局报到。 接待他的仍是孙飞。由于路昭的人事关系和工资关系不在这里,没什么手续要办,孙飞便带着他先去见了办公室主任,再由主任带着去见局里的一把手和各个部门的领导。 经改局在别的发达地区,是炙手可热的实权部门,因为手里握着项目审批权。 然而在德阳县这样的穷地方,经济起不来,哪能有什么项目审批,大家闲的没事就在办公室打扑克。 一把手赵爱国带着路昭下到二楼,走了七八间办公室,几乎每间都在打牌。 见书记领着上面派下来锻炼的高材生进屋,众人才手忙脚乱收起纸牌,站起来打招呼。 赵爱国脸上也过不去,直到领着路昭走进走廊尽头的办公室,终于没人打牌了。 路昭抬头看了看办公室的门头,上书“二零八-产业与能源股”。 而办公室里,只坐了一个脊背佝偻、头发花白的老头。 不错,是老头。 比路昭在首都见过的那个方先生家附近的两百岁老裁缝还要老,因为他已经进入衰退期了! 虫族进入衰退期,只有五到十年的生命,相比他们漫长的青壮年期而言实在微不足道,因此现实中能见到的老人非常少。 而这位老先生离生命终结可能只有几年时间了,却还在工作,路昭简直对他肃然起敬! 赵爱国给他俩作了简单介绍。路昭听闻这是位建国前的名牌大学生,后来被特招进来,在县里各个单位都待过,当即表示,他要在这个股室工作。 赵爱国有些为难:“小路同志,现在这个股室呢,只有老李一个人。你看他年纪也这么大了,做什么都不方便,你要是过来,可能分担的工作就要多一些。” 这话说得委婉,意思是怕老李倚老卖老,把活儿全推给上面派来的高材生去干。 老李在旁哼了一声:“年轻人不干活,白长这么大一身架子。” 赵爱国被他说得脸上挂不住,但老李在这儿待的时间比他这个书记还长,年纪又这么大,可以说在局里横着走也没人敢管。 而且见路昭还对这老头挺尊重,他只能忍住,打了两句哈哈,就把路昭留在了这里。 二零八这间办公室很宽敞,老李坐在最里头的靠窗工位,路昭便将自己的帆布挎包放在了他对面的工位。 不过他将包放下了,人却没有坐下,径直去收拾办公室杂乱的木书柜、空下来落满灰的工位和堆在地上乱七八糟的旧报纸、草稿纸。 他在那边收拾,老李就坐在工位上,戴着老花镜,翻着今天的报纸,工位上刚泡好的茶还飘着腾腾热气。 第196章 不过,路昭并没有光干活,他一边收拾着,一边与这位老同志聊天。 “李叔,您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老李头也不抬,看着报纸:“你说在局里待的时间,还是在德阳县待的时间?” 路昭笑道:“德阳县。” 老李终于从报纸上抬起眼睛。 他的老花镜只戴在鼻尖尖上,抬眼看人的时候,眼睛就从厚厚的老花镜片后露了出来。 路昭同他对视,微微一愣。 这位身形佝偻、老态龙钟的前辈,有一双饱经风霜,但依然锐利清明的眼睛。 老李慢腾腾地说:“我在德阳县,待了快四十年啦。” 路昭笑了笑,把东西都收拾整齐,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那您是这儿的老前辈了。” 老李没作声,继续低头看报纸。 路昭并未觉得受冷落,他走出屋去,不一会儿就端了盆水进来,准备擦桌子。 不过他一进屋,身后还跟着好些人,都是看他去打水,才反应过来上面派来的高材生在这儿干粗活太不合适,连忙跟来帮忙的。 看这些平时凑都不往这儿凑的人,一个劲地在路昭跟前献殷勤,老李在报纸后冷冷哼了一声。 其他人都自觉地不去他跟前讨骂,帮着路昭把桌椅板凳擦了,拖了地,又说了些漂亮话,就出去了。 德阳县地处南方,虽然靠海,但夏天依然十分炎热。路昭干了会儿活,额上就冒了一层细汗。 他拿出手帕擦擦汗,自己拎起开水瓶倒了杯热茶,坐到了老李对面。 “李叔,我得在这儿待两年。虽然我脑子不算很聪明,但人还算勤快,麻烦您多指点我。”他笑着说。 老李把看完的报纸叠好,搁在桌上:“你是上面派来的高材生,我一个快死的老头子,有什么能指点你的。” 路昭说:“您在德阳县的时间待得久啊。” “比我待得更久的,多了去了。”老李说。 “可有的人待得久,仅仅是待着。没有观察、没有思考,其实还是对这里一无所知。”路昭认真地说,“我觉得,我需要找一位可以洞察这个微型社会本质的人。” 老李略一挑眉,盯着他。 “我下来,其实带着领导派的任务。”路昭十分诚恳,“每个月要向领导汇报这里的情况,以便开展帮扶工作。” “我希望能完整全面地反映这里的情况,能为这里做点小事。”他望着老李。 老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浓茶:“你这种年轻人,我也见过不少。不说远的,就刚刚进来巴结你、帮你扫地那几个,刚刚进单位也是踌躇满志,说想要为自己的家乡做点什么。” “可进来之后发现,自己努力没用。”他轻轻地笑了笑,略带嘲讽。 “要让一个地方站起来、富起来,不是哪一个人的力量,也不是哪一个部门的力量,要所有人都动起来、所有人都主动去改变。” “他们本想做荡清这盆浑水的先驱,却被浑水先一步染黑了。”老李把茶杯搁下,看着搪瓷杯里的茶叶浮浮沉沉。 “看看他们现在,整日里就是懒懒散散、闲聊打牌,反正在机关单位旱涝保收,没作为也不会饿死。”老李把杯盖盖上。 “要作为,还得担风险呢。” 路昭抿了抿嘴,沉思片刻,说:“我是周六到县里的。” “到的那天,我的鞋正好破了,来接我的孙飞带我去了县里唯一的一处市场。” “就在一排吊脚楼的楼下,勉强有个挡雨的地方,四处漏风,大家就在泥土地上铺块塑料布,放着衣服、鞋子、小玩意儿。” “我问孙飞,为什么不建一个商场呢?” “孙飞说,这里太穷了,没有大老板会来这种地方投资。而且大家也没有足够的消费能力。” “我想,要有消费能力,就得有不错的收入。可是德阳县里,哪些人有不错的收入?” “机关单位、银行、邮局。” “除此之外,普通老百姓只能登三轮车、开小卖部、摆摊、打渔。县里再没有其他工作了,靠着这些不稳定的工作,能勉强糊口就不错了,何谈消费。” “只靠机关单位、银行、邮局这些工作人员,是撑不起一个县城的经济的,还是得给老百姓创造好工作。” “要创造出好工作,就得开办工厂企业,或者投资基建工程。” “可是我从首都过来,坐了两天火车才到州府,州府到德裕市得走七八个小时的省道,德裕市再下到德阳县,就是两个小时坑坑洼洼的泥巴路。” “这种交通环境,无论是开办工厂企业,还是在县城里搞基建工程,运输材料都不方便。” “虽然我还不太清楚,德阳县有些什么资源,能够怎样发展。但是我知道,交通不便利,是发展不起来的。” 说到这里,路昭顿了顿:“所以,我这两天在县里四处瞎逛的观察结论——还是要先修路。” 老李提起了几分兴趣,但还是给他提了个醒:“修路不归我们管,我们只管立项审批,你怎么让人家把这个项目给你提上来?人家又会问你,哪儿来的钱修路?” 路昭咬住嘴唇,片刻,说:“有困难总要解决。如果停在这里不动,猴年马月才能修路?” “总之,我要先把这里的情况汇报上去,上面才能决定采取什么帮扶措施。”他看向老李,“我需要您的帮助。” 第197章 老李看了他许久。 路昭也不怕他看,就睁着亮晶晶的、清澈而又无所畏惧的眼睛,同他对视。 老李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嘲一笑:“好吧。我虽然在年轻人身上跌过很多跟头了,但我还是愿意再相信年轻人一次。” “德阳县是个偏僻的打渔小城,这里的人们善良淳朴,肯努力、肯吃苦,但因为太穷了,有时候也抠抠搜搜,有时候也无理取闹,十分难缠。” “不过,只要你认真去同他们做工作、为他们谋出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一定会收获他们的认可和尊重。” 他看向路昭,微微一笑:“欢迎你来,我的同志。” 第106章 老李带着路昭,开始了在德阳县四处奔波的日子。 他并没有把自己见解直接讲给路昭听,而是带着他到处去走,让他自己去看,自己去总结。 只等到要各样数据的时候,就带着路昭冲到各个单位,要人家单位的各年度工作总结、年度报表。 这种内部资料,各家单位哪会传播到外面?即便老李清楚个中门道,直接找到单位一把手,说干了嘴皮子,描绘各样政绩成果、未来蓝图,依然花了不少时间精力,才拿到了部分数据,有的单位还对重要内容作了模糊处理。 但有这些,足够路昭写出一份详实的调研报告。 他将精心完成的报告封好,走单位的机要交换渠道报送首都,给方先生的几封信笺也投递到了邮局。 在等待上级回音的日子里,路昭便继续跟着老李,把德阳县下辖的每一个乡镇、每一个村落都走遍了。 许多村落十分偏僻,光是来回路上就要三四天,到了村里调研还得花上四五天。 路昭每次出去都背着包,带着干粮和水,一出门就是半个月。 经改局的其他人一开始劝他,叫他别这么辛苦,看看各单位的报告也就够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可后来发现劝不动,他们也就歇了巴结路昭的意思,有时候看见他背着包跟着老李匆匆出门,就笑着说一句。 “高材生又去乡下搞研究呢。” 这些带着淡淡的嫉妒、讥讽的言论,路昭并不是不知道。 可是他不在乎。 他早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在意别人看法的内向乡下穷小子了。 他在首都接受了最好的教育,遇上了孙教授、方先生这样的良师,遇上了宋悦、王志这样的益友。 他们早已在潜移默化中,把他改造成了一个内心坚定、不轻易为外物所动的人。 他只是风雨无阻地出发,不停地走、不停地看、不停地记录和思考。 他厚厚的、崭新的笔记本已经用了大半,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个村落的交通情况、发展水平、走访村民收集的困难等等。 走完这些村子,他花了大半年时间。 最忙的时候,他甚至连给方先生写信的空闲也没有,而且这里的交通太不方便,错过一次寄信,就得再等一个月。 这时候他才稍微理解了一些,也许方先生是真的工作太忙了,或是去的地方太不方便,才一两年都没有给自己回信。 等到翻过年来,春节一过,上级的正式文件下来了。 由经济改革委员会牵头,联合州府澄阳市,以及德阳县直属的德裕市,成立专项帮扶小组,负责帮扶建设德阳县的交通基础工程。 德阳县各单位收到这个红头文件,看到里头的具体分工、任务安排、时间节点,惊得眼珠子都掉了出来。 竟然要在五年内,把游离在交通要道线路之外的德阳县,串到州内州外的重要交通线路上。 要知道,德阳县之所以偏僻不便利,地理上就是有天然劣势的。要是它位置好、地势平坦、方便修路,州里市里的领导也不是傻子,能拖这么多年不修吗? 这个靠海的小县城,位于澄州东侧海岸线,一处向海上凸起的半岛上。如果州内的交通主干线要把它连上,就得绕一个三角,比起直行要多费不少功夫。 再加上德阳县本身地势不平,是丘陵地貌,修起路来还得在山上绕来绕去。 在资金紧张的情况下,州内州外的主干线,都没有把它连上。 可是,纵使县城再小,它也住着二十来万老百姓,这二十来万人也和其他地区的百姓一样,盼望着过上好日子。 总不能因为地方偏僻了一些,就把这里的老百姓抛弃吧? 而且这里是半岛,海岸线长,便于发展渔业,等路修好,肯定能起来一批船老板。 路昭在报告里,详细地写明了修路之后的产业规划,这些都是老李早就在做的事。 他只是一直缺一个机会,好在他终于等来了路昭。 看到上面的文件发下来,贴在单位的公告栏里,这个两百多岁的老头戴着老花镜,凑在玻璃窗前仔仔细细地看。 路昭在他身后笑着说:“师父,我们这大半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老李把老花镜取下来,抹了抹眼睛:“你是大半年,我可是几十年呀。” 路昭微微一愣。 大半年的相处下来,他早已知道,老李是个知识渊博、脚踏实地的人,无愧于老牌大学生的学识背景。 这几十年来他游走于德阳县各个单位,想尽一点微薄之力帮助德阳县发展起来,可最后只落得在经改局坐冷板凳的下场。 第198章 如果再早十来年,他把这件修路的工程争取下来,也许他还能更进一步,走出县里,到市里去任职,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可惜,他已经老得快要死了。 “我几十年都没能办成的事,你一个年轻人,大半年就办成了。”老李转过头,看着他,笑了笑。 路昭抿了抿嘴,摇头:“不是我办成的。是因为我在的平台高,说话才管用。”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理解,为什么孙教授和方先生一直支持他来经济改革委员会这样的大单位工作。 在这里,他的学识、他的正直善良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作用。 他不会像老李这样,空有一肚子的才学,在德阳县奔走几十年郁郁不得志,直到年华老去。 路昭轻声说:“是因为有这个大平台的东风,所以我轻轻扇一下翅膀,就能飞出很远。” “不是因为我比别人更聪明更努力,是东风把我托了起来。” “是呀。可平台再高,也得有你这样,愿意下到基层的人,愿意发声的人。缺一个都不行。”老李拍拍他的肩膀,“小路,你一定要好好干。” “你以后一定会走得比我远得多,可是你不要忘记你说的话。”老李微微一笑,“你想为老百姓做一点小事——你要记得,你是为了这个出发。” 路昭用力点点头。 有专项工作组的推动,修路的事很快就推动起来。 州里很快下达了关于州内东南部区域的交通路线规划,将东南部几个偏僻的沿海县城全部串了起来,向北直通州府,向西南连通暨州的主干道。 这些新路线途径的县市纷纷行动,德裕市也响应州里的部署,出台了市内各县交通线路新规划。 到这一年的冬季,德裕市和德阳县直通的水泥马路就修了起来。原先坑坑洼洼、需要颠簸两小时的泥巴路,现在被宽敞的水泥马路取代,县里去市里只要一个小时。 交通方便了,去市里的人立刻多了起来,客运站也增加了班次,一天七趟车,车车都能坐满,票价便相应降低了。 而出海打渔的渔船几个月半年回来一次,带回来大批的鱼儿,原先因为运输时间长,走不出县里,现在也积极地往外运、往外卖。 路修好不到一年,第一批船老板就发家了。 而人有了钱,就要花钱,县里的老百姓也不傻,船老板挣钱,他们就去挣船老板的钱。小型的百货商店、小饭馆、仓储、货运等等生意,开始崭露头角。 孙飞同路昭闲聊时,连连感叹,经济真是个循环圈,原先县里是恶性循环,现在变了一环,就成了良性循环,不用他们费力推动,老百姓自己就会推着自己往前走。 路昭笑道:“是呀。所以经济学上有个说法,把宏观调控叫做‘无形的大手’,我想,在修路这件事上,也就是这只大手轻轻一拨吧。” “这个形容贴切。”孙飞笑道,“不过,你在这儿马上就要待满两年了,要回首都去了吗?你都还没看到德阳县连上州内州外要道的那一天呢。” 听他这么说,路昭微微一愣。 两年的时间,眨眼就过了。 可他想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这里的路也才修了一半,他不想走到这里就离开。 他想了想:“我再问问上级,看看他们怎么安排。” 他写了申请报上去,不多久,上级就给了答复,并且派人来县里对他进行了谈话,对单位同事、地方群众进行了走访。 路昭上一次这样被考察,还是在学校里,被单位录用之前。 他不知道怎么才两年又要考察他了,老李却笑着说:“小路,是组织要提拔你啦!” 果然,没过多久,上面发了通知下来,路昭在德阳县的锻炼期延长两年,同时还有一份晋升公示,路昭从普通科员提拔为副科长。 要知道,部委级别的单位中的科长,是正儿八经的科长级,而县里的各部门单位一把手,虽然也称一声局长、书记,实际也就是科长级。 路昭虽然在德阳县经改局还干着普通职员的活,可他的职级在局里,仅仅低于一把手赵爱国了。 这份公示一贴到公告栏,又引起了局里不小的一阵讨论,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巴结讨好路昭的同事们,又一下子涌现出来。 然而路昭对他们的态度一直没变过,在单位可以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但拒绝下班后的来往。 每天下班,他自己做晚饭吃,饭后风雨无阻地出门,把整个县城转一圈。 他在大桥下的市场买的那双皮鞋质量很好,陪他走过了两年里的无数条路,所以现在,他每次去市场,还是会到那个雄虫摊主的摊位上看看。 但今天走进市场时,那个摊位却空无一人。 这些小摊贩摆摊的位置都是固定的,路昭便问隔壁的摊主:“老吴今天没出摊吗?” “是小路老师啊。”隔壁摊主跟他打了个招呼,“老吴家里出事啦,今天没来。”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大家都盼着方曜阿昭重逢,时间大法已经在走着了 —— 第107章 “出事了?”路昭连忙问,“出了什么事?” “他老婆出海打渔的时候被大风掀进海里,现在都是机动船嘛,船桨那么锋利,被卷了一下,半截身子都没了。船老大赶紧把他送回来,现在还在县医院住着呢。” 第199章 “船老大赔了一些钱,但现在正是打渔的时候,他的钱都在船上、在海里呢,多的也赔不出来了。大家还给老吴筹了钱,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路昭皱起了眉,问了老吴他媳妇住的具体楼栋和病房,然后就匆匆赶去县医院。 这儿的县医院条件自然算不上好,但也是县城仅有的一家医院。 住院部里拥挤嘈杂,连走廊上都摆着床位,哭闹声、哀嚎声、吵嚷声夹杂在一起,吵得路昭耳朵里嗡嗡直响。 他很不喜欢来医院。 每次走进医院,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他就想起母亲去世的那天,他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听见护士说“没能抢救过来”。 路昭紧紧皱着眉头,走过一间又一间透出哀嚎和哭闹声的病房,终于在一间病房门口,看见了蹲在地上的老吴。 几天不见,这个往日精神奕奕的中年雄虫已经完全变了样,不仅瘦了一大圈,连身上那种勃发的斗志都消散了。 他蹲在病房外,双目无神,机械地把手里的烤红薯往嘴里塞。 病房外的几条长木椅上都坐满了人,所以他只能蹲着吃,显得十分落魄。 路昭走到他面前:“老吴?” 老吴往嘴里塞着红薯,一点反应都没有。 路昭皱起眉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老吴一个激灵,像猛然被人从另一个世界拉回来一般,顿了顿才清醒过来,抬起了头。 “是小路老师啊。”他勉强笑了笑,站起身,“您也来医院看病?” 路昭说:“我是专门来看看你。听说你媳妇出事了。” 老吴苦笑一声:“是啊。您说,我们家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差呢?眼看着县里的路修起来了,大家挣得比以前多了,家里人就出事了。” 路昭拍拍他的肩膀:“会挺过去的。你媳妇在里面吗?我去看看他。” 老吴连忙把手里的红薯两口吃掉,带着他走进病房。 靠墙的床上躺着一名雌虫,人已经不成样子了,右半边身子几乎都没了,全身包着纱布,昏迷不醒,输着葡萄糖维持生命。 路昭本还以为那位摊主描述得夸张,没想到情况真的这样严重。 “他被送到医院来,就一直没醒吗?”他问。 老吴十分低落,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那医生怎么说?能不能再长回来?”路昭又问。 雌虫的生命力很强,只要体格好一些,断手断脚基本上可以长回来。 老吴顿了顿,许久才说:“医生说他拖的时间太长了,失血过多,器官和组织坏死了,心脏也停了好几次,可能损伤到了大脑。如果不是在海上,如果受伤后马上抢救,本来可以恢复的。” “但是现在……”他闭了闭眼睛,“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确定。” 路昭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那现在还能做些什么呢?总不能就这么躺着靠输液来续命哪。”他连忙问。 “要先进行器官移植。”老吴说,“我的,我儿子的,都可以捐给他。” “但是,就算能救回来一条命,人可能也瘫了傻了。” 路昭看看他,又看看床上的雌虫。 一场意外,就完全摧毁了这个挣扎在温饱线的家庭。 他从兜里掏出自己带的所有纸币,数了数,五十六元零三毛。 “这些钱你拿着,先应急。”他把三毛钱留下来,其他的全塞给了老吴,“还有什么困难,就来经改局找我。” 老吴有些局促地摆手:“小路老师,我怎么能拿你的钱,你是首都来的领导啊。” “我不是什么领导,就是个普通人。”路昭把钱塞给他,“拿着吧,出了这样的大事,到处都要用钱。” 又安慰了老吴几句,路昭才离开医院。 回家的路上,他的心情十分沉重。 不时有迎面走过来的老百姓,认得他是那位首都来的、给县里修路的“大领导”,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路昭一一应着,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对生活的希望,又想起了不走运的老吴一家。 他知道这事怪不了谁,出海就是有危险的,海上的一阵大风、一个大浪、一场飓风,都是未知的危险。 但正是因为没法怪谁,才让人感叹天意弄人。 回到宿舍里,他便找出信纸,给方先生写信。 这两三年因为工作越来越忙,他给方先生写的信变少了,一两个月才寄一封。 而他到现在,与方先生分离了三四年,从未收到过方先生的回信。 也许方先生是真的很忙很忙吧。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旋开钢笔,落在泛黄的信纸上。 [方先生: 近来我身边发生了一件令人难过的事。 我认识的一位小摊摊主,他妻子在海上打渔遭遇意外,半边身子被机械桨卷碎了,现在躺在医院,情况十分危险。 我希望他们能渡过难关,又忍不住感慨,为什么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家庭,总是更容易遭遇不幸呢? 他们那么努力地挣钱,勤勤恳恳过好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捉弄人? 我又想起了母亲去世时的事,那时的我骤逢变故,差点自寻死路,那时我就想不明白,凭什么对一个认真生活的人如此残忍? 第200章 我可能又钻牛角尖了。 好希望你还在我身边,能够开解我、劝导我。 盼望你的回信。 路昭。] 将老吴的事情写在信里,路昭不禁叹了一口气,十分感慨,将这封信反复看了几遍,才把信纸撕下来折好。 他打算过两天再去医院看看,如果老吴的媳妇有所好转,便也写在信里,这样方先生看了,就不会为这对苦命夫妻担忧了。 然而,过了两天,他下班走出单位大门口时,看见老吴站在门口朝里张望。 他的精神更差了,整个人瘦得像个干瘪的柴火棍,眼里早没了昔日的斗志和对生活的热情,只剩下一片恍惚。 路昭连忙大步走过去:“老吴,你找我吗?你媳妇情况怎么样?还需要用钱吗?” 老吴干瘦的身子颤了颤,恍惚的双眼湿润了。 “小路老师,谢谢你啊,但这个钱用不上啦。”他勉强装作轻松,“我老婆昨天晚上突然不行了,没抢救过来,死了。” 路昭心头咯噔一下。 “怎么这么突然?这……”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老吴哽咽起来,“明明昨天下午还好端端的,到了晚上突然就不行了,一下子就没了……” 路昭的喉咙里像灌了铅,沉重得张不开口。 猝不及防失去亲人的剧痛,他是切身体会过的。 老吴现在的精神状态,和他当时很像,看上去下一刻就要自寻死路了。 许久,他抿了抿嘴,拍拍老吴的肩膀,“节哀顺变。你们还有一个孩子呢。” 老吴的身子颤了颤,终于红了眼眶。 他抹了把眼泪:“是啊。还有孩子。” 可是,眼泪却越抹越多,这位精明能干的雄虫一个劲地擦着脸,最后哭得蹲在了地上。 “小路老师,我好没用啊。”他嘶哑地哭着,“要是我有本事,能多挣点钱,他就不用去海上打渔了。” 路昭在他跟前蹲下来:“这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而且,有出息没出息的,日子不总得往下过吗?”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媳妇是走了,可你的日子还长,人不能垮了呀。” 老吴把脸埋在臂弯里,哭得呜呜咽咽:“可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小路老师,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昨天晚上就从医院楼顶上跳下去了。” “我这一辈子,给人干苦力、摆小摊,好不容易勉强支撑起一个家,一下子全散了,凭什么我就这么苦哇……”他哭着,埋怨着命运不公,“我老婆跟着我吃苦受罪,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落得这么个下场,凭什么啊?” “我们也起早贪黑,我们也吃苦受累,凭什么老天这么对我们?” 路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静静陪着老吴,让他发泄出心中的情绪。 他们蹲在经改局大门口,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 过路的人听闻老吴的遭遇,有的也感慨几句,有的也掉几滴眼泪,但都只是稍稍停驻片刻,就又继续走自己的路了。 丧亲之痛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许久许久,老吴的大哭才慢慢止住,只剩小声的哽咽。 路昭宽慰着他,把五十六元钱又塞到了他手里:“不用还我。你拿着给孩子买点吃的,买点书。” “虽然你媳妇走了,但你还有孩子这个盼头,你们这么努力挣钱,不就是要供他读书,希望他有出息吗?”看老吴情绪稳定了些,他便多说了几句,“他现在还在读高中吧?让他好好努力,考个好大学,他妈妈在天上看见也会宽慰的。” 他又看了看塞过去的五十六元钱。 “我家以前也很穷,别说五十六元了,连五元六元都拿不出来。但因为我努力读书,努力工作,现在能拿出五十六元钱接济你。” “你如果想要孩子不再过你这样的日子,就得好好教育他。”路昭说,“待会儿回去,给他做点好吃的吧。” 老吴攥着那五十六元钱,想到家中的孩子,浑浊的眼泪又从眼角涌了出来。 第108章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路昭将老吴扶起来,“吃点东西,睡一觉,就会好多了。” 老吴拿粗糙的手抹了抹眼泪,哑着嗓子:“谢谢你,小路老师。谢谢你肯帮我的忙,还跟我讲这么多大道理。” “举手之劳。”路昭摇摇头,“能帮到你就好了。” 他能有现在,也是在最困难最黑暗的时候,被别人帮了一把。 几年前,他刚刚失去母亲的时候,在街上浑浑噩噩地走着,也像老吴这样,感觉眼前一片灰暗,人生都失去了意义。 那时也有不少路过的行人注意到他,议论着这个人有些不对劲,但没人会放下自己的事、自己的路来问一个陌生人怎么了。 是因为有宋悦、方先生、徐先生这样热心真诚的朋友,愿意千里迢迢来帮他,来拉他一把,他才活了下来。 如果那时候他淹死在河里,也就不会知道自己以后真的还能走出母亲去世的阴影、重新找到生活的意义。 挫折、坎坷,在绊倒你、让你重重摔下去的那一刻最痛。 可只要捱过那阵煎熬痛苦,爬起来往回看,又有种恍然如梦的轻松。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捱过去的。 第201章 他是被方先生拉了一把,才从汹涌的河水中浮上来。 现在他也希望能够拉别人一把。 看着老吴步履蹒跚地慢慢走远,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往宿舍走去。 他自己煮了点面条,吃完后洗了碗,就回到卧室,坐在书桌前,拧开台灯。 他将老吴一家的事又写了一封信,和前两天的那封装进同一个信封,封了起来。 虽然他还是在信的末尾写上了“盼望你的回信”,但他心里知道,方先生回信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快四年了。 没有回音,没有照片。 如果不是他还好好保存着那本小相册,每天能看看方先生的照片,现在可能都把方先生的样子忘记了。 路昭摸了摸胸前坠着的项链。 这颗小玫瑰吊坠,因为是纯金的,质地较软,天天被他戴在身上,已经有些变形了。 但是,金子会变形,却不会掉色。 他相信方先生也像这金子一样,再怎么被磋磨,本质也不会改变。 他还是愿意等他,愿意追逐他。 路昭深吸一口气,拿过草稿本,又开始写信。 这次是写给宋悦的。 从他毕业来到德阳县的两三年里,他和宋悦一直保持着通信,偶尔也打打电话,一年会相约一次,一起出去走走看看,联系得比较频繁。 今年春节时,路昭去了一趟宁海,宋悦带着他看了他们在大三暑假时合伙建起的工厂,三四年以来工厂规模扩大了好几次,营收也翻了几番。 宋悦越来越像他的哥哥宋兴,勤奋、精明、肯干,甚至连多年以来睡到日上三竿的习惯都改掉了,路昭知道时大吃一惊。 宋兴却并不惊讶,笑着同他讲:“悦悦本来也不是多懒的人,只是少一个顿悟的契机。” 路昭问:“是因为徐先生走了吗?” “可能吧。”宋兴两手插在兜里,“如果悦悦真的为了他一直留在首都,也就没有今天了。” “到了宁海,被这里的年轻、奋斗的氛围一感染,人要转变起来是很快的。”他看向路昭,“你看,你不也变得很快么?” “现在的你,和当年悦悦第一次带着你到我面前的时候,可完全是两个人了。”宋兴说,“这就是年轻人的潜力。” 路昭想到这些,想到七年前去首都求学的自己,不由微微一笑,笔尖在信纸上沙沙地落下墨迹。 [宋悦: 近来我身边发生了一件事,我认识的一位小摊贩,他媳妇出海打渔时遭遇意外,送到医院没有救回来,昨天去世了。 我看到这位先生悲痛欲绝、精神恍惚的样子,就想起当年母亲去世时的我。 幸好,我有你这样一位好朋友,千里迢迢赶到暨州救了我的命。 当时对我而言一片黑暗的未来,现在竟然也走成了光明的大道。 也许,人只要继续往前走,就总会看到希望,而停在原地被击垮、被打倒,就只能在黑暗中悲愤地死去。 不过,我这里也有一些好消息。 德阳县开始修路已经有两年了,不仅县里通往德裕市修起了水泥马路,现在各县城之间的水泥马路也已经正式通车。 不过,因为县里财政资金紧张,县城下辖的乡镇之间没有修起水泥路,只把原来的泥巴路扩建修缮了一番,让乡下老百姓进城更快一些。 现在,县里面已经有了一批船老板,搭起了好几个海鲜交易市场,顺应而来的,商店、旅馆、货运、仓储也兴起了。 有渔业作为支柱,这里发展二十来年不成问题。 但是我的师父告诉我,如果要发展得长远,光有最基础的渔业是不够的。 虽然他没法活到二十年以后,但他还希望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多做些事。 所以最近我们要走出德阳县去,到外面招商引资,请大老板来这里投资建厂,把渔业的中下游加工产业发展起来。 明年我的锻炼期就到了,师父告诉我,按照惯例不会待满四年,可能过完年不多久就得回首都,所以我想趁着这段时间多做些事。 不知道你在宁海近来如何?如有趣事,盼望同我分享。 路昭。] 写完这些,他把草稿纸撕下来折好,装进信封,贴上邮票,连同寄给方先生的信一块儿,投到了邮筒里。 高原上,进入十月,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天气冷得不得了,皑皑白雪覆盖着云纵山脉,寒风呼啸着吹过一望无际的枯黄草原。 二二一工厂里气氛紧张而忙碌。 技术工人在草原上一个个简陋的车间里加班加点压制炸药。他们的设备实在有限,高浓缩炸药是在锅里熬制出来,再由人工压成的,每名技术工人从早干到晚,一天能压十几公斤高浓缩炸药。 而这些高浓缩炸药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爆炸,威力能将车间的房顶都掀翻。前几天这里才刚刚发生了一起爆炸事故,一名技术工人被当场炸得粉身碎骨,草原上只留下了满地的碎石块和淋漓的鲜血。 可是压制炸药的工作还得继续。 在这三四年间,意外和死亡总是伴随着这座草原上的工厂。 但他们不能停下脚步,明年初就是最后的时限。 在超级原子弹的理论构型和炸药研制方案确定下来的同时,所有核心部件的制造都进入了冲刺阶段。 第202章 因为世界上各个拥有超级原子弹的国家都在对兰斯共和国虎视眈眈,甚至有军舰已经装载核武器开到了兰斯的领海,直接用核武器威胁兰斯,禁止试验超级原子弹。 在这样的情况下,上级下达指示,必须尽快试验。 如果不能尽快试爆超级原子弹,与核武器大国的对峙博弈时间将拖长,留给兰斯的转圜空间会越来越小,极有可能引发各核武器大国联合发动的新一轮侵略战争。 到那时,无数革命先烈流血牺牲打下的基础、几十年来的辛苦奋斗取得的进步,都将付之一炬。 当前兰斯与西南边接壤的邻国塔那仍在交战,北面还有雅克萨虎视眈眈,军委把全国的武装力量都调动起来,轮番到西南边境上战场,轮番到北面边境守边疆,就是为了练兵练战,应对极有可能爆发的全面战争。 国家命运就紧紧系在这座高原上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工厂之上,所有人都拼着一口气,要在年底完成超级原子弹的总装。 方曜裹着长长的军大衣,从火车上匆匆走下来,快步往医护所去。 ——如果路昭看见这时候他的样子,恐怕认不出来这是当年那个英俊逼人、俊美无俦的方先生了。 在几年的高强度工作下,顶着国家安危的巨大压力,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憔悴,眼下泛出青黑,鬓角竟然已经生出了白发。 陈英杰跟在他身后,状态比他稍好一些,问着:“老师,您要不今天也叫医生看看,做个检查,我怕您身体扛不住了。” 方曜只快步走着:“我还好。” 陈英杰劝不动他,只能说:“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师母考虑啊。您天天和喻老师一块儿写东西、做实验,喻老师都倒下了,您不见得比他好到哪里去。” 正说着,那边远远有人喊:“方老师,有你的信!” 方曜脚步一顿。 陈英杰机灵,连忙说:“肯定是师母写信来了,我去拿来给您。” 他小跑过去,拿来了信,上头果然落着路昭的名字。 方曜眉头舒展了些,接过信,想了想,还是先揣在了兜里,继续往医护所走去。 在宿舍区的医护所里,喻晓正躺在病床上,脸上扣着呼吸面罩,吸着氧气。 他的身体已经肉眼可见地枯萎了下去,整个人又干又瘦,但精神还不错。 前几天,医生在他的尿液里检测出了放射性物质,这表明他的身体已经接受了过量的辐射,要不了多久,器官就会发生异变衰竭。 方曜带着陈英杰走进这间简陋的病房时,喻晓还醒着,正在同他的助理小周口述着工作笔记,小周一边听,一边在厚厚的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老师,生病了就好好休息。”方曜走过来。 小周连忙站起身,把床边的凳子让给他坐。 喻晓笑了笑,说:“我的时间不多啦,赶紧把脑子里的东西记下来,以后还用得上。” 第109章 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摆摆手让陈英杰和小周出去,只自己留在病房里,同喻晓说话。 “老师,你那时不该直接冲去看试验现场的。”方曜轻声说,“咱们的防护服哪能挡得住那么强的辐射?辐射穿透了身体,造成的是不可逆的伤害。” 喻晓低声说:“我都知道。” “可是我着急啊。”他戴着氧气面罩,有些费力地说着话,“时间这么紧张,每一次小型核试验都至关重要,要是次次都等着辐射降下来,得等多久。” “国家安危系在我们身上,我宁可拿我的命去换时间。” 方曜抿住了嘴,一言不发。 喻晓有些费力地伸出手臂,方曜连忙凑近一些,握住他枯瘦的手。 “小方,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喻晓轻声说,“不是我这个老师教得有多好,是你自己有天分,比我有天分得多。” “我希望你能走得更远,能为国家做更多贡献,所以那些危险的工作,由我们这些老头子来做。” “你还很年轻,未来在研究的路上能走很远很远,你的研究成果可能会让我们的国家前进好几个台阶。” “老师没有办法教给你更多了,我的使命,到这里就结束了。”喻晓在氧气面罩下勉强笑了笑。 方曜的眼眶红了起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老师,别说这种话,你还要亲眼看到我们试爆超级原子弹呢。” 喻晓低声道:“我希望我这个破身子,还能撑到那一天。” “会的,很快了。”方曜眼眶湿润,哽咽着,“现在工人同志们在加班加点制造部件和炸药,我们年底前就会完成总装,等上面拍板,马上就试爆。” 喻晓点点头,握着他的手:“接下来就交给你啦。” “等试爆成功,我也不回去了,就在这里走完最后一程,挺好。”他轻声说,“把我埋在云纵山脚下吧。” 方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啪嗒啪嗒落在病床边上,在泛黄的床单上绽开水迹。 喻晓拿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人这一辈子,能做这么一件有意义的事,就足够了。” “虽然我们隐姓埋名的,没人会记得我们,但我自己知道,我这一辈子,划得来。” 方曜从医护所离开时,外头已经很冷很冷了。 第203章 呼啸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跟在他背后的陈英杰不由裹紧了身上的大棉衣,说:“老师,这么晚了,院里给您留的窝窝头肯定都凉了,您到我那儿去吃吧,我老婆在家,有热饭吃。” 方曜摆摆手:“不用。窝窝头冷的热的没什么区别。” “哎呀,那热的不是更软乎吗。”陈英杰不同他讲了,跟着他一块儿回院里,拿起厨房锅里给他留的两个窝窝头,就拉着他往外走。 到了陈英杰和金珠住的小院,金珠正在门口张望,看见他俩走过来,说:“方老师来了,快进屋。” 陈英杰连忙快走几步,过去扶住他:“都快生了,就别在外头吹风了。” 方曜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陈英杰之前提过媳妇儿怀孕了。 他印象中这还是几天前的事,怎么转眼孩子都要生了。 “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们。”他说着,揣在兜里的手将那封路昭寄来的信抓紧了些。 陈英杰笑了笑,带着他进屋,金珠则把他拿来的窝窝头一块儿带去厨房热一热。 方曜来过他们的院子不少次,次次都差不多的空荡荡,因为物资太匮乏,想添东西也添不了。 不过这一次过来,屋里却多了不少给小虫崽准备的用具。 摇篮、襁褓、小帽子,还有拨浪鼓等简单的玩具,一看就是自己动手做的。 方曜将屋里环视一圈,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缺的,我同组织申请一下。” 毕竟虫族社会生育率低,像陈英杰和金珠这样结婚几年就能怀上孩子的夫妻可不常见。 这里的物质条件又这么艰苦,组织给予特殊照顾也在情理之中。 陈英杰摆摆手:“不用您操心,工会每个星期都来家里走访,送油送肉的,金珠两天就能吃一顿肉,营养跟得上,医生检查也说他和虫蛋的状态不错。” “那就好。”方曜点点头。 不一会儿,金珠拿木托盘端着一盘子窝窝头,还有一小碗咸菜,一小碗白切牛肉,走了进来。 “快吃吧,天气冷,等下又要凉了。”他把盘子搁在桌上,又给他们倒了热水喝。 金珠怀孕后体型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经常有肉吃,看起来气色不错。 陈英杰招呼着方曜吃饭,自己拿了一个窝窝头,就着咸菜和牛肉,一边吃,一边问:“老师,刚刚您在医护所,没让医生给您做一下检查吗?” “我没事的。”方曜将窝窝头咬了一口,面色淡淡。 “可是您脸色看起来很差。”陈英杰面露担忧,“后期研究工作都是您在推动,实在太辛苦了。” 方曜摇摇头:“在这儿,谁不辛苦?” “暴露风险大的试验观测工作,都是老师和前辈们在做,我们是被好好保护着的人。”他轻声说。 陈英杰不作声了。 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过了一会儿,方曜换了个话题,说:“等这里的工作结束,你们有什么安排?” 陈英杰说:“听组织的安排。如果要我继续留在这里,我们就留下,如果要回首都,我就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去。” 金珠也在旁点点头:“一家人,要在一起。” 方曜微微一顿,片刻,才说:“挺好的。” 吃完简单的晚饭,他同这对小夫妻告别,顶着呼啸的寒风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院。 原本他和喻晓住一间屋,可自从上面下达最后期限,他们就几乎没回来休息过,屋里冷冷清清的。 而现在喻晓住在医护所,这儿只有方曜一个人,更显得萧索。 将落了一层灰的屋里稍微收拾一下,方曜才坐到书桌前,拧开了台灯。 兜里那封信被他攥了这么久,已经有些皱了。 他把信封好好抹平整,才拆开来,拿出里头的信。 将两张信纸读完,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收拾了半天心情,才拿出信纸,记下回信。 [阿昭: 这次看完你的来信,我很难过。 希望你认识的这位先生,还能振作起来,重拾对生活的热情。 近来我身边也发生了令人难过的意外事故,有工人同志压制炸药时不幸遇难,被炸得粉身碎骨,连尸体都拼凑不出来。 大家为他在草原上立了一块石碑,希望让他看到超级原子弹成功试爆。 还有,我的导师喻晓也倒下了。 他的身体被核辐射污染,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罹患癌症。] 写到这里,沙沙的笔尖微微停顿。 方曜抿了抿嘴,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继续写下去。 [我从前没有同你讲过,我的导师其实是孤儿。 他出生在帝国时期的饥荒年代,因为没有饭吃,养不起孩子,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是新军的一支游击小队在路边捡到了他。 他说他的身体不好,没法从军报效祖国,所幸脑子还算机灵,读得进书,所以就干了科学研究。 他一辈子没有结过婚,也没有享过什么福。 他说,他出生被遗弃时,就相当于死过一回了。 国家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无以为报, 只能不停地努力,不停地燃烧。 直到把自己烧成灰烬。] 写到这里,他想起躺在病床上的喻晓,想起他那只握住自己的、枯瘦如柴的手。 第204章 他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勉强忍住泪水,继续写下去。 [他是为了保护我,才主动去承担那些危险的工作。 因为我比他年轻,能比他走得更长,所以他把这个活下去的机会让给了我。] 钢笔的笔尖停在了纸上,片刻,一滴泪水啪嗒一声,落在了字迹上。 “让给了我”几个字的墨迹被晕染开来,不一会儿就有些模糊。 方曜轻轻吸了吸鼻子,继续往下写。 [如果有的选,谁不想活呢? 可是我们的时间太紧了。 多耽误一刻,都可能事关国家民族的前途命运。 我们一穷二白,除了拿命换时间,还能怎么办? 可老师说,他这一辈子划得来。 隐姓埋名、远离故乡,在这高原上默默地付出生命,他说这是划得来的。 因为他这一辈子,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 就算世人不会知道他、记得他,可是山川和日月见证了他的燃烧。 他和这片土地上的万千英灵一样,用生命踏平坎坷,为后人铺就大道。] 方曜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将信纸晕湿了一大片。 他几乎没法再写下去,拿手捂住嘴,嘶哑地哭了出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指缝间滑落,很快将信纸晕染得一塌糊涂。 方曜哭得浑身颤抖,拿袖子不停抹着眼泪,在信纸上写下最后几行字。 [阿昭,这几年我失去了好几位同事,现在也失去了老师。 从今以后我就要带着他们的期望,一个人走下去了。 我希望我能圆满完成他们交付给我的使命,完成国家交给我的重任。 希望你在远方过得一切都好,不要把我忘了。 盼望你再次来信。 方曜。] 好不容易写完这封信,他收拾了情绪,拿袖子将信纸擦擦干。 然而信纸实在湿得不成样子,方曜便只能将它撕下来,铺在桌上,等着明早干了,再折起来。 铺着信纸的桌边上,摆着一个自制的、简陋的相框。 路昭的彩色单人照片搁在里头,过了好几年,照片有些泛黄掉色。 但里头的人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着,望着他。 第110章 春节来临前,老李和路昭为德阳县带来了好消息。 他们这几个月四处游说,带着外地老板一批批地来县里考察,总算有几位外地老板表示出投资意向,同县里的招商办谈好了条件,签订了合作协议。 过完春节,他们就会来德阳县投资建厂了。 老李高兴得不得了,带着路昭下馆子庆祝,连连感慨:“县里这下才是真的有发展希望了呀!” “有了工厂,就能创造岗位,大家有工作,企业有效益,政府就有了税收。”他手舞足蹈地描绘着将来,“政府有了钱,就可以继续搞基建,创造更多岗位,让大家都富起来,有钱花,能消费,经济就起来了!” 路昭笑着说:“是。要不了几年,这里就会大变样了。” 老李笑呵呵地又让老板开了一瓶二锅头,拿着二锅头的玻璃小酒瓶,满足啜了一口:“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撑到几年后。” 路昭给他夹菜:“以您的身子骨,肯定没问题。” 师徒俩有说有笑,在路边的小饭馆吃得饱饱的,出来后被冬夜的冷风一吹,老李登时打了个喷嚏。 德阳县的冬天并不算冷,但是靠近海边,风特别大。路昭担心老李喝完酒吹风,明天就得感冒,连忙拉着他往宿舍大院走。 老李有些醺醺然,但还没醉,被路昭拉着走到宿舍大院门口,嘴里还惬意地哼着小曲儿。 可宿舍院门口这会儿却围着一大帮人,乌压压的,路昭走近一看,才发现都是领导,不仅有经改局的,还有县里其他几个单位。 他心中咯噔一声,直觉出事了,连忙走过去。 “怎么了?大家怎么都在这儿?” “这不是前几天下了暴雨么,咱们通往德裕市的大马路周围都是山,有好几处山体滑坡,把路全堵了。”一人说,“咱们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估摸着重新通路得春节后了。” 路昭身边的老李一听,整个人一激灵,就清醒了:“春节后才通路?春节后具体多久?” “这咱们也不知道啊,能尽快当然是尽快。要过年了,那么多船老板等着去市里卖鲜鱼,要是路走不了,鱼不就全砸手里了。” “还有年后来投资的老板们,路不通,他们人都进不来,别说建厂还要运那么多材料了。” “别说这些以后的事了,现在马上要过年,路不通,这个年都过不好。” 老李急忙说:“那县里要想想办法呀!” “别急、别急,这不是在想办法吗。”赵爱国连忙安抚他,“县里刚刚召集各部门开了会,临时组了个小组,从各部门都抽调了人手,各项工作都安排下来了。” 德阳县的支柱产业是渔业,而渔产品几乎都是海鱼,这些鱼儿离开海水可活不了太久,要是拖上一两个月才通路,船老板们这一年就血本无归了。 县里花了两三年才养出这么一批先富起来的人,还指望着他们先富带动后富呢,可不能就这么破产了。 而且不光是船老板,自从县里通了路,不少小商贩都发了家,这些做生意的人就靠着这条路呢。 第205章 最紧要的是,现在要过年了,对外道路不通会引起恐慌,明天老百姓们一听到消息,县里的生活物资就要遭到哄抢了。 而现在经济改革,米面粮油瓜果蔬菜等物资除了在供销社交易,还有不少人自营买卖,这些人嗅到了商机,肯定会钻空子囤积居奇,扰乱市场秩序,老百姓们抢不到物资,过不上好年,就要聚众闹事。 这样的事,前几年德阳县就发生过,而这次恰巧碰上年节这样的关键时期,□□自然是第一要务。 县政府已经给县里所有社区、街道、乡镇都下达了通知,让基层工作人员挨家挨户通知到位,安抚老百姓的情绪,并且做好商品市场价格管控,严禁哄抬物价。 为了防止物资短缺,还得立即派人去各乡镇,安排蔬菜瓜果等农产品的统一收购和调度,免得被投机倒把的人钻空子,让政府落于被动。 然而政府办一个部门,虽然管着这么多社区、街道和乡镇,却没法同时对接这么多社区、街道、乡镇,便把他们这些部门全叫过来,分配任务,各管一片,最后汇总到政府办去。 而县城小,县里的基层工作人员也就少,要安抚情绪、管控市场、收购和调度物资,人手根本不够用。赵爱国和几个单位的一把手商量着,只能把自己单位的员工也派出来帮忙。 老李一听,连忙说:“我也去。” 赵爱国有些为难:“咱们单位分到的都是乡镇,你是老同志了,还是老百姓们都知道的‘修路英雄’,万一在路上出个什么意外,我可没法向大家交代。” “英雄,”老李喘了几口气,“英雄是做事做出来的,不是被人捧在神坛上供出来的。我可不当让人供起来的英雄!” 可无论他怎么说,赵爱国就是不同意,把宿舍院里的员工叫出来开了短会,安排了工作,各科室都出了青壮年去乡镇走访,路昭和老李这个科室,自然是路昭去。 抽调出来的青壮年两两一组,路昭便和孙飞组了一队,两人连夜收拾了行囊,带着煤油灯、雨伞、干粮和水,就出发了。 离春节公休没几天了,他们得赶紧把县里的通知带到乡镇上,和乡镇政府协调好统一采购和调度农产品的工作。如果工作落实到位,春节期间市场稳定、物资供应充足,大家才能过上一个好年,年后县政府的各项工作安排才不会受影响。 刚下了几天大雨,乡间的小路泥泞不堪,路昭和孙飞穿着的塑胶套靴没一会儿就缠满了泥,可他们不敢停下,提着煤油灯照着身前几米远的路,一直向前。 路昭是雌虫,又常年劳动,身体素质不错,他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问身后的孙飞:“怎么样?你还能坚持吗?过了前面这个山坳,再有半小时就到蓝田镇了。” 孙飞落后他几步走着,说:“才走了两小时,我还挺得住。” 路昭手里提着灯照着前面:“我听你喘得厉害。” 孙飞奇怪道:“我没喘得很厉害吧。” 路昭一顿,回头一看。 在他们身后十来米远,还有一盏煤油灯的亮光。 孙飞是雄虫,听力比不过雌虫,再加上他俩穿着套鞋走路声音大,把后头的脚步声和喘气声盖住了。 这下跟着路昭往回一看,他才吓了一跳:“怎么还有个人?!” 而路昭已经辨认出了那模糊的身形:“是师父。” 他连忙提着灯往回跑过去:“您怎么跟来了?不是让您待在局里吗?” 老李喘着粗气,抹了把汗:“你们两个年纪最小,干这事没有经验,我过来总能帮上忙。” 路昭说:“您在局里,一样能帮上忙呀!” 孙飞也走过来,说:“李叔,现在路上都湿着,全是烂泥,特别难走,您年纪大了,万一摔一跤,太危险了。” 老李摆摆手:“我都走过,没事。” 他提着自己的煤油灯继续往前走,路昭拗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多余的人手能送他回县城,只能说:“今晚先到镇上,等明天您就回县里。” 老李没有作声,喘着粗气往前走,显然不认同他的安排。 路昭这会儿才体会到赵爱国对这些老同志的无可奈何,他和孙飞一时都没有好主意能妥善安排老李,只能跟在老头背后,一起走到了蓝田镇。 这会儿已经到了半夜,他们去政府大院找了值班人员,说明情况,大半夜把大院的人挨个叫了起来,开会商量。 春节之前是老百姓采买抢购的高峰期,要保证这段时间的物资供应,必须在短时间内收购一批农产品运往县城供销社。 然而采购这么多农产品,谁来付钱?谁来运往县城?这都是切切实实摆在眼前的问题。 首先,没有钱,老百姓凭什么把东西卖给你,不卖给投机倒把商?县里财政虽然安排了专项款,但那不是用来收购物资的,是兜底款,采购是供销社的事。 其次,就算他们能先垫钱收购,可这里没有什么先进的运输工具,如果靠租牛车或者人力从乡镇里把农产品累死累活拉到供销社,万一路上损耗了,这损失算谁的?租车的钱谁付? 最后,光靠乡镇上这点人手,就是租牛车,运一个春节也运不完。 镇政府的一把手把这些问题抛出来,路昭和孙飞面面相觑,一个都解决不了。 第206章 好在老李跟来了,他在基层的工作经验丰富,很快就提出了一套方案。 由镇政府提供盖章借据,靠政府公信力,先欠着钱,把农产品采购好。运输则由老百姓自己出力,运到供销社,可从运输货物中抽走百分之五的分量,而镇政府依然会按照百分之百的分量付钱。 除此之外,积极响应号召、农产品质量高的,还可以获得“贡献标兵”的荣誉称号,能到镇政府处领奖金。 等这次事件过去,镇政府再拿着这些借据、称号,去县里要钱。 这个方案一提出来,镇政府商量了没多久就同意了,办公室连忙安排打字员把方案打出来,盖了章,让老李他们带着去县里,说拿到批复后他们就立刻执行。 老李当然等不得,又好说歹说,让他们先开展工作,自己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说服县里。 第111章 从政府大院走出来,外头的天都亮了。 孙飞对老李方才的舌战群儒佩服得五体投地:“李叔,还得是您出马啊,不然我和路昭说不准要一个村一个村地跑,累死累活去收瓜果蔬菜了。” “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有干劲,但不懂得吸取前辈的成功经验,活学活用。”老李一边走,一边说,“新民党能成功是因为什么呀?懂得发动群众、组织群众,这可是无穷的力量,单打独斗能成什么事。” 路昭也在他这儿又学到了一课,笑着说:“姜还是老的辣。” 他们在镇上找了个早餐摊,各要了一碗馄饨。热乎乎的馄饨一下肚,通宵的困倦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路昭和孙飞都是年轻人,熬了一夜依然精神奕奕,老李就不行了,吃东西明显比平时慢了不少,拿着勺子的手抖得厉害,将馄饨汤都洒到了桌上。 路昭见了,就说:“师父,要不咱们歇一会儿,再回县里吧?” “没事、没事。”老李吃着馄饨,“就是昨晚喝了酒,没休息,今天有点头痛。” 喝完酒人本来就困,就算好好睡一晚,第二天还得头痛,更别说老李根本没休息,连夜跟着路昭和孙飞跑了四十里路到镇上,又费神费力开了一通宵的会。 孙飞便说:“要不我和路昭去县里送方案,您在镇上休息。” “到了县里,还得拿这方案去政府办,你俩能办好吗?”老李抬眼瞅了瞅他们。 “您就放心吧。县里我们可比镇里熟。再说了,我们名头不好使,还能让赵书记去说嘛。”孙飞说。 老李想了想:“我还是和你们一块儿回去。要是能争取把这个方案推广,安稳过完春节不成问题。” “等路通了,我还等着看外地的大老板把厂建起来呢。” 老头子一向固执,路昭和孙飞都说不动他。然而天公也不作美,等三个人吃完了馄饨,天上竟然啪嗒啪嗒掉起雨点来。 早点摊的摊主连忙把大伞撑起来,嘟囔着:“真是烂了天了,昨天才停了一天,今天又下起来。” 孙飞把挎包拉过来,在包里翻找雨伞:“希望别下大了,不然回县里这一路,可等淋湿一身。” 虽说德阳县的冬天不算冷,但温度毕竟降下来了,淋湿了还是容易感冒的。 路昭也去包里掏雨伞,说:“师父,您带伞了吗?” “我带着呢。”老李说着,把馄饨汤喝得精光,抹了把嘴就从摊位上站起来。 然而起来那一下,头晕目眩的感觉霎时冲上来,老李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连忙拿手撑住桌子,才勉强站稳。 身旁的路昭和孙飞还在翻包里的伞,都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老李撑着桌子缓了几口气,感觉脑门突突地跳,胸口的心脏咚咚咚的宛如擂鼓。 他没同两个年轻人讲,只转向摊主:“老板,有没有热水,给我倒一杯。” “有、有。”摊主拿了个小碗,拿热水瓶给他倒了一碗热水。 老李喝完了热水,从自己包里掏出雨伞,然后把自己的包推给孙飞:“你的包防水,把我这些都搁你包里,里头还有文件呢,别打湿了。” “好。”孙飞也没多说,把他空荡荡的包卷了卷,塞进自己包里。 三个人歇了一会儿,就一块儿往回走。 天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乌云密布,不一会儿啪嗒啪嗒的雨点就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鬼天气。”孙飞撑着伞,套靴踩在泥泞的湿土地上,没几下就缠了满靴子的烂泥,走起来十分费力,“希望别再下大了,这回去得走四十里地呢。” 这些乡镇上的泥巴路不少都是这两年挖出来的新路,路下用石块垫高,路上铺着黄泥。但这些泥巴才经历了两年,还没被踩紧实。 这几天连着下大雨,黄泥被雨水冲刷浸泡了好几天,早就泡得湿软松浮,又有行人来来回回地踩,烂得不成样子,走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的。 “师父,您慢点走。”路昭在前面走着,不时回头看看老李的情况。 “我没事,你只管走。”老李撑着伞,一边费力地从黄泥里拔出脚来,一边喘着气。 然而,这天气并没有如他们的意,雨势不仅没减小,反而越来越大,不多时就演变成倾盆大雨,狂风大作,天上还轰隆隆地打起雷来了。 几人撑着的伞几乎都要被狂风吹散架,雨点被风吹得四处飞,把他们一身全部浇透了。 第207章 “不行,这雨太大了!”孙飞顶着迎面的狂风,勉强支着雨伞,可风忽然掉了个头,一下子就把他的伞面掀了起来,把人带得往旁边溜了好几步。 “找个地方避避雨!等雨势小了再走吧!”他勉强把被风吹翻的伞面拉下来,遮住自己,“这么走也走不动啊!” “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个破庙,就在路边的山上,爬几步就到了。”老李紧紧抓着被风吹得乱翻的雨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到那儿去避避,走、走。” 几人顶着暴雨狂风艰难前行,好不容易挪到那破庙所在的小山坡下,抬头一看,古旧破败的土砖建筑就在坡上,爬个十来米就到了。 但是这小山坡早就荒了,没人来走,原先的路也被杂草灌木盖住,而下面新开出的泥巴路,用石块垫高了一大截,路和原本的土地之间就形成了不深不浅的一条沟壑。 要放在平时,从路上跳下去,钻过灌木丛,也就爬上山坡了。 可这几天下了大雨,路边的沟壑汇积了山坡高地上流下的雨水,形成了几米宽的浑水沟。而且这会儿雨势太大,上流的水不停往下冲,水沟里的黄泥水十分湍急,一脚踩下去要是没踩稳,很可能被水冲走。 路昭有些迟疑:“这么淌过去太危险了,咱们要不就在路边的树下等等吧。” 孙飞道:“这会儿打着雷呢,哪敢在树下待。” 老李则撑着伞,走到路边,伸出脚去试水:“我看看这有多深。” “您别试了,看着不深,下面……”路昭说着,就要走过来拦他。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眨眼之间,单脚支着身子去试水的老李一个没站稳,身子一歪,就往水沟里栽去。 “师父!”路昭吓得大叫,连伞都顾不上撑,跑过来就去抓他的手臂。 一旁的孙飞也吓得连忙伸手捞人,可那一下实在太快,两人还没跑近,老李已经扑通一声掉进了水沟里,瞬间就被湍急的黄泥水冲出去老远。 路昭和孙飞什么都顾不上了,把伞一扔就顺着水流往下追,套靴在泥泞不堪的烂泥路上踩得哐哐响。 “师父!师父!”路昭一边迎着瓢泼大雨拼命跑,一边用力嘶吼,“抓个东西!快抓个东西停下来!” 然而人被冲进了湍急的水里,哪还能像在地上那样行动自如?再加上老李年纪大了,反应没有年轻人快,路昭只能看见他在黄泥水里四下乱翻,浮浮沉沉,没几下人就几乎失去意识了。 他心里一急,把身上的挎包往地上一甩,扑通跳进了汹涌的水渠里。 “路昭!”后面追着的孙飞急得大喊,“别犯傻啊!跳下去你也抓不住他!” 汹涌的泥水把路昭往下冲,他从小在水边长大,水性很好,而且这水沟并不算太深,只是水流太急,人很难踩到底。 他在湍急的泥水中勉强保持方向,迅速逼近了老李,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另一手扯住了水里的灌木枝,师徒俩勉强停在了水里。 后头的孙飞捡起路昭的挎包赶过来,就要伸手来拉他们。 路昭大声吼着:“你一个人拉不住!把包带子和衣服系在树上,你再趴在地上来拉我!” 孙飞便用包带子和脱下来的衣服,把自己的腰牢牢系在路边的树上,然后趴下来,探出半个身子,努力朝水沟里的路昭伸出手。 路昭一边搂着昏迷的老李,瞅准时机,松开灌木,一把抓住了孙飞的手。 孙飞只觉得被一股大力一带,整个人就掉进了水里,黄泥水迎面灌进口鼻。 他下意识挣扎,然而听见水上的路昭在喊:“屏气!别动!” 扯着他手的那股巨力,从他的手臂挪到了腰上,挪到了裤腿,他感觉自己当了座桥梁,把路昭和老李架了上去。 好在路昭动作很快,上去后拖着他的腿就把他拉了起来。 孙飞哇的吐出几口泥水,觉得嘴里鼻子里全是沙子。 路昭在旁拼命按着老李的胸腔,孙飞连忙过去帮忙,把昏迷的老李口鼻里的秽物清洗出来。 不一会儿,老李吐出了几口脏水和未消化的早餐,但人仍没清醒过来。 “师父、师父。”路昭连忙把他的头抱起来,拍拍他的脸。 可就在抱起老李的脑袋时,他才看见,被雨水冲刷的泥地上,留下了一丝暗红。 他心中咯噔一响,抽出自己抱着师父脑袋的一手,满手的鲜血。 脑子里嗡的一声,路昭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了片刻,只看着手上的血发懵,像根本不敢相信,前一刻还好端端的人,马上就要死了。 “磕到脑袋了。”孙飞在旁喃喃,“快、快送医院去。” 这句话像在耳边咚一声敲响了钟,路昭一个激灵,猛地跳起来,背上老李就往前冲。 他的套靴早在水里冲没了,就这么光着脚疯狂地往前跑。狂风将冷冰冰的大雨迎面砸在他的头上、脸上,把他不停往外涌的眼泪融化在雨里。 “不要、不要……”他一边跑,一边汹涌地流着泪,“不要死……” 作者有话要说: 老李的使命也完成了 —— 第112章 上一次他这样哭着拼命地跑,还是背着母亲去医院的时候。 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路昭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为冷静、稳重的大人了。 第208章 可他现在哭着奔跑着,依然像那时背着母亲跑在街上一样,那么拼命、那么难过、那么歇斯底里。 他好像长进了很多,又好像没有一点长进,一碰上这样的事还是会崩溃。 这条通往县城的路,几年里他走过无数次,这一次却尤为漫长。 他跑得两条腿都失去了知觉,胸膛呼哧呼哧像个破风箱,每一下吸进来的空气都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喉咙。 身后跟着的孙飞叫着他,让他跟他换一下,由他来背老李。 可路昭停不下来,孙飞的声音同他仿佛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他知道拼命往前跑。 直到眼前终于出现了县城低矮的楼房,脚下终于踩上了县里的水泥路。 背着一个成年人跑了三十里地,路昭的两条腿已经跑得酸胀,额上的汗珠不停往下掉,可他依然咬着牙往前。 路边的行人们认出了他,认出了他背上的老李,纷纷叫嚷着。 “给咱们修路的李师傅出事了!快来帮忙!” “有没有人有三轮车!快来个人!” “快送医院呀!” 路边的老百姓们很快拥上来,扶住路昭,七手八脚地把他背上昏厥的老李抬上了三轮车。 路昭背上一松,两条腿就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两旁的老百姓连忙把他扶住,几乎是这么架着他,跟着三轮车跑。 等终于冲进医院大门,众人大叫着。 “救人哪!救人哪!” “大夫!有大夫吗!” 门口值班的护士连忙跑过来,帮忙把三轮车上的老李抬下来。 然而,抬起他沉重的身躯时,众人都沉默了一瞬。 老李的身子已经僵硬了。 一旁被架着的路昭敏锐地察觉这不对劲的沉默,一下子扑上来,抓住老李的手。 已经冷了。 像被闷雷劈中,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大夫再看看吧,再看看!”有人连忙说。 众人把老李送进了医院,孙飞也赶紧跟进去办手续,只留下路昭木然地坐在地上,旁边还有两个热心老百姓给他打着伞。 “小路老师,送去抢救了,说不定还能救回来呢。” “是啊是啊,还有希望。” 大雨噼里啪啦落在伞面上,路昭木木地瘫坐着,整个人都空洞了。 身旁的人还在宽慰他。 “就算没抢救回来,您也别太难过。李师傅都二百多岁,本来也到了年纪了,他这一辈子为大家做了这么多事,大家都会记得他的。” “在我们老百姓心里,他就一直活着。” 路昭的眼眶慢慢红了,眼泪啪嗒啪嗒,无声地往下掉。 他浑身都被大雨浇透了,发丝还在不停往下滴水,身上的厚外套满是黄泥水留下的斑驳泥渍,一双赤脚本来裹满了黄泥,不过在县里的水泥路上跑了这么远,又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两名陌生人在旁不停地安慰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瓢泼大雨终于渐渐停了。 这片乌云过去了,天空放晴,冬日温暖的阳光洒了下来。 路昭等到了走出来的孙飞,他后面还跟着几位把老李送进去的老百姓。 大家的表情都凝重而遗憾。 路昭就知道是什么结果了,心彻底沉了下去。 孙飞在他跟前蹲下,抿了抿嘴,说:“路昭,回去吧,还得向局里汇报。” 路昭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坐在地上,将脸埋在了臂弯里,无声地掉眼泪。 周围的百姓们又安慰了几句,不知道是谁买来了一双草鞋,套在了路昭的赤脚上。 “小路老师,别太难过了,李师傅这么大年纪了,也是早晚的事。可你的路还长着呢。” 路昭在阳光底下哭了很久很久。 等他终于站起来的时候,身上的厚外套都被晒得半干了。 孙飞已经汇报了局里,赵爱国急急忙忙跑来,处理老李的后事。路昭便找到孙飞,哑着嗓子,问:“师父的包呢?” 孙飞愣了一下。 路昭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嗓子也完全哑了,但声音却已经平静下来。 “我们和蓝田镇政府协调出来的方案,还在他包里。”他轻声说,“我送去政府办,拿批复。” “噢噢。”孙飞连忙低头去翻包,把老李的包,还有路昭自己的包,全都给了他。 “这样才对,要振作起来,李叔的期望都在你身上呢。”他拍拍路昭的肩。 路昭轻轻吸了吸鼻子,把两个挎包都背在了肩上,踩着脚下的新草鞋,走出了医院。 拿到批复的过程当然不算顺利。政府办虽然认可这个方案,但是出钱的是财政,花钱的部门和收钱的部门永远都有摩擦。 可是路昭现在已经不怕这些困难了,他知道这方案不能拖,要尽快推广到所有乡镇,所以他不管这些底下的部门推诿扯皮,直接找到了县委县政府的领导。 县里财政花钱要通过县党委会,路昭就从一把手开始,把县委班子领导找了个遍。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让能拍板的人去解决底下这些推搡的人。 政府办连夜完善了方案,第二天县委就开了会,审议了方案,对蓝田镇下了批复,并且把方案通知到其他乡镇。 第209章 物资统筹工作有序推进着,老李的后事也办得差不多了。 他年轻的时候有过老婆孩子,可惜在战乱中都死了,他就一个人活到了现在。 虽然在县里的好单位上着班,但他没存下什么积蓄。单位管着他的吃住,他领的工资就全用来帮这个帮那个,偶尔自己喝点小酒,一个月到头,钱花得精光。 他带过的年轻人也有不少,几乎县里各个单位都有人认得他,可提起他来,大多是“固执、死板、不合群”的印象。 但是三年多以前,路昭来到了他的科室。 老李终于收到了一个像样的关门弟子——其实也是唯一一个弟子。 有路昭这条向上沟通的渠道,他的才华终于展露出来,短短几年就帮助县里修起了路、养起了船老板、拉来了投资。 所有曾经一起共事的人,都对这个老酒鬼刮目相看,茶余饭后聊起来,感叹几句“没想到他还有这本事”、“可惜年纪实在太大了”。 而现在,他突然就死了。 死在去乡镇协调物资、返回县城的路上。 昔日的同事、后辈,听到这消息时虽然吃了一惊,但想想却也觉得他死得其所。 老李这样的人,注定要死在为百姓奔波的路上,就像将军注定要死在战场上。 听说他的遗体被火化,骨灰要从殡仪馆送到海边去,撒到海里,大家便商量着,都去送他一程吧,好歹是同事一场。 可等他们来到路边,却没想到,在路边等着送行的人那么多、那么多。 路昭捧着骨灰盒从殡仪馆出来时,微微一愣。 这条县里的主干道两旁,站满了人。 有县里各单位的同事,有门口摆早点摊的小贩,有这几年才发家的船老板,更多的是认不得脸的普通老百姓。 在路昭捧着骨灰盒走出来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过来。 他们没有组织什么仪式,没有拿什么白菊花,只是都抽出了自己生活中的一小段时间,放下了自己手头的事,来送这个为老百姓鞠躬尽瘁半辈子的平凡英雄最后一程。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县城的主干道上,能感觉到迎面吹来的、又冷又湿的海风。路昭的眼睛好像被这风吹得湿润了,有些发红。 他抱着骨灰盒,坐上了一早约好的三轮车。 车夫慢腾腾地蹬着车,载着他和老李的骨灰,缓缓往东边驶去。 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走好”,沿路站着的大家都开始说了起来。 “老李,走好啊。”赵爱国挥挥手,“在那边脾气就别太拗了。” “李叔,走好。以后每年去海边给您孝敬点二锅头。”孙飞说。 “哎呀,李师傅,路还没修完,怎么人就走了呢。”在经改局门口摆早点摊的小贩嘟囔着。 “李师傅,当时修路拆了我家院子,我差点跟你打了一架,是我觉悟太低了。”船老大抓抓脑袋,“没这条去市里的路,我家一辈子也富不起来。” 三轮车慢慢往前,路昭看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庞,听到他们有些惋惜、有些痛心的告别,鼻子又发起酸来。 他想起了自己刚刚到德阳县,去经改局报到的那一天,第一次见到师父的场景。 这位身形佝偻、老态龙钟的前辈,坐在窗边,给自己上了第一课。 禹一牺一筝一离…… “德阳县是个偏僻的打渔小城,这里的人们善良淳朴,肯努力、肯吃苦,但因为太穷了,有时候也抠抠搜搜,有时候也无理取闹,十分难缠。” “不过,只要你认真去同他们做工作、为他们谋出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一定会收获他们的认可和尊重。” 他微笑着说:“欢迎你来,我的同志。” 路昭吸了吸鼻子,伸手抹了把湿润的眼角,在道旁百姓的目送下,坐着摇摇晃晃的三轮车,来到了码头边。 他打开骨灰盒,轻轻抓起骨灰,撒在了海水里。 没错,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就算师父一辈子只是个四处奔波的无名小卒,可他在老百姓的心里有名字。 这天下没几个天赋异禀、气运奇佳的天生领袖,多的是默默无闻、挺身而出的无名英雄。 他们也许不会青史留名,但他们熠熠发光的品格和信仰,却会在历史长河的大浪淘沙中历久弥新、永垂不朽。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昭的又一双新鞋。 —— 第113章 德阳县平稳度过了春节。 被堵死的、通往德裕市的大马路,也在一整个春节的抢工下,恢复畅通。 外地老板的建厂方案交上来,经改局很快批准通过,工厂便正式动工了。 这也意味着路昭在德阳县的最后一件工作完成了。 他加班加点忙完了这些重要工作,才终于抽出时间,给方先生、给宋悦写了信。 算起来,这一封信距离上一封,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他一直想要坚持每月给方先生写信的,可一忙起来,真的抽不出时间,和方先生的联系就被搁置了。尤其是这两年,写信的频率直线下降,从每个月两封,变成了三个月一封。 路昭默默反思了自己,可也没法改正。 因为,原本他把“和方先生保持联系”看得非常重要,其他事情都可以排在这件事之后。 第210章 可现在在他的生命里,已经出现了太多比这更重要的事。 他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他只能做出取舍。 路昭叹了一口气,将近来身边发生的事写了长信,寄给方先生、宋悦,然后开始给手头的工作总结收尾,准备交接给下一任来这里锻炼的新员工。 三月初,一名刚刚从大学毕业的雌虫带着经济改革委员会的通知,敲响了他的办公室门。 “路老师您好,我是今年刚刚入职经济改革委员会的何元一。”他有些腼腆,“到这里来下放锻炼,接您的班。” 正整理文件的路昭微微一愣,抬起头来,看见了一张青涩的、还带着学生气的脸。 他微微一笑:“你好。来,过来坐。” 他招呼着何元一坐在了自己曾经的工位上。 而他自己,就坐在师父曾经的工位上。 这场景多么相似,他看着对面的何元一,就好像师父那时候看着自己。 短短四年,物是人非。 路昭有些感慨,轻轻叹了一口气。 何元一有些紧张,说:“路老师,我才到单位报到,就被派到这里来了,什么也不懂,麻烦您多指点我。” 路昭心头一动。 就连说出来的话,也这样相像。 他又回想起第一次见师父时的场景,想起师父给他上的第一课。 就用这个,来当做给何元一的第一课吧。 路昭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德阳县是个偏僻的打渔小城,这里的人们善良淳朴,肯努力、肯吃苦,但因为太穷了,有时候也抠抠搜搜,有时候也无理取闹,十分难缠。” “不过,只要你认真去同他们做工作、为他们谋出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一定会收获他们的认可和尊重。” 他微笑着,眼睛却有些湿润:“欢迎你来,我的同志。” 何元一连忙点点头,腼腆一笑。 他带给路昭的通知,是交接好工作,四月中旬前回到首都,去单位报到。 路昭便在这里一直待到了四月初,手把手将何元一带上路,才和经改局的同事告别,准备回首都。 离开的前一晚,他请赵爱国和几位打交道较多的同事吃了顿饭,喝了些酒,回到宿舍楼时,孙飞执意要送他上楼。 路昭喝得不多,看孙飞有些醉意朦胧,就说:“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就住隔壁楼,有什么好送的。” “我送你、我送你。”孙飞扶着楼梯扶手,“来的时候,也是我送你上楼,今天我还送你上一次楼。” 路昭只好在他的陪同下,往楼上走。 “等明天,我再送你去客运站。”孙飞脸上有些酒后的红晕,但眼神还算清醒,扶着楼梯扶手,走路也还稳当,让人分不清楚他醉了几分。 “也好,有始有终。”路昭接了一句。 两个人一块儿到了三楼。 这一层依然只住了路昭一个人。 德阳县这样的小地方,除了路昭这样派下来锻炼的干部,就只有本地考出去的学生,会再回来工作。而县里穷,教育也落后,考出去的学生少,经改局自然也就招不到什么新员工。 路昭在这里待了四年,局里一个新人都没进,还走了一个老李,宿舍大院根本住不满。 停在屋门口,路昭没有拿钥匙开门,而是说:“到了,你回去吧。” 孙飞就站在他跟前,抓了抓脑袋,又想出一个话题:“你东西都收拾好了?” 路昭点点头:“我的东西不多,来的时候就一个皮箱,走的时候也就一个皮箱。” 说着,他低头一看:“我来这儿,就买了一双皮鞋,还有老百姓送的这双草鞋,没给县里的消费做出什么贡献。” 孙飞笑了笑:“既然东西不多,就带上这个吧。” 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只崭新的手表。 路昭微微一愣,抬眼看他。 在宿舍走廊昏黄的白炽灯光下,他第一次和这位熟悉的同事认真对视。 孙飞好像是喝醉了,但眼神又透出清醒,在昏暗的灯光下,双眼微微发亮。 路昭像是这一刻才发现,这位雄虫先生看自己的眼神,同看别人有些不一样。 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起很久以前和徐先生吃饭聊天时说过,送手表这样的礼物,对方是希望你天天戴着,睹物思人。 可是,他没有办法接受。 他幻想过很多次向方先生表白,或者被方先生表白的场景。 可当表白的人是方先生以外的人时,他就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慌乱。 他从没考虑过方先生以外的人。 他只能避开孙飞的眼神,说:“我已经有手表了。” 他抬起左手,手腕上戴着的,还是方先生送他的那只玫瑰牌手表。 “我知道。但你这只不是戴了很多年了嘛,表带都旧了。”孙飞说,“我这只是新的。一只表戴了这么多年,也该换了。” 闻言,路昭一愣,看了看手上的手表。 纵使他戴得很爱惜,可毕竟每天都要干活,金属表链总免不了这儿磕一下、那儿碰一下,留下一些正常的使用痕迹。 他不禁伸手,仔仔细细抚摸着这只旧手表。 他十九岁生日的时候,方先生把它送给了他。 第211章 而到今年五月十日,他就要满二十六岁了。 路昭微微一笑,看向孙飞:“这只手表,我戴了七年了。” “它是一位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所以,我可能还会戴下一个七年,下下个七年。”他笑着说,“我不打算换新手表。” 孙飞的眼神黯淡了些。 “我可能是今晚喝多了。”他说。 路昭点点头,没有揭穿:“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孙飞的脚步却没动。 路昭也不敢动,也不好就这么开门进屋去,把他晾在外面。 两个人只能继续面对面站着。 “我其实……”孙飞斟酌着用词,“我没有太多别的意思,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留在这里。” “我送这个,只是想圆我自己的一个念想。”他把手表放在了路昭屋子的窗台上,“戴不戴,随便你吧。” 路昭连忙摇头,抓起手表又塞给了他:“这么贵重,你自己戴。” 可他把手表塞回去,却也被孙飞捉住了手。 这感觉很奇怪。 他很多人握过手,雄虫、雌虫,年老的、年少的,都有。 甚至就在春节前,孙飞把他从水沟里拉出来时,他们还握过手。 可现在人的心思和想法变了,握手好像也就不是那个纯洁的意思了,带着某种暧昧的意味。 路昭皱着眉头,将手抽了出来。 “你喝醉了,快回去休息吧。”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手表我也没法收。” 他抬起手腕:“这只旧手表,是我的心上人送给我的。所以我不会换手表,也不会收别人的手表,让他误会。”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孙飞只能讪讪收起了手表:“好吧,那你也早些休息。” 他转身下楼去了。 路昭终于松了一口气,打开屋门,自己烧水洗漱洗澡,再把行李收拾起来。 他的长途客车是第二天早上十点,走这几年他自己修起来的新路,直接从德阳县坐到宁海。因为离他回首都报到还有一个多星期,他打算去看看宋悦。 原本约好了是孙飞送他去客运站,可今晚闹了这么一出,明天他都不知道怎么见孙飞了。 不过这么一想,又庆幸孙飞是在他临走时,才对他讲了这些话。 要不然他还得在单位躲着他,多尴尬。 路昭心里想着,等到了宁海见到宋悦,可得好好和他聊聊这事。 宋悦这些年来碰到的追求者,肯定比自己多多了。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穿着清爽的短袖长裤,踩着草鞋,挎着包拎着皮箱走下楼,就见孙飞已经等在楼下了。 “等你好半天。”他脸上已经看不出昨晚的尴尬,“快上来吧,载你去吃个早点,买些干粮。” 他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喏,我特意借来的自行车。” 路昭有些不敢看他,但还是拎着皮箱坐上了后座。 孙飞蹬着自行车,载着他去吃了早点,买了干粮,然后又载着他在德阳县转了一圈。 “再好好看看这里。你这一走,可有好多年都不会回来了吧。”他迎着海风,一边骑车,一边说。 路昭便也没拆穿他,只坐在后座,被他载着在县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九点四十,孙飞把路昭送到了客运站,找到了德阳县开往宁海的这趟大客车。 “好了,你风也吹够了,上车吧。”孙飞笑着说。 路昭抿了抿嘴,同他挥挥手:“再见。” 孙飞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想说。 可最终,这些到了嘴边的话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他也向路昭挥挥手。 “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孙飞自己没有自行车哦,拿买自行车的钱去买手表了 阿昭以后还会有追求者的 —— 第114章 从德阳县坐长途客车,在弯弯绕绕的省道上颠簸摇晃二十个小时,路昭总算在第二天清晨抵达了宁海市。 走出客运站,宋悦已在广场上等着了。 四月初的宁海已经热了起来,他穿着的确凉的亮黄色衬衫和蓝色长裤,一头长发披在肩头,清爽时髦。 看见路昭拎着皮箱走出来,他连忙挥挥手:“路昭!这里!” 路昭笑了笑,朝他快步走去:“等了好久了吧。” “没有,我才刚到,你这趟车还挺准时。”宋悦带着他往广场外走,找到自己停在路边的小轿车。 近几年国内经济发展迅猛,宁海市更是一天一个样,宋悦早几年就南下发展,和哥哥宋兴一样,都成了最先富起来的一批人。 在学校时他还同路昭抱怨过,说自己做生意虽然挣了钱,但还买不起一辆小轿车。 然而到宁海不过短短五年,他不仅能靠自己做生意挣的钱轻松负担起一辆小轿车,还置办了两套房产。 路昭在宁海这家他们合伙开的工厂里,占的股份很少,但每年也有可观的分红,再加上首都的公司分红,这几年下来他攒了不少钱,这回来宁海一是为了和宋悦聚一聚,二是因为宋悦建议他在这儿买套房子。 “我听我哥哥说,你这种在基层锻炼过的干部,回去后很快就会升职,然后就要开始到各地去交流任职。”宋悦坐上驾驶位,“这种人才培养机制,就是为了让年轻干部更快成长。他说你运气很好,一进单位就碰上这样的好机会。” 第212章 路昭笑了笑,想到自己在德阳县的四年,确实比刚出校园时进步巨大,便说:“确实是让人成才的好机会。” “但是,我哥也说,在贫困落后的地方,要干出业绩是很难的。”宋悦系上安全带,发动轿车,“你看,你在德阳县待了四年,给当地修路,可等到你离开了,这路还没完全修好呢,更别说等到这个小县城腾飞,那得多少年?” 路昭系上安全带:“你哥哥做生意厉害,对这些也有研究?” “做生意,能不跟政府打交道吗?”宋悦说,“打交道多了,听大领导小领导一感慨,自然就知道了。” “所以呀,我哥也老叫我经常和你联系,说你以后一定是大领导,叫我好好抱紧你的大腿。”宋悦哈哈一笑。 “什么当不当领导的,我只是想做些有意义的事。”路昭说。 “就是因为你的想法纯粹,又在那样的大平台上,所以你才大有前途。”宋悦开着车,“抱着功利心的人,反而不会有你走得远。” 路昭微微一笑。 “不过,我哥哥建议你啊,出来交流任职,最好是选南方城市。”宋悦又接着说,“所以我才讲,你在宁海买套房,以后在这附近任职的话,自己住得舒服些。” “为什么最好选南方城市?”路昭有些好奇。 “这是我哥哥的经验之谈。其实我这些年天南地北地跑,也有同样的感觉,就是北方的圈子文化普遍很重。”宋悦说,“你本来也是南方人,注重实干,在南方城市任职,可以大展拳脚。” “但是去北方的很多地方,你融不进那个圈子,人家不带你玩、不配合你工作,你一个人被孤立在外,什么事都干不成。”宋悦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浪费你的才干和光阴吗?” 北方城市,路昭只去过首都和潘州,潘州待的时间太短,没什么体会,但在首都读书的四年,他对这座城市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思想深有体会。 不过,也许是因为他在首都的时候还只是个学生,学校里也都是五湖四海的同学,并未体会到什么圈子文化。 路昭便说:“但是北方经济发达的地区很多,应该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吧。” “经济发达,是因为有重工业基础。”宋悦说,“但一些城市本可以发展得更好。” 他一边开车,一边同路昭讲起他去年的一桩经历。 那时宋悦和几个朋友四处物色新的投资项目,挑中了北方的一座老城,想在这里建一座大型商场。 要建商场,首先要找政府买地,拿到土地使用权证,做好规划,报批通过后一一拿到规划许可证、施工许可证等,才能动工。 然而在这些环节上,每一环都有上到领导下到员工的吃拿卡要,宋悦和几个朋友不愿意花这些冤枉钱,就找到当地最厉害的地头蛇疏通关系,希望说通大领导,只花一笔钱,总省得被一大帮人逮着薅要好。 可是他们没料到,地头蛇一上来,先开始吹牛。 吹个几句说明自己有本事,也就算了,可他整整吹了一顿饭,他的小弟们就在旁边一个劲地捧他的臭脚。 一顿饭吃下来,这家伙只顾吹牛,一听他们提要疏通关系,他就开始七拐八弯,愣是没给个准话。 宋悦和几个朋友一合计,连地头蛇这种直来直去混社会的人,都这么叽叽歪歪,这儿的办事效率肯定很低,半天绕不上正题,嘴里也没个准话。 他们一群南方商人,做事没这么多讲究,行就行,不行就不行,饭后商量了十分钟,干脆直接放弃,挑其他城市开商场去了。 路昭听了,就说:“碰上这样的,确实很麻烦。” “所以,我才跟你说,别去北方城市,尤其是小城市。”宋悦说,“越小的地方,圈子文化越严重,样样都要靠关系。” “可能那儿的老百姓很淳朴,也有肯实干的人,可整个大环境是那样。你要是去那些地方工作,你会很矛盾。”他思索着用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吧。” “可是要去哪儿,也不是我自己决定的。”路昭说,“就跟去德阳县一样,组织一个安排下来,说走就走了,哪还由得你。”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轿车才缓缓驶入宋悦的小区。 这是个前年才建起来的新小区,离海边很近,而宁海市的核心商业区和地标建筑也都靠近海边,所以这儿去哪都很方便。 宋悦住的楼栋视野非常好,他的套房在第十一层,正是次顶层,从阳台往外看,就能看见外面的海湾,和海湾另一边的大湾广场。 “房子我都给你看好了,就在我隔壁那栋,视野和我这个差不多。”宋悦把他的皮箱拎进次卧,“住在这儿,也算是实现我当年的梦想了。” 路昭回想了一下,他们大学时第一次来宁海,在宋兴的工厂里实习,两个人除夕夜挤在工厂楼梯间的窗口边看大湾广场的烟花,宋悦那时候就说,等他以后发达了,每年都要在大湾广场放一整夜烟花。 如今他住在这儿,可不就是实现梦想了么?每年除夕站在自家阳台上,就能看一整晚烟花。 “那我就买在你隔壁那栋,等除夕夜大湾广场上放烟花了,你在阳台上叫我一声,我就出来跟你一起看。”路昭笑着说。 他进次卧简单洗漱一番,就跟着宋悦一块儿下楼吃早餐。 第213章 宁海汇聚着全国各地的务工人,自然也就有了全国各地的美食,只是都不算特别正宗。 宋悦开车带着路昭找到一家小巷里的米粉店,说这是他这几年来吃遍宁海的苍蝇馆子,找到的最地道的平州米粉。 “你这爱挑馆子的习惯,跟徐先生倒是很像,怪不得你俩合得来。”路昭在小店门口挑了张小方桌坐下,随口提了一句 宋悦一撇嘴:“提他干嘛。” “怎么不能提。”路昭笑着看他,“你不是说,他给你写信了嘛。” “一年才写一两封信。”宋悦翻了个白眼,“我巴不得他别写,藕断丝连的,耽误我找新对象。” 路昭看了一眼他手指上戴着的金戒指,说:“那你有给他回信吗?” “他叫我不要回信,也不给我回信的地址。”宋悦说起这个,就一肚子气,“说他的队伍天天都在四处跑,回信要转很多遍才能到他手上。” “害得我在这儿憋了一肚子的骂人话,都没处发作。” 路昭哈哈大笑:“徐先生是不是故意的呀,他不想听你骂他,才叫你不要回信。” “不讲他了,提起来就烦。”宋悦撇撇嘴。 这时,老板将他点的两碗木耳肉丝米粉端了上来。 平州的菜色以鲜香浓郁、重油重辣闻名,这两碗木耳肉丝粉就是典型代表——浓郁的大骨汤泡上煮熟后依然滑溜有弹性的米粉,木耳肉丝臊子带着满满的红油盖在米粉上,再撒上一把青翠的葱花,红油的香辣味融入骨头汤里,再混上葱花的香气,令人食欲大开。 宋悦把臊子拌开,又去夹了两个煎鸡蛋,分给路昭一个。 “试试,很好吃的。”他一边说,一边自己夹起米粉,吸溜就是一大口。 路昭才吃了两口,就被辣得鼻涕眼泪直流。 他老家本也吃辣的,可惜他在德阳县待了四年,天天就是清淡小菜或者清蒸海鲜,吃辣的本事已经退化了。 尤其是大清早就吃这么重油重辣的东西,路昭一时还没法适应。 不过辣归辣,这米粉的口味确实很不错,路昭擦擦眼泪鼻涕,继续埋头吃粉,倒也把整碗米粉都吃完了。 他辣得嘴巴和鼻尖通红,一边擦鼻涕,一边说:“挺好吃的,但下回我不来吃了。” 宋悦没料到短短四年他的吃辣本事就退化成这样,只好说:“中午找个不辣的馆子,就宁海本地口味的。咱们先去看看房。” 作者有话要说: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的话大家会受不了 所以和悦悦开心两章 —— 第115章 宋悦给路昭相中的房子十分不错,不然他自己也不会买在隔壁楼栋。 楼房中间是还算宽敞的楼梯,每层都是两间套房,一百四十来平,十分宽敞,而且楼房前后都没有遮挡,采光和视野非常好。 路昭看了一圈,说:“就是太高了,住这儿岂不是每天都要爬楼?” “宁海市政府有规定,市里新建的高层住宅楼不能低于七层。”宋悦说,“这个小区都是十来层,虽然是高了点,但你这个八层,总比我那个十一层好啊。” 带着他们看房子的销售人员也连忙说了几句好话,说这儿交通位置特别便利,去宁海市的火车站、客运站和市中心都很方便。 路昭倒没别的什么意见,反正他的第一套房子也是听宋兴和宋悦的建议买的,现在那地块不知道涨了多少了,听宋悦的建议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他签了购房合同,跟着销售人员去银行转房款,然后就是到房管局窗口提交材料,办房产证。 交完了材料,宋悦同路昭一块儿从房管局走出来,问他:“你在这儿待多久?能等到房产证下来吗?” “待不了几天。”路昭想了想,“四月十号我得去单位报到,从宁海过去,不是要坐三天三夜火车吗?那我六号就要从宁海出发。” “今天都二号了,还能待三天。”宋悦撇撇嘴,“我以为我算个忙人,没想到你才是真正的大忙人。” 不过,他顿了顿,又说:“我想起来,前阵子宁海去首都开通了特快专列,不到两天就能到。不过我只是听说,还没坐过呢,咱们去火车站问问。” 他带着路昭坐上轿车,往火车站驶去。 “特快专列?我也没坐过呢。”路昭好奇道,“能比绿皮火车快那么多吗?” “我也是听说。”宋悦开着车,“从三天三夜,缩短到不到两天,这速度提了三四成,坐上去该不会晕车吧?” 两个人都没见过特快专列长什么样,等到了火车站一问,这专列一天两趟,早晚各一趟,早上五点出发的那趟,第二天深夜到首都,晚上八点出发的那趟,第三天早上到首都。 “那就坐晚上八点的那趟。”宋悦说,“反正你十号报到,当天到就行了。” 路昭想了想,晚上这趟不过是在火车上多睡一晚,便让售票员给他买了八号晚上八点的车票。 在售票员打印车票的空隙里,宋悦就跟他套近乎:“同志,我们都没坐过特快专列,这车长什么样?会不会晕车啊?” 售票员笑着说:“就跟绿皮火车一个样,只是速度快点。晕车就说不准了,有的人坐绿皮火车晃晃悠悠的更容易晕车,但有的人坐特快专列太紧张了,也晕车。” 第214章 宋悦说:“改天我去首都,也买个特快专列坐坐。” 售票员说:“咱们宁海到首都这趟,可是全国第一趟特快专列,票价比绿皮火车要贵一点哦。” “快了这么多,贵一点也是应该的。”宋悦说着,同路昭感慨了一句,“还是全国第一趟特快专列,咱们这是不是也算见证了一回历史了。” 路昭将售票员递过来的车票拿了,塞进兜里:“现在还是在地上跑,以后说不定人人都能坐飞机呢。” “这个怕有点困难。”宋悦想了想,“我买个小轿车都十几二十万了,一架飞机得多少钱?要人人都能坐上飞机,那一天得有多少飞机在天上飞?国家能买得起那么多飞机吗?” 现在国内虽然有民用航空公司和民用航线,但全国仅有寥寥几条线路,航班也不多,要购买机票得带着单位的介绍信去航空公司,而且不是所有单位的介绍信都管用。 所以,现在的民用飞机几乎只供少数特殊单位公务出行使用。 而像宋悦说的,要人人都能坐上飞机,那得有不少飞机、不少航线,还要新建不少机场,样样都是巨额开销。路昭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些费用,不禁心里抹了把汗。 那可真是个天文数字。 而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去年的全国财政收入,才三千亿元。 路昭嘀咕着:“那就再等个二三十年,咱们国家总不会一直这么穷。” 宋悦也点点头:“对!过个二三十年,我这样做生意的人肯定也能坐上飞机。” 他载着路昭从火车站驶出来,带他去看他俩合伙开的工厂,晚上就在工厂食堂的小包间吃了顿饭。 他们这家工厂规模已经不小,员工有几百号人。几年前宋悦原打算说服路昭过来,帮自己管理工厂运营,然而路昭选了另一条路,他只好自己一手抓着业务销售,一手抓着运营,累得半死不活,总算培养出了几个人才。 现在工厂的管理层就三个人,宋悦自己是总经理,底下还有两个副总经理,一个管运营的,是个年轻的斯文雄虫,叫段云成,另一个管技术的,则是个沉默寡言的、学理工的雌虫,叫魏东。 晚上吃饭,宋悦本来叫了这俩副总,但魏东一听要吃饭喝酒就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宁可自己在外随便对付,也不愿意来酒桌上交际。 宋悦只能作罢,就叫了段云成来作陪。 这个小包间开在工厂食堂的一角,是宋悦专用来招待客人的,因为宁海虽然发展得迅速,但涌入城里的绝大部分都是务工人员,有小饭馆就不错了,高端酒楼没什么受众。 宋悦某回招待外地来的客人时,找遍整个城里都没找出合心意的酒楼,更别说这工业园附近,几乎全是苍蝇馆子。 从那回以后他就吩咐段云成,自己在食堂建起了一个小包间,并且换了一个更专业的厨师团队来承包食堂,食材自己买,菜色自己定,而且包间的饭菜必须主厨亲自操刀。 这一下彻底解决了接待客人吃饭喝酒的问题,而且他的小包间口味好,还有不少朋友自愿花钱,到他这里来接待客人。 今晚这张能坐二十个人的大圆桌上,只坐了三个人,算是这包间建成以来,接待人数最少的一次。 路昭不由说:“就三个人,哪用得着坐这么大的地方。” 他看向宋悦:“你带我吃个苍蝇馆子就行了,或者在家吃,两个人整几个小菜。” 宋悦说:“那怎么行呢?我这么爱显摆的人,自己开了小包间,不得炫耀一下吗。” 段云成在旁笑了笑,同路昭自我介绍:“总听宋总提起您,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我是厂里管杂事的段云成。” 路昭点点头,但没接话。 原本他对工作和生活中接触的雄虫雌虫没什么特别看法,可自从在孙飞那里受了一次惊吓,他看见热情的年轻雄虫,就忍不住不自在。 段云成很殷勤地给他们夹菜盛饭,还提议喝点酒,但路昭一听要喝酒就连忙摆手。 孙飞那回就是喝酒闹出来的,虽然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得先有那个想法,喝完酒才能借着胆子去做,可放在平常,谁能看出来孙飞有这种想法? 路昭可不敢再试了,他以后要离酒远一点,不去制造这种壮别人胆子的机会。 一顿饭下来,还算吃得愉快,但宋悦察觉了路昭的不自在,饭后也没多聊,带着他开车回家去。 “你怎么回事啊?今晚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宋悦跟他也不拐弯抹角,上车就直接问。 路昭沉默片刻,说:“你有那么多朋友,里头不少都是雄虫,他们一块儿喝酒,如果喝醉了,不会有人对你说些什么胡话吗?” 宋悦说:“我那些就是生意伙伴,大家凑在一块儿是为了赚钱,喝醉了就吐了,哪还能讲得出话来。” 路昭:“……” 宋悦瞥了他一眼:“有人喝醉酒同你表白呀?” 路昭:“……不算表白吧,没明说。” 宋悦嘻嘻一笑:“肯定是你表现出拒绝了,人家就不敢明说了呗。” 他回想一番:“其实我高中的时候都有不少人追的,大学也有,不过我都没看上,直到碰上徐行知这个老混蛋。” “……”路昭忍不住为徐先生说了一句话,“徐先生不老啊,也不算混蛋吧。” 第215章 宋悦摆摆手:“反正碰上他之后,我就更看不上别人了。再说,我手上戴着结婚戒指,也不会有人对我表示什么特别的意思。” 路昭撇了撇嘴。 方先生走的时候,连句准话都没给,更别说送他戒指了。 “但是你不一样啊。”宋悦紧接着就说,“你和方先生,又不是什么确定了的关系,你干嘛要认为别人的表白是说胡话?” “要是对我这种戴着结婚戒指的人表白,那算得上说胡话。可你自始至终是个单身汉,人家对你表白,是正常的追求。”宋悦说。 路昭小声嘀咕:“可是我已经遇见过方先生了,我也看不上其他人。” 宋悦叹了一口气,说:“可方先生会不会看上其他人呢?” 路昭一下子愣住了。 “你们没有确定关系的,他只是送了你一只手表、一条金项链,没有给你任何承诺。”宋悦腾出一只手来,点了点他的脑袋,“你在这儿傻傻地等着他,为他拒绝其他追求者,万一他早就看上其他人,甚至和其他人结婚了呢?” 路昭傻呆呆地说:“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宋悦恨铁不成钢,“你只是感觉到,他好像有点喜欢你,可他没有说出来呀。” “你这些年写了那么多信,你看他有回过一封吗?” 第116章 路昭咬着嘴唇,片刻,小声说:“可能他只是太忙了。” “忙得五年都没给你回一封信?”宋悦都要被他的冥顽不灵气笑了,“五年了呀,他还记得你长什么样子吗?” 路昭被他戳中了痛处,不愿作声了。 宋悦把小轿车开到家楼下,停好:“要我说,等一个杳无音信的人等了五年,也够了。” “不要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如果有其他优秀的追求者,你就处处看啊。”他推开车门下车。 “因为坚持一件事久了,会变成一种莫名其妙的执念。要是未来某一天,方先生带着其他人走到你面前,介绍说这是他太太,你会崩溃的。” 路昭根本就不敢想象那个场景,一下子开口打断他:“不会的。” 宋悦撇撇嘴:“你敢肯定不会?” 路昭:“……” 宋悦戳了戳他的脑袋:“你啊,真是死心眼。” 他不再去说他了,两个人一块儿爬上了楼。 夜里洗完澡,睡在一张床上,宋悦贴着路昭讲了半天话,直讲得路昭哈欠连天,才说:“还是跟你在一块儿开心。” 路昭撑起不停往下掉的眼皮:“你在宁海也交了很多新朋友呀。” “大多是生意伙伴,朋友很少。”宋悦从后抱着他,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而且也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路昭好奇地问。 宋悦想了想:“你知道吧,一般聪明的人都不喜欢叫别人一眼看穿,所以很多聪明人总给人一种很高深的感觉。” “你也是聪明人,但你却不在乎被别人看穿,因为你的内心很简单、很纯粹,这些心思被别人知道也没什么。” 宋悦思索着用词:“唔,对,就是真诚。又聪明,又真诚。” 路昭犯着困,笑了笑:“谢谢你给我这么高的评价啊。” “我是说真的。”宋悦拍了他一下,“如果我是雄虫,我也会追求你的。” 路昭笑着说:“好吧。如果我是雄虫,我应该也会追求你。” 宋悦说:“你才不会追求我呢。你要是雄虫,肯定还是喜欢方先生那种斯斯文文、冷冷淡淡的。” 路昭的笑意一顿,半晌,说:“我会喜欢方先生,是因为那时候年纪小,碰上的那几个人生转折点,刚好他都出现了。” “那时候我自己没有本事,也没有判断力,他一出现,就像是踏着祥云来拯救我人生的盖世英雄。” “如果我再成熟一点,如果我在二三十岁的时候遇见他,可能我就会像他的其他追求者一样,一次两次被拒绝,就放弃了。” 路昭叹了一口气:“可是,没办法,谁叫我是在十八岁的时候遇见他的呢?” 这个年纪遇见的人,直到老了、痴呆了,都不会忘记,更别说仅仅是分别五年。 在宁海和宋悦待了好几天,八号晚上,宋悦开车把他送到了火车站,还买了张站台票,要看着他坐上去首都的特快专列。 路昭脚上依然穿着那双草鞋。 宋悦本想给他买双好皮鞋,省得他时隔四年回到首都的原单位,穿双草鞋被人瞧不起。 但路昭却不在意。 他告诉宋悦:“这鞋是老百姓送我的,是对我工作的肯定,别人想要这份肯定,还要不着呢。” 宋悦打趣他:“你倒是和方先生越来越像了,他也很不讲究这些。” 路昭哈哈一笑:“这话我爱听。” 乘务员吹响口哨,列车即将发车,路昭只好同宋悦挥挥手:“我走了。” 宋悦有些不舍:“要经常给我写信啊。我要是去首都,会去找你的。” 路昭笑着点点头,拎着皮箱登上了火车。 他一路往车厢中走,找到自己的卧铺,宋悦就在车外跟着他走。等到火车终于鸣响汽笛,宋悦才又对他挥挥手,大喊:“再见!一路顺风!” 路昭也在车厢里,透过窗户对他挥手。 第216章 火车缓缓开动,很快站台上的宋悦就离他远去,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最后火车转弯,彻底看不见了。 路昭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人生总是短暂的欢愉,和长久的分别。 四月十号清晨,专列抵达首都火车站。 路昭一下火车,就感觉到首都与宁海截然不同的天气。 干燥微冷的春风迎面吹来,这就是他熟悉的、首都的春天。 路昭身上原本穿着在宁海时的短袖长裤,下车前打开皮箱找了件旧外套披上,这才没至于被冷风吹得打喷嚏。 他拎着皮箱快步走出了火车站,坐上公交车,回到了阔别四年的小楼。 花园里的草木无人打理,长得都快连成一片了,小楼从外看去,也只能看到灰扑扑的墙体和玻璃窗。 路昭掏出钥匙打开了花园的大铁门,踩着布满青苔的石子路穿过院里,打开了屋门。 里头仍是他走时的样子,只是玄关的鞋柜、罩着沙发的防尘布上,都落满了灰。 路昭换了鞋,先上楼去,收拾出了次卧,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带着材料出了门。 他想着,今天去单位报到,事情应该不多,等下班了他再回来好好收拾屋子,把落满灰的轿车开去洗一洗,检查一下车况。 到了单位,在门口先被安保人员盘查一番,登记信息,再找到办公室人事科,拿出了调任通知和党组织关系介绍信。 人事科长还是他走时的那一位,他很亲热地同路昭打了招呼,让手底下的员工办着路昭的手续,自己则带着路昭去见领导。 “你在澄州一待就是四年,也真是耐得住寂寞。”人事科长笑着说,“不过这四年也划得来,应该很快又能听到你的好消息了。” 路昭愣了愣,心头一动。 对方是人事科长,对自己透露出这消息,难道组织又要提拔他了? 他原本不了解干部提拔的事宜,可是在德阳县时,他和孙飞走得最近,孙飞恰好是办公室的人,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 两年前,路昭从科员被直接提拔为副科,其实是连提两级,因为科员也分两个级别。 可是,职务和职级是有区别的,他的职级上来了,却没有职务,也就没有实权。 孙飞告诉他,如果只是提职级,在他们这样的大单位,几乎不会有什么阻碍。 难的是分配到实权职务。 如果没有实权职务,他就做不了决策,发挥才干就要受影响。 路昭不像孙飞专门去钻研经营这些,但是他在乎自己能不能发挥本领做些有意义的事。 因此,在人事科长带着他来到分管领导任平飞的办公室后,他一一回答了领导的提问,然后就直接问了出来。 “刚刚我听江科长意思,好像组织又要提拔我。”他看向任平飞,“我想问问您,确实有这回事吗?” 任平飞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是有这么回事。” 面对一手提拔培养起来的路昭,他没有绕弯子:“我向组织提了建议,把你提为正科,调到区域经济司的西部开发处,任西开一科的科长。” 路昭呆了呆。 经济改革委员下设二十个司,可人员总编制才八百人,一个司平均也就是四十人。 司里还设各个处室,处室里又设科室,算下来一个科室不过两三人,多一些也就是三五人而已。 管理一个寥寥几人的小团队,路昭自信还是管得来,只不过经济改革委员会人才济济,人人都想到实权岗位上去,这个位置怎么会轮到他这个资历浅的年轻人呢? 果然,任平飞下一句话就说:“但是这事现在还说不准。” “盯着这个位子的人有好几个,有年轻的,也有年龄大一些的,都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善茬。”任平飞叹了一口气,“就算组织上开会议定了你,可干部考察那么多道民主程序,他们在民主测评、甚至在公示阶段搞你的路子,那可就麻烦了。” 听他讲得这么为难,路昭便说:“提不提拔我,我都会好好干工作的。要是实在为难……” 话还没讲完,任平飞就拿起桌上的报纸,抽了他一下。 “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任平飞点着他,“你不上去,别人上去了,他就事事压你一头。” “你想干点什么,他怕你干出成绩来抢他的位子,就偏和你作对。有这样的领导,你能干出什么事来?” 路昭没料到有这一茬,愣住了。 “组织上之所以开会议定你,就是因为那几个人都不合适,不是那踏踏实实办事的人。”任平飞说着,叹了一口气,“算了,管他们怎么闹腾,总有办法。” 他打发路昭走了:“干你的活去吧,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放在心上。” 路昭确实没怎么放在心上,但他知道任平飞是真想提携自己这个亲师弟,连忙起身向他鞠了一躬,连说了好几句谢谢领导,才离开办公室。 江科长就在楼梯口等着他,又带着他一一见了其他领导,又带他到西开一科看了看。 一间小小的办公室,进门两个工位都坐了人,只有最里头靠窗的工位仍空着。 “你们同一批进来的,都是直接下放锻炼了,单位里当时也没给分配司局和工位。”江科长说,“现在你的提拔程序还走着呢,领导的意思,就先不给你分配科室了,等定下来,直接搬到这里。” 第217章 路昭说:“那我这阵子在哪儿上班?” 江科长嗨了一声:“这班有的上呢,别着急,今天领导们和你谈了话,这几天就要开始民主测评了,要是没问题,马上就公示。你就在家等个三五天。” 第117章 . 趁着等通知的几天有空闲,路昭把家里好好打扫了一遍。 花了一整天时间扫地拖地、擦洗玻璃和桌椅板凳,整栋小楼几乎被他翻了个新。 第二天又收拾了花园,把杂草除了,将枯枝败叶扫去,修剪了灌木丛和花枝,还把轿车开出去洗了一遍,检查了车况。 车库里还停着他的那辆自行车,只是落了些灰,车子还好的很,路昭把它擦干净,打算以后上班就骑自行车。 晚上,他煮了碗鸡蛋红油臊子面,正要吃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应聘育儿师,给方先生做的早餐,就是鸡蛋红油臊子面。 那时他还和方先生说,面条有点辣,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惯。 而现在,觉得面条辣的人是他自己了。 已经过去快八年了。 他天南地北地走着,连原本的饮食习惯都在慢慢变化。 在漫长的时间里,能保持不变的东西,真的很少很少。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 晚上,他去方先生的书房里拿了一本哲学书来看。 这书其实他上大学的时候,就在方先生这里读过,可是现在重读一遍,体会已经完全不同。 路昭想了想,坐在书桌前,给方先生又写了一封信。 [方先生: 我已经顺利结束德阳县的锻炼,回到了首都。 回来之前,我去宁海看了宋悦,他还是那样充满斗志,每天都忙个不停,生意也越做越大。 徐先生虽然不在他身边,但是会给他写信。不过,他叫宋悦不要给他回信,所以宋悦一肚子的骂人话都发泄不出来。 我想,等徐先生回来,只要好好哄一哄他,他很快就会原谅徐先生,正式和徐先生结婚。 我很羡慕他,不过又觉得我现在过得也不错。 今天我吃了自己做的鸡蛋红油臊子面,就是我第一次来应聘育儿师时,给你做的那个。现在自己吃,竟然会觉得辣。 我也在变化。 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会变的,可回头看看又发觉我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在你离开的五年里,我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奋斗方向,有了理想、有了目标。 我总觉得自己会一直等你,可实际上我心里装的东西却越来越多。因为有了这些东西,我的人生变得更加丰富,也就不会那么埋怨你不给我回信了。 对了,有一个好消息要提前告诉你,我可能很快要被组织提拔了。 我希望自己能走得更高,这样才能发挥才干,做更多的事。] 写到这里,路昭习惯性地要落下“期待你的回信”几个字。 可是,方先生从来不会回信。 他犹豫片刻,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把这句话写了下来。 [期待你的回信。 路昭] 将这封信封好,放到门口的邮箱里,路昭又返回来继续看了一会儿书,才上床休息。 路昭在家待了一个星期,到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一,早上八点半,家里的座机电话就响了。 这个电话他上星期才留给江科长,看来是单位上打来的电话。 路昭连忙走过去接起电话,那头的江科长一开口就是“恭喜恭喜”。 路昭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提拔程序没什么问题。 “今天公示已经贴出去了,公示一个星期。”江科长说,“所以,你这周就可以到西开一科上班了。” 路昭笑着谢过他,挂断电话后,立刻拨通了宋悦的办公室座机电话。 这个点,宋悦果然在办公室,不一会儿就接起电话:“喂,我是宋悦。” 路昭又高兴又激动:“我又被提拔啦!” 宋悦一愣,连忙说:“恭喜恭喜!” “不过还得公示期过了,有正式批复,才算完。”路昭说,“公示已经是最后一步程序了,接受单位所有人的监督和意见,这个一般很少有问题的。” “那就是稳了。”宋悦说,“你的公示怎么可能有问题,踏踏实实干事,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的,举报也没法举报啊。” 两个人开开心心说了好一会儿话,宋悦正好过两周要来首都办事,便约好路昭请他吃大餐,庆祝升职。 路昭穿着以前的旧布鞋,蹬着自行车,上班去了。 西开一科的事情不算特别多,他下头管着的两名科员也是老员工了,业务比较熟练,路昭花了两天时间就渐渐上手了工作。 然而,到了周三,他刚刚进办公室没多久,两名陌生同事就走了进来。 “路科长,我们是纪委办的。”他们打了个招呼,“到我们那儿去坐坐,喝杯茶。” 科室里两名老员工立刻对视了一眼,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路昭。 路昭自己也一头雾水。 到纪委办去喝茶可不是什么好事,可他能有什么作风问题? 他便站起身,吩咐两名员工继续干活,跟着纪委办的两名同事,走到了谈话室。 谈话室里,已经坐了单位的纪委书记袁涛,还有单位的一把手白礼仁。 第218章 请他过来的两位同事坐在了桌边,看样子只是做记录,不参与谈话。 路昭更加迷茫了。 自己有什么大问题,值得两位领导亲自来谈话? 他在谈话桌对面坐下,两位老领导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棘手的神情。 袁涛率先开口:“小路,你现在还在提拔的公示期。昨天呢,有同志到我这里举报,说你涉嫌从事间谍活动。” 路昭呆了一呆。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他刚想说话,袁涛摆摆手:“这个举报你的同志,也不是信口开河,他拿出了证据。” “一个,是七八年前,公安局调查过你的家庭背景,留下了背调记录,上面显示,你的父母都是旧贵族,两个哥哥在帝国时期是真理党的将领,后来跟随真理党逃出海外。” “第二个,就是你的父亲,在劳动改造后,常年游手好闲,四处发表反动言论,有很重的间谍嫌疑。” “第三个,就是你和两个哥哥,近些年来还保持着通信。这位同志不知道从哪里获取了这些信件,信件内容涉及不少反动言论。”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路昭压住心头的火气,说:“第一个背景调查,确实是真的,第二个说我父亲游手好闲,也不错,但是他只是抱怨日子过得不顺,没有什么反动倾向,也没那个能力。” “至于第三个,完全是无稽之谈,我连两个哥哥的面都没见过,为什么要和他们联系?我一个小地方出来的普通人,又怎么会有本事把信寄到海外?” “再说了,假设有寄到海外的信件,他又是怎么截获这些信件的呢?”路昭说,“伪造几封信,比截获这些信简单多了。” 袁涛和白礼仁又对视了一眼。 两位老领导显然也看得出这个举报的证据漏洞百出,可惜涉及到这些特殊方面,就不得不谨慎。 “这位同志还向上级纪委进行了举报,到时候怕不好应付啊。”袁涛说了一句,“这样,你提供你这些年的各类手稿、笔记给我们,我们拿去比对一下,等上级过来,也好有个交代。” 白礼仁补充了一句:“这阵子先回家避避风头,要是有事,会打电话叫你的。” 路昭也没法对着两位向着他的老领导多抱怨,只能回去拿了自己在德阳县工作时的好几个笔记本,交给纪委办的同事,然后收拾东西,憋着一肚子的气先下班了。 他在家又待了一个星期,没等到单位的消息,倒等到了德阳县的同事们一齐寄来的一大包信件。 信件的内容无非就是恭喜他升职,说德阳县经改局也贴出了他的公示,老百姓们看见了都为他高兴。 现在这年头交通不方便、信息闭塞,德阳县的大家大概还不知道他这里的风波吧。 路昭一封一封看完了信,正想提笔给大家回一封信,屋外忽然响起了声音。 “路昭同志在吗?”来人把铁门拍得哐哐响。 路昭将笔放下,下楼一看,屋门口停着一辆警车,两个警察陪同着两个工作人员,站在铁门外。 他微微蹙眉,走过去:“有事吗?” 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说:“有人举报你涉险从事间谍活动,请配合我们调查。” 路昭有些无言以对,想害你的人,还真是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他也明白这些工作人员只是按规矩办事,就说:“我跟你们走。” 可工作人员却说:“我们要搜查这栋房子。” 路昭难以置信:“可这不是我的房子呀!我是借住在朋友家里,难道你们要翻他的东西?!” 工作人员直接出示了搜查令。 路昭压住火气:“好,你们可以搜查。但是因为我朋友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请你们获得他单位的许可,再来搜查。” 两位工作人员都有些不耐烦:“路昭同志,不要拖延时间。不配合调查工作,你会受到组织处分。” “我提出的不是正常诉求吗?这不是我自己的房子,要是我自己的房子,随便你们怎么搜。”路昭气得胸膛都不停起伏,“我知道,你们是按规定办事,所以即使这个举报是空口胡言,我也配合你们调查。” “可你们不能随随便便就翻与此无关的人的东西吧?!”路昭头一次给别人扣帽子,“我和这位朋友认识八年了,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工作是做什么,他自己严格保密着,我也从来不去问、不去动他的东西。你们要是把这里翻个底朝天,找到了什么秘密材料,你们承担得起泄密责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埋下的两个哥哥的伏笔,是用在这里。 阿昭的一家人,除了母亲,其他都是拖他后腿的。 正常来讲,贫困家庭就是如此。如果都不拖后腿,那这个家早就发达起来了,可阿昭家里是越过越差,拖后腿才符合逻辑。 第118章 他们这边吵吵嚷嚷,不少路过的小区居民都凑过来看热闹,对着他们议论纷纷。 “这不是方先生的太太吗?都搬走好几年了,怎么又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哇,就说要搜查房子呢。” “但是方先生那工作,好像确实神神秘秘的,不能随便去搜吧?” 年轻一点的那名雄虫工作人员经不起激,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路昭同志,我们是上级纪委的人,来带你去审问、来搜查你的住址,都是合法合规的,你只能接受!难道你要对抗组织吗?!” 第219章 路昭以前在德阳县干基层工作,从来不会对老百姓耍官威,对同事更是和和气气,虽然别人总说他是“首都来的领导”,但他从没觉得自己是领导。 可是首都这儿的人,即使不是领导,也好大的官威。 他压下怒火,正面回击:“这位同志,你能代表组织吗?” “你!”雄虫被他一噎。 “你们一来,我就讲了,我可以跟你们走。”路昭条理清楚,开始反击他,“我没在纪委工作过,只是略懂办案的流程。收到举报后,先是搜集证据、证词,和被举报人谈话,证据确凿后才能审问、留置。” “请问举报我的人,提供了确凿的证据吗?”他说。 雄虫粗声说:“你是被举报人,你不能打听办案进展。” 路昭说:“我的意思是,你们现在的办案流程,是不合规的。” 他在反驳雄虫说的那句“来带你去审问、来搜查你的住址,都是合法合规的”。 “其次,这栋房子不是我的房子,里面的东西绝大部分都是我朋友的,而且他的工作性质还很特殊。你们没经过他本人的允许、没经过他单位的允许,就进来搜查,我认为这也是不合法的。” 雄虫又拿出了那张搜查令:“我们的搜查是有明文批复的。” 路昭看了一眼搜查令的落款和红色印章:“难道这张批复凌驾于国家法律和规章制度之上?” 雄虫被他堵得无言以对。 比他年长些的工作人员是名雌虫,他拦住了同事,说:“路昭同志提出诉求也合理。请问你这位朋友在哪里工作?他叫什么?我们联系一下他的单位。” 路昭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军防部,第五研究院。他叫方曜。” 听到“军防部”三个字,雄虫愣了愣,雌虫则点点头:“哦,那工作可能确实有点特殊。” 雄虫不服气地瞪着路昭:“你和从事国家机密工作的朋友住在一起,你却涉及从事间谍活动的举报,要是泄露国家秘密,罪加一等。” 路昭冷哼了一声:“请问,举报人提交的那几封伪造信件里,有泄密的言论吗?” 雄虫又一噎。 他和雌虫都是此次专案组的成员,都看过举报人提交的证据,里面那几封很有伪造嫌疑的信件里,只有反动言论,没有涉及国家秘密。 不过,路昭又凉凉地说了一句:“当然了,我看这个举报人本事通天,这么快就有专案组来调查我,看来很快又有新的、涉及国家秘密的‘证据’被送到你们手里了。” 雄虫粗声说:“办案进展不会泄露给举报人和被举报人。” 路昭说:“泄不泄露都无所谓。假的成不了真的,真的也成不了假的。” “信件可以造假,字迹可以造假,但是我在德阳县的四年,我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路,能造假吗?”他目光如炬,直视这两名工作人员,“我不怕被污蔑、被调查,我做过的事、干出的成绩,清清白白,没有一丝水分。” “说我哥哥是真理党将领,说我父亲是旧贵族,党内有多少人曾经就是真理党将领,醒悟后倒戈归顺的,有人算过他们的旧账吗?”路昭说得掷地有声,“舒主席都说过,对自己的同志要完全信任,一个要算旧账、怀疑自己人的党派,怎么可能走得长远?!” 雄虫被他说得胸膛直起伏,一旁他的同事连忙拉住他:“好了好了,小郑,你去给组里打个电话,看看是不是问问军防部的意见。” 小郑只能恶狠狠地瞪了路昭一眼,跑到不远处的电话亭,拨通了专案组的座机电话。 不一会儿,那边接了起来。 “我是小郑,找副组长。”小郑立刻说。 那头的人叫了副组长过来接听电话,他才接着说:“现在路昭反抗搜查,说他是借住朋友的房子,他的朋友在军防部第五研究院工作,是保密的,不让搜查。听周围的老百姓说,他的这个朋友应该是他的对象,或者未婚夫,工作单位好像也是真的。” 电话那头顿了顿,语气带些上位者的轻慢:“军防部第五研究院?” 小郑说:“是的。路昭说,得经过他朋友单位的许可,才能进去搜查。” 电话那头冷冷地哼了一声,带些轻蔑和不屑:“我去问问。” 他挂断了电话,小郑只好又跑回来,和同事以及两名警察,这样和路昭对峙着。 路昭站了一会儿觉得腿酸,想进屋坐坐,小郑就立刻说:“你是不是要进去销毁证据?” 路昭真是烦死他了,说:“那叫你同事看着我吧。” 他打开花园的小门,只放了雌虫进来,带着雌虫一块儿进屋,然后就自如地喝水、上厕所、打扫卫生,还去书房把回给德阳县同事们的信写完了。 雌虫倒很规矩,只是盯着他,并不翻看东西。路昭回信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看见了那些德阳县寄来的信件。 提交上来的证据,还有路昭的笔记本,他们都比对过,那些信件的字迹只能说和路昭刚工作时的字迹比较像,如果是伪造的,可能是去路昭的学校找到了他写过的东西。 而路昭的几本厚厚的笔记本,却真实地记载了他在德阳县的四年。 他的那句话说的很对。 假的成不了真的,真的也成不了假的。 第220章 信件可以造假,字迹可以造假,但是他在德阳县的四年,用脚一步步丈量过德阳县的土地,为老百姓办了那么多实事,这是造不了假的。 雌虫又想到专案组里的暗流涌动,不禁心中叹一口气。 怎么接到这么个差事呢。 门外的警车从白天等到晚上。路昭还招呼两位警察同志进屋,给他们三人倒了水,煮了点面条吃,就是没招呼那个小郑进来,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吹风。 警察同志知道避嫌,喝了水吃了东西,又到外面警车上坐着等。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外头守着的小郑的传呼机终于响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正是组里拨来的,叫他立刻回电。 他连忙跑去电话亭,拨通了组里的座机。 那头还是那道傲慢的声音,但这回有些气急败坏:“你们先把人带回来吧。” 小郑一愣,连忙问:“不进屋搜查吗?” 那头冷哼一声:“军防部那帮武夫口气大得很,不让我们搜,要搜也得他们派专人来。” 小郑不由皱了皱眉:“他们有没有摆清位置啊,他们的人和间谍住在一块儿,很可能有泄密风险。现在是他们接受调查,怎么还这么狂妄。” “摆清位置?”电话那头劈头盖脸就骂了下来,“我看是你摆不清位置!知道那是军防部,还让老子给你出头!” “还好今天这个路昭发疯,没让你们进去搜,要是搜了,后面军防部知道了,这怎么说得清楚?硬闯机密人员住宅,轻则挨处分,重则坐牢知不知道?” 小郑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只好赔着笑,说:“杨叔,我冒失了。” “你表哥怎么碰上这么个硬茬……”那边嘀咕着,挂断了电话。 小郑只能跑回去,先把路昭带回组里接受审问。 晚上十点,路昭被两名警察押送着,走进了专案组所在的大楼。 爬上一层一层的楼梯,在上到三楼时,楼梯口走出来一名雄虫。 路昭根本不认识他,留意到他,是因为觉得他有些眼熟,而且他看向了自己。 路昭便也看回去。 他的目光澄澈直接,对方的目光却带着傲慢和嘲讽。 雄虫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路昭也被两名警察同志押着,一步一步往上走。 擦肩而过时,他听见雄虫冷冷的、讥讽的一笑。 路昭皱起了眉头。 他好像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了。 在单位的公告栏里。各个处室的布置、员工的照片都贴在上面,路昭刚回单位,担心认不得人,特意去看过。 但是这里是专案组在的大楼,不是他们单位的大楼,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就是那个举报人吗? 路昭没有作声,也没有往回看,径直上了楼,被押送到审问室。 审问室里坐着两名陌生的工作人员,胸口都戴着工作证,路昭在审讯椅中坐下,十分平静。 他对面的一人开口:“路昭同志,把你叫到这里来的原因,你应该已经清楚了。我们话先说在前头,如果你确实有从事间谍行为,那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知道,我会配合调查、审问。”路昭说,“但是我不会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你为什么说是莫须有的呢?”审问这就开始了,抓着他的话里的每一个小细节盘根究底,“有人提交了证据的,说是你写给境外势力的信。” 然而路昭经过刚刚楼道里同那人的偶遇,脑子里已经清醒了——他这次晋升碰了别人的蛋糕,挡住了别人的路,所以现在那个人要把他拉下来,好自己上位。 所以,这次调查风波,最后也不会真的有什么罪名,只是让自己前期的考察程序全部作废,重新来过。 可是凭什么? 他凭本事走到这里,凭什么要让这些蝇营狗苟的小人算计得逞? 第119章 路昭开口:“我不清楚你们怎么办案。可是我也有基本的常识。” “收集的证据,要辨别真伪,要多方佐证。还有,证据要形成闭环。”他说,“别拿着那些空口白话捏造的东西,往我身上扣屎盆子。” 他丝毫不避讳:“我知道,我是挡了某些人的路,这个专案组嘛,不就是某些人搞出来的名堂。” “我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家庭背景,甚至家庭背景是给我拖后腿的。我的背景、后台,当然比不过某些人,我能走到这一步,靠的是自己踏踏实实的本事和成绩。” “如果你们就看人的背景、后台,把我这样清清白白的人踩下去给有背景的人当垫脚石,你们对得起胸前这枚党徽吗?”路昭拿下巴点了点他们的胸口,“党赋予你们的公权力,就是让你们这样滥用、这样党同伐异、这样去谄媚背景后台的吗?” 对面坐着的两人面色十分难看。 他们试图把话题转回审问上,可路昭根本不搭理,把从老李身上学的那些戳脊梁骨的刻薄话一个劲地骂、一个劲地骂。 反正他行得正坐得直,这两个还没他坐得直的人,凭什么来审问他? 路昭就这样被扣在了审问室。 审问他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全是被他骂走的。 他从小就劳动,又在基层苦了四年,身体素质、精神素质,都比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要强多了,整个组的人被他折腾得疲惫不堪,他却依然神采奕奕,照常吃饭、照常睡觉。 第221章 过了一个星期,调查依然没有什么结果。 专案组已经派人到路昭的学校、以前工作过的德阳县去走访,也专门有人去银行调查路昭的资产。 这一调查,发现路昭的资产确实不少,可每一笔都有来处,是他和朋友合伙做生意的合法收入。 要放在十年前,公务员做生意是违规的,但自从十年前国内进行经济改革,为了刺激市场,政策放宽松了,公务员和国企员工可以进行投资,只是有一套严格的回避规定。 路昭的投资恰好是在政策放开后进行的,而且投资时他还是学生,工作后再也没有新投资,并没有违反规定。 调查进度一度停滞,而经济改革委员会那边也不停在催,毕竟有没有问题要给人家单位一个答复,总不能无缘无故一直给人扣着。 专案组这边焦头烂额,另一边,宋悦坐着特快专列,来到了首都。 他提前联系了路昭,可是电话一直没有人接,他只能先坐车,等到了首都,直接拎着皮箱去路昭家里叫人。 可是,他在小院门口叫了半天,里头也没人应。 “奇怪,这都下午六点了,难道他们这单位还加班?”宋悦嘀咕着,又大声叫了几声。 这时,隔壁院里探出个脑袋来:“小同志,别叫了,这家里没人,被警察带走了。” 宋悦吃了一惊:“被警察带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个多星期了吧。”这邻居告诉他,“上个星期那天可闹了好久呢,有两个人带着警察,说要进屋搜查什么,方太太不肯啊,僵持到晚上九点十点。最后没进去搜查,就把人带走了。” 宋悦赶紧跑到最近的派出所,一问,说是路昭受到了什么举报,被带走调查了。 宋悦脑瓜子转得快,一下就想到,路昭可能是被晋升时的竞争对手恶意诬告了。 他有些着急,又想不通路昭这种干干净净的人,能有什么可诬告的,只能先跑去路昭单位,想找个清楚情况的人问问。 等他赶到经济改革委员会的办公大院门口,就看见安保人员正拦着三五个老百姓,不让他们往里冲,场面乱糟糟的,还有不少路过的行人围观。 宋悦也急着进去,就挤进围观人群里,刚凑近一点,就听到里头闹事的老百姓大喊。 “我们要见小路老师!你们把人藏哪儿了!” “这么好的领导,被人栽赃诬陷,你们眼睛都喂狗了吗!” “大家看看啊,这么大的单位,居然有这种小人,见不得别人好,看别人升职了就要举报!可是小路老师升职,是踏踏实实干出来的,我们老百姓都看在眼里,把这么好的干部关起来,还有没有王法啊!” 他们的官话说得不好,带着浓重的南方乡音,可宋悦还是听出了“小路老师”,连忙仔细看了看这几位老百姓。 穿着短袖短裤,脚下是塑料拖鞋、草鞋,一看就是南边气候温暖的地方来的。 能千里迢迢赶来为路昭鸣冤的,应该就是德阳县的老百姓。 宋悦不禁十分感动。 这个年头,交通不便,通讯落后,人也很穷。 可是大家都很淳朴,很仗义。对自己有恩的人陷入了困境,他们可以不远千里来帮他一把。 宋悦忽然明白,路昭一直坚持要做些有用之事的意义了。 因为他帮助的,是一群善良、淳朴、可爱的人。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他们怎样才能帮上忙呢? 宋悦眼珠转了转,挤进去,拍拍那个领头人:“你好,我是路昭的朋友,来找他没找到人,请问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领头的老百姓立刻抓住了他的手:“啊呀,这位老板,小路老师他被人举报,说他当间谍。怎么可能呢?间谍会在我们那个小县城待四年,给我们修路吗?” 宋悦听到这个举报理由,心里都想笑。 可是他也明白,要不是这种特殊原因,估计对方很难扳倒路昭。 他故作焦急:“是啊,怎么可能,我和路昭大学就认识了,他家里穷得打寡屁,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间谍不都是过着腐败阶级的好日子的吗?” “就是就是。哎呀,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今天都在这里吹了一天冷风了,就是不让我们进去,刚刚还有人出来说,小路老师已经被关起来了。”几个人急得不行,“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抓人,没有王法!” 宋悦一拍大腿:“我看在这儿闹也没用,咱们去定安大广场上,对着舒主席说。” 几名安保人员一下子都懵了,也不知道要不要进去汇报一声,可宋悦已经拉上几名老百姓,直奔定安大广场。 晚上七点,华灯初上,广场前的宽敞马路上人来人往,宋悦带着人走到正中的九孔桥前的铁围栏外,一人一份,举起了大字报。 标题是几个醒目大字“毁人前程,污人清白”。 老百姓们最爱看热闹、看八卦,几乎他们一举起来,立刻就围上来一圈人。 宋悦好歹也是高材生,写东西还算有两把刷子,声情并茂地写了事情起因,说着多好的一个基层干部,平白无故被人冤枉,被抓起来,前途尽毁等等,又指责某些人滥用公权,为一己私利坑害同事。 围观群众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一会儿,就有站岗的战士过来疏散群众,并且让他们把大字报收起来。 第222章 宋悦偏不动,其他几位老百姓也不动,战士们也没法对他们怎么样,只能在他们外围站了一圈守着,防止人群聚集。 晚上九点,几辆军用皮卡车驶过定安大广场。 正中间的那辆,车后座坐着一位军装雄虫,正在看报纸。他的金色肩章上,有一枚红色国徽和一枚元帅星徽,银白色星徽外还绕着一圈银白松枝。 这是共和国大元帅的肩章,一共颁发给了七位开国元勋,有两位已经因为严重的旧伤复发而去世,在世的只有五位。 除了车上这位曾经是真理党、后来倒戈归顺的李元大元帅,其他几位都是雌虫。 路过定安大广场正中央的九孔桥前,李元正好看完手中的报纸,往车窗外一瞥,随即蹙眉,道:“停车。” 司机将车缓缓停在路边,前后的皮卡车随即停下,便衣战士们下了车,四散开来。 “去看看那几个举着大字报的群众。”李元同前座的副将说。 “是。”副将立刻下车,小跑过去。 不一会儿,他问完话,小跑回来,汇报了情况。 李元听完,却问:“他们是七点来的,现在已经九点了,怎么我在主席那里,没听到有人汇报这件事?” 副将顿了顿,说:“可能,这样的事,护卫队会来处理。” “他们就是这样处理的。”李元点了点窗外,围着老百姓站了一圈的战士们。 副将不作声了。 “都九点了,外边这么冷,这些老百姓还穿着短袖短裤。能让他们千里迢迢赶到首都来的人,起码是个为他们办了实事的干部。”李元说,“让他们回去休息吧,就说我会传达给主席。” 副将一愣,连忙又下车去,同宋悦等人好好说了一番。 宋悦可不好糊弄:“你们又是什么人呢?说话能算数吗?那个泼脏水的,后台肯定硬的很。” 副将笑了笑:“有老百姓支持,后台才是最硬的。” 他给宋悦写下了一个座机电话号码:“过几天,要是这位干部没有被放出来,你就打这个电话来找我。” 宋悦这才勉强答应,带着人离开了定安大广场,准备就在路昭单位附近找个旅馆,安置这几位老百姓,然后请他们吃个宵夜。 副将疏散了这些群众,才跑回车上,刚刚下车去的便衣战士们也迅速回到了前后的皮卡车上。 车队在定安大广场前调了个头,原路返回。 李元再一次跨进院里时,已经九点半了。 他径直进屋,穿过长长的走廊,到书房前,里头果然还亮着灯。 “你不是说要休息了,才赶我走的吗?”他站在门口说。 屋里的舒亚抬头看了过来:“你怎么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第一部 《披荆》没能写完舒亚和李元的番外,有些遗憾,这篇应该会有他们的番外。 第120章 路昭在留置处待了九天了。 最开始的几天,还有人轮流来审问他,后来看他实在是个硬骨头,又拿不出什么让他屈服的证据,便把他丢在屋里不管了。 他住的这间屋子,像是旅馆房间改造的,有一个独立卫生间,外头屋里就是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每天三餐和水有人送来,除此之外,再没有与外界联系的通道,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消遣娱乐,连纸笔都没有。 路昭一个人在屋里干坐着,只待了两天,就受不了,砸门叫人,让人给他送早报晚报和书籍来看。 这些人虽然不放他走,但也不敢苛待他,便每天早晚给他送当日的报纸,还找来了几本书,给了他草稿纸和铅笔。 摸到这些东西,路昭的心总算沉静下来,每天看看书,写写日记。 他现在能确定自己不会有什么罪名,只是不太确定,这个刚刚得到的职位还能不能保住。 现在几位老领导应该也在帮他想办法,不过对他而言最坏的结果,也只是这次考察作废,重来一遍罢了。 虽然重新动议提拔事项,可能要再等个一年半载,但路昭并不胆怯。 到时候他还要去领导跟前自荐,反正他跟这个举报人卯上了。 心里有大概的想法,路昭就不慌张,一天一天地等下去。 只是原本跟宋悦约好了这周相聚庆祝的,也不知道宋悦来首都了没有,他在这里关着,也没个家里人能在外面招呼转圜,估计宋悦打不通他的座机电话,就要犯嘀咕了。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椅子拖到窗边,将玻璃窗一左一右拉开,看着窗外的夜色。 这留置处为了防止留置人员跳窗逃跑,窗外封上了一排铁栏,手指粗的每根铁栏之间,只有一个拳头的缝隙,连朝窗外探头都困难,跟坐牢没什么两样。 可是,路昭的视线还是可以越过铁栏,看向外头广袤无垠的星空。 从四月中旬回到首都,到今天五月九日,他在首都好像什么都没干,就过去了一个月。 明天就是五月十日,是他的二十六岁生日,看来要在这间狭小的、孤独的留置室里独自度过了。 路昭的目光略微黯淡。 由于他二十岁生日那天,是母亲去世的日子,所以这些年来,他从没庆祝过生日。 整整六年过去了,自己成长了很多,做成了很多事,比起那时一无所有、满心迷茫的自己,要好了不少。 第223章 可他现在,好像也还是一无所有。 被关在留置室里,身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领导同事和老百姓。 路昭鼻子有些发酸,连忙深吸一口气,握住了胸口的小吊坠。 这小小的吊坠仿佛给了他无限的安慰。他抬起眼睛,看向头顶的星空,就好像二十岁的时候,和方先生一起在楼顶看星星。 虽然首都的星空,没有暨州那样澄澈,但月亮还是一样明亮又温柔。 路昭就这样抬头看着月亮。皎洁的月光穿过铁栏,洒在他面庞上,投射出一条一条栏杆的阴影。 可路昭的眼睛依然亮晶晶的,生意盎然。 “方先生,今晚的月色好美。”他握着胸前那颗玫瑰花吊坠,轻柔地喃喃。 高原上,寒冷的黑夜过去,一轮红日从东方的地平线缓缓升起,万丈金光洒向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有人迎着旭日的光辉,爬上了山坡,朝远远的戈壁滩深处翘首凝望。 先是一个人,然后是两个。 三五个,十来个。 人越来越多,可大家都只看向一个方向。 最初大家还议论纷纷,或激动、或紧张地讲着,会不会成功。 可临近早上八点,议论声便慢慢小了下去。 所有人都紧张地握着拳头、攥着衣摆,静静地等待着。 方曜和陈英杰搀着喻晓,也慢慢爬上了山坡。 喻晓和方曜都已经瘦得不像样,可眼中却饱含着孤注一掷的、期待的光芒。 只有一次机会。 数万人夜以继日、奉献奋斗的五年,全部押在了今天。 喻晓扶抓着方曜的手臂,似是感慨万千,似是紧张难言,枯瘦的手不停颤抖。 他说:“小方,咱们就看今天啦。” 方曜点点头,虽然紧张,但还是勉强笑了笑:“我可盼了太久了。再不回家,我老婆给我做的这双布鞋都要磨穿了。” 喻晓低头一看,方曜脚上穿的,果然还是五年前他穿过来的那双布鞋。 五年间他自己把它缝缝补补,打满了补丁,一直穿到了今天。 喻晓说:“对,要回家了,等回去,给你老婆买三金。” 这时,身后的二二一工厂内的喇叭里,响起了广播。 “投弹飞机已到达投弹区,倒计时一分钟,各部门做好准备。” 山坡上一阵喧闹,然而立刻又静了下去,大家纷纷戴上护目镜,屏气凝神。 方曜也戴上护目镜,喻晓抖着双手去掏胸口兜里的护目镜,半天也没掏出来,方曜连忙帮他取出来,给他戴上。 广播喇叭传来声音:“倒计时,三十秒。” 喻晓咽了口唾沫,两只发抖的手紧紧交握着,看向遥远的戈壁滩。 方曜也一同看向戈壁滩深处,喃喃道:“老师,我们一定能成功。” 广播喇叭嘹亮地喊着。 “五、四、” 大家也在心中跟着无声地呐喊。 “三、两、幺,投弹!” 所有人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 成功,还是失败? 所有人都屏气等待着。 草原上只有早晨微凉的风,吹拂在脸上。他们好像等待了一个世纪,才熬过这漫长的四十几秒。 轰隆—— 一个比太阳还耀眼的巨大蘑菇云冲天而起,一瞬间周围只剩铺天盖地的白光,连日月天地都被吞没。 等这白光过去,众人像猛的一下活了过来,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成功了!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所有人叫着、笑着,冲下山坡,把帽子一把摘下来拼命地抛。 喻晓激动得也往前跑了几步,颤颤巍巍:“成功了、成功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泪流满面,紧紧抓着方曜的手臂:“小方,我们也有超级原子弹啦!” 方曜的眼眶也湿润了,激动地附和他:“老师,我们成功了!” 陈英杰在旁,高兴地抱起金珠转了好几圈,金珠胸前的兜里还睡着觉的小虫崽被他闹醒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陈英杰哈哈大笑,把巴掌大的儿子掏出来,捧在手里猛亲一口。 “咱们也有超级原子弹啦!” 几千公里外的首都,路昭在留置处过了生日。 今天依然没有人来审问他,但是楼道外总有人急急地走来走去,还有气急败坏的喊声,不像前几天那样安静。 不过,到了下午,窗外不知怎么突然热闹起来,等到晚上七八点,更加热闹非凡,不远处的定安门大广场上还放起了烟花。 “今天又不是过年过节,怎么这么热闹。”路昭两手抓住铁栏,好奇地凑在窗边看。 这时,屋门口啪嗒一声,一份报纸从投递口塞进来,掉在了地上。 路昭便起身,去捡起今天的晚报。 刚打开报纸,就看见头版一张巨大的整版整幅照片。 一颗巨大的蘑菇云升腾而起,旁边配着醒目的大字。 “我国第一颗超级原子弹今日试爆成功。” 路昭双眼一亮。 怪不得大家都在庆祝,这可真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喜事。 他拿着报纸走到窗边,很快读完这则新闻,然后看向窗外。 不远处,烟花正升腾而起,在夜空中绚烂绽放。 第224章 “真漂亮。”路昭微笑着,隔着铁栏杆,看着窗外的烟花。 碰上这等国家大事,好像自己的那点坎坷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坐到书桌前,拿出白纸,开始写信。 [方先生: 有一个好消息与你分享。 今天我们国家的第一颗超级原子弹试爆成功了。 虽然我一点不懂什么叫“超级原子弹”,但是我知道,手里有了武器,才不会被人欺负。 报纸上说,我们是全世界第四个拥有超级原子弹的国家,有了这样厉害的武器,就没有人能轻易让我们屈服了,我们从此真正站起来了。 看到这样的好消息,好像整个人又有了新动力。这样想想,我也算是见证过历史重大事件的人了。 不,这其实不算是第一次见证历史。 从我刚来首都时到现在,短短八年,大家的收入翻了番,火车的速度快了一倍,宁海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我见过的奇迹其实不算少了。 而这些奇迹,正是我们这些平凡的人亲手铸就的。]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 上一封写给方先生的信里,还告诉他自己可能要升职了,谁知道碰上这样的风波。 还是不要写下来,让方先生徒增烦恼了。 他便写下: [我在首都一切都好。 路昭。] 写完,他将信纸折起来,然而没有信封可装,只能暂时把它夹在书里。 他又回到窗边,趴在窗棂上,继续看窗外的烟花。 不断升起、绽放的烟花,将他的黑眼睛照得亮晶晶的。 虽然烟花一纵即逝,但真是漂亮啊。 路昭看见这样的美景,就又想起和宋悦一块儿挤在工厂的楼梯间里,看宁海大湾广场上的除夕烟花时的场景。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宋悦的梦想,两个人住在隔壁楼,站在自家阳台上,就能一起看大湾广场的烟花。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楼下的大院门口,来了几个人。 是宋悦,带着德阳县摆摊卖鞋的老吴和另几个老百姓。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心情很复杂。 方曜全心全意为国家奉献,他的阿昭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诬告陷害,被关在留置室里。 而阿昭虽然不知道方曜在做什么,但看到超级原子弹试爆成功的新闻,依然受到鼓舞。 两个人虽然没有对方的音讯,但冥冥之中又奔赴同一个方向。 可贵的是,阿昭越来越坚强了,不会那么容易被击溃了,那些他吃过的苦,最终都成为了他的铠甲。 私心给阿昭庆祝一下生日~ —— 第121章 路昭一下子站了起来,把脸挤在了铁栏杆上。 宋悦和德阳县的老百姓们,他们本来互相不认识,怎么会在一块儿,还找到这儿来了? 路昭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碰上的,但可以肯定,他们是来帮自己。 不辞辛苦地、千里奔波地来帮自己。 路昭心头发热,连忙挤在铁栏杆上,把手伸出去朝他们挥:“宋悦!老吴!” 楼下的众人本在和门口的保安交涉,让保安打开大铁门,一听见路昭的声音,连忙往里张望。 大楼一层有不少窗户,还好路昭把手伸出来挥舞,众人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他所在的窗口。 看到那狭小的窗户、密集的铁栏杆,宋悦登时大怒:“你们怎么把人关在这种地方!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几个老百姓也情绪激动,本来还在好声好气交涉,这下脾气上来了,把保安一推,自己就去开大铁门。 “你们不能随便进去!”守门的两个保安和老百姓们扭成一团,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路昭有些着急,朝楼下喊着:“不要打伤人!不要打伤人啊!” 不一会儿,楼里又出来了几名工作人员,路昭认得他们,就是专案组的成员们,还包括那个小郑。 “你们在干什么?!乱闯重要单位是违法的!”小郑大喊着。 “把路昭放了!”宋悦一边拉铁门上的大锁,一边喊,“我们接到电话才来接人的,你们不放人是什么意思!” 关在屋里的路昭愣了愣,接到电话? 可楼下的小郑显然知道“接到电话”是什么意思,他大喊着:“放人要有合理的程序,不是哪个大元帅一句话就可以放人的……” “你们抓人就有合理的程序了?!”宋悦隔着大铁门指着他的鼻子,“滥用权力,徇私枉法!” 小郑脸色铁青。 这时,大楼里又走出来一人。 这个人路昭也认得,就是举报他的那名雄虫,赵青。 他竟然丝毫不避嫌,一直就待在专案组的办公场所,打听办案进展,后台果然很硬。 路昭抓紧了铁栏杆,盯着楼下的赵青,十分不平。 赵青走到大铁门处,说:“路昭涉嫌从事间谍活动,证据确凿。他写给海外势力的信,还在专案组那儿摆着呢。” 宋悦嗤笑一声,盯着他:“你叫什么?哪个单位的?” 赵青当然不怕他,说:“赵青,经济改革委员会,地区经济司。” 宋悦何等聪明,一听这单位,就知道他是始作俑者。 第225章 他立刻指住赵青的鼻子:“我举报经济改革委员,地区经济司赵青,贿赂上级单位领导,给领导送金条!” 赵青一愣,勃然大怒:“你血口喷人!” 宋悦大声说:“只许你举报别人,别人举报你就是血口喷人吗?!” 小郑也跑过来,和宋悦对骂:“举报要有证据,怎么能凭你一张嘴在这儿瞎说!” 宋悦哼了一声,说:“我不是瞎说,我亲眼看见的,我就是人证。” 赵青胸口起伏:“你刚刚还问了我叫什么,你先前根本就不认识我。” 宋悦打断他:“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我认得你这张脸啊。把这个单位的领导都拉出来,我还能指出是谁收了你的金条。” 他一挑眉:“这跟我知不知道名字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眼睛看见了。” 小郑气得指着他:“你、你空口白牙,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宋悦指着赵青:“他没有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吗?比不过路昭,就背地里伪造信件举报他,这才是正宗的下三滥!看不得别人好的红眼怪!思想龌龊行为龌龊!” 这下,身旁几个老百姓总算听明白了,这个赵青就是诬告路昭,害得路昭被抓起来审问的举报人。 这一下可算点燃了导火索,几人登时叫嚷着,一个劲地推铁门。 “就是他!就是他!” “陷害别人,搞歪门邪道!” 赵青眼看老百姓们群情激愤,连忙又说:“路昭他父亲就是旧贵族,他们一家都是……” “我看你们一家都是间谍!”一个臭鸡蛋飞过来,砸在了他头上。 几个老百姓早有准备,掏出了在菜市场捡的臭鸡蛋烂菜叶,拼命往赵青身上砸 。 楼上看着的路昭不禁扑哧笑了一声。 本来他还担心宋悦他们打伤人,会有麻烦,不过扔臭鸡蛋烂菜叶,就没关系了。 看来自古以来扔这些东西,是老百姓们总结出来的经验呀。 从晚上七八点闹到十点多,路昭终于平安走出了留置处。 宋悦十分高兴,带着他还有几个德阳县来的老百姓,到附近找了家饭馆好好吃了一顿。 路昭一边吃饭,一边听他讲,讲他如何碰上这几位老百姓,如何到定安大广场上去举大字报,碰上了一位大领导等等。 “你们真是辛苦了,为我奔波了好几天。”路昭主动让老板开了一瓶白酒,“敬你们。” “我还好,本来也是朋友,帮忙是应该的。”宋悦揽着他的肩膀,“这几个老百姓,可是不远千里,从德阳县赶过来为你申冤哪,好好谢谢他们才对。” 老吴连忙说:“小路老师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这份恩情我记一辈子,只到首都来跑一趟,不算什么。” 其他几个老百姓也纷纷附和,都是之前受过路昭的恩惠,还有感谢他为县里修了路。 老吴还拿出了一双崭新的布鞋:“这个是我自己做的,本来是想寄给小路老师,祝您步步高升,后来听说您出事了,我们几个代表大家过来,我就把鞋子也带过来了。” 虽然路昭心里不确定自己这次晋升还作不作数,但他还是笑着收下布鞋,等老吴同他告别的时候,又悄悄问宋悦要了五元钱,趁老吴不注意塞在了他兜里。 宋悦和他并肩往回走,说:“人家老百姓就是特意送给你的,干嘛又要把钱还给他呢?” 路昭笑了笑:“他送这一次,我收了,他下回还要送,时间久了,这恩情就成了他的一份负担。” “我把钱给他,他就知道下回不送了。” 宋悦都为他的心软叹息一声:“说你什么好。” “不说这些了,明天咱们好好在首都转转。”路昭拿胳膊拐拐他。 宋悦睨他一眼:“你都出来了,不用去上班?” “你来首都了,请假也得陪你玩个够啊。”路昭笑道,“再说,我只是人出来了,案子还没结,我跟领导讲,领导估计也会叫我暂避风头。” “那行,咱们明天就骑个自行车在城里逛逛。”宋悦说,“我都好久没有在首都的春天里骑自行车了,这回你载我啊。” “没问题。”路昭应着他,两人一块儿回了小楼,夜里歇在次卧。 “你把方先生这屋子收拾得挺干净。”宋悦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徐行知那屋子,我都好久没去看了。” 路昭枕着手臂:“这回去看看?” 宋悦翻了个身,背对他:“一去那屋子,就想起以前一块儿住在那里的事,不想去。” 路昭问:“徐先生没告诉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没有。”宋悦说,“他只知道写吃了什么、衣服又破了、几天没睡觉,乱七八糟的。” 路昭便不做声了。 宋悦转过头来:“方先生有没有给你回信?这次的事你告诉他了吗?” 路昭一顿,摇摇头。 “跟他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他自嘲一笑,“他人都不知道在哪里,难道还赶得回来帮我吗?” “人只能靠自己,不能等着别人来拯救。”他说。 宋悦望着他,略感惊讶,笑道:“你这牢没白坐嘛。” “我又不是第一天明白这个道理。”路昭说。 “但你之前心理上依赖他嘛。”宋悦说,“因为他在你困难的时候,帮过你好几次,所以你总在等着他来‘救’,一碰上事情就先给他写信。” 第226章 “其实你自己也明白,最后,问题都是你靠自己解决的。”宋悦凑过来,“没有他,你也可以过得很好。” 半晌,路昭说:“我现在确实不需要他来救、来帮助。” “但我一想到他,就觉得自己又有了动力。”路昭微微一笑,“我现在不在意他回不回信了。” “我只是想把自己走的路、取得的成就告诉他,如果他也像我一样在奋斗,希望这能给他鼓励。”路昭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这也能给我自己鼓励。” 宋悦叹了一口气:“随你吧,不管你了。” 五月底前,在家休息了半个月的路昭终于接到了单位的电话。 依然是江科长打来的,通知他下周可以到西开一科正常上班了。 路昭微微一愣:“我还是在西开一科?” 江科长在电话那头说:“当然啦,不然还能是哪里?” 路昭仍有些不确定:“我公示期受到了举报,还被留置了很长时间,我不清楚这次晋升是不是还算数……” 江科长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瞒你,按常理来说,公示期有这种性质的举报,基本上这次晋升就黄了,因为领导们也不敢冒风险提拔人哪。” “不过这一回,你放心,领导们全力支持你,已经开会研究过了,批复都下来了,不用担心。” 路昭这才松了一口气,连连道谢。 挂了电话,他心里还有些疑惑,那个赵青如此有本事,竟然没有借机发挥,把自己这次晋升搅黄? 而单位的领导都全力支持自己,这一点,路昭也没想明白。 任平飞自然是想全力培养他的,可其他领导最多只是欣赏他,没道理为他顶住这么大的压力。 第122章 . 带着疑惑,路昭回到了单位。 本以为赵青还会再找他的麻烦,没想到过了几个月,就听说赵青被调走了。 并不是高升,而是去了个远不如经济改革委员会的单位。 单位里的众人一琢磨,纷纷开始打探路昭的底细。 赵青在这儿待了好些年了,背后有什么人,大家多多少少也知道,可路昭是什么来头?难道后台比赵青还硬?竟然能把赵青逼走。 众人在背后议论纷纷。 在赵青举报的时候,路昭的家庭背景就几乎是公之于众了。 父母亲是旧贵族,都已经去世了,两个哥哥是真理党将领,流亡海外后不知所踪。 他们一家人帝国时期南逃,其他分支亲戚早已走散,不存在什么有实力的旁系亲戚。 这样赤条条的一个普通人,拿什么斗过了赵青? 路昭听到了这些传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拿什么斗过了赵青,还找任平飞去问。 任平飞点点他:“你是运气好,你朋友告状正好碰上了李元大元帅。你知道李元大元帅是谁吗?” 路昭好歹是文科生,历史学得不错,说:“建国时授勋的七位大元帅之一。” “现在是五位了。”任平飞摆摆手,“他正好曾是真理党人,对这些翻旧账的行为比较敏感,这回才帮了你。” “至于赵青被调走么,据说是家里被调查了,牵出来一大串。这个就跟你没关系了。” 路昭这才安了心。 他在西开一科勤勤恳恳工作了一年,第二年开春时,组织又安排他下基层了。 刚进单位时下放锻炼,算是员工培养机制改革后的必经之路。可现在他已经是个干部,组织再派他出去锻炼,就是要重点培养、提拔他了。 这种机会可不多,每年底组织部把锻炼的职务分配到各单位,大家都抢破了头。 路昭觉得自己才晋升,机会轮到自己的可能性不大,年底就根本没去自荐。没想到这都翻过年了,任平飞把他叫到办公室,说要推荐他去。 路昭有些不解,说:“这样的好机会都给我,其他同事也会有意见的。” 任平飞摆摆手:“这个本来也轮不到你,组织上是优先派自荐通过的人去锻炼。” “但是这回呢,有一个职位,分下去的时候大家都不去,被推了三四回。”任平飞说。 路昭便问:“是什么职位?” “在宁西州,左安县,挂职一个副县长,主抓经济。”任平飞说,“宁西州的西部,黑恶势力横行作乱的现象比较常见,什么工作都不好开展,所以老百姓一直比较穷。” “去这里挂职的干部,一年半载都提出申请回来了,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去。要是你觉得自己能胜任,我就推荐你。” 路昭本来不打算去。 一来他刚刚升职,在单位里稳打稳扎没什么不好,而且挂职锻炼这样的好机会,大家都不愿意去,说明这里肯定不是好地方。 二来他还记得宋悦说过,在北方的很多城市,圈子文化十分严重,再加上宁西州这个情况,他去了说不定是浪费时间。 他抿了抿嘴,又看向任平飞:“我想知道,既然这个左安县不好开展工作,您为什么还推荐我去呢?” “工作时不好做,但是如果能做出来,就是大成绩。”任平飞道,“最重要的是,你是年轻人,如果能早早去最苦最难的一线工作,成长会非常快。” “如果你在首都待上五六年,你的人都懈怠了、定型了,那时候再叫你出去锻炼,跟现在去锻炼的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227章 “你看看单位里那些比你年纪大的,还在做科员的,上班是个什么状态?我可不希望你变成那样。” “你不要觉得自己这样一级一级跳,太快了。”任平飞认真地说,“你本身就非常优秀,千万不要把自己的目标定得太低。几年一跳算什么,你努努力,以后当中央委员大有可能。” 路昭吓了一跳:“不可能不可能。” 任平飞啧了一声:“有什么不可能?你是觉得你没背景、没后台?” 路昭小声说:“我只是不做白日梦。” 任平飞拿起报纸就抽了他一下。 “你要是像单位里其他人一样,那职业的顶点差不多也就是个副厅级干部,你知道多少人卡死在这里只能熬退休吗?” “越走到后面,晋升的难度越大,要等的时间越长。”任平飞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在上面压着呢,职位就那么些,年轻人很难冒头。” “所以,你不能靠熬年限,要把自己锻炼出来,才有竞争力。”任平飞点点他,“你要相信,我这个老家伙选你,是有原因的呀!” 路昭最终被他说服,答应了去左安挂职锻炼。 走之前,他好好打扫了家里的卫生,又给方先生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要去新地方了。 将这封信放在邮箱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好像也像方先生的父母那样,总是四处跑,在一个地方待不了几年。 单位的同事刚刚熟悉,工作刚刚上手,又要去陌生的地方重头开始。 方先生小时候跟着母亲,就是过着这种日子吗? 不过,好在他还年轻,走出舒适圈,去陌生的地方,适应新环境、新同事,还不会觉得太难受。 如果年纪再大一些,可能真的像任平飞说的那样,放不开手脚了。 路昭提着皮箱,坐了一天一夜绿皮火车,来到了宁西州,在离左安县最近的站点下车,换乘中巴车,又坐了两个小时,才到县城。 初春干冷的空气迎面扑来,路昭深吸一口气,穿着老吴送的那双布鞋,走向了这个陌生的县城。 而首都的初春里,一架军用飞机缓缓降落在市郊军用机场。 超级原子弹试爆成功近一年,科研人员终于完成了现场收尾工作,从艰苦的乌兰州戈壁滩回来了。 而他们将这些记录整理好的数据带回首都后,还需要花费数年时间研究分析,形成一套系统的超级原子弹开发研制流程。 完成这些绝密任务后,部分科研人员可以进入脱密期,五年到十年不等,而有些核心人员,可能要在国家的专门保护下度过余生。 踏上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时,方曜有一瞬间恍惚。 愚希筝离! 明明他只离开了六年,却好像离开了半辈子。 军用皮卡车载着他们离开机场前往市区,一路上隔着玻璃车窗看见外面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他竟然觉得很不习惯。 他在戈壁滩待得太久了。 草原、黄沙,穿过旷野的呼啸狂风,云一样飘过的羊群,这些才是他六年里看惯了的风景。 “方老师,方老师?” 前座的人叫了好几次,方曜才回神,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嗯?” “首都的变化很大吧。”前座的中年雄虫笑了笑。 方曜点点头:“是啊。” 他说着,忍不住看看自己身旁的座位上,端正摆着的相框——那是喻晓的遗像。 喻晓在见证了超级原子弹试爆成功后,没几个月就患上了癌症,情况恶化得很快,去年底没能撑住,在高原上去世了。 方曜遵照他的遗愿,将他葬在了云纵山脚下。 这次回到首都接受表彰,能出席的就只有这一张遗像了。 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看向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想着,这些人会知道他们吗?会记得他们吗? 他们这些凭着一腔热血,从一张白纸走到了试爆超级原子弹的人们,还有数万名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工人们,隐姓埋名在高原上奋斗牺牲,会有人知道他们吗? 这时,轿车驶过一处繁华的街口。 方曜一下子坐了起来,凑近了车窗。 窗外不远处,是首都政治经济大学的校门。 前座的中年雄虫问道:“怎么了?您看到什么了?” 方曜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分别六年了,阿昭早就毕业了,工作后都被提拔了好几次了。 虽然他这些年来一直有收到阿昭的信件,可毕竟没有亲眼看见阿昭经历这些,他总还觉得他仍在大学读书似的。 他便摇摇头,有些失落地笑了笑:“没什么。” 前座的中年雄虫说:“咱们马上就到了。按领导的吩咐,表彰大会后,立刻送您去检查身体。” 方曜沉默片刻,问:“我这段时间只能待在首都吗?” 中年雄虫一愣,思索片刻,回答他:“原则上是只能待在首都,三年后可以在专门保护下到外地疗养。” 方曜不作声了。 中年雄虫又说:“不过,您要是现在想去外地疗养,也可以申请……” 方曜摇摇头:“我不是要疗养,在首都还有工作没完成。” 他只是想去宁西州看看阿昭。 第228章 太久太久没有见面了,阿昭写的信也越来越短,间隔越来越长,本来他很笃定阿昭不会忘记他的,可现在他不敢笃定了。 这时,皮卡车慢慢停了下来,中年雄虫连忙提醒:“方老师,咱们到了。” 方曜深吸一口气,抱着喻晓的遗像走下车。 面前就是威严的大礼堂,两旁站着笔挺的仪仗队。 负责驻守核试验基地的刘应将军比他先到,在门口等着,和他一块儿往里走。 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授勋大厅门口。熟悉的、小时候还抱着他玩的舒伯伯,现在正穿着军装,站在台上,微笑看着他。 而台下坐着的,有母亲,有父亲,还有其他大元帅和国家领导人。 他们都为他鼓掌,对他为国家做出的贡献致以敬意。 方曜一步一步往前走,心潮澎湃。 多年的辛苦努力、厚积薄发,无数个苦苦煎熬、等待黎明的夜晚,才铸就了今天的一次荣耀。 可是,还有那么多倒在黎明前夕的战士。 他等到了成功,可有很多人未能等到。 方曜深吸一口气,站上授勋台,接受了舒主席为他挂在胸口的勋章。 金色徽章闪闪发光,挂在胸前,沉甸甸的,就像压在他肩头的责任、期待,还有牺牲的战友同事们的血和汗。 可它又轻飘飘的,在主席为他佩上的那一刻,它代表的无上荣耀,便成为了过去。 第123章 左安县和德阳县十分不同。 也许是因为地域、自然资源的禀赋不同,两个地方的民风有着巨大差异。 德阳县在海边,人们靠出海打渔为生,所以大家十分团结,讲义气。 而左安县从古至今就盛产矿产,有特许经营矿产的权利,是发家致富的关键,所以这里的人们,讲究官本位,讲究关系网。 应运而生的,就有了盘根错节的大家族,他们在本地只手遮天,黑白两道通吃,政府都拿他们没办法。 路昭刚来时,体会还不深刻。他像在德阳县那样,每天晚饭后出去走一圈,觉得这也就是个发展落后、民风淳朴的小县城。 可直到有一天,他在路上走着时,忽然听见哐当一声巨响。 路边一家小店的店面被砸了。 路昭眉头一皱,走过去一看,几个穿着花衬衫、吊儿郎当的雄虫,正抬起店里的木桌木椅,哐哐哐往外扔。 木椅子好些都老旧了,砸在外头的马路牙子上,登时散了架。 店里的食客吓得尖叫,纷纷逃去。店主是个雌虫,跪在地上连连求饶:“我刚刚给孩子交了学费,真的没有钱了。各位大哥行行好,我下个月一定交、一定交……” “你上个月也说下个月再交,现在又说下个月,你耍我们玩呢?”为首的雄虫一把抓起他的头发,“保护费,从来就是一个月一交。这条街上人人都拖几个月,我的脸往哪儿搁?”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保护费?” 店内众人都看了过去。 路昭就站在门口,紧紧皱着眉:“交什么保护费?交给谁?” “嚯,来了个管闲事的。” 店里的几个地痞流氓哄笑一声,一人伸出手指着他:“外地来的吧?没你的事,识相的快滚!” 他们的态度实在嚣张,骂完人后,又一把拎起那跪在地上的店主。 “今天不交保护费,就把你这店全砸了!” 路昭实在看不下去,冲进店里:“把人放开!我要报警了!” “报警?”为首的雄虫重复了一遍,几人哄然大笑。 “哪儿来的外地人,知道这条街归谁管吗?”雄虫将店主往旁一推,走过来,“这条街,这个片区,都是虎哥说了算,警察管不了。” “我代虎哥在这儿收保护费,你叫警察来,你看他们敢不敢抓我?” 他手下几个雄虫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将路昭围在中间。 路昭并没多少胆怯。 这个地方风气落后,性别不平等的现象还比较严重,所有雌虫几乎都被驯化了,不敢反抗雄虫。 但他可不一样。 他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就连生离死别也经历了好几回,根本不怕什么威胁,也不怕死。 更何况,他的一双拳头,打这几个歪脖子树绰绰有余。 他就镇定地继续问:“虎哥是谁?” “你来左安,连虎哥都不知道,就敢多管闲事。”雄虫走近一步,“看你脸蛋身条得劲儿,叫一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他身旁几个雄虫哈哈大笑起来。 路昭皱起眉头。 “啧,还生气了。这小脸可真嫩,咱们这儿养不出这么水灵的脸蛋……”雄虫说着,上手就来摸路昭的脸。 下一刻,他被一拳打得飞出去几步远,撞翻了店里的木桌。 他带来的小弟们都惊呆了,瞪着路昭还未收回的拳头。 “你敢打我们大哥!” 他们一下子冒起了火,一拥而上,路昭连忙闪身躲过,捡起地上的一条桌子腿一挥,哐哐又抡趴下两个。 剩的两个雄虫身板最瘦弱,看路昭这样剽悍,已经胆怯了,可路昭也没放过他们,一人一脚,踹翻在地。 收拾了这些乱叫的小弟们,他走过去,一把拎起了那个被打掉牙的领头雄虫,把他的脑袋按在了桌子上。 第229章 “老板,拿菜刀来。”路昭说。 被他按着的雄虫一听,登时叫了起来:“你敢拿我怎么样,虎哥不会放过你的!” 路昭用力压着他的脑袋,说:“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更不能放过你了啊。反正要被算账,我干脆今天就把你剁了,被算账也不亏。” 雄虫傻了眼,他的几个颤颤巍巍爬起来的小弟也傻了眼。 店主发着抖,把菜刀递了过来。 路昭接过菜刀时,才发现,这位店主的一双眼睛似乎有些问题,眼珠是灰蒙蒙的,像看不清楚。 他拿着菜刀,抵住了雄虫的耳朵:“欺负一个盲人,挺有本事哪,先割你一对耳朵吧。” 这下雄虫知道自己碰上狠角色了,嚣张气焰登时灭了,求饶道:“这位好汉、这位好汉,我有眼不识泰山,你是那条道上的?下回我再不敢冲撞你了,你大人有大量……” 路昭哼了一声:“先告诉我,虎哥是谁。” 雄虫的耳朵就在他菜刀下,哪还敢怠慢,连忙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他所称的“虎哥”,全名叫郑大虎,是左安县一霸。 他手下据说有千名小混混,比县城编制内的警察还多,常年在左安县为非作歹,连政府都管不了。 他在县城里,只要看见哪个项目、哪个商店挣钱,他就要去参干股——就是一分钱都不出,就要别人把股份送给他,给他分红。 而且县里所有在固定场所做生意的人,都要给他交保护费,简直就跟国家征税一样。 可国家征税,税款是要用来做基建、建设福利系统,惠及全体百姓的。 而郑大虎收保护费,则是为了养着手下的小混混,让他们为他去欺压老百姓,收保护费,形成源源不断的利益闭环。 路昭觉得不可思议。 在新民党的天下,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就算郑大虎有天大的本事、手底下有再多的人,他毕竟只是个地头蛇,又不是什么正规军严密保护的领导人,总有落单的时候。 只要有机会,一击即中,把他抓了,他手下的小混混必然四分五裂。到时再把这些小团体逐个击破,这些成不了气候的纠集势力就会烟消云散。 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左安县政府就没一个能人能想明白?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店门外传来一声喝问。 “你们在干什么?!” 几名警察提着警棍走了过来。 路昭回头一看,刚想说话,被他按着脑袋的雄虫已经大叫起来。 “警官来了!警官来了!我告诉你,你别嚣张,你知不知道整个公安局我都认识……” 路昭皱紧了眉头。 几个警察走过来:“在干什么?把菜刀放下!” 路昭松开了这名雄虫,将菜刀还给了店主。 雄虫看见有人撑腰,立刻又有底气了,凑在警察跟前,指着路昭:“他刚刚拿菜刀要割我的耳朵!警官,把他抓起来!” 这几个警察显然知道他和这几个小混混是什么德性,板着脸,说:“又在这儿逼人家交保护费?” 雄虫立刻说:“哎呀,没办法,我也得给虎哥交差啊!” 他搬出这个“虎哥”,几名警察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 路昭观察着场面,留意到他们的脸色,就知道这个“虎哥”并没有自己想的这么简单。 几名警察象征性地训斥了雄虫几句,就转向了路昭:“你怎么能拿菜刀割人家的耳朵?” 路昭知道和他们费口舌没什么用,要正面对上郑大虎,显然不是这么几个小兵能说了算的。 他就没搬出自己的身份,只说:“他调戏我。” 雄虫:“……” 路昭丝毫不觉得害臊:“他要摸我的脸,我才打人的。” 一众雄虫们都说不出话了。 这几年经济发展迅速,社会风气比前些年开放多了,可在小地方仍然是很注重异性之间的距离的。 就算是正在处对象的雄虫雌虫,走在大街上也不会牵手,更别说有别的什么亲密行为。 牵手、摸脸、亲吻,这些行为,以前还被称之为流氓罪的。 不过被轻薄的雌虫,一般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更别说像路昭这样,把五个雄虫都打趴下了。 这个理由一搬出来,警察们也不好说什么,把两边都教训了一遍,让他们把店里收拾干净,桌椅板凳都摆好,才走了。 雄虫带着的那几个小混混自然不乐意,干活干得勉勉强强的,把桌椅甩得砰砰响。 店主一声都不敢吭,路昭就开了口:“你这是收拾店,还是想把店里再砸一遍?” 他径直走到了那几个摔桌子踢板凳的雄虫跟前:“好好干活,把摔坏的桌腿和椅子拼好了。” 几个雄虫只敢冲桌椅板凳发火,哪敢再跟他打一遍? 他们只能压住火气,把桌椅都修好拼齐。 等到离开时,他们还十分不服气,一边离开店里,一边频频回头看,眼神凶狠,指着那店主,为首的雄虫更是直接留下一句话:“你等着的。” 他们搞不清楚路昭是什么来路,但是这店主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在左安县做生意,总有撞到他们手里的时候。 路昭皱着眉头看着他们走远,这才看向店主。 第230章 “每个月,他们问你要多少保护费?” 眼睛看不太清楚的店主慢腾腾地擦着桌子:“每个月二十元钱。” “这么多?”路昭十分惊讶。 店主苦笑着:“大家都要交这么多。” 这一条街上做生意的店铺有好几家,整个县城更有好几百家小店小铺,这郑大虎岂不是光靠收保护费就能每个月挣几千块钱? 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豢养着这帮打手,靠吸百姓的血发家致富。 第124章 路昭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决定花些时间四处走动观察,把这个郑大虎的底细摸清楚。 他有好几年的基层工作经验,又有老李的教导,自己也聪明,知道郑大虎这样的人能在左安县屹立不倒,背后肯定有人撑腰、有利益关系。 要放在前两年,他脾气冲动的时候,碰上这样的事早就揭竿而起了。 可是在德阳县工作时,他的冲动差点犯下错误。 当时他为了修路和当地的村霸起了冲突,最后村霸纠集了附近好几个村子,不许马路经过他们村的集体土地。 最后还是老李教他,放出消息,马路改道,只经过其中一个村子,激化几个村子之间的矛盾,让他们内部分裂,再逐个击破。 谈通第一个村子之后,剩下的几个村子一下子急了,生怕修路真的漏下了他们,一个个主动上门来谈,被老李全部拿下。 这次教训之后,老李就教他,到了一个地方先得摸清环境,得罪人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别让得罪的人都团结起来一致对付你。 老头一边啜着二锅头,一边说:“只要敌人不团结,咱们再弱势,都有机可乘。” 路昭把师父的这句话又默念了一遍,扶着盲人店主坐在桌边:“那您一个月自己能挣多少呢?” 店主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刚刚看他敢打郑大虎手底下的小混混,这会儿对他恭敬又提防。 “挣得不多,勉强糊口。”他笑着说。 这时,门口小跑进来一个人,喘着气,叫:“妈妈。” 店主一愣,转头看去,应道:“今天这么早就放学了?” 路昭也看了过去,这是个约摸十六七岁的雌虫,背着书包,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衣服,干干瘦瘦的,皮肤黝黑,只有两只眼睛又黑又亮。 他说:“我和老师说了一声,提前下课回来了。” 他一进屋,就赶紧把书包放下来,拿过雌虫店主手里的抹布,把几张刚拼好的桌子椅子都擦了一遍。 店主说:“要好好上课,提前回来干什么。” 说着,他就站起身,慢腾腾往柜台后走去:“妈妈给你煮点面条吃。” 路昭在旁看着,像看到了多年以前的自己和母亲。 那时他也总是提前下课,跑回来照顾弟弟,收拾家里,为母亲分担家务。 如果不是后来考上大学,去首都读书,大概也不会有后来这些奇遇了。 路昭一边心中感慨,一边打量着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很懂事,也很勤快,把店里收拾好,就走到路昭身边:“您要吃点什么?” 路昭看了看他,又看看柜台上贴的价目表,说:“一碗木耳肉丝面,加一个煎鸡蛋。” 少年连忙点点头,去柜台后帮母亲的忙。 他的母亲患有眼疾,看不清楚,所以做事总是慢腾腾的。这个少年就麻利地把面条捞出来,盛到碗里,盖上臊子,洒了把葱花,再端出来给路昭。 路昭搅了搅面条,问这少年:“你多大年纪?” 小雌虫回答:“快满十六了。” 路昭微微一笑:“在读高中吗?” 小雌虫点点头。 这时,柜台后传来店主的声音:“康儿,面好了,快来吃吧。” 少年连忙跑去柜台后了。 路昭在外吃着面,听到后头传来的母子俩的小声谈话。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吗?” “出来了,我考了全班第一名,学校奖励了五块钱。”有些稚嫩的声音说,“妈妈,给你。” “好,妈妈给你存着下学期的学费。” 路昭心里想,现在县里就这么几所高中,都是公立中学,学费并不高,要交的费用只是课本费、基本伙食费,一个学期大概二三十元。 而左安县贫穷落后,老百姓收入都很低,大家也就不会出来吃饭、消费。 这间小店利润薄,如果店面是租的,那一个月能挣个五十元都算不错了。 这些得承担母子俩的生活开销,每月还得余下钱来攒学费。 如果不交保护费,母子俩维持生活还有一丝余裕,可交了保护费,一个月就剩那么点钱,一旦哪里需要用钱,这个家庭就无法运转了。 路昭叹了一口气。 店里收拾好后,陆陆续续又有客人走进来,少年吃完面条,便开始帮忙招呼客人了。 客人中有些是熟客,叫他“康娃子”,叫店主老张。 老张以前也不姓张,是因为帝国时期结婚,很多人改随夫姓,他才改了姓。 他的眼睛是多年前战乱逃难时,捡废品被化学试剂溅到灼伤的。 那时也没有什么治疗条件,只能靠自己恢复,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样,只能勉强视物。 逃难到这里后,老张和丈夫在一处小村落了脚,后来建国解放,他们也分到了一些土地,就靠农耕为生。 第231章 后来张平康出生、长大,老张的丈夫为孩子以后打算,听说南方有打工的好机会,就去了南方,可惜没几年就碰上工厂事故,死了。 老张在家种地只能勉强糊口,而且孩子读书也要走几十里路,干脆咬咬牙,把土地都卖给了同村人,拿着卖地的钱和丈夫事故的赔款,到县城里买了一栋偏僻破旧的小房子住,又租了一个临街的店面,靠卖早晚餐为生。 可没想到,到了县城里,却是另一番水深火热的生活。 路昭吃完了面条,付了一块二毛钱。 像他这样吃肉臊子面条还加鸡蛋的人很少,店里吃得最多的还是豆腐臊子面条,六毛钱一碗。 吃的人也不多,这会儿正是饭点,店里都只有三四个食客。 这年头大家还是偏向在家吃,只有在县里好单位上班的固定收入人群,又是单身的,才爱在外面吃饭。 不过,等到早上卖包子了,生意也许会好不少。 路昭离开小店,回到县政府大院,爬上了宿舍楼。 县政府的宿舍楼就在办公区域后面,下楼一脚就跨进办公室,非常方便。 他打开自己的宿舍门,正要进屋,旁边的房门开了。 一名雌虫走了出来。 “哦,是小路啊,现在才回来?”他笑着打招呼。 路昭点点头:“嫂子晚上好,我刚刚散步回来。” “你们年轻人,精力真旺盛。”雌虫笑着说,提着垃圾桶往楼下走。 而他身后,大门大开的屋子里,热闹的说笑声正传出来。 隔壁住的是左安县的书记肖立群,一个大腹便便的雄虫,平时就爱呼朋引伴,喝酒打牌。 这会儿屋里这个动静,应该就是他和朋友们刚刚吃完饭,坐在牌桌上了,他老婆就一个人收拾屋子、倒垃圾。 路昭刚来的时候,肖立群亲自把他安排在自己隔壁屋,也热情地邀请他去家里吃饭打牌。 路昭去过一次,发现那酒桌上真是互相吹捧,撒泼吹牛,丑态百出,就再也不去了。 肖立群邀请了几回,看他不赏脸,也就不再请他,在单位上也对他不冷不热的,其他人都会见风使舵,就抱起团来孤立他。 这种“孤立”,并不是歧视、阻挠,他们表面还是客客气气的,路昭有什么需求他们都配合。 但也仅仅是路昭要哪样,他们就给哪样。 多的信息、解释,他们一概不主动提,有什么活动也不叫路昭一块儿,有什么工作,他们推一下动一下。 路昭现在慢慢发现了苗头,只是他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来解决,因为这些人抱团抱得太厉害了。 就像师父说的那样——敌人太团结,无缝可钻,就难以取胜。 这会儿路昭也不主动去肖立群屋里打招呼,只往自己屋里走。 可是这时,几句谈笑声钻进了他的耳朵。 “肖书记,我今天这手气真不行,还是您厉害啊!”这是一道陌生的声音。 “哪里哪里,大虎谦虚了啊。”肖立群说。 路昭耳朵一动,停在了门口。 “书记,您看这个什么产业园的项目,咱们怎么整啊?” “你自己想整,你要去想办法。这钱是国家拨下来的,我也没法直接掏出来给你啊。” “书记,我郑大虎是个粗人,哪知道整什么项目、什么产业园的,还不是您说怎么干,咱就怎么干嘛!” 路昭的眉头皱了起来。 左安县产业园的项目他知道,是州里的一批经济开发建设项目规划中的一小部分,有财政专门拨款。 说实话,路昭觉得以左安县目前的经济基础,根本支撑不起这么大一个产业园。 因为左安县根本都没有一个支柱产业。 左安县的矿产丰富,但那只是挖矿,矿区都在山里,挖出来的矿运到州里去加工。 左安县本身没有矿产加工工厂,也就没有一系列的下游产业,没有工作岗位,没有工人聚集,其他生活服务经济也就起不来。 这样如何支撑起产业园? 修建那么大一个园区,没有工厂和商家入驻,全空着,县里的财政收入也没法增加啊。 他看县里的各位领导说起这个来都津津乐道的,丝毫不提建好园区后下一步怎么办,原来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下一步。 他们只想着自己在修建园区这一步,能捞多少钱,根本不管财政如何,老百姓如何。 产业园这么大一个工程,修马路、装路灯、做绿化,样样都要承包出去,样样都有空子可钻。 路昭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都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 绿化种树,树有好有坏,有树龄大小,报价还不是靠承包商一张嘴? 谁来承包呢? 郑大虎。 而郑大虎这会儿就坐在他们的牌桌上,同肖立群说—— “还不是您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嘛!” 第125章 路昭静静站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屋里的谈笑,直到听见旁边的楼梯上有上楼的脚步声,才走进自己屋里,关上门。 他坐到书桌前,把笔记本翻开,记下了今天的见闻,包括那对母子、收保护费的小混混、郑大虎,还有在门口听到的,关于产业园的事情。 写完这些,他叹了一口气,将笔记本合上,放进了书架里。 第232章 而后,他才去屋里的厨房,烧水准备洗澡。 他在德阳县的时候,职级太低,只能住普通职工宿舍。而这次来左安县,一来是他级别升了,二来是县政府的这栋宿舍楼前年才刚刚翻新过,一层楼就两套屋,一套屋里有独立的两间房,还有厨房、卫生间。 原本他还以为这只是个简单的翻修,现在想来,也是为了个人享受。 他洗了澡,把下一步要如何收集证据,如何向上面反映,好好捋了一遍。 像师父说的那样,最好的办法是让敌人从内部瓦解。 可这些人都是一条利益链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矛盾冲突? 路昭皱眉思索。 如果他们的矛盾点那么好找,想来前面那些来左安县锻炼的干部,也不会跑得那么快了。 他叹了一口气,想着人多力量大,便拿出信纸给宋悦写信。 宋悦走南闯北的,脑子又机灵,说不定清楚这种利益集团的弱点。 写完信,他将信封封好,才去睡觉。 第二天把信寄出去,路昭开始了深入的观察和证据收集工作。 肖立群不给他派工作,他干脆也不主动去要,装作已经放弃进步、万事不管。 半个月后,宋悦托来附近出差的朋友,给他带来了一部照相机和一封信。 信中又给他说了好几件事,说像这样勾结的势力,在小地方一手遮天,杀人放火的事都干得出来,要他一定注意不要贸然行动,最先确保自己的安危。 给他带的这部照相机,是宋悦自己才从国外买的进口货,拿回来给自家工厂打样的,给路昭带过来,是方便他收集证据。 这机器的说明书都是外文的,宋悦给他专门写了个说明书,说这是数码的,不需要胶片。 路昭对照宋悦写的说明书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搞明白,每天把这小小的机器揣在兜里,四处拍照,别人问,就说这是他的爱好,喜欢拍风景。 看他如此玩物丧志,肖立群更放心了,还让他给自己拍了好几张照片。 只是县里的照相馆没法洗数码相机的照片,所有照片只能存在机器里,洗不出来。 而相机又只有路昭会摆弄,所以没人知道,这机器里到底有多少照片。 他拍下了被小混混打砸的店面,拍下了产业园建设投标的中标单位,还有在工商局查到的,这些单位的法人。 都是郑大虎。 他将收集的证据全部整理起来,写了一封长信,寄到了首都。 可这封信寄出去之后,却像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路昭一直在等,等着上级派专案组下来,彻底整治这里的不正之风。 可好几个月过去了,没有丝毫消息,只有任平飞私下给他寄来的一封信,让他务必小心,保住自己最重要。 路昭便分外小心,每天只在大白天出去,只敢在家里自己煮饭吃。 可千防万防,他没料到,自己的住处失火了。 等他赶回来时,屋里已经浓烟滚滚,路昭心头咯噔一下,立刻就往屋里冲。 身旁看热闹的众人连忙把他拉住:“别去别去!火太大了!” 路昭急道:“我有重要的东西在里面!” 恰巧站在一旁的肖立群听见,也劝了一句:“小路,再重要的东西,也没有命重要哪。” 路昭根本不听,一把推开拦着自己的人,冲进了火场。 众人一阵惊呼,连忙喊着消防员来了没,乱成一团。 不过,没一会儿,路昭就跑了出来。 他满脸黑灰,怀里抱着个小相册,那上头的火应该是刚刚被踩灭,还冒着残存的火星。 围观的众人一愣,没想到他冒着危险冲进去救的重要东西,只是一本相册。 路昭着急忙慌的,把烧坏的相册好好拍了拍,赶到一旁的灯下一看。 相册的封面和扉页已经烧坏了,一眼就看见了那张被烧穿的照片。 他仅有的,方先生的照片。 路昭双手颤抖。 他小心地翻开只剩了下半截的封面,里头的照片也只剩半截了——只有他的半边身子,和方恒胖乎乎的脸蛋。 照片中的方先生,被完全烧掉了。 相册的一页很厚,后面的照片都没事,只有这一张因为放在最前面,被烧坏了。 一旁围观的人看见了,说:“哎呀,全家福被烧坏了。” 这些人不知是看热闹,还是真为他惋惜。 “路县长,您已经结婚了呀,还有孩子了,真看不出来。” “从来没听您提过呢。” “您来这儿这么久,您先生也没带孩子来看看吗?” 肖立群伪善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没事没事,只要人还在,照片都可以再拍。” 路昭紧紧抓住了相册,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消防员赶到时,他的卧室已经被烧了大半,好在别的地方没有被波及。 路昭进去看了看,火势是从卧室的书桌开始的,整个书桌的书、笔记本、信笺,无一幸存。 可他桌上根本没有任何能引起火灾的东西。 家庭火灾一般是从厨房开始的,他的厨房却好端端,一点事都没有。 如此明显的人为纵火,消防队最后却没能给出一个起火原因。 第233章 路昭抱着相册,面无表情。 他忍住了最初的怒火,开始仔细地想,肖立群肯定是知道了自己做的收集证据的事。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郑大虎手下的小混混发现了自己天天在街上游荡,拍他们的照片,觉得有异常? 还是,他寄到首都的那封信的内容,被泄露给了肖立群? 路昭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因为他寄到首都的信再无后文了。 这事被压下去,本身就说明,肖立群背后还有人。 这下事情可棘手了,他如此谨慎,可还是打草惊蛇。 而除了让上级来查处剿清这帮势力,他一个普通干部,在这里还能干什么? 路昭对着被烧毁的相册发了一整天呆。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警告。 下一次,肖立群烧的就不是相册,而是他路昭。 他路昭不怕死,而肖立群也不怕背人命。 说不定,他通过操纵郑大虎,手里已经有不少人命了。 他们就是这么嚣张,黑白勾结,官官相护,在这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把人民吃得连血肉都不剩。 路昭歇了一整天,才打起精神,把新住处收拾好。 由于原来的那套屋子被烧得暂时不能住人了,他搬到了楼上的另一套空宿舍中,独住一层。 肖立群虽然把他安排远了些,却还要让他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看来对他的忌惮还没有打消。 路昭心里有些杂乱无章,不知该如何下手,继续这盘棋局。 在绝对的优势之前,他还有什么能做的? 他不再贸然行动,沉下心来消停了一阵子,把这里的情况写信告诉了宋悦和任平飞。 没过多久,宋悦就如约托朋友过来,取走了路昭整理好的证据,还有那台照相机。 ——没错,这些东西没有被烧毁。 肖立群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这些重要的证据,路昭把它们藏在了办公楼的公共图书室里,没放在自己的住处。 路昭拜托宋悦把这些证据都留下备份,并且把照相机的照片洗出来,寄到首都任平飞那里。 可惜,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任平飞的回信。 [上次的举报信再无后文,想来此事干系甚广,勿轻举妄动,注意安全。 证据我已收到,但现在举报无门,为你安危着想,暂且压下。] 路昭深深叹了一口气。 产业园的建设如期动工了。 路昭只是个被架空权力的副县长,在里头根本起不了一丝一毫的阻拦作用。 之前每一个工程的竞标结果他都看过了,可是竞标结果是递交党委会审议,他只是挂职的副县长,不是党委成员,连会议都参加不了,更别说投什么反对票。 而且,这县里的领导那么多,就他一个投反对票,也没有作用。 县里的财政大权握在县长手里,而县长就是肖立群这个书记一手安排上来的,两个人沆瀣一气,想尽办法从国家、从老百姓身上刮油水。 路昭憋着气,看着他们把产业园修得惨不忍睹,路灯装上还没三个月就坏了一半,绿化更加一言难尽,不知是哪座山里挖来的野树,栽也栽不活。 就这么离谱的产业园,修了一两年,居然还验收成功了。 国家拨下来的款花得精光,全进了肖立群、郑大虎等人的口袋里。 而产业园有了,依然没产业,县里的经济、税收,没有丝毫起色。 路昭好几次都觉得这地方真是没救了,可他又犟,怎么都不愿意向这些勾结势力低头,硬是在这里留了下来。 肖立群不给他派活儿干,正好他的人事关系也不在这里,工资归首都的原单位发,他就无所谓干不干活,每天早上进自己办公室看完早报,就溜出来在街上闲逛。 这闲得不得了的一两年里,他给方先生写了不少信,就光写这里的风景、矿产,还有今天读了什么书,吃了什么东西。 他也告诉方先生,那张照片不小心烧毁了,希望方先生能再寄一张照片给自己。 可惜,依然没有回音。 第126章 任平飞给路昭写了好几次信,问他工作如何,是否要提申请回首都。 路昭每次收到他的信都一阵动摇,认真思考自己是否真的要继续待在左安县。 在所有人看来,他一个年纪轻轻、前途大好的干部,待在这个无法作为的地方是在浪费时间、虚度光阴。 可是路昭不甘心就这样低头。 这里的老百姓也是千千万万老百姓中的一部分,没道理其他地方的老百姓都当家做主了,他们还活在旧社会被吸血。 两年时间里,路昭把左安县的乡镇村落走了好几遍。 肖立群等人在那边建着产业园,瓜分国家拨款,他就在这边走访群众,详细记录这些年来勾结势力在当地的恶行。 虽然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微小,反抗不了什么,但他依然坚持,每天挨家挨户进行思想教育,普及和培养老百姓当家做主、起来反抗的意识。 日积月累的微小努力,一点一点让左安县发生了变化。 老百姓们不再沉默受罪,而是自发组织起来,同街头的小混混对抗。 每次一有混混来收保护费,整条街的商户都跑出来,拿的拿菜刀,拿的拿板凳,把混混们赶走。 第234章 一次两次,三五次下来,老百姓们发现路县长说的是对的。 当别人被收保护费的时候,自己不伸出援手,那保护费迟早会收到自己头上。 当收二十元保护费的时候,自己没有反抗,那迟早会有收四十元、八十元的时候。 而只要他们团结起来,他们的人比小混混多多了,所有人都不用交保护费。 路昭把他们分成了街区,定期去给他们讲课。 他一直坚持学习,每天都要去图书室看书,只是以前看经济学、管理学和各类专业书籍,现在潜心钻研《论持久战》。 他汲取新民党成功的历史经验,非常注重群众的组织性,他把他们分成街区、小组等群众自治组织,自行选出组长、委员,由街区和小组轮流组织学习活动、朗诵活动等。 这些小打小闹并没有引起肖立群的反应。 在他看来,这些运动都是虚名,又不产生经济利益,也不触犯他的经济利益,他便放任不管。 在他眼里,路昭只是比其他锻炼干部待得更久一点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在路昭每天看书、实践、组织运动的时候,他在喝酒打牌、呼朋引伴,把国家的拨款哗啦啦引入自己的口袋。 路昭每天晚上睡觉时,都能听见楼下肖立群的宿舍里,震天的喝酒笑闹声。 他沉住气,在黑暗中等着自己的机会。 上级帮不了他,方先生没有回音,宋悦爱莫能助,可是他还有他自己。 他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左安县待到两年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时机。 州里下发了振兴产业的规划,要在州里兴建一批国有独资工厂,专做煤矿加工。 工厂出资由州里的国资委承担,建设工程承包给了州里的建设局。 换言之,这工程是州里包揽的,各地只需要积极报名,说清自己的区域优势,州里就会过来考察工厂选址。 左安县因为具有资源优势,又有产业园这个场地,受到了州里的特别关注,还打电话来特意催他们报名。 可是这种大项目,县里没有主动权,就代表着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肖立群等人一商量,这活自己干不了,也不让别人干,竟然一口回绝,连名都没报。 好在路昭在单位公告栏看到了这份通知。 在看到通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他一直在等的机会。 路昭当机立断,连夜在单位开了介绍信,坐火车赶到州里,找到州政府的对口部门,谈了一整天。 他这两年的走访,已经把左安县摸得一清二楚,介绍起县里的资源禀赋、交通优势,滔滔不绝。 虽然左安县已经回绝了州里的报名,州里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其他县城了,可因为路昭的极力争取,州里最终成立了考察组,来左安县考察。 肖立群等人知道后大吃一惊,等考察组来了后,赶紧请吃请喝,好好招待,想打探州里的消息。 然而,他一个书记加另一个县长,碰上别人问县里的资源情况,竟然一问三不知,人家第二天就不带他们了,全程由路昭陪同考察。 考察组在县里待了整整一个星期。 走的时候,组长把路昭叫了过来:“左安县的条件这么好,经济改革这么多年了,却一直是老样子,甚至没有人家资源禀赋差的县城发展的好,我认为这其中必定有原因的。” 他看向路昭:“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路昭毫不避讳:“一个地方、一个单位,一把手就是风向标。左安县的一把手,在这儿待了七八年了。” 组长心中了然,又说:“如果是这样,这个项目批下来,工作也不好开展哪。” 路昭脑子里急急转着,想着如何能说服他。 “廖组长,我是首都下来锻炼的干部,在这里待了两年了。”路昭说,“我的领导、朋友,都劝我回首都,说我待在一个没法做工作的地方,是虚度光阴。” “我可以说走就走,因为我不在这里土生土长,我也不需要在这里讨生活。” “但是生在这里的老百姓,却没法逃。”他认真地看着廖组长,“我知道这里的风气不好,可总得有人拔除这个风气,总得有人来做第一个吧?” 廖组长笑了笑:“小路,我很佩服你。” 他喝了一口茶:“但是,州里做这么大的工程,是要推动经济发展的,投进去的这些钱,是要有水花的。” 他把茶杯放下,看向路昭:“如果你是我,一个好做工作的县,和一个不好做工作的县,你会选哪一个?” 他摊了摊手:“两边都是老百姓,没有谁轻谁重,我为何不选一个好做工作的县?” 路昭立刻转换思路:“可是,从资源优势、交通优势上来说,西南片区没有比左安县更合适的。如果要去别的县城投资,得多花多少钱?” 廖组长又顿住了。 路昭眼睛转了转,说:“廖组长,您就如实向州里汇报,咱们等州里的决定。” 廖组长只能应下。 路昭把考察组送走,又赶紧坐火车去州里,一一拜访领导。 要放在以前,他根本没有这样的勇气,连认都不认识人家,就敲门进人家的办公室,坐下来就开始自我介绍、开始滔滔不绝。 第235章 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不怕丢人,不怕被人笑。 他也不管别人会怎么看他、怎么在背后议论他,他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老李了。 不过,他比老李幸运,在他的百般努力下,第一批工厂选址出来,左安县赫然在列。 听到这个消息,廖组长特意给他办公室座机打电话,恭喜他。 电话的末尾,他感慨了一句:“小路啊,有你这样的决心和行动力,什么事办不成哪!” 路昭感谢了他,并说,等工厂建好了,再请他来参观。 左安县的煤矿加工厂正式动工,在本地招募建筑工人,路昭动员群众积极应聘,很快县里就有一批建筑工人,相应的小摊贩、小餐馆、小商店,也都冒了出来。 路昭每天都去工地看一圈,和老百姓们打招呼。 两年前认识的那位早餐店主老张,也在工地附近摆摊,每天早上和晚上都推着小摊过来,卖包子馒头。 他的儿子张平康已经读高三了,不过每天晚上还是会早早下课,来帮母亲摆摊。 路昭在他们的小摊上买了两个肉包,一个白煮蛋,笑着问:“在这儿摆摊,是不是生意比以前好多了?” 老张连连点头:“比以前挣得多多了,孩子的学费也不用愁了。路县长,多亏您拉来这个大工厂!” 路昭咬了一口肉包子,说:“等工厂建起来,你也去应聘,就算当个保洁员,以后退休也有退休金,不用康娃子负担你。” 老张连忙说:“好、好,听您的,准没错。” 路昭又问旁边的张平康:“今年都上高三了,成绩怎么样?能考个什么大学?” 张平康有些腼腆,说:“我是全班第一名呢,老师说,可以考首都的大学。” 老张忙说:“听路县长的,路县长可是首都的高材生。” 路昭笑着摇摇头:“听老师的,老师比我专业。” 看着他们脸上满足的笑容,路昭欣慰地舒了一口气。 两年以来被孤立、被架空、被边缘化的憋屈,到州里苦苦相求、低声下气一个一个去游说时受的冷眼,和这些真诚满足的笑容比起来,霎时就算不了什么了。 他心中感慨万千,回家后又给方先生写了一封信。 虽然已经没有照片,而且心里装了太多人、太多事,方先生的样子在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路昭多年以来给他写信,已经养成了习惯。 他好像不是在给方先生写信,而是在给他心中向往的方向写信。 他在和自己心中的目标对话——我没有放弃、没有停下脚步,我一直都在朝你前进。 把左安县的最新情况写在信中后,路昭细细看了一遍,看到自己写下的、曾经做过的那些看上去丢人又疯狂的事,不禁一笑。 [方先生,我好像完全变了,我都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些事。 可是做完了,回头去看,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只要厚脸皮和努力就能做成的事,根本不算难事。 怕的是用尽全力,却无法改变,原地踏步。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先尝试。 路昭。] 第127章 第二年夏天来临时,左安县的煤矿加工厂完全建成,生产线验收完毕,工厂正式启动运营。 工厂背靠着州里,底气很足,一口气谈拢了附近多座煤矿,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原煤矿石运进工厂,生产线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人们一天三班,忙个不停。 这座工厂的生产链环节涵盖了洗煤、煤产品加工。洗煤就是将原煤加工成精煤,精煤又可以再加工,得到煤焦油、煤气、沥青等工业品。 这些基础工业品不愁销路,而且工厂背景实力雄厚,接到的都是大订单,因此开工不过几个月,就给大家发下了第一笔季度奖金。 拿到钱的工人们笑开了花,而工厂还在不断扩大生产规模,招聘新工人,每天都有乡镇的老百姓涌入城里,来问工厂招不招工。 路昭看见这景象,十分欣慰,计划着要在老百姓中间动员一下,把工厂附近的空地利用起来,摆摊、开商店、开饭馆。 这么多工人要吃要住,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又能喂饱好多人的肚子了。 不过,正在他为这事仔细谋划时,工厂的总负责人钱厂长急匆匆跑进他的办公室,一进门就喊:“不好了!路县长!” 路昭被他吓了一跳,从书桌前抬起头来:“别着急,坐着慢慢说。” “哎呀,还坐什么坐啊!”钱厂长冲过来就抓起他的手臂,“您快跟我去看看吧,厂里叫人砸了!” 路昭心中一沉,赶紧起来,正要跟着钱厂长走,又折回来,从抽屉里翻出了宋悦给自己重新送来的照相机。 “走!”他把照相机塞进兜里,锁上办公室的门,匆匆跟着钱厂长往楼下走。 走到楼梯口时,正碰上书记肖立群和县长李波一块儿走上楼。 路昭礼貌性地点点头当作打了招呼,钱厂长虽然知道这两人是什么德性,但人在左安县做生意,多多少少得仰仗这二位,连忙打招呼。 “书记好、县长好。” 肖立群笑眯眯道:“这么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干什么哪?” 路昭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这县里敢砸国有煤矿厂的人,除了背靠着他的郑大虎,还能有谁? 第236章 而郑大虎去砸煤矿厂,除了他肖立群指使,还能有什么原因? 肖立群无非是看煤矿厂经营得好,又动歪脑筋,想来这儿刮钱来了! 路昭压着气,冷淡地说:“煤矿厂出了点事情,我以为书记早就知道了呢。” 肖立群笑着说:“小路,瞧你这话说的,钱厂长一出事就来找你,我这儿可没打到信啊。” 路昭可不怕他,同他正面对视:“那书记要跟我们去看看?” “哈哈。”肖立群皮笑肉不笑,“钱厂长这回来找的是你嘛,等他来找我的时候,我自然会去看。” 钱厂长的冷汗下来了,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在场的几个人心里都明白着呢,肖立群让钱厂长去找他,就是要入干股了,钱厂长哪敢应? 路昭冷冷道:“看来我非得解决这事不可了,省得钱厂长下回去打扰您。” 他带着钱厂长越过肖立群和李波,走下了楼。 肖立群微微侧身,垂着眼,拿眼角看着他们下楼的身影。 直到路昭和钱厂长走过楼梯拐角,看不见了,他脸上的笑才霎时消失了。 他盯着那两道身影消失的楼梯拐角,像毒蛇一样,阴冷地咬着后槽牙。 “小兔崽子,敢跟我斗。” 他转回脸,看向李波:“叫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 李波忙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说起话来。 路昭这边跟着钱厂长赶到了工厂,大老远的,就看见大门口乌泱泱的全是人,分成了两拨。 一拨就是流里流气的小混混,为首的人正是郑大虎,这回他可算是倾巢出动,带来的小混混可能有上千人,把整个工厂都围了起来。 可是,工厂的工人也不少。 这么大的一个工厂,虽然目前工人还没招满,可三班倒的工人也有足足一千五百人,只是这会儿在上班的是下午班工人,只有五百人,再加上仓库、保洁、运输、后勤等人,也有六七百。 这些工人都是路昭从民间自治组织里做工作动员来的,因为大家原本都有自己的土地、自己的营生,要不是听从号召,谁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熟悉的营生,去做一份陌生的工作。 这些自治组织里的老百姓们,两年来接受先进教育、经常参加活动,得到了良好的组织化训练,十分团结,一听有小混混来砸厂,拿的拿铲子、拿的拿铁锹,全冲了出来,和小混混们一场混战。 郑大虎吸收的小混混多是游手好闲的雄虫,他们不愿劳动,只想不劳而获,才干这些收保护费的活。要他们真和这些天天干活劳动的雌虫工人打起架来,根本打不过。 直到民警赶过来维持秩序,拿大喇叭喊了老半天,两帮人才勉强分开。 工人们受伤的少,郑大虎那边的小混混们就惨不忍睹了,一个个被铁锹铲子敲得头破血流的,不少人倒在地上哀叫。 路昭老远就拍了几张照片,才跟着钱厂长跑过来,郑大虎正同副厂长叫嚣。 “看看你的工人把我手下打成什么样子?!你们必须要赔钱,不赔钱,我就让你的工厂倒闭!” 副厂长和钱厂长一样是外地人,不太清楚左安县的情况,碰上郑大虎这样凶神恶煞的地痞无赖,一时间拿不准怎么回话。 这时,一道清朗声音穿过人群。 “郑大虎,你最好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算哪根葱。” 郑大虎听见这个声音,脸色就一绿。 副厂长身后的工人们哄堂大笑,一边笑着,一边自动给声音的来处让出道来。 路昭穿过人群,走到了郑大虎跟前。 他的个头近一米八,在这个小县城本来就算高个,更何况郑大虎还是雄虫,虽取了个威猛名字,人却只有一米七出头。 路昭往他跟前一站,身高的压力顿时就让郑大虎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稳住气势,嗤笑一声:“原来是路副县长啊。” 按照习惯,称呼副县长是不会带上“副”字的,而是姓氏加上县长后缀,称呼正职时则直接叫县长。 郑大虎故意这么叫,就是要让路昭难堪,然而路昭应了一声,眉头都不动一下:“叫你爷爷干嘛?” 他身后的工人们又哄堂大笑。 郑大虎脸色又绿了。 他没读过几年书,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和路昭比嘴皮子每次都落下风,所以他看见路昭就没好脸色。 郑大虎说:“路副县长,这左安县好像还不是你说了算吧?” 路昭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是想说,打狗还需看主人。” 郑大虎又被骂成是“狗”,脸色黑得像锅底,他冷着脸,说:“这工厂开在左安县,要经营、要许可证,都得县政府批,你总该知道是谁签字吧?” 路昭说:“可是工厂是国营的,背后是州里的国资委,我问问你,是州里大,还是县里大呢?” 他之所以等了两年,等到州里来开工厂,而不是自己出去招商引资,就是因为这个。 民营企业太容易被当地政府卡脖子了。要是民营投资来县里,开厂□□绝没有这么顺利,早被各个县领导、局长占了干股了,哪能等到现在? 郑大虎冷笑一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县官不如现管,难道这个道理您不明白?” 路昭也说:“你要拖、要卡,我就正常开工,反正已经营业了,能有什么大问题?到时候说厂里没许可,就让州里来评评理啊。” 第237章 郑大虎咬紧了牙关。 这也是肖立群没给他准话的地方。 路昭能到州里去活动下来这个工厂,肖立群一直担心他背后也有强硬的后台。 他敢卡工厂的脖子,拖着什么许可证不发,或者找别的理由让停工,别的没后台的工厂,怕政府追责,就只能停工。 可路昭不一样,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是真的敢组织群众反抗执法的,这些群众被他洗脑了,什么都敢干,连警察都压不住。 到时候撕破了脸,在左安县彻底制不住他了,还不是得闹到州里,得拼后台? 万一他后台没拼过路昭,那可真是要阴沟里翻船了。 肖立群一直想抓住路昭的把柄或者软肋,可路昭就像个苦行僧,成天不是看书学习,就是工作走访。 光看个人档案,路昭的家庭背景平平无奇,甚至有点拖后腿,肖立群就悄悄托人去首都,去路昭的原单位打听他的来历。 可单位的人也不清楚他的背景,只说有个后台很硬的人和他竞争一个职位,被挤走了。 肖立群更加心里犯嘀咕,听说路昭经常给朋友写信,还让邮政截过他的信件。 他的信件主要就是写给两个人,一个叫方曜,应该是他的未婚夫,可这封信先是寄给一个代收人,然后就追不到踪迹了,肖立群猜测是保密单位工作的。 另一个收信人则是宋悦,他在宁海是颇有名气的大老板,有海州商会罩着,肖立群鞭长莫及。 不过,就截了这么两封信,路昭似乎就有所察觉,再也不通过邮政寄信了。 他身份如此神秘,肖立群一直不敢与他硬碰硬,所以这回郑大虎得到的指示,只是搞点破坏,放出话来。 肖立群说,他后面还有安排。 郑大虎只能咽下这口气,说:“不说别的,这些工人打伤了我兄弟,总要赔钱吧?” 路昭冷哼一声:“你的兄弟们,以前没打过他们?没砸过他们的店?你们赔钱了吗?” 郑大虎一噎:“一码归一码,这回他们把我兄弟打伤了,赔钱天经地义!” 第128章 “天经地义?”路昭一挑眉,“那你以前收他们的保护费,是天经地义吗?你今天来砸工厂,是天经地义吗?” “你自己不讲天经地义在先,凭什么要求别人讲天经地义?今天被打,是你活该。” 路昭身后的工人们纷纷附和。 “就是!活该!” “罪有应得!” 闹了大半天,最后,郑大虎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路昭跟着钱厂长在工厂转了一圈,查看损失。 还好工人们反应快,工厂的机器设备都没有被砸,只是门窗玻璃有部分损坏。 “这些东西都好说,就怕他们以后经常来闹。”钱厂长叹了口气,“今天耽误这半天,工厂的订单就得加班加点,他们要是三天两头来闹,咱们的误工成本很高。” “他们倒是游手好闲,误得起,咱们是企业,要养活这么多工人,误不起啊。”钱厂长愁眉苦脸,“而且这个郑大虎,毕竟是地头蛇,他要想找茬,法子多的是。” 路昭的脸色也很严肃,两人商量了半天,只能灵活应对,见招拆招。 不出所料,郑大虎开始三天两头带人来工厂找茬。 钱厂长不得不招募了一批保安人员,专门应对找茬,防止工厂生产被延误。 这么乱糟糟地过了一个月,工厂也算适应了这种三天两头的混乱,各项工作正常运转,没有被延误。 这时已到了六月初,高考结束了。 路昭这天下班,照旧去工厂附近兜圈时,看见张平康一个人推着个小摊,在工厂门口卖包子馒头。 换班的工人们三三两两走出来,不少人来买包子,路昭也走过去,买了两个肉包。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妈妈呢?”他问张平康。 “妈妈还在上班。”张平康给他包好肉包子,“换班的时候他要打扫最后一次卫生,他就让我看着摊子。” 路昭点点头,又问:“考得怎么样?” 张平康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考得还可以。” 路昭也笑:“那就提前恭喜你了,到九月份,你就是大学生了。” 张平康抓抓脑袋,说:“谢谢你,路县长,你是个大好人。” 这个小少年已经比两年前蹿了不少个头,身上脸上都有了肉,五官也长开了,是个颇英气的孩子。 他能有这样的变化,当然是因为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了,吃得饱穿得暖、日子有奔头了。 所以他才说“谢谢”,是谢谢路昭给他们家带来的希望。 路昭看着他,不由感慨:“看到你,好像看到当年的我。” 张平康瞅着他,有些不解。 路昭说:“我也是小县城出来的,考上了首都的大学。那时候我还犹豫要不要出远门读书,是我妈妈、我的班主任老师,全力支持我,我才走了出来。” 不过,他的妈妈已经去世了,不像张平康,母亲虽然有眼疾,却还健在。 他在这儿陪张平康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工厂换班的工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老张还没有忙完下班。 摊子上的包子馒头都卖得差不多了,路昭就叫张平康推着小车先回家,最近工厂附近不太平,他担心少年一个人在门口会碰上麻烦。 第238章 张平康听话地收起了小摊,推着小车往回走。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 “哎,还有包子吗?”一个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插着兜走过来,嘴里叼着烟,身上穿着最时兴的花衬衫和大喇叭裤,裤腿拖在地上简直能当扫把。 而他身后,还跟着郑大虎,还有五六个小混混。 路昭皱起了眉。 张平康一看这些人的打扮,就知道不好惹,他家被收了多年保护费,看到这些小混混,他下意识就害怕。 “包子都卖完了。”他小声说。 这流里流气的少年不耐地皱了皱眉,朝身后一吼:“老子大老远跑来,连个晚饭都吃不上?!” 路昭一愣。 这少年吼的是他身后的郑大虎等人。 而被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吼,郑大虎居然满脸堆笑,伏低做小:“哎呀,贺少,是我们考虑不周到。不过,前面就是咱们这儿最有名的煤矿工厂了,里头的机器据说都是进口的……” “这有什么可看的,我来这儿玩,又不是来看破机器。”这个被称为“贺少”的少年十分不耐,“我饿了,我要吃饭!” 郑大虎看着一旁推着车就要走的路昭和张平康,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贺少,这个卖包子的,家里就开着小餐馆呢,就在这附近。他家的刀削面,在咱们县城很有名的,您好不容易来一回,得尝尝特色嘛。” 贺杰一听,是这么个道理,就看了张平康和路昭一眼。 这一看,倒让他愣了愣。 路昭的长相明显不是本地人,个儿高,皮肤白,虽然看着有年龄阅历的沉淀感,但水灵得很,放在谁眼里看,都是个美人。 但他气势太足,看上去很不好惹,贺杰便又去看他旁边的张平康。 这个小雌虫跟他差不多的年纪,可能也才刚刚高考完,蜜色皮肤,眉眼英气,又有些青涩,一看就是班里的好学生。 贺杰别的不好,就是十分好色,一看就有些心痒,说:“那就去他家吃刀削面。” 路昭听着他们在旁嘀嘀咕咕,赶紧送张平康回了家,在后头的几个混混还没走进店里时,他就转身一挡:“今天打烊了。” 贺杰顿时皱起了眉。 郑大虎在旁看见,连忙说:“路副县长,你什么时候当起店老板来了?” 路昭一边叫张平康来关店门,一边说:“我什么作风,你还不清楚吗?我这个人三天两头不就是给老百姓干点杂活嘛。” 听到郑大虎这样称呼路昭,贺杰才知道,面前这个打扮朴素的年长美人,居然还是个小领导。 不过,区区一个副县长,他并不放在眼里。 他说:“我就想吃碗刀削面,他们说这家店很正宗。” 路昭听他的口音,是首都人,便也换上首都口音:“他们逗小孩玩呢,这店里就一个高中生,能做出什么正宗的刀削面。” 贺杰一愣,瞪向郑大虎。 郑大虎登时急了,说:“贺少,我哪敢逗您哪,我……” “闭嘴。”贺杰一把甩开他,又看向路昭,“不正宗也行,我就吃他做的刀削面。” 路昭眉头一皱。 贺杰越过他就走进店里,正好张平康放好小推车要出来关门,和走进来的贺杰打了个照面,吓得眼睛都瞪圆了。 贺杰登时就心痒了,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臂:“看见我那么怕干嘛?” 下一刻,他被拎住了后衣领,一把扯了过来。 贺杰才十八岁,个头也不高,路昭拎他跟拎小鸡仔似的,一把就把他丢给了郑大虎。 “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家耍流氓。”路昭皱着眉,“快滚!” 贺杰哪里被人这么骂过,登时就涨得脸红脖子粗,恼羞成怒指着路昭:“你、你!” 他打又打不过路昭,气得甩了旁边的郑大虎一巴掌:“还不给我打他!” 郑大虎连忙叫上手下几个弟兄,一拥而上。 他今天要带贺杰出来逛,挑的跟班都是打架厉害的,又有五六个人,一齐拥上来,路昭应对起来有些棘手。 他的手脚、小腹都挨了几脚,有些狼狈,但仍然撂倒了三个。 这时,张平康溜出去叫的邻居们冲过来了,大家拿着菜刀扁担,一齐上来帮忙,局势瞬间逆转,几个小混混被打得头破血流。 贺杰从来只有打别人、占上风的份,从来没挨过打、落过败,眼看自己的人被打得落花流水,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首都,不是他的地盘,也没有他的父亲、哥哥罩着他,身边只有郑大虎这帮窝囊废。 “废物!”他又甩了郑大虎一巴掌,“回去!回去找肖叔叔!让肖叔叔解决他!” 他气急败坏地带着郑大虎等人跑了。 路昭听到了他最后的那一句,便大概猜到了他是什么人。 首都来的,被宠坏的公子哥,年纪这么小,话里就对肖立群呼来喝去的,很可能是肖立群背后的靠山的儿子。 看他和张平康差不多的年纪,估计也刚刚高考完,说不准肖立群是许诺承包了他的暑假,要花大钱让这个公子哥四处游玩好好挥霍,以便巴结公子哥的父亲。 可左安县又没什么名胜古迹,肖立群把这个纨绔子弟骗到这儿来,肯定有图谋。 第239章 路昭皱起了眉。 旁边几个老百姓把小混混们吓跑了,才纷纷过来。 “路县长,您没事吧?” 几个中年雌虫还连忙拍拍他的衣服:“看着身上,都是灰。” “没事。”路昭回过神,连忙说。 “哎,路县长,这是您的手表吗?”一个老百姓从地上捡起表盘,擦了擦灰,递到路昭跟前。 路昭一愣,这才觉得手腕空空的,手表已经在打斗中飞脱了。 而老百姓捡起的这个,只是一个光秃秃的表盘,表链没了。 路昭连忙接过来,又蹲在地上,才看见东一截、西一截四散的表链。 老百姓们连忙蹲下,帮他把表链一截一截捡起来,张平康也跟着捡。 路昭一边捡表链,一边擦着手里的表盘。 表盘已经被粗糙的地面划花了,里头的时针也不走了。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 七零八落的表链被捡齐了,搁在他手里,然而表盘已经摔坏了,接上链子也没法再用了。 张平康在旁瞅着他,小声说:“路县长,对不起。” 路昭收起手掌,把稀碎的手表握在了掌心,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头:“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的安危比它重要。” 第129章 路昭陪着张平康等到老张回家,叮嘱了他们最近要小心,尤其是让张平康不要独自出门,才离开。 他回到宿舍,上到三楼时,肖立群的屋子里爆发出一声大叫。 “什么副县长,他算个鸟!他敢让我难堪,我要叫我爸爸弄死他!” 是贺杰的声音。 屋里的肖立群又安慰了几句。 他会说什么话,路昭想也想得到,无非是明里宽慰、暗中拱火,激起这个毛头少年的火气,让他跟自己硬碰硬。 路昭皱起了眉头。 肖立群对他的那点忌惮,他心里很清楚,他正是利用这一点,和肖立群周旋平衡。 可是,这种周旋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他知道,肖立群也知道。 肖立群不敢自己和他硬碰硬,因为他明白,两个马前卒的硬碰硬,一个不好就会被主帅放弃。 路昭输不输得起,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输不起。 所以,这回他花了大力气,把贺杰骗来了。 贺杰什么都不懂,但偏偏他父亲有权有势,是肖立群最大的靠山,他宠这个小儿子宠上了天。 只要略施小计,让贺杰在路昭手里吃亏,他们再在旁煽动一下,这小子就会把路昭往死里弄。 路昭平时和肖立群作对,肖立群自知靠山大人不会尽力帮自己,可是到了贺杰这个亲儿子身上,他不能不帮了吧? 这次除非路昭也有个位高权重的亲爹,换了别人,都没可能如此鼎力相助。 ——可路昭没有。 肖立群看过他的履历了,他爹妈都死了。 就算他有别的什么伯乐,人家凭什么花大力气来捞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路昭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继续往楼上走。 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最差,也不过是回到一无所有罢了。 肖立群怕丢官位,怕捞不到油水,他不怕。 贺杰叫嚷着要弄死他,可贺杰的父亲就算只手遮天,最多不过罢了他的官,或者虚构什么莫须有的罪名让他坐几年牢。 他也不是没有坐过牢。 只要他没死,一切都可以东山再起。 反正他是赤条条的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爱人、没有子女,也没有个人的欲望。 他没有任何软肋。 路昭回到自己的宿舍,坐在书桌前,将七零八落的手表一点一点拼好。 金属表链可以一截一截重新接上,拧紧,可是刮花的表盘却没法再复原。 路昭自己把表盘拆开,发现里头的零件已经摔裂了,除非换新的,不然用不了了。 而这只手表已经是十年前的款式,就算拿着去首都的专营店维修,很可能也没法找到原装的零件来复原了。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只手表,已经跟了他有十年了。 虽然手表走时还很准,款式也不算过时,但这十年间在它身上留下的磕碰和磨损已经太多,其实早就该换了。 路昭一直以为,自己会用到它实在没法再用,才会把它摘下来,当作纪念,好好收在盒子里。 可没想到,它是用这种方式,猝不及防地离开自己。 不过,在它离开的时候,他好像也没有太多波澜,只是觉得—— 可惜了,东西还挺好用的。 他在书桌前坐了很久,才把它收起来,放进了抽屉里。 第二天他上班,还老习惯性地抬手看时间,他干脆趁着中午休息,去商店买了只电子表戴上。 等到下班后,他照旧去工厂附近转了一圈,工厂一切如常,没人闹事。 路昭心中松了一口气,往回走时,经过老张的小店,便顺路过去,准备吃碗面条当晚饭。 店里只有三两个食客,老张慢腾腾地忙活着,给他端上来一碗木耳肉丝面。 路昭一边吃,一边问:“康娃子呢?” 老张将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在家呢,我叫他别出来了,好好在家待着。” 第240章 他们家的小房子在一片老住宅区,偏僻逼仄,当然开不起店来,老张这才在这街边租了个店面。 路昭说:“这样也好。” 他吃完了面,又和老张聊了好一会儿天,叫他这些日子早早打烊,回家陪着孩子,老张连连点头。 路昭便又走出小店,想了想,还是去工厂附近再转一圈,同工厂巡逻的保安们说了一路的话。 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将近晚上十点,县城的街道上几乎都没人了,路昭打算回去,保安队长说什么也要送他走。 “路县长,厂长说最近县里不太平,咱们几个送您到县委大院,反正也不远。” “行吧,辛苦你们了。”路昭说。 他们四五个人一道往县委大院走。 产业园修在县城东边的空地上,挨着县城东西方向的主干道。 原先这里有些偏僻,每天只有乡下进城的人会经过,老张租的店面就在街边,只能做这些路人的生意。 而现在修起了产业园,附近人流量大了,这片区域才热闹起来。 顺着主干道往西走了三四里路,就是老居民区,路昭刚想说送到这里就够了,忽有一声尖锐的响声,划破夜空。 砰—— 几个人都愣住了。 保安队长抓抓脑袋:“这、这是什么声音?怎么那么像电影里的枪声?” 不怪他没见识,这左安县地处平原,又不用进山打猎,大家连猎-枪都没见过,哪能认得什么枪声。 路昭皱起眉头,说:“像是枪声,去看看。” 建国后枪支严格管控,现在只有服役军队和武警部队配枪,连地方的警察都只有仓库里放着手-枪,平时没有审批不能带出来,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枪声呢? 他们循着枪声跑进老居民区,越跑近,里头的吵闹怒骂声越来越清晰,还混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叫。 路昭的心越来越沉,直到越过一个拐角,看见面前的一条逼仄小巷,里面乌压压的挤满了人。 老百姓们群情激愤,拿着扁担、菜刀,高声怒叫。 “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 路昭心头咯噔一声,赶紧往里头挤:“让一让,让一让……” 大家见他来了,给他让出道来,纷纷叫嚷着。 “路县长,你要为老张主持公道啊!” “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没天理!” “这些杀人犯,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路昭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走到最前面,到了老张家的小破院子门口,一看院中的景象,差点眼前一黑。 老张抱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而他怀里的少年,两眼惊恐地睁着,太阳穴被开了个血洞,鲜血汨汨流出,染红了全身。 而他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菜刀。 贺杰和郑大虎等人都被砍伤了,在院子里被老百姓们逼到了墙角,贺杰手里还握着手-枪,四下挥舞。 “都别过来!都别过来!” 他一条手臂被砍断了,不停冒血,一条腿也有些折。 “是他先砍我的!我是正当防卫!”他大声喊着,“我是正当防卫!” 老张灰蒙蒙的眼睛充满了血,疯狂地大叫:“你带着人大半夜跑来家里强迫康儿!你赔我儿子!你赔我儿子!” 郑大虎也头破血流,一只眼睛都被雌虫尖利的指甲抠了出来,可见当时张平康的反抗有多激烈。 他大吼着:“我们没先动手,是他先动手的!” 老张撕心裂肺,捡起菜刀就往他们身上挥:“你们欺负康儿死了!说不出话了!在这里颠倒黑白!我要你们偿命!我要你们偿命!” 看他一副癫狂的样子拿着菜刀就往上扑,贺杰刚刚被砍断了一只手,吓得手一抖,扣动了扳机。 砰—— 千钧一发之际,路昭一个飞扑,打偏了他的手。 子弹射进了一边的泥土地里。 这一枪犹如引线,霎时点燃了围观的老百姓的激愤情绪。 “他还敢开枪!” “把他抓起来!” “让他偿命!” 他们把这个小院子团团围住,不准贺杰等人离开。 可是贺杰手里握着枪,路昭担心这毛头小子被逼急了朝人群开枪,便让大家只围在院子外,不进门来。 两帮人僵持住了。 老张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得昏天黑地,那边贺杰的断臂还在不停流血,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不停骂郑大虎:“给我冲出去!不然老子要死在这里了!” 郑大虎哪敢冲?他这会儿出去,得被外头的老百姓生吞活剥了。 而贺杰又不可能把手-枪给他,这枪可是他保命的家伙。 郑大虎只能硬着头皮冲路昭说:“路县长,再不让我们走,贺少失血过多要扛不住了!要是他出了什么意外,你担待不起!” 路昭宽慰着老张,转过头来,冷冷地盯住了他:“我担待?我凭什么担待。你带他来这里作恶,你让他手臂被砍,你害死了康娃,你怎么不问问自己担待得起吗!” 屋外的百姓又嚷起来。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他们作恶多端!他们都要死!” 贺杰拿着手-枪就对准了人群:“谁敢再喊一句!” 第241章 人群噤了声。 可老百姓们虽然不喊了,怒火却依然从眼神中喷发出来。 那恨不得把他撕碎的义愤神情,那扬起的菜刀和锄头,那乌压压挤满小巷子的人头,终于让天不怕地不怕的贺杰胆寒了。 失血已经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两腿都打起了摆子,他知道再不走、再不去医院,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拿手-枪对准郑大虎的脑袋:“你,开路!” 郑大虎两腿打起了摆子,有苦难言,只能硬着头皮走向院门。 第130章 贺杰被几个小混混扶着,拿手-枪指着人群,跟在郑大虎身后往外走。 他的手已经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枪,可他还是咬紧牙关,死死握着。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握不住枪,一旦枪掉落在地,他今天就会死在这里。 他从小养尊处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逼近死亡。 他的两条腿已经抖得不像样,失血的眩晕让他连迈步都困难万分,可他还是一步一步朝外挪。 人被逼到绝境,这些求生潜能也就激发出来了。 老百姓们被他的手-枪威慑,不敢对他怎么样,可前面开路的郑大虎就惨了,被榔头棒子打得鼻青脸肿。 可仅仅是这样,怎么够偿还张平康这一条鲜活生命的血债? 老张发疯似的往上扑:“不准走!我要他死!我要他偿命!” 贺杰的手-枪立刻又瞄准了他。 路昭连忙按住老张:“冷静、冷静!” “我怎么冷静!我的康儿!我的命根子!”老张嚎啕大哭,“我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到十八岁,眼看他就要上大学了,我怎么冷静!” 他浑身都是儿子的鲜血,紧紧抓住了路昭的手臂,在他衣袖上留下几个血手印。 “我要他偿命!我要他偿命!”老张像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大喊。 路昭的心都被攥紧了。 他难受极了,他也想让这帮杀人凶手偿命。 可是,他知道贺杰的父亲大有来头,老张这样的平头百姓,无论去哪里告状,都告不死贺杰的,这件事很可能不了了之。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纨绔子弟的命就金贵,平头百姓的孩子就活该白白惨死? 他紧紧抱住老张,低声道:“老张,这个贺杰的父亲,是首都的高官,你惹不起的。” 他的喉咙像灌了铅,艰涩万分:“你还能活着,这最重要,人活着最重要,啊?” 老张看着他,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流出了血一样的眼泪。 “我活着?”他那双盲眼透出绝望和凄凉,“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路昭看着他,又看看他怀里,惊恐地瞪着眼的张平康。 他的心像被油锅煎着,伸出手来,颤抖着,最后一次摸了摸张平康的头顶。 贺杰拿枪指着郑大虎,终于艰难地开出一条道,心惊胆战地一步一步挪出了小巷。 外头肖立群李波等人这才急急赶到,连忙叫着贺少,上来把他扶住。 这会儿贺杰早就没力气骂人了,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可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手-枪。 肖立群连忙接住他,急急叫人背着他往医院送。 他虽然是人尽皆知的郑大虎的保护伞,可从来不在明面上接应郑大虎,这次是听说贺杰出事,吓破了胆,才匆匆跑来。 老百姓们看见他,哪还肯干,一拥而上,把这些年的愤怒全部发泄出来,把肖立群和李波打得头破血流,头发都生生扯下来半边,露出血淋淋的头皮。 肖立群带来的民警苦苦维持秩序,这才让他们勉强冲到了医院,把贺杰送进手术室。 肖立群和李波就在旁边的病房躲着不敢开门,愤怒的老百姓挤满了医院走廊,让医生不准救杀人凶手。 可肖立群把人送进去时就留了话,要是救不活贺杰,医生也不用活了。 他和李波让民警抵着病房门,狼狈地翻出窗户,顶着血淋淋的头皮,顺着下水道管子爬下楼,跑回县委大院给首都打电话求援。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法控制了,心里把郑大虎骂出了血。 虽然现在打电话告诉首都那边,肯定会被骂个狗血淋头,甚至以后仕途无望。 可要是不说,他没法控制局势,最后贺杰真在左安县出事了,他的小命都不保。 肖立群一身狼狈冲进县委大院,把守门的保安都吓了一大跳。 他颤颤巍巍爬上办公楼三楼,冲进自己的办公室,抖着手拨通了首都那边的电话。 电话一通,他就哭丧起来:“不好了!贺委员,贺杰他出了意外,现在在医院抢救!” 电话那边一顿,勃然大怒,没等他说出接下来的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骂完了,那边恶狠狠道:“肖立群,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十条命都赔不起!” 肖立群连忙说:“贺委员,您不清楚这儿的情况,现在一群刁民还堵在医院,我也是没办法,才……” 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肖立群心里七上八下的,在外放风的李波又跑进来:“书记,那帮刁民冲到县委大院来了!咱们怎么办哪!” 肖立群搁下电话,转头给他甩了个大巴掌。 第242章 “怎么办?就知道说怎么办!”他火气没处发,指着李波的鼻子破口大骂,“叫你好好招呼贺公子,你当耳旁风!就知道让郑大虎这个不着调的带着他出去玩,现在好了,玩出人命了!” 李波捂着脸,顶着只剩半剌头发的秃顶,欲哭无泪:“书记,我第一回 接待贺公子,哪知道他这么虎,拿着把枪真敢打人哪!” 他把冒血的头皮擦了擦,说:“贺委员怎么说?赶紧派人来把这伙刁民压下去吧!不然医院那边贺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咱俩都跑不了!” 肖立群破口大骂:“我不知道要压住这伙刁民吗?!现在这群刁民被那个姓路的洗了脑,哪里都敢冲,什么人都敢打,咱们只能等贺委员派人来,咱们根本压不住!” 李波胆战心惊的:“那、那医院那边……” “打电话给老王,叫他加派人手,只要守着贺公子的病房,别让那些刁民冲进去。”肖立群说,“还有,郑大虎手底下的人也叫来,都去医院帮忙。” 李波连忙点头,赶紧出去安排。 肖立群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椅里。 另一边,路昭和几个老百姓,帮着老张收殓了孩子的尸体。 屋里的打斗痕迹,还要留着给民警来取证——虽然不知道这取证会不会有用。 几个老百姓就帮忙给张平康擦干净了身子,换上了干净衣裳。 老张也被邻居帮忙换上了新衣裳,整个人还恍惚着,坐在院门口,看着躺在草席上的儿子,神情呆滞,像被抽干了灵魂。 路昭就坐在他旁边,白衬衫上还留着几个血手印,血迹干涸了,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他安慰着老张:“一切都会过去的,活着最重要。” 老张灰蒙蒙的盲眼看着虚空,轻声问:“路县长,他会死吗?” 路昭顿住了。 半晌,他艰难地说:“老张,他的父亲是首都的高官。” 老张笑了一声,凄凉,绝望。 “他的老子有权有势,他死不了,我的康儿只有个工人母亲,就该白白被人打死吗?” 路昭胸口窒息,喉咙发堵,说不出话。 他深吸一口气,说:“我会去争取,争取让他得到法律的制裁。” 老张苦笑了一声:“法律的制裁?” 他的盲眼又涌出眼泪:“要是法律会制裁坏人,那肖立群怎么还能当了十年书记呢?” 路昭说不出话。 他陪老张坐到了太阳高高升起,老张终于颤颤巍巍站起身,说:“我要去送康儿了。” 他佝偻着背,慢腾腾地过去,和几个邻居一块儿,把裹着孩子尸体的草席抬上了木板车,拉着车,慢慢朝殡仪馆去。 天气太热,尸体不能就这么放着,得送到殡仪馆的冷冻箱里,留着取证。 路昭叹了一口气,走出小巷,往医院赶去。 医院外的老百姓们闹了一夜,把医生堵在手术室出不来,直到路昭过来,众人才终于消停。 路昭叫出了人群中的几个小组长,让他们组织自己的组,轮流到医院堵门,又去县委大院门口安排人举大字报。 要是其他地方的老百姓,不会有这么团结,不会这样为别人家的事奔走。 可是左安县的老百姓,两年来已经通过团结齐心,在一次次和地痞流氓的对抗中取得了胜利,实现了家家户户都不交保护费的目标。 路昭给他们的教育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为帮助他们亲身实践,让他们切实体会到团结的力量。 他们知道,如果这次不帮老张,下一次被欺负、被打死的可能就是自家的孩子。 和只手遮天的势力对抗,只要让一步,以后就是灭顶的灾难。 老百姓们组织起来,轮流去堵医院和县委大院的门,和小混混们起了好几次冲突。 小混混们这回也知道是自己理亏,不敢硬冲,被打只能抱头鼠窜。 可是,在天黑时,一支全是雌虫的精壮保安队伍赶到了左安县。 这支队伍有二十几辆皮卡车,一共七八十个人,一来就直奔医院,用暴力手段清空了医院里的小混混和老百姓。 他们把贺杰的病房严密看护起来,原本要连夜把人带走,可是贺杰情况实在太危险,怕长途路上出什么意外,只好再等几天。 老百姓们被赶出来,登时急了,连忙过来给路昭报信。 路昭这几天都陪着老张呢,怕老张自寻短见,一听这消息,登时就急了。 老张在他旁边坐着,一听,呆滞的眼睛转了过来:“他要走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走了?没人抓他吗?他杀了人,不应该枪毙吗?” 路昭连忙宽慰他:“这事没完,我不可能让他这么走了。我就是拼命,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他让老张自己在家好好待着,等他的消息,然后就带着老百姓们跑去了医院。 老张站在门口,那双灰蒙蒙的盲眼目送着他们远去。 渐渐地,他的盲眼燃起了一点火星,越来越大,最后烧成愤怒的烈焰。 第131章 路昭领着老百姓,赶到了医院,来到贺杰病房外。 他跟这支守着贺杰的私人护卫队队长交涉:“你们不能把人带走,他在这里杀了人,要在这里接受法律审判!” “我们不管什么审判,我们只负责把人带回去。”护卫队长冷着脸。 第243章 他的人严密地守着病房,七八十号精锐挤满了医院走廊,路昭根本没办法和他们硬碰硬。 不过,他早就吩咐老百姓,偷偷去把他们停在医院楼下的皮卡车的轮胎全扎了。 只要他们拖着,拖到这些人要出发的时候,贺杰总要从病房出来,到时候才有机会。 路昭就带着老百姓在病房外,不停地和护卫队吵架,从晚上吵到第二天早上。 可是,在第二天清早,几个护卫打开病房门准备换班时,才看见病房里,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雌虫倒了一地,而床上戴着呼吸机昏迷中的贺杰已不见了踪迹。 几个护卫被吓傻了,护卫队长回头一看,整个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在他们密不透风的守卫下,竟然有人进了屋里,带走了贺杰?! 他赶紧冲进屋里,带着人把屋里翻了个底朝天,可什么也没找到,屋里唯一的线索就是大开的窗户,可窗户外的下水管上落满了灰尘,并没有人爬过。 昏迷的贺杰绝无可能自己溜走,而现在在左安县,还有谁有这个可能把他劫走? 护卫队长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被害人的母亲,老张。 要是贺杰被老张劫走,除了死没有别的下场,护卫队长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可能性,腿一软,就跌坐在地。 屋外的老百姓们惊奇地睁大了眼,纷纷伸长脖子往屋里看。 “人没了?” “去哪了?咱们一晚上都在这儿堵着啊!” 路昭心中一动,立刻先发制人:“你们把人藏哪儿去了?跟我们在门口掰扯一晚上,结果偷偷把人转移了,卑鄙!” 老百姓们闻言,立刻叫嚷起来。 “把人交出来!” “杀人凶手不能跑!” 护卫队长心里都要把这群老百姓恨出血了,一把抓住路昭:“你们安排好的是不是?你们在外面吸引注意力,有人从窗户爬进来偷袭!” 路昭当然不会在嘴战中落下风,当即说:“屋里全是你的人,肯定是你把人偷偷运走了,现在在这儿跟我们装!” “你、你!”护卫队长颤颤巍巍指着他,可又不敢肯定是路昭指使的。 路昭是老百姓的父母官,他能维持老百姓和勾结势力之间的平衡,只可能主张正规法律程序,不可能主张一命还一命,否则左安县早该乱套了。 可是,若不是路昭指使的,那就只可能是护卫队长最怕的一种可能——是老张的个人行为。 这是最可怕的。 落在路昭这种理性的局外人手里,贺杰的命还可以谈谈条件,可落在被杀了儿子的老张手里,贺杰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 护卫队长脸色一片灰白。 路昭没理会他,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招呼着老百姓:“杀人凶手不见了,咱们回去重新商量。” 他带着老百姓走出医院大门,外头的太阳刚好升起。 路昭看向头顶的朗朗乾坤,深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来。 两个小组长跟在他身旁,小声同他讲话。 “路县长,咱们都把他们轮胎扎了,他们转移不了人吧?” 另一人道:“你傻啊,那是路县长先发制人。” “那就好,他们没把人运走就好。”这小组长拍拍胸口,又问,“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路昭一顿。 他该怎么做呢? 是遵守法律程序,把老张抓回来,让法律审判贺杰? 还是和老张站在一条线上,帮他复仇? 路昭皱起了眉,半晌,说:“咱们连谁劫走了贺杰都不知道,怎么管?事情到这个地步,不是咱们管得了的事了,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两个小组长心知肚明,连忙点点头。 路昭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青天白日。 这些作恶多端的恶魔,终于把善良的人也逼成了恶魔。 待宰的羔羊不再沉默,向恶魔举起了镰刀。 贺杰失踪的消息很快传到首都,这天下午,源源不断的警车就开进了左安县。 老百姓们看见满街搜查的警察,不屑地朝他们吐唾沫。 老张的小院子被彻底封了起来,警察检查了张平康死亡的凶案现场,又到处走访,寻找老张的踪迹线索。 可是,办案的线索绝大部分要依靠老百姓们提供的信息来找,比如老张平时爱干什么、爱去哪里,原先是哪儿的人。 然而住在附近的老百姓,警察一上门,就一问三不知,再问多了,干脆把门一关。 这些市里、州里来的警察不清楚民情,开展不了工作,只能天天在街上搜查。 路昭也被问了好几次,他只淡淡地说自己不清楚。 搜查几天下来,这些蒙头蒙脑被调来的外地警察也大概清楚情况了。 这个贺公子联合几个小混混,一起强迫被害人,被害人奋起反抗,砍掉了贺公子的一条手臂,贺公子暴怒,拔出□□就打死了人。 而后,贺公子被送到医院抢救,老百姓们堵住医院不准人走,贺公子的父亲专门派人来接,结果在医院守得密不透风的病房里,贺公子被劫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事百分之九十九就是被害人的母亲老张干的。 他有绝对的作案动机,而且他现在正好也失去了踪迹,嫌疑极大。 第244章 可是,谁都找不到他。 一个眼睛都看不清路、干什么都慢腾腾的盲人,能去哪儿?能把人藏在哪儿? 几百号警察在县城里地毯式搜索,几乎把整个县城掘地三尺,愣是没找到老张的踪迹。 州里、市里的警察头头们聚在一起,开会研讨,把一点点有用的线索都掰开揉碎了分析,把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愣是找不着。 首都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各地的警力还在源源不断涌入左安县城,贺杰的父亲这回是真慌了,生怕自己的儿子出事,几乎用上了所有能用的力量。 芋;膝;佂;悝—— 搜查到第三天,凌晨五点,路昭被一声尖叫惊醒。 这尖叫就在楼下,好像是肖立群的屋子。 路昭赶紧爬起来,穿上衣服,正要推门出去看,又顿了顿,先跑到了窗边,往窗外看去。 楼下肖立群屋子主卧的窗户大开着。 他心中一沉,关上窗户往楼下走去。 这会儿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堵在肖立群的宿舍屋门口。 肖立群的太太满身是血,吓得语无伦次,肖立群就躺在屋里主卧的床上,一根筷子洞穿了他的喉咙,鲜血流了满床,死状十分可怖。 围观的同事们已经报了警,正在议论纷纷,看到路昭走过来,议论的声音又小了些。 大家都知道这事不是路昭干的,可是肖立群一死,就意味着路昭在这场三年的较量中取得了胜利。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又敬又畏,尤其是那些和肖立群走得近的、手里不干净的领导,甚至连看都不敢看路昭一眼。 他们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可坏事做多了,看到别人报应应验的时候,自己就本能地开始心虚。 正在这时,隔壁的楼栋又传来一声尖叫。 众人的神经霎时被挑动,呼啦啦又跑下楼去,到隔壁楼看情况。 李波也死了,被筷子捅穿喉咙死的。 一晚上死了两个人,而且是县里最大的两个头头,一时间和肖立群、李波走得近的领导们人人自危。 谁也不知道凶手藏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他下一个要杀谁,有几个人直接回家关上门关上窗,彻夜都不敢睡。 还有人干脆不回家,全家人搬着凳子在楼下的路灯处坐着。 老张是盲人,行动又迟缓,只能在黑暗中作案。他们待在空旷的、有灯的地方,一看见老张出来,反应肯定比老张快。 就这样,整个县委大院混乱不堪,等警察们赶来封现场、查线索的时候,整个院里已经被大家踩得乱七八糟。 从天刚亮搜查到太阳下山,几乎把整个县委大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发现什么踪迹。 而肖立群和李波被杀的消息不胫而走,老百姓们一时哗然,全堵在县委大院门口,连底下乡镇的老百姓都大老远跑来看热闹。 更有人趁乱在县委大院围墙上写大字,放眼看去,全是“狗官!”“死得好!” 这可给警察查案造成了莫大的困扰,人流越大越混乱,越有利于隐藏。 而消息口口相传,越传越远,连隔壁几个县城都知道了这案件,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而好几天过去,老张依然没有被抓住,失踪的贺杰也没有半点消息,贺杰的父亲终于坐不住了,亲自跑到了左安县。 这样的大领导下来一趟,县里那些平时动都不动一下的领导、部门,终于忙成了一锅粥,而平时最忙的路昭,反而闲了下来。 他照旧每天去街上拍照,每天去工厂转几圈,回到宿舍后就整理材料,写写画画。 没有人知道他在整理什么,写什么。 等整理得差不多了,他给宋悦打电话说了这里的情况。 宋悦一听死了人了,吓坏了,连忙叫他注意安全,要不先跑到宁海来避避风头。 路昭笑了笑:“我没事的,他又不会杀我。” “可是那个贺杰的父亲会找你的麻烦啊!”宋悦在电话那头说,“他来头那么大,一旦知道你和老张走得近,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第132章 路昭沉默了半晌,说:“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的怒火,可以轻而易举地毁灭一切,而普通父母的怒火,就只能靠铤而走险?” “他放任肖立群在左安县为非作歹,就为了肖立群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的利益。左安县几十万老百姓,被他吸了十年血,老百姓们水深火热的日子,无数被欺压的惨剧,都是他酿成的。” 路昭喃喃道:“他才是罪魁祸首,有什么资格发火?” 宋悦在那头,听见他说话这语气,心里就一咯噔。 “路昭,你别犯轴啊,你别冲动!”宋悦连忙说,“恶人自有天收,咱们有多大能力办多大的事儿,你千万别去和这种人硬碰硬!” 路昭深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我奈何不了他。” 宋悦心头狂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路昭说:“可是我总要做点什么。什么恶人自有天收,那都是自欺欺人的假话。自己不行动,等着天来帮忙惩治恶人,这不是笑话吗?” “我奈何不了他,总有人能奈何得了他。”路昭语气决绝,“我要把这些年他在左安县做的事全都爆出去,要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不处理他,没法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第245章 宋悦焦头烂额:“你别冲动行不行?你和老张不一样呀!你不能也用这种自杀一样的办法去解决问题。” 路昭闭了闭眼:“因为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宋悦,你说得对。在这种地方生活、做事,简直让人窒息。”他低声道,“肖立群死了,可他只是个马前卒,很快就会有下一个肖立群。不动摇这个贺委员的根基,左安县的老百姓永远都会活在剥削之下。” 宋悦叹了一口气:“你以为要动摇他的根基,只是对付他一个人这么简单吗?” “这样的高官,背后是一整个圈子,一群人的利益。你要和他卯上了,他背后整个圈子的人都会联合起来对付你。”宋悦说,“咱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哪里斗得过他们?” “再说了,你要是从此之后卷入无穷无尽的斗争中,你哪还有精力为老百姓干点实事?” 听到这一句,路昭胸口燃烧的火焰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对啊,他的初心,是为老百姓干点实事。 这些勾结势力不用干实事,他们有大把时间玩弄权术,搞倾轧,可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干部,没这个时间。 普通干部基本上是一百二十岁退休,路昭现在马上要三十岁了,在剩下的九十年职业生涯里,如果他被这些人拖上个几十年,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有意义的人生? 宋悦继续说着:“要是斗得倒他们也就罢了,就怕斗不过,白白浪费了时间啊!” 他是商人,把账算得明明白白,告诉路昭,他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做些有益的事情,超过这个范围,就得不偿失了。 路昭被他劝了半天,总算压下了怒火,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左安县又出了命案。 三个小混混死在了街头,是筷子洞穿喉咙死的。 一模一样的作案手法,这个凶手已经连杀了五人。 警察很快调查清楚了这几个小混混的身份。 都是那天晚上,跟着贺杰和郑大虎去强迫张平康的人。 警察们嗅到了凶手作案的规律,赶紧去找剩下的两个小混混和郑大虎。 可是找到两个小混混时,两人已经死在了家中,只有郑大虎一大早听到消息,就赶紧自己跑到公安局,求警察庇护。 这新闻一传出来,左安县的老百姓炸开了锅。 这下大家都猜到凶手是谁了,可谁也不骂他,只义愤填膺地骂这些小混混该死。 老百姓们还挤到公安局门口去看热闹,隔着大铁门骂里头的郑大虎。 “平时收我们的保护费,多嚣张,现在怎么躲在公安局不敢出来?” “你们这些警察到底是保护谁的?平时我们被收保护费,不见你们吭一声,现在倒把这个混混头子保护起来,我呸!” 大家在公安局门口骂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散去。 按照凶手作案的习惯,夜里是最有可能案发的,警察们打起精神,轮流看守着郑大虎,还在公安局附近进行了精心埋伏。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走到凌晨两点,大家的眼睛都瞪得像灯泡,没一个人敢睡觉。 因为郑大虎是最后一个目标了。 杀了他,凶手的下一个,只可能是贺杰。 而贺杰的父亲贺委员就在县里守着呢,谁敢让他的儿子出事? 只要守住了郑大虎,贺杰就不会有事,所有人心里都这么想。 所以,这一晚上大家大气都不敢出,聚精会神地等着。 时针慢慢走过了两点。 三点。 四点。 连日四处奔波的警察们撑不住了,有些已经开始眼皮打架,只是依然强撑着。 五点。 左安县夜深人静,没有丝毫动静。 不少人开始心里犯嘀咕。 因为这个凶手是盲人,行动迟缓,所以总在夜里人放松警惕的时候作案,作案时间全都是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现在五点还没有来,夏天天又亮得早,再有一个小时太阳就要出来了,他就不可能来了。 怀着忐忑又猜疑的心情,警察们苦苦熬着,又等了一个小时。 早上六点。 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登时就撑不住,睡的睡觉,吃的吃饭,埋伏了一晚上的人也走出设伏地点,回到局里吃早饭。 吃完早饭,就到了上班时间,街上的人多了起来,贺委员还特地从下榻的招待所赶过来,看看郑大虎有没有出事。 见郑大虎好端端的,他也松了一口气。 他的儿子应该还活着。 民警给郑大虎送来了早饭和水,郑大虎心惊胆战地强撑了一夜,早就煎熬得身心俱疲,连忙接过饭猛吃起来。 贺委员虽然心里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怪这个不知轻重的地痞流氓带着自己的儿子去干坏事,但这会儿却也没法拿他怎么样,就冷哼了一声,同旁边的民警说:“把他看好了。” 民警连忙点头应是。 贺委员起身就往外走。 可就在这一刻,身后哐当当一声。 郑大虎的盘子摔在了地上,整个人口吐白沫,身子直抽搐。 贺委员心头咯噔一声。 旁边的民警一声大叫:“不好!饭菜有问题!” 看这反应是烈性老鼠药,两个民警连忙把郑大虎拖起来,就往外跑。 第246章 贺委员心里着急,连忙也跟着跑出来:“千万别让他死了!” 郑大虎一死,下一个岂不是就是他的儿子?! 一帮人呼啦啦地拖着郑大虎跑出公安局,正要往医院跑,隔壁县委大院忽然传来了惊叫。 “楼顶有人!” “他手里拿的是枪吗?” 贺委员听到“枪”,心里一咯噔,立刻往县委大院一看。 虽然隔得有些远,可是县委办公大楼有四层楼高,算是县里最高的建筑了,在哪儿都能看清楼顶。 他的儿子贺杰被绑着手脚,捆在楼顶天台边上,岌岌可危。 贺委员爆发出一声大叫,立刻往县委大院冲去。 “都给我上!把他救下来!把他救下来!” 民警们赶紧回局里叫人,只派了两个人送郑大虎去医院,剩下的全跑到了县委大院里。 其他在县里搜查的警察也闻风赶来,可是看热闹的老百姓赶都赶不走,一个个全挤在大院里,警察们都挤不进去。 好不容易冲进大楼,爬上顶楼,才发现通往天台的铁门已经被焊死了。 警察们在里头哐哐地踢门,叫着去拿切割机,而天台上,老张已经走了上来,站在贺杰身后,掏出了那把贺杰的手-枪,对准他的脑袋。 楼下的贺委员急得一声大叫:“不要!不要!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都可以商量!你别杀我儿子!” 路昭也赶来了,挤到人群中,仰头看着楼顶的老张。 他想说话,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一个善良敦厚的人,已经被活生生逼成了连环杀人案的恶魔凶手,他还能说什么? 楼顶的老张已经枯瘦成了一个骷髅,可他的一双盲眼却迸发出惊人的光亮。 “我要什么?”他近乎癫狂地大笑,“我要血债血偿!我要杀人偿命!” 他身前的贺杰吓得大叫:“爸爸!救我!救我!” 贺委员急得不得了,拼命给人群里的武装警察打手势,让他们赶紧找合适位置进行狙击。 他继续在楼下拖延时间:“求求你,只要你放过他,开什么条件都可以!” 老张像个疯子一样笑完,猝不及防地,猛地抬手一扣扳机。 砰—— 贺杰的求救声戛然而止。 子弹穿过了他的后脑,这么近的距离,直接把他的半个脑袋打得稀碎。 楼下的贺委员发出了尖利的吼叫:“不!!!” 老张像个恶魔一样,喘着气:“我的儿子也是这样,一下子,就死了。” “你想拖延时间救他?哈哈,我要你亲眼看着他死!”老张又扣动扳机,对着已死去的贺杰砰砰砰连开几枪,只把他的整个脑袋都打碎了,惨不忍睹。 “不要!!”贺委员双目猩红,疯狂大叫,“不要!不要!!”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特权派不上用场了,他的儿子和别人的儿子一样,中了枪都会死。 他像疯了一样吼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老张哈哈大笑:“杀了我?你不配。” “你们这个狗屁政府!狗屁法律!不配审判我!”他癫狂地大叫,猛地举起了手-枪,对准自己。 路昭失声道:“不要!” 砰—— 在晌午的日光中,老张的身躯沉沉地倒下了。 第133章 路昭眼睁睁地看着老张把□□枪管往嘴里一塞,扣动扳机。 他伸长了手,恨不得能飞过去拉住老张。 可他挽救不了任何人、改变不了任何事。 他只能这么渺小地、徒劳地伸长着手,妄图抓住那虚空里流逝的时间,可抓到的只有无能为力的空气。 随着砰的一声枪响,他眼睁睁看着老张倒在了天台上。 围观的老百姓一片哗然,警察们叫着“让一让”,挤开人群一队队冲进县委大楼,整个大院乱成一锅粥。 被绑在天台栏杆上、打碎了脑袋的贺杰的尸体,还在滴淋淋地流血,耳边是贺委员尖利、愤怒的吼叫。 可路昭都听不见了。 老张自杀的这一枪,好像重重地击穿了他的心脏,给他极度强烈的、令人窒息的震撼。 为什么平民百姓,只有用性命才能发出不平的呐喊? 这不公平。 他直直地盯着楼顶的天台,双眼发红,胸口起伏,张嘴喃喃着:“这不公平。” 他有些机械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发疯的贺委员。 毁了无数家庭的罪魁祸首还活蹦乱跳的,受害者却以自杀结束生命,这真的不公平。 而这声枪响过后,这件连环杀人案结案过后,还有多少人会记得老张、记得张平康,记得他们是受到了怎样的冤屈压迫? 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他盯着贺委员看了好久好久,胸口的怒火翻涌叫嚣。他终于抬起脚步,一步一步,挤开人群往前走。 他要进办公楼,可警察已经在拉警戒线,连忙把他拦住:“现在不准进去!” 路昭一把推开他:“滚开!” 他冲进办公楼,脚步越来越快,直接爬上了三楼,穿过楼梯间乱糟糟忙活着的警察们,跑进自己的办公室。 在他办公桌的最底层,有一个上锁的抽屉,钥匙路昭随身携带着。 他伸手到兜里去掏,掏出那小小的一片钥匙。去对准那锁眼时,他的手抖得厉害,半天没有对上。 第247章 路昭喘了几口气,按捺住胸口堵得他发痛的怒火、悲痛,勉强镇静,对准锁眼,打开了锁。 他一把拉开抽屉,里头是数个整理好的文件袋。 那是这些年来,左安县百姓们受欺压的口述纪录、各种荒诞离奇的决议文件、被小混混欺负打砸的店面的照片、老百姓的断腿断手的伤情证明或照片,有厚厚的一大摞。 路昭把这些文件袋全部拿出来,揣上照相机,快步回到了宿舍,很快收拾好一个行李背包。 他要去曝光这些事。 宋悦给他算过账,告诉他这样不划算,可是他现在不想算账了。 如果每做一件事都要精细地计算好处坏处,瞻前顾后,他还当什么父母官? 这些累累血债,放在哪一个家庭上,都是灭顶之灾,老张为了报仇甚至豁出了全部。 如果这样的复仇只是昙花一现、如果这样豁出性命的复仇都只能激起小小的浪花,那老百姓们还能做什么?还能怎么办? 难道下一回再出这样的事,又要靠一个“老张”豁出性命来报复坏人吗? 他不能让老张就这么白白死了。 路昭背上这个旧帆布包,就匆匆出了门。 才走出宿舍楼,恰好县委办公室的主任走过来,看着他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便问了一句:“路县长,这是去哪儿?” 路昭便说:“正好,我要休个年假出门,你帮我写个假条报备一下。” 主任愣了愣,路昭作为下来锻炼的异地干部,每年有半个月的探亲假和半个月的年假,可是他从来没休过假。 眼看他背着包要走了,主任忙问了一句:“那您去哪儿休假啊?” 路昭早跑远了:“随便写个地方!” 离左安县最近的火车站,从县里过去要坐两个小时中巴车,而且这车一天只有三趟——正对应着三趟经过这个车站的火车。 一趟是大清早去首都的,一趟是中午去南边宁海的,最后一趟是下午去东边螺城的。 中午去宁海的火车十一点半发车,所以早上这趟中巴车是九点发车。 而这会儿已经八点四十了,客运站在县城东边,挨着产业园,离这儿有十里路。 路昭背着旧帆布包急匆匆冲出县委大院,挤出看热闹的人群,往县城东边跑。 恰好一个老百姓蹬着自行车经过,看见他在路上狂奔,忙骑着车追上来:“路县长,跑这么急,上哪儿去?” 路昭一边狂奔,一边大喊:“去客运站坐九点的车!” “哎哟,这可赶不上了呀!”老百姓赶紧叫他,“快上车,我载你去!” 路昭抓着背包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你也要上客运站?” “我是煤矿厂上班的工人,正好是这个方向!”这个雌虫工人一边说,一边猛踩自行车,自行车飞快往前冲去。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分针走过了九点整,路昭心里着急,说:“老乡,还能不能再快点?” 雌虫蹬出了一身的汗:“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九点过五分,他们冲到了客运站门口,正看见一辆写着去火车站的中巴车,已开出了车站,只留给他们一个车屁股。 “等一下!等一下!”路昭连忙大喊。 雌虫也赶紧蹬着自行车去追,追出一里路,中巴车司机总算听见了,把车停了下来。 路昭连滚带爬地冲上了车,连司机都连连说:“路县长,不急、不急。” 路昭喘了几口气,从窗口探出头来:“老乡,谢了!” 雌虫工人扶着自行车,在路边对他挥挥手:“赶上就好!别耽误您的大事!” 路昭喘着气,微微一笑。 是啊,是大事,是左安县所有老百姓的大事。 中巴车缓缓开动,路昭在座位上坐好,才察觉脚上空荡荡的。 低头一看,一只布鞋被蹬破了鞋面,半个前脚掌都露了出来,他方才一路狂奔,竟然没发现。 路昭哭笑不得,动了动露在外头的前脚掌。 这鞋他从首都穿过来,都好几年了,也该换了。 可这会儿人已经在路上,只能等下了火车,再在宁海买鞋。 他坐着摇摇晃晃的中巴车,赶到了火车站,坐上了中午这趟去宁海的火车。 路昭没法在宁西州进行曝光,因为州里官官相护的风气很重。而且这样大的命案一旦爆出来,州里的大领导多多少少都要被追究责任,所以他们会尽全力压住消息,不管是否有贺委员的施压。 他要是在州里去找报社,别说这新闻能不能发出来,就算侥幸发出来,只怕还没卖完一天,就会被收回全部销毁。 而且州里的领导、贺委员的势力一旦通过报社找到他,那他手里的证据,甚至他这个人,都会有危险。 路昭只有一个人,只有一次机会,冒不起这个风险。 他冒着生命危险的蓄力一击,必定要一击即中。 所以路昭要去宁海,去这个经济发达、信息发达,但政府监管还不到位的地方,先找小道报社把这个新闻刊登出来。 哪怕事后依然可能被人发现这些线索是他主动提供的,可能被多方针对倾轧,可他好歹把事情曝光了。 老张的死就像点燃他胸口怒火的最后一根引线,如果他不做些什么,任这用生命燃起来的火花就此熄灭,他一辈子都宽恕不了自己。 第248章 曝光这些会有什么后果,他以后再去想。 在摇摇晃晃的绿皮火车上,路昭抱着胸口的帆布包,那里头厚厚的文件材料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习惯性地抬起手,握住胸前小小的玫瑰花吊坠。 在方先生不在的日子里,它陪着他度过了无数孤独、煎熬、难受的日日夜夜。 他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久,走了很远,可前方的路依然漫漫看不见尽头。 他已经很累,伤痕累累。可肩上的担子却越来越重,压弯了他的脊背。 脚下的泥淖里伸出无数的手,拖着他的脚步,想阻挠他的前进。 那泥淖里传来轻柔的、诱惑的声音。 “歇一歇吧。” “停下来,坐一会儿,何必这么着急赶路?” “你为他们奔走,他们会记得你吗?” “你这么累了,歇一歇,不要紧的。” 路昭真的很累很累了。 他也很想像其他人一样,就此停下。 他无数次路过肖立群的宿舍,听到里头那些欢笑怒骂、纸醉金迷的声音时,他都不由自主地问自己。 这么辛苦,这么累,到底是为什么? 他也不要像他们那样奢靡享乐、搞不正之风,但他甚至连一口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永远奔波在路上。 明明他走的才是正确的路,可为什么他走得要比他们辛苦千万倍? 为什么这些走错路的干部还有同伴、还能拉帮结派,他这个走着正确道路的干部,却踽踽独行,连互相支撑的战友都没一个? 路昭握着掌心里的小小玫瑰花,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些疑惑不解、愤懑抱怨压下去。 因为他知道,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现在他没有老师了。 一切问题的答案,都要靠他自己去找出来,一切的路,都要靠他自己去走出来。 这次贸贸然去宁海,曝光左安县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妥当,也预料不到后果。 可是,人生总要走到这个阶段——前人铺的路已经走尽、经验已经用完,到了自己去闯的时候。 虽然面对着未知的未来,但路昭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因为这代表着,他走得比他的老师们都要远。 第134章 坐了两天火车,路昭终于抵达宁海。 六月的宁海已经十分炎热,午后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路昭一下火车就被迎面的滚滚热浪一冲,冒了一头细汗。 他擦擦汗,趿拉着破了个大洞的旧布鞋,挪出了火车站,在广场边上找了个公共电话亭,给宋悦打电话。 幸好,大中午的,宋悦在公司没出门,电话响了几声就接通了。 “喂,我是宋悦。” 路昭忙说:“宋悦,我是路昭,这会儿在火车站,你下午有空吗?有事找你帮忙。” 宋悦愣了愣,说:“火车站?宁海火车站?” 路昭:“对。” “你来宁海了?怎么事先也不讲一声,我好去接你啊。”宋悦说着,就起了身,“等着啊,半小时到。” 路昭还想再说自己求他帮的是什么忙,可那边已经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只好在路边等着,过了半个小时,宋悦开着小轿车在广场外转了一圈,找到了他,把他接上了车。 “你怎么回事,灰头土脸跑过来,鞋都跑烂一只。”宋悦看见路昭脚上,钻出破洞的大半个前脚掌,就不由好笑,“好歹你也是个领导,不能这么不讲究吧?” 路昭身上穿的还是在左安县那身的长袖白衬衫,这会儿把两只袖子挽上去了,还热得一直冒汗。 他坐在副驾驶拿手帕擦着汗:“上车的时候跑太急,哪顾得上这个。好险,差点没赶上车。” “这么急做什么?来宁海有事要办?”宋悦发动轿车,“先带你去百货商店买个短袖、买双新鞋。” 路昭说:“我来找你帮忙。你有没有认识的报社主编、记者?” 宋悦神情一凝,瞥了他一眼:“你要干什么?” 路昭:“你先说认不认识人吧,要是没有熟人,我自己去找。” 宋悦道:“你总得先告诉我你要干什么,我才知道找哪个程度的熟人啊。” 路昭撇撇嘴,说:“就是先前跟你提过的,曝光左安县这些年,老百姓被欺压、被剥削……” “停停停。”宋悦连忙说,“敢情你大老远跑一趟是为了这个。上回打电话跟你说了半天,你不都应下了,不冲动行事了吗?” 路昭说:“这回不是冲动,我想好了,我……” “你再想想。”宋悦摆摆手,“我还不知道你?你一旦被个什么事情一激,胸口就发热,脑子就冲动,那股气撑着,叫你去定安门广场放炸弹你都干得出来。” “你说这回你没冲动,那你是不是又被什么刺激了,一口气憋在胸口,你就急匆匆冲出来了?” 路昭:“……” 多年的朋友,几度救他于生死,宋悦对他的了解可说是比他自己还清楚。 他深呼吸几下,说:“没错,我是有一口气憋着,我才千里迢迢跑到宁海来。” “可是人这一辈子,总要争一口气吧?要是事事都把得失算得明明白白,我和那些蝇营狗苟的吸血虫有什么区别?” 第249章 “我几时叫你事事都算得失了?”宋悦说,“你平时干的那些不论得失的事,还少吗?我有说过你什么吗?” “这回是情况不一样了。”宋悦拍着方向盘,“你的上级都告诉你了,上面有人压着这些事,他都拿他们没办法,为了保护你,才压着。现在你自己去把这些曝光,这些只手遮天的人一旦把你找出来,你怎么办?” “你自己天天说着以人为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冲动起来,就要把自己搭进去。你要知道你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了啊!”宋悦把轿车开到百货商店门口,停下。 “别人拉帮结派,不仅有上下级帮忙,还有父母、有兄弟、有家人。你就一个光杆司令,你一搭进去,这摊子事还有谁来管?” 路昭抿了抿嘴:“对,就因为没有别人了,所以我才非做不可。” 宋悦被他气得翻了个白眼:“路昭,你说话能不能对自己负点责任?或者你不对自己负责,你也得对我负点责任吧?” “你的命是我救的,读书的时候我千里迢迢跑到暨州,把你从河里捞上来,你在首都被人诬告,又是我想办法到处去闹,把你捞出来。” “你现在要管这摊麻烦,等你出了事,又要我去捞你?”宋悦戳着他的脑袋,“我又不是打渔队出身的,我也不敢保证每回都能捞上来啊!” “而且,我电话里也跟你讲过了,你要是斗得过他们也就罢了,要是斗不过,不是白白把自己搭在里头?” 路昭紧紧握着拳头。 半晌,他说:“宋悦,我知道你做生意久了,事事都有个预测、有个把握。” “可是,这世上总有些事,是无法预测和把握的。” “你去做,不是因为你预测了成功、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看向宋悦,“而是因为你必须要做、不得不做。” “这不像做生意、搞投资,东方不亮西方亮,这里不行,就去那里。”路昭说,“这个没有选择,就像你不能选择你的父母是谁一样,左安县的老百姓,也没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地。” “有本事的人都逃出了县城,可总还有那么多平凡普通的老百姓生活在那里,他们也是人啊。” “我们是读了很多书、走了很多路,成为了精英、领导,比他们有更多选择。可我们不能因此就麻木了,忘了别人不像我们这样有本事、有很多的选择,忽视了这些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老百姓作为人的平等权利。” “如果我把他们的命,放在天平上,与我曝光左安县事件的个人得失,去比较轻重,那我和肖立群、和贺委员有什么区别?” “那是两条无辜的人命,宋悦。”他轻声说,“不是一个数字。” “我的个人得失与它们比起来,不值一提。” “我要做成它,不计代价。” 宋悦愣愣地看着他。 路昭的眼眶微微发红,那双眼睛已经不再像大学时那样单纯懵懂,已经染上了沧桑和疲倦,但却依然澄澈。 宋悦看着他,心中忽然觉得羞愧。 大学毕业七年了,自己在浮华的生意场上浮浮沉沉,本来还以为始终坚持着初心,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买卖,哪知道一颗心早已不知不觉被侵蚀,习惯了高高在上俯瞰普通人。 可路昭的社会地位比他高多了,却一直到现在都站在普通人中间,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 多么难能可贵。 宋悦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金戒指,笑了笑:“好吧,我说不过你。” 路昭望着他:“你答应帮我了?” 宋悦叹一口气:“我们从长计议,好歹把你藏得严实一点。” 他按了一下路昭的安全带按扣:“现在,先下车,去买件短袖、买双新鞋。你这个样子,别人还以为我在路上捡了个要饭的。” 路昭总算松了一口气,连忙跟着他下车,趿拉着破布鞋,和宋悦一块儿走进了百货商店。 宁海的夏天热浪滚滚,但首都的夏季姗姗来迟,天气才刚刚热起来。 方曜结束短会,一边翻着笔记本,一边往办公室走。 大家围在他身边热烈地讨论,一直走到他办公室门口,还争论了老半天,才散去。 方曜一边盯着笔记本若有所思,一边伸手去掏兜里的办公室门钥匙。 可他掏出钥匙来,眼睛还盯着本子,钥匙在半空里对了好半天,都没对上锁眼。 组织为方曜专门配备的警卫员小唐就在旁边候着,见状连忙过来,帮方曜开了门,又把钥匙重新塞进他兜里。 “院长,该吃午饭了,我给您拿上来了。”小唐说着,把饭盒搁在方曜屋里的一张空桌上。 方曜拿着笔在本子上又写了几句,才合上本子,过来吃饭。 小唐就在一旁开始汇报工作:“今天下午有例行体检,我两点送您去体检处。还有,今天上午也去收件处问了,没有您的信件。” 听到最后一句,正吃着饭的方曜抬起了头。 他好好地被组织照顾着、调养着,在保密管理的集体宿舍住了三年,身体已经比之前在高原上好了不少。 但是,因为肩上的担子重了、工作多了、操心多了,他鬓间的白发越来越多,和他尚且年轻的脸配在一起,有些不搭。 方曜道:“是不是收件处弄错了,把我的信给别人了?” 第250章 小唐愣了愣,迟疑着:“那我明天再去问问。” 方曜点点头:“再去问问。” 阿昭这几年在左安县,工作不忙,都是一个月一封信,月底寄来,给他讲些家常,从没漏过。 可现在都六月中旬了,五月份那份信还没到,方曜就让小唐每天去问一次,每天都怀疑别人错拿了他的信。 小唐是今年新调来照顾他的警卫员,工作还不太熟练,只从上一任那里听说,这个每月写信来的人,是院长的未婚妻。因为工作原因,两人八、九年没见面了,所以院长很重视这些信件。 希望真的是谁拿错了吧,小唐默默在心里想,要是院长为国家鞠躬尽瘁这么多年,最后未婚妻等不了了跟他断绝联系同别人好了,那也太惨了。 等着方曜吃完了饭,小唐把饭盒收拾了,又想起今早接到的领导指示,便小心地问。 “院长,今天刘将军又问起您的身体,说您的第一阶段脱密期已经结束了,可以出首都去。正好现在穹桥的疗养院已经翻新完毕,如果您想休息,可以给您安排。” 方曜顿了顿:“穹桥?” 小唐一愣,没料到这回他竟然真的有兴趣,连忙说:“是,就在宁海旁边,咱们没事还能去宁海新城逛逛街。” 方曜思索片刻,说:“再等几个月,把工作交接完。” 作者有话要说: 想想,阿昭是凭自己一路走到了现在,终于也不比有家人有朋友的悦悦发展得差了,多不容易。 ———— 第135章 宁海的百货商店与其他城市的商店比起来,更像是个大型批发市场,里头的东西便宜得不得了,还能砍价。 路昭一边跟着宋悦逛,一边说:“这儿也太大了,上下四五层,我就随便买双鞋,正事要紧。” “我这不是脑子里正在想,有什么朋友帮得上忙嘛。”宋悦白了他一眼,“你看看衣服看看鞋,别打断我的思路。等我想好找谁,待会儿咱们就直接杀过去。” 路昭只能闭上了嘴——毕竟宋悦在宁海发展了八、九年,背后靠着海州商会,在本地人脉广得不得了,他要尽快把事办成,只能靠宋悦的关系网,不然自己得走不少弯路。 宋悦一边走一边想着,他就一边走一边乱看,发现这个商店,不,严格来说应该是商城,里头不像其他商店一样是分货架陈列,而是开着许许多多小店铺、小摊子,小店主们各管一摊。 路昭也来过宁海不少次了,宁海的轻工业发展迅猛,因此批发市场也遍地开花,前几年他来的时候,走几步就能看见一个菜市场似的批发市场,搭着简陋的棚子,里头的衣服鞋子日用百货应有尽有,不少外地小老板都在里头进货。 不过,这几年宁海本地的老板们陆陆续续发家了,消费水平提高了,这种批发市场式的高档商场也就应运而生。 路昭一边看,一边感慨。 他还记得自己刚上大学的那一年,母亲拿了九块七毛五分钱给他,送他去首都读书,而他来到首都后,发现买一个二手的热水瓶,都要五元钱。 那时候首都的高等技术工人一个月不过八十元的工资,中层白领一百元出头。路昭找的头几份兼职,一天只能赚五六毛。 是侥幸遇见了方先生,做了育儿师,他的温饱问题才一下子解决了,后来还攒下了不少钱,在首都买了一栋小房子,和宋悦合伙开始做生意。 到现在,十来年过去了,国内经济飞速发展,尤其是近两三年,几乎每年增速都超过百分之三十。 去年的国内生产总值已经是他上大学那一年的九倍,现在别说在首都、宁海这种经济发达的大城市,就算在普通县城,刚入职的职工,也能拿到一百七八十元的工资。 路昭又想起三年前刚到左安县时,碰上老张被收保护费,那时他开店一个月挣五六十元。而左安县的煤矿厂开起来之后,他的店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他还在煤矿厂干一份清洁工的活,一个月能挣五六百元! 所以,老张每次碰见他,都会同他说,现在这样的好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只要把康娃子送上了大学,他这一辈子也算是劳有所获了。 眼看着康娃子高考完了,马上就要读大学了,老张以后就等着享福了,可就在那枪响的一瞬间,所有未来的美好期许,都灰飞烟灭。 路昭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在一家小店花了两元钱,买了一件很不错的薄短袖,又去一处小摊上花三元钱买了一双凉鞋。 刚把鞋穿在脚上,宋悦在旁一拍手:“就去找大湾晚报好了!” 路昭坐在试鞋的小板凳上,抬头看他:“这是什么报纸?我都没听说过。” “就是要没听说过的。要是那些官方的州级报刊、市级报刊,人家登新闻都要严格审核的,能让你刊登这些吗?”宋悦拉来一张小板凳,坐在他对面,“我刚刚第一个就把这些官方报纸排除了,又在小报纸里头想啊想。” “小报纸呢,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受众太少了。”宋悦仔仔细细分析着,“我有做报刊的朋友跟我讲过,现在大家买报,基本上就是三个渠道,一个是单位集体订阅,一个是家里长期订阅,最后一个就是在报刊亭买。” “前两个渠道,基本上被官方报纸占满了,人家大报社,每年都安排员工挨个单位、挨家挨户去问订不订报,小报社人手太少,等你去敲门的时候,人家早订了别的报纸了。” 第251章 “不过不要紧,还有报刊亭。现在宁海百分之九十都是外来务工的年轻人,绝大部分都是建国后出生的,受过义务教育,都识字,他们不习惯订报,都是直接去报刊亭看。” “现在的报刊亭都承包给个人去做了,人家一般是把卖得好的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这个大湾晚报,虽然是小报纸,但是在大湾广场那一带的报刊亭铺货铺得很好,销量不错,我朋友认识这家报社的主编和老板。”宋悦说,“这样,销量起码在某一个区域有保障,这新闻可以很快传播起来。” 路昭点点头,又问:“那人家能愿意登这种社会新闻吗?还是外地的社会新闻。” 宋悦道:“这个大湾晚报专门登一些稀奇古怪的新闻,什么连环杀人案、失踪案,宁海就这么点地方,哪来那么多案件,都是外地的案子。我估计这个主编能被咱们说通。” 他和路昭初步说定,一看时间也快到下午上班的点了,连忙出门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打给那个认识报社主编的朋友。 这朋友跟宋悦关系很不错,爽快答应了,宋悦便开着车去接了他,三个人又跑到市场买了几条烟几瓶酒,才跑到报社。 大湾晚报的报社主编是个带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内向雄虫,宋悦、路昭和宋悦的那个朋友,三个人在他办公室里坐着,东拉西扯寒暄了半天,他也没开口说几句话。 宋悦心里都犯嘀咕,找借口把朋友拉出门,拉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你这朋友靠不靠谱啊?你不是说跟他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吗?怎么他看着跟你一点也不熟。” 他朋友宁宇跟他做了好些年生意了,是个直来直去的雄虫,当即说:“这还能有假?他就是在生人面前不开口,咱们再聊会儿,这事包准能办成。”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半包烟来,自己叼了一根,又把烟盒递给宋悦:“来一根?” 宋悦从前并不抽烟,可这几年生意做得太大,哥哥看他成长了,也不再来帮忙了,他独自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身边也没个素质过硬的帮手,压力一大,偶尔就抽抽烟发泄一番。 他从宁宇的烟盒里抽了一根,宁宇就掏出打火机,过来给他点烟。 宋悦探着身子凑过来,点了烟,同宁宇一块儿靠在窗边吞云吐雾。 他的一头长发烫了大波浪卷,耳朵上戴着夸张的大耳环,穿着条的确凉的宝蓝色连衣裙,吸烟的时候,显得风情万种。 不过,他夹着烟的那只右手上,却已经戴上了结婚戒指。 宁宇看见了,就问:“你这戒指也戴了不少年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男人啊。” 宋悦翻了个白眼:“我不跟你说了他打仗去了吗?谁知道他死在哪儿了。” “啧,话别这么说啊,上战场那可是英雄。”宁宇说,“他是去塔那了吧?这仗也打了快十年了,我听说,好像要停战了。” 宋悦愣了愣,转头看向他:“你听谁说的?消息准确吗?” 看他这样,就知道还惦记着呢,宁宇顿时没趣,说:“忘了听谁说的了。” “不过,就算停战,他一时半会儿应该也回不来。”宁宇说,“这仗能打十年,本来就不只是为了把塔那打趴下。我听说,是主席想整顿军队,要不声不响地撤掉一批人。” “你男人要是在部队里当了个什么干部,那这阵子就暂时走不开了。” 宋悦皱起了眉,又吸了一口烟,将烟圈吐出来:“我才不管他呢。” 这时,走廊那边传来了路昭的声音。 “太好了,那就麻烦赵主编了。” 那个内向的雄虫主编竟然开了口:“为老百姓做点事,应该的。” 宋悦连忙从楼梯间探出头来,往那边一看。 路昭正同那个赵主编说着话。 “如果后面还有什么需要我提供的资料,您就打我朋友的座机电话联系我,我这阵子都在宁海。”路昭扯了张纸条,写上电话号码,递给他。 宋悦看见他手里抱着那些文件袋,而赵主编的手上也多了一大摞复印件,看样子两人已经说通了。 他不由拉拉一旁跟着偷看的宁宇:“原来你朋友是喜欢这个套路啊。” “他一直有点愤世嫉俗的,专门写些酸不溜秋的东西。”宁宇说着,盯着路昭看了看,“不过,你这个朋友看起来确实像他喜欢的类型,你朋友有对象了吗?” 宋悦收回了脑袋,靠到窗边又吸了一口烟:“他都快能出家了,你少打他的主意。” 说话的工夫,路昭走到了楼梯口,一进来就被呛得咳嗽几声,连忙捂住鼻子。 宋悦连忙按灭了烟,将烟头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怎么样?” 路昭瞪着他:“你怎么抽烟?” “这个月才抽了这么一支烟。”宋悦说,“赵主编答应帮你登报了?” 路昭点点头:“他们报纸一般提前三天排版,我说要头版头条的,他最早只能排到四天后。这两天他先看看这些材料,把稿件写好,过两天他会联系我过来看稿。” “我的材料给了他一部分,还有相机里的照片也给了,现在去财务科交一下版面费。”他说着,往楼下走去。 宋悦也跟着他往楼下走:“那这个赵主编人还不错嘛,也不收别的钱,只要咱们按流程交个版面费。” 第252章 路昭笑了笑:“今天还挺顺利。等事情办完了,我请你们一起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的章节太沉重了,这几章大家放松一下,然后阿昭再吃一点点苦就可以和方先生重逢啦 —— 第136章 在宋悦这儿等了两天,路昭总算接到了赵主编的电话,说初稿写好了,但老板来看过后,提出要把报道里涉及的真实地点、人名,全部隐去。 路昭皱起了眉。 如果要把真实地点和人名隐去,那这条新闻和大湾晚报上那些真真假假的案件就没什么区别了,别人看过了,也以为是瞎编的,谁能想到事实就是这样荒诞离奇? “我想要曝光这件事,本来就是希望舆论能关注左安县,进而让上级领导对左安县多年以来老百姓受欺压的系列事件进行彻查。”路昭说,“如果隐去了真实地点和人名,那大家根本都不知道说的是哪里、是什么人,这样刊登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赵主编叹了一口气:“我也这样提了,可是老板担心为报社引来麻烦。按常理来说,我们写新闻报道,里面出现的现实人物,要么使用化名,要么征求其本人的同意……” “那是一般的新闻报道。”路昭说,“这是曝光,就像举报信一样。难道举报还需要使用化名?” 赵主编沉默了片刻。 路昭也知道他得听老板的,连忙又说:“这样,我现在就过去,大家坐在一块儿好好谈谈。” 他挂断了电话,连忙找到宋悦,让他叫来了宁宇,两人一块儿开着宋悦的小轿车,赶到报社。 在电话里听赵主编的意思,他老板估摸是不想刊登这篇新闻了,有宁宇这个中间人在,还能说得上话。 他们赶到报社时,正好是下班时间,赵主编拖着老板在办公室说话,路昭和宁宇赶到,连忙说了几句好话,把两人请上车,拉着去吃海鲜。 路昭从前并不擅长酒桌上的应酬,但他在左安县待的几年,求人办事不知道求了多少,因此在桌上也算开得了口,拿着白酒瓶不停给报社老板倒酒,自己也喝了不少。 好在宁宇和老板的交情不错,老板也没推三阻四,直言:“你们这样为老百姓办实事的人,我是真心佩服。但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就是个俗人,有老婆孩子,怕被这事一牵连,全家都搭上了。” “所以,要我登这新闻,可以,但这位领导,你得跟我签个免责的东西。”老板举起酒杯,同路昭说,“我这家报社只负责登你这个新闻,至于哪些该曝光、哪些不该曝光,由你来把关,出了事,我们报社不负责任。” 路昭举起酒杯同他一碰:“没问题。我签字,我把关,出了事都是我的事。” “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他碰完了杯,没有立刻把酒喝下去,“我和赵主编说好的是后天见报,那我就要后天见报,一天都不能拖。” “没问题!”老板应下了,让赵主编明天就和路昭把免责书签了,立刻审核稿件。 看两人答应得那么爽快,宁宇都为他们捏一把汗。等喝完了酒,叫了出租车把报社老板和赵主编送走,他赶紧拉着路昭到一旁:“你真签那什么免责的东西啊?” 路昭喝得脸上微微发红,挪到公共电话亭旁边,一手拿起话筒,一手在兜里掏硬币:“签。只要后天能见报,签什么都行。” 宁宇在生意场上也见过不少大领导了,从没见过路昭这样没架子的领导,一个小小的报社老板,都能和他谈条件。 “哎呀,你好歹是个领导,能坐到这个位置不容易,尤其你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宁宇都为他着急,“签了这个东西,你的名字就留在上面了,新闻一旦引起政府注意,人家一找,就找到你了,到时候这黑锅都是你背啊!” 路昭掏了半天,终于在兜里掏出个一元的硬币,塞进了电话亭的投币孔。 “领导不是只有权力的,也有责任。签这个字、背这个锅,就是领导的责任。”他带着些许醉意,笑道,“我倒宁愿不当领导呢,当了这个么小官,这三年里我求的人,比我前二十几年吃的盐都多。” 宁宇愣了愣,又说:“可是,你也不是非得管这摊事,宋悦不是说你是去左安县交流锻炼的嘛,你又不是那儿土生土长的人!” 路昭按下宋悦的座机电话号码:“我这个人,就是爱管闲事。” “这种闲事,也总得有人来管。” 宁宇说不动他,摇头叹气:“你这种人啊,要么是当大官,谁也动不了你,要么就是早早被别人玩死。” 这时,路昭打出去的电话接通了,宋悦的声音传过来:“喂,我是宋悦。” 路昭忙顾不上和宁宇说话:“宋悦,我喝醉了,来接我。” 宋悦顿了顿:“你把我车开走了,然后你又去喝酒?我现在没车,我走着去接你?!” 路昭嘿嘿笑了两声,答非所问:“我把报社老板搞定了。” 宋悦翻了个白眼:“瞧把你能的,你好歹挂的是副处级职务,搞不定一个小报社的老板,你才丢人呢!” “没办法呀,人生地不熟的。”路昭说,“我在大湾广场旁边这个海鲜一条街,街口上等你啊。” 宋悦说:“我还没吃晚饭呢。你现在去旁边馆子给我叫份牡蛎煎,我十五分钟就到。” 第253章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路昭挂上话筒,投币处退回来几个硬币,一个五角,三个一角。 他把硬币捡起来揣进兜,然后去路边的饭馆给宋悦点了牡蛎煎。等东西做好,宋悦正好赶来,吃完牡蛎煎,开着停在街口的小轿车送宁宇回家。 宁宇当然对着他和盘托出,把路昭答应和报社签免责书的事全说了。宋悦便又把路昭说了一顿。 后座的路昭一声不吭。 等把宁宇送到家里,宋悦回到车上,想叫路昭坐前座,才发现,这人早在后座睡着了。 这一路教训他的话,敢情都说给了空气。 宋悦又气又好笑,又拿他没办法,只能开着车载他回家,背着他爬上十一楼,热得出了一身大汗。 “路昭啊路昭,我哥还老说让我抱好你的大腿,你看看你,哪有个当领导的样子。”他打开家门,把路昭放在玄关的鞋柜上,“以后你可得好好报答我知道吗?” 路昭歪在鞋柜上,睡得不省人事。 宋悦把他的凉鞋脱下来,背着他进屋:“算了,我自己做生意也熬出头了,没什么用得上你的地方。” 他把路昭放在次卧的床上,路昭的衣服早被他扯乱了,露出脖子上的小小玫瑰吊坠。 “这个还戴着呢。”宋悦伸手拨了拨这个小吊坠,没想到路昭陡然睁眼,抓住了他的手。 他眼神迷蒙,看清是宋悦,又松了手,睡死过去。 “这么宝贝。”宋悦撇撇嘴,给他脱了衣服,盖上薄被,“你的方先生,也没见管你的死活。” 他给路昭料理好,才走出屋去。 路昭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后连忙收拾一番,赶到报社签了免责书,审核明晚就要刊登的稿件。 第三天下午,大湾晚报的头版头条——高官之子枪杀无辜百姓引发连环杀人案,配上了整版的彩色照片,正是路昭拍下的老百姓们收殓张平康尸身的场景。 新闻的内容是赵主编亲自动笔撰写,路昭一个字一个字把关审核的,故事写得跌宕起伏,字里行间充满了平民百姓的无奈。 这个年头,大家的精神生活实在太匮乏,这个新闻一出来,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对故事里兢兢业业却遭遇悲惨的老张深感同情,大湾晚报当天大卖,而且其后几天还有人不停来问有没有那天的报纸。 这个连环杀人案的新闻迅速传遍了宁海市,街头巷尾的老百姓全都在议论这个滥杀无辜高官之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赵主编打电话来找路昭,几人又坐在一块儿,好好翻了翻路昭带来的证据材料,商量着做了左安县专栏。 专栏一开通,报纸的销量层层上涨,从第一则新闻发出来不过一个星期,销量就翻了四五倍。 而就在这时,报社接到了监管单位的电话,一是询问案件真假,要求提供证据材料,二是说这个案件引起了市民的广泛讨论,近期接到了很多市民的询问信件和电话,要求报社暂停该专栏。 大湾晚报只能登报作出暂停该专栏的声明,但经此一事,报纸的知名度已经提升不少,报社老板还专门来感谢了路昭。 新闻才登出来一个星期,就停了专栏,路昭有些措手不及,但也明白,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他请的年休假只有两个星期,加上三个双休,也只有十六天,这会儿已经过了十一天。而他回去路上还要花两天,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找一找宁海市里的领导求求情——虽然他并不认识人家。 正想着,外头忽然响起宋悦的喊声:“路昭!路昭!快过来看!” 路昭被他的大叫吓了一跳,还没起身,宋悦已经冲进了屋里,手里还抓着一份报纸。 “宁海日报登了左安县的新闻!”宋悦激动地把手里的报纸指给他看。 路昭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连忙顺着他的手指去看。 新闻登在社会类版面的第一则,占了半个版,标题是“黑恶势力称王称霸良民被迫成为杀人恶魔”。 里头的内容用的就是路昭给大湾晚报的证据材料,不过写得更尖锐,里头的地名、人名、官职名全都没有隐去,等于是指名道姓地骂左安县官匪勾结。 第137章 路昭一目十行看完报道内容,再一看版头上“宁海日报”几个大字,仍然觉得不敢相信。 他向宋悦求证:“宁海日报是宁海官方市级报纸吧?没有第二个宁海日报了吧?” “当然了!”宋悦道,“我在报刊亭买的,宁海日报就搁在最显眼的那一排,别的报纸怎么可能挤上这一排。大家都在看呢!” 路昭又看看这占了半个版面的报道,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他们选曝光渠道时,第一个排除的就是官方报纸,因为这等重大社会新闻,官方报纸的审核更为严格,能登报的几率很小。 就连他们最后选的不怎么知名的大湾晚报,登报这事也是一波三折,是路昭和报社老板磨下来的,还付了版面费。 宁海日报他们想都没想过,更没有去找过那儿的主编和领导,怎么会给他们登出来呢? 路昭把报道反复看了几遍,找到了落在报道最后的名字。 撰稿、主编,是同一个人,叫付祥。 “宋悦,这个人你听说过吗?”路昭指着这个名字。 第254章 宋悦凑过来看:“不认识,我让宁宇问问。不过,你要去找这个人吗?” 路昭点点头:“去问个清楚,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这是好事啊,有什么不踏实的。”宋悦说,“咱们想破了脑袋,最后只能在大湾晚报上登一个星期,这宁海日报一出手,保准明天就传遍暨州了,要不了几天首都就知道了,多好,省得咱们四处求人。” “确实是好事。”路昭笑了笑,“不过,我这三年不知求了多少人、碰了多少壁,忽然‘如有神助’了这么一回,这心里总觉得不安稳。” 宋悦想了想:“弄清楚也好,要是有人帮了忙,咱们也好去感谢一下。” 他给宁宇打了电话,让宁宇帮忙打听打听是什么情况。 第二天,宁宇就给他回了信,说这个付祥已经被停职了。因为他自作主张把左安县的稿件登出来,没有经过严格审批,上面的领导不清楚情况,造成了巨大的社会影响。 现在,报社正在紧急回收未销售的报纸。然而这年头信息传播就这么几样渠道——电视、广播、报纸,而电视和广播又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只有报纸是人人看得起的,所以官方报纸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几乎是一夜之间,左安县的案件就传遍了大街小巷,甚至传到了附近好几个州市。 基于这样的广泛影响,付祥这次很可能被报社开除。 宋悦万万没料到是这么个情况,连忙又问付祥现在人在哪里。 “停职在家呢。他就住在老报社大院里,你在大院门口喊一声,就有人告诉你怎么找他。”宁宇说。 挂断电话,宋悦和路昭面面相觑。 “没想到。”宋悦心情复杂,看着路昭,“没想到这世上的傻子不止你一个。” “什么傻子,说得这么难听。”路昭笑道,“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两人开着小轿车,买了两条烟、两瓶酒和两包白砂糖,准备登门去感谢付祥。 到了老报社大院,轿车开不进去,宋悦就把车停在街口,往大院里喊了一声:“付祥在吗?” 大院的树底下乘凉打牌的职工们回了一句:“在家呢!右手边十栋二单元,一楼就是他家!” 宋悦连忙带着路昭走进院里,找到十栋二单元,一楼带着个小院子,里头一位上了年纪的雌虫正坐在小院的藤椅上,戴着老花镜看报。 路昭敲了敲小院的铁门:“您好,是付主编吗?” 院里的付祥抬起了头,他约莫一百七八十岁了,脸上已经长了皱纹,头发也花白了,眯着眼睛从老花镜上方看过来:“我是付祥。你们是?” 路昭说:“我就是提供证据,曝光左安县案件的人。” “噢。”付老头连忙撑着藤椅站起来,挪过来给他们打开了铁门,“进来坐。” 小院里养着花花草草,正中摆着一个小方几,搁着刚刚泡好的茶。付祥给他俩一人拿了一张小板凳,几个人就坐在方几旁边喝茶。 “您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呢。”宋悦开玩笑道,“您怎么忽然想不通,把自己的工作搞丢了。” 宁海日报可是正儿八经的官方市级报纸,不少人挤破了头想进去工作,像付祥这样好不容易做到主编的,不仅各项待遇好,福利有保障,以后退休养老也不用发愁。 “我本来就是退休返聘的,辞退就辞退吧。一把年纪了,不在乎这个了。”付老头把桌上的报纸重新拿起来,看着上面登出来的左安县的新闻。 他苍老的、皱巴巴的手指,摩挲着报纸上登出来的那张收殓张平康尸身的照片:“我的娃儿也是这么死的。” 路昭和宋悦都愣了愣。 “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儿天下还在真理党手里呢。”付老头扯着嘴角笑了笑,“我的娃儿,那时候才十六岁,刚刚进化,还不到我的肩膀高。” “我那天出门去县里卖苞米,回来路上,村里人就跑过来告诉我,说,你家娃儿出事啦!” “我赶紧跑啊,什么都顾不上了,跑到那个臭水沟旁边,好多人围在那里,没人敢下去捞。我冲过去一看,我的娃儿就像块烂肉一样泡在里面。” 付老头说着,有些哽咽。 他摘下老花镜,抹了抹眼睛,又重新戴上,勉强看清那报纸上的照片。 照片里张平康被换上了干净衣裳,只是脑袋上开了个血洞,付老头看着他,说:“我的娃儿,死的时候,还没他这么痛快呢。” “他被几个畜生打断了手脚,轮番地欺负了,割了脖子。那几个畜生还怕他死不了,把他按在臭水沟里,活活闷死了。” 路昭和宋悦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我那个时候,也恨不得能杀了他们。我到县里去告状,到州里去告状,我还去拦那些大领导的车。” “我做梦都想有人能帮帮忙,把这几个畜生绳之以法,可是没人帮我。”付老头苦笑了一声,“那些大领导,都是些大忙人,没空听一个乡下来的农民诉苦。” 他看着这篇报道:“我等这一天,都等了好多年了。” “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活着的人要花这么大的代价,去为死去的人伸冤。他们觉得,能活着就已经够好了呀。” 付老头擦了擦眼睛:“他们不知道,我活这几十年,每天闭上眼睛,都觉得娃儿还在看我,还在问,为什么没给他报仇?” 第255章 “那几个畜生作恶多端,后来被新军枪毙了,可我心里不觉得畅快。我恨自己无能无力,还让他们多活了那么些年。” 宋悦不由开口:“那是旧时代,没办法。” 付老头勉强一笑:“我也这么安慰自己。” 他把报纸折好,放在方几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过,我现在解脱啦。” “我想,这么多年对这事难以释怀,就是因为那时候自己没本事,到处求人,最后还是没能把那些畜生抓起来。”付老头捧着茶杯,“可我现在有本事了,我大笔一挥,这篇报道就登出去了,这几十年憋的一口恶气,好像一下子就出来了。” 他笑着看向路昭和宋悦:“你们不用登门来谢我。我从一个不识字的农民,到自己读书识字、做小记者、做主编,苦苦熬了几十年,不就是为这一刻吗?” 他从中年开始发奋,几十年的努力,终于弥补了当年那没本事、无能无力的遗憾,与自己和解了。 宋悦有些震撼和感慨,路昭却笑了笑:“恭喜您,终于出了恶气了。” 从老报社大院出来,坐上轿车,宋悦才感叹一句:“真是人生无常。” 路昭也点点头:“咱们的峰回路转,是人家等了几十年的扬眉吐气呢。” 宋悦发动轿车,缓缓驶出去:“这么看来,老张这样直接报仇的,也挺好。” 路昭不说话了。 宋悦瞅他一眼:“我说得不对?” 路昭:“要是都这样报仇,要法律干什么?” “社会规则,就是要人人遵守,才能人人都有自由和幸福。有些人要行使特权,要凌驾于法律之上,这才导致了这些悲剧。”他系好安全带,“源头是要整治这些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人,而不是教遵纪守法的人如何复仇。” 宋悦点点头:“也对。” 这桩大事算是办成,路昭请的假也马上要用完了,两人开着车去火车站买了第二天上午回左安县的车票。 路昭的行李仍是来时那个旧帆布包,不过他留了心眼,把证据材料的原件和相机都留给了宋悦,自己只背个空包回去。 宋悦把他送到火车站,自己还买了张站台票,准备送他上车。 开车前,两人还在站台上聊了一会儿,宋悦提醒他:“你回去后小心点。这事闹大了,谁知道以后是福是祸。” 路昭笑了笑:“是福是祸,也不是我这个小虾米能左右的事。” 宋悦道:“万一真有什么事了,及时给我打电话。” 路昭道:“你都说你不是专业打渔队的,找你有用吗?” “啧,真到那份上了,还不是得来捞你?”宋悦拍拍他的肩。 这时,列车员提醒登车了,路昭连忙同宋悦挥挥手,登上绿皮火车的车厢:“下回我再来找你玩,好好玩,不办这种麻烦事了。” 火车发出呜呜的汽笛声,缓缓开动,宋悦就在站台上,朝车厢里的他挥手,笑道:“你可要说话算数。” 第138章 路昭回到左安县没几天,首都的专案调查组就抵达县里,县里的领导们甚至连风声都没收到,就被专案组一个一个叫去谈话了。 这回专案组的成员有首都的领导、有各地抽调的人员,但没有宁西州的人。 不少<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的老油条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回要兜不住了。 因为按照常理,出了这等大案,首先是责令州里查明案情,进行人员处理——毕竟左安县只是宁西州的一个县城,要处理相关违法犯罪的官员,州里就能办到。 可这回的专案组,却是首都的大领导直接带队,还带上了一支荷枪实弹的武警小队。 这说明什么? 说明要处理的官员,已经超出了宁西州自行处理的范围。 很可能是州里、首都的相关领导,都要受到处分。 一时间县里的领导人人自危,只除了路昭——他按照程序接受了谈话,然后每天依然照常上班,下班后去工厂附近转一圈。 他的许多证据原件虽然放在宋悦那里,但这些证据不少是从老百姓那里收集来、由他整理的,专案组看了,也未必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所以他直接向专案组提供老百姓们的地址,让他们自己去走访、判断。 只是,他自己作为局中人,对县里形势看得更清楚,提供的信息对办案进展有重要作用,所以组长将他列为重要证人,特地派了个小战士随身保护着他。 首都那边,任平飞也听到了风声,听说是路昭曝光的新闻,立刻打电话来把他臭骂一顿。 “你太冲动了!我都反复跟你讲,要你沉住气!左安县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后面的利益集团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你扳倒了一个姓贺的,他圈子里的其他人不会放过你!” “你现在是案件的重要证人,有人保护着,可等这案子办完了,上级的视线挪走了,你还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干部吗?人家有一万种方法弄死你!” “再说了,按照明面上的规定,你要举报,先是给上级纪委,不能越级举报,更不能一下子就曝光给公众。你这么办,吃了处分,未来七八年都不可能提拔了知不知道?!再有其他人搅搅浑水,你一辈子仕途无望了!” 路昭忍不住说:“您左一个仕途,右一个提拔的,我当那么大的官为了什么?我是为了发挥才干,能做更多的事,才努力往上爬。但为了往上爬,就要我束手束脚,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第256章 任平飞恨铁不成钢:“你再怎么也是个小干部了,不能再用执行层面的思维去看问题,你要看长远、看全局!” 路昭打断了他:“看长远、看全局,就是像您这样畏手畏脚吗?那我爬得再高有什么用?我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当个小官,还能做点有意义的事。” 任平飞被他气了个倒仰:“你、你!” 他在电话那头缓了老半天,才把被路昭堵住的气捋顺了,说:“好,那我今天就好好给你掰扯掰扯。” “你想为老百姓办点事,采取这种办法,很多人会佩服你有勇气、有担当,但是上级要提拔的时候,还要考虑你这个人稳不稳定,会不会意气用事。” “你这种做法,就是典型的意气用事。好了,这下你提拔不了了,谁被提拔呢?那些蝇营狗苟、不作为的人被提拔了,他们压在你头上,让你没法作为,那你就只能不断用这种意气用事的办法来干工作。”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你一辈子只能在左安县这个小地方,服务这个小县城的范围。” “当然了,你可能觉得,能服务一个小县城,范围也不算小了。可是你要想想,你错过的那些机会,被什么人抢走了?这些人可不会干实事,他们被提拔上来,尸位素餐,耽误多少百姓们的生计!” “你这样有才能的干部被压在下面,损失是大于收益的。你不能只考虑自己眼前这一摊事,你还要想想,你失去的这些机会,被别人抢走了,会造成什么后果!”任平飞说,“你自己不就是学经济的吗?你不知道机会成本的概念吗?” 路昭哑口无言。 任平飞教训了他,又叹一口气:“算了,事已至此,先等着组织的处理吧。” 路昭挂断了电话。 老领导的一席话,像盆冷水,迎面浇在了他头顶。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没错,现在才恍然,觉得的确有些冲动。 可是,如果重来一遍,他大概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他这个人,就不是那稳得住的性子。要他去徐徐图之,他是等不得的。 就像任平飞说的那样,他太冲动了。 路昭轻轻叹了口气。 也许人就是这样,走得越高越远,越发现自身的不足。 不过,他的时间还很多,可以慢慢学习、锻炼、提升。 他在办公室处理了几个公文,便到了下班时间,他就带着护卫自己的小战士,一起去工厂附近兜圈。 “原先我兜圈的时候,经常在老张开的小面馆吃晚饭。”路昭一边走,一边和小战士闲聊,“有时候回来得早,看见康娃在工厂门口帮他母亲卖包子,我就去买包子吃。” 小战士说:“我听这边的老百姓说,这个小朋友很聪明,很懂事的。” “是啊,他成绩很好,高考考得不错,很可能九月份就去首都读大学了。谁能想到飞来横祸。”路昭慢悠悠走着,感叹道,“要当一个善良的人多么辛苦,可要作恶却很容易。” 现在,煤矿工厂附近还是有不少小饭馆、小摊,但已经没了老张和康娃。 路昭带着小战士在工厂附近兜了好几圈,直到天都黑了,才去旁边找了家小饭馆,吃了饭,慢悠悠往回走。 这里离县委大院有七八里路,往常晚上八点街上还很热闹,但最近可能是案件的风波还没过去,大家都早早回家关上了门,不在外闲逛了,路上除了他俩,再没别的人。 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小战士在路昭身后走着,忽然动了动耳朵。 他警觉而隐蔽地打量了四周,走近一步,拉住路昭的手臂,小声说:“路县长,咱们走快点。” 路昭一愣,连忙加快脚步。 一开始他还不明白,小战士怎么突然提高了警惕,可快步走着走着,他也听出了异样——他们身后还有脚步声。 左安县的县城特别小,以县委大院为中心,方圆三里就是县城范围,房屋勉强能连成片。 而他们走出了七八里去看工厂,现在回程还没走进城区范围,路边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栋民房,伫立在宽阔的田野间。 在这地广人稀的地方被盯上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小战士拉着路昭的手臂,两人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离城区只有两三里路,再跑一跑,很快就到了! 可是,他们一跑起来,身后跟着的人意识到被发现,立刻不再隐藏行踪,紧紧跟着他们也跑了起来。 杂乱的脚步声,起码有六七个人。 他们默不作声,却紧紧逼着、死死咬着,像举着镰刀的死神,追在你身后,预备着一刀勾走你的命。 路昭拼命地往前跑。 迎面吹来的夜风如此轻柔,他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次,几乎每次都心平气和,享受着这微风的吹拂。 可这一次,在这月色下、微风里,他却狼狈地逃着命,被身后的脚步声追得穷途末路。 他的心脏跳得像要冲出喉咙,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小战士紧紧拉着他:“路县长,再跑快些、再快些!”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而前方已经看到了城区的灯光,路昭刚想大喊救命,背上猛地挨了一脚,被人一下子踢翻在地。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小战士被几个人一拥而上,按倒在地。 第257章 “路县长!爬起来快跑!”小战士大喊,随即踹翻那个按在他身上的人,翻个跟斗跳起来,与这几人厮打起来。 路昭挨的这一脚,像被铁锤一撞,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他立刻明白这些人绝非普通的练家子,顾不上摔在地上擦伤的手臂,飞快爬起来,一边往前跑,一边大叫:“救命!救命!” 然而,他跌倒了一回,耽误了时间,爬起来还没跑出多远,就又被人从后踢到在地,把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路昭拼命挣扎,可随即又有两人冲过来,抓住他两手、两脚。 他被完全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而就在这时,小战士甩脱了那几人,冲过来,一脚踢翻一个,把路昭拉了起来。 路昭喘着粗气,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几人又一拥而上,从后死死抱住了小战士。 扑哧—— 一把匕首从小战士的后腰直接捅穿身体,刀尖刺破单薄的夏衣,从腹部穿出。 路昭难以置信,眼睁睁地看着那滴血的刀尖。 就在这怔愣的片刻,他被几人从后制住,而小战士背后那人一把抽出刀来,又飞快地捅了好几刀。 小战士的小腹鲜血淋漓,而他还在拼命反抗着,想挣脱身后那人。 “不、不要!别杀他!别杀他!”路昭大叫着,“你们是要抓我对不对?你们抓我,不要杀他!” 这几个陌生的高大雌虫却根本不停手,小战士已冒了一身大汗,大叫:“路县长,他们不是要抓你,是要杀你!” 路昭呆了呆,可没等他反应过来,只看到眼前闪过匕首的亮光,脖子上一凉。 第139章 先是凉意,而后疼痛才蓦然涌上来,路昭想要捂住喉咙,可两手却被紧紧制住。 “嗯?”拿着匕首那人顿了顿,似乎觉得割下去的触感不对,可没等他再补一刀,身后猛地挥过来一把铁锹,一下子给他的脑袋开了瓢。 “打不死你!这么嚣张!”冲过来的五六个老百姓各个是农民打扮,挥着锄头铁锹,嗓门又大,“快来人啊!杀人啦!” 这里离城区虽然还有段距离,可附近也有几栋民房,等老百姓们赶过来,把他们抓住是迟早的事! 领头人登时喊了一声:“跑!” 他们把路昭和小战士一推,就乌泱泱往城郊的方向跑去——只除了那个被开瓢的,这人直接被一铁锹打晕了。 老百姓们把这人捆起来,走过来扶起路昭,才惊叫一声:“路县长!原来是您啊!” 路昭捂着喉咙,摸到了满手的鲜血。 咽喉是雌虫为数不多的致命弱点之一,如果伤口够深,被割喉后活不过十几秒。 老百姓们登时吓坏了,赶紧背着他往县城跑,还把流了满身血的小战士也背上,一行人冲到了县医院。 路昭紧紧捂着自己的伤口,本以为今天要死在这里了,没想到喘了几口气,却发现除了喉咙痛,其他还算正常。 他仔细摸着伤口,摸到了嵌在伤口里的,细细的链子。 是方先生送他的金项链。 他被人踢倒在地两回,项链的吊坠早跑到了背后,细细的链子勒在他喉咙上,哪想到就这么巧,替他化去了致命一刀的惊险,只留下了一个不深的伤口。 老百姓们把他送到医院的急救室,医生给他打了麻醉,一点一点给他处理伤口。 “万幸,伤口不深,一个星期就能恢复。”医生一边仔细地拿镊子在他伤口里找断裂的项链碎金,一边说,“还好有这项链给你挡了一下,不过链子也被割断了,都碎在你肉里了。” 路昭喉咙都麻着,根本没法作声,只能眨眨眼睛。 医生一点一点给他挑出来项链的残骸,缝好伤口:“这两天好好养着,少说话。” 他把托盘拿过来给路昭看:“喏,项链都成这样了。” 路昭转动眼珠,看了一眼。 托盘里是沾满血的一堆细小的碎金,只有那一段绕在脖子后的还保存完整,包括那个小小的玫瑰花吊坠。 路昭的目光微微黯淡下来。 这是方先生给他的,最后一样完整的东西。 现在也毁掉了。 “还好是金子的,熔一下,重新打一条就行。”医生不清楚这条项链的故事,径直把托盘交给旁边的助手,让他洗干净,给路昭装起来。 路昭就缠着满脖子的纱布,拿着这包稀碎的项链,被推出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专案组的邓组长正焦急地等着。 他身旁还带着好几个荷枪实弹的战士,一看路昭被推出手术室,就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人没事。”他连连说。 几个热心老百姓也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说起话来。 “还好今天晚上,我说要早点去田里放水,赶上了。” “那些是什么人啊,胆子也太大了,晚上八点多钟,大家还没睡呢,就赶在大街上杀人。” “他们盯着路县长,肯定是那帮贪官怕路县长知道得太多!” “这些人,无法无天,他们都死了才好!” 这些老百姓没什么文化,讲话就没有弯弯绕绕,什么都敢往外说,邓组长在旁边听得讪讪,等把他们送走,才问路昭:“感觉怎么样?要住院吗?” 路昭轻轻摇摇头,又指指旁边的战士们。 第258章 邓组长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跟他比划了半天,才恍然:“哦,你说那个小战士,他没事。他的手术比你结束得早,已经躺病房里去了。” 路昭这才安下心。 “小路,你这样在外面,还是太危险了。”邓组长叹了一口气,“我一开始也低估了这些人的狂妄程度。我会马上和组织反映这件事,看看组织怎么保护你的个人安全。在上级通知之前,就先委屈你待在我们专案组的留置处吧。” 路昭刚刚去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还记得自己在城郊那段路上狂奔的惊心动魄,连忙心有余悸地点头答应。 就这样,他住进了留置处。 不过这回不像在首都那次,专案组在左安县的临时留置处,就是征用的县委大院的一栋空宿舍,只是加强了守卫,日夜有人巡逻。 这里巡逻和守卫的战士们对路昭很客气,把他宿舍和办公室的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到了留置的小屋,一日三餐准时送来,还经常应他的要求,给他带书报进来看。 路昭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安安静静地待着,等着这次风波过去。 然而,他等了半个月,等来的结果却出乎意料。 邓组长带来了他的免职通知。 这份红头文件上只有简单的几行字。 [左安县政府: 余壮同志担任左安县副县长,路昭同志不再担任左安县副县长。] 路昭看完,问:“只有免职通知?没有我的任职通知?” 一般而言,正常的调任,免职通知和新的任职通知是一起下发的。 邓组长宽慰他:“应该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先让你回原单位去,到首都避避风头。可能过几个月,就会有任职通知了。” 路昭顿了顿,说:“可是,左安县的案件还没有查出一个结果。我现在回首都去,对左安县的老百姓没有交代。” 邓组长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这次组织这么重视,左安县肯定从上到下都会整顿。” 路昭依然皱着眉。 左安县的案件还没有结束,还有不少老百姓在等着把这窝贪官连根拔起、把县里的各个部门好好整顿一番。他们把路昭当成领头人,觉得有路县长在,这些贪官都会被斗倒。 而这时候,路昭却被免职了。 这个消息一出来,对不清楚细节的老百姓们是一个沉重打击。 如果是在案件结束后、县里上下被整顿后,路昭再走,那老百姓们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只觉得路县长是要高升了。 可是现在案件没结束,其他贪官污吏都没被处理,路昭先被免职了,这让老百姓怎么想? 他们可能会怀疑政府,为什么贪官污吏可以占着左安县十来年都不走,像路县长这样的好人,却只干了短短三年就要被免职?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想得明白,上级应该也想得明白。 但免职通知依然下来了。 路昭心里就知道,这事没有邓组长说的那么简单。 也许是处于避风头、保护他的因素,也许是有处分他的因素,也有可能有贺委员那一帮人的搅混水。 他这一免职,可能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工作干了。 可路昭即使心里清楚,也没有办法。 他只是个小虾米,被撤掉了“副县长”这个帽子,就再没有职权能为百姓做事了,只能任凭处置。 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深刻地领悟到,任平飞叫他爬高一点的苦心。 可现在也没法弥补了。 邓组长派了四名战士护送他一路回京,两天后就出发。路昭便简单地做了工作交接,收拾了行李,走出留置处。 这天的天气不太好,天空灰蒙蒙的,像要下暴雨。他背着旧帆布包,拎着皮箱,被四名高大的战士护着走出县委大院,就看见了外面路边站满的老百姓。 路昭愣了愣,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脸庞。 他想起来,自己的免职通知应该是要公示的,贴在了大院的公告栏里,老百姓们就都知道了。 大家看见他走出来,就纷纷开了口。 “路县长,您要走了吗?” 路昭点点头,把皮箱放进军用皮卡车的后备箱:“对。” “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咱们的煤矿工厂才刚刚开起来呢,您不是说还要开商店、开市场的吗?” “对呀,咱们县里才刚刚起步呢,您还得多待两年才行啊。” 老百姓的目光带着疑惑不解,带着殷切期望。 路昭不敢看他们,不敢迎接这些疑惑、期望的目光,只低着头把皮箱放好,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对不起啊,我得走了。” 他像个落跑的叛徒,狼狈地坐上了车。 皮卡车缓缓驶离县委大院,一路上全是来送他的老百姓,然而大家的脸上都没有笑意,像是知道这个“免职”并不是升迁,而是处罚。 路昭坐在车上,看着这路边一个个经过的百姓,看着他们朴实的、黝黑的脸,勉强的笑意再也挂不住,眼眶湿润了。 他也不想离开的。 他本可以有更光明的前途,却放弃那些机会,在这里和肖立群等人斗了三年,熬了三年,就是为了给这些老百姓带来福祉。 可是他没有做到。 也许再给他两三年,他就能交出一份让自己、让百姓们都满意的答卷。 第259章 但是,肖立群找来了贺杰,贺杰杀了张平康,老张进行了疯狂的报复,原本的平衡一下子被打破,整个事态都走向了不可控制的局面。 而他,在这不可控的局面里,加了最后一把火。 原本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如果不为老张发声、不让贺委员的手从左安县缩回去,那左安县永远都不会好起来。 但在任平飞教训他的时候,他第一次反思了自己,思考自己是否做错了。 而今天,是他第二次反思。 他开始想,如果自己那时不冲动,起码还能在没有肖立群的左安县待两三年,能带着百姓们再上一个台阶。 他做错了吗? 第140章 两辆军用皮卡车护送着路昭到火车站,四名战士又一路送着他,坐了一天火车,抵达首都。 由于路昭刚刚发生过意外,出于保护证人的需要,邓组长出发前和他商量过,让他暂时不要回家,也不去单位,待在首都专案组成员的视线范围内。 路昭没考虑多久就答应了。 反正他这会儿被停了职,是个没事可干的闲人,待在哪儿都一样,索性专心协助专案组把左安县的系列案件办完。 他向原单位报告了这个情况,经过领导同意后,邓组长就安排了他回首都的去处——左安县案件的专案组在首都也有成员、有办公地点,待在那儿比较安全 。 这会儿火车一到首都,战士们直接把他送到了专案组所在的单位办公大楼。 路昭提着皮箱,和几个陌生的办案组员一一见了面,他们就把他安排在大楼的留置处暂时住下。 左安县的办案进展,比路昭预想的要慢一些。 他从六月待到七月底,一个多月下来,首都这边的专案组的成员们天天都在加班,有不少领导被请来谈话,然而案件几乎没有太多进展。 因为这案件被路昭一把捅翻了,曝光的内容太多,闹得太轰动,上级高度关注,要求彻查。 而要彻查,里头的复杂关系网就得一条一条缕清。而且左安县的好些案件时间跨度很长,有些证据已经不在了,要靠四处走访、谈话取证。 等这十来年老百姓受欺压的桩桩案件都水落石出,才能一个一个找准责任人,才能进行定罪量刑和组织处理。 路昭就耐心地等着,配合着专案组的工作。 他刚来的半个月被严密地保护着,每天只能待在自己的小屋里,三餐有人送来。 送餐时也不开门,就从屋门上开的那个小窗户递进来。想看书看报,也是从这里递。 这日子和坐牢没什么区别。不过路昭仍可以联系外面的同事和朋友,他写的信有人代他投递,屋里也给他拉了电话线,安了一部座机电话。 路昭没事就和宋悦打电话,然后每天还有大把的时间看书看报、锻炼身体。 只是成天待在一个小屋里活动,实在太憋屈了,过了最初的半个月,他就待不住,向组员申请出去放放风。 一开始组员们比较谨慎,商量之后让他三天出来放风一次,每次一小时,只能在大院里转转。 后来放风了几次,发现晚上出来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大楼里的人都下班了,院里就路昭一个人闲逛,大院的铁门也上锁了,门口还有保安守着,能有什么事? 于是,路昭的放风时间就成了每天一次。 每天晚上吃完饭,等到八九点,外头都没什么人了,他才出来,到院里去呼吸新鲜空气。 日子平平淡淡地一天一天过去,宋悦给他打电话听说他在首都闲得不行,每月还能拿原单位的基本工资,羡慕极了。 “你这过的不是神仙日子吗?不用干活,还有钱拿,还有人给你送饭吃,自己连碗都不用洗。” “可是走不出这个院子呀,不像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路昭笑道,“而且,我忙惯了,不干活,反而不舒服。” 宋悦问:“你还得在那儿待多久?” “不清楚。”路昭说,“得等到确认我的安全,或者等到这案子办完吧。” “这种大案,办完得两三年吧?”宋悦吃了一惊,“你总不能在那儿坐两三年牢啊!” “我也和原单位的领导联系着,他们说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尽量帮我想办法,找组织部把我调到南方去任职。” “等风头过去,是要等多久呢?”宋悦问。 “等到查清涉案人员,进行留置,可能等到明年吧。”路昭说,“那时候谁下台、谁进去,大家心里都有数了,就不会来关注我这个小虾米了。” 他叹了一口气:“他们现在盯着我,是不清楚我知道多少内幕,怕我抖得太多,把更多人拉下水。” “你也是够可以的,让这么多大领导胆战心惊地惦记着。”宋悦说着,顿了顿,“不过,这些敢□□的人,也该下台、该坐牢。真是无法无天。”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才挂断电话,路昭一看时间,又到晚上八点了。 他照常走出门去,由两名警卫员守着,去院里闲逛放风。 这会儿已经是八月,路昭在这里待了快两个月了,案件总算有了新进展,他的心情也松快不少,在院里一圈一圈地跑步。 两名警卫员一开始跟着他,跑了半小时后,他俩就去旁边休息喝水,路昭则珍惜这一天仅有的一小时,继续在院里兜圈。 第260章 时间慢慢走向九点,他的放风时间要用光了。 路昭略感失落,打算跑完最后一圈,就回大楼里去。 他跑着步经过院门,忽然听到一声:“哎,这位同志!” 路昭停下来,往门口望去。 大院紧闭的大铁栏门外,有个邮递员打扮的雌虫,他朝路昭招招手:“你认识向云吗?这儿有他的一个包裹。” 路昭看看他,又看看大铁门旁的小岗亭。 保安不在岗亭里,也许是上厕所去了。 “我不认识向云,你把包裹放在岗亭里吧,保安会转交给他的。” 邮递员的神色有些为难:“但是,这个包裹写的是贵重物品,我怕放在岗亭里,被别人拿走了。” “贵重物品?”路昭走过去,停在离铁门一步远的地方,“你给我看看。” “好、好。”邮递员从邮差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两只手掌大的、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递进来给路昭。 路昭接过来,只觉得沉甸甸的,刚想看看这小油纸包上写的收件信息,就见门外那邮递员转身拔腿就跑。 路昭一愣,就在那零点零几秒的时间里,他的身体本能早于大脑反应,猛地把手里的包裹扔远了,转身狂奔。 轰隆—— 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近距离爆炸的冲击浪把他冲出老远,重重摔在了地上。 路昭的耳朵和脑袋都被震得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隐约看见那两名警卫员急急奔来扶起他,嘴里喊着什么,可他一句都听不清,耳膜剧痛无比,耳边只有嗡嗡声。 他背上又凉又痛,可能是被飞溅的弹片炸伤了,脑袋也昏昏沉沉,只看到警卫员叫来了好些人一起抬自己。 他被七手八脚抬上了皮卡车,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方曜在办公室整理着最后一个文件柜,忽然听到外头一道远远的轰隆声,便停下动作,走到窗边。 “那是什么声音?” 他身旁的小唐皱着眉:“听起来像是小型炸弹。但是首都怎么会有人放炸弹?” 方曜回想着刚刚那声爆炸的方向,拿手点了点窗外:“那个方向是哪儿?” 他好多年没回首都,回来了又不曾出去逛过,早不清楚首都的这些新建筑了。 小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那边有好些单位,有最高人民法院、有几家大国企的总部大楼,还有纪委大院。” 方曜蹙着眉:“这么多重要单位在的地方,治安该更好才对。” 目击这等恐怖袭击事件,他不由想起前几天听几位领导闲聊时听到的时候有关左安县的新闻。 这个小县城的黑恶势力勾结作乱,欺压百姓,曝光的事件简直骇人听闻。 那几个领导在讨论的一件,就是左安县一把手的后台,首都高官的儿子,在县里掏枪打死普通老百姓的孩子后,引起孩子母亲连环杀人报仇的案件。 方曜最初一听左安县,心里还咯噔一声,反复确认过,才知道确实就是阿昭任职的那个左安县。 而这个案子发生的时间,正是阿昭没给他准时来信的时间。 五月底没来信,六月也没来。 直到七月底,阿昭才终于寄信过来,说他最近在左安县工作不太顺利,所以来信不怎么及时。 信上他没有细说是如何不顺利,可方曜已经听到了有关左安县的新闻,当然会自己猜想。 阿昭已经在那里待了三年了,他的来信却从没提过这些事情,只说看了什么书、吃了什么东西。 要不是这次左安县的新闻曝光出来,方曜还不知道他竟是报喜不报忧。 想到这个,方曜就长叹一口气。 困难倒不怕,就怕左安县这些为非作歹、胆大包天的人,会危及阿昭的生命安全。 而他还在保密管理中,哪儿也去不了,谁都联系不上,帮不了阿昭的忙。 方曜心中有些隐隐的焦急,刚升起来,又被他自行按捺下去。 现在他的脱密期已经结束,审批流程马上要走完了,想来就是这几天的事。 一等他能够和外界通讯,他要立刻去确认阿昭的安危。 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能联系上阿昭,甚至与阿昭见面,他就松了眉头,微微一笑。 “今天就整理到这里,回去吧。”方曜拉上窗户。 小唐一愣:“您不是说今天要整理完这个柜子么?” “离我的审批下来,还有好几天,不急这一时。”方曜说,“我要回去写信。” 小唐只能应下,帮他关好柜门,关上电灯,两人走出办公室,方曜自己掏出钥匙锁好门,脚步轻快地下楼去。 他现在住的集体宿舍离这儿有些远,每天要坐一辆不起眼的小轿车回去。今天回去的路上,正碰上一辆皮卡车从纪委大院冲出来,从他们旁边呼啸而过,车窗里还飘出急切的大吼。 “再开快点!人已经昏过去了!” 车子疾驰过去,这句咆哮也消散在夜风中,小唐不由说了一句:“看来刚刚那爆炸伤了人。” 方曜看着那远去的皮卡车,道:“希望无辜的人平平安安。” 第141章 路昭醒来时,头脑仍是昏昏沉沉,浑身都发着高热,整个人都陷入了灼烧般的疼痛中,四肢动弹不得。 第261章 他缓了老半天,勉强转动眼珠看了看,才确定这是一间病房。 而他趴在病床上,背上缠绵了纱布,一动便四处都痛。 守在床边的警卫员发现他醒了,连忙出去叫医生来看。 不一会儿,医生走进病房,身后还跟着个专案组的组员小袁。 医生给他做了全身检查,道:“醒来了应该就没什么大事了。病人的身体素质还不错,住个七八天院,就能恢复行动了。” 小袁谢过了医生,坐到病床前:“路处长,您感觉怎么样?” 路昭本是科长级,但下来锻炼,一般是任高半级的职务,所以任了副县长,就是副处级别。虽然他的副县长职位已经被撤了,但任下一个职务前,按理会提拔到副处,甚至直接提拔到正处,所以专案组这些年轻组员们,都称呼他为路处长。 路昭没力气说话,只眨了眨眼。 小袁叹了一口气:“这帮人太嚣张了,真是防不胜防。还好,这次扔炸弹那个人被抓住了,咱们又能从他口里审出些线索。” “这事邓组长已经汇报了上级,也通知了您的原单位。您原单位的领导们很关心您,我刚刚又给他们打了电话报平安,有位领导说他待会儿要过来看您。” 路昭微微一愣,努力发出声音:“是……?” “是任平飞,任主任。”小袁道。 路昭心里也猜到是这位关心自己的直系老领导,点了点头。 “邓组长还在左安县,案件进行到现在这个关键时期,他实在走不开,没法来首都看您。不过,他有几句话,托我跟来讲。”小袁说着,请警卫员站到了病房门口处,这才继续低声同路昭讲话。 “这等大案,牵涉的人员太多,所有办案人员、证人,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威胁、诱惑,但是只有大家都竭尽所能地配合、协作,才能让案件水落石出。” “他希望,您能继续和专案组待在一起,尤其是出了这样的意外,您更应该留下来,把这些幕后黑手都揭露出来。” 这话说得委婉,但路昭这些年的摸爬滚打也不是白干的,很快就听明白了邓组长的意思。 虽然路昭已经遭遇了两次意外,并且他待在专案组里,还有继续出意外的可能——因为人家就怕他向专案组吐露得太多,只要他待在这里,他就会不断受到生命威胁。 但是,邓组长依然希望路昭能留在专案组。 一来,他熟悉左安县的局势、熟悉县里领导们盘根错节的关系,能帮专案组不少忙。 二来,他待在这里,吸引那些人的火力,那些人对他动手,专案组就有源源不断的新线索。 说得直白点,邓组长希望他以身做饵,牺牲自己,把更多幕后黑手拉下台。 小袁说完了这几句话,有些忐忑地等着路昭的反应。 路昭安静了许久。 要放在前两个月,他也许真的愿意以身做饵。 那时候他为了曝光这些事件,大老远跑去宁海求人,千辛万苦才把事情闹大。 那时候他要是有这么一个渠道、有人愿意帮他把这些幕后黑手拉下台,他豁出性命都愿意。 可是这几个月待在专案组里,他默默观察着专案组的工作,甚至观察每个人的一言一行。 他想了很多。 自己现在的这些付出,究竟能换来多少沉冤得雪? 自己豁出性命把那些幕后黑手拖到台前来,可最后审判他们的是哪些人呢? 先是专案组这一道。专案组鱼龙混杂,里头的组员来自各地,心思也大不相同,就连邓组长,背后也有不少利益纠葛。这样交出来的审判结果,还是原原本本的事实吗? 从专案组,再到纪委的领导层。这些领导们看到审判的名单、罪行,会不会勾勾画画、删删减减? 从纪委,再往上走,是不是还有更多的考量,最后出来的定罪量刑,还能称得上公正吗? 他在底下四处奔走、累死累活,比不上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轻轻的一笔。 路昭不是不愿意奔走,可他也希望自己的奔走、受伤、甚至牺牲,是有价值的。 他想,他可能终于明白任平飞的苦口婆心了。 看长远、看全局,不是叫他做缩头乌龟,而是要他看清本质、看清这局势里每个人的想法和意图,以此来用同等的付出换取最大化的收获。 他原先的那些一头热的付出、不考虑全局的付出,很可能在这复杂的局势中、在更高层级的角力中,被利益的冲突消磨掉。 那样,他就白白付出了。 路昭费力地发出声音,道:“我等……任主任来。” 小袁的脸色有些微妙,点点头:“好。” 路昭没有理会他的神色变化。 以任平飞护短的个性,方才在电话里肯定已经骂过小袁了,说不定之前也打电话骂过了邓组长。 路昭说要等他来,再商量,这意思就几乎等同于拒绝邓组长的要求。 可小袁也没法多说什么。 毕竟这是别人的命。邓组长提出这要求,虽然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办案,但谁都看得出来,他这是要求别人牺牲性命,来给他的仕途换取功绩。 过了十来分钟,病房门被推开,任平飞大步走了进来。 路昭仍然趴着,起不来身,任平飞就拉了条凳子坐到他床边:“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第262章 路昭没法说话,旁边的小袁连忙替他回答:“医生说,只要醒了就没有大事了。还得再住七八天院,才能恢复行动。” “这么严重。”任平飞皱了皱眉,看向小袁,“你就是刚刚给我打电话那个小袁同志是吧。” 小袁连忙点点头:“是,我是被抽调来的,本来是在平州纪委。我们专案组在首都的就我们几个人,轮流来看顾路处长。” 任平飞直接说:“后面你们就不用来看顾了,我们单位的员工,我们自己会安排。” 小袁的神色一时有些尴尬。 任平飞的级别比他高了太多,就是跟邓组长说话也很不客气,这么一开口,他哪还敢说邓组长希望路昭继续留下? 可是,邓组长才是他的顶头上司…… 小袁只能硬着头皮,勉强笑着说:“任主任,邓组长还是希望,路处长能继续留下来,协助我们工作。” “这都两个多月了,协助也协助得差不多了吧。”任平飞道,“他最多只算个证人,又不是办案人员,哪有他替你们干活、替你们卖命的道理。” “再说了,在你们邓组长的‘严密保护’下,他当个证人都出了两次意外,要是继续协助你们办案,死在哪天都不知道。”任平飞哼了一声,“你们办案,那是组织派下来的任务,组织给你们额外发了津贴的。没道理要求别人一分不拿,白给你们卖命吧?” 小袁被他说得只能讪笑。 “这……我回去同邓组长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任平飞一摆手,“路昭是我们单位的员工,于情于理,都是归我们来管。你们办案要询问、要干嘛,可以来单位找他,但不能把他扣住啊!” 小袁说不出话来了,尴尬地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 他本来还想把专案组派来的警卫员留着,可是任平飞也带了警卫员过来,让他把人全部带走,以后不用过来守着。 这样一来,专案组就完全失去了对路昭的控制。 小袁有心想掰扯几句,奈何实在斗不过任平飞,最后带着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看着这些人走出病房,任平飞这才冷哼一声,坐回了床边。 路昭扯着嘴角,勉强扯出个笑来:“多谢啦,领导。” 任平飞点点他:“你啊,一根筋。看看,现在吃了大苦了吧。” “亏你脑子还算没傻,知道不能答应这些人,留在这个专案组。”任平飞道,“短短的两个月,就出了两次大意外。这个组里鱼龙混杂,肯定是有人泄露消息,把那些想害你的人招来了。” “正好呢,这个姓邓的组长又急功近利。说不准他早知道组里有人泄露消息,但故意放任,用你来钓大鱼。” 路昭道:“人家也没这么坏吧。” “他要是不坏,怎么还有脸叫你留下来?”任平飞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一边喝,一边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路昭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问:“我出院之后,就能回单位上班了吗?” “今天我过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任平飞把水杯搁在床头柜上,“我们最近都听到了风声,这次上面要借机清洗一批人,所以这次案件牵扯很广。” “你这时候出来抛头露面,实在太危险了。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让你先停职在家,避避风头。但是只停职的话,想找你的人还是能找到,我用了点私人关系,这样可以确保你的安全。” 路昭微微一愣。 任平飞从兜里掏出了一张身份证,和一条手环式智脑:“这个是我托人给你办的新身份证,还有这个是加密智脑,可以联系上我。等风头过去,我就用这个联系你回来。” “为什么要用新身份证?那我原来的身份呢?”路昭连忙问。 “那个暂时列为失踪了。因为你拿着身份证,去哪里、办什么事,总有痕迹,就容易被人找到。”任平飞说,“拿着这个新证,避免和以前的朋友熟人接触,这个国家几亿人口,谁能找得到你?” 第142章 要藏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藏在人群中。 路昭虽觉得有些突然,但想想也就接受了,说:“谢谢您帮我这么多。” 任平飞笑道:“也是看你实在有眼缘。你又聪明、又肯努力,还记得感恩,我们老家伙嘛,就喜欢你这种年轻人。” 路昭想了想,又说:“可是,您刚刚还答应小袁,说他们有事可以来单位找我的。” 任平飞一摊手:“他们可以来找,我没保证你一定在单位啊。你都停职了,让他们自行找你去吧。” 路昭笑了笑:“姜还是老的辣。” “你对他们,真是已经仁至义尽了。”任平飞道,“案件是案件,办案的人是办案的人,这真不是一码事。” 路昭听他的安排,在医院住了七八天,养好了伤。出院后,他去领了这几个月积在单位没拿的工资,就带着新身份证,拎着自己回首都时的那些简单的行李,由几名便衣警卫员送到了火车站。 他戴着口罩和帽子,捂得严实,在售票窗口思索片刻,买了一张去澄州的车票。 三年了,他一直在左安县忙着,抽不出空来。这次好不容易停职闲下来,他想先去看看德阳县。 于吸筝璃—— 第263章 几名警卫员只送他到站台,路昭同他们挥手告别,就独自坐上了绿皮火车。 就在这天下午,方曜拎着行李箱,走出了集体宿舍。 警卫员小唐依然跟着他,在他身后抱着个大纸箱,那是方曜这些年订阅的书报,还有收到的信件等等。 走出集体宿舍的大门时,一辆小轿车已经停在了路边,是方曜待会儿要坐的车。 而它后边,还停了一辆军用皮卡车,看见他出来,就按了一下喇叭。 方曜抬头看去。 军用皮卡车的车门打开,方决大步走下车,朝他一笑。 “好久不见!”他笑着大声说,几步跨过来,同方曜拥抱了一下。 方曜也笑着说:“好久不见。” 方决把他放开,上下看了看:“你怎么老了这么多啊?父亲母亲都没长白发,你头发就全白了。” 方曜:“……” 方决身后传来文越的声音:“又辛苦又操心,就会长白发,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方曜往他那边看去,看见他带着个半大小子走了过来。 这个小朋友已经长到了一米二,仍有些胖乎乎的,脸蛋和方决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方曜有些难以置信,不确定道:“方恒?” 方恒嘿嘿一笑,抓抓脑袋:“舅舅好。” 方曜一时间愣住了,睁大眼睛,说不出话。 方决笑道:“认不出来了?你走的时候方恒不到四岁,现在都满十二岁了。你说说,这时间长不长?” 方曜感慨万千:“我自己一天天过着,没觉得有太大的变化。一看见他,才觉得确实过去了好多年。” 他摸摸方恒的脑袋:“都长得这么高了。那时候他在我家,偷偷跑出去,阿昭找到他的时候,我一只手把他拎起来,就跟拎小鸡崽似的。” 他笑着问方恒:“你还记得吗?小时候被舅舅揍过一顿。” 方恒有些茫然,摇摇头。 小虫崽完整的记忆,大多是从五岁开始的,他在方曜那里借住的时候,才两三岁呢,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 方曜微微一顿,又问:“那还记得阿昭吗?” “阿昭?”方恒抓抓脑袋,似乎在努力回想。 方曜心中一酸。 太久了。 久得方恒都已经把阿昭忘记了。 方决看他神色不对,就提醒儿子:“就是小时候,你很喜欢的那个哥哥。你总说他身上香香的,给你吃糖,你还给他打过好几次电话呢。” 方恒有些不确定:“是给我炸麻花吃的哥哥吗?” “对呀。”文越笑道,“你还说爸爸炸的麻花没有阿昭炸的好吃。” “噢。”方恒似乎想起来了,有些懵懂地点点头。 方曜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仍挂着笑:“先回我那儿吧,一起吃个饭,说说话。” 他坐上了小轿车,方决就开着皮卡车跟在后头,一起回到了他之前住的小楼。 小楼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但花园的荒芜程度却比方曜预想的要好一些,连方决也说,这屋子还不算太荒。 “阿昭前几年在这里住过一阵。”方曜找出钥匙打开花园的铁门,拎着皮箱穿过院子,“他应该打理过园子。” 方决一挑眉:“你怎么知道他的消息?” “他给我写信,到现在还在写。”方曜微微一笑,又说,“对了,我还得拜托你,帮我问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先前他参加工作,我托了朋友,和他单位的领导打过招呼。”方决说,“不过听说他一工作就下放去锻炼了,一去好几年,后来我就没怎么问。” 毕竟那时候路昭和方曜也没有确定关系,方决不清楚方曜的想法,也就不好自作主张去关注路昭。 方曜道:“那时我也没有料到,他会一直等着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惹得方决打了他一下:“臭显摆。” 几人进了屋里,和方曜的几名警卫员一起挽起袖子打扫卫生。 方决一边收拾,一边说:“这样也好。那个时候你们都太年轻,现在这个年纪,刚刚好。” 方曜也点点头,忍不住催促:“待会儿你就打电话问问,看他是不是还待在左安县?我听说那儿最近不太平。” 方决皱起了眉:“左安县?宁西州那个左安县吗?他现在在那儿?” “他的信上是这么说的。”方曜看他神色变了,便知道这个小县城的事件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连忙问,“这县城的事闹得很大?” “何止是闹得大。”方决停下了手中的活,“我先问问,待会儿跟你说。” 他四下看看:“你这儿的座机电话还能打吗?我休假出来接你,智脑上交了。” 他和方曜不在同一类单位体系中,所以配备的智脑也不是同一套系统,里头的联系人没法相互通讯。 现在他休假出来,只能先用普通座机电话联系一下转业到公安系统的老战友们,问问情况。 方曜连忙走到客厅的小方几旁,抓起座机电话的话筒。 里头传来已停机的提示音。 “出去打吧,外头有电话亭,我带你去。”他说着,抬腿就往外走。 几名警卫员见了,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跟着他们出门。 方曜找到了家附近的电话亭,投了硬币,方决就拿起话筒,想了一会儿电话号码,才拨出去。 第264章 他先找了当时让找人照看路昭的那位战友,让他问问经济改革委员会的情况,然后又打给一位老朋友,托他直接在公安系统里查查路昭的行踪。 这位老友张继明现在就管着首都这一片,在系统里查一查,很快就能掌握基本情况。 方决的电话打过去,直接了当地问:“继明啊,十来年前我托你查过一个人的家庭背景,就是那时候我弟弟聘的育儿师,叫路昭,你有印象吗?现在……” 他才把“路昭”这个名字说出来,张继明就叫了一声:“哎呀,我就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原来是你好多年前让我查过他。” 他直拍脑袋:“最近老多人来我这儿问,我就想这名字我在哪儿见过,就是想不起来。” 方决一愣:“最近很多人来问他?” “还不就是因为现在国内闹得沸沸扬扬的左安县那个案子。他是左安县的副县长之一,找我查他的人都说,就是他把这案件曝光的。” 方决和方曜都愣住了。 电话那头还在说话:“所以很多牵扯在里头的大领导都想联系上他,或者联系上他的家里人。要么来软的,要么来硬的,让他闭嘴。结果一查,他家里就剩他一个了。” 方曜眉头紧蹙。 他不知道,阿昭信里所说的“工作不太顺利”,竟然是这样身处风口浪尖的不顺利。 方决继续问:“那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人在哪里?” 电话那头,张继明叹了一口气:“你问晚了一步。” 方决心中咯噔一声。 一旁的方曜登时脸色大变,一把抢过了话筒:“他怎么样?出什么事了吗?” “嗯?”张继明愣了愣,“你是……” “我是方曜。”方曜连忙说,“他是、他是我的未婚妻。他出事了吗?” “啊。”张继明的声音满是遗憾可惜,“他刚被列为失踪人口。” 方曜的脸色登时一片惨白。 张继明又连忙说:“不过,你别着急。按照流程,失踪满两年,才能在公安系统里确认为失踪人口,他这个一报案就列为失踪了,肯定是有人动用关系,隐藏了他的行踪。” 方曜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给你仔细看看啊。”张继明在那边哗啦啦翻动着纸质案卷,“他在八月十九日的首都爆炸案中受了重伤,被收治到第一人民医院住院七天,八月二十六日,也就是昨天出院后,他的单位今天上午就报案,说他失踪了。” “八月十九日的爆炸案?”方曜不敢置信地喃喃,“那不就是前几天……” 就是前几天,他在办公室时,听到的那声爆炸响。 原来那天他坐着轿车回集体宿舍时,从轿车旁疾驰而过的那辆皮卡车里,就载着阿昭。 他们离得那么近,他甚至听到车里的人叫着快些快些人昏过去了,却不知道他们喊的“人”,就是阿昭。 方曜本以为他们很快就能重逢,却没想到他们已在那么近的地方错过了。 第143章 路昭坐着火车,在德裕市下了车。 他还记得七年前他从首都到德阳县来,先坐火车到澄州州府澄阳市,然后换乘长途客车到德裕市,再换中巴车坐到德裕市下辖的德阳县,折腾得不得了。 而现在,德裕市已经建起了火车站,来往澄阳市和德裕市的车次还不少。他在澄阳市买票换乘,四个小时就坐到了德裕市,再坐一两个小时中巴车,就到了德阳县。 县里与他三年前离开时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别说与七年前相比。 路昭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时看到的景象,客运站走出来是一个小广场,四周有些荒芜,只能看见远远的城区里低矮的建筑。 小广场连着还算平坦的泥巴路,通往县中心。而小广场前全是蹬三轮的普通老百姓,一个个晒得黝黑。 可现在他走出客运站,看见的是一片新建的小楼房,广场外围修起了宽敞的水泥马路,通往县中心。 马路边全是楼房,路上人来人往,不少人骑着自行车、摩托三轮车,甚至还有开小轿车的。 路昭在广场上愣愣站了片刻,才意识到,德阳县真的腾飞了。 短短三年,城区就扩建到了客运站处,楼房像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以前停满小广场的人力三轮车,现在大多也被摩托三轮车取代了。 路昭感慨万千,拎着皮箱一路往城区走。 他知道,德阳县的腾飞,根本原因是赶上了国内改革发展的东风。 经济改革的十来年里,国内生产总值翻了近十倍,在这样高速发展的大势下,这个小县城只需要轻轻振动翅膀,就会被东风送上云霄。 有国内轻工业的快速发展的基础,楼房、摩托车、小轿车,这些曾经离普通老百姓生活很遥远的奢侈品,才终于走进了大家的日常生活。 路昭在县中心的招待所开了个房间,住下来。 以前,这个招待所是县里唯一一个能下榻的旅馆,装修也算是当时最气派的。 可现在县里有了支柱产业,有了来来往往的商人,旅馆遍地开花,这招待所放在里头就不起眼了。 路昭在前台办理入住时,四下看看招待所装修过时的大堂,问前台的工作人员:“你们这儿开了也有好些年了,就不考虑重新装修一下?我看别的旅馆生意都很好。” 第265章 而招待所就愈发显得门可罗雀。 前台工作人员道:“县里说是要改制,把我们招待所卖给私人老板,所以现在不给我们出钱装修了。” 路昭点点头:“原来如此。” 前台工作人员把房门钥匙递给他:“好了,赵明明先生,这是您的房门钥匙。” 路昭听到这个还不太熟的名字,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接下钥匙:“谢谢。” 他拎着皮箱爬上楼,找到了房间入住,然后出门去,打算把崭新的县城逛一遍。 为防被熟人认出来,他还是戴上了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从招待所出发,绕着县城兜圈。 这会儿正是下午,初秋时分,天气仍然炎热,路昭捂得严,走了不一会儿就出了满脸的汗。 他只能找了个树荫遮一遮阳,摘下口罩,拿手帕擦汗。 正在这时,一人踩着自行车,后座还载着个背书包的少年,从他跟前经过。 路昭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是老吴,后座载着他儿子。 前几年他媳妇出意外时,他连做手术的钱都是到处借的,路昭也给他借了钱。可惜他媳妇没撑过来,老吴当时也差点寻死,路昭还宽慰了他几次。 现在,他已经走出丧妻的阴霾,还骑上自行车了,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有路人同他打招呼:“老吴,上哪儿去啊?” 老吴一边慢悠悠地蹬车,一边说:“送儿子去坐车,他们大学马上要开学了。” “你儿子在哪儿读书啊?” “就在澄阳市嘛。” 老吴一边骑车,一边同熟人聊了几句,慢悠悠地往前走了。 路昭在后看着,不由微微一笑。 他花了一整个下午,才把德阳县城的东面逛完。现在的城区可比七年前要大多了。 等回到县中心时,已经到了五点半,路昭走了一下午,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便在路边找了家小饭馆,叫了一碗海鲜馄饨。 他本想到经改局门口的小摊上吃的,可是那老板和他太熟了,还跑到首都来替他申过冤,路昭怕被认出来。 好在这家小馆子味道也不错,他很快吃完了一碗馄饨,还觉得没吃饱,又要了一碗海鲜面。 正坐在方桌前等面条,一人走过来,把公文包往他对面的凳子上一搁:“同志,拼个座。” 路昭觉得这声音耳熟,抬眼一看。 竟然是孙飞! 不过孙飞似乎没注意他,把包一搁,就转头同老板点单去了。 路昭下意识想开口叫他,又记起任平飞叮嘱过,不能和熟人朋友来往,连忙掏出兜里的棉口罩戴上。 孙飞点完单,坐在了他对面。 路昭很想和他说两句话,却只能低下头,避免被他看见。 这会儿正是饭点,小馆子里坐满了客,老板显然忙不过来了,路昭和孙飞点的东西半天也没上来。 孙飞本来低头拿着笔记本在看,后来等了好一会儿,便合上本子,催了老板一句,转过头来,才看见对面坐的雌虫,大热天的竟然戴着鸭舌帽和棉口罩。 他不由笑笑:“同志,你吃饭还戴口罩?” 路昭很想回他两句,就像以前在德阳县经改局时,那样无拘无束地嬉笑怒骂、肆意谈天。 可现在,他却只能在口罩下含糊地应一句,把头埋得更低。 他自我安慰地想,这样也挺好的。 要是叫了孙飞,两个人虽然能聊天叙旧,但孙飞少不得要问他现在发展得如何,到时他如何回答?直接说自己被停职了? 现在这样形同陌路地坐着,反倒给自己留了几分脸面。 路昭心头微酸。 等到他的海鲜面终于端上来,孙飞叫的海鲜馄饨也上来了。两个人就像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拼着桌子,低头沉默地吃饭。 路昭先一步吃完,低着头擦擦嘴,重新戴上口罩,才站起身:“老板,多少钱?” 他这声音一出来,坐着吃馄饨的孙飞就一愣。 柜台后的老板一边忙着煮面,一边说:“你的海鲜面、海鲜馄饨,一共五元。” 路昭低头从兜里掏钱,坐着的孙飞终于看见了他帽檐下遮着的一双眼睛,一下子站起来,一把抓住了路昭的手臂。 路昭愣了愣,但不敢抬眼看他,连忙挣脱手。 “啊,抱歉。”孙飞松开他,转向老板,“我帮他付。” 路昭立刻猜到他认出自己了,连忙摆手:“不不,同志,只是拼个桌,不用帮我买单。” 正在掏钱的孙飞愣住了。 像是不明白路昭为什么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还称呼自己为“同志”,他有些不确定了,试探地问:“你不是路昭?” 路昭自己付了五块钱,说:“同志,我叫赵明明。” 孙飞一时怅然若失,尴尬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他又坐回了座位上,小声喃喃:“也对,路昭这会儿都是大领导了,就算回德阳县看看,怎么也得有随从了。” 路昭听见他的自言自语,心中苦笑。 确实,自己也算个领导了,只是还没爬得够高,就被停职了。 他压低帽檐,走出了小面馆。 德阳县已经发展得很不错,而从这里起步的自己,却混得如此落魄。 路昭这天晚上躺在招待所的床上,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第266章 他本以为自己会期待和熟人朋友见面,哪怕只是偷偷地看看他们过得怎么样。 可现在,他突然害怕见到他们了。 在所有朋友熟人的眼里,他都应该有光明的前程、应该过得风光无限。 可实际上,现在的他却是个失踪人口,没有工作、没有人管,甚至也没有收入——因为属于路昭这个名字下的那些财产,他现在都动不了,身上就带着在单位领的几个月工资的现金。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些钱用完之前,自己能不能回到首都,重新开始工作。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他一直努力、一刻不停,为什么还是把一片光明的前程,走成了现在这样的一片灰暗? 是他的方向选错了吗? 是他真的没有走这条路的天分、他的本事不行吗? 路昭一遍遍地问自己,可怎么问,也没法自行想出一个答案。 第二天他去了海边祭奠老李,自言自语地同老李说了几句话,对着空气问出了这些问题。 可温暖湿润的海风也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拂过他的发丝,像老李的手,摸着他的头。 路昭忽然觉得惭愧。 师父曾经教过他的,要他一定要走得更长远。 可他却辜负了师父的期望,出去兜了一圈回来,竟然还不如出去前混得好。 而且混了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这么多想不通的问题,一点儿也没活通透,把师父教给他的东西全退回去了。 路昭迎着湿润的海风,喃喃道:“我好没用啊,师父。” “您收了我这样一个关门弟子,在天上看到我这副落魄样,一定被我气死了吧。” “我不该现在来祭奠您的,我该等到复职以后。”路昭顿了顿,又苦笑着继续说,“可是,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复职。” “我本来还以为,自己虽然不聪明,但也不算笨,只要努力,总也能混得不错。”他自嘲道,“没想到,现在混的,都没脸来见您了。” 这些话消散在海风中,没有人回答他。 路昭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德阳县。 第144章 在澄阳市的火车站里,路昭在售票窗口前徘徊了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 他早就失去了家,无根浮萍一样飘着,这些年有单位、有工作,才算踏实了一些。 可现在他又一下子失去了工作,又没法联系朋友。 他和社会的联系好像被一刀砍断了。 他像飘在现实世界之外的一道游魂,没有依靠,没有目的地。 路昭在售票窗口前茫然地四处乱看,从下午一直站到了晚上,终于抬起脚,走过去买了一张去宁海的卧铺票。 去看看宋悦吧,远远看看。 他坐了一晚上火车,第二天上午抵达了宁海。 他在工业园区附近找了家便宜的旅馆,然后混进工业园里,找到宋悦的工厂。 可惜,宋悦人不在厂里,轿车没停在门口。 路昭在厂区的报刊亭看了一下午报,也没等到他来厂里,便又去他住的小区。 宋悦住的那一栋,十一楼,屋子的灯都没亮。 路昭叹了一口气。 他在宁海暂时住了下来,每天上午出去坐上一趟公交车,在市里转转,下午就去工业园区远远地等宋悦。 这么等了半个月,宋悦终于出现了。 他看起来十分疲惫,脸上连个笑也没有。路昭在工厂的后门处,听见他在自己办公室打电话,同别人吵得很大声。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失踪就失踪?你们警察不管吗?” 路昭知道他是在找自己,可他不敢出去,怕见到宋悦,也怕连累宋悦。 宋悦不停地打电话,时而吵架,时而求人,就这么忙活了一下午,走出工厂时,眉头仍紧紧蹙着。 路昭看着他开车离去,叹了一口气。 他独自回到了入住的小旅馆,进门时,柜台后的老板就连忙出声:“哎,这位老板,你回来了,明天还住吗?” 路昭一愣,想起自己预交的房费该用完了,便点点头。 “再住几天哪?给你算算房费。”老板说。 路昭一边掏着兜里的钱,一边说:“再住两天吧。” 宁海经济发达,往来的商人如过江之鲫,工业园区更是如此,所以这家小旅馆虽然价格相对便宜,但比其他城市同等条件的旅馆也要贵不少,住一晚单间得十五元钱。 路昭在这儿住了半个月,就花了两百多元,他要是去租个房子,一个月房租都花不了这么多。 他从兜里掏出三十元,付完两天房费,兜里就只剩几枚硬币了。 路昭看着这剩下的几元钱,反思了一下自己。 他以前是很节省的。 可自从自己能挣钱之后,看着存折上的数字越来越多,他花钱也就不在意价格了。 再加上这些年他工作的单位性质,几乎都是包吃包住,只有晚饭他自己做,平时他工作又忙,根本没什么时间花钱,所以一直没意识到自己花钱变得大手大脚了。 这回出来,他身上只带着刚从单位领的三个月工资,一共才一千出头,这出来不到一个月,就花了三百了。 这么下去,这些钱哪够他熬到复职? 第267章 不过,好在这里是宁海,遍地都是机会。他这个本事,出去打份工,总能养活自己了。 路昭仔细想了想,自己反正也没处可去,不如就在宁海暂时落脚,找个活计干着,总好过整天无所事事。 拿定主意,第二天,他就出门去找活儿干。 照他这个本事,干点门槛高的工作绰绰有余。路昭先去了就业处,看了一上午招聘信息,有好些单位给的条件很不错,唯一不好的就是员工人数太多了——一招就招几十个人,单位规模肯定上百人了。 路昭现在还被人盯着呢,不敢出去抛头露面。 看了一上午没什么收获,他便先出来吃午饭。 然而,还没找到饭馆,他先碰上了一位熟人。 说熟人不太妥当,路昭只见过他一次——就是在宁海日报上刊登左安县新闻的那位付主编。 他正在一间小照相馆前,悠闲地浇着照相馆门口小花架上的几盆花。 只是,他眼神实在不好,浇完了花,没留意旁边立着个扫帚,一下子踩在扫帚上。扫帚登时弹了起来,打翻了花架最顶上的花盆。 付老头手忙脚乱去扶花盆,可动作仍太慢了,花盆直直往地上掉。 眼看花盆将要落地摔碎,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接住了花盆。 “您慢点。”路昭单手接着花盆,把它重新放在了花架上。 “哎哟,这土洒了你一手。”付老头招呼着他,“快,年轻人,我给你冲冲。” 他抄着洒水壶,往路昭手臂上浇。 路昭微微一愣。 这位付主编,好像没有认出自己。 这也正常,他们只见过一次面,而付主编年纪又大了,眼神不好,记性也不好。 路昭一边洗干净手,一边说:“不要紧的。您自己得当心点。” “哎,人老了,不中用了。”付老头把洒水壶搁在地上,“开个照相馆想挣点钱,结果连洗照片都费劲,再招不到助手,我这店也开不下去了。” 他看了看路昭:“你识字吗?会不会洗照片?” 路昭顿住了。 不得不说,付主编还是有几分商业头脑,照相馆开在就业处附近,有的是人来照招聘用的正式照片。 只是,他的相机仍是现在最常见的胶片机,洗照片不像数码相机那样方便。在暗房里洗照片,得有个眼神好的助手帮忙才行。 这份工作倒正符合路昭的心意——不用在外抛头露面,不用同许多同事打交道,又能勉强糊口。 他便说:“我识字,也用过数码相机。不过不会洗胶卷。” 看他有意向,付老头忙说:“不要紧,我教你,你很快就学会了。我不给你付死工资,就每个月利润分你四成,怎么样?” “这么多?”路昭吃了一惊。 付老头笑道:“我又不用挣多少钱。而且我这小照相馆才开了两个月,没什么客人,看看有你当模特,能不能多招几个客人来照相。” 路昭一听,登时摆手:“我不当模特。” 要是把他的照片贴在橱窗打广告,恐怕没几天他就被人找上门了。 “啧,长得这么好看,不当模特浪费了。”付老头仍不放弃。 路昭直摇头:“我可以来先做一个月试试,但是我不当模特。” 他的工作就这么定了下来。 付老头被报社辞退后,单位分的房子也被收回了,每月只能领基本养老金。好在他还有一些积蓄,就买下了这栋二层半的小房子,开了照相馆。 听说路昭是外地来的,没个落脚的地方,他便让路昭搬进了小楼,住在小阁楼上。 他花了几天时间教会路昭用胶片机、洗照片,然后两个人就整天坐在门口,等着生意上门。 也许路昭这张脸真的起到了一点广告效果,他在门口坐着的时候,上门的客人就会陡然增多。 然而这年头照相的价格不便宜,大多数人只是问问,站在门口不走,搭讪路昭,少有人真正付钱照相。 付老头动了动脑筋,把照相馆门口好好收拾了一番,围出一个小院子,摆上十来张小板凳,撑上大伞,放上一个书报架,让路昭在院里看书。 然后他自个儿在旁摆上一块牌子——租书,一小时一毛钱。 人不会天天来照相,但可以天天来读书。 一开始路昭还觉得他的收费太贵,没几个人会来看——毕竟现在去书屋租一本书,一天才两毛钱,还可以带回家去看。 可他没想到,来租书看的人竟然不少,每天小院里都坐满了人。 只是这些人看书不怎么认真,总喜欢问这问那。 其中有一个叫胡风迎的年轻雄虫尤为突出。 别人多多少少还是看看书,而他一进来,往桌上的纸箱里丢下一元钱,就直奔路昭身边,嘘寒问暖,买这买那,连书架都不碰一下。 路昭好心地提醒他:“你付了钱,可以拿书看。” 胡风迎很直白:“我一看书就头疼,我就是来看你的。” 路昭看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就问:“你工作了?还是在读书?每天都这么闲。” “我上班了,还是好单位呢!”胡风迎拉来一条板凳坐在他跟前,“市宣传部,知道吗?” 路昭说:“确实是好单位。可不应当这么闲吧?” 第268章 胡风迎朝他挑眉:“你今天下班跟我去看电影,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闲。” 路昭:“……” 他不搭理他了,低头继续看书。 “哎,别不理人啊。”胡风迎赶紧凑过来,“赵明明,明明,跟我说说话。” “我比你大七八岁呢,别乱叫。”路昭翻了一页书。 “那不是巧了嘛,我小时候算八字,八字先生说我以后的老婆比我年纪大。”胡风迎腆着脸继续说。 这话一出,周围不少看书的人都开口了。 “这有什么,多少人都是娶大几岁的老婆。” “八字先生怎么不说,你以后的老婆肯定是雌虫。” “哈哈哈哈!” 讲话的人一多,小院里热闹非凡,路昭被吵得看不下去书,便站起身,进屋去了。 一众笑闹的雄虫们登时面面相觑。 “都是你,每次你来,就把明明气走了。”有人推了一把胡风迎。 “就是,油腔滑调。” 胡风迎拍拍自己的嘴:“哎我这嘴,就是管不住。” 院门口坐着看报的付老头抬起眼来,从老花镜上方瞪了他们一眼。 “安静点看书。”他粗声道,“一副吊儿郎当的样,谁瞎了眼看上你们。” 被他一骂,院里又安静下来,众人继续低头看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马上方先生也来宁海了 第145章 冬季降临时,方曜被送到了穹桥的疗养院。 原本他八月底就该过来了,但他花了两三个月东奔西走打听阿昭的消息,整天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 最后是刘应将军看不下去,下了死命令,让警卫员直接把他押上飞机,送到了穹桥疗养院。 十一月的穹桥依然十分温暖,方曜被严密看守着,每天只能按部就班地做复健、吃营养餐,每周体检一次,连疗养院的门都踏不出去。 不过,他还可以打电话和写信,一有时间他就到处给人打电话,问问帮忙找路昭的事情有没有进展。 同时,他也托人去联系路昭的领导、同事、老师、朋友,尤其是路昭给他的信中提到过的那些人,看看他们有没有路昭的消息。 最有效的寻找渠道,是通过系统,找到那个把路昭处理成失踪人口的人。 可惜,系统里设计隐藏踪迹、使用新身份这类操作的初衷,就是为了执行特殊保护,因此不会留下任何可追溯的痕迹。 系统里没法找出这个人,方曜就只能托关系一个一个去问,把首都的公安系统问个遍,然而人家也不一定跟他说真话。 毕竟,能帮路昭这等大忙的人,肯定与路昭十分熟悉,也就了解路昭的家庭背景、朋友熟人。 方曜八年来从没出现在路昭身边,人家哪会相信他说的什么“未婚夫妻”? 所以,几个月过去,方曜一无所获。 几乎所有朋友都告诉他:耐心等等吧,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自己回来了。 可是,方曜怎么冷静得下来? 要是阿昭一个人在外遇上危险呢?要是他好多年都不回来呢? 他们要他耐心等,可他等的是一个未知数。 他终于知道,这些年阿昭等着他的时候,是多么煎熬了。 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多久回来。 甚至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回来。 这样的等待,没有一个可以预知的结果,只能凭自己的苦苦坚持。 方曜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叹出来。 警卫员小唐在他身后跟着,没察觉他的闷闷不乐,说:“方院长,兜完一圈,咱们就可以回去看看电视了。” 疗养院里头很宽敞,兜一圈得一小时,吃完晚饭兜一圈回来时,正好晚上七点,可以看新闻联播了。 小唐以前在部队,最多就是听听广播,少有能看电视的时候。因此跟着方曜过来后,每晚都不会错过新闻联播,一到七点就准时提醒方曜,可以开电视了。 方曜心事重重,一边走,一边说:“明天我要出一趟门,去宁海。” 小唐一愣,登时两眼放光。 他在首都就听说过,宁海市是经济改革的前沿阵地,城市发展日新月异,他早就想去见识一下了。 “那我待会儿就给领导汇报,申请明天给您安排车。”小唐说,“不过,申请上还得写明事由。” 方曜:“就写拜访友人。” 他花了些时间联系上了宋悦,不过宋悦和他一样也在找路昭。 他约好了明天过去拜访,看看两人掌握的信息能不能推测出有用的线索。 第二天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暖和得只用穿单衣。方曜坐着小轿车,走了一个小时进入宁海市,又花了半小时才抵达宋悦的工厂。 远远的,他就看见了抱着双臂倚在工厂大院门口的宋悦。 这么多年过去,宋悦依然是老样子,披着一头浓密的长发,戴着夸张的大耳环,穿着时髦的碎花衬衫和深蓝色牛仔喇叭裤,像画报上的模特一样。 方曜的轿车停在大院门口,前座的小唐当即下车,给他拉开了车门。 门口等着的宋悦微微一愣,往车上看去,就见一条长腿跨了出来。 下一刻,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撞入视线。 第269章 精雕细琢的眉骨、鼻梁、下颌,造物主似乎在捏造他的时候尤其用心,头脸五官、肩颈腰腿,甚至皮肤发丝,没有一处不美。 尤其在日光下,他的皮肤白皙得反出一层光晕,俊美得不似真人。 宋悦即使在社会上打拼了这么多年,见过了形形色色的美人,再次看见他,还是忍不住感慨。 “方先生,你是不会老吗?” 下车的方曜笑了笑,一指自己的鬓角:“头发都白了。” “是啊,头发都白了,脸却没怎么变。”宋悦哈哈一笑,迎着他进了大院,上楼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两人以前接触得并不多,那时候方曜冷淡高傲,宋悦年轻脸皮薄,凑到一块儿也说不出几句话。 可多年以后坐在一块儿,却奇异地熟悉了起来——可能是分别的时间太久,见到老熟人,就可以把这些年发生的大小事一一细数一遍,绝不至于没有谈资。 宋悦讲了这几年和路昭每年一起出去短途旅行的趣事,也讲了路昭给他写信或打电话诉的苦,还讲了左安县的事。 由于路昭正是因为牵扯进左安县的大案里,才失踪的,所以宋悦一提起这个小县城,方曜立刻打起了精神。 ——这是他来拜访宋悦的重要原因。 之前他四处打听案件全貌,但此案毕竟还在侦查中,许多信息是不对外公开的,他也只能根据局外人的说法拼拼凑凑,了解得不甚完整。 而宋悦是路昭的诉苦对象,从路昭去左安县起,三年来的大小事件都同宋悦讲过。所以宋悦把这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讲给方曜听。 “……这样一来,他和肖立群之间就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可是,肖立群太贪心,看煤矿工厂搞得好,就想来占干股。而他要占干股,就要先把路昭搞下去。” “可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背后的靠山贺委员是否会鼎力相助。所以他想了个办法,把贺委员的小儿子贺杰骗来左安县,故意挑起贺杰对路昭的记恨,想借贺杰的手,把路昭拉下台。” “可是,贺杰是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他要为非作歹,那是没法控制的。所以就有了张平康的案子。” “那是路昭很喜欢的一个小朋友,他总说这个小朋友像他十几岁的时候,所以张平康和老张一死,他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跑到宁海来找我,想尽办法把这新闻曝光了出来。” 宋悦想到几个月前的事,叹了一口气:“我是没见过哪个领导像他一样,到处求人,伏低做小的,看得我心里堵得慌。我恨不得叫他别干了,跟我一块儿做生意,有我罩着他,省得他天天看人脸色、被人欺负。” 他看了方曜一眼:“方先生,他给你写的信里,从来不讲这些吧?” 方曜抿紧嘴唇,点点头。 宋悦嗤笑一声:“他可真是把你放在心上。” “我知道的。”方曜低声道,“后来呢?” “新闻曝光后,他就回左安县了。再次联系我,就到了一两个月后。”宋悦说,“他说他在左安县被人偷袭,差点没命了,然后被专案组转移到首都了。” 方曜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一下子出声:“他在左安县还被偷袭过?” 宋悦皱起了眉:“什么叫‘还’?还有别的偷袭吗?” “在首都的专案组里,他也遭到了炸弹袭击。”方曜说,“被送往医院救治,出院后失踪了。” 宋悦只知道路昭失踪,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回事,一时愣住了。 方曜道:“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细节么?我的朋友告诉我,失踪满两年才能在系统里认定为失踪,阿昭这样的,肯定是有人为了保护他,特地在系统里进行了处理。” “谁有可能这样帮他?谁又有这个本事呢?你能不能猜到?”他有些急切地望着宋悦。 宋悦蹙眉思索片刻,说:“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任平飞,路昭的分管领导,也是他们单位的二把手。他也是孙教授的学生,所以对路昭一直很关照。” 方曜一愣:“阿昭单位的领导,我挨个都问过了,他们都说不知道阿昭去了哪儿。” 宋悦叹了一口气:“那我也想不出别人了。” “但是,既然这个人是帮路昭的忙,我想,只要左安县尽快结案,或者说,上级有人保路昭,那这个人应该很快就会叫路昭回来了。”宋悦道。 “……也只有这么办了。”方曜不由气馁,但还是说,“多谢。” 他告别了宋悦,坐着小轿车往回走。 小唐仍坐在副驾驶。他第一次来宁海,好奇得不得了,生怕方曜就这么回疗养院去了,连忙鼓动道:“方院长,咱们在城里转转吧?” 方曜不置可否,只蹙着眉看着窗外。 小唐又说:“万一……那位路先生就在宁海呢?” 方曜身子一震,随即转过头:“别拿他来开我的玩笑。” 小唐被他训了一句,连忙低头,不敢再说话了:“哦。” 方曜转头继续看着窗外。 半晌,他说:“在市内转转吧。” 另一名开车的警卫员连忙应了,在市里到处转起来。 路过一处小照相馆时,一直看着车窗外的方曜忽然坐直了身子。 有个修长清瘦的青年,正抱着一摞书,走进照相馆。 第270章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可和他记忆中的阿昭简直一模一样。 方曜愣愣地看着那道身影,直到那人走进照相馆看不见了,他才连忙出声:“停车!” 警卫员连忙停下车,小唐还没来得及下车去给后座开门,方曜已经自己冲下了车。 小唐吓了一跳,连忙跟着跑下去:“方院长!您不能乱跑!” 方曜几步穿过了小照相馆前的院子,跨进了照相馆。 可是,屋里却没有阿昭,只有一个戴着老花镜看报的老头。 “这位老板,照相吗?”付老头从报纸上方抬起头。 第146章 方曜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冲进来四下看了一圈,才转向他:“老板,刚刚走进来那个年轻人呢?他是不是叫路昭?他在哪里?” 付老头听到“路昭”这个名字,微微一顿,眼睛从老花镜上方看了他一眼:“我们这儿没有叫‘路昭’的人呀。” 方曜反应过来,阿昭藏起来,应该有个新身份,忙说:“随便叫什么,就是刚刚进屋那个年轻人,他在哪里?” 付老头推了推老花镜,慢腾腾站起身,往挂着厚厚门帘的暗房走了两步。 方曜就知道那人是进了这帘子后的小屋,立刻往那边大步走去。 付老头在他背后朗声叫了一声:“胡风迎,出来。” 方曜正巧走到帘子前,门帘一掀,一个年轻雄虫迎面出来,两个人差点撞在一起。 骤然扑来的一张陌生脸庞,把方曜吓了一跳,连退好几步。 胡风迎也吓傻了,愣愣地盯着方曜:“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有人站在这儿……你这衣服哪儿买的,好靓啊。” 付老头一把拉好了门帘,看向方曜:“这位老板,你找他什么事啊?” 胡风迎瞪大眼睛:“找我?” 方曜怔怔的,一看胡风迎身上,确实是白衬衫、黑西裤,就和刚刚他看到的那个背影一样的打扮,身形也差不多。 他一颗刚刚飞上云端的心,又重重跌落,整个人都黯淡下来:“抱歉,认错人了。” 胡风迎抓抓脑袋:“我就说嘛,这样的靓仔,我要是见过,怎么可能忘记。” 他大大咧咧的,刚想说,有可能是明明认识的人,话出口前,却顿了顿。 ——面前这个雄虫,实在是太英俊了。要是明明见到他,那自己岂不是没半点机会了? 胡风迎便闭了嘴。 付老头仍是慢腾腾的:“那,这位老板,你还照相吗?” 方曜哪有心思照相,摇摇头,默不作声地往外走。 付老头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面前这位高大英俊的雄虫有些失魂落魄,慢慢挪到了小屋门口,正要跨出去,忽然停住脚步。 付老头的心微微一提。 不过,这个男人没有转身走回来,只是看向搁在门口柜台上的那一摞书。 那摞书最上头的一本,是付老头好多年前买的,叫《潘州怪谈》。 这本也是路昭最爱看的书,从来不往外借。 这位英俊的先生盯着它好一会儿,伸手拿起了这本书。 “老板,你这里可以租书,是吗?” 付老头背着手慢腾腾走过来:“可以。不过外借是要付押金的,这本押金五元。” 方曜点点头,掏出五元钱递给他,拿走了这本书。 看着这位高大俊美的雄虫上车离开,胡风迎才偷偷凑过来,小声问:“付老板,这人什么来头啊?他想找的是明明吧?还借走了明明最爱看的书。” 付老头眼都没抬:“我也不认识他呀。你问我,我问谁?” 胡风迎撇撇嘴,又跑回暗房。 路昭正在昏暗的小屋里,背对着门帘,专心冲洗照片。 见胡风迎进来,他就问:“刚刚有人来照相?” 胡风迎有些心虚,说:“没有。进来问了问,就走了。” 路昭点点头,用镊子将冲洗好的照片从药水盘里夹出来。 昏暗的小屋里,胡风迎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削薄的颈和背,小声问:“明明,你今天下班有空吗?我请你去看电影。” 路昭头也不抬:“没空。” 胡风迎唉声叹气:“你也不能老待在屋里,出去走走多好。你看过电影吗?在电影院里,很好看的。” “我看过。好多年前,看过《牧马人》。”路昭笑了笑,“那时候我约人去看,还被放了鸽子。” 胡风迎叫道:“什么人哪,放你的鸽子,他眼睛瞎了吗?” “他眼睛好着呢。”路昭一边低头忙活,一边说,“只不过,我不是他想看的风景罢了。” 他洗完照片,走出暗房,就要去拿方才带进来那一摞书。 “嗯?怎么少了一本。”路昭看了看剩下的书,又看向坐在一旁的付老头,“我放在最上面的《潘州怪谈》呢?” 付老头翻了一页报纸:“有人借走了。” 路昭略感可惜,但也没有多说,抱着剩下的书走去了院外。 宁海的冬季悄然而过,很快便临近春节。 宋悦近来忙得团团转。 他新开了一家做电子产品的工厂,但是第一批样品出来,却不尽人意。他一边忙着调整产品,一边又为路昭失踪的事发愁,可说是心力交瘁。 这天从工厂回来,又已经到了半夜。他拖着疲倦的身子,爬上十一楼,累得直喘气,不由骂自己:“让你非要买高层,天天爬楼,把自己累个半死……” 第271章 一边又嘀咕:“讲要装个电梯,大家都舒服,这都讲了多久了,还没掰扯清楚,真是众口难调……” 他们这个小区的楼房修得高,楼道里预留了装电梯的空间,只是装上电梯就要维护,房价也要往上提。有的业主愿意自己出钱,一整栋楼就装了电梯,有的业主不愿意自己出钱,没谈拢,楼里就没有电梯。 宋悦的这一栋就有几个钉子户,不过近来也许是发财了,松了口。然而装电梯的事情掰扯清楚也得等到明年了,宋悦目前只能继续爬楼。 好不容易爬到十一楼,他喘着气,扶着墙挪到家门口,从包里掏出钥匙。 然而,他手还抖着,一下子没抓稳,家门钥匙就哗啦掉在了地上。 宋悦叹了口气,只能弯腰,伸手去捡。 就在他伸出手,即将碰到那串钥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帮他捡起了钥匙。 宋悦愣住了。 捡钥匙的这只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与他手上这枚一模一样。 他疲倦的心,忽然疯狂跳动起来,不敢相信自己日日夜夜等着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面前。 “悦悦,怎么不抬头?”面前的男人开了口。 熟悉的嗓音。 宋悦身子一震,这才蓦然抬头。 两人眼神相接,一时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贪婪地看着对方,像要把这分别的八年全部补上。 面前站着的徐行知,与宋悦记忆中的样子有些许区别。 晒黑了,瘦了,眼神里少了些吊儿郎当,多了些沧桑沉稳。 而在徐行知眼里,宋悦也变化很大。五官长开了,眉眼更显艳丽,披着浓密的长发,与少年时截然不同的风情。 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徐行知笑了笑:“我还不至于老得让你认不出吧,” 宋悦回了神,瞪他一眼,抢过钥匙,就自己开了门。 他走进屋里,徐行知理所当然地跟上,哪知道宋悦回身就把门一关。 “哎哎,别关门。”徐行知连忙拿手抵住门,“悦悦,宝贝儿,让我进去。” 宋悦在屋里用力把门扣上:“谁是你宝贝儿,滚开!” “怎么不是啊,我看见你手上还戴着我送你的戒指。”徐行知使尽浑身解数往门里挤,“我事情一完就急匆匆跑来宁海,身上都没带几分钱,马上要过年了,你不能让我睡大街吧?” 宋悦破口大骂:“我跟你没关系了!还想白住我的房子,做梦!” 砰—— 屋门重重关上了。 除夕这天,宁海难得降了温。路昭把厚外套拿出来穿上,付老头给照相馆外头挂上了暂不营业的牌子,两个人好好打扫了这栋小楼,又做了丰盛的年夜饭。 这是路昭八年以来,第一次和人一起过年。 上一回这么热闹,还是和方先生一块儿去潘州过年的时候。 因为热闹,他难得陪付老头喝了些酒,喝得脸颊通红,浑身冒汗。 付老头也有些醺醺然,在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红包:“来,给你包的红包。” 路昭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接过来:“谢谢老板,老板新年发财。” “什么发财,我这个岁数,能活得舒服就行了。”付老头摆摆手,“你这个年轻人才是,新年要好好努力,别在我这小照相馆浪费太久时间。你这么聪明,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别一蹶不振的。” 路昭心中有些苦涩,他何尝不想早日有正事干? 从握有实权、前途无量的年轻领导,落魄成一个小照相馆的打工仔,这等心理落差,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 但他没有辩解,只应下了:“是,新年我一定努力。” 付老头毕竟年纪大了,喝完酒就犯困,连联欢晚会也不看了,洗洗就上床睡觉去了。 只剩路昭一个人,守着电视机里传来的欢声笑语,等到了新年的钟声。 倒计时响起时,外头放起了烟花。 路昭裹着厚外套,顶着夜里的冷风爬上了楼顶。 远处的大湾广场烟花齐放,绚丽的火树银花绽放在夜空中。 路昭看着,不由又想起多年前,和宋悦挤在工厂的楼道里,一块儿看烟花的场景。 那时候他们俩都是穷学生,觉得自己除了年轻,一无所有,所以对着烟花期许未来。 可是现在,他们已走出好远好远,已各自有了成就,往回看时,路昭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期许的光明未来,也不过是有事做、有梦想、有伙伴。 而这些,在他年轻、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有。 可惜,人在拥有的时候,不觉得这些有多可贵。等到朋友渐渐走散,一个人独自前行时,才意识到曾经的富有。 路昭看着烟花,默默许愿。 新的一年,希望左安县的案件能够结案,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希望自己能够顺利复职,有事情可做。 希望自己和朋友们都能平安健康、喜乐无忧。 第147章 然而,事不遂人愿,新年过后,平平无奇的日子又熬过了好几个月,路昭依然没有等到任平飞的消息。 他心里虽然明白,左安县这等大案,办起来困难重重,从立案到结案要花不少时间,但他仍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被放弃了?他还有重新任职的可能吗? 第272章 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一开始笃定结案后自己就能复职的,现在也不敢肯定了。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世上没有百分之百确定的事。 就算老领导任平飞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一定会想办法为他争取新职位,可世上的事情是有变数的,任平飞也不过是这层层系统里的一处枢纽罢了,比他这个螺丝钉强一点儿,但也有许多难言之隐。 路昭在等待的日子里,将左安县的事件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想分析出自己在当时的情境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可是,无论他想出多少种解决方案,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他已经在那紧急关头出于本心地选了一条路,再也没法更改了。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头继续冲洗照片。 照相馆的生意比起他刚来时好了不少,养活他和付老头完全没有问题,但他毕竟不甘心就这么在日复一日的照相、洗照片中虚度光阴。 他心中还有远大的理想,所以每浪费一天,都觉得羞愧和煎熬。 一个月又一个月,宁海的春天都过完了,炎热的夏天快步迈入这座海滨城市,路昭依然在小照相馆,干着枯燥普通的活计。 他跟着付老头学会了摄影,现在拍照片很有一手——可他并不觉得有成就感,因为这只是他实在没事干了,只能闲得拿相机练手、解闷。 原先他还看得进书,可最近脑子里太乱,看书都沉不下心,日日只是在院里的大伞下坐着发呆。 付老头看他魂不守舍的,也直摇头叹气:“年轻人,果然还是不能长久干这活儿。把人的斗志都磨没了。” 他翻了一页报纸,喝完了一杯茶,看路昭还在外头发呆,就喊:“明明,过来!” 路昭回了神,连忙起身走进屋:“怎么了?” “我看你最近精神恍惚,是不是在我这小房子里待久了,憋坏了?”付老头问他。 路昭一愣,摇摇头:“没有。我就是……夜里没有休息好。” 付老头道:“你天天就在屋里,也不出去走,时间久了,人就容易胡思乱想。要不,我给你放几天假,你出去玩玩。” “不用了。”路昭道,“我也没什么想玩的地方。” 然而,话音刚落,他瞥见了墙上的日历。 五月七日。 好快,离康娃子被杀,马上就要一年了。 回想这一年,自己真是过得大起大落,荒诞离奇。 路昭盯着那日期,忽然又反应过来。 自己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 他的三十岁生日,也是母亲去世满十年的日子。 路昭心头一闷。 二十岁生日,母亲去世时,他满心迷茫,觉得前途一片灰暗,人生再无光亮。 整整十年过去了,他即将迎来三十岁生日,可现在的他,依然满心迷茫,看不清未来。 这十年,他好像做了很多事,走了很远的路,可又好像只是原地踏步。 路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来,转向付老头:“我请几天假,出去走一走。” 付老头这才笑了:“这样才对嘛,主动出去散散心,回来就又想开了。” 路昭打起精神,收拾了轻便的行李,第二天就乘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宁海和他老家,虽然都在暨州,可并不在同一条铁路线上,没有直达车次。他只能先从宁海乘车,到暨州的州府,再换乘去松明县的火车。 加上换乘等车、火车晚点的时间,路昭花了一天一夜,才在五月九日上午抵达松明县。 十年没回来,这个小县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站在宽阔的水泥马路边,看着路旁崭新的楼房,有些不敢相信。 他循着记忆里的方向,找到了县人民医院,又想去找那时帮过自己的旅馆老板。 可是,十年过去,医院旁边的民居全都变了模样,矮旧的二层小楼变成了四五层高的水泥楼房,开的店面也不知换过了多少轮。他一家一家走过去,竟然辨认不出,哪一家是当年住的那家旅馆了。 他只能按照记忆,找到大概的方位,选出几家与记忆中相似的旅馆,一个一个走进去看,却发现前台坐的都不是那位老板。 路昭只能安慰自己,也许这位善良的老板好人有好报,已经发了大财,去做别的大生意了。 他就在这几家旅馆里,随便挑了家看着干净整洁的,开了一间单间,付了两晚房费。 把背包扔在房里,他戴上帽子,就独自出门,准备去看看以前的学校、以前住的大院,再远远看看林老师。 他揣着兜,低头走出旅馆,没留意对面马路上,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正仰头看着路边的旅馆门牌,仔细辨认。 “也不是这间。”方曜喃喃着,一边努力回想那模糊的记忆,一边辨认着完全变样的楼房和门牌。 小唐和另一位警卫员小周穿着便衣,跟在他身后,不解道:“方院长,您在找什么?” 方曜说:“找十年前住过的一家旅店。” 小唐吃了一惊:“十年前?” 一向沉默的小周也忍不住开口:“这恐怕不好找。” “对啊。餐饮店做得好的,开个十年倒还算常见,可是旅馆开个五六年就顶天了。这时代在变,物件和装潢日新月异,才装好的旅馆,没几年就过时了,就算不过时,这东西、房间也用旧了,大家都爱住新的,旧旅馆就开不下去了。”小唐说。 第273章 方曜也略微丧气,这附近的旅店看了个遍,最后实在没找到当年入住的那家小旅馆,只能找了一间最大最新的旅店落了脚。 他还记得,今年的五月十日,是阿昭的三十岁生日,也是阿昭母亲去世满十年的日子。 虽然阿昭不过生日,但是他应该会回来祭奠母亲的。 方曜深吸一口气,平复焦急忐忑的心情。 明天,阿昭应该会出现吧? 同一片天空下,路昭慢悠悠把崭新的松明县逛了一圈。 许多老房子被拆了,老街道被扩建了,老店也换成了新店。但也有不少建筑仍是原来那样,比如他读过的小学、中学,比如他从小长大的宿舍大院。 甚至,在大院门口摆摊卖冰凉粉的阿明叔,都还是那副老样子。 他没有开店面,依然是摆着小摊,生意很不错,摊位上坐满了人。 路昭远远看了许久,想起高考录取通知书被父亲撕碎那天,被赶出家门那天,坐在阿明叔的摊位上吃的那碗冰凉粉。 那时年纪尚小的他,对生活中的苦难还一知半解,碰上父亲不准他去读书,就觉得已经是人生中最大的困难了。 等他经历了十几年的漂泊,再次回到原点,看到这处凉粉摊,想起当年那个坐在摊位的小板凳上,垂头丧气地吃凉粉的少年,有种往事如过眼云烟般的淡然,还有些怀念和羡慕。 人生中的困难,只有咬着牙扛过去之后,回头来看,才觉得也不过如此。 他现在也一样。 如果这次他熬过去了,等以后回头来看,是不是也能像今天这样,云淡风轻地笑一笑。 路昭深吸一口气,压低帽檐,抬步走过去,用方言说:“一碗冰凉粉。” “好勒。”阿明叔并没认出他,揭开木桶盖子,给他舀出一碗凉粉,淋上料汁,“两毛钱一碗。” 路昭掏出两枚硬币,往一旁的收钱纸盒里一丢,埋着头飞快吃完了一碗冰凉粉。 凉粉缓解了浑身的闷热,好像也让他打起了精神,他又去看了看林老师,回到旅店早早睡下,第二天大清早就起床去了殡仪馆。 然而,一进殡仪馆的大院,他才发现,院子里早已经变了样。原本只是低矮的两栋小楼,现在扩建成了好些楼房,院子比原来大了两三倍。 路昭只能先去办事大楼,凭母亲的信息找到他的灵位所在的楼栋,爬上二楼,让楼层的值班员工带自己找到了灵位。 殡仪馆经常打扫,母亲的灵位和骨灰盒都很干净,锁在透明玻璃柜里。 路昭看着里头母亲的画像,心中泛酸,低声道:“妈妈,我来看你了。”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眼眶就蓦然红了。 十年前,也是在今天,他失去了母亲,失去了一切依靠和庇护,觉得天都塌了。 没有母亲,就没有了家,没有了能扎根安定下来的根系。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在外漂泊。 本以为自己历经千帆,再次回到家乡时,应当是功成名就、春风得意,没想到仍是一无所有、失魂落魄。 路昭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眼泪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他轻声道:“妈妈,我好没用啊。” 玻璃窗里的画像中,母亲只是温柔地笑着、慈爱地看着他,像是在说:没关系,有出息、没出息,都是妈妈的孩子。 一想到母亲会这样说,路昭的眼泪就更加汹涌地往下掉。 他真的好想、好想再听见母亲这样安慰他。 好想能够扎根安定,能有一处新的立足之地,有一个第二故乡。 好想能够有一个港湾,能让漂泊了十几年的他,安心地停下来,洗去一身疲倦,睡个好觉。 第148章 路昭在灵位前哭了很久很久。 而在殡仪馆的办事大厅里,方曜打了好几个电话,花了大半个小时,终于托关系问到了路昭的母亲的身份信息,让办事员帮忙查到了灵位所在的楼栋。 办事员把楼栋位置写在纸条上,递给他,方曜接过来就走,却听身后传来办事员们的小声聊天。 “今天来祭奠这位先生的,都长得很好看呢!刚刚那个雌虫也是,我好久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雌虫了。” 方曜脚步一顿,心头狂跳起来,返过身就问:“刚刚也有人过来查过这个灵位?他长什么样子?” 办事员一愣,回想一番:“个头很高,应该有一米八,身架子很好看,皮肤很白,眼睛又大又亮……” 话还没说完,方曜已经一阵风一样地冲了出去,吓得两名警卫员连忙跟在他身后。 而此时,正在灵位前抽噎的路昭,每天带在手腕上的智脑,忽然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路昭的抽噎一顿,立刻接通电话。 “小路,好消息!”那边的任平飞喜气洋洋的,“左安县那个案件已经基本要结案了,该抓的人抓得差不多,你不会有危险了。赶紧回首都来恢复身份,组织要考察你,又要提拔你啦!” 路昭的双眼猛地亮了起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现在马上买票!”任平飞说。 “好、好!我马上就回首都!”路昭激动得语无伦次,“感谢你,感谢你领导。” “快回来吧!回来再说!”任平飞没有多说,挂断了电话。 第274章 路昭挂断电话,高兴得手舞足蹈,扑到母亲的灵位前:“妈妈,你听见了吗?我马上要复职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泪:“妈妈,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我真的有出息了。” “等明年,我再来看你!”他吸了吸鼻子,扬起笑容,用袖子把母亲灵位的玻璃门擦擦干净,才赶紧往楼下跑。 这一栋楼建得像医院,楼道很长,所以两头都有楼梯。路昭方才上来,走了老远,快走到走廊尽头了,才找到母亲的灵位,这会儿心里着急,就直接从这头的楼梯跑了下去。 而他刚刚跑进楼梯间,另一头的楼梯口,方曜冲了出来。 他默念着刚刚记住的位置,一排一排看过去,看到最后,才找到路昭母亲的灵位。 灵位前的地上,还摆着刚刚放上来的,几个新鲜的苹果、一包糕点。 方曜眼中猛地燃起惊人的亮光。 “他来过了。他还活着,还好好的!”他激动极了,连忙四下去看,大声地喊,“阿昭!阿昭!” 两个警卫员被他吓了一跳,这层楼的工作人员也跑出来制止:“这位先生,这里禁止喧哗!” 方曜根本顾不上这么多,一看见前面就有个楼梯口,脑子一动,就立刻往楼梯口跑去,飞奔下楼。 两名警卫员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吓得够呛,急忙跟在他身后:“方院长,您慢点、慢点……” 方曜哪能慢得下来?他飞快冲出大楼,往大院门口跑,刚越过前面的楼栋,就看见远远的院门口处,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阿昭!”方曜脱口就喊,什么都顾不上了,眼里只看见那道清瘦的身影,朝那边狂奔而去。 然而那道身影没有停留,飞快消失在门外。 方曜只恨自己不能飞过去,几乎把毕生的速度都跑了出来,连小唐和小周都被他一下子甩在身后。 他跑出院门,外头是来来往往的陌生行人,走在县城灰扑扑的陌生街道上,唯独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方曜焦急地四下张望,可视线所及,全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庞、一个个陌生的背影。 方才那道身影,就像是做梦一样,昙花一现。 梦醒了,他就消失了。 小唐气喘吁吁追上来,拦住方曜:“方院长,您不能乱跑!” 方曜怔怔的,一边喘着气,一边喃喃道:“又错过了。” 他眼里的光亮再次熄灭了。 小唐叹了一口气:“您别着急呀,既然路先生还好好的,肯定还能找到他。” 他和小周一块儿安慰了方曜许久,才扶着失魂落魄的方曜,慢腾腾往旅馆走。 而此时的路昭,已经抄近道回了旅馆,背起背包,退了房,就往外跑。 人的运气一好,好像老天爷也帮忙似的。刚迈出旅馆,门口就来了辆公共汽车,路昭连忙搭上车,赶到火车站,恰好最近的一趟回首都的绿皮火车还有半小时发车,他立刻买了票,登上了车。 今天的一切都十分顺利,他高高兴兴地抱着包,坐在卧铺车厢的窗前,心想:也许是母亲在天有灵,冥冥之中帮了自己一把吧。 他满心期许,回到单位,秘密接受了前期考察程序,等领导们开会议定,要进行民主测评了,单位里的同事才知道他回来了。 任平飞做事谨慎,直到他的任职批复下来,才托人给他在系统里恢复身份,然后立刻把他送去了新任职的地点——宁海市。 没错,路昭这回真正否极泰来,竟然赶上了宁海市向组织部申请干部,而其他符合条件的候选干部职级比路昭高,不愿离开首都屈居于市里,这个机会就落到了他头上。 路昭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被提拔到这个经济改革前沿阵地的市里来当干部。虽然没有进入市里的四套班子,但他任的这个副市长,兼任了经改局局长这个实权职位,已经充分表明了组织对他的重视。 他赶到宁海赴任,花了两天时间就熟悉了工作——在这样经济发达、风气良好的大城市,领导是很好当的。 而两天后,他就碰见了一位熟人,就是之前在照相馆时,一直缠着他的胡风迎。 这天是市里为他举办就职欢迎会,他拿着演讲稿走上台时,一眼就看见了台下的胡风迎——这小伙子负责给台上的领导们照相,这会儿正好举着照相机跑到台前,准备拍摄这位新任副市长的特写照片。 结果,照相机里出现的,是他正在追求的赵明明。 胡风迎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演讲台上。 这位新领导不是叫路昭吗? 可是那张漂亮的脸蛋,分明就和赵明明是同一个人! 路昭没有在意小伙子的出神,笑了笑,站在演讲台上,开始讲话。 “宁海市的各位领导、同事,很高兴加入这支生机蓬勃、干事创业的队伍。” 胡风迎在台下傻愣愣地看着。 他早就觉得,赵明明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沉稳、冷静、睿智,很复杂,也很迷人。 之前他很迷惑,一个照相馆助理,怎么会这样让人看不透? 到今天他才明白,原来他并不是照相馆助理! 等台上的路昭演讲都要结束了,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就夹着相机,跑到了礼堂最后排,把相机交给同事:“帮我放工位上。” 第275章 话音未落,路昭的讲话结束了,台下响起了掌声,□□又补充了几句鼓励的话,市秘书长就宣布散会。 眼看着领导们都站起身往会场外走,胡风迎急了,连忙从后门绕出来,先一步骑上自行车,往大湾广场上去。 这一周是纪念宁海市经济改革十五周年的欢庆周,他记得部门领导提过一嘴,说今天的会议结束后,几位领导要带着新领导去大湾广场上看欢庆表演。 领导们一出来就坐上轿车了,他得骑快点,大湾广场太宽了,到时候找不着路昭,他就再难找到机会问清楚了。 就在他急急往大湾广场跑时,另一边,一辆不起眼的小轿车也停在了大湾广场附近。 小唐看了看车窗外锣鼓喧天的热闹的景象——杂技表演、腰鼓、舞狮,此起彼伏,看演出的老百姓们几乎把广场堵了个水泄不通。 他有些担忧,又很想出去凑热闹,说:“方院长,这人也太多了,您能找着路先生吗?” “顾书记跟我讲,他们约莫上午十点半来这里。”方曜嘴角带着微笑,手里还拎着个纸袋,里头是他整理好的,这些年收到的阿昭写的信,还有自己未能寄出的回信。 这回阿昭的复职十分突然,流程也十分迅速,他昨天上午才收到阿昭回来的消息,下午就又接到电话,说阿昭人已经在宁海了。 他连忙联系上宁海市的领导,打听到阿昭今天的行程——一大早就来市政府大楼参加就职欢迎会,会议一个小时,然后由市里的领导们带着到大湾广场上参观,感受宁海风俗。 人家单位的内部会议,他不方便去听,所以就专门在大湾广场等着,想尽早见到阿昭。 十点半,他下了车,在人来人往的广场外围等着,不一会儿,就看见几辆小轿车停在不远处,几位领导走下车,其中一人俊秀挺拔,眉眼弯弯,唇角带笑。 方曜身子一震,直直地盯住了他。 九年了,他终于再次看见了他。 阿昭变了很多。 从青涩懵懂,变得稳重镇定,从小心内向,变得自信大方。 他与同行的领导侃侃而谈,脸上带着游刃有余的微笑,浑身上下仿佛都透出蓬勃的生机和锐不可当的自信锋芒。 方曜就这样怔怔地看着,看他同领导们有说有笑往广场走,自己也跟着往广场走,看他看见杂技表演,露出略带惊叹的笑容,自己也跟着微笑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抓紧了手中的袋子,抬起脚步,直直向人群中的路昭走去。 第149章 路昭与几位领导同事在人潮涌动的大广场上看了杂耍、舞狮。可是广场实在太大,看热闹的老百姓又特别多,他们说说笑笑,慢慢越过人潮往前走,一不小心,就走散了。 路昭倒不很在意走散。几位领导同事以为他是第一次来宁海,想带他出来走走,顺便聊聊天,待会儿一起吃午饭气氛就不会尴尬。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早来过宁海好多次了,大湾广场上的除夕烟花都看过不止一次。 他便慢慢随着人潮往前走,去看前面一处表演。 就在人潮涌动中,他随意四下乱看,忽而定在了原地。 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路昭怔怔地、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连忙往那边走了两步,想要看清楚。 而对面的那个人,也在朝他走来。 路昭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和九年前几乎没有变化,依然是英俊的脸庞,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 人潮涌动,视线相接,那一瞬间,路昭仿佛被人一箭射中了心脏,涌起难言的酸胀。 是方先生。 是他。 路昭怔怔的,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 九年了,他失去了他们的唯一一张合照,手表被打坏了,项链也被割碎了,他以为自己都忘了方先生长什么样子了。 可是,就在方先生出现的那一瞬间,无数年少懵懂的痴情和暧昧、苦苦等待的心酸和煎熬,全部喷涌而出,重重击中了他。 十七八岁遇见的人,是一辈子的白月光。 在路昭青春懵懂的年纪,方先生像一道耀眼的日光,骤然闯入,在他稚嫩年轻的心中狠狠留下烙印。 这烙印太深刻,以至于他在后面的漫长岁月里,每一次抚摸这烙印,都感觉一阵酸涩的疼痛,和挥之不去的遗憾。 那可是十八岁,一生最美好的青春时光。 他永远都忘不了,在十八岁的夏季,第一次走进方先生的小楼,看见他一边系领带,一边走下楼来,那漫不经心、优雅冷淡的英俊模样。 这是他一辈子珍藏的青春记忆,一生难以忘怀的初恋。 方曜终于越过重重人海,走到了他面前。 “阿昭。”他双眼温柔明亮,笑得嘴角弯弯,“好久不见。” 路昭看着他,视线根本不舍得挪一下,像是还没回过神。 周遭的人群还在涌动着往前挤,后头的人叫着:“往前走呀!” 路昭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在多年未曾联系的初恋跟前失态了,连忙走出队伍,站在方曜跟前,笑了笑:“方先生,好久不见。” 方曜顿了顿。 这与他预想的不一样。 阿昭看他的眼神,带着惊喜,但又带着陌生、疏离、拘谨。 第276章 他的笑容收敛了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动听:“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路昭笑起来,两眼弯弯的,很高兴,但也有些拘束,点点头:“我过得很好。” 方曜听着他的客套话,有些愣愣的,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样。 明明阿昭给他写了八年信,难道就失踪的短短一年,他就改变心意了?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儿。 这些年他一直掌握着阿昭的情况,好像联系从未断过。可对阿昭来说,自己是一走九年,杳无音讯。 他不知道自己去了哪儿、在做什么、碰上了什么事。 对他来说,自己是一个九年不见的、已经陌生了的故人。 方曜有些焦急,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旁边就插进来一道声音:“明明!” 一名年轻雄虫挤过来,凑到路昭跟前:“明明……你是明明吗?” 路昭笑意微敛,看向他:“这是我用的化名。” 胡风迎一拍大腿:“真的是你!你、你为什么会在一家小照相馆当助理?” 路昭:“因为一些不便告诉你的原因。” 被他这么直白地拒绝,胡风迎有些讪讪,也明白自己这问题问得逾越,点点头:“哦。那,你还会去照相馆吗?” 路昭:“我有空会过去看看付老板。”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却也直白地让人知道,他不会再回照相馆了。 方曜在旁看着,忽然觉得,阿昭已经变了好多。 他不再是那个单纯懵懂、善良直接的质朴少年了。 八、九年的基层工作经历,他吃过了足够的苦,看过了足够的人生百态,这些阅历日积月累,让他成长、蜕变,成为一个处变不惊、游刃有余的成熟青年。 就连方才看见九年不见的自己,他也没有多少失态。 他已经不会像十八岁那样,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眼底了。 胡风迎的话被挡回来,有些尴尬,也意识到自己冒冒失失冲过来,问一位职级远高于自己的领导的私事,十分不妥。 而路昭虽然表情淡淡,身旁也没个随从,但胡风迎就是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压力,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突然出现有些不高兴。 也许是因为知道了路昭的身份,他心里本能地就放尊敬了,觉得路昭威势十足。 也许是因为路昭说话实在是直白又一针见血,一下子把他的遐想全部堵死,像是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这种被看穿的感觉让他害怕。 胡风迎不自觉地收敛了目光和语气,小心地用上了敬语:“我之前不清楚您的身份,有些逾越,希望您不要计较。” 一旁的方曜听到“有些逾越”,回过神来,转头盯住了这个年轻人。 他怎么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眼熟? 可惜方曜一向不怎么认人,倒不是他记性不好,只是他很少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际关系放在心上,只在乎重要的朋友亲人。所以,他盯着胡风迎好一会儿,也没想起这个人在哪儿见过。 路昭说:“我不和年轻人计较。” 他顿了顿:“今天表演这么多,你去看吧,我还要和朋友说话。” 这副赶人的语气十分冷淡,又带着领导的威严,胡风迎几乎下意识地点点头,就要往一旁走。 可是,在离开之前,他多看了路昭旁边一眼,想要偷偷瞧瞧他所说的“朋友”。 这一看,他就愣在原地。 “你是那个……”他瞪大了眼。 这不就是那天冲进照相馆找路昭的那个靓仔! 他们果然是认识的!关系可能还不一般! 在这一瞬间,胡风迎已经想象出无数电视剧的经典桥段,什么误会、分开、多年以后重逢…… 方曜微微挑眉,看着这个明显对阿昭有意思的年轻雄虫,问:“我们见过面?” 路昭也有些惊讶:“你们认识?” 胡风迎哪敢提起那天的事,干笑两声:“没有,我可能认错了。” 他说了一句“你们聊”,飞快钻进了人群里。 路昭看着他着急忙慌的背影,不禁笑了笑:“年轻人,冒冒失失的。” 方曜不由好笑:“你不也是年轻人么?” 路昭被胡风迎这么一打岔,与他重逢的激动紧张散去不少,十分自在地笑着同他说话:“和你比起来,确实算年轻人。” 他点了点自己的鬓角,开玩笑道:“好歹我还没有长白头发。” 方曜的笑一下子顿住了。 方决和文越、父亲和母亲说他长白发,他毫不在意,宋悦和徐行知说他长白头发,他还能笑着自我调侃。 可是阿昭不行! 阿昭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拳。 他老了。 而阿昭还那么年轻。 方曜笑不出来了,神情甚至有些摇摇欲坠,可惜路昭没有发现,看了看四周:“我和市里的几位同事一起过来的,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我得找个人说说,今天中午加个位子,咱们大家一块儿吃饭。” 方曜心头又遭一击。 他满以为与阿昭重逢后,两个人会飞快和好如初,就像徐行知和宋悦那样,所以他提前和顾书记说了,今天中午他和阿昭可能会两个人单独出去吃饭。 第277章 哪知道,阿昭邀请他,和同事们一块儿吃饭。 九年不见了,他以为他们会有说不完的话,怎么也得单独出去吃午饭才对。 他以为自己在阿昭心里的分量,怎么也比工作要重一些。 结果,他好像沦落为一个很久不见的普通朋友了。 不过,路昭很快就补充:“因为这是我就职后,第一次和领导同事的聚餐,不好推脱。中午吃完饭,我送你回去,然后晚上我再请你吃饭。你住在哪儿?” 方曜心里总算好受多了,说:“我有专车跟着,你不用操心我。” 路昭点点头:“晚上要不要叫宋悦,还有徐先生?你知道他们都在宁海吗?” 方曜一顿:“我知道,但是……” 他以为阿昭要单独和他吃饭的。 如果还要叫上宋悦、徐行知,那不就是普普通通的朋友聚会么? 他们的关系只到朋友这一步了? 见他面露犹豫,路昭便说:“那就不叫他们了。我听宋悦说他们快要领证结婚了,可能也不希望有人打扰。” 方曜轻轻松了一口气。 这时,顾书记总算带着几位领导和下属挤过人群走了过来。 “人太多了,走着走着,都找不见人了。”他笑着拍拍路昭的肩,“怎么样?咱们宁海不错吧?” 路昭笑着点头:“务实、年轻化、包容性强,大家在这里都会有广阔的前途。” 顾书记显然很满意他的回答,又看向他身旁的方曜,明知故问:“这位是?” 方曜同顾书记见过面,在他刚来穹桥休养的时候。可这会儿也装作不认识,等着路昭向众人介绍自己。 路昭微笑着说:“是我的一位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最近妈妈来我这里了 白天我要上班,晚上回家之后妈妈监督我不准看手机看电脑对眼睛不好,所以码字是偷偷摸摸的非常坎坷,思路也总会被打断 大家体谅一下,最近更新的时间会不太固定 —— 第150章 方曜愣住了。 路昭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还转过脸来问:“方先生,你现在还在第五研究院工作吗?” 方曜:“……对。” 路昭便向同事们介绍:“他叫方曜,在军防部第五研究院工作。我们也好多年没有见面了。” 顾书记的神色也变得十分微妙,瞅瞅一脸失落的方曜,又瞅瞅一脸坦然的路昭,掩饰般哈哈笑了两声:“原来是朋友啊,我看你们两个都长得这么好看,很般配,还以为是对象呢!” 路昭大大方方地笑着承认:“我读大学的时候,确实暗恋过方先生好长一段时间。” 方曜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这些多年以前两个人都难以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他云淡风轻地讲了出来。 不过,路昭的下一句就是:“那个时候年轻,看见方先生长得英俊,就被他迷得找不着北了。” 他笑着看向方曜:“还好方先生那时候拒绝了我,不然我也不是今天的我。” 方曜刚刚飞上云端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阿昭的目光是那样坦然、轻松,将那些年少的暧昧情愫全都剖开来晒到了阳光底下。 以前的阿昭是不会这样的。 以前他胆怯、害羞,只敢偷偷地喜欢他,不敢逾越一步,更不敢说出口。 这些胆怯、害羞,是因为在乎他对自己的看法。 而现在的坦然、大方,则是因为,他不再在乎了。 他可以云淡风轻地提起这些少年时的羞怯,然后落落大方地付之一笑。 方曜没有料到,多年以后,阿昭终于承认对他的感情,却是在放下他之后,开玩笑般地讲出来。 顾书记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笑了笑:“哎呀,年轻的时候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不过,你们这么多年之后又重逢,要是都没有对象,可以再考虑考虑对方嘛。” 路昭听到“都没有对象”,微微一愣。 他都不知道方先生有没有对象,有没有结婚。 刚刚重逢,他一时都没想起来问这件事,毕竟方先生看上去就不像会有对象的样子。 不过,这种私事,他也不便过问,就说:“我们工作都忙得很,现在还是以工作为主。” 方曜:“……” 当年他把工作放在了第一位,又想着不能耽误阿昭,两个人便错过了这么些年。 现在风水轮流转,阿昭的事业如日中天,处对象这事在阿昭心里排不上第一位了。 顾书记又打了个圆场:“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插不上嘴喽。走吧,咱们先去吃饭。” 说着,他又想起先前方曜提过的,要和路昭两人出去吃饭,便问:“小路啊,你要和你的朋友单独出去吃饭吗?” “一块儿吃吧。晚上我再请他单独吃饭。”路昭说。 一行人便一块儿去市政府大楼顶楼的食堂吃饭。路昭今天刚刚就任,与好些领导同事都是第一次见面,吃饭时便不停聊天,获取一些开展工作的重要信息,也初步了解一下同事们的情况。 他的重心放在这边,难免疏忽了方曜,等饭都吃完了,才意识到没和方曜说上几句话。 饭后和领导同事们告别,他带着方曜一块儿走出市政府大楼,才说:“不好意思,方先生,今天是我就职第一天,连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同事都没认全,没能顾得上你。” 第278章 方曜听着他这些客套话,眼神微黯,说:“没关系。” 路昭道:“我送你回去?你住在附近的招待所么?” 方曜摇摇头:“不用管我。你下午还得上班,回去忙吧。” 他的两名警卫员小唐和小周就跟在背后,小唐瞅准时机开口说:“路市长,我们会送方院长回疗养院的,您不用担心。”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多,路昭一愣,皱起了眉:“疗养院?” 方曜立刻瞪了小唐一眼。 路昭瞅着他鬓间的白发,显然有了许多不好的联想,追问道:“方先生,你生病了吗?” 方曜摇摇头。 路昭:“可是你长了这么多白头发。你还不到五十岁,还是青年人呀!” 方曜:“……” 他的心又被“白头发”扎了一下,勉强维持镇定,说:“我升了职,现在是五院的院长,操心的事情多,才长了白发,不是因为生病。” 路昭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又问:“那你住在哪个疗养院?我有空的时候,过去看看你。” 方曜的眼睛亮起来,忙说:“在穹桥疗养院。” 路昭一愣。 他还记得,方先生以前就和他提过这个疗养院。 他说,他是在这里出生的,在他的母亲休养期间。 路昭不由笑了笑:“那你这算是回到了原点呢。” 方曜望着他,也笑了笑:“确实回到了原点。” 路昭把他送上轿车:“那晚上就在大湾广场旁边的海鲜一条街,六点钟,街口见。” 方曜点点头。 小周发动轿车缓缓开出去,路昭这才叫旁边的秘书小孙去喊司机,坐上自己的专车回了单位。 路上,坐在副驾驶的小孙还忍不住问:“领导,刚刚那位先生是军防部第五研究院的院长啊?” 路昭“嗯”了一声,看着窗外。 小孙又问:“以前真的是您追求他吗?” 路昭不由好笑,看了前座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孙嘿嘿笑了两声:“我看他像是追求您的样子,他眼睛就没看过别人。别说,您跟他还挺般配的,这长相、身高,连职务都般配。” “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局里那好些年轻人,红线不够你拉的,还关心到我身上来了。”路昭转头继续看窗外,“我跟他要是能成,这么多年,早就成了。” 小孙小声嘀咕:“人是会变的嘛。” 路昭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笑。 人确实是会变的。可是,他给方先生写了八年的信,方先生一封都没有回。 总不可能最后一年没写信,他反而还记起自己了,还特意来找自己吧? 方才他的两位随从也说了,他是在穹桥疗养,这个疗养院就在宁海市隔壁,开车不过一个多小时。 今天能碰上,应该也是他偶尔出来逛逛,正巧碰上自己也在大湾广场。 等他疗养结束,他可能又会去很远的、联系不上的地方工作了。 到时候再给他写信,他可能又像以前那样,一封都不会回。 不过,路昭现在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了。 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找到了有意义的人生。 他不再需要某个人作为前行的支柱和动力,因为他有了理想,理想给他源源不断的动力。 在这摸爬滚打的八、九年里,他已经深刻地明白,人只有靠自己。 与其把某个人作为支柱,不如坚信自己能够所向披靡。 他与方先生像两条直线,在某一点交汇,又各自奔向各自人生的终点,这样也很好。 能够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各自拥有精彩绝伦的人生,这也算是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的一个美好结局。 路昭坐着专车回到经改局,而方曜这边,因为晚上约了吃饭,下午就不便回疗养院,小唐本来想鼓动方院长到处逛逛,哪知道方院长一同路市长分别,立刻说:“去理发店。” 小唐一愣,回头看了看坐在后座的方曜:“您要剪头发?” 可是方曜为了今天的见面,昨天晚上大半夜敲门把疗养院的理发师叫起来,给自己理了发。 方曜说:“找大一点的理发店,把头发染黑。” 小唐:“……” 他小声说:“我知道,您是在乎路市长那几句话。但是,染发剂是化学品,医生说您现在不能染头发……” 方曜皱起眉。 小唐灵机一动:“不过,理发店应该可以拔白头发,咱们去问问。” 方曜点点头:“现在就找理发店。还有,待会儿去商场买两身新衣服。” 小唐眼睛一亮。 他喜欢逛商场! 他立刻开始鼓动:“不仅您自己要好好收拾一下,还得给路市长买点礼物嘛。” 方曜一顿,想起了多年以前,因为自己不肯买三金,阿昭还发过脾气。 他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们先开车找了家理发店。小唐和小周两个人像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站在方曜身后,盯着店长给方曜拔完了白发,又拿发胶给他抹了个时下最流行的电影明星的发型。 然后,又在理发店店长的极力推荐下,开车去了宁海市目前最高档的百货商场,给方曜从头到脚换了一身体面衣服。 第279章 他的身架子本来就长得好,肩宽腿长,头脸又小,显得整个人又精神又挺拔,稍微打扮一下,就十分夺人眼球。 要不是靠这副外形,当年路昭也不会对他一见钟情。 等他从店里走出来,路过的人都纷纷侧目,议论着是不是哪个电影明星出来逛街了。 然而,“电影明星”本人却根本不在意这些路人的打量,只皱着眉:“阿昭应该不会喜欢这种街溜子的打扮。” “这哪是街溜子啊!多好看!”小唐在旁边疯狂打气,“没有雌虫不喜欢!” 连一向沉默的小周也说:“很好看的。” 方曜勉强放心,带着他们走进了商场一楼的金店。 店员迎上来:“这位先生,看点什么……您今天是要求婚吗?我们这里有刚到的金项链、金手镯、金戒指。” 方曜直接说:“我不会选。你们看看照片,帮我选一套适合他的。” 他从兜里掏出了那张多年前的合影。 第151章 晚上六点半,方曜的小轿车便等在了海鲜街口。 宁海市的年轻人多,经济发达,夜市便发展得十分兴旺,大湾广场附近全是夜市街巷,六点半夜生活刚刚开始,街头人来人往,各家大排档露天摆放的桌椅坐满了人,热闹非凡。 方曜在等待的空隙里,看着窗外带着浓油赤酱的鲜香味的市井生活气,不禁微微一笑。 “这儿真是个好地方。”他说。 小唐也看着车窗外:“对呀,气候又暖和,城市又便利,风气也好。要是在这儿生活工作,那可真惬意。” 方曜认可地点点头。 阿昭调任到这里,短期内也不会走了,他们还能在这个惬意的城市一起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正想着,坐在驾驶位的小周开口:“方院长,路市长到了。” 方曜一愣,连忙看过去。 路昭骑着自行车,停在了街口,正蹲下来锁车。 小唐不由“咦”了一声:“路市长不是有专车吗?怎么骑着自行车。” 方曜道:“专车只有上班时间能用,不少人公车私用,那是违反规定的。” 小唐讪讪道:“哦。” 方曜拎起装着三金的纸袋,还有装着信笺的纸袋,下了车。 路昭锁好自行车,起身就看见了他,连忙跑过来:“迟了几分钟,走吧,去吃饭。” 他找了一家吃过的馆子,和方曜坐了一张小方桌,小唐和小周则自觉地寻了离他们较远的桌子坐下。 老板把菜单拿过来,上头的便宜海鲜,如甜虾、贝甲类,是按斤计价,贵的蟹类、大龙虾则是按只计价。顾客也可以不看菜单,直接去那些装虾蟹的玻璃格子水缸里拿网捞。 方曜已经许久没出来下过馆子,看到菜单上标的几十元甚至上百元一只的大龙虾,还是吓了一跳。 路昭看他一脸震惊,不由笑道:“宁海的消费比较高,再说,这是海鲜,本来也比一般的馆子贵一些。但是来海边嘛,大家还是想尝鲜。” 方曜把菜单递给他:“你点。那些大虾大蟹不要。” 路昭接过来:“我来吃的次数也很少,基本都是和宋悦过来,他买单。只有上回,是求那个大湾晚报的老板办事,才请他来这儿吃了一顿,花掉我两个月的工资。” 方曜一顿,微微蹙眉。 等路昭点完菜,他才问:“你求大湾晚报的老板办事?还要请他吃饭?” 阿昭再怎么样也是个领导干部,怎么还要花钱请一个小报社的老板吃喝消费,才能办成事? 路昭笑了笑:“对啊。宋悦也说我没出息,好歹是个小干部,怎么到处求人。不过,我在左安县待的三年,求过的人我自己都记不清,早就习惯了。” 方曜说不出话了。 他望着对面坦然笑着的路昭,觉得心口闷闷的,像压着巨石。 这些,阿昭在来信中从来没有提过。 当然,就算他提了,自己也没法帮上他的忙,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不提的。 他知道要克服困难,只能自食其力。 方曜看看搁在一旁凳子上的两个纸袋,觉得根本都送不出手。 送这么两个轻飘飘的东西,哪里抵得过这些年阿昭独自吃过的苦? 他这些迟来的信、迟来的求婚礼物,放到现在的路昭面前,恐怕没法让他的心像曾经那样跳动起来。 他可以解释,可以道歉,但改变不了这分别的九年里发生的任何一件事。 妄想用过去的一丝情谊来换取现在这个成熟稳重的雌虫的真心,太卑鄙了。 也不可能成功。 路昭看他沉默下来,就主动挑起话题:“对了,方先生,这些年你去了哪儿?怎么一点音讯都没有。” 半晌,方曜才回答:“出去干工作了,没在首都。” 这样语焉不详的答复,轻飘飘的,把九年一笔带过。 路昭微微一顿,眼神稍暗,点点头。 后面的一句“我的信你都收到了吗?”,他便没再问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个人都变了,但路昭的变化无疑更大。 他不再执着于什么人,也不执着于什么答案了。 也许方曜的一笔带过还是会让他心里有些许刺痛,但这些算不了什么。 雨……僖……证……厘…… 第280章 他早就不会被这些小事打倒了。 饭桌上的气氛凝滞片刻,路昭这回没有主动开口,过了一会儿,便听见对面的方曜问:“你明天有没有空?” 路昭微微一愣,想了想明天的工作安排:“明天的工作比较多,晚上也有酒局。” 方曜顿了顿,又问:“那后天呢?” 路昭:“后天是周六,应该有空。” 他看了看方曜,见他微微松一口气,不由觉得惊奇:“有什么要紧事吗?” 方曜摇摇头:“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我是去年冬天来这边的,夏天的衣物还没有置办,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 他在这儿卡了半天,剩下的半句“请你一起去逛街”卡在喉咙里,憋红了脸都说不出来。 他从来没有追求过雌虫。 他不知道原来追求一个人需要这么大的勇气。 路昭则愣了半晌。 方先生吞吞吐吐的样子,还用上了“如果你有空的话”这种不确定的语气,这模样实在难得一见。 他不由也有些紧张,问:“想……?我有能帮到你的吗?” 方先生应该不会叫他帮他做衣服吧,以前他都不会这么干,现在更不会了。 方曜:“……” 他卡了老半天,终于组织出了语言:“我想,你也来过宁海不少次了,应该知道去哪里买衣服比较好。” 路昭:“……” 他虽然有些一头雾水,但还是如实回答:“我虽然来过宁海很多次,但基本不逛街,我的衣服鞋子,都是自己做。” 他低头看看脚上的布鞋:“这双鞋就是上个月刚做的,那会儿还东躲西藏的,也没有钱,想做两双新鞋都做不起,只做了这一双。”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出来,对面的男人眼神便一黯,仿佛十分失落。 “你的日子过得这么不好,还说过得好。”他低声道。 路昭笑道:“过得好不好,要看跟谁比。同许多老百姓比起来,我已经算过得好了。” 说着,他想起一人,连忙道:“对了,宋悦在这儿待了十来年了,你可以问问他……” 方曜:“算了。” 这个“算了”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路昭:“可是宁海的夏天确实很热,要买点短袖、背心。不如你问徐先生……” 方曜:“……算了。” 之前他听闻徐行知回来了,也去找过他,请他吃饭。 结果徐行知把宋悦带来了,两个人甜甜蜜蜜坐在方曜对面,方曜连饭都没吃下去。 这时,饭菜上来了,路昭连忙招呼他吃饭:“这家馆子我来过一次,老板是平州人,炒菜比较辣,口味很不错。我还向他问了这个虾怎么做,但是我做出来的,就是没有他的鲜。” 提起做饭,他不由又想起以前给方先生当育儿师的时候,每天都绞尽脑汁想菜色,问方先生想吃什么,他从来都只有一句“都行”。 对面的方曜似乎也想起了这些往事,微微一笑:“你做的口味应该也好。对了,我去年回首都,看到方恒了,你猜猜他现在长什么样?” 路昭双眼一亮:“方恒应该很大了吧?我想想,他今年该有十三岁了。” 方曜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了照片:“这张是我们好多年前的合影,你抱着他,你还记得么?” 路昭当然记得。 这是他和方先生唯一的一张合照,在左安县,肖立群放火烧他的宿舍时,他保存的那张被烧毁了。 他接过这张照片,有些珍惜,有些怀念:“真的过去好多年了。” 方曜又拿出了另一张照片:“这是去年我和他的合影。” 路昭连忙接过来,一看,就愣在了原地。 方恒已经完全长大了,十二三岁的小虫崽,已经超过了方曜的腰际,脸蛋虽然还胖乎乎的,能看出小时候的样子,但模样已完全是方决的缩小版。 路昭又惊又喜,看着照片:“他长得好快。本来我没觉得这些年过得快,一看他都长这么大了,才觉得已经过了好多年。” 他看向方曜,笑道:“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我带了他两年,他总该有点印象。” 方曜一顿,点点头。 路昭把新的合影还给他,拿着三人合影那张,说:“我能拿这张去重新冲洗一张么?我的那张……那张弄丢了。” 方曜一愣:“弄丢了?” 印象中,路昭是十分细心的人,东西都收得特别好,很少会弄丢。 路昭笑了笑:“不小心弄丢了。还有你送我的手表、项链,都弄丢了。” 方曜:“……” 如果只是丢了一样,还可以说是运气不好、巧合,可这些东西全都弄丢了……这是怎么回事? 是碰上了什么变故,还是他自己不想要了? 方曜很想问个清楚,毕竟这些都是自己送给他的信物。 可他又不敢问。 这些东西已经送出去,就任凭阿昭处置了,他想留、想扔,都可以。 况且,他一走这么多年,走之前也没有和阿昭确定关系,就是不想束缚阿昭,好像也没有资格要求阿昭一定要留着它们。 他只能勉强说:“没关系。照片你拿去冲洗吧。” 路昭连忙把照片放进了包里,说:“我明天也没空去冲洗照片,应该要周六去。到时候如果你来市里买衣服,我就正好把照片还给你。” 第281章 方曜一顿,终于机灵了一回,说:“那我上午十点,在聚鑫商场门口等你。” 第152章 路昭一愣:“聚鑫商场?” 他有些抱歉地笑笑:“这是新开的商场吗?我还没听说过,在哪个位置呀?” 方曜:“……” 原本是他来问路昭,宁海哪里好逛,结果最后还得他告诉路昭聚鑫商场在哪儿。 好在路昭没揭穿他。 两个人平时对外人讲话都毫不留情,到了对方跟前,就温和善良起来,互相为对方遮掩着,一块儿扯着大布粉饰太平,把那些不清不楚的往事和情愫全盖在布底下,只敢在布面上蒙头蒙脑、小心谨慎地试探。 如此吃完了一顿饭,两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路昭和方曜一块儿走出店门,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 “快八点了。”他说着,看向方曜,“你回疗养院还得一个小时车程,回去刚好九点,洗洗就可以休息了。” 方曜:“……” 路昭就这么看着他,等着他点头说“再见”,而方曜也看着他,一言不发。 两人在海鲜店门口四目相对,方曜愣是不说要走。 路昭:“……” 他无意识地拧了拧手提包的带子,微微错开视线:“旁边就是大湾广场,我们刚刚吃完饭,要不去散散步?” 他话音未落,方曜已经点了头:“好。” 路昭只能带着他往大湾广场走,小唐和小周就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头。 大湾广场算是宁海市的地标之一,周遭形成了最早的商圈和娱乐生活圈,到现在依然是宁海市娱乐购物生活的核心地带,因此广场上常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两个人就避开热闹的人群,沿着广场的绿化带里头的鹅卵石小路慢慢地走。绿化带种着灌木和小树林,与外头的热闹隔绝开来,不少人在里头散步纳凉。 方才在饭桌上已经聊了一个多小时,路昭今天也上了一天班,参加了大会,同领导同事聊了几乎一天,这会儿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了,便沉默着一直走。 半晌,方曜开口:“在宁海会待多久?” 路昭:“五年吧。” 方曜点点头,又问:“你喜欢这里吗?” 路昭微微一笑:“挺喜欢这里,比其他地方待着舒服。” 过了一会儿,方曜说:“我也会在这里待几年。” 路昭:“挺好。这里适合疗养。” 方曜:“……” 他说:“如果我向组织申请,应该也可以在宁海待五年。” 路昭转头看他:“你要在宁海待这么久?是有什么工作吗?” 方曜:“……” 路昭看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习惯性地为他掩饰:“在这边工作比首都舒服多了。” 可这话一出来,方曜的脸色更难看了。 路昭只得闭上嘴,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方曜脚步一顿,立刻伸手拦住他:“我们不走这边。” 路昭:“?” 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看见那边的小树林里,有两个人抱在一块儿,正在接吻。 路昭:“!” 他赶紧退出这条小路,跟方曜两个人着急忙慌地跑到了另一边路上。 这下气氛简直尴尬到了极点,路昭都不好意思讲话了,埋着头往前走,方曜也不吭声,两个人仿佛竞走似的,冲出了绿化带。 等看到外头热闹的人群,方曜才挤出一句:“这里经济发达,风气也开放。” 路昭尴尬地笑:“是啊。” 他实在无话可说,只能又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八点半了,咱们往回走吧。” 方曜:“……” 路昭往来时的方向走了一步,发现方曜没跟上,就转身看过来。 方曜仍站在原地,望着他。 不知为何,路昭觉得他这么孤零零地站着,有些萧索,有些可怜。 路昭不由问:“方先生,你怎么了?” 方曜望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说:“我没事。” 他说没事,路昭便不多问:“那我们往回走吧?” 方曜顿了顿:“我想再散散步。” 万万没想到,路昭说:“那……不好意思了,我得先回去了,今晚还有一些资料要看,明天一早就要开会。” 说着,他就朝方曜挥挥手:“后天见。” 方曜:“!” 路昭说完就转身往回走,还没走出两步,方曜就大步跟了上来,瞬间与他并肩。 路昭被他吓了一跳,方曜面无表情:“我不散步了。” 路昭:“……好吧。” 两人慢吞吞往回走,方曜人高腿长的,步子却迈得贼小。正好旁边有家长带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小虫崽在玩,路昭眼看着那胖乎乎的小宝宝像个小鸭子摇摇摆摆地走着,慢慢超过了他们,忍不住说:“方先生,你走累了吗?” 他想说我们走得太慢了,哪知道方曜说:“我还在休养,医生说不能走得太快。” 路昭立刻为自己的赶时间不停催促他而羞愧:“好,我们慢慢走。” 然而,任凭方曜怎么拖时间,这段不长的回头路,依然很快走到了终点。 眼看着路昭蹲下去给自行车解开车锁,方曜盯着他的背影,表面纹丝不动,脑子里疯狂地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和他多待一会儿。 第282章 路昭刚打开锁,就听身后的男人说:“我骑车载你回去吧。” 路昭一脸茫然地回头看他:“……啊?” 方曜的脸上看不出端倪,一本正经地说:“我以前也载过你。” 路昭拎着车锁站起来,实话实说:“我自己骑车回去比较快。我住的市委大院很近,骑车七八分钟。” 方曜:“……” 路昭把车锁扔进自行车的车筐里:“方先生,你现在还在休养,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后天见。” 方曜张了张嘴,话还没出来,路昭已经干脆利落地蹬上自行车,一下子就骑出去老远。 方曜下意识地追了两步,才停在路边,看着路昭远去。 以前他好像从没见过阿昭的背影。 他永远在等着他,所以不会与他背向而行。 可是现在……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后面跟着的小唐跑过来:“方院长,九点了,咱们报备的是晚上十点回去,得抓紧时间往回走。” 方曜的思绪被打断,叹了一口气:“回去吧。” 他坐上小轿车,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又变成了那个冷淡寡言的院长。 小唐在前面坐着,也不敢乱说话——因为他看见方院长刚买的三金没送出去。 车里沉默半晌,方曜抬起手腕,拨通了徐行知的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徐行知吊儿郎当的声音传过来:“大晚上找我干嘛?” 方曜问:“你还在宁海?宋悦呢?” 徐行知:“在我旁边躺着。” 方曜:“……” 电话那头传来清晰的巴掌声,拳脚相加之间夹杂着宋悦的怒吼和徐行知的求饶,方曜现在哪有心思听他们打情骂俏,当即挂断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徐行知的电话打过来了。 “找我有事啊?” 方曜沉默片刻:“我今天见到阿昭了。” “哦?怎么样,他搭理你吗?”徐行知笑了笑,“哎呀,我可真想看你吃瘪,我去年来找悦悦,可被他打了好几顿。” 方曜倒宁愿挨几顿打,可惜路昭就这么客客气气的,让他无从下手。 他说:“他看到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不冷淡,也不热情。” “他变了很多,让人没法一眼就看透,我很不适应他这样的变化。” 徐行知说:“可是,悦悦倒说他几乎没什么变化。可能只是你们的关系变疏远了,并不是他这个人变了。” 方曜被这句话刺了一下。 阿昭的人没有变化。 只是因为他不再是阿昭在乎的人,所以阿昭对他的态度变化了。 “你现在什么打算?要倒过来追求他吗?”徐行知问。 方曜沉默一会儿:“我有别的选择吗?”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徐行知在那边捧腹大笑,“我不会帮你的忙的,我还要叫悦悦也不帮你的忙,你这就叫活该。” “是谁说自己从不用追求别人的?我就恨那时候没拿东西给你录下来,不然现在保准刻个光盘寄给你,让你天天听自己当年的豪言壮语。” 方曜:“……” 他沉默地接受了徐行知无情的嘲笑,等他笑完了,才问:“你可以笑我。不过我有事情问你。” 徐行知一边笑,一边说:“你问。” “你追求宋悦的时候……”方曜顿了顿,组织了一下措辞,“做了些什么?” “他们两个不一样。再说了,我追悦悦的时候,他才二十岁,没见过世面,没见过几个男人。” “现在路昭三十岁了,一路上摸爬滚打,一个人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他还能像二十岁那样好追吗?” 方曜:“……” 徐行知叹一口气:“那时候我可提醒过你,要珍惜人家那份年轻的真心,谁叫你不听呢。” “现在他都当上副市长了,不大不小是副厅级干部了,你要这样一个老练的雌虫再把真心交出来,谈何容易?” 方曜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这些道理他也明白,可当年哪能预料到现在的处境? 他那时候并没有觉得阿昭就是这辈子的良配,毕竟那时候的阿昭还太稚嫩,他如何相信一个尚不成熟的少年的感情? 可是这些年来,阿昭不停地写信,不停地成长,方曜不知不觉把他的信当成了在艰苦的高原上的唯一慰藉。 他曾经憧憬的、像父母那一辈那样势均力敌、互相扶持、同为理想奋斗的爱情,他不知不觉也已经拥有。 只是等他回来时,却发现他将要失去它了。 第153章 路昭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市委大院。 原本按照规定,他在宁海已购买了住宅,是不能再分配宿舍的。但他的那套房子买回来没住过,还是个毛坯房,根本不能入住,市委办自然也不会为难领导,就让他先住进宿舍,等自己的房子装修好再搬。 所以,路昭最近不可谓不忙,不仅要熟悉工作、四处同领导同事走动,还要装修房子,还恰巧碰上了方曜。 要是在一个空闲一点儿的时候重逢,他还能有更多时间来整理情绪、来和方先生待在一起。 可惜现在他实在太忙了,又忙又乱,来宁海还没有两天,连身新衣服、新皮鞋都没来得及去买,穿着朴素的衬衫长裤、蹬着自己做的布鞋就去参加了就职大会。 第283章 本以为只是见见领导同事,大家上班都这么穿,也就无所谓了。 哪知道会碰上方先生。 苍天啊,他连头发都没有剪,而方先生却神采奕奕、挺拔英俊,从头发丝精致到了脚后跟。 当这样英俊精致的他注视着自己的时候,路昭千锤百炼的心中,也忍不住浮起一丝抬不起头的狼狈和羞耻。 偏偏他还得一头镇定自若地应付同事领导,另一头应对方先生像激光一样的眼神,实在有几分忙乱狼狈。到了晚上独自面对方先生,每次两人视线一相对,他就不由自主地头皮发麻。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面,他还没做好准备,就猝不及防地用这样朴素的形象与方先生重逢。 也许是因为方先生也变了吧,他看人的眼神和以前很不一样,每次盯着自己,一盯就是很长时间,把他盯得心里发毛。 路昭一边默默想着,一边爬上了宿舍楼,进了屋,便叹一口气,赶紧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清理出去,换了鞋飞快洗漱,就拿出资料坐在了书桌前。 以前的他很喜欢胡思乱想,注意力很难集中。 但是这些年的苦修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的做事习惯,现在他会强迫自己集中精力迅速做完一件事,再去想下一件,而不是东想西想最后一件都做不成。 他花了一个小时,看完资料,时间已经将近十点半。 这个点,还远不到路昭上床休息的时间。 正如多年前方曜告诉他的那样,作为身体健康的成年雌虫,在有充足营养的情况下,他一天只需要休息四五个小时,就能保持充沛的精力。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是凌晨一点睡,早上六点起。除了这五个小时,他的一天就是被工作和学习填满,也正因为他在工作上花费如此巨大的精力,又有长年累月的坚持,他才能在短时间做出别人做不到的成绩。 路昭一直都知道自己不算聪明,好在勤能补拙,这份恒心让他比别人走得更远。 他盯着墙上的挂钟看了一会儿,尝试地拿座机给宋悦家里拨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被人接起来,但声音却不是宋悦。 “喂?”徐行知在那头问,“哪位?” 路昭问:“是我。宋悦在吗?” 不知为何,徐行知听到他的声音顿了顿,一笑:“哎呀,你俩可真是……” 路昭莫名其妙,但徐行知已朗声叫了宋悦,不一会儿,宋悦过来拿起了话筒。 “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路昭说:“本想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但是有点工作没做完,就先去忙了一会儿。” 顿了顿,他才接着说:“我今天碰见方先生了。” 宋悦:“……” 他不禁翻了个白眼:“你够可以的,都等了他九年了,一碰见他,还先把工作做完,再来跟我说。” 路昭笑了笑:“工作着急嘛。再说,方先生只是在穹桥疗养,来宁海逛逛,碰巧遇见了我。” 宋悦:“……” 方曜这么说,路昭竟然真这么信。他作为局外人,又憋得慌,又巴不得路昭能拖一拖方曜,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毫无感情地说:“那真是好巧啊。” 路昭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今天也没怎么收拾,猝不及防就碰上他了。唉……明天周五下班,我得去剪个头发,买身新衣服,还有新鞋。” 宋悦:“……” 他很想说,你的方先生刚刚才打过电话,问怎么追求你,你就算不剪什么漂亮头发、穿个老头衫踩双人字拖,他也不会嫌弃的。 宋悦的嘴张张合合,最后说:“收拾一下也好,毕竟当领导的人了,要体面一点。” 路昭又说:“方先生说,他要在宁海待好几年。可能是有工作安排吧。” 宋悦心中一动,很想问问他,到底对方曜还有没有感情。 不过,没等他问,路昭自己就说了出来。 “所以这段时间,我可以经常去看他了。”路昭笑了笑,“好多年以前,他是我的人生导师。到现在,我应该也还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宋悦:“……就只是这样?” 路昭沉默片刻,迟疑着说:“原本我以为,这九年里我一直等着他。可真重逢了,我又发现,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路,并没有刻意在等谁了。” “他在我心里,还是很不一样,可又不像年轻时那样。”路昭想了想,“难道是年纪大了,心跳不动了?也可能是觉得他变得陌生了吧。”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所以才打电话来问问你。”他笑着说。 宋悦叹了一口气:“这是因为,你们的地位变平等了。” “以前他对你来说,更多像一位老师。他是上位者,你是下位者,下位者天生就对上位者有仰慕、钦佩、憧憬的心理,你那时的喜欢,是站在神坛下,仰慕神明的喜欢。” “而现在,你已经靠自己攀上了高峰,你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了,你不知不觉就可以拿平常心来看他了,所以你发现他从神明变成普通人了。” “他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一尘不染,而是像个普通人一样,也会长白发,也会有七情六欲。”宋悦说,“你看到了这些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再加上你们分别了很多年,才会觉得他陌生,好像不再是以前你喜欢的那个人。” 第284章 经他这么一分析,路昭醍醐灌顶。 宋悦给他总结:“你也不用想太多,顺其自然。有缘分的人,是不会走散的。” 挂断电话,路昭心中通透不少,哼着小曲儿洗了衣服,又去书房看书、写日记,照旧凌晨一点上床休息。 第二天他下班后去剪了头发,买了新衣服和新皮鞋,还去建材市场跑了一趟。 然而,宁海的建材市场离他的住处实在太远,骑着自行车一来一回,也真够累。 路昭回来后,只能又去问宋悦,有没有适合他的小轿车,他想买一辆代步。 宋悦的哥哥宋兴就是国内第一批做小轿车的老板,宋悦当即答应给他挑一挑,又说:“对了,最近还出了一款移动电话,你要不要买一个?我今天刚刚拿到货,和徐行知试了一下,真神奇!这电话也没线,不知道怎么能打通的。” “真的吗?”路昭也有些吃惊,“我以为现在大家都能打上座机,不用去移动电话亭,就很不错了,没想到这东西真是越做越巧。” “我觉得这移动电话肯定能卖得好,我得进一批货。”宋悦嘻嘻笑,“改天你来看看,见识一下。” 路昭当即定了一个,挂断电话后,去浴室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把刚剪过的清爽短发擦得半干,一边哼着曲儿,一边拿出草稿本,坐在书桌前,把今天去装修市场打听的各样材料价格记下来,初步估算了一下装修的花费。 正算着,一旁茶几上的座机电话又响了起来。 路昭微微一愣,搁下手中的笔,伸长手接起电话:“喂?” “喂?路市长吗?今晚召开紧急会议,顾书记要所有领导参加,麻烦您现在来市委大楼,二楼小会议室。” “现在开紧急会议?”路昭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抬起左手看了看电子表,已经九点半了。 “对。今天市里发生一起重大施工事故,一处施工工地塌方,十几名工人被埋在下面,顾书记要紧急部署工作。” 路昭一听,就知道事态严重,连忙说:“好,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方才的悠闲轻松心情已荡然无存,路昭皱着眉头飞快换上了外出衣物,匆匆出了门。 这一开会,就开到了凌晨。 路昭并不是分管生产安全的副市长,但他是宣传工作的协管领导,所以和分管宣传的常务副市长南超一块儿商量方案,立刻采取行动稳住社会舆论。 按照惯例,重大安全事故,第二天市政府就要开新闻发布会,向社会公开目前的事故情况和下一步工作安排。 顾书记在会上已经定了明天上午九点开发布会,而发布会上要讲什么、下一步有什么安排、社会媒体可能会有什么问题、要如何回答,这些都是要一一细化明确的内容。 他们作为领导,碰上紧急事件,先定方向和大纲,下面的人才好干工作,所以路昭和南超商量了半个多小时,就初步拿了主意,给宣传部布置下了任务。 宣传部加班加点写材料,领导们也不能回去休息,就在一旁的办公室眯了一会儿。 凌晨四点,宣传部出了初稿,路昭和南超看完给了修改意见,一边讨论一边改,到清晨六点,这份稿子总算定下来。 而参会媒体还要一一去邀请,发布会还需要布置会场,此时他们的时间只有三个小时了。 第154章 路昭到底是年轻人,熬了一晚上,精神还算好。 他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简单吃了早饭,又抓紧时间去休息了片刻。 人如果没休息好,很容易精力不集中,反应也会变迟缓。要是在发布会上答不出问题,那可有点下不来台。 从七点半休息到八点二十,他起身整理了仪容,提前赶去会场,又熟悉了一遍稿件。 八点半,各家媒体的记者和摄影师陆陆续续入场,在台下调整设备。 九点整,身旁的南超伸手拍拍路昭的背:“小路,咱们走。” 他说着,就先一步起身,走出休息室,走进会议厅侧门,大步往台上走去。 路昭深吸一口气,紧跟在他身后,从侧门走出来,台下所有媒体的镜头都对准了他们。 另一边,方曜八点半就从疗养院出发,到聚鑫商场门口时,才九点五十分。 前面副驾驶坐着的小唐四下看看,说:“方院长,路市长好像还没来。” 方曜靠着座位:“等等他。今天是休息日,他没有工作,应该不会迟到。” 小轿车便在路边等着。方曜手上的手表指针一格一格地走,慢慢从九点五十分,走到了十点整。 方曜看着车窗外人来人往的商场大门,调整了一下坐姿,聚精会神地盯着人潮。 十点过五分,人潮中依然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人。 方曜垂眸看见了手表指针,深吸一口气,继续等。 十点十五分,路昭依然没有来。 焦灼就像蜘蛛结网,一层一层地爬上来,方曜忍不住又换了个坐姿继续盯,还开口说:“你们注意看着。” 小唐连忙说:“帮您看着呢。” 十点半。 方曜已经换了好几个坐姿,焦急的神情简直要压不住:“这个商场确定只有这一个大门么?” 小唐说:“是呀,昨天咱们就是在这里买的衣服和三金,就是只有一个大门。” 第285章 方曜眉头紧蹙:“他是不是路上出事了?” 小唐:“……” 一直沉默的小周开了口:“方院长,雌虫出门如果要打扮,等一个小时也不算长。” 这话一出,车里另两个单身雄虫都沉默了。 方曜像是醍醐灌顶,记起小周是车上唯一一个有老婆的人,连忙问:“真的?” 小周说:“我老婆是这样。” 方曜仍有所迟疑:“可是……阿昭并不是这样。他就算要稍微打扮,也会提前准备,不会迟到。” 小周:“但他现在已经迟到了。” 方曜:“……” 小周:“方院长,建议您再等等。” 方曜心中一边对阿昭会因为打扮而迟到这个猜测十分怀疑,一边又为阿昭愿意为自己打扮而欣喜,脸上浮现出眉头紧蹙但嘴角诡异上扬的割裂神情,前面的小唐不经意回头看见,吓得赶紧转头当做没看见。 小周的话可能真的有几分灵,就在他们决定要再等等之后的十分钟,路昭出现了。 他是骑着自行车匆匆过来的,可能是骑得太急,头发都被风吹乱了——但方曜依然看出,他剪过了头发,身上穿的也是新衣服,脚上穿着新皮鞋,没穿那双他自己做的布鞋,整个人收拾得清爽明亮。 小唐也发现了,不敢置信地同小周喃喃:“离谱,竟然被你说中了。这就是已婚男人与我们的区别吗?” 方曜皱着的眉心已经舒展开,只剩嘴角还弯着,推开门下了车。 路昭正锁好自行车,起身看见他,连忙跑过来,气都没喘匀:“方先生、抱歉、我今天……” 方曜望着他,看他汗湿的发丝粘在雪白的额头上,鼻尖都冒出了汗珠,稍显凌乱,但又愈发唇红齿白,漂亮极了。 “没关系。”他盯着路昭想要解释的嫣红嘴唇,看了一会儿,才又挪上来,与他对视,“我们先进商场吧。” 路昭:“……” 他愣愣的,解释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方曜已经带着他朝商场走去。 路昭只能跟上,在他身后偷偷把气喘匀了,才觉得口干舌燥。恰巧方曜转回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问:“要吃冰么?” 他指了指商场外围的门店:“那儿有冰店。” 路昭下意识地抿住了有些干燥的嘴唇,像被看穿了,有些腼腆:“……好啊。” 方曜带着他走到冰店,两人坐在店面门口的吧台前,点了一杯柠檬冰茶,一杯水果炒冰。 柠檬冰茶上得快,方曜接过来,就搁在了路昭跟前:“先喝一口。” 路昭连忙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冰茶,酸酸甜甜、冰凉透心,一下子消解了大热天骑车过来的暑气。 他这一口喝了小半杯,舔舔嘴唇,觉得解渴,又端起杯子喝第二口。 可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旁边的方先生正看着自己。 正在大口喝冰茶的路昭:“……” 他默默把动作放斯文了些,只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杯子。 然而,方先生的视线并没有移开。 路昭忍不住转动眼珠,往他那边瞅了瞅。 二人四目相对,路昭的眼神带着几分疑惑,而方曜的眼神则直勾勾的。 路昭先一步退却,收回目光,又喝了一小口冰茶。 他听见方曜在旁问:“剪头发了?” 路昭点点头:“之前好几个月没剪头发,有点邋遢。” 方曜似乎是顺口就说了出来:“长头发也好看。” 路昭:“……” 他有点难以置信,转过头看向方曜。 方先生会夸人努力、聪明、正直,但从不会夸人长得好看。 方曜轻咳一声:“我是说,呃……你的头发很不错,没有白发。” 身后的小唐发出抑制不住的一声叹息,默默走远了几步。 路昭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然后又看看他,忽然发现:“方先生,你的白头发没了。” 不远处的小唐又叹了一口气。 你们为什么要聊白头发?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城市风光、对面坐着这么好看的暧昧对象,什么不能聊非要揪着几根白头发不放? 好在这时,冰店员工把水果炒冰端了上来。 炒冰加了水,浓稠度刚好像冰淇淋一样,方曜拿勺子挖了一块,吃起来又冰又甜,味道很不错。 路昭在旁看着他的一大杯炒冰,又看看自己喝得只剩半杯的柠檬冰茶,忽然觉得手里的茶没有那么好喝了。 水果炒冰看起来更好吃。 他有点眼馋,但不好意思问方先生要一点尝尝,又觉得再点一杯自己吃不完,就在旁眼巴巴地瞅着。 而今天的方先生仿佛真的浑身长满了眼睛,只吃了一口炒冰,就把杯子推了过来:“太甜了,你尝尝。” “很甜吗?”路昭立刻问店员要了新勺子,吃了一口,评价道,“刚刚好。” 方曜笑着说:“那你吃吧。” 路昭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是,这是你点的。我一个人又喝冰茶又吃水果炒冰,你不喝点什么吗?” 方曜拿下巴点点他跟前的柠檬冰茶:“我想尝尝这个。” 路昭有点儿心虚。 这冰茶他都喝了半杯了,拿来跟方先生换刚吃过一小口的水果炒冰,多不好意思。 第286章 可是,方曜已经伸出手,将两人面前的饮品调换了。 路昭小声说:“那我就不客气啦。” 然后抱起水果炒冰就是一大口。 方曜在旁看着,微微一笑。 行知说的没错,阿昭确实没有改变。前天晚上只是刚刚见面,他对自己还比较陌生罢了。 小唐在旁边看着,也欣慰地一笑,极小声同小周说:“咱们院长,终于开窍了哈。” 小周瞥他一眼,没有讲话。 小唐:“真不容易。等他们结婚,方院长可不能收我红包,应该要反过来给我包一个才对。” 两人吃完了饮品,才起身往商场里走。 路昭这会儿缓过神来了,说:“方先生,今天迟到这么久,真的不好意思。因为昨天晚上市里突发事故,我们通宵加班,今早九点还开了新闻发布会,我只能开完会,再过来找你。” 这话说出来,一直笑着的方曜反而脸色微变。 路昭还没有意识到,仍在继续讲话:“还好昨天剪了头发,买了新衣服,不然今早就得邋里邋遢出镜了。哦,还有,照片我也忘记洗了。” 方曜顿了顿,说:“不要紧。” 路昭抓抓脑袋:“我出来得急,照片也没有带在身上,要不然就可以直接拿到附近的照相馆去冲洗一张。” 方曜眉心一动:“附近有照相馆?” 路昭点点头:“有一个小照相馆。我之前因为曝光左安县的案子被人盯上,东躲西藏的,身上的钱也花光了,还在这个照相馆里做了好长时间的助理呢。” 说到这个,他又想起来:“我还有些行李放在老板那里,也该去拿了。” 方曜望着他,忽然说:“前几天,父母亲让我拍几张近来的照片寄回去。正好今天有空,我们去照相馆照几张照片。” 他在高原时,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和阿昭留下更多的合影。 明明他们在一起待了好几年,几乎朝夕相处,可那些温暖的片刻,却没能定格下来。 方曜是在那个时候,才意识到父亲给自己拍下那些从小到大的照片,做成相册,是多么有纪念意义的一件事。 成年后,他的日子过得平平无奇,日复一日地来往于研究院和家里,上班下班,十分枯燥,他便失去了照相的热情。 但是现在,他希望能有一本和阿昭的专属影集。 路昭愣了愣,随即点点头:“好啊。这位老板以前做过报社记者和主编,摄影水平很高的。我带你去。” 第155章 从聚鑫商场到小照相馆并不远,几个人便走路过去。到照相馆门前时,院里恰好有几个经常过来的年轻人在看书,见路昭走进院里,纷纷抬起头来。 “明明回来了。” “你一个多月是做什么去了?老板急得不得了,到处找你呢。” 这些人多多少少是为了路昭过来看书的,这会儿看见路昭身旁还有一位高大英俊的雄虫,登时心里不是滋味,一边悄悄打量着方曜,一边问。 “明明,这个是谁啊?” “你出去一趟,处了个对象?” 路昭笑了笑:“没有。是普通朋友。” 方曜:“……” 院里的几个年轻人这才悄悄松一口气,但仍然带着敌意上下扫视方曜。 方曜面无表情,跟着路昭穿过院里,牢牢挡在路昭身后,隔绝了这些年轻人的视线。 路昭走进屋,四下看看没有人,连忙叫了一声:“付老板!” 不一会儿,暗房的门帘被掀开,付老头慢腾腾挪了出来。 一看见路昭,他吃了一惊,连忙过来:“你跑哪儿去了?!走的时候只说是休息几天啊!” 说着,他又看到了路昭身后的方曜,微微一顿。 不过,他没有作声,只是把视线收回来,继续看路昭。 路昭笑着同他解释:“那时候没跟您说实话。其实我不叫赵明明。” 付老头推了推老花镜:“我知道,你叫路昭,那时候曝光左安县新闻的就是你,还来找过我。” 路昭一愣:“您记得我呀?那怎么……” 他那时去登门拜访,只说自己叫路昭,没提过自己的单位职务,还以为付老头不会有什么印象。 “我是老记者了,记性能差吗。”付老头狡黠地瞥了他一眼,“看你当时落难了,就顺手帮你一把。” 路昭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又感谢了他好几遍。 付老头问:“现在渡过难关了?” 路昭笑着点点头:“是。而且很幸运,分配到宁海来工作了。” 付老头:“那就好,我也放心了。你的那些行李,都在楼上呢,今天是过来取吗?” “我过来取行李。正好我这位朋友要拍几张照片。”路昭说,“我上去收拾,您在这儿给他拍。” 他说着,就转向方曜:“方先生,你就在楼下照相吧。” 方曜一顿,说:“我上楼帮你。” 路昭摆摆手:“我的东西很少,我一个人很快就收拾完了。” 方曜:“那我在楼下等你。” 路昭愣了愣。 他抓抓脑袋:“你等我的空隙里,就可以去拍照呀。” 方曜:“……” 付老头在旁看着一窍不通的路昭,又看看气度不凡的方曜,咂咂嘴:“一块儿上楼收拾去吧。你收拾完了,不得给我打扫一下卫生?” 第287章 路昭只能笑了笑,带着方曜往楼上走,两名警卫员紧跟其后。 这栋小楼又老又破,一楼和二楼还算能看,可再往二楼以上的那小半层阁楼上去,只有一截又窄又陡的木梯。 方曜看着那支楞在客厅一角的一小截木梯,往上通往客厅天花板上的一个窄小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窗口,半天都没有作声。 路昭扶着木梯边缘,往梯子的横踩板上一踩,梯子登时被压得往下弯曲,方曜都听见了这年代久远的木梯发出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吱呀声。 他连忙上前一步,帮路昭扶住了梯子:“小心。” 路昭笑了笑:“没事,我都走过好多次了。” 方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路昭踩在梯子上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向那个黑洞一般的小窗口。方曜就在下面看着他,看他小心地钻进那个逼仄的窗口,胸口像压了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气。 东躲西藏的时候,阿昭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路昭很快爬了上去,从黑魆魆的窗口探出个头来:“方先生,你要上来吗?还是就在下面等我?” 他问话的时候,看见木梯下面仰着头的方先生,莫名觉得方先生好像有点难过。 路昭看了看这逼仄昏暗的小阁楼,心中轻轻叹一口气,也觉得有点儿丢人,就说:“要不,你还是在下面等一会儿吧。” 方曜:“我也上去。” 他扶住了木梯,但小周很快上前一步:“方院长,我先上去看看。” 方曜顿了顿。 路昭有点儿为难:“这上面挺小的,三个人上来可能转不开身。” 小周说:“我只看看情况,然后就下来。” 他身手敏捷,很快爬上木梯,探头进了小窗口,立刻将阁楼一览无余。 确实如路昭所说,这阁楼很小——或者说,是活动空间很小。因为阁楼顶上并不是水平的天花板,而是低矮的斜面屋顶。 南方的雨水多,屋顶必须要有倾斜弧度 ,让雨水能顺着瓦片滑落。这栋小楼就是斜坡型屋顶,留出的这一小方阁楼,原本是堆放杂物的。 阁楼高的一面能让路昭弯着腰站起来,矮的一面则只有路昭的小腿高,人根本没法在那儿活动。 而整个阁楼没有窗户,只能靠电灯照明,出入口只有架着梯子的这个小窗口。 小周看完一圈,便下来了,同小唐点了点头。 方曜这才能扶着梯子上阁楼。 一上来,他本能地想站直身子,结果咚的一声就撞在了屋顶上。 路昭连忙过来:“方先生,小心。” 小唐也在下面问:“方院长,没事吧?” 方曜低声道:“我没事。” 他捂着头,弯着腰,勉强看清了阁楼的样子。 阴暗、低矮、逼仄,连站都没法站直,木横梁上拉了一根电线,吊着个白炽灯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晕。 这就是小阁楼上的唯一光源。 阁楼高侧的那面墙边,铺着一卷铺盖,铺盖旁边放着一个皮箱,又装东西,又当柜子。 那就是路昭在这儿住的地方了。 方曜看着那铺在地上的半旧不新的铺盖,许久都没有说出话。 路昭走过去,蹲下来,把皮箱上散落的书本、笔记本和铅笔等杂物抱到被褥上,然后打开了皮箱,开始收拾。 这口大皮箱还是毕业时在首都买的,跟着他走过了德阳县、左安县,又走到宁海,虽然有些旧了,但皮子还很扎实。 皮箱里头放着几套夏季衣裤,一件旧了的厚外套,还有一些日用物品,东西很少,怪不得路昭说一会儿就能收拾完。 方曜走过来,蹲在他旁边,摸了摸地上铺着的褥子。 “这么薄,冬天睡不会冷么?” 路昭笑道:“宁海的冬天很暖和的。” 方曜沉默片刻。 其实他在高原上时,条件也很艰苦,可他自己吃苦时觉得没有什么,看见阿昭吃苦,却觉得难受极了。 “不过,宁海太潮湿了,冬天被褥里总是潮潮的,晒也没用,晒一整天,晚上睡一觉,第二天又潮了。”路昭把皮箱里的衣服重新叠了叠,空出空间,方便把外头的东西塞进去。 就在他收拾时,方曜余光看见箱子里有一闪而过的亮光。 “这是……”他伸手拎出了那个塑料小包,里头是一包碎金,但能看见那个小小的玫瑰花吊坠。 路昭:“……” 方曜抬起头看他:“你不是说这条项链弄丢了吗?” 路昭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方曜又看了看这小塑料包,想打开看看,路昭却一把拦住了他。 “别打开,都碎了。”他低声道,“这儿光线太暗,一打开掉在地上,找都找不到了。” 方曜愣住了,拿手指揉了揉塑料包里,发现这条项链已经碎成了许多小片。 “……这是纯金的,怎么会碎成这样?” 路昭抿了抿嘴,低头继续收拾。 方曜哪能叫他这么混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阿昭,回答我。” 路昭不得不对他对视,有点儿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我在左安县发生了一点意外。” “不知道是什么人偷袭我,从背后割我的喉咙,正好割在项链上,项链就被割进脖子里了。” 第288章 路昭勉强笑了笑:“所以都割碎了。医生做手术的时候,挑了好久。” 这句话说完,方曜的眼眶蓦然红了。 路昭被他抓着手臂,感觉到他的手都在颤抖。 “……所以,你差一点就死了?”方曜双眼通红,哑着嗓子问。 路昭被他这样看着,仿佛也忽然有些迟来的委屈,低下了头。 方曜看着他,想到自己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自己那时候还住在保密宿舍,天真地以为他过得很好。 如果不是阿昭福大命大,等他保密期结束,找到的可能只有阿昭的骨灰盒了。 方曜止不住地后怕。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情绪,问:“那时候怎么不写信告诉我?” 路昭微微一愣:“我的信你都收到了?” 方曜点点头。 路昭有些错愕:“你没有给我回过信。所以……我以为写给你没有用。” 他说得委婉了。 他其实以为,方先生没有收到信。 或者说,他以为方先生把他忘在一边了。 方曜像是被重重一击,眼睫颤抖,望着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却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路昭摇摇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本来也没有义务,一直帮我、一直救我。” “而且,我不是挺过来了吗?”他笑了笑,“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继续收拾行李,方曜又在他的行李箱里看见了被烧坏封面的相册、表针已经走不动的玫瑰牌手表。 他不敢再去问这些东西是怎么损坏的,怕问出来后,自己会在阿昭面前丢人地掉眼泪。 第156章 路昭把皮箱收拾好,扣上搭扣,然后去叠被褥。 方曜缓了缓情绪,便来帮忙,和他一块儿叠被子。 两人把被子抬起来一抖,上面登时抖出一层灰,在白炽灯下,像烟雾一样。 方曜被呛了个猝不及防,路昭也呛了几下,不好意思地笑笑:“忘了这被子一个月没躺过了,全是灰。” 方曜咳了几下,眼眶虽然还红着,但也笑了笑:“得好好洗一洗、晒一晒了。” 两个人把被褥和枕头都收拾好,连同路昭的皮箱,一块儿抬到往下出去的小窗口边,让下面的小唐和小周把东西接了过去。 路昭拍拍手:“现在就是扫扫地……哎哟!” 他一没注意,把东西递下去后本能地站起身,脑袋就撞在了屋顶上。 而方曜听他叫了一声,连忙一抬头,也咚的一声撞在了屋顶上。 路昭捂着脑袋,听到方曜那边也撞了,不由抬起头。 方曜正捂着头,勉强抬头看他:“没事吧?” 两个人都站不直身子,弯着腰,捂着脑袋,这模样说不出的滑稽,路昭扑哧一笑:“哈哈哈……我们好像、好像两个驼背在打招呼,哈哈哈!” 方曜:“……” 看路昭笑得开心,他不禁也笑了笑,又有些心酸,说:“你还笑得出来。” 路昭觉得腰弯得酸了,干脆蹲下来,说:“之前在这儿住着,确实偶尔会难过。但现在已经苦尽甘来,我当然开心了。” 他回忆着在这阁楼上住的日子:“那时候我晚上在这儿看书,听到屋顶上有响声,抬头一看,发现是蜘蛛。” “我就看着它一圈一圈地结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没什么可玩的,只能自己捉小虫来玩。看它在墙角结网,觉得真神奇啊。” 方曜也蹲下来,说:“我这些年工作的地方,在一个很远、很偏僻的高原。” 他终于提起了自己这些年去了哪里,路昭连忙转过头,认真地听。 “那里海拔太高了,所以一年里只有三个月的暖和天气,其他时候都很干很冷。”方曜轻声道,“那里的水质很硬,不用肥皂洗头发的话,头发就会板结在一起,梳不开。” “夏天我们自行组织打渔队,到附近的大湖里捕鱼,保证每个人一周能吃上两条鱼。到了冬天,就只能吃窝窝头、咸菜,还有买牧民养的牛羊肉。” “因为那里交通非常不方便,所以物资很紧缺。如果大雪封住了路,所有人都得拿着铁锹去铲雪,不然就没有粮食能运进来,大家都要挨饿。” 路昭轻声道:“这种苦日子,我好像还是很小的时候经历过。” 方曜看向他:“可是,高原也非常美。” 路昭的双眼微微发亮,等着他描述那些瑰丽的美景。 “天气好的时候,天空碧蓝如洗,离你很近很近,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夏季日出时,阳光照在远处巍峨的雪山之顶,好像云上的一片金鳞。” “远处的湖泊,按理来说该是平的,但它看上去却是倾斜的,好像从天上倒下来的湖。我每次看,都觉得它很神秘、很神奇。” 方曜笑了笑:“我有空时,会一个人坐在小山坡上,一边吃窝窝头,一边看远方的雪山和湖泊。” 路昭打趣他:“吃着窝窝头,还有闲心去看风景啊。” 方曜:“怎么不能看?这些壮丽的雪山、湖泊,是大自然给每一个人的平等馈赠。” 路昭看着他,觉得这时的他像是会发光一样。 在那样的苦日子里,还能拿浪漫的眼睛去看雪山和湖泊,果然,这才是方先生。 第289章 这时,楼下传来付老头的声音:“你们搞好卫生了吗?” 路昭一愣,赶紧站起身,结果一个没注意,咚的一声又撞在了屋顶上。 方曜连忙弯着腰起身,过来扶他,笑道:“你不是都在这儿住了好几个月了吗?” 路昭揉揉脑袋:“可我也有一个月没回来了。” 方曜顺手给他揉了揉:“连撞两次,疼不疼?” 路昭:“……” 他有些不自在地偏开头:“还好。” 方曜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逾越,收回了手。 但他另一只手仍扶在路昭手臂上。 这会儿是六月,宁海热得不得了,正午时分的阁楼闷热得像个大蒸笼,两人穿着薄薄的单衣,都出了一层汗。 路昭觉得握着自己手臂的这只大手,炙热滚烫。 他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有些快。 方先生的手好热。 路昭忍不住抬眼瞅了瞅方曜。 这一抬头,两个人的脸正对上,近在咫尺。 路昭甚至能看到,方曜的额头和鼻尖也冒了一层细汗。 他额上的汗珠从鬓角滑落,滑过白皙的侧脸,聚在了棱角分明的下颌。 啪嗒—— 汗珠掉落在地。 路昭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同时,他看见方曜的喉结也滚动了一下。 路昭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自己咽口水是靠得太近了觉得紧张,方先生也紧张吗? 安静闷热的阁楼,仿佛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路昭有些没来由的慌张,又有些说不出口的期待,就这么大着胆子看着他,等着他的动作。 方曜的眼睫轻轻颤动,低声道:“阿昭,我……” 就在这时,阁楼地面上的那个小出口,冒出一个头来:“院长,要我帮忙打扫卫生吗……” 小唐的话说到一半,看见两人脸都要挨在一块儿了,嗖的一下把头缩了回去。 暧昧氛围被猝不及防打断,阁楼上的两个人猛地清醒。路昭一下子涨红了脸,噔噔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又咚的一声撞在了屋顶上。 方曜又想扶他,也再一次撞在了横梁上。 路昭捂着头,红着脸:“……” 方曜捂着头,在心里把小唐骂了个狗血淋头:“……” 片刻,路昭小声说:“这里好闷,我们打扫一下卫生,就赶紧下去吧。” 方曜:“……好。” 两个人沉默而快速地打扫完小阁楼,飞快地下楼回到了客厅。 从闷热的阁楼下来,被客厅的穿堂风一吹,一下子凉爽了好几度,路昭不禁拉了拉衬衣衣襟透风:“楼上好热。” 方曜了出了一身汗,拿手臂抹了把额上的汗珠。 一旁的小唐赶紧狗腿地拿来沙发上搁着的大蒲扇,给两人扇风。 方曜放下胳膊,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唐:“……” 他知趣地埋下头当鹌鹑,方曜则拿过他手中的蒲扇,给路昭扇风。 “好了,到一楼去就凉快了,下去照相吧,也快要中午了。”路昭说。 方曜这才让警卫员拎上他的皮箱,几个人一块儿下楼。 楼下,付老头已经调试好支架上的照相机,看他们下来,就说:“这么老半天,我机器都调好了。到那儿坐着吧。” 他指指照相机对面的背景布,示意方曜坐在布前的沙发凳上。 方曜顿了顿,看了路昭一眼。 小唐立刻将功补过:“照相得收拾收拾仪表嘛,院长头发都乱了,来。” 他一把将搁在旁边桌上的梳子摸来,递到了路昭手上。 路昭一愣,下意识接过了梳子。 方曜立刻凑到他跟前,等着他给梳头。 路昭:“……” 他忽然想起,好多年前,拍那张唯一的合影时,他也给方先生打理过头发。 路昭不禁微微一笑:“还得喷点定型摩丝。” 小唐嗖的一下抽出抽屉里的摩丝,双手递给他。 路昭就一边笑,一边给方曜梳大背头,不时喷点摩丝定型:“方先生,你还记得拍那张合影的时候么?那会儿也是我给你梳头,你还说背头是街溜子的发型。” 方曜:“现在我是街溜子了。” 路昭笑着给他打理好发型:“好了,可以去照相了。” 方曜顿了顿,说:“我们的那张合影都有好多年了,今天正好有机会,也照几张合影吧。” 路昭一愣,想了想,说:“好啊。不过这是寄给你父母的照片,先拍你的单人照吧。” 付老头在旁说:“先说好拍几张单人、几张双人,收费不一样。” 方曜还没来得及开口,路昭就说:“主要是拍单人照,合影只拍一张就好了。” 方曜:“……” 他只能板着脸,一个人在背景板前拍了四张单人照片。 “哎呀,怎么都不笑一笑,这不是寄给父母的照片吗?父母看见都觉得你在这儿受大委屈了。”付老头一边拍一边说。 方曜仍是不笑,直到要拍合影了,路昭梳了头发,整理了衣着走过来,他才一下子笑了。 “我也要坐在凳子上吗?”路昭问。 付老头摇摇头:“又不是拍结婚证上的照片,排排坐的。你就站他身后吧。” 第290章 他提到结婚证上的照片,两个人一时间都愣了愣,飞快看了一眼对方,瞬间四目相对,又慌里慌张飞快别开头。 付老头在镜头里捕捉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笑:“年轻人哪……” 方曜轻咳一声,站起身:“阿昭坐凳子上,我站着。” 就如同那张多年以前的合影一样,他站在沙发凳后,路昭端坐在沙发凳上,只是怀里没再抱个胖嘟嘟的小娃娃。 付老头在镜头里看着,指导他们:“对,再靠近一点。不不,我是说明明要再往凳子中间坐一点,你不用动……就这样、就这样,笑一下。” 路昭还是和当年一样,一听要笑,就立刻扬起了笑容,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着镜头。 难得的是,一向拍照板着脸的方曜,这回也笑了起来,目光炯炯望着镜头。 咔嚓—— 这个画面被定格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方先生:老婆贴贴 方先生:我是街溜子 —— 第157章 “挺好的。”付老头说,“拍好了。” 路昭随即从沙发凳上起身:“明天就能拿到照片吧?” 付老头点点头:“要冲几份?” 方曜说:“所有照片,都冲洗两份。对了,这里卖相册么?我买两个。” 路昭顿了顿:“相册也要买两个?” 方曜:“你的相册烧坏了,得换一个。” 原来是多买一个送给自己,路昭有点儿脸红,跟着他去选了相册。 方曜付了相片和相册的钱,自然地同路昭说:“快十二点了,中午一起吃饭。” 路昭点点头。 方曜又问:“下午你有没有空?” 路昭想了想:“下午可能要去单位看看。” 方曜:“那我也去,在你们办公室等你。” 路昭:“……” 他觉得方先生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咄咄逼人,同前天刚重逢时的拘谨有礼很不一样。 可是带着人去市政府大楼好像不太妥当,毕竟他经常待的办公室并不在市政府大楼上那间,而是在经改局,同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同事还不算太熟,怕人家说闲话。 正犹豫着该怎么委婉地拒绝,付老头在旁说了一句:“怎么追得这么紧,从去年追到今年,你这年轻人也够执着的。” 路昭一愣:“去年追到今年?” 方曜也愣了愣,终于转过头来,认真看了看付老头。 去年他在宁海,确实在一家小店门前,看到了一个很像阿昭的身影。 难道那家小店,就是这家照相馆? 去年那时候他只顾着冲进来找人,什么店招牌、店里的装潢、店里做的什么生意、老板长什么样子,全没在意。 他印象中,那好像是家书店呀,他还顺手买走了一本《潘州怪谈》。 方曜仔细看了看付老头,又觉得,似乎正是这家店。 他对不在乎的事,总是记得乱七八糟,就像他的老师喻晓,总记得他是已结了婚的。 这时,身后的小唐恍然大悟:“我就说,刚刚在门口看这家店觉得眼熟,原来就是去年那家店!” 路昭吃了一惊:“你们去年来过这里?” 小唐说:“我们开车经过,院长忽然叫停车,一下车就冲进店里找人,说是看见你走进来了。” “但是进来一找,发现是看错了,进屋的是另一个年轻人。”小唐耸耸肩。 他说到这里,方曜终于完全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一时福至心灵,看向付老头:“当时进屋的就是阿昭对不对?我没有认错人。” 付老头笑了笑:“不好意思呀,那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明明又正在逃难,不敢让你看见他。” 方曜笑了笑,有些遗憾,随即又释然了。 也许,正是因为有这些贵人相助,阿昭才能在没有他的这些年里,一直平安活到现在。 路昭还愣愣的:“去年你就来宁海找过我?” 方曜点点头。 小唐在旁说:“院长去年在首都就开始找您了,找了几个月也没有音讯。他当时有很多个休养的地点可以选择,选在穹桥,说是觉得您可能会在这里。” 路昭万万没有想到,方先生是为了自己,才来这边休养的。 他瞪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 方曜像是不好意思,轻斥小唐一声:“别说了。” 他转向路昭:“先去吃午饭吧。” 路昭怔怔地点点头。 他与付老头告别,和方曜一块儿走出照相馆,院门口坐着看书的几个年轻人见他身后的人提着行李箱,连忙问:“明明,你要走了?你不在这儿做事了?” 路昭还有些心慌意乱,随口说:“对,我找到别的工作了。” 几个年轻人登时着急了,纷纷起身凑过来。 “你要去哪儿上班?还在宁海吗?” “在哪个单位?还能去找你吗?” “你找到住的地方没有?有座机电话吗,给我留一个号码。” 此话一出,几个人纷纷附和,要留路昭的电话号码。 路昭看着递到眼前的纸笔,一时有些为难——因为旁边的方先生正眼都不眨地看着呢,那眼神跟激光一样。 他只能说:“不好意思,我不方便留电话号码。” 第291章 没有找借口说“没找到住处”、“没有座机电话”,而是直接说不想留电话号码,这就相当于委婉地拒绝了这几名年轻人的追求。 方曜的脸色终于好看了。 不过,路昭终究不像他那么高傲冷淡,看几个人蔫蔫的,还是说:“我会常回来看老板的,也请你们多多照顾老板的生意。” 方曜:“……” 同年轻人们说了几句话,路昭才走出小院,方曜默不作声跟在他后头走着,好半天,说:“你以后还要常回这里看看?” 路昭是打算回来看看的,但工作忙起来,也说不准,就回答他:“有空的话,会回来看看。” 方曜:“你回来的时候,要叫我一起。” 路昭:“……” 方曜转向小唐:“把我的座机电话写下来。” 小唐飞快抽出兜里的圆珠笔和小便签,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 方曜把这张小纸条递给路昭:“打我的电话叫我一起过来。” 路昭:“……” 他有点儿脸红,接过纸条塞进兜里,小声说:“那,我也给你写一下我的电话。” 小唐连忙把笔和便签纸递给他,路昭就写下了自己宿舍的电话,想了想,又写下办公室的电话,把便签递给方曜时,还说:“我现在暂时住在宿舍,等装修完房子,就要搬走,到时候我会换号码……对了,宋悦刚刚告诉我,现在有移动电话了,我要去买一个。” 方曜一愣:“移动电话?” 路昭点点头:“就是没有电话线,可以背在身上到处走。” 方曜明白了,就和智脑差不多,但是是通用版,并只不限于系统内的用户相互联系。 他立刻说:“我也去买一个。” 路昭:“但是宋悦说,这个挺贵的,一万块一个呢。他从国外进货的成本也高。” 方曜面无表情:“虽然贵一点,但可以随时联系,这钱该他挣。” 路昭想了想,又说:“对了,宋悦那里还有最新款的数码照相机,如果你喜欢照相的话……” 方曜:“买一个。” 小唐在旁边叹了一口气。 爱情令人冲动消费,连方院长也逃不过。 往回走的路上有好几家小饭馆,路昭挑了一家平州菜馆,同方曜一块儿坐在小店里,要了几个家常菜。 平州的菜系以浓油赤酱、鲜香浓郁、辣味十足而闻名,路昭这些年四处待过,最爱吃的还是平州菜,和他老家的口味相近。 而方曜并不讲究,什么都吃,不过路昭还是特意给他点了清淡的菜色,说:“你还在休养,吃点清淡的。” 方曜顿了顿,强调:“休养,不是生病。我只有少数几个异常指标还没降下来,其实身体很健康。” 路昭:“都有异常指标了,怎么叫健康?” 方曜:“……” 路昭:“要谨遵医嘱,保持清淡饮食,每天适当运动,早睡早起,少操心。要想身体健康,就得做到这几点。” 方曜:“好吧。” 小唐和小周在远处的桌子坐着偷听,见方曜竟然毫不反驳路昭的话,小唐不由小声感慨:“终于有一个能制住院长的人了。” 小周也难得开口评价:“一物降一物。” 等饭菜上来,路昭聊得放开了些,就提起自己装修新屋的事。 听他说下班后还要去建材市场看材料、找工人,方曜便说:“这样太辛苦了,我可以帮忙。” 路昭连忙摆手:“你还在休养,盯装修太累了。” 方曜:“我不用上班,闲时间多。” 路昭还想拒绝,方曜继续说:“要是放在以前,我在上班,你的闲时间多,你也会帮我的。” 这倒是真话,那时候路昭在他那儿当育儿师,帮他做了多少工作范围以外的杂活。 路昭只能说:“好吧。” 吃完了饭,一行人又走回聚鑫商场门口 路昭抬手看了看电子表:“我下午两点去单位,还有一个小时,可以陪你逛一会儿。你要买什么?” 方曜平时在疗养院待着,其实气温没有宁海市里这么高,而且疗养院什么都发,连内裤袜子都发,买不买夏装都可以过。 但是他想和路昭多待一会儿——而且要路昭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不是一边应付工作一边敷衍他。 方曜:“我没有带夏装过来,现在没有衣服穿了。” 身后的小唐小周默不作声。 路昭点点头:“那就去看看衣服,一个小时应该够了。” 这么大的商场,要换成宋悦,一家一家逛过去,一个下午都不够逛。但是路昭不一样,他买东西就是进门直奔第一家,如果正好买到了,后面就不逛了,拎着东西直接走。 所以,他和方曜一块儿走进商场,顺着走进第一家服装店,店员刚上来迎接,他就指着方曜说:“买两身夏装,他穿。” 方曜:“……” 照这个效率,哪需要一个小时,十分钟就让他买完了! 路昭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往店里的沙发上一坐,就开始等方曜去试穿衣服,然后买单,然后结束逛街。 店员转向方曜:“这位老板,店里正好有夏季新款,很适合您的,我拿来给您试试。” 方曜又不是真为了买衣服来的,看路昭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就问:“你不买新衣服?” 第292章 路昭已经拿起了茶几上的报纸:“单位发了衣服。” 方曜看他就是不起身,不走到自己这边来,便又说:“……那也可以再看看。” 路昭低头看报:“够穿了。” 第158章 方曜:“……” 就在他还想说话的时候,店员拿来了一身夏装,花衬衫上衣配牛仔喇叭裤,热情道:“您看这身怎么样?您去试试?” 方曜看着那比床单还花的衣服、比扫把尾巴还宽的裤摆,脸色一言难尽。 店员还毫无所觉:“这个衬衫是的确凉的,穿起来很舒服,怎么洗都不掉色。您看,这个衣服裤子的搭配也很时髦,最近那个电影里面,男主角都这么穿。” 路昭从报纸上抬起头一看,差点就笑出了声。 小唐在旁边也憋着笑,憋得脸色扭曲。 店员还在那儿热情推销,方曜皱着眉:“这是流氓混混穿的衣服。” 店员叫了一声:“哎呀,这叫时髦,年轻人都是这么穿的!你看你长得这么英俊潇洒,就穿这个普普通通的白衣服黑裤子,多浪费!” 方曜:“……” 路昭哈哈大笑,连忙搭救他:“他从来不穿这些花里胡哨的衣服,就给他拿点普普通通的。” 店员还不想放弃:“这么好的外形,要多打扮嘛!你走到外面大街上看看,年轻人十个有八个都是穿这个花衬衫!” 他还向路昭推销:“你也试试,穿上身真的很好看,你们皮肤白的人,就是适合穿这些亮色。” 路昭的审美和方曜一样保守,连连摆手。 就在他和店员拉锯的时候,方曜的目光四下一扫,忽然一顿,径直走向货架,拉起了一条连衣裙。 他身后的小唐大吃一惊,嘴巴张得能吞鸡蛋。 在比较早的帝国时期,贵族雄虫雌虫都是穿裙子的,后来才慢慢演变成只有雌虫穿。建国以后,雄虫雌虫几乎都穿裤子,方便劳作,近些年经济水平提高了,裙子才又流行起来,但穿裙子的,大多还是雌虫。 不过,越靠南方,风气越开放,经济也发达,夏季更炎热,街上穿裙子的雄虫,就比北方要多一些。 难道方院长也要入乡随俗,买裙子来穿? 可是这裙子,看起来…… 小唐很难形容这裙子给人的感觉。 就像是刚结婚的雌虫,在家里穿给丈夫看的那种裙子。 温柔、体贴,但又带点儿勾-引。 方曜把那条连衣裙从货架上拿下来,给路昭看了看:“这个适合你。” 小唐默默闭上了嘴:“……” 路昭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十分复杂:“……我从来不穿裙子。” 而且这还是一条碎花吊带裙!低胸的! 为什么方先生会觉得他适合这种裙子! 方曜当做没听见,很满意地把裙子看来看去:“可以在家里穿。” 小唐又张大了嘴:“……” 店员也在旁鼓动路昭:“这条裙子卖得很好的,就得你这种又高又苗条的人穿,果然还是老公挑的适合你。” 路昭一愣,连忙说:“他不是我的……” 他差点也被店员带到沟里去了,连忙打住,说:“我们是普通朋友。” 店员哈哈一笑:“我懂!我懂!前几天也有两个说是普通朋友的,来店里,雄虫给雌虫买了这条裙子,你猜怎么着?” 路昭:“……” 方曜立刻问:“怎么着?” 店员:“第二天又来店里买衣服,说处对象啦!” 路昭:“……” 方曜微微睁大了眼睛,双眼发亮地看着手里的裙子,像看着一件神奇的加速器。 路昭把报纸放下了:“我不穿裙子。方先生,我们去别的店逛逛。” 说着,他就站起来,率先走出了店。 方曜赶紧要跟着他走出去,脚步一顿,又转头同店员说:“这条裙子,拿他的尺码,包起来。” 说完,让小周留在这儿结账拎东西,自己先带着小唐去追路昭。 还好,路昭也没走出很远,就停在一家手表店的橱窗前,回头等着他们。 方曜大步走过去:“怎么走得这么快,你生气了?” 路昭摇摇头:“不是生气。我怕再待一会儿,你真的把那条裙子买下来。” 已经买下的方曜:“……” 路昭:“方先生,你看你自己的衣服就好了,不用买东西送给我。我需要的话,自己会买的。” 可是自己买的和别人送的,意义怎么会一样? 方曜也可以自己买衣服、买鞋子,但是这些买来的东西,和以前路昭亲手为他做的衣服鞋子,能比吗? 他抿了抿嘴,没有接话,可这时,留在后头结账的小周跑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个纸袋。 路昭顿时皱起眉,带点儿质问:“你买了那条裙子?” 方曜:“……” 他明明比路昭还高半头,这会儿却像背着老婆偷花了钱,心虚地低着头挨训。 路昭伸手就去扯小周手里的纸袋:“我去退掉。” 方曜立刻拦住他:“别退。” 路昭不搭理他,非得把它退掉不可。 方曜哪肯把这条“明天就处对象”裙退掉?急中生智,道:“我自己穿。” 路昭呆了一呆。 第293章 小周:“……” 小唐:“……” 方曜轻咳一声:“偶尔我也穿一下年轻人的衣服。” 小唐没有憋住,像个漏气的气球,噗地爆发出一声笑。 他立刻咬住了嘴唇,憋得面目狰狞。 路昭这下不好说什么了,讪讪地抓抓脑袋:“在家里穿裙子,应该也挺舒服的……这边夏天太热了。” 方曜一本正经地附和:“嗯。” 路昭换了个话题,指了指面前的手表店:“我刚刚过来看见,这里好像也卖玫瑰牌的手表。” 方曜心中一动,问:“你要换手表?” 路昭走进店里:“我现在这块电子表,走着走着就慢,一天能慢十几分钟,有点儿不方便。” 他走到柜台前,店员是个斯斯文文的雄虫,走上前来:“先生,要看手表吗?” 路昭点点头。 店员看看他,又看看方曜:“您自己戴,还是您的先生戴?” 路昭:“他不是我的先生。我自己戴。” 方曜:“……” 店员随即给路昭拿出柜台下的几款:“这些都很适合您,要不要全部戴上,比较一下?” 路昭便伸出左手,本想自己去试戴,结果店员已经拿起了一条手表,要帮他套在手腕上。 方曜眼疾手快,把这个雄虫店员的手挡住了:“他自己戴。” 店员连忙不好意思地笑笑。 路昭试了五六条,可惜他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欣赏能力,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区别——都是一个表盘配一条表链,只是表盘有圆有方、颜色有深有浅、表链有钢的皮的。 方曜见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就说:“你虽然个子高,但骨架小,要戴小表盘,浅色,细链的。” 他从这几条手表里挑出相对小巧精致的、表盘纯白、配着细钢链的两只:“再试试这两条。” 路昭就两手各带了一只,抬起来给他看:“哪个更好看?” 这两只表的外观差别不大,方曜就问店员:“哪个贵?” 店员指指路昭左手那只:“这一只是珍珠贝母表盘,蓝宝石表镜,您看,我用钥匙来刮,也刮不花。价格是一千六百元。” 路昭知道这些牌子货都不便宜,但听到这个价格,还是吃了一惊。 这抵得上他三个月工资了。 不过,手表这种商品,一直都不便宜,十年前方先生送自己的手表,当时也得卖两百块,而自己那时的月工资是一百元上下。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月工资在涨,商品的价格也在涨,好在他的人也跟着长进了,要放在以前,他是舍不得拿出几个月的工资来买一块手表的。 路昭便说:“我就要这条。” 店员连忙说:“好的。那我给您调一下表链。” 他再次伸出手,方曜也再次伸出了手:“我来调。” 店员:“……” 路昭倒没发现两名雄虫间的微妙敌意,只笑了笑,同方曜说:“好多年前你送我那只手表的时候,也这样帮我调的表链。” 方曜也想起那时的事,微微一笑。 不过,那时候他生怕碰到路昭,等路昭戴上手表,他伸手在表链上一捏,数出多了几节,就叫路昭取下来了。 但是现在,他伸出一手握住路昭的手腕,另一手仔细把手表挪到合适的位置:“平时戴在这个位置?” 路昭:“戴下来一点儿,不然卡手腕。” 方曜扶着他的手腕,动作又轻又慢,把手表往下挪一点点:“戴在这儿?” 路昭点点头:“差不多。” 方曜这才捏住多出来的钢表链:“这样紧不紧?” 路昭说:“可以。” 方曜:“还是松一些比较好。” 小唐和小周就在旁默默看着,看自家院长握着人家的手,调个表链来来回回调了半天,才终于让路昭把表取下,用工具取了多余的钢链。 路昭终于戴上了合适大小的表,方曜很自然地同小周说:“付钱。” 小周立刻就去掏自己身上揣着的方曜的皮夹。 路昭连忙拦住他:“我自己付。” 方曜说:“你今天陪我逛了这么久,我送给你。” “不行不行,这个太贵了。”路昭连连说,“我就是陪你走了走,请你吃个饭,又没花多少时间,本来你来这里,我也该招待你的。” 他又想起中午吃饭时说好的事,十分不好意思:“而且,你还答应帮我盯着房子的装修,这多不好意思呀,你又出力、又出钱,本来该我这个东道主出钱出力……” 这时,小唐及时出声:“啊呀,您别不好意思,我们院长还得在穹桥待好几年呢,逢年过节他一个人待在这儿,孤孤零零的,样样不得麻烦您吗?” 第159章 路昭微微一愣,看向方曜:“逢年过节,你不回家去吗?” 方曜这时脑子接上了小唐的回路,说:“我哪儿有家?” “……”路昭说,“可以回首都那里,或者去你母亲在的地方。” 方曜:“我母亲在的地方,现在去不了。回首都也是一个人待着,那哪算什么家,就是一栋房子。” 路昭心中一酸。 这话触到了他的痛处。 他也没有家。 方先生好歹还有家人,即使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但偶尔能与家人团聚。 第294章 而他,这些年四处漂泊,没有一个真正落脚的地方,也没有能够团聚的家人。 过年过节,别人阖家团圆、欢度佳节的时候,他只能听着楼上楼下的欢笑声,独自吃饭。 他多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坐在那些欢声笑语中间。 就像……就像他刚刚失去母亲那一年,方先生带他去潘州过年时那样。 那时候方先生并没有解释带他回去的原因,他还以为方先生是有几分喜欢他,特意带他回去见父母家人。 后来成长了才知道,一个人过春节是多么难受。如果那年没有跟着方先生去潘州,他独自在学校过春节,想起以前和家人欢度佳节的情景、想起骤然失去所有家人的伤痛,大概会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哭吧。 方先生的温柔,总是沉默而动人。 路昭望着他,点点头:“好。以后过节过年,我就把你接到我家里过。” 方曜的双眼一下子亮起来。 路昭看见他这样,莫名其妙地,脸上有些发烫,连忙转过头,慌乱找话来说:“可是,过两个月就是中秋节了,我的房子还没装修呢……” 方曜的嘴角已经压都压不住,说:“我们中秋节在哪里过都可以。” 在什么样的地方过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和他在一起过节。 小唐在旁补充:“两个月,装修足够了,就是装完得透透风。反正今年春节您和院长保准能在家里过。” 路昭就这样稀里糊涂被安排了中秋节和春节。 等走出商场,时间还早,路昭一边走,一边说:“下午应该没有什么需要我待在单位的,我去看看,很快就能结束,然后我们一起去建材市场看看。” 在照相馆时他还犹豫要不要带方先生去单位的,现在已经压根不犹豫了。 虽然重逢以来,今天才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但是和方先生再次熟悉起来,好像也就是几个瞬间的事。 也许是在阁楼上四目相对的瞬间,也许是在知道方先生来穹桥休养是为了找他的瞬间,也许是买手表调表链想起自己收到第一只表时的心情的瞬间,也许是方先生说他无家可归的瞬间。 路昭以为过去了九年,他们该变得很陌生的,结果连他自己都想不到,只是短短的两次面,曾经美好的回忆就一一被唤醒。 只是,与多年以前不同,现在的他,能松弛而平和地享受与方先生相处的时光,不像以前,一整颗心全系在方先生身上,动不动就胡思乱想、患得患失。 也许,这九年分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方曜:“都听你的。” 路昭走到了自己停自行车的地方,蹲下去开车锁:“你知道市委大楼怎么走吗?离大湾广场很近。” 方曜说:“我骑车载你,你给我指路。” 路昭一愣。 方曜以为他又要拒绝,没想到他笑了笑:“好啊。” 阿昭的态度松动了! 这一千六百块钱的手表没有白送! 方曜立刻打发两名警卫员去开车,自己蹬上自行车,等路昭坐上后座,脚上一蹬,就骑了出去。 “现在就是太晒了,大中午的。”路昭拿手遮着头顶火辣辣的太阳,“要是晚上,在环海的小路上骑车,可舒服了。” 方曜在前面说:“那晚上我带你去兜风。” 路昭笑着说:“下午要逛建材市场,可累了,晚上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方曜:“我现在有医生盯着,每天十一点睡觉,七点才起,休息得还不够?晚上十点再往回走就可以了。” 路昭:“回去路上就要一个多小时,回去你还得洗漱,不需要时间?你九点就要往回走。” 方曜:“九点半。” 路昭:“……” 他不由好笑:“多待半个小时能怎么样?你想去海边骑车兜风,以后有的是机会,别把今天的行程排得太满呀。” 方曜被他说穿了,难得讪讪:“哦。” 不过,听到路昭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就代表他答应以后还可以一起去海边骑车兜风,方曜的嘴角又扬起来。 他说:“阿昭,你还记得,我以前也这样载过你么?” 路昭:“记得。那天你完成一项重大工作,正好我去给你送晚饭,你的车停在单位好几个月没开了,我们就骑自行车回去。” 方曜笑道:“你记得好清楚。我只记得骑车这回事了。” 路昭凉凉道:“我还记得你一边骑车,一边跟我说,三金是结婚才送的,你不会送给我。” 方曜:“……” 他有点儿心虚,赶紧去回想,不确定道:“我说过这话?” 路昭斩钉截铁:“说过。” 方曜:“……” 他更心虚了,小声道:“可是,我后来还是送给你一条金项链。” 路昭直戳他的痛脚:“你说那是单位发的。” 方曜:“……” 路昭:“你说单位发的东西有纪念币和金项链,大家都拿纪念币,要不是你去得晚了,纪念币被领完了,你才不会领金项链呢。” 方曜:“……我应该没有说过这种话……” 路昭:“你不记得,也不要紧,反正我记得。” 方曜:“……” 就是因为他记得,所以才要紧啊! 第295章 方曜这会儿恨不得时空穿越,倒回去狠狠给那时的自己扇一巴掌。 可他没法回到过去,只能硬着头皮说:“那时候可能脑子进水了。” 路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止都止不住,故意说:“我觉得你的头脑一直很清醒呀,拒绝人的时候,拒绝得特别彻底。” 方曜:“……” 他还想再说什么,路昭指指前面的大楼:“到了。” 方曜只能把话忍住,骑车进了市委大院,把自行车停在车棚里,锁好。 小周开着轿车一路跟在后面,这会儿也找了个车位停下,很快就和小唐跑过来,继续如影随形地跟着方曜。 有他俩在,方曜多少要点面子,不好再接着解释什么“脑子进水”之类的话,只说:“我欠的旧账太多了,不过我会还清的。” 路昭微微一笑,没再翻他的旧账,带着他往大楼走。 宁海的市委市政府大院,可说是十分气派,主办公楼又宽敞又明亮,修了六层楼高,还装了六部电梯,带着两座配楼,而大院里还带着独立的食堂、职工活动室、篮球场,一看就是好单位。 “今天是周末,单位没什么人。”路昭一边走一边说,“上班的时候人可多了。我就职大会那天,全体员工都坐在二楼那个大会议室,浩浩荡荡几百号人呢。” 方曜说:“你也才来不久,认得全么?” 路昭笑道:“认不全。我平时是两头跑,因为兼着经改局局长。那边的事多,这儿的办公室反而来的少。” 他带着方曜走进办公楼,坐电梯上六楼去自己的办公室。 电梯走到三楼,开了一次门,几名员工交谈着走进来,纷纷同路昭打招呼。 “路市长好。” “路市长下午好。” 路昭认得他们,正是昨晚开始一直加班到现在的宣传部员工,便同他们点点头:“辛苦了。吃午饭了吗?” 几人连忙说吃过了,闲聊几句,目光就都投向了路昭身边的方曜。 他们也不想打听领导的私事,主要是方曜正好挡在了他们和领导中间,他们想和路昭讲话,就不得不越过方曜。 方曜个子又高,又英俊得像个电影明星,又和路昭挨得特别近,他们难免会在心里揣测一番。 不过,并没有人敢当着领导的面问出来,等一块儿到了六楼,看见路昭带着方曜和另两名随从雄虫进了办公室,众人立刻就叽叽喳喳聊起来。 “刚刚那个是谁啊?是路市长的对象吗?或者是他先生?” “我记得路市长的履历上写的是未婚。如果是对象,路市长应该会介绍他的吧?” “不是对象,会挨得那么近吗?我本来想看路市长一眼,他挪一步把我挡住了。” “不过,他们两个看起来挺般配。”又一人说,“不是对象,也是朋友吧。不然怎么大周末的,还陪路市长过来加班。” 另一人立刻说:“我打赌是对象。朋友会大周末的陪你来加班?做梦!” “这下胡风迎得伤心了。我看见他把路市长演讲的照片冲出来贴在工位上呢。” 这边,方曜跟着路昭走进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才说:“你们单位怎么都是雄虫员工。” 路昭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就是雌虫。” 方曜:“……我是说刚刚电梯上那几个。” 路昭让他在沙发上坐着,拿着热水壶准备去茶水间给他烧水:“那几个是宣传部负责写材料的,写材料拿手的,还是雄虫多一些。因为今早开新闻发布会,有紧急稿件要赶,所以把他们叫来加班了。” 小唐连忙起身,接过热水壶:“我去烧水,您在这儿和院长聊着。” 路昭便也在沙发上坐下:“等工作日你再来看,就会发现雄虫雌虫基本一样多。” 第160章 方曜想了想,又问:“你应该配了一位秘书?” 路昭点点头:“那天大家一起吃饭,你见过的,吃完饭之后跟在我身边的那个。” 方曜想起了那名斯文的雄虫:“他结婚了吗?” 路昭:“……” 他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回答:“我刚来,还没有问过他的个人情况。” 这时,小唐提着灌满的热水壶回来了,路昭拿出茶叶,给两人泡上了热茶。 “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看看情况,如果没什么事,咱们就可以走了。”路昭把茶杯递给他,就起身出了办公室。 方曜正要拿起茶杯,小唐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院长,我刚刚去茶水间打热水,听到一个消息。” 方曜一挑眉,看向他。 芋析蒸礼…… “宣传部有个叫胡风迎的,暗恋路市长。”小唐说。 方曜:“!” 他立刻放下茶杯:“真的?” 小唐:“刚刚我们碰见的那几个员工在闲聊,说这个人会照相,所以单位开会就叫他给领导拍照。路市长就职演讲那天,他拍了好些照片,然后冲洗了一张偷偷贴在自己工位上。” “本来他还拿个东西挡着,别人都不知道他偷偷冲洗了照片,是有人无意中看见他在那儿盯着东西发呆,才知道的。” 方曜的脸色一变:“有这种事?” 虽然他也把阿昭的单人照片放在床头经常看,但那是阿昭自己寄给他的,是阿昭允许他看的。 第296章 这个叫胡风迎的,怎么能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冲洗阿昭的照片,偷偷地看呢? 这和偷窥有什么区别? 他现在是偷窥,以后会不会还做出其他逾矩的行为?比如偷拍、跟踪、骚-扰? 阿昭又没有什么防备心,又独身住在单位宿舍里,这太危险了! 方曜眉头紧皱,小唐在旁边给他出谋划策:“要不,您跟顾书记说,让顾书记和这个胡风迎好好谈谈。” 方曜摇摇头:“不能这样。” 一上来就给人家逼到无路可退,可能会引起反效果。 他要这个胡风迎知难而退,而不是把这人逼急了,万一他做出什么伤害阿昭的事情呢? 他沉吟片刻,同小唐说:“你现在去外面买几条散花烟,到他们宣传部去,每人发两包。” 小唐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给人发烟,总得有个说法?” 而且还是散花牌的香烟,很贵的,结婚办酒席才发这个烟呢。 方曜:“向他们介绍我的身份,然后说,阿昭初来乍到,请他们多关照。” 小唐立刻明白了:“保证完成任务!” 他噔噔噔跑出了办公室。 方曜这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环顾了一圈路昭的办公室。 ——明显是新办公室,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书柜和桌面都空荡荡的。 方曜琢磨着,正好今天拍了合影,等冲洗出来,给阿昭买个相框,让他把他们的合影放在办公室。 不对,阿昭在经改局还有个办公室,得再买一个相框,多冲洗几张合影。 他同小周说:“你把照相馆的收据给我。” 小周点点头,从兜里找出照相馆开的收据,上面留着照相馆的座机电话。 方曜就照着这个号码,拿路昭办公桌上座机打了过去,让付老板给他多冲洗三张合影,还要再买三个相框,明天取照片时一并付钱。 等了二十来分钟,小唐回来了,喜滋滋的:“报告首长,顺利完成任务!” 话音刚落,路昭也进了办公室。 “什么完成任务?”他好奇地问。 小唐闭紧嘴巴,只嘿嘿一笑。 方曜装作没听见:“你忙好了?” 路昭点点头:“我去问了事情进展,救援工作开展得还算顺利。” 碰上这种安全生产事故,最重要的就是人没事,只要救援顺利,其他事情就好办多了 。 方曜:“那就好。” “今天下午我暂时没什么事了,还有好几位常务副市长在单位忙着,我同他们打了招呼,先回去。”路昭走过来,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方曜便站起身:“那我们去建材市场。” 小唐麻利地收拾了桌上的茶杯,几人一同走出办公室,恰好碰见一名路过的宣传部员工。 “路市长,这就走了?” 路昭点点头:“你们忙完也早点下班。” “好嘞好嘞,周末愉快!下回单位活动可以带对象来玩啊!” 路昭下意识要应,又愣了愣,想说自己还没对象呢,旁边的方曜已经开口:“下次来,给大家带些特产来吃。” “哎哟,您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路昭:“……” 等这名员工走远了,他们一行进了电梯,路昭半晌才说:“下回你真要来参加活动?” 方曜:“你们单位有什么活动?” 路昭:“工会办的羽毛球比赛、扑克牌比赛之类的,听说偶尔也出去登山。” 这种集体活动,一个单位浩浩荡荡几十上百号人参加,热闹得不得了。 他记得方先生一向不喜欢热闹,原先在首都,除了上班和出差参加学术会议,他几乎不出门交际。 方曜:“那你要记得叫我。” 路昭:“……” 两人一块儿坐上轿车后排,小周开着车离开市委大院,往建材市场去。 “我昨天去过一趟,问到一些材料的行情。不过当时下班过去,时间不充裕,也没来得及多逛逛。”路昭说,“今天过去把材料定下来,然后找几个师傅,明天就动工。” 他昨晚回去就好好合计过装修的事情,现在一一捡起来,同方曜说自己的想法。 一起装修一个新家总是令人激动,路昭叽叽喳喳说了一路,方曜也偶尔提出一些建议。等到了建 材市场,两人都有些口渴,在门口的商店一人买了一瓶冰汽水,拿在手里喝。 “今天真的好热。”路昭走进旁边一家建材店,一边喝汽水,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两个脸颊都热得红通通。 他昨晚被叫来单位,穿得正式,是棉短袖衬衣和黑长裤,衬衣里头还得穿件背心,这会儿又是下午两三点,当然热得很。 方曜一边喝汽水,一边看着他白里透红的脸蛋,眼睛慢慢挪下来,看到他汗湿的衬衫前胸——里头的白色背心显现出了形状。 雌虫的胸脯饱满,不穿背心的话,会有些尴尬。可穿了背心又这样透出来,实在是…… 方曜不由自主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店主走过来和路昭攀谈,他就在旁边盯着,等路昭转过头来问他时,他都没反应过来。 “方先生?”路昭疑惑地又叫了他一声。 “嗯?”方曜总算把视线挪开,看向他的脸。 第297章 “我想铺瓷砖地板,不要水磨石的。你说选哪个颜色比较好?”路昭问。 这年头,铺瓷砖地板算是高档的装修了,大部分家庭还是选择便宜耐用的水磨石地板。 方曜:“白色,显得家里亮堂。” 然而,白色瓷砖也有很多种,路昭便在一大堆白色瓷砖里挑来挑去,这家挑完又去看其他店。 他在挑瓷砖,方曜就在旁边看着他,像怎么也看不厌似的,一直盯着。 等路昭选好瓷砖,买了防水、腻子、水泥等等材料,同老板约好了明天送货上门,又出去找好水电工,天都已经黑了下来。 几人坐着轿车回程,路昭念念有词地算着账,算完了感慨一声:“还得买好多东西呀。” 方曜就支着下巴看着他,笑道:“我记得你读大学的时候,就听宋悦的建议,在首都买了一栋小楼,自己装修的。那时候你不也装下来了?” 路昭:“那房子只是老旧了,需要把东西换新,比从头装起要简单。” 他一摊手:“而且那时候我没钱呀。没钱就装不了什么,反而容易做。” 说着,他又埋怨方曜:“今天还特意叫你过来,结果你就只知道点头说好,也不给我提提建议。” 方曜下意识说:“我觉得你挑的东西都好。” 路昭:“又是这一句。” 方曜摸摸鼻子:“可能我们的眼光本来就相似。” 路昭抱着双臂不作声了。 片刻,方曜就带点儿不确定地问:“你生气了?” 路昭不由笑了出来。 方曜又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又笑了?” 路昭当然不告诉他——是因为他发现,以前两个人相处,都是他先开口、找话题,现在调换过来,变成方先生先开口了。 轿车驶到市委大院附近,他们找了家小馆子吃了晚饭,然后慢慢散步往回走。 路昭昨晚一夜没睡,今天上午开了新闻发布会,还和方曜在外逛了一整天,这会儿吃了晚饭,困意就涌了上来,走着走着,眼皮就直往下掉。 他住的宿舍离市委大院很近,走路不过几分钟,等走到宿舍楼下,他的眼皮都快要抬不起来了,同方曜挥挥手,就要上楼去。 “……等一下。”方曜追了一步,扶住他,“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我送你上楼。” 路昭努力撑起眼皮:“我太困了,上去就直接睡了,你回去吧。” 方曜看他已经犯起了迷糊,干脆把他背了起来:“你住几楼?” 路昭趴在他背上,眼睛就闭上了,嘴里含糊不清道:“三楼,左边的屋。” 方曜背着他往上走,警卫员们就跟在后面,等上了三楼,叫路昭开门时,才发现背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方曜只能把他放下来,抱在怀里,从他兜里摸出钥匙。 小唐识趣地接过钥匙打开门,进屋开灯,把钥匙搁在鞋柜上,然后退出来:“院长,我们在楼下等。”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昭还是信任方曜,直接在背上就睡了 要是换个人,阿昭就不敢睡了 —— 第161章 小周把手里拎着的行李箱放在玄关处:“路市长的箱子。” 方曜点点头,将熟睡的路昭打横抱起来,走进屋里。 小唐随即在外帮他关上了屋门。 路昭分配的这间宿舍是个七八十平方的两室一厅,一个人住起来绰绰有余,路昭的东西又少,刚刚搬进来,屋子里还空荡荡的。 方曜抱着他走进朝南的主卧,将他放在了床上。 这会儿是宁海最热的时候,床上已铺了凉席,路昭一躺上去,便若有所觉,微微撑开了眼皮。 “方先生?”他迷迷糊糊地说,“我睡着了?” 方曜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头:“你太困了,背你上楼那么几步路,你就睡着了。” 他还要帮路昭脱脚上的皮鞋,路昭清醒了些,推了推他:“不要,我自己来。” 他勉强打起精神,从床上坐起来:“我得去洗个澡,今天出了好多汗。” “那你去洗,我给你拿拖鞋过来。”方曜说。 “不用了,你回去吧。”路昭揉揉眼睛,自己起身,去门口换拖鞋。 “等你洗完,我再回去。”方曜跟着他,“你这个样子,万一洗澡洗到一半,睡在浴室里怎么办?会感冒的。” 路昭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换上拖鞋,拿了睡衣裤就走进浴室。 不一会儿,浴室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在他洗澡的时候,方曜就帮他把玄关处的行李箱提进了卧室,然后在屋里四处转了转。 这套房子的客厅还挺宽敞,连着餐厅,然后是厨房。两个房间一个朝南一个朝北,路昭只有一个人住,就把南向的当卧室,北向的还空着。 方曜转了没多久,浴室的水声就停了,路昭穿着睡衣裤走出来,浑身都带着水气和香皂的清新味。 “方先生,我洗完了。”他走过来,“现在好像没有那么困了。” 他一走近,方曜不由动了动鼻子,贪婪地嗅着这香味:“你的行李箱,给你拿上来了。” “哦对,我都忘了。”路昭拍拍脑袋,“你要喝点水吗?” 方曜不想喝水,可是不喝水,他就没有什么理由再多待一会儿,就只能点点头:“喝水。” 第298章 路昭去厨房拿了热水壶,倒了两杯水,递给他一杯:“你喝着,我先收拾一下东西。” 他走进卧室蹲下来把皮箱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收拾出来,方曜倚在门口看着,见那本被烧坏封面的相册搁在一旁,就走过去,拿起来翻看。 这本小相册,第一页就是多年以前,他和阿昭,还有方恒的合影。 只是这张合影连着封面一起烧坏了,照片里没了他,只剩下阿昭抱着方恒。 方曜心中轻轻叹一口气,翻到了第二页。 是大学时期的阿昭,和宋悦、王志两位室友,一块儿在照相馆拍的照片。 方曜看着照片上面容青涩、开心大笑的路昭,不由也微微一笑。 后面的,就大多是和朋友们的照片了。有和宋悦在首都开的公司门口的合影、在宁海开的工厂前的合影,还有毕业时与老师同学们的单独合影、毕业大合影。 再往后,应当就是参加工作,方曜翻过来,就看见一张在单位办公室里的照片,路昭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东西,他对面的工位有个老头端着茶杯正在喝。 这应当就是阿昭工作后的老师,老李。 阿昭给他写的信中提到过。 方曜又往后翻了一页,这一回,照片上却出现了一位陌生的年轻雄虫。 照片中,路昭和这名雄虫都拿着羽毛球拍,站在老旧的操场上,似乎刚刚一起打完球,额发都汗湿了。 路昭仍是笑着看着镜头,而他旁边的男人,却笑着看着他。 方曜微微皱起眉头。 这个男人是谁?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阿昭在德阳县时,给自己的来信。 除了老李,并没有哪个人特别地在信里出现过。 这么一会儿工夫,路昭已经把行李箱清空得差不多,方曜便问:“这个人是谁?” 路昭抬起头,一张照片就直直送到了他眼前。 路昭:“……这是我在德阳县的一位同事。” 方曜蹙着眉:“是吗?他为什么这么看你?” 路昭:“……” 他难得有点儿心虚,避开了方曜的目光。 方曜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心中猛地一沉,追问道:“难道他不是普通同事?” 路昭:“是普通同事。只不过……” 方曜紧张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只不过在我离开德阳县的时候,他向我表白了。”路昭从他手里拿过相册,“这张照片拍出来,我自己都没看出什么异样。直到走的时候,才被他吓了一跳。” 方曜抿了抿嘴:“你没有答应他吧?” 路昭笑着摇摇头:“我都要离开德阳县了,答应他干什么?他也是知道我要走了,不会回去了,才选在那个时机说。” “那时候,他还买了一条手表送给我,不过我没有要。”路昭想了想,“对,就是在晚上,我们大家吃了散伙饭,喝了酒,他送我回家,也跟今晚上的你一样,非要送我上楼。” “等送到门口,他就拿出了手表。”路昭叹一口气,“那天我喝得有点多,不然不会叫他送我上楼的。” 方曜的脸色不好看:“他没有趁这个机会欺负你吧?” 路昭摇摇头:“人家不是那种人。” 方曜的脸色更难看了:“你还帮他讲话。要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怎么大半夜的送一个喝醉的人回家?” 路昭看了他一眼:“你今晚也送我回家了。” 方曜:“……” 路昭:“你也没有欺负我呀。” 方曜:“……” 路昭笑了笑:“我心里有数的,真正会耍流氓的人,我才不让他送我回家呢。” 方曜彻底沉默了。 路昭把相册合上:“今天好晚了,下次再来看照片吧。” 他这么说了,方曜没法再腆着脸待下去——毕竟他刚刚才骂了别人有非分之想,再待下去,他自己不就成了那个有非分之想的人了么? “那我回去了。”方曜看着他,“明天你一大早去盯装修么?” 路昭点点头。 “明天我先去照相馆拿照片,然后来找你。”方曜说。 “那我把地址写给你。”路昭找来纸笔,写下地址,“对了,宋悦就住我隔壁楼,徐先生最近也待在他那里,中午可以叫上他们一起吃饭。” 方曜点点头,收下写着地址的纸条,但仍站在卧室门口,不想挪动。 路昭眨了眨眼,似乎在拿眼神询问,还有什么事么? 方曜很不情愿:“……那我走了。” 路昭把他送到屋门口,方曜走出去,又转过身来。 屋里暖黄的灯光倾泻出来,洒在他脸上,照出他的踌躇。 “?”路昭背着光看着他,有点儿疑惑,“怎么了?” 方曜望着他,张了张嘴,好半天,说:“明天我们去宋悦那里买移动电话吧。” 路昭抓抓脑袋:“好啊。明天再说吧。” 方曜:“这样,我回去路上的一个多小时,就可以给你打电话。” 路昭:“……” 他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方先生不会说什么动听的甜言蜜语,只会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感受——我不想走,我还想和你说说话。 但是你赶我走,所以我只能买个移动电话,回去路上给你打电话。 第299章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变得黏黏糊糊,说不清道不明的,路昭咬了咬嘴唇,小声说:“今天都说了那么久的话了。” 这声音带点儿埋怨,带点儿撒娇,软绵绵的,钻进方曜耳朵里,让他心跳都快了几分。 “阿昭,我……”他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路昭却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把门拉过来要关上:“你快回去吧!” “等等!”方曜连忙拿手抵住门,“就说最后一句。” 路昭就在门背后,露出半个身子,抬眼看了看他,又飞快地把脸偏到一旁。 “你要说什么?”他小声问。 方曜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白皙脸颊、挺拔秀气的鼻梁,还有嫣红的嘴唇,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们挨得太近了。 近得他都能闻到阿昭身上那股洗完澡后的清新香味。 阿昭抵着门的手也没有很用力,只要自己再往前推一推,就可以踏进他的屋门,把他抱在怀里。 方曜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难以启齿的幻想。 他不是第一次想了。 最早,在潘州过年的时候,他就借着酒意亲过、抱过、摸过,要不是母亲及时打断,恐怕那个晚上他就会把幻想付诸实践。 在分别的这些年里,他无数次回想过那一晚浅尝辄止的滋味,那无比渴求、却求而不得的煎熬,让他浑身烧得发痛。 而现在,这个幻想的对象,就站在他的面前,一低头,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清香。 方曜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身体中蠢蠢欲动的燥热,勉强恢复理智:“……晚安。” 路昭红着脸点点头:“晚安。” 方曜往后退一步,用力拉着门把手往外一带,帮路昭关上了屋门。 再不关门,他怕自己要失去理智冲进去了。 他在门外深吸一口气,平复半晌,等到疯狂跳动的心脏平缓下来,才往楼下走去。 小唐和小周已经在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眼看着时间走到了八点半,小唐不禁嘀咕:“院长该不会沉迷销魂窟,忘记晚上要回疗养院了吧?” 小周道:“不会。院长不是那样的人。” 小唐看着他:“你说清楚,不是哪样的人?是不会趁人之危,还是不会忘记时间?” 小周:“都不会。” 话音刚落,方曜从楼道走了出来。 第162章 小唐默默对小周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偷偷打量院长的脸色。 ——板着一张脸,什么也看不出来,就是耳朵和脖子有点发红。 方曜径直上了轿车,坐在后座,重重呼出一口气。 小周在驾驶位发动轿车,小唐则偷偷从后视镜打量院长,小声问:“院长,路市长还好吗?” 方曜微微一顿。 脑海里又浮现方才的场景——阿昭穿着睡衣,浑身散发着清香,躲在门后,红着脸小声和他说“晚安”。 方曜嘴角一弯。 原本冷冰冰的脸,刹那如同春风化雨、坚冰消融,温柔生动了起来。 小唐在前面看见,登时瞪大眼睛。 噢噢噢噢! 今晚看来有重大进展! 方曜噙着笑意,回想了半天,才说:“他没事,只是困了。” 这时,他手上的智脑响了起来。 方曜抬手看了一眼,是方决打来的电话。 他眼神微暗,戴上耳机,接通了电话。 轿车穿过热闹的市井街道,他一边听着耳机里的声音,一边看着车窗外人来人往的烟火气。 虽然他终于找到阿昭了,阿昭平安无事,可他没有因此就忘记,差一点点,阿昭就再也没法走在这烟火气的人世间了。 方曜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 他日思夜想、珍惜爱护的人,明明做出了正义善良的选择,为什么却要遭受这些迫害? 他要把这些害过阿昭的人一个一个找出来,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方决在电话那头说了许久,最后才叹一口气:“现在也许有人听到风声了,托关系到处找人帮忙求情,想把这事摆平。” “你知道的,牵扯在这个案子里的人太多,查案的阻力太大了,好不容易快要盖棺定论,那些逃过一劫的人松了一大口气,现在你又把事情重新挑起来……” 方曜低声道:“他们还有门路求情,阿昭那时候有什么门路?” “就是门路太多了,才让这些有门路的人一直留下来,才让他们有胆子到处作恶,把没门路的人逼死害死。” 他深吸一口气:“你那边要是有阻力,我就自己找主席去说。” 方决沉默片刻,嘟囔着:“说是阻力么,其实也不算什么阻力,我就是需要一个说法——或者说,是父亲让我来问一个说法。” 方曜:“……什么说法?” 方决笑了笑:“你进研究院的时候,不想靠家庭背景,就特意让我给你改了个人资料,母亲好歹还保留着名字,只是变了身份,父亲那一栏直接没填。父亲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现在你求他帮忙,还不肯直接去找他,他心里很介意。”方决顿了顿,说,“他想要你把资料改回来,他想向别人炫耀他还有一个优秀的小儿子,而且即将有儿媳妇了。” “帮儿媳妇讨个公道,这就天经地义了嘛。” 第300章 方曜:“……” 见他沉默,方决连忙说:“他也不是要挟你,只是借此机会把多年的心结说出来,无论你考虑得怎么样,他当然还是会帮你。” 方曜:“……他总是这样,什么都要谈条件,所以我才讨厌他。” 方决笑了起来:“要是不谈条件,你根本不会搭理他呀。这也算是父亲自己揣摩出来的,与你的相处之道。” 方曜揉揉眉心:“我把资料改回来。” 方决松了一口气,像是怕他改口,立刻挂断了电话。 轿车驶入疗养院,停在方曜住的独门独户小院前。 方曜下了车,一看,院里开着灯,门口还守着几名警卫员。 看见他回来,警卫员连忙进屋报告,不一会儿,刘应将军走了出来。 他现在依然负责方曜等核心科研人员的安全保卫工作,方曜同他在高原上打了好几年交道,算是关系很不错的战友,笑着走过去同他寒暄几句:“刘将军,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刘应拍拍他的肩膀:“我今天过来办事,顺路过来看看疗养的老战友们。听肖医生说,你最近总往外跑,半夜才回来,我给你增加几名警卫员。” 方曜顿了顿:“也好。” 刘应瞅他一眼:“我还听肖医生说,你找到未婚妻了,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方曜笑着摇摇头:“他没把我忘了,我都谢天谢地了,哪敢跟他开这个口。” 刘将军啧了一声:“怎么会呢,你脑瓜这么聪明,为国家做出这么大贡献,还长得一表人才,只要不是眼睛瞎,都不会拒绝你的嘛。” 方曜叹一口气:“他又不知道我消失这些年去做了什么,我也没法告诉他。可能在他心里,我就是个一走了之的负心汉吧。” 刘将军摸了摸下巴:“说的也是。他在宁海哪个单位?我和宁海市总工会主席李旺是老朋友,他现在也是市委常委,叫他安排点活动给你牵牵线。” 方曜本想拒绝,可张了张嘴,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他就在市委市政府工作,任副市长兼经改局局长,叫路昭。” “哎哟,他很优秀嘛,这么年轻就是副市长了。”刘将军哈哈一笑,“怪不得你这么紧张,三天两头去找他。等事情成了,要记得请我喝喜酒啊!” “当然。”方曜笑着说。 两人又聊了几句,刘将军这才告辞,带着警卫员离开了小院。 他来这么一趟,方曜的警卫员增加到了四名,出行的座驾也增加到了两辆车。 ——毕竟,方曜现在还属于严密保护的人员,如果他一直待在疗养院,安保工作倒还好做,这么天天往外跑,稍不留神就可能发生意外。 方曜自己倒没把这个当回事,回来后先去康复室里打了一小时拳,把无处可去的精力发泄出来,才去洗漱。 等躺到床上,他脑子里还满是乱七八糟的幻想,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那些压抑的渴求一下子控制不住,一个劲儿地往外喷涌。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爬起来冲了好几次澡,直到凌晨,才终于睡着。 第二天,他照旧清早六点起床,洗漱、锻炼、吃早餐,然后赶去宁海市内,先到照相馆取了照片,才去找路昭。 到了才发现,路昭买的房子就在海边,这一片被开发成了小洋房,与大湾广场只隔着一条海湾,在阳台上就能看见大湾广场和广阔的海景。 “风景不错。”方曜站在阳台远眺。 “这儿的位置也好,离市中心近,去哪儿都方便,还能看大海,真不错。”小唐也感慨了几句,“虽然楼层高了点,但是装了电梯,方便。” 路昭笑道:“电梯是今年才装的,我也是碰上了好时候。宋悦住在这儿好几年才装上呢,爬了几年的楼梯。” 他找来的水电工师傅在屋里忙活着,方才已经初步估计了水电完工的时间,大约要一个星期。路昭便把屋子交给他,带着方曜去隔壁楼找宋悦。 昨晚他特意给宋悦打了电话,这会儿在楼下按了门铃,不一会儿楼道门便弹开了,路昭走进去坐上电梯,抬手看了看手表:“现在也十点半了,聊一会儿,正好可以吃午饭。” 方曜看着他抬起来的那只手腕,昨天送给他的那条纤细精致的手表正扣在上面。 方曜不由伸手捧着他的手腕看了看:“这只手表确实好看。” 主要是戴在阿昭的手上,显得更好看了。 路昭笑了笑:“一千六百块钱呢,能不好看吗?” 正说着,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楼层。电梯门一开,宋悦正在外头站着,看见他们,愣了愣,随即眼睛就盯住了方曜握着路昭手腕的手。 路昭登时不好意思了,连忙把手抽回来:“你怎么出来了。” 宋悦一挑眉:“我想着下楼接你们呢。” 他伸手抓住路昭的手臂,带点儿气急败坏地把他从方曜身边拽过来:“走,进屋说话。” 路昭连忙跟着他,小声说:“你走慢点呀,方先生在后面呢,你也不跟他打个招呼。” 宋悦冷哼一声,把他拖进屋,让他换了拖鞋,也扔给方曜一双,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方曜并没在意他的冷脸——他也没法在意,因为他不在的这些年,一直是宋悦在帮阿昭,他在宋悦跟前,自然就矮了一截。 第301章 他只能让几名警卫员守在门口,自己进屋换上了拖鞋。 而路昭已经被宋悦拉进了屋里,还关上了屋门。 “你干嘛,方先生在外面呢。”路昭莫名其妙,“有话在外面说呀,他一个人在外面多尴尬。” 宋悦恨铁不成钢似的,拿手指直戳他的脑袋:“你就知道想着他。” 路昭要往外走:“出去说。” 宋悦又把他拖回来:“行知在外面,他会招呼他的。” 路昭这才放了心。 宋悦继续戳他的脑袋:“你也太不争气了,这才几天?你就对他笑呵呵的,你忘了一个人的时候吃过多少苦了?” 路昭撇撇嘴:“我吃苦,又不是他造成的。他只是没能帮我而已。” 宋悦翻了个白眼:“你们分开这么多年,你给他写了那么多信,就算是个普通朋友,总得回你一次信吧?” “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你当成什么呢?”宋悦点点他的额头,“你还对他和颜悦色的,我看着就来气。” 路昭不作声了。 一直到现在,方先生也没有解释过,这分别的九年里,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回信。 宋悦道:“他这次回来,待多久呢?” 路昭:“好几年吧。” “那几年之后呢?”宋悦问,“他还要走吗?那到时候你怎么办?” 路昭沉默了。 宋悦叹一口气:“你不会还要等他?人生有几个九年哪。” 半晌,路昭摇摇头:“如果他再走,我不会再等他了。” 第163章 宋悦微微一愣,随即松一口气:“还好,还算有救。” 路昭淡淡一笑:“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了的,这些年我不也过来了么?” 他叹一口气:“要是他再走,我就送他走,再也不盼着他回来了。” “其实一个人过并不难熬,难熬的是,心里还盼着他回来。”路昭想了想,“其实最近几年,我都没什么时间盼着他回来了。他突然回来,我还吓了一跳。” “像他这样,一句解释也没有就走,一句解释也没有又回来,也只有你这种死心眼会等他。”宋悦撇撇嘴,“换了别人,有你这个条件,早都再谈四五个对象了,说不定都结婚抱上娃了。” 路昭笑了笑:“结婚抱上娃,是你对圆满人生的定义,但我不这样定义。” “我觉得,人生就是会有缺憾,永远无法得到十分的圆满。有个七八分圆满,再加两三分缺憾,就算得上圆满了。”路昭道,“方先生要走,无非是让我的圆满少了一些,但我还有那么多呢,有朋友、有同志、有老百姓。” “所以,无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可以接受。能知道他一切都好,我就很开心了。” 房间外,徐行知给方曜倒了一杯凉茶:“天气热,喝点这个降降火。” 方曜接过来,喝了一口:“你在宁海待这么久,部队里没事么?” 徐行知笑了笑:“我转到暨州军区了,过来很方便。我三天两头就到宁海来。” 他自己也倒了一杯凉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方曜看见他手指上闪闪发亮的金戒指,不由问:“什么时候领证结婚?” 徐行知:“要看悦悦什么时候松口咯。” 方曜一挑眉:“你都住他家里了,他还没松口?” 徐行知叹一口气:“他现在没有年轻的时候好糊弄了。不是送个什么戒指项链,他头脑一热,张嘴就答应了。” 方曜:“……” “他现在就是让我给他干这干那,家务全包,晚上陪-睡,但就是不答应结婚。”徐行知又喝了一口凉茶,“毕竟,你也知道,<a href="https:///tuijian/junhun/" target="_blank">军婚很难离婚。” “他年轻的时候,我追了他好几年,才勉强让他点头,哪知道就差一点点领证,给我派到战场上去了……现在他精了,哪有那么容易骗?” 方曜:“……” 他点点头:“确实。” 徐行知以为他说宋悦确实精明了,没想到他说:“跟你结婚,确实应该好好考虑。” 徐行知:“……” 他在方曜旁边坐下:“你不仗义啊,我提点你那么多,你不鼓励我一下就算了,还在这说风凉话。” 方曜看看他手上戴着的金戒指,又喝了一口凉茶。 徐行知何等敏锐,顺着他的眼神看见自己手指上的戒指,登时玩味一笑:“噢,也对,你离我这个阶段,都还差得远呢。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嘛。” 他凑近一些,搭住方曜的肩,小声说:“怎么样?有没有亲嘴?” 方曜:“……” 他把徐行知抖开了:“你怎么那么龌龊。” “哈哈哈哈!”徐行知大笑,“我说你怎么一脸上火的样子,原来嘴都没亲上啊!哈哈哈哈!” 方曜:“……” 他一口喝完剩下的半杯凉茶,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搁,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阳台吹海风去了。 徐行知一边笑,一边跟着他走出来,很仗义地拍拍他的肩:“没事儿,我给你支个招。” 他凑到方曜耳边开始嘀嘀咕咕。 不一会儿,屋里传来动静,宋悦带着路昭从房间出来了,看见他俩在阳台勾肩搭背的,登时不悦,喊了一声:“徐行知。” 徐行知立刻中断经验传授:“哎!” 第302章 宋悦:“切点水果来吃。” 徐行知:“好嘞!” 他屁颠屁颠跑回屋里去了,徒留方曜神色复杂看着他的背影。 ——好像一条狗啊,就差条大尾巴。 中午,徐行知张罗了一桌子饭菜,几人就在家里吃了顿饭。 宋悦一边吃,一边问:“你那房子开始装修了?” 路昭点点头:“今天刚开始,先做水电。” 宋悦给他出主意:“就装简单的,白瓷砖,白墙,耐看。对了,我给你推荐我哥一个朋友开的家具厂,你去那儿买家具,有档次。木工打的虽然结实,但是太老土了。” 他提起这个,路昭忽然想起一事,说:“下午我到你店里买个移动电话。” 宋悦:“行啊,我店里还可以办电话卡。你不知道,这移动电话虽然贵,但卖得可好了。” 方曜在旁开口:“我也买一个。” 宋悦:“……” 他瞥了一眼方曜,又看看路昭,忽然嗅出一丝不对劲。 他俩一起来买电话,不会是为了随时随地能互相打电话吧? 方曜又说:“我还要买一个数码照相机。” 路昭也说:“我还想订一台小轿车,有什么推荐吗?” “你俩搁这儿给我送钱来了。”宋悦有钱赚,看方曜也顺眼了点,“下午我带你们去店里买,然后去我哥那儿看车。” 吃完午饭,他开着车载着路昭,让徐行知坐方曜的车,一行人先去买了移动电话,然后又去宋兴的车厂看车。 宋兴最开始是给国外的品牌轿车做组装代工和销售代理,后来工厂越做越大,也开始自己做轿车品牌。他这儿的渠道广,手里有各种各样的轿车,最清楚行情,宋悦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就让时雨过来车厂门口接宋悦。 路昭在旁听见,就问:“时雨跟你哥好多年了吧?结婚了没?” 宋悦点点头:“去年结婚了。” 路昭:“也算修成正果。” 宋悦带着他往厂里走:“那时候他骗钱,也是被家里人逼的。他父亲是个赌棍,动不动就要打死他母亲,逼他弄钱来。” 路昭是第一回 知道这事,不由问:“那后来呢?” “他心甘情愿去坐牢,想摆脱父亲。但是出来后,他父亲还是找到他了,又纠缠了他很久,还好我哥发现了。”宋悦说,“去他老家问,才知道他母亲早被打死了,我哥就想了个办法,最后那老赌棍死在了放高利贷的人手里。” 路昭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耽搁了好些年,但是总算有个好结果。我父母都愿意接受他,他现在也怀孕了。”宋悦抱着双臂,“我也不敢对孕夫大呼小叫的。” 路昭不由笑了笑:“有小宝宝了呀?真是喜事,等出生了,你记得叫我一起去医院看。” 徐行知和方曜也在后头下了车,走过来,听到这一句,方曜不由问:“谁有小孩了?” 徐行知:“宋悦的哥哥嫂嫂。” 方曜:“恭喜。” 然后他不知想些什么,瞟了一眼宋悦的肚子,又看看徐行知。 宋悦的脸色霎时又红又青,偏偏路昭和方曜的脑回路一样,问了一句:“你和徐先生准备什么时候要小宝宝?” 徐行知:“哈哈,我……” 宋悦恶狠狠打断他:“我不喜欢小孩。” 徐行知:“……” 不一会儿,时雨从厂区的办公楼走了出来。 他比路昭印象中胖了一些,气质变得更加温柔娴静,脸上的笑容也十分明亮,看起来日子过得很顺心。 他带着众人去厂里的成品车展区看了看,大概介绍了现在国内轿车的行情,又根据路昭的情况,给他推荐了几款车。 路昭试驾了好几款,最后选了一款十五万元的进口轿车,签了销售合同,付了钱,工厂会帮他办手续上牌照,过半个月才能来提车。 时雨一路陪着,路昭不由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下?现在应该很辛苦吧?” 时雨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还好,肚子不重的。” “你的肚子确实不算大,我母亲怀我弟弟的时候,肚子长了一大圈。”路昭说,“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时雨:“还有半个月。” 路昭眼睛一亮:“那它应该会动了?我能摸摸它吗?” 时雨笑着点点头。 路昭就伸手放在他小腹上,时雨肚里的虫蛋也很调皮,立刻跳了一下,撞在他手掌下。 “哇,力气好大。”路昭笑起来。 方曜在旁看着他,微微一笑。 阿昭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呢,以前在他那里带方恒的时候,也很喜欢逗方恒玩。 他又想起那张多年以前的合影。 阿昭抱着胖嘟嘟的小虫崽,坐在沙发凳上,而自己站在他身后。 这张合影他一直带着,不少同事看见,都以为那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要是、要是阿昭抱的小虫崽,真的是他们的孩子,一家三口一起拍这样一张全家福,那该多幸福。 方曜心头一热,看向路昭的眼神也变得炽热起来。 如果今年可以结婚,他努努力,明年阿昭应该能怀孕吧? 最迟后年,他们的孩子就可以出生了吧? 到时候他要拍好多张照片,要拍阿昭怀孕的样子,拍虫蛋刚出生的样子,拍小虫崽破壳的样子,拍阿昭抱着小虫崽的样子。 第303章 他要把这些照片冲洗出来贴在家里、贴在阿昭的办公室。 他还要把这些照片做成相册,等他们的孩子成年了,再送给他。 对了,孩子应该叫什么名字呢? 方曜凝眉思索。 还有,他觉得他们应该要生两个孩子的,一个雌虫,像自己,一个雄虫,像阿昭。 回去翻翻字典,给两个孩子取几个好名字。 “方曜,方曜?”徐行知叫了几声,最后拍了他一巴掌,“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入神。” 方曜挨了一巴掌,才回过神来,一看前面,阿昭已经和宋悦时雨有说有笑的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方曜和阿昭就完全调换了,轮到方曜东想西想了。 还有,虽然方曜很讨厌父亲,但是自己又把父亲那套学过来了(比如做相册),这就是遗传基因的力量…… —— 第164章 订好了车,时雨又请他们吃了晚饭,就在车厂食堂的小包间里,环境还不错,就是外头食堂里全是晚班工人,有些嘈杂。 方曜看着他行动自如地走来走去招呼上菜,小声同一旁的徐行知说:“雌虫怀孕还可以这样走动吗?” 徐行知睨了他一眼,对他贫瘠的生理知识表示鄙视:“你不能光学物理,不学生物吧。” 方曜:“生物书上讲构造和原理,又不讲常识。” 徐行知:“是怀孕,不是半身不遂,当然能正常行动。” 他顿了顿,又小声说:“比起雌虫肚子里揣个蛋,雄虫这段时间才恼火呢。一星期两次,每次一整晚,要是身体不好,哪扛得住啊。” 话题开始带上了颜-色。 方曜:“……” 他不禁瞥了徐行知一眼,对此表示震惊:“还有这种好事?” 徐行知:“……” 他板着脸两秒,也嘿嘿笑了出来:“我刚知道的时候,也这么想。” 说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圆桌另一边坐着的路昭和宋悦。 徐行知拿胳膊拐了一下方曜:“哎,你说,我和悦悦什么时候能有小孩啊?” 方曜:“得看你们的基因资质和匹配度。” 两个人的基因越优秀,或者匹配度越强,雌虫怀孕的几率就越高,这是中学生物学课本上就教过的。 徐行知摸摸下巴:“他哥哥跟时雨都好了十年了,现在才怀孕。我想想,我爸妈好像也是结婚好些年才有我的。怪不得悦悦一直没有动静呢……” 他说着,忽然看了一眼方曜。 方曜知道他在想什么,嘴角一勾:“我肯定比你早。” 徐行知忿忿不平:“别得意,这可说不准。” “父系基因决定的,有什么说不准。”方曜说,“我父母结婚几个月就怀了方决,母亲在穹桥疗养好转后,父亲只来过几次,就有了我。” 而且,真正算起来,方弈和林叙一共有过三个虫蛋。只是第三个孩子因为孕早期没被发现,没有得到充分的照顾和营养,才流了产。 虫族社会中,能有一个孩子的夫妻约有八成,能有两个孩子的夫妻大约只有三成,三个孩子算是稀有概率。要不是种群的年龄足够长,社会都没法运转了。 这也是帝国时期推行一夫多妻制的重要论点。因为雌虫的基因比较稳定,雄虫的基因却有很大的个体差异,一夫多妻从表面上看,可以让优质的雄虫产生更多后代。 不过这其实是个悖论,因为优秀的雄虫,就算只有一个老婆,也能生不少孩子,而普通的雄虫,无论有没有老婆、有几个老婆,都生不出孩子,劣质基因最终依然会被淘汰。 这不是夫妻制度能够改变的,这是自然的法则。 方曜的父亲方弈,出生于帝国时期的顶级政治世家中,父亲是当时的帝国下一任掌舵人,母亲是从底层一路爬上来的平民领袖,他继承的基因、所受的教育,都是最顶级的水平。 而他的妻子林叙,是他父亲从帝国的婚配系统里,通过基因筛选挑出来的。 虽然两个人不是自由恋爱,但婚后也逐渐走到了一起,他们的两个孩子,都在各自的领域取得了杰出的成就——这就是基因资质和匹配度的印证。 徐行知嫉妒得双眼发红,酸溜溜地说:“伯父怎么那么准啊。” 方曜微微一笑,盯着路昭的眼神像要冒绿光:“我会比他还准。” 这时,时雨终于招呼着上完了菜,坐到主位上,两名雄虫的带颜-色话题也告一段落。 吃完了晚饭,路昭同几人告别,坐上方曜的轿车往回走,高兴地说:“总算把这些事都料理完了。装修一个多月应该也就结束了。” 说着,他把今天刚买的移动电话掏出来——这是宋悦从国外进货回来的最新款,本来是拿来当样品批量产货的,比起前几代的移动电话要轻便小巧得多,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翻盖的,可以打电话、发短信,还能放音乐。 “方先生,我把你的电话号码存下来。”路昭说,“你念给我听。” 方曜就从兜里翻出办电话卡的单子,把号码念给他。 路昭存好号码,立刻给他拨了过去。 不一会儿,方曜兜里的电话响了。 路昭双眼一亮:“真方便,真的不用电话线就能打电话。” 第304章 他按下挂断键,方曜把这个刚刚打过来的号码存下来,写上“阿昭”。 在小小的显示屏上打完字,他就凑到路昭那边:“你给我存的是什么名字?” 路昭大方地给他看——就是“方先生”。 方曜:“姓方的人那么多,你怎么知道这个是我?” 路昭:“只有你有电话。” 方曜:“……” 他有点儿不满,但又有点儿得意。 阿昭是为了他才买移动电话的。 他便放过这个话题,问:“待会儿去海边骑自行车?” 路昭:“我的自行车还放在家楼下呢。今早从单位骑过去,下午就坐宋悦的车出来了。” 方曜:“正好骑回去,反正也没有多远。” 路昭抬手看了看手表:“现在七点多,沿着海边慢慢骑回去,二十分钟,正好八点,你就可以回去了。” 方曜:“……” 他一点儿都不想回去。 轿车开到路昭家楼下,两人下了车骑上自行车,慢悠悠往海边观光道骑过去。 宁海的城市建设做得很不错,观光道上不少人在散步,路昭坐在后座,吹着微凉的海风,说:“现在这天气,只有晚上这么凉快。” 方曜慢悠悠蹬着自行车:“等到冬天就舒服了。” 路昭也笑:“冬天最冷的时候,也就穿个薄外套,而且只冷一两个星期。” 他回想起以前的记忆:“我上一次在宁海过冬,还是大学的时候,和宋悦放寒假跑过来,在他哥哥的工厂实习。” “除夕那天,工厂里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吃完饭我和宋悦收拾桌椅板凳,正好在楼梯间看到外面的大湾广场,在放除夕烟花。” “那时候我和宋悦就挤在楼梯间看烟花。宋悦说,等以后发达了,每年除夕都要在大湾广场放一整夜烟花。”路昭笑了笑,“所以后来,我俩就在能看到大湾广场的地方买了房子。” “不过,以前我四处跑,没在这房子待过。今年除夕总算能实现愿望了,到时候我要去大湾广场放一晚上烟花。”他惬意地晃着两只脚。 方曜暗暗把这个安排记下来:“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他慢吞吞蹬着自行车,可是再慢,这短短的三四公里路,依然很快骑到了终点。 路昭从后座下来:“到了。” 面前就是他的宿舍楼了。 方曜把自行车推到一边停好,上锁,磨磨蹭蹭的,上完锁还问了一遍:“要不我们再走走?” 路昭看看手表:“已经八点了。” 方曜:“我可以晚点回去。” 他这话太直白了,路昭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声说:“你毕竟是在休养,不能天天都这么晚回去吧?” 方曜理直气壮:“休养,就是休息。” 路昭:“……” 他犹豫着:“那……就再走走吧。八点半你要听话回去了哦。” 方曜答应下来。 两人走出家属院,朝大湾广场附近的商业街走,方曜的警卫员们就跟在后头。 这一带是最早兴建的商业建筑群,大商场、电影院,应有尽有。方曜看见街边挂出来的巨幅电影画报,心中一动,说:“这部电影看起来不错。” 路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了笑:“我们单位工会最近要组织集体去看电影,叫大家投票选影片,不少年轻人选的这部影片。” 方曜连忙问:“那你选了么?” 路昭:“我没报名参加。” 方曜:“……你不喜欢看电影?” 路昭想了想:“以前很喜欢看的。后来太忙,不怎么看,现在也就提不起兴趣了。” 方曜想起了今天徐行知传授的经验。 一起看爱情电影是经典的约会形式。因为一起看情到深处潸然泪下的情节,一起看暧昧纠缠无法自拔的情节,看银幕上的主角相拥亲吻、热烈纠缠,是个人就会心脏怦怦乱跳。 到那个时候,偷偷地去牵他的手、猝不及防地亲他,就顺理成章了。 因为人在不同的环境下,心理的接受度是不一样的。 方曜认为徐行知这次说的有几分道理。 平时他碰阿昭一下,阿昭可能觉得他不小心,可能会用“你在干什么”的眼神看他。 但是在阁楼上对视的那一次,两个人都意乱情迷胡思乱想的时候,差一点就擦出了火花。 他得再次制造那样的环境。 不然,就阿昭这个单纯的脑子,得追到哪一天才能让他对自己有幻想? 方曜心里琢磨着,昨晚刘应将军说他的老朋友李旺是市总工会主席,不知道能不能托他动员一下阿昭,让阿昭报名参加这个活动,给他安排去看爱情电影。 散完步与路昭分别后,他一上车就联系了李旺,没说几句,那边爽快地答应下来:“刘应跟我讲过了。你放心,我牵的红线,没有哪对不成的。” 果然,没两天,李旺就传来消息——路昭被动员成功,报名了,然后又因为工作人员的“失误”,把他选的电影票买错了,从战争片变成了爱情片。 “这周四下午,天风影院,三点半那场啊。他的座位是最后一排正中间那个,你就买他边上,看完你们还能吃个晚饭。”李旺给他安排得一清二楚。 第165章 第305章 路昭接过电影票的时候,微微一愣:“我选的不是这个电影,是不是搞错了?” 秘书小孙抓抓脑袋:“领导,总工会那边说是买错票了,因为报名的都是年轻人,大家都看这个《月光宝盒》,把您那一条给漏了。” 路昭:“那是年轻人看的。要不还是给我退了。” 小孙连忙说:“您才三十岁,也是年轻人呀!而且,这个是电影票,退不了。” 路昭:“……那我就只能也看《月光宝盒》了?” 小孙笑了笑:“是爱情喜剧片嘛,看起来也轻松。” 路昭把票收进了抽屉里:“我知道了。” 小孙偷偷松了一口气,又忙说:“电影时间是明天下午三点半,大家一起去活动,然后就直接下班了。” 路昭点点头,继续看文件:“我知道了。” 小孙这才退出他的办公室。 晚上,方曜照旧来找他吃饭,路昭就提了一句:“我们单位组织看电影,给我买错票了。正好是那天你说你想看的那个《月光宝盒》,要不我把票给你,我就不去看了。” 方曜顿了顿,笑道:“你要是早说,我今天下午就不买票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电影票,赫然也是《月光宝盒》。 路昭一愣,拿过他的票看了看:“我们单位好像也是在这个电影院,明天下午三点半的场。” 方曜一本正经:“我是想着,你不喜欢看,我自己去看,看完了正好能来找你一起吃晚饭。这家电影院离你们单位最近,又是新开的,我就去这家买了票。” 路昭抓抓脑袋:“好巧啊。” 方曜看着他,笑了笑:“正好,一起去看吧。” 路昭虽然觉得这事情太巧了,可又想不出除了巧合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只能答应下来。 到了第二天,方曜特地好好收拾了一番,早早就等在了电影院门口。 这会儿还是上班上学的时间,影院的人并不多,方曜就坐在轿车里,看着车窗外稀稀拉拉的行人,耐心地等着。 三点多,陆陆续续有人来了。 有些零零散散的观众,来了就直接进场,而不少人还聚在影院外头,应该就是市政府的员工们,在等着集合。 方曜就专注地看着,在人群里搜寻着路昭。 三点二十,外头的人似乎到齐了,开始在影院门口的阶梯上排队型,拉横幅,准备照集体照片。 方曜蹙起了眉。 阿昭还没过来,他们就照相了,难道阿昭今天不会过来了? 眼看着外头照完集体照,大家呼啦啦散开涌向影院,方曜开口:“小唐,你下去问问,路市长怎么没有来。” 前座的小唐连忙下去,找到那个负责拍照的人:“你好,同志。你们是市政府的吗?” 胡风迎一边收起照相机,一边点点头:“是啊,今天搞工会活动。” 小唐:“你们路市长怎么没来参加活动?” 胡风迎愣了愣,有点儿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个陌生雄虫:“你认识路市长吗?” 小唐点点头,但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胡风迎抓抓脑袋:“但是,我最早听工会办公室的人说,路市长没有报名参加活动啊……不好意思啊,我不是组织活动的人,我也不清楚。” 小唐只能谢过他,回到车上如实向方曜报告。 方曜皱着眉头,从兜里掏出移动电话,刚想给路昭拨过去,叮咚一声,收到一条短信。 发件人:阿昭。 方曜连忙打开短信。 [方先生,抱歉,今天下午忽然有集体上访,赶不上看电影了。 祝你观影愉快。] 方曜:“……” 他巴巴地跑来跟他们单位一大群年轻人挤在一块儿看这个电影,就是为了能在昏暗的影厅和阿昭在一块儿坐两个小时。 ——也许还能牵一下手。 现在阿昭不过来了,最重要的一环缺失了,他还祝他观影愉快? 小唐在前座开口:“还有五分钟就开场了,路市长他……” 方曜:“他不来了。” 小唐:“……” 他小心地瞅瞅方曜的脸色:“那您还进去看吗?” 因为方曜要进去看电影,所有的警卫员也都得进去看,小唐蹭上了这张票,可想进去看了。 方曜冷着脸:“他不去看,我还看什么?” 小唐脑中急转,说:“可是晚上您还要跟路市长一起吃饭,万一他问您,电影怎么样,您怎么回答?” 方曜:“……” 他臭着一张脸,下了车。 整个影厅全是十七八岁、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不乏穿着花衬衫、烫着爆炸头的街溜子,叽叽喳喳嘈杂得不得了。 唯独最后一排,齐刷刷坐了一排沉默的雕塑。 方曜板着脸坐在中间,旁边空了一个座位,六名便衣警卫员就排坐两侧,背挺得笔直,两手端正摆在膝盖上,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好在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买在最后一排,不然看见这架势,都不敢从他们面前插缝走过去。 电影很快开场了。 方曜不喜欢看这种无厘头的喜剧电影。他的幽默感可能是像母亲,十分朴素且有限,倾注在几个在乎的人身上之后,就所剩无几了。 第306章 在前排的观众们跟着电影一阵阵大笑时,他只冷着脸抱着双臂。 可渐渐的,他发现这部影片并不是只有那些无厘头的喜剧部分。到电影的末尾,主角终于选择自己戴上紧箍咒时,方曜支着下巴,看着银幕中的人。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方曜的眼睛微微垂下来,轻轻地嗤笑一声。 前排的年轻人们也哄堂大笑,像是又想起先前说这句台词时的滑稽场面。 方曜偏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空荡荡的座位。 他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阿昭也曾邀请他一起看电影。 那时候自己没去,那时的阿昭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默默对着空荡荡的座位发呆呢? 现在的阿昭已经不会再邀请他看电影了。 他有了自己专注的事业,把精力放在正事上,很少胡思乱想,也不会再天真地等着某个人。 即使阿昭再次爱上他,也是克制的、有保留的爱。 他永远地错过了那颗年轻的真心。 方曜闭了闭眼睛,轻轻叹一口气。 等到电影结尾,城墙上,曾经的爱人和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一起,主角只能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在人群中慢慢走远。 方曜慢慢皱起了眉。 “他好像一只狗啊。” 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得到了他爱人的男人,没有经历过那些痛苦后悔、还没懂得珍惜的男人,这样傲慢而随意地说。 前排的年轻人们又一阵笑。 方曜眉头紧皱,心里冒出了点儿莫名的火气。 有什么好笑的。 一点都不好笑。 电影结束,年轻人们陆陆续续起身走出去,方曜仍坐在座椅上,小唐在旁小声说:“院长,人都快走完了,咱们是不是也出去?” 方曜站起身:“以后再不看这种电影了。” 小唐抓抓脑袋:“我觉得还挺好笑的。” 方曜走下阶梯:“一点都不好笑。” 小唐:“……” 出了电影院,外面天色还早。方曜心里憋着火,脸色就不好看,拿出移动电话看了看,上面没有收到新短信。 不行,他得去找阿昭。 他要见他,要确认阿昭不会看上别人。不然这火气堵在心里,要把他堵死了。 他发了一条短信:[我看完电影了。] 过了一会儿,路昭的电话打了过来。 方曜微微一笑,心里的气一下子消了不少,接通电话。 “方先生,不好意思。”路昭在那边说,“今天这事还没完,我过不去了,你吃完饭,先回疗养院吧。” 方曜的笑意收敛了:“事情很严重?” 路昭顿了顿:“也不是。只是牵扯的范围大,还在开会讨论。” 方曜:“什么时候开完会?我等你。” “别等了,我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路昭说,“你先回去,明天再见面吧。”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方曜的笑意完全消失,皱起了眉头。 阿昭把工作排在他前面,虽然能够理解,但这感觉真不好受。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方曜叹了口气,先去吃了晚饭,然后让警卫员们开着轿车,直接开到了经改局大院里。 办公大楼灯火通明,看来今晚有不少人都在加班。 “院长,咱们要上楼吗?我去问问路市长在哪儿。”小唐说。 方曜摇摇头:“别上去打扰他,就在这儿等。” 小唐有些犹豫:“可是,这么等,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路市长也不知道你在等他。” “就这么等着。”方曜说,“你和肖医生讲,今天晚点回去。” 小唐只能抬起手腕,拿智脑拨通专线电话。 方曜静静坐在后座,看着车窗外的办公楼,回想起刚刚看过的电影的结局。 幸好,阿昭还没有忘了他,还没有被别人抢走。 虽然他已经错过了年轻单纯的阿昭,但是不要紧,阿昭还是那个阿昭,只是这些年被生活蹉跎得老练沧桑了些。 他会好好呵护他,让他重新变回年轻时单纯快乐的样子,让他重新全心全意地爱上他。 他深吸一口气,耐心地等着。 阿昭已经等了他太久,这次轮到他来等他了。 安静的轿车里,只有方曜的腕表指针一格一格走动的声音。 腕表指针从七点,慢慢走到八点,走到九点。 办公大楼依然灯火通明。 第166章 小唐下车放了放风,在大院里走了几圈,又回到车上。 “院长,今天这儿可能是有什么重要工作,我刚刚去办公楼窗边看了看,还在开会呢。”他小心地问,“要不,咱们上楼和路市长说一声,今天先回去?” 方曜抬手看了看腕表,又把手放下了:“继续等。” 小唐不理解院长这突如其来的执念,只能闭了嘴。 腕表的指针继续滴答滴答往前走。 办公楼上,路昭终于结束会议,揉着酸痛的脖子,端着茶杯,夹着笔记本,一边往自己办公室走,一边同身后的秘书小孙说:“明天早上就带着刚刚商定的那版方案,去找商务局,务必尽快把群众反映的问题解决了。” 第307章 小孙连连点头:“好的。” 路昭走进办公室:“今天你也辛苦了,早点下班回去休息吧。” 小孙忙说:“咱们这儿离市委家属院有点远,要不要我把司机师傅叫回来,派个车给您送回去?” 路昭抬手看了看腕表:“都凌晨两点了,别派车了。我待会儿自己回去,你不用管我了。” 小孙还想再说,路昭挥挥手让他先走,自己把办公室门拉上了。 他把笔记本扔在桌上,拎起热水壶,给茶杯重新倒满水,端着杯子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一边喝茶,一边细细回想方才的定下的方案还有没有哪里不妥。 就在这时,他兜里叮咚一声,移动电话又收到短信了。 路昭一愣。 他这个移动电话才买了没几天,知道他号码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会在这个时候给他发短信的……难道是方先生? 他连忙把茶杯搁在窗台上,拿出移动电话一看。 发件人:方先生。 [往楼下看看。] 往楼下看看? 路昭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就先一步从窗户往楼下看去。 方曜就站在院子里,正抬头看着他。 路昭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似的眨眨眼。 经改局的办公大楼只有四层高,他的办公室在三楼,从窗户往楼下看,距离并不远,能看得十分清楚。 那确实就是方先生。 路昭转身就往外跑! 他一路飞奔下楼,把刚刚下班的一众员工吓得够呛,等冲出办公楼大门,方曜已站在门口等着他了。 路昭喘着气跑到他跟前:“你怎么还在?我不是叫你先回去吗?” 方曜没有回答,只微微一笑:“下班了?” “……”路昭又生气,又心疼,瞪着他半天,说,“你等了多久?” 方曜只低头看着他:“我现在闲得很,不在这儿等你,回去也是一个人待着。” 路昭仍有些生气:“但是你回去可以好好睡觉。现在都凌晨两三点了。” “你不也没睡觉?”方曜伸手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好了,时间这么晚,我们不吵架,早点回去休息。” “都几点了,等你回到疗养院,天都要亮了。”路昭瞪了他一眼,“你自己不睡觉,还让几个小同志陪着你熬夜。” 方曜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路昭看他这样,也发不出什么脾气,只能又揉揉酸痛的脖子:“算了,你们今晚都去我那儿休息吧。虽然屋子不大,打个地铺,勉强能住下。” 方曜双眼一亮。 路昭先上楼把办公室的灯关上,锁好门,才又下来,坐着他的轿车回到市委家属院。 方曜一共有六名警卫员。在外留宿,他们得轮流在楼下巡逻,不能全都去睡觉,所以,除开巡逻的两人,还有四个人可以休息。 路昭把被褥全都翻了出来,警卫员们自发给次卧铺上了床铺,还打了个地铺,然后每人一分钟迅速洗漱上厕所,就全躺下睡觉了。 路昭洗漱完,在次卧门口看了看屋里睡倒一片的小年轻,等方曜从浴室出来,又瞪了方曜一眼,小声说:“下回再不许干这种事了。” 方曜刚刚洗漱完,换上了路昭宽松的旧睡衣,眼神有些飘忽:“我也睡主卧?” 路昭有点儿脸红:“没有多的被褥了,都给他们用完了,将就一下吧。反正以前也在一张床上睡过。” 他关了客厅和浴室的灯,走进主卧里,方曜跟着他进屋,关上了屋门。 路昭走到了自己常睡的那一侧:“我睡这边,你睡那边。” 说着,他就坐在了床边,回头看了方曜一眼:“关灯吧。” 方曜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按下了门边的电灯开关。 啪—— 屋里的灯灭了。 夏夜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他能清晰地看见,阿昭掀开被子,躺在了床上,背对着他。 方曜的喉结再次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走过去,上了床,躺在路昭旁边,拉上被子盖住自己。 这张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老木床并不宽敞,也不怎么牢靠,人一躺上来,床腿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方曜躺在冰爽的凉席上,身体里却像有一股火,让他焦灼难耐。 他和阿昭就躺在一张床上,共同盖着一张被子。 这其实很不合适,因为他们并没有确认什么关系,而且不是像以前那样,是因为旅店只剩最后一间房、因为在潘州大家都睡一张炕。 今天晚上,阿昭本可以把他赶去旁边的旅店住的。 让他去住旅店,都比现在两个人躺在一块儿要更合适。 可阿昭没有那么做,因为他知道,那样自己会很难过。 阿昭不舍得让他白等那么久,不舍得让他难过。 阿昭到底对他还是不一样。 方曜心头发烫,忍不住轻轻翻了个身,面朝着路昭的背影。 他一动,床也跟着动,吱呀吱呀作响,背对着他的路昭便开口了:“都两点半了,还不睡。” 方曜的喉结又滚动一下。 他们离得太近了,中间甚至没有再隔一层被子。 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把日思夜想的人抱到怀里。 天知道他已经想了多久、想了多少次。 第308章 方曜的喘息微微粗重,低声说:“我睡不着。” 路昭沉默了片刻。 不一会儿,他翻过了身。 两个人一下子就近距离面对着面,视线相接,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方曜一把抓紧了被子,生怕自己稍有松懈,就扑上去了。 路昭却明显有些疲倦,眼睛半睁着:“为什么睡不着?我都要困死了。” 方曜不敢被他发现,稍稍把身体往后挪了挪:“你今天累了?” 路昭闭上了眼睛,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嘟囔着:“今天太忙了。” 方曜:“……” 他趁着路昭闭上眼,眼神放肆地从他披散在枕头上的柔软发丝,看到秀气的鼻尖,看到嫣红的嘴唇,看到白皙如玉的脖子和锁骨。 再往下的部分,被睡衣遮住了。 方曜的喉结再次滚动一下,伸出手,试探地搭在了路昭的腰上。 这柔软纤细的触感实在太美妙,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嗯?”路昭迷迷糊糊撑起眼皮,朦胧的睡眼带着几分不解,嘟囔着,“怎么了?” 方曜:“……” 看他困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惺忪的睡眼中只有清澈的单纯,方曜忽然觉得惭愧得无所遁形。 他真是被本能冲昏了头脑了。 还没让阿昭再次接受自己呢,怎么能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引诱他、得到他。 方曜有些泄气,努力压住身体里那横冲直撞的冲动,低声说:“睡吧。” 路昭闭上了眼睛,就这样面对着他,埋在枕头里,呼吸声很快就变得绵长而均匀。 等他完全睡熟,方曜才小心地靠近一些,将搭在他腰上的手张开来,手掌握住了他的后腰,将他半圈在怀里。 雌虫的身体爆发力,与腰部核心力量息息相关,越是身体素质好的雌虫,核心力量就越强大,腰肢自然也不会细到哪里去。 但是,路昭的体能在雌虫中只算是中等,方曜的手掌又长,一把就几乎握住了他的整个后腰。 这感觉真是奇妙。 方曜像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上人是如此纤细可爱,不仅脸蛋清秀小巧,身上也是小小的、清瘦的,就像春日枝头绽放的梨花,带着露珠,可怜可爱,稍稍用力,都会让他扑扑簌簌落泪。 方曜从小跟着母亲,算是在军区长大,见的雌虫们个个都是人高马大、肌肉发达、拳头比碗大的铁血战士。 他的母亲因为伤病折磨,瘦下来一大圈,体型也比路昭要结实多了。正处于鼎盛期的方决更不用说,一个人足有一个半路昭那么宽。 只有现在躺在他怀里的路昭,是这样娇小可爱。 他的性格和心思也像他的人一样,纤细、温柔、善良、正直,但又有极强的韧性,不会轻易折断。 方曜这么抱着他,细细地打量着他,莫名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阿昭是这样优秀、可贵。 要是能娶阿昭回家,肯定有大把的雄虫嫉妒他,嫉妒他有这样温柔可爱的太太。 方曜就这么抱着他,浑身的燥热一阵阵往上蹿,他在这幸福的煎熬中,睁着眼度过了一整晚。 第二天早上,路昭睁开眼时,面前就是男人结实的胸膛。 他抬头一看,方曜还闭着眼沉沉睡着。 路昭便小心翼翼从他怀里挪出来,还没挪到一半,方曜便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路昭:“……你醒啦,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方曜刚醒,声音还有些低哑:“几点了?” 路昭看看床对面的挂钟:“七点四十。” 方曜又闭上了眼睛:“我再睡会儿。” 难得方先生赖床,路昭一边惊奇,一边从他怀里往外挪:“那我先……” 话到一半,他顿住了。 他腿上好像蹭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第167章 路昭脑子一下没转过来,发出疑惑的一声:“咦?” 就在发出这个疑问的瞬间,他反应过来了,登时满脸通红,连滚带爬地冲下了床,狂风过境一样冲出了卧室,留下床上怔怔的方曜。 两个人虽然都从来没处过对象,没与异性有过亲密,但路昭毕竟小了十几岁,当然没有方曜这么镇定,冲到洗手间时,整个人都红成了虾米。 他怎么碰到了方先生的……! 路昭欲哭无泪,两只手捂住了红通通的脸,好半天都没勇气抬起头来。 好在他还记得今天是周五,早上还得去商务局一趟,不能在家耽搁太久,就勉强克服尴尬,一边洗漱,一边努力想忘掉刚刚的意外。 ——可是碰到了就是碰到了,那硬挺又滚烫的触感残留在他大腿上,怎么都忘不掉! 路昭刷完牙洗完脸,抬头看着洗手池前的镜子里——脸颊依然是红通通的。 怎么反应那么慢啊! 碰到就算了,还“咦”一声,生怕他不知道你碰到了吗?! 他在心里无声发疯,把反应迟钝的自己骂了无数遍,才慢吞吞挪出洗手间,祈祷方先生已经重新睡过去,他能够偷偷溜进屋里拿衣服来换。 然而,他一打开洗手间的门,方曜就站在门外。 路昭大脑瞬间宕机:“……” 方曜面色如常:“洗好了?我给你煮了面条,去吃吧。” 第309章 路昭总算找回一丝理智,红着脸,声如蚊讷:“谢谢。” 他从方曜身边小心地擦过去,挪到了餐厅。 餐桌上搁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路昭不由回头看了看方曜:“只有我一个人的?” 方曜走过来:“我还要再睡一会儿,先不吃早饭了。” 路昭又问:“那几个小同志呢?” 方曜给他拉开了餐桌的座位:“他们早就起了,去楼下吃过早饭了。” 路昭只好坐下,拿筷子把面条搅开,开始吃面。 方曜就在他对面坐下,支着下巴看着他:“味道怎么样?” 路昭点点头,小声说:“很不错。” 他一边吃,一边偷偷瞅了对面的方先生一眼,忽然发现方先生看起来有些疲倦,眼睛半睁着,不怎么有精神的样子。 “昨晚没有睡好吗?”路昭不由问,“你看起来很困。” 方曜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一夜都没睡,直到察觉他要醒了,才闭上眼睛装睡了一会儿。 “可能是认床。”他说,“多睡几天才会睡熟。” 路昭:“……” 他很快吃完了面条,去厨房迅速洗完碗,然后拿出衬衫西裤去洗手间换好。 “我出门上班了。”路昭在玄关换上皮鞋,“今天上午比较忙,看中午能不能结束,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方曜也站在玄关,点点头:“要是回来吃午饭,就提前告诉我,我去买菜。” “好。”路昭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开门往外走。 “等等。”方曜忽然叫住他,上前一步。 路昭脚步一顿,就见他的大手伸过来,自然地帮自己翻了一下衣领。 “衣领没翻好。”方曜笑着说。 路昭的耳朵尖红了,根本不敢看他,胡乱点点头:“哦。我走了。” 方曜给他打开门,朝外喊了一声:“小周,开车送他去单位,我现在不出门。” 门外守着的小周立刻应声:“是!” 路昭跟着小周下楼,走过楼梯转角时,看见方曜还站在门口,看着他。 “快回去吧,再睡一觉。”路昭朝他挥挥手。 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了。” 方曜微微一笑,同他挥挥手,这才关上屋门。 而后,他一扫慵懒疲倦的神情,迅速进屋,抱起路昭叠好放在床头的睡衣,埋在里头深深吸了一口。 阿昭很爱干净,睡衣上是清新的香皂味。 昨晚上他闻着这味道过了一夜,差点就要憋疯了! 方曜抱着这身睡衣躺在床上,惆怅地想: 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呢? 不对,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今晚要怎样才能继续留宿? 路昭的一上午在忙碌的磋商和谈判中度过。 到了中午,事情依然没谈完,他只能打电话同方曜讲一声,中午在商务局吃了饭,下午接着谈。 整整一天,直到下午三四点,两个部门总算达成了一致,一块儿去了市政府,把新方案提起来,准备上会审议。 等走出市政府大院时,也到了下班时间,路昭同领导同事们告别,拎着公文包往回走去。 家属院就在市政府大院背后,从大院侧边绕过去走几分钟就到了。路昭一边走,一边掏出兜里的移动电话,准备给方先生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马上回去了。 就在他找到方曜的号码,刚准备拨出时,背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路……路市长。” 路昭一愣,回头一看。 竟然是胡风迎。 他把移动电话关上,放进了兜里:“有事吗?” 胡风迎抓抓脑袋:“没什么事。就是……平时也不怎么见得着您,今天下班正好碰上……您晚上有空吗?” 路昭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有什么事找我?” 胡风迎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明来意:“我、我想请您吃个晚饭,为之前的事情道歉。附近有家不错的馆子……” 路昭很干脆地拒绝他:“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事,口头道歉足够。” 说着,他就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胡风迎急了,连忙几步追上来,拦住他的路:“我、我就是想请你吃个饭。” 他脸色发红:“我知道,你这样优秀的人,瞧不上我这种在岗位上混吃等死的小年轻,但是、但是我还是想表达我的心意。” 路昭:“……” 胡风迎看他不说话,就硬着头皮继续讲:“我从见你的第一面,就特别喜欢你。我觉得我以后的老婆,应该就是这样的。” 路昭微微皱眉,但依然没有作声。 “虽然你现在不喜欢我,但是我会努力追求你的。你喜欢吃什么?喜欢去哪里玩?我……” “阿昭。” 一道冷冽的男声打断了胡风迎的热情表白。 胡风迎转头看去。 ——正是那个高大英俊、看起来冷冰冰的雄虫。 他第一次见他,是在照相馆里,他冲进来找路昭;第二次见他,就是路昭就职大会那天,在大湾广场上,他和路昭站在一起。 他总是和路昭有关系。 胡风迎看着他,提起了万分警惕。 方曜大步走过来,看向胡风迎的眼神,也带着隐隐的敌意。 第310章 然而,他并没有直接开口问胡风迎是谁,只是走到路昭身旁,温柔道:“刚刚下班?我买了排骨,晚上吃糖醋排骨,还是青椒焖排骨?” 胡风迎:“……” 怎么回事?!他们、他们两个、他和路昭住在一起?! 路昭毕竟不适应在外人面前聊些家常私事,便含糊道:“都可以。” 然后,他转向胡风迎:“好好工作,这事以后别再提了。” 胡风迎如遭雷击。 在情敌面前,被心上人冷漠地拒绝了! 他甚至看到那个冷冰冰的男人嘴角勾起了胜利的笑容! 他不甘心,厚着脸皮又追了一步:“你再考虑考虑吧。我知道,我比你小很多岁,可是年轻也是优点呀!” 这话一出,方曜刚弯起的嘴角瞬间拉了下来。 这小子什么意思? 讽刺他太老了?! 路昭只能停下脚步,笑了笑:“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喜欢过一个比我年纪大很多的人。” 方曜:“……” 胡风迎看他总算像是要和自己聊聊了,迫不及待地问:“然后呢?” 路昭淡淡道:“那时候他看我,大概就像现在的我看你吧——就是个不谙世事,又充满好奇的普通年轻人,没有什么长处,更谈不上吸引力。” 方曜:“……” 胡风迎有点儿抬不起头来:“我可以学的,我可以变好。” 路昭笑了笑:“没必要把我作为奋斗的动力,我也不会等你。” 方曜:“……” 他看见胡风迎整个蔫了下去,总算深刻地体会到,当时自己拒绝阿昭时,对阿昭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要是换成阿昭拒绝自己呢? 要是阿昭现在拒绝自己呢? 方曜不敢想,不敢把自己摆在胡风迎那个位置上。 路昭越过了胡风迎,毫不留恋地继续往前走。 方曜忽然觉得这个莽撞的年轻人有点儿可怜了,没有再嘲讽几句,只是快步跟上了路昭。 两人一块儿回到路昭的宿舍,方曜才小心地开口:“晚上吃青椒焖排骨?” 路昭点点头,又问:“那几位小同志吃什么?” 方曜:“我请他们下馆子了,在你回来之前。” 路昭顿了顿:“总不能一直这样。” 方曜心中咯噔一声,果然,下一刻,路昭就说:“吃完饭,你就回疗养院吧。” 他还补充了一句:“在这儿你睡不好觉,还得亲自动手做饭。住在疗养院应该什么都不用你操心吧?” 方曜:“……但是回去了,我就只有一个人待着。” 路昭微微一笑:“你一个人也待了好多年了,难道还会突然觉得不习惯?” 方曜心头猛地一颤。 原来被人拿捏着心脏,是这种感觉。 他忍不住开口:“阿昭,怎么突然这么说?” 路昭顿了顿:“我只是觉得,我们就这样住在一起,不太合适。昨天晚上我太累了,没考虑周全,其实可以让你在旁边的旅店住下。” 方曜心中一沉。 原本他以为,阿昭会放任自己前进这一大步。 没想到,阿昭的脑子清醒得很,根本不会轻易让谁攻破防线。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阿昭带点儿脾气的,因为看见胡风迎,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蠢样 有点儿冲方先生发脾气的意思 —— 第168章 路昭换好了拖鞋,朝厨房走去:“先吃晚饭吧,我来做饭。” 方曜在后看着他,抿了抿嘴,也换上今天自己去商店新买的拖鞋,跟着他走进厨房。 路昭一边麻利地淘米煮饭,一边说:“吃青椒焖排骨,你洗几个青椒,拍几瓣蒜。” 方曜闷头洗了青椒,又拿着蒜头掰下几瓣,蹲在垃圾桶前臭着脸剥蒜。 路昭切好排骨,一看:“你今天还买了新拖鞋?” 方曜小声说:“我还买了衣服、日用品。” 路昭:“……” 他往阳台上一看,果然,有几件不属于自己的衣裤晾在那儿,连内裤袜子都有。 路昭不由好笑:“你在想什么呀,昨晚上是怕你回去太晚了休息不好,不是说让你一直住我这儿。” 方曜一边剥蒜,一边说:“你读大学的时候,我还收留你住了好几年。现在我来宁海,没有落脚的地方,你收留我住几天都不行?” 他说得可怜巴巴的,路昭可不会中计:“你是到穹桥休养的,本来该乖乖住在疗养院里,谁叫你天天往宁海跑了?” 方曜:“……” 路昭将排骨焯水,捞出来腌制:“再说,你可不是一个人,你是一个人加六个随从,整整七个雄虫哪。我还没结婚,我也是要名声的。” 方曜:“……” 等饭菜做好端上桌,方曜仍不放弃,说:“今天就是周五了,明天咱们要一块儿去盯装修。我要是今晚回去,明天一大早又得过来,多折腾。” 路昭想了想:“可是,你每天都是这样早早过来,晚上又回去啊。照你这么说,你干脆住我这儿得了。” 方曜就是想干脆住他这儿,可惜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上头没法审批通过——因为安保是个大问题。 他的警卫员们就算二十四小时站岗巡逻,在这闹市住着,依然有可能发生许多意外,远没有在疗养院待着安全。 第311章 方曜只能死皮赖脸:“今天刚好是周五,要是工作日,我就不打扰你了。” 路昭考虑了一会儿。 工作日,方先生下午才过来找他,晚上又回去,其实白天算是可以休息。但是到了周末,他一大早就要出门来宁海,晚上才回,休息的时间确实比较少,来回路上再花去两三个小时,确实很折腾。 他有点儿为难:“可是,你们人太多了,总不能让几个小同志睡两三天地铺吧。” 见他态度松动,方曜双眼一亮,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今天刚买了张折叠床放在次卧,拼起来能当个大通铺。” 路昭:“……” 他放下碗筷,跑去次卧一看——居然是真的,真的多了一张床! 好在他这屋里地方宽敞,家具又少,两张床拼在一块儿,旁边还能放下一个衣柜。 路昭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方曜:“你连床都买了,才来问我能不能在这儿住?” 方曜:“……未雨绸缪,不打无准备之仗。” 路昭盯着他:“那你既然买了床,买了衣服和日用品,有没有多买一床被子?” 方曜:“……这个忘了,今晚我们再将就一下。” 他就这么厚着脸皮,在路昭的宿舍继续住下来。 昨天晚上,路昭太累了,上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今天晚上他还算清醒,就没法和方曜面对面躺在床上聊天了,只能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看书看到凌晨。 方曜原本也躺在床上看书,看到十一二点,就开始等路昭上床来,和他聊聊天。 可他都躺在床上等了老半天了,路昭还在书桌前坐着,他就问:“还不睡?凌晨一点了。” 路昭翻了一页书:“你先睡。” 方曜:“你开着灯,我睡不着。” 路昭站起身:“我去客厅看。” 方曜:“……是不是我在这儿,你睡不好?” 路昭看了他一眼,看他有点儿委屈,就不好意思说他,含糊道:“我就是一个人睡习惯了。” “而且,你毕竟是雄虫。”路昭小声说,“我们没有结婚,就这样睡在一起,本来是不对的。” 方曜心里恨不得明天就能跟他领证结婚,思索片刻,试探道:“阿昭,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换成别人,你会答应这么无理的要求吗?” 路昭小声嘀咕:“你也知道无理呀。” 方曜又问了一遍:“换成别人,你会不会答应?” 过了一会儿,路昭才开口:“我没有和其他雄虫亲密到,他能向我提出这种请求。” 方曜一挑眉,坐起身,看着他:“为什么对我这么特别呢?” 路昭望着他,片刻,又低下头去看书:“年轻的时候,你帮我很多忙,我很尊重你,也……也喜欢过你很多年。” 年轻的时候喜欢他,这事路昭已经大大方方承认过了。 “那现在呢?”方曜连忙追问。 他有点儿等不及了,他想戳破这层窗户纸,想和阿昭确定关系。 路昭抿了抿嘴,好半天,说:“没有那么喜欢了吧。” 方曜如遭重击,一下子愣住了。 玙溪蒸嚟…… 路昭又翻了一页书:“你干嘛非要问呢。” 方曜深吸一口气,坐到了床边,看着他:“没有那么喜欢我,但是可以接受我跟你睡一张床?” 路昭顿了顿,从书上抬起头来,眼神十分平静:“你以前不也是这样吗?” 方曜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半天,他才勉强开口:“……你怪我以前对你不好,所以现在来惩罚我?” 路昭摇摇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索性顺其自然。” 方曜:“……” 路昭说的没错,当年,他也是这种心态。 ——不知道这份感情有没有未来,不想花精力去经营,就等着对方主动,顺其自然,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方曜沉默半晌,才问:“你不相信,我们会有一个好结果吗?” 路昭想了想:“有没有结果,我都可以接受。” 他可以接受在一起,也可以接受分开。 方曜心头猛然一酸。 在他把阿昭当成唯一能停泊的港湾的时候,阿昭已经不再把他当成唯一了。 路昭合上了书,转向他:“方先生,你别问我了,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方曜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又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没关系。处对象处对象,就是要相处之后,才知道是不是对的那个人。” “既然你自己也不知道答案,那能不能先答应和我处对象?如果你不满意,就把我踹了,满意的话,就和我结婚。”方曜看着他,十分认真地说。 路昭一愣。 他不知道方曜怎么忽然这么正式,还提起结婚。 结婚离他们还很遥远呢。 不过,他还是仔细思考了这个提议,然后说:“可是,处对象好像要花很多时间。” 方曜:“……” 路昭很实在地笑了笑:“方先生,也许你是因为在疗养,太闲了。我现在工作忙,就没有这种想法。” 方曜:“……不是这样!” 他有些着急,下床来,半跪在路昭跟前,几乎是带着祈求地与他商量:“这个想法,不是因为最近我闲下来才有的。只是因为之前……” 第312章 那些话到了嘴边,他挣扎犹豫,还是咽了下去:“我直到去年,才有了个人时间。在那之前,我没法给你写信,但每一次收到你的信,都非常开心,你的来信是我那段时间的精神支柱。” “本来我打算,一等这些事情结束,我就马上来找你,向你……求婚。” 路昭微微睁大了眼睛。 “可惜,那时候你却失踪了,我一直找到现在。”方曜握着他的手,十分认真,“我不是因为现在闲下来了,才有了这个想法。而是为了找你,才申请疗养的。” 路昭猝不及防,怔怔看着他,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方曜半跪在他身前,仰望着他,这种卑微的姿态,以前的方先生决不可能做出来。 这九年里,方先生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他的变化好大。 不,也许他没有变,只是因为他开始在乎自己了。 方曜看着他有些惊讶怔愣的神情,心中忐忑,斟酌着说:“我知道,我有点儿着急。我这些年一直能收到你的来信,知道你身边发生了什么,知道你从来没有离我很远。但是,对你来说,我只是个一走九年、杳无音讯的陌生人。” “你可能觉得我变了很多,可能觉得我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方曜了。”方曜顿了顿,“但是,我不想因为这个,就错过你。” “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他仰头望着路昭,十分虔诚。 路昭怔怔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如果再早一些,听到这些话,他可能会高兴得跳起来。 根本不用方先生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他,只要方先生开口说出那句要不要处对象,他就会立刻点头答应。 现在他为什么犹豫了呢? 路昭蹙着眉头,沉默地考虑了许久,最后,还是轻轻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方曜的手掌一空,心中也跟着一空。 “对不起,方先生。”路昭轻声道,“这太突然了,我没法接受。” 方曜怔怔望着他,好半天,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掌。 阿昭拒绝了他。 就像下午拒绝胡风迎时那样,干脆利落,不留情面。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好半天,方曜才勉强开口:“我能问问,为什么拒绝我么?” 路昭抿了抿嘴:“方先生,我们九年没见面了。我从上周遇见你,到这周末,才一个多星期。” “你也说了,这些年你一直能收到我的来信,清楚我的情况。可我完全不清楚你的情况。”他看着方曜,认真地说,“对我来说,你真的走了很久很久,我都快要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昭连杀两个哈哈哈 现在不好骗啦~ —— 第169章 “现在你突然回来,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对我这么热情,我……我甚至觉得很奇怪。”路昭斟酌着说,“我没办法就这样贸贸然地接受一个陌生的你。” 他的话虽然说得委婉,可还是让方曜心头一酸。 九年了,阿昭已经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了。 可他无法为自己争辩。 就算有再多的理由,也改变不了现在的事实,改变不了阿昭对他的陌生感觉。 他只能勉强为自己挽回一点儿颜面:“是我太心急了,今天看见有年轻人在追求你,就忍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退了一步:“如果你觉得现在处对象太突然了,那我就慢慢来,一步一步追求你,好不好?” 路昭微微一愣,看着他认真而炽热的目光,耳朵尖有些发红:“你要追求谁,是你的自由。不过,我不是每样都会答应的。” “比如说,在这里留宿这件事。”他条理清晰,“如果你是我的朋友,我可以让你留宿几天。但是你说要追求我,那我和你睡一张床上就很危险了,你不能再睡在我床上。” 方曜:“……” 阿昭的逻辑如此清晰,完全没法反驳! 路昭接着说:“还有,你每天下午都来找我,如果是朋友,我得尽地主之谊。但如果这是你的追求方式,那我以后就不一定会搭理你,请你来之前,先问我有没有空。” 方曜:“……” 怎么他向阿昭表明了心意,他们的距离反而变远了呢?!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有点儿着急,也有点儿慌乱,无措地说:“可是,我想每天都见到你。我就在你单位门口看你一眼,可以吗?” 路昭:“……” 这话实在太直白肉麻,他的脸皮还没修炼得那么厚,不由害臊地别过了头,小声说:“有什么好看的。你来回两三个小时,就为了看一眼?” “看到你,我就会开心。”方曜说,“我每天都想看到你。” 他不懂什么酸溜溜拐弯抹角的情话,只知道打直球。偏偏路昭对真诚的人狠不下心,只能补充:“你提前问我有没有空。如果我没有别的安排,就可以一起吃晚饭。” 方曜松了一口气。 路昭从书桌前站起身:“今晚我去客厅沙发上将就一下,你睡床上。” 方曜立刻说:“不行!” 次卧还睡着好几个年轻雄虫呢,他们夜里要换班巡逻,阿昭睡在客厅,岂不是被他们看光了? 路昭歪了歪头:“那你睡客厅沙发?” 第313章 方曜:“……” 虽然,当着一众警卫员的面被心上人赶出房间睡客厅,他的老脸会丢得一干二净,但他宁可丢人,也不愿意阿昭被其他异性看见。 “我去睡客厅,你睡床上。”方曜抱起枕头,起身就往屋外走。 刚拉开屋门,睡在对面次卧的小唐和小周正好推门走出来。 小唐抓抓脑袋:“院长,还没睡啊?” 方曜:“……” 他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尊严:“你们怎么还没睡?” 小唐说:“这都凌晨一两点了,我们都睡过一觉起来了,现在下楼去换班。” 方曜点点头:“去吧。” 小唐和小周应了,正要往外走,路昭抱着条大围巾走到方曜身后:“我找到了这个。你睡沙发上,可以拿它盖着肚子。” 方曜:“……” 小唐的眼睛霎时瞪得像铜铃,像是不敢相信,院长居然被赶出来睡沙发。 一向镇定的小周也吃了一惊,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方曜的脸都丢尽了,偏偏也不能说阿昭什么,只好臭着脸接过大围巾,抱着枕头去了客厅,在客厅的木沙发上躺了下来。 他人高腿长,换个稍小点的沙发都躺不下。好在这木沙发虽然简陋,但做得又宽又长,他躺下来还能伸直腿。 路昭看他躺得下,便说:“凑合一晚吧,你明天就回疗养院去。” 方曜默不作声,一旁偷看的小唐和小周面面相觑,心里的八卦之魂燃烧到了顶点。 眼看路昭去给方曜找蚊香来点上,他俩想再留下来多看看热闹,又不敢多待,想问问院长怎么回事,又不敢开口。 两人推推搡搡一会儿,谁都不敢过去问,倒是方曜发现他们还在玄关处鬼鬼祟祟,便说:“还不下去换班?” 小唐和小周立刻站直:“是!” 说完,一溜烟跑去楼下换班了。 路昭点了一盘蚊香过来,搁在沙发前的茶几底下:“好了,你睡吧。” 他直起身子就往卧室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晚安”。 路昭微微一愣,转过头来。 方曜双臂枕在脑后,正望着他。 他仍穿着路昭给他找来的那身旧睡衣,松松垮垮的棉布料,凌乱随意的发丝,由于抬起双臂,睡衣被拉上来,露出了一段紧实的小腹。 那条围巾就潦草地盖在他小腹上,绒绒的羊毛布料虚虚掩着平坦而紧实的腹部,显出几分随性慵懒,与平时板正冷淡的模样很不相同。 ——不,也许不是因为外表变得随意,而是他的态度变了。 从前他们一块儿住在首都的那栋小楼里时,方先生在家也总是穿得很随意。可是在那时的路昭眼里,无论他穿着什么衣服,都十分板正,每次看过来,眼神中都是冷静、理智、平淡。 不会流露出现在这样随意柔和的神情,更不会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直勾勾地打量他。 天哪,吊儿郎当。 这个词,他从没想过会用它来形容方先生。 是以前的他太不了解方先生了? 还是因为方先生以前把他当成晚辈,现在把他当成了求偶的对象,他在亲密的人面前一向就是这样? 路昭抿了抿嘴,弯腰帮他把围巾拉上来,严严实实盖住他的身子:“晚安。” 方曜看着他,微微一笑。 路昭有点儿脸红,连忙走进了卧室。 方曜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口气,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有些惆怅。 为什么阿昭会拒绝呢? 明明他对自己很不一样,为什么连试着处对象都不肯? 方曜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头绪,只能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他们去看了装修进度,下午路昭果然催促他回去,毫不留情地把他送上了轿车。 几名警卫员也不敢掺和,就默默在旁边看笑话。看院长死皮赖脸软硬兼施,最后还是被路昭几句话送上了轿车,一个个都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方曜坐上车,臭着脸,把车窗摇下来:“那你明天有空吗?” 外头站着的路昭:“没空。” 方曜:“可明天是周日,你放假休息。” 路昭:“我要休息,所以没空。” 方曜:“……” 他还想开口,路昭似乎料到,一下子堵住了他的话:“方先生,你在追求我,我当然可以选择什么时候和你出去,什么时候自己活动。” 方曜:“……好吧。” 他只能不满地坐车回去。 不过,这么点小挫折,并没有让方曜气馁,轿车开出一小段,他就拨通了李旺的电话。 没过几天,路昭又收到了秘书小孙的汇报。 “领导,这周五工会组织去爬山,您报名参加吗?” 路昭一愣:“又有工会活动?上周才组织了看电影。” 小孙抓抓脑袋:“年中大家工作相对比较少,一般活动都选在这段时间。” 路昭想了想,自己刚来宁海,多参加这种集体活动能更快和大家熟悉起来,不参加的话,显得不合群似的。 他就说:“周五我还有什么工作安排?” 小孙:“目前暂时没有会议和会见。看您自己这边有没有时间。” 路昭:“那就帮我报名吧。” 第314章 小孙连忙说:“好的。您报一个人吗?这个活动可以带家属参加,很多同事都带爱人和孩子一块儿去。” “……”路昭顿了顿,想到这周也有好几天没搭理方先生了,便说,“我问问。” 等到中午下班,他就给方曜拨去了电话。 电话只嘟了一声,那边就迅速接起来:“阿昭。” “方先生,这周五我们单位组织去爬山,你有空的话,我们就一块儿去。” 电话那头笑了笑:“你找我,我任何时候都有空。” 路昭:“……那周五你就直接到西山脚下吧,从疗养院直接过去比较近。我们单位会租车过去。” 方曜顺势问:“爬山应该不需要一整天,晚上我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 自从方先生开始追求他,说话就是总是直白得令人脸红。 路昭咬着嘴唇想了想:“你要去哪里吃饭?” 方曜:“我做给你吃。我最近找疗养院的炊事员新学了几个菜。” 路昭:“……” 他没法想象方先生去找炊事员学做菜的样子,恐怕整个炊事班都要被他吓到眼睛脱窗。 方曜还在那头说:“这个炊事员和你是老乡呢,做你们那边的家乡菜很拿手。” 他还特地去学他的家乡菜。 路昭没被人这样用心地追求过,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曾经无比仰慕的方先生。 他有点儿无所适从:“……你怎么还专门去学。你又不擅长做饭菜,你也不需要擅长做饭菜,只要在你的专业领域……” “你说错了。”方曜这回打断了他,“我需要擅长做饭菜。” 路昭愣了愣:“……啊?” 方曜说:“阿昭,我不是一个不停运转、不停贡献的机器。我在你面前,只是个普通人,也会想一些大家都会想的事情。” “原先你在我那里,每天下班后都有热饭热菜等着我,我一进屋门,就觉得真正回了家。”他微微一笑,“我也想让你有这种感觉。” 第170章 路昭心头一颤。 家…… 现在提起这个词,他脑海中下意识想起的,第一个仍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间母亲单位分配的小宿舍。 逼仄的小房间,充满生活气的油烟味,隔壁传来邻居的吵闹声,家人的日用杂物和衣服把所有柜子架子塞得满满当当。 小时候的他,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回来,一推开家门,扑面而来饭菜的香味,厨房传来炒菜声,还有母亲的喊声。 “放学了?快洗手,准备吃饭。” 这个记忆中的情景,他曾无数次回想过。 而第二个称得上“家”的情景,就是在那次潘州过年,方先生带着他融入他的大家庭,其乐融融坐在大火炕上,一块儿说笑、包饺子。 现在方先生说,想让他有“家”的感觉。 路昭几乎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感觉。 想象他像儿时那样,推开家门,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厨房有热闹的炒菜声。 方先生会喊他:“下班了?快洗手,准备吃饭。” 然后到了过年的长假,他们就会像那次去潘州一样,长途跋涉,与其他家人团聚,热热闹闹坐在一块儿吃年夜饭。 路昭根本没法抗拒这样的诱惑。 他太寂寞了,他太想重新坐在热闹中、太想重新拥有一个家了。 他握着电话,轻声道:“谢谢你,方先生。” 方曜在那头笑了笑:“是我要感谢你,阿昭。” “是因为遇见你,我才想要有一个家。” 路昭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半晌,小声说:“油嘴滑舌。” 方曜一愣,刚想辩解,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响,路昭已经挂断了。 到了周五,他早早起来,特意换上了新买的运动服和运动鞋——说实话,他很不适应穿这样的休闲款服装,可是阿昭单位集体活动,那些暗恋阿昭的年轻小伙子们肯定也会跟来,他决不能被他们比下去! 所以,方曜尽量克服不适应,穿着宽松舒适的纯棉运动短袖和长裤,走出了卧室。 楼下等着的肖医生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登时惊讶地张大了嘴。 等方曜都走到他跟前了,他才说出话来:“方院长,今天怎么穿得这么……这么……” 他斟酌着用词:“穿得这么朝气蓬勃?” 方曜:“……我今天去爬山。” “噢。”肖医生反应过来了,“不错,应该多进行户外活动,既能约会,又能锻炼。” 他让方曜坐在餐桌前,熟练地给他戴上仪器,做常规检查。 “几个异常指标在慢慢回落,很稳定。”肖医生观察着仪器数据,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提了一句,“对了,方院长,考虑到你最近经常去找你的未婚妻,我有个小提醒。” 方曜看了他一眼:“什么提醒?” 肖医生点了点仪器的显示屏:“这几个指标还没恢复正常,请您记得不要行房。” 方曜:“……” 作为医生,说起这些话来没有丝毫害臊,肖医生没管他的脸色,继续解释:“因为这几个指标可能对虫蛋有影响,一般建议是恢复正常后,再观察一两年,等情况完全稳定,再与妻子一起备孕。” 虽然离行房还远得很,但方曜听到“一两年”这个时间,不由也有几分焦急,问:“那这几个指标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第315章 肖医生一耸肩:“这就说不准了。您要是按要求饮食、作息、锻炼、吃药……” 方曜打断了他:“总有个大概的时间?万一我今年就结婚,总不可能结婚好几年都不和我太太同房。” 肖医生顿了顿:“您要是真有这个情况,可以去申请避孕用品。有那种……呃,戴在身上用的。” 方曜这才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做完检查,他去疗养院食堂吃了早饭,看见有特供的新鲜水蜜桃,还洗了两个,拿在手里,准备待会儿见了面给阿昭吃。 从疗养院到西山,开车只花了半个多小时,方曜八点五十分便等在了山脚下,等到九点,几辆大巴车开了过来。 “市委的人还是多啊。”小唐坐在前座,感叹一句,“得有百来号人了吧。” “三辆大巴车,四十座的,差不多一百人上下。”小周说,“很多人是带了家属,人才多了。” 小唐说:“那肯定也有很多人没报名参加嘛。再说了,我看宁海市委市政府的年轻人多,大部分都没成家。” 他俩在前座闲聊,方曜就聚精会神盯着下车的人群。 大巴车的车门一一打开,每辆车最先下来的,都是几个年纪大些的领导,方曜扫过去,很快就看见了跟着老领导下车的路昭。 小唐也看见了,忙说:“院长,路市长在那儿呢。” 方曜:“我看见了。” 小唐:“咱们现在下车?” 方曜:“等等。” 小唐一愣,不知道自家院长要等什么,只好停住拉车门的手,继续坐着。 很快,那边的路昭就看见了他们这边的小轿车,立刻小跑过来。 眼看他要跑到跟前了,方曜这才打开车门,跨出一条腿。 路昭看见踏在地上的长腿——深灰的运动裤,黑色运动鞋。 他迟疑地停住了脚步,一瞬间怀疑自己认错了车。 可是下一刻,高大英俊的雄虫下了车——确实是方先生!穿着运动服的方先生! 平时方曜总穿着衬衫西裤,显得瘦高瘦高的,这下换上柔软的棉质运动服,结实的胸腹和宽阔的肩膀一下子把短袖上衣撑了起来,显出清晰的肌肉纹理,英姿勃发的模样。 路昭近距离受到如此蓬勃的荷尔蒙冲击,登时整个人都傻了,盯着他发了会儿愣,才眨眨眼睛:“方先生,早。” 方曜注意到他的片刻失神,满意地笑笑:“早。” 他把手里拿着的两个水蜜桃递过去:“我洗过的,给你吃。” 路昭接过来,闻了闻:“好香。” 说着,就咬了一口桃子,一边吃,一边说:“我第一次见你穿运动服。” 方曜明知故问:“不好看?” 路昭笑道:“好看。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方曜勾起嘴角。 背后的小唐悄悄拐了拐小周:“你看咱们院长,像不像孔雀开屏?” 小周瞥他一眼:“求偶不开屏,还等什么时候开屏?” 小唐摸摸下巴:“说的也有道理。” 路昭很快吃完两个大水蜜桃,方曜拿手帕给他擦擦手,那边乌泱泱的两百号人也集合得差不多了,按部门科室分成小组,往山上出发。 路昭和方曜就走在队伍末尾,慢悠悠往山上走。 西山是宁海市周边最高的山,不少市民闲时都会过来爬山锻炼,不过,从山脚爬到山顶,约莫要三四个小时,来回便是一整天,中午吃饭就成了个问题。 有需求就有市场,原本住在山上的几户农家联合起来办了个农家乐,山脚下也开了好些饭馆。市政府工会这回的爬山活动,中午饭就安排在山上的农家乐吃。 中午十一点,大队伍抵达临近山顶的的农家乐,一百来号人坐了十几桌,十分热闹。 方曜和路昭走在后头,进院里时,大家几乎都落座了,只剩领导们那桌还有几个空位。 “小路,快过来坐!”李旺在那桌朝他们招手。 这回来爬山的市领导并不多,除了李旺,就只有南超、路昭,这一桌空荡荡的,路昭带着方曜和小唐小周过来坐下,才热闹起来。 南超一边捡着桌上小碟里的豌豆吃,一边问:“小路,不介绍一下啊?” 他拿下巴点点路昭旁边的方曜:“是不是对象?刚刚看你俩在最后面走着,我也不好意思问。” 他这话可谓问出了一众八卦群众的心声,附近几桌的员工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路昭说:“他叫方曜,在军防部第五研究院工作。” 说完,顿了顿,不知该怎么介绍两人的关系。 没等他想出一个妥当的说辞,方曜就接过了话:“我和阿昭认识十来年了。先前是他追我,我那时候脑子进了水,没答应,现在又倒回来追求他。” 路昭:“……” 这话倒没有说错,但是说出来怪丢人的。 毕竟两个人都一把年纪了,又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还在这儿拉拉扯扯。 果然,话一出口,南超和李旺哈哈大笑。 “哎哟,风水轮流转。”李旺笑道,“你那时候要是答应,现在娃娃都会打酱油了。” 南超吃着豌豆:“现在来追可就不好追了哦,我们小路年轻有为,好多人追呢!” 第316章 方曜也笑:“是啊,所以我得盯紧一点。” 话虽这么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路昭对他是不一般的。 要是根本没打算接受他,干嘛带人来参加单位这种“能带家属”的集体活动呢? 吃完了午饭,众人稍作休息,又继续往山顶爬,登上山顶时,正好是正午一点半,太阳晒得不得了。 “快快,大家快站好队形,拍个照,咱们就下山了。”工会办公室的同事们招呼着。 负责照相的依然是胡风迎,他把相机掏出来,镜头对准人群,调节参数。 正调着,镜头里,路昭笑着走了过去。 胡风迎一愣,不由自主地挪着相机,镜头追随着他。 他笑起来真好看哪。 他盯着镜头愣神片刻,刚想把这个画面拍下来,方曜也进入了镜头,拉着路昭的手臂,叫他站过去一些。 然后,两个人就挨着站在了一块儿,还怪登对的。 胡风迎:“……” 他只能拉着脸,后退了几步,把所有人都框进镜头,拍下了大合照。 第171章 拍完集体照片,大家便可以自由活动,五点半到山脚下集合。 路昭晚上答应了和方曜一块儿吃饭,就同领导同事讲了一声,不和大家集合一块儿坐大巴回去了。 而后,他就准备和方曜一块儿下山,方曜却说:“阿昭,我们在这里照几张照片吧。” 他点点那边围着胡风迎麻烦他帮忙拍照的人:“你看,大家都想单独照相留念。” 路昭也往那边看了看:“可是,想拍照的人太多了,只有一台照相机,咱们得等一会儿了。” 方曜笑了笑:“你忘了我在宋悦那里买了照相机了?我今天带着呢。” 说着,就让小唐从背包里掏出了照相机。 路昭双眼一亮:“好啊,那我们找个好位置。” 方曜早都找好了:“就在那儿拍。” 他指了指山顶向外突出的一块扁平巨石。这石头伏在那儿,下半截深深埋在泥地里,突出去的部分像个耸立大观景台,方才不少人爬上去远眺,在那儿能看见远处繁华的宁海市区。 路昭点点头:“就去那儿拍。” 方曜就先爬上去,然后转身来拉他的手,将他也拉上去,两人并肩坐在略有倾斜的石头上,小唐拿相机对准他们,开始调焦。 “院长,再靠近一点,不然挡住后面的风景了。”小唐一边看着镜头,一边指挥。 方曜就挪近一些,两个人几乎手臂贴着手臂。 小唐又说:“还得近点儿。” 路昭忍不住看了看后头,说:“也没挡住什么呀?近不了了。” 小唐:“您往前坐一点,院长往后坐一点。” 路昭听着他的指挥,往前挪了一下,方曜则往后坐一些,这样,两人的姿势自然地变成了路昭靠在方曜怀里。 小唐:“对对,就这样!” 路昭:“……” 小唐:“路市长,要笑啊,我要拍了!” 方曜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揽住了路昭的肩膀:“笑一笑。” 路昭这样被他抱住,不远处还有好多同事在看,不禁有点儿局促,两手环着膝盖,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 小唐:“路市长,要笑得开心一点!你看院长笑得多开心!” 路昭小声嘀咕:“他当然开心了……” 说着,他还瞪了身旁趁机占便宜的方曜一眼。 方曜转头笑着看着他:“出来玩,怎么不开心?” 咔嚓—— 小唐按下快门:“这张好这张好,再来一张!” 方曜:“看镜头,拍完咱们再去别的地方拍几张。” 路昭撇撇嘴,但还是听话地看向镜头,摆出微笑。 小唐又照了几张:“好了。” 两人这才从大石头上下来,过来看照片。 然而,不远处的同事们发现了这边还有一台相机,有些胆子大脸皮厚的,就凑过来问:“路市长,这是你的照相机吗?能不能给我们一家三口拍张照片?” 路昭笑了笑:“不是我的照相机。” 他看了看方曜,方曜就接过话来:“不好意思,今天照相机没充满电,拍不了几张照片。” 他拿下巴点点那边蠢蠢欲动的人群:“你看,你们单位人这么多,要是只给你一个拍,人家也要说闲话。” 路昭毕竟是领导,员工能有胆子过来问一句,都算厚着脸皮的了,当然不敢多纠缠,听方曜这么一说,就讪讪离开了。 路昭便和方曜一块儿往山下走,说:“你还是老样子。” 方曜:“什么老样子?” 路昭:“和同事相处还是这样。” 方曜笑了笑:“我只是不喜欢被无关紧要的人耽误时间。我一天只能和你待几个小时,被这些人占去一个小时,我不是亏死了?我宁可他们在背后议论我,也不要吃这样的亏。” 路昭:“讲究实用和本质,这就是你能专注工作的原因吧。这些人情交道太消耗人了,你不去打这些交道,才有更多的精力放在研究上。”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 就是——方曜是从来不需要别人认可的。 他不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的评价,永远坚定地执行自己那一套行事准则,这来源于极度强大、自信的内心。 第317章 路昭很羡慕这一点。 虽然他现在经过锻炼,已经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以前自我消耗、自我否定、需要认可的心态,但偶尔仍会陷入一些自证的陷阱。 不过,这也许和性格也有关系。他总是乐于帮助别人,虽然这样会花去不少个人时间。 往下走了一路,又拍了几张照片,下到半山腰时,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空,忽然就阴了下来。 小周看了看天空:“院长,要下雨了,咱们得走快点。” 方曜和路昭就加快脚步,然而天气实在变得太快,不一会儿,雨点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好在这会儿离山下也不远了,方曜连忙拉着路昭就跑,还不忘顺手在路边折了扇芭蕉叶,让路昭顶在头上挡雨。 路昭一手举着叶子给两人挡雨,一手被他牵着,在大雨里狼狈地往下跑,跑着跑着,不由笑出了声。 “方先生!”他在雨中大声喊,“我想起好多年前去古长城那次,也碰上下雨!” 而且那回他也没带伞,是方先生来找他,半路把他接下去的。 方曜:“怎么一爬山就要碰上下雨!” 路昭哈哈大笑:“可是每次都有你来接我。” 几人顶着雨跑下山,到小轿车停着的树荫下,收拾湿淋淋的身上。 小唐和小周一人背着一片芭蕉叶挡雨,身上只有手臂和裤腿湿了些。路昭后半段是被方曜半搂着跑下来的,只湿了裤腿,他又穿着短袖,小臂上的雨水甩甩就没了。 方曜反而是几个人里淋湿最多的,半个上身都被雨打湿了,连发梢都滴着水。 路昭接过小唐递来的两条毛巾,正要分给方曜一条,看他一半身子都湿透了,就说:“你把衣服脱了拧干。” 方曜动作一顿。 小唐和小周默契地转过身不看。 方曜便伸手往后一勾后衣领,扯脱了身上的短袖,露出结实的上半身来。 路昭:“……” 他红着脸转过头,把毛巾递给方曜:“你擦擦身上,我给你拧干衣服。” 方曜接过了毛巾,路昭便去一旁给他拧干了短袖,还包着干毛巾拧了几次,衣服总算半干了。 方曜就重新穿上这件半干的短袖,路昭这才敢转头看他。 “咱们赶紧往回走吧,你在我那儿还有几件新衣服,我都收起来叠好了,过去可以换上。”路昭说。 方曜也笑了笑:“还好我那时候早做准备。” 几人冒着倾盆大雨开车回了市里,一路上雨势越来越大,轿车视野不清晰,只能慢慢地开,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路昭的宿舍。 今天出来爬山,本以为不会在市里待多久,方曜就只带了小唐小周两个警卫员,哪知道这会儿雨下得这么大,一时半会儿回不去疗养院了,今晚很可能要留宿。 在市里留宿,小周和小唐两个人夜里就没法睡觉了,得在外面守一整晚。 路昭听了,一回家就连忙先给他俩煮了面条吃,让他俩抓紧下午的时间轮流去次卧休息,晚上就不会太困。 方曜本来还打算大展身手给路昭做晚饭吃,没想到下大雨,出去买菜不方便,就把这顿饭挪到了明天中午。 他先去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吃上了香喷喷的肉臊子面,路昭还给他煎了两个鸡蛋,真是美极了。 他一边吃,一边说:“阿昭,怎么我煮的面条就没有你煮的好吃呢?” 路昭坐在他对面,也吃着面条:“因为我做饭多,你做饭少。做饭这事也是熟能生巧。” 方曜:“不对。有的人做了十几年饭,一样不好吃。” 路昭不相信:“有这样的人?” 方曜点点头:“方决。” 路昭:“……方决先生怎么可能做十几年饭,他是十几年里只做了几次饭吧。” 方曜摇摇头:“他偶尔也要一个人带方恒的,每天都得给方恒做饭吃。方恒说他做饭不好吃。” 路昭不由笑了笑:“他怎么能这样说他妈妈。” 方曜:“所以,做饭也不一定是熟能生巧。我认为你是有这个天赋,你年纪小,却比我们家所有人做饭都好吃。” 路昭被他一本正经的夸奖说得不好意思:“行了。你不夸我,我也会给你做饭吃的。” 方曜笑了笑:“但是夸夸你,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路昭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少油嘴滑舌。快吃。” 吃完饭,方曜去洗碗,路昭就去冲了澡,顺手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洗了,晾在阳台上。 外头依然是狂风暴雨,明明才六、七点,天已经完全黑了。 “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路昭把阳台的纱窗打开,关上外头的玻璃窗,免得雨丝飘进屋,又去卧室把玻璃窗也关上了。 方曜洗完碗,擦了桌子,走过来看看窗外:“一下雨,天就黑得早。” 说着,他看到了晾在阳台上的衣服。 “……”他转向路昭,“你把我的衣服也洗了?” 路昭:“只洗了上衣和长裤。” 内裤袜子这些,原先他在方先生那儿借住时,方先生都不让他洗的。 方曜松了一口气,赶紧去洗衣服。 路昭就倚在浴室门边看他:“对了,方先生,以前你身上有股香味的,是衣柜里放的那种香丸薰出来的。现在怎么没有了?” 第318章 方曜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路昭脸上一红:“我以前在你的衣柜看见过。” 方曜低头继续洗衣服:“我在……我这些年工作的地方,环境很艰苦,别说什么香丸了,连肥皂都是奢侈品。在那儿简单惯了,现在回来了一时也没想起来,你要是喜欢那个味道,我就买些香丸回来薰着。” 作者有话要说: 方曜:老婆做饭最好吃 —— 第172章 路昭听他提过几次“这些年工作的地方”,可他从来都不细讲。 之前他没想着要过问方先生的事情,一直按捺着疑惑和好奇,可现在两人越走越近,他也就逾越了一些,问:“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儿?是做什么去了呢?” 方曜顿了顿:“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路昭撇撇嘴:“什么时候能告诉我?” 方曜:“领证结婚之前,会要求你签保密协议,那时候就可以告诉你了。” 路昭:“……” 这么听起来,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怪不得去了之后没法给他回信。 不过,方先生怎么就这么笃定,他们会领证结婚呢? 路昭小声说:“好像我答应了一定会跟你结婚似的。” 方曜洗完衣服,端着盆出去晾:“那我就没法告诉你了。可能我会带着这些秘密孤独终老吧。” 路昭又觉得有点儿心疼,毕竟出去工作,没法回信,也不是方先生自己能左右的。 他又小声嘀咕:“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方曜在阳台晾好衣服,又看了看窗外。 “雨越下越大了。”他有点儿担忧,“这儿是老城区,该不会淹水停电吧?” 路昭也走过来,看了看窗外的雨势:“雨下得这么大,要不要叫小周小唐他们进屋?” 方曜摇摇头:“他们不会进来的。不过应该也不会傻傻在外面转,可能会在楼道和屋门口守着。” 路昭不由说:“他们好辛苦。我记得以前你的助理不需要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呀。” 方曜没告诉他小唐小周其实是警卫员,不是助理,只说:“他们是上级派给我的,工作内容也不由我安排。” “噢。”路昭点点头,不再多问,去屋里找出了蜡烛和打火机,“今天下大雨,咱们早早休息吧,要是待会儿停电……” 话音刚落,屋里的灯泡闪了几下,灭了。 路昭:“……” 方曜摸黑走过来:“你这嘴也太灵了。快点蜡烛。” 路昭点了两根蜡烛,翻出两个搪瓷茶杯,将烛泪滴在茶杯底上,固定住蜡烛,递给方曜一个:“去洗漱。” 方曜借着烛光洗漱完,一看时间,才七点多。 “现在就休息?”他端着烛台走出浴室,“时间太早了。” 路昭正在点蚊香,头也不回:“停电了,又下大雨,不睡觉能干嘛?” 方曜走过来,拎起客厅沙发上的背包:“我看看小唐这包里带了书没有……有了。” 他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本老旧的书,路昭转头一看,昏暗的烛光照出书皮上斑驳的大字——《潘州怪谈》。 路昭:“……” 他把点好的蚊香搁在茶几下:“你自己看,我不看。” 方曜连忙说:“两个人一块儿看,你就不怕了。” 路昭瞪了他一眼:“停电了,还下大雨,这种时候看鬼故事,你不觉得心慌?” 方曜:“故事是假的,咱们不信这个。” 路昭一口拒绝:“反正我不看。” …… 十分钟后,路昭抵不过方曜的死缠烂打,臭着脸和他一块儿坐在了沙发上。 《潘州怪谈》这本书,他在照相馆打工时,断断续续看完了第一个故事。由于觉得太恐怖,看起来背后发凉,他就迟迟没有接着看下去。 哪知道还是逃不过被吓的命运。 方曜从第二个故事讲起,一开头路昭还勉强能支撑,到故事中段,方曜就发现,他把脚缩上了沙发,不敢放在地上了。 方曜心里笑了笑,往他那边一挪。路昭果然靠过来,紧紧贴着他。 心上人的身体温热柔软,贴在手臂上,方曜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掩饰地轻咳一声,伸手搂住了路昭的腰,继续念故事。 “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忽然觉得脚下一凉。低头一看,一缕湿漉漉的长发缠住了他的脚腕。哪里来的头发?” 怀里的路昭猛地一缩,两手捂住了眼睛。 方曜搂紧他,在他耳边继续念:“就在他疑惑的时候,那头发忽然猛地把他一扯,一下子扯到了床底下……” 说着,他一把抓住了路昭缩在沙发上的脚腕。 “啊!”路昭吓得一声尖叫,猛地往他怀里扑。 方曜笑着抱住他:“好了好了,是我的手。” 路昭仍然拿手捂着眼睛,不敢看,只骂他:“你又吓我!” 方曜拍着他的后背:“不吓你了,不念了。” 就在这时,外头闪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一阵炸雷。 方曜:“……这雷也太响了。” 路昭在他怀里瑟瑟发抖:“都叫你不要在雷雨天讲鬼故事了,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儿也不避讳……” 方曜把下巴搁在他肩头:“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吗?” 第319章 路昭小声说:“我小时候听大院里的老人说的,不要在荒山野岭和雷雨天讲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很灵验的。” 方曜:“比如说?” “比如说,在荒山野岭,会有人在背后叫你的名字,如果你应了,或者回头去看,你就会被勾走魂魄。”路昭说。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方曜在他耳边故弄玄虚地拿气声叫:“路昭……” 路昭:“……” 他伸手就狠狠掐在方曜腰上。 “哎哟,疼疼疼。”方曜叫了一声,连忙说,“我不喊了,阿昭,松手、松手。” 路昭在他腰上掐了几把才解气,松开手:“不跟你讲了,我要睡觉去了。” “这么早就睡觉?”方曜揉着侧腰,笑着问,“一个人睡觉会不会害怕?” 路昭瞪他一眼,但到底没动。 方曜想了想:“我记得我小时候,每次父亲过来,晚上,他就会和母亲一起跳舞。” 路昭愣了愣:“跳舞?” 他回想了一下林叙伯母冷硬的样子,很难想象他也会迈动舞步。 方曜说:“那时候,物资还很匮乏,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娱乐活动。在部队里,大家除了平时的训练,空闲时间就是养猪种地,不停劳动,这样才能勉强吃饱肚子。” “而父亲每次过来,都会给母亲带些礼物。有时候是白砂糖,有时候是路边摘的野花。”方曜笑了笑,“他们白天一起工作、劳动,晚上父亲就教母亲跳舞——因为没有别的娱乐活动了。” “那时候没有录音机,音乐只能靠嘴来唱。后来父亲教会我弹钢琴,他们才有了稍微正式一点儿的伴奏。”方曜说,“钢琴也是好多年前,部队从当地的地主家缴获的。” 说着,他就站起身:“来,我教你跳舞。” 路昭不由好笑:“怎么,你也要学一学伯父的浪漫?” 方曜牵起他的手:“我们这会儿,不就像他们那时候一样么?没有别的娱乐活动,只能跳跳舞。” 路昭被他牵起来,站在他身前:“我会跳的曲子可不多,你小心我踩掉你的脚。” “我会慢慢教的。”方曜拉住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上,“我们来跳《蓝色湖畔》。” 路昭微微一愣。 方曜的手搭在了他后腰。 这首曲子是经久不衰的爱人之间的舞曲,跳舞的姿势也十分亲密,路昭被带着迈了几步,有点儿脸红,小声说:“你挨得太近了。” 方曜低声说:“这支舞就是这样。” 路昭抬眼瞪他:“是吗?你怎么这么清楚?” 他又想起那时候,自己刚刚去首都,又自卑又胆小,方先生在楼下的客厅和白小姐一块儿跳舞,他只敢躲在楼上悄悄地看。 他就没好气地说:“也对,你都不知道和多少雌虫跳过舞了。” 方曜的大手轻轻摩挲他的后腰:“那你可就冤枉我了。这是我第一次和人一块儿跳这支舞。” 路昭心头一热,嘴角就忍不住弯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故意问:“第一次跳?那你怎么学会的呢?” 方曜叹一口气:“小时候父母亲跳舞,我就在旁边给他们弹琴伴奏,看了这么多遍,还能学不会吗?” 路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方曜就任他嘲笑,带着他一步一步走着,轻轻唱起了《蓝色湖畔》。 “今夜睡梦中,回到蓝色湖畔,我美丽的家乡。” “我的爱人,仍在湖畔张望。” 他的声音低沉而动听,响在耳畔,路昭连心都酥软了,不由轻声跟着他一块儿唱。 “扛起长枪,背上行囊,离开家乡。” 方曜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喃喃般唱着。 “我的爱人,多想回到你的身旁。” “日升月落。” “一如往常。” 他们在昏暗的烛光里,一遍一遍跳着这首曲子,路昭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慢慢熟悉,最后完全跟上了方曜的脚步。 他们的十几年,就好像跳这舞一样。 一开始,路昭懵懵懂懂、跌跌撞撞,是方曜引着他,让他走上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方曜教给他的这条路上前进,一直在追随方曜的脚步。 他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煎熬、寂寞,起起落落、脱胎换骨。 终于,他追上他了。 路昭轻轻叹息一声。 他追上他了,可他也看清楚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这份感情太复杂,有尊敬、憧憬、恋慕,说不上哪种情感多一些,哪种少一些。 他也说不上,他们是互相扶持共度余生会好一些,还是各自奔向理想的终点更好一些。 又或者是,像方先生的父母那样,虽然结了婚,但各自坚持着事业,一年就见上几次面? 路昭有些泄气,将下巴搁在了方曜的肩头。 他很想有个家呀。 他想每天回到家里都能见到爱人,不希望自己的家庭像朵蒲公英一样随风四处飘。 第173章 宁海的七月飞快逝去,进入八月,气温稍有下降,但热起来还是很要命。 方曜又恢复了每天往来宁海和穹桥的日程。他在炊事班的学习卓有成效,做的饭菜越来越像模像样,路昭也有所松动,把宿舍的钥匙给他配了一把,方便他每天过来做晚饭。 第320章 路昭的房子在七月底终于装修完毕,整间屋子都是白墙、白地砖,配上浅木色的家具,非常亮堂。 路昭和方曜带着几个警卫员,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接下来还得通风换气,过两个月才能搬进来住。 不过,好歹屋子已经成型,家电和日用品就可以陆陆续续置办起来,路昭每天下班,和方曜一块儿吃完晚饭,就去逛百货商场。 他空荡荡的新房子里,就一样一样装上了电视机、录音机、洗衣机、电冰箱、锅碗瓢盆,变得越来越像个家。 这天下班,他和方曜来逛商场买床上用品,看见商场外支起摊子开始卖月饼,才想起来,后天就是中秋节了。 “方先生,这周五就是中秋节了,就在后天。”他同身旁的方曜说。 方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商场门口的月饼摊子:“那要不要买点月饼吃?” 路昭:“单位会发的啦。” 方曜:“单位发的都是月饼礼盒,不一定好吃。” 路昭:“……可是我也不知道哪种好吃。” 方曜笑了笑:“那种街边的小店,卖现做月饼的,可以尝味道。待会儿买了东西,我们去找找。” 路昭和他一块儿往商场走:“逛完都好晚了,人家不会关门吧?” “关门就明天再出来买。”方曜说着,看见旁边有嘻嘻哈哈、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经过,就把路昭一揽,搂着他避开了这群年轻人。 路昭被他带着走了几步,才转头去打量那几个年轻人,小声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打扮得这么奇怪,花花绿绿的。” 方曜搂着他继续往前走:“年轻人,打扮都夸张一点。” 路昭正想把脸转回来,就见那几个年轻人里,明显是一对情侣的雄虫雌虫,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一起亲起了嘴。 路昭:“!” 他立刻转回脸:“哎呀,真是的。” 方曜莫名其妙:“怎么了?” 他也想转头去看,路昭连忙掰住他的脸,不许他转头:“不准看。” 方曜:“?” 路昭挽住他的手臂快步往商场走:“买东西去了,看什么看。” 方曜被他挽着,嘴角弯起,就这么任他拉着往前走。 进了商场,路昭直奔家纺区域。不过这年头大部分人还是习惯去布店扯布做床单被套,只有少数有钱的大老板才会来商场看高档的家纺用品,所以商场的家纺店并不多,一眼看过去就到头了。 “宋悦说他的床垫和蚕丝被在这儿买的,睡着很舒服。”路昭拉着方曜走进店里,“他说蚕丝被透气又吸湿,宁海的天气适合盖。” 店员迎上来:“两位先生,要看点什么?” 路昭:“都看看。” 店员见他挽着方曜的手臂,但两人手上没戴戒指,就笑着说:“两位是准备结婚,来买新家的用品吗?我们这儿有新婚一整套的,现在做活动很划算。” 路昭本想解释不是新婚,可听到后面一句“做活动很划算”,就顾不上解释了,连忙问:“一整套有哪些东西?” 店员带着他往店里走,来到展示的样品床前:“就是这一套,有一条蚕丝被、两个枕芯,还有床单、被套、两个枕套。您再额外买个床垫和褥子就可以。” 路昭看着眼前的大红色床品:“……” 方曜像是看出他的想法,说:“床单被套没有别的款式?这大红色的,我们也不可能天天用。” 店员说:“可是结婚当天晚上要用的呀!很多夫妻买红色的,用来纪念呢。” 方曜:“……” 他转头看向路昭,路昭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意思——这店员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路昭脸红了,把他拉到一旁小声说:“新婚晚上那一套,不用自己买,都是父母送。” “噢。”方曜恍然。 他转向店员:“我们还是看看日常用的。” 最后,两人买齐了主卧和次卧的床垫、褥子、被芯、枕芯,还买了两套床单被套枕套,由家纺店明天送货上门。 “时间还早,这会儿糕点铺应该还没关门。”路昭抬手看了看手表,指针走到了八点半,而宁海的夜生活丰富,街上的店面基本都会开到晚上九点后。 方曜带着他上了轿车,让小周沿着大街一直开,搜寻着街边的糕点店。 不一会儿,两人找到了街边一家小店,门口正贴着手写的大红纸:月饼上市,现做现卖。 路昭下车过去一看,小店做的月饼口味不算多,老板切了小块搁在一旁的盘子里,供客人试吃。 路昭尝了一小块豆沙的,点点头:“好吃。” 又试了一块白莲蓉的:“嗯,这个也好吃。” 方曜跟着他过来,也试了一块豆沙月饼,当即皱眉:“太甜了。” 路昭笑道:“我就喜欢吃甜的。” 他转头问老板:“月饼怎么卖?” “一筒四个,豆沙和白莲蓉都是六元一筒,白莲蓉加咸蛋黄的贵一点,要八元一筒。”老板说。 路昭点点头:“那我要一筒白莲蓉加咸蛋黄的,一筒豆沙的,还要……” 方曜在旁说:“这么甜的,我可不吃,你就买你自己的。” 路昭瞥了他一眼:“你不吃,我就给小同志们吃。” 第321章 后面跟着的小唐听了,连忙凑过来:“路市长,那我吃个咸蛋黄的,还吃一个豆沙的。” 另几个警卫员也凑了上来,叽叽喳喳说话。 虽然中秋节,他们也有上面发下来的月饼,但按照往常的经验,那月饼一般都硬得能当砖头使,哪能和这店里现做现卖的月饼比? 路昭就记下他们想吃什么,最后买了三筒咸蛋黄莲蓉月饼,一筒豆沙月饼,一筒白莲蓉月饼。 付完了钱,正等着老板包月饼,转头一看,发现方曜已回到了轿车边等着,小周跟在他旁边,背对着他,正在放风。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陌生人匆匆跑过去,将手里的一个小盒子往方曜手里一塞。 路昭心头猛地一突,一年前在首都被塞了炸弹的画面猛地在脑海中闪过。 “不要!”他失声大喊,脑子里还没想清楚,身体已经先一步冲出去,几乎瞬间就冲到了方曜跟前,猛地把他一扑。 砰咚—— 两个人摔在了马路牙子上。 一旁的小周被他爆发本能的突然袭击吓了一大跳,一手下意识按在了腰侧,不远处的其他警卫员们也立刻冲了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小周一手按着腰侧的手柄,盯着将方曜扑倒在地的路昭,迟疑道:“路市长,您……?” 路昭喘着粗气,整个人极不正常地瞪大着眼睛,心有余悸地看看身下的方曜,又看看不远处。 ——方曜被他扑倒,手里的盒子也摔在了地上,里头的奶油泡芙滚出来散了一地。 “……是吃的?”他喃喃道,“没有炸弹?” 被他压着的方曜听到这一句,身子一震。 小唐是跟着方曜最久的警卫员,听到这一句,也反应过来,挥挥手示意众人不要紧张。 他伸手把路昭扶了起来:“不是炸弹,路市长。” 路昭浑身还发着抖,被他扶起,仍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他看到方曜被其他警卫员扶了起来,怔怔地望着自己。 而一旁的地上,还有四散的奶油泡芙。 路昭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抖:“对不起啊方先生,我以为是……” 方曜忽然走近一步,猛地抱住了他。 “不要道歉。”他的声音也发着抖,“阿昭,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路昭被他紧紧抱着,贴着他温暖的、跳动的胸膛,才像终于回过了神,伸手回抱住他:“没有。不是你的错。” 方曜颤抖着,拼命地抱着他:“去年你在首都被袭击的时候,我也在首都,我听到那声爆炸。” 路昭一愣。 “可我那时,甚至不知道那是你,那是你遭遇了袭击。”方曜的声音带上了低哑的哭声,“你被送往医院的时候,我明明就坐在旁边的轿车里,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路昭怔怔的,好半天,轻轻拍拍他的背:“你不知道那是我,这不怪你。” 方曜用力抱着他,像要把他揉进骨子里:“我差点就永远失去你了……” 路昭听着他低哑的哭声,鼻子也微微发酸,好像有些迟来的委屈。 那一次两人都不知情的擦肩而过,差点就成了他们永远的擦肩而过。 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那么幸运,没有及时把炸弹扔掉,也许他就直接死在了那声爆炸响中。 到死都不知道方先生在哪里,到死都不知道方先生也在等他、在找他。 路昭红着眼眶,两手抱着方曜宽厚的背,轻声道:“都过去了。” 方曜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 警卫员们自觉把散落在地的奶油泡芙打扫干净,替方曜付了买泡芙的钱,又拿了糕点铺的老板打包好的月饼,然后就在旁围成一个圈,替自家院长挡住路人们的视线。 好半天,相拥着的两人才终于分开。方曜的眼眶还有点儿发红,路昭便掏出手帕给他擦擦脸:“还要重新买一份泡芙吗?你不是不爱吃甜的么?” 方曜低声说:“是买给你吃的。” 第174章 路昭笑着逗他:“哎呀,那我刚才应该反应慢一点。” 方曜扯着嘴角,勉强一笑。 “好了,别不开心了。”路昭拉着他的手,“东西都买好了,我们回去吧。” 他带着方曜坐上轿车,往回走。一路上,方曜依然情绪低落,任路昭怎么跟他讲话,都没有什么积极回应。 到了宿舍楼下,路昭下了车,把手里的月饼先分了两筒给小同志们尝鲜解馋,然后同方曜挥挥手:“那我上楼了,你回去早点休息。” 方曜望着他,点点头。 路昭顿了顿,又说:“你别太记在心上。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 方曜垂下了眼睛,没有说话。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现在回想起一年前的遭遇,仍然心有余悸。 可是他那时的遭遇,与方先生并没有关系,方先生就算知道,又能帮上自己什么呢? 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总有办法来害他。 而他幸运地躲了过来,现在也等到了那些人被一一审判,他应该松一口气,忘记这些不好的回忆,珍惜眼下的生活。 他和方先生能够重逢,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该在这些过往的伤痕里浪费时间。 第322章 路昭抿了抿嘴,抬眼看着方曜。 方先生很少像今天这样失控、低落。 也许是因为方先生真的非常在乎他。 而他心底里,也很在乎方先生——今天晚上下意识去扑方先生,就是明知会有危险的情况下,依然在那一瞬间选择了牺牲自己、保护方先生。 他终于彻底地认识到,方先生在他心里的烙印是多么深刻。 十八岁的白月光,一辈子的难以忘怀。 他不想再等到这份感情剖析得一清二楚,不想再等到把未来的路计划得明明白白。 因为他害怕了,害怕人生中的意外,害怕在自己想清楚之前,就失去他。 路昭略带自嘲地微微一笑,然后深吸一口气:“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方曜仍垂着眼,轻轻点点头:“晚安。” 路昭把吸进来的那口气屏住,踮起脚,凑到他脸颊边,亲了一下。 “晚安。” 方曜猛地睁大了眼睛,愣愣地抬起了头。 路昭红着脸,微微一笑,朝他挥挥手,噔噔噔跑上了楼。 方曜对着虚无的空气傻站了半晌,直到楼道的声控灯都灭了,才抬起手,捂住了刚刚被亲的半边脸颊。 那柔软的、凉凉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脸颊的肌肤上。 阿昭刚刚亲他了? 阿昭刚刚亲他了!!! 方曜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才没有对着楼道疯狂大吼。 阿昭亲他了!!! 阿昭肯定是答应处对象了!!! 小唐和小周等一众警卫员们,就眼睁睁看着院长傻站了半晌,然后像突然上了发条一样,掏出兜里的移动电话就拨了过去。 不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路昭的声音。 众警卫员都默不作声地竖起了耳朵。 “我刚刚才上楼,你就打电话来,干嘛?”路昭的声音比平时柔软多了,带着几分撒娇。 方曜张了张嘴,卡了壳。 他要在电话里问出来吗?还是明天当面问比较好? “怎么不说话?”电话那头的路昭问。 方曜轻咳一声,说:“明天晚上你想吃什么?我早点过来,去菜市场买。” 路昭想了想:“想吃排骨。” “好。”方曜的声音温柔得能滴水,“还有什么想吃的?” 路昭说:“两个人吃饭,你还要做什么大餐吗?” 方曜心中一动,试探地说:“做大餐,庆祝一下。” 路昭那边顿了顿,小声说:“处对象,还需要庆祝?” 方曜心头炸开了烟花,差点原地蹦了起来。 “要庆祝。”他的语气一下子热烈起来,“阿昭,以后每个中秋节的前一天,就是我们正式处对象的纪念日,我要给你做一桌子饭菜!” 路昭在那头笑了起来:“别犯傻。这样太浪费了。” 两个人甜甜蜜蜜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总算挂断电话,方曜回去的路上,笑得嘴就没合起来过。 等回到疗养院,要进屋时,他才忽然停住脚步,开口:“对了,小唐。” 小唐连忙应声:“到。” 方曜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唐连忙小跑过来,把耳朵凑近。 “去肖医生那儿,帮我拿点东西。”方曜从兜里掏出便签写下一行字,递给他。 小唐接过来一看。 ——申请避-孕用品。方曜。 还没结婚的小唐有点儿脸红,但还是点点头:“是。” 第二天下午,临近中秋三天假期,单位里一众员工都无心工作,路昭就说了一声没事的可以先下班,自己也提前收拾好了东西。 走之前,秘书小孙把工会发的过节福利拎了过来。 “领导,这是工会发的月饼礼盒,还有火腿、油、大米。”他一样一样帮路昭拎上车,整整齐齐码在轿车后备箱里。 路昭的这辆轿车提回来也有半个多月了,自己开的次数并不多——因为方曜几乎每天都来接他下班。 两人一块儿坐车,路昭的轿车就由方曜带的小同志开到宿舍楼下,第二天路昭再开来上班。 小孙把东西都码放好,还问:“要过节了,今天方院长不来接您下班?” 路昭笑了笑:“他提前打了电话,说在家准备晚饭。” “噢噢,方院长真是居家好男人啊。”小孙拍马屁道。 “好了,你没事也早点下班。”路昭同他挥挥手,坐上驾驶位,发动轿车开了出去。 回到宿舍楼时,楼下果然已经停了两辆小轿车,路昭同几个小同志打了招呼,几人连忙过来,帮他把后备箱的东西拎上楼。 路昭走在前面,上了楼,拿钥匙打开家门,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和他想象中的“家”,一模一样。 路昭怔了怔,才走进来,一边换上拖鞋,一边喊:“方先生?” 厨房传来方曜的声音:“下班了?马上可以吃饭了。” 路昭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他让小同志们把东西都搁在玄关,招呼他们一起进来吃晚饭,可几个小年轻连连摆手,一溜烟都跑了。 “我给他们留着饭菜呢,他们没法一块儿进来吃。”方曜说。 “好吧。”路昭关上屋门,走过来,一看餐桌上。 第323章 四荤两素一汤,荤菜还都是大鱼大肉。 不过,每样菜都是一小份,看来大头给小同志们留着在厨房。 “这也太丰盛了,明天才过节呢。”路昭在餐桌边坐下,笑着说,“辛苦你了。” 方曜:“我做了这么一桌子菜,有没有奖励?” 他从厨房走出来,把盛好饭的碗搁在路昭跟前,一手就撑在了桌上,微微弯下腰,偏过脸,手指点点自己的脸颊。 路昭:“……” 他红着脸,仰头亲了他一下。 方曜嘴角上扬,把另一边脸转过来:“还有这边。” 路昭小声说:“……亲一下就可以了吧。” 方曜垂眼看他:“阿昭,我一大早就赶去帮你接送货上门的床垫被褥,回来马不停蹄开始准备这顿晚饭,现在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路昭:“……” 他只能又凑过来,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方曜这才满意,坐到他对面。 两个人一块儿吃了晚饭,一起收拾餐桌洗碗,方曜很自然地提起:“明天放假过节,我们白天怎么安排?” 路昭这些年来几乎没什么娱乐活动,也没有“放假”和“上班”的概念,因为工作日他在单位忙活,放假他去走访老百姓,相当于全年无休。 这下来了宁海,不用亲力亲为了,周末也有了真正的“休息日”,他还有点儿不适应。 “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排。”他看向方曜,“你觉得呢?” 方曜:“只有三天假期,没法出远门,到穹桥转转怎么样?” 路昭一愣:“去穹桥?” 方曜点点头:“因为明天是中秋,如果我们在疗养院以外的地方过节,我的这些助理们,就得一直跟着我在外面。” “好不容易有个团圆假期,我想给他们也放放假。”他说,“而且,疗养院里很大,设施也比较齐全,我的不少同事也在,可以和他们聊天喝茶,好好休息几天。” 路昭恍然。 “好啊。”他点头答应,又开玩笑道,“还算你有点人性,这阵子几个小同志天天跟着你跑,多辛苦。” 方曜洗着盘子:“那你去收拾东西吧。” 路昭疑惑道:“……收拾什么?” 方曜看向他,微微一笑:“你到疗养院住几天,总要带换洗衣物。” “……”路昭这才猛然发现掉入了陷阱。 方曜还在安排:“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今晚我就不回去了,明天一起走。” 路昭:“……” 他嗫嚅着说:“我自己开车去,就不在那里住了。” 方曜:“每天路上来回两三个小时,哪还算休息。” “而且,我住的地方是个小院子,地方很宽敞。”他笑着说。 路昭松了一口气。 地方宽敞,那就是不用两个人挤一间屋子吧? 收拾完厨房,路昭先去洗漱,然后回卧室收拾了几件衣服,去衣柜最下层翻出帆布包,随意往床上一坐,把衣服塞进包里。 装好了衣服,他把包包拎起来,不小心把一旁的枕头带歪了,枕头下的几个塑料小方片一下子露了出来。 “嗯?”路昭疑惑地把它们拨出来,“这是什么?” 他的床上为什么会出现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什么时候、谁放在这里的? 最近有可能进他卧室的,只有方先生。 而且,他自己常睡的是靠着窗户那侧,方先生在他卧室里留宿过一次,睡的正好是靠衣柜这侧。 路昭把这几个塑料小薄片捡起来,仔细看了看,里头的东西好像是气球。 正好方曜洗完澡,擦着头发走进屋,他就拈起一个,问:“方先生,这是你放在这儿的吗?” 第175章 方曜从擦头发的毛巾下抬起眼,就看见了路昭递过来的塑料薄片——医疗所制造的用品,没有任何标签和说明,就是一个透明的压缩小包,里头的安全套清晰可见。 方曜:“……” 这一瞬间,看着路昭单纯的眼睛和手里拿着的毫不单纯的安全套,他头皮都麻了。 镇定!方曜,你可是超级原子弹的设计者,在试爆核武器的审批单上签过字的人,拿出你强大的心理素质! 方曜只沉默了半秒钟,就十分镇定地接过安全套,若无其事地把它丢在了床头柜上:“嗯。” 路昭丝毫没有发现端倪,还无知地问:“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气球。” 方曜:“就是气球。疗养院发的娱乐用品。” “噢。”路昭没有多问,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柜面上的一堆气球全扫了进去,关上,“那我给你放在这儿。” 方曜:“……好。” 路昭把背包收拾好,拎着放去外面的沙发上。 他一走出屋,方曜猛地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好险。 没等缓过气来,路昭在客厅喊他:“方先生,来看电视吧!” 方曜连忙擦擦头发,把毛巾挂回去,跟他到客厅一块儿看新闻联播。 “我原先下放出去,可没有这样的好条件,宿舍还给配电视机。”路昭倒了两杯水,坐在沙发上,“现在是职级职务高了,又分到宁海这样经济发达的地区,才能天天看电视。” 方曜在他身旁坐下,拿过茶几上的大蒲扇开始扇风:“你刚下放锻炼的时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会儿的经济水平跟现在可没法比。” 第324章 “也对。”路昭点点头,“现在再去德阳县,说不定领导的宿舍也配电视机了。”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看完新闻联播。新闻结束了,还有电视剧,路昭靠着沙发看得津津有味。 方曜在旁给他扇着风,问:“要不要吃点水果?我下午买了水蜜桃。” 路昭盯着电视,眼睛都不转一下:“吃。” 方曜就把蒲扇搁下,去厨房洗水果。 他一走,没有人工风扇,路昭马上就觉得被闷热的空气包裹住了。 “今天怎么这么热。”他自己捡起蒲扇开始扇风。 厨房传来方曜的声音:“可能又要下雨了,闷热。” 路昭:“希望明天不要下雨,我还想看中秋的月亮呢。” 方曜:“刚刚电视上放了天气预报,说暨州明天是晴天。” 他端着洗好切片的水蜜桃出来,搁在茶几上,路昭就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桃子。 方曜看着他鼓着脸蛋咀嚼的模样,毛茸茸的、粉白色的脸颊,就像刚刚洗的水蜜桃一样。 方曜觉得可爱,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蛋。 路昭看电视呢,想都没想,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方曜老实了片刻,又凑上来,搂住他的腰。 路昭推他:“别贴着我,好热。” 方曜就拿蒲扇给他扇风:“扇扇风就不热了。” 路昭:“不要。你身上跟个火炉一样,扇风管什么用。” 他挪远了一些,自己安生坐着,看电视。 被嫌弃的方曜:“……” 他心猿意马地扇着风,等到电视剧终于放完了,赶紧说:“我们该睡觉了吧?” 路昭关掉电视机:“才九点,我还想看一会儿书。” 方曜:“……” 他说:“你有三天假期可以看书。” 路昭起身去漱口:“可是九点我睡不着。” 方曜恨不得直接跟他说,睡不着,在床上还有别的事可以做。 可他到底还要点儿脸,先把水果盘子收拾了,然后走到浴室门口:“那我们一起看书好不好?我想在床上躺着看。” “?”路昭疑惑道,“一起在床上看书?你要睡我的卧室吗?” 方曜:“……” 在路昭单纯又疑惑的眼神中,他维持住了镇定,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了,处对象都是睡一张床。” 路昭被他糊弄住了:“……那行吧。不过我不要再一起看《潘州怪谈》了。” 方曜当然顺着他:“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说着,他连忙去关了客厅的灯,率先走进了卧室。 路昭漱完口,也进了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杂谈,爬上床。 “我们看这个。”他躺在方曜身旁。 方曜就凑过来,帮他举着书,两个人靠在一块儿看,路昭一手拿着蒲扇扇风,不时让方曜翻一页。 看了两个短故事,方曜正想着待会儿该怎么开始,头顶传来蚊子的嗡嗡响声。 “蚊香忘拿进屋了。”方曜说着,转头看向旁边的路昭,“我去拿……” 他身旁躺着的路昭眼皮直往下掉,半梦半醒的,手上还不时拿蒲扇扇一下。 方曜:“……阿昭?” 路昭的眼皮彻底合上,举着蒲扇的手掉下来,完全睡着了。 方曜简直不敢相信,抬手看看腕表——九点过五分。 上床五分钟就睡着的人,刚刚跟他说九点钟睡不着觉? 他现在睡着了,那自己今晚怎么度过? 方曜呆滞了半晌,头顶的蚊子依然在嗡嗡盘旋,他只能先下床,将客厅的蚊香拿进屋里。 回来时,路昭的脖子上已经被咬了一个蚊子包,但他依然熟睡着,没有一点反应。 方曜重重叹了口气,在他旁边躺下,面对着他,两眼直勾勾盯着他粉白的脸颊和嫣红的嘴唇。 看了片刻,他慢慢凑过去,凑得很近很近,近得能数清路昭的睫毛。 两人的呼吸交缠,路昭的呼吸平缓而规律,方曜的呼吸微沉而克制。 最后,他低下头去,轻轻贴住了路昭的嘴唇。 一夜过去,第二天早上,路昭是被热醒的。 背后贴着个人形大暖炉,他整个后背都汗湿了。 他不满地哼哼几声,挣开这个火热的怀抱,往前挪了挪,总算觉得背后凉快了。 而方曜被他挣开,也醒了过来,紧跟着贴过来,低声道:“醒了?天都没亮呢。” “热醒了,我背上一身汗。”路昭嘟囔着抱怨,“你不要贴着我睡觉。” 方曜没有挪开,只伸手摸到床头的蒲扇,拿过来给他扇风。 路昭小声嘀咕:“等我搬去新家了,要买个电风扇。” 方曜:“好。” 路昭:“宁海就是夏天太热了,一热就是半年。” 方曜:“但是冬天暖和。” 他凑近来,吻了吻路昭的后颈:“我喜欢这里。” 感觉到男人的嘴唇吻在后颈,路昭身子一颤,躲了一下,嗔道:“做什么……” 方曜却一下子抱住了他,不让他躲,有些急切地吻他的后颈、肩膀。 “别这样、别闹了……”路昭又害羞,又觉得痒,咯咯笑着,在他怀里挣扎,“不要这样……” 方曜一翻身,压在了他身上。 第325章 路昭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方曜的眼神热切浓烈,带着克制已久的渴望。 “阿昭,我想……”他将额头贴在路昭额上,两手握着他的腰,一点一点地往上摸,将他的睡衣往上推。 路昭一下子红了脸。 他有点儿慌乱,轻轻挣扎着,推方曜的胸膛:“方先生,别这样。” 方曜的动作停住了,只是并未松开两手,手臂上青筋微微凸起,不容拒绝地握着他的腰。 “不行么?”他低声问。 路昭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可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实在太近了。 他只能垂着眼,看着自己被他掀起来的衣摆,那双大手卡着他的腰,拇指在他小腹轻轻摩挲。 路昭的脸烧得通红:“我、我没有想过这个。这是不是太快了?” 方曜的喉结上下滚动:“那你现在开始想。” 路昭被他臊得慌,挣扎着推开他的脸:“不要。” 他要挣扎,方曜却要搂着他,两个人在床上抱着纠缠不休,老旧的大床发出吱呀吱呀不堪重负的响声。 路昭挣扎中被胡乱亲了好几下,方曜的睡衣不知何时也扯脱了,他伸手一推就是男人勃发的健壮身体,汗津津的,跳动的。 路昭心脏砰砰直跳,又害怕,又期待,身子却越来越软、越来越热,挣扎也挣不动了。 就在他想放弃抵抗时,砰咚—— 一声巨响。 身子骤然一轻,随后重重摔在床铺上,路昭吓得一声尖叫。 方曜忙抱住他,两个人摔在一块儿。 隔壁次卧休息的警卫员们听到动静,一翻跟头跳起来,一脚踢开门冲进了主卧。 “怎么了?!”小唐大喊着,第一个冲进屋。 方曜只来得及扯过被子一把盖住身下的路昭,后面的警卫员们就啪的一声打开了电灯。 屋里,老木床已经散了架,整个床铺塌在了地上,他们院长正赤着上身,把一团人形的被子挡在身下。 小唐:“……” 身后的其他警卫员:“……” 怎么办?! 撞破领导办事了怎么办?! 今天晚上还能吃上中秋的月饼吗?! 小唐的大脑前所未有地高速运转,只反应了半秒钟,就率先转身。 “向后——转!”他喊了一声,其他警卫员一下子反应过来,齐刷刷向后转,踏步走了出去,还不忘关上灯,拉上屋门。 方曜:“……” 被他捂在被子里的路昭羞愤欲死,在被里发出闷闷的呜咽:“都怪你……” 方曜拍拍被子:“没事,他们没看见你。” 路昭一把拉下蒙着头的被子,气得瞪他:“他们没看见我,就不知道被子里的人是我了?!” 方曜:“……” “我的脸都丢光了……”路昭又捂住了脸,“这个床本来就不牢靠,你又非要闹,现在别人怎么看我们,呜……” 第176章 方曜轻咳一声:“不管他们。” “怎么能不管?他们天天跟着你,我就得每天面对他们,想想都尴尬……”路昭恨恨地踢了他一脚,“走开。” 方曜自知理亏,只能从他身上下来,捡起掉在一旁的睡衣套上。 路昭坐起身,看看全面塌方的床铺,气得又踢了他一脚:“这可怎么办?全散架了。” 方曜:“旧家具都是卯榫结构,只要床板床腿没断,还能拼上。” 路昭小声嘀咕:“最好能拼上。这可是公家的床,报废了还得告诉办公室,到时候岂不是全单位都知道了。” 说着,他又瞪了方曜一眼。 方曜讪讪地摸摸鼻子,起身去打开电灯。 两个人把床板上铺的褥子凉席被子枕头全收拾到一边的书桌和椅子上堆着,开始摸摸索索把床拼起来。 万幸,床只是散了架,并没有哪里断了,拼上之后,还能接着用。 等两人把床拼好,重新铺上褥子凉席,外头早已天光大亮。 路昭忙活这一通,早没了困意,索性推着方曜一起去洗漱。 方曜先洗漱完,就在浴室外等着,问他:“待会儿吃了早饭,咱们就出发?” 路昭:“那你去煮面条。” 顿了顿,他又说:“要不我还是自己开车去吧,不在你那儿住了。” 方曜一愣,连忙走近一步,敲敲关着的浴室门:“阿昭,刚刚只是意外,疗养院的床很结实。” “……”浴室里的路昭沉默了。 片刻,他洗漱完毕,将浴室门拉开了一小条缝隙,露出半张脸来。 “你叫我去那里住,就是心怀叵测。”他在门里瞅着方曜,有点儿害羞,小声地指责,“你、你想耍流氓。” 方曜:“……” 他拿手撑住浴室门框,低头凑近一些:“阿昭,我们在处对象,这就不叫耍流氓了。” 路昭:“!” 他羞愤道:“你果然是这么想的!我不去你那里住!” 方曜垂眼看他,片刻,说:“阿昭,你不喜欢我么?” 路昭一愣,腾的满脸通红,讷讷不说话。 方曜又问:“如果你也喜欢我,你就没有想过和我亲热?” 路昭小声说:“……没有想过那种亲热。” 方曜:“……” 第326章 他说:“可我每天都在想。” “想和你牵手、拥抱,想亲你,想和你睡觉。”方曜说,“一看到你,就更想了。” 路昭红着脸:“你不要说了。” “不。”方曜微微蹙眉,“这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你不要害羞,如实告诉我。你看到我的时候,心里没有那种冲动吗?” “……啊?”路昭有点傻呆呆的。 方曜:“你先出来。” 看他神情严肃,路昭就乖乖打开浴室门,走了出来。 方曜拉着他回到卧室,关上门,就将他逼在了门背后。 路昭有点紧张:“你要干什么?” 方曜将他的下巴抬起来:“眼睛不要乱转,看着我。” 路昭只好抬眼,无辜又疑惑地看他。 近距离地看着,方曜俊美逼人的眉眼实在太有压迫感,他只看了一会儿,就不好意思地把眼睛转到旁边。 方曜:“……你不喜欢看我?” 路昭小声说:“没有啊。只是……哪有一直盯着人看的,好奇怪。” 方曜:“我就会一直盯着你看。” 路昭:“……” 他羞愤地说:“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 方曜:“因为我喜欢看。我心里喜欢你,爱你,我的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你。” 路昭满脸通红。 方曜:“……可是你却不喜欢看我。” 路昭:“没有呀。我、我……” 话没说完,站在身前的方曜忽然抬手,向后勾住后衣领,一把扯脱了身上的睡衣。 路昭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傻了。 方曜的身体素质在雄虫当中无疑是佼佼者,身高腿长、肩宽背阔,全身都覆着常年锻炼的紧实肌肉,胸膛和腰腹线条像雕塑一样优美清晰。 他抓着路昭的手,放在了自己赤-裸的胸膛上。 “摸一摸。”他说。 路昭脸红到脖子根:“摸、摸、摸哪里?” 方曜低声说:“想摸哪里都可以。” 路昭害羞得脚趾都蜷缩起来:“我为什么要这么摸你,好奇怪……” “阿昭,我是你的人了。”方曜牵着他的手,引着他,慢慢抚摸自己的胸膛、小腹,“你当然可以摸我。” 路昭咬紧了嘴唇。 手掌下,是平滑的皮肤、硬邦邦的肌肉、温热的身体。 他被牵引着,一寸一寸抚摸过那紧实优美的线条,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方先生的身体,真的很漂亮。 一开始他被牵引着抚摸,后来他慢慢沉迷,开始自发地去抚摸,还忍不住揉了揉。 方曜随之闷哼一声。 路昭连忙不动了,可方曜却说:“继续。” 路昭便又接着探索他的身体。 随着他的动作,方曜的喘息越来越粗重,偶尔他碰到某些地方,方曜的身子还会轻轻颤抖。 路昭开始体会到其中的乐趣了。 掌控爱人的身体,让爱人愉悦、舒服,这种乐趣,十分新奇。 而且,看着爱人漂亮的身体时,他会有不停抚摸亲近的冲动。 路昭忍不住凑近一些,贴住他,把下巴搭在他肩上,抱着他,抚摸他的后背。 方曜也搂住他的腰。 “你觉得怎么样?”他轻声问。 路昭有点儿害羞:“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我还是有点儿怕。” 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想了好久了。”他有点儿委屈,“我好喜欢你。” 路昭红着脸:“我们昨天才开始正式处对象呢,你虽然想了很久,但我、我是刚刚才开始想。” 方曜沉默片刻,松开他:“那你亲亲我。” 他伸手点点自己的嘴唇:“亲这里。” 路昭:“……” 他害羞得耳朵尖都红了,不过心里仍然鼓起勇气,踮起脚凑上去。 不过,他才刚刚往前一凑,方曜就低头压下来,两人吻在了一起。 被他的嘴唇含住唇瓣、轻轻吸吮,路昭身子一震。 他想要推开,却又忍不住沉迷,犹犹豫豫间,方曜攻破他的防线,舌头抵了进来。 “!”路昭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方先生的眉眼。 那平时凌厉的眼神放松下来,温柔缱绻,长长的眼睫扑扇一下,慢慢闭上了眼。 唇舌交缠,路昭颤抖着,搂住他的肩膀,也闭上了眼。 窗帘还拉着,只从缝隙里透出外头大亮的天光,昏暗的屋里只有两人交缠的急促呼吸声。 白皙的手臂抱着男人结实精壮的背,在那背上意乱情迷地抚摸、抓挠,留下一道道红印。 好半天,路昭都要喘不过气了,才终于被松开。 雨夕正厘! 他的睡衣早被掀了起来,方曜的大手正覆在他的胸脯。 路昭有点儿害羞,脸颊贴在他颈侧,小声说:“别摸了。我肚子饿了,想吃早饭了。” 方曜仍揉了一会儿,才将手抽出来,给他拉好睡衣,然后又捧着他的脸蛋亲了个嘴儿,才肯穿衣出屋。 两人一块儿吃完早饭,就坐着轿车往疗养院去。 路昭以前从没见过疗养院,本以为是和医院差不多的地方,哪知道是个很大很大的公园,几乎是把一片森林圈了进来,里头有山有湖,轿车开进大门后还沿着湖边大道开了好远好远,才抵达方曜住的小院。 第327章 “这里面也太大了。”路昭不禁感慨,“要是靠两条腿走,光从大门走到这儿,都得一个小时吧。” “差不多。”方曜说,“原来这儿就是座自然风光不错的小山包,附近没有村落小镇,疗养院依山而建,就把附近一大块地皮全圈了起来。” 路昭不禁问:“住在这里的人很多吗?” 方曜笑了笑:“这儿是国内级别最高的疗养院,有驻防部队,算是人很多吧。” “哦。”路昭点点头。 两人在小院门口下了车,方曜就给警卫员们放了假,路昭把带来的月饼分给他们吃,笑着祝他们中秋快乐。 小唐从油纸包里拿了一个咸蛋黄月饼、一个豆沙月饼,一边吃,一边嘿嘿一笑:“咱们不在,就没人打扰您和院长啦!” 路昭不由又想起今早的糗事,脸上一红。 方曜在旁说:“给你们放假呢,还赖在这儿不走,都散了。” 警卫员们这才散去。 方曜一手拎着路昭的行李包,一手牵起他:“咱们进屋。” 路昭跟着他走进小院,看见院子里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不由说:“方先生,这儿和首都你的那栋房子很像。” 方曜笑了笑:“组织特意给我选的。” 路昭:“首都那栋房子,我本来给你照料着,可是自从去了左安县,好几年都没顾得上去看,也不知道现在房子变成什么样了。” “房子能变成什么样。”方曜带着他穿过院子,“无非是老了些,旧了些,如果以后我们回去住,把它翻新一下就好了。” 他推开屋门:“住什么样的房子无所谓。重要的是,我的阿昭和我在一起。” 路昭拍了他一下,笑着小声说:“你好肉麻。” “那你以后要习惯。”方曜从鞋柜里给他拿了拖鞋,一本正经地说,“以后我每天都会这么讲话。” 路昭换上了拖鞋:“那你可要说到做到。” 两个人拉着手进了屋,方曜先带路昭参观了整栋小楼。 这是栋两层高的小房子,比起首都那栋房子要小很多,每层约莫一百来平,一楼有客厅、厨房、餐厅,不过方曜独自住着,几乎都在食堂吃饭,用不上厨房。而一楼的两个卧室和一个浴室,是给小唐他们平时换班休息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方曜可以说是阿昭全方面的老师了…… 而且方曜一向比较务实,不会纠结阿昭为什么不渴望亲密,他就直接教会他 —— 第177章 二楼则是方曜起居的场所,有一个大客厅,三个房间,两处浴室。 “好宽敞。”路昭跟着他参观了一圈,每个屋子都空荡荡的,只有方曜住的主卧有点儿生活气息,但也仅仅是铺上了床,桌上有几本书、几个相框而已。 “你的东西好少。”路昭站在主卧门口,往里看了看。 方曜拉着他:“在这儿站着干什么,进去看。” 路昭:“……” 他有点儿犹豫:“这是你的卧室。要不,我还是……” 方曜直接推着他进了屋:“都说好了住一块儿。” 路昭被他推着往里走了几步,小声嘟囔:“哪有说好,我没有答应和你睡一个屋。” 方曜:“我这儿也没有多的被褥,你只能和我睡一个屋。” 路昭:“……我看楼下的卧室铺了床。” 方曜:“那是小唐他们住的。” 路昭:“你不是给他们放假了么?” “只放一天,就是白天放假,晚上他们还得回来,这是他们的规定。”方曜说。 路昭只好跟着他走进主卧,把自己带来的换洗衣物放进了衣柜。 方曜在旁看着,忽然说:“阿昭,你看看衣柜最底下那层。” 路昭有些疑惑,蹲下来,就看见最底层的格子里,放着两个纸盒。 “这是什么?”他伸手去拿左边那个。 “不是这个。”方曜也蹲下来,帮他拿出了右边那个纸盒,打开。 里头是一双又破又旧的布鞋,虽然洗得很干净,但鞋面已经缝补得不像样,鞋底也几乎磨穿了。 路昭更疑惑了:“……一双布鞋?” 方先生叫他看一双布鞋做什么? 看他一头雾水,方曜就笑了笑,给他解答:“这是你给我做的鞋。” 路昭猛地反应过来。 对呀,以前方先生一向是穿皮鞋的,是自己给他做了布鞋之后,他才开始穿布鞋,并且也只穿自己亲手做的那几双。 他看看笑着的方曜,又看看这双破旧磨损得不像样的布鞋,心里有些奇异的酸涩。 “都穿成这样了,怎么不扔掉?”他拎着鞋子看了看,“鞋底都要磨穿了。” 方曜说:“因为从首都走的时候,只带了这一双你做的鞋,舍不得扔。” 路昭睨着他:“是么?” 方曜点头。 路昭:“我那时给你做了一柜子布鞋,谁叫你只带一双?” 方曜:“……” 路昭盖上纸盒,开始算账:“我还记得你走的时候,可急了,从潘州回来当天就走,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方曜:“……” 路昭想了想:“对,我还说,‘吃个饭再走吧’,你非不听,拎着行李箱就出门,我在车后面哭着追。” 第328章 方曜:“……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路昭:“伤心的事,当然记得清楚了。你看,你就不记得。” 方曜:“……” 他只能补救:“我那时心里也不好过。” 路昭哼了一声。 方曜讨好道:“阿昭,再给我做一双新鞋吧。” 路昭瞥他一眼:“这是千层底布鞋,纳鞋底可费劲了,也就是那时候我闲得慌,又没钱,才给你亲手做。” 方曜有点儿委屈:“你现在忙起来了,又有钱了,就不肯给我做了?” 路昭:“你也没给我亲手做过什么东西呀。” 方曜:“……” 路昭把纸盒重新放回衣柜格子里,又去拿左边那个纸盒:“这个里面不会也是破烂吧?” 方曜立刻按住了他的手:“等等。” 路昭:“怎么了,我不能看?” 方曜顿了顿,解释道:“这里面,有一些我的工作笔记。” 他的工作内容是保密的,工作笔记便不能泄露。 路昭便收回了手:“那算了。” 方曜又连忙补充:“不过,还有一些是……” 路昭已经站起了身:“我不看就是了。” 他越过方曜,往屋外走:“这也要保密,那也要保密,你就都自己留在心里吧。” 方曜追着他出来,跟着他往楼下走,小心地问:“你生气了?” 路昭:“没有。” 方曜小声说:“可是,你看起来像是生气了。” 路昭没搭理他,走到大门口,换上鞋:“不是说这里有图书馆、茶室?我要去看看。” 方曜本想和他两个人待在家里甜甜蜜蜜度过一整天,这会儿就有些不情愿:“现在都快十点了,要不了多久,都得吃午饭了。” 路昭:“十点还早,还能去看两小时书。你不是说这里有食堂么,中午就在食堂吃。” 方曜:“……” 他有点儿后悔先前把疗养院描述得这么详细,现在只能吃瘪,带着路昭往外走。 方曜住的这片区域有不少这样的独门小院,整整齐齐排列在路边,院子里都郁郁葱葱的,道路两边的大树也十分茂密,树荫遮住了阳光,走在路上很凉爽。 “这儿确实比宁海凉快很多。”路昭一边四下乱看,一边嘀咕。 方曜:“毕竟在山里。晚上会更凉快。” 正说着,经过一座小院,院里有人叫了一声。 “老师!” 方曜停住脚步,往院里看去,路昭也好奇地往里看。 陈英杰笑着从院里跑过来,打开小院的铁门:“老师,见您一面可不容易啊。” 说完,他看到了方曜身旁的路昭。 路昭也在看他,一边看,一边努力回想:“你是……” 陈英杰则激动道:“师母!” “噢噢!”路昭听见这一声,想起来了,“你是小陈。” 陈英杰嘿嘿一笑:“您还记得我呢!” 路昭笑道:“你也还记得我呀。” 陈英杰“嗨”了一声:“老师天天拿着你的照片看,我能不记得吗。” 路昭一愣,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方曜。 方曜轻咳一声,别开了头。 陈英杰还在揭他的老底:“那几年我们的日子过得太苦了,一个月邮递员才来送一次信。每次送信来的时候,我就去帮老师拿信,只要是您寄来的信,老师抢过去就拆开看,那叫一个迫不及待。” 路昭不由笑了笑。 方曜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好了。找我有什么事?” 陈英杰抓抓脑袋:“也没什么事,本来是想着,要是中秋节您一个人过,就到我这儿来一起吃饭。金珠他休假过来了,带着小远一起。” 方曜:“你们一家人吃饭,我们怎么好打扰。” 陈英杰:“哎呀,人多才热闹呢。” 路昭在旁插了一句:“金珠和小远是……?” 方曜朝他微微一笑:“金珠是小陈的爱人,小远是他们的孩子,叫陈怀远。” 路昭惊讶地看向陈英杰:“你都已经结婚了?” 天哪,小陈还是方先生的学生,居然都结婚有孩子了,方先生还在打光棍——哦不,现在不是光棍了。 陈英杰嘿嘿一笑:“您也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我出去一趟,还能带着老婆孩子回来。” 说着,他朝屋里喊了一句:“金珠!” 不一会儿,一名劲瘦高挑的雌虫走出来,麦色皮肤,深邃的眉眼,十分俊秀。 而他脚边,还跟着个胖乎乎的小宝宝。 路昭一看到小虫崽,眼睛都亮了起来:“好可爱的宝宝!” 金珠迈开长腿往这边走,小虫崽连忙吭哧吭哧跟在妈妈背后。可是屋门口有台阶,金珠几步跨下去了,胖墩墩的小虫崽只能转过身趴在地上,屁股冲着前面,伸出条短腿来,往下够。 好不容易够到下一阶,他嘿咻嘿咻滑溜下来,再往下够。 路昭在门口看着,不由笑道:“还知道自己下台阶,不用爸爸妈妈管呢。” 陈英杰也看着儿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今年底就要满五岁了,幼儿园都上了一年了,知道自力更生了。” 路昭:“幼儿园在哪里上?” 陈英杰:“在首都。我父母在那里带他,金珠平时在首都军区,周末才能回家。” 第329章 说着,金珠已走到了跟前,陈英杰就给他介绍:“这是老师的爱人,路昭。” 路昭笑着同金珠打了招呼,而后头的小虫崽也终于下了台阶,带着小哭腔委屈地吨吨吨追过来:“呜……妈妈……” 他跑到金珠背后,抱住了妈妈的小腿,怯怯地露出半张小脸,打量面前的两位陌生叔叔。 金珠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和叔叔们打个招呼。这是方叔叔,这是路叔叔。” 小虫崽坐在他怀里,瞅了瞅两位叔叔,然后害羞地把脑袋转回来,埋在了妈妈怀里。 路昭哈哈一笑:“他还知道害羞呢。” 陈英杰伸手去捏捏儿子的胖脸蛋:“怎么胆子这么小啊?和叔叔们打招呼都不敢?” 小虫崽小声说:“宝宝,不认识。” 方曜在旁道:“文静些也不错,谨慎,稳重。” 路昭仍不放弃,逗着小虫崽:“小远让叔叔抱抱好不好?” 胖乎乎的小虫崽扭过头,瞅着他。 路昭就朝他张开手。 小虫崽犹豫片刻,朝他张开了小手。 路昭一下子笑起来,把他抱过来。小虫崽有点儿害羞,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哎哟,真奇了,居然让抱。”陈英杰在旁说,“这小子,我抱他都不乐意。” 方曜听了,便也说:“能不能让我也抱一下?” 小虫崽瞅瞅他,扭过头,把脸埋在路昭怀里,拿屁股冲着他。 方曜:“……” 路昭哈哈大笑:“他不让你抱,哈哈哈!” 方曜忍不住戳戳小虫崽的脸蛋:“怎么让他抱,不让我抱呢?” 小虫崽当然不会回答,只把脸蛋扭到了另一边,连戳都不让戳。 不过,金珠在一旁解答了他的疑惑。 “小远比较喜欢漂亮的雌虫叔叔。”他说。 第178章 方曜:“……” 陈英杰哈哈大笑:“哦对,小远是雄虫,当然喜欢雌虫叔叔抱。” 方曜:“……” 陈英杰还故意去逗路昭怀里的小虫崽:“小远,喜欢路叔叔吗?” 小虫崽脸蛋红扑扑的,害羞地点点头。 方曜:“……为什么喜欢路叔叔?” 小虫崽小声说:“香香。” 路昭笑着亲了他的脸蛋一口:“宝宝也香香的。” 方曜不乐意了,但又不好跟一个四五岁的小虫崽计较,就同陈英杰说:“要是你们不嫌打扰,我们晚上就过来吃饭。” 陈英杰连连应下,方曜就看向路昭,虽然没说话,但那意思很明显——事情说定了,该走了。 路昭只能依依不舍地把小虫崽还给金珠,摸摸小宝宝毛茸茸的脑袋:“那叔叔晚上再来陪你玩哦,再见。” 小虫崽坐在妈妈怀里,乖巧地同他挥手,奶声奶气地说:“再见。” 路昭感慨道:“真可爱。” 见过了可爱的小宝宝,在去图书馆的路上,他就回想了一路方恒小时候的样子,在方曜耳边叽叽喳喳。 “方恒小时候更可爱,虽然很调皮,但是很讨人喜欢。” “方恒长得也好看,像方决先生,而且他其实很听话的,很好带。” 路昭说着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唉……就是小宝宝会长大,长大了就没有小时候可爱了。你给我看方恒的那张照片,真是吓了我一跳。” 方曜沉默片刻,忽然说:“阿昭,你要是喜欢孩子的话,等我们结婚了,过两年就可以要孩子。” “……”路昭腾的一下脸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急急地、害羞地辩解:“我只是看小宝宝很可爱!” 方曜微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路昭:“……” 他敏感地意识到什么,问:“方先生,难道你不喜欢小宝宝吗?” 方曜想了想:“有没有孩子,我都可以,主要是看你喜不喜欢。” 路昭撇撇嘴:“那就是不喜欢。” 他小声嘀咕:“不过,现在还没结婚呢,讨论这个太早了。” 方曜牵着他的手往前走:“那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结婚?” 路昭一愣,随即气得拍他一下:“哪有你这么随便求婚的!” 方曜挨了一下打,无辜地说:“这也不算是求婚,就是问一下……” 路昭又打了他一下:“还问一下,这是随随便便问的问题吗?不准说了!” 方曜挨打挨得莫名其妙。 提前问问,才知道阿昭愿不愿意呀。 不然,他策划一个盛大的求婚仪式,显得像在逼阿昭同意一样。 还是说,求婚这件事,本身就是靠打哑谜的? 方曜默默在心里想:要不要问问徐行知? 不过,徐行知自己还没求婚成功呢。 或者问问文越? 但是,文越好像没求过婚,是追到方决之后,方决主动提的结婚。 父亲那边就更不用问了,母亲是自己拎着行李上门嫁给他的。 方曜有些惆怅地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现。 今晚不就要到陈英杰家里吃饭么? 虽说陈英杰是自己的学生,问他有点儿拉不下脸,但他算是自己身边追求爱人最快、最顺利的人。 打定主意,方曜松了一口气,带着路昭走进了图书馆。 第330章 疗养院的图书馆规模不大不小,有四层楼高,每层十几个图书室,配着专门的图书管理员。 两个人来打发时间,不打算看些深奥晦涩的书籍,便去一楼的人文图书室找小说来看。 路昭顺着一排排书架往里走,小声说:“这儿都没什么人呢。” 方曜:“下午的人会多一些。” 路昭按照书架上的分类牌,找到了杂谈类的书架,走进去找书。 方曜也跟着他进来。高高的书架间,只有窗户那头照过来的一线阳光,即使是晌午,里头也显得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纸张的气味。 路昭的手指一一划过书脊,一本书一本书找过去,很快,指尖停在了一本书上。 “这个看起来不错。”他小声说,“《古代精怪传说》。” 方曜在旁说:“你不是不爱看鬼故事么?” 路昭转头瞪他:“这又不是鬼故事。” 就在他转过头来时,才发现,方曜已经离他很近很近了,两个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 路昭呼吸一滞,下意识想往后退。 方曜却一把扣住他的腰,把他带过来,低头吻住了他。 路昭被他吓了一跳,又担心、又害羞,心脏怦怦直跳,在接吻的空隙中小声说:“有人……在门口……” 图书室门口有图书管理员守着呢! 方曜喘息着,吻着他,缠着他,吮吸他:“这里离门口很远。” 路昭仍放不开,在他怀里轻轻挣扎,可被方曜紧紧抱着,按在书架上,挣也挣不开,只能被动地接受这激烈热情的吻。 昏暗的书架间,两个人相拥纠缠,粗重的喘息和暧昧的水声此起彼伏。 好半天,路昭才终于被放开。 他急促地喘着气,两片嫣红的嘴唇被吮吸得发肿,两条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只能靠在方曜怀里勉强支撑。 缓了许久,他才支起身子,小声教训方曜:“以后不能在外面这样。” 方曜的嗓子还有些暗哑:“在家里就可以?” 路昭:“……在家里也不能太放纵了。” 方曜小声说:“我觉得不算放纵。” “这还不放纵?”路昭戳戳他的胸膛,“从早上到现在,你都闹了好几回了。” 方曜:“……只是亲一亲,又不过分。” 路昭:“亲一亲,也算亲热。” 方曜:“……”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松开路昭,抓抓头发:“阿昭,你不能这样对我。” 路昭奇怪道:“我怎么对你了?我没有对你怎么样呀?” 方曜:“我这个年纪,需求旺盛是很正常的。你总是让我忍着,对我的身体不好。” 路昭:“……” 他满脸通红,狠狠跺了方曜一脚:“流氓!” 他抽出自己选中的书,冲出书架,不再搭理方曜了。 在图书馆待到中午,两个人一块儿去食堂吃饭。 方曜带着路昭一走进食堂,就碰见了几个老战友。 “哦,方院长。”几个老战友在窗口前排队打饭,同他招招手,“好几天没见你来吃食堂了。这位是?” 几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方曜牵着的这位漂亮温柔的年轻雌虫身上。 方曜的语气不无炫耀:“是我的未婚妻,路昭。” 路昭:“……” 他心里骂他不要脸,还没答应他什么,就说是“未婚妻”。 可他也没法当众拆台,只能笑着同人打了招呼,偷偷在背后掐方曜的胳膊。 方曜忍着被掐,带路昭在食堂里兜了一圈,挨个见了老战友老同事,才找到位置坐下。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打来。”他笑着问路昭。 路昭:“……多吃点肉。” “好。”方曜领命去打饭。 路昭就一个人在座位上坐着。食堂的座位都是四人座的小长桌,好些刚刚打过招呼的同志也坐在附近,路昭四下看了看,心里默默又把人认了一圈,忽听旁边有人开口。 “路市长。” 路昭一愣,转过头去,就看见一名穿着白大褂的雄虫端着餐盘走过来:“我跟你们一块儿坐吧,有几个事正好要跟你讲。” 路昭刚刚被方曜带着,也跟这名雄虫打过招呼,知道他是方曜的主治医师。 “好啊,一起吃。”他同肖医生点点头,“有什么事跟我讲?” “是这样。”肖医生把餐盘搁在他旁边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下来,“方院长从去年冬季到这儿疗养,现在也有快一年了,但他的身体依然没有完全康复。” 路昭带着笑意的轻松神情一下子收敛了。 “什么意思?他现在还生着病吗?”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盯着肖医生。 “……”肖医生被他瞬间的表情变化吓了一跳,连忙说,“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就是还有几个异常指标。” “……什么异常指标?会造成什么影响?”路昭严肃地板着脸,看着他。 肖医生:“是几个癌症指标。” 路昭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虽然是文科生,但“癌症”两个字的含义他还是明白的——就是不治之症。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呢?他看起来那么健康!” 他的声音颤抖而激动,音量就控制不住了,附近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第331章 肖医生连忙安抚他:“只是癌症指标有异常,不是有癌症。只要控制住,定期检查身体,配合药物治疗……” “要是控制不住呢?”路昭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臂,“会怎么样?” 他的力气实在太大,肖医生只是个斯文的雄虫,感觉手臂像被两只铁钳钳住一样,连忙安抚:“目前来看,他的身体一直在好转,只要不再次暴露在高风险环境里,癌症指标会慢慢恢复正常。” 路昭像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了,两只眼睛惊恐地瞪着他,重复地问:“要是控制不住呢?他会不会得癌症?会不会死?” 肖医生感觉手臂都要被他拧断了,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手:“路市长,你别太激动,这种可能性很小。我今天跟你说这个,主要是想说……” “可能性很小,但还是有可能?”路昭完全听不进去,只顾着问,“有人因为这个得了癌症吗?” “……”肖医生只能如实回答,“有几个这样的病例,现在在进行抗癌治疗。之前也有癌症恶化太快去世的,方院长的老师喻晓先生就是这样。” 路昭的瞳孔蓦然紧缩。 第179章 他不敢置信地喃喃:“……去世了?喻晓先生已经去世了?” 他和方先生重逢这么久,方先生从未提起过这件事。 他整个人被巨大的震惊和恐慌淹没了,连耳边的声音都开始模糊起来。 喻晓先生得了癌症,恶化太快去世,方先生会不会也这样? 路昭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岁,坐在母亲的手术室外,好像又回到了德阳县,坐在医院的大院里淋着雨。 “没能抢救过来。” 最后总是这一句话。 不、不,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再失去方先生。 “路市长,路市长?” 耳边这个朦朦胧胧的声音叫了好多遍,路昭才缓慢地挪动眼珠,魔怔似的看过去,喃喃:“不、不……” 肖医生皱起了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路市长,回回神。” 路昭像根本看不见一样,盯着他,眼睛却没有聚焦。 肖医生的神色严肃起来,刚想再开口,方曜端着两个餐盘走了过来,将盘子搁在桌上:“阿昭,我给你打了糖醋排骨和回锅肉。” 他的声音一出现,路昭猛地回了神,一下子看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方曜一愣,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连忙拖了条椅子坐在他身边,“怎么了?” 路昭只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浑身发抖,嘴唇都泛起了青白。 方曜蹙起了眉,不顾公众场合,将他搂在了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肩,看向坐在他另一边的肖医生:“你跟他说了什么?” 肖医生:“我本来是想提醒一句,你的身体还没康复,建议你们过几年再考虑孩子。” 他看向路昭:“可是,他只听到‘癌症指标异常’,反应就很激动,几乎听不进去后面的话。” “他以前受过心理创伤吗?像是创伤后应激反应。”肖医生问。 方曜愣了愣:“应激反应?” 他蓦然回想起那天被阿昭冲过来扑倒在地——阿昭以为他买的泡芙是别人塞过来的炸弹。 肖医生点点头:“正常人受到刺激,会在刺激消除后,很短的时间内恢复神智。但是如果以前受过强烈刺激,会留下后遗症,再次遇到刺激的时候,反应会更大,恢复神智的时间就更长。” “你看,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肖医生看向他怀里的路昭,“这么强烈的反应,我建议是做一下心理疏导。” 方曜不由看向怀里的路昭。 路昭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整个人发着抖。 肖医生在旁提醒:“如果不及时干预,以后再遭受刺激,可能会精神崩溃。” 精神崩溃……也就是变成疯子。 方曜心头一沉,看向他:“好。我带他去做心理疏导,院里可以做么?” 肖医生点点头:“可以,你陪着他一起,到我那里就行。” 方曜应下了,又安抚了路昭一会儿,路昭总算恢复了清醒。 “方先生?”他从方曜怀里抬起头,“你……你还好吗?” 方曜压下心中的酸疼,笑着说:“我有什么事?你在我怀里这么久,大家都在看呢。” 路昭像猛然意识到这是食堂,一下子脸红了,连忙直起身,四下看看。 看他恢复了正常,方曜心中微微一松,随之而来又是沉重的惆怅。 他故作轻松,说:“先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去肖医生那里检查一下。” 路昭连忙点点头:“对,你要经常检查,按时吃药治疗。” 方曜没有说穿,只笑了笑,两人一块儿吃了饭,就跟着肖医生去诊疗室。 肖医生先让路昭在外等着,把方曜叫进了诊疗室,问:“按照你对他的了解,你认为他之前受到过哪些刺激呢?” 方曜坐在椅子上,回想片刻,说:“第一个,应该是他母亲去世。” “在他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他的母亲被他父亲下毒害死。当时他母亲正要给他过生日,中毒之后他背着人去医院,但是没有抢救过来,他母亲就死在他面前。” 肖医生点点头,在本子上记录着:“还有吗?” 第332章 方曜:“还有一次,是他参加工作后,带他的那位老师,在一起下乡的时候,被水冲走,在水里磕破了脑袋。阿昭背着他跑了几十里路回到县里,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硬了。” 这件事还是阿昭写信告诉他的。 他在信中看到,根本想不到这件事对阿昭这个亲历者而言有这样巨大的冲击。 肖医生继续记录:“还有没有?” 方曜再次回想一番,想起了宋悦告诉自己的,左安县的事情,便同肖医生简略讲了一遍。 肖医生一边记录,一边说:“这是另一种类型的精神刺激。他也真是不容易,普通人一辈子能经历几次生死,他这么年轻,就见过好多回了。” 方曜一顿:“要是说他自己经历生死,那还有两次。” 肖医生:“……” 他提笔继续写:“你说。” 方曜:“他被人暗杀过,一次是割了喉咙,一次是投放炸弹。前两天他看见有人塞东西给我,就以为是炸弹,冲过来把我扑在了地上。” 肖医生叹了一口气,记录完毕,说:“好了,你带他进来。” 方曜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出去。 外头走廊长椅上坐着等待的路昭一下子站了起来,走近几步:“检查怎么样?你的身体有没有问题?” “我没有事。”方曜安抚地握住他的肩膀,“不过,肖医生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路昭一愣:“问我?” 方曜点点头:“顺便也给你做个检查。” 路昭有些疑惑:“我的身体很健康。” 方曜:“……” 是啊,阿昭看起来手脚俱全、精力充沛,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年轻健康,一点问题都没有。 连阿昭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那些受过的心理伤害,只是被隐藏压抑起来了,并没有消解退散。 阿昭受了太多太多苦了。 方曜望着他,心中酸涩极了。 为什么这样干净善良的人,要遭受这样多的苦难折磨? 他忍不住伸手,将路昭搂在了怀里,抚摸他柔软的发丝:“阿昭,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路昭有点儿愣愣的,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抱住自己,说这些话。 “你怎么了?”他伸手抱住方曜,轻轻拍着他的背,“怎么突然说这些话?” 方曜抱着他,半晌,忽然低声道:“我爱你。” 路昭一愣,脸上一下子红了。 他埋在方曜肩头,小声说:“我知道了。” “所以,你不用担心失去我。”方曜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也会注意不生病、不出意外,我要陪着你一直到老。” 路昭这才知道,他是看出来自己的担心了。 方先生虽然对外人很冷漠,做事追求效率,但是对在乎的人,真的很细心温柔呢。 路昭鼻子发酸,小声说:“我今天只是被吓到了。” 方曜揉了揉他的脑袋:“嗯。我们进去吧。” 他牵着路昭的手,带他走进了诊疗室,关上门,两人一块儿坐在肖医生的办公桌前。 肖医生朝路昭说:“路市长,我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你不用紧张,如实回答就好了。” 路昭有些不解,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方曜。 方曜仍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搁在自己膝盖上:“没事。我一直在这里陪你,你回答肖医生的问题就好了。” 肖医生也补充:“我从业几十年,职业素养是有口皆碑的,和方院长也算是老朋友。你可以放心跟我交流,我会守口如瓶。” 路昭只好点点头。 “我们今天才认识,先熟悉一下,聊聊天,帮你放松。”肖医生先从闲聊开始:“你是暨州人,对吗?” 路昭:“对。我的老家是暨州松明县。” 肖医生:“松明县是个怎样的地方?” 路昭回想片刻:“是个落后的小县城,大部分人还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只是县城后来建起了火车站,有外地老板投资了工厂,这才有了一批工人家庭。” 肖医生顺着切入:“那,你是怎么样的家庭?” 路昭:“我家就是工人家庭。我母亲在县里的一个大工厂做文员,薪水能勉强养家糊口。后来弟弟出生了,他就要再打两份工,十分辛苦,但我们还是常常吃不饱。” 肖医生看了看他:“那你的父亲呢?你都没有提起他。” 路昭明显一顿,整个人僵了僵。 方曜一直在旁密切留意着他,见状,立刻看向肖医生,想要开口打断。 肖医生却对他摇了摇头。 方曜只能两手握住路昭的手,默默支撑着他。 路昭察觉他的动作,转头一看,朝他勉强一笑:“我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同肖医生说:“我的父母,其实是战乱时从北方逃到南方的旧贵族,劳动改造后,分配到暨州工作。” “由于那时候大家普遍不识字,而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最开始都得到了不错的工作。可是父亲游手好闲,成日在外打牌,不务正业,被辞退了,只剩母亲一个人工作养家。” “只有我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们的日子还算勉强能过,等生下了弟弟,日子越来越紧巴巴,父亲没有钱花,就打骂母亲。” 第333章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我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冷漠自私、欺软怕硬、懒惰成性的人。” 可肖医生并没有就此打住,接着问:“那你的父母,现在还健在么?” 路昭的手一下子握紧了。 方曜顾不上肖医生的眼色,立刻开口:“阿昭,都过去了。” 第180章 被拉入回忆的路昭回过神来,看向了他。 方曜轻轻拍拍他的背:“都过去了。我不是把你从河里拉起来了么?” 路昭平复了一会儿,才放缓了急促的呼吸,点点头:“都过去了。” 他打起精神,继续同肖医生说:“我的父母都去世了,弟弟也不在了。” 这次没有等肖医生问,他自己说了出来:“我母亲,是被父亲下了老鼠药害死的。不,准确地说,他下老鼠药,是想害死我和我母亲两个人,只是我幸运一些,没有喝那碗有毒的汤。” “那个时候,我被母亲偷偷送到首都上大学,有好几年没回去了。回去是因为高中班主任老师告诉我,我弟弟在河里淹死了,父母在闹离婚,父亲把母亲打得奄奄一息。” “我回去救了母亲出来,母亲进行了起诉离婚,我们本打算一起离开老家,到首都生活。” “就在我二十岁生日前,母亲成功离婚,我们连去首都的火车票都买好了。” “只差一点点。”路昭的声音止不住哽咽起来,“只差一点点……” “如果没有多留一天,如果母亲没有先喝那碗汤……”路昭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我就会有一个幸福的家了。” 方曜望着他,心疼得眉头紧蹙,将他搂过来,轻轻拍着背。 肖医生叹了一口气:“方院长,你不能总是这样帮他逃避。不正视问题,就永远无法解开心结。” 他看向哽咽的路昭:“路市长,你要自己完整地、清晰地把母亲去世的整件事说出来。不能说到关键的、伤心的地方就逃避过去。” “闷在心里,不敢去回想、不敢去描述,只会让你像惊弓之鸟,稍微碰一下,你都会有很大的反应。” “但是你自己尝试把它说出来,就会豁然开朗,那才是真正走出来了,真正过去了。” 路昭咬紧了嘴唇,两手紧紧绞着。 肖医生盯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被逼着回想永远不想记起的回忆时,不少人会惊慌失措、恼羞成怒,最后选择用大哭大闹来逃避回忆。 这样一次次逃避,治疗就永远进行不下去,因为患者每一次的逃避,都会加深反射性的、对回忆的厌恶。 所以,要走出心理阴影,最根本靠的是患者本身强大的精神意志。 如果路昭不具备这样的精神意志,那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在路昭的爱人方曜的协助配合下采取其他长期疗法,或者干脆终止治疗,维持现状。 肖医生就静静地等着,观察着对面这个年轻的雌虫患者。 路昭靠在方曜肩头平复了许久,努力张了张嘴,喉咙却像灌了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的嘴张张合合,好半天,只有眼睛徒劳地流出两行泪。 “我不想再提了。”他哑着嗓子说。 方曜心疼坏了,连忙拿拇指拭去他的泪,哄着:“好好,不说了。” 他看向肖医生:“今天就到这里。” 肖医生瞪了他一眼:“方院长,你明知道这样纵容,对他并不是好事。” 方曜也不示弱:“你说话太尖锐了,有你这么刨根问底的吗?” 肖医生气道:“这是我的专业,不是你的专业!” 他又看向路昭:“路市长,你得继续说下去。你二十岁生日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 路昭紧紧握住了拳头。 就在方曜忍不住要直接带他走时,他再次开口了。 “那天,母亲特地买了一只母鸡,给我熬汤喝。”他的声音颤抖着,“母亲还给我买了生日蛋糕。” “他给我唱了生日歌,我很开心,我叫母亲一起吃蛋糕。” 路昭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可是,母亲说,让我先吃,吃不完的蛋糕,他再吃……”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出来:“他没有吃蛋糕,他喝了那碗有毒的汤……” 他伏在办公桌上,彻底大哭起来:“我背着他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 可母亲还是死了。 路昭的眼泪汹涌地流出来,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只把自己埋在臂弯里,不管不顾地哭。 方曜心疼地拍着他的背,同肖医生说:“够了,不要再继续了。” 肖医生呼出一口气,朝他摆摆手:“今天还算有些成效,你们走吧。” 方曜就低声哄了路昭几句,然后把他背起来,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一路上,背上的路昭一边抽噎,一边紧紧环着他的脖子,和他贴在一块儿,像十分没有安全感。 方曜带着他回了小院,让他在客厅沙发上坐一会儿,给他倒水来喝。 路昭却拉着他不放,要跟着他一起去倒水。 方曜只好带着他进了厨房,他在流理台上倒水,路昭就在旁挨着他,小声抽噎着。 “阿昭,怎么了?”方曜把水杯递给他,“一直跟着我,是还觉得难过吗?” 第334章 路昭眼睛和鼻尖都哭红了,还不停抽噎着,可怜极了。 他就着方曜的手喝了水,小声说:“你刚刚背我回来,就好像那天,把我从、从河里救起来的时候。” 方曜愣了愣。 路昭瘪了瘪嘴:“方先生,抱抱我吧。” 方曜二话不说,把他抱进怀里。 路昭埋在他肩头,说:“那天你给我买来生日蛋糕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在你怀里哭。” 方曜心中蓦然一痛。 “阿昭,都过去了。”他抚摸着路昭的脊背,颤抖着安抚他,“没事了,以后我会陪着你,我们会组成一个新家。” 路昭的眼眶慢慢红了,在他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刚刚被强行撕开伤疤回忆过去的痛苦和难过,现在在方先生面前,终于可以全部倾泄出来了。 只有在这个救了他、陪着他走过低谷的男人面前,他才能这样酣畅淋漓地哭泣。 只有陪着他经历过的方先生,才知道他有多难过。 他在他面前哭,他不会取笑他的——因为他最清楚他受到的痛苦。 路昭的眼泪把方曜肩膀处的衣裳都浸透了。 方曜就一直这样让他依靠着,抱着他安抚。 直到路昭哭得累了,嗓子哑了,靠在他肩头慢慢安静下来,方曜才哄他:“哭了这么久,饿不饿?累不累?” 路昭抽噎着,没有作声。 方曜给他擦擦眼泪,喂他喝了半杯水:“抱你去楼上睡一会儿午觉,好么?” 路昭吸吸鼻子,点点头。 方曜就轻柔地将他横抱起来,抱着他上楼,到主卧里,轻轻将他放在床上。 这会儿天气还热,主卧的床上是凉席和竹枕配着薄薄的毛巾被,方曜抱着路昭让他躺好,随即抖开毛巾被,给他盖上。 路昭枕着竹枕,瞅着他,轻声说:“你陪我。” 方曜便从另一边上了床:“好,我陪你。” 光有这句话还不够,路昭在毛巾被里摸到了他的手,抓住他的小臂,确保他不会离开,才闭上眼睛。 方曜望着扣在自己手臂上的白皙手指,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昭真的很害怕再有人离开。 他就这么侧躺着,静静望着闭眼休息的路昭,陪着他。 而哭得疲倦不堪的路昭,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好像回到了老家,回到了那个从小长大的职工大院。 他顺着记忆中的路,找到自家所在的宿舍楼,爬上去,走到了家门口。 家门并没有关,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里头忙碌。 路昭忍不住开口,叫道:“妈妈。” 屋里的雌虫一顿,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阿昭,下班回来了?” 下班? 他上班了吗?他不是在上学吗? 路昭下意识这么想,可梦里的他却很自然:“对,妈妈,我这几天单位放假。” 母亲笑着说:“妈妈知道。” 他伸手摸摸路昭的头:“阿昭很了不起,工作做得很出色。现在还找到了一个好男人,妈妈终于放心了。” 路昭有点儿腼腆:“你怎么知道……我处了对象?” “妈妈一直在看着你呢。”母亲微笑着,“等你们结婚了,要带他来看看我。” 路昭连忙点头:“当然了,我肯定会带他来看你……” 话音未落,面前的母亲随风消散。 路昭猛然惊醒。 “怎么了?”方曜一直盯着他呢,看他身子一抽醒过来,连忙问,“做噩梦了?” “……”路昭发了会儿怔,抿了抿嘴,扑进他怀里,“我梦到妈妈了。” 方曜搂住他,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路昭在他怀里说:“不是噩梦。是妈妈跟我说,他看到我现在过得很好,就放心了。” 方曜一愣:“是托梦?” 路昭歪了歪脑袋:“这就是托梦?” “我也是听老人说过。”方曜亲亲他的额头,“他还说了什么?” 路昭小声说:“他还知道我处对象了,说你是个好男人。” 方曜笑了起来:“多谢他夸奖我。” “他还说,等我们结婚了,要一起去看看他。”路昭抬起头,看着他。 方曜垂眼看他:“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他,然后,我还要给你好好庆祝生日。” 路昭愣了愣:“……庆祝生日?” 自从母亲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去世,他就再没庆祝过生日,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阿昭,咱们活着的人,都要向前看。”方曜低声说,“你不能一辈子活在这个阴影里。” “你的母亲在这一天受苦受罪,把你生下来,不是希望你来人世间遭受苦难的。”方曜抚摸着他的脊背,“在同一天,他也阴差阳错保护了你,自己失去了生命。你应该记着他,却不能因此惩罚自己。” 第181章 路昭靠在他怀里,小声说:“可是,我总不能在这一天庆祝。” 方曜:“其实我觉得没关系。不过,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就把生日挪到后一天,五月十一日,怎么样?” 路昭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方曜笑着亲了他一下:“还想再睡一会儿么?还是现在去陈英杰那边做客?” 第335章 路昭窝在他怀里,有点儿不想起来:“几点了?” 方曜看看手表:“三点钟,还早。” 路昭就埋在他胸膛,带点儿撒娇意味地小声咕哝:“那我还想再和你躺一会儿。我们四点去吧。” “好。”方曜拿手梳着他的发丝,揉他的耳垂,“现在比刚刚舒服些了?” “嗯。”路昭说,“哭完了,睡一觉,舒服多了。” 他顿了顿:“方先生,今天肖医生不是给你检查,是给我做治疗,对吗?” 方曜:“……” 他捏捏路昭的耳垂:“怎么反应这么快,这就猜到了。” 路昭没有作声。 方曜低头瞅着他:“……你生气了?不喜欢去做治疗?” 片刻,路昭摇摇头:“我只是没想到,我严重到需要做治疗这个地步。” “并不严重,不要把自己想得那么差。”方曜轻声说,“肖医生只是出于职业素养,建议做一做疏导。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去了。” 路昭瞪了他一眼:“怪不得肖医生说,你太纵容我了。” 方曜一愣:“……” 路昭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我会配合治疗的,我也想健健康康,和你一起到老。” 方曜这才笑了起来,心中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他的阿昭是这样积极努力地活着,受过了那么多苦难,却依然对未来抱有希望。 他忍不住抱着路昭亲了好几下:“阿昭,宝贝,你真好。” 路昭脸红了,拿手捂住他乱亲的嘴:“你好肉麻。” 方曜在他手掌亲了几下,然后一翻身,把他压在了下面,隔着手掌,来吻他的嘴唇。 路昭被他闹得咯咯笑,仍拿手挡着自己的脸:“别这样,我的手好痒。” 方曜就把他的手拉下来:“那就不亲手了。” 他俯身吻住了路昭的嘴唇。 路昭已经和他这样亲热过好几回了,没有刚开始那样容易害羞,被他轻轻吮吸几下,就张开了嘴,两手抱住他的脖子。 不过,也许是因为在床上,这一次方先生明显要急切许多。 路昭被他缠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推开他,急促地呼吸几下,才发现衣服已经被掀了起来,男人的两只大手正覆在他胸脯上。 “你怎么总喜欢摸这里。”他脸蛋红扑扑的,把衣摆往下拉,挡住那双大手,“不要摸了。” 方曜低声笑了笑:“你也摸我。” 路昭小声说:“硬邦邦的,我不摸。” 方曜揉着他,咬他的耳朵:“但你是软绵绵的,摸起来好舒服。” “哎呀。”路昭害臊地推他,“你耍流氓。” 方曜就继续按着他耍了好一会儿流氓,直到忍不住了,才粗喘着起身,自己去浴室。 路昭也有点儿脸红气喘,躺在凉席上平复呼吸。 方先生好像很喜欢亲热。 他盯着天花板,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但是,他们还没有结婚,可以这样亲热吗?万一方先生想……那不小心怀孕了怎么办? 今天从肖医生那儿走的时候,还听见肖医生嘱咐方先生,最近两年不能要孩子。 难道就让方先生一直这样忍着? 不过,怀孕也并不容易,他不会那么幸运,一两年就中标吧? 路昭咬住了嘴唇,红着脸,拉上毛巾被蒙住了头。 等两个人都收拾完,时间正好到了四点,方曜便带着路昭出门,到陈英杰家做客。 考虑到他家有个小虫崽,路昭便提出去商店买点糖果,再加上他带来的最后一筒手工月饼,当作上门做客的伴手礼。 两人去食堂旁边的日用百货商店买了些糖果和朱古力,路昭看见有牛肉干和包装好的卤鸡蛋,便也买了一些。 到陈英杰的住处时,陈英杰和金珠已经在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小虫崽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玩玩具,嘴里还发出“嘟嘟嘟”的喊声。 路昭走过去一看,小宝宝玩的是子弹壳粘起来做的小飞机和小□□,应当是金珠给他做的。 路昭便蹲下来,把装满零食的塑料袋在小宝宝眼前晃了晃:“宝宝要不要吃糖?” 埋头玩玩具的小虫崽一下子抬起了脑袋,看见面前的塑料袋,双眼闪闪发亮。 厨房忙活的陈英杰赶紧走出来:“哎呀,不用拿东西来。” 路昭笑着说:“就给小朋友买了些吃的。还有我带过来的手工月饼,待会儿大家一起吃。” 陈英杰招呼他俩到客厅沙发上坐,又去拎来水瓶,给他们倒了茶水。 路昭仍在一旁逗小虫崽,故意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小包朱古力豆:“宝宝要不要吃这个?” 小虫崽小鸡啄米点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路昭:“啊,但是待会儿要吃饭了,宝宝现在不能吃。” 小虫崽一愣,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朱古力豆,小声说:“宝宝,吃一个。”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肥肥短短的手指头比出一个“一”。 路昭:“宝宝先吃饭,再吃这个好不好?” 小虫崽直摇头:“宝宝现在想吃。” 路昭笑着说:“那去问问妈妈可不可以吃。” 小虫崽立刻拱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噔噔噔跑去厨房:“妈妈……” 第336章 金珠正忙着切菜,头也不回:“怎么了?” 小虫崽扒着厨房门,露出一个小脑袋:“宝宝可以吃一个糖吗?” 金珠:“不行。” 小虫崽噘起了嘴,小声说:“宝宝想吃一个糖。” 金珠无情地重复:“不行。” 小虫崽眼看说服妈妈无望,又转向刚刚进厨房系上围裙的爸爸:“爸爸,宝宝可以吃一个糖吗?” 陈英杰笑道:“好啊,不过只能吃一个。” 小虫崽双眼一亮,立刻噔噔噔跑回路昭跟前:“宝宝可以吃一个!” 路昭这才把他抱起来,抱到沙发上,让他坐在自己怀里,给他撕开一包朱古力豆,喂他吃。 朱古力豆甜甜的,含在嘴里一点一点化开,好吃极了。 小虫崽坐在漂亮叔叔怀里吃着糖豆,两条小短腿惬意地一摇一晃。 很快,一包朱古力豆吃完了。 路昭本以为这个小宝宝会像方恒小时候那样,想出些鬼主意来多吃几包,没想到他听话得很,说吃一个,就只吃一个,吃完了就从路昭身上扭下去,坐在地上继续玩小飞机了。 “他好听话呀。”路昭忍不住和身旁的方曜说,“这个年纪的小宝宝,很少有这么听话的。方恒小时候可不会吃一个就打住。” 方曜:“那是文越惯的。” 听他这副不认同的语气,路昭不由又为方恒辩解起来:“也不是惯的。我带方恒的时候,方恒才两三岁呢,比他年纪小。那么丁点大的小宝宝,本来就讲不通道理。” 方曜:“但是我小时候就不会这样。” 路昭:“……你干嘛跟方恒去比呀。” 方曜笑道:“不是我和方恒比,是母亲和文越的教育方式不一样。” 路昭有些好奇:“伯母怎么教育你的呢?” 方曜:“他就告诉我,现在吃,只有一颗糖,晚饭后吃,有两颗,让我自己选。” 路昭:“你那么聪明,肯定会选两颗。” 方曜点点头:“不错,我选了晚饭后吃两颗。但是晚饭吃得太饱,吃不下了,母亲就说,可以放到明天,和明天的糖一起吃,这样一次可以吃四颗。” 路昭:“……那这样下来,岂不是伯母会攒下好多好多糖,你一次都没吃到过。” 方曜:“对。” 路昭觉得不可思议:“那你一次都没吃到过糖,你就没有闹过吗?” 方曜:“母亲给我买了一个大玻璃罐,每天我没有吃掉的糖果,就攒在这个玻璃罐里。” “我就每天都看着那个罐子,看着里面积攒的糖果越来越多,心里就会很开心,比吃了糖还要开心。”方曜揽着他,“后来我长大了,才知道,这在心理学上,叫延迟满足,可以锻炼人的自我控制、决策制定和长期规划能力。” 路昭:“……” 他想起了初见时,那个极度自律、理性冷静、好像永远都不会冲动犯错的方先生。 他不禁嘀咕:“伯母对你的教育好严格。” “现在想想,是有些严格。可小时候的我却不觉得严格,反而觉得每天都能攒两颗糖,已经很好了。”方曜笑着说,“这就是母亲对我的一种‘统治’,让我不知不觉活在他制定的规则之下。” 路昭撇撇嘴:“说得这么可怕。” “并不可怕,父母对孩子的教育,本质上就是一种约束和统治。”方曜说,“母亲已经比父亲好多了。要是父亲把我养大,我大概也变成一个弯弯绕绕的政治家了。” “政治家?”路昭微微一愣,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从来没问过方先生的父母亲是做什么的。 他试探地问:“伯父是做什么的呢?” 方曜刮刮他的鼻尖:“等风波彻底过去,我带你到首都见他。” “好吧。”路昭点点头,又说,“方决先生是伯父带大的么?他和你的性格很不一样。” 方曜摇摇头:“方决出生在战乱时期,父母亲都没能在他身边,他是我们的大伯带大的。” “你还有大伯?方弈伯父的亲哥哥?”路昭问。 “嗯。”方曜说,“回首都的时候,如果他有空,你也可以见到他。” 第182章 两人正说着话,陈英杰在厨房招呼:“可以吃饭了。” 他把菜一个个端上餐桌,路昭和方曜也起身去帮忙拿碗筷,陈英杰却把他们推出来:“不用不用,忙得过来,你们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路昭就把地上坐着的小虫崽抱起来,带他一起去浴室洗手。 小虫崽在地上玩了半天,两只小胖手早黑乎乎的了,路昭打了一盆水放在地上,拿宝宝沐浴液倒进去,准备给他洗手。 可是水盆一放在地上,小虫崽自发蹲下去,两手搅进水里,把水面拍得啪啪作响、水花四溅。 “宝宝不要玩水。”路昭赶紧蹲下去,抓住他两只小胖手,给他搓洗。 小虫崽的胖胳膊像藕节一样,手腕的缝隙都被堆起来的奶肥肉盖住了,路昭只能轻轻扒开他小胳膊的软肉,露出里头的手腕,仔细清洗缝隙。 他一边洗,小虫崽一边拿另一只手玩水,开心地叫:“宝宝香香!” 路昭打趣他:“这还香香呢?水都洗黑了。” 小虫崽依然坚持:“宝宝香香!” 他伸出玩水的小胖手,一把抓住了路昭的衣袖,在他袖子上留下一个满是泡沫的湿手印。 第337章 “哎呀,这么调皮。”路昭一看袖子,连忙叫方曜,“方先生,你给他洗另一只手。” 方曜蹲下来,捉住小虫崽另一只手。 神奇的是,一被他抓住,小虫崽立刻老实了,垂着小脑袋不敢乱动。 路昭好笑道:“你这个小家伙,看人下菜碟哦。怎么在这个叔叔面前就不敢放肆了?” 小虫崽讷讷不敢吭声。 方曜给小宝宝洗得很潦草,很快洗完一只手,路昭嫌弃道:“你也不给人家洗仔细一点。” 他教方曜把小虫崽深陷在肥胳膊里的小拳头扒出来,清洗手腕的缝隙。 然而,方曜的手实在太大,握住小宝宝的肉拳头,跟捏住一个小笼包似的,路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方曜:“笑什么。” 路昭:“哈哈哈,你的手太大了,宝宝的手只有这么一点点大。” 方曜:“……” 他有点儿没法理解路昭突如其来的笑,给小虫崽搓洗干净,把小宝宝抱到水龙头边,拿水管给他冲干净了泡沫。 路昭在旁给自己洗了手,看他照料小宝宝,虽然粗糙,但又有模有样,不由说:“方先生,以后我们有宝宝的话……” 刚说出来,他就打住了。 方曜回头看他:“嗯?” 路昭:“不说这个了。” 方曜一边给小虫崽擦手,一边问:“以后我们有宝宝的话,怎么样?” 路昭小声说:“你会很耐心地教他吗?” 方曜奇怪道:“当然了。” 路昭心里嘀咕:总觉得方先生不怎么喜欢孩子,以前带方恒的时候,也很粗糙。 他不再多问,等小虫崽洗干净手,就牵着小宝宝回到客厅,几人一块儿坐在了餐桌旁。 陈英杰和金珠做了几样好菜,有鸡有鱼,十分丰盛,还配上了金珠带来的米酒。 热热闹闹吃完晚饭,路昭席间喝了两杯酒,觉得脸上有点发热,脑子也有些晕乎,不由说:“这酒后劲好大。” 方曜喝得少,人还很清醒,给他切了一小块月饼:“米酒就是这样的,吃点月饼,待会儿早点回去睡觉。” 路昭点点头,又坐了一会儿,听方曜和陈英杰聊天,听着听着,困意上涌,歪在方曜肩头就睡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时,他趴在方先生背上,两人已经走在了回家路上。 夜幕刚刚降临,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透过树荫洒在地上,偶有温柔的夜风吹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路昭揉揉眼睛,咕哝一句:“我睡着了?” 方曜背着他往前走:“你有点儿醉了。” 路昭下巴搁在他肩头:“头晕。米酒后劲好大。” “下次少喝点。”方曜说。 路昭侧过头,把脸贴在他背上,余光忽然看见了深蓝的夜空。 “方先生,月亮出来了。”他开心地说,“今晚月亮好圆。” 方曜停住脚步,也抬头看了看夜空。 一轮银盘似的圆月挂在深蓝的夜幕中,洒下明亮皎洁的月光。 “是啊,月色很美。”他笑着说,“以后我们每年这时候,都一起看月亮。” 路昭笑着抱紧他的脖子,两腿一摇一晃的,带着醉意说:“你还看过大草原上的月亮呢,你要带我也去看看。” “好。”方曜说,“还有高原上的雪山和湖泊,我也要带你去看。” 路昭就趴在他背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 他从六七点吃完晚饭喝了酒,醉得酣睡了四五个小时! “以后不喝这个酒了。”路昭一边洗漱,一边嘟囔,“后劲太大了,今晚我本来还想在外面散散步、看看月亮呢。” 方曜:“现在还可以在阳台上看看月亮。” 路昭:“……” 他快速冲了个澡,擦干头发,走到阳台上一看,月亮果然还高高挂在夜空中。 方曜从后抱住他:“现在还头疼么?” “有点儿。”路昭顿了顿,又说,“对了,方先生,等我的房子能住了,你会搬过去跟我一起住吗?” 方曜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你希望我搬过去?” 路昭:“……这两天和你住在一起,觉得两个人的家很热闹。” 但是假期眨眼就过去了一天,再过两天,他又得回到宁海去。 而方先生带着助理们,不方便总在他的宿舍留宿。 如果现在要他再回到一个人的生活,他会受不了。 人总是在尝到甜头以后,才发觉以前有多苦。 路昭在方曜怀里转过身,搂住他的脖子:“是不是等你的身体完全恢复,助理们就不用跟着你了?你就可以离开疗养院,到我那里一起住了?” 方曜笑着吻他的额头:“先前我想赖在你那儿,你还不愿意呢。” 路昭不给他调侃自己的机会,捧着他的脸逼问:“快说。” 方曜被他捧着脸,低头望着他:“在外面住上几天还可以,如果搬到外面,就要打申请,上级应该不会同意。” 路昭有点儿泄气:“为什么呀?” “上级派小唐他们过来,并不是为了监视我疗养,是要保护我的安全。”方曜说,“所以,无论我的身体是否康复,这几年都要住在疗养院,确保安全。” 第338章 路昭联想到小唐他们平时一板一眼的作风,问:“所以,他们其实是警卫员?” 方曜点点头。 路昭反应过来,这种特殊保护,与他的工作有关。组织上既然派了警卫员,就不会轻易撤走,更不可能批准一个重点保护的对象脱离保护住到闹市区去。 他叹了一口气,将脑袋埋在方曜胸口:“这样几天见一次面,我都不知足。要是你结束疗养,回去工作,一年只能见上几次,我该怎么办?” 方曜揉揉他的脑袋:“放心,我不会再像前些年那样,一走就是好多年。以后我大部分时间都在首都,等你调回来,我们又在一起了。” 两个人拥着看了好一会儿月亮,才回屋里去,路昭拿了蚊香来点,方曜则走过去,将窗帘拉上,然后关掉了屋里的灯。 路昭:“别关灯,我蚊香还没点好呢。” “你手里不是有火么?”方曜在黑暗中走过来,弯腰将他手里刚刚点燃的蚊香搁在了蚊香盘里,然后把打火机丢到桌上。 路昭:“干嘛乱丢呀,打火机会摔坏……” 下一刻,他被一把拉起来,整个人倏然一轻,被抱到了床上。 借着透过窗帘的昏暗月光,他看到身上的方先生一把扯脱了睡衣。 “方先生……”路昭的心脏砰砰直跳。 “怎么了?”方曜压下来,鼻息近在咫尺。 那双熟悉的大手也摸了进来。曾经这双手教过他学习和做题,教过他按下钢琴的琴键,现在却在他身上肆意妄为。 路昭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感观似乎变得尤其敏锐,他能感觉到方先生喷在自己脸上的炽热呼吸,能听到耳边咚咚咚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他以为是自己的心跳,可好像又有方先生心跳,紧紧贴着,交叠在一起,在黑暗的房间里,无限地放大。 路昭忍不住叫:“方先生……” 方曜微微喘息着,低声问:“怎么了,不舒服?” 路昭抱着他的脖子,小声说:“……可以给我穿上衣服么?” 这样抱在一起,他的心跳声都被方先生听见了。 黑暗中,方曜似乎笑了一声。 “不行。”他说。 路昭小声说:“这样好丢人……” 方曜低声道:“不丢人。” 路昭还想说话的,可渐渐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手臂和双腿白皙修长,像藤蔓一样缠在方曜身上,颤抖摇晃着,如同藤蔓的枝叶扑扑簌簌。 强烈而陌生的感觉,让他的眼角止不住流出泪来,全身泛起了潮红。 他变得好奇怪、好奇怪。 他哭着求方先生,说这样太奇怪了,太丢人了,可方先生却不肯停下。 他像要死去一样挣扎,脱力后仰,露出脆弱的喉咙,一条优美而雪白的弧线,被身上的男人狠狠叼住。 那一瞬间像要窒息,他睁着眼睛,看到摇晃的天花板。 痛苦、欢愉、起起落落,全部融化在黑暗中、融化在炽热里。 天光大亮时,半睡半醒的路昭被抱起来,去浴室冲澡。 他两条腿软得站不住,只能被方曜扶着冲洗。 温热的水流滑过身体,身后的男人再次覆上来。 路昭挣扎不动,只能在氤氲的水汽里接受他的吻。 第183章 三天假期一眨眼就过去了。 除了中秋节那天出了门,后两天路昭就是在这栋小楼里度过的。 准确地说,是在小楼主卧的大床上度过。 到了第三天晚上,他强调了好几次要早些回市里,明天要上班,方曜才终于放开他,扶着他下床,送他回市里。 原本方曜还打算送他回到宿舍后,自己再留宿一晚,结果路昭前脚进了宿舍门,后脚就把门甩上了。 方曜差点被门拍在脸上,连忙上前敲敲门:“阿昭,我还没进屋呢。” 路昭在屋里说:“你不用进屋了,直接回去。” 方曜:“我今晚想在这里住。” 路昭忍无可忍:“不行!” 他晚上在这里住,警卫员们就得睡次卧,万一晚上他要那个……岂不是都被警卫员们听光了! 方曜在门外说:“你前两天还说想和我住在一起。” 路昭:“我后悔了。” 方曜:“……” 路昭:“你走吧,快走。” 方曜有点儿委屈,又商量着问:“那我明天过来?” 路昭无情道:“每周末我去疗养院,你不用过来找我了。” 天天那么折腾,他还得上班,又不像方先生只需要疗养,他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方曜在屋外磨磨蹭蹭半天,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路昭总算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约定好,只有周末路昭才到穹桥去,工作日方曜一周只能来宁海一次,并且不能留宿。 这样的好处,就是见面次数适中,不会太黏糊,也闹不了什么矛盾,路昭还能维持充分的精力好好工作。 但是这样也有坏处,就是一到周末,方曜就恨不得两天都在床上度过。 他申请来的小气球飞快用光,又去肖医生那里拿了两箱。 肖医生在申请单上签了字,到器材室给他搬出两箱安全套,忍不住说:“你还是得节制一点儿,这东西不是百分之百避孕的。” 第339章 方曜:“我已经很克制了。” 肖医生:“……” 他只能提醒一句:“虽然是小概率事件,但一旦发生,会造成很不好的后果。” 方曜顿了顿:“比如说?” “如果路市长意外怀孕,我们会建议他在孕早期终止妊娠,这样对身体的损害小。”肖医生说,“但是,对雌虫来说,终止妊娠的心理打击非常大,有些会患上抑郁症。尤其路市长现在还在做心理疏导,我建议尽可能避免这种情况。” 方曜皱起了眉。 於……膝……睁……礼—— 肖医生:“而且,每一次终止妊娠,都会损伤雌虫的孕囊。就算他体质好,也得养几年才会恢复,那你们要孩子的计划又得往后推。” “孩子倒不着急,主要是不能让阿昭的身体出问题。”方曜摸了摸下巴,又问,“既然用这个也不是百分百避孕,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肖医生摇摇头:“没有别的合法途径了。你要知道,现在社会的生育率依然没有提高,避孕产品都是管制的,你能申请到安全套都算不错了。其他避孕的手段,比如药物、手术,只有在妊娠危及雌虫的生命时,才被允许采用。” 方曜:“……所以,只能靠节制?” 肖医生一摊手:“哎呀,你也单身这么多年了,没对象的时候,你还不是熬过来了。” 方曜:“……” 肖医生又凑近来,嘀嘀咕咕传授了他一些小技巧。 路昭最近发现,方先生好像终于度过了最开始的沉迷期,周末不再抱着他胡闹整整两天了——只在晚上闹个几回,半夜就能歇下来。 他对这样的频率很满意,还表达了自己的满意,但方先生听完好像并不开心。 一晃两三个月过去,在宁海的冬天来临时,路昭终于搬进了自己的大房子。 他把自己的书、笔记本,好好整理一番,放进书房的柜子里,又把自己寥寥的几件衣物挂在了主卧的衣柜。 而方曜也在主卧的衣柜里占了一席,放上了自己的衣物,还搁了几颗香丸。 “咦,你在哪里买的?”路昭在衣柜里闻了闻,“就是以前你身上那个味道。我后来想买这个香丸,一直都没找到。” “这个香丸味道太淡,卖得不好,所以很多商店都不进货了。”方曜说,“我托朋友去找了厂家,才知道这款只在厂家附近的几个县市买卖了。” 路昭:“你还特意去找厂家问哪。” 方曜笑了笑:“你不是喜欢闻么?” 他刮刮路昭的鼻尖:“我想要你一直这么喜欢我。” 路昭笑起来,靠在他肩头:“你好肉麻呀。” 方曜揽着他:“阿昭,还有一个多月过年,今年过年我们去哪儿过?” 路昭:“你先前不是说一起去首都么?要和你的家人团聚吧。” “今年可能只有父亲在首都,母亲和方决都回不来。”方曜说,“文越大概会带着方恒去找方决,一起在部队过年。如果我们回首都,父亲就留在首都等着,如果不回去,他就去找母亲。” “哦,所以他来问你回不回去过年,好安排他的行程?”路昭抬头看着他,“那你想回去吗?我反正在哪里过年都行。” 方曜:“原本我计划回去,是因为年前我正好要到首都听取单位的工作汇报,还得开研讨会,至少是十天半个月,到除夕才结束。这样的话,在首都过年会比较方便。” 路昭点点头:“要是到除夕才能走,回宁海过年太折腾了。” “但是,”方曜顿了顿,“如果只有父亲在首都,过年也不算热闹,还不如我们俩在宁海过,父亲也能早早去找母亲。” 他的语气带着商量——以前路昭一直以为方先生是个很少与人商量的人,因为他做决策总是又快又果断。 可是在一起之后,碰上两个人共同的事情,他总会来问他的意见,这让路昭觉得被尊重着、被爱护着。 他就认真想了想,说:“在首都过年的话,你更方便一点。而且,就算方弈伯父不在,还有其他亲戚呀,你不是还有大伯吗?你的祖父应该也在?” 方曜:“大伯没有年假,祖父归隐了,住在深山里。” 路昭傻了眼:“……归隐?是我想的那个归隐吗?” 方曜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上一次见他都是几十年前了,他在山里开辟了个小园子,自己种菜吃,还自己养猪、养鸡鸭。” 路昭:“……” 他小声问:“你都不去给祖父拜年吗?” 方曜:“大伯和父亲也不去。” 路昭:“……” 他蹙着眉头:“那这样一来,好像也没必要在首都过年,宁海的冬天这么舒服,还能和宋悦他们聚一聚……你到时候能赶得回来吗?” 方曜摸摸他的脑袋:“你在这里,我肯定赶回来。” 如此说定,十二月上旬,方曜就动身去了首都。 而这会儿临近年底,路昭的工作也忙,把他送上飞机后,就开始了连轴转,一直忙到春节公休假前的最后一天。 第二天春节假期就正式开始了,从今天下班开始,全国的铁路、公路交通线就会挤到瘫痪,路昭给方曜打去了电话,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动身回来。 “还要个两、三天。”方曜在电话那头说。 第340章 “那都到除夕了。”路昭撇撇嘴,“那个时候还有飞机票么?” “有。我让小唐问过了,到除夕当天都有。”方曜宽慰他几句,“放心,肯定赶得回来。” “那我可就等着你了,你早点回来。”路昭嘟囔着,“可不准放我的鸽子。” “我怎么敢放你的鸽子。”方曜笑着说,“你在家先收拾着,办点年货。” 没说两句,又有人来催,方曜只能挂断了电话。 路昭有些泄气,把话筒挂上,瘫在了沙发上。 两个人过年,没有太多需要置办的东西,而且单位也发了过节物资,路昭只去市场买了些新鲜的鱼和肉放在冰箱,又花了一天时间打扫卫生。 这套房子很宽敞,有四个房间,两个浴室,好在刚搬进来不久,东西少,打扫起来就省事。 路昭打扫完,还去宋悦那里串了门,得知他要带着徐行知回老家过年后,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宋悦一边整理年货,一边问:“怎么,你的方先生不带你回老家过年?” 路昭:“他没有老家。” 宋悦:“啊?还有人没有老家?” 路昭:“他一出生就跟着他妈妈到处跑。” 宋悦:“那他总要带你去见他家人啊?” “以前都见过面,今年他家里人聚不到一起,所以我们就在宁海过年。”路昭叹了一口气,“可是后天就是除夕了,他还没回来。” 宋悦:“要是他工作太忙赶不回来,你就早跟他说,让他在首都过年算了,也不用那么赶。你就跟我回老家过年,我家房子大,反正住得下。” 路昭噘起嘴,小声说:“他说了会回来的。” 宋悦点点他的脑袋:“那你就在这儿等吧。你家方先生也真是的,非得过年前忙得死去活来的吗,从十一月开始干活不行吗?” “时间又不是他定的。再说了,哪个单位从十一月就开始年终总结啊。”路昭说。 “啧。我说一句,你顶一句,我不说他了还不成吗?”宋悦摆摆手,“快回去吧,别在这儿烦我,明天要动身了,忙着呢。” 路昭被他赶了出来,只能又在家里看电视看书,打发时间。 好不容易等到除夕当天,他一大早就爬起来,给方先生打电话。 但是电话却已经关机。 路昭有点儿慌了。 难道方先生赶不回来过年了? 第184章 路昭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每过一个小时,就给方先生打一个电话。 可方先生的电话始终是关机。 等到夜幕降临,眼看着窗外华灯初上,远处烟火绽放,电视里联欢晚会也开始了,路昭一个人坐在餐桌旁,面对着一桌子丰盛的年夜饭。 本以为方先生会赶回来过年,还带着那么多年轻的警卫员们,他忙了一整天,做了一桌子菜,七八个人吃都绰绰有余。 可方先生没回来。 他一个人呆坐着,对着桌上的大鱼大肉,没有半点动筷子的欲望。 “出了什么急事么?怎么现在都联系不上。”他听见电话里再次传来机械的已关机提示音,忧愁地蹙起了眉。 方先生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如果是被工作耽误,方先生应当也会提前告诉他。 难道是坐的飞机出了问题? 路昭止不住地担心。 客厅的电视里放着欢快的音乐,联欢晚会的节目总是喜气洋洋,可路昭没有心思去看,只不断地拨出电话。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响动。 路昭脑中的神经一动,立刻起身,冲过去开门。 门一开,方曜正站在外面,风尘仆仆,手里还拿着钥匙。 他笑着说:“我正要开门呢……” 路昭一下子扑上来,抱住了他。 “担心死我了。”他的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哭腔,“现在才回来,我以为……” 方曜抱住他,箍着他的腰直接把他抱进了屋:“今天航班有中转经停,中间又延误了,到得晚了些。” 路昭:“怎么打你的电话是关机呢?” 方曜揉揉他的脑袋:“今天的航班出发很早,我凌晨四点就赶到机场,到了才发现移动电话没电了。本以为中午也就到了,不打电话也没关系,哪想到现在才到家。” 念在他长途奔波,路上又是坐飞机,打电话不方便,路昭便没有说他,只嘀咕一句:“下次要提前一天告诉我。” 方曜换上棉拖鞋:“好。” 他身后还跟着提着大包小包的警卫员们,路昭招呼他们一块儿进来吃饭,屋里的人一多,总算热闹起来。 大家一块儿吃了年夜饭,警卫员们主动去洗碗收拾厨房,然后出门站岗巡逻。路昭便和方曜先后去洗澡,然后一块儿到客厅看联欢晚会。 宁海的冬天一向很温暖,今年的春节一点儿也没降温,晚上在家只需要穿单衣单裤。不过路昭还是给木沙发上铺了毛绒绒的坐垫和靠垫,这样坐起来就不会觉得凉。 等方曜擦干头发从浴室出来时,路昭已经披着羊毛围巾坐在沙发上看了好一会儿电视了。 方曜走过来,挨着他坐下,很自然地,用手揽住了他的肩。 路昭就靠在他肩上,看着电视,手里抱着茶杯,不时喝一口热茶。 第341章 不过,没一会儿,那只搭在他肩上的大手就滑了下来,扣住了他的腰。 路昭起先没反应,可那只大手很快掀起了他的薄睡衣,摸了进来。 路昭这才伸手按住它:“看电视呢。” 方曜侧头亲他的耳朵尖:“我就摸一下。” “不行。”路昭把他的手从衣服里拎出来,“等看完晚会。跨年的时候我要看烟花的。” 为防止方曜再乱摸,他干脆抓住了他的手,一块儿搁在自己腰上。 方曜不动了,不过片刻,他就翻转手掌,与路昭十指相扣。 路昭:“不要乱动。” 方曜无辜道:“我没有乱动。” 他抓着路昭的手,摸他的指尖,说:“你的指甲是不是长了?” 路昭把手抬起来看:“不长啊。” 方曜挪过来,把他完全搂在了怀里,两手握住他的手仔细看。 路昭的后背就贴着他的胸膛,完全窝在了他怀里。 他想挣出去,可方曜不让,就这么搂着他,一边把玩他的手指,一边看晚会。 路昭小声说:“方先生,你认真看电视。” 方曜说:“看电视还需要认真?” 路昭说:“反正……不要一边看电视,一边看我的手。” 方曜一本正经:“那我只看你的手。” 路昭瞪了他一眼:“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方曜低头蹭了蹭路昭的发丝,转移话题:“阿昭,你的手很好看呢。” 路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算不上多好看,毕竟小时候一直干活,手指关节有些突出,只是勉强算得上修长罢了。 倒是方先生的手,修长匀称,白皙细腻,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手。 他说:“我觉得你的手比较好看。” 两个人就互相握着对方的手把玩着,絮絮叨叨聊些无意义的话题,看完了整场联欢晚会。 等到跨年倒计时三十秒时,路昭才拉着方曜起身,一起走到阳台。 他这套房子视野很好,阳台就能看到内海,还有隔着一片内海的大湾广场。 “待会儿就能看到大湾广场的烟花了。”路昭抱着方曜的胳膊,把自己披着的羊毛围巾也给他披上一半,说,“特别壮观,我去年在宁海过年,也看到了烟花。” 方曜望着他:“去年?” 路昭点点头:“对。那会儿我还躲在照相馆里,跨年的时候,一个人爬到楼顶看的烟花。” 方曜低声道:“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电视里的主持人和嘉宾齐声喊着:“五、四、三、二、一!” 大湾广场上,新年的钟声响起。 电视里传来欢呼:“新年快乐!” 大湾广场上大片烟花同时升上夜空,漫天绚烂。 路昭笑着转头看方曜:“方先生,新年快乐!” 方曜温柔地望着他,也微微一笑:“新年快乐,阿昭。” 在漫天的烟花里,他掏出了一个小方盒,在路昭面前打开。 里面是两枚简洁大方的铂金戒指。 路昭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心脏疯狂地跳起来。 “方、方先生……”他磕磕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圆了。 方曜捧着戒指盒:“小时候,我问我父亲,您和母亲全国各地跑,到底哪里是家呢?” “我父亲回答我——有你母亲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今天往回赶的时候,飞机一次次延迟起飞的时候,那种焦急、迫切,让我意识到,我是多么想回到你身边。”方曜垂眸望着他,“原先我一个人出门不会这样,可现在我一离开你,就像离开海港的船,漂泊、不安,从出门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回来。” “原来我也像父亲一样,已经找到了一辈子的港湾。” 路昭的心又潮又热,双眼望着他,胸口咚咚咚地狂跳。 “阿昭,和我结婚吧。”方曜低声道,“我们组成一个新家庭,从此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路昭的眼眶红了。 自从二十岁失去妈妈、失去家,独自前进的路,他已经走了好久好久。 终于,他又有家了。 路昭红着眼眶,吸吸鼻子,点点头:“好。” 方曜一笑,给他戴上那枚小一些的戒指。 路昭便也拿起那枚大一些的,给他戴上。 “尺寸刚刚好,你早就订了吗……”路昭抬起头,话还没问完,已经被方曜一把搂住,吻了下来。 远处大湾广场上的烟花接二连三地炸开,屋里的电视仍放着联欢晚会的尾声节目。 可路昭已经听不到了,他已经被面前这个攻城略地的男人占据了全部身心,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个火热的吻。 他吮着他,舔着他,缠着他,温柔中带着强势。路昭搂住他的脖子,和他缠绵,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喘息,脸都红了。 好半天,两人才勉强分开,但依然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交错。 路昭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害羞,小声说:“方先生,你早就订好戒指了吗?” “嗯。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向你求婚。”方曜低声道,“还有,你已经答应和我结婚,就要改口了。” 路昭脸红了:“改什么?” “你说改什么?”方曜拿鼻尖蹭蹭他的鼻尖。 第342章 路昭抿着嘴,极小声说:“阿曜。” 方曜眉心一动,想笑,又忍住了,故意说:“不行,这个是家里的长辈叫的。你看了那么多电视剧,难道不知道怎么称呼自己的丈夫?” 路昭害羞地推开了他:“你调戏我,我不叫。” 他转身就往屋里走,方曜在阳台哈哈大笑:“这就去睡觉?这烟花得放一两个小时呢,哪里睡得着。” 路昭不搭理他,兀自回了主卧,关上门反锁,靠在门后捂住了羞红的脸。 方曜跟过来了,在外头敲门,笑着说:“阿昭,开开门。你不能让我大年初一就睡客厅吧?” 路昭捂着脸缓了好一会儿,心却依然跳得很快,披着羊毛围巾都捂出了一身汗。 外头的方曜这会儿也不敲门了,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路昭就把围巾扯下来叠好,放进衣柜里。 在拉开柜门时,他再次看见了那个纸袋子。 是方曜搬进来时带来的,里头装着夏天时他买的那条吊带连衣裙。 路昭抿了抿嘴,摩挲了一会儿手指上的戒指,然后打开了这个纸袋。 片刻,客厅响起了音乐声,方曜又来敲门了:“阿昭,快出来,我们来跳舞。” 路昭鼓起勇气,走过去打开了卧室门。 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方曜的话顿住了。 路昭忍不住抱着双臂:“是不是很奇怪……” 方曜怔怔地将他从头看到脚,片刻,由衷地赞叹:“你好漂亮。” 他上前一步,搂住了他的腰:“我以后要给你买很多裙子。” 想了想,又补充:“但是你不准穿出门,只能穿给我看。” 路昭将手搭在他肩上:“你太夸张啦。” 方曜拥着他,带着他走着舞步,跟着录音机里《蓝色湖畔》的旋律,慢慢挪到客厅:“一点儿也不夸张。你不知道你有多漂亮。” “全世界最漂亮。”他说。 路昭笑着说:“那你就是全世界最会哄人。” 伴随着悠扬的旋律,他们踩着缠绵的舞步,窗外的烟花升起绽放。 第185章 番外-新婚1 年假结束后是结婚登记、操办婚礼的高峰期,路昭特地避开了这段时间,等到二月份天气转暖,才和方曜商定了登记的日子。 这天,他打电话同一把手报备了结婚事宜,请了婚假,准备稍微提前一些下班,和方曜赶去登记。这样等明天开始休假,他们就能一大早出发去首都了。 正在办公室批阅最后几份文件时,秘书小孙跑进来:“领导,这是刚刚送来的几份文件。” 路昭微微一顿:“有没有什么重要工作?” 小孙道:“那倒没有,是一些日常工作,还有几个会议需要参加。” 路昭点点头:“我明天开始休假,这半个月由赵局代理我的工作,你把文件给他。” 小孙一愣,抓抓脑袋:“领导,您要休假半个月?需要我给您报备吗?” 但是报备要提前好几天,领导压根也没提前说呀!他那儿还有东西找领导签字呢! 路昭笑了笑:“我提前同书记报备过了。” 哦,敢情领导们都知道,就他们下头的小兵们不知道。 小孙只好说:“那我等您回来,再找您签字。” 路昭点点头,将手上的文件批完意见,递给他,盖上钢笔,就起身准备走。 小孙自觉地帮他拿起茶杯:“我给您洗杯子去,待会儿我帮您锁门。” 平时这些事路昭根本不需要别人跑腿帮忙,可今天时间确实有点着急,他便挥挥手:“那我先走了,待会儿民政局要下班了。” 小孙点点头:“您忙去吧,您慢走……” 他猛然反应过来。 民政局? 半个月假期? 面前的路昭已经匆匆离开,小孙赶紧跑进办公室,凑到窗户跟前往楼下看。 院里果然等着一辆小轿车。不一会儿,路昭出了大楼,小轿车的车窗就摇下来了,方院长在里头喊:“阿昭!这边!” 路昭小跑过去,上了车,小轿车一溜烟就开走了。 楼上的小孙艳羡又欣慰。 “又成了一对。”他啧啧两声,端着茶杯出去洗,“什么时候轮到我啊。” 车上,方曜还在担忧地问:“身份证带了?户口本带了?” 路昭一听,就往兜里摸:“身份证……嗯,户口本呢?” 他低头拉开外套的口袋去找,方曜一下子紧张起来:“忘带了?我们现在回去拿,还来得及。” “我记得早上出门带了的。”路昭摸索着,方曜更紧张了,凑过来伸手帮他找。 “找到了找到了。”路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 方曜这才松了一口气。 路昭笑了笑:“别紧张,只是登记,很快就好了。” 方曜瞥了瞥他手里那张简陋的纸,仍不放心:“你怎么只有一张纸?人家不会要你补证明材料吧?给我看看。” 路昭说:“我只有这个,这还是参加工作后迁户口补的呢。因为家里人都去世了,那时候又没有固定居所,落的单位集体户口,就一张纸。” 方曜这才放过他:“好吧。” 路昭把证件收好,挽着他的手臂:“对了,待会儿要拍结婚证上的照片,我要不要收拾一下?” 第343章 方曜倒是早早收拾好了,穿着笔挺的正装,头发一丝不苟地全梳到脑后,发丝油亮得苍蝇飞上去都能劈叉。但路昭要上班,不想打扮得太夸张,只是提前几天剪了头发,今天穿了身体面些的衣服。 方曜看了看他:“这样挺好。” 路昭伸手戳了戳他硬邦邦的发型:“我要不要也这样梳一下头?” “你不用,这背头太老气。”方曜偏开头,“别碰,一会儿乱了。” 路昭现在可不怕他了,偏要碰:“你这跟个头盔一样,怎么会乱。” 方曜不满,转过头对着车窗理了理头发:“梳了好久呢。” 路昭斜眼看他:“你不让我梳,就自己梳,一会儿照片里就你一个人好看是吧?” 方曜:“……” 前座的小唐开口了:“路市长,那您冤枉院长了。他是昨晚特意去找师傅重新剪头,剪坏了,只能全梳上去。” 路昭哈哈大笑。 轿车到了民政局大门口,两人一块儿下了车,眼看已经四点了,赶紧跑进去登记。 好在路昭提前同这边的领导打过招呼,材料很快审核通过,两人便去照相室拍照。 结婚照的背景布是大红色,所以要求上镜的人穿浅色衣物,两人外套里头穿的都是白衬衣,脱了外套往镜头里一坐,照相师傅连连夸上镜。 “来梳梳头,照照镜子,最后打理一下,咱们就拍了啊。” 路昭来的一路上都在打趣方曜,可到了这里,自己又紧张起来,对着镜子不停梳头,好不容易打理完了,笑起来却僵硬无比。 “哎哎这样不行。”照相师傅比划着,“要笑得开心一点、自然一点。你们又不是包办婚姻对吧,你们是包办婚姻吗?” 路昭小声说:“不是。” “自由恋爱结婚,多幸福!”师傅喊着,“你看看你老公,又高又帅,你怎么还笑不出来?” 路昭:“……我笑得挺好的啊。” 师傅:“……” 他从相机后歪出个脑袋,点点方曜:“你给你老婆打个样。” 方曜转过头,路昭一下子看见了他标准的、露出八颗牙的笑容。 路昭扑哧一声笑喷了。 方先生平时一直板着脸,谁知道结婚笑得这么开心! 路昭抱着肚子哈哈笑个不停,方曜还在一旁说:“这么好笑吗?” 路昭:“你笑起来好好笑,哈哈哈哈!” 照相师傅:“别打情骂俏,我要下班了!” 最后,路昭勉强克制笑意,重新梳了头,嘴角和眼睛笑得弯弯的,方曜也笑着,搂着他的肩膀, 两个人拍下了这张开心的结婚照片。 照片冲洗出来得好几天,所以结婚证没法马上拿到手,两人倒也不着急拿证,婚假回来之后再取就好。 办完登记,晚上还约好了请朋友们吃饭——因为方曜目前还没有完全脱离保护,不方便办婚礼,所以只能小范围地请人吃个饭,当做结婚办酒席。 路昭与他商量的,是在宁海招待朋友一次,在首都再请亲人们团聚一次,就算办完结婚酒席了。 晚上的这顿酒席在疗养院里办,来的大多是方曜的战友,路昭这边也请来了宋悦宋兴时雨等人,坐了两桌,吃饭喝酒一直闹到晚上九点才散。 宋悦今晚喝得太多,人都醉糊涂了,抱着路昭又笑又哭,活像嫁儿子似的,最后被宋兴和徐行知一左一右搀着上了车。 “他没事吧?”路昭送他们上车,有点儿担心宋悦,“别半路吐在车里。” 后座搂着宋悦的徐行知摆摆手,大着舌头说:“没事,我看着呢。” “你也喝多了啊。”路昭说。 前座的时雨发动了轿车:“我没喝酒,阿兴喝得也不多,今晚让他俩住我们那儿。” 路昭连忙说:“辛苦你了,哺乳期还得照顾他们。” 时雨笑了笑:“没事。你快回去吧,方院长在门口等着呢。” 路昭回头一看,送走了友人们的方曜正抱臂倚在屋门口,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任谁来看都知道,这个男人等不及要和新婚妻子共度甜蜜之夜了。 路昭有点儿脸红,直起身同车里的友人们挥挥手:“那你们慢走。” 时雨发动轿车开了出去。 方曜当即大步走过来:“好了,我们该休息了。” 路昭被他揽住往屋里走,小声说:“几点了?” 方曜:“九点多。明天一早要赶飞机,我们今天十二点前睡觉。” 路昭:“……” 屋里还有那么多警卫员在收拾东西,他张口就这么说出来,太丢人了! 路昭欲盖弥彰地找补:“九点多,洗漱收拾一下,十点半之前可以睡觉。” 方曜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路昭怕他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赶紧拉着他上楼,等走进二楼卧室了,才开口:“小唐他们都在呢,你说话要注意一点!” 方曜反应过来,立刻追问:“今晚十二点前睡?” 路昭:“……” 他红着脸,小声啐道:“不理你了。” 他兀自拿着睡衣去洗澡,刚刚把身上淋湿,外头的男人敲敲浴室门。 “阿昭,我进来了。” 路昭默默转个身,背对着门。 第344章 可是这动作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方曜推门进来后,脱了衣服就钻到了花洒下,和他贴在一块儿。 路昭小声说:“你就不能等我洗完再来洗吗?每次都要挤进来。” 方曜:“节约用水。” 路昭:“两个人洗的时间更长,也没有节约下来啊。” 方曜没有作声,拿起香皂搓出泡泡,将泡泡抹在他身上,帮他洗澡。 ——这是方曜近期最爱的活计,因为路昭的皮肤白皙细腻,抹上泡泡之后更加滑溜溜,摸起来特别舒服。 平时不好总是摸,但是洗澡的时候可以摸个够。 可惜,今天这个美差事没能做多久,路昭就说:“冲水。” 方曜:“还没搓干净。” 路昭:“我早上洗了澡还洗了头发,冲冲就好了。” 说着,他自己把花洒拿下来,迅速冲了水,就走到一旁:“我好了。你快洗吧,你那头发硬邦邦的,得洗好久。” 方曜十分失落:“你不帮我洗吗?” 路昭擦干身子套上了睡衣:“你自己洗不是更快?” 他在洗脸池边刷了牙,便出了浴室,留下方曜一个人对付喷了过量发胶的头发。 想着等他洗完还得好一会儿,路昭就先去收拾行李。半个月的婚假除了去首都,方先生还说要带他去之前工作过的高原上玩玩,得多带几件厚衣服才行。 他打开衣柜收拾衣服,将压在下面的厚衣服都抱出来,就看见了衣服底下的纸盒。 这个盒子,方先生一直没给他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6章 番外-新婚2 他记得方先生说,要签过保密协议后才能看。在结婚登记的前几天他已经通过测试并且签了保密协议,现在应该可以看了吧? 路昭就把衣服先放在一边,好奇地拿出了这个纸盒。 纸盒子已经很旧很旧,像是风干过,又带到了宁海这等潮湿的地方,外壳已经起皱开裂,路昭十分小心地把它捧到书桌上,打开了盖子。 里头是整整齐齐竖着码放的笔记本,露出书脊,上头写着时间,还有厚厚的一沓书信,竖着夹在笔记本中间,十分平整。 笔记本里,应该就是方先生记录的与工作有关的事情,也许是他的日记和草稿? 路昭抽出了一本笔记本,想要看看是不是方先生的日记本。 可是,盒子里的东西塞得太满太紧,他费了些力气才把本子抽出来,还带出来好几封信笺。 “哎呀,都乱了。”路昭连忙把带出来的几封信捡起来,无意扫过信封上的落款,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路昭寄] 是他寄给方先生的信! 路昭愣愣地盯着泛黄的信封,心中不由有些感慨。 原来方先生把它们都好好地收着,只是那时候实在没法给自己回信吧。 路昭知道他那些年是去高原上做保密工作去了,这会儿心里也早不怨他了,摩挲了一会儿信笺,便释然一笑,将信笺重新塞进纸盒里。 不过,就在他将信笺往里放时,忽然发现,那些散乱的信笺里,有的信封上写的是[路昭寄],是自己当时青涩的字迹,而有的信封上,写的却是[路昭收]。 是方先生的字迹。 路昭心头扑通扑通跳起来。 他几乎是微微抖着手,抽出了那一个写着[路昭收]的信封。 里头的信纸已经泛黄发旧,钢笔的字迹也有些晕开,但那熟悉的笔迹,温柔的口吻,仿佛带着他回到了好多年前,来到那贫瘠寒冷的高原上,看见朴素的木屋里,坐在书桌前,借着台灯昏暗的光,认真写信的方先生。 钢笔的笔尖在粗糙的草稿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阿昭: 很高兴再次收到你的来信。 听闻孙教授愿意帮你,我为你感到高兴,祝你好运。 我在这里的条件很艰苦,工作任务紧张繁重,我们昼夜颠倒地加班加点,不少同事都病倒了,但我还能支撑。 因为每次想起你,我就好像能从繁忙的工作和疲惫的身躯中解脱片刻。] 看到这里,路昭微微一笑,眼睛不由往最后一扫,看到落款的时间。 “那时候我还在学校呢……他才走没多久,说话就这么肉麻。”路昭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忍不住微笑起来,“没走的时候怎么不这么同我讲话。” 他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脸上带着笑,继续看信。 [这样的忙碌不知还有多久,我们在艰难地一步一步摸索。 不过,在这里我看到了高原的早春。 春风一吹,一夜之间云纵山脚下的白雪被嫩绿的草原吞噬,牧民赶着羊群像白云一样飘过措温布湖边,那情景总引起我无尽的赞叹。 很抱歉这封信无法寄给你,这里的条件也拍不了照片。 我会好好珍藏你的照片,感谢你的贴心。 想念你。 方曜。] 路昭连眼睛都弯了起来。 信中描述美景的口吻带着温柔和爱意,他能想象到,方先生在写下这些文字时,一定幻想着能和自己在措温布湖边漫步,所以才把湖边的景象描绘得那么美。 路昭笑着将这封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方先生的爱意,又委婉,又直白。 他不会直接写想和你一起在湖边散步,却又会直接写想念你。 第345章 路昭想了想,方弈伯父是个委婉的人,林叙伯母却是个直接的人,也许方先生两边都学到了吧。 可是,那些年里独自支撑的自己并不知道这些。 路昭的笑意微微收敛,心中有些遗憾。 要是那时候自己能收到这些信就好了。 他叹一口气,将信纸重新折好放回信封里,再去翻剩下的信笺,准备把这些方先生偷偷写给自己的信全部看一遍。 不过,就在这时,浴室里的方曜出声了。 “阿昭,帮帮我。” 啊,他又撒娇了。 路昭只能先把信放下,走到浴室门口:“怎么了?” 方曜已经洗完澡了,正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冲洗头发,可惜那头发喷了太多发胶,被水冲了半天仍纹丝不动。 他就一边冲水,一边喊路昭:“帮我冲冲水,我洗了好久,怎么洗不掉。” 路昭只好拖了另一条小板凳过去,坐在他旁边,把花洒关掉:“先用洗发水。” “噢。”方曜老老实实低着头,任路昭搓洗。 路昭将洗发水打出泡泡,抹在他头上,一点一点帮他搓开被发胶板结起来的发丝。 方曜:“你刚刚在外面做什么呢?” 路昭:“……收拾衣服。” 方曜:“对。要带几件厚衣服,北方现在还很冷。” 路昭顿了顿,问:“那我们要去的那个高原,也很冷吗?” 方曜:“当然。高原这个季节比首都冷多了,湖水结的冰有几米厚,要一直到五月才化冰。” “这么冷。”路昭拧开花洒给他冲洗第一遍,“你怎么知道湖水结冰有多厚?” “因为冬天我们会去湖上冰钓,高原上的食物不多,发下来的分量勉强够吃,大家只能想其他办法来改善生活。”方曜笑着说,“那片湖叫措温布湖,意思是高原上的海,湖的面积有三两个宁海市那么大。” “一年里,措温布湖只有夏季的三四个月会化冰,捕鱼队会趁着这段时间赶紧去捕捞,储存过冬的口粮。” “今晚过来吃饭的刘应将军,就负责我们那里的警卫工作,也是捕鱼队的队长。有一年他带着渔船出去,在措温布湖上捕捞了两个月,想再捞最后一网鱼的时候,突然降温了。” “后来他同我们说,冷风一吹,措温布的湖水就像水泥一样,越搅越稠,眼看着就结起了冰,船桨打在冰里,慢慢转不动了,那时离岸边还很远,冰面又没有凝结到足够让人行走的厚度,人落在冰湖里,要不了多久就会死,那时所有人都以为要交待在湖里了。” 路昭关掉了花洒,给他用洗发水洗第二遍:“那后来呢?” “后来,刘将军就在腰上栓根绳子,带着战士们往湖里跳,一点一点把路砸出来,让船开了出去。” “幸运的是,那次结冰不算太快,他们最后平安回到了岸边。” 路昭不由说:“好危险。” “那里就是很危险的,生活在当地的人很少。不过那里也很美。”方曜说。 路昭:“你在那里没有碰到什么危险吧?” 方曜顿了顿,说:“反正现在已经没事了。” 路昭没做声,心想:你不说,我就自己去看你写给我的信。 他给方曜洗完第二遍,总算把板结的头发洗顺了,冲完水,就拿来干毛巾给方曜擦头发。 方曜坐在板凳上,和他面对着面,任他帮自己擦着头发,忽然说:“对了,在高原上,洗头发总洗不干净,头发会板结在一起。” 路昭歪歪头:“为什么呢?” “因为水质太硬,洗发水和肥皂等日用品又非常紧俏,大家都舍不得用。”方曜凑近一些,两手圈住他的腰,“每次洗头发,就用那么一点点,连泡泡都搓不出来。” 路昭垂着眼睛看他,想到了他在信里写的“我在这里的条件很艰苦”。 原来是这样的艰苦。 为了有肉吃,自行组建捕鱼队,在天气变幻莫测的措温布湖上捕捞。食品紧张,基本的生活用品也紧张,更不用说别的条件了。 可是,他在信里只是一句话带过。 美丽却又变幻莫测的措温布湖,在他的信中,就只剩下了美丽。 风景是一样的风景,可在浪漫的人笔下,才有了浪漫。 路昭抿了抿嘴,小声问:“你在那里待了多久?” 方曜凑近来,鼻尖蹭蹭他的鼻尖:“五年。准确地说,是五年零一个月又十六天。” 路昭心中微微泛酸。 要不是日子实在过得苦,谁会这样数着日子熬过来呢? 不过,眼前的方曜说起那里时,脸上却带着轻松的微笑:“那时候日子过得不怎么样,但现在回想起来,也挺有趣。那么一大群人聚在那里,吃不饱穿不暖,每天却还热火朝天地搞工作,想想,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再有一次这样的经历了。” 路昭给他擦干了头发,起身把毛巾挂好:“你还想再来一次呀?” 方曜也跟着起身,从背后抱住他:“那也不用再来了,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和老婆在一起最开心。” 路昭笑了笑:“好啦,快洗漱吧。” 趁着方曜洗漱,他出了浴室,迅速把笔记本和信笺收进纸盒里,把纸盒重新藏在了衣柜里头。 信笺太多,他要趁方先生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它们看完。 第346章 而后,他又接着收拾了衣服,方曜出来时,他正好准备合上行李皮箱。 “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路昭蹲在皮箱跟前,抬头看着方曜。 方曜走过来:“别的忘带都没关系。” 他弯腰一把将路昭抱起来:“带上这个就可以了。” 路昭搂着他的脖子,嗔道:“要是这个都忘带,你一个人度什么婚假?” 方曜笑了笑,低头亲亲他的额头,抱着他滚到了床上。 路昭被他压在了被褥里,看他伸手扯脱了睡衣,就要凑近来亲吻,连忙小声说:“关灯。” 方曜吻住了他:“不关灯。”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wb请戳专栏查看! ———— 第187章 番外-新婚3 他的吻轻柔委婉,蜻蜓点水,却又慢条斯理,落在路昭的嘴唇、脸颊、鼻尖。 路昭被他亲得痒痒的,想扭头避开他,又有点不满足。 方先生在床上的吻大多又缠绵又深入,他想要那样的亲吻。 可是他说不出口,只能暗示一般,仰头亲一亲压着他的男人的下巴。 方曜的动作顿了顿,撑起身子,垂眼看他。 屋里的顶灯关了,但床头的台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洒在柔软的床铺上,映在路昭亮晶晶的眼睛里。 这是方曜幻想过很多次的,梦想中的生活。 温馨舒适的家,还有全心全意爱着他的阿昭。 他忍不住叹息一声,整个人松了劲儿,埋在了路昭怀里。 路昭本以为他要继续下去的,突然被他压下来,沉甸甸的整个覆在自己身上,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怎么了?”他伸手抱住方曜,小声说,“你不是要十二点前睡吗?” 现在还不到十点呢。 方曜埋在他胸口,答非所问:“我真是个幸福的男人。” 路昭:“……” 方曜:“阿昭,你会一直爱我吗?你发誓。” 路昭:“……你好幼稚。” 方曜从他胸口抬起头,认真地说:“我会一直爱你。” 路昭:“……” 他的心又莫名其妙被这样幼稚的方先生击中了,只好忍着羞耻,小声说:“我也会一直爱你。” 方曜:“有多爱?” 路昭:“……你够了!” 他一把推开身上压着的方曜,翻个身挪去了另一边床:“睡觉!” 方曜紧紧跟过来,从背后抱住他:“明天在飞机上可以睡觉。今晚是新婚之夜,这么早睡觉好遗憾。” 路昭心里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又不想跟他继续肉麻,就说:“你要聊天也可以,但是不能问些幼稚问题。” 方曜抱着他,想了想,问:“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路昭微微一愣。 不过,这对他来说不算是个难问题,他很快就回答:“第一次见面,看见你从楼梯上走下来,一边走,一边系领带,就是那个时候。” 方曜:“一见钟情?” 路昭有点儿脸红:“算是吧。因为我没见过比你好看的人。” 方曜评价他的一见钟情:“这么肤浅。” 路昭翻了个白眼:“对,就你不肤浅。当时白小姐那样的大美人追着你跑,你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这回换方曜愣住了。 “谁?”他一头雾水,“我有认识什么白小姐?” 他认识的人大多是同学、同事,都是新派作风,雄虫雌虫平等相处,互相称呼都是“同志”,没几个再用“小姐”这种老派称呼的。 路昭凉凉道:“你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呢。” 方曜:“……” 他撑起了身子,凑到路昭跟前:“我好冤枉,我印象中可没这号人。就算有这号人,那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唯一追求过的对象就是你。” 路昭斜着眼睛看他:“是你追求我吗?是我先追求了你好多好多年,你幡然醒悟。” 方曜:“……那我也追求了你一年。” “半年。”路昭很严格,“半年我就答应你了。” 他故作思索:“我是不是太好追了。早知道该让你多吃点苦。” 方曜一下子着急了,连忙把他翻过来,紧张地说:“你已经和我结婚了,你不能反悔了。” 看见他紧张的神情,路昭忽而又想起刚刚看到的信。 在那样艰苦的日子里,方先生还苦中作乐,分出一份浪漫的心情,来给自己写下无法寄出的回信。 这种苦日子、这多年的分离,对方先生来说同样是折磨。 可他没法选择。 他们都只是时代大转钟里的一颗小小齿轮,推动着时代前进,同时也被时代的巨大力量裹挟着被迫转动,身不由己。 能在时代的洪流中再次相遇,已经很幸运了。 路昭压住心头的酸涩,扯出个笑来,故作轻松地说:“既然我没让你吃什么苦,你就应该对我更好一点。” 方曜:“比如说?” 路昭仔细想了想。 方先生其实是个很勤快的人,眼里也有活儿,和自己在一起之后,因为体谅自己上班,他就会自觉地承担家务。 虽然打扫卫生有警卫员做,但是洗衣做饭这些,他是亲力亲为的。 除了分担家务,他也总会陪自己聊天散步,放松心情,在床上……除了时间太长,好像也没什么缺点,毕竟路昭也没得比较。 第347章 还有什么方面可以加强一下呢? 路昭:“每天要给我一个早安吻。” 方曜一下子笑了。 路昭有点儿脸红:“电视剧里是这样演的,我也想洋气一点。你不乐意吗?” “乐意至极。”方曜一本正经,“这样的电视剧可以多看点。” 说完,他翻身压上来,低头亲了亲路昭的额头:“补上今天的早安吻。” 路昭:“还有晚安吻。” 方曜又低头亲了他一下,期待地问:“还有吗?” 路昭:“……晚上那个的时间能短一点吗?” 方曜:“不。” 说完,不等路昭开口,他就先委屈上了:“你不喜欢和我亲热?” 路昭:“……” 他勉强别开脸,小声说:“没有。我只是想早点睡觉。” 方曜盯了他一会儿,撑着身子的两手一松,一下子将自己完全压在路昭身上。 “哎哟。”路昭叫了一声,“你好重。” 方曜个子又高,肩膀又宽,整个人都比他大了一号,压在他身上像只大狗狗,让他动弹不得。 “这就嫌弃我了。”方曜枕在他胸脯上,脸颊鼻尖轻轻蹭着那片柔软,“你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从来不嫌重。” 路昭脸红了,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许说这些。” 方曜抬起眼睛。 他的面孔俊美深邃,只有巴掌大,偏偏皮肤又白,带着浓重的上世纪贵族的优雅矜持之气。 这会儿被一只手遮住了下半张脸,只留下那双狭长美丽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好像童话故事里戴着半截面具的俊美吸血鬼。 路昭有些招架不住,又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方曜:“我看不见你了。” 路昭:“别这样盯着看。” 他会觉得不好意思。 方曜沉默片刻,忽然往被子里缩去。 “你干什么……”路昭愣了愣,随即感觉到自己的裤子被一把扯脱,登时涨红了脸,“你出来!” 可是他的力气没有方曜大,两条腿很快就被掰得大大张开。 “别闹了,快出来……啊!” 路昭一下子仰起了头,脸上浮现出羞愤欲死的神情。 但他再也叫不出来了,死死咬着嘴唇,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红潮一点一点从脸颊蔓延到脖子、耳根。 他伸手去推,可两手已经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了。 可是方曜并不放过他。 他点了点他的嘴唇。 “阿昭,张开嘴。”方曜低声说。 路昭仍闭着眼,可整个人肉眼可见涨得通红。 可是,夫妻之间的亲密,就是想让对方快乐吧。 方先生想要他快乐,他也同样想要方先生快乐。 路昭羞耻地闭着眼睛,张开了嘴。 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人,做什么都没关系。 不过,他第一回 同丈夫这样,有些羞答答的,十分温柔。 “阿昭。”方曜低声唤他,伸手捧住他的脸颊。 路昭眼睛湿漉漉的,抬眼看他。 天真清澈的眼神,带着依恋、爱慕,温柔地抚慰着他。 方曜身子一抖,心中猛然涌上强烈的满足。 他同他分开,从床头柜里摸出个透明小薄片,用嘴一撕。 路昭看见,这才想起来:“我忘记把这个带上了,待会儿拿一些放在行李箱……” 话音未落,方曜抱住他两条腿,把他拖了下来。 路昭吓了一跳,嗔怪道:“你轻点……” …… 时钟慢慢从十点走到了十二点。 床头的台灯依然没关,昏黄的灯光洒落在地板上、床上,温暖暧昧。 在这昏黄的灯光里,两个人仍然搂在一起,路昭抱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方曜的脖子,脸颊埋在他肩膀,小声催促:“你快点儿,要到十二点了……” “哪有天天盼着自己男人快的。”方曜不满。 不过,他还是听话地早早结束。 路昭早就没力气了,方曜仍压着他接了个吻,恋恋不舍,半晌才同他分开。 路昭缓了好一会儿,说:“我没力气了,你去收拾行李,看看我有什么没带齐的东西……” 方曜亲亲他的鼻尖,起身套上睡裤,听话地下床去收拾东西。 路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见他找出避孕用品丢进行李箱,就小声说:“什么时候可以不用这个呀?” 方曜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昏黄的灯光下,路昭侧躺在柔软的被褥里,眼睛温柔慵懒地看着他,发丝散落在枕头上。 被子只盖住了他的腰下,大片肌肤袒露在灯光中。 方曜的喉头上下滚动一下,有些蠢蠢欲动。 他的妻子躺在柔软的床铺里、躺在昏黄的灯光下,对他毫无防备,问他什么时候可以不再避孕。 方曜尽力克制,才没有立刻扑上去。 他将行李箱收拾好,检查一遍:“再过段时间,我去做个全面检查。” 路昭:“等婚假结束就去。” 方曜将行李箱合上:“好。” 他走过来,坐在床边,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了路昭的身子。 路昭有些脸红,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袒露着上身在同他讲话。 不过,他又小声宽慰自己:“反正你都看过好多次了。” 第348章 方曜笑着刮刮他的鼻尖:“在我面前,什么样都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8章 番外-新婚4 第二天,新婚夫妻早早起来,赶上了去首都的飞机。 这会儿坐飞机依然是件麻烦事,需要带着单位的介绍信和现金去柜台买机票,航线和航班也很少,只有几个大城市之间才能坐飞机通行。 好在方曜的单位性质特殊,才能带着太太和两名警卫员一起买机票,坐在稍微舒适一些的公务舱。 然而,路昭是第一次坐飞机,有些紧张,刚起飞不多久就觉得不舒服了,头昏脑涨,恶心想吐,不停拍着胸口。 方曜只能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闭眼休息。 不多时,路昭靠在他身上睡着了,一路睡到飞机落地,什么风景都没看见,好在也没有遭受多少晕机的折磨。 等到坐上接机的轿车,路昭才想起一件事,问身旁的方曜:“我们还是住原来那栋小楼吗?” 方曜握着他的手:“组织给我分配了一套小院子,在保密区域,比较安全。去年我也把那栋小楼收拾了一下,现在应该一直有人打理着,你想住哪里都可以。” 路昭不假思索:“住原来那里。” 方曜点点头,又带着暗示提醒他:“那样小唐他们就住在一楼,没有单独的院子住了。” 就像在疗养院那样。 路昭反应了一会儿,立刻满脸通红。 在疗养院过夜时,他就总担心楼下的小唐他们会听见楼上的动静,总叫方曜轻一点、小声一点。 如果住在小院里,小唐他们就离得远些,也许听不见主卧的动静。 前座的小唐开口:“院长,我们皮糙肉厚的,住哪儿都行。” 方曜没有回话,朝路昭微微挑眉。 路昭抿住嘴唇,半晌,说:“我还是想住老地方。” 方曜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那神情路昭很熟悉,就是“我会轻一点”的意思。 路昭红着脸默默挽着他的手臂,不作声了。 一路坐车回到那栋熟悉的小楼,拎着皮箱走进花园,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十年岁月好像没有在这片花园、这栋小楼上留下印记,但站在花园里的他们,却已变了模样。 路昭想起自己第一次走进这里时的模样。 十八岁的自己,又瘦又黑,个子也矮,为了能在首都找一份工作维持学习和生计,才鼓起勇气拨通招聘信息上的电话,等赶到这里发现是栋漂亮的小洋楼时,心里又胆怯又拘谨,连头都不敢抬。 好在,那时候胖乎乎的方恒像个小天使一样,给他打开了这里的门。 而那时候的方先生,比现在要更年轻一些,一边漫不经心系着领带,一边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样子,狠狠击中了他青涩的心。 那时候的他连做梦都不敢想,这个英俊优雅、出类拔萃的男人,会成为他的丈夫。 路昭心头发热,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方曜。 方曜也正抬头望着这栋小楼。 他穿着黑色羊毛长大衣,围着深灰的围巾,侧脸俊美得像电影明星。 路昭和他的打扮一样——因为黑大衣都是单位发的,羊毛围巾是年节时逛商场一起买的,同款式买了两条。 方曜转过头来看他,感慨道:“阿昭,过了好多年了。” 路昭微微一笑:“是啊。我没想到我们会结婚。” 方曜:“我也没想到。” 他又抬头看了看这栋风格复古的小洋楼:“这是好早好早的房子了,是祖父留给父亲,父亲留给我的,中间改造过好几次。” “本来以为我会一辈子住在里头,孤独终老。”方曜笑了笑,“没想到我也会有太太呢。” 路昭笑着说:“没有孤独终老,但也拖到这个年纪才有太太,你的学生都抱儿子啦。” 方曜:“可是我太太的年纪比我的学生还要小。” 路昭:“……” 说起这个,他突然想到——今年方先生就要满五十岁了。 虫族的平均年龄超过二百三十岁,五十岁还正是青年,可是,自己才三十一岁! 方先生比自己大了十九岁…… 现在他们都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别人也不会对他们的婚姻有什么看法。 但如果是十年前,二十一岁的自己和四十岁的方先生结婚,任谁都会觉得自己被老男人骗了。 心智不成熟时的懵懂仰慕,和心智成熟后做出的负责选择,绝对会有极其不同的感情发展。 这十年,他在等方先生,方先生又何尝不是在等他? 在等他长大,等他心智成熟,等他真正认清人生与感情的时候,再来做出选择。 也许,这就是方先生离开时没有给他承诺的原因吧。 他留给他主动选择的权利。 路昭望着他,忽然说:“这么想想,我一点都不亏。” 方曜挑挑眉,等着他说下去。 “没有在二十出头就变成家庭主夫,也没有熬到五十岁才找到对象。我觉得我这个年纪结婚,刚刚好。”路昭笑着说,“你就没有我这么幸运啦,多打了二十年光棍呢。” 方曜笑了笑,牵着他的手往屋里走去:“说的也是。不过,没有打一辈子光棍,我就觉得很知足了。” 第349章 一进屋,暖意扑面而来,霎时吹散了两人从外头带进来的料峭春寒,路昭惊奇道:“屋里好暖和!” 和十年前开着电暖器不一样,现在是整间屋子都暖意融融的,像在潘州时烧着火炕火墙一样。 方曜道:“去年我回来,改造了屋子,装了暖气管道。” 路昭:“这样舒服多了,和宁海的冬天一样暖和!” 方曜见他高兴,微微一笑。 就是因为阿昭是暨州人,习惯温暖的气候,他才一回来就改造了屋子。本以为能很快和阿昭见面和好,结婚后一起住在这里,他当时是拿婚房的标准来重新改造的,二楼还留出了宝宝的房间,和阿昭的书房。 一楼的摆设还是老样子,自从方曜去年回来后,这里就一直有人照看着,打扫得很干净。 路昭拉开鞋柜,发现自己的那双黄色拖鞋还摆在里头。 “这是你买给我的第一样东西。”他指着这双凉拖鞋,“那时候你给方恒买的东西也都是黄色。” 方曜顿了顿,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棉拖鞋——都是路昭以前做的,收在柜子里一直没动。 “先穿着。现在结婚了,所有东西都要换过了,下午我们出去买。”方曜说,“给你买新的拖鞋,冬天的、夏天的,都买。” “先买冬天的吧。清理这些用不上的东西,得花点时间呢。”路昭拉着他一块儿上楼,把行李放在主卧。 这间主卧他来过好多次,每次都是从大床上把熟睡的方恒抱起来去洗漱,然后收拾房间,从来没有自己在这张大床上睡过。 然而现在,他和方先生结婚了,他得睡在这张床上了。 路昭仔细看了看这张床,又看了看四处的摆设,小声嘀咕:“怎么和我印象中不一样了。” 方曜:“去年重新改造,换了床上用品和一些摆设。” “噢,我以为只是改造暖气。”路昭说,“别的房间也改了?” 方曜点点头,带着他出去看。 原先路昭住过的次卧,被改成了宝宝房,放着可爱的木床和柜子,另一个不常用的卧室被改成了书房,杂物间也重新打了靠墙的大立柜。 可这样一来,二楼的三间卧室一间书房,就变成了一间主卧一间宝宝房,再加两间书房。 路昭:“要是我们分房睡,我就只能睡宝宝房了?” 方曜一愣,看向他:“为什么要分房睡?” 路昭:“我是说,万一要分房睡。” 方曜:“……哪种万一?” 路昭给他举了个例子:“如果以后我们回首都了,就要一直住在一起了,不像在宁海。一直住在一起的话,矛盾就会多一些,我偶尔也会想要独处。” 方曜:“……” 他有点儿不高兴,说:“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吵架,你就要一个人睡。” 路昭:“……差不多。” 方曜不作声了。 路昭见他板着脸,就说:“算了,以后再说吧。反正这几年还得待在宁海。” 他主动去收拾行李,把里头的衣服拿出来挂进衣柜,收拾了一会儿,方曜才过来帮忙。 等行李箱清空,他忽然开口:“我父母从来没吵过架。” 路昭抬眼看他。 方曜:“我们也不会吵架。” 路昭笑了笑:“吵架又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夫妻吵吵闹闹也很正常啊。” 他把行李箱合上:“伯父伯母不吵架,是因为他们聚少离多,好不容易凑在一起,哪会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吵架上。” 说完,老半天,方曜都没作声。 路昭:“怎么,我说的不对?” 方曜把行李箱拎起来,放去杂物间:“称呼不对。” 路昭愣住了。 来之前他知道要见方先生的家人,也准备好了见面礼,但他还没想过改口这个问题。 他连对方先生的称呼都没改过来,到现在还不习惯叫他“阿曜”或者“老公”,总是脱口而出“方先生”。 要对方先生的父母亲改称呼为“爸爸妈妈”,就更难了! 可是,留给他的缓冲时间并不多。今天下午他们稍微收拾一下,给家里置办一些东西,今天晚上就要和方先生的家人见面吃饭了。 不仅有见过面的方弈伯父、林叙伯母、方决先生和文越先生,还有方先生的大伯父一家人! 这可和招待朋友们的酒席不一样,方先生是家里这一代最小的孩子,今晚来的人全都是长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9章 番外-新婚5 路昭有些忐忑,等方曜放了行李箱回来,他就问:“今晚去吃饭,我、我一进门就要喊……喊爸爸妈妈?” 方曜拉着他的手,往二楼的小客厅走:“不然呢?” 路昭跟着他走:“……这样很奇怪呀!我们结婚之前没有找到机会见长辈,没有什么正式的仪式,难道就这样突然改口了?明明我上一次见他们,还是叫伯父伯母!” 而且上一次见面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方曜:“没关系。他们都知道。” 路昭:“……知道什么?” 方曜回头笑了笑:“知道你等了我很多年,也知道我一回来就到处找你。我们结婚,他们并不意外,也没有反对,所以直接改口就好了。” 路昭闻言,一时呆滞,半晌,才难为情道:“你怎么跟长辈说这些呀……” 第350章 方曜走到小客厅的留声机前,蹲下来在矮柜里找唱片:“不是我说的。是那时候我找你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所以不少人都知道。” 路昭更觉得不好意思了,站在他背后,忍不住拿脚上的棉拖鞋踢着地上的地毯:“很多人知道吗?那我岂不是在你的交际圈里很出名。” “对。几乎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为了找未婚妻,几乎把首都掘地三尺了。”方曜一边翻找唱片,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路昭踢着地毯,小声说:“那时候我还不是你的未婚妻。” 方曜:“我是这么声称的。” 路昭:“……” 方曜拿出了唱片,搁在留声机上:“在高原上工作的时候,我还声称我已经结婚了,拿你的照片给别人看,说这是我太太。” 路昭:“……” 他小声说:“要是我最后没答应嫁给你……” 方曜回头看他,略一挑眉:“那就是我太太跟野男人跑了。” 路昭瞪了他一眼:“你这造谣也太离谱了。” 方曜笑了笑,打开留声机,将唱针搁在旋转的唱片上,悠扬的音乐立时飘了出来。 路昭抱怨:“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又要跳舞。” 方曜笑着朝他走过来,伸手揽住他的腰,柔声哄他:“一边跳舞,一边说话。” 路昭虽然嘴上抱怨,但方曜一靠近,他仍然配合地抬起了手,搭在他肩上,随着他走起舞步。 “为什么要一边跳舞一边说话?”他不满地瞅着方曜,可语气已经不自觉地放柔了。 方曜垂眼看着他:“这个留声机太久不用,试试有没有坏。” 路昭哼了一声:“我才不信呢。” 方曜低声道:“好吧,我说实话。” 路昭抬眼瞅着他。 “因为和你跳舞是件浪漫的事。”方曜低头蹭蹭他的鼻尖,“我好喜欢。” 被他这么亲昵地蹭一蹭,路昭的脸都热了,嘴角忍不住上扬,小声说:“这还浪漫么?穿着拖鞋呢。” 方曜道:“重要的是跳舞的那个人,不是这些形式。” 路昭弯着嘴角,故意说:“我觉得形式也很重要。我喜欢有仪式感,因为以前没有经历过多少隆重场合,没有烛光晚餐,也没有穿过晚礼服裙。” 方曜想了想,说:“好吧。我们去定做一套晚礼服裙,每次跳舞的时候,你要换上裙子,我也要穿上西装,用两斤发胶梳一个大背头。” 路昭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那样太傻啦!” 他把脑袋靠在方曜肩上:“太麻烦了,还是穿着拖鞋跳吧。” 只要是和这个人在一起,别的都不重要。 方曜也微微一笑,搂着他慢慢走着舞步。 路昭靠在他肩上笑完了,忽然回忆起一桩往事,抬起头来:“对了,我想起来,我就是在这里,看见过你和别人跳舞。” 方曜一挑眉:“我有和别人在这里跳过舞?” 路昭斜了他一眼:“别不承认,我记得清楚着呢。” 方曜:“我确实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就是那位白小姐,徐先生的青梅竹马。”路昭回想往事,却发现自己有点儿记不清白小姐的模样了,只记得他穿着条颜色鲜艳的裙子,非常惊艳。 具体是哪一个鲜艳的颜色,他也记不得了。 路昭心中十分惊讶。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记性很好,尤其是这些关于方先生的事情,他每一件都记得很清楚。所以,他总觉得方先生说的“不记得了”是在哄他骗他。 可没想到,连白小姐这个“头号情敌”,自己居然也会忘记长相。 因为真的过了太多太多年。 而他的生活里,又挤进来太多其他的人和事。 要不是因为白小姐的事情发生在他的十八岁,是大好青春里一道深刻的记忆,他可能早就把这号人忘了——毕竟,有些不太熟悉的大学同学,他现在都想不起名字了。 他现在才三十一岁,尚且如此,五十岁的方先生,就更加不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了吧。 方曜见他愣住,就配合地问一句:“行知的哪一位青梅竹马?他的青梅竹马可太多了。” “叫白淑。”路昭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们这朋友当的,你说他青梅竹马多,他还说你的追求对象排队排出几里外呢。” 方曜:“那可真是冤枉。这么多年,你不也就看见这位白小姐一个么?” 路昭一想,还真是,之前去方先生的单位给他送饭,也没见他和哪位异性走得比较近。 他就略过这些,接着说:“那时候我在楼上照顾方恒,准备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你们在楼下的客厅跳舞。” “我那时候刚从暨州到首都来,又黑又瘦,才一米七,天天穿着几身舍不得扔的旧衣服,土气得很,看到你们在楼下跳舞,心里羡慕得不得了,但是又不敢下楼去打扰,怕出丑。” 方曜回想一番:“也没有很土气,那时候的大学生都那样……不过,我真是想不起来,刚见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了,因为你总低着头。” 路昭略感惊讶:“是吗?我总低着头?” 他自己倒没有感觉。 方曜点点头:“对,每次我看过去,你就是低着头的,所以我没看清过你的脸。” 路昭:“……” 第351章 他想起来了,因为那时候觉得方先生太英俊,每次跟他说话,都不敢抬头看他。 而且那时候他比方先生矮太多了,仰着头说话也很费劲。 方曜:“不过,那时候确实觉得,你有些内向,不爱说话,不过对方恒很温柔又有耐心,方恒也喜欢你,我就让你留下来了。” 路昭:“那时候的我就是很内向,不敢参加学校的活动,和同学打交道也很拘谨。所以,你那时候就算邀请我跳舞,我也不敢答应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笑起来:“我想起来了,我来首都之后的第一支舞,是和方决先生跳的。” 见到方决先生的那一幕,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两眼亮晶晶地同方曜描述:“第一次见方决先生的时候,我都看傻了,他太英俊、太有魅力了,从皮卡车上下来,一眼扫过来,我的心脏就像停止了跳动。” 听到他如此浮夸地描述对另一个男人的感觉,方曜的嘴角拉平了,凉凉道:“有那么夸张?” “一点都不夸张!”路昭沉浸在回忆中,兴奋地说,“他就像有魔力一样,我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后来在餐桌上,他还让我以茶代酒,和他碰了杯,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方曜:“……多开心?” 路昭:“和他碰了杯,他的那种自信大方,好像一下子也传递给我了,我觉得自己好像也能挺起胸膛了,他真的有魔力!” 方曜:“……” 路昭:“后来,你们一起跳舞,他看见我在旁边,就邀请我来跳。我很怕出丑,没想到他请我跳的是广播体操拉手舞,那时候我真的很感动!” 方曜醋意冲天地“哦”了一声。 路昭忽然抬头看他:“但是那时候方决先生叫你也邀请我跳一次拉手舞,你拒绝了。” 方曜:“………………” 路昭:“你那时候挺神气的嘛。” 方曜绞尽脑汁,勉强补救:“我那时候,对所有异性都一样。” 这话倒是不假。 路昭点点头:“也对。也多亏你这样,才能轮到我。” 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小唐一溜小跑上来:“院长,可以吃午饭了。” 路昭这才同方曜分开,算旧账也到此为止,两人一块儿吃了午饭,稍作休息,下午出去置办了家里的用品,又买了烟和酒,到了晚上,才开车出门赴会。 晚上的酒席由方弈和林叙操办,宴请的宾客有哪些,路昭也不是很清楚。他们坐的轿车一路开进了一大片老合院聚集区,路上查验了四五次身份,最后一段路还不能开车,小唐等警卫员也不能进去,只允许方曜和路昭两个人拎着礼品,由一小队警卫员带着走。 这一片的合院实在太大,中间的小路也长,四周静悄悄的,路昭拉着方曜的手,忍不住小声说:“要走这么远呀?” 他还以为应当也是在一处小楼里,和他们的住处差不多。 方曜:“走累了?” 路昭摇摇头:“没有。我就是觉得住在这里,买菜好不方便。” 出来得走多远的路啊。 方曜笑了笑:“确实不方便。” 走了十来分钟,警卫员终于把他们领进了一处院子。 “报告首长,方院长来了!” 不一会儿,方弈从屋里大步走出来:“回来了?” 林叙跟在他身后,说:“正好,可以开饭了。” 方曜打了招呼:“父亲、母亲。” 路昭有点儿紧张,紧紧抓着方曜的手,小声喊:“……爸爸、妈妈。” 方弈一愣,随即往兜里摸:“哎呀,红包,改口红包。” 林叙从兜里掏出了两个红包,塞给路昭,又拉着他进屋:“快进来坐,都等着看你们呢。” 路昭有点儿害羞,被他拉着进屋,抬头一看。 屋子里坐了一桌人,有方决先生、文越先生,旁边那个是方恒吗?长得好大了。 还有……为什么还有一位长辈长得好像画报里的舒主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0章 番外-新婚6 路昭就忍不住盯着这位长辈多看了几眼。 真的很像。 只是画报里的舒主席更健壮魁梧,皮肤更黑一点。 这位长辈倒是修长清瘦,十分斯文,见路昭盯着自己看,还对路昭笑了笑。 “阿曜很会挑,看起来是个能干机灵的孩子。”他说。 方曜带着路昭走到他跟前,介绍:“阿昭,这是我的大伯父,旁边这位是李元李将军。” 路昭呆呆地打招呼:“大伯父好,李将军好。” 打完招呼,他还忍不住一直盯着这位大伯父看,小声同方曜说:“大伯父长得好像舒主席啊。” 方曜:“……” 舒亚微微一笑:“总有人这么说。真的长得很像吗?” 路昭连连点头:“很像很像!比电视剧里的演员像多了!” 饭桌上的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路昭有点儿莫名其妙,眨眨眼睛,偷偷拉拉方曜的袖子:“怎么了?为什么都笑我?” 方曜揽着他的腰:“不是笑你。是觉得你可爱。” 路昭无法相信他这套说辞:“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 一旁的李将军笑着开口:“对,就是太瘦了。胖一点儿更像。” 第352章 路昭这才注意到这位李将军——一头微卷的浓密黑发,英俊深邃的五官,带点儿痞气,魅力十足。 这样的雄虫非常少见,路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李元十分敏锐,留意到他的打量,便也转头看了看他,微微一笑:“路昭,我记得你。” 路昭一愣:“您认识我?” 李元摇摇头:“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不过好多年前,你的朋友曾经在定安门广场上为你举过大字报,那次叫我碰上了。” 路昭一下子想起来,连忙说:“原来那次是您帮了我,多谢!” 他想起来了,当时的宋悦提过,是一位姓李的将军帮了他们! 方曜在旁开口:“有人在定安门广场上为你举大字报?当时是出了什么事?” 路昭抓抓脑袋:“是宋悦。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李元把方曜拉过来坐下,一把揽住他的肩膀:“那会儿你在戈壁滩呢。我们刚刚聊天,提到小路的名字,我才想起来这回事,没想到真是同一个人啊,缘分缘分。” 看他和自己儿子勾肩搭背的,方弈有点儿眼红,说:“那你也是赶得巧。” 李元:“可不是嘛。要是叫你赶上,你怎么也得在阿曜跟前吹个二十年了。” 方弈:“……” 李元:“可惜叫我赶上了。唉,你这爹当的,儿子是我帮你养大的,儿媳妇也是我帮你救的,你怎么回事啊方弈。” 俗话说,敌人才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李元和方弈小时候凑在一块儿就净打架,长大了又因为种种复杂的家庭和关系原因,更加看对方不顺眼,可以说是彼此都常年稳坐对方的拒不来往名单第一位。 所以,没人比李元更知道怎么踩方弈的痛脚。 多年和老婆两地分居嘛,引以为傲的小儿子和自己不亲嘛,这就是人生赢家方弈最遗憾的两件事了。 方弈的脸色黑了,说:“某些没有受到邀请,厚脸皮来蹭饭吃的人,注意一下言辞。” 李元:“你没有邀请我,但是你老婆邀请我了,这个家你说话只能算一半的数吧?” 方弈:“……” 他转过头,哀怨地盯着林叙。 林叙:“……我在西北的时候,阿曜还很小,元哥经常带他出去玩,阿曜也喜欢他。我觉得阿曜会希望请他过来吃饭的。” 这就是方弈理亏的地方。小儿子出生之后,林叙带着孩子去了西北赴任,在西北的十年里,李元照顾方曜的时间比他这个亲爹多多了。 方弈讪讪地转回头来,又嘀咕:“他这帮忙都是有条件的,你以为他干嘛帮咱们带儿子。” 李元:“那我的条件你也没答应啊。这么优秀的儿子不还是你儿子吗?” 两个人一来一往地斗嘴,路昭跟着方曜坐下,小声问:“方……爸爸和李将军有过节吗?” 方曜只微微一笑。 路昭另一边的方决凑过来,小声告诉他:“他俩从小认识,经常打架。李将军很喜欢阿曜,想要父亲把阿曜过继给大伯父。” 路昭一愣:“……过继给大伯父?” 大伯父没有自己的孩子吗? 李将军一个外人,为什么提这样的要求? 哦,不对,方先生提前说过,来做客的是“大伯父一家人”。 那李将军是大伯父的丈夫吗?可是为什么称呼得这么生疏? 路昭有点儿糊涂了,但在饭桌上不好多问,只能晚上回去了再单独问问方先生。 “好了,吃饭了。”舒亚终于开口,“今天是好日子,你俩改日再战吧。” 他开了口,李元和方弈总算停止骂战,动筷吃饭。 小胖子方恒早就忍不住了,一等长辈们动筷,就赶紧盛饭夹菜开吃。 路昭看他吃饭这猴急的模样,依稀还有点儿小时候的影子,就笑着问他:“方恒还记得我吗?” 方恒一边吃饭,一边从饭碗里抬起眼睛:“妈妈说你小时候照顾了我好久。” 路昭点点头:“对啊,那时候你才一两岁,我们还一起拍了照片。” 方恒就傻笑一声:“噢噢。” 路昭略有失落:“……你不记得了?” 他还以为自己照顾了他好几年,他多少会有点印象。 方曜在旁道:“小虫崽三岁才开始记事,五岁后才有完整的记忆。你照顾他的时候,他还太小了。” 路昭不作声了。 他和方先生在那栋小楼里一起照顾着方恒,像一家三口那样度过的一两年快乐时光,支撑着他走过了后来难熬的十年。 可没想到,在小朋友的记忆里,却早已经没有他了。 “没关系。他不记得了,我还记得呢。”方曜给他夹菜,“快吃饭,多夹点菜。” 路昭低落的心情好转了一些,点点头,埋头吃饭。 他仍有些拘谨,不怎么参与桌上的聊天,只认真听着,偶尔笑一笑,然后吃几口饭菜。 林叙见了,就拿筷子从大盆菜里找出一只鸡腿:“阿昭,吃个鸡腿。” 路昭连忙举起碗接过:“谢谢伯……谢谢妈妈。” 他差点儿嘴快,又要叫成伯母了。 林叙:“以后常来吃饭,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路昭点点头。 林叙又找出剩下的一只鸡腿,要夹给方恒。 方决当即伸手盖住方恒的碗:“别给他吃了,又胖了。” 第353章 林叙:“已经胖了,不差这么点肉。” 方决:“我小时候长胖,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胖子方恒倒很听话,乖乖地说:“我不吃了。两只鸡腿都给舅母吃。” 路昭听见这个称呼,一下子呛住,猛地咳嗽起来。 “慢点吃。”方曜拍拍他的背,给他倒了一杯水。 路昭非常不适应这个称呼,一边拍胸脯缓气,一边同方恒说:“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叫我阿昭就好了。” 方恒抓抓脑袋,有点儿迷惑:“这不是大人叫的吗?” 方曜及时开口:“就叫舅母。” 文越也说:“是啊小路,你和阿曜结婚,就已经长一个辈分啦。” 路昭莫名有点儿脸红,抿住嘴不说话了。 李元在旁道:“我也想长个辈分来着,让某些不服气的人叫声哥,我心里就舒坦了。” 方弈:“……你做梦。” 热热闹闹吃完饭,路昭撑得肚子都圆了——因为整顿饭,方曜就在旁边给他不停夹菜,生怕他害羞不夹菜吃不饱。 一家人坐在饭桌上还聊了好半天,一直到晚上九点,才散席离开。 临走前,舒亚和李元也分别给了路昭见面礼,舒亚拿出来的是一本书,李元送的则是钢笔。 路昭接过礼物道了谢,同长辈们告别,才挽着方曜的手一起往外走。 外头的天早就黑了,气温也降了下来,迎面吹来的寒风刮得人脸皮发疼。 “这里好冷。”路昭抱着怀里的礼物,紧紧挨着方曜,“风太大了。” “首都的春天就是这样。”方曜把他的围巾拉上来捂住脸,挡住凛冽的寒风,“所以李将军才说,要让大伯父早点卸任,去暨州疗养。” “可是,李将军不是常在西北吗?” “西北是他的大本营。不过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很喜欢暨州。”方曜说,“我也很喜欢。” 路昭瞅了瞅前面带路的陌生警卫员,一时没有作声。 等到走出这片院子,坐上他们的轿车,他才凑到方曜耳边小声问:“大伯父和李将军结婚了吗?” 方曜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前座的小唐和小周。 ——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但八卦的小唐肯定已经竖起了耳朵。 方曜就如实说:“没有结婚。” 路昭:“那……” 方曜伸出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 路昭就知道不能在这儿聊这些,乖乖地闭上了嘴。 可是,他不问,小唐那点儿好奇心就更加抓心挠肝了,没忍多久就开口,拐弯抹角地问:“路市长,今天饭吃得开心吗?” 路昭:“很开心。” 小唐:“院长那边的长辈,您都见过了?” 路昭:“对啊。” 小唐:“是不是特别开心,特别激动啊?” 路昭想了想:“还好吧。” 小唐激动地说:“怎么可能不开心不激动,我在外面隔着两条街都激动死了!要是能见舒主席一次,我能吹一辈子的牛了!” 路昭的表情一瞬间空白:“……啊?” 小唐还在叽里呱啦:“还有两位共和国大元帅!现在在世的只有五位,您一晚上就见了两位啊!” 路昭陷入呆滞。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1章 番外-新婚7 他本以为自己历经沧桑早已能够处变不惊,没想到还是被巨大的震惊冲击得脑海一片空白。 好半晌,轿车都开出这片安静的院落了,路昭混沌的大脑才终于有了反应。 他机械地转头,看向旁边的方曜,呆滞地指责:“你骗我。” 方曜无辜地说:“我哪有骗你?” 路昭:“……你说你家庭很普通的,和我差不多。” 方曜微笑:“大家都是普通人,都会生老病死,都差不多。” 路昭的脑子还陷在巨大的冲击里,一时没能想出什么有力的反击,张了张嘴,好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只是傻乎乎地把抱在怀里的书拿出来看。 这是舒主席送给他的书哎。 路昭翻开封面,里头还夹着一张书签,上面有钢笔写下的一句话。 [送给阿曜、阿昭: 祝你们新婚愉快,平安顺遂。 舒亚] 路昭捧着这张书签来回看了几遍,迟来的激动终于涌了上来,他傻笑着说:“舒主席给我写了祝福语呢!” 方曜揽住他的肩膀,笑着说:“是大伯父的祝福。” 路昭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等将这张书签又看了好几遍,才慢慢想明白。 新婚愉快,平安顺遂。 这是一位长辈对晚辈的温暖祝福。写下这句话的时候,舒亚也只是一位普通的长辈,没有那些光环、头衔。 也许,越是在这样的家庭里,越要有一颗平常心,才能走出长辈们的光环笼罩,自己干成一番事业。而方先生的家人们各个出类拔萃,也是因为谨遵这一信条吧。 路昭将书签夹在了书里,合上书,靠在方曜肩头:“好吧。看在大伯父的面子上,今天不追究你了。” 方曜:“你本来也不能因此追究我。” 路昭斜了他一眼:“是吗?” 方曜:“……不提了,你说了不追究了。” 路昭这才放过他,继续靠在他的肩膀。 第354章 轿车摇摇晃晃开在马路上,路昭没一会就开始打哈欠,这一天虽然没有多少事情,但一大早起来赶了飞机,比平常更容易疲倦。再加上晚上吃饭喝了点酒,这会儿在车上颠簸摇晃,瞌睡就上来了。 他合上眼睛,靠在方曜怀里,咕哝一句:“好困。到了叫我。” 方曜就揽着他,轻轻拍拍他的胳膊:“好。” 路昭陷在熟悉的怀抱里,闻着鼻尖清冷的香味,又小声说:“你衣服上都没酒味呢……” 方曜:“我进屋就脱外套了。里头这件有酒味。” 说着,他拉开大衣的衣襟,笑着将路昭裹住。 路昭想叫他别闹了,可实在太困,连嘴都不想张,跌在他胸膛里,就陷入了黑甜的睡眠。 这一觉睡得很沉。再醒来时,他已经穿着睡衣躺在床上了。 屋里一片昏暗,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丝月光,路昭看见床对面的墙上挂着的钟——凌晨四点。 身下的床铺柔软温暖,身旁躺着的男人仍在熟睡,一条沉甸甸的胳膊搭在他胸口,均匀的呼吸声就响在他耳畔。 黑暗、安全、温暖,贴着爱人温热的皮肤,让人昏昏欲睡。 不过,可能是晚上喝了酒,这会儿他想上厕所了。 路昭就把方曜的手从自己睡衣里扯出来,起身下床,去了趟卫生间。 回来时被窝还是热的,他钻进去躺下,身后的男人就靠过来,贴着他的背,一条手臂搭在了他腰上。 “……我吵醒你了?”路昭低声问。 身后的方曜并没有作声,只把脸颊贴在他的后颈,温热的呼吸喷在颈间。 路昭转头去看,只能看见他的半张脸,连眼睛都没睁开,似乎是半梦半醒间隐约察觉自己离开又回来,就凑过来抱。 路昭嘀咕一声:“真粘人……” 说完了,他又微微一笑,凑过去吻了吻方曜的鼻尖,才把头转回来躺好,合上眼睛,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不一会儿就重新陷入沉睡。 新婚夫妻在首都待了三天,第四天一大早,就乘坐火车出发了。 现在从首都去乌兰州的陆路交通已经比方曜十年前过去时方便了不少,但他们路上依然花了近两天时间,在假期第六天的深夜才抵达这座高原上的小镇。 距离试爆超级原子弹已经过去了四五年,可这一片区域依然是核实验的重要基地,进出管理仍十分严格,这座由家属院组成的小镇也鲜有外来访客。 因此,方曜一行过来,受到了留在这里继续研究工作的研究员和战士们的热烈欢迎——一来是这儿的娱乐活动实在太少,生活太枯燥,领导一来就有欢迎晚会和丰盛的晚餐了,二来是领导还带来了礼物。 方曜让警卫员们把车上的东西都搬了下来,有从首都带过来的最新的音乐磁带,可以放广播,也有火车换乘军用皮卡车时,在那个小县城里买的日用品,像肥皂、毛巾、雪花膏、打火机等等。 这些东西在这个交通不便的小镇里十分紧俏,平时只能靠组织统一分发,或者相互借用,有钱都买不到。 “哎呀,你们大老远来一趟,还带这么多东西。”接待他们的是目前基地的实验组总组长赵凡,也是之前与方曜同组共事过的同事。他叫来几个小年轻把东西点一点分给研究员们,也给驻守部队送一些,然后才好好地打量了一番站在方曜身旁的路昭。 方曜挑眉:“看什么?你不是看过我太太的照片吗?还要我介绍才喊人?” 赵凡笑着打招呼:“嫂子好,我是赵凡。之前院长在这边当总组长,我给他打下手,现在他去首都了,我就接他的班,负责基地这边的一摊子事儿。” 路昭还不太适应婚后这些随之而来的新称呼,有点儿腼腆:“你好,我是路昭。” 赵凡:“当时看照片就觉得嫂子漂亮,这见着面了,比照片上还漂亮。怪不得院长那时候天天盯着照片看呢!” 路昭微微一笑:“这些话用不着你说,他自己上赶着说呢。” 两人刚刚重逢还没确定关系的时候,方先生就跟他说过了,这些年里一直靠着他的照片过来的。 在表达感情这方面,开了窍的方曜倒用不着别人代劳。 赵凡闻言,意外地看了方曜一眼,那眼神意思十分明显——看你平时一本正经的,到老婆跟前还是另一副面孔哪! 方曜轻咳一声:“那会儿其实还没把人追到手呢。前几天我们才刚刚登记结婚。” 赵凡大吃一惊:“那时候你没结婚啊?我们都以为你早结婚了!不是,喻老师也老说你媳妇你媳妇的,小陈每次去拿信回来,都跟你说‘师母又写信来了’。” 他一拍大腿:“我还暗地里帮你挡了好多有心人的打探,一有人来问,我就说你结婚了。早知道是这样,我岂不是耽误你了!” 方曜笑了笑:“不耽误。我惦记着我太太,不会看中别人的。” 赵凡这才意识到在人家夫人跟前说这些不太妥当,抓抓脑袋:“也是。这人呐,要看对了眼才行。不过你们这也长跑了太久了。” 他领着方曜和路昭进屋,先聊了一会儿天,才带他们去参加欢迎晚会,吃晚饭。 等欢迎会结束,已经将近九点。高原上的春天还非常冷,太阳一下山,气温就骤降,路昭从暖烘烘的屋里一出来,就被凛冽的寒风刮得一哆嗦。 第355章 “怎么这么冷,白天还好好的。”他裹紧身上的大衣,缩着脖子跟在方曜身后。 为他们带路的赵凡说:“这里就是这样,昼夜温差很大。” 方曜给路昭挡着风,带着警卫员跟在赵凡身后快步往前走,不一会儿,就走进了一处小院。 “就在这儿住吧。”赵凡把两手揣在军大衣的兜里,跨进院门,“院长还记得吗?这就是你原先住的那间院子,那时候还有喻老师、还有小陈他们,好些人住在这儿。” “后来,喻老师走了,你们都回了首都,又没有新同志来,这个院子就空下来了。你说这次要来,我昨天才叫人打扫了一遍。”赵凡帮他们推开屋门,“就先歇着吧,有什么缺的再叫我。明天去看喻老师吗?” 方曜点点头:“上午去。你工作忙,明天不用管我们了,宋将军说派两个小战士跟着我们。” 赵凡这才放心,又同他说了几句话才走。 警卫员们一头去厨房生火烧热水,一头把行李箱拎进屋。路昭就跟着进屋,四下一看,外表朴素的土坯屋,里头也一样朴素,地面是平整的泥土地,四处的屋墙是土坯墙,顶上盖的是木梁青瓦,屋里空荡荡的,只放了两张单人床、两张书桌,一走进来都觉得又空又冷。 “这儿的条件就这样,我们将就一下。”方曜走进屋里,招呼着小唐小周,把两张单人床拼在了一块儿。 然而,床拼在了一起,两床单人被却没法再拼,夫妻俩只能简单洗漱,一人一床被子躺下。 路昭之前也在北方待过好些年,可现在在温暖湿润的暨州待久了,再来条件艰苦的高原,就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太冷太干了。 晚上洗完脸方曜给他抹了雪花膏,脸皮倒不紧绷了,可鼻腔里头还干得发痛。 床铺也又冷又硬,只有一床军用单人被,要缩着身子才觉得暖和一些。 “阿昭,冷不冷?”躺在身旁的方曜开口。 路昭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面朝着他:“有点儿。” 方曜伸手摸进他的被窝里,抓住他的手摸了摸。 “有点凉。”他说着,挪近来,把自己的被子搭在了路昭的被子上。 路昭推了推他:“别挪过来,两张床中间拼着的,你躺中间难受。” “那我就再挪过来点。”方曜说着,完全挤进了他的这张床上,把两个人的被子搭在一块儿,夫妻俩终于挤进了一个被窝。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2章 番外-新婚8 路昭把脑袋埋在方曜的胸口,手臂抱住了他的腰。 身后就是贴着旧报纸的土坯墙,身前是丈夫温暖宽厚的胸膛,身上盖着两层棉被,沉甸甸的,不一会儿路昭就觉得被窝里暖和了。 “现在好多了。”他在方曜的胸口蹭了蹭,问,“你挤不挤?” 方曜:“你都被我挤在缝里了,还问我挤不挤。” 说着,他就往后挪了些,路昭连忙抱紧他:“就这样,别乱动了。” 他还伸手把方曜背后的被子掖了一圈,防止有风灌进被窝。 方曜瞅着他,忽然低头,吻了吻他的鼻尖。 路昭早习惯了与他亲吻,被他亲了一下,就微微抬起头。 两个人的嘴唇贴在了一起。 绵长的亲吻,路昭闷在被子里,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分开时,方曜还忍不住轻轻吮了几下他的下唇,路昭的脸都红了,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在狭小的空间里,唇齿相依的亲热显得尤为甜蜜,身体深处那些结合过的酸软记忆都被勾了出来,蠢蠢欲动。 被这蠢蠢欲动冲昏了头脑似的,路昭有点儿舍不得从这份胶着的甜蜜中抽身,就这么目光盈盈地瞅着方曜,不做声。 油布糊的窗户挡住了外头的风,但还能听见呜呜的风声。 两个人枕在同一个枕头上,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默默对视了片刻,方曜就接收到了这种夫妻间秘而不宣的信号。 他把路昭翻了过去,抵住糊满旧报纸的土坯墙。 路昭一手抵住墙,另一手把被子拉上来,自己捂住了嘴。 安静的屋子里,一点儿细微的动静都听得很清楚,他不禁有些紧张,小声问:“……隔壁屋子会不会听见?” 方曜在他耳边低声道:“慢慢的。” 两个成年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空间实在太狭小,施展不开,但也抱得更紧。 那些几欲喷发的急切渴望,也只能慢条斯理地消磨。 路昭眼眶都红了,身子直抖。 方曜就紧紧捂住他的嘴。在无声的潮热里,只有他知道,他的阿昭是如何颤抖。 半夜十二点,路昭总算被松开了。 他埋在枕头里,眼神迷离地享受了一会儿这酸软的余韵,察觉方曜掀开被子下床去了,才拿手擦了擦哭得湿漉漉的脸蛋,转过身来,小声说:“外面冷,你快点儿。” 方曜翻箱倒柜地找出纸巾,伸手进被窝里给他擦了擦,又给自己擦擦干净,这才回到床上。 他不过下去一会儿,身上就冰凉冰凉的,路昭连忙抱住他,把被子拉上来盖好。 “快睡吧,明天还要去看喻老师。”他说。 “嗯。”方曜亲亲他的额头,“晚安。”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路昭是被外头的喧闹声吵醒的。 第356章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被窝里只剩自己一个了,两层被子严严实实盖在身上,沉甸甸的,床头还放了叠好的、今天要穿的衣服。 除了他自己的羊毛衫、羊毛大衣,还有一件不知道哪儿来的军大衣。 路昭就爬起来,穿上这些衣服,再把床铺整理好,才走出屋。 他和方曜住的屋子斜对面就是厨房,里头正忙得热火朝天,方曜和警卫员们一边说笑着,一边包着饺子。 看见路昭出来,方曜连忙说:“阿昭,打水洗漱一下,待会儿就能吃早饭了。” 路昭便从灶上烧着的大铁锅里舀了热水,端着盆到屋外去洗漱,洗完了,又自己抹了些雪花膏。 高原的清晨,初升的阳光还未能消融空气中的寒意,路昭一边抹着雪花膏,一边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 这儿可真冷。 要是没有这件方先生找来的军大衣,早上这么低的气温他还有点儿受不住。 方曜在屋里喊:“阿昭,外面太冷了,洗漱完就来屋里烤火。” “好。”路昭把脸盆里的水倒了,拎着空盆回屋,坐到了灶台边。 灶台上的大铁锅热气蒸腾,小唐抡着大铁勺捞起几个看了看,说:“这一锅饺子熟了。” 他拿起大盘子,开始捞锅里的饺子,一盘正好捞了四十个,再换个大盘子继续捞。 “你们包了这么多啊。”路昭惊奇道,“这得起得多早。是什么馅的饺子?” “牛肉大葱馅的。”方曜说,“今早刚送来的牛肉和大葱,正好早上包了饺子,晚上还能吃一顿。” 顿了顿,他看向路昭:“阿昭,待会儿多吃点,这儿一天一般只吃一、两顿。因为吃的少,柴火和煤炭也少,牧民家的小孩会出来拾牛粪回去烧,咱们可没那么多牛粪烧。” 路昭是在县城里长大的,没有拾牛粪的童年经历。但这些年他在各地历练任职过,倒也很清楚农村里的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牛粪又能当肥料,又能当柴火,村子里的小孩们有时候还会抢起来。 他问方曜:“你前些年在这儿的时候,也是一天吃一、两顿?” 方曜:“嗯。” 路昭:“可是你们那时候工作任务应当很繁重,一天只吃这么点,干得动活么?” 方曜笑了笑:“所以不少同事都瘦了一大圈。” 路昭:“……” 他明白了。 即使饿着肚子,也还要干活。 吃饱穿暖是人生存的最基本需求。不少哲学家、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都发表过关于这一基本需求的观点言论——当一群人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社会就会动荡,新一轮的社会革命将因此爆发。 但是这群在高原上饿着肚子干活的人,不仅没有闹腾,还自发地想办法解决问题,笑着面对这样艰苦的条件。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能够做到这样? 路昭不由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方曜把最后几个饺子包好,搁在盘子里,让小周拿木盖子盖好留着晚上吃,然后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可完全不一样。”他端了一盘饺子过来,“当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又看不到未来生活的希望时,就会闹革命。但是为了一件有希望、有光明前景的重大工作而吃苦,这是有意义的。” 他把两双筷子分给路昭一双,和他一块儿坐在灶火前,一起吃一盘饺子:“虽然那时候大家心里也没谱,但是又觉得,更加没谱的事情我们也干成功过,这个又有什么不可能?” 路昭笑道:“有信心,就成功了一半。” 方曜点点头:“是这样。” 他和路昭两个人分着吃了一大盘饺子,稍作收拾,就带着警卫员们,跟着宋将军派来的几名小战士一块儿出门了。 喻晓的墓在云纵山脚下。 说是墓,其实也不过立了一方石碑,埋着小小的骨灰盒。 这里离家属院小镇不算近,但不算很远,石碑四周十分干净,没什么杂草,想是经常有人来除草打扫。 方曜就问带着他们过来的小战士:“常有人来这里么?” 小战士说:“每次有重大试验,就有不少研究员老师们来这里拜拜。” 方曜不禁一笑。 他蹲下来,拿手擦了擦石碑上的灰。 “老师,我回来看你了。” 路昭也跟着蹲下来,说:“喻老师,您还记得我吗?” 他点点旁边的方曜:“那时候您总把我叫成他媳妇儿,现在真成他媳妇儿了。” 方曜笑着说:“我那时候还觉得老师糊涂了,没想到糊涂的是我。” 顿了顿,他又看向石碑:“老师,又过了好几年了。我们不仅试爆了超级原子弹,还发射了导弹、卫星,我们在一步一步往前追赶。” “我们向上攀登的阶梯,是前辈的奋斗和牺牲铸就的。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阶梯中的一节,让后人踩在肩上,继续往前。” 说完这句,方曜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老师,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的躯体只是这种精神信念的寄托和容具。躯体会消亡,但精神、意识、信念,却会薪火传承,永生不灭。” “这种传承,说起来虚无缥缈,但它又赋予每一个传承它的普通人挺身而出成为英雄的巨大力量。” 第357章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中,久久不再开口。 路昭带着警卫员和小战士们走远了些,留给师生俩独处的空间。 方曜在石碑前坐了许久,路昭就在周围慢慢走着,走到一个小山坡上,看到了远处山脚下的一大片雪白,像卧在枯黄的草原上的一面镜子。 “那儿的一大片雪怎么没有融化?”他指着那里问身旁的小战士。 小战士说:“那是结冰的措温布湖。” 路昭惊讶道:“那么大一片?” 小战士:“夏天湖面解冻的时候更好看,明明湖面是平的,但远处看起来却像随时要倾倒下来一样,像从天上倒下来的一片蓝色,特别漂亮。” 路昭微微一笑,看着远处:“等下次有空,我也要夏天来一次。” 这时,身后传来踩过枯草的脚步声,方曜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措温布湖边散步。” 路昭回头去看,方曜正大步走过来,走到他身边停下。 小战士们和警卫员们默默退到了远处,只留夫妻两人站在小山坡上远眺。 路昭挽住方曜的手臂,狡黠一笑:“某个人信里写,春风一吹,一夜之间云纵山脚下的白雪被嫩绿的草原吞噬,牧民赶着羊群像白云一样飘过措温布湖边。我倒要亲眼看看是什么样的美景。” 方曜一愣,转头看他。 路昭却不看他,兀自抬头看向远方。 方曜便也释然一笑,牵住他的手。 高原早春的太阳已经高高升起,远处,春风正拂过措温布湖上覆盖的坚冰。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暂时更新到这里,后续会有宝宝的番外,还有副cp,慢慢更~ 现在日更的是《夫君似有恶疾》,下一篇开种地搞笑文《不会种地可以学》~ 第193章 番外-孕期1 在方曜来到宁海疗养的第三个年头,路昭怀孕了。 这个消息令人猝不及防——因为两个人暂时不打算要孩子,所以即便方曜的身体康复了,也一直有安全措施。 可没想到路昭单位体检,验血的时候,一下子验出了怀孕,医生连忙把他叫住,把他的部分不适合孕夫的体检项目取消,换成了孕夫体检。 路昭从体检中心出来时,拿着报告单和超声影像照片,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方曜提。 他盯着照片里那小小的一点虫蛋的影子看了好半天,又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这感觉真是很奇妙,在他早已熟悉的身体中,多了一个陌生的生命。 从体检的结果看,虫蛋已经一个月大了,再有三四个月,它就会飞快长到手掌大小,然后出生。 到时候,家里就热闹了。 路昭不禁想:到时候方先生可怎么办?他那么喜欢安静,得被小虫崽吵死了。 原先方恒寄住在他那里时,他为了获得下班后的自由时间,特意花钱招聘了自己当他的育儿师。 现在自己工作忙,可没法再当育儿师了,育儿工作大部分都得靠闲在家里的方先生。 想到方先生被满地乱爬的小虫崽弄得焦头烂额的模样,路昭不禁笑了笑,把超声影象照片卷了起来。 今天一整天都是体检时间,结束后就可以下班,他便早早开着车去了疗养院。 走进小院时,时间还早,方曜正在院里侍弄他新种下的一株月季。 “今天回来得好早。”他抬头看了路昭一眼,“体检怎么样?” 路昭走过来,弯腰看了看他的月季——这是方曜托朋友从洱顺州带回来的稀有月季,据说开的花特别好看,但现在还只有几个小小的花苞。 方曜自从把它种下,每天都不厌其烦地给它浇水、剪枝、施肥,说要等它开花了,把花枝剪下来插在瓶里,让路昭带去办公室摆着。 路昭不由摸了摸肚子。 有了调皮捣蛋的小虫崽,这花还能好好活到开花的那一天么? 方曜没等到他说话,便停下剪枝的手,回头看了看他,又问了一遍:“体检怎么样?” 路昭忍不住把手里的报告往后藏了藏:“没什么问题。” 方曜点点头:“那就好。” 他站起身,拉着路昭往屋里走:“晚上想吃什么?” 路昭:“都可以……吃鱼吧,还有鸡蛋,比较有营养。” 医生说他得多吃高蛋白的食物,对虫蛋发育比较好。 方曜:“家里没有鱼,我去买一条,你先淘米煮饭。” 路昭应下,看着他走出了院子,才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方先生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唉,没法开口。 他进屋换了鞋,站在玄关,忍不住又拿出袋子里的那卷超声影像照片看。 照片里的虫蛋真的很小,医生说,大概就只有两个指甲盖那么大,真是难以想象…… 就在这时,身后的屋门突然被拉开了,方曜走进来:“忘记带钱了。” 路昭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把照片捂在了胸口。 他不捂还好,方曜一向不偷看他的东西,可是他反应这么大,一下子就引起了方曜的注意。 “怎么了?”他在路昭跟前站定,瞥了一眼路昭捂住的东西,“超声影像照片?” 路昭眼神游移,不敢与他对视。 方曜:“有什么问题吗?怎么在这里偷偷看。” 第358章 路昭小声说:“没有。” 但他也不把照片给方曜看。 焁喩 方曜看了他一会儿,说:“阿昭,如果生病了,我们就好好地治疗,现在医术很发达……” 路昭打断他:“不是生病啦,是……我……” 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也没能把“怀孕了”几个字说出来,干脆把报告单和超声影像照片都塞给了方曜。 “你自己看吧。” 方曜先打开了报告单,上书“超声检查报告单”,下面是两张看不太清楚的黑白照片,底下第一行字就是——超声所见:虫蛋超声测值…… 方曜霎时瞪大了眼睛。 “虫蛋超声测值?”他立刻去看姓名栏。 ——路昭。 真的是阿昭的检查单! 他这才抬起头来,看向路昭,神情难得有几分呆愣。 “阿昭,你、你怀孕了?” 路昭腼腆地点点头。 方曜的震惊转为狂喜,一下子笑了,激动得一把将他抱起来转圈:“我们有孩子了!” 路昭也笑,扶着他的肩膀,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不想要孩子呢。” 方曜把他放下来,亲亲他的鼻尖:“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喜欢安静。”路昭说,“以前带方恒的时候,你就很少陪他。现在疗养院里有好些小孩了,你碰上了,不喜欢逗他们,也不抱他们。” 方曜:“我逗别人的小孩干什么?” 路昭:“……” 他刚想为自己每次都去逗别人的小孩辩解几句,方曜一下子蹲在他身前,把耳朵贴在了他肚子上。 路昭:“……” “现在怎么可能听得到。”他把超声影像照片搁在方曜眼前,“就这么大一个白点,医生说只有两个指甲盖那么大。” 方曜自欺欺人:“我能感觉到。” 路昭:“骗人。”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空气中微微一震,像是有什么在他小腹轻轻踢了一脚。 路昭:“!” 方曜也愣住了,抬头看他:“……阿昭,你感觉到没有?他刚刚踢我了!” 路昭:“……” 早上检查的时候,医生还告诉他,有些发育好、天赋高的虫蛋,一个月的时候就会踢爸爸妈妈,他还无知地问——两个指甲盖大小,怎么踢? 原来是这样“踢”的。 路昭不由摸了摸肚子:“他力气好大呀,难道是雌虫?” 方曜:“母亲怀方决的时候,方决就总踢他,怀我的时候,我很安静。” 路昭:“……那是性格的问题,并不是性别的问题。” 夫妻俩幼稚地争了几句,虫蛋又踢了一下,像是在叫他们不要吵了。 路昭当即捂住了方曜的嘴:“不说了,他会听到。” 他催着方曜出门:“快去买鱼,不然要卖完了。” 方曜这才拿了零钱,脚步轻快地出门了。 路昭把报告单收到书房里,下楼来淘米煮饭,然后从方曜早上买的菜里头挑出一把青菜,择菜,洗菜。 就在他洗完青菜时,老远听见了方曜的声音。 “我太太怀孕了,要吃点好的!” 听不到与他对话那人的声音,只能听见他的嗓门贯穿整条街。 “一个月了,刚刚还踢了我!” 路昭立刻放下青菜,跑出家门。 “方曜!”他气急败坏地喊,“快回来炒菜!” 拎着鱼和肉的方曜连忙跑了过来,笑道:“饿了?我买了条三斤的草鱼,还买了一斤牛肉。” 他揽着路昭往屋里走:“今天只有草鱼卖,明天我早上去买,看看有没有别的。” 路昭瞪了他一眼,小声说:“别到处嚷嚷。” 方曜:“我没有到处嚷嚷。我是碰上熟人了,聊两句。” 路昭:“……你在这儿住了三年了,哪个不是你的熟人?” 方曜笑着亲亲他:“别生气,宝贝。” 路昭把他的脸推开了,嘟囔:“你真讨厌。” 他进了屋,方曜也笑着跟进来,把鱼拎进厨房片鳞。 “草鱼的刺比较多,但是肉嫩,吃的时候得小心点儿,待会儿我给你把刺挑了。”方曜说。 路昭:“那明天就买刺少的鱼。” 他来到宁海的这几年,国内经济发展迅速,物质生活水平也提高得很快。移动电话有了专门的名字,叫“手机”,而且原先风靡一时的砖头手机也被淘汰了,大家用上了小灵通。 现在往宁海的街上一走,全是打扮时髦夸张的年轻人,穿着花衬衫花裙子,戴着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 各行各业发展迅猛,食品也不例外,原先有钱都买不到好东西,现在普通的农贸市场里也已经有了各样的鱼肉蛋奶。 “那我待会儿跟食堂采买的人说一声,让他明天出去买菜的时候帮我看看有没有鲈鱼和青鱼。”方曜把鱼处理好,又将牛肉切片,说,“还有别的想吃的么?要不要喝牛奶?” 路昭扒了几颗蒜,拿着姜块在一旁削皮:“我不喜欢喝牛奶。” 也许是小时候没有什么好条件,没喝惯牛奶,他现在还是不喜欢牛奶的味道。 “那就喝点豆浆。我听说现在商场里有家用豆浆机卖,我去买一个,在家里打豆浆,比外面的好。”方曜切了辣椒和葱姜蒜,把灶火打燃。 第359章 路昭:“……要买这么多东西吗?不然我还是喝牛奶吧。” 好歹牛奶只需要订,送奶工人清早会送来。 方曜往锅里倒油:“围裙。” 路昭把围裙给他穿上,系好:“你别去买豆浆机啊,我听说要一两千块一个。” 方曜把腌着的鱼捞起来,从菜锅边滑下去,热油吃了水,登时刺啦一声,油星四溅,香味也霎时激发出来。 “好了,油烟大,你出去。”方曜一边把姜片丢进锅里,一边推着路昭出厨房,拉上了厨房门。 路昭站在门外:“你不要去买豆浆机,听见没有?” 厨房里的方曜根本不应,只有热油煎着鱼的刺啦刺啦声。 晚饭是两荤一素,还有一个蛋花汤。方曜特意把红烧鱼和牛肉摆在路昭跟前,叫他多吃肉。 路昭第一筷子,先夹了鱼肚子正中间那块,夹到方曜碗里:“大厨辛苦了。” 虫蛋也轻轻踢了一下,路昭笑着帮虫蛋说出来:“宝宝也说,爸爸辛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4章 番外 孕期2 第二天,送了路昭出门上班,方曜便跑去了疗养院的图书馆,想找一些养育虫蛋的书来看。 然而,这年头关于虫蛋和虫崽的养育还没有多少科学验证过的有效方法,自然也不会有人写这方面的书,他翻遍了整个图书馆,只找出了几本给小虫崽裁衣服、织毛衣的书。 方曜没办法,只能又去找肖医生。肖医生带着他的嘱托,去产科那儿走了一圈,回来后神神秘秘塞给他一本小册子,让他照着做。 方曜接过来就想打开看,肖医生立刻给他合上了:“回去看,晚上看,和太太一起,啊。” 他意味深长地拍拍方曜的肩,把他送出了门。 方曜拿着册子回家,一进家门,先翻了前几页,发现正好是他需要的——怎么给孕夫补充营养,每个阶段应该多吃什么食物。 他连忙把小册子揣在兜里,出门采买去了。 等晚上路昭回来,方曜已经做好了晚饭,依然有一条鱼,不过是鲫鱼豆腐汤。 路昭便说:“今天没买到鲈鱼和青鱼?” 方曜:“这道菜更适合你现在吃。你要是想吃鲈鱼,我明天买一条清蒸。” 路昭愣了愣。 他在暨州西南部长大,口味喜好酸辣,方先生是知道的,一直以来给他做的饭菜都是浓油赤酱的暨州西部家常菜。 怎么突然又是鲫鱼豆腐汤,又是清蒸鲈鱼? 他说:“我想吃红烧的。” 方曜笑了笑:“阿昭,要吃清淡一点,不然老了就会有很多毛病。” 路昭不满道:“可是我还很年轻,难道我要这么早就开始清淡饮食?我吃清淡的吃不习惯。” 方曜有点儿为难,瞅着他。 路昭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他,带着请求,小声说:“明天吃红烧的吧?红烧鲈鱼。” 方曜:“……好吧。” 睡前,他在日记里写: 今天拿到了医院的小册子,我想照着册子里的孕夫食谱好好给阿昭补充营养,可是阿昭不喜欢这些口味。 明天得去问问肖医生,清蒸鲈鱼换成红烧鲈鱼,营养价值会不会打折扣? 这时,路昭洗完澡出来了,他便合上日记本,盖上钢笔的笔帽,自己进浴室洗澡。 不多时,他洗完澡出来,路昭还靠在床头看书。 “要早睡。”方曜走过去,把他手里的书抽走,关掉了他那侧的台灯。 “现在还很早啊。”路昭看看墙上的时钟,“还不到九点呢。” “看看这个。”方曜找出今天拿到的小册子,“我从肖医生那里拿的,今天的菜色就是在这上面学的。” 他从另一边上了床,路昭便凑过来,和他靠在一起,看这个小册子。 前面都是些食谱、日常注意事项,两个人对此一窍不通,看得十分专心。 等册子翻过一半,方曜的手忽然一顿,路昭也愣住了。 片刻,他红着脸,小声说:“这后半本是不是订错了啊。” 方曜:“没订错,你看,章节和页码是连续的。” 他仔细去看上面的文字,路昭觉得不好意思,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别看啦。” 方曜拉下他的手,把他搂在怀里,笑道:“这有什么害羞的,就当学习了。” 路昭贴着他的胸膛,瞥了一眼那册子上各式各样的姿势,小声说:“学这个干什么?” 方曜:“学了更舒服一点。” 路昭:“……” 方曜认真看着册子,路昭仍不好意思看,方曜就轻声给他念:“孕期,虫蛋需要不间断地接触父母的气息,所以夫妻要经常待在一起,要和虫蛋沟通……” “……每周同房的次数不能少于一次,但也不宜过多,两到三天一次,每次持续四小时为宜。” 路昭耳朵一动,瞅他,商量道:“……三天一次?” 方曜看了他一眼,有点儿不满:“要隔这么久?” 路昭:“书上是这么写的吧,你得照做。” 方曜:“两到三天一次,两天也可以。” 路昭:“……我想要三天。” 方曜:“两天。” 两人争了一会儿,方曜干脆把册子一扔,翻身压住了路昭,把被子一拉,蒙住了两人。 第360章 路昭仍坚持着,捂着自己的睡裤:“三天……今天还没到呢……” 方曜亲着他,扯着他的裤子,哄道:“先两天,然后三天,好不好?” 路昭一想,这样也行,手上便松了,裤子一下子被扒了下来。 …… 第二天,路昭如愿吃到了红烧鲈鱼。 但是到第三天晚上,方曜搂着他看了一会儿书,手又摸进了他睡衣里,不规矩地四处点火。 路昭:“你说了这一回是三天的。” 方曜亲着他的耳朵:“我说了吗?” 路昭:“你前天晚上说的呀,先两天,后三天。” 方曜:“我的意思是,前几个月两天,最后一个月三天。” 路昭:“……” 他挣扎起来,把方曜的脸推开:“你耍赖!” 方曜把他两条腿抱起来,搭在了自己肩上,哄着他,按着他,很快便再次得逞。 在这样辛勤的养育和浇灌下,虫蛋像吹气球一样迅速长大了。 到怀孕三个月的时候,超声影像照片已经能看见虫蛋清晰的样子,还能看到蛋壳里蜷缩着的小虫崽。 路昭躺在床上,扭头看着仪器上的画面,说:“果然是雌虫宝宝呢,怪不得力气这么大。” 方曜站在一旁,也看着仪器画面:“我就说了,母亲怀方决的时候,方决总踢他,我就没踢过。” 正说着,虫蛋又踢了两下,震得空气嗡嗡作响,医生搁在路昭肚皮上的探头都被震得抖了两下,仪器上的画面也随之晃动。 “哎哟,这小子,力气真大。”医生不禁说,“等出生了,有你们烦心的。” 方曜笑着说:“小朋友哪有不烦心的,只要健康就好了。” 路昭:“这可是你说的。等他出生了开始烦你,你可不能嫌这嫌那。” 方曜:“我怎么会嫌自己的孩子。” 一个月后,路昭在医院生下了巴掌大的虫蛋。 虫蛋表面附着华丽繁复的虫纹,这是雌虫宝宝才有的花纹,而虫纹越明显、越繁复,就说明幼崽的天赋越强。 路昭在战后的饥饿贫穷年代出生,所以身体素质不算好,骨翼都没有长齐,无法飞行,身边也没几个朋友会飞。 他躺在床上,抚摸着身旁虫蛋光滑的、坚硬的壳,轻声感慨:“他的虫纹这么漂亮,应该能长出完整的骨翼吧?” 方曜坐在床边,也摸了摸虫蛋:“应当可以。母亲和方决都有骨翼,方决的骨翼张开有四米五,好像还是这项记录的保持者呢。” “哇。”路昭发出惊叹,“那么大,那张开来,可真是庞然大物。” “这些庞然大物一样的士兵从天上密密麻麻飞过时,对地面上的人是一种很强劲的威慑。”方曜说,“所以,部队招雌虫士兵的要求,就包括会飞这一项。” 路昭愣了一下。 他看向方曜:“你不会想要宝宝以后参军入伍吧?那太危险了。” 方曜:“他还小呢,等他长大再说。” “对了,爸爸和舒主席商量好了吗?要给宝宝取什么名字?”路昭问。 方曜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字条:“他们俩争来争去,最后定的这一个。” 路昭接过字条:“方朔?” 方曜点点头:“朔日,每个月的初一,万事之始。” 路昭笑道:“挺好。” 他用指尖把“朔”字一笔一划写在蛋壳上,告诉里头的小虫崽:“宝宝,这就是你的名字,知道了吗?” 虫蛋轻轻动了动。 路昭在医院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出院回到了疗养院。 他的产假有一个半月,不过雌虫身体恢复的时间基本在一个月左右,一个半月是大部分小虫崽从出生到破壳的时间。 这阵子他和方曜就一直待在疗养院里,准备小虫崽破壳后吃的喝的用的。二楼那间空余的卧室早就被方曜改造成了宝宝房,放上了可爱的小床和小桌子、衣柜。 路昭照着方曜借回来的那几本给小虫崽做衣服的书,学着上面时髦的衣服款式,给宝宝裁了好几身衣服。 方曜:“别做那么多,等他第一次进化完再做。刚破壳时很小,现在天气又热,光着就行,过几个月进化了,这些小衣服都穿不了了。” 这话一出,靠在他脚边的虫蛋忽然立了起来,撞了他的拖鞋一下,然后骨碌碌地滚到了路昭脚边。 路昭:“你看,宝宝自己是想穿衣服的。” 方曜就走过来,蹲在路昭身边,逗他脚边上的虫蛋:“你那么小,穿什么衣服呢?穿个巴掌大的衣服?妈妈给你做衣服很辛苦的。” 路昭踢了他一下:“你别乱逗他。” 方曜继续说:“就光着吧,又凉快,又方便。爸爸小时候也是光着的。” 路昭劝不动,干脆不说话了。 虫蛋滴溜溜又滚到了路昭另一只脚旁边,不搭理方曜。 方曜故意说:“爸爸在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跑了?” 虫蛋沉默片刻,忽然朝家门口滚去,滴溜溜的,还滚得挺快。 路昭吓了一跳,连忙踢了方曜一脚:“快去把他捡回来!等下滚出门去磕碎了!” 方曜赶紧起身,追出去,在虫蛋即将滚出家门时,一把将它捞了起来。 “可以发脾气,但不能往外面跑,会被坏人抓走,知道吗?”他把虫蛋抱在怀里,拍拍它。 第361章 虫蛋在他怀里装死。 等方曜把它放在地上,它立刻滴溜溜滚了起来,滚到客厅的角落里,对着墙壁,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5章 番外-崽崽 一连好几天,虫蛋都没有搭理方曜。 原先最喜欢跟在方曜脚边当跟屁虫,现在看见方曜都绕路走。 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要睡在爸爸妈妈中间了,只贴着路昭那一侧,就算方曜睡前把它抱到了中间,它也会自己滚到另一边去。 路昭就把它抱在怀里,轻轻拍着,等虫蛋的气息完全平缓下来,他才悄声和方曜说:“睡着了。” 方曜就凑过来看,伸手摸摸虫蛋光滑的外壳。 路昭拍掉他的手:“别摸了,等下又醒了。” 方曜叹一口气,躺回去,仰面看着天花板。 路昭关掉台灯,把被子拉上来,说:“宝宝脾气很大哦,也不知道是像谁,我小时候可没有这么大的脾气。” 他偏头看了方曜一眼。 方曜:“……” 他转过头,看着路昭,说:“你觉得我有这么大的脾气?” 路昭:“你和爸爸冷战多少年了?你不仅脾气大,还很记仇呢。” 方曜不承认:“你污蔑我。” 路昭不由好笑:“那你明天早上和爸爸打个电话,告诉他宝宝脾气很大,你看他会说宝宝像谁。” 方曜:“我和他打什么电话。” 他把自己那侧的台灯关掉:“睡觉。” 路昭笑道:“你就是不承认。” 方曜:“你不困是不是?不困就做点别的。” 路昭立刻闭嘴了。 一片黑暗的卧室中安静下来,片刻,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路昭小声说:“你干嘛呢?” 方曜把他搂进怀里:“抱抱你。” 路昭也伸手搂住他的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抱抱可以,不能蹭。”他说。 方曜停下动作,低头亲亲他:“睡觉。” 又过了几天,正式进入夏季最炎热的三伏天,整个宁海仿佛被洋流吹过来的湿热季风包裹住了,从早热到晚。 路昭现在不敢对着风扇吹,只拿蒲扇不停扇风,可身上还是一直在流汗。方曜倒好,在家只穿条大裤衩,实在热了还能冲凉。 好在现在家里已经没有警卫员们时刻守着了,路昭还能穿穿清凉的吊带连衣裙散散热。 虫蛋最近几天也被热蔫了,每天只愿意在阴凉通风处瘫着。 方曜怕它中暑,给它打了一盆凉水,把它泡在水里,虫蛋就自己在水里游来游去。 路昭:“别让它在水里玩太久了,水里毕竟凉。” 方曜拨弄着虫蛋:“再玩一会儿,现在天气太热了,宝宝还闷在蛋壳里,更热。” 他还问虫蛋:“对不对呀?” 虫蛋在水里沉沉浮浮,表示同意,还凑过来蹭蹭他的手。 路昭:“噢,宝宝总算愿意和爸爸和好啦。” 他也在水盆跟前蹲下:“还好,宝宝没有爸爸这么记仇。” 方曜装作没听见。 路昭算了算日子,问他:“再有几天,宝宝应该要破壳了吧?” 方曜:“不一定的,有的早,有的晚。反正蛋壳里的营养不够了,他就会出来。” 路昭叹一口气:“这么热的天破壳,还真像你说的,不穿衣服才舒服呢。” 他把自己做的那些小衣服翻出来,一看,虽然漂亮,但看起来就热,想了想,还是给小虫崽做了条小小的裤衩。 这天晚上,虫蛋又睡在了爸爸妈妈中间。 方曜给他讲睡前故事,童话书才翻过几页,虫蛋的气息就趋于平稳。 “睡得真快。”方曜把童话书放下,拿过蒲扇,一下一下给路昭和虫蛋扇着风。 “今天晚上好热。”路昭躺在藤席上,即使没动,可身上还是不停流汗,黏糊糊的,身上穿的睡裙都被打湿了。 他只能不时翻个身,好让每个面都享受一会儿方曜扇过来的凉风:“我觉得这席子不凉快。” 方曜:“你现在只能睡这种不凉快的凉席。” 路昭叹一口气,继续翻来覆去:“你不能扇大点儿风吗?我背上全是汗。” 方曜看了看他的背。 吊带睡裙早就被他翻来覆去弄乱了,露出背上大片雪白的皮肤,汗津津的。 方曜不由伸手覆上去,指尖在那背上细腻的肌肤上划了一个圈。 路昭推了推他的手:“好热。” 方曜凑近一些,指尖来回游移,在他背上写他的名字。 路昭:“别闹了。” 方曜又写了几个字。 路昭不搭理他。 方曜孜孜不倦地写。 路昭终于被他闹得烦了,转头瞪他一眼:“你真讨厌。” 方曜把蒲扇丢到了一边,凑近了他。 路昭咕哝着:“真的好热……” 但还是仰起头来,迎接湿热的亲吻。 天气本来就热,两个人挨在一块儿更加热得浑身冒汗,路昭不一会儿就受不了,说:“你去打开窗户。” 方曜:“窗户本来就是开的。” 路昭:“那怎么一点儿凉风都没有?” 方曜哄着他:“忍一忍。” ………… 许久,方曜终于把路昭重新抱回床上。 第362章 咔嚓—— 一声细微的碎裂声。 两个人同时愣住,立刻飞快起身开灯。 “我刚刚压到它了?”路昭手忙脚乱拉好身上皱巴巴的睡裙,凑近去看床上的虫蛋。 方曜:“没有,关了灯我也看得见,我没把你抱到它旁边。” 路昭在虫蛋上看到了一条清晰的裂缝,急道:“那没碰到它,是它自己裂的?可是宝宝都已经睡着了呀!” 方曜凑近看了看,发现虫蛋只裂开了这么一条缝,就没有动静了。 方曜不确定地说:“难道是太热了?” 路昭看着他,满眼在说“真不靠谱”。 方曜轻轻敲了敲虫蛋:“宝宝,睡着了吗?” 虫蛋没有反应。但是从发出的平稳气息来看,里头的小虫崽正在熟睡。 方曜和路昭面面相觑。 两个人又围着虫蛋守了半天,没有丝毫动静。 方曜只能说:“你先睡吧,我守着他。要是明早还没有动静,我们就带他去医院看看。” 路昭这会儿哪里睡得着,就躺在床上盯着虫蛋,夫妻两个一块儿盯着,守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虫蛋总算动了动。 方曜和路昭连忙盯紧了它。 虫蛋在床上滚了滚,忽然停住。 路昭轻声叫他:“宝宝,睡醒了?” 虫蛋愣愣停在原地。 忽然,蛋壳猛地一震,在原地疯狂地打起了滚。 路昭吓了一跳,连忙想伸手去扶它,方曜却拦住了他的手。 “再看看。” 话音刚落,疯狂滚动的蛋壳咔嚓一声裂成了两半,小虫崽一个跟头扑了出来。 路昭和方曜的眼睛登时都亮了。 宝宝破壳了! 刚破壳的小虫崽,只有巴掌大小,像个八音盒里的迷你胖娃娃,白白胖胖的,背上还有一对小小的骨翼。 他的眼睛还睁不开,光溜溜的身上也黏着稀薄的蛋液,路昭赶紧把他捧起来,抱到浴室里,拿热毛巾给他擦干净身上。 方曜跟在背后,伸出个手指头,戳了戳小宝宝圆鼓鼓的肚子。 小虫崽虽然还睁不开眼,但是已经能分辨气味,知道这是爸爸,就伸出小手抱住了他的手指。 方曜一下子笑了起来,像每个新手父亲一样,惊奇地说:“他认得我!” 路昭把小虫崽放在了他手掌中,笑着说:“他知道以后要跟你混了,聪明着呢。” 小虫崽在方曜手掌里拱着屁股爬来爬去,咿咿呀呀地叫。 方曜:“他在说什么?” 路昭:“我怎么知道?” 两个人嘀嘀咕咕好一会儿,小虫崽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方曜当即手忙脚乱,捧着他好像捧着个□□:“别哭了别哭了,你到底要什么?” 小虫崽又不会说话,只知道哇哇大哭,在父亲的手掌中撒泼打滚。 路昭:“是不是饿了?你给他吃个乳果。” 方曜连忙捧着儿子下了楼。 不一会儿,楼下的哭声止住了。 路昭松了一口气,洗澡洗漱,换上了新裙子,下楼来。 小虫崽正光着屁股坐在桌上,两手抱着乳果啾啾啾地啜,方曜一手给他扶着乳果,一手支着下巴看着他,脸上还带着微笑。 “阿昭,快来看,他会自己吃东西。”他说。 路昭:“……他当然会自己吃东西。” 他走过来,扶着乳果:“我喂他,你去洗漱,然后做早饭。” 方曜有点儿舍不得,戳了戳小虫崽鼓鼓的脸颊,才起身。 路昭就支着下巴,看着小宝宝小嘴一努一努的,吮吸着乳果的汁液。 真可爱啊。 他不禁也伸手,戳戳宝宝圆鼓鼓的小肚子。 小虫崽纹丝不动,专注吃饭。 路昭笑了笑,小声嘀咕:“吃得真好啊。” 等方曜洗漱完做好早饭,小宝宝也吃饱了,往桌上一瘫,撑着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饱嗝。 方曜把面条和豆浆端给路昭,一看那乳果,都被吃空了。 “他吃了这么多?”方曜有点惊讶,“册子上说,刚破壳的饭量,一顿是半个乳果。” 路昭刚才只顾着看宝宝吃饭,没注意他吃了多少,这下看着小虫崽撑得滚圆的肚皮,才意识到不妙。 “吃多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方曜:“应该很快就消化了,待会儿让他到处爬一爬。” 话音刚落,瘫在桌上的小宝宝打起了奶鼾。 方曜:“……” 路昭:“……” 刚破壳的方朔,吃完了第一顿,四脚朝天躺在饭桌上,睡着了。 方曜不由说:“吃完就睡,这和小猪有什么两样。” 路昭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不许乱讲话,等下又把他逗得不理你了。” 吃完早饭,路昭打电话向亲朋好友传达小虫崽破壳的喜讯,方曜则收拾碗筷、擦桌子。 擦桌子时还特意避开了小宝宝躺着的地方,让他继续敞着肚皮在餐桌上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6章 番外-崽崽2 小虫崽方朔是个能吃能睡的胖宝宝,脑子很聪明,破壳没几天,就学会了和父母沟通。 路昭拿出小裤衩要给他穿上,胖崽表示抗议:“啊!” 方曜把他托在肩头,带着他一块儿看书,胖崽指着书上复杂的模型图发表见解:“啊。” 第363章 他在屋里爬来爬去,指点江山,满屋子都是他的“啊啊”。 到了饭点,方曜打开冰箱,拿出一个乳果,小胖崽登时双眼一亮:“啊啊!” 方曜教他说话,指着手里的乳果:“乳果。” 胖崽:“啊啊。” 方曜做出拿勺子吃饭的动作:“吃饭。” 胖崽:“啊啊。” 方曜揉揉肚子:“宝宝饿了。” 胖崽:“啊啊啊啊。” 方曜笑道:“宝宝真乖,学得真好。” 他把乳果割开小口,递到小胖崽跟前,胖崽立刻扑过去一口咬住,努着嘴吮吸起来。 他把整个乳果吃完,小肚子撑得圆滚滚的,打了个饱嗝,才松开乳果,瘫在了餐桌上。 方曜拿指尖揉揉他的小肚子,帮助他消化。 不多时,小胖崽就开始昏昏欲睡。 方曜就戳戳他:“不能马上睡觉,起来动一动,在桌上爬一爬。” 小胖崽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吧唧吧唧小嘴,翻个身抱住了爸爸的指尖,把肉嘟嘟的脸蛋贴在他手指上。 方曜心里立刻软得一塌糊涂,不再叫他起来运动了。 路昭下班回家时,就看见方曜正躺在沙发上,一手拿着书在看,另一手轻轻摇着蒲扇。 小胖崽就躺在他胸口,光着屁股睡得四仰八叉,蒲扇扇过来的凉风吹得他小脑袋上的柔软胎发轻轻飘动。 路昭就笑:“又睡了一下午?” 方曜纵容地说:“宝宝要多睡觉,才能长得高。” 路昭换上拖鞋,走过来,蹲在沙发前,轻轻亲了亲小胖崽。 睡梦中的小胖崽吧唧吧唧嘴,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路昭笑了笑,又抬起头,在方曜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个周末我们带宝宝去拍全家福吧?”他同方曜商量,“再过几个月,他可就要第二次进化了。” 家里虽然有照相机,他怀孕的时候、虫蛋刚出生的时候,方曜都拍了不少日常生活的照片,洗出来放在他的小相册里,可去照相馆拍出来的毕竟不一样。 方曜点点头:“好。” 路昭便把两人的正装找出来,又在自己做的那些小衣服里面挑了几身最漂亮的,等到了周末,就带着这些衣服,一家三口一起去照相馆拍照。 可惜,小胖崽在蛋壳里的时候以为穿衣服是件多么骄傲的事情,争着想要新衣服,可一出蛋壳,就知道穿衣服的难受和拘束了,说什么都不肯穿,路昭把衣服往他头上套,他就往旁边爬。 他身子实在太小,路昭不敢弄伤他,平时都是轻拿轻放的。小胖崽这会儿又铆足了劲儿和衣服作对,跟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在他手底下钻来钻去,就是不肯钻进衣服里。 路昭和他讲道理:“宝宝穿衣服好不好?” 胖崽往一边爬,拿屁股对着他:“啊!” 方曜走过来:“宝宝不穿衣服的话,等下照片里就是个光屁股宝宝咯。” 小胖崽哪里知道这些照片会成为长大以后的黑历史,坚持:“啊啊!” 方曜妥协:“不穿就不穿吧,我看这些照片里,光屁股的小孩多的是。” 他都这么说了,路昭便也不再坚持,两个人就一块儿捧着光溜溜的小胖崽,照了全家福。 照片洗出来,路昭给家里人各寄了一份,没过几天,就接到了方弈的电话。 “怎么不给宝宝穿件衣服呢?”方弈在电话那头说,“现在商店里的童装各种各样,穿着拍照多可爱。方曜小时候没衣服穿,那是条件太艰苦了,现在有这条件了,要利用起来。” 路昭向他解释:“爸爸,不是阿曜不让宝宝穿,是宝宝自己喜欢光着。小朋友都不喜欢穿衣服的,觉得拘束。” 方弈这才放过方曜,问:“你们什么时候回首都?” 路昭想了想:“今年中秋回不去,也许要等到春节了。” 方弈:“那还得半年,啧。” 路昭从这一声“啧”里,听出了他想见孙子的迫切。 他笑着说:“爸爸,宝宝就在旁边呢,要不要和他讲话?” 方弈一愣:“他会讲话了?” 路昭把小胖崽抱起来,让他对着手机:“和爷爷打招呼。” 小胖崽中气十足:“啊啊!” 电话那头的方弈顿时笑了起来,连一向一本正经的声音都变柔和了:“宝宝真乖。” 路昭发现,他的声音放柔一些,真是和方曜一模一样。 果然是亲生父子呢。 方弈在那头说:“照片看起来,他更像阿曜一些。” 路昭:“是呀,大家都说他和阿曜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对了,爸爸要和阿曜讲话吗?” 一旁坐着看书的方曜:“……” 电话里也沉默了,片刻,说:“算了,等春节回来,见了面再说吧。” 他挂断了电话。 路昭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搁在一边。 不过,他并没有讲方曜什么,只是逗着小胖崽,教胖崽说话。 “叫爸爸,爸爸。”路昭把胖崽搁在方曜膝盖上,小胖崽四肢并用,在方曜腿上乱爬,发出“啊啊”声。 方曜:“你怎么不教他叫你?” 路昭:“你天天在家带着他,当然要教他叫你啦。” 方曜笑了一声:“你打的好算盘,想让他一哭就叫我是吧?” 第364章 不过,他嘴上这么说,却也教小胖崽:“来,跟着叫,爸——爸——” 路昭在旁看着他,带着柔软的笑意,看方曜逗小胖崽玩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小时候,爸爸没有这样带过你吗?” 方曜把小胖崽搁在自己肩头,带着他一块儿看书:“有那么几次吧。” 路昭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反正方先生现在也当爸爸了,让他自己慢慢去体会当一个父亲的难处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进入冬季时,小胖崽迎来了第二次进化,一下子从巴掌大的小小宝宝,长成了到成人膝盖那么高的小宝宝。 完成进化之后,他的身体就发育得更成熟了,可以学习说话、跑跳,精力也比之前更充沛,几乎从早上醒来就开始疯玩,不间断地一直玩到晚上睡觉。 他的精力这样好,方曜就很不好了——几乎从一睁眼,小胖崽就开始叫“爸爸”、“爸爸”,要和他讲话,要他陪着他玩。 方曜原先在家还能看看书、做一些工作、写写论文,现在则只能围着小胖崽转。 因为小虫崽什么都不懂,只要稍不注意,就会闯祸,或者陷入危险。 之前方曜在书房接电话,说的久了点,把小胖崽放在地上让他自己玩,等他挂上电话,小胖崽连人影都没了。方曜找遍整个屋子都没找到他,急得不得了,把警卫员全都喊来,几个成年人把家里搜了个底朝天,最后在一楼窗台上发现一个小脚印,才看见胖崽掉在窗台旁边的花丛里,睡着了。 好险,还好不是从二楼窗台掉下去的。那天路昭下班回来知道这事,还和他吵了一架。 从那之后,方曜就不敢让小胖崽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可即便如此,小胖崽凭借灵活的身手,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闯了不少祸。 比如,方曜带着他在院子里除草,看他在一旁玩泥巴玩得好好的,哪知道一转背,他抄着剪子就把自己那株心爱的月季剪了个半边秃。 又比如,自己的手稿整理完毕,正打算装订起来寄出去,“啪”的一个黑乎乎的小手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在了稿子上。 小胖崽偶尔还会做点手工,有时候是剪窗帘,有时候是画床单,有一次还把方曜送给路昭的第一条裙子给剪坏了,路昭下班回来气得把父子俩臭骂了一顿。 有时候方曜也被他磨得实在心累,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弹、不想搭理他了,可是这小胖崽又聪明,跑过来趴在他旁边:“爸爸累了?” 方曜瞅着他:“爸爸累了。” 胖崽就嘿嘿一笑,凑过来亲亲他的脸:“爸爸最棒。” 方曜:“……” 胖崽伸出小手拍拍他的额头:“宝宝拍觉觉。” 方曜又忍不住笑了:“爸爸不需要拍觉觉。” 胖崽想了想,拱着屁股爬上沙发,爬到了他胸膛上,趴下来:“睡觉觉。” 方曜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无奈地叹一口气。 亲生的调皮捣蛋鬼,他能拿这个小皮猴怎么办呢? 路昭下班回家时,看见的就是沙发上熟睡的父子俩。 他微微一笑,换上拖鞋走过去,坐在方曜身边,把睡在他胸口的胖崽抱了起来。 方曜一下子醒了,睁开朦胧的睡眼:“回来了。” 他坐起身,抓抓一头乱发:“我去煮饭。” “就吃面条吧。”路昭抱着胖崽,轻轻拍着小宝宝的背,“你在家带他也真是辛苦了,要不要请个育儿师?”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请育儿师,可方曜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是所有育儿师都像当时的你那样用心。而且我现在还算空闲,等过几年,想带他都带不了了,我不希望他像我小时候那样,看见父亲,都陌生得叫不出口。” 路昭知道他是想把自己小时候没能享受到的那份父爱,都弥补给方朔,便也不再劝,换了个话题:“明天是周末,我们带他去游乐场玩吧?消耗一下精力,他晚上就能好好睡觉了。” 方曜点点头:“也好。他真是太能闹了,今天一整天就没停过,阿昭,我改变想法了,以后还是让他去部队吧,别的地方应该管不住他。” 路昭扑哧一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7章 番外-崽崽3 第二天,夫妻俩早早起床,路昭给小胖崽洗脸刷牙换上衣服,方曜则下楼去做早饭。 小胖崽还半梦半醒的,打着哈欠,被路昭拧干毛巾,擦了擦胖脸蛋。 “宝宝睡醒了吗?”路昭给他擦完脸和背,拿出痱子粉来,给他拍在身上。 虽然已经入冬,但宁海的气温还没完全降下来,小虫崽的体温又高,很容易出汗,拍些痱子粉会更干爽,小虫崽就不会因为出汗不舒服而哭闹。 小胖崽被他拍得浑身白扑扑的,眼皮还直往下掉:“宝宝……睡觉觉。” 路昭把小衣服往他头上套:“今天爸爸妈妈带你去游乐园玩哦,宝宝高兴吗?” 小胖崽脑袋直往下点,迷迷糊糊哼哼了两声。 路昭笑着摇摇头,给他穿上小长裤和小布鞋,拿出一顶圆圆的小帽子,给他戴上。 小胖崽已经完全睡着了,路昭就把他抱着下楼,方曜正好把面条和豆浆端上桌:“来吃饭。” 趴在路昭怀里的小胖崽登时睁开了迷蒙的睡眼:“宝宝吃饭……” 第365章 路昭捏捏他的胖脸蛋:“只有吃饭不肯耽误。” 他把小胖崽放进儿童座椅里,方曜就把豆浆和装着果泥的小碗搁在了胖崽跟前。 胖崽先含住了豆浆的吸管,开始努着嘴吮吸。 路昭和方曜就先吃面条,等胖崽喝完了豆浆,路昭便拿勺子喂他吃果泥。 小胖崽现在还只有几个月大,不会自己用勺子,也还没长出牙齿,只能吃流质和软烂的清淡食物。 好在他胃口不错,即使吃这些清汤寡水,也能吃得很香。 方曜把胖崽的小水壶装满水,看着这个漂亮的小黄鸭透明水壶,壶嘴上还带着吸管,他不由感慨:“现在的东西做得真精致。阿昭,你还记得那时候你带方恒去游乐场玩么?” 路昭看了他手里的水壶一眼,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有钱都买不到这样的水壶。方恒就背着个军用水壶,比他肚子还大。” 他把果泥喂完,给胖崽擦擦嘴,解下饭兜兜,方曜就把水壶挂在胖崽身上:“宝宝自己背着自己的水。” 胖崽被路昭抱出儿童座椅,站在地上,好奇地拍拍挂在身上的水壶。 方曜就蹲下来,教他怎么用水壶,然后牵着他出门。 警卫员小周开车,小唐坐在副驾驶,方曜和路昭带着小胖崽坐在后座。 胖崽因为年纪太小,很少出门,一直好奇地东看西看,在后座爬来爬去。 方曜就说:“宝宝要坐好,爬来爬去很危险。” 胖崽还算听话,乖乖坐下来。 可小孩子哪有什么定性,他坐下来还没有十秒钟,就又动起来,活像屁股下面长了钉子。 而且,他不仅身体要动,嘴也不闲着,一直叽叽喳喳地讲话。 “宝宝玩飞飞。”他两只小胖手比划着,“宝宝玩车车。” 路昭:“好好,都玩,都玩。” 胖崽咯咯地笑,坐在他腿上晃着两条胖胳膊,开始咿咿呀呀唱些听不懂的儿歌。 车开到游乐园花了四十分钟,他就不停歇地闹了四十分钟,等到下车时,路昭看见广阔的游乐园,还没开始玩,就已经感觉到累了。 小胖崽双眼发亮,在他脚边拉着他的裤腿:“宝宝玩车车!” 路昭:“好好,妈妈先买票。” 他买好四张成人票,而小胖崽这个年纪是不需要票的,直接抱着就进去了。 一进游乐园,小胖崽就像疯了一样,上蹿下跳,把云霄过山车玩了一遍又一遍,四个大人轮流陪他,被横冲直撞的飞车晃得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玩了一上午,几个人在游乐园的餐厅里吃午饭。小胖崽已经玩得出了一身汗,路昭给他摘掉帽子擦汗,他毛茸茸的胎毛早都汗湿了,粘在小脑袋上,被路昭拿毛巾一擦,登时乱蓬蓬地炸开了。 但胖崽依旧精力十足,脸蛋红扑扑的,手舞足蹈地描绘自己刚刚的英勇事迹:“宝宝打怪兽!” “宝宝开车车!” 而四个大人已经累得瘫在了座位上。 路昭:“平时我上班一整天也没觉得这么累,不对,原先我带方恒的时候,也没这么累。” 方曜:“你对工作的态度,和对义务劳动的态度,能一样吗?” 路昭:“而且那时候我才十几岁,吃过太多苦,都不觉得带小孩辛苦了。”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方先生,我觉得我不年轻了。” 正说着,小胖崽扑到了他腿上,来拉他的手:“妈妈!陪宝宝玩!” 路昭:“……” 他仰头望天,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 胖崽:“妈妈,妈妈!” 路昭只能打起精神:“好好好。” 这时,方曜掏出一个铁皮小青蛙:“宝宝看这是什么?” 小胖崽回头一看:“玩具!” 方曜:“这是小青蛙。” 他把铁皮青蛙的发条拧了拧,青蛙立刻哒哒哒地跳了出去。 小胖崽双眼一亮,追着青蛙跑了出去,小胖手一捞,把青蛙捞起来,然后学着方曜那样拧发条:“蛙蛙,跳!” 路昭松了一口气:“还是这个管用啊。” 以前方先生就是这么糊弄方恒的。 小唐在旁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这精力也太旺盛了。院长,要不你们再生一个吧,让两个小孩自己玩去。” 方曜:“他们能如你的意自己玩吗?到时候两个人一块儿哭,此起彼伏,给你脑袋都哭炸了。” 小唐听着都忍不住叹气。 就在这时,小周忽然坐了起来:“方朔不见了。” 路昭和方曜嗖的转过头——刚刚还在跟前玩小青蛙的胖崽,已经没影儿了! “他跑哪儿去了?”路昭赶紧站起来,大喊,“方朔!” 方曜急急在餐厅里找起来:“你喊他名字没用,他不知道自己叫方朔。” 餐厅里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不少小虫崽满地跑,一眼看过去乌压压全是人,哪里有小胖崽的影子? 这里可不是家里,要是胖崽跑丢了,被人贩子拐走了,那可就找不回来了! 路昭急得都要哭出来了,餐厅的员工听见动静,也过来帮忙找,四处问吃饭的客人们有没有看到一个戴黄色小帽子、小黄鸭水壶的胖乎乎的小虫崽。 问了好几桌,终于有个客人开口:“是不是手里还拿着个小青蛙?我刚刚看见他跟在一个大人背后出门了,还以为是那个人的小孩呢。” 第366章 路昭和方曜赶紧冲出餐厅。 这会儿是中午,虽然是冬天,但今天的太阳很大,大家玩了一上午也都累了,要么出园了,要么在树荫底下野餐,要么就在餐厅,游乐园的小路上并没有几个人在走。 方曜叫小周赶紧去找游乐园的广播监控室,广播找人,然后看监控。他和路昭、小唐则飞快把餐厅附近找了一圈,然而根本就没看见小胖崽的人影。 路昭已经急得要哭了:“会不会是人贩子?会不会已经把方朔抱走了?” 这时,游乐园的广播响了起来。 “方朔小朋友,方朔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正在找你,听到广播后请回到餐厅。方朔小朋友……” 方曜便安慰路昭:“小周已经去调监控了,现在才过去一会儿,我们追上去也还来得及。” 不多时,他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方曜立刻接通,小周在那边说:“院长,监控里看到他跟着个大人出了门,然后就自己跑了,跑到了上午玩过的云霄过山车那里,自己钻进了铁门。铁门那边有个监控死角……” 他一边说,方曜一边快步往云霄过山车那边跑:“设施里面没有监控吗?” 小周:“有的,但是里面的监控没拍到他。他可能就在监控死角处待着。” 方曜跑到了云霄过山车门口,大铁门还锁着,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揣,蹬着门两步就翻了进去,一旁岗亭里正在吃午饭的保安连忙大叫:“哎!干什么!” 方曜把手机掏出来,小周的声音就响起:“院长,我看见你了,你往左边走,拐个弯,他应该就在那里。” 方曜不管追出来的保安,疾步往里跑,后面小唐也翻门进来了,保安一个人左支右绌:“你们!你们不能进来啊!现在还没开门呢!” 路昭在外拍着门:“开开门!我们的小孩跑进去了,我们要进去找人!” 方曜冲过拐角,前面不远处就是云霄过山车上车的地方,过山车底下是人工湖和草地,一眼望过去,一个人都没有。 他急道:“这里没有人……等等。” 上车点的铁围栏之外,是郁郁葱葱的草地,有一片草丛无风自动。 方曜快步过去,单手一撑,一步越过铁围栏,走过去一把扒开草丛。 小胖崽撅着屁股趴在地上:“蛙蛙,吃饭……” 身后响起方曜火冒三丈的怒吼:“方朔!” 小胖崽拱着屁股爬起来,一手抓着铁皮青蛙,一手抓着几根杂草,高兴地说:“爸爸!蛙蛙吃饭!” 话还没说完,方曜一把拎起了他的后衣领,一巴掌扇在他屁股上。 小胖崽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第二巴掌已经扇下来了,啪的一声脆响,他才后知后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路昭追过来的时候,看见就是方曜把胖崽拎起来吊着打,胖崽哇哇大哭。 后面跟着的保安不禁啧啧两声:“哦哟,被爸爸打咯。该教训,该教训,小朋友不能乱跑啊,多危险。” 路昭看胖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连忙也越过围栏,过去拉住方曜:“好了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8章 番外-崽崽4 方曜被他拉住,总算冷静了些,停了手,把小胖崽放在了地上。 小胖崽被一向宠爱他的爸爸打了,哭得伤心极了,胖脸蛋都哭红了,小胖手还紧紧抓着小青蛙和杂草。 路昭蹲在他跟前:“宝宝不能乱跑,外面有很多坏人的,知不知道?宝宝要去哪里,得提前告诉爸爸妈妈,刚才爸爸妈妈都急死了。” 小胖崽的眼泪啪嗒啪嗒直掉:“呜呜……” 路昭:“宝宝为什么自己跑出来呢?” 胖崽呜呜哭着,把手里的铁皮小青蛙给他看:“蛙蛙……呜呜……吃饭……” 路昭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宝宝觉得蛙蛙也要吃饭?” 小胖崽一边哭,一边点头,可怜巴巴的。 路昭叹了一口气,掏出手帕给他擦擦脸蛋:“下次宝宝跑出来之前,要告诉爸爸妈妈,知道吗?” 小胖崽哭着点点头。 “好了,不哭了,还好这次没被坏人抓走。”路昭把他的眼泪鼻涕擦干净,“走吧,我们回去继续吃饭。” 他站起身,小胖崽哽咽着,吸吸小鼻子,朝他伸出两条胖胳膊:“妈妈抱。” 路昭看看一旁冷着脸的方曜,同小胖崽说:“爸爸抱好不好?” 小胖崽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爸爸。 ——小宝宝是很聪明的,尤其是看父母的脸色,几乎是天生就带的技能。 看见爸爸板着脸,小胖崽立刻瑟缩了,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胖胳膊依然朝路昭伸着,小声说:“妈妈抱。” 路昭:“为什么不要爸爸抱呢?宝宝不是最喜欢爸爸了吗?” 小胖崽瘪起了嘴:“讨厌爸爸。” 路昭一愣,赶紧说:“不能这么说。” 小胖崽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哭着喊:“宝宝讨厌爸爸!讨厌爸爸!” 他把手里的铁皮小青蛙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像是要把爸爸送给他的爱,全部摔碎。 路昭怎么也没料到,平时一直还算听话的小胖崽,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下意识去看方曜的脸色。 方曜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像有些难以置信,也有些受伤。 第367章 他全心全意疼着宠着,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居然会对他发脾气,说讨厌他。 路昭:“方先生……” 方曜抿了抿嘴,转身就走。 “方先生!”路昭急了,赶紧把发脾气的小胖崽一抱,捡起地上的铁皮小青蛙,追了上去。 一边追,他一边教训小胖崽:“怎么能说这种话呢?爸爸平时天天陪宝宝玩,给宝宝做饭,宝宝都忘了吗?” 小胖崽哭得打起嗝来:“爸爸、打宝宝!宝宝、蛙蛙……呜呜……” 他说话还不很利索,表达不出准确的意思,急得一直说:“宝宝、蛙蛙……吃饭……” 路昭严肃地说:“宝宝想给蛙蛙吃饭,可是宝宝不能乱跑呀!要是乱跑碰上人贩子,宝宝就会被抓起来,卖到不知道哪里去,永远都见不到爸爸妈妈了,这比蛙蛙吃不到饭要严重多了,知道吗?” 小胖崽又被骂了一顿,委屈地哇一声哭起来。 路昭把他放在了地上:“宝宝做错了,爸爸才惩罚你的,宝宝还怪爸爸,还乱发脾气扔东西,妈妈不抱你了。” 小胖崽一听,登时哭声更大了,小胖手死死抓住路昭的衣服不松手,四肢并用往路昭身上爬。 路昭把他的小胖手拉下来,不让他抓自己的衣服,非要把他放在地上。 可小胖崽哪里肯干?两条胖腿往他身上爬,就是不肯落地。 路昭干脆把他直接按在了地上坐着。 “你就坐在这里哭,等下人贩子把你抓走,把你卖到好远好远的地方。”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去追方曜。 小胖崽看爸爸妈妈都走了,吓得赶紧拱着屁股爬起来,一边哭,一边颠颠地迈着小短腿追在后面。 “妈妈……呜呜呜……”他的小黄帽子早就歪了,身上挂的水壶也被小肚子顶得一晃一晃,“等等宝宝……呜呜呜……” 他人小腿短,跑得快了恐怕摔跤,路昭只好放慢脚步等着他,眼看着前面的方曜越走越远。 还好,方曜走的方向是回餐厅,没有生气得直接回家。 路昭的速度放慢,小胖崽就一点一点追了上来,墩墩墩跑到他面前,张开两条胖胳膊,哭得眼泪鼻涕直流:“妈妈抱抱……” 路昭低头看着他:“宝宝知道错了吗?” 小胖崽只是哭,朝他伸着两只小手。 路昭十分心软,但还是坚持:“宝宝错了,就要认错,等下要给爸爸道歉。” 小胖崽:“呜呜……宝宝、蛙蛙……” “蛙蛙都被宝宝丢在地上了。”路昭从兜里掏出那个自己捡起来的铁皮小青蛙,“宝宝自己说要给蛙蛙吃饭,怎么还把蛙蛙丢在地上?难道蛙蛙不会疼吗?宝宝发起脾气来,就不管别人了吗?” 小胖崽瞅着路昭手里的铁皮小青蛙,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做错了,哭声小了下来,两只小胖手局促地抓住了衣摆。 路昭叹了一口气,蹲下来给他擦擦眼泪和鼻涕:“宝宝是不是不应该把蛙蛙摔在地上?” 小胖崽的哭声虽然小了,但刚才哭得太厉害,这会儿还止不住地哽咽打嗝,小鼻子红通通的,点点头。 路昭:“那就给蛙蛙道歉,说对不起。” 小胖崽老老实实的:“蛙蛙,对不起。” 路昭:“宝宝以后还乱发脾气吗?” 小胖崽摇摇头。 路昭这才把铁皮小青蛙还给了他。 “小青蛙是爸爸给宝宝买的玩具,宝宝不能这样践踏爸爸的心意,知道吗?”他趁机教育小胖崽。 可小胖崽只是低着小脑袋摆弄小青蛙,不作声。 路昭盯着他的小脑袋,思索片刻,说:“刚才爸爸也有错。” 小胖崽一下子抬起了头,控诉:“爸爸,打宝宝。” 路昭心中无奈地叹一口气:真记仇啊。 这么小的年纪,别的小虫崽被忽悠两句就信了,就会觉得完全是自己的错了,可胖崽偏不中招。 他知道自己发脾气摔小青蛙是做错了,可他就是不认为方曜打他是正确的。 路昭想了想,说:“如果爸爸不打宝宝,宝宝会长记性吗?宝宝不是第一次走丢了吧?上次在家里走丢,掉在花坛里,爸爸妈妈还为此吵了一架,那次爸爸没有打宝宝吧?只叫宝宝保证下次不会乱跑,可宝宝做到了吗?” 小胖崽登时卡住了,嗫嚅着说不出话。 路昭继续说:“爸爸打人是不对,可宝宝老是这样乱跑,爸爸妈妈太着急了,也会发脾气的,妈妈觉得这是可以原谅的,因为宝宝有错在先。” 小胖崽毕竟还太小了,连话都说不全,哪里能绕得出路昭的逻辑?他皱着脸,伸手挠挠胖脸蛋:“宝宝……宝宝……” “因为宝宝先犯了错,所以宝宝先和爸爸道歉,然后爸爸再向宝宝道歉,好不好?”路昭说。 小胖崽皱着脸蛋不讲话。 路昭带着他往餐厅走:“来吧,我们去找爸爸。” 小胖崽不太情愿地跟在他后面走。 等到了餐厅里,方曜就坐在先前的位置上,抱着双臂,一言不发。 路昭把胖崽抱起来:“宝宝还吃饭吗?” 小胖崽不讲话,低头摆弄小青蛙。 路昭:“宝宝有没有什么话对爸爸说呢?” 小胖崽依然不讲话,父子俩零交流,别说讲话了,眼神都不落到对方身上。 第368章 路昭有点儿发愁——他可算切身体会到林叙的难为之处了。 不过,林叙和他的处理方式很不同,他不会插手父子间的矛盾,也不会特意提起,只是很平常地对待他们。 毕竟,作为妻子和母亲,他帮哪一方都不对,那时候方曜已经长大了,不像现在的小胖崽这样好忽悠了,而且方弈和方曜的矛盾也不是简单的对与错能评判的。 林叙这样的处理下,方弈和方曜微妙地冷战了几十年,但家庭的和睦也并没有被破坏。 可是,林叙有两个孩子,他只有一个呀,本来家里就三口人,父子俩闹矛盾,这家里可怎么过? 不能让他们这样冷战下去。 路昭就说:“宝宝现在玩的小青蛙,是爸爸买的哦。” 小胖崽一愣,随即把铁皮小青蛙塞进了兜里藏起来。 路昭:“……” 这小屁孩才几个月大,怎么这脾气跟他爸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时,方曜板着脸开口了:“阿昭,好好休息,下午还得玩。” 这意思就是叫他别白费口舌了。 路昭:“……” 他只能把小胖崽放下,让他自己坐在座位上休息:“我们休息到下午两点半,等设施开门了,再出去玩。” 而后,他轻声问方曜:“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方曜:“不吃了。” 路昭:“你的饭还没怎么动呢,现在都凉了,我给你再叫一份。” 说着,他就站起身,去找服务员了。 没有他在中间挡着,小胖崽一下子直接暴露在板着脸的方曜面前。 胖崽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瞅,瞅见方曜冷冰冰的脸色,小嘴一瘪,连忙拱着屁股翻过身,拿小短腿去试探地面:“妈妈……等等宝宝……” 可路昭早已经走远了,小胖崽的腿又短,探了半天仍探不到地面,不上不下地卡在卡座长椅半腰上尴尬的位置。 方曜就在旁边,抱着双臂,看着面前的餐桌,就是不看他。 胖崽两只小胖手费劲地扒拉着座椅的皮面,努力让自己挂在半空,可他力气小,体重却不轻,还是一点一点往下滑了下去。 小唐和小周在对面看着,想帮忙又不敢。胖崽两条小胖腿在半空挣扎晃动,可就是碰不着地面,他偷偷去看旁边的爸爸,只看见爸爸冷硬的下颌线条。 爸爸不爱他了,爸爸不抱他了…… 胖崽的小嘴一瘪,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呜呜呜地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9章 番外-崽崽5 这时,路昭走了回来,看见小胖崽挂在座椅上哭,肚子上的奶肥肉都挤在座椅边沿处堆了起来,连忙跑过来,把他抱到地上,蹲在他跟前:“怎么了?宝宝自己下来干什么?” 小胖崽哭得委屈极了,扑到他怀里抱住他的脖子:“妈妈……呜呜呜……” 路昭把他抱起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着他:“怎么又哭了?宝宝平时不爱哭的呀。” 小胖崽不说话,只把小脑袋埋在他胸口,眼泪很快就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为防止衣服湿得太多,路昭只能坐下来,掏出刚刚去卫生间洗干净的手帕,继续给胖崽擦脸。 胖崽才几个月大,肉脸蛋很嫩,即便路昭已经很小心地擦,可是擦多了,脸蛋依然会发红,小鼻子一直擤鼻涕,也有点破皮了。 路昭就说:“宝宝不能再哭了,等下脸蛋会痛。” 小胖崽坐在他腿上,偷偷瞅一眼旁边的方曜,看见方曜依然板着脸看都不看他,眼泪就又流了出来,流到刚刚被擦干的红通通的肉脸蛋上,登时一阵轻微的刺痛。 胖崽就一边小声地哭,一边哼哼着说:“脸蛋痛痛……” 路昭:“那宝宝不能哭了呀。” 胖崽瘪着嘴,瞅瞅方曜,然后把小脑袋埋在了路昭怀里。 路昭只能叹了一口气,忍着被他糊满眼泪鼻涕的湿漉漉的前襟,拍着他的后背哄着:“宝宝是不是玩累了?闭上眼睛,睡觉觉。” 小胖崽趴在他胸口,听话地闭上了眼睛,路昭轻轻拍着他汗湿的后背,小声哄着。 这时,路昭重新叫的套饭也上来了,除了方曜,小唐和小周也有。他还点了些炸鸡和烤肠,香喷喷的,令人食欲大开。 小唐一边打开炸鸡的盒子,一边问:“路市长,您不吃吗?” 路昭摇摇头:“我刚刚那份饭都吃完了,现在很饱。你们吃吧,我哄他睡觉。” 方曜一言不发地吃饭,路昭一边哄着小胖崽,一边说:“方先生,你也试试炸鸡,偶尔吃一点没事的。” 话音刚落,怀里的小胖崽嗖地抬起头,两只大眼睛瞪得溜圆,控诉地盯着他。 路昭:“嗯?宝宝睡觉呀。” 他一边拍着小胖崽的背,一边伸手准备给方曜夹个炸鸡块。 小胖崽立刻抓住了他手臂的衣服,像是不准他动。 路昭:“宝宝在干什么?快睡觉。” 他把小胖崽的胖手扒下来,胖崽登时急了,说:“不行。” 路昭笑道:“妈妈给爸爸夹个炸鸡也不行?宝宝好小气呀。” 他刮刮胖崽的鼻尖:“快睡吧。” 胖崽见他不再给方曜夹炸鸡了,才放下心来,继续趴在他怀里睡觉。 不一会儿,小宝宝的呼吸就趋于平稳。 第369章 路昭这才悄悄伸出只手来,给方曜夹了炸鸡。 “试试,挺香的。”路昭说。 他把炸鸡夹过来,方曜这才愿意试,吃了一口,说:“还可以。” 这是他回餐厅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对面的小唐和小周都松了一口气。 刚才院长的脸色可真吓人,还好还好,还是路市长有办法。 路昭抱着胖崽,等他完全睡熟了,方曜也吃好饭了,才把胖崽轻轻抱起,放在了方曜腿上。 “你抱一会儿,我去卫生间擦擦衣服,胸口全是他的鼻涕。”他说。 方曜依然板着脸,但是没拒绝,就任小胖崽枕着自己的腿睡着。 小胖崽玩了一上午,出了一身大汗,这下睡得无比香甜,丝毫没察觉自己被妈妈交给了爸爸,胖脸蛋枕在方曜腿上挤成一团,小嘴被挤得嘟了起来,口水摇摇欲坠。 方曜面无表情地握住他的胖脸,合上了他的嘴,把他翻过来仰躺着。 小胖崽毫无所觉,甚至打起了奶鼾。 路昭回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不禁笑了笑。 这会儿小唐和小周还在旁边坐着,他不好和方曜说悄悄话,便只坐下来,说:“要不要我抱着他?” 方曜:“不用,就这样吧,你抱着他多累。” 小胖崽就这样枕着父亲的腿,睡了一中午。 下午路昭把他叫醒时,他还有点儿蒙头蒙脑,迷糊地抓抓胖脸蛋。 而后,胖崽就看见了正上方的,爸爸的下巴,立刻意识到自己躺在爸爸腿上,嗖的一下爬了起来。 路昭不由好笑:“宝宝怎么还在生气啊?” 他给胖崽戴上小帽子,把重新灌满的水壶挂在他身上,拍拍胖崽圆滚滚的小肚子:“宝宝不要和爸爸闹脾气了好不好?给爸爸道个歉。” 胖崽的嘴噘得老高,不作声。 方曜就坐在一旁,抱着双臂,也不作声。 路昭十分头疼,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先出去玩。” 他有意让胖崽去玩一些需要大人抱着陪同的项目,然后说自己累了,玩不动了,让胖崽找爸爸陪他。 可小胖崽犹豫了一会儿,居然跑到小唐跟前:“唐叔叔,陪宝宝玩。” 小唐错愕,指了指自己:“我?” 方曜和路昭的视线都扫了过来。 小唐如芒在背:“……” 可胖崽还在他脚边,仰着小脑袋看着他:“陪宝宝玩。” 小唐良心过意不去:“……” 路昭看他进退两难,便开口解救了他:“小唐,你陪他去玩吧。” 小唐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是。” 他就把小胖崽抱起来,带着他去排队。 路昭在后看着,忍不住瞥了方曜一眼:“这脾气也太大了,怎么这么记仇呀。” 方曜:“……” 路昭:“你也是,跟他较什么劲儿,他才几个月大呀。” 方曜:“他做错了事,自己还发起脾气来了,难道这还要惯着他?” 路昭:“可是你打了他。” 方曜:“……” 他转头看向路昭:“难道他做错了事,我为此惩罚他,还要为罚了他而给他道歉?” 路昭也看着他:“他是小宝宝呀,难道你也是小宝宝吗?小宝宝就是什么都不懂,也不会讲道理的,只能反复地教。” 方曜把脸转到了另一边,不说话。 路昭就抱住他的手臂:“不过,确实是他先犯错,等他给你道了歉,你也要给他道个歉,好不好?” 毕竟,这样的情况下,方先生作为父亲,也不可能先向小胖崽低头。 方曜依然没有作声。 路昭摇摇他的手臂,温柔道:“你是大人了,你就让一让他嘛。” 守在两人身后的小周忍不住把脸别开了。 路昭又带着撒娇说了好几句,方曜总算开口:“嗯。” 吃软不吃硬的家伙。 路昭在心里默默说。 小胖崽一直玩到下午五点,游乐园散场,才愿意回家。 不过,下午时他明显没有上午玩得开心,下午的项目大多是小唐陪着他玩的,当然没有爸爸妈妈陪着玩那么开心。 等坐上车了,路昭问他:“宝宝下次还想来玩吗?” 小胖崽点点头。 路昭:“想和谁一起来玩?” 胖崽不假思索:“和妈妈。” 路昭:“还有呢?” 胖崽:“唐叔叔。” 突然被点名的小唐:“……” 一旁等待着被点名的方曜:“……” 车里的氛围有一瞬间古怪,小唐的冷汗都要流出来了。 好在,路昭毕竟在官场里浮沉多年,下一刻就化解了尴尬:“如果爸爸不来的话,妈妈也不会来的,那就只有唐叔叔带着宝宝来玩咯?宝宝就和唐叔叔两个人来玩吧。” 胖崽皱起了脸蛋:“不要。” 小唐瞬间松了一口气。 胖崽接着说:“宝宝和妈妈。” 路昭温柔而坚定地告诉他:“宝宝,和爸爸妈妈。” 胖崽噘起了嘴,瞅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方曜。 路昭趁机说:“宝宝太重了,不要坐在妈妈身上了,坐在中间好不好?” 胖崽很不情愿地被路昭抱了下来,放在两人中间。 第370章 屁股一挨坐垫,他就嗖的一下粘住了路昭,离方曜远远的。 路昭:“……” 真难办,这父子俩。 他不厌其烦地哄了一路,可小胖崽就是不肯道歉,那副死犟的模样,果然是方曜亲生的。 路昭就想,怪不得方先生能和父亲冷战几十年呢,两个人都是这样的脾气,一对上,谁也不肯让步,就这样一直僵持。 他有点为以后发愁了。 不过,小胖崽的倔强很快就遇上了重大考验。 ——他们回到家,要吃晚饭了,晚饭是方曜做。 路昭偷偷吓唬他:“宝宝要是不道歉的话,今天晚上没有饭饭吃哦。” 小胖崽皱起了脸蛋,担忧道:“宝宝吃饭。” 路昭:“宝宝想吃饭的话,就要自己去和爸爸说。” 小胖崽闻言,立刻退缩了,转向路昭:“妈妈,饭饭。” 路昭:“妈妈不做饭的,只有爸爸做饭。” 小胖崽连眉毛都皱了起来。 路昭将手放在他背上,把他轻轻往前推:“去,去找爸爸,说对不起,然后说宝宝吃饭。” 胖崽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转过头期期艾艾地看着路昭,说:“陈叔叔。” 路昭:“?” 胖崽:“陈叔叔,饭饭。” 路昭:“……” 这个小胖崽,居然还记得请他吃过大餐的陈英杰! 他宁可去陈英杰那里蹭饭,也不愿意去找方曜和好! 路昭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无奈地看着他。 胖崽十分认真,伸出小手指着门口:“陈叔叔,很快。” ……没错,去找陈英杰,又近又快,又有饭吃。 这小崽子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路昭只能说:“算了,妈妈去帮你求求爸爸,给你做点东西吃。” 他走进了厨房,拉上门,方曜正在削果皮,准备做果泥给小胖崽吃。 路昭:“方先生,他怎么跟方恒一点儿都不一样啊。” 方曜:“……我和方决也很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0章 番外二结束 路昭:“那你小时候也这样犟气吗?” 方曜把苹果切成小块,装进搅拌机:“当然没有。” 路昭一想,方先生小时候是母亲带大的,父亲不在跟前,他自然没什么犟气的机会。 毕竟,没有触及他红线的时候,他的脾气还是挺好的。 路昭叹了一口气:“等你的休养期结束,回去工作了,还是把宝宝放在我这儿吧。” 方曜点点头:“到时候我没空带他了。” 他回去之后,工作强度会比路昭要大的多。 路昭走过去,从背后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后颈:“到时候我会常去看你的,一到周末就去。” 方曜:“你还要多久才能回首都?” 路昭想了想:“快了。一般五年左右就调回去,我已经来了两年多了嘛。” 而方曜来到这里休养已经有三年了,两个人回首都的时间差不多,不会分居太久。 夫妻俩正抱着说话,厨房外忽然响起小胖崽的声音。 “妈妈,宝宝玩。” 路昭只能松开方曜,过去拉开厨房门。 小胖崽仰起小脑袋看他:“宝宝玩。” 他的小手指着门外。 路昭笑了笑,摸摸他的小脑袋:“就在院子里玩,不能跑出去哦。” 小胖崽点点头,墩墩墩跑了出去。 路昭跟在他后面看,看见他跑到院里的草坪上,从兜里掏出了铁皮小青蛙,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开始玩小青蛙。 路昭就走回来,小声同方曜说:“现在跑出去会来提前告诉我了,还是打一顿有用。” 方曜挑挑眉。 路昭过来继续抱着他:“看来咱俩还得分工呢,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要是都对他和颜悦色,可就管不住他了,别看他年纪小,可很会蹬鼻子上脸呢。” 方曜瞥他一眼:“你又在说我了?” 路昭:“小宝宝都是这样的,仗着有人宠爱,有恃无恐。” 方曜把手里的青菜放下,来挠他痒痒:“我哪里有恃无恐?” 路昭笑起来,避开他的手:“不跟你闹了,你快做饭吧。” 夫妻两个打打闹闹,一块儿做了晚饭,等路昭出来叫胖崽吃晚饭时,就看见胖崽坐在院门口的大铁门前,望着院外,留下一个胖墩墩的背影。 这情景有点儿凄凉,但配着他小小的圆润的背影,又显得很滑稽,路昭不由好笑,走过去,问:“宝宝在看什么?” 胖崽仰起小脑袋看他:“宝宝出去玩。” 几个月大的小宝宝,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每天都在探索。现在这个家里已经被他探索完毕了,他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了——尤其是今天出门去过游乐园之后。 路昭把他拉起来,拍拍他身上的草屑和灰尘:“想出去玩的话,要找爸爸带你出去。” 小胖崽显然也知道他会这么说,继续忧愁地望着院外。 路昭给他拍完灰,突然发现他手里没有小青蛙了,便问:“小青蛙在哪里?” 胖崽更忧愁了:“蛙蛙,睡觉。” 路昭:“?” 胖崽带着他走到一旁的草丛里,路昭才看见被大卸八块的铁皮小青蛙。 第371章 路昭:“……宝宝怎么把小青蛙拆开了?” 胖崽挠挠脸蛋:“蛙蛙,不动。” 路昭叹一口气,把四散的小青蛙的零件一一捡起来,胖崽就在旁边看着他,皱着小脸:“蛙蛙、蛙蛙……” 路昭:“等下让爸爸看看,妈妈不会修。” 这等精细活儿,还是方曜做得更好,他只能做点小桌子小凳子什么的。 路昭把散架的小青蛙收好,往屋里走,胖崽就赶紧墩墩墩地跟上。 “方先生,这个小青蛙散架了。”他把铁皮青蛙的壳和零件搁在客厅的茶几上,“待会儿你修一下。” 方曜把菜端出来,嗯了一声。 偷偷瞅着他的小胖崽总算松了一口气。 一家三口吃完了饭,路昭去洗碗,方曜就走到茶几前,往木地板上一坐,开始修小青蛙。 小胖崽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但又不敢跟得太近,等他坐下来了,才期期艾艾地挪近,伸长脖子看他怎么修。 可是,方曜的手太大了,把小青蛙挡得严严实实,再加上胖崽个头矮,只比茶几高出小半个头,视野受限,根本看不见爸爸是怎么修小青蛙的。 胖崽只能又挪近一点,挪到了茶几边,两只胖手搭住了茶几边沿,露出两只滴溜溜的黑眼睛,鬼鬼祟祟地观察。 方曜:“……” 他瞥了胖崽一眼。 胖崽立刻把脑袋一缩,躲在了茶几下,只剩两只胖手还搭在茶几上面。 方曜:“……” 这小家伙自己不开口,他也拉不下脸叫他走近一点看,便收回视线,继续修小青蛙。 小胖崽这才鬼鬼祟祟地又冒出个头来。 路昭洗完碗出来时正好看见,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 “宝宝在干什么呀?想看怎么不跟爸爸说?” 小胖崽的自尊心受到重重一击,哼了一声,墩墩墩跑开了。 方曜看他那副羞愤又犟气的小模样,忍不住也笑了一声。 果然是小孩子,真幼稚啊。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顿了顿,又想:在父亲眼里,我也是这么幼稚么? 在幼稚的小孩子面前,他即使想要和好,也实在开不了口。 父亲也是这样么? 方曜想起胖崽喊着“宝宝讨厌爸爸!讨厌爸爸!”的时候,自己那种被最疼爱最宝贝的人狠狠在心上扎了一针的感觉。 当年,在他说出“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做什么工作?你根本都不算一个合格的父亲!”的时候,父亲心里是什么感觉呢? 方曜的笑意收敛了。 他把小青蛙的外壳合上,拧了拧发条,修好的小青蛙立刻又哒哒哒地跳起来。 方曜盯着它,多年以前的记忆忽而涌了上来。 “阿曜,爸爸给你带了礼物。” 趴在地上看书的自己抬起了头,看见父亲逆着光的高大身影。 那双修长的大手把一个崭新的铁皮小青蛙搁在他眼前,握着他的小手拧了拧发条,小青蛙登时哒哒哒地跳了出去。 小小的自己一下子被这个新奇的小玩具吸引了注意力,爬起来追着小青蛙跑。 现在握在手里小小的青蛙,那时候的小手抓起来,却是大大的一个,两只小手才能握住。 自己看着手里的青蛙,又回头去看父亲。 父亲站在原地,微微一笑:“阿曜,喜欢么?” 方曜记得自己点了点头。 父亲就走过来,把他抱起,带着他去外面玩小青蛙。 握在小手里的青蛙,是他收到的第一个玩具。 现在躺在他手心里,变成了小小的一个。 已经过去好多好多年了。 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抬头,小胖崽就躲在客厅拐角处,露出半张胖脸蛋,噘着小嘴偷偷看着他。 方曜拿起小青蛙,走过去,蹲在了他跟前。 小胖崽抿起了嘴,两只大眼睛带着点儿警觉,瞅着他。 方曜没有说话,只是把小青蛙递到他跟前。 小胖崽:“……” 他眨眨眼睛,看看方曜手掌里的小青蛙,又看看方曜。 好一会儿,他的小脑袋终于低了下来,有点儿委屈,有点儿后悔,小声说:“爸爸,对不起。” 方曜有些感慨地望了他一会儿,像在透过他,看那个小小的自己。 “爸爸今天不该打你。”他说着,拉起小胖崽的手,把铁皮小青蛙放在了他的小手里。 而后,他揉揉胖崽的小脑袋,站起身往书房走。 胖崽连忙握紧小青蛙,墩墩墩地跟在他身后:“爸爸,等等宝宝。” 方曜的脚步一顿,胖崽就跑到了他跟前,朝他张开两只小手:“爸爸抱抱。” 方曜垂眼看着他。 小胖崽仰着小脑袋,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 方曜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胖崽立刻嘿嘿一笑,恢复了平时的叽叽喳喳:“爸爸,蛙蛙好啦!” 方曜:“不能再摔蛙蛙了。” 胖崽:“不摔蛙蛙。” 路昭在后头看着和好的父子俩,总算松了一口气。 方曜把胖崽抱进了书房,路昭就在门口看着,看方曜提起笔,在空白的信纸上顿了老半天,也没写出一个字。 路昭没有打扰他,轻轻拉上了书房的门。 几个月一晃眼过去,到了年节,路昭给小胖崽换上喜庆的福娃娃新衣裳,带着节礼,和方曜一块儿坐飞机回到了首都。 第372章 今年的团圆宴,人到的特别齐。已经完全卸任的舒亚也终于有空来吃团圆饭了,李元推着他的轮椅进来,扶着他坐到了圆桌边。 林叙很关心地问:“身体好些了么?” 舒亚笑道:“现在歇着,当然比工作的时候强。” 说着,他看到了家里的新成员,忙招招手:“宝贝,来让伯爷爷抱一下。” 路昭就把小胖崽抱过来,让他坐在舒亚腿上。 “哎哟,好结实。”舒亚捏捏胖崽的肉脸蛋,“和阿曜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胖崽很听话,乖乖地叫了一声“伯爷爷”,还亲了舒亚一下。 舒亚登时笑起来:“比阿曜小时候乖,阿曜可是谁都不肯亲的。” 方曜:“我小时候在家属院里,身边天天跟着警卫员,也没人敢来逗我。” 舒亚:“可我抱你的时候,无论怎么哄,你就是不肯亲人的。” 他看向方弈:“对不对?阿曜也没亲过你吧。” 方弈:“嗯。” 方曜:“……” 路昭在旁笑着说:“方先生小时候,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您还记得这么清楚呀。” 他给长辈们倒上了酒,顺着桌子倒过来,给方曜也倒满了。 方曜忽然说:“亲过的,爸爸不记得了。” 方弈一愣。 林叙也看了过来。 方决在旁说:“啊哟,上一次阿曜叫‘爸爸’,那是什么时候啊?” 方弈笑了起来,说:“我想起来了,亲过一次,我给他买第一个玩具的时候,是个铁皮小青蛙,那天把他哄高兴了。” 他高兴地举起酒杯:“来来,开席了,第一杯酒。” 大家都喜气洋洋地举起了酒杯,碰到一起。 方弈:“齐聚不易,第一杯酒,先敬团圆,愿新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千家万户团圆美满。” 酒杯碰到一块儿,方曜的酒杯也轻轻碰了碰父亲的酒杯,笑着同大家一齐闹哄哄地喊——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二结束啦! 写这一章的时候很有感触,小宝宝可以很轻易地说出“对不起”,但年纪越大,这句话就越难出口了。 而且方弈和方曜还是死要面子的两个人。 所以,方曜的道歉就是纠正方弈故意说的“没亲过”,还有改口的“爸爸”,而方弈的道歉就是“我想起来了”。 父子俩总算和好啦~ 接下来的番外是李元和舒亚 第201章 番外-烟火人间1 滚烫的开水滴滴淋淋冲入盖碗,烘干蜷缩的茶叶碰上热水,一下子舒展化开,在水中打着转,溢出浓郁的茶香。 舒亚闻了闻,道:“这次的茶叶好。” 李元将盖碗盖上,静静等待茶叶泡开:“这就闻出来了?” 舒亚笑了笑:“我好歹也喝了你那么多好茶了,还能闻不出来。” 李元微微一笑:“这是今年的新茶。早春刚发出来的新叶,只取尖尖上的一小片嫩芽,还要十来岁的少年的手来摘下,才与茶叶中蓬勃的生机相称。” 舒亚挑眉:“还有这种讲究?” 李元也挑眉:“我也觉得是个噱头,所以这一斤茶叶,是我亲自摘的。” 舒亚:“……” 魚釸郑悝y 李元揭开了盖碗,隔着滤网将热茶倒入公杯中:“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十来岁的少年摘下来的茶?看不上我这个老男人了。” 舒亚好笑道:“你是老男人,那我比你还大十来岁,我是什么?半截身子入土了?” 李元拎起公杯,给他面前的茶盏斟满茶水:“在我心里,你可永远都是风华正茂。” 舒亚:“你可真肉麻。” 李元哈哈大笑,笑完了,支着下巴看着他,一双痞气的黑眼睛带着仍未散去的笑意,还有藏在那笑意之下的,沉甸甸的黯然。 “我都这样肉麻地缠了你几十年了,你也从没松过一次口。有时候我在想,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他眼角弯弯的,轻声说。 舒亚垂眼拈起茶杯,啜了一口。 每次说起这个,他总是这样,不给任何答复,用沉默来作为拒绝。 李元早已习惯了,可被拒绝了这么多次、苦等了这么多年,他偶尔也会觉得有些灰心丧气。 他向舒亚表明心意时说过,他可以等,多久都等。 可是,距离他表明心意,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他等在他身后,陪着他一起见证了共和国从积贫积弱走到繁荣昌盛,陪着他走过了天南地北、访遍大小国家,陪着他历经世界格局剧变、核武危机,一步步将坎坷崎岖的小路走成康庄大道。 这波澜壮阔的几十年,从舒亚的肩头一晃而过,把他笔挺的肩背压得微弯,把他的鬓发和脸庞染出几丝风霜,唯有那双历经洗礼的眼睛,仍然熠熠生辉。 李元望着他这双明亮依旧的眼睛,忍不住在心中轻轻叹息。 所以他才讲,他在他心中,永远风华正茂。 “不是。”舒亚喝完了这盏茶,忽然说。 李元一愣,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反应过来。 舒亚:“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李元整个人都傻了,呆呆看着他。 以前舒亚从来不回答他这种死缠烂打的问题,怎么今天…… 第373章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舒先生,该做检查了。” 舒亚将喝空的茶盏搁在茶几上:“好。” 李元连忙收起纷乱的思绪,自觉站起身,过去帮他推轮椅。 越过屏风,出了屋子,外头就是层层戒备的警卫员。 方才敲门的护士引着他们往前走,舒亚就问:“今天是最后几项检查了吧?” 护士点点头:“是的。做完这些检查,结果无碍,您就可以出远门了。” 说完,护士又转向推着轮椅的李元:“不过,尽量还是静养,少出远门,免得奔波劳累。” 李元点点头:“好的。” 到了检查室门口,里头已经坐了好几位医生护士,李元推着轮椅进去,然后弯下腰,轻轻把舒亚抱起来,小心地放到检查床上。 他好像又变轻了。李元心里默默想。 收回手的时候,他便顺势握了握舒亚的手腕。 消瘦纤细,脆弱得好像轻轻一握就要断了。 李元皱起了眉。 舒亚没有作声,旁边的医生也只能装作没看见他偷摸的动作,轻咳一声,说:“李将军,请您到检查室外面稍等。” 李元只能收回手,低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躺着的舒亚点点头。 李元这才直起身子,走了出去。 检查室的门关上了,他叹一口气,背着手在外头的走廊上来回踱步。 这座疗养院在温暖湿润的穹桥,气候适宜、环境安静,方曜也在这里疗养了五年,前阵子刚刚离开,舒亚后脚就过来了,伯侄两个没能见上面,不过路昭倒还留在隔壁宁海任职,带着胖乎乎的方朔来看望过舒亚几次。 想起舒亚抱着胖乎乎的小娃娃一起看书的模样,李元不禁微微一笑。 原先方决还小的时候,被父母留在根据地,舒亚带着他,就是这副场景。 舒亚挺喜欢小孩子的。 但他已经过了雌虫的最佳生育年龄,又因为多年工作劳累亏空了身体,很难有自己的孩子了。 方弈和林叙后来又生下了方曜,舒亚也亲手抱过小时候的方曜。再后来,连方决和方曜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 舒亚依然是孤零零一个人。 李元觉得他的日子过得太苦了。 双亲命丧战场,留下他一个孤儿,被舒云起救回来收养,然后就跟着舒云起东奔西走,在隆隆战火中拿柴火棍写字、读书,过着吃完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直到他长到十几岁,卫国战争结束,舒云起当选首相,和方止结了婚,舒亚才算有了个安稳的家。 那几年也许是舒亚这辈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可是很快,方止发动政变,软禁舒云起,清洗自由党,连自己的养子都没有放过。 如果不是舒云起同方止谈条件,恐怕舒亚那时候就被方止恢复的婚配制度许给某个残暴的雄虫,被虐待至死了。 舒云起的条件,就是几年后降生的方弈。 舒亚知道,如果没有方弈,他没法在大清洗中活下来,所以他一直对方弈很好。 可是,和方弈这个生来就天赋异禀、家世优越的天之骄子相比,他有什么呢? 方弈继承了亲生父母最顶级的基因禀赋,又从小在政治世家中熏陶,有着强健的体魄、旺盛的精力、灵活的头脑和优异的口才。 可是舒亚有什么? 他小时候在颠沛流离、连天战火中度过,他没有受过方弈这样系统化的教育,是舒云起拿柴火棍在地上写字,教他读书学习的。 方弈被方止送进当时帝国最好的学校读书,从小就学习政治、外交、演讲,还有专门的老师教习音乐、击剑和马术。而那时候已经二十多岁的舒亚,因为被抓进过集中营,刚考取的大学讲师资格被撤销了,只能在公立大学的图书馆打杂,领着一个月五块钱的微薄薪水。 这样的他,还不自量力地去疼爱那个带满光环的方弈? 那时的李元,觉得舒亚实在太傻、太苦了。 可是舒亚却仿佛不觉得自己过得苦,仍然在图书馆想尽办法和那些各派名家攀谈,即使人家根本不会搭理一个名不经见经传的图书馆杂工。 在他又一次被人家不耐烦地拒绝时,李元终于忍不住开口:“喂。” 蹲在地上捡被人家打落的手稿的舒亚转过头来,看向他:“小朋友,你要找什么书吗?” 那时还在上中学的李元,还没有第三次进化,是个虎头虎脑、又黑又壮的小子,被舒亚喊了“小朋友”,他登时就生气了,说:“我不是小朋友,我已经读中学了!” 舒亚微微一笑:“在本校的附属中学读书吗?那你很厉害。” 李元:“……” 他走过去,也蹲下来,帮舒亚捡起地上散落的手稿。 “我知道你。”他说,“你叫舒亚,是方弈的哥哥。” 舒亚一愣。 李元:“我这学期从西北转学过来的,今年的联合击剑比赛,我是少年组的第一名,方弈是第二名,我把他打哭了,他说要找哥哥来揍我。” 舒亚笑了笑:“我可不会击剑。” 李元:“我也不和雌虫打架。” 舒亚好像没有一点儿脾气似的,温柔道:“那你还挺有绅士风度。” 第374章 李元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这个人不会生气呢?他和他弟弟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为什么他不怨恨嫉妒弟弟?别人看都不看他的手稿,就把他的稿件丢得满地都是,他为什么不和别人理论? 自己羞辱他不会击剑、不是雄虫,为什么他不反驳? 他的人生明明充满坎坷,为什么他还能笑得出来? 舒亚把所有手稿收拾整齐,顺手揉了揉李元的头:“谢谢你,小朋友。你要找什么书吗?” 李元拍开他的手,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舒亚:“哦,对,不能叫你小朋友。那你叫什么名字?” “……”李元不情不愿地说,“……我叫李元。” “既然你在读中学,那这里正好有几本很有趣的书。”舒亚站起身,牵着他的手往书架走去,“我找出来给你看看。” 李元不习惯被人牵着手。他的父亲是名震西北的大军阀,娶了不知多少房小老婆,孩子多得他自己都不认得,李元排行第二,勉强能在父亲跟前混个脸熟,可也没得到过父亲的多少耐心。 而他的母亲是被父亲强抢来的,对父亲厌恶至极,对他这个亲儿子也没有好脸色。大哥就更不用说了,同父异母,一直视天赋优异的李元为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李元没有被这样温柔有耐心的雌虫牵过手。 他看着握住自己黑乎乎小手的那只手,修长、白皙,是读书人的手。 他又偷偷抬头去看舒亚的脸。 清秀斯文,脾气温和的模样。 怎么他没有这样的哥哥呢? 为什么方弈那个讨厌的家伙有这样的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2章 番外-烟火人间2 想起这些陈年旧事,李元不禁微微一笑。 那时候的自己,大概没想过,会和舒亚有这么多年的交集吧。 最开始他只是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只是不理解舒亚为什么可以苦中作乐,后来,他不去纠结这些了,只是本能地靠近这个人,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而现在,他希望自己能给这个人一些温暖。 不要总是独自支撑,不要总是无偿地给与了,偶尔也依靠我、接受我的给与吧。 李元望着紧闭的检查室,再次叹一口气。 初秋的下午,炎热的天气笼罩着大地,外头院子里茂密的树丛中传来嘶哑的蝉鸣,他在走廊上来回转了这么久,背上早就出了一层细汗。 可是他刚刚在检查室里抓住舒亚的手腕时,舒亚的身上却是凉凉的。 李元心中沉重了几分。 又过了一会儿,检查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李元立刻进屋,正好看见护士拉开床边的帘子,里头躺着的舒亚正把衣服拉好。 李元走过去,把他从床上抱下来,让他坐在轮椅上,舒亚笑道:“不用这样,我又不是半身不遂,我自己可以下来。” “我能伺候到的,你就不要自己动。”李元说着,转向医生,“怎么样?” 医生说:“康复得不错。出远门几天应当不成问题,不过要尽快回来继续静养。” 李元松了一口气。 他推着舒亚的轮椅出了检查室,如释重负道:“终于好转了。之前你的各项指标一直不动,吓死我了。” 舒亚笑着说:“我都叫你不要担心了。” 李元:“你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了,怎么叫人不担心?你这手,我一只手都能握得住了,这是健康成年人的手吗?” 说着,他停下脚步,伸手抓住了舒亚搁在膝上的手。 瘦削,冰凉。 李元忍不住蹙眉,蹲下来,握住他两只手:“怎么天气这么热,你的手还是凉的。” 前后左右护送着他们的警卫员都默默转开了视线。 舒亚没有挣开,只是望着蹲在身前的李元,轻声道:“好了,先回去再说,还没有收拾行李呢。” 李元给他捂了一会儿手,才站起来,继续推着他的轮椅往前走。 “这回可说好了,只回去看看舒前辈,别的什么都不干。不乱跑、不会客,你答应我的。”李元说。 舒亚:“知道了。” 李元:“尤其是碰见方弈,不准和他多聊。他一抱怨最近事忙,你就又要给他操心了。” 舒亚轻声道:“不会碰见他的。他一般都会提前给母亲扫墓,避开我们。” 李元不作声了。 虽然他讨厌方弈,但在这件事上嘲笑他,有失风度。 他推着舒亚的轮椅回到住处,方才泡好的茶已经凉了,李元便将公杯中的冷茶倒掉,重新冲了一泡。 “你在这儿喝茶,我去给你收拾行李。” 这几年舒亚的身体情况不好,李元几乎推掉了所有工作,专心陪着他,亲自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从不假手他人。 除了没有同住一屋,他们几乎就像夫妻一样,所以身旁的人也都心照不宣,把李元当成舒亚的半个家人,没人会去抢他的活干。 舒亚叫住往外走的李元:“收拾行李的时候,把我书桌上的文件袋带上。” 李元一愣:“文件袋?不是说好了只看看舒前辈,不安排工作么?” 舒亚笑了笑:“不是工作,是要带给母亲看的东西。” 李元这才点点头:“好。” 第375章 他上了楼,拎着空行李箱走进舒亚的卧室,给他收拾衣物。 现在舒亚的衣柜里挂的衣服,都是来穹桥之后,李元重新给他添置的,面料柔软舒适,剪裁修身得体,就连内裤、袜子,也是李元亲自挑的。 ——不过他没告诉舒亚,只说自己吩咐下面的人去采买的。 要是让舒亚知道了,肯定不愿意穿。 李元把衣物收拾好,这才去卧室里带的小书房,一进门,果然看见书桌上搁着一个牛皮纸袋。 李元有点儿好奇,但到底没有打开纸袋偷看,只是把它一并放进了行李箱。 晚上,两个人一块儿吃了晚饭,终于到了舒亚的复健时间。 他遵照医嘱,先散步半小时,微微出汗,然后到康复室,跟着康复师做康复运动。 一个半小时的复健做完,舒亚已经满身大汗,康复师还要教他放松肌肉,等他做完放松,满身的汗也下去了,才能出康复室。 李元早在外头等着了,见他出来,赶紧抱着他上楼去洗热水澡。 洗完热水澡,舒亚还需要用中药汤泡脚半小时。 而每天的这半小时,就是李元最享受,但也最煎熬的时刻。 刚洗完澡的舒亚浑身带着水汽,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粉色,白日里保守一丝不苟的衣服裤子已经换掉了,现在他只穿了一条中袖睡裙。 不错,睡裙,李元买的。 衣领不高不低,刚好露出锁骨,裙摆堪堪盖住膝盖,露出白皙的小腿。 李元看见,喉结就忍不住动了动。 可是舒亚毫无所觉,只懒散地靠在躺椅上看书,见他把药汤倒进躺椅前的木桶里,在木桶前坐下,就自然地伸出一双脚,踩在了他一边膝盖上。 李元:“……” 他坐在泡脚的木桶前,试了试药汤的温度,然后就伸出手,抓住舒亚的一只脚腕,往木桶里放。 “好烫。”舒亚只碰到了药汤,立刻把脚一缩,重新踩在了他膝盖上。 李元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 他伸手试了试水温,道:“不算很烫。我先把你的脚淋湿。” 说着,他握住舒亚一只脚,挪到桶里,贴着热气腾腾的水面,然后一手轻轻撩起药汤,淋在这只雪白纤细的脚上。 舒亚被烫得一个激灵,脚抖了一下,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不过,药汤淋上来的温度显然不如在桶里泡着那么烫,他很快适应了,并没有把脚缩回来。 李元就这么一下一下撩起药汤给他洗脚,握着他白皙纤细的脚掌,细细摩挲着。他的手常年摸枪,手掌和指腹带着薄茧,搓着细嫩的脚掌心和趾缝时,带起细微的痒意,有种说不出来的暧昧和厮磨。 舒亚轻轻挪开了挡在面前的书,看了一眼坐在脚边的李元。 人高腿长的男人这会儿正憋屈地坐在小板凳上,一条腿曲着,当自己的踏脚垫,另一条腿伸长了,随意搭在一旁的地面上,整个坐姿都透出那骨子里磨不掉的痞气。 哪怕他这会儿正低头认认真真搓洗着他的一只脚,可舒亚还是从那动作里感受到他压抑的、蠢蠢欲动的渴望。 舒亚低声道:“阿元,我好痒。” 李元身子一僵。 这句话平平淡淡,仿佛不带什么情绪,可它又轻轻柔柔,像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在他心尖搔了一下。 李元整颗心都酥了,身子麻了半边,几乎是立刻,他猛地伸手扯过搭在一旁的毛巾,盖住了自己。 然后,他有点儿心虚似的,抬头偷偷瞅舒亚。 舒亚重新把视线挪到了书上:“快点儿洗。” 李元“嗯”了一声,嗓子有点哑,不敢再玩火,认认真真给他淋过了两只脚,等他适应了药汤的温度,就让他踩着药汤一点一点往里泡。 黑色的汤汁慢慢淹没了雪白的脚、脚腕、小腿,李元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算着时间,等舒亚泡得浑身微微出汗,才说:“好了。” 舒亚把脚抽出来,黑色的药汤哗啦一声响。 李元正好低头去给他拿拖鞋,只听到哗啦一声水响,脸颊上就溅了一点儿湿热。 李元整个人都顿住了。 那一滴溅在他脸颊上的药汤,湿热的触感,就好像他刚刚摸过的舒亚纤细的脚尖,慢慢顺着他的侧脸滑落,滑到他滚动的喉结,滑到他被衣服遮住的胸口。 明明是湿漉漉的,却又好像忽然在李元胸口放了一把火。 而下一刻,舒亚将湿漉漉的脚踩在了覆在他腿上的毛巾上,显然是等着他拿毛巾把自己的脚包起来,擦干。 真是要命。 李元这会儿只庆幸——还好毛巾还盖在身上,还好毛巾够大。 他做贼心虚,拎起毛巾的边角给舒亚擦了脚,然后赶紧起身,拿毛巾挡着自己:“我出去一下。” 舒亚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李元已经狂奔出屋。 舒亚:“……” 他歪了歪头,把脚收回来,整个人蜷在了躺椅中,继续看书。 等李元回来时,就看见他已经窝在躺椅里睡着了。 还好这会儿天气热,这样睡着也不会着凉。 李元身上还带着克制不住的蓬勃的雄性气息,一靠近舒亚,就有点儿蠢蠢欲动。 他勉强控制自己,把舒亚抱到了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去收拾泡脚的木桶。 第376章 收拾完,回来给舒亚关床头灯时,舒亚居然醒了,低低唤了一声“阿元”。 “怎么了?”李元在他床边坐下。 舒亚睁开惺忪的睡眼:“明早是几点出发来着?” “你想几点出发都可以,反正是我的私人飞机。”李元放低声音。 舒亚眯着眼睛想了想:“我们八点出门吧。你要记得叫我起床。” “好。”李元把他的床头灯轻轻拧灭,“我会来叫你起床的,快睡吧。” 黑暗中,舒亚轻轻“嗯”了一声。 可是,李元的夜视能力很好,在黑暗中,仍能看见,他并没有闭上眼睛。 “怎么还不睡?”他问。 舒亚顿了顿,说:“阿元,等这次回首都看过母亲,我有话要对你说。” 李元一愣。 他的心忽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第203章 番外-烟火人间3 就因为舒亚的这句话,李元在他隔壁的卧室翻来覆去了一整晚,激动得一夜都没合上眼。 第二天早上,他顶着咚咚直跳的心脏早早爬起来,洗漱时,忽而盯住了洗漱台前的镜子中的自己。 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长得英俊非凡,见过的这么多人里,也就方弈能勉强与自己匹敌。 不过,他还从未这样仔细地打量过自己。 一晚没睡,脸色有点儿憔悴,眼下也有隐隐的青黑,下巴长了点胡茬,显得有点儿颓丧。 李元一皱眉,然而看见眉心的褶皱,又赶紧舒展眉头。 他找出剃须泡沫,抹在脸上,仔仔细细刮了胡茬,然后认认真真洗了脸,破天荒地拆开一瓶崭新的润肤露抹上。 确保这张英俊的脸蛋光滑可鉴之后,他又难得地拿梳子好好梳了梳头。 可惜,他的头发天生就带点儿卷,越梳越蓬乱,最后只能拿水打湿了,勉强抓了个还算能看的发型。 这样,应该足够英俊逼人了。 李元信心十足地出了卧室,去叫舒亚起床。 然而,他耽搁了这么一会儿,舒亚已经自己起来了,洗漱完正在换衣服。 李元没料到他醒了,一推门进去,看见一片雪白的背,傻在当场。 刚脱下睡裙的舒亚回头看了他一眼。 李元脑袋里轰隆一声,像被闷雷击中。好在小时候学的那点儿礼节还刻在潜意识里,他完全靠着本能,说了句“失礼了”,退后一步砰的一声带上门。 舒亚:“……” “还是这么毛毛躁躁。”他轻笑一声,回过头捡起新衣穿上。 等到他走出卧室的时候,李元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只是看他的时候仍有点儿不自在。 “收拾好了?下楼吃早饭吧。”他走过来,朝舒亚伸出自己的手臂,示意他扶着。 舒亚的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多停留了片刻,才伸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让他支撑着自己,往楼下走。 “今早吃什么?”舒亚同他闲聊,“我好想吃平州的米粉了。” 李元留意着他的脚下:“现在还不能吃那么重口味的东西。” 舒亚:“要不你吃那个,我在旁边闻闻味儿。” 李元:“你吃什么,我就陪你吃什么,不吃别的。” 舒亚笑了笑:“你这样,就跟帝国时期的试菜官一样,我可不要试菜官。” 李元扶着他进了餐厅,让他坐在餐桌前,然后才亲自给他舀粥:“我乐意。” 舒亚无奈,没再说他。 两人吃了早饭,警卫员把行李都拎上车,出发去李元在附近的宅邸,在那里乘坐私人飞机前往首都。 飞机上,舒亚闭着眼休息,李元昨晚一夜没睡,这会儿也有些困倦,合上眼睛小憩。 不多时,他就睡了过去。 梦里,旧时的回忆再次浮现。 十三岁,他从西北转学到首都读中学二年级。首都的贵族少爷都瞧不起他,不同他讲话,更不会和他一起玩。 李元本就桀骜不驯,自然不会主动与这些瞧不起自己的人凑在一块儿,所以他总是独来独往。 而方弈就不一样。 他就读的贵族小学紧挨着帝国理工大学,与李元就读的理工大附属中学就在一条街上,每天李元放学时,都能看见方弈被一大群同龄人簇拥着,说说笑笑地离开。 虫族在五岁到十五岁中间没有进化,所以直到上高中前,小虫崽们一直都是儿童的模样。 大家都是小屁孩,一个独来独往,一个众星拱月,这对比实在令人心中不平,所以李元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漂亮得耀眼的雄虫。 他双手插着兜,斜挎着书包,独自经过说说笑笑的人群,瞥了一眼被围在中间的方弈。 小白脸。 李元在心底轻哼一声。 然而,不是冤家不聚头,学期过半,他们两个在首都学生联合击剑比赛的少年组决赛中狭路相逢。 李元隔着面罩,盯着对面的方弈。 即便戴着面罩,他那张唇红齿白的脸蛋依然漂亮得过分。 看见李元盯着自己,他还礼貌地点点头。 李元在心里阴鸷地想:很快他就维持不住这份优雅矜持了。 裁判吹哨,高声喊:“准备——开始!” 李元像一道闪电,瞬间往前出击。 方弈丝毫不慢,也主动出击。 然而他刚踏出一步,李元的剑尖已经刺中了他的咽喉,剑尖的墨汁棉球在雪白的击剑服上留下一个墨点。 第377章 下一瞬,他的剑尖才劈中李元的肩膀。 方弈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裁判高声喊:“李元,得一分!” 两人重新回到原位。 方弈紧紧盯着李元,脑中回想着方才他的出手。 太快了! 对方比他稍长几岁,身体素质锤炼得更好,用剑时几乎和剑融为一体。 那是千万次的实战中练出来的本能。 裁判再次喊:“准备——开始!” 方弈屏住呼吸,盯着李元瞬间的出手。 他要劈自己的左肩! 方弈几乎在他出剑那一瞬间做出判断,侧身堪堪避过这一劈,另一手迅速刺中了李元的腹部。 “方弈,得一分!” 李元收剑,低头看了看腹部留下的一个墨点,又抬头看了看对面那个七岁的小屁孩。 有点儿意思。 但是比我还差点儿。 两人再次回到原位,都打起了一万分精神,直勾勾盯着对方。 看台上的观众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这次方首相家的公子遇上对手了呢。” “这个叫李元的小子是什么来头?” “就是西北李家的二公子,家里内斗,被挤兑来首都了。” “原来是那个土匪头子的儿子,怪不得流里流气的。” 众人议论纷纷,场上的战局急剧白热化,两人的分数紧紧咬着,最终,李元凭借优越的身体爆发力和实战中练出来的对出剑时机的敏锐性,率先获得十五分。 “李元获胜!取得本次少年组比赛的第一名!” 看台上响起一阵惊呼,但是没有一个人鼓掌。 方弈摘下了保护头盔,喘着气,额发已经完全汗湿了。 “恭喜。”他走向李元,“我叫方弈,初次见面。” 李元看都没看他一眼,哼了一声,径直离开赛台:“还以为是多厉害的赛事,真幼稚。” 方弈一愣,随即小脸就拉了下来,追上李元:“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为什么要诋毁比赛!” 他抓住李元的手臂,李元一把甩开了他。 方弈猝不及防,被他甩得噔噔后退两步。 “胜者为王。”李元摘下头盔,一头卷发乱蓬蓬的,顶在古铜色的脸上,显得野性十足,“我赢了,我想怎么说都行。你这个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指点我?” 方弈被他的野蛮论调惊呆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工作人员追过来,说:“小朋友们,你们还没有领奖牌呢,快过来领奖。” 说着,他拿出两束捧花递给他们,催促他们拿着花过去领奖。 可李元看都没看那束捧花,径直往外走。 方弈登时怒了:“你怎么那么没有礼貌!” 李元嗤笑:“你当然有礼貌了,所有人都向着你、捧着你。” 甚至在自己取胜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为自己鼓掌。 李元在那一刻就明白了,自己拼命取得的这个第一名,是没有意义的。 这些观看比赛的贵族不会因为他有实力就尊重他,他们只尊重身份、地位。 自己以为赢得比赛就能获得尊重、获得掌声、获得朋友,真是太蠢了。 可这个被所有人捧着的天之骄子,还在他跟前喋喋不休。 在方弈又一次拉住他的手臂的时候,李元想都没想,回头就是一拳。 工作人员一声尖叫:“不能打人!” 可是两个小虫崽根本听不见劝告,迅速扭打成一团,场面一片混乱。 李元从小就在外面打野架,方弈哪里是他的对手,最后被拉开时,一张漂亮的脸蛋被揍得四处开花,看起来凄惨极了。 “你等着,我会打败你的!我一定会打败你!”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冲李元大叫。 李元也没比他好多少,鼻青脸肿的,顶着个鸡窝头爬起来,看着方弈那边虎视眈眈人高马大的数名保镖,只能识时务地把嘴里的狠话咽下去,走了。 然而还没出场馆的门,就被人套了麻袋,拖到器材室一顿狠揍。 他甚至都不知道打他的人是谁。 方弈的忠实拥趸实在太多,而且个个有权有势。李元只是西北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不受宠的二公子,又不是西北李家的继承人,自然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他现在惹了方弈,围在方弈身边的人可算找到了拍马屁出头的机会,当然会抢着替方弈出气。 也许来打他的人,方弈自己都不认识。 李元从麻袋里艰难地爬出来时,窗外的天都黑了。 他扶着墙勉强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器材室。 场馆已经安静下来,只剩少数工作人员在打扫卫生,李元避开人群,选了条偏僻的小路往外走。 就在即将拐上大马路时,他忽然听见了方弈的声音。 “这个人太可恶了,太可恶了,我下次一定会打败他。” 李元脚步一顿,躲在巷口,往外看。 不远处停着几辆小轿车,数名保镖在旁巡逻警戒,方弈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一名年轻雌虫正拿着冰袋给他敷脸。 方弈的脸蛋已经洗干净了,脏兮兮的击剑服也换掉了,穿着整洁的小西装,脸上的红肿经过冰敷,已经消了许多。 而躲在小巷里看他的李元,刚刚被狠揍了一顿,浑身脏兮兮的,满脸血污,鼻青脸肿。 第378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4章 番外-烟火人间4 “本来想让哥哥来看我拿第一名的。”方弈在那边闷闷不乐地说,“谁知道输了比赛,还被他打了一顿。” 给他敷脸的雌虫笑了笑:“没关系,输了才会进步,下次你会赢过他的。” 他拿开冰袋:“还痛吗?” 方弈动了动脸蛋,登时龇牙咧嘴:“还痛。” 雌虫又继续给他冰敷,哪怕拿着冰袋的手已经冻得通红。 躲在巷子口偷看的李元在心里骂:娇气!小白脸! 可是他心里又好像酸酸的,两只眼睛也湿了。 凭什么人人都对这个小白脸那么好呢? 待会儿他回去,还要自己躲起来洗伤口、上药、洗衣服,免得被监视自己的仆人看见。 凭什么…… 就在这时,那边坐着的雌虫像是感觉到他的视线,忽然抬头看了过来。 糟了,他是雌虫,感官比雄虫敏锐! 李元湿漉漉的眼睛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平静如水的眼,一下子缩回脑袋,疯狂往巷子里跑。 “什么人!” 保镖们听到了小巷里的脚步声,连忙冲过去。 “别追了,我看见他了。”舒亚在后道,“只是个偷看的小朋友。” 巷子口那张脏兮兮的脸蛋、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流浪的小狗一样。 已经很可怜了,何必再去逼他。 因为他的这句话,李元逃过了这一顿胖揍。 灰溜溜回到住处,他躲开监视自己的仆人,自己洗了伤口上了药,偷偷搓洗弄脏的衣服时,又想起了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 那个人是方弈的哥哥吗? 可是他们一点儿也不像。 李元有些好奇,花了点儿时间打听到了舒亚的身世,然后就天天跑去理工大的图书馆看他。 舒亚过着透明人一般的日子。 图书馆的其他工作人员都不同他打交道,名人学者更不会搭理他,只有几个穷学生还愿意同他来往。 他的薪水太少,过得很拮据,衣服洗得发白发硬也不舍得换,却还时常接济别人,自己就靠啃馒头度日。 李元觉得,自己过得还是比他要好一些。 所以,在舒亚跟前介绍自己的时候,他很神气地说:我打败了你那个众星捧月的弟弟,你弟弟还告状呢。 好像装得神气一点,他在他面前就不那么像只流浪的弃犬了。 可是,舒亚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他牵起他的手的时候,就好像牵着流浪的小狗回了家。 李元忍不住被这份温暖吸引。 他开始频繁来找舒亚,和他一起吃饭,一起读书。 李元毕竟是李家的二公子,虽然被发落到首都来,但吃穿用度一点儿也不少,他就把自己的饭菜分给舒亚,不让他一直啃馒头。 舒亚对他也不错,会辅导他的功课,会握着他脏兮兮的小手洗干净,会给他仔细清理和别人打架留下的伤口。 在首都的几年里,李元虽然没交到什么朋友,但那却是他灰暗的少年时代少有的宁静幸福的时刻。 有时候他都恍惚觉得,自己好像也终于有家了。 可惜……李家云谲波诡的内斗,终究还是把他卷入了漩涡。 身子微微一震,李元迅速从梦中惊醒,立刻警觉地四下看看。 “阿元,飞机落地了。”坐在他对面的舒亚已经醒了,正看着窗外。 李元看向他,一时有些恍惚。 梦里的那些情景,已经过去好多好多年了。 还好,即使历经王朝更替、时代变化,即使同行的人大多都已经淹没在历史长河中,他们还是在一起。 李元舒了一口气,微微笑起来。 他扶着舒亚一起下了飞机,在自己的庄园里吃了午饭,下午休整休息,为第二天的祭扫做准备。 坐了半天飞机,舒亚似乎十分疲倦,午休睡得根本起不来。李元在床边叫了他许多次,最后强行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拍他的后背:“舒亚,舒亚?醒醒。” 舒亚勉强睁开了眼睛。 李元叹一口气:“你午休睡了一个小时了,医生说不能睡这么久的。” 舒亚靠在他肩头,缓了一会儿,那强行醒来的眩晕才散去,意识渐渐回笼。 “我刚才做梦了。”他说。 李元:“睡得不好,就会做梦,这样更累。以后中午还是只睡半小时。” 说完,他伸手摸了摸舒亚的手背:“手怎么这么凉,被子不暖和么?” 他又把手伸进舒亚的被窝里,只摸到些许暖意,和他热烘烘的被窝完全不一样。 人身上的火气就跟生命力一样,火气旺的人往往都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常见于年轻小伙子,而手脚冰凉的人大多体弱,精力不足,老年人才这样。 所以,李元每每摸到舒亚瘦削冰凉的手和脚的时候,就总觉得他身上的生命力在一点一点流失似的,像被折下来插在瓶里的花,已经吸收不了养分,哪怕再精心地养护,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渐渐凋零。 李元害怕这种感觉。 他在舒亚床前半跪下来,握着他的双手捂在自己胸口,给他暖一暖,仿佛在徒劳地抵抗这种生命力的流逝。 舒亚任由他摆弄,只轻声说:“阿元,我梦见我们以前在首都的事了。” 第379章 李元一顿。 舒亚:“过去好多好多年了,没想到我还记得这么清楚。” 李元笑了笑:“我在飞机上睡着了做梦,也梦见了以前的事。” 他有点儿好奇:“我一直想知道,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对我是什么印象?” 舒亚垂眼看他。 李元今早特地收拾过的头发,睡完午觉起来已经乱了。蓬蓬的卷发,麦色的皮肤,认真专注的黑眼睛。 就好像那时候躲在巷子口的那条脸蛋脏兮兮、眼睛湿漉漉的流浪小狗,已经长大了、变强了,洗得干干净净了。 但是,它的眼睛还是那么寂寞,它还是在等一个人走过来,把它牵回家。 舒亚微微一笑:“像条流浪的小狗。” 李元当即不满:“怎么可能,我去图书馆的时候可是好好收拾干净的。” 舒亚没有拆穿他,笑着伸手揉揉他的头:“今早不是把头发梳整齐了?怎么又乱了。” 李元一愣,没料到他注意到了,搔了搔一头乱发:“卷头发就是麻烦,睡一觉就乱了。” 说完了,他又腆着脸凑近,得意地挑眉:“我好好收拾一下,是不是还挺招眼的?你早上看见了,怎么也不夸我一下。” 舒亚用手指把他微卷的头发梳顺:“你不用夸,整天都是翘着尾巴的,夸一夸,那还得了?” 李元拒不承认:“我才没有这么自恋,你说的是方弈吧。” 舒亚的手抚过他的耳朵,搔了搔他的下巴:“你都多少岁了,还跟阿弈争这点长短,幼不幼稚?” 李元被他搔着下巴,觉得痒痒的很舒服,忍不住抬起下巴给他搔:“我幼稚?你怎么不说他幼稚。除了策反我的时候,他对我有过好脸色吗?” 舒亚拍拍他的脸,不和他争这些无意义的幼稚话题:“好了,我要起床了,今天到首都,还没有和阿弈通电话。” 李元又有点不满,但还是起身,扶他下了床。 舒亚去书房给方弈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在书房外的小客厅喝茶等候。 书房的门并未关上,但舒亚离门口太远,讲电话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李元又不敢凑到门口偷听,怕触犯了舒亚的私人领域,舒亚会对自己反感。 他都等了这么多年了,这点小事,他可以忍。 反正,明天就要去祭扫了,舒亚说过,有话对他说。 李元隐隐能感觉到他要说什么,心中的躁动怎么也按捺不住。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等到了。 舒亚应该不会拒绝他的吧? 书房里,电话那头的方弈听起来十分不满。 “我认为,这件事还是要慎重考虑。” 舒亚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考虑的时间,还不够长吗?” 方弈:“……” “我也担心过,怕重蹈母亲的覆辙,所以我在任时没有考虑过这件事。”舒亚平静地说,“现在我已经卸任了,担子交到了你手上,哪怕我选错了,影响的也只是我自己的人生。” 方弈:“影响你自己的人生,这个后果难道还不可怕?哥,你我和他认识都多少年了,你还不清楚他是什么性格吗?” “他就是条野蛮的疯狗!你和他讲道理,他和你讲拳头,你们现在是没有发生矛盾,一旦有矛盾,你这个讲道理的人,拧得过他吗?” “你们的人生理念是完全冲突的,他和你不般配!” 他气冲冲地说:“你要选一个共度余生的伴侣,怎么能选一个土匪?反正我持反对意见。” 舒亚无奈道:“好吧。那我听听林叙的意见,他在你旁边吗?” 方弈:“你不要想着让他来劝我,我不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到了林叙手里。 方弈在后面不满的嚷嚷声很快就变小了,显然林叙走到了另一个房间接听电话。 “人生大事,由自己做决定,您不用听方弈的。”他说。 舒亚笑了笑:“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 林叙:“我会劝他的。” 舒亚又问:“你的意见如何呢?” 林叙:“我认为你们很般配。” “虽然元哥的确崇尚胜者为王、丛林法则那一套,但是制服一头猛兽,对您来说并不是难事。”林叙平静地说,“方弈总是担忧您的身体状况,忽略了一位领袖的手腕。” 舒亚的目光转向了书房的门。 李元就坐在门外的小客厅,守着他,像条忠诚的狼犬。 他应该很想偷听自己的电话,但又按捺住了,蠢蠢欲动地守在门外。 舒亚微微一笑,同电话里的林叙说:“那就有劳你劝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5章 番外-烟火人间5 第二天清早,舒亚和李元出发前往陵园。 舒亚穿上了李元为他准备的黑色西装,整个人更显清瘦,站在秋日的晨风里,李元都担心他被秋风吹走。 “今早有点儿凉。”李元让他搭着自己的手臂,扶着他上车,“要不要加件外套?” “待会儿太阳出来了,就好了。”舒亚说,“不是要开一个半小时的车么?到了陵园,正好太阳出来。” 李元想了想,还是叫人回去拿了条披肩。 “现在有条件了,又不是原先,穿不起衣服。”李元钻进车里,坐在舒亚身边,把披肩盖在他腿上,“路上一个多小时,也不能一直冻着。” 第380章 舒亚怀里还抱着那个文件袋,李元就问:“这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神神秘秘的。” 舒亚只说:“一些照片,给母亲看看。” 李元这才不作声了。 舒云起的墓迁过一次,从方家的私人陵园迁出来,迁到了建国时修建的开国元勋陵园中。 陵园的工作人员引着舒亚和李元,顺着石阶铺就的山道,慢慢爬上了山顶。 首都的秋日云淡天高,太阳已经升起,暖金色的日光洒在汉白玉碑上,给古朴的石碑渡上了一层金光。 舒亚走到这处墓碑前,站定。 碑前已经摆满了白色的菊花。 工作人员在旁道:“这几天陆陆续续有人过来为舒先生祭扫,这些花还新鲜,我们就没有收走。” 舒亚点点头,同李元一块儿向墓碑鞠躬致敬,然后才把手中的白菊花放在了墓碑前,同那些其他祭扫人献上的花放在一块儿。 李元很自觉地带着工作人员走远,把空间留给舒亚。 舒亚曲膝半跪在陵墓前,伸手轻轻抚了抚墓碑上的那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戴着军帽、眼神坚定而锐利的舒云起,看起来像一柄永不屈服弯折的钢刀。 “母亲,我又来看您了。”舒亚望着墓碑上的照片,低声说,“我卸任这几年,本以为会清闲一些,结果去了穹桥,离首都太远了,也没法经常回来看您。” “今年还是有不少好消息告诉您。” 说着,他拿出一直抱在怀中的文件袋,打开,拿出了里面的照片。 “这是陆军第三代主战坦克,到今年,全军精锐部队基本都配备上了这款坦克。这个,是今年刚刚服役的第一艘航母,还有这两个,是最新的洲际导弹、反航母导弹。”舒亚如数家珍似的,把这些照片一张一张给那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看。 “原先咱们连老式歪把子□□都得靠缴获,现在已经可以自主研发出世界一流的尖端武器了。” “母亲,您能看到吗?我们现在有实力了,不用战士们再拿命去堵上与别人武器装备差距的缺口,不用老百姓拿小车运粮食支援前线。” 他像是想起了自己多年前在战场上的经历,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低声道:“母亲,真希望您能看见。”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很多,文件袋里的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去,有尖端武器、有高楼大厦、有安居乐业。 “现在老百姓的日子也比过去好多了,村村通路通电通水,大部分人都能吃上饱饭,能接受教育,能享受社会公平。”舒亚长长叹了一口气,“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们真的办到了。” 他再次抬头看向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中的舒云起似乎也静静看着他,目光带着柔和。 舒亚还想多看看他、多说几句,然而他半跪着说了太久的话,身体有些吃不消,额上都冒了一层细汗,只能把腿盘起来,就地坐下了。 “母亲,抱歉,我跪不住了。”舒亚抹了抹额上的细汗,歉疚又自嘲地笑了笑,“我没什么天赋,脑子没有多聪明,身体素质也不算多好,好在,我还算努力,应当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吧。” 山顶吹来一阵清风,轻柔地拂动舒亚额前的发丝,就好像舒云起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在晌午的阳光里,舒亚迎面感受着这微凉的风,低声喃喃:“母亲,我今年就要满一百二十岁了。” 一百二十年,一名虫族的半辈子。 而他的前半生,历经战火硝烟、颠沛流离,又总是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他大步向前,几乎没有一刻停歇。 就连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的这些年,他也一直强撑着,一步一步,直到把手中所有的责任和权力完全交到值得信任的接任者方弈手上。 到现在,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他终于无愧于母亲的教养之恩、不辜负母亲的殷切期望。 他可以轻轻松松地喘一口气了。 舒亚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来,好像压在他肩头的重担也随着这呼出来的气离他远去似的,他一下子觉得身上都轻松多了。 “母亲,阿弈一定会做得比我更好的,我想歇一歇了。”他轻声说着,浅棕色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李元身上。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我终于找到了共度余生的伴侣。” 不远处的李元发现了他的视线,挑挑眉,询问似的看着他。 舒亚一笑,朝他招招手。 李元立刻大步走了过来。 “好了?”他弯腰把舒亚扶起来,拍拍他西服上的灰尘,“说了这么久,跪不住了吧?待会儿我背你下山。” 舒亚没有回答,只牵住了他的手。 李元一愣,惊讶地抬头看他。 舒亚看着墓碑:“母亲,这是李元,也就是我选择的伴侣。” 李元蓦然瞪大了眼睛,傻呆呆地望着舒亚。 “我们是革命战友,后来又共事多年,最近几年我的身体不好,他一直在照顾我。”舒亚也转过头,看了看李元,微微一笑,“我觉得他人不错,我打算和他共度余生。” 李元一下子握紧了他的手。 舒亚望着他,眼睛里带着笑意:“你没有话要说?” 李元赶紧张嘴,难得磕磕巴巴:“我、我、我也想和你共度余生。” 第381章 话一说出口,他就懊恼万分,这可是舒亚主动表明心意,自己平时满嘴跑火车的,怎么就回了一句这个? 早知道平时就该多练练! 他连忙补救:“我早就这么想了,想了好多年,以后我一定掏心掏肺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在舒前辈……我在母亲墓前发誓!” 舒亚微微一笑:“好了,我们一起同母亲告别。” 李元嘿嘿傻笑两声,跟着他一块儿向墓碑鞠躬,然后殷勤地蹲下来:“我背你下山。” 舒亚没有拒绝,把手中的文件袋整理好,交给警卫员拿着,然后就伏在了李元背上。 他身体的重量一压上来,李元就没出息地觉得自己简直幸福得冒泡,刚背着他站起身,就忍不住笑得咧开了嘴。 舒亚的下巴搁在他肩头:“怎么这么开心?” “背媳妇儿,能不开心吗。”李元的嘴角压都压不下来,背着他往山下走,警卫员们护卫两旁。 舒亚轻轻笑了一声:“我今天也很开心。” 李元兴致勃勃:“今天中午我们吃大餐吧?就吃……” 舒亚立刻说:“红烧肉。” 李元:“……我亲手做的山药炖乌鸡。” 舒亚把他的话改过来:“吃你亲手做的红烧肉。” 李元为难地顿住了。 舒亚现在身体虚弱,所以饮食有严格的控制,尤其忌食油腻荤腥、辛温助热的东西。 按照医生的说法,就是能不吃就尽量不吃。 然而人就是这样,越不能吃的时候越想吃,舒亚养病已经好几年,忌口忌得嘴里淡成水,一旦有机会,就要偷偷摸摸吃点浓油赤酱的东西,已经被医生说过好几次了。 李元小声说:“炖乌鸡也好吃的。” 舒亚瞅着他:“你刚刚说了,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的。” 李元叹一口气:“我想想办法吧,我问一下医生,不然回到穹桥,我可就成罪人了。” 舒亚知道,一旦这事儿传到医生那里,那红烧肉就别想了,连忙开口:“就吃一次没关系的,我的身体也不是一顿红烧肉搞垮的。” 他伏在李元耳朵旁边,柔声问:“好不好?” 李元:“……” 他耳朵尖都麻了,只能点头。 舒亚这才开心了。 这天中午,他如愿以偿吃上了李元亲手做的红烧肉,五花肉肥瘦相间,炖得软烂,上了饱满的糖色,又甜又腻,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糖汁和肉香。 “好吃。”舒亚满足地连吃三块,正要伸筷子夹第四块时,李元把红烧肉的盘子挪开了。 “你也吃点别的菜,别光逮着这个吃。”李元被他磨得没办法才做了红烧肉,这会儿只能劝他雨露均沾,免得吃太多红烧肉,把自己腻着了。 舒亚这才去夹其他菜,一边吃,一边同他商量:“阿元,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想和阿弈见个面,吃个饭。” 要放在往常——哪怕是放在一天之前,李元都不可能答应让他和方弈见面。 一来方弈现在当着总理,每天忙得不得了,吃饭的时候也可能会有工作打岔,这叫舒亚听见了,又要操心。 二来他和方弈一直就不对付,看见方弈这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的幸福模样,他心里就泛酸。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他见过了舒前辈,正式成为舒亚选中的伴侣,光辈分上就压了方弈一头,方弈看见他得叫哥啊! 这么多年以来,顾及舒亚的面子,他一直对这小子忍气吞声,现在终于能扬眉吐气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6章 番外-烟火人间6 李元就装作漫不经心,点点头:“行。叫他明天过来吧,我让厨子做点儿好菜。” 心里却暗暗盘算:方弈,你小子给我等着的,看我明天不气死你。 吃过午饭,舒亚照旧散了一会儿步,回来又窝在躺椅里看了几页书,然后就开始打哈欠。 陪着他的李元就伸手把他的书抽走:“午休吧。” 舒亚把身上盖着的薄毯往上拉了拉,闭上眼睛:“我不想动了,就在这儿打个盹。” 李元:“在躺椅上睡不舒服,我抱你去床上。” 说着,他就弯腰把舒亚横抱起来,从书房里抱出来,进了卧室,抱到了床上。 落在柔软的床铺里,舒亚轻轻喟叹一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李元把他身上盖着的薄毯收起来,为他拉上了被子。 舒亚侧躺着,看着他,低声说:“你这儿的床就是舒服。” 李元笑了笑。 当然舒服了,自己本来就讲究,这次为了迎接他过来住,这些床品还特意精挑细选过。 “睡得舒服吧?那就快闭上眼睛。”李元蹲在床前,“好好休息半小时,下午精神才好。” 舒亚的半张脸都埋在了柔软的枕头里,发丝散落在枕头上,显得慵懒放松。 他说:“我有点儿冷。” 李元下意识伸手探进被子里,去摸他的手试温度。 摸到了,一如既往的瘦削、冰凉。 李元便说:“这才初秋,还没有供暖,我叫人灌几个热水袋来。” 本来垫个电热毯更好,但是舒亚已经躺下了,他不忍心再折腾他。 舒亚却抓着他的手,轻声说:“你身上暖和,陪我一起睡吧。” 第382章 李元一愣。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被这突然砸到头上的奖励砸得有点儿晕乎乎,下意识点点头:“好。” 他先去关上卧室门,然后一边往回走,一边解开了今早为了祭扫而穿着的黑西装的扣子,抽掉了皮带。 舒亚已经换过了睡衣,但李元一直都是只穿条内裤睡觉的。 “……我睡觉不习惯穿睡衣,你不介意吧?”李元扯脱领带,一颗一颗解开白衬衫的扣子。 白衬衫下面露出小麦色的结实胸膛和线条清晰的腹部。 舒亚的视线落在那紧实精壮的躯体上。 很快,这结实又温暖的胸膛就凑近了,李元掀开被子钻了进来,一把将他抱住。 他的体温高,像个暖炉一样。舒亚本来不觉得床上有多凉,可被他抱住,被他暖着,这才发觉自己原先躺的床铺冷冰冰的。 舒亚忍不住朝他靠近,把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手钻进了他热乎乎的腋下。 “嘶——”李元被他的手冰了一下,“你拿冰弹偷袭我呀。” 舒亚扑哧一笑,两腿也钻到他腿中间:“偷袭。” 李元把他冰凉的脚夹住,然后说:“反击。” 舒亚还未反应过来,李元已经一个翻身,压在了他身上。 他微卷的头发有些长了,盖住了额头,更显出那双英气的黑眼睛。 这会儿,这双眼睛里满带笑意。 “我也偷袭。”李元笑着低声说,然后俯身一下子吻住了他。 舒亚仰起头,接受这个热烈缠绵的吻。 李元像要把他吃进肚子里似的,贪得无厌地吮吸、纠缠,两个人的呼吸交错,手脚交缠,在这亲密无间的缠绵中一起颤抖。 “阿元……”在唇分的间隙里,舒亚轻声喃喃。 “我在。”李元再次吻住他。 整整一个下午,卧室的门都没有打开。 直到晚饭前,李元才打开门,吩咐外头守着的警卫员:“做点清粥小菜,送上来吃。对了,和厨房说,明天中午方弈和林叙过来吃饭,准备好饭菜。” 他身上只套了条内裤,上半身满是痕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一下午他和舒亚在卧室里做了什么。 警卫员根本不敢把眼睛往他身上瞟,应声下去,过了没多久,就端上来两人的晚饭。 李元端着托盘进屋,警卫员自觉地为他拉上卧室门。 “宝贝儿,吃点东西。”李元把托盘搁在小茶几上,然后去床上把舒亚抱起来,给他套上了睡裙,抱到小沙发上坐着吃东西。 舒亚的精神还不错,脸色也比往常红润不少,他想自己伸手拿粥碗,李元却非要自己拿着,喂给他吃。 “喝点儿粥,然后吃几个饺子。”李元根本不让他动手,把他搂在怀里,跟伺候眼珠子似的,样样给他喂到嘴边。 舒亚也不拒绝,张嘴就吃,吃完了瞥他一眼:“我好像个半身不遂的残废。” 李元:“我就乐意这么伺候你,张嘴,啊。” 舒亚:“……” 他又张开嘴,咬下了半个饺子。 李元毫不嫌弃地吃下剩下半个。 舒亚:“……” 这男人可真腻歪啊。 他这么腻歪,明天阿弈过来看到了怎么办? 舒亚就说:“平时我俩在一块儿,怎样都无所谓。但是明天阿弈过来,你可不要太过分了。” 李元一愣,当即醋意大发,一开口酸味冲天:“他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的,把我踩了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有媳妇儿了,还不能炫耀一下了?” 舒亚:“我是叫你把握分寸,和他斗几句嘴就算了,要是当着他的面腻歪,我怕他冲上来打你。” 李元当即说:“那他也不一定打得过我。” 舒亚伸手抚过他的脸颊,扯了扯他的耳垂:“要是这张脸蛋儿受伤了,我会心疼的。” 李元:“……” 他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又十分用力地勉强压住:“说的也是,被他打伤了我英俊的脸蛋儿,我不划算。” 说完了,他就凑过来,又把舒亚圈在了怀里。 李元看起来野蛮狂妄,对自己在乎的人和事却很有分寸,晚上两个人虽然睡在一起,但第二天早上舒亚还是能正常起床,走出卧室时,还难得觉得神清气爽。 中午,过来做客的方弈一看见他,就说:“最近的疗养效果不错,你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舒亚:“……” 方弈还同一道过来的林叙说:“是不是?你看哥的脸色是不是好多了?” 林叙点点头。 一旁的李元心里暗暗想:他现在有老公了,吃饱喝足,气色能不好么? 舒亚轻咳一声,说:“快进来坐。” 几人走到小会客室,坐在沙发上,李元亲自泡了一壶茶,给几人都倒上。 一一倒满茶杯,他把茶壶搁下,就顺势坐在了舒亚身旁。 对面坐着的方弈登时把视线扫了过来。 因为李元不是像之前那样,坐在离舒亚两个人远的位置上,而是紧紧挨着舒亚坐下了。 方弈联想到前天那个电话,敏感的神经立刻被拨动了,说:“那么长一条沙发,你干嘛非挨着我哥坐?坐远点儿。” 李元好整以暇:“你不也挨着林叙坐?” 方弈:“那能一样吗?我和林叙是两口子,你和我哥……” 第383章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李元这话里的意思,迅速瞪大了眼睛,看向舒亚。 舒亚:“……我已经带阿元见过母亲了。阿弈,以后你也得叫他一声哥。” 李元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而方弈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林叙连忙扯他的手:“你激动什么,快坐下。” 舒亚也说:“阿弈,不要激动,我都提前和你说过了。” 李元本也想开口,名为安慰实为炫耀地说两句,但被舒亚瞥了一眼,只能闭了嘴,只得意地朝方弈挑了挑眉。 方弈差点儿就踩着茶几越过去一拳揍他脸上。 林叙还在一旁拉他的手:“坐下,坐下。” 方弈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在李元得意洋洋的挑衅下勉强压住火气,坐回了沙发上。 林叙挽回气氛,道:“恭喜。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登记结婚呢?” 方弈一下子转头瞪住了他,像不敢相信连自己的媳妇儿都已经倒戈了。 李元终于有机会开口,笑着说:“都听他的。” 舒亚:“先相处,以后再说结婚的事。” 李元的笑意一顿,方弈总算舒坦了,点点头:“不错。先相处一段时间,考察品性修养,很有必要。” 李元挑眉:“我品性修养如何,舒亚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还不清楚?” 他这话是说给方弈听的,但也像说给舒亚听,急于证明自己一般。 方弈:“他是清楚,清楚不等于满意。” 李元:“满不满意的,你就知道了?不满意他不也看上我了吗?” 方弈:“……” 舒亚开口:“好了,这有什么可争的。” 他看向方弈:“阿元的确有一些缺点,但是人无完人,我觉得他的那些缺点,我都可以接受。” “最重要的是,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他微微一笑,“我现在不想别的,只想过得开心一些,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决定。” 方弈说不出话了。 舒亚为了共和国的事业奋斗了大半辈子,现在身体支撑不住,该是休息的时候了。 面对这个为国家和人民奉献了前半生人,提出的这点儿小小的要求,谁都没法对此有任何意见。 方弈只能说:“如果这能让你开心的话,我会接受的。” 舒亚轻轻松了一口气。 李元立刻献殷勤:“宝贝儿,有什么缺点我都会改的,你有哪里不满意,你就跟我说。” 舒亚:“……” 林叙端起茶杯喝茶,当做没看见。 方弈听了他一句“宝贝儿”,连昨晚的饭都要吐出来了,白眼翻到了天上,愤愤道:“令人作呕。”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说饭菜好了。 “去吃饭吧。”舒亚说,“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他从沙发上起身,而李元已经习惯性地将小臂递到了他跟前,让他扶着。 舒亚微笑着,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7章 番外-旧情人1 宋悦恶狠狠地撞上门,把门反锁,气喘吁吁地瞪着门板。 一门之隔,外头的男人还坚持不懈地在拍门。 “悦悦,宝贝儿,开开门。”徐行知说,“我任务一结束跟领导当面请到假就跑出来了,假条都没写,回去还要挨批呢。” “我行李也没带,钱包也没带,就带了张身份证,在火车上坐了一天一夜饭都没吃一口,悦悦,你不能让我去睡大街吧?” 宋悦心想:睡大街也是你活该! 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开始回想,刚刚见到徐行知的时候,确实没看见他拎着行李。 不过,好些年前自己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徐行知就总往宁海跑,在这儿应当有不少朋友,肯定不至于沦落街头。 就算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那他还能去派出所呢,军警一家人,派出所肯定会帮他联系上朋友。 宋悦这么一想,就不担心他了,兀自进屋洗漱。 等洗完澡,他擦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出浴室,屋外已经安静下来。 徐行知走了吗? 宋悦看了看客厅墙上的挂钟。 已经快半夜一点了。 宁海的冬天不算冷,冻不死人,但大冬天半夜在外饿着肚子游荡,依然不好受。 最近的派出所在哪儿来着?好像只有两三公里。 不过,这一片是后来开发起来的新区,徐行知应当没来过,他能找着路吗? 宋悦一边吹头发,一边在脑中来回思索,最后头发吹干了,他心里的担心还没放下。 他总感觉徐行知这死皮赖脸的家伙不会走,肯定在门口守着,守到明早自己出门,把自己逮住。 他一向就是这么死皮赖脸,自己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才会被他骗了! 走之前他还送个破戒指把自己套牢,自己没法在他上战场的时候把他抛弃,寒了卫国战士的心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所以这么多年自己只能在这儿等着他! 宋悦越想越气,把头发梳顺了,直接关灯睡觉。 徐行知这么多年也没管过自己,自己凭什么还要管他?! 他钻进被窝里,拉上被子,闭眼睡觉。 时钟的指针一下一下往前走着,在安静的卧室里,显得尤为明显。 床上睡觉的人也并不安稳,翻来覆去的,不停发出被子布料摩擦的响声。 第384章 时钟走到凌晨三点时,床上拱起的一团被子里腾的坐起来一个人。 宋悦满头乱发,几近崩溃地盯着床对面墙上的挂钟。 已经三点了! 他明天上午九点还要给下属开会! 徐行知这个混蛋,害得他累了一天到现在还没法入睡! 宋悦被疲惫和失眠折磨疯了,怒气冲冲从床上坐起来,啪的一声按开了灯,冲出卧室穿过客厅,打开了反锁的大门。 随着他开门的声音,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 宋悦一下子看见了门边坐在地上的徐行知。 大半夜的,这么一个大男人守在门口,怪吓人的。 看见宋悦开门出来,徐行知连忙起身:“悦悦,你消气了?” 宋悦顶着一头乱发,两只眼睛冒着火,盯着他。 徐行知:“……还没消气呢?” 宋悦:“你给我进来。” 徐行知双眼一亮,连忙跟着他进屋,看着他反锁了门,殷勤地说:“用不着反锁,有我在这儿守着,没人能入室抢劫。” 宋悦不耐烦道:“你闭嘴行不行?” 徐行知:“……” 宋悦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冲了,徐行知比他大了十几岁,好不容易结束任务兴冲冲坐了一天火车来见他,却被他关在门外等了半夜,又被他这么骂,心里肯定不舒服。 果然,徐行知的脸色有点儿难看,闭上嘴没再作声,两人之间的氛围一下子尴尬起来。 宋悦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可要他把话收回,那万万不可能。 他硬邦邦地说:“你自己洗洗,在客厅睡吧。” 说着,往客卫走去,给徐行知找出了漱口杯、牙刷、毛巾。 牙刷和毛巾也许是后面买的,但那个漱口杯明显是旧款式——因为现在商店里已经不卖这种过时的搪瓷漱口杯了。 这杯子上面还有喷漆印花,印的是一个戴帽子、穿风衣的蓝色雪人。 徐行知看到这印花图案的时候,微微一愣。 原先在首都,他和宋悦一起住在他的婚房里的时候,买的就是这套漱口杯。 宋悦用的那个,是个穿裙子打阳伞的粉色雪人。 当时他们在商店里看到这套杯子,觉得上面的雪人十分形象,才买下来的。 徐行知拿起这杯子,说:“这个是你从首都带过来的?你的那个还在么?” 宋悦把新毛巾挂在一旁的毛巾架上:“早用烂了,扔了。” 徐行知:“……” 已经过去多久了?有八年了吧。 八年,很多东西都旧了、坏了。 宋悦走出了卫生间,又去找了毛毯,扔在客厅沙发上。等徐行知洗完澡出来,宋悦已经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徐行知没带行李,自然没有换洗衣物,他想了想,去客卧的衣柜里翻找。 客卧的衣柜里果然有宋悦带过来的他的几件旧衣服,然而也有别的衣服,那朴素的样式一看就不是宋悦自己的衣服。 是小路的吗? 徐行知忍不住拎起一条长裤看了看。 不是小路的,小路没有这么高、这么壮。 难道…… 想到宋悦可能还带其他异性友人回家留宿过,徐行知的脸色就一变。 宋悦的异性缘一直不错,自己离开的这八年里,肯定有不少雄虫追求他吧? 宋悦是不是也碰到过有点儿心动的对象呢? 能带回家里留宿,应当是和宋悦关系不一般的朋友。 徐行知的手紧了紧。 可是他能怪谁呢? 好歹宋悦还是让人家住的客卧,没睡在一起,就算对得起他送的那枚金戒指了。 徐行知压下心里的不舒服,换上旧衣,把穿过的衣服洗干净,晾好,才去客厅沙发上躺下。 没关系,现在他回来了,重新把人追回来就好了。 徐行知闭上了眼睛。 早上,宋悦被八点二十的闹钟吵醒,爬起来匆匆洗漱穿衣,一边戴着耳环一边往外走,走到客厅就看见徐行知已经坐在了餐桌前。 “快来吃早饭。”他说,“你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去小区外面早餐店买的包子和豆浆。” 宋悦愣了愣,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餐,又看看手上的腕表。 八点四十了。 他从家里开车到公司得十五分钟,而且他住十一楼,下楼还得五分钟呢。 徐行知:“时间来不及?那我开车送你,你在车上吃。” 说着,他就把早餐拎起来:“走吧。” 宋悦没法拒绝,因为上午开一上午的会,不吃早饭他会饿得肚子咕咕叫。 两个人匆匆出门,下了楼,宋悦坐上副驾驶就开始吃包子喝豆浆,徐行知把车开出去,加快车速,尽量开得平稳。 “你现在都当这么大的老板了,怎么早上还赶这么急去上班。”徐行知问。 宋悦一边吃包子,一边冷淡地回复:“今天外地的分公司过来汇报,不这么早去,到中午都开不完会。” 不过,即使这么早去,应当中午也开不完。 徐行知笑了笑:“你还真是大忙人。那中午我给你送饭过来。” 宋悦没作声,只飞快吃完了两个大肉包,喝起了豆浆。 徐行知瞥了他一眼,轻咳一声,说:“昨晚我洗完澡没有衣服换,就去次卧的衣柜里找了以前的衣服来穿。” 第385章 一边说,他一边偷偷去瞟宋悦,可宋悦依然没有反应。 徐行知:“衣柜里还有别的衣服,是谁的啊?” 宋悦正好喝完豆浆,闻言一愣。 他这套房子除了自己,只有路昭和宋兴留宿过,路昭不会把衣服留在这儿,那就是宋兴的呗。 不过,他偏不回答,斜眼睨着徐行知:“你问这个干嘛?觉得我跟别人好了?” 徐行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悦嗤笑一声:“徐行知,我就是找了别的男人,你也赖不着我。你算算你自己走了多久了?你还不给我留寄信的地址,不就是不让我给你写信说分手呗。” “我没法跟你分手,我跟别的男人好,就名不正言不顺了,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是不是?” 徐行知顿了顿,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悦悦,我……” “原先我还觉得方先生不地道,走之前也不给路昭留个准话,这么多年一封信也不回,害路昭一直苦苦地等他。可现在一想想,他倒比你好多了。”宋悦直接打断他。 “他不跟路昭确定关系,路昭随时可以离开,路昭也可以给他写信,直接告诉他自己的决定,根本不必等他的回信。”宋悦冷冷一笑,“他把所有主动权留给路昭,你呢?你把所有主动权留给你自己!” 徐行知:“……” 他说:“我和方曜本来就是不同的人。” 宋悦嗤笑一声:“你就直接说你自己卑鄙无耻好了。” “……”徐行知继续说下去,“可是你和小路也是不同的人。” 宋悦一顿。 “如果我像方曜那样一句承诺都不给就走了,你会像小路那样一直等我吗?” 宋悦噎住了。 路昭总说自己脑子不太灵活,比较木,认死理,不像他聪明多变。 可这话换过来说,也就是路昭的性格更加沉稳坚定,而他则定力不足。 徐行知见他不说话,就放缓语气:“当然了,我承认我是个卑鄙无耻的人。我没法像方曜那样大度无私,给爱人完全的自由,我不能接受我的爱人最后离开我、选择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8章 番外-旧情人2 这话说完,轿车也开到了宋悦的公司楼下。 宋悦立刻就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腕表。 还有五分钟到九点。 他没有停留,解开安全带,径直下车。 徐行知在车里喊他:“我中午十二点给你送饭过来,怎么样?” 宋悦甩上车门:“不用你管我的午饭。限你今天之内找到落脚处,别再赖在我房子里。”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徐行知就在车里看着他,看着他踩着皮鞋趾高气扬的模样,长发披在身后随着脚步飘扬,微微一笑。 悦悦还是老样子。 宋悦走进了公司大楼,踩着点匆匆进来的员工们纷纷向他打招呼。 “宋总早。” “宋总早上好。” 宋悦点点头,同他们一块儿上了电梯。 这栋写字楼是大湾广场附近的地标建筑之一,是宋兴的产业,所以宋悦生意做大、要选一处体面的办公楼的时候,直接在这儿租了三层。 大楼比他原先的工厂气派很多,可也有缺点——这楼上的公司太多了,又不准办食堂,每天中午员工们要么带饭,要么只能出去吃,一到吃午饭的点,楼下的大小餐饮店全是人,吃个饭还要排队。 不过宋悦作为老板,是不用担心吃饭问题的,公司行政会在饭点之前给他买好快餐,放到他的办公室,尤其今天可能开一整天会,午餐晚餐都会提前订好。 他才不需要徐行知送饭。 宋悦把这件事抛到脑后,集中精神投入今天的会议。 徐行知开着车,先在附近兜了兜,找到银行取了点钱,才去菜市场买菜。 宁海这座年轻的城市,绝大部分都是外来务工的年轻人,哪怕是晌午的菜市场里,也到处是年轻的摊贩和开着小车来进货的餐饮店老板。 徐行知想着宋悦以前的口味,买了两斤猪前腿肉,准备炒个家常的青椒炒肉,逛到海鲜档口又看见虾和花蛤不错,各买了一斤,又去买了鸡蛋、水果、蔬菜和配菜。 从菜市场出来时,看见门口正好开着乳品店,想到宋悦那空荡荡的冰箱,便又走进去买了一打酸奶。 他拎着满满的袋子回到家里时,时间已经临近十点半。 徐行知赶紧把饭煮上,开始做菜。 等饭菜做好,他才想起忘了买保温餐盒,想来宋悦从不自己做饭,也就更不会买保温餐盒用来带饭,他赶紧又跑下楼,到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餐盒,上楼洗了餐盒装上饭菜,就匆匆出发。 宋悦这房子在十一楼,还没装电梯,这么来来回回跑几趟,徐行知额上背上都冒了一层汗。好在他没有迟到,十二点准时赶到了早上宋悦下车那处写字楼。 然而,他匆匆跑进写字楼金碧辉煌的大堂,想要进门时,却发现有门禁。 徐行知只能去找前台那两名穿着板正西装的小伙子,请他们刷一下门禁卡。 小伙子一开口,是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官话:“先生,去哪一层?” 徐行知:“……” 早上他忘记问悦悦在哪一层了! 第386章 而且这么多年没让悦悦给他写信,他根本不知道悦悦的公司现在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见他迟疑,脸上的表情也就带上了审视:“先生?” 徐行知只能说:“我找宋悦,你们知道他吗?” 前台的两名小伙子对视了一眼,似乎都对这个有些可疑的访客有点儿戒备。 毕竟,徐行知虽然是雄虫,但一看就是练家子,谁知道是不是来闹事的。 “远航贸易的宋总?”小伙子说,“先生,留一下身份证号、手机号,我电话远航贸易问问您的预约。” 徐行知:“……” 他只能在访客登记表上填了自己的信息。 小伙子拨通座机电话,很客气地问是否有徐行知先生的预约,而电话那头很快就给了答复。 “宋总今天没有客人。” 徐行知听到这一句,就叹了一口气。 小伙子挂断电话,对他笑笑:“先生,没有预约进不去哦。” 徐行知的指节轻轻敲着前台光滑的大理石台面,脑子里转了转。 他有很多种办法进去,可是…… 片刻,他说:“那我就在这儿等等吧。” 十二点四十。 宋悦总算走出了会议室,后面还跟着各分子公司的负责人,众人开了一上午会都有些疲惫,行政赶紧安排他们到空余的房间去用餐,稍作休息后,下午还要继续开会。 “宋总,您的那份餐我放在您的办公室。”行政小伙子凑到宋悦旁边提醒了一句。 宋悦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才一顿,转过身来:“中午有没有人来找我?大概十二点的时候。” 行政小伙子一愣,赶紧说:“我去问问前台。” 宋悦见他还要忙着安排众人用餐,就摆摆手:“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去问。” 他走回办公室,拿座机拨通公司前台的座机,电话一通就问:“小李,十二点的时候有没有人找我?” 小李愣了愣,忙说:“就在几十分钟前,有一位姓……好像是姓徐的先生找您,那时候应该就是十二点左右。” 宋悦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好像是怨着徐行知,可又盼着他,一开完会就来问他有没有来。 如果徐行知今天真的听话,不来送饭,那自己这会儿估计要气炸了。 电话那头的小李有些忐忑:“宋总,这位先生和您预约了吗?我不清楚情况,刚刚没让他上来,那我赶紧去楼下请他上来。” 宋悦张嘴想说不用,就让他在楼下等,可又觉得这样太幼稚——而且徐行知在楼下等一刻,自己在楼上就会胡思乱想一刻,也不知道是惩罚谁。 他便说:“你去看看他还在不在。” 小李连忙应下,等宋悦挂断电话,他便匆匆下楼。 这会儿正是写字楼里的打工人们午休吃饭的时间,电梯里空无一人,小李飞快赶到楼下,找到前台的小伙子。 “小赵,十二点的时候,来找我们宋总的那人,他走了吗?” 前台小伙子跟他还算熟,闻言一愣,方言就冒了出来:“没啊。” 他伸手给小李指了个方向:“那边,黑衣服,个头好高的靓仔就是咯。” 小李赶紧过去,笑着打招呼:“徐先生是吗?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和宋总有预约。” 徐行知正抱着保温盒站在透明玻璃墙边上看外面呢,闻言转头一看。 小李一愣。 前台小赵是本地人,一般叫年轻人都是“靓仔”,没想到今天这个还真是靓仔。 宋总有不少仪表堂堂的朋友,不过都没今天这个好看。 徐行知:“也不是什么需要预约的正事,就是送个午饭。现在可以上去了?” 小李连忙打住胡思乱想,点头:“是是,您跟我来。” 他带着徐行知刷了门禁进入大楼,坐上电梯,按下三十三层。 徐行知记住这个楼层,又看了一眼总层高。 六十九层。 他不由说:“这楼好高啊。我十年前来宁海的时候,最高的楼就是电子大厦,才二十层。” 小李笑了笑:“这栋大楼有段时间是宁海的第一高楼呢,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您看看附近,好多这样的高楼。” 徐行知点点头:“宁海的发展太快了。” 小李:“您十年都没来过宁海吗?” 徐行知:“嗯。” 小李还想再问,却突然注意到,他抱着保温盒的那只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 这年头大家都买铂金、钻石戒指了,戴金戒指的很少很少,他之前只见过一个人戴——就是他的大老板宋悦。 而且和这位徐先生戴的款式一模一样。 小李脑子里嗡的一声。 同时,电梯叮的一声,抵达三十三层。 小李下意识笑着引着徐行知出来,心里却一声哀嚎—— 我完了! 宋总的老公给他送午饭,被我拦在了楼下! 从十二点拦到十二点四十,在楼下站了四十分钟! 完了完了,他吹一下枕边风,明天宋总就得把我炒咯! 小李勉强维持着笑意,把徐行知送到宋悦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宋悦的声音传来:“进。” 小李狗腿地给徐行知开门,希望挽回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工作岗位:“徐先生,您请。” 第387章 徐行知点点头:“多谢,你忙去吧。” 小李退了一步,就见他一边关门,一边说:“悦悦,午饭我做了你爱吃的……” 门关上了,把这位徐先生温柔的声音关在了屋里。 ——果然是宋总的老公! 小李欲哭无泪。 屋里,徐行知抱着保温盒走到宋悦办公桌前,拧开盒盖,油亮喷香的饭菜霎时吸引住了宋悦。 他把桌上的文件和那份行政订好的快餐推到一边,瞅了瞅保温盒里面。 油爆大虾、香辣花甲、辣椒炒肉,还有醋溜小白菜和番茄鸡蛋汤。 一个保温盒装不下,徐行知拎了俩,还都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卡通图案。 宋悦:“你在哪儿买的保温盒,这么丑。” 徐行知:“在小区门口,只有这款。我觉得这个很可爱啊。” 宋悦:“……” 他没计较一个和社会脱节了八年的人的审美,拿起了筷子:“正好你打了两份饭,一起吃。” 徐行知笑了笑,拖了条椅子坐在他对面,和他一块儿吃饭。 饭菜在保温盒里闷了一会儿,有些软了,尤其是炸过的大虾,不过味道依然比快餐好多了,宋悦这会儿饿了,吃得飞快,徐行知就问:“好吃吗?” 宋悦立刻收敛动作,放慢速度,装作云淡风轻:“还行吧。” 鸆暿正藜u 徐行知也不拆穿他,问:“晚上想吃什么?” 宋悦又往嘴里塞了一只大虾,没再提让他别赖在自己房子里的事,只含糊地说:“随便。”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9章 番外-旧情人3 徐行知拿勺子给他捞了几勺花甲:“我买了两条猪肋排,晚上吃糖醋排骨吧。对了,下午几点下班?” 宋悦:“六七点,要看开会的情况。” “这么忙?”徐行知说,“我还以为你当了大老板,事情有底下的人做,会轻松一些。” 宋悦没好气道:“老板有老板要忙的事。再说了,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快过春节了,一年里生意最好的时候,而且全年的总结汇报、预算决算、业绩考核都挤在一块儿,能不忙吗?” 徐行知略感遗憾,不过还是点点头:“好吧,你忙着,我就在家给你打扫卫生、洗衣做饭。等过春节的时候,你总该有空了?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出去散散心,我的假期到正月初五。” 宋悦一愣。 他这才想起,徐行知昨晚就说过,他是任务一结束就休假出来的,假条都没写。 也就是说,徐行知并不是要回到他身边了,而是抽出空来看看他,过不了多久又要走。 嘴里鲜香浓郁的油焖香辣大虾一下子没了味道。 宋悦臭着脸,嚼了几口大虾,咽下去,开口问:“你就请了十五天假?” 徐行知点点头:“我这七八年都没休过探亲假,攒了不少假期,不过一次没法休太长,因为部队里还有事,离岗太久不好。” 宋悦:“……” 徐行知见他脸色不好看,连忙补充:“不过,我还有不少假期,等过完年,我会经常来宁海看你的。” 宋悦闷头扒了几口饭,又吃了好些花甲,才说:“徐行知,要不你干脆别来了。” 徐行知一顿。 宋悦:“我们分手吧。” 徐行知那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晃了晃,笑意凝固了。 他说:“悦悦,别说气话。” 宋悦一边吃饭,一边说:“不是气话。这件事我想了好多年了,只是一直没法寄信给你,所以没跟你提过。” “你看,现在我生意做得这么大,每天都很忙,而你呢,也有你自己的理想和事业。”宋悦吃着饭,语气很随意,“我们俩都没法为彼此放弃自己的事业,如果在一起,也只能是聚少离多,那还有什么意思呢?不如各走各的路。” 徐行知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 “可是,悦悦,分开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他说,“你难道不想我吗?” 宋悦抬起眼看他:“可是你能给我什么?每年抽出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来看看我?我一年给我公司下属开会的时间都比和你在一块儿的时间长!” “我已经不是那个还在大学读书,一心只想着谈恋爱处对象、有情饮水饱的毛头小子了。”宋悦说,“我现在需要的不仅仅是感情慰藉,我还需要我的伴侣可以和我互相扶持,不仅是工作上,还有生活上。” “要想这样互相扶持,起码两个人得在一块儿吧?”他看着徐行知。 徐行知抿了抿嘴,片刻,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一起走下去的基础,不是两个人互相有感情吗?” “哪怕你把婚姻当成合伙做生意,那你挑合伙人的时候,不也得挑条件好、你自己也喜欢的么?” “你这么多年碰见的人里,有比我条件更好、更招你喜欢的?” 宋悦噎住了。 徐行知切中了要害。 先不论两个人的感情,这么多年,他确实也没再碰到过比徐行知各方面条件更好的男人。 外形条件、为人处世、秉性天赋、家世和社会地位,徐行知都是佼佼者,每个方面单拎出来比都没人比得过,就更别说综合起来比较了。 和这样的男人处过对象,其他男人他就瞧不上了。 第388章 宋悦皱起了眉,把剩下的饭菜吃干净,没再说话。 徐行知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好。 悦悦精明会算账,但也败在精明会算账——当他发现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时,他就舍不得放弃眼前这桩买卖。 徐行知继续说:“而且,你说的互相扶持,是包括工作上和生活上两个方面的,我虽然没法经常回来看你、照顾你,但是要给你工作上的支持,我能做到。” 宋悦心头一动。 徐行知现在的表现,就像是在给他一条一条算账,算算他俩在一块儿,他能得到多少好处,叫他舍不得跟他提分手。 这男人还真是了解他。 宋悦把桌上吃干净的餐盒朝他一推:“不说了,收拾。” 徐行知听话地收拾餐盒、桌子,收拾完了,又小声问:“悦悦,那咱们现在还算是没分手,对吧?” 宋悦没作声。 徐行知:“那我今晚还能在你那儿继续住不?” 宋玉斜睨他一眼:“你就找不到别的地方住了?” 徐行知心想,能和老婆住一块儿,谁还乐意去别的地方住啊。 嘴上却说:“我那几个原先在宁海的朋友,现在都全国各地跑去了,最近不在这边。我一个人去住旅馆的话,多孤单啊,而且也没人给你做饭了。” 宋悦就顺着他递来的台阶下:“正好我最近忙,没工夫解决吃饭问题,你就继续住着吧,给我煮饭就当你付房费了。” 说完,又想起一事:“对了,我那栋楼的邻居们最近总算说定要一块儿装电梯了,不过他们中间有几个特别磨蹭,我现在也没空管这事,你既然闲着,帮我催一催,不然我每天都得爬楼。” 这话听起来,就跟和丈夫抱怨家长里短一样,徐行知心里舒服了,给宋悦比了个吊儿郎当的敬礼:“好的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宋悦拿桌上的报纸抽了他一下:“流里流气的。” 徐行知笑了笑,眼睛瞥过那份报纸,却微微一顿。 那上面印着一行醒目的标题,一下子抓住了他的眼球。 [高官之子枪杀无辜百姓引发连环杀人案] 也许是从事的工作性质原因,徐行知对“枪杀”这类的词汇尤其敏感,登时拦住宋悦,从他手里抽过了这份报纸。 “大湾晚报?”徐行知看了看报纸的标题栏,“悦悦,你都这么忙了,还有时间看这种小道报纸?” 一边说,一边一目十行地扫过这篇报道的内容。 宋悦叹了一口气:“不是我爱看这种小道报纸,这篇报道是我找了朋友,帮路昭登出来的,你看日期,都是好几个月前的报纸了。” 他把路昭在左安县的事同徐行知说了,又道:“这篇报道发出来之后,路昭就回了左安县,但是不多久就失去了联系,到现在我都还没找到他。” “这些势力互相勾结,只手遮天,我怕他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宋悦再次叹一口气,“我现在就是特别后悔,当时不该被他说动,不该帮他这个忙。哪怕和他吵架闹崩,也总比现在这样,让他陷入危险要好。” 徐行知看着报纸上的报道,眉头微蹙:“这个贺委员,有什么详细信息么?” 宋悦一愣,登时想到,以徐行知的本事,应当能查到些什么,连忙说:“贺委员的全名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这个死了的儿子,叫贺杰。” “贺杰?”徐行知喃喃道,“这名字好像没什么印象。” 他在战场上待了八年,好久没回首都了,对圈子里的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八年前。 这个贺杰今年死时才十几岁,那八年前,还是个读小学的小屁孩呢,他没什么印象也正常。 见宋悦还在一旁殷切地望着他,徐行知便拍拍胸脯把这事揽下来:“我待会儿打电话问问,看能不能问出小路的行踪。” 宋悦连忙说:“不用问出行踪,万一他在躲别人呢。只要知道他是否安全就可以了。” 徐行知点点头。 悦悦现在有求于他了。 很快,悦悦就会发现,有他在,比没有他要方便不少。 这样悦悦就不会提分手了。 徐行知拎着空餐盒走出宋悦的办公室,外头不少员工都从工位上抬起头来,悄悄地拿八卦的眼神打量他。 徐行知故意转身同办公室里说了一句:“悦悦,那我回去了,晚上我六点半过来接你回家。” 屋里的宋悦“嗯”了一声。 外头员工们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那个真是宋总的老公呀?” “我就说宋总早就结婚了,你们都不信。单身未婚的,谁在无名指上戴个金戒指啊。” “可是这么多年,一直没见宋总把他老公带出来过,任何场合都没有。” “也许人家在忙别的事呗。” 在一众员工的交头接耳不时打量中,徐行知昂首挺胸,得意地走了出去。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下午花点时间把路昭的事情打听清楚,晚上就能和悦悦邀功,再加上做饭、接下班,今晚或许能顺利入住主卧,说不定还有久违的亲热。 一想到时隔多年终于又能抱上日思夜想的香香软软的老婆,徐行知登时有了干劲,一下午几乎把能找的人都找了个遍。 然而事不遂人愿,他的确找出了一些消息,却是坏消息。 第389章 ——路昭曝光新闻回到左安县后,很快遭遇了袭击,差点发生生命危险,被秘密保护送到了首都。 而他在首都期间待在哪里、被哪一方保护、最后为什么失去联系,徐行知就打听不出来了。 他换了个思路,想先把左安县的事情探听清楚,推测一下路昭现在可能落在谁手里,可惜左安县的案子是中央直接派办案组去办的,徐行知在这个条线上没什么熟人,而且这次办案又捂得紧,什么风声都打听不出来。 事态比想象的要严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0章 番外-旧情人4 徐行知倚在车边抽完了一支烟,宋悦才踩着小皮鞋从写字楼大门走出来。 徐行知朝他招手:“悦悦,我在这儿。” 宋悦一边把羊毛围巾披上身,挡住往脖子里灌的冷风,一边朝他走过来,开口就问:“怎么样?问到了吗?” 徐行知一顿。 看见他这副表情,宋悦就撇撇嘴:“连你也打听不到消息?” 徐行知为他拉开车门:“先上车。” 宋悦坐进车里,蹙眉嘟囔着:“路昭不会真出什么大事了吧?我到处问遍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要是真出事,消息肯定满天飞了。”徐行知上了车,“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宋悦抱着双臂,不说话。 徐行知将轿车开出去:“虽然没打听到路昭现在的情况,但是打听到了贺委员的情况。” 宋悦眉心一动,斜眼看他。 徐行知:“贺委员背后是一整个利益集团。这种利益联盟通常十分稳固,要是有成员牵扯进风波中,圈子里的人都会出手帮他。” “刚出事的时候,贺委员那边多方活动,出手帮他的人不少,原本他们是打算把他调离岗位,等风波过去再重新任用的。” 听到这里,宋悦忍不住开口,音调都提高了:“他还能被重新任用?他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纵容儿子害得别人家破人亡,报纸上都登出来了,他还能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当领导?!” 徐行知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没错。” 宋悦一口气噎在了喉咙口,气得胸膛不停起伏:“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了!” 徐行知:“这底下的人蛇鼠一窝,官官相护,只要他们能找出理由粉饰太平,只要事情没有当面捅到上层那里,他们就总能遮掩过去。” “虽说报纸登出来了,可大湾晚报只是一个小报社,可信度不高,他们掩饰过去之后在官方报纸上刊登说明,你说老百姓信谁?” “这次的事,他们只要把左安县里的小喽啰推出来顶罪,给上级一个交代,风波就算过去了。上级达到了敲山震虎的效果,他们也能免去被牵连一大片的动荡。” 宋悦难以接受,高声道:“就这样高高扬起,轻轻落下了?!” 徐行知轻轻瞥了他一眼。 虽然一句话都没有,可这一眼看过来,宋悦只觉得一股冷冰冰的恶寒从脚底板蹿了上来。 他未曾与路昭一起亲历左安县风波,之前一直不理解路昭非要撞南墙的一腔热血。 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他陪着路昭四处奔波好不容易曝光的新闻,这些人动动手指就能压下去;路昭因此失踪,到现在下落不明,可以说是用命与这些人拼个鱼死网破…… 可是鱼儿死了,网却分毫未伤。 路昭明明已经拼尽全力了,为了讨回一个公道,赌上了自己的前途、生命,而宋悦为了捞他,也付出了大量时间、精力和金钱。 可他们的拼尽全力,在这些只手遮天的人面前,只如蚍蜉撼大树。 宋悦以为他们已经拼命扑腾出了不小的水花,可现在抬头一看,恍然惊觉压在他们身上的,是遮天蔽日、无边无际的黑压压大山。 蝼蚁如何撼动大山呢? 他终于理解路昭眼睁睁看着老张复仇、自杀的那种震撼和愤怒了。 果然,这沉沉大山没有压到自己身上时,是无法切身体会那种窒息和无力的。 宋悦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这些畜生……” “悦悦,消消气,听我说完。”徐行知宽慰道,“我刚刚说的是他们原本的计划,但是这次他们踢到铁板了。贺委员已经被留置,圈子里的其他人听到风声,立刻跟他撇清关系,但上面没有放过,几乎一网打尽。” 宋悦一愣,胸口那口恶气一下子出了:“真的?” 徐行知点点头:“案件还在查办中,这样的大案,寻常办起来少说也要两三年,不过这次应该会很快结案。” 宋悦品出了一丝意味,问:“因为他们踢到了铁板?有大人物要趁机对付他们吗?” 那路昭说不定能借着这位大人物的光,躲过这次风波! 徐行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看了看宋悦:“方曜回来了,你知道吗?” 宋悦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方曜来,但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他来找过我,打听路昭的下落。他也想了不少办法,可是也没找到路昭。” 徐行知睨着他:“那你知道他想了哪些办法么?” “……我上哪儿知道去。”宋悦奇怪道,“再说了,方先生是搞科研的,怎么斗得过这些畜生,我可没指望他能找到路昭。” 第390章 徐行知将轿车停在了小区里:“好吧。” 宋悦被他没头没脑的话搞得莫名其妙:“你扯到方先生身上做什么,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是不是有大人物要对付那帮畜生了?” 徐行知笑了笑,只说:“只要路昭人还活着,明年这案子结案,你应该就能见到他了。” “真的?”宋悦一喜,又有点不敢相信。 “放心吧。”徐行知解开安全带下车,车外呼啸的冬风一下子把他的围巾吹得扬了起来。 “快上楼,今天有点儿冷。”他锁了车,赶紧过来把刚从副驾驶下来的宋悦一搂,两个人小跑进了楼里。 宋悦跟着他一边爬楼,一边追问:“你怎么那么肯定?你是不是打听到什么?干嘛藏着掖着不告诉我。” 徐行知见他爬楼梯爬得气喘吁吁了,还要不停说话,不由笑道:“十一层楼还不够你爬的?省点力气别说话了。” 宋悦知道从他这儿挖不出什么话了,哼了一声:“说的这么信誓旦旦,要是耽误我找路昭了,你可跟你没完。” 徐行知瞅着他:“说的好像他才是你对象一样,你可没这么宝贝过我吧?” 宋悦翻了个白眼:“我和路昭实打实的十几年交情了,某些消失了七八年的人也好意思跟他比?” 徐行知:“……” 他悻悻摸了摸鼻子,不作声了。 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安静的楼道里。 冬季天黑得早,这会儿外面早已经暮色四合,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昏黄的灯光中,只有两人一步一步往上走时轻微的喘息声。 宋悦上了一天班,从早说到晚,这会儿倦了,无力再开口说话,只沉默地扶着楼梯扶手往上走。 然而,十一层楼实在太高,宋悦今天又累了,爬到第七层时,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摔下去。 身旁的男人眼疾手快,立刻一把扶住了他,宋悦抓着那条胳膊站稳,喘了两口气,瞥了他一眼。 徐行知垂眸看着他:“……我背你?” 宋悦撇撇嘴,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我自己走。” 他扶着楼梯扶手,拖着步子,继续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徐行知只能无奈地跟上。 两个人并肩走着,比方才挨得近了许多,连垂下来的手都不时碰上。 静静的楼道里,回荡的喘息声似乎更重了一些。 手背又一次轻轻擦过时,徐行知的手追了上去,握住了宋悦的手。 宋悦一顿,立刻把手往外抽。 可这次徐行知没有任由他抽出去,而是紧紧握住。 两人的脚步不停。 交握的手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带着久别重逢的疏离的亲昵,宋悦的心口像被掐了一下,一阵酸软。 都分开了这么久了,怎么这个男人还是能轻易拨动他的心弦呢? 他心里埋怨徐行知的离开,也埋怨自己的不争气,抿着嘴恨恨地想:这一次我不会再轻易被你骗了。 我可不是二十岁的宋悦了。 终于走到家门口,徐行知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说:“今天我还同邻居们打了招呼,问了装电梯的事,那个牵头的邻居说,还在选电梯的款式,不过春节后肯定能选出来,选好了安装很快的。” 宋悦嘟囔:“但愿吧,这楼梯我真是一天都不想爬了。” 徐行知跟他一块儿进门,换鞋,试探地问:“这房子都十来年了吧?也是老房子了,要不咱俩再买套新的?” 宋悦:“我有其他新买的房子,但是这套最方便,住起来也舒服。” 当然舒服了,这儿可是整个宁海市的中心区域,对面就是大湾广场,更何况比起新盖的几十层的住宅小区,这片小区全是十来层的小洋楼,当然自在多了。 徐行知:“可是这屋里的装修也旧了……” 宋悦:“重新装一下就好了。” 他瞥了徐行知一眼:“我可不跟你一块儿买房子,我就住我自己的地盘。” 言下之意,他是不会为了徐行知挪窝的,他就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只要哪天看徐行知不顺眼了,就把他一脚踹出去。 徐行知只能讪讪摸了摸鼻子,去厨房做饭了。 今晚他依旧没能进宋悦的卧室,但好歹也比昨晚睡沙发强一点——宋悦允许他留下来住在次卧了。 徐行知自己铺好了床,宋悦就倚在门边监督他干活,根本不打算伸手帮忙。 徐行知铺完床,又把今天才买的两身衣服挂进衣柜,说:“悦悦,你平时都不做家务么?那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怎么生活?” 宋悦:“有家政。” 徐行知:“……” 他又问:“那你吃饭怎么办?” 宋悦:“原先厂里有食堂,搬到现在的写字楼之后,我哥给我请了厨师。” 徐行知绞尽脑汁想着自己的用处:“厨师总要休假吧?” 宋悦:“他休假回家过年了,这不,你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我继续更新啦!还是每晚21:00哦! 第211章 番外-旧情人5 徐行知:“……” 好吧,好歹他还有点用。 为了能在宋悦这里留下来,他只能勤勤恳恳地做好家政和厨师,虽然宋悦还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但好歹也没再开口赶他走。 腊月二十八之前,宋悦忙完了所有工作。 第391章 他和宋兴在宁海已经打拼了许多年,真正站稳了根基,宋兴还和时雨在这里结婚安家了,所以每年春节时,他们兄弟俩就不再赶回老家,而是提前把父母接到宁海来过年。 毕竟宁海比平州要暖和多了,冬天在这边待着才舒服。 然而,今年徐行知也在。 宋悦早就催促他回首都去,和他家老爷子一起过年。可徐行知偏说和老爷子在部队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父子俩从没相处过这么长时间,都快要打起来了,硬是不肯回家,就赖在宋悦这儿。 宋悦不好把他一个人丢在一边,自己和家里人团团圆圆过年,但又不好把他带去一起过年。 ——因为徐行知的身份不上不下,既不是普通朋友,又算不上他现在承认的对象。偏偏哥哥还知道他俩的事,等到了父母跟前,哥哥张嘴一说,到时候岂不是全家人都来催他赶紧和徐行知定下来? 他可不想家里人都去帮徐行知。 可是,徐行知却像早就猜到他的想法,提前一步联系上了宋兴。 在哥哥的连环催促下,除夕夜,宋悦只能黑着脸带着徐行知出门。 抵达宋兴的小别墅,在院子里停车时,他还恶狠狠地警告:“待会儿你不许乱讲话,知道吗?” 徐行知拎着大包小包的节礼,微笑:“悦悦,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宋悦:“……” 他不说话还好,这么一说,宋悦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这男人肯定憋着一肚子坏水! 他刚想开口再说几句,别墅的屋门打开,宋兴从屋里探出个身子:“我听到有车开进来,就知道是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吧,外面多冷。” 宋悦只能把话咽下去,和徐行知一块儿进了屋。 宋兴也有许多年没见徐行知了,一见面就热络地聊起天来,还主动向父母介绍了徐行知,宋悦索性不管他们了,径直去了厨房。 厨房里两位厨师正忙着,是宋兴从自家酒楼请来专门准备除夕团圆宴的。时雨在旁看着,不时打打下手,见宋悦进来,说:“悦悦,这儿人手够了,你出去看电视吧。” 宋悦不想出去,就说:“我洗水果。” 时雨:“水果早就洗好了,在客厅的茶几上。” 宋悦四下看看:“就没有别的活让我干干吗?” 时雨奇怪地看着他。 宋悦主动要求干活,这真是六月天下大暴雪,难得一见。 “你不是带徐先生一起回来的么?你不出去陪着他,怎么还来找活干了。”时雨问。 宋悦没好气道:“哥哥陪着他呢。而且他那脸皮比城墙还厚,用不着操心。” 时雨瞅了他一眼,把他拉出了厨房,到餐厅拉了张椅子坐下,小声问:“你们吵架了?” 宋悦:“……” 他略感烦躁:“他都走了那么多年了,现在突然回来,我都不知道这算是吵架,还是分手。” 时雨笑了笑:“想这么多做什么,要是你还喜欢他,就和他在一起,要是已经不喜欢他了,就一脚把他踹了。” 要把他一脚踹了……倒也没到那个地步,宋悦只是心里不舒服,可还是想着他的。 毕竟是他十八岁碰上的男人,而且是出类拔萃的男人,哪有那么容易忘记。 宋悦吭哧着:“我只是不甘心等了他那么多年……” 时雨:“你的这么多年,又不是光在等他,你还做了这么大的生意,成长了这么多。而且,就算你不等他,你的时间不还是照样地流逝?” 他纠正宋悦的说法:“你只是照常走着你的人生路,顺便等了等他而已,你并没有损失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宋悦心里舒服多了。 时雨拍拍他的手:“要是喜欢他,就继续跟他好呗,多一个人宠你还不好?” 宋悦撇撇嘴:“宠什么呀,他一年就半个月的假期,我能指望他什么?” 时雨这才想起徐行知的工作性质,摸了摸下巴:“军婚好像很难离婚……不过,反正你还年轻,多处几年对象也没什么。” 他的话轻轻松松的,好像宋悦纠结的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宋悦本来有点儿不满,可一想时雨和哥哥一路走来的艰辛,自己这点儿纠结确实不算什么了。 宋悦不由问:“嫂嫂,你那时候被我们误会了那么多年,连哥哥也误会你,对你不好,后来总算真相大白了,你就没有怨过哥哥吗?” 时雨微微一愣。 宋悦提起的,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被送进监狱的时候,我的确万念俱灰,好几次都想死了算了。”时雨笑了笑,“可是我又觉得,我好不容易才在艰难困苦的家庭里熬到成年,考上了不错的大学,还碰上了你哥哥这么好的男人,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宋悦小声说:“可是,那时候哥哥已经亲口说了和你恩断义绝。” 时雨轻声说:“可我还是不愿意放弃他。” “他善良、正直,又很聪明,在我们那一届学生里,是最拔尖的一个,而我只是个边缘化的无名小卒,最多在角落里偷偷看他几眼。”时雨回忆起年少的时光,微微一笑,“我做梦都想不到能和他在一起、能被他捧在手心里,你知道那时候学校里有多少人嫉妒我吗?” “我没有多少被人宠爱的经历,尝过一次,就再也不愿意松手了。”时雨说,“靠着这点念想,我熬过了在牢里的几年,出来之后腆着脸到处打听他的下落,千里迢迢跑到首都找他,求他收留我。” 第392章 “那时候其实能找到别的工作,可是我骗他,说没有地方要我干活,死缠烂打要他收留我,他不答应,我就赖在他家门口不走。”时雨静静地说,“悦悦,其实我才是那个卑鄙的人,不管自己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只管抓住自己想要的人。” 宋悦觉得他有点儿可怕,声音不由更小了:“你也是被逼的嘛……” 时雨笑了笑,回归正题:“所以,我没怨过你哥哥。因为我知道,他在心软留下我的那一刻,就已经原谅我了,不问真相的原谅。” “后来哪怕他对我再冷淡,我心里都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他爱我,对我不好只会让他心里更难受。”时雨笑得十分甜蜜,“我不舍得他难受,所以我总是主动靠近他。” 宋悦有点儿嫉妒了。 哥哥的确是好男人,他小时候不懂事,还说过想嫁给哥哥这种蠢话。 徐行知怎么就不像哥哥一样呢? 不过,一想想宋兴对自己管这管那啰里吧嗦的样子,宋悦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 哥哥人是挺好的,就是管得太宽了,说话也太直接,也就是时雨这种历经风波懂得珍惜幸福的人,才能受得了他。 不对,这么想起来,他和哥哥在感情上都是吃亏的一方啊! 就在这时,宋兴从客厅走过来,一眼看见他俩在餐桌边坐着讲话,笑着说:“在这儿讲什么悄悄话呢?怎么不去客厅里坐着。” 时雨站起身朝他走去:“悦悦想在厨房帮忙。” 宋兴揽住他的腰,瞥了宋悦一眼:“哦?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几十年的懒鬼居然主动要干活。” 宋悦不满:“我才不懒,我只是做家务不勤快。” 宋兴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句话戳破:“我看你不是要干活,是要躲着谁吧。” 宋悦:“……” 宋兴故意说:“让我想想,是躲着谁呢?” 宋悦:“……你真讨厌!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他气冲冲地起身,出了餐厅就要往楼上跑,可一出门,迎面就撞上了走过来的徐行知。 “悦悦,伯父伯母叫你过去看电视。”徐行知一边说,一边吃着手里的炸虾片。 他这漫不经心的、熟稔自在的样子,好像这儿是他家一样。 宋悦生气地想:凭什么我要躲来躲去,他倒反客为主了? 他把徐行知手里盛虾片的小碟子抢过来,抓了一把虾片塞进嘴里,往客厅走去。 “叫我干嘛,我不看电视。”他大摇大摆走进客厅,把吃空的小碟子往茶几上一搁,就往楼梯处走。 “哎呀,爸爸妈妈都好久没看见你了,你也不知道陪我们说说话,一来就不知道钻哪里去了。”宋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回来,“来坐着,等下要吃晚饭了,还去楼上干什么。” 宋悦被母亲按在了沙发上坐着,徐行知也跟过来,但很知趣地没有和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条沙发上,而是在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宋母拉着宋悦的手,笑眯眯地说:“悦悦,这位徐先生是你哥哥的朋友,怎么坐你的车过来呢?你们两个也认识吗?” 宋悦一愣,意识到哥哥并没有把他和徐行知的事情告诉父母。 也对,哥哥虽然管得宽,但嘴巴还算严,这种该由他自己来说的事,哥哥是不会先一步说出来的。 而多年前他和徐行知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已经求过婚,但来不及登记,也没见上父母,他爸妈只知道他那时候有个对象,但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人。 宋悦眼珠转了转,说:“徐先生是哥哥的朋友,以前和哥哥经常在一块儿,所以我也就认识了。” 一旁的徐行知只能看着他睁眼说瞎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2章 番外-旧情人6 宋悦朝他挑了挑眉,故意说:“我和徐先生也好久没有见面了。” 徐行知:“……” 宋母不明就里,连忙说:“既然你们认识,那以后就多多来往。悦悦啊,刚刚徐先生说他很多年没来宁海了,这几天想在宁海转一转,不如你陪着他去?你哥哥要陪我们,没得空。” 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暗暗揪宋悦的胳膊,明摆着是要宋悦别错过这个优质的男人。 宋悦一边不动声色把胳膊往外抽,一边说:“我是有对象的人,怎么好陪徐先生,还是哥哥去吧。” 徐行知神色一动。 宋悦这么说,是承认两个人还在一起,还是仅仅为了糊弄母亲? 这些年里,他应该拿这话挡过父母不少次吧? 徐行知心头微微发热,可没等这点火热燃烧多久,宋母开口:“什么对象,走了八、九年了,还能叫对象吗?等他回来你还认得他长什么样?” 徐行知:“……” 宋母:“再说了,一走了之还不让你说分手的男人,就是个极度自私、不负责任的小气鬼,你要选这种男人,我绝对不同意!” 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徐行知人都懵了。 宋悦瞅了他一眼,而后别过脸去。 宋母只当他又像以前一样,不乐意听自己的话。以前宋悦任性,他也就纵着,可是今天旁边坐着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钻石单身汉,还明显对宋悦有意思,他可不愿意让宋悦这么错过了。 “悦悦,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任性。找对象可不是小事,你要听听爸爸妈妈的建议。”宋母苦口婆心地说,“反正你那个谁现在也没回来,你就先和徐先生相处相处嘛。” 第393章 徐行知眼睁睁看着未来丈母娘劝宋悦给自己戴绿帽子,一时心情复杂,说不出话。 宋悦不高兴地说:“有对象还和别人相处,不是脚踏两条船吗?” “啧。”宋母恨铁不成钢,“处对象又不等于结婚,不多处几个,怎么知道哪个好?” 说着,他就伸手去薅宋悦手上的戒指:“都什么年代了,还想拿个圈就把人套住。你把这破戒指给我摘咯!” 宋悦没料到母亲突然发作,而他最近忧思忙碌,瘦了不少,戒指松了,一把就被母亲捋了下来。 “妈!你干什么!”宋悦当即大叫一声。 宋母被他吓了一跳,徐行知也吓了一跳,连忙过来:“不要吵架,不要吵架。” 宋悦一把推开他,去抓母亲的手:“把戒指给我!” 宋母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对妈妈大喊大叫?就为了一个臭男人?” 可是,当宋悦掰开他的手时,他的手掌里却空空如也。 宋悦愣住了。 宋母也愣住了,片刻反应过来:“哎呀,你刚刚吼我干什么,我好像手滑了一下。” 宋悦连忙挪开位子,低头在沙发上翻找,宋母也帮他找起来:“应该就掉在这里吧?难道掉到沙发下面去了?” 沙发底下有地毯,戒指掉下去也没个声响。 宋悦连忙趴到地毯上,往沙发底下看。 宋父宋母都起身帮他找起来。 徐行知也着急,在旁问:“怎么样,悦悦,找到了吗?” “……没有。”宋悦又气又急,“沙发底下也没有。” “怎么会呢,铺着地毯,戒指滚不了多远。”徐行知也趴下来往沙发底下看。 他的视力非常好,夜视能力也强,一扫过去,就把沙发底下看完了——确实没有戒指。 这时,宋兴走进客厅,看见大家全围着沙发翻找,不由奇怪:“怎么了?找什么呢?” 宋母懊恼地拍着大腿:“哎呀,怪我心急,刚刚把悦悦的金戒指弄掉了,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宋兴一愣,面色一时也有点儿复杂。 方才他同徐行知单独聊过几句,见徐行知手上没戴戒指,特地问起,徐行知连忙说是悦悦耳提面命的,叫他把戒指摘下来用项链戴在脖子上。 听到是自家弟弟的要求,宋兴还特地没在父母跟前提两人的事。 结果徐行知的戒指这么一收起来,悦悦的戒指居然就掉了,这可真是…… 宋兴只能说:“先不找了,要吃饭了。反正戒指肯定是掉在这客厅里,待会儿我们把沙发搬开来找。” 他走过去把趴在地上不死心地往沙发底下瞅的宋悦扶起来,掸一掸他的裙摆:“别着急,能找到的。” 再说了,还有徐行知在这儿,找不到叫徐行知买个新的就行了。 宋悦不高兴地噘着嘴,但也知道今天是除夕,不好发脾气,只能跟着众人一块儿去餐厅。 宋兴给过来帮忙的两位厨师额外包了两个大红包,送了他们出门,才返回来,坐在餐桌边,热热闹闹开席。 这座别墅十分气派,餐厅也不小,分了好几个隔间,桌子都有好几套。今天除夕团圆,一家人坐的是大圆桌,长辈们坐在上首,而徐行知是客人,被宋父拉着坐在了旁边,徒留宋悦一个人坐在下首。 徐行知看见宋悦闷闷不乐,有心想开口安慰几句,可被宋父和宋兴两个人夹在中间,左一杯酒,右一杯酒,怎么都找不到机会。 宋悦也不搭理他,看都不抬头看他一眼,只默默埋头吃饭,看得徐行知又焦急又心疼。 悦悦这些年里肯定没少被父母催,这样的委屈不知道受了多少。 明明是最疼他的父母,在这档事上催起来却也最要命。 而自己连个通讯地址也不给他留,让他有苦都无处去说。 他怎么就叫悦悦受了这么多年委屈呢? 几杯酒下肚,席上气氛热烈起来,徐行知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到宋悦那里,让宋悦开口搭理他一下,旁边的宋兴忽然开口:“行知,你不能只盯着悦悦,把我这好哥们丢在一边啊。” 徐行知一愣。 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过来,连宋悦也抬起了头。 宋兴:“我这杯酒都举半天了,你看都不带看我一下的,魂丢了?” 在宋父宋母探究打量的目光之下,在宋兴和时雨揶揄的笑意中,徐行知难得闹了个红脸,慌忙举起酒杯,又发现杯里的酒喝光了还没倒上,手忙脚乱地拿起自己的分酒器倒酒。 宋兴哈哈大笑:“你这走神真是走大发了,你自罚一杯!” 徐行知平时舌灿莲花滑不溜秋的,这会儿也难得赧然,只能自罚了一杯。 宋母看他这副样子,显然是相中自家小儿子了,当即笑得合不拢嘴,打趣似的问他:“我们家悦悦是不是还挺招人喜欢的?” 徐行知罚了一杯酒,又和宋兴喝了一杯,脸上不知道是臊的,还是喝酒太快激出来的,一片通红。听见宋母这话,他不由抬头看了宋悦一眼。 宋悦看他丢人,好像高兴了一点,脸色好看多了。 在长辈们面前,徐行知不敢盯着他看太久,移开目光,不自在地点点头:“……嗯。” 宋母一下子笑开了,显然对徐行知这副腼腆动心的模样满意得不得了,宋父也笑了笑,说:“既然这样,你们以后就多来往。悦悦虽然娇纵脾气大,但是人是很讲道理的,也很聪明。” 第394章 他有意多夸夸自己的宝贝小儿子,可又觉得自吹自擂过头了也不好,便打住话头:“我也不多说了,等你们互相了解之后,自然就知道。” 他又看向宋悦:“悦悦,你最近几天反正闲着,就陪徐先生在宁海到处走走。你跟徐先生本来也认识,人家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你不该尽一下地主之谊?” 宋父吸取了妻子的教训,没再提宋悦以前那个对象的事,只把话说到这里。 宋悦没法再拒绝,而且方才徐行知闹了这么一出,还当面承认他招人喜欢,他的心情就好多了,点点头:“知道了。” 一顿年夜饭热热闹闹地吃完了。 徐行知被灌得有点多,起身时脚步都有点儿发飘,还好宋兴也喝多了,脚步比他飘得多,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歪歪扭扭往外走,还没走到客厅就差点摔趴下。 时雨赶紧过来扶住宋兴:“喝多了吧?快上楼洗洗睡觉。” 宋兴笑着抱住他的腰,大着舌头说话:“老婆、老婆……你是我老婆吗?” 说着,还睁大眼睛往时雨跟前凑,像努力在把他的模样看清楚。 时雨根本不搭理醉鬼,拖着他往楼上走,一边走还一边朝宋悦喊:“悦悦,你哥喝醉了,我招呼不过来徐先生了,你带他去客房休息吧。” 在旁边看戏的宋悦:“……” 徐行知还勉强能站稳,扶着墙,说:“悦悦,我还行,没喝醉。” 宋悦翻了个白眼:“喝醉的人才说没醉。” 留在餐厅收拾的宋母探出个脑袋来,督促他:“悦悦,送徐先生上楼去,妈妈在这儿收拾,忙不过来。” 宋悦:“……” 他又看了一眼喝得醉醺醺靠在沙发上闭眼小憩的父亲,意识到这会儿只剩下自己这唯一一个有行动力的闲人了。 他只能拉住徐行知的一条胳膊,扶着他往楼上走:“走吧,我送你去房间,你自己洗洗睡觉。” 徐行知这会儿晕晕乎乎,行动迟缓,只能被动被他拉着往前走,机械地爬上三楼,被宋悦领到一间客房。 “喏,就是这间,挺宽敞的,配了小书房和浴室。”宋悦直接把徐行知扶进浴室,“你自己洗澡吧,一身酒味儿。” 喝醉的徐行知钝钝的,闻言便伸手自己脱衣服。 然而,喝多的人意识麻痹反应迟钝,他伸手在自己胸前摸了半天,都没摸到扣子,奇怪地喃喃:“悦悦,我扣子呢?” 宋悦翻了个白眼,走过来伸手帮他脱衣服:“你穿的是羊毛套头衫,哪来的扣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3章 番外-旧情人7 他把徐行知的羊毛衫兜头扯下,底下麦色的紧实皮肤和线条流畅的精壮躯体就露了出来。 宋悦:“……” 徐行知虽然表面上吊儿郎当痞里痞气的,但也许是受家族底蕴的熏陶,身上总带点儿斯文气质。可这衣服一脱,结实流畅的肌肉,蓬勃的雄性气息,无一不显示出原始的力量感和兽性,霎时就把他的斯文气质冲淡了许多。 宋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咽了口口水,好险没上手去摸。 他欲盖弥彰地嘀咕:“你怎么没穿秋衣啊,毛衣底下就光着?” 毛绒绒的线衫盖在麦色的紧实皮肤上,柔软包裹着坚硬,这也太那个了。 徐行知被他这么粗鲁地扯脱了毛衫,整个人更混沌了,眯着朦胧的醉眼,好像没听清楚:“……啊?” 宋悦轻咳一声,把毛衫搭在一旁,伸手解开了他的皮带。 这实在是个暧昧的动作,宋悦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发起了烫,眼睛偷偷往下瞟。 ……不说别的,光论外表身材,徐行知也非常有资本。怪不得那时候参加宴会,许多雌虫小姐都偷偷躲在扇子背后瞧他。 宋悦不由回想起多年以前,两人在白淑的生日宴会上初次见面,自己误入他休息的房间换衣,脱得精光时被他撞见…… 那会儿他年纪还小,没能看懂徐行知一眼看见自己时那霎时暗下去的眼神,现在想想……他可真是个老流氓。 宋悦心里这么骂他,可身子却燥热起来。 他想起两个人的初次跳舞,想起自己二十岁生日时徐行知送来的漂亮礼服和珠宝,还有那个黑暗中无比火热的吻。 还有……无数次亲密缠绵。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徐行知也没有现在稳重,总是变着花样地戏弄他。 现在回想起来,可真是羞人。 宋悦甩甩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忆扫出去,把徐行知脱下来的长裤连同毛衫一搂,往外走去:“剩下的你自己脱。” 他走出浴室,带上了浴室门,把徐行知换下来的毛衫和长裤往床上一丢,就想出去。 走出一步,他又顿了顿。 徐行知刚喝了酒,羊毛衫又最吸味道,这会儿一股臭臭的酒味,要是这么随便一扔不管了,明早仍是臭臭的。 他明天还要陪徐行知出去逛,可不想一整天都闻这股不妙的气味。 宋悦便返回去,在屋里翻出衣架,把毛衫和长裤拿衣架撑起来,挂在了外面的阳台上,让夜风吹着。 等他挂好了回到屋里,浴室门就打开了,徐行知腰间系着条浴巾,顶着湿漉漉的短发走出来。 宋悦:“……” 他难以置信:“你洗完了?” 第395章 自己就挂个衣服的时间,有没有三分钟? 洗完澡的徐行知似乎清醒了点儿,晃悠到床边,坐下,吊儿郎当地一笑:“战斗澡呀,我这可是正宗战斗澡。” 宋悦不作声了。 他虽然没上过战场,但能大概想到作战时的艰苦条件。虽然现在国力已比建国时强盛不少,但打仗又不是享受,战士们在战场上随时面临着枪弹火炮的生命威胁,有时间吃口干粮都不错了,哪能像他一样洗个澡都要拖拖拉拉半小时? 徐行知见他站着不动,就挪过来,伸手去牵他的手:“悦悦,我喝多了,今晚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 宋悦避开他的手:“知道自己喝多了,那就是酒醒了,你自个儿好好歇着吧。” 徐行知故作委屈:“你就不担心我一个人睡会出什么事吗?” “你能出什么事。”宋悦抱着双臂,“我要是跟你待在一块儿,我该担心我自己出事。” 说着,他又看到了徐行知脖子上的项链。 ——是他从自己的首饰盒翻出来的一条细细的金链子,底下坠着徐行知的那枚金戒指。 “我得去找找我的戒指了。”他说,“喝酒喝到现在,你们说要帮我找的,都忘了这码事了。” 徐行知一愣,随即说:“我帮你找。” 说着就要站起身,宋悦连忙把他按下来:“你这个样子只能添乱,我自己去找。你喝了酒就早休息,一枚戒指而已,反正就掉在那一小片地方,我一个人够用。” 徐行知被他按住,顿了顿,伸手握住他压着自己肩膀的手。 宋悦这才意识到自己直接按住了他赤着的肩膀,手心贴着紧实勃发的肌肉,那触感让他的胸口砰砰跳了起来。 徐行知就坐在他跟前,仰起头看他,英气逼人的眉眼被朦胧的醉意晕染,柔和了几分,瘦削锐利的下颌线连向仰起的脖子、喉结,连到清晰的锁骨,再往下,是结实的胸膛。 徐行知笃定他不会变心,真是有几分气定神闲的本钱的。 宋悦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徐行知握着他的手,双眼盯着他,微微偏头,吻了吻他的掌心,轻声喃喃:“悦悦……” 湿热的嘴唇印在掌心,宋悦浑身都颤了一下。 他在撩拨他。 宋悦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却依然没法抽回自己的手。 掌心那点儿温热的触感像有魔力似的,在他的肌肤上轻轻厮磨,让他心头阵阵发紧。 只不过是吻了吻掌心而已,根本不算多出格的亲密。 可徐行知那直勾勾的眼神,让宋悦觉得自己好像被他扒光了衣服、被他吻过了全身似的,心尖酸软,浑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这些年里,撩拨他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可没有哪个能像徐行知这样,轻而易举地拨动他身体中的琴弦。 察觉他的颤抖,徐行知微微一笑。 “悦悦,你也想我。”他两手扣住了宋悦的腰,把他拉近,“为什么不承认?” 宋悦的呼吸已经乱了,两手搭在他肩头,不由自主地在他肩膀和后背摩挲着,低声说:“你走得那么干脆,连个通讯地址都不留给我,我凭什么要想你?” 徐行知低声说:“对不起。” 嘴上说着,手上也没停,顺着宋悦的腰侧摸下去,抚过厚实的羊毛裙摆盖住的大腿、膝盖,摸到了裙摆底下的小腿。 宋悦轻轻一颤。 宁海的冬天不算很冷,今天又是在家过除夕,他的羊毛长裙底下,只穿了一条薄薄的丝袜。 男人的大手顺着滑溜溜的丝袜慢慢摸了上来。 宋悦的心咚咚咚地狂跳起来。 这清晰的心跳声,这迫切的渴望,终于让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想着徐行知的。 想他的人,想他的心,想他的身体。 想得不得了,以至于根本没法伸手推开他。 宋悦感受着那慢慢抚摸上来的温热手掌,轻轻喘息着,闭上了眼睛。 不管了,就像嫂嫂说的,不管什么委不委屈、计不计较了,他要先让自己快乐。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敲响。 “悦悦,你在里面吗?”宋母的声音传来。 宋悦霎时惊醒,徐行知也被吓了一跳,两人立刻分开,宋悦飞快拉好裙摆,徐行知嗖的一下钻进被窝蒙住被子。 下一秒,房门就被人打开了,宋母走进来,穿过门口的衣帽间,就看见宋悦正站在床边,床上还拱起一大团被子。 “徐先生睡了?”宋母问。 宋悦身上的热意都还没消散,根本不敢看母亲,只点点头,含糊道:“嗯。刚刚徐先生吐了,我照顾了他一会儿,收拾了浴室,才扶他躺下来。” “还吐了呀,喝得这么多。”宋母不疑有他,走过来,“弄脏身上了吗?” “没有,身上衣服都没弄脏。”宋悦看见母亲过来,连忙后退,怕母亲发现自己的异样,“徐先生都睡了,我们也出去吧。” 宋母点点头,又看了看浴室,确实没有弄脏,徐行知的衣服也好端端晾在阳台上,这才往外走。 宋悦跟在他背后走出屋,带上屋门,悄悄松了一口气,赶紧捂着裙子往自己屋里走。 宋兴的这座别墅总共四层,一楼是大客厅、餐厅等会客场所,二楼才是宋兴和时雨日常起居的地方,有小客厅、书房、健身房、棋牌室和两处卧室套房。 第396章 宋兴和时雨住二楼主卧,这回父母过来了,也要住在二楼,宋悦就只能和徐行知一样住在三楼的客房。 原本他还不太乐意和徐行知住得近,可现在却无比庆幸。 ——还好住在隔壁屋,不然他再多走几步,母亲就要发现了! 宋悦嗖的一下溜进隔壁屋,转身就关门:“妈,我睡了。” 可惜,宋母并没有这么轻易放过他,连忙过来挡住他的门:“哎哎,妈妈有话跟你说。” 宋悦这会儿哪有心思听他讲话,连忙抵着门:“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晚了,我困了。” 宋母:“就说一句,就说一句。你觉得这位徐先生怎么样?” 宋悦:“……” 他蓦然想起了刚刚钻进裙子底下的大手。 要不是母亲突然过来打断,他们现在可能已经…… 不、不,还好母亲来得及时,不然他可能已经被徐行知迷惑,昏头昏脑地跟他滚上了床,母亲再晚来一时半刻,撞见的就是他俩床上缠绵的画面了。 要到了那一步,他就是再不愿意原谅徐行知,也得硬着头皮原谅了——按照他对父母的了解,他们极有可能把徐行知教训一顿,然后趁机“逼婚”,当场拍板决定他们的婚事。 至于宋悦同不同意——人都被徐行知占了便宜了,还管什么同不同意,反正嫁给徐行知他又不亏。 还好还好,事情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 宋悦勉强定下心神,含糊地说:“就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4章 番外-旧情人8 宋母不满:“什么叫‘就那样’?那样是哪样?” 宋悦拿门挡住了大半身子,对母亲的不依不饶表示不耐烦:“你说了就说一句,这是第二句了。我困了,我要睡觉啦。” 宋母恨铁不成钢,点着他:“你啊你啊,要是错过了徐先生,你就等着后悔吧。” 宋悦没有对此表示回应,只连连糊弄:“好好好我知道了。” 他把母亲挡着门的手拨下来:“妈,你快去休息吧。” 宋母拿他没办法,只能瞪了他一眼,转身下楼了。 宋悦关上房门,反锁,终于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 ——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可裙子底下的丝袜都拉下来一半了,还好没被母亲发现。 都怪徐行知,他胆子也太大了,这可是在哥哥家里,而且自己还没有对他松口呢。 宋悦心里抱怨了一句,可一回想起方才那暧昧厮磨的场景,想起大腿上残留的余温,登时脸上一红,再抱怨不出来了。 算了,看在他今晚喝多了的份上,饶他这一回。 宋悦把衣服换下来,洗澡洗漱,换上了睡衣。 这会儿楼下的父母亲和哥哥嫂嫂应当都收拾完去休息了,宋悦本也想躺下休息,可心里到底记挂那枚弄丢了的戒指,在床边坐了片刻,干脆起身出了屋。 一枚小小的戒指,就掉在客厅那么大点的地方,又不是掉在足球场,他一个人也找得过来,用不着明天大家一起找。 早点找到,免得自己一直挂心。 宋悦出了屋,外头的走廊的灯已经关了,别墅里静悄悄的,一片黑暗。 他扶着楼梯在黑暗中轻手轻脚走下楼,到了客厅,才打开灯,趴在地毯上一点一点细细找起来。 他找完了地毯、沙发下,又把脑袋钻到茶几下面去看,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的睡衣窸窸窣窣摩擦的声音。 “悦悦?”一道声音忽而响起。 宋悦正专心找东西呢,被这猝不及防在身边响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猛地弹起来,后脑勺咚的一下撞在了茶几上。 “哎哟!”他痛叫一声,捂住了后脑勺。 刚刚叫他的徐行知连忙过来:“没事吧?” 他把宋悦从地上扶起来,让他坐在沙发上,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撞到哪儿了?我看看。” 宋悦这会儿脑子撞得嗡嗡作响,只本能地拿手用力捂着后脑,徐行知掰都掰不动。 他有点儿着急,哄着:“悦悦,是不是撞伤了?给我看看。” 宋悦缓了一会儿,才觉得那骤发的强烈痛意稍稍过去了,只剩下钝钝的闷痛。 他松开捂着后脑勺的手,恶狠狠揪了一把徐行知:“你走路怎么没声音?还突然叫我,吓死我了!” 徐行知只能挨了打骂,捧着他的脑袋拨开发丝查看。 宋悦后脑撞红了,摸上去有些肿胀,估计待会儿就得肿起一个大包了。 徐行知心疼地给他吹了吹,也不敢上手揉:“肿起来了,要不要去医院?” 宋悦翻了个白眼:“我可是雌虫,没娇弱到撞一下就去医院。” 说完了,他一下子就觉得自己亏了,被徐行知吓到撞了个大包,还不用徐行知跑腿送去医院,登时气得伸手又打了徐行知几下:“叫你吓我!叫你吓我!” “对不起,对不起。”徐行知好声好气地向他道歉,“你在这儿躺着歇一歇,我去厨房弄个冰袋给你敷一下,你自己不要揉,会把淤血揉散。” 宋悦哼了一声,被徐行知扶着往沙发上一趴,不动了。 徐行知的脚步声轻轻的,去了厨房。 宋悦趴在沙发上,把靠枕扯过来垫下巴,让自己趴得舒服点儿,耳朵还听着厨房那边的动静。 第397章 徐行知好像打开了冰箱的门,正在窸窸窣窣地找什么,找了好一会儿,也没返回来。 宋悦趴在沙发上等他,没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冷了。 虽然他穿的是长袖长裤睡衣,可现在是冬天,而且客厅里的空调已经关了,窗户被打开来换气,夜风呼呼地吹进来,凉飕飕的。 宋悦把脚蜷了起来,压在肚子下面取暖,小声嘀咕:“拿个冰块也要半天,真是的,找不到冰块在哪儿吗?” 又过了一会儿,徐行知拿着保鲜膜和厨房用纸包着的冰块回来了,看见宋悦在沙发上蜷成一团,又看看阳台处大开的窗户,才意识到自己弄冰块的时间有点长,把宋悦晾在这儿吹了好一会儿冷风。 “是不是有点冷?”徐行知走过来,把自己做的简易冰袋递给宋悦,“拿这个敷着。” 宋悦接过冰袋,里头的冰块被保鲜膜包了起来,融化了也不会滴水,而外头包了好几层厚厚的厨房用纸,摸起来就没有那么冰,不会冻伤。 他把冰袋按在后脑勺上,徐行知就弯腰把他抱起:“你穿得太少了,别在这儿吹风,咱们上楼去。” 宋悦连忙在他怀里挣了挣:“不行,我戒指还没找到。” 徐行知叹一口气:“我就知道你要下来找。先不管戒指了,我送你上去,待会儿我下来给你找。” 宋悦这才不挣了,乖乖窝在他怀里,拿冰袋捂着后脑勺。 他撞到的是脑袋,不是脚,可是有人抱着他走,他当然不会主动要求自己下来走。 徐行知抱着他上了三楼,才问:“回你房里?” 宋悦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打了他一下:“我不回我房里回哪里?这是在哥哥家,你别老想耍流氓行不行。” 徐行知抱着他往他的屋子走,挑眉:“不在你哥哥家,就可以耍流氓了?” 宋悦:“也不行。” 他故意说:“徐先生,你只是我哥哥的一个朋友,和我根本不熟。要是你对我毛手毛脚,我正好跟爸妈告状,你就没机会咯。” 徐行知“啧”了一声。 他把宋悦抱进屋里,放在床上,宋悦舒舒服服钻进被窝,趴在枕头上,拿冰袋敷着后脑,指使他:“快去楼下给我找戒指。” 徐行知蹲在床边,没动,盯着他咂摸了一会儿,说:“悦悦,要是你爸妈真撮合我们在一起了,那我是算自己给自己戴了绿帽子?” 宋悦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徐行知:“别笑,我在很认真地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他把自己脖子上戴着的戒指拈起来,给宋悦看。 “这戒指,我戴了这么多年,戴着它出生入死、枪林弹雨,它对我的意义,就跟我送你的那枚子弹壳一样。” 他又伸手到被窝里,摸到宋悦的手:“你看,你戴了这么多年戒指,手指上也留下了戒痕。” “就这么把这戒指摘下了,就这么把以前的回忆抹去了,你能放得下?” 宋悦见他说得认真,便小声说:“没说要把以前都抹去……” 徐行知:“那你怎么跟父母解释,我就是那个骗你等了这么多年的负心汉?” 宋悦:“……” 他好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不过,他是不愿意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的,当即说:“你是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你咯?我可没说要答应你,我不操心这个。” 他把脸埋在了枕头里,不搭理徐行知了。 徐行知凉凉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选那个让你等了好多年的混蛋,一个是选你哥哥多年不见的好朋友,这两个都是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宋悦:“……” 他闷闷地说:“谁说我只有两个选择了,追我的男人一抓一大把。” “可是你这么多年都没看上过别人。”徐行知蹲在床边盯着他,“悦悦,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明明还喜欢我,为什么不愿意理我呢?” 宋悦:“……” 他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你不是也说了嘛,我和路昭不一样。” “我从小就被宠着长大,从来只有别人等我、别人让着我,没有我让着别人、等别人的。”他说,“路昭等方先生等了好多年,但他一点儿也不怨,我不行,我就是很怨你。” 徐行知松了一口气,伸手握住他被窝里的手:“没关系,可以怨我。” 有怨恨,就代表在乎,就代表宋悦还是忘不了他,还是喜欢他。 要是像路昭那样没有一点儿埋怨……那不就说明他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么?这对方曜来说可不算什么好事。 宋悦继续说:“还有……我也在适应。” 徐行知眉心一跳:“适应什么?” 宋悦转过半张脸,瞅着他,小声说:“可能是太久不见了,我觉得你有点陌生。” 徐行知愣住了。 宋悦的声音是真有点儿委屈:“这么多年,你总是有办法知道我在做什么,知道我过得怎么样,也许你还有我这些年的照片。可是对我来说,是真正的八、九年没见你了,我觉得你变化很大,变得让我有点不认识了。” 徐行知的心像被揪了一下,蓦然紧缩。 “在我记忆里,你是个有点吊儿郎当,但又挺文质彬彬的人,以前你很爱穿黑色的长大衣,系着围巾,看起来像个老派的绅士,但又不那么绅士。”宋悦看了他一眼,“可是现在……” 第398章 现在的徐行知完全变了。 头发剃短了,根根竖起来,露出棱角分明的面庞,晒黑了一大圈,身上那点儿斯文几乎找不见了,只剩下蓬勃的侵略气息。 虽然他还是吊儿郎当,还是爱开玩笑,但那感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多年枪林弹雨的生活,完全改变了他。 宋悦低声说:“行知,哪怕是一对齿轮,八年不转了,还得磨合一下呢,你得给我一点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5章 番外-旧情人9 宋悦的这一句需要时间,就让徐行知足足等了好几年。 等到路昭都平安回来了,等到路昭和方曜都结婚了,甚至等到路昭方曜的孩子都出生了,宋悦仍只愿意和他处对象,怎么都不答应结婚。 徐行知一开始还时不时问一问,催一催,到后来便意识到,这些年里宋悦成长了,不再是那个青涩冲动的年轻人了,要想哄着现在的宋悦做出结婚这个人生重大决定,要比哄以前的宋悦难得多。 他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早已把冲动的棱角磨平了,而要做出结婚这个决定,恰恰是需要一点冲动的。 徐行知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而偏偏那枚丢失的金戒指,也一直没有找到。 宋兴和时雨甚至把整个沙发和茶几都挪开了,把沙发套和地毯都翻过来找了,依然没有。 宋母对此十分愧疚,而且看宋悦已经让步,答应同徐行知处对象了,也就不好再一直催他早点结婚。 一对戒指,至此便只剩下徐行知戴在脖子上的这一枚。 他也想过再买一对新的,可宋悦不答应结婚,他再买也送不出去,只能作罢。 这一年的春天到来的时候,方曜结束休养,回到首都继续工作,留下路昭带着将满三岁的方朔待在宁海。 小胖崽方朔在疗养院长到三岁,终于搬了出来,住进了路昭在大湾广场附近的小洋楼。 然而,他的年纪还太小,不到上幼儿园的时候,路昭现在又是市领导,工作忙得不得了,经常要出去调研开会,小胖崽怎么照顾就成了一个问题。 路昭换了好几个育儿师,仍没找到满意的,平时只能把方朔带到单位让他自己玩,出远门时便只能问宋悦能不能照顾方朔几天。 宋悦现在公司做大了,请了职业经理人,自己不算很忙,而且徐行知今年又调到了宁海附近的军区,能开车往返宁海通勤上班,除了加班和出差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回宁海来,两个人照顾一个小宝宝,应当是绰绰有余。 宋悦便一口答应下来。 路昭收拾了方朔的行李,把他的小衣服小鞋子装好,还带上了睡觉的小枕头、喝水的小水壶、几样小玩具和看图识字卡片。 方朔依然是个敦实的小胖崽,穿着方曜走时给他新买的短袖和背带裤,圆滚滚的小肚子把裤子撑得像个小皮球。他噘着嘴在旁看着妈妈收拾,小声问:“宝宝去哪里?” 路昭:“宝宝这几天去宋叔叔那里住。宝宝记得宋叔叔吗?” 小胖崽:“长头发。” 路昭笑了笑。 原先方恒小时候也叫宋悦“长头发”。 “对,就是那个长头发的叔叔,原先来疗养院看过宝宝的,他就住在我们隔壁楼上。”路昭说着,把行李背包的拉链拉上,“宝宝的东西妈妈都放在这个背包里了,这几天宝宝就跟宋叔叔待在一起,宝宝要听话知道吗?” 小胖崽噘着嘴,皱着小脸蛋,不怎么乐意地点点头。 路昭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叹了一口气。 原先他在方先生那儿做育儿师带方恒的时候,还没法理解方决和文越怎么会忙到没空带孩子,把这么小的孩子扔给没结过婚没带过孩子的方先生。 没想到他现在也得把自己的孩子扔给宋悦这个没带过孩子的生手了。 “好了,时间不早了,妈妈送你过去,然后妈妈也要出发了。”路昭把收拾好的背包背起来,抱起小胖崽出了门。 宋悦就住他隔壁楼,当初这套房子还是宋悦撺掇他买的,现在看来真是十分不错——区位很好,交通方便,生活便利,要找宋悦帮忙的话,走几步路就到了。 路昭把小胖崽送到宋悦家门口,宋悦接过他的背包,笑眯眯地逗小宝宝:“还记得我吗?” 小胖崽乖乖的:“宋叔叔。” “真乖。”宋悦把他抱过来,“果然性格好的父母生出来的小孩也是性格好的。” 被他抱过去时,小胖崽显然有些不舍,还抓着路昭的衣领不放,然而路昭只说了一句:“宝宝答应了妈妈会听话的哦。” 小胖崽噘起嘴,松开了胖手,但泪水已经在眼睛里直打转了。 宋悦见不得这种听话的乖宝宝哭,赶紧哄了两句:“没事,妈妈很快就回来了。而且宝宝还可以给妈妈打电话。” 路昭也哄了哄小胖崽,然而没哄几句,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是秘书小孙,路昭只能同小胖崽挥挥手:“妈妈要走了,这个星期五就回来了,宝宝想妈妈的话就打电话。” 他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可小胖崽看见他要走了,刚刚听过的叮嘱登时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在眼里打转的泪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呜呜呜开始哭。 他伸出两只小胖手:“妈妈抱抱……” 第399章 可路昭来不及再安慰他,接通电话,一边同小孙讲电话,一边朝小胖崽挥手:“妈妈走了,宝宝再见。” 小胖崽急了,哭声一下子大了起来,在宋悦怀里扭动挣扎,想下地去追:“妈妈!妈妈!呜呜呜呜……” 小胖崽是雌虫,身体又好,真挣扎起来那蛮劲儿特别大,宋悦连忙把他抱紧了,使眼色叫路昭快走。 路昭快步进了电梯,消失在两人面前。 哇哇大哭的小胖崽被宋悦抱进了家里。 看见妈妈走了,胖崽好像也知道追不上了,不再挣扎,只是仍呜呜地哭。 “好了好了,宝贝不哭了。”宋悦把他放在沙发上,抽了纸巾给他擦擦脸蛋,擤了鼻涕,“妈妈这周五就回来了嘛,今天是周一,宝宝一天数一个手指头,数完一只手,妈妈就回来了。” 说完,他意识到三岁的小朋友应该还不会数数,没想到小胖崽抽抽搭搭的,伸出了小胖手,一边哭,一边数了五个数。 “数到五,妈妈就回来?”他问。 宋悦连忙点头:“对对对,一天数一个数。” 小胖崽有了盼头,这才慢慢止住了哭。 宋悦松了一口气。 聪明的小孩就是好讲道理啊。 他把路昭送来的大背包打开,把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沙发上。 “这个是什么?”他拿出一只小黄鸭玩具,故意问。 小胖崽吸吸鼻子,说:“宝宝的小鸭子。” 小宝宝说话奶声奶气的,一下子击中了宋悦的心,他一把捂住脸,疯狂在心里大叫:好可爱!!! 小胖崽不解地看着这个举止奇怪的叔叔。 宋悦勉强压住表情,又拿出那一叠看图识字卡:“那这个呢?” 小胖崽也许被他刚刚的奇怪表现吓到了,瞅瞅他,又瞅瞅卡片,不说话了。 宋悦又问了一遍:“这个是什么呀?” 小胖崽犹豫了一会儿,回答:“瓜瓜。” 宋悦一愣,低头一看。 他拿的那一叠看图识字卡片,第一张正是一个大西瓜。 宋悦扑哧一声笑了,揉揉小胖崽的脑袋:“宝宝好聪明啊。” 等徐行知晚上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场景。 “悦悦,我回来了,吃饭了吗?”他换上拖鞋走过去。 “早吃过了。”宋悦说。 徐行知挨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伸手揽住他的腰,坐在宋悦另一边正在看电视的小胖崽抬头看了他一眼。 徐行知一笑:“还记得我是谁吗?” 小胖崽:“徐叔叔。” “噢,记性很好嘛,跟你爸爸一样。”徐行知说着,掏出自己的手机,“想不想看你爸爸在干什么?” 小胖崽一愣,随即盯住了他的手机。 他认真的小模样实在和方曜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缩小版的方曜,徐行知一乐,说:“叔叔这个是新配的手机,你爸爸也有,可以视频通话的,也就是可以看见你爸爸在干什么。” 小胖崽双眼一亮,立刻把手里的卡片一丢,朝他爬过来。 “哎哟哎哟。”宋悦被他从腿上爬过,“这么想见爸爸啊?” 小胖崽越过他,爬到了徐行知腿上,说:“叔叔,打电话。” 徐行知故意逗他:“可是叔叔的手机快没电了。” 小胖崽很直接:“充电。” 徐行知:“那你要回答叔叔一个问题,叔叔才去充电。” 小胖崽歪了歪脑袋,等着他问。 宋悦也在旁看着,看徐行知作什么妖。 徐行知:“你觉得你爸爸比较帅,还是叔叔比较帅?” 宋悦:“……” 他刚想说徐行知不要脸,就听小胖崽疑惑地问:“帅?” 小宝宝不知道“帅”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他身边的大人几乎从没提过“帅”这个字眼…… 宋悦鄙视地看了徐行知一眼:“方先生都不在小孩跟前吹牛,就你知道吹。” 徐行知咳了一声:“好吧,叔叔不问了。” 他掏出充电线给手机充上电,然后拨通方曜的电话。 电话打过去,好一会儿方曜才接通,一接通屏幕上就出现一张冷淡略带疑惑的脸。 “在开会。有事?”方曜简短地问。 没等徐行知说话,小胖崽激动地扑到了屏幕跟前:“爸爸!” 方曜一愣,正嗡嗡地讨论着的会议室也一静。 小胖崽并没意识到父亲在工作,大声说:“宝宝好想你啊,爸爸。” 他把胖脸蛋贴在手机屏幕上,好像这样就能贴在父亲身上一样,而方曜这边看到的,就是因为贴得太近而只有半个额头的小胖崽。 他微微一笑,起身往外走去。 视频画面快速变化,小胖崽就说:“爸爸你在干什么呀?” 方曜走出了会议室,来到走廊上:“爸爸在上班。” 小胖崽抓抓脸蛋:“妈妈也上班……” “哦?那宝宝在哪里?”方曜一边往自己办公室走,一边问。 小胖崽:“宝宝在宋叔叔家里。” 等他说到这一句了,徐行知才总算找到机会插话:“来,叔叔帮你拿着手机,让你爸爸看看你。” 他把小胖崽紧紧抓着的手机抠下来,放远一些,视频画面中总算照出了小胖崽圆圆的肉脸蛋。 第400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6章 番外-旧情人10 方曜看见,就笑起来,一边推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灯,一边放柔声音:“那宝宝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徐行知跟方曜认识四十年了,头一回听见他这个温柔语气,那效果不亚于天崩地裂死火山爆发极地冰川融化。 啧啧,冰山融化啊,这可真是……浑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小胖崽撇撇嘴,小声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方曜一顿。 小胖崽说:“妈妈星期五回来。” 可是爸爸走时,却没有告诉他一个明确的期限。 方曜想了想:“等宝宝过生日的时候,爸爸会回去陪宝宝。” 小胖崽挠挠脸蛋:“宝宝过生日?” 他不知道自己过生日还有多久。 方曜:“宝宝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出生的,还有两三个月。” 小胖崽疑惑地小声说:“两三个月?” 宋悦就在旁教他数手指:“两三个月,就是宝宝数十个手指,数完一次,再数一次,数上□□次吧。” 小胖崽伸出自己的小胖手,看看肥肥短短的十个手指头,愣愣的:“十个手指,数□□次?” 那得数到什么时候! 他一下子意识到这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小嘴一噘,胖脸蛋就皱了起来。 方曜手把手带他带到三岁,对他的脾气可谓了如指掌,立刻先发制人:“宝宝又要哭了?” 小胖崽遗传了父亲的要强,不喜欢被人看不起,立刻憋住,小嘴抿得死死的,只有泪水还在大眼睛里打转。 方曜看得心里一片柔软。 他小时候是不爱哭的,就算犟气、要强,也是憋在心里。 胖崽爱哭,而且还粘人,大概是遗传阿昭吧。 这是他和阿昭爱的结晶啊,当然会有他们两个人的影子。 方曜想了想,说:“宝宝看看徐叔叔。” 小胖崽一愣,把小脑袋扭回去,看向抱着自己的徐行知。 徐行知愣了愣:“……我怎么了?” 方曜:“徐叔叔最近要来首都出差,宝宝求求徐叔叔捎上你,就能来看爸爸了。” 小胖崽眼放金光,看向徐行知的眼神一下子热切起来。 徐行知:“……” 宋悦在旁听见了,问他:“你最近要去首都?什么时候?” 徐行知:“今天才通知的,刚想告诉你,这周三去,周五回。” 宋悦抱着双臂:“我都不知道,方先生就已经知道了,你俩电话打得很勤快嘛。” “他能不知道吗?就是他单位组织的大会。”徐行知说,“最新的科研成果要运用、要试点,就这个事儿,大家都争着抢着想当试点单位。” 宋悦听见是工作,这才没再说什么。 徐行知又同方曜说:“让我帮你这个忙,你得给我点儿好处吧。” 方曜:“名单有你。” 徐行知一愣,没料他真松口:“……真的?” 方曜:“今晚开会刚刚确定。” 已经讨论确定的事,只等通知发下来,方曜不过提前告诉他罢了。 徐行知长出一口气,当即拍拍胸脯:“你家这小子包在我身上了。” 小胖崽很聪明,听见大人们的讲话,立刻问:“叔叔带宝宝看爸爸?” 徐行知笑着捏捏他的胖脸蛋:“没错。” 那边还要继续开会的方曜叮嘱了小胖崽几句,就挂断了电话,而小胖崽知道很快能见到爸爸了,兴奋得不得了,从兜里摸出一颗朱古力豆,举到徐行知跟前:“叔叔吃。” 宋悦有点儿惊讶,同徐行知说:“嚯,路昭总共给了我五颗糖豆,让我一天给他吃一颗,他捂了一天准备晚上睡觉前吃的。” “哦哟。”徐行知明白了这朱古力豆的意义,接过来剥开糖纸,“宝宝很上道嘛。” 小胖崽期期艾艾看着他:“徐叔叔帅。” 徐行知:“……” 宋悦在一旁扑哧笑出声。 虽然小胖崽还不知道帅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现在得让徐叔叔高兴。 徐行知把朱古力豆丢进嘴里,故作不满,伸手握住胖崽的胖脸蛋,把胖崽握得小嘴都嘟了起来:“刚刚不说,现在才说。” 小胖崽在他的手掌里嘿嘿笑了两声,往前一凑,给他脸颊上印了一个湿漉漉的亲亲。 小宝宝的亲亲是奶香的、软软的,纵然徐行知在部队里待了这么多年心早已经跟钢铁一样硬,这会儿也忍不住在心里喟叹一声。 小虫崽,真可爱啊。 宋悦在旁嫉妒地说:“宝宝怎么不亲我呢?我今天陪宝宝玩了一整天。” 徐行知把小胖崽抱起来,炫耀:“陪玩怎么能跟见爸爸相比较?宝宝多聪明啊,不来点实际的,宝宝鸟都不鸟你一下。” 宋悦不满,起身拉住徐行知,让他抱着的小胖崽正视自己:“宝宝喜不喜欢我?那也要亲我一下。” 徐行知:“你这是道德绑架,不亲就是不喜欢你了?” 宋悦:“我就是道德绑架,我就是无理取闹,反正我也要宝宝亲亲。” 最后,在宋悦的坚持下,小胖崽还是给了这个奇怪的长头发叔叔一个亲亲。 到了晚上,宋悦给小胖崽洗了澡,揉搓胖崽的奶肥肉搓了个够,才把小宝宝光溜溜地裹着浴巾抱出来,放到床上。 第401章 小胖崽光着屁股呆毛乱翘从浴巾里爬出来,被宋悦抓住,拍了爽身粉,穿上小短裤。 “好了,宝宝在这里睡觉。”他把胖崽的小枕头放在床中间,“叔叔去洗澡了。” 小胖崽并不是个折腾大人的小孩,每天洗完澡就是他的看书时间,他坐在床上开始翻自己满是图画和拼音的卡片书。 宋悦坐在床头的梳妆台前,开始梳头、取首饰。 床上的小胖崽忽然想起一件事,抬起头,问:“徐叔叔?” “怎么这么喜欢徐叔叔啊,他带你见爸爸,那我还带你见妈妈呢。”宋悦有点儿吃醋,“徐叔叔在隔壁屋里睡觉。” 小胖崽歪歪脑袋:“隔壁?” 宋悦以为小宝宝听不懂,就解释:“隔壁就是旁边的意思,他在旁边的屋子睡觉,我们在这间屋子睡觉。” 小胖崽摆弄卡片:“一起觉觉。” 宋悦愣了一下:“……什么?” “一起觉觉,宝宝中间。”胖崽说着,还举例,“爸爸妈妈,一起觉觉,宝宝中间。” 宋悦:“……” 胖崽还在继续:“宝宝中间,挨着爸爸,挨着妈妈……” 宋悦咳了一声,打断他:“徐叔叔和宋叔叔还没结婚,不睡一起。” 小胖崽费解地挠挠脑袋。 他从出生到现在短短的几年里,只见过父母、大伯等少数几对夫妻的生活起居,还没碰到过宋悦这种情况。 不过,小胖崽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爱指点别人的宝宝,挠完脑袋,就接受了宋悦的说法。 夜里,宋悦带着小胖崽睡下,关上了卧室的灯。 小宝宝体温高,得盖路昭带来的薄薄的小被子,宋悦就把自己的被子都拢到一边,空出一大片床,让小胖崽枕着小枕头盖着小被子睡在床正中间,免得滚下床去。 小胖崽很少被父母之外的大人带着睡觉,刚睡下去有点儿拘谨,枕着小枕头,乖乖地抓着自己的小被子。 宋悦侧躺着,轻轻拍着胖崽的小肚子,这是他从自己母亲身上学来的为数不多的带小孩技能。 不多时,胖崽睡着了。 宋悦舒了一口气。 看着圆滚滚一小团的宝宝,他不禁想,要是自己和徐行知有了孩子,会不会也像这样? 不,孩子都是像父母的,而且要教得好。方朔乖巧好带,是因为父母是方先生和阿昭,而且方先生待在宁海亲力亲为地把小孩教到三岁。 要是他和徐行知有了孩子,肯定皮得没边。 宋悦叹了一口气,平躺下来。 就在这时,熟睡的小胖崽展开了两条胖胳膊,一条胳膊搭在了他手臂上。 宋悦一愣。 胖崽碰到了他,好像终于安心了似的,打起了小小的奶鼾。 宋悦觉得有趣,故意逗他,挪开手臂,让小胖崽的胳膊落在了床上。 小胖崽没醒,但过了一会儿,小手又摸了过来,摸到宋悦的胳膊,才不动了。 “真可爱。”宋悦小声嘀咕,捏捏胖崽的肉脸蛋,“平时也要摸着妈妈才睡觉吗?” 熟睡的胖崽只打着小小的奶鼾,没法回应他。 宋悦微微一笑。 这种被小宝宝当成妈妈的感觉很奇妙,他不禁想,就算自己和徐行知的小孩皮得翻天,但自己看着他的时候,心里也会十分柔软吧? 现在徐行知工作调动了,几乎每天都能回家,两个人和好重新处对象也有好几年了,是不是该答应他呢? 宋悦心事百转,许久才入睡。 然而,睡觉是宋叔叔带的,第二天起来,小胖崽仍然更粘徐叔叔,惹得宋悦十分不满。 徐行知非常得意,当天下班回来,还给小胖崽带了不少精美的糖果。 小胖崽看得口水直流,可是忍住了,当天晚上没有吃。 徐行知觉得奇怪,按照路昭对胖崽吃糖的严格控制,小宝宝平时应该是没法放纵地吃糖果的,今天碰上自己买回来这么多糖,父母恰好又不在身边,胖崽不该趁机多吃点么? 第二天早上他收拾出差的行李,小胖崽也收拾自己的“行李”——宋悦昨天带他出去玩,给他买了一个漂亮的宝宝双肩包,以此换来了一个亲亲。 小胖崽把徐行知买的糖果全都塞进了双肩包里,徐行知见了,就问:“宝宝全都带上?见了爸爸就不能吃糖咯,路上宝宝吃得下这么多吗?” 小胖崽只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 宋悦把路昭拿来的那个大背包收拾好,交给徐行知,开车送他们到了机场。 坐了几个小时飞机,胖崽一路呼呼大睡,等抵达首都,出了机场见到方曜时,才总算一个激灵,清醒了。 “爸爸!”他兴奋地大叫,迫不及待地从徐行知怀里扭出来。 徐行知把他放在地上,就看见胖崽背着小包,墩墩墩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向了方曜。 刚刚还粘着他的胖崽,见了亲爹就把他抛到了脑后,徐行知忽然嫉妒起来。 他拎着行李朝方曜走过去,看见方曜蹲下来一把接住胖崽,抱起来笑着亲了好几下,登时牙酸。 都几十年的老冰山了,能不能别笑得这么肉麻,有碍观瞻,真是的。 然后,他就看见胖崽把小背包拉开,把整个包的糖果都举到方曜跟前:“给爸爸吃。” 徐行知:“……” 第402章 ……妈的,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7章 番外-旧情人11 方曜把徐行知送到了研究院里的专用招待所,这次参会的人员统一安排在这儿住。 按照部队纪律,参会期间不能外宿外出,方曜晚上就请徐行知在招待所的餐厅包间吃了一顿。 徐行知一边吃饭,一边同方曜闲聊,看见方曜不时给坐在加高的椅子上吃饭的小胖崽夹菜,小胖崽来者不拒,什么都吃得很香,不由说:“你家这小孩真是好养啊。” 方曜挑眉。 徐行知:“连悦悦都能把他带得好好的。” 天知道他星期一晚上回家没看见满屋鸡飞狗跳,而是一大一小和和睦睦看电视,心里是松了多大的一口气。 方曜:“现在长大些了,懂道理了,更小的时候你带一天试试看。” 徐行知不信:“你在这儿跟我炫耀是不是?这小家伙跟你一样鬼机灵,走丢了怕都能自己找回来,能有多难带。” 方曜:“……” 他没提胖崽更小的时候在游乐园走丢被揍,挨完揍还死犟气的事,反正这点儿苦没真正挨到身上,徐行知是不会懂有多心累的。 而且,现在胖崽长大些了,确实很听话。 徐行知又在旁边逗胖崽:“方朔,你现在说,你觉得你爸爸帅,还是徐叔叔帅?” 小胖崽抱着碗:“什么是‘帅’?” 徐行知:“……” 他点点小胖崽:“你行,啊,有亲爹撑腰了,就不屑于夸我了是吧。” 方曜纠正:“他就是单纯不懂这个字的意义。他问的时候,你要好好给他解答才行,像你这样不直接解答,扯些别的,他会误解。” 说完,他认认真真给胖崽解释了“帅”这个字的含义。 他解释的时候,胖崽就乖乖听着,全然依赖父亲、坚信父亲权威的模样。 徐行知在旁看得羡慕极了,等方曜教学完毕,他就说:“唉,我也好想有个小孩儿,能有方朔一半听话就行了。” 方曜:“每个小孩儿都是不一样的。” 被嫉妒熏红了眼的徐行知,听什么话都带着贬义:“你的意思就是我的小孩儿不能有这么听话呗。” 方曜:“……” 他懒得和徐行知争辩,反正徐行知上赶着去受这份“磨难”。他一向尊重他人命运,唯一主动出手改变他人命运的一次,就是跑去暨州把阿昭从河里拉上来的时候。 这一辈子就那么一次了。 方曜:“生个小孩儿,挺好的。宋悦答应你的求婚了吗?” 徐行知:“……” 这一箭扎得可真准啊。 吃完饭,方曜抱着小胖崽告辞,小胖崽毫不留念地朝徐行知挥挥手:“徐叔叔再见。” 然后高高兴兴地抱住方曜的脖子:“爸爸,我们快回去吧,宝宝有悄悄话要和你说!” 徐行知:“……” 妈的,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方曜抱着小胖崽热热闹闹地回去了,徐行知则冷清寂寞地回到了招待所。 没想到,原先落后了他那么多的方曜,现在弯道超车,先一步实现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看到他抱着温柔漂亮的老婆,哄着乖巧听话的孩子,徐行知真是眼红得一口牙都要磨秃了。 他也好想和悦悦组成家庭,互相扶持,共同养育一个爱的结晶。 虽然现在悦悦也愿意和他处对象,偶尔也让他进卧室,但那态度依然是“有你没你都一样”,始终不愿再次完全敞开心扉。 该从哪儿入手呢? 徐行知惆怅地长叹一口气。 在首都待了两天,周五一大早,徐行知就要带着小胖崽返回宁海了。 被送到机场的时候,胖崽很不开心,抱着爸爸的脖子,把小脑袋埋在爸爸怀里,不肯抬起来。 方曜哄着他:“回去就能见到妈妈了,宝宝不开心吗?” 胖崽可不傻,小声说:“没有爸爸。” 他提出要求:“爸爸一起。” 吸腴 方曜揉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说:“爸爸最近工作很忙。等宝宝生日的时候,爸爸会回去看宝宝的。” 胖崽:“宝宝生日,好久好久。” 离宝宝的生日还有很久。 方曜只能说:“有分别,重逢才会更加喜悦。” 他把胖崽放在地上,蹲着和胖崽说话:“原先宝宝总和爸爸待在一起,经常会和爸爸吵架,这次过来宝宝乖多了,爸爸觉得这样很好。” 胖崽一听,觉得爸爸嫌弃自己,眼睛登时就泪汪汪的了,捏着两个小肉拳头:“不要。” 他凑近来,胖乎乎的小肉手握住爸爸的手指,不让爸爸走。 徐行知在旁边半是羡慕半是嘲笑地看好戏。 看吧,再乖的小宝宝,也有不讲道理的时候。 方曜却早有准备。 他从拎着的纸袋里掏出一个九连环:“如果宝宝把这些圆环从锁里面拿出来,就能再来首都看爸爸。” 胖崽一愣,扭头看向那个层层叠叠串成一长串的九连环。 徐行知:“……” 胖崽接过九连环,摆弄了一下,挠挠脑袋:“这是什么?” 方曜微笑:“是爸爸这两天给你做的玩具。” 徐行知:“!!!” 怪不得乱七八糟长得不像清清爽爽的标准九连环,原来是方曜自己改造的! 第403章 方曜,你有没有良心啊!用你那造原子弹的脑袋来为难一个话都说不圆的学龄前儿童! 可是,胖崽却不知道大人们的阴险。 热爱挑战和探索的小虫崽把这当成见父亲的一项通关挑战,欣然收下了玩具。 打通关,就能见到父亲,对于小宝宝来说,比遥遥无期的等待要容易理解得多。 小胖崽听话地跟着徐行知上了飞机。 飞机上,胖崽兴致勃勃地摆弄新玩具,徐行知在旁边看着,看胖崽的小胖手抓着九连环一窍不通瞎摆弄。 摆弄着摆弄着,胖崽居然就解开了第一个圆环,徐行知不由大吃一惊。 “宝宝怎么解开的?”徐行知凑过来看。 胖崽的脑子也许不是三岁小孩的脑子,但嘴确实是三岁小孩的嘴,他说:“这样,这样。” 徐行知:“……” 胖崽:“这样,这样。” 徐行知眼睁睁看着他胖乎乎的小手又把解下来的圆环套回去了。 他刚刚居然不是在瞎摆弄?! 而胖崽解开第一个圆环之后,很快就解开了第二个,只是碰到第三个时,他的胖脸蛋皱了起来,摆弄许久,又把前两个圆环套上了。 第三个圆环解不下来,就代表这套解法失败了,胖崽有点儿沮丧。 徐行知在旁看着,默默地想—— 方曜,你真是不做人啊。 然而,胖崽虽然看起来是个软绵绵的粘人哭包,骨子里却还是继承了父母坚持不懈、迎难而上的倔强,他努着小嘴,在飞机上整整摆弄了好几个小时。 等下午回到宋悦家里了,他仍埋头苦干,坐在沙发上皱着脸蛋一言不发地解九连环。 宋悦看得都有点儿害怕,在旁小声同徐行知嘀咕:“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你和方先生认识这么多年了,方先生也会这样吗?” 徐行知:“方曜劲头上来的时候,比这还可怕,几天几夜不睡觉都是常事。” 宋悦忧心忡忡:“唉,小孩儿太聪明也不好。要是我的小孩儿,我只希望他开开心心的。” 徐行知一愣,转头看他。 宋悦:“……” 他有点不自在了,也许是这几天想这事想多了,他居然在徐行知跟前说漏了嘴。 这下想收回也收回不了了。 好在,徐行知没有打趣他,只笑了笑:“我也这么想。” 他顿了顿,说:“悦悦,不怕你笑话,我这次送方朔过去见到方曜,看见他们父子俩亲亲热热的,心里也想,要是我有儿子就好了。” “原先我更年轻一点儿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这些,逗逗别人家的小孩儿玩玩就算了,要我自己养,那是不可能的。” 徐行知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我为什么会突然想些这个?” 宋悦:“……” 说实话,他这两天也在想这些,只是不好意思和徐行知提起。 为什么两个人不约而同想到以后的事呢?难道真是水到渠成,应该步入婚姻了? 正当宋悦这么想着的时候,沙发上的小胖崽放下了仍未解开的九连环,长长伸了个懒腰,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宋悦回神,问:“宝宝困了?” 小胖崽吧唧吧唧嘴:“宝宝饿了。” 徐行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六点半了,该吃晚饭了。” 他站起身:“我去做饭。” 宋悦也起身:“吃点什么?我给你打下手。” 两人才起来走了一步,屋里忽然一黑。 徐行知和宋悦双双顿住。 “停电了?”徐行知伸手按了按客厅的电灯开关。 小胖崽挠挠脑袋,重复:“停电了?” 宋悦开门往走道上一看,发现走道上的灯都灭了。 真是停电了。 走道上飘着饭菜的香味,应当是邻居家在做晚饭,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各家各户吵吵闹闹的声响。 平淡安稳,家的感觉。 而走道的窗外,是暗下来的天空和绚烂的晚霞,最后一点儿落日余晖已经沉入了地平线,对面的大湾广场已经华灯初上。 宋悦的心忽而一动。 远离家乡在这个朝气蓬勃日新月异的城市打拼了十几年,在这一刻,异乡漂泊的心好像终于找到了几分归属和认同。 他恍然意识到,十八岁时和路昭挤在工厂的楼梯间看大湾广场的除夕烟花时,自己许下的雄心壮志,不知不觉竟已随着这座城市的腾飞一起实现了。 他在这座城市做成了一番事业,他花了十几年在这座城市落地生根,早已经与它密不可分了。 该在这里安家了。 而且,他也已经有了合适的伴侣人选。 屋里的徐行知在窸窸窣窣翻找,喊着他:“悦悦,蜡烛放在哪儿呢?” 宋悦回神,连忙关门进屋,给他找来了蜡烛点上。 然而,家里只剩下一支蜡烛了,点上了给徐行知做饭用,客厅里就没有了,宋悦担心小胖崽看不见会摔跤撞伤,就把胖崽抱进了卧室,让他在床上玩。 安排完胖崽,他返回厨房帮忙,徐行知一边借着微弱的烛光切肉,一边说:“还好我还年轻,眼睛好使,再过几年停个电我就要抓瞎了。” 宋悦蹲在一旁扒蒜,闻言笑道:“你才几十岁,离抓瞎还远着呢。” 徐行知说:“再过两年要五十五了。” 第404章 宋悦愣住了。 他俩刚认识的时候,徐行知三十六岁。 他扒完了蒜,就完成了在厨房的所有工作,被徐行知赶出来歇着了。 借着摇曳的烛光,他坐在餐桌边看着厨房里忙碌的徐行知,怔怔地想—— 原来他们已经认识十七年了。 没错,相识相恋四年,分开八年,重逢之后到现在,也有五年了。 他总觉得十八岁认识徐行知,不过是不久前的事,没想到马上就要到他人生的第二个十八年了。 还有谁能与他走过这么长的时间? 宋悦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胖崽嘿咻嘿咻的声响传来。 宋悦一看,胖崽正趴在地上乱爬,刚刚从他卧室爬出来,不知道在玩什么。 “宝宝不能在地上爬哦,把身上弄脏了,妈妈晚上来接宝宝会看见。”宋悦起身走过去。 胖崽闻言,赶紧爬起身,小胖手上抓的东西没抓稳,叮当一声掉在地上,滴溜溜滚过来,滚到了宋悦脚边。 黑暗中,金戒指的光泽亮闪闪的。 宋悦瞪大了眼睛。 他立刻把戒指捡起来,问:“宝宝在哪儿找到的?” 小胖崽挠挠脑袋:“衣柜。” “衣柜里?”宋悦一愣。 难道那时候戒指没掉在沙发上,而是掉在了自己衣服里? 怪不得这么多年在哥哥家里没找到! 万幸,也没有掉在外面,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他手里。 就在这时,屋里的灯光全亮了。 “悦悦,吃晚饭了。”徐行知端着饭菜出来,“正好来电了。” 说着,他看到宋悦蹲在胖崽跟前,就问:“在干什么?” 宋悦一笑,拈着戒指朝他晃了晃:“方朔把戒指找出来了。” 徐行知双眼一亮,大步走过来:“真的?” 他把戒指接过来看了看:“还挺新的呢,金子就是好,这么多年都不变。” 宋悦拿回戒指,十分随意地、轻飘飘地套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当然了,要不怎么说情比金坚。”宋悦微微一笑,在徐行知又惊又喜的眼神中,端详着自己戴着的戒指。 “失而复得,真好。”他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