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后我被亡妻罩了[种田]》 第1章 《守寡后我被亡妻罩了[种田]》作者:逆星时【完结+番外】 文案 问荇穿越到个古代倒霉蛋身上,清醒时披着麻衣。 好消息:他有老婆了,十里八乡有名的俊朗才子。 坏消息:他老婆刚死,他是个万人嫌的赘婿,正在跪祠堂。 ———— 问荇穿过来的原主家贫又傻,因为长得俏,被拉去给大户柳家的哥儿少爷入赘冲喜,可喜没冲到,少爷先咽了气。 柳家也不愿管他,给他扔了三亩坟前头的地,叫他守着老婆灵先过活三年。 倒霉归倒霉,日子总得过,问荇躺在牌位边,开始算下种的节气。 ———— 坟头阴气森森,走多难免见到鬼。 问荇看着这月已经第二十次“偶遇”,甚至想爬上他床头的邪祟。 “明早要去集里,日落前一定回来,能不能给我挪挪地?” 变成邪祟的大少爷严肃点点头,挪了挪地,指了指院子外眼巴巴的野鬼:“挑几个,帮你。” 野鬼唯唯诺诺:“您,您请吩咐。” 问荇:! 他这是攀上大佬了? ———— 柳家嫌他不上台面,可偶然路过,却发现干涸的死水已然变得清澈,贫瘠土地长出新芽。 瞧着问荇的田越种越多,都快挨着自家地,柳家终于坐不住了:“孝期已过,天高任鸟飞。” 谁知赘婿面上恭顺,泪眼婆娑:“不,活是少宁未亡人,死是少宁身畔鬼,过门便是柳家人,愿为亡妻终身不娶。” 柳家人:…… 【年下美人假温顺真茶攻x活沉稳内敛死阴郁大佬受】 【提示】 1.甜文,种田+灵异神怪+家长里短+经营,不建议极端控党入内。 2.受是哥儿,会经历死去活来,后期有生子,人鬼状态下性格有略微差距,本质一个人。 3.美人年下攻美人年下攻!攻受都不弱,两人互相扶持互相成就,我的xp不动摇!!! 4.比较慢热,非巨粗金手指一步自动化种田,剧情需要有微微恐场景,制度物价各种时代杂糅切勿太考究。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布衣生活 种田文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问荇 ┃ 配角:柳连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愿为亡妻终身不娶! 立意:勤劳致富,用双手创造未来。 第1章 开局守寡 飘飘散散的纸钱雨,迷了问荇的眼睛。 他从睫毛上捻下片白纸,背后就被重重一击,重生后孱弱的身体差点呕出血来,跪久的膝盖青青紫紫,这下疼得他直皱眉头。 老家仆浑身缠着白,满脸都是鄙夷,微微用鼻孔对着问荇的脸:“才跪了多久,谁让你在少爷灵堂动弹了?” 一个赘婿而已,还真当自己癞蛤蟆能吃什么好东西,登堂入室就可以做主? 领了苦差事陪问荇守灵的老家仆本就一身怨气,此刻瞧着问荇这副狼狈模样,心底暗自舒爽。 问荇一蹙眉,刚要还嘴,想起自己现在身份却生生住口。这里不比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他更没了之前算得上富贵的家境。 脑子里回过来的记忆告诉他,他只是个冲喜的穷赘婿而已,家里排老四,性格窝囊被看不上,只有皮囊还不错。 当地大户人家柳家嫡长子体弱,冲着他皮囊和八字来冲喜。喜没冲到,过门的当天,还冲得生生让人家少爷咽了气,也难怪家仆都能责难他。 恐怕他的地位,还比不过老夫人养的鹦哥,问荇苦笑着想。 可守孝这几天,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家仆,属实是太过分了,明里暗里都在阴阳怪气他不上台面,此刻终于逮到机会体罚问荇,就差把嫌恶写在脸上。 是人都有三分血性,更何况问荇自诩脾气没那么好。 “知道不该动了?”家仆见他没反应,脸上露出分转瞬即逝的得色,小声嘀咕。 “就知道这么个大男人,长得好看的多半是狐狸精,能冲什么喜…” 可抬头,就瞧见问荇弦然欲泣模样,涨红了脸,剩下半句话硬生生噎在嘴里。 貌美的青年睫毛微颤,没有血色的薄唇轻抿,头发凌乱,眼里含着水光:“我知道自己笨,家里看地也不行,被柳家关照守个灵堂都要出差错,您教育得是,只是…只是…” 他嗓音哑下:“只是想到少爷才刚二十,二十啊,大好年纪却…” “我刚刚越想越难过,不停在想为什么不是我替少爷去死。” “我能替少爷死,可我不是什么狐狸精,我爹说了,狐狸精都是骂人不检点的话。” “我知道我没本事,但我对少爷非常真心,所以我愿意入赘,也绝对不会朝三暮四,死都是柳家的鬼!” “你不可以说我是狐狸精乱勾引人。” 问荇和柳少爷自然没什么情愫,可这不妨碍谁要当他是狐狸精,他能替柳连鹊哭坟情真意切,仿佛俩人早就郎情郎意。 他声音越来越清楚,懵懂却又耿直,好似不谙深宅规矩的乡野村人。老仆噎住了,想劝住这个突然发疯的土包子,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慢慢接近。 “谁准你妄议少爷,大晚上灵堂喧闹!” 柳老夫人脸上悲色显然更重更真,被侍女搀扶着,前来看灵堂的情况。 第2章 “这…这…”这下吓得刚刚还跋扈的仆从一身冷汗,两股战战趴在地上。 谁能想到这三更半夜,柳老夫人还能思念死去的儿子,跑来记挂。 这下可惨了,触了柳夫人这时候的霉头,还说新来的女婿是狐狸精,他今夜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 果然,柳夫人咳嗽两声,声音变得严厉。 “我这刚进来,怎么就听到你个下人责难问公子,无法无天!” 她倒真不在意问荇是死是活,本来就是个漂亮的摆设,可个下人都敢在灵堂妄议这赘婿清不清白,简直是打柳家的脸,打她那尸骨未寒的孩儿的脸! “小的,小的不敢。” 老奴脑袋越来越低,吓得讲话不停打磕绊,若非问荇好心掺了一把,恐怕能当场晕过去。 问荇旁观够了,极力压住唇角笑意,也向老夫人行礼,嗫嚅:“夫人请别责罚别人,他说得对,是我自己没本事,太不能上台面!” 老家仆吓得连连磕头,就差把头上磕出血来:“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哪敢说问公子不是,都是误会啊!!!” “别这么说。” 刚刚听了全程的柳夫人见他心诚,不霁的脸色稍微缓了下,勉强补了句。 “柳家也不是小门小户,你是柳家的儿婿,进了柳家大门,怎么还能让下人欺负。” “以下犯上,拖下去吧。”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藏在暗处的护院立马上前,拉着惊恐万状,连连喊冤的老奴离开。 心情不佳的柳夫人让拖下去后,老奴仆会遇到什么,问荇就不清楚了。 他按下心头的微微惊诧,再次坚定要离开柳家的想法。 他不是真的问四,痴痴傻傻只能做赘婿,问荇有手有脚,肯定不能被门荒唐亲事锁在吃人的深宅大院里。 “你也起来。” 待到外面已经没了叫喊声,柳夫人深深看了眼问荇,眼底复杂情绪让人难以捉摸。 “八天了,还算心诚。” 寻常人家守孝七日,可问荇因为没人重视加之柳家人怨气,已经足足跪了八天,只有水和馒头让他勉强果腹。 也许是刚刚老仆人那一出让柳夫人意识到了什么,她打算大发慈悲,提前结束问荇的守孝。 “您稍等。” 做深情的戏做全套,他清了清嗓子:“我再替少爷上柱香,我怕他没人陪会寂寞。” 听着傻子真挚的话,老妇人脸上表情更加松动,她叹了口气,难得露出几分母亲的脆弱:“行,三盏茶后,就出来早些睡下,明日有要事和你交代。” 问荇应下,灵堂不消片刻,只剩他一人。 他拿起柱香,虔诚冲着红烛摇曳下,青年的画像叩拜。 这青年生得眉清目秀,正是柳家早夭的大少爷柳连鹊,字少宁。 也是他名义上的夫郎。 柳连鹊也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虽然囿于哥儿这种可以生子的男性身份,却鲜少有人看不起他,问荇和他的亲事,也是问荇实打实的高攀。 可惜这位惊才艳艳的青年,问荇只瞧过他油尽灯枯时一次,因为他来到柳家当天,柳连鹊已经是强弩之末。 那天晚上雨打芭蕉,问荇瞧着柳连鹊干净的目光,难得心软地抓着他的手,生生等到天亮时,等到柳连鹊再无力气,才松开他的手。 “若有下辈子…” 问荇还记得,柳连鹊干裂的唇微微张合,可再无下文。 若你有下辈子,做个健康的人,配门名正言顺的亲事吧。 问荇第三次叩首,突然红烛摇曳,灵堂木门吱呀作响,刮起了诡异的穿堂风。 问荇胆子大,微微愣了下面不改色扶正红烛,正要支着身子起身离开,却发现在供桌更高处,一个牌位也在此时翻下。 恰巧落在他手边。 “罪过。” 四下无人,问荇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默默念了声,小心翼翼替柳连鹊扶正牌位。 他忍着罚跪后的酸疼,晃悠悠寻到厢房里。 问荇和柳连鹊勉强算夫妻,他也没有自己的房子,只能睡在柳连鹊屋里。 幽幽檀香味飘来,风里似乎夹杂淡淡的叹息,温柔抚过案几,此处全然没有凶宅的感觉。 可问荇还是睡不着,睁着眼到了天明。 柳家不是长久之地,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下人们走动的声音,问荇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早早等在老夫人的门前。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才缓缓推开,年纪不小的侍女示意他赶紧进去。 他进去后,只是盯着鞋尖,一副不敢抬头的战战兢兢模样。 “抬头。”柳老夫人见他这么不争气,隔着扇子撇了下嘴,“真是小家子气。” 问荇仿佛是傻了,脸上挂着笑,只是略带些失落。 柳夫人喝了口降火茶,想到他昨日表现,生生把烦躁压下去:“…算了,本来也不指望你能做什么。” “是这样,少宁他也走了,虽然说和你只有名分,缘分浅薄,但好歹你是我们柳家的儿婿。” “可如今,你也没有理由留在这后宅里。”她叹道。 柳老爷走得早,家里也子嗣绵薄,除去柳连鹊和还在开蒙的老三,还有个整日在外花天酒地,兄长死掉都没赶回来的不争气老二。 第3章 她也早已不年轻管不了很多事,颇为头疼家长里短,可是这赘婿脑子蠢笨,不管身份还是能力都显然难当顶梁柱,留着纯属闹心。 “所以我希望你去陪着少宁,让他远离纷纷扰扰得以安魂。”她意味深长看向问荇。 柳家不至于搞冥婚,话说到这份上,就算是傻子都应该听懂柳夫人的意思。 “您说了,我是柳家的儿婿,您让我去哪都可以!” 问荇耿直地答。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剃头做和尚,那也远比在柳家承受明枪暗箭来得好。 是,他好歹是柳家的儿婿,不能落下面子。 柳夫人微微思忖了下,将原本那些少得可怜的地契又加上去些许筹码。 计算着差不多够了,柳夫人终于再次开口:“数十里外的江安镇东禾宁村,有片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算命先生也说,那里温养少宁的魂魄。” 问荇心下一动。 “你就去那里,为少宁守孝三年,柳家不为难你,三年过后,天高任鸟飞。”柳夫人淡淡示意侍女递过去沓纸。 “这些是给你生活用的房子和地皮,还有些现钱,你家里是农人,应当懂得怎么办。” “我是柳少爷的人,即使过三十年,我还是会守着他。”问荇固执道。 他巴不得找个理由,好远离买儿求荣的原主家和步步惊心的柳家,自然要替柳少爷守孝守到底。 “三十年?”柳夫人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三年就够看清一个人了,问荇,别这么早下定论。” 不过既然这么想表忠心,那就守着少宁一辈子也好。 柳夫人讥讽地想。 “就这样,我也累了。”她揉了揉眉心,“把你身上伤治好,那里房子也差不多安置妥当,你就启程出发。” 问荇这才接过地契,他草草扫了眼,略微心惊。 给赘婿的东西一定不是最好的,可这些房子和田地,居然都算不上小。里面虽然有他不停强调自己和柳家关系的功劳,可他还是心中有些疑窦。 怎么突然对瞧不上的赘婿这么好? 但他知道柳夫人见到他就会想到柳连鹊,不好多留多问,拜了拜就匆忙离开。 他虽然不会种地,可懂点经营,有了这些资本,总能慢慢学会自给自足,然后自立门户。 无论如何,能离开柳家,总算是一桩喜事。 回去的路上,瞧着他的下人明显比之前敬畏他许多,有些还会恭恭敬敬和他行礼。 看来那位老仆人算是被杀鸡儆猴了。 他按下心思,面上懵懂,笑着同下人们打招呼,仿若全然不设防备。 柳夫人站在窗前,遥遥看向不远处的问荇,问身畔的侍女:“你觉得他如何?” “问公子虽然…算不上聪慧,可品行纯善。” 柳夫人点点头:“这样足矣,一个赘婿,用不上聪慧。” “到时候若是不听话,那些地契房契,总有办法拿回来。” … “公子,就是这里了。” 问荇的伤还没好利索,缓缓推开马车的帘子,打量着周遭环境。 稀稀疏疏坐落着民居,才是初夏季节,野蛮生长的野草已然漫过成年男性的膝盖。 说好听点是民风纯补未经开发,说难听点就是非常荒凉。 难怪说这地方温养魂魄,看着确实很像会闹鬼的荒郊野岭。 既来之,则安之,问荇客气地塞给车夫几个铜板做小费。离开深宅大院,他感觉呼吸都畅通了起来。 顾不上查看自家田地,他首先得看看柳家分的宅子长什么模样。 身边没有小厮盯着,他也不用揣着那副痴傻模样,灵巧推开木门。 吱呀———— 灰尘抖落,诺大的房屋年久失修,宛如色厉内茬的空架子纸老虎,轻轻碰一下都会掉层皮。 算了,好歹够大…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安慰自己。 可接下来看到的景象,让他完全笑不出声。 这屋里确实看着宽敞,只是最显眼,看起来最能住人的屋子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 只有个簇新的灵堂。 这灵堂看着是上好石料铸成,还雕了栩栩如生的奇兽,画像里的柳少爷顾盼生辉,整个台子堪称鬼斧神工。 若是问荇现在在拍卖会,一定要夸这是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与之相对的是灵堂旁边,有台堆满杂物,下一秒就会坍塌的破床,吱吱呀呀缺了角。 问荇:… 好东西都给柳少爷了,难怪给东西这么大方! 作者有话要说: 高情商:给你准备了很多好东西。 低情商:全都是给你死掉的老婆准备的。 第2章 你受苦了 显然,重金修筑的灵位属于柳连鹊,那灵堂前面的破床属于他这个贫穷的赘婿。 而他的床放在夫郎灵位旁边,倒算是…真正的守灵。 问荇有些无奈。 他本想寻个其他地方睡觉,可放眼望去,其他屋子居然都不适合住人。 这房子庭院朝向很奇怪,又年久失修,导致除了这间屋,其他隔间都很潮湿。 中间的大院里栽了棵巨大的槐树,瞧着也是半死不活,旁边的空房许多也就骨架完好,改造起来要不少银子,他手上这点钱无力支撑。 第4章 柳家人言出必行,还真是只收拾了这一间屋子,其他地方都需要他自己打理。 看到这里,问荇已经隐约生出点不妙的感觉。 分的宅子是这副鬼样子,那所谓的大片田地,恐怕也不好指望。 初夏隐约有些闷热,可在这宅子里,问荇却莫名感觉到浑身清凉。 弄清楚屋子的布局后,他将不算多的银票收好,打算出去看看自己分到的那些地。 问荇走到门口,就看到几个好奇的村民朝他东张西望,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探寻,还有些鄙夷。 “听说了吗,就是这小子,克死了柳家公子啊!” “啧,我家有人在柳家帮工,据他说这赘婿脑子不太聪明,又被柳家人扔到我们这鬼地方,可怜呦。” “你小声点,没看到人家过来了吗?” 问荇还穿着守孝时的一身白衣,路过这群邻里时,权当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他生得虽然有些薄情,但胜在好看,此刻无视掉乡亲们的碎嘴,反倒噎得其他人说不出话。 “果然是傻子,连话都听不懂…” 他走了一段路,听到背后非常清晰的嘀咕声。 “别说了。”终于有心软的小姑娘出声,“人家刚死了夫郎,你们在这说这些,小心亏损阴德。” “他和柳少爷又没真感情,你个丫头片子,瞧见长得好的就挪不动眼了,就这点本事。” 但提到鬼神,众人好歹严肃了些,纷纷作鸟兽散。 问荇朝着来时的方向瞥了一眼,目光冷冽下来片刻。 他在曾经那个世界,好歹也算是家里最未来可期的少爷,只有人敢在背后说他心思深沉,没人敢当着他面这么明目张胆。 才来这里不到十日,就被奚落了这么多次,这些人的口无遮拦,他一笔一笔全都会记下来。 可现在,重要的还是其他事情。 柳家给他分了十亩地,他在当地也算得上小康,不过他已经做好了里面只能有一半可用的准备。 问荇初来乍到还得问路,可相亲邻里都防着他,问了好几个人,才有个心好的大婶指了路,可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那地很邪门,多年下来经常遇着怪事,问小哥,你可得小心啊。” 问荇心下暗沉,知道自己不妙的预感要应验了。 分的田离他家倒是不远,找到路后他没走多久,就看到了自家田地,还有远方隐约出现的鼓包。 好像是个乱坟岗。 问荇:… 完了,身上的伤又开始疼了。 他的田边上怎么是坟冢啊!!! 问荇维持住呼吸,加快步子走上前去。 他看得没错,这确实就是坟冢,紧紧挨着自家田地,只靠一道若有若无的沟壑隔开。甚至有些不安分的孤坟,已经跑到了自家地里来! 而且其他人的田布局方方正正多见,柳家给他的田最大那块更像长方形,几乎是贴着坟冢而建,大部分田地都均匀地离这片坟很近。 这下好了,他本来想着要是拿的田贫瘠,好歹可以卖了换五亩好田专心种。可这坟冢边上的地但凡有半点距离隔开就算了,现在却和坟冢紧紧连成片,还是一大片,实在难办。 江安镇气候温和,其实土地不是紧俏资源,村里人对他态度恶劣,保不齐他们随便造谣些,这片地产的粮食都不愿有人要,更让他的处境雪上加霜。 问荇越想,心越沉下去。 可他还是不死心,沿着沟壑的走向,仔仔细细审视着这片他仅有的资产。 找了半天,问荇发觉地契上大部分内容都在这,可还写着约莫有两亩多零散的地没挨着坟冢,肯定是可以耕作的,柳家没给他留死路。 至于挨着坟头那八亩实在棘手,但后面他劳作能力上去,把它们和混进来的坟划开再种作物,自然不是不能用,暂且先放着吧。 两亩地,暂时养活一个成年男性倒也足够。 八成地是给死掉儿子的阴地,两成是给他这活人赘婿的普通田,倒还真符合柳家的风格。 只是他站稳脚跟的基本盘从大宅加上十亩地,变成了破屋和两亩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点银票是真实的。 他应该感谢柳夫人没给自己塞纸钱,问荇苦中作乐地想。 走一步算一步,他打算回家修养几天,稍微装潢家里,就得去盘算下种的事情。 这么小的地方,和些不长眼的人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瞧他细皮嫩肉模样,有些黝黑壮实的庄稼汉早就颇为不满。 这种小白脸能种什么地,长得好看也只能给病痨鬼娶回去做赘婿,病痨鬼一死什么荣华富贵都没了。估计到最后,还得攀着哪家富点的寡夫郎或者婆娘过日子! 就他还配嫁给柳家的公子,进柳家大门? 不过分到那块地,问荇可是倒了大霉。 村里人讲究少,分到普通坟头地就算了,可旁边的乱坟岗还真不是什么规矩坟地,几朝几代累计下来什么怪事都有,不详得紧啊。 据说,还有人看到过里边飘过鬼影… 见问荇单独在田埂发呆,一个扛着锄头的男人大着胆子上前,用下巴瞧着问荇的脸,故意没事找事。 “喂,你跑东跑西一整天,觉得你家的地怎么样?”他扬声嚷嚷,引得其他人哄堂大笑。 第5章 “别一不小心,就铲到地里那点坟了,招上鬼,那可是真晦气啊。” 谁不知道问荇分的那宅子、那田地有多差,还不如朝廷分给普通壮丁的地呢。 “还行。”问荇不咸不淡答道。 “哎呦,还行啊!”男人仿佛见了鬼,一拍手,“大家听到没,他说自家那鬼宅和鬼地非常好,不过要是他家地种出东西不干净不能吃,咱们也别太小气,施舍点给问荇啊!” “免得人家说我们苛刻,瞧不起他个种坟头地的。” 哪知问荇抬起头,脸上居然带着笑意,好似听不懂男人的挖苦:“大家说得有道理,那临着坟头的地先不急着种,剩下几亩也够活了。” “我怕到时候先祖们怨我这不吉利,明明是柳少爷的人,还到处乱招别的鬼,在外面抛头露面。” “毕竟我是柳少爷的人,还是别碰其他鬼好,显得我不检点。” 几个猎户被他这么一通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语塞。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柳少爷都死了,人家不去坟头是担心鬼不吉利,他居然担心柳少爷九泉之下会不会吃飞醋? 还算有眼力见的农户懂了什么,脸色变了变,手肘碰了下边上的壮汉:“别说了,人家好歹和柳少爷…” 这下其他人也懂了。 这傻子好歹是柳家的人,而且看着神经兮兮,万一把状告上去,告个他们这的坟头鬼招惹柳家赘婿,扯上柳少爷就不好了。 毕竟谁都知道,赘婿算不上什么,可事关早死的爱子,柳夫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这时,田埂恰好吹来阵夏风,却莫名阴气森森,仿佛凉意可以透入人骨子里。 除了问荇,所有人心头都涌入怪异的感觉。 “哪,哪能呢。”为首那位脸上出现点惧色,讪笑道,“柳少爷都走了,你节哀顺变在这好好过日子就是。” “是啊是啊,我们就不打扰了。” “欸怎么这么晚了,我媳妇喊我回家吃饭,再见!” 不消片刻,问荇前面的大路已经没了绊脚石。 路边野草摆动幅度变慢,阴风也恰好停在此时,温柔的风席卷着他。 “呵。”他轻笑了声,用手拍了拍刚刚那人扯过的衣角,自言自语戏谑道。 “柳连鹊,你夫君被人欺负得可真惨啊。” 他其实没把这事放心上,毕竟到哪里,其实家底都是硬道理。 只要他能做出成绩,把荒地变成江安镇的沃土,那些今天瞧不上他的人,明天还会眼巴巴贴上来。 说来可笑又现实,这就是人性。 回到家,简单洗漱了下,他躺在虽然勉强能睡,却不停吱呀作响的板床上。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的困意来得居然很快,盯着亡妻牌位,也丝毫没感觉到害怕。 鬼都是人变得,这个人几日前才抓着自己的手,分明正值大好年华还不想死,可抵不过疾病折腾。 朦朦胧胧中,他感觉到脸颊上似乎有微凉的触感,听见个青年的嗓音在说话。 这声音有些耳熟,可并不真切。 或许是因为问荇只听过这位才子油尽灯枯时的呓语,没听过他和同窗门朗声讲道时声音,他想了会才反应过来。 平稳的声音缺乏起伏,带着泛死气的空灵,可莫名夹杂几分情愫。 “你受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刮阴风)(掉牌位)(恶狠狠) 还是鹊鹊:你受苦了… 第3章 亡妻回魂 天光大亮。 问荇盯着破损的屋顶,发觉昨夜胸口处闷闷的感觉消失了。 那幻觉不像作假,也许是最近事情太多,加上这地方确实邪门,鬼压床导致的吧。 昨夜的触感已经模糊不清,他也想不起梦里那人讲话的语调,扭头瞧上自家便宜夫郎的画像,简单拜了拜。 若真有邪门事,夫郎做主,镇住这宅子的冤魂,可别让他遇到什么狂蜂浪蝶一样的鬼。 干粮已经吃完了,不过来时沿路买的米肉菜还有剩下的,只能自己动手做饭。 以前的他都不用亲手做这些,可来到这里,只能仰仗自己。 问荇清扫好灶台,这种大锅他用着很不方便,收拾了很久,才达到他勉强觉得能用的程度。 墙头上。 “钱六,这破赘婿干嘛呢?”探头探脑的猎户被伙伴追问,“我看他在厨房待了这么久,怎么没生火啊?” 猎户钱六撇了撇嘴:“估计是去柳家没半个月,养了身精细的臭少爷毛病,哭唧唧擦灶台呢。” “有些人没有少爷命,净是少爷病。” 他俩讲话声音已经压低了,可还是借着风传到问荇耳朵里。 他早就注意到了两个不速之客,并且不动声色,将加固墙头提上议程。 粥是怎么做来着… 先把米煮粘稠,然后把菜切碎放进去。 他数了数脚边的菜,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米倒是还够,肉和菜没保鲜措施得省着吃,不然撑不过一周。 但有个要命问题,这副身体长得和他本来一模一样,只是实在太过孱弱,一米八几的个子却营养不良得厉害,还不能吝啬补营养。 得想办法快些弄到肉和菜。 不去吃柳家人定期给自家夫郎补的贡品,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 第6章 “里面怎么回事,这么久没动静?” 屋檐上的两个猎户丝毫没有意识到爬人墙头是不对的行为,只是待久了有些腻烦。 看着灶房飘出的烟明显不对劲,都吓的狂咽口水。 这家伙烧柴怎么和防火熏野兽一样,不会把自己烧晕过去吧! 钱六和伙伴对视了眼,随后下定决心,大着胆子摸下去。他只是想看这家伙笑话,全然没有要看凶案的意思。 好不容易挨着墙根,清清朗朗的声音响起,带着错愕:“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抬起头,那傻寡夫抱着框青菜,就站在他面前,面露不解和好奇,却没害怕。 刚刚烧了灶台的问荇还在头疼哪里去找肉,这不就来了个现成的家伙? 他还记得这家伙也在起哄的队伍里,看打扮是个猎户,除去养鸡鸭鱼羊的人家,猎人也是获取肉的大户。 他一出声,吓得钱六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差点吃进去地上野草。 “你在干嘛?”问荇语调上关切,却没有上手去扶,语调不解。 “为什么要和我磕头啊?” 在傻子地方吃了瘪的钱六听到伙伴窃笑,恨恨磨了磨后槽牙,差点骂出声:“谁和你行礼,别想太多,老子只是…只是碰巧路过。” “哦,下次还是别走屋檐了,容易摔到。”问荇露出个纯良无害的笑容,“我这在做饭呢,要留下来吃吗?” “不了,不了。”钱六干笑着赶忙摇头。 他都能闻到厨房里的焦糊味,哪敢留下来吃饭,要是吃出问题,明天上山捕猎怎么办。 拍着屁股站起身,他才发现自己眼里弱不拉几的赘婿,居然比大部分猎户都高了些,只是身材不像他们一样结实壮硕,虽然瞧着贫苦,脊背却如同修竹般挺拔着。 “你是钱猎户?”问荇逮着机会,见缝插针问。 “是啊。” 提起这茬,钱六可自豪了。 他可是他们家最好的猎户,打猎这事,没输过别人。 没想到名声大的这赘婿都知道了! “那你可以卖些兔子、山猪之类的给我吗?”问荇眼睛一下子亮了。 “你有钱吗?”钱六怀疑地看向他。 “有的,之前在家里的时候拿了些银票。” 果然是赘婿,攀上好亲事就是不一样,钱六在心底叹气。 “我这现在也没有多的肉可以卖。”钱六挠了挠头,许是心虚自己爬墙的行为,难得耐心些。 “上次进山抓的那些野味已经没了,你要是愿意等,明天我们会进山,你可以等我们出来的时候看看,至于有没有山猪、兔子,得看运气。” “好,谢谢。”问荇了然,突然想到了什么。 问荇其实不信鬼神这套,可架不住他这宅子太阴森,最近接连遇到怪事,还是需要些镇宅的东西,也许休息着就不会鬼压床了。 大户人家的珠宝木材实在太奢侈,但是还有些小门小户的法子,据说也很管用。 比如养只狗,还能顺便看家护院,赶赶没安好心的人。 若是夫郎真的宿在牌位里,他也只需要把狗养在其他屋子,夫郎想必也可以理解。 毕竟他只是想保护好他们的家。 问荇自诩非常善解人意,夫郎需要休息,他也得好好睡觉才能养家。 而谁和狗打交道最多,想必也是猎户了。 “还有件事…” “什么事?” 钱六本来都打算走了,又被问荇叫住,有些不耐烦。 他不是来看这小子笑话的吗?怎么现在和帮这小子打探消息似的。 问荇仿佛完全读不懂气氛:“是这样,我这宅子睡着有些发冷。” 在问狗的情况前,他试图从当地人嘴里套点有用的线索。 “哦,正常的,你这宅子比我娘年纪都大,废了好多年,据说前段时间才被柳家买下来。”钱六瞧着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也不知道柳家专门买这个干嘛。” 想必是故意为难赘婿啊。 居然是柳家专门买下来的。 问荇眉毛不着痕迹蹙了下,随后默默记住这点细节。 钱六也只知道这屋子荒废很久风水不好,其他的一无所知,至少能确定不是死过人的凶宅。 问荇知道问不出什么了,直奔主题:“钱大哥,我一个住着怕想养条小狗,你看你们猎户门路多,能不能给我注意下。” “问对人了,这门路有倒是有。” 钱六上下打量着他,两根手指来回搓了搓:“只是这看家的好狗难找,我实在是…” 问荇早有准备,会意从厨房翻出两斤米,递给钱六:“就麻烦你了,帮我找条好的狗。” 在这种地方,食物的小恩小惠比金钱更好用。 果然,钱六脸上表情明显缓和,反正对他来说找个小狗崽不是难事:“好吧,那我就帮你留意下。” 这傻子人倒怪好的,也没什么破心眼,就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送走嘀嘀咕咕的猎户,问荇回到厨房,望着半锅勉强能喝的粥,发愁地摁了摁眉心。 即使过去这么久,还能隐约闻到焦糊味。 他确实不擅长做饭,不过好在还能吃。 没有再来好奇往他家张望的猎户,问荇乐得清净,舀了一碗,就这咸菜吃得干干净净。 第7章 青菜淡淡的甜味混着米香,咸菜咬开后微微辣味,冲淡了里面难以下咽的焦糊感,饿了太久,问荇险些生出种自己在吃珍馐的错觉。 他省着将锅里的粥分了一份,留着晚上再吃,然后继续投入房屋改造的宏大工程里。 可其他隔间问题都太大了,光凭着他一个人完全不够,忙活了一整天,也就是让房间干净了不少。 这样也足够了,敲着敞亮许多的屋内,他心满意足。 躺回那张床上,他看向夫郎的灵位,诡异地觉得这样也挺好,没有分房的必要。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画像上的男子似乎笑了。 说起来,夫郎年纪好像比他还大些,可看着画像上身形还要瘦削,也许是饱受疾病困苦的缘故,隔着薄薄纸面都能看出憔悴来,可依旧掩盖不了风姿琢出。 他这便宜夫郎,还挺好看的。 希望好看的便宜夫郎可以满意他的改造,如果不满意,那他也没办法。 问荇盖上被子,倒头就睡。 … “问荇?” 好听的声音响起。 问荇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睡在床上,只是夫郎的牌位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个青衫公子。 明明是晚上,他却束着发,眉眼俊朗全然没有病态,但是却说不出地苍白,显得眉间红痣更加突出。 公子正坐在他的床头,手里抱着一卷书,看见他盯着自己,垂眸似乎在斟酌措辞。 问荇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心里怪异感觉愈发强烈,他更加怀疑此处是不是真的有柳连鹊的鬼魂。 “你想养犬看家护院,按理来说,家里的事情,全由你做主,我不过问。” 长相酷似柳连鹊的男人终于开口,有些难以启齿:“只是能否养得远些,不要养在你我卧房。” 说完这些,他唇抿成一条线,耳根有些许发红,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往下说。 问荇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好像意识到什么。 如果这是孤魂野鬼假扮的亡妻,或是自己最近思虑过度出现的幻觉倒也没什么,若这真的是他的夫郎… 问荇正在思忖,发觉就在此时,寒意弱下去些许,自己好像能开口了。 也许是他多心了,只是一场梦而已。 既然是梦,那怎么说就全凭他喜好了。 他盯着书生茶色的瞳,非但没有畏惧鬼魂,眼底反而不自觉染上笑意:“夫郎,你是不是…” “怕狗啊?” 作者有话要说: 问荇:怕狗还让我养,人真不错。 ps:连鹊托梦、做人和做鬼性格会稍微有差距,但不会很大,不是切片文嗷。 第4章 三两银子 他话音未落,清隽书生的耳根处红晕到了脸颊处,仿佛是被戳中心思,动作一滞。 问荇觉得有趣,眼底带笑刚要问下去,柳连鹊低低“嗯”声,算是默认问荇的猜想,央他别继续逼问。 应完他似是觉得不好意思,又补了句:“也不是非常怕。” 可惜有些欲盖弥彰。 问荇和夫郎相处的时间很短,他对柳连鹊的了解,几乎都是从其他人那里获得的。 克己复礼,温和但有点年少老成,相当有才气,英年早逝前,最大的遗憾是作为哥儿不能科举。 而且长得好看。 这些形容都是很缥缈的东西,如今梦里这个有血有肉的夫郎有些害羞,反倒让他觉得真实得可怕。 就好像…柳连鹊还没有死一样。 “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青衫公子有些不习惯问荇探究的目光,抿了抿嘴,以为问荇忧心别的:“家里的事情都是你做主,我不是要干涉你。” 这是默认了问荇赘婿的身份,让他把持家里的内务不过多质询。却也没有因为他的出身,对他颐指气使。 这是什么修来的福气。 “我没有这个意思。” 问荇回过神,面露温柔:“只是想到些其他事情,有些头疼。” 梦里的柳连鹊对他很好,他也没必要在做梦的时候遮遮掩掩。 “何事?”柳连鹊放下书卷。 “最近家里有些入不敷出。” 他言简意赅,含糊说明了如今情况。 其实入不敷出说得轻巧了,现在家里根本是没收入。 十亩地里八亩鬼田,宅子阴气森森,没有铺子傍身,也没有人脉,柳家问家都指望不上,简直是地狱开局。 柳夫人给了不少银子,可坐吃山空并非长久之计。更何况他经过这几天兵荒马乱,愈发觉得这些银票有诈,也不敢乱用。 毕竟待赘婿一直不好的柳家,为什么莫名其妙要在给钱上面大方呢? 问荇谨慎惯了,这好歹是柳连鹊的生母,也不好在他面前说什么小话。 “原来如此。”柳连鹊若有所思,沉吟了会。 “你辛苦了。” “不辛苦。”问荇笑了笑,“这些事夫郎不用操心,你只要好好休息。” 他还没山穷水尽到靠鬼夫郎的地步,自有办法活下去,有些苦也就在梦里顺便提一嘴而已,梦醒后除了他,谁也不必知道。 柳连鹊目光干净清澈,因为刚刚想事情太专注,以至于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变化。 第8章 可问荇注意到了,随着没关严的窗户隐约泄出天光,柳连鹊的身体正在渐渐透明,本就偏白的肤色显得人愈发虚弱。 已经要到梦醒的时候了。 柳连鹊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没等到他说出来,问荇手边青年的衣角已经飘散在了光里,他翕动的嘴唇也发不出声音。 问荇其实不指望在自己梦中,柳连鹊这个书生能想到什么,可他隐约有些期待下次再见。 他有预感,这不会是他和夫郎的最后一次梦里相会。 外面传来鸡鸣的声音,他睁开眼,不出意料摸到床头空空如也,没有人坐下去产生的塌陷,也没有活人产生的温度。 只有柳连鹊的画像还摆在那灵堂上,定格在风华正茂的年纪。 做了一夜梦,问荇知道自己脸色肯定不好看,草草洗漱下,收拾干净就准备出门。 可一推开门,就发现群工匠打扮的人聚在他家门口,站得零零散散毫无组织,似乎是等候已久。 好事的村民们许久没见过这种阵仗,也很好奇围在边上。 问荇愣了愣,带着疑惑问:“你们是?” “你是问荇吧,柳家让我们来的…啧,真是让我们好等。” 为首的工匠抱着臂,态度已经有些不耐。 “行了行了…”他身后的年轻工匠小声劝道,“能拿钱就行,这是大生意嘛。” 原来是柳家派来的人,问荇赶紧把门开的大了些,瞧着他们手边的石料眼熟,好像是修灵堂的材料,心里隐约有猜想:“你们是来修柳少爷灵堂的?” “当然啊。” 工匠头目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问荇不动声色,点点头放他们进来。 工匠头目没注意看,差点被破败的门槛绊倒,翻了个白眼:“我们这工钱要先付一半。” “当然可以。”好赘婿的标签问荇还不能丢,他赶紧应,“总共需要多少啊?” “这个数。”头头伸出三根手指,声如洪钟,也没避讳在场的居民。 “三百文吗?”文荇有些肉痛。 一文钱能买个包子,思来想去三百文修本来就很豪华的灵堂,也还算在他认知范围内。 “三百??!”工头皱了皱鼻子,“这可是柳家,你想什么呢。” “柳家嫌现在这个石料还是太差,要拿上好的石料再修一遍,然后里面嵌碎玉。” “至少是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 探出头的群众们发出吸气声,这下路过的也挪不动腿了。 三两银子,连小孩都知道多珍贵,这可是这种小地方一般人家不会随便拿出的钱。 做柳家赘婿就是好,柳家还给这么多银子,三两和不要钱似的。 问荇脸色还算好,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难怪柳夫人给他的钱零零总总加着有二三十两银子,原来是要他花在这上面了。 三两虽多,不过若是只修缮一次也还好,要是次次修缮… 仿佛是为了印证问荇的忧虑,工头见他不语,继续解释:“这还只是第一次,后面隔半个月我们都要来次,你还是提前准备好吧。” “柳家敢让你付钱,肯定给了不少银子,大男人给媳妇修灵堂就别吝啬,反正其他好处也够了。” 工头想当然以为问荇不愁吃穿,实际上若是每半个月这么来一次,后面价格还可能更高,柳夫人给的钱根本撑不了多久。万一再有贡品、祭祀队伍的支出需求,问荇恐怕彻底不用活了。 可要维系住他平静的生活,柳家的意思暂时还不能违逆。 “问荇怎么还站在门口,不会是不愿意吧…柳家对他这么好,又是给宅子又是给地,还不愿意吗?” “啧啧啧,狼心狗肺,又不是拿他救命钱修,还在这犹豫,柳少爷好可怜哦。” 局面有些不好看,几个眼红的村民也开始窃窃私语。他们以为问荇此刻迟疑,只是贪小便宜。 凭什么你问荇命这么好,还有在这犹豫的权利? “我当然愿意了。”问荇伤感笑了笑,“只是想到他,已经没了有段时间。” “我是他的丈夫,居然还要他家提醒帮忙修灵堂,而不是我自己主动去提,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言辞悲戚,一时间窃窃私语声音消下去不少,众人都被唬住了。 “你们进来吧。” 问荇将工匠们放入宅子内,然后状似顺手关上院门。 “算了,走吧走吧,我还得去看看田,修灵堂多晦气啊。” 众人觉得无趣,也散开来了。 “你这…地方有点破啊。” 工头皱眉,打量着四周,这里的情况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这里阴风阵阵,除了灵位豪华,哪里都不像大户人家赘婿该住的,最过分的是问荇的破床,居然就这么摆在灵位边上! 破旧的床榻和灵位形成鲜明对比,从宅子里里外外看,比起修灵堂,把其他地方修得能住人更加重要。 “也还行吧,睡这里让我离他近一点。” 问荇笑了笑:“各位等下,我收拾下里屋,大哥你等会进来,看着办就好。” 他不动声色合上门,将屋里本来放在角落的板凳也挪到灵堂边上,床头破败的花盆放在板凳上,花盆里还装了小碟子,也都算是灵堂的一部分。 第9章 反正价格都定了,要修,就把其他能修的家具也算灵堂的东西修一遍。 做完这些,他歉意朝着夫郎画像笑了笑,毕竟这算是他沾夫郎的光。 随后他推开门,众目睽睽下,目光缱绻看了眼画像,随后低声招呼工匠们进来:“声音小点,别打扰我的夫郎。” 瞧着吱吱呀呀的木床和边上干净不染尘埃的灵位,还有年轻的寡赘婿摇晃开门的身影,工匠们一时失语。 这灵位簇新,问荇对柳连鹊的喜欢不像作假。 工匠们大部分都是成了婚的,就算家里发妻死得早,也没有深情至此与发妻灵位同眠的。问荇自愿和灵位一起睡觉,也算是桩奇事。 是他们错怪了? “他刚刚是不是在想媳妇?”一个年轻工匠叹了口气,他刚刚结婚,看不得这个。 其他工匠沉默了,本来还暗搓搓有点扣上好石料的心思,被问荇弄得全没了。 宁愿这么苦着自己的男人能有什么坏心眼,修个灵位也算是告慰柳少爷在天之灵! “大家别说了。” 问荇坐在旁边,面露苦笑,显得有些可怜。 工匠们更同情他了,这下扣石料的心思全没了。 他家家徒四壁,最值钱的是夫郎灵位,没什么好防的。 可问荇还是状似无意盯着工人们干活,准备好了几套方案,软硬兼施应对他们克扣料子,或者和他掰扯那些家具属不属于灵堂。 可出乎他意料,工人们纷纷井然有序干着活,每个人都认真且严肃,时不时有注意力不太好的年轻人抬起头看向他,眼中带着的也是倾佩。 柳连鹊的灵位本来就足够好,这下更是被修得愈发宛如艺术品。 “这家具…” 有个工匠发现花盆出现得不对劲,可看到问荇悲戚眼神,硬生生把话咽下去。 算了,可能是人家夫郎生前喜欢,就要放在这呢。 一来二去,问荇的破家具,顺顺当当喜提翻新服务。 …这三两银子,也还算没亏得太厉害。 问荇看着焕然一新的小家具,捂住钱包,苦中作乐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郁闷刮阴风)(不是很想翻新) 问荇:新家具是沾了夫郎的光(谦虚) 第5章 起步准备 “别客气啊兄弟,我懂你。” 年轻工匠拍了拍问荇的肩膀,力气大到差点把还没养好的问荇拍晕过去。 问荇忍着背上热情的剧痛,艰难站直身:“下次再来。” “肯定的!你对柳少爷的诚意实在是太大了,我们绝对不会迟到!” 问荇:… 好像被误会了什么。 送走热情的工匠,他折回卧室,打算去拿点钱买东西。 挂画上的青年依旧文雅,只是问荇莫名觉得,他似乎不是很开心,隐约有些委屈。 可是画怎么会有想法,问荇笑了笑,轻轻拂过画上人的脸,替他擦掉纸面上的灰尘:“夫郎,我先走了,养家真是很难的事情。” 他这夫郎,可半个月需要三两银子,有这钱够节省点的普通人家一家几口吃好久饭了。 现在不是粮食播种的日子,问荇打算去种点好收成的菜,先用那几亩还不错的田试着种下,至于让人头疼的坟头地,暂时是动不得了。 夏天天太热,菜不好保存,也不能用力过猛。 集市离得不远,本来今天早上可以赶集,可工人走的时候已经中午,现在去是没什么好东西了。 不过他要的种子不稀奇,问寻常村里人买也可以。 “你要黄豆和绿豆?” 被敲开门的村民有些警惕:“你种过地吗,最近天气已经转热,绿豆黄豆不适合下种了。” “卖倒是可以卖,只是别到时候来怪我种子不行,种不出来。” “肯定不会。”问荇面上淡定,“你说价吧。” “我想想…” 这村民早上见过问荇花三两银子不眨眼,又听说他人不太聪明,自然起了宰客心思。 “这样,其他我不敢说,村里种黄豆那我可是有能力的,所以我家这黄豆好点贵点,就这一袋,五文钱怎么样?”他指了指手边一小袋黄豆。 这是把他当傻子宰,问荇在心底冷笑了下,可脸上还是懵懵懂懂:“不对劲啊,我记得我见过我爹娘卖黄豆,五文钱可以买四五袋吧。” “四五袋,你放屁?”那村民瞪大眼,“你哪来的四五袋好买,这最多也就三袋…” 他说漏了嘴,恨恨磨着牙:“算了算了,都算邻居给你便宜点。” 他又往里面扣扣搜搜装着黄豆,这下袋子逐渐变得沉甸甸。 问荇的目的达到又要了绿豆,这遭村民不敢随便坑他了,报的价格还算公道。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问荇提着袋子,心满意足离开,没忘记顺手给咬牙切齿的村民关门。 他知道更好的良种肯定被村民藏着,不会随便给他个外人,但这没关系。 这批本来就不是拿去做种子的,而是拿来发豆芽的。 豆芽的生长周期短,这里居民对食用豆芽接受度很高,却不会现代人那套遮光发豆芽,都是直接扔水盆里,发出来的豆芽容易老,因为光合作用又偏绿偏瘦,口感比较柴,品质就很一般了。 第10章 发豆芽好操作,价格公道至少可以卖出去,运气好还可以小赚一笔。 这些在家里就能做,至于外面田怎么用,问荇有其他打算。 种小青菜。 这个朝代的青菜质量好像不太好,大部分人青菜都会种到很大才会收,虽然量多,口感却早就老了,最多只能管饱。 而问荇吃过柳家的饭菜,即使是给赘婿的饭,里面青菜口感都很鲜嫩,还带着甜味,应该是特供富人家的小青菜,产量不大,价格很高。 寻常人家没这么精贵,自然图便宜,更愿意买物美价廉的大青菜。 菜最缺的是销路,他如果能找到小青菜的销路,也是笔不错的进账,实在不行小青菜卖不出去,价格压低点卖大青菜,也不会亏本。 三两银子暂时挣不到,可三十文钱的生意,他依旧不会放过。 卖青菜种子那家倒还算公道,没有刻意抬价,只是瞧着问荇的眼神,明显也不信任。 毕竟这旱天并不是极其适合种青菜,种下去就得提起十二分小心。 可问荇不管这些,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家里,顾不上收拾晚饭,就开始捣鼓豆芽。 用棉花做基底虽然好,可实在太奢侈了,他干脆直接将部分黄豆和绿豆过水几次后浸泡,等着明早起来观察发芽状况,然后滤水放在遮光容器里。 剩下的豆子他不敢乱用,打算等第一批成了再看看怎么操作。 忙碌一天的身体有些疲惫,他草草将剩的粥就这榨菜咽下,然后就准备休息。 今天窗外没有夜风,屋里气氛莫名有些低迷。 平时倒头就睡的问荇难得翻来覆去了会,才勉强睡着。就像风没有吹进破窗户,已经连着现身两次的柳连鹊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半夜醒了一次,睡得不踏实,下床的时候,发现柳连鹊的牌位莫名其妙倒在地上。 可今晚静谧无风,按道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问荇将牌位小心翼翼扶正,用灯火照出莹润的光泽,良木材质的牌位没有因为掉落产生损伤。 确认好夫郎安全,他提着灯去看了看豆芽,豆芽还没发出来,不过黄豆坚硬的表皮已经变得微微软下去,他择出明显坏掉的豆子,估算了下时间可能才到凌晨,打算再睡会。 回去的时候,多看了眼牌位,安安静静摆在原处。 这牌位怎么这么容易掉,要是真是个书生少爷鬼,恐怕被摔得头痛吧。 问荇收回目光,打算过几天想个法子固定住牌位。 屋里彻底没了光亮,可屋外却泛起点点青蓝萤火,阴风四起,毫无温度的火光明灭。 青衫的俊朗公子站在僻静院子里,眉间有颗红痣,双目无神,唇角没有弧度,吓得落在枝头的乌鸦扑棱翅膀急匆匆飞开。 若是又被问荇看到当成场梦,恐怕他会奇道这夫郎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坐在他床前温柔平和,站在院子里却宛如冷厉冤魂。 可柳连鹊瞧着卧房的目光,却毫无杀气,还带着点勉强称作温柔的情绪。 他嘴唇微张,却什么都没说,转身消失在片萤火中。 … “你们有没有觉得问荇家那里很冷啊,我每次经过,都觉得不对劲。” “唉,里面一个死人牌位,一个身体差成那样的大活人,阴气重也很正常吧,下次离得远点。” 清晨的山前,问荇远离人群,站在迎接猎户的队尾,不甚在意前面传来的风言风语。 村民们对他的不善不光来自他是外来者,还有部分来自他家宅子不祥,来的这几天,他已经习惯了。 猎户们进山有几日,他当时拜托那个叫钱六的猎户带只小狗。可事情有变,加上灵堂的支出,现在他身上的钱不足以支撑他去养育动物。 而且梦里夫郎的鬼魂还挺可爱,没有什么防范的必要。 问荇决定放弃养狗,打算今天至少得和钱六说声。 而且他也很好奇猎户们能带来什么野味,是否在其中有利可图。 突然,议论着寡赘婿的声音停住了,经过不知道谁的小声提醒,众人转头,目光齐齐看向问荇的身后。 问荇也跟着看过去,来者是个面色阴沉的男人,年纪看着比他大点。 男人穿着粗麻布衣服,身材精壮,手上却拄着竹子简单做的拐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问荇朝他笑了笑,让开道来。 “祝澈?你怎么来了。”一个鬓角斑白的老人面露不自然,“受伤了就歇着,还到处乱跑。” “这是谁啊?” 问荇退到角落里,趁机扯着昨天买菜种那家的中年人,自来熟地问。 “我们村年轻人里最好的猎户,挺开朗的小伙子。” 中年人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可惜上次进山摔断腿,也不知道后面能不能好。” “唉,本来之前他搭着酒楼稳定卖野味,现在腿伤了,酒楼马上找了其他猎户,家里一老一小怎么办呦…” 在医疗条件匮乏的村子里,摔断腿就算不终身残疾,也后面肯定打不了猎了。难怪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同情。 祝澈面色平静,瞧着人群的眼神带着隐约无奈和压抑的忿意:“我来看看。” 人们似乎被他的眼神吓到,纷纷让开道。 问荇察觉到了祝澈遇到的事情并不单纯,而且根据他看人的眼光,祝澈是个不简单的家伙。 第11章 在村子里生活定然不能与世隔绝,如果能拉拢恢复健康的祝澈,后面他还能相对方便的获取肉类。 “你不是说进山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吗?” 刚刚问祝澈的老人再次发话,目光却闪烁:“为什么要在他们回来的时候等在这里。” “我是猎户也是村民,怎么不让我来?”祝澈似乎是要发作,可最后也只深深看了眼老者,“李伯,我没有怪谁的意思,在山里没注意,是我的问题。” “可我还是要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 果然有问题。 问荇冷眼旁边,将居民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大部分人都在惋惜和看戏,可为什么有些人在心虚? 而祝澈看着有血性,在山里疑似被人暗算,为什么又忍气吞声。 他发觉祝澈被这么多人盯着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打算顺水推舟做回好人。 “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问荇拨开人群,面上看着有些糊涂:“我看猎户们要回来了,你们为什么聚在这里。” “是他身上也可以买肉吗?” 作者有话要说: 问荇: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要便宜的肉和种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第6章 意外之喜 只要脸皮够厚,丢的就是别人的脸。 他这话一出,看热闹村民们都有些尴尬。 这傻小子不聪明讲话没分寸是不争的事实,怎么误打误撞,次次都能说得恰到好处。 祝澈身边的人散开些许,他有些意外,看了眼问荇,敌意感弱下去不少。 问荇冲着他友好地笑了笑,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去刺激尚且情绪不稳的猎户。 “出来了出来了!”站在前面的姑娘眼睛好,突然扯着嗓子喊,脸上带着喜色,“他们出来了。” 她说的他们,无疑是那群猎户。 村民们呼啦啦往前聚,跟着的孩子蹦跳抬高身体,试图穿过人墙看凯旋的猎户。 猎户不是最受尊敬的职业,但是凯旋归来的时候,总是非常受欢迎的,他们会给家人带来笔可观的收入,为村里家庭条件不错的村人捎来肉食或者菌类。 一个小男孩兴冲冲跑上前去,却被人群挤开,问荇顺手扶住了他。 前猎户祝澈被排挤在人墙外,问荇则是压根没有上前去挤。 “你不去看?”年轻猎户颇为意外。 “他们挤完后我不就能看到了吗。” 问荇笑眯眯抱着臂,脸上表情自得:“要是挤坏了衣服,我没钱补啊。” “……”祝澈皱了皱眉,别过眼。 他受伤这些天没见过问荇,只听说着赘婿有些傻,可目前看来,也许用怪形容更合适。 果然,真来买肉的村民还是少数,多数都是看热闹的,先是看够的孩子觉得没意思,后面不少大人也回去看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问荇就找到空挡,挤到钱六面前。 “是你?”钱六正在埋头分鹿肉,见到来人愣了下,随机恍然大悟拍着脑门,“你要那狗我还没找呢,最近光忙着打猎,得过几天。” “这次收获还不错,你要买肉吗?” “不用了。”问荇为难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是有事说。” “最近家里遇到了点事情,狗可能就不用了。” “不用了?”钱六声音微微沉下去些,“你家不是挺有钱吗,遇到什么事情了。” “家事,不说了。” 问荇越看起来遮掩,其他人就越好奇。 “问荇,不会吧。”边上多嘴的村民插话,“我看之前你还给夫郎修牌位呢,花了足足三两银子!” “给夫郎花钱那肯定要花,只是其他地方就要精打细算了。”问荇振振有词,“我最近想了很多,觉得过日子,还是要把钱包捂紧。” 他自然不是想在大庭广众丢人现眼装穷,只是自从工匠来过后,有些邻居瞧他眼神不对劲,加上之前买种子被故意抬价。问荇意识到,不能让心眼坏的人以为他身上有利可图。 他不担心别人真能坑他什么,只是嫌多个心眼麻烦而已。 借此机会,不光是要回掉狗的事情,也算是敲打下邻居,让他们意识到即使问荇看着傻且病弱,也不是好坑钱的主。 至于邻里想法,问荇不甚在意,说白了人都是健忘的,后面只要他能干出让他们改观的事情,初始印象差点就差点。 “…行吧。”钱六收了好处,也乐得少件事做,没继续问下去,摆了摆手,敷衍道“那我继续忙,你随意吧。” 问荇目的达成,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想法,多看了几眼野味的标价。 猎户确实是危险的营生,但是野味价格相较于圈养的牛羊猪鸡,也贵上不少,属于是铤而走险一次能吃上很久。 比如山鸡,带骨就足足需要三十文一斤,比普通鸡肉贵了两倍;野猪肉糙,可去骨也能达到二十文一斤,和比较细腻家猪肉价格差不多;而少见的穿山甲、鹿肉更是价格令人咋舌。 这还只是在这小村落的价格,问荇可以想象,如果放到集市乃至城里,肉类价格还能往上涨。 问荇隐约有些心动,可很快打消了念头。 猎户们都是集体出动保证安全,也好有个照应,很显然未必有猎户愿意带他进山,而且他现在的身板,恐怕追个兔子都得担心安全问题。 第12章 能者多劳多得,问荇摇了摇头,转过身去。 “哥哥。” 怯生生的稚嫩声音响起,问荇低下头,发现是个穿着朴素的男孩,眼角有颗红痣,长得秀气约莫七八岁模样,看起来有些瘦弱。 好像是他刚刚顺手扶住的孩子。 “我听说,你是不是想要小狗呀。” 男孩大着胆子,拽住问荇衣角:“我家有,不要你的钱。” “祝清!” 祝澈拄着拐杖,费力挪着身:“别胡闹,和哥哥回家。” “这是…” “我弟弟。”祝澈对问荇观感还不错,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不好意思啊,我家狗最近生了崽,他天天想着小狗呢。” “不是我想小狗。”祝清着急反驳,“其他小狗我都不担心,只有小黑。” “娘说它太吵,不能留着它,我想让它在外面也可以吃饱。” “哥哥,我觉得你是好人,能不能收养小黑啊。” 孩童诚恳的语调让祝澈表情也没那么严厉,可他还是不同意:“那你也不能路上随便拉着人就问,问荇也说了他现在不养狗。” “而且小黑喜欢吵,更不能让他去影响其他人睡觉,对不对?” 男孩有些失望,瘪了瘪嘴差点哭出来:“可是…” “是喜欢吵闹的小狗崽吗。”问荇敏锐抓住重点,阻止了哥俩继续唇枪舌剑,“它身体怎么样?” “身体倒是没问题,它父母都是很优秀的猎犬,兄弟姐妹也都被要走了,只是他…有点邪门。” “邪门?” 说到这个,问荇来了兴趣,他自从变成赘婿,遇到的事情就没几件阳间的:“和我说说?” 祝清眼睛一下子亮了,示意哥哥赶紧同意。 “可以,咱们边走边说。” 三人攀谈已经吸引到其他人注意,祝澈示意问荇跟着他走小路。 他虽然摔伤得很严重,但居然可以依靠拐杖自己走得平稳。 “是这样的,这小狗刚出生时候没什么问题,只是毛色纯黑,和它爸妈颜色差得有点大。”祝澈压低声音,“怪事发生在他开始叫的时候。” “我爹走得早,他经常对着我爹的屋子狂叫,特别是晚上更不消停。”祝澈叹了口气,“我娘身体不行,受不了吵闹,就想着把狗送去其他地方。” “然后呢?” “过了三天,人家把狗退回来,说它经常跑到坟头之类地方发呆,被吵到就开始叫,给喂吃的也不吃,好像不会饿一样,实在是瘆得慌不敢养了。”祝澈有些遗憾。 “它身体真的好,也不会咬人,我估计没什么疯病,可再这样下去,不知道怎么办。” “听起来精神还挺足啊,不会饿很省钱,可以看家护院。” “你为什么会关注这个?寻常人早就被狗的怪异举动吓晕了。” 祝澈难以置信看向问荇。 “你应该也听说过,我家宅子好像就闹鬼。”问荇笑了,“我要还怕鬼,就不用活了。” “其实本来养狗就是为了辟邪,如果这狗还吃得少…祝大哥,能不能给我养?” “啊?”祝澈蒙圈,“但是我觉得这狗根本就不能驱邪,它自己就很邪门吧。” “好耶!”祝清没给他哥面子,欢呼雀跃,“这样小黑有地方去,娘也不用担心了。” “到时候我大一些去做工,哥哥就不用担心啦,娘高兴起来,身体也会变好。” “不许胡说,哥哥要供你读书。”祝澈黑下脸,“钱的事情,哥哥自己想办法。” “可是二狗说,哥儿读书也考不了科举啊。”小男孩眨着眼睛,提起这茬有些失落,咕哝道,“还不如早点去挣钱,哥哥太累了。” 原来是个小哥儿,难怪生得秀气。 问荇半蹲下身,摸了摸祝清的头:“不能这么说,现在不能考,可能等你长大了,十年后就能考了。” “到时候你考上科举,可以带着家里人过好日子,那时候你娘的身体也会好起来。” 男孩还是年纪小,立马停止了失落:“嗯嗯!” “你…”祝澈神色复杂,“刚刚人太多没敢问,怕你不想说。” “你之前看着傻,根本是演的吧?” “瞧你这话说得,怎么会是演的呢。”问荇惊讶。 “我夫郎很有本事,可我就一个破赘婿,我能有什么大见识。” 他轻飘飘揭过话茬:“我要先去给家里安个窝,小黑狗务必给我留着,我明天或者后天,会过来看的。” “行。”祝澈愣愣点了点头,报了自家地址,牵着弟弟看问荇消失在田野间。 问荇回到家后,马不停蹄开始着手狗窝的事情。 祝澈是猎户,小黑狗犯的肯定不是寻常疯病,否则他能看出来。所以小黑狗要么是爱吵闹到不正常,要么… 就是真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最近老遇到邪门事,问荇推断出来,这里可能还真有鬼。能看见鬼算不上邪门,至少听起来小黑狗不会招鬼。 加上它父母都是猎犬,这不比寻常看门犬靠谱多了。又防贼又提醒鬼,只是需要训练而已。 训狗这块,问荇不是很担心。 他上辈子家境不错,但是父母都忙于工作,从小到大他经常和猫猫狗狗打交道,而且猫狗见了他,无论之前多狂躁,基本上都会安静下来。 第13章 意外之喜没有放过的道理,按照他养狗的经验,问荇先靠着墙根搭了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狗窝。 他担心柳连鹊鬼魂真在这,还贴心地专门挑了离牌位远的一块地方,他家这破但大的前院此刻终于发挥了作用。 将支撑的木板镶嵌好,歪歪扭扭的狗窝终于建成,虽然缺乏美感,但胜在牢固又能遮风挡雨,问荇非常满意。 夕阳西下,他搁下手头的材料,擦了擦汗,打算洗个澡。 他家门口有条清澈的小溪,但问荇不想和有些村民一样光着膀子,他来来回回舀了好几次水,把桶填半满后天色也彻底黑了。 问荇也不愿意洗冷水澡,可是这天太热,烧水又很费力气。 褪去衣衫,他坐在不大的盆子里,盆内有些拥挤,凉意驱散了夏天的燥热,瞧着桌上烛火忽明忽灭。 三米外就是他的床和夫郎的灵位,可是其他方面没收拾出来,实在是只能在这边洗澡。 希望夫郎今晚别出现,被他给吓得忘掉那些圣贤书怎么念。 问荇戏谑地想。 烛火突然剧烈摇曳,问荇心下一紧,赶忙扶住桶壁。之前这种情况在梦里多见,就是他要梦到柳连鹊的前兆。 可柳连鹊从来没在他清醒的时候出现过,他至今分不清梦的真假。 可刚刚的异兆,究竟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问荇:(探头)(期待)(眨眼睛) 问荇:夫郎? 鹊鹊:(好奇探头)(发现洗澡)(红脸)(缩回去) 鹊鹊:咳咳… 第7章 夜半犬吠 他盯着柳连鹊的画像,却大失所望。 不光画像没有动静,就连阴风刚抚过他的身畔,都在此刻戛然而止。这风仿佛是人带着情绪,慌乱之中卷掉了桌上的烛火。 问荇有些心疼,这可是小几文钱呢。 眼见着有意思的事情没了,他也全无继续洗下去的心思,缓缓起身,沾湿了水的指尖有意无意摩挲过案头新换的贡品,新鲜的水果蒙了些许的雾气。 合上衣服,问荇本想点上灯,可点了几次,烛火都颤颤巍巍,好似是故意的一样,总离点燃差一截。 “点不着灯我会摔的。”他心念一动,声音故意软了些,“实在是太黑了。” 本来是突发奇想的办法,可居然派上用场,手里摇摇曳曳的火光突然变得稳定。 真是神奇。 问荇勾了勾唇角,点到即止,没再继续往下试探。 清晨,问荇早早出了门,明明是大夏天,手上缠着厚厚的麻布,引得本来已经对他没那么好奇的村民们纷纷侧目。 他心情很好,打算去祝澈家里见识见识那只小黑狗,不大的狗崽就算真的暴起咬人,也肯定咬不破粗粝的麻布。 “真没必要。”祝澈揉着眼睛给他开门,见到问荇全副武装,有些哭笑不得,“我都说了它只会叫,完全不会咬人。” “进来吧,清清还在睡觉,声音小点。” 问荇屏住呼吸,前脚踏进门槛,就听到阵狗叫声。 “汪汪汪!!!” 声音软乎乎的不是很凶,还没有脱离小奶狗的奶音,但已经算得上大嗓门,可想而知再过几天,会吵成什么样。 “奇怪,今天怎么早上就开始了…” 祝澈颇为无奈,耸了耸肩:“算了,咱们也不用小声了。” 问荇有些心虚,他没来由地怀疑要是小狗真能感觉到鬼,早上吵闹可能是自己住的地方太邪门,让它发现了自己身上的阴气。 幸亏祝清没有太大起床气,听说是来接狗的哥哥,连蹦带跳窜了出来。 但是祝母还是有些意见,她的房间里传出阵咳嗽声,担心得祝澈赶紧进去查看,让祝清带着问荇先过去。 “问哥哥,小黑真的很乖的。”男孩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 “知道啦,带哥哥过去吧。” “你不要害怕他。” 祝清眼睛眨巴眨巴,又重复了一遍。 这是有多怕他反悔,问荇笑了笑:“不会的,我说了要养,就不会反悔。” 祝清这才放心,乐颠颠在前面带路。 祝家并不富裕,房子也稍显拥挤,没走两步就到了安放猎犬的地方。 一个简单搭成的窝里,目光炯炯有神的成年猎犬扫了眼问荇,在看见小主人的时候,眼中警惕收敛下来,安静趴在边上。 “这是小黑的妈妈。”祝清认真讲解,“小黑晚上喜欢吵,被我哥哥分窝了。” 确实是条优秀的猎犬,想必她的儿子也肯定… “嗷呜!” 叫声突兀响起,划破这没持续多久的和谐气氛,另一边更小的狗窝里,一只小黑狗探出脑袋,呲着牙就要扑过来。 “小黑,不能凶客人!”祝清被吓到了,缩了缩脑袋,“呜,平时没这么凶啊…” 问荇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把麻布裹得厚的那只手伸过去:“小黑?” 小黑狗并不理睬他,只是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它其实…不理人家叫它小黑。”祝清小声道,“但是我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名字。” 问荇试图摸狗头,被小奶狗一巴掌嫌弃拍开,力气大得很。 可即使这样,它都没有把尖锐的爪伸出来,剔透的眼睛里也全然没有戾气,更多是试探和防备。 第14章 这狗可以养。 问荇下了决定,转头看向祝清:“等会你哥哥来了,我和他说一声,就把它带走。” “欸?”祝清本来以为小狗早上表现不好,会被嫌弃,这意外之喜砸得小哥儿发懵,“谢谢问哥哥!” “你这就下决定了?”祝澈安顿好母亲,也跟了出来,半开玩笑道。 “可不能到时候不想养了,还给我家啊。” “当然不会,给我了,这狗就是我的。”问荇拍了拍祝澈肩膀,笑道。 “你这样不是挺好,别天天皱着眉头。” “……”祝澈愣了愣,表情有些落寞。 “如果真一直都是平稳的日子,就好了。” 问荇知道他在伤心腿脚的事情,据他观察,这一家基本上都要靠祝澈养活,祝澈摔伤了腿,日子肯定不好过。 “别太伤心,我最近去镇里,可以帮你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好药。” 他觉得这个朋友有交的价值,自然也愿意顺水帮忙。 “好药当然有,轮不上我用啊。”祝澈示意弟弟去边上玩,苦笑道,“城里镇里人手里有些跌打药好,可是一副几百文,谁家用得起?” “问荇,我看你人还不错,咱俩也算个朋友,我直说了,别给我这腿费半点心,废了就废了,我算…认命吧。” “哪有这么多命好认。” 问荇充耳不闻,抱起还在抗议的小狗:“反正也就是打听打听,不吃亏嘛。” “就当是送我狗的报答好了。” 祝澈愣了愣神:“好。” 告别了祝家人,问荇揣着祝清死活要塞给他的高粱糖,怀里小狗也渐渐安静下来,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周围。 “你想叫什么名字?” “呜?”小狗歪头,它听不懂话。 它感觉问荇身上,好像那种奇怪的阴气很重,却和之前待的地方那种奇怪的气息不一样,没有戾气。 “算了,问你也是白搭。”问荇挠了挠小狗腮帮子,笑道,“咱们回家问我夫郎好不好?” 路过的农夫扛着锄头,听到这话,差点吓得栽进田埂里。 这赘婿的夫郎不是早死了吗,怎么问啊?他脑子没问题吧! 果然是不太聪明又死了老婆,有些失心疯,还是离得远点比较好。 越往问荇家走,小狗的暴动愈发明显,它又开始不安地挣扎,叫声一声比一声大,好似问荇是把它掳走的狗贩子。 问荇倒不担心被狗咬伤,但是怕奶狗自己伤害自己,还是将它放在了地上。 小狗前脚挨到地,立马顺着田埂飞速往前跑去,灵巧躲避着路上障碍,直直跑进问荇的家门。 果然有东西,问荇忙不迭跟在后面。 小狗抢先他一步,已经精准冲进了卧室里面。他对着柳连鹊的画像,叫得更加大声起来。 问荇:…… 等等,他夫郎托梦怕狗来着。 眼见着狗爪要伸向自家媳妇的贡品,他收起看戏的心思,赶紧把狗提溜起来:“走走走,别打扰夫郎。” “呜呜呜…”小狗崽被拎起来后顿时泄了气,委屈地摇着尾巴,恋恋不舍看向柳连鹊的脸。 自家夫郎这是长得好看到狗都喜欢,问荇摇了摇头,毫不留情把狗崽塞进狗窝,然后拿出准备好的肉糜,摆在它面前。 肉糜是早上蒸的,他分了一小半混粗粮做狗食,另一半和豇豆炒了个勉强能吃的下饭菜,打算后面就粥喝。 虽然祝澈提过一嘴小崽不爱吃饭还生龙活虎,可问荇还是决定尊重下自然规律。 小狗嗅了嗅肉糜,勉强吃了点,随后又恋恋不舍看向卧房,张口就开始叫。 “汪唔!” 问荇有些头疼,这孩子还真是油盐不进。 他刚马上要安抚小狗崽,卧房里也传出了动静。前几天工匠们才摆好的枣,莫名其妙从灵位上滚了下来,咕噜噜转了好几圈,一路滚出卧房,就好像在抗议一般。 这下就算受过多久无神论渲染,问荇都不得不相信,他家里不光有鬼,八成还有个鬼夫郎的灵魂。 问荇把颗高粱糖塞进嘴里,另颗放在灵位上,好声好气冲着画像道:“你俩能不能…和睦相处?” “汪汪汪!”小狗雄赳赳气昂昂,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只是愣愣地叫。 咕咚。 一只熟透的桃子从案台上滚下来,掉在地上溅出汁水,仿佛在回应问荇的疑问。 完了,和狗怎么都讲不清楚,这下只能指望小狗晚上别闹,他好梦到夫郎,和夫郎好好说几句了。 只是目前来看,让小狗不闹腾,根本就不可能。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问荇因为院子里的犬吠,收拾包袱的动作都慢了点,得亏附近没有屋子挨着,否则邻居肯定要来骂扰民。 他明天还得去集市卖豆芽看货品,可别一不留神,回来后这俩打起来了。 出乎他的意料,他躺在床上,听着糟心的犬吠,几乎是沾床就睡。 朦朦胧胧间,青衣青年准时出现在他床头,手里那卷书不知何时换成了《清心经》,看来是被气得够呛。 “夫郎?”问荇大着胆子先拱火,“怎么今天心情不好。” “问荇,你说了不带它进卧房的,我上午在案上看书,被吓得够呛。” 第15章 柳连鹊表情愠怒,似乎还有些委屈,可讲话依旧斯斯文文。 “不是我带它进来,是它自己突然跑进来。” 问荇自知理亏:“是我的错,没牵住它,夫郎教训得是。” “对了,我还没问,你为什么突然想养狗。” 柳连鹊还算讲道理,很快平静下来:“我们这屋很安全,晚上窗户关着,小偷根本进不来。” 问荇:… 他看向根本关不严的破窗,语调艰涩:“夫郎这话当真?” “自然当真。”柳连鹊也看向窗户位置,“这梨木很结实,合上后不漏风,寻常虫子都不会飞入。” “梨木?”问荇皱眉看向窗子,隐约感觉不对劲。 这窗子是什么材质他不清楚,肯定不是什么好梨木。 “是啊。”柳连鹊有些奇怪,似乎是想到什么,面露关切,“问荇,你是我的丈夫,可能之前日子是寒苦了些,但现在我们住在一起,你不用太过节俭拘谨。” “我们在外面有这么处不错的宅子,别让自己压力太大,前几天的账目支出不太乐观,也不是你的过错。” 问荇瞳孔微缩,终于知道这种违和感在哪里了。 柳连鹊之前也是个少爷,神智清明的时候肯定不会指鹿为马觉得这屋子好。 似乎作为鬼的柳连鹊,眼里的一切和问荇看到的,皆是不一样。 普通的破窗,在他眼里是上好木制,阴森森的宅子,在他眼里是他们两个安逸的家。 那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眼里:阴气森森难装修鬼宅,家里老婆温柔可惜不是活人心里苦。 鹊鹊眼里:豪华带前后院大屋头,家里老公还不错生活美满除了有狗。 第8章 另指明路 可看着柳连鹊认真的表情,问荇不敢和柳连鹊打探这些, 万一和上辈子看过的某些小说里一样,死人知道自己死了就灰飞烟灭或者诈尸暴起,十个他都来不及收拾。 冰凉的触感在他额头转瞬即逝,问荇抽回思绪,柳连鹊已经收回手来:“也没发烧…怎么恍恍惚惚的。” “只是觉得娶了夫郎,实在是好福气。” 问荇硬生生搜刮着肚子里的好话,想把柳连鹊的注意力移开。 其实问荇的处境说“嫁”都差不多,不过柳连鹊不在意这些,笑道:“应该是我好福气,本来以为你和传闻中一样,没主见得似失了魂。” “果然偏信则暗,只有相处过,才知道人真的是什么模样。” 懦弱又没主见,问荇对原主的糟糕认知又增加了一条。得亏柳连鹊做鬼都清醒,否则要是对他印象不佳,哪天心情不好,自己估计够喝一壶。 “夫郎倒是和传闻中一样,德才兼备。” 问荇笑了,他这话倒不是奉承。只是说得直白,弄得柳连鹊有些不好意思。 俊书生手指松了又握,又不开口了,可想而知刚刚探额头的行为,已经是他的极限。 “夫郎最近在忙些什么?” 问荇旁敲侧击,想从柳连鹊那边套点两人的认知差异。 在他眼里,柳连鹊白天就是呆在牌位里睡觉,偶尔踹翻个贡品摔个牌位,可柳连鹊显然不这么想。 “读书啊。” 果不其然,柳连鹊给了其他答案:“虽然现在考不了科举,但是以后未必。” 提起这些,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更加让问荇不忍拆穿真相。 “那夫郎好好读书,我明天去集市一趟,晚上回来陪你。” 问荇在心里叹了口气,安抚着柳连鹊:“都会好的。” “啊,你要去集市,就是江安镇的吧?” 提起这个,柳连鹊好似想起来什么:“如果你要去镇里,能不能顺便替我去个叫醇香楼的酒楼查下账?” “那是我的产业,我们住出来了,不方便麻烦家里的账房。” “醇香楼?”问荇心念一动。 能被柳连鹊叫酒楼,听起来还是不小的产业。或许掌柜会愿意接收格外好的豆芽菜? “是,我平时不太过问这些,但也算于那里掌柜有恩,你若是走累了,也可以中午去那里歇脚。”柳连鹊点点头。 “我不擅长查账,最近几天看你挺精于过日子,你去,比我亲自跑一趟要好很多。” 问荇想了想,若是柳连鹊刮着阴风,半夜掉牌位跑十几里去酒楼翻账本…场面实在有些不忍卒视。 还是他去吧,虽然人家未必认他个赘婿,但至少不会让柳连鹊察觉到自己已经死了。 而且这不失是个机会,他现在必须紧紧把握住每个有可能带来收益的机会。 “好,交给我就行。” 问荇打定主意,接下了这个任务。 “需要我明日让马车送你吗?” 柳连鹊满意地收起《清心经》,顺口问了句。 问荇:… 他家夫郎想得真美,他们哪来的马车? “不用了,我身体不好,也想多走走路锻炼下。”问荇情真意切咳嗽了两声,来表达自己这段话足够真实。 “行。”柳连鹊没多纠结,只面露担忧,“你也别多劳累,过几日我找几个家仆来帮你。” “好好好,夫郎安排就行。” 问荇彻底放弃和柳连鹊讲他们家真实经济状况,反正柳连鹊也只是说说,难不成真能找到鬼家仆? 第16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天,柳连鹊似是才注意到天色太晚,起身挑灯:“夜深了,睡下吧。” 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问荇是被阵激烈的犬吠吵醒的,他半眯着眼,看向才刚刚由黑转深蓝的天。 重新点亮灯,他发觉灯芯燃烧的痕迹和昨晚睡前一模一样,与柳连鹊共处的那段时间,显然没在现实留下任何痕迹。 小黑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己扒拉开门凑了进来,瞧见问荇点亮了灯,立马哑声不嚷嚷了。 “你倒是精神大。”问荇按了按太阳穴,吓得小黑狗夹紧尾巴。 “不过今天,算你立功一件。” 他怕柳连鹊生气摔供品,赶紧把狗拎到院子里。 集市路远,按照他的身体素质,得两三个小时,而现在外面世界换算下,最多是凌晨五点,这可是提早赶集的好时候。而古代没有闹钟,小黑狗误打误撞,反倒还让问荇赶了早。 …等等,他好像忘记问夫郎小黑狗叫什么了。 问荇猜柳连鹊也不是讨厌狗,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没养过,和小黑狗又不熟,觉得这家伙太聒噪,进屋就吵吵。 不过估计问了柳连鹊,柳连鹊也只会黑着脸看《清心经》让他自便。 那他就不自找没趣了。 突然,他脑子里冒出来个坏主意,拎起无助的小黑狗,笑得不寒而栗:“小东西,大晚上挺聒噪啊?” “汪呜…”小黑狗垂着尾巴眼泪汪汪,瑟瑟发抖就想跑。 “那你就叫清心经好了。” 问荇想着柳连鹊手里那本书,笑眯眯一锤定音。 “我今天要出去,你要是在家不听话,跑去打扰我夫郎,小心我夫郎拿着真的清心经来找你讲学。” 问荇也不管小狗听不听得懂,但他敢断定小狗看得见柳连鹊,就柳连鹊这个脾气,专治不听话的小朋友。 小黑狗怯生生瞧了眼里屋,立马安静下来。 效果这么好? 问荇摸了摸下巴,看来夫郎这威慑力还挺强,以后也许这崽子能消停点。 他收拾好要卖的豆芽,拿上账本和笔,踏上了黑黢黢的夜路。 本来在这种路上走还不太习惯,可自从见过柳连鹊,问荇觉得自己晚上去摸坟都不害怕了。 天光彻底亮起,问荇紧赶慢赶到集市的时候,却已经有不少人安放好货品,吆喝声撞破清晨的宁静。 他住的江安镇还挺大,而他在的村子又偏僻,即使这么早起来都来不及抢位置,他若是还卖菜,就是自讨没趣。 问荇逛了一圈,更是察觉肉类更好卖,而蔬菜若是没有好位置,再好的品质都难卖出去,豆芽热天晒着打开盖子,还容易坏。 “小哥,你这什么啊?” 边上卖鸡蛋的男人见问荇白净又面生,背着框子在各个摊位前徘徊,有些好奇:“怎么就这点,是菌子和草药吗?” “是豆芽。” “豆芽啊。”男人尴尬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是哪家大少爷体验生活,还是什么落魄乡绅不懂生意? 卖豆芽的人不是没有,可这玩意不好存,利润也不高,基本上是卖菜顺带卖点,哪有专门卖豆芽还卖这么大筐。 而且豆芽菜哪需要这么金贵,还遮遮掩掩盖着盖子,故弄玄虚。 走了一圈,问荇还有个意外的发现。 之前村里人少,可也有很小一部分脸上长着红痣,这情况到镇里就更明显了,长红痣的人身边多半还跟着男人。 他们虽然痣位置不一样,可都比其他男人更漂亮些,也肤色偏白。 想到柳连鹊眉间红痣,还有祝清眼下的红痣,问荇心里隐约有个想法。 谈论性别差分在这个朝代是隐晦的事,没人告诉他哥儿和普通男人的区别,他也没问,也许现在来看,这个红痣是哥儿的标志也没准。 不过路上哥儿红痣位置千姿百态,却没一个像柳连鹊这般长得恰到好处。 果然还是自家夫郎好看,问荇背着框,心满意足地想。 逛够了集市,他也大概明白这里瓜果蔬菜和肉类的价格,和他估计得大差不差,只是有一点,比他预计得还要糟糕。 蔬菜在居民眼里,根本不值钱。 因为每家每户都会种菜,导致蔬菜看着能挣点,但现实是菜压根没什么需求量,卖不出去哪能挣钱? 豆芽当然也在这列,卖得人少,纯粹是因为没有市场。 幸亏柳连鹊还提醒了他,散客卖不掉,也许酒楼那边愿意收些好点的菜品。 他对这批豆芽的品质还是有自信的。 柳连鹊的私产并不难找,集市附近的酒楼没几家豪华的,醇香楼算排得上号。 酒楼里的供货来源简单,蔬菜是由固定农户定期配送,野味则是猎户毛遂自荐。 他去的时候,还没到酒楼最热闹的点,热情的小二立马邀请他来堂内坐:“客官吃点什么?” “我不是来吃饭的。”问荇摇摇头,“我想问问你们这收不收菜。” 小二愣了下,收住手,眼中出现一丝轻蔑:“你等下,我问问去。” 收菜?什么菜值得和野味一样让他们接收。 过了片刻,小二再次跑回来,语调敷衍:“我们掌柜的问,你要卖什么菜啊?” 第17章 “豆芽。” “豆芽?”小二瞪大了眼睛,“哪家酒楼缺这东西。” “公子,我们这快到中午忙得很,别开玩笑浪费时间。” “你们先看看吧。”问荇并不着急自报家门,“我这豆芽绝对好。” “不行不行,我们这除了野菜和菌子,都有固定的供货,哪能路上来个人卖菜就收,这不是做慈善嘛。”小二脸色沉下,伸出手就要赶人。 “你去别处问问。” “等等。” 声音响起,一个中年人走下楼来。 他眯着眼看向问荇:“也花不了多久,来给我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夫郎哪能找来家仆,还是哄哄吧。 鹊鹊:这就去坟头弄几个(沉思) 第9章 赶集见闻 来者想必就是小二嘴里的掌柜,瞧着有些凶,刚刚还目中无人的小二瞬间就被震住了。 “是,掌柜的。”他低下头让开路,指了指问荇,“就是他,他来卖豆芽。” 掌柜直勾勾看着问荇,有些疑惑:“小兄弟,你看着…有点眼熟啊。” “也许是哪天在路上遇到过。” 问荇猜是他在柳家那会被掌柜撞见过,可自己还不想暴露身份,把这茬草草揭过去。 掌柜又扫视了他几下,收回目光,指着装着豆芽的筐:“这是豆芽?打开让我看看。” 他也没怎么见过豆芽遮得如此严实,刚刚在楼上看下来,着实有些好奇,这才没让小二赶走问荇。 问荇点点头,揭开盖子:“是我家里自己发的。” 小二在掌柜背后暗暗翻了个白眼,显然不屑一顾。 可当掌柜凑上前去看时,小二预料中送客的命令并未出现,反倒是掌柜惊喜地瞪大了眼。 这豆芽茎部白白净净,而且比一般豆芽要粗些,隐隐还泛着水光,瞧着喜人。随意拿起一颗对着光照,甚至还有些半透明的晶莹剔透之感。 掌柜是识货的人,这哪里是寻常农户能发出的豆芽?上次见到品相如此之好的豆芽,是在年初承办某家大户的筵席时,从普通豆芽里根根挑出来的金贵玩意。 而这种豆芽,问荇居然有一大框。 这么一框拿去给菜做点缀,利润是相当高啊。 再揭开框子下面一层,绿豆芽虽然由于品种问题长得细弱些,但细长微绿的柄部莹润如翡翠色泽,只需要简单大火猛炒,就可以烹饪出盘卖相十足的菜肴。 就连凑上来的伙计不懂做饭,看到问荇的货,都心服口服闭上了嘴。 问荇观察着掌柜的表情,就知道今天这生意算是稳当了。 “这豆芽还行吗?” “行,当然行。”掌柜那张黑脸缓和了许多,甚至还带着点笑意。 “小兄弟打算怎么卖?若是后面还有这种成色的豆芽,不用找其他地方,我们醇香楼也全要了。” “看着给吧。” 问荇不担心掌柜会宰他,傻子都知道若是价格苛刻,他大可以去问其他开价高的酒楼。 毕竟极好的菜和野味一样,都是这种中档次酒楼比较缺的货。 掌柜沉吟片刻,掂了下箩筐份量:“这样,你这一筐,我出八十文。” 确实是很公道的价格,豆芽一斤再贵也就十文多点,问荇这筐撑死四五十文,掌柜几乎开出了普通豆芽两倍的收价。 “成交。” 问荇放下心来,夫郎的眼光果真不错,挑出来的掌柜还算规矩。 公事公办谈好生意,他觉得也到了自证身份的时候。 “掌柜的,我有件事想问问。” “这家老板是柳少爷吗?” 掌柜将铜钱数好塞给他,满脸讶异,可没直接回答问荇:“这话怎么说?” “我夫郎昨天晚上托梦,让我来看下他的私产,例行查个账。”问荇轻笑,“不过我觉得掌柜挺实在,好像不用我这个外行人查账。” 他本想着掌柜若不老实,就加快动作把柳连鹊的酒楼拿回来,可现在看着掌柜人不错,他也乐得清闲。 “你是?” 掌柜瞪大了眼,指着问荇,那名字在嘴边没说出口。 “我叫问荇,我夫郎是柳连鹊。”问荇压低声音,“是他叫我来的。” “柳少爷让你来?可是柳少爷已经…” 掌柜还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满脸警惕:“不对,无凭无据,你怎么证明自己是柳少爷的丈夫。” “他应该没把酒楼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吧?” 柳连鹊的性格内向又独立,家里都不愿意麻烦,问荇大胆猜测,可能这事根本没几个人知道。 “掌柜的觉得我面熟,或许是之前在柳家见过面,要是还不放心,可以去查我住处。” 小二躲在楼梯后面,把这些话听进去,已经吓破了胆子。 苍天啊,谁知道他刚刚瞧不上的家伙,居然是已故老板的人,这份工作还怎么保住。 问荇这话一说,掌柜的警惕虽然未减,脸上表情却出现了松动:“你是想要回酒楼吗?” “但这是柳少爷的资产,谁也不能拿走。” 柳少爷救过他于水火,掌柜倒不是贪酒楼,只是听说问荇名声不太好,人也不聪明,根本不放心把这份产业给他。 而且他就是个赘婿,按道理没有继承权,就算能种好豆芽,也没有资格突然上门直接拿走酒楼。 第18章 “我不会管酒楼,自然也不会变卖夫郎的心血,后面还是归掌柜的管。” 问荇叹了口气,坏事传千里,他这废物赘婿的恶名何事能洗干净。 “我真的只是梦到夫郎后来帮他看看,你看我刚刚卖豆芽都没说我是谁,我根本不想打扰酒楼的正常运作。” 他这话有理有据,掌柜的情绪也跟着慢慢平静。 乡里镇里信鬼神的人多,掌柜显然也有些动容:“少爷…” 几年前,是年仅十五的柳连鹊出游,接济了当时流亡的他,还将一座盘下的酒楼顺手交给他保管,这才有了如今红火的醇香楼。 掌柜一心要把酒楼做发达,私心自然有,可更多是为了报答柳连鹊,可柳少爷走后,他似乎也没了继续支撑下去的理由。 “我看也快中午了,就不打扰掌柜这营业,下回我再来。”问荇很有眼力见,点到即止,背上空掉的竹篓就打算离开。 “等等!”掌柜叫住了他。 “我姓许,叫我老许就行。” “你说的话,我会去好好验证,若是真的…” “你好歹是公子的丈夫,后面有瓜果蔬菜、山珍野味需要卖,随时可以放到醇香楼来,醇香楼一定给公道价格。” 公子在世时风光霁月,死了后赘婿怎能困苦沦落到沿街叫卖豆芽的程度,公子泉下有知,定要责怪于他。 目的达成,问荇没有回头,勾唇一笑:“谢谢掌柜,我先走了。” 这下子供货渠道打开了,醇香楼开价公道,虽然他不愁卖豆芽给大酒楼,可有稳定的下家愿意照单全收他的蔬菜,那自然是极好的。 “对了,这里环境很不错,就是店员的态度,掌柜的还需要注意下啊。” “这是我夫郎的私产,我倒是不在意被其他人怎么看,可我在意夫郎的面子。” 问荇轻飘飘扔下句话,扬长而去。 掌柜的目光,缓缓移向瑟缩在角落里的小二。 “混账东西,明天不用来了!” 问荇的下一个目标,是镇子里的药铺。 他知道自己身上这点钱买不来什么,治祝澈的腿伤不可一蹴而就,只是打算打探下情况。 好药材不管在什么时候都非常金贵,他问了药铺里请的义诊郎中跌打损伤怎么办,郎中果然开了个需要不少钱的方子。 “照你说的,你那朋友是猎户,还耽误了几天,肯定还需要好些的药煎服。” “不能用涂抹的膏药类吗?” 在问荇印象里,跌打损伤一般是用外敷药效果更好,而且外敷还便宜。 哪知这本来不难的要求,却让郎中面露难色:“外敷药风险太大了,我不敢给你开,除非你让本人来,承诺保证接受一切用药后果。” 内服药最多就是吃下去没用,可外敷要是做不好清洁,可能会适得其反让伤口发炎,郎中承受不起这种责难。 但人腿都摔了,哪能自己跑十几里来集附近打包票。 问荇离开了药铺,拿出包在油纸里的馒头,边吃边继续逛。 今天他分文没花,还赚了八十文,找到了销路。 虽然祝澈的腿还没进展,可问荇刚刚翻了下书摊那的医术,勉强凭借着外行的理解力,判断出来祝澈的腿目前还没恶化,仍然有不小的好转可能性。 可要是到了盛夏最闷热的时候就不好说了,他只能尽力去找办法。 离开集市的时候比预想中要晚,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聒噪的虫声在他耳边此起彼伏。 问荇不动声色握紧手里的小刀,比起鬼,他更怕突然窜上来的强盗和野兽。 幸亏今天的月亮很圆,照着黑黢黢的小路,就如同在一直注视着问荇的回路般悬在天上。终于,月亮爬到问荇头顶的时候,他已经路过了那片属于自己的田埂。 青菜苗刚刚冒头,瞧着有种生命萌发的葱郁。 可问荇无心驻足,他只想赶紧回去休息。 又走了一会,他突然加快脚步。 问荇越走,就越看到再远些的坟头地里,隐约有人影攒动。 可现在三更半夜,这真的是人吗? 呼吸声微微变得急促,他走了一段又停下,担心是强盗,没敢贸然上前。 虫鸣声不知何时消失了,那片坟头的田地上,却幽幽冒出来星星点点蓝色的萤火。 问荇有点遗憾没带上清心咒一起看这奇观,如此情况,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同萤火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幽蓝色的萤火染上猩红,汇聚成一双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问荇再熟悉不过。 可那双眼睛总是温和又毫无戾气,像含着三月的风,鲜少像如今这样带着郁忿,蒙着层雾。 此情此景,问荇却心安下来些,没往后退,手上动作却紧了紧。 依旧穿着青衫的柳连鹊,长发随意披散,眉间的红痣如同血般鲜红,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夫君。” 他声音飘在夜色里,恍恍惚惚。 问荇的脑子飞快转着,心里掠过无数种可能性。 直觉告诉他,这是他的夫郎,可细看又差距太大了。 他不在这段时间,柳连鹊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变成厉鬼了吧? 早知道应该揣着牌位一起赶集的,若是被索命,今天得交代在这里。 第19章 可柳连鹊并没有暴起,更没有攻击问荇。 他侧了侧身,露出身后大团大团的蓝色鬼火。 幽兰色火焰渐渐汇聚成实体,然后在问荇讶异的注视下,有了人的模样。 柳连鹊再次看向问荇,脸上死寂表情隐约透露出种期待,甚至上前,试图扯问荇的衣角,可惜似乎两人中间有无形的障壁,他扑了个空。 “问荇,挑家仆。” 问荇:? 啊?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家仆,夫君,挑。(眼巴巴) 小问:这家仆还是算了! 第10章 我们回家 夏风习习,局面有些尴尬。 问荇和对面野鬼人眼瞪鬼眼,他怎么也没想到,柳连鹊还真有本事找到家仆。 只是这家仆实在是有点… “夫郎,我觉得有些不妥。” 野鬼不敢说话,还是问荇率先打破了僵局:“我们这刚分家出来,在村里根基不稳,贸然雇佣太多的家仆,是不是太奢侈了点。” 柳连鹊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困惑:“我带的人,不多,在家里,更多。” 他也没弄车队之类的排场,只是找了三四个家仆而已,还有很多想来的人没有带过来,夫君怎么这么节俭? 问荇以前过的日子,真是太苦了。 青年苍白的脸上依旧死气沉沉无表情,可问荇却生生看出点同情他的意味。 “夫君,没关系,不差钱的。” 不,他很差钱。 问荇扶住额头,就在刚刚,他发觉自己被鬼夫郎同情了。 而且柳连鹊怎么突然讲话一顿一顿,很明显和在家里时不一样啊! 他俩的对话旁鬼插不进去,旁边小鬼隐约感觉不对劲,可也什么都不敢多问。 柳连鹊比他们强太多,哪怕这大厉鬼行为举止奇奇怪怪,也忤逆不得。 他们只得全都低着头,思考自己生前是不是犯什么冲,死了还要不安宁被人抓过来。 问荇瞧着那群阴气森森的家伙,显然是不敢应下来。 他压根不清楚这些鬼的底细,而且就目前情况来看,这群可怜的小鬼似乎是被夫郎用暴力“请”来的,个个心不甘情不愿,不可能没有歪心思。 让鬼打白工,必须要对方心甘情愿。 而且柳连鹊脑子还和梦里一样清醒,恐怕得对自己的简单粗暴行为羞愤欲绝。 为了他的人身安全,也为了夫郎的脸面,问荇只得硬下心来:“夫郎,我是真的不需要仆人。” “我们刚刚成亲,二人世界都没过够,也没有孩子,其实我没有你想得这么辛苦。” 听到“刚成亲”,柳连鹊脸上死寂似乎松动了下,趁这机会,问荇赶紧抓住他的手。 柳连鹊没法主动抓住他,但他可以触碰到柳连鹊,对方皮肤上只有冰凉的触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走吧,晚上风这么大,你身体不好,累着怎么办?” 蹲在瓜地旁的小鬼们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这个大邪祟算体弱,他们这些寻常野鬼恐怕连渣滓都算不上。 而且今天分明外面无风,天气好得很,扯谎也不带这么过分啊。 柳连鹊愣了愣,回握住问荇:“是,回家。” “夫君,身体弱,不吹风。” 这是在关心他身体,问荇心头一暖:“嗯,我们走吧。” 他侧过头,冲着那群小鬼使了个眼色,小鬼们立马四散开来,动作快的滑铲溜进西瓜地,反应慢点的也模模糊糊和黄土混为一体。 感谢凶巴巴大鬼的小姘头! 看起来小鬼怪没什么本事,可神智大都还算清明,他们畏惧的柳连鹊不知道什么原因,压迫感很强,却有些迷迷瞪瞪的。 问荇牵着柳连鹊的手,暗暗思忖着今晚见闻。 “夫君,别担心。” 他的手被收紧,柳连鹊定定看着他,夜色里,无法聚焦的瞳孔显得迷茫。 他不知道问荇在担心什么,头似蒙了层雾,好像也想不清楚,可他不想看到他担心。 “嗯,不会有事。” 问荇笑了,闲着的手指绕了绕柳连鹊垂下的青丝:“回去就早些睡吧。” 柳连鹊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他不急于全部解开,只要确认眼前人还是柳连鹊,就不算太糟糕。 因为他认识的柳连鹊,始终是个心软又善良的人。 若是有人看到问荇,恐怕会觉得这赘婿犯了疯病,大晚上不急着回家,光对空气干讲话。 随着离开那片田地靠近家门,青衣男子的身影变得愈发暗淡,他静静看着问荇,没有开口解释或者道别。 问荇知道问不出什么,也没出声询问,只和他并肩而行。等走到家门口时,身边的柳连鹊恰好不见了。 问荇感觉到不对,为什么刚巧消失在家门口,是不能进屋吗? 他的手虚握住的,只留下星星点点青蓝色的微光残余,正极力帮他照亮回家的路。 “汪呜!” 清心经窜上前来,吐着舌头,一个劲扒拉着问荇的衣角,有些躁动不安。 它扒拉的方向,正是柳连鹊刚刚待的位置。 问荇蹲下身,摸了摸小黑狗的头:“你也发现他了吧。” 小黑狗听不懂,只是闷头扒拉了会,然后叼住问荇的袖子,嘴里呜呜的声音仍旧没停止,努力把他往某个方向拖拽。 第20章 “你要带我去哪?” 经过晚上一遭,问荇本就毫无睡意,干脆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打算上前查看。 清心经快他一步,用还短短胖胖的腿撞开吱呀作响的破门,摇着尾巴看向问荇,又开始叫起来。 这叫声比刚刚还要大些,充满敌意。 这是间厢房,只因为里面太破了,问荇没钱装修,就一直放着,打算以后日子好起来再管。 就在此时,问荇手边还没消散的蓝光也开始躁动,晃悠悠飘入了厢房内。 结合清心经和柳连鹊的反应,问荇心下了然。 这又是和鬼扯上关系了。 他倒要看看里面的不速之客是什么模样,用脚踢开门边碎木,踏入了房中。 蓝光停在面落灰的铜镜前,问荇抬手擦净铜镜,映照出有张惊恐的脸。 不过害怕的不是问荇,而是个灰头土脸的小孩,他想逃跑,却被青蓝色的光束缚,动弹不得。 被抓住的过程太快,加之感觉到了柳连鹊的压迫感,吓得他伸长舌头,惊恐地看向身后笑眯眯的问荇。 “别,别噶我!” 男孩讲话大着舌头,也听不出说的是“抓”还是“杀”,模样有些可怜。 问荇觉得自己像什么穷凶极恶的大人,努力让语气缓和点:“你把舌头收回去好好说。” 看起来是没什么能力的小鬼。 小鬼转了转眼珠子,慌慌张张要收舌头,舌头越想收回去,打结就越严重,最后差点让死了的自己再死一次。 “呜呜呜…”他怯生生看着眼前可怕的大人和狗,“收不肥去惹。” “窝只是找个地方休息,不害愣的!” “算了。”问荇好整以暇,“蹲在我家蹭住还吓人,你把我吓到了,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他也就是想套套话,倒对真把小鬼怎么样没兴趣。 听到还有转圜余地,小男孩缓缓放下抱着头的手:“有,我哒水漂能打死下。” “不算。”问荇摇摇头,“有没有实际点的?” “窝小道消息特别灵通!”小男孩鼓着腮帮子想了会,神秘兮兮凑过来。 “比如嗦,坠近村里新来个赘婿,据说脑子不太好使…啊啊啊啊!” 青蓝色的星星点点陡然收紧,似乎是在威胁小鬼不许胡说。 “你消息不够灵通啊,不然应该知道,我就是那个赘婿。” 问荇笑容不变:“清心咒,上去…” 他果然不该指望这看着就没十岁的小鬼,有什么本事。 “对不起大人,我真不知道是你啊,谁知道听八卦还能听到你身上,别杀我!” 小鬼眼泪汪汪,吓得捋直了舌头:“我还认识很多鬼,真的认识!” “哦?” 这倒是意外之喜,问荇挑了挑眉:“别说那些鬼都只会打水漂和传八卦,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那自然不是。”提起自己认识的鬼,小鬼有些得意。 “我死了很多年了,在这认识的人,当农夫猎户的自然不用说,还认识老账房,之前宫里出来的老太监,还有马夫、护院、郎中…” “等等,你再重复一遍。” “啊,马夫,护院,郎中。”小鬼迷迷糊糊挠了挠头,“好像就这么多了。” “你认识郎中?” 其实光郎中没药治不好祝澈,但送上门的郎中,可以省笔煎药抓药的钱,让药效最大化。 而且后面问荇自己身体调理也需要郎中,如果只用药材钱,负担就会相对轻点。 就是不知道这小鬼认识的乡野郎中愿不愿意帮忙。 反正不愿意也没事,靠谱就行,大不了把鬼绑过来。问荇漫不经心地想。 “认识的!”男孩畏惧地看了眼问荇身边的青光,点头如捣蒜。 “如果需要,我可以去找他说说。” “行,如果你办成这件事,我就再不追究你之前住在我家这事,这间屋你也可以暂时休息。” 男孩眼前一亮:“白天我走动不了,现在我就出去办。” 青光散开,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最后两个问题。”问荇探究的目光在小鬼童身上游弋,“我看其他鬼都露宿荒野,你怎么会喜欢呆在这里?” “因为这里阴气很重,待着很舒服啊,没有鬼不喜欢这里。”男孩眨了眨眼睛。 “他们也想来,只是进不来而已。” “至于为什么进不来,我也不清楚了。”说起这个,小鬼也有些困惑,挠了挠脸颊。 “行。”问荇没看出他撒谎的痕迹,点点头,“第二个问题,你老实回答。” “这屋子里除了我夫郎和你…” “还有其他鬼吗?” 第11章 以牙还牙 “应该是没有,我感觉不出来其他鬼的气息。”小男孩不解,“我刚刚也说过,除了我,别的鬼进不来这个宅子的。” “如果再有,恐怕得是很可怕的家伙,让我没法发现。” “行吧,你可以走了。” 问荇无意为难这傻孩子:“后面你可以住在这里,但别去卧房,我夫郎不喜欢吵闹。” “嗯嗯,肯定不会去。”小鬼忙不迭应下。 有那恐怖的青衣男在,谁敢想不开跑进你俩婚房? “大人叫我进宝就行,反正我姓什么自己也记不起来了,也不重要。” 第21章 “那我先走了,那穷郎中鬼脑子少根筋,不过不要紧,最多三天,我肯定给大人忽悠过来!” 小鬼一溜烟跑出屋,隐匿在黑夜里。 “忽悠过来…” 问荇抽了抽嘴角,愈发感觉这小孩不是很靠谱。 不过能忽悠人,也算是个本事吧。 况且这小鬼能闯进其他鬼进不来的宅子,明明这么害怕柳连鹊,偏偏还要留下来,肯定有隐情加身。 小鬼离开后,清心经也不再吵闹,老老实实回到狗窝里面。那团一直在问荇身边的荧光也偃旗息鼓,蜷缩进牌位里。 排位上镌刻的“柳连鹊”隐隐发光,随后消无声息暗下。 “夫郎,晚安。” …… 下午,问荇坐在田埂上,托腮瞧着地里的青菜发愁。 也许是品种问题,这青菜苗现在都瘦瘦弱弱的,天一热就好像被蒸干了水分,要是拿这状态的菜给许掌柜,恐怕说不过去,还丢柳连鹊的脸面。 发豆芽这种简单活他做得很好,可下田种菜种粮食,问荇没猎涉过,还是有些吃力。 他没有多余的钱买农书,但幸亏记性不错,集市上看的那些也足够现在用了。 可种地绝非农书里纸上谈兵这么简单,那些学来的技巧还得实践。 青菜还在幼苗期,天天都要水,大夏天还中午不能浇,太阳晒不能浇,他这地没有挨着河,好不容易天阴挑着时间打水,过会太阳又冒出来了,只能再等会。 清贫的农家生活,让问荇养成了对农作物栽种谨慎再谨慎的态度。 终于,大片大片的阴云飘过,一时半会散不开,时间也不早了。问荇提着桶,沿着田边缓慢浇水,这水要一点点往下倒,还不能浇太多。 问荇现在无比庆幸暂时空着八亩鬼田,就这两亩还不错的地,已经让他心力憔悴。 “呦,问荇?”边上路过的农人牵了头羊路过,有些幸灾乐祸,“大夏天就不该种青菜,你这身体又不行,还是休息会吧。” 他这话显然是揶揄,问荇置之不理,继续埋头浇水。 有些路过的村民放牛赶羊,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这几天已经踏坏了不少种在边缘的菜,还都挑着他不在的时候。所以他对赶着牲畜路过的人无甚好感,只希望那人休息好赶紧离开。 背后的声音停了下来,许是觉得问荇无趣,没继续问下去。 一刻钟后,问荇终于浇好水,打算拎桶返回,却看到了令人心梗的一幕。 那小羊跪在地上,嘴里正嚼着什么,眯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 而那农人把绳子拴在他的田边上,自己不知道去哪了。 问荇走过去,发现羊跪坐的地方,刚好压着小青菜,可怜巴巴的菜苗已经奄奄一息。 他脸色彻底黑下来。 之前几次抓不到现行也就算了,这次居然当着他的面,就放任羊羔胡作非为。 牲畜不懂这些,大活人还能不懂? 他垂眸看向栓羊的地方,计上心来。 农人方便回来,刚要拍拍屁股走人,发现问荇堵在田埂上,满脸生气:“你的羊把我的青菜吃了!” 农人并不惊讶,他把羊拴在那,本来就有些这肮脏心思。 凭什么问荇痴痴傻傻,还能得到柳家这么多好处,傻子占着这种良田,连青菜都种不好。 反正只是吃几颗小青菜而已,柳家手指缝里漏出的钱都比这多。 “你看到是我家羊吃的吗?”农人叉着腰,“我跟你说,你别诬陷好人啊!” “没有看到。”问荇表情变得有些犹疑,“可是我家青菜没了,又只有你家羊在那里啊。” “傻子。”农人小声骂了句,又扯着嗓子喊。 “这田头这么多鸟啊牛啊羊啊,你刚刚在浇青菜没见到,怎么就说是我家羊干的,就凭我路过这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零零散散有好奇的过路人也围了过来,有些和农人熟的,开始帮腔起来:“是啊,问小哥,你也没看到是他家羊吃的,都是同村人,不能这么乱说话。” 见到有帮手,农人更加得意了,有些口无遮拦:“况且这青菜种路边,就是很容易被踩到。” “自己管不好还想赖到我身上?” “也是。” 出乎所有人意料,问荇没有生气或者继续据理力争,他垂头丧气,摆了摆手:“算了,就当我运气不好。” 吵赢了架,农人心情颇好,拨开问荇的身子就想领走羊羔。 什么大户人家的赘婿?还不是要给他低头。 可他过去后,只看到了折断的木桩,笑容凝固在脸上。 “我的羊呢?”他黑着脸指向木桩断口,“刚刚就在这。” “羊?” 问荇迷迷糊糊看过来:“我怎么知道,我都没看见羊吃青菜,只看到青菜没了。” 这木桩是用来做记号的朽木,并不牢固,里面几乎被蛀空了,农人心大,才会贸然绑羊在这里。 “不可能不见了,我就去旁边撒了个尿,怎么就不见了?”农人声音颤抖,突然指向问荇,口不择言道,“是不是你,把我的羊私藏了!” “我没有!”问荇也急了,“我一直在浇菜,你怎么能乱诬陷我!” “不是你是谁,当时这里只有你!” 第22章 “你也冷静点。”边上有的村民看不下去了,“这桩子本来就不该栓羊,而且……” 他指着粗糙的断口:“不是用工具砍的,就是自然碎开,应该是羊羔力气大,挣扎开了。” “谁家偷羊截木桩?骂人家问小哥也不对吧。” 农人有口难言,他分明记得桩子之前没这么不牢固,可现在其他人都觉得是他不小心的问题。 “说了不是我。”问荇抱着浇水的桶,生气看向农人,“把羊拴在路边,本来就很容易跑丢啊。” “自己的羊自己去找,为什么赖在我头上?” “对,对,先找羊。” 场面非常混乱,边上的村民赶紧劝农人:“再过会羊羔跑远了,那才难办。” 农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扔下锄头,一头扎进反方向的地里。 等到看热闹的几人散去,问荇勾了勾唇,用手摩挲着不规则的断面。 这当然不是用工具截的,而木桩虽然够脆弱,小羊也挣脱不开。 他只是手上稍微用了点力,帮助小羊逃跑而已。这么热的天,羊口渴得急才会吃青菜,摆脱桎梏后肯定立马飞奔去找水源。 毕竟别人的羊他动不得,自己的木桩总是能动吧,农人能说他路边青菜被踩活该,他也能让路边乱栓的羊不翼而飞。 小羊跑得不快,最终肯定会被找到,村民们也怀疑不到他头上,问荇只是给不长眼的人点教训而已。 但这事提醒他,防止牛羊胡来的措施也该准备些,不然还是治标不治本。 什么装栅栏大棚都是异想天开,这时代的生产力摆在那,村里最富的农户都弄不来。 可问荇有个优势,是其他人没有的。 他能接触上鬼。 虽然柳连鹊这种很强大的邪祟,白天都出不来,但傍晚到深夜这段时间,带着牛的农人陆续往家走,也是踩踏青菜发生的高峰期。 如果这段时间能让鬼去吓牛羊,就再好不过,只需要坚持短短几天,后面迷信的村民们感觉到害怕,白天也会有所收敛。 打定主意,傍晚的时候,问荇就带上清心经坐在坟头地边,等着柳连鹊或者其他小鬼出没。 梦里的柳连鹊看着不是能手撕恶鬼的模样,还得是坟头地遇到的那个面瘫邪祟夫郎有这个本事。 若是运气再好些,小鬼们自己送上门,省得他夫郎出马,那自然最好。 可他等了很久,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也没见到柳连鹊的踪迹,更没看到什么小鬼,连平日吵吵闹闹的小黑狗都不叫嚷。 今晚天气不好,风很大,层层叠叠的云遮住了月亮,此地显然不宜久留。 即使还没摸清柳连鹊状态切换和出现的规律,问荇也知道今晚没有收获了,他并不着急,拍干净身上沾着的灰尘,提着灯缓缓起身。 遇不见坟头的夫郎,如果能在梦里遇到那个矜贵、温和,尚且不是什么凶煞邪祟,足够简单的柳连鹊,也是件好事。 果不其然,他回家后躺在床上熄灭灯火,青衫公子再次出现。 这次青年没坐在床边,而是端坐在破败的桌案前,唇瓣抿起,脸色不是很好看。 问荇蹑手蹑脚起身,刚想把手轻轻搭在柳连鹊肩膀上,就被他闪身躲开。 生气了? 问荇摸不着头脑,他已经把清心经扔在院子里了,怎么柳连鹊还和闹别扭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鬼:不是,你蹲在坟头完全不害怕吗!!! 小问:因为可以省钱啊(微笑) 第12章 家传秘方 “连鹊,那小黑狗在院子里呢,我保证它进不来。” “嗯。”柳连鹊看着书,目不转睛。 不是这事? 问荇搜刮着最近做过的事,好像没什么太缺德的。还是头次见柳连鹊脾气这么大。 “少宁,我最近一直在种地,没和其他超过十岁的哥儿说过话。” 柳连鹊嘴角抖了抖:“嗯,我信你。” “那夫郎怎么不理我,我做错什么了吗。”问荇可怜兮兮凑过来,半蹲着看向柳连鹊,“夫郎只要说了,我一定会改。” 柳连鹊捧着《清心经》,瞧他这副样子,脸上有些挂不住,终于开了口。 “你起来,多大人了和小孩子似得。” “还说不是闹脾气。” “我没有。”柳连鹊淡淡反驳,“我在看书,不想听你吵闹。” “哦,那你看。”问荇托着腮笑道,“我就在这看夫郎。” …… “给我起来!” 柳连鹊忍无可忍,收起手里的书:“现在在这装无辜,昨天遣散家仆的时候,我看你挺有主见。” 原来是这事。 可问荇自诩自己干了加功德好事一桩,他猜那群被自家夫郎暴力应征的小鬼回到坟里,都得喊他句大恩人。 “他们虽然家贫,可也是有尊严的,怎么能让人家大老远来满怀希望应征,你就挥之即去叫他们白跑一趟。”柳连鹊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这份当家仆的活也不是好差事,难为了还有这么多人应征。” 问荇:…? 自家夫郎这记忆偏差未免太严重,居然觉得那群小鬼是满怀热血来好好做工赚钱的。 那对着他生气也情有可原,毕竟他现在在柳连鹊眼里,就是个喜欢逞强到分明家财万贯还抠门,人家大老远跑来应征一个帮工都不要的穷赘婿。 第23章 可他没有钱,那群小鬼更不是自愿的。 但这话万万不能和柳连鹊说,柳连鹊目前的情况,不是一丁点的严重。 不光意识不到自己是鬼,看待事情的方式出现严重偏差,甚至还在不同场景下连性格都不太一样。 田头的柳连鹊是鬼们都惧怕的邪祟,被不明原因影响,感情匮乏,思维直接,讲话也被影响,断句奇怪。 家里的柳连鹊就是正常的状态,虽然两边能明显看出是同个人,但似乎都不记得变换状态时,自己确切做过什么。 “夫郎,我错了。” 他决定乖乖认错,睫毛微微颤抖,本就好看的脸这下更是显得几分可怜:“只是我家之前实在贫寒,我没见过那种阵仗。” “我总想着,明明我再努力些,就可以靠双手给夫郎好的生活,不需要倚仗其他人。” “可我忘了夫郎之前过的是富贵生活,我这副穷酸模样,是让夫郎讨厌了吧……” “怎么会讨厌你,是我欠考虑。” 柳连鹊本就心软,看到他这副模样,气早就跑去九霄云外:“我以为有了帮工你能轻松点,看起来也许你并不需要。” 他轻轻扶起问荇:“地上凉,下回就和我好好说,你这样我也心疼。” “夫君不愿,那就不要仆役,我们过自己的日子。” “但是经过这事,我觉得夫郎思虑比我周全。” 问荇话锋一转:“我们刚成亲,虽然家里有仆人很碍眼,但外边如果有能帮忙看农田的人,那是再好不过。” 他将最近青菜田里的事添油加醋告诉了柳连鹊,包括他偷偷放人家羊的“壮举”。 “你真是…”柳连鹊失笑,“下回别干这种缺德事。” “夫郎,和讲不清楚道理的人,不需要讲太多道理。”问荇正色,“只需要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惹就够了。” “也是,这种事情,没必要让你受委屈。”柳连鹊若有所思。 “看地的家仆确实应当雇几个,也省得你大热天还在那边待着,容易中暑。” “这事你就别操心了,安心管家里田里的事,交给我来办,后天我来找你,你挑几个看着利落点的家仆,试着干几天。” 问荇目的达到,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夫郎了。” “你我之间,何谈麻烦。”柳连鹊终于肯握住问荇的手,把他拉起身,“我永远信我的夫君。” 问荇怔愣片刻,嘴角微扬。 “我也信我的夫郎。” …… 问荇早上在家忙活打扫的事,直到中午才赶去田间。 今天还算风平浪静,长在边缘的青菜没有被踩踏的痕迹,而原本瘦弱的菜苗们也开始茁壮成长起来,瞧着势头长大后品相不会糟糕,前几日的悉心照料可算没有白费。 他在田间走了几圈,寻到几处牛羊经常经过的路做上记号,打算到时候就让柳连鹊把抓来的小鬼放在这里,好起到最大的效益。 巡视完田间,他回家提了点豆芽,打算去祝澈家里看看情况。天太热,这批豆芽发的量少,他本来就是打算自己吃的,当小礼物正好。 清心经不知怎么回事,本来都安静下来了有段时间,今天跟屁虫似得粘在他身后嗷嗷叫,怎么喊都不愿意走,问荇只得把他一起带上。 “汪汪汪!” 在路上还算老实的清心经,在看到祝家屋子的时候,又开始吵闹,问荇无法,只能把他拴在屋外。 “问荇哥哥来了!”小哥儿抱着扫帚在扫地,见到他眼前一亮,扔掉扫帚“噔噔噔”跑上前来。 “我就是来看看,你忙你的就好。”问荇将手里的豆芽递过去,“给你们带的东西。” “谢谢问荇哥哥。”祝清瞧了眼住着拐杖出来的祝澈,没有伸手去接,“但是哥哥说了,不可以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是不值钱的东西,也就够炒两个菜。”问荇干脆把豆芽塞给祝澈,笑道,“你们家这家教还挺好。” 要是遇到其他猎户家,恐怕早就不客气收下了。 被夸的小哥儿不好意思笑了笑,跑进屋里去了。 “皮死了。”祝澈摇摇头,有些无奈,“问老弟,你来干嘛?” 他比问荇大了几岁,这么喊倒也没问题。 “就是来看看你的腿。” 问荇终于开始说正事:“我前几天问了集里郎中,可能需要些钱,不过外敷药治应该便宜点,就是风险大。” “没用的,根本治不好。” 出乎他的意料,祝澈几乎是在一瞬间苦笑着否定:“你是实在人,我也不和你藏着掖着,其实我这腿伤得没看起来严重,麻烦的是其他事。” “当时已经去镇里抓过药,抓的都是很不错的药材,前前后后花了快一两银子,就是治不好,大夫都觉得邪门。” “所以我当时和你说,不用白费力气了,如果再买好药,压根就是无底洞。” “怎么会有治不好的轻伤?”问荇觉得不对劲,“会不会是遇上卖假药的黑心贩子了啊?” “这么多银子下去,假药都该有效果。”祝澈越说越丧气,俊朗的脸上都是灰败,“我倒不在乎我这腿,可没了它,我家靠什么维持生计呢?” 问荇没有出声安慰,毕竟这种事情,旁人根本没资格指点。 第24章 “哥哥。”祝清怯生生探出头,“小黑,小黑一直在叫,叫得好凶好凶,要不要去看看?” 小黑是清心经之前的名字,问荇连忙起身:“这小子可能到了你家很兴奋吧,我去看看。” 可他知道没这么简单。 清心经并非傻狗,相反他很聪明,只要叫嚷,必然是有鬼作祟。 看来不光他家有鬼作祟,祝澈家里也不简单啊。 解开绑清心经的绳子,小黑狗如同箭一般飞速窜出,直直冲到一扇破旧的门前,不停撞着门。 “这是?”问荇瞧着脏兮兮的门板,不像在住人的样子。 “这是我爹之前住的屋。”祝澈似乎想到什么糟心事,脸色沉了沉,很快就恢复如初,“他死了后就闲置着。” “小黑之前也喜欢对着这个门叫。”祝清补充道。 “我想问个事。”问荇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的爹,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祝澈愣了愣,还是年纪小的祝清眨巴着眼睛抢答道:“不清楚,我记事的时候,我爹就没了,他…” 哗啦———— 抱着的衣物散在地上,一个面色疲惫的女人僵在原地,仿佛听到了什么噩耗般。 “娘!”祝清赶紧止住话头,跑着上前,手忙脚乱抱起衣服,“你别干这个,等会我来洗。” “抱歉,我不该多问。”问荇的眼珠微微转动。 也不用问了,从祝母的反应里,他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如果说清心经感应到的,在祝家作祟的鬼就是祝爹,那祝澈的腿伤会不会也… 等着兄弟俩安顿好祝母,他严肃地将祝澈叫到一边:“你愿意信我吗?” “我愿意。” 祝澈虽然有疑惑,但还是应下。 “好,我有概率可以治好你的脚伤,但必须得夜里来,哪天晚上不确定,过程也比较复杂。” “什么?”祝澈瞪大了眼,“可是这…” “我今天看完情况,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该问的别多问。”问荇神秘兮兮,将食指贴在唇上。 “但涉及一些我的家传秘方,所以你应该懂吧。” 作者有话要说: 坟头鬼:感觉脊背发凉… 小问:我老婆凭本事喊来的鬼,怎么不算家传秘方呢。 第13章 你的执念 “懂,我不会多问。” 祝澈其实没报太大希望,可有人愿意帮忙,他还是挺感动:“兄弟,如果你真的能治好我的脚,哪怕让它能正常走路,我做牛做马做鬼都…” “打住打住。” 因为夫郎太热衷找鬼帮工,问荇最近听不得有人要给他做鬼打工,赶忙摆手:“到时候如果打猎有好肉,能想起我就行。” “那是自然!” 祝澈好似想起来什么,吩咐祝清跑进厨房,半晌后,男孩出来,手里拿了块不小的肉。 “这是上次猎的野猪肉,已经风干了,可以存很久,你必须得收下。”祝澈语调诚恳。 “不管我的腿脚好不好,咱俩还是朋友!” “你家最近也不好过,可别自己都不剩肉了。”问荇没有直接接受,“毕竟你这么久没法打猎。” “说什么呢,我是猎人啊。”祝澈笑了。 “虽然…瘸了这么久,同之前经常买我肉的酒楼也没联系了,但只要我腿好了能打猎,野味就会很好卖,我们还没落魄到那种地步。” “问荇哥哥,收下吧。”祝清附和,“我家还有很多呢。” “行。” 别人的善意不需过度拒绝,问荇拿过了那块猪肉。 他最近一直在吃菜和米面,确实对肉类摄取量太少,祝澈这下也算是雪中送炭。这个朋友,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值得深交。 万事俱备,现在就等进宝带着鬼郎中上门了。 有夫郎在,不用他说,整个村的鬼都不敢和他耍花招,进宝也不例外。 回到家里,他将腊肉切下细细碎碎的肉沫。 咸香的腊肉本来就有调味,这种食物就是厨房杀手掩盖厨艺的利器,本来寡淡无味的粥立马变得好喝起来。 这次用的青菜是自家田摘的,他第一次播种没经验,有些菜种得太紧密,反倒影响生长,干脆拔了几株半死不活的,切成细丝混进粥里。 一回生二回熟,日子会越过越好,就和他的粥越煮糊得次数越来越少一样。 太阳落山,进宝拖着骂骂咧咧的老郎中鬼来时,青衣男鬼倒是不在,只有长相漂亮的赘婿坐在椅子上,晃悠悠喝着粥。 “大人…”小鬼鼓起勇气上前,“人我给你带回来了,但是他进不来。” “不错,动作挺快嘛。” 问荇了然点点头:“那我出去。” “没礼貌。” 刚到大门口,一个苍老的声音就响起:“年轻人就是没礼貌,叫我这老骨头等这么久,造孽呦。” 进宝指了指身后:“就是他!” 问荇看向进宝身后,空空如也。 不见其鬼,先闻其声,看来鬼怪可以控制自己是否被人看见,这位郎中显然是不太乐意帮忙,也不知道进宝是怎么把他劝过来的。 进宝一脸骄傲:“我和他说大人上头有个很厉害的夫郎,青面獠牙,要是他不来,就会被当成小点心吃掉。” 第25章 问荇:… 原来是强迫过来的,那没事了。 他看了眼柳连鹊牌位,希望柳连鹊没听到这种糟糕的话。 “怎么称呼?”他望向那片空地。 “糟老头一个,叫什么都行。”老郎中哼哼唧唧,“我都十来年没行医了,什么都忘了,你还是换个鬼…” “别急啊,我夫郎特别喜欢岐黄之术。”问荇不紧不慢,笑得虚情假意,“要不您和我夫郎探讨一下,喝点粥再走也不迟?” “瞧你说得,哎呦我又想起来了,才十多年没当郎中而已,我的医术绝对还好着!” 老郎中也是人精,立马现出身形。 “那就行。”问荇满意移开目光。 “我们现在就走。” “现在吗?”进宝有些疑惑,“可是已经很晚了,等明天也行的。” “不行。”问荇煞有介事摇摇头。 “我和我夫郎明天有约了。” “有约?” 一老一少两只鬼以为他有什么要事,听到只是“有约”,满脸迷茫。 问荇满脸真诚:“怎么,你们没有夫郎吗?” 老光棍和没到婚龄就死的小鬼回过神,深吸了口气:“大人,我们去办正事吧!” “行,走。” 问荇满意地提着灯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条小黑狗和两只鬼。 经过那片坟头地时,清心经突然转过头,死死盯着坟头地的方向。 “怎么了吗?”问荇以为又是柳连鹊,也看了过去,可惜什么都没发现。 “呜…?”小狗发觉奇怪的感觉消失了,困惑地呜咽一声,摇了摇尾巴。 “走吧。”问荇拍了拍狗头,“再不走,今晚要办不完事了。” “汪!” 他们都没注意到,就在问荇摸狗头的一瞬间,一缕极其细弱的荧光,钻进他的袖口。 “这…”祝澈揉着眼睛开门,见到来人有些诧异,他压低声音,“今天就要用偏方?” 不怪他惊讶,问荇离开也就没半天。 问荇煞有其事开始扯谎:“我算了下,今晚就是好时候。” 进宝:… 分明就是问荇之前没意识到他办事如此效率,今晚就能把老郎中骗过来。 老郎中皱了皱鼻子,叹道:“血腥味。” 他的声音只有问荇和鬼怪能听到,问荇看了老郎中一眼,害怕吓到祝澈,默不作声。 “进来吧。”祝澈小心翼翼推开门,“吵醒祝清倒没什么,主要是我娘睡了,还是小声点。” 老郎中的职业病作祟,眼睛死死粘在祝澈受伤的腿上。 猎户家贫,只能用麻布简单包扎,布上的血迹还在不断扩大,显然过去这么久,伤口都没有愈合。 进宝死死贴着墙壁,差点没留神,把舌头掉出来。他刚刚就感觉到不对劲,似乎有什么强大的邪祟,让他心底发虚。 这邪祟若是存在,还不似不显山露水的柳连鹊,已经丧尽理智,极具攻击性。 问荇袖口里的荧光逐渐变亮,似乎警惕到什么。 祝澈想要点灯,被问荇出手制止:“不行,需要晚上够黑才有效果。” 他担心灯亮后老郎中和进宝消失,只能摸着黑走路。 祝澈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可也知道到了这份上,只能无条件信任问荇。 他依照问荇的话坐在板凳上,眼睁睁看到问荇退开半步,对着身旁空气点了点头。 老郎中走上前去,眯着眼凑近看祝澈的伤腿,可越看,眼睛睁得越大。 他试图将手指放上去,可还没接近伤口,就宛如触电般缩回来,斩钉截铁:“我治不了。” “不会吧?连你都治不好吗。”进宝有些害怕,“那,那既然治不好,我们快走吧。” 他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因为最麻烦的问题,根本不是可见的伤病。”问荇不慌不忙,垂眸看向祝澈的腿。 那里的伤口上,隐约冒着黑气。 “而是有鬼作祟。” 老郎中战战兢兢点点头:“对,对。” “鬼?”祝澈以为问荇在和他说话,有些诧异,“问老弟,我虽然算不上大好人,也没害过人,不至于有鬼找我吧。” 可最近怪事太多,难免他也往这方面想过。 “人要害你都不需要理由,鬼更是不需要。”问荇点亮油灯试图压制对面的煞鬼。灯光映照下,两个小鬼身形若隐若现,祝澈伤口处黑气也散下去些许。 “我挑了晚上来,就是因为猜到有鬼作祟。” “祝澈,好好想想,如果你没害过人,那是不是有已经死去的人,曾无缘无故害过你?” 问荇眼中被火光照耀得明亮,他早就注意到了偷偷尾随的柳连鹊,在灯亮的一瞬间,将其紧紧护在袖子里。 “没有。”祝澈呼吸有些急促。 “也许有人妒忌我,想要害我,可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真的没有吗?”问荇心中已有猜想,“你家有间不住人的屋子,狗路过的时候总是对着那里狂叫。” “除了年纪太小的祝清,你和你的娘都很回避那个男人。” “他不是吗?” “……” 祝澈瞪大了眼:“我想起来了!” 灯火剧烈摇曳,绝望的气氛混着烧酒香和血腥味,整个房子似乎都在颤抖。 第26章 而闹出这么大动静,祝清和祝母好像全然没察觉。 清心经狂叫着,声音好像要将整个家都掀翻开来。 “感应到了。”进宝声音颤抖,“我刚刚就觉得不对,现在我很确定。” “这个屋里有可怕的东西。” “我猜对了。”黑暗中,问荇轻笑。 “只要除掉这个可怕的东西,一切都会好起来。” “啦有这么好愣除掉!”进宝尖叫,又吓得捋不直舌头了,“大恶鬼都有执恋,而且就涮把执念摧毁掉,这里是他的场纸,我们打不过他。” “执念…”问荇在嘴里反复嚼着这两个字。 千钧一发之际,本来即将熄灭的烛火重新亮起,荧光散开,柳连鹊的身影若隐若现,瞧着并不高大,却仿佛支起一道屏障,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尽数挡住。 柳连鹊突然跑出来,问荇这下也管不上会不会吵到其他人了,拽住祝澈的袖口厉声问:“你爹生前是怎样的人,怎么死的,有什么执念?” “快说,否则今天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平静的灯火再次开始晃动,问荇问着祝澈,眼睛死死盯住面若冰霜的柳连鹊。 其他人感觉不到,可他知道自作主张挡在前面,柳连鹊的行为有多冒进,再拖下去根本撑不住。 如果真如进宝所说,邪祟都有执念,那他夫郎的执念,又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还是回家防止羊吃青菜省心… 大家可以猜一猜鹊鹊本来是来干嘛的2333 第14章 破局之法 “那个男的,他不是什么好人。”祝澈飞快答道,脸色越来越差劲。 “赌博,打骂妻儿,整天没事干就喜欢酗酒,是喝酒喝死的。” “…他死了后,我娘见着那屋子就怕,所以一直空置,也没人愿意进去。” 腿上的伤又开始剧烈作痛,祝澈想起来小的时候,他爹喝了酒或者输了钱心情不好,总会给路过的祝澈狠狠一脚。 “赔钱的狗东西,滚,碍眼死了。” 刚好也是踢在这位置上,他爹没那么混账时,也是很好的猎户,力气极大,一脚就能踢得人动弹不得。 祝清年纪尚小逃过一劫,可这种噩梦,祝母和祝澈足足忍受了多年时间。 “我曾经做梦都想杀了他。”祝澈心里悲哀,也冒出些不合时宜的快意,“他喝酒喝死,算是活该。” 祝爹死了后,全家都没怎么伤心,只是忧心接下来日子怎么过。可祝澈背起猎弓,用实际行动告诉家里人,没了这个老男人他们活得更好。 “喝酒喝死的恶棍…”进宝喃喃自语,“难怪这鬼这么凶。” “他生前有什么执念吗?”问荇隐约看见黑气已经凝聚成一团,若是真让这酒鬼现出本体,柳连鹊的麻烦可就大了。 祝澈怔愣,在他眼里,这个什么都不会,只会鬼混的爹连家人都不爱,活着时也和死了没区别,根本没有执念。 “快!”问荇咬了咬牙,试探着将油灯摔在黑影上,勉强将鬼影打散。 酒香味淡下去些,黑影发出阵惨叫,骂着众人听不懂的胡话。 柳连鹊的状态好了些,可问荇手边只剩下一盏灯,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钱?” 祝澈试探性说出一个答案:“他没本事挣钱,所以把钱看得很重。” “把钱扔出去试试。”进宝怯生生和问荇说,“也是破除执念的办法。” 这倒是好办,问荇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扔出去,祝澈有样学样也将桌上的铜板投掷过去,黑影仍然在逐渐汇聚成实体,刚刚的行径毫无用处。 “这么贪心?”进宝咋舌。 “明明已经给他好多铜板了!” “很明显他执念就不是铜板。”缩成一团的老郎中瑟瑟发抖,拍拍男孩的脑袋,“少说两句吧。” “不是这个。”问荇摇摇头,“再想,肯定还有其他事。” “我想想…”就算看不见鬼,祝澈也知道这次又是灭灯又是阴风非同小可,额头不住渗出冷汗。 恶鬼来势汹汹,一直都沉默着的柳连鹊闷哼了下,苍白修长的手指指向祝爹的房间。 “问荇,这里。” 问荇心领神会:“祝澈,那屋里有什么?” “就是些老家具,那老东西就是死在那个屋里,晚上喝死的,早上才发现…等等,喝死…” “酒,是酒!” 没等他说出答案,问荇快一步反应过来,提着灯狠狠踹向房门。 这懒汉一辈子靠酒逃避现实,死因也是饮酒过度,而且出现时身上带着酒味,执念应当是酒没错了。 可惜这副身体太孱弱,根本撞不开紧锁的大门,门板只是落下些许木屑。 “我来!” 祝澈扔开拐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老旧的锁生生撞落。 哐当———— 淡淡的霉味里混杂着酒味,问荇走到床板边,抄起乱放的酒坛,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划在手上,鲜血从他掌心滴落。 柳连鹊冷漠的脸上出现一丝烦躁,吓得一老一少两个小鬼抱成一团。 “怎么办,厉鬼闻到血腥味了…”进宝哭丧着脸,“等会他,他会不会把他赘婿先煎后杀啊?” “呸呸呸,小孩子哪里听来的这种东西!” 第27章 老郎中抱着他,也吓得不轻。 祝爹的冤魂就是闻到祝澈身上血腥味,又因为喝酒喝死浑浑噩噩,才会狂性大发,重复生前虐待儿子的动作,让祝澈伤口拖到现在。 柳连鹊虽然看起来比祝爹有理智得多,可万一暴起,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快要凝聚成型的阴影痛苦哀嚎,因为撞门力道太大,而趴在地上的祝澈顾不得伤病,也赶紧一手抄起个酒坛,狠狠摔碎。 “太好了!”进宝感觉自己身上的压迫感弱了下去,这招果然有奇效。 转瞬间功夫,两人将床边乱放的酒坛酒瓶子摔了个七七八八, 柳连鹊伸出手,凭空拎起阴影,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鬼浮现出模样。这鬼满脸灰败,已经没了刚刚威风模样。 “你。”他声音无起伏,“害夫君受伤,血,罚。” 原来变脸不是要控制不住,而是担心问荇受伤。两个小鬼松了口气。 “夫郎,他不值得你动手打啊。”问荇起了坏心思,背着手,从角落里用脚踢出来个夜壶。 “塞这里吧,等会好埋了。” “……” 俊朗男鬼脸上浮现出犹豫:“不文雅。” 他脑子迷迷糊糊,可直觉告诉他,他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缺德的事情。 “夫郎,我手好疼,都流血了…” 问荇捏着嗓子,在祝澈见鬼的目光下嚷嚷。 进宝闭着眼咳嗽了两声。 大人好复杂,好可怕,没眼看。 柳连鹊脸色沉下去三分,狠狠抓起男鬼的头,将他塞进夜壶里面,丝毫没给他挣扎的机会。 黑气彻底消散,祝澈感觉到腿上伤口疼痛逐渐减缓,面露欣喜。 问荇忍笑:“好了,事情圆满解决。” 他指了指夜壶,复述鬼郎中的医嘱:“祝大哥,这个就给你了,白天务必把他埋掉,你这伤好好养,肯定没问题。” “啊,嗯。”祝澈呆滞,“就结束了?” “结束。”问荇摆了摆手,“我回去休息了。” 噗通。 问荇转过身,瞧见祝澈跪在地上,八尺男儿眼眶发红。 “你腿还伤着,快起来。” “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在心。” 猎户咬着牙,就差给问荇磕俩响头认干爹:“我人笨,看不懂今晚的事,但我明白你是高人,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我!” “哥哥,你在干嘛呀。” 祝清揉着眼睛从屋里探出头,鬼气消散后,他也能听到这发出的声音了。 被弟弟看到,祝澈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到时候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肯定来麻烦你。” 问荇默默挪了个位置,祝澈下跪的时候,他看到柳连鹊表情分明还好,可周身气场和喝了整缸醋差不多酸。 他实在无福消受这大礼。 “起来起来,你弟弟看着呢,等会把你娘吵醒了,可是我的问题。” 他硬着头皮躲开柳连鹊的目光,带上俩看好戏的鬼和清心经,头也不回开溜,深藏功与名。 夫郎又生气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一路上,问荇等着柳连鹊开口,柳连鹊不开口,两个小鬼也不敢说什么。 等到静默着走了一段路后,柳连鹊闷闷的声音才从他身后冒出来:“你,夜不归宿,去男人家。” 这帽子可太大了,柳连鹊跟了他一路,难不成是担心他做什么不光彩事? 问荇连冤都来不及喊,赶忙解释:“夫郎,他不是哥儿。” “男的,不行。”柳连鹊不依不饶,“你成亲了。” “难不成女的可以?” 进宝不知死活插嘴,收获了柳连鹊和问荇整齐划一的警告眼神,悻悻闭嘴。 “我是去他们家抓坏人。” 问荇不知道柳连鹊能听进去多少,只能和哄孩子似得耐心解释:“他被刚刚和你打的坏人缠上了,那坏人要害他,我只是去帮忙。” 柳连鹊凝住了几秒,似乎是在消化信息。 良久,他抽了下嘴角,似乎是想笑,但做不出这种表情。 他长得没有问荇高,干脆飘起来摸了摸问荇的头,手穿过发丝,柳连鹊却浑然不知,只是定定看着状况外的问荇,一板一眼道:“行正义事,为君子道,该奖。” 进宝&老郎中:… 你这邪祟,还怪正派的嘞。 问荇回过神,礼尚往来,用伤得不严重的手,摸了摸鬼魂的头。 他家夫郎真好哄啊。 “下次,夜不归宿,说。”柳连鹊虽然放过他了,但还是有些计较问荇夜不归宿,“担心。” “好,下次肯定和夫郎说。”问荇自知理亏,赶忙应下。 “明天我们还出来挑家仆吗?” 他担心这个状态下的柳连鹊明天出不来,所以多问了句。 “挑。”柳连鹊认真点头。 “好,那到时候我们一起。” “那个…”进宝小声插嘴,“我们能走了吗?” 这俩家伙还真不把别人当外人,大邪祟和相公讲小话,是他们能听的吗? “你们走吧。”问荇敷衍地遣散了两个小鬼。 光顾和夫郎讲话,他都忘了还有这俩电灯泡。 “对了,过几天要带你去下祝家,再给祝澈看看腿。”他和老郎中喊了一嗓子。 第28章 “好嘞好嘞。” 老郎中狠狠点头,随后迈着沧桑的步伐消失在田间。 问荇转过头,又看到柳连鹊警惕的目光。 “三更半夜,男人,关心。” 作者有话要说: 祝澈:喊夫郎…也是高人跳大神的一环吗? —— 读书人的自觉,就算做鬼也要正派! ps:进宝是百岁小孩,行为举止和普通正太是不一样滴。 第15章 挑选帮手 “啊?我没…” 问荇急于解释,被柳连鹊直接打断。 “三更半夜,男人,关心。” 柳连鹊又郁闷地重复一遍,咬字更加清楚。 问荇喉结滚动。 “夫郎,冤枉啊!” 他想要凑上去,柳连鹊轻轻哼了声,忿忿飘得飞快:“别跟我。” 又一次消失在了宅院门口。 …… 面粉和水,先摊好饼,放点剩下的葱花,捏了细细撮盐,然后直接在灶里烤。 问荇忙活了一早上,从烤出来的一堆奇形怪状里挑出个卖相最好的,端端正正摆在柳连鹊的灵堂上。 夫郎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没和他走,生着闷气就不知道飘哪去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死面饼吃着发干,他手上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柳连鹊也吃不到饼,这么做也只能给他看看。 换掉桌上已经不太好的贡品,他提上桶朝着青菜地里赶。算算日子,修灵堂的过几天又得来,缺钱始终是个麻烦事悬在头上,他怎么都闲不下来。 这时候的青菜一天一个样,越长越好看,越长也越招牲口喜欢,在没有鬼看门之前,问荇得全天候盯着菜地。 他本身就不容易晒黑,可这种体质却更容易晒伤,被夏天大太阳晒得皮肤发疼,宽沿的草编帽子只能护住脸上的那部分。 “呦,是那寡赘婿。” 抱着衣服去河边洗的少女三三两两路过,有些胆子大的不住往青菜田里看。 倒不是起了觊觎心思,就是瞧问荇长得好看,又是外来人,对他有些好奇。 问荇闭目养神,假装在睡觉。 “别看了。”边上的同伴推了推她,碍于问荇还在场,压低声音咕哝,“我爹说他特别不吉利,才克死的夫郎。” “要真是克死的,怎么还会这么大排场修灵堂,还和牌位睡一起。”女孩显然不赞同,“要我说,分明是足够深情!” “这太感人了,放到集里说书人那去,能讲十多场啊。” 问荇:… 原来这姑娘是听书爱好者,难怪对他的魔幻经历好奇。 好麻烦,现在醒来怪尴尬,还是继续装睡吧。 “知道你去集里听过书了,瞧你这得意劲。”同伴无奈,“我倒觉得哪来这种男人,他就是愧疚,才会对夫郎这么好。” “不然你看,他们都说他很富,可我感觉他每天早上为了浇个水到处跑,日子过得也挺穷的,连下人都没请…” 几个女孩渐渐走远,问荇睁开眼睛。 十五六岁的女孩闲聊没什么坏心眼,但借着她们的嘴,给他透露了点信息。 好消息是村里有些明白人,已经意识到他家并不富裕,仇富找碴的可能会少点。 可在本质上,他依然没有扭转村人对他的态度,好奇、谨慎、敌意、排斥甚至不消反涨。 至于下人都没请… 他垂眸笑了笑。 别急,今晚过后就有了。 短短一个白天,操心事倒是一大堆。 他拿着树杈东跑西跑,和和气气劝走了不少不速之客,包括但不限于隔壁王大爷的老母鸡,罗老太的小牛犊,甚至还有前几天被他放跑的,那只贼心不死的羊羔。 “咩~”羊羔磨磨蹭蹭,两只眼睛粘在青菜上。 不过这次那农人倒是学乖了,问荇没开口,就牵着羊羔阴沉脸一言不发走开,仿佛躲瘟神般,走路屁股一扭一扭的。 后来问荇才知道,那天农人找羊羔太急,脚一滑坐在了河边长刺的灌木上,结果可想而知。难怪走起路姿势这么奇怪。 不过这是后话了。 现在的问荇只知道,他这菜质量确实不错,比隔壁的白菜地要招牲口得多。 只是也太招牲口了点。 问荇脸色难得沉下来,吓得鬼鬼祟祟想去拨弄菜玩的清心经都不敢动弹了,乖乖夹紧尾巴蹲坐在地上。 它还是只小狗,没本事驱赶其他牲畜,问荇带它出来也只是见见世面。 连自家狗都探头探脑,要是没他,这菜地还怎么办。问荇打定主意,就在这守着等柳连鹊。 “大人!” 夕阳落下,进宝坐在他边上,两条腿晃晃悠悠。他发现问荇也不是很吓人,自己又在宅子里孤单太久,耐不住溜出来想没话找话。 “我看那姓祝的一大早就把夜壶埋了,还埋在村头茅厕附近,那个味啊…”他扇了扇手,作嫌弃状。 “啧啧啧。” “挺好的。” 这事终于告一段落,祝澈的问题应该也迎刃而解。 问荇低头看了眼小男孩,他明明自己都脏兮兮灰头土脸,还在那说茅厕卫生说得眉飞色舞。 “你不考虑换身衣服吗,看着挺旧了。” “欸?”进宝呆了呆,“可是我死了太久,家里人早没了,没人给我烧衣服。” 第29章 “大人,你是要给我烧衣服吗?”他满脸希冀。 “你看我有钱吗?”问荇似笑非笑,“等哪天有存的银子再说吧。” 再这样下去,他自己都要吃不上饭了,哪来钱给鬼做衣服。 不过烧东西居然真能让鬼收到,这还挺神奇,可以和夫郎试试看。 “好吧。”进宝垂头丧气,托着腮坐了会觉得没意思,“那我先走了。” “再见。” 其实他再不走,问荇也要起身赶人了。 毕竟柳连鹊变成邪祟的时候还挺能吃醋,万一瞧着进宝和他关系好有说有笑,保不准觉得这小鬼是他私生子,又要心情不好。 他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进宝这胆子,恐怕得被吓死。 “问荇。” 空灵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问荇扭头,发现柳连鹊不知何时坐在他旁边,刚刚进宝坐的位置上,两人的鼻尖差点贴上。 他们之间距离极短,柳连鹊眉间的红痣分外醒目,可他感觉不到柳连鹊的呼吸,只有扑面而来的寒意。 “夫郎。”他立刻正襟危坐,“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架势估计看见他和进宝讲话了,希望柳连鹊不会乱想。 “刚刚。”柳连鹊倒不怎么生气,反倒又面露赞许,“孩子,慈幼院的,讲话。” 这话让问荇有些摸不着头脑。 慈幼院应该是孤儿院的意思,讲话和孩子应该说得是他刚刚和进宝在说话,联系到一起就是… 问荇恍然大悟。 柳连鹊家里富裕,以为村里孤儿会住在慈幼院,进宝就是其中一个,问荇是在关爱他。 难怪这副赞许表情,柳连鹊是觉得他在做慈善呢? 他也是被昨天这事刺激到,把柳连鹊想得太敏感了。 进宝算立功一桩,况且除去岁数有点大,他倒勉强也算个孤儿。 问荇毫不犹豫,愉快地把标签贴给进宝:“这孩子没人管,村里没有慈幼院,我看他无依无靠挺可怜,就让他暂时住在我们家里。” “也行。”柳连鹊想了想,慢吞吞点头,“是善事,不反对。” 问荇彻底松了口气,岔开话题:“夫郎是挑好看地的人了吗?” “嗯。”柳连鹊起身,不忘拍掉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瞧了眼黑黢黢的田,淡淡开口,“出来吧。” 问荇将随身的灯拿远,阴影才开始开始慢慢汇聚,逐渐变成高高矮矮的人形,黑压压一整片。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也太多了。 而且这些鬼显然的确让柳连鹊挑过,个个人高马大,有些手臂上肌肉鼓囊囊都能抡死一头猪,只是现在被邪祟压了一头,怂得和鹌鹑一样。 别说看地吓牛羊了,这群家伙吓猛虎都足够了。 问荇硬着头皮,挨个打量小鬼们。 这些男丁死的时候正值壮年,因为煞气弱,很多脸上五官都看不清。可每人身上都有触目惊心的贯穿伤,有些脑门上还插着箭,很明显不是自然死亡。 问荇心中有了考量。 他在鬼中间穿梭,径直跳过那些伤口少的鬼,直直走向身上插着箭的几个壮汉,然后挑了身上三个箭尾一样的家伙。 “就他们。” 柳连鹊扫了眼,有些犹豫:“仪容,不整。” 在他眼里,这几个壮汉是人群里面仪容最糟糕的,可能对这份差事不够重视,想劝问荇慎重些。 “就他们。”问荇难得没有顺着柳连鹊。 他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好。”柳连鹊点点头,也不再犹豫,“夫君想,就他们。” “可以,走了。” 他冲着其他鬼喊了声,壮汉们均松了口气,感恩问荇不选之恩,飞快散开。 留下来的三个鬼有两个人不敢忤逆,忙不迭上前,还剩下个年轻人煞气最重,面部五官比较清晰,不擅长掩盖情绪,恨恨看了眼问荇。 “当兵的?” 问荇倒不生气,不和他们客套直切主题。 此话一出,几个鬼面露惊异,齐齐点头。 其实非常好猜,浑身是伤,衣服同农户不一样,而且身上还插着箭,除非战乱中身死,否则看不到这种情形。 问荇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游弋:“知道我为什么挑你们三个吗?” 他笑眯眯瞧着面带犹豫,不知如何开口的三鬼:“就凭你们之前是战友,关系又不错。” “现在继续合作,应该更顺利吧?” 年轻些的鬼没什么心眼,口无遮拦失声。 “你怎么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宝:死了几十年,突然知道自己这样也算孤儿tat 第16章 祟气怨气 问荇的猜测被印证。 刚刚这群士兵身上的箭有两种,箭尾不一样,是不同势力打仗时,为了区分敌我造成的。 他挑的三人死因未必是箭伤,可身上都插着同样箭尾的箭羽。 这群壮汉都瞧着有威慑力,能力差距不大,至少他肉眼看不出来,而性格更是不可能只靠接触就判断好坏。 那要挑就挑尽量挑省事的鬼,别到时候三个鬼做短工,还内斗扯幺蛾子。 他挑的这三个鬼怎么说应该也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而且三人站在一起,感情应该非常不错。 第30章 拿捏住一个就可以拿捏住三个,他不担心有柳连鹊在,这三个家伙一致对外能掀起风浪。 当然,靠暴力镇压是最糟糕的情况,如果能让对面心服口服来打工,自然是最好。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 问荇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压低声音。 “我不喜欢麻烦,希望你们好好配合。” 三个鬼魂浑身一激灵,他们从这个看似无害的普通活人身上,感受到了令鬼不寒而粟的气息。 邪祟看上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清了清嗓子,问荇开始向几人说工作细则:“你们只需要在清晨和黄昏站在我让你们待的地方,把想要靠近青菜地的人和牲口吓跑。” “不用你们真的杀谁,也不会需要你们太久,最多半个月,让有些不长眼的家伙长记性就行。” “就这?”年轻士兵不敢相信。 他以为那大鬼脸色阴沉把他们赶到这里,要干什么杀人放火,抢劫越货的危险事情。 结果只是给这大鬼的小姘头看菜地?那至于这么严肃嘛! “什么叫就这。”问荇面露不赞许,“实不相瞒,我这一家老小就靠两亩青菜过活,这青菜地就是我和我夫郎的命根子。” 他说到“夫郎”的时候,还特意加重了一下语气。 柳连鹊迷迷糊糊看过来,配合他点了点头。 年轻士兵脸色和吃了虫似得:“不是,你有你夫郎这…” 有他夫郎这种邪祟,还天天担心青菜地收成? “嘘。”问荇害怕他爆出来柳连鹊是鬼这事,吓到夫郎,赶忙制止他。 “男人养家要靠自己,不能总想着沾老婆光。” “其实,可以沾。” 柳连鹊不甘心,在边上插话:“夫君,可以沾。” “你们…”年轻士兵彻底崩溃了。 本来觉得经历过死亡,没什么事情能让他痛苦,可瞧着眼前这俩玩意,他突然有些遗憾自己没成亲了。 “俺媳妇怎么没这样。”后面没脸的大哥悻悻嘀咕,“俺媳妇只会让俺死一边。” “结果俺真死了。” “我家那也是。”另个士兵颇为不甘。 “可是我怪想她的,我到死都没把钱寄回去啊…” 气氛突然变得伤感起来,问荇合理怀疑自己再不控制局面,眼前这三个壮汉要抱在一起掉小珍珠了。 “你们打住,明天开始做工,效果越好,我放你们走得越快。” 他打算到时候烧点纸钱之类的给这三个倒霉大哥,要是能联系上他们媳妇,方便的话,也可以代为跑一趟转交点钱财。 就是不知道这群大哥死了多久了,要是太久,恐怕他也没办法找到家人,还是先别画饼了。 “好!” 几人声如洪钟,站得笔挺,态度也没刚才这么抗拒。 本来以为是再死一次的麻烦事,现在下降成了看青菜地吓人,心态自然是和之前不太一样。 和三鬼交代完别伤到人后,已经很晚了,月亮被不知什么时候飘来的云遮住,空气里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湿气,一场雨就快要降下。 问荇伸了个懒腰,回过头想和柳连鹊说话,却发现刚刚还安静待着的柳连鹊,突然间消失了。 他心下一沉,柳连鹊之前就算发火,也不会一声不吭就消失。可看着三个壮汉浑然不知的模样,问荇不好开口,只能自作镇定着提上灯,脚步不敢停下,连忙往回赶。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柳连鹊寄宿的地方就是灵位,所以回家直接检查灵位,比在外面瞎晃悠更加明智。 他推开卧室的破门,心底大石头落了地。 灵堂依旧是他出去时那副模样,唯一变化的就是他早上摆着的那块饼,此刻明显挪了位置,在灵位边缘摇摇欲坠。 卧室门锁着,能让灵堂上东西换地方,只可能是柳连鹊干的,说明柳连鹊已经快他一步回来了。 只是柳连鹊平时不是这性子,今天是怎么了? 可惜这些问题,画像上的夫郎无疑是作不出回答。 他的手抚过牌位,牌位就像感应到什么似得,上面镌刻的字迹隐约发光。 别太担心。 问荇松了口气,收回手去:“晚安,下次走得早,要和我说一声。” 牌位又没了反应,仿佛刚刚那一瞬间微光,只是问荇的幻觉。 烦心事从来都不少,可问荇睡眠却还都不错,更何况今晚小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催眠。 柳连鹊一晚上没再出来,但问荇睁开眼天色还暗,瞧着静静悬挂的画像,能察觉到他就在里面。 夏天的阵雨已经过去,潮湿的泥土散发青草的香味,空气也清凉下些许来。 前几天太干燥,这天气倒更好合适,趁着还不急着去地里,问荇打算做点肥料试下。他的钱得花在刀刃上,实在是不愿去花钱买非必要的东西。 其实在村里天天烧火做饭,手上最不缺的就是草木灰。前几天手上受伤,他也是拿草木灰止血。 但他印象中,草木灰不适合所有土壤,村里没人使用,农书上也未记载。不知道是这里人不懂这个配方,还是在这里这方法不好用,干脆不用最稳妥。 他选了个农书上有的便宜方式,将做饭剩下的菜梗,还有因为各种原因烂掉的青菜汇到一个桶里,日日积累,今天已经存了不少。 第31章 往上面铺层潮湿的土,就能掩盖住发酵的异味,只需要找些蚯蚓放进去加快分解,然后把桶盖紧保持里面湿润就可以了。 忙完这些也快到上午了,太阳出来后,蚯蚓钻进泥里不是很好找。只能等着到傍晚去菜地里翻,他提上小桶,里面铺好松软的土,推开门往菜地的方向去。 “大人,早上吓走了一头牛一群鸡,没让那群人看到。” 太阳愈发温暖,三个鬼蜷缩在树下,已经撑不住要消散的身形,见到问荇过来,赶紧交班汇报情况。 “嗯。”问荇满意点点头,“你们走吧,辛苦了。” 几鬼如释重负跑路,溜得比兔子还快。 清心经心情似乎比前几天还好,跟在他后面不住地摇尾巴,趴上鬼刚刚站立的地方。 问荇也乐得清闲,挑了另一处视线好的田边,躲在边上的树荫下乘凉。 这夏天也太热了,下雨和下沸水一样,雨后凉快些,稍微出点太阳又开始像蒸笼。 待了几个几个时辰,他感觉不对劲。 今天看地属实遇到邪门事了,居然一个不长眼的牲口和村民都没跑来犯冲。 问荇不相信早上那俩被鬼吓走的倒霉鬼宣传能力这么好,况且他刚刚看得分明,有些牲口都要把蹄子踏上来了,突然又收回去,头也不回离开。 看向安安静静窝在同个地方,非常享受的清心咒,问荇心中有个不成熟的猜想。 他家的狗显然胆子很大,而且能看见鬼,对鬼还很亲近,其他牲口就未必了。 会不会昨晚招了鬼,又让那三个鬼看田,这田沾染了人察觉不到,更为敏感的动物能察觉到的气息,所以它们才会远离? 狗子不会说话,只会和他大眼瞪小眼。不管如何,结果总是好的。 能印证他猜想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又是黄昏,三个鬼还没来上班,问荇在田头那树杈扒拉蚯蚓,进宝又闲不住,跑出来找事情做。 “大人,你这田…”进宝皱了皱包子脸。 “好重的祟气啊,招了什么东西。” “祟气?那是鬼身上的气息吗。”问荇借机问进宝,“你和我讲讲。” “那位大人居然没和你说吗?”进宝瞪大眼,“我感觉你们关系特别好。” 问荇咳嗽了声:“这种小事,还是别麻烦他了。” 柳连鹊和其他鬼还真不一样,出现时要么觉得自己是人;要么浑浑噩噩,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他哪敢刺激柳连鹊。 “祟气就是祟气,鬼有祟气才能活着,田里的祟气很重,估计得是好几个鬼才能有的。” 进宝挠了挠头,他死得太早了,阅历不足以支撑他讲明白这些。 “听起来和身体好坏差不多?” 问荇摸着下巴,照进宝的话说他夫郎生前身体不好,死后听起来还挺健康? “也不算。”进宝认真纠正,“因为祟气重,未必是怨气重,祟气重的鬼只是更不容易消散,怨气重的鬼才有力气。” “但怨气容易让鬼疯掉,比如之前我们遇到那个爱喝酒的。” 说起这些,他心有余悸。 “不过也有非常少见的例外吧。” “比如那位柳大人,光靠近他,就让我喘不过气。” 问荇瞳孔微缩。 “可他身上几乎没有怨气,只有祟气。” 作者有话要说: ps:草木灰止血是很老的土办法,现代医学更靠谱,小问是太穷了没办法,非常非常不建议大家尝试。 第17章 修缮灵位 “照你的话说,他应该是那种神志清醒如普通人,却没有什么强大力量的鬼才对。” 问荇蹙眉:“不可能让你害怕。”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进宝缩了缩脖子,“我在这村里待了几十年,时间久得我都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死的,可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 “邪祟的怨气和祟气一般都很重,我只是普通小鬼,弄不懂柳大人这种例外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知道了。”问荇表情缓和下来,轻叹,“以后再说吧。” 反正看起来他和柳连鹊的缘分,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来日方长。 可若柳连鹊还在世,知道自己要变成鬼,恐怕愿意做的,也是普通但有神志的鬼。 他体弱又恪礼,不喜暴力和算计,求的是长命百岁和考取功名,被剥夺神志,何尝不是件倒霉事。 “大人…”进宝看问荇埋头扒拉蚯蚓,以为他在暗自神伤无法自拔,小心翼翼安慰,“没事的,虽然你们刚成亲,柳大人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但至少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嘛!” 没成亲的小鬼安慰成亲守寡的寡夫,这场面怎么说都有些奇怪。 问荇笑了笑抬起头,脸上神色如常:“我没事。” 知道的越多,问荇愈发清醒地明白,对接下来的规划才是最要紧的,因为他面临的问题远远不止柴米油盐。而有些问题追根溯源,需要站稳脚跟才方便解决。 给修灵位的工匠们交银子太伤钱袋,他必须再有一笔进账。 思忖至此,他将好不容易翻出来的蚯蚓收入小桶,往上面小心填了层土。 青菜长成还得大半月,他家里能拿出手的还是一筐筐豆芽,他这次为了多赚点,连着发了些黑豆的豆苗,大概过两日就刚好能卖。 第32章 村民们的不信任和排外让他在村里举步维艰,更别说卖货,种出来的蔬菜还得拿去给许掌柜,价格也更公道。 但这三个兵卒鬼刚刚上任,他摸不清对方底细,而且他们瞧着都不是很机灵的样子,他还暂时不能走开。 得找个甘愿帮忙的人选… 他心念一动,想到了个合适的家伙。 几日后。 “要我运批菜去镇里?”祝澈有些错愕。 邪祟已除,他身体已经好多了,可还是走路不太方便。刚打算带着老小去镇里找郎中看一趟,问荇就找上门了。 “对,是运去家酒楼。”问荇看他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祝澈果然还得去镇里复诊。病号肯定不会和他当时那样徒步去,而是会雇个牛车之类的代步工具,到时候顺便拉上他的豆芽也不碍事。 “我这忙着看地走不开,你这边可以吗?” “当然可以。”祝澈赶忙应下,“只是我得提醒你下,那些酒馆一般都不收菜,只收野味,这么大一批豆芽…” 他也是好心,怕这批菜被拒之门外,还耽误了正常去售卖。 “我知道,你尽管去。” 问荇没和祝澈交底,只是含糊带过:“如果他们不收,直接拿回来就是。” “要是载你们的人要多的路费,也尽管和我说。” 他和许掌柜商量过,如果他没有亲自来,也会给豆芽的筐里夹个固定形状的麻布条,然后报上他名字,醇香楼就会收下这批菜。 这些豆芽如果按照上次的收购价,至少能卖两三百文。用人不疑,可若是真带回来的数目有问题,问荇也有这后手,能一眼看出来。 “多不了几文钱路费,你放心。”祝澈见他执意,也只得应下,“我尽量让他们收下这批菜。” 告别祝澈,问荇拐了个弯,去村里溪边池塘摘了片荷叶,随后回到田里,继续兢兢业业的看地任务。 他发现路过小孩顶的荷叶瞧着厚实,也许比那顶破帽子能遮阳,果然盖在头上,凉快了不少。 清心经眼巴巴瞧着问荇,青年闷笑了声,把破帽子扣在了狗头上。 “呜呜?” 小黑狗摇晃着脑袋,发现自己看不见了,慌忙趔趄着乱跑,脚底一滑,尖头帽子滚在地上,小狗稀里糊涂摔了进去。 瞧它委屈巴巴模样,问荇心情好了些。 他已经有几个晚上没见过柳连鹊了,不管是家里还是田里,柳连鹊都没出现。最近村里是阴雨连绵,弄得他心情也不甚明朗。 明天清早工匠又得来,想到花出去的银子,问荇还是有些肉疼。 况且来修缮,那就难免会动灵位,柳连鹊本就躲在灵位里不知情况,若是工匠不留神,惊到柳连鹊才是麻烦。 夜晚里再强大的鬼,白天也是非常虚弱的。 但修缮的师傅很早就和他约好了,也不能现在回绝,只能到时候看情况,如果有不对,再见招拆招。 清晨,克制的拍门声响起,问荇已穿着整整齐齐,准时给他们打开门。 这次的工匠们客气了不少,老实地和问荇问好后,问荇掏出了全部的工钱,打算交给领头的。 “这不行,我们先拿一半,后面一半结束再结算。”头头摆了摆手,“不能坏规矩。” 他还是头次见到给钱这么热情的主儿,问荇瞧着并不富裕,却比有些扣扣搜搜的财主还要大方。 也许是为了他的亡妻吧。 问荇状似遗憾收回手,笑得勉强:“好吧,那等会我再给。” “……”边上的年轻工匠忍不住插嘴,“兄弟,你节哀。” 他记得柳少爷走了有快一个月了,问荇居然还没走出来。 “我能进去看看你们修灵位吗?”问荇不置可否,趁机提出请求。 平日里工匠肯定会觉得是他疑心病重,不放心他们才要专门盯着,难免背后会有微词。可今天看问荇这样,没人有这种顾虑,只当他是想看看柳连鹊。 “当然可以。”老工匠大方点头。 一个只念着死去夫郎的赘婿,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正中问荇下怀,他大大方方坐在凳子上,瞧着柳连鹊的灵位,看起来在神游天外,实际上死死盯着牌位的状况。 盯了快半个时辰,工匠们都拆开石板了,柳连鹊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血玉怎么不见了?”一个年轻工匠皱着眉检查装饰石板下面,自顾自嘀咕,“好像就在这里吧。” 柳连鹊眼珠微微转动,听起来是什么名贵装饰品失踪了? 出乎他的意料,为首的工匠只是淡淡瞥了眼年轻后辈:“没事,柳家说过血玉没了就没了,重新镶块进去。” “不该问的别多问。” 血玉这名头,听起来就很值钱,柳家为什么能让它说没就没? 问荇察觉到不对。 如果真有名贵装饰失踪,肯定会怀疑他这个穷赘婿,怎么看柳家意思,还专门叮嘱了工匠不要在意,重新镶嵌一块就行。 他不相信柳家有这么心善。 “血玉是什么?”他问为首的工匠,面露担忧,“听起来是我夫郎的东西不见了。” “没关系,柳家叮嘱过,我们会再嵌个上去。”为首的工匠耸了耸肩,安慰他,“就是种红色石头,富贵人家好像爱用这玩意修坟,据说有些讲究。” 第33章 他压低声音:“红色的东西一般都阳气重,但是血玉招阴,据说可以安抚死者魂魄。” “别说了。”边上有个工匠胆子小,不想听这些,往自己影子上哸了口,“难不成还真有鬼把血玉拿走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问荇眸色微动:“能给我看看血玉吗?” 老工匠将血玉递了过去,看起来就是块平平无奇的淡红色石头,上面还有些许细碎花纹。 问荇抓住血玉,大概是一只手刚好能握住的程度,肉眼观来粗粝的表面,摸上去却很光滑。 看不出有太特别的地方,可若真只是普通装饰物,也太朴素了。哪有装饰物嵌在石板下面看不到的地方。 他将血玉还给工匠:“嵌得结实点,谢谢。” 这种会凭空消失的“玉”绝对不简单,甚至可能和柳连鹊的行踪有关。 工匠们忙活了一个上午加半个下午,才把灵堂修好,并且摆上贡品。 问荇分文不差付好钱,客客气气送走他们,并且约了半个月后的时间。 关上院门,他的脸色渐渐冷下来。 他摸不清柳家究竟瞒了他多少事情,目前来看,恐怕不会少。 遮遮掩掩又高高在上的封建大家族,是怎么教出柳连鹊这种心思敞亮的孩子的? 晚上,他有些睡不着,坐在床头,用手指在柜子上一笔一划,找着写字的手感。太久不练就会忘掉,可他也没有能用的笔,所以每天晚上,都会这么练会。 一阵风刮过,吹得灯影摇曳。 “问荇。” 低低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丝说不明的情绪。 终于来了,这次居然不是在梦里。 问荇瞳孔微缩,习惯性脸上挂笑抬起头来,可笑容却没有维持多久。 他看到柳连鹊通红着眼,单手抱着头,明明衣衫工整,表情却似刚刚劫后余生。 旁敲侧击的询问咽进喉咙,他听到柳连鹊疲倦又茫然的声音。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今日深情赘婿人设(1/1) 钱袋-三两银子 小问:应该的(痛心捂钱袋) 第18章 人话鬼话 “夫郎,你怎么了?” 问荇瞧他虚弱模样,下意识伸手去扶他。 他能摸到柳连鹊的手,却也在同时,感觉到他的身体冷得吓人。 “我梦见我…死了。” “死的那天晚上,雨很大。”柳连鹊蹙着眉,似乎是不愿想起那个糟糕的梦。 “就像现在这样。”他垂眸,看向两人贴在一起的手,“你握着我的手,守了很久,我没有撑到天明的时候。” “……” 问荇愣了下,淡笑:“果然是梦,听着就很假。” “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之前没和柳连鹊戳穿真相,实在太明智了,谁冷不丁听说自己已经是鬼,都得被吓到。 “可这梦太真了。”柳连鹊心有余悸,“我甚至在梦里就觉得,我没撑过那场突如其来的疾病。” “都是梦了,就别总去想,容易让自己心情不好。”问荇看柳连鹊还是蔫蔫的,半开玩笑道,“你要是死了,我现在在这算什么,你娘给你烧的纸相公?”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柳连鹊忍不住笑了,“你说得对,梦都醒了,就不该去想它。” “我的身体不好,可成亲遇到你之后,好事好像变多了。”他自哂,“我现在都有空惦记梦这些虚无缥缈之物,可能是自己太懈怠了,该去多温下书。” 问荇:… 做噩梦都能想到科举和读书,果然哪个地方的学霸对“懈怠”的理解都很独到。 他突然想到什么,轻咳了声:“夫郎,你还记得之前半夜,我们去有户人家帮忙的事情吗?” 他想摸清楚柳连鹊是否对邪祟状态下的自己有记忆,也不想让柳连鹊察觉不对,所以讲得含含糊糊。 “当然记得,他家那个爹实在是糟糕至极。”柳连鹊蹙眉,“三更半夜,我本来都不想去,你非要拉着我去。” 问荇偏过头,抽了抽嘴角。 柳连鹊忘事就算了,怎么还给他扣帽子呢? 明明是你怕我偷摸办坏事,钻我袖子里跟过来的。 “那你记得最后结果怎么样了吗?” “问这何意?”柳连鹊难得露出点嫌弃表情。 “那打骂妻儿的恶汉自己摔倒,脸刚好接着夜壶,虽然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但是也有些…” 他说不下去了。 问荇松了口气,脸不红心不跳:“对,就是他脸自己接着,他活该。” 果然不记得自己让他把恶鬼塞夜壶的事情,否则就柳连鹊这一板一眼的脾气,恐怕真要追究,得追着他念十本经。 看来夫郎清醒状态下,也并不是完全记不清当邪祟时干了什么,只是记忆就和他的认知一样,被非常主观美化过了。 柳连鹊自己跟着去,变成问荇拉着他去,厉鬼祝爹变成恶汉,柳连鹊还觉得自己他全程没有动武,那夜壶也是糟糕的恶汉自己倒霉。 “说起那天…我记得当时还有个老人家被吓得不轻,还有那个孤儿。” 问荇想把这事揭过去,柳连鹊却开始了:“那孩子瞧着就八九岁,满身脏污,慈幼院也不曾开设在这里,恐怕之前在颠沛流离,不知道他在隔壁住得如何。” 第34章 其实进宝真要算年龄,能当他俩爷爷。问荇撇了撇嘴:“那小鬼好得很,夫郎放心。” “那就好。”柳连鹊满意点头,“得空我去多看看他。” “这就不用了,这孩子性格有点怪,很怕生,我去都躲。” 邪祟登门拜访小鬼,简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把进宝吓晕才怪。 为了进宝精神状况,也为了自己省事,问荇出言相劝柳连鹊:“夫郎就好好读书,这些事我来做。” 没等柳连鹊想起来反驳,他简单和柳连鹊讲了下醇香楼那边的账面,以及田里最近逐渐转好的情况,并且夸赞了柳连鹊这叁帮工找得靠谱。 一来二去,成功把柳连鹊的注意力哄到别的地方,心情也渐渐转好。 “夫郎,睡吧。”问荇估计已经到了后半夜,最近工作量大,如果再不休息,他明天得起不来床了。 可平日听话的柳连鹊却没有点头,坐在他旁边,手松了又紧,素来平和的眼中闪过些许无措。 “你…怕做噩梦吗?”问荇试探性问了句,瞧柳连鹊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 柳连鹊连着失踪的好几天,若真的在他记忆里,就好像沉入噩梦好几天一样,那醒来后恐惧入睡也理所应当。 柳连鹊轻轻点头。 问荇心头微微沉了下,轻轻理过柳连鹊的鬓边,言语坚定:“梦都是假的,信我,明天只会比现在更好。” “嗯。”柳连鹊勉强安心了些,缓缓起身,挑下油灯。 寻常人挑灯,只需一次就会熄灭,可柳连鹊却还要挑第二次,忽明忽暗的火光里,他的身影若隐若现。 在即将消失的时候,他深深看了眼问荇,眼眸清明,眉间如血的红痣分外艳丽。 “晚安。” 清晨。 “发生了什么?” 问荇躲在树荫下打了个哈欠,在旁人看来,他是同树荫在说话。 “俺错了,俺搞砸事情了。”兵卒里面那个带口音的小声道,明明是个壮汉,却蔫巴巴毫无气场。 “俺吓到人了。” 问荇吃饼的动作凝滞住。 他当时提醒过他们很多次,只能劝退牲口,不能吓人或者害人。 结果这才没几天,他早上过来,就听到有人看见三个兵卒鬼的噩耗。 “也不是他的问题。”年轻兵卒看问荇脸色不好,赶紧帮兄弟开脱,“那家伙领着牛,一个劲要往大人你那地里走,他家牛可能看到我们了,想跑还被拖回来。” “我兄弟也是着急,所以才和那个农夫撞上正面。” “故意的?”问荇也没急着斥责三人,若是真按照他们所说,那就是有人专门挑晚上恶意找茬。 “肯定是!”最年长那个狠狠点头,“当兵前谁还不是种地打猎的?这么牵牛,就是故意往地里撞。” 问荇让他们带自己到案发现场,青菜地边缘土地湿软,确实有隐隐约约的牛蹄印。不过延伸到路上干燥地面就看不清了,也无法佐证几个兵卒是不是为了逃脱责罚,故意撒谎。 “你们先去吧。”鬼魂白天不能停留太久,问荇遣开三鬼,盯着地上的脚印暗自头疼。 现在找责任是谁毫无意义,他道德标准也没那么高,如果真是找碴倒也活该。 希望那个农户不是大嘴巴,别到处乱传让他心烦。 “就是这里!”还没过一刻钟,远处来了几个懒汉,为首那个也不避讳问荇,指着田边大喊,“有鬼,把我哥吓得从牛背上摔下来。” 问荇:… 说什么来什么。 口音鬼只说被看见了,也没说把人给摔下来,保不准是故意来找碴的。 他看几人嘴脸,恐怕不是要和他好好商量的意思,索性也没去反驳。 “就几个时辰前,我哥牵着牛从这边过去。”懒汉滔滔不绝,和同伴讲得绘声绘色,“结果他的牛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劲往田里冲,我哥心好,不想踩到菜,所以就把牛拉着。” “结果他一抬头…穿着盔甲,青面獠牙的恶鬼就站在他面前!” 这下问荇彻底信了几个鬼的话。 因为懒汉在夸大事实,那几个鬼根本没有青面獠牙,而且寻常动物见到鬼跑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凑上去。 况且牵着牛,是如何从牛背上摔下来的? “假的吧…”旁边同伴有些不信。 “怎么会是假的!”懒汉唾沫横飞,“要是别人就算了,这姓问的有多少邪门事,你们也很清楚。” “上次二牛的羊不就是这里丢的,二牛还摔草丛里了。” 原来是上次那农户的狐朋狗友,看这架势,就是耍无赖找碴来的。 问荇忍不住笑了。 真有趣,这年头,鬼话都比人话靠谱。 “你笑什么?”懒汉一直斜着眼打量问荇,见他刚刚不为所动本就焦躁,现在突然发现这破赘婿笑了,恼羞成怒。 “你这地害人好几次,还在这笑,心肠怎么这么坏。” “不好意思,没有笑你哥哥。”问荇故作慌忙解释,“刚刚在想牵着牛是怎么从牛背上摔下来,想出来的姿势太好笑了。” 边上朋友们哄笑着,懒汉有些尴尬:“我说错了,他是骑着摔的!” “哦。”问荇提上桶,点点头,继续埋头浇水。 第35章 “你…”懒汉气急败坏。 早听说这赘婿是傻子,这样都没生气,是没点男人的血性吗? “要我说,不会是姓问的不吉利吧?”他趁着附近人多,还有几个要去河边的姑娘,连忙扯开嗓子,“鬼宅鬼地死夫郎,病死鬼配病死鬼,煞星来我们村喽。” 哗啦———— 毫无预兆,一盆水浇在他鞋裤上。 “我草你……”懒汉慌乱避开泥点,刚要瞪着问荇发飙,却在看到问荇表情的时候哑了声。 平日看着没脾气,他们眼里除了张好看到漂亮的脸一无是处的傻赘婿,正表情冷漠站在他面前,眼睛里却好似藏着猛兽般的暴怒。 懒汉没来由觉得,自己再多说一句,这水就会浇在他头上。 “你说我夫郎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n届江安镇影帝,颁发给问先生! 第19章 不在话下 他话音落下,旁边刚还嬉皮笑脸的混混们立马噤声。 “你…至,至于吗?”为首的懒汉讲话打磕巴,“本来就是这样,死人不让说,难不成还能活过来。” 哐当—— 问荇摔掉水桶,冷冷看了他眼:“滚开。” “哦,我滚…不对啊,靠!”懒汉瞪大眼,“你叫我走我就走?我兄弟和牛今天被吓到了,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你想怎么样?” 问荇刚刚还是装的,现在听着他聒噪的声音,真有些不耐烦了。 他拿起旁边的草耙子插在地上,吓得懒汉往后退了步,刚刚伸出来了两根手指缩回去一根:“十文钱!给我十文,我就不和你计较。” 十文倒不是大数目,可问荇显然不会着他道。 “我凭什么给你,又不是我吓到你家牛了,这地我没来时候就在,我挣的钱,才不给你。” 他面露愤怒:“骂我夫郎还要我给钱,你们别打扰我翻地。” 问荇有意识让语调显得无助,旁边路过洗衣服的姑娘和务农的小伙都有些看不下去。 这群懒汉平时名声就不好,这么一闹显得更没道理,大家还有些同情这个外乡人。 “让开让开。”牵着牛的小伙子看时间要来不及,黑着脸拨开懒汉们,“挡到路了。” 他那牛的蹄子刚要踏上问荇的地,就如同触电一般缩了回来,乖乖和主人一道走在正道上。 此时无声胜有声,这举动仿佛打了在场懒汉们重重一巴掌。 问荇找到机会,眼底流过一丝兴味,扯着嗓子先发制人:“你看这牛不是好好的,也没往地里走,还说是我的问题?” “行了,拦在这都是什么道理。” 村里老人用拐杖敲了敲地,冷哼着扬长而去:“都干些正事吧。” 老人家的名望还是在的,加上两三个姑娘在旁边窃笑,几个壮汉面上都开始犹豫起来,可还是拉不下去面子。 他们状似凶恶,实则希望问荇赶紧开口再次驱赶,他们好顺着台阶走得光彩点。 可刚刚嚷嚷着的问荇偏偏又不闹了,闷声低着头捡起掉在地上的桶,抿起嘴转过身,看着有些无奈,深深叹了口气,就好像这桶是懒汉们碰掉的一样。 懒汉们急得额头冒冷汗,该吵的时候怎么这家伙又不吵了? 问荇悠哉悠哉,倒也不急,就等着他们开口道歉。 如果嘴硬不道歉的话,丢脸的人反正不是他。 “行吧,不给就不给。”懒汉们还硬着头皮,哼哼,“爷爷不和你计较。” 问荇继续视若无睹,蹲下身检查农田,身形摇摇晃晃。 “胖狗,你干嘛呢?”旁边小伙看够热闹,扬声喊着,“一群大男人欺负人,丢不丢脸。” “就你这样还来我家拿那破几两银子,要娶我妹子,这辈子别想要媳妇喽。” “就是,人种个地,活得也不轻松。”另个年长些的摇头叹息。 “我弟弟天天和你们混一起,家也不回,原来每天都在搞这种混账事。” 村里苦懒汉们很久了,谁就算没被他们招惹过,家里人也肯定被他们烦过,逮到这群无赖吃瘪的机会,更愿意和问荇这外来人站在一起。 懒汉们就是色厉内茬,被这么多人看着,也没发飙发威的本事和贼胆,脸上肯定挂不住。 “好了好了,这回是我们没注意。”他嘴里好像含着石头,讲话声音含含糊糊,脸上还有些屈辱。 “我们不还要你的钱,行了吧?” 晾了一分钟,问荇感觉差不多了,这才转过头,神色恹恹:“滚。” 他这话直白,听得边上还在看热闹的村民暗爽,平时被骚扰边上没人,看着懒汉人多也就忍了,今天看得可真爽。 懒汉想要发怒,众目睽睽下气没处使,悻悻磨了磨后槽牙,如同丧家犬,带着其他人垂头丧气离开了。 “别往心里去,他们就那样。”刚刚出头的小伙散开前,顺口宽慰问荇,“这几个家伙都没什么本事,就是难缠了点。” “你要注意后面别被他们找上,否则偷摸拔你菜掀你房,什么糟心事都做得出来。” 问荇也知道这事不会这么轻易结束,被地痞流氓盯上,哪有这么轻易脱身。 不过他也不太担心,对着他发疯,这些恶棍也得少层皮。 而且经过这一遭,误打误撞似乎让围观的村民对他的态度还改观了些,毕竟大家都很心烦这些懒汉。 第36章 刚到黄昏,三个自知犯了错的鬼就惴惴不安蹲在树下,不敢到问荇旁边来。 他们害怕问荇心情不好告诉柳连鹊,柳连鹊心情不好,直接把他们撕成渣渣。 “别站着了,我不怪你们。”问荇无奈,“已经把事情弄清楚了,是他们自己活该。” 三个鬼不可置信抬起头,眼睛慢慢亮起来。 “情况有变,我们调整下规则。” “如果是其他人不小心进来,还是和之前一样,但如果是遇到明显没安好心的…” 问荇抱起小黑狗,将草耙插在田里,他指着草耙:“你们用这个吓唬吓唬他,别出人命。” 这群小混混保不准还会来,他算是明白了,这村里压根没人会听他们掰扯,那如果这群人看到鬼,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好!” 几个鬼也因为清晨的事很生气,现在问荇允许后,更是个个气焰高涨。 他们曾经征战沙场,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会怕几个混混不成? 问荇满意地扫了眼积极向上的帮工,抱着狗扬长而去。他有预感,用不了多久,混混就会把乐子自己送上门来。 晚上,他把这事避重就轻当笑话,和柳连鹊说了。 “所以说有人故意挑事?”柳连鹊思虑多,还是察觉到性质比问荇说得严重。 “我去和他们说…” 他虽然是哥儿,但是是家里长子,读得书多,下面二弟靠不住三弟年纪小,习惯了有事顶着上讲道理。 可随即他又想到什么,手慢慢放下,有些泄气:“我成亲了。” 按道理哥儿没成亲前,像柳连鹊这种聪明的还能在家里有不小的话语权。成亲后,遇到事情则大多是丈夫出面。 “已经没大事了。” 问荇失笑:“倒不是成不成亲问题,你替我出头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遇到流氓,正常人跟他们说不清楚。” “你找的那几个帮工还挺麻利,我跟他们说过,遇到挑事的不必客气。” 柳连鹊出面… 他想到自家夫郎铁青着脸,飘到懒汉床边吓懒汉,觉着有些不乐意。 倒也不是怕那群混混被鬼吓出什么好歹,就柳连鹊跑一趟他都觉得累着柳连鹊。 柳连鹊这么好看,干嘛要奖励那群人被他这么优秀的鬼吓。 “那你别把人家弄出什么好歹来。”柳连鹊揉了揉眉心,“否则上门来闹更麻烦。” “我是那种人吗?” “出门一趟带了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回来,半夜跑去人家家里揍人家爹,还要拉着我在边上看。” 柳连鹊叹了口气:“问荇,我现在不太忧心你,我担心来找碴的人。” 问荇心虚别过眼:“你要相信你相公。” 别说,柳连鹊还真挺了解他。 “我可管不着你,我管好我的账就行。”柳连鹊无奈,“说起账面,我找了好几次,可家里怎么找不到账本。” “按理来说,账本在你那记好,管账应该是我来做。” 账本? 依照这里习俗,结婚后,账本确实该给夫郎过目。问荇愣住了,他没记账的习惯,也没钱记账。 且不说他根本不会写繁体字,笔墨纸砚都很贵重,哪个不是白花花的银子? “我不识字,哪能记账啊。” 他计上心来,故作可怜:“夫郎你也知道,我家之前的状况,别说供我读书了,没把我卖去做牛做马,都是…” “都是我的福气,我也想知书达礼,配得上夫郎。”他垂眸苦笑,“可我做不到啊。” “没事的,我也不该对你太苛刻。”柳连鹊神色缓和,“但账还是要记,不记账家里支出都不清楚。” “…我们家这个家庭状况,你也知道。”问荇试图说服他,“笔墨实在是有些贵了,而且也没什么好记的,都是几文钱,十几文钱。” “等后面日子过好了,我再买笔墨记账也不迟。” 来来去去都是零碎钱,都没上升到两的事,笔墨花的钱都比这些多。 “确实,家里花销不容乐观。” 问荇松了口气,可随即,他听到柳连鹊凉凉道:“无妨,记账不会,写字不行,那现在开始我教你认字。” “啊?” 僵硬扭头,问荇干笑:“这就不用了吧,我个种地的,也用不着认字啊。” “认字才能读更多书,书看多了,种地也会变得方便。”到了柳连鹊专业领域,他话开始多起来,“你放心,识字讲究融会贯通,连我二弟这种败家子,我都能教会他四书五经。” “你,我自然不在话下。” 问荇:… 且不说认字工具哪里来,就说为什么到了古代,他还要上语文课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种地好累,真不想回家学习啊… 鹊鹊:你说什么(严肃) 小问:没什么,感谢柳老师支教! 第20章 编狗尾草 “谢谢夫郎。” 柳连鹊热情高涨,问荇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他。 算了,夫郎开心就好。 “你这模样,分明就是不想学。”柳连鹊好气又好笑。 “算了,你还记得花销吗,好歹和我说下。” 这下轮到问荇心虚了。 隔半个月就要花出去那三两银子不能让柳连鹊知道。 第37章 他只能掐头去尾,刨掉三两银子,再把贡品花销换成柳连鹊平时衣食的名头,倒也看不出太大问题。 头次做假账,竟然是为了给夫郎撒善意的谎。 只是不知道隔一段时间减三两银子这事,还能瞒着他多久。 “大概是…” 听他报完账,柳连鹊终于满意,他又仔仔细细问了下问荇,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还有什么预进账吗,我也心里记下。” 大户人家出入账目多,经常会有下个月或下半月的预进账要提前安排,问荇这种小穷鬼平日里没有,可今天还真有。 问荇松了口气,庆幸柳连鹊帮他扫盲的心思可算暂时歇下去:“明天还会有笔进账,我托人去镇里卖些菜,他应该很快能把钱带回来。” “你估算下,约莫多少两…文?” 柳连鹊硬生生转了个口风,维系住他心里问荇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两三百文吧,够花一段时间了。” 问荇哭笑不得,他从小看多了人情冷暖,哪有这么玻璃心。柳连鹊这嘴还挺快,可惜他还是听到了。 “几百文也好,算是最近大进账了。” 柳连鹊脸上隐约带出些笑意,刚刚听了一堆几文十几文的零碎账,听到冷不丁冒出小几百文,他也知道这笔钱不容易。 问荇无言,和满脸诚挚的夫郎对视,俩人都没说话,由然而出种凄凉感。 “我是真觉得不错。”柳连鹊以为他在难过,赶紧耿直解释,“农为立国之本,农人靠劳力与天争时节,动手丰衣足食,没什么不好的。” “我…我觉得你也很好。” 没听到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问荇已经很感动了。 “好,那我也不能太懈怠,争取让夫郎过上好日子。” 柳连鹊垂下眼,笑意更加明显:“那我且等着那天,我相信你,那天一定会到。” 亦真亦幻的烛火通明,映照两个年轻人眼中的光。 …… “你这豆芽品相真好,那老板二话不说,给我开了三百一十文,三百一十文啊!” 祝澈大清早登门拜访,将沉甸甸的钱袋子塞给问荇,忍不住面露惊奇。 “还真是神了,报你名字果然好使。” 收到的钱比问荇想得还要多,他将袋子收起,没当着祝澈的面就开始点,不紧不慢道:“我和老板是旧相识。” 若是祝澈真有什么坏心思中途私吞过哪怕一文,听到这话,肯定慌得紧。 “这样啊。” 可猎户只是言语真挚。 他没什么坏心思,单纯替问荇感到高兴。 “那你以后种菜岂不是很好卖出去,多好的事啊。” “下次如果需要,我去集市卖肉,还可以顺道帮你带。” “怎么能次次占你便宜。” 问荇见他说要去卖肉,就知道腿伤肯定没大碍,还能继续再打猎,笑了笑:“不过祝大哥确实靠谱,这大清早,我还没扫好院子,你就来了。” “别说了。”祝澈摆摆手,“昨天给我娘买点布,晚上我们就回来了,要不是太晚,昨天就给你拿过来。” “拿着三百文我是睡都睡不好,就怕出什么幺蛾子。” “对了,还有其他事。”他一拍脑门,“刚刚太急,差点给忘了。” 祝澈正色:“昨天我回来的时候用的牛车,大概到村里时,天黑了已经少说两个时辰,我看到你那地边上,好像有人偷摸着不知道干嘛。” 换算下时间,就是晚上十一二点,问荇立马来了兴趣:“谁啊。” 这么晚在田里晃悠,不是鬼就是贼。鬼他提醒过不会出来乱吓人,那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看不清。”祝澈摆手,“离得太远了,天又黑,而且看到我的车就跑,肯定做贼心虚。” “不过应该是男人,身高也不矮。” 祝澈是做猎户的,他对远处目标判断能力强于一般人,这倒是个不错的信息。 问荇思忖了下,心里差不多有考量。 乐子上门了啊。 “没事的,我知道怎么办。” 告别祝澈,问荇把钱袋子藏在柜子,往田边走去。 青菜最近长势不错,按照农书里说的,最需要照顾的日子刚好过去,问荇稍微也少操心了点。 他今天来得晚,那俩祟气弱的鬼已经撑不住消失了,只剩下祟气比较重的年轻鬼,还在树下等着他。 问荇看到他这么敬业,就知道昨晚果然有事情。 “有人来田里?” “对对对,大人怎么知道?”兵卒鬼也快撑不住,赶紧和他长话短说,“有几个人看着就不是好东西,其中一两个很眼熟。” “他们就在田外面徘徊,没敢进田里,我们按照你说的也没吓。” “呦,还会踩点呢,都是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 问荇笑眯眯:“你们做得很好,今晚继续盯住,我等会带点其他给你们反击自卫的武器。” 兵卒:“…好的大人。” 总感觉对方,好危险。 处理掉麻烦事,问荇坐在田头,顺手揪路边的狗尾巴草,依照之前零散印象,不熟练地编着兔子。 他曾经的“家”也是半个豪门,如果放到这个时代,和柳连鹊算得上门当户对,只是他父母追逐利益,还没柳夫人关切柳连鹊十之一二。 第38章 问荇没来这前也就不到十九,每天关注的是如何和家族里人勾心斗角,还有埋头学习如何保住自己。这种手工活和厨艺一样,都是他的盲区,需要慢慢探索。 草丛里。 “这姓柳的干嘛呢?”懒汉甲小声嘀咕。 “大男人在这编手工?别太好笑了。” “你管他呢,咱们盯了这么久,他不是也没什么动作吗?” 懒汉乙不耐烦拍开手臂上嗡嗡叫的蚊子:“就是你想得太多了,非要说有人昨天晚上看到过你,不放心来盯,这下好,蹲在这全是虫子。” “有人看到过又怎样?”他嗤笑。 “禾宁村是我们的地盘,这小子就算被我们掀翻天,也得夹着尾巴求饶。” 想到昨天的窘迫,他恨恨舔了舔嘴唇:“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就一破赘婿,长得和娘们似的,人也像娘们。” “等到时间,我们按计划行事,不把这家伙整到叫爷爷,我和他姓。” 隔的有些距离,问荇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专注于手上的大工程。 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已经是最好上手的原料,这已经是最简单的手工活了,可他兔子还是编得歪歪扭扭。 努力了很久后,问荇盘腿坐着托腮,将狗尾巴草插在草帽边沿。 脆弱的小草被风吹得晃晃悠悠,旁边的小黑狗试图扑棱,被问荇无情拎开。 他今天就要试试烧东西给柳连鹊,柳连鹊能不能收到。 本来想着投其所好,等去镇里买了书后烧书过去,可万一书没烧到位,柳连鹊恐怕得被他气死。 饱读君子书的柳少爷,有个喜欢烧书玩的混账相公。 问荇把自己想乐了,还是先弄点稳妥的试试水。 他又揪起一根狗尾巴草,这玩意在田边取之不尽,就是编起来颇为耗费心力。 “大人,这是?”看到问荇回家,进宝对着他手里帽子上插满的狗尾巴草满脸困惑,“插满绿色草的帽子?” 问荇噎住了,怎么这话这么奇怪。 他抽出根歪歪扭扭的狗尾巴草:“进宝,你看这像什么。” “我看看。” 进宝鼓着包子脸,左看看又看看:“我知道了!” “长耳朵长脸,是驴!” “……”问荇无语,又挑了根看着还不错的,在他面前晃悠,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再看看。” “这么凶干嘛。”进宝缩了缩脖子。 “是兔子?”到底是孩子,对这些非常感兴趣,他好奇要伸出手,“这根倒是挺像的。” “别动。” 听到满意的回答,问荇缩回手:“这是我要烧给我夫郎的。” “我就知道。” 进宝悻悻收回手,已经麻木了:“那你有这么多,全烧给他吗?” 问荇冲纯良的小男孩勾了勾手指:“那倒不至于。” “你告诉我怎么烧他方便收到,我给你也烧几根。” “好耶!” 进宝立马来劲了:“有坟放坟头,没坟头放牌位前,或者当鬼面烧也行。” “一定要小火烧,不然糊了容易收到不完整。” “明白了。” 在这些日子多次炸厨房后,问荇已然知道怎么掌握火候。 他掏出火折子,将最好看的那根狗尾巴草抽出,放在干草垛里点燃。 火舌很难吞噬生命力旺盛又还有水分的狗尾草,所幸下面干草推波助澜。 “这样就可以了。”进宝欢呼,“接下来是不是轮到我了!” 问荇似笑非笑:“是啊,你等等。” 十分钟后。 进宝捧着手里一堆歪瓜裂枣欲哭无泪:“大人,你真的好狗啊!” 这里面有长得像猴的,像球的,像鬼的,就是没有像兔子的。 给夫郎烧得全是卖相好的,把次品烧给他,简直是欺负小孩嘛! 问荇表情平和中带着笑意,宛如受到什么夸赞:“看来还真能烧过去,而且烧过去的还挺新鲜,不错。” 进宝发觉到自己只是问荇实验的一环,彻底心碎了。 “呜,好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话本里,男的拿小恩小惠哄夫郎,还油嘴滑舌是不可取的(x 第21章 大人饶命 “大人!” 到了该睡下的时间,进宝急匆匆跑到问荇卧房门口:“有个鬼在家门口,说是要找你。” 在等柳连鹊出现的问荇揉了揉太阳穴,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 “我马上过去。” 看来今晚是见不到柳连鹊了。 他提上灯拨开门,门口站着的,是那个带口音的兵卒鬼。 “他们人来咧!”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问荇知道他肯定很兴奋。 “带我过去。” 黑黢黢的田埂里,只有夏夜虫鸣的声音,走进去才能听到隐约怪声,问荇估算距离不太远了,把手上本就微弱的灯熄灭。 “就在前面!” 问荇了然点点头,躲在隔壁玉米地隐匿身形。 今天的田里,凉飕飕的。 这么晚了,懒汉发现明明平静无风,照明用的火把无论如何都点不着,也有些气虚。 黑暗总能给人带来恐惧,尤其是未知的黑暗。 “快点踩两脚我们就走吧。” 第39章 有个胆子小的有些撑不住了,畏畏缩缩跟在最后面:“我觉得这里真有鬼。” “怕什么。”领头的人嗤笑。 “看爷爷把他这菜全都弄死。 他阴笑着,刚要对着一株菜苗下脚。 嗖———— 草耙猛然飞出,直直插在几人面前,颤动着发出声音。 刚刚嚣张的气焰瞬间被扑灭,他们也忘了要隐匿下身形。 窸窸窣窣的声音变成了惨叫声,划破了夏夜宁静,吓得树梢的鸟慌忙惊飞。 可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梦乡,懒汉们叫天天不应。 黑夜中,在几人惊恐的目光下,三个鬼魂逐渐凝聚实体。 看见愤怒的厉鬼,为首那个慌忙扔开手里的火把,却不想因为慌张,扔在了同伴头上。 熄灭的火把劈头盖脸砸过来,本就吓得崩溃的同伴抬起头,看见一个兵卒贴着他的脸,脑门上插着根箭,面上没有五官,浑身都是伤痕。 “你害我好苦啊…真的好苦啊…” 真情实感的表演总能打动人心,懒汉差点吓得当场失禁,心跳骤停。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他跪在地上叩着头。 “我不是东西,我再也不敢来了!” 他脚一滑,落入了一片滑腻里。 …… “踩干草耙子了。” 问荇视力没那么好,只能看到几团乱窜的黑影,可鬼能看见夜晚的景象,进宝探头,捂着嘴幸灾乐祸和问荇添油加醋。 “他们撞到了什么桶,里面不会是沤的肥料吧?” 小男孩瞪大眼睛。 “对。问荇淡淡道,“我今天刚搬过去的,他们弄倒,就当给地里施肥了。” “真惨。” 进宝打了个冷战,摇摇头:“你不怕明早起来他们告状被发现吗?” 听这群人杀猪嚎叫,定是看见鬼了。 “他们说的话,其他人也不听啊。”问荇满脸无辜,“而且我什么都没做,是他们半夜闯进我家地里,还把我肥料弄洒了。” “走吧。”他拎住还想往前凑热闹的进宝,“这事交给几个兵卒就行,他们会好好欢迎他们的。” 被满腹委屈的兵卒鬼缠上,这些人虽然丢不掉小命,但也个把月不敢起歪心思了。 等他们歪心思起来,自己这地都收了几茬菜了。 这么想来,他这也算是为民除害,做了好事一桩。 “问荇。” 听到这声,问荇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头,看见个俊朗青年站得笔直,脸色阴翳。 坏了,今天出来的柳连鹊怎么是邪祟。 被逮住现行,这下他夜不归宿的罪状,又得增加一条。 进宝见事态不对,默默迈着小碎步离开现场。 看着来兴师问罪的夫郎,他刚想解释,就被柳连鹊打断:“无妨。” “非你过错。”他冷漠的目光看向黑黢黢的田里时,似乎更加像寒凉。 不是他的过错?今天的邪祟柳连鹊这么好说话。 问荇没空细想柳连鹊这话深意,因为刚刚还站在他面前的柳连鹊却突然也不知会声,就散成青色的光,消失在夜里。 知道对方不会出事,问荇在原地等了会,见等不到鬼,只能自行回家了。 柳连鹊有自己的主意,他拦不得。 今天解决了懒汉的问题,接下来他不用束手束脚被困在两亩菜田,开垦新地,然后把长势好的青菜收了,卖给酒楼里,先解经济上的燃眉之急。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挣钱,问荇心情又好了不少。 鬼的恐吓效果还真立竿见影,问荇本来都准备好第二天有人上门胡闹,却等来了一番风平浪静。 连着几天都没出事,倒是村里安静了不少,平日肆意妄为惹事的人全都卧床不起。 问荇某天回家,见过次其中一个懒汉,对方脸色煞白,全没了之前的风头,被家里人搀扶着,看到问荇吓得两股战战,跌跌撞撞就要下跪。 “对不起,对不起。” 问荇皱了皱眉,这大礼他受不起,不作声绕路走开。 有些懒汉家里横,见儿子吓成这样,想要去找问荇麻烦,也被在病榻上的懒汉死死劝住。 “不能去,有鬼,有鬼啊!!” 也只能作罢。 而其他村人乐得看他们吃瘪,也没人信他们的胡话,只当是跑进问荇田里不小心撞了肥料,沾了满身味道,大晚上吓出癔症来了。 问荇彻底放下心,投入到紧张的收菜阶段。 “大人,您还不回去吗。” 进宝小心翼翼看了眼田埂:“再这样,柳大人肯定得生气啊。” “回去?”问荇把筐放在地上,喝了口水,苦笑道,“我也想睡觉,回去后谁替我收菜啊?” 不光开垦的工程远比他想得麻烦,收菜也不是个简单活。 酒楼需要品相好又鲜嫩的青菜,他也急着用钱,所以采摘的全是地里的小青菜。没有现代农业机器,靠手一个个小心翼翼摘下,才不会破坏青菜的卖相。 如果折断菜叶,卖相坏了就完了。不光保存不久,而且只能拿着自己吃,赚钱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好品相的东西都娇贵,他没用大背篓,改成小筐装青菜防止压坏。 所以这几小筐青菜,差点要了问荇的命,从白天收到晚上,反正有鬼护着,他干脆借着鬼身上的微光,熬夜加班加点干活。 第40章 问荇已经足足忙了两天,一天就睡几个小时,今晚大概就能结束。 至于柳连鹊… 他瞧着站在田埂上的邪祟,有些头疼。 那个好脾气但会扯着他念叨的夫郎最近都没出来,每天晚上遇到的,都是吓得几个小鬼哆哆嗦嗦的大邪祟。 他至今不知道柳连鹊莫名消失那晚,是跑去干嘛了。这柳连鹊少言寡语,他也不好去问那天烧的狗尾草,他收没收到。 邪祟夫郎没发威,就是阴沉着脸看问荇摘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柳连鹊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可问荇还得接着往下干,否则错过明天约好去集市里的牛车,这么多东西他压根背不过去。 回来再赔罪吧。 等到三更半夜,他终于整理好了要卖的青菜,鬼魂拿阳间东西拿着不稳当,但三个鬼一起来还是很轻松的。 三个兢兢业业的帮工见他结束劳作,立马围上来帮忙,扶正摇摇欲坠的筐。 “你们就忙到今天为止,后面可以回去了。” 问荇擦了擦手。 懒汉们恢复得怎么样他不关心,反正没人和牲口损坏田里的菜,帮工们也就没有继续帮忙的必要。 这话一出,三个兵卒错愕抬头。 他们都没把问荇许诺的只要干几天当回事,况且在这几天的过程中,他们逐渐找到了些许活着时的乐趣,习惯了这种日子。 生命的最后时日都在厮杀中度过,活得人不像人,眼下守着宁静的菜畦,不用靠着杀人解决问题,这种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更何况问荇不是个苛刻的人。 “还有工钱的问题。”问荇继续道,“如你们所见,我挺缺钱的,连纸钱都拿不出。” “但是我知道你们死得不久,如果还有在世家人住在这附近,我可以把你们东西转交给他们。” 同几个鬼的攀谈间问荇得知,他们死在二十年前的一场小型起义里,这场起义没到京城就被扑灭,所以这些鬼的家人也住在不远的地方。 此话一出,三个大男人的眼眶红了。 被埋在乱葬岗,终究没回到家是他们的遗憾,谁知道二十年后,他们的家人可还安好? “俺就不用啦,俺家里在八百里之外,俺是到这里来做工的。” 带口音的鬼先叹息。 “俺没主见,跟着头儿就反了,俺这人死得迷糊,继续迷糊下去吧。” 问荇看向最年长的鬼,他也摇头:“我妻子得了重病,所以我才着急想谋个出路,现在想想没了我…她活不下去。” “我离开时儿女都懂事,也没什么好让他们想起我这个爹的。” 他俩身上祟气都很弱,自然是没什么念想,也许几年,几十年后就会彻底消散。 “…我没成亲,但我爹娘就住在镇里。”唯一一个面目清晰的鬼突然出声,“我给你写个地方,如果他们没有搬走,把我遗物转交给他们。” 这青年性格冲动,死时也就二十出头,也是三个人里祟气最重的。 “当然可以,遗物在哪?”问荇答应得干脆,“我马上去挖。” 三个鬼:…? 一个活人,大晚上挖坟?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的菜终于要赚钱啦,可喜可贺! 小问:区区乱葬岗(掏出铲子) 鹊鹊:……(没眼看) 第22章 挣到钱了 “不用,我来拿就行,我可以碰到遗物。”年轻的兵卒赶紧制止他。 “我们这些人就合葬着,很多东西分不开了,要是挖不好,容易把人家的骨头挖出来。” “好。”问荇也乐得清闲,“遗物给我,地址给我,明天上集我去找你家人。” 三个鬼对视了下,都默默去帮青年鬼挖坟找遗物了,只留下问荇和柳连鹊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有些别扭。 问荇清了清嗓子,打算找个突破口:“夫郎,你前几天突然跑走,是去找谁了啊?” 柳连鹊答非所问:“你,夜不归宿,在先。” “我错了,最近在忙田里事,实在是跑不开。”问荇凑过去,“咱不生气好不好?” 柳连鹊抿了抿嘴:“所以,不得,怪我。” 问荇有些迷惑了:“我怪你什么?” 联系语境,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是叫我别怪你那天去找了谁吗?” 柳连鹊别是犯事了,心虚才假装高冷不和他讲话吧? 柳连鹊偏过头,不说话了。 “好好好,我不怪你。”问荇哭笑不得。 “所以我的好夫郎,你去找谁了啊?” “窃贼,谈判。”柳连鹊一脸认真。 “他们知错,不会,再来。” 问荇深吸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柳连鹊跑去出头了。 怎么个斯斯文文的书生鬼,正义感这么强,还半夜给那群混混上思想教育课。 那几个大哥刚被三个兵卒吓好,又遇到柳连鹊,希望精神状态还没出问题。 “怎么了?” 柳连鹊瘫着脸,可能看出有些紧张,他担心问荇责怪。 “没事,夫郎仁善,只是下次做之前,好歹和我说一声。” 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 问荇擦了擦冷汗。 “我明天要上集去,夫郎如果还想去和他们…理论,等我回来,好吗?” 第41章 柳连鹊认真点了点头:“等你,回来。” 谈话间,三个鬼也翻坟回来,最年长那个勉强会写字,帮年轻鬼给问荇歪歪扭扭,用血写了个地址。 地址边上,血迹模糊写着“郑旺”,这是那个年轻鬼魂的名字。 问荇愣了下,好像他还不知道这三个鬼叫什么。 他们是埋在地下的无名骨,被模糊面容的冤魂,姓甚名谁,鲜有人在意。 “你们,叫什么名字?” “不重要。”年长的鬼魂释然,“死了这么多年,名字早就不重要了。” “活着都是糊涂人,死了继续糊涂下去吧。” 遗物是个包裹,拿起来沉甸甸,覆盖的布料材质也看着很不错,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知道了。”问荇把脏兮兮的包裹拍掉些土。 “郑大哥,我会把这些全部交到你家人手上。” 郑旺沉默了会,突然开口:“有口音那个是林大志,三十四岁,没口音那个叫王宁,四十四岁。” 他们在机缘巧合下凑到一起,却是过命兄弟。本以为揭竿起义是英雄草莽,最后迎接他们三个的只有一箭穿心的落拓,千里孤坟的郁忿,除去问荇,也没人能说了。 “好,林大哥,王大哥。” 问荇看向两个连面容都模糊不清的小鬼:“你们兄弟的遗物,我就拿走了。” 夏季的风难得温柔,两个鬼都不善言辞,低着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林大志感觉到有些难过,上次这种气氛,是他们围坐在篝火前,说着要打进京城,匡扶正义。 现在想来,他们只是想进京看看而已。 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 没时间伤春悲秋,问荇和三个鬼魂把菜搬回家,他躺下睡了没多久,天还没亮,问荇又得苦哈哈收拾好东西,和牛车一起往集市里赶。 “问小哥,上来吧。” 赶车的人常年来往于村镇间,什么都载过,可见到问荇搬上来的数筐青菜,还是小小吃惊了一把。 “这么多,你要去集里卖菜啊?” “对。”问荇搬好最后一筐菜,冲他点点头,“走快点,怕赶去太晚。” “成。” 赶车人也知道去晚了菜容易卖出不去,心里有些犯嘀咕。怎么还有人专门去集市卖菜,估计能卖两三成都算好了。 又是什么菜这么金贵,居然用这么多小筐装着。 “你这车挺干净啊。” 问荇发觉他身下的干草新铺过,坐着还挺舒服,有些惊讶。 “那是,刚刚换过,能不干净吗。” 提起这茬,赶车人也有些来气:“前几天我载了个人,他家说是见到鬼了吓到要去镇上看,结果当时走到半路,吐人坐的地方了。” “对了,说起来他说见鬼的田,还是问小哥你家地吧?”赶车人不在意地笑了。 “嗨,我觉得就是他想偷懒的借口,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说是吧,问小哥?” “是啊。” 问荇点着手里的零钱,漫不经心道:“只是他们偷懒的借口而已。” 因为是顺路拉问荇,车钱虽然便宜,却也只能停在离醇香楼有段路的地方,问荇付好钱,艰难又背又抱,把筐给挪了过去。 “许掌柜!” 他扬声喊:“来帮个忙。” 许掌柜从楼上探头,忙不迭让小二过去,帮他把菜搬了出来。 “这次是什么?” 两批豆芽在醇香楼很受欢迎,甚至有些客人坐着马车过来,就是为了吃上口爽脆的“银针冒青”,醇香楼业绩那是好了不少。 许掌柜数钱数得忙碌,隐约期待问荇这次能拿出什么。 “小青菜。” 问荇打开其中一个筐,里面装着翠绿的菜,菜叶上面还有些许水珠,使卖相更加好看。 这是问荇使的小心思,菜叶上带着水不容易蔫,而且看起来会翠绿多汁。 这些青菜个个个头不大,每一株都没有压伤,瞧着就是能做宴菜随便摆盘都好看的卖相。 “这菜不错。”许掌柜眯着眼凑上前,小心翼翼拿起一颗,这菜太嫩,生怕用力就压坏。 “只是太小了,其实能再大点卖。” “大的菜哪里都能买到,这种小的吃着更好。” 问荇急着用钱,只能种到这个大小,这话不方便和许掌柜说。 “你试着炒一盘给客人尝尝就知道了,价格还是你开。” “行。” 许掌柜也是老生意人,笃定了和问荇长期合作,就不会随意开价:“寻常青菜你也知道,在集市里一抓一大把,卖不出价格。” “但是你的菜品相的确好,这个大小的菜我们也没收过,要是你放心,先放我这。” “正好这快中午了,再过会客人得过来,我试着炒些菜看看反响,等傍晚你来取钱,留着吃个饭再走。” “许掌柜开口,那我自然放心。” 郑旺家里离得稍有距离,得明天动身。今天剩下的时间,问荇正好可以去集市买点东西。 集市上的货品琳琅满目,价格大部分都很亲民。 家里的调味品都见底了,可只有盐还算便宜,问荇打算买些盐回去;屋里有些破洞的地方需要修下,他买了些材料,想先自己动手试试。 还有草鞋,穿着走路实在是太容易磨破了,但几文一双,胜在比布鞋麻鞋便宜,需要多备点。 第42章 各种地方零零碎碎花了百文后,问荇看时间富余很多,晃晃悠悠站在了书摊前面。 集市里书摊少,能让人翻阅书的书摊的更少,找了半天就这一家,老板勉强让人看两眼书。 可惜这家书摊没有农书,或者说农书本来就鲜少出现在市集这种地方,天时地利,下种节气,如何务农,本来就刻在农人脑子里。 书摊上放的,都是书生考科举的书,还有些封面花花绿绿的话本子压在角落,价格都贵得令人咋舌,对问荇没什么用。 他本该目标明确掉头就走,可目光扫到了柳连鹊经常看的《清心经》,鬼使神差地,他翻开了那本破破烂烂的书。 几分钟后。 问荇默默把书归位,生怕碰破边角。 知识的力量太强大,他感觉自己的头都开始痛了。竖排没标点的繁字体,简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随便看两行都眼睛发酸。 更别提里面的内容是如此乏味。 要是柳连鹊给他天天教这个,用不了多久,他也得去见柳连鹊了。 他这也就看了没十分钟,就因为今天人太少,引起书摊老板的注意。 书价贵,老板对只看不买的人没好脸色是常事,尤其问荇穿得还挺穷酸,看着就不像正经读书人。 书摊老板的目光都开始不友善起来,时不时往问荇的方向瞟,问荇只得掉头离开。 再逛会集市,等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回去看看醇香楼那边进展如何。 此时正是饭点,若隐若无的饭菜香味飘散在空气中。本就顾客盈门的醇香楼,今天人气似乎还要旺,把边上规模差不多的酒楼整整压了一头。 “老板炒了个新菜,据说味道挺不错。”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子展开折扇,和旁边同伴说笑,“可惜是素菜,我倒要看看青菜能炒成什么样。” “王公子这边走,我看这醇香楼的菜色,是越来越好了。” 不少人聚在这里,就是等着吃醇香楼今天中午才推出来的“翡翠菜心”。 据说这菜味道鲜甜可口,分明看起来就是普通灼青菜的做法,吃起来却格外下饭。 而且青菜颗颗完整分明,叶与柄交汇处宛如翡翠成色。就算再精致的码盘,也需要优良食材相辅相成,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翡翠菜心作为道素菜端上桌相当有面子,哪怕卖得相当贵,也有不少家境不错的人愿意买单。 醇香楼地段优良,就这样新菜的事情,在短短一个下午,一传十,十传百。 问荇拨开人群,同接引的小二走进醇香楼。 满堂的客人,几乎有一大半人的餐桌上,都有那道“翡翠菜心”。 “后面客官要是等翡翠菜心,就不用排了!” 上次的小厮已经被替换,新来的小厮敲着手里的锣,就在问荇身后,几乎要把嗓子喊破,声音里满是赚钱的喜悦。 “咱们家新菜限量,别到时候耽误各位客官吃饭————”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问荇愣了下,随即慢慢勾起唇角。 许掌柜这回,可得开个足够公道的价钱。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问又添进账,撒花~ 小问:得想办法逃过夫郎的支教。 —————— 推推下本种田预收《我的夫郎竟然是…》~ 【年下系伪小太阳真腹黑攻x表面高冷靠谱男妈妈受】 【主攻/年下/双穿/生子/开店种田】 问勉暗恋隔壁大他五岁的邻家哥哥,可一直没有宣之于口。 因为他哥气场强大,是个一心扑在事业上的霸总,根本找不到钻空子的地方。 问勉决定假装好弟弟,等候时机。 ———— 没等来拱白菜机会,他却因次车祸穿越,风华正茂的好青年瞬间变成父母双亡倒霉蛋。 糟糕的是他只有个破败酒家和几亩贫瘠的地。 更糟糕的是就在他穿来前一天,原主订好了亲家,甚至为这门亲事欠人家一屁股债。 问勉不甘心,把婚事一拖再拖,装潢酒家,研发新品,裁掉不靠谱员工,亲自上阵说书揽客,努力把日子过好,才好回掉那门糊涂亲。 可那边的哥儿好像脑子有坑,死活不愿松口答应,非得赖在他身上。 ———— 眼见着快到正式提亲的日子,问勉难得买醉一次。 迷迷糊糊间,他看到有人黑着脸把他扶起来,耐心喂他喝醒酒汤:“明明知道不能喝酒,还乱喝?” 好像是他那未过门的夫郎。 做梦就是好,这夫郎怎么长着张和哥哥一模一样的脸啊。 问勉脑子乱糟糟的,吻住了怔愣的祝词声。 【小剧场】 酒馆分号开到第十家的时候,问勉招呼好生意,环抱住认真算账的夫郎:“哥哥有孕在身,快去休息吧。” 祝词声耳根红了下:“你做事马马虎虎,我还是再看看吧。” “我做事马虎,是因为有哥哥在。”问勉笑了。 “可我早就不马虎了,也是因为有哥哥在,我的家在。” 第23章 新的财路 “问小哥!” 掌柜的忙得脚不沾地,可听到小二进来通报,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迎了过来。 “这菜如何?” 问荇只觉得自家青菜质量还不错,可以卖个好价钱,这么受欢迎,口感这么好,也是在意料之外。 第43章 “反响相当好。”提起这茬,掌柜的面露喜悦。 “醇香楼开了几年,我还从没见过哪次新菜出来,这么受欢迎。” “是厨子们做得好。”问荇谦虚。 “不不不,这食材烹饪起来非常简单,都是原料的功劳。” 许掌柜利落从身上拿出个钱袋:“我下午就想给你的报酬,你那菜下次要是还有,也给我。” “掌柜的,这是多少啊?” 问荇看着钱袋,就知道里面的钱不会少。 “你是柳少爷的人,我也不瞒你,这菜加上其他料卖出去是40文一盘,后面拿来装饰其他大菜,那价值还会更高。” “可我这调料、雇佣的费用也不低,给你算30文一斤如何?已经是市面上青菜价格三倍。” 他比了个手势:“往后进个整,给你二两银子一百文。” 二两银子一百文,那就是2100文,问荇除了每半个月拿给工匠们的钱,从来没一次性经手过这么大数目。 “掌柜的,你这还能收多少?” 他家里那两亩地,一半菜都还没收,要是许掌柜真能照单全要,甚至需求大到他种满十亩地也照单全要,那是最好,直接靠着种青菜躺平数钱。 可事情没这么好。 “我想想…炒菜还是利润不够,刚刚也说了,后面我打算拿这青菜装饰大菜,每份放一两颗,用量就不会和今天这种炒菜一样大了。” “但再收个百斤不成问题,若是再多,菜容易坏,短时间就用不完了。”许掌柜诧异,“怎么,问小哥那里还有菜?” 寻常人家种菜就种一点点自己吃,多了顺手拿来卖,问荇拿出来这么多高品质的菜,难不成是把地全用去种菜了? 问荇在心里叹了口气,歇掉了回家开垦新地全都种青菜发家致富奔小康的心思。毕竟酒楼消化不了,找其他地方,价格未必让他满意,不如开发些新菜种种。 他再回去赶工收个菜,和这次加起来,应该能赚四两多银子。 四两… 若是其他农户,已经心满意足了,可在问荇这,应付一次修灵堂的人上门就得没掉大半。半个月固定消失一次的三两银子,始终是悬在他头上的不安定因素。 况且这次成功本就有赌博成分在,其他农户发现小青菜叫座,说不定也会效仿,把小青菜价格压下去。 问荇必须去想其他赚钱的法子。 酒楼的菜价,倒是提醒他了。 刚刚开的价格对比世面确实公道,可他算了下,一斤菜可以炒好几盘,装饰摆盘更是用处没边了,酒楼生意还真是闷声发大财。 他对占掉柳连鹊的私产没兴趣,可如果能投资酒楼,双方共赢,有着自己的供货和许掌柜经营,进账一定会更多。 “我知道了。”问荇面色如常。 “地里还剩些菜,和今天这些是同一批,许掌柜如果要,我马上就给送过来。” 酒楼的事急不得,许掌柜还没全把他当自己人,贸然开口,容易被误会是要私吞酒楼。 这掌柜忠心耿耿,又是个善于经营的人才,他必须笼络起来。 “我还想问下,掌柜这里还缺什么菜吗?” “寻常菜倒是真不缺。”许掌柜想了想。 “但是品质好的菜可以额外收,还有野味也收,你下次也看着拿吧。” 接手过两次对方供货,他对问荇抱有的信心越来越大,也慢慢对这个赘婿,有些改观。 “问小哥,留这吃个饭?” 听说问荇还要在镇里留一天,许掌柜热情请他留宿在了店里,吩咐后厨去炒两个菜招待他。大手一挥,省掉了他的住宿钱。 问荇看着鼓囊囊的钱袋,心情大好。 后厨炒了一荤一素,荤菜是肉沫豆角,素菜就是问荇带来的小青菜。看起来非常朴素,没有给客人那花里胡哨的摆盘,但闻着就知道味道不会差。 比问荇自己捯饬的那些只能算得上勉强能吃的玩意,好了太多。 看到厨子忙碌的背影,问荇暂时收起试图偷师厨艺的心思,夹起片青菜叶子,放进嘴里。 意外地非常好吃,明明是咸口,咬下去后温润的回甘异常明显。哪怕是上辈子出去吃筵席,他都很少吃到这么爽口的青菜。 这种程度,已经不是普通菜心能做到了。难怪之前瞎糊弄煮得粥都好喝。 问荇细细品尝,还是只尝出简单的咸味调味,酒楼应该没舍得在里面用什么高级调料。 还真是自家菜的本味? 问荇有些诧异,他那几亩地里,八亩挨着坟的地需要翻还没用,剩下两亩种菜的地虽然算得上良田,可也没产出作物好到这种地步。 这些青菜刚冒尖的时候,也就是普普通通青菜,甚至还有些瘦弱,是后面才长势越来越好。 也许那些地里有什么玄机。 “怎么样,醇香楼的手艺不错吧?” 客人渐渐少了,许掌柜来到楼上,站在雕砌的栏杆边,笑着看向下面忙碌的小二和顾客。 他表情隐约透露着自豪:“醇香楼一开始也只是个小馆子,我当时就是不甘心啊,想着要越做最好,让少爷…” 中年人停顿下,脸上露出些感伤,叹了口气:“让少爷在天有灵,能看见我做得够好。” “现在我的日子是过得好了,可更该过好日子的人,已经不在了。” 第44章 “他看得见。” 问荇想到他接触醇香楼,就是柳连鹊安排自己过来查账,说明柳连鹊始终记得这里。 他性格老成,却也一直是很细致温柔的人。 “谢谢。” 许掌柜只当问荇在安慰自己。 “很晚了,问小哥要是嫌累,就先睡下吧。” 问荇也不挑,找了处伙计睡觉的柴房躺了下来。 明天又是忙碌的一天,先去镇里找郑旺的家,然后赶在天黑前回去,还能浇个菜。 他闭上了眼睛。 郑旺家离集市的距离,只比禾宁村离集市的距离短一些,问荇起得很早,换了新的草鞋,辞行离开醇香楼。 许掌柜已经给他指了路,身上没了青菜筐的负担,他以边走边问动作也很快,草鞋还没磨破,就在不到午时时,赶到了地址上的家。 他看了眼拿血写出字的红布,将它收在衣襟里,手里沉甸甸的盒子变得愈发有分量。 出乎他的意料,眼前的大户朱门青瓦,门环都雕刻成狮子的形状,虽然门边有些掉漆,可不影响整个宅子无比气派。 虽然和柳家是没法比,可依然能看出这家条件在镇里算得上不错。 如果这地方属实,郑旺居然还是个富家子。 他等了会,发觉没有接应小厮,直接叩响了门环:“有人吗?” 吱呀———— 沉重的大门被推开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脸色憔悴:“你是?” 她身上穿着布裙,浑身上下找不出什么饰品,只有手腕上,套着个翡翠做的手镯,水色很好。 这可不像大户人家的夫人,可说是管家婆子,好像也有些牵强。 “这里是郑旺的家吗?” 问荇抱着手里的遗物,按下心中疑惑开口。 老夫人脸色大变,看问荇眼神都不一样了,用帕子捂住嘴:“你是…?” 听到这个许久未听的名字,她剧烈咳嗽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问荇伸出手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娘!” 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男人急匆匆跑了出来,扶住老妇人给她顺气。 “你是谁?”他脸色不甚好看,“这里是郑旺家,可那混账已经很多年没回来了。” “我娘身体不好,提他做甚?” “阿宁,不能这么说你哥。” 老妇人可算平静下来:“他说了他去当兵,那就是去当兵了。” “娘,他说的话你也信?” 郑宁气笑了:“我那时候就几岁,我都记得这败家子天天打马上街,和群纨绔逛花楼,就知道吃吃睡睡。” “他那天急着回家收拾东西,还说要去打仗,我现在想想,就是和人私奔去了,呸!” “你来干嘛?稍微打听下就知道我家已经没钱了。” 郑宁叉着腰,满怀敌意盯着问荇:“这小哥看着也就二十不到,郑旺跑走的时候,估计还没出生吧,怎么就来找他了?” 问荇:…… 哇哦,听起来郑旺还挺混账,难怪脾气这么差。 他大概是猜出来怎么回事了,郑家确实是高门,不过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从这母子俩衣着,以及这大宅子半个小厮都没有,足以看出现在的郑家可能日子也就和平头百姓差不多。 如果说林大志是被妻子疾病逼上梁山;王宁是稀里糊涂做了绿林好汉;这天真的热血青年郑旺,恐怕是抛下家人一意孤行上了战场。 现在郑旺后不后悔他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这么久都没其他男丁出来赶走他,想必郑旺的离开对这个家庭,是灭顶的打击。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缺野味啊。(若有所思) 祝澈:突然感觉脊背发凉…… 第24章 他的托付 问荇清了下嗓子,把手里灰扑扑的布包背到身后:“郑旺他人走不开,叫我送点东西。” “郑宁…是叫这个名字吧?你来收下你哥的东西吧。” 他巧妙避开遗物的说法,可问荇知道瞒得过年事已高的老太太,瞒不过正值年青的郑宁。 “妈,你先进去。” 郑宁沉默了下,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我和这位小哥聊。” 郑母不太放心,可年纪太大脚不好使,一步三回头被儿子哄了回去。 “怎么刚刚是老人家开门。” 问荇等到郑母离开,才小声询问。 “她每天早上都在院子里待着。” 郑宁叹了口气:“想我哥呢。” “不说这些,我哥他带回来的是什么。” “你…做好心理准备。” 问荇将灰扑扑的包裹拿出来,郑宁的眼神立马不一样了。 “这是?” 他声音有些抖,哪怕做了整二十年的心理准备,看见沾血蒙灰的发霉包裹,还是心头一颤。 “遗物。” 问荇言简意赅:“他去打仗了,没有回来。” “打仗?不可能啊。” 男人红了眼睛:“他最怕死了,挨针灸哭得比三岁小孩都大声,怎么会去打仗?” 问荇沉默,任由郑宁劈手夺过包裹,反反复复摩挲。 “是真的。” 郑宁哆哆嗦嗦打开布,检查着包裹里的东西。 一个锦囊,很少的银子,手套,还有破烂的衣裳。 第45章 没别的了。 “是我妈的针脚,是我哥的东西。” 郑宁蜷缩在地上哭了出来,紧咬着牙:“这混账是不是那钱让你蒙我?要是他死了,这算什么啊?!” “他说了等他回家的。” 郑旺走那天,最后见到的人是郑宁。 他摸着懵懂年幼弟弟的脑袋,就和每次出去无所事事一样笑道:“等哥哥回家。” 他们等在原地二十年,等到父亲离世,家族倾颓,遣散仆役,等到母亲坐在破败的院子里,晒着太阳过了二十年。 问荇不好评判这家人,可显然他们等得太苦了。哪怕是对哥哥有恨意的郑宁,也在内心深处迫切希望郑旺有一丝丝生还的可能,对得起这等待。 现在这丝希望,彻底没了。 他非常理解林大志和王宁的想法,不是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在家人心中非要有个一地鸡毛的结局。 “带着她走吧。” 问荇拍了拍郑宁的肩膀,低声道:“你们可以不用困在这个院子里了,往前看吧。” 院子缺乏仆人的打理,已经十分颓唐,若不是为了等郑旺,恐怕母子俩搬进更次的宅子,拿钱做点小生意,生活还会更好。 活人还要往前走,郑宁还年轻,可以往前走了,带着郑家这个破船,去寻找新的机遇。 “你是谁?” 郑宁崩溃过后,总算察觉到不对:“他如果二十年前就走了,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我不是<a href="https:///tags_nan/daomu.html" target="_blank">盗墓贼,也没见过你哥,农民而已。”问荇赶紧搬出编出来的说辞,“他和我爹认识,我爹遗嘱说让我带过来的。” 反正问荇爹不管是这个爹,还是上辈子的爹,都不是好东西,死一死也没什么关系。 “你等等。” 郑宁将包裹藏在坍圮的墙边,拍掉衣服上的灰,进了屋里。 三分钟后他再出来,手里拿着些许碎银。 “使不得,我只是顺路送个东西。” 问荇摆了摆手,这家人也没富哪去,拿出这么多钱不容易,他只是来践行给郑旺的诺言,不是发死人财来的。 “二十年前我爹就说了,能找到这个败家子,活人十两,死人一两,下落两百钱。”郑宁非常固执。 “这承诺留了二十年,郑家之前是经商的,诚信第一,你可以不想要,可我必须给,家业没了规矩也不能坏。” “你还带来了他的东西,少说得给一两半,这点钱我出得起。” 他担心问荇不想收遗产,还补了句:“不是我哥布包里的钱,是我存的钱,很干净。” 这哥俩还真是如出一辙的急性子和固执。 问荇吸了口气,郑旺深藏不露,这么值钱,他还让人家去搬青菜? 这再拒绝,可就不礼貌了。 “行吧。” 他收下了银子,看向禁闭屋门的厢房:“她…” 老妇人就靠着大儿子的消息吊口气,要是知道郑旺死了,恐怕会崩溃。 “我会照顾好她,她耳朵不好使,听不见的。” 这话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郑宁会选择给她编织一个比哥哥失踪更牢固的谎言,让她度过风烛残年的余生。 “好。” 对于老人来说,已经是不错的结局。 问荇看着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闭,不远处,郑宁小心翼翼挑拣着遗物里勉强看着不像遗物的东西拿给母亲,借此证明郑旺还活得好好的,只是不敢回家。 给死人编织谎言,简直轻而易举。 问荇踏着郑旺离家时走过的路,渐行渐远。 这两天赚得很多,他终于舍得花点钱,再坐趟顺路的牛车回家去。 江安镇沿路是大好风光,夕阳染在农田里,给叶子镀上层灿金色。 沃野千里,很难想象在这种地方,有某个农户的田边全是枯骨。 可那些冤魂,也未必可怖。 他下定主意了,那临着乱葬岗的八亩地,是开垦的时候了。 只要是活人,多困难都得往前走。 他不光要开垦地,还要想办法投资酒楼,修缮家宅,顾及好连自己是人是鬼都分不清的书生夫郎。 “大人!”三个鬼齐刷刷站在田边,看见问荇拿着空箩筐回来,郑旺的遗物不见踪迹,就知道他将东西已经完璧归赵。 郑旺被两个年长的鬼推上前来,急脾气的小伙搓着手,惴惴不安得像个孩子:“我弟弟还有我娘…” “郑大哥。”问荇慢条斯理卸下箩筐。 “你真不是东西。” 郑旺愣了下,也没有着急,反倒傻乎乎笑出了声,有些哽咽:“他们还活着,对吧?” “是,我真不是东西。” “现在你娘知道你在外边惹事不敢回家了,你反正也回不去了。” 问荇打量着郑旺,发觉他的面容在渐渐模糊:“不如你就留在我家地,好好看地做鬼吧?” “你弟弟非要给我塞银子,我这人很穷你也知道,到时候只能等你哪天魂快散了,给你弄个好点的坟。” “不干就算了。” “干,我当然干!” 浑浑噩噩飘了这么久,他心中最大的怨就是没能回家,不知道家人如何,现在这怨气没了,他必须得依靠着什么继续维持住鬼魂的状态。 年少时一腔热血,可现在他愈发觉得比起厮杀,农田丰收,谷仓满载,酒家飘香的太平盛世才是心向往之。 第46章 这时候问荇的工作递过来,对他就和溺水后的浮木一样。 “俺也想!”王宁兴冲冲也接过话头。 “天天飘着也没事干,又不敢去其他地方,俺也留下来。” “那我也留着吧。”林大志面容模糊,声音却带着些许笑意,“之前干了这么多混账事,就当赎罪了。” 让他们把曾经践踏过的田,守出翠绿的新芽。 问荇微怔,因为他发现本来祟气很弱的两人,突然逐渐显现出五官,而边上本来祟气正在消散的郑旺,面部表情也重回清晰。 白捡的忠心劳工谁不喜欢,问荇生怕他们反悔:“今天开始上工啊。” “好!!!” 进宝呆滞看着他们,不安地啃着手指。 问大人,怎么就和那些很可怕民间教派的头目一样,几句话就把他们忽悠到了。 大人真的,太可怕了。 安顿好几个鬼,问荇匆匆浇好青菜,马不停蹄赶回家里。 推开门,迷离的烛光映照着他的脸,他仿佛进了另一个世界。 柳连鹊手里捧着书翻越,却没正眼看他,眼中也不带一丝笑意。 这肯定是生气了。 “夫郎…” “你去哪了?”柳连鹊打断他的话。 话音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问荇在纳闷今天夫郎脾气怎么这么大,柳连鹊则在郁闷其他事。 他从来没打断过别人说话,因为这样不礼貌,可今天好像控制不住情绪,不自觉就脱口而出。 “你说。” “你说。” 两人都退了一步,可听见对方开口,面面相觑,刚刚烘托起得剑拔弩张气氛弱下去不少。 “你去哪了。”柳连鹊脑子乱糟糟,他摁了摁眉心,“两日都没见到你。” “去集市上换钱。” 问荇有苦难言,哪里是他不告诉柳连鹊,是根本没有机会说。 “花了一百八十一钱,赚了三两银子六百钱。” “三两?”柳连鹊惊讶,“什么生意,赚这么多?” “就是你之前说那掌柜,他愿意高价收我们这菜。” “别让人家亏本。” 柳连鹊面色缓和,可还是有些憔悴。 问荇愈发察觉不对劲,柳连鹊平时都挺精神,今天这是怎么了:“你身体不适吗?” “没有。” 柳连鹊下意识逞强:“早就习惯了。” 他这么一说,问荇更感觉到不对了,柳连鹊是个病秧子,他习惯了的痛苦,肯定也非同小可。 “快去睡觉。”他表情严肃下来,“有事明天说。” “睡不着。”柳连鹊闭了闭眼睛。 “我…晚上总会做噩梦。” 第25章 来点甜水 “你又做噩梦了?” 问荇脸上剩下那点笑意也不见了。 “也不是。” 柳连鹊难得含糊:“就是…觉得要做噩梦了。” 问荇呼吸一窒。 “上次也是,醒着觉得不安宁,然后就做了整晚上噩梦。” 柳连鹊勉强笑了下:“虽然知道是假的,但还是觉得…” 他没说下去,可问荇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嗯,还有…我好像忘了什么,让我想想。” 柳连鹊思绪就和他的状态一样紊乱,全然没了平日冷静模样,想到哪里说哪里,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 问荇的心悬在嗓子眼,该不会是知道自己是鬼了吧? 青衫公子轻轻摁着额边,睫毛一颤一颤,眼睛睁大点:“想起来了。” “谢谢你的小玩意,我很喜欢。” 他勾了勾唇角,勉强聚焦目光看向问荇:“二十多年了,第一次收到这种新奇玩意。” 问荇呼吸一滞,有些庆幸,也有些哭笑不得。 狗尾草编的兔子而已,柳连鹊都成这样了,还惦记这个。若是真遇到不怀好意的家伙,那可就糟了。 “好了,先睡吧,等你好了我还给你编。”他轻声道。 “睡醒后什么都会有。” “还会再编吗?” 今天的柳连鹊格外心直口快,反倒让问荇联想到田头那耿直的邪祟夫郎。 “会。” 问荇摸了下自己鼻子,总感觉自己这模样像什么渣男,拿小兔子哄人开心。 他们的关系很奇怪,名义上的夫妻没有感情基础,明明都很有分寸没有亲密肢体接触如朋友,却相识短短时间,就非常默契。 得到满意答案,柳连鹊点了点头,仿佛身上的弦松了一般突然倒在床上,呼吸声逐渐变得急促又毫无规律。 不知道过了多久,烛火彻底熄灭,柳连鹊蜷缩的身形也随之消失不见。 问荇面色未变,重新点亮油灯。 劣质灯油映照出破败的房间,问荇知道柳连鹊已经回到灵位去了。 他拿起灯来,凑到灵位边上,手指细细抚摸着石料拼接的地方,屏息凝神,试图看到里面究竟有什么。 算一算时间,过几日又要到修缮灵堂的时候,上次也是在这个时间点,柳连鹊的状况出了问题。 问荇向来少相信巧合,柳家人这种生意人讲求回报,执意修缮灵堂,除了怀念长子,极有可能还另有隐情。 也许正是这个隐情,让柳连鹊显得和其他鬼魂不太一样。 第47章 ————红色的东西一般都阳气重,但是血玉招阴,据说可以安抚死者魂魄。 老工匠的话历历在目,问荇抿着嘴,手部脱离严丝合缝的石材。 这石板他是撬不开了,过几日看看那血玉是否变化或者消失就行。 只是柳连鹊… 问荇难得有些犹豫,随着答案越来越近,他不知道这个所谓真相,是否对于柳连鹊太过残酷。 “晚安。” 他知道柳连鹊的梦肯定不会愉快,熄灭手里的灯,留下满屋子寂静。 “问小哥,你又要去卖菜啊?” 拉牛车的心里纳闷,就算是猎户,也没到没几天去两次集市的地步。而且这次他还不是顺路,是问荇专门找过来。 顺路的牛车价格很低,可如果有人专门找他用,那就得翻一两番了,没有急事,不会有人想花这冤枉钱。 究竟什么菜这么金贵? “是啊。” 问荇不置可否:“所以今天也得走得快些。” 换钱的事情夜长梦多,还是越快越好。 赶牛车的不明所以,但问荇给的钱够多,他自然也不好说什么,还帮问荇把塞不进来的菜找地方挂上。 “问小哥,坐稳喽!” …… 问荇捂着嘴,脸色苍白从牛车上下来。 为什么在古代也有老司机,其实倒不是车速快,可这路太颠簸,稍微加速就容易晕车。 许掌柜吩咐小二来搬菜,解开一个篓子,看到里面水汪汪的青菜,脸色颇为满意。 可他抬起头,被问荇脸色吓了一跳:“问小哥,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没事,可能是坐得太久。” “那你快进来歇会,涂点药吃个饭再走。” 掌柜热情拉住问荇:“我这拿青菜配合着小河鱼,又研发了个大菜,得请你尝尝。” 上次来招待他还是肉沫和素菜,这次就变成了河鱼,足以看出掌柜对他好感度越来越高。 酒楼还没开始营业,问荇刚进去,就看到个厨子愁眉不展来回踱步,似在盘算什么。 看到掌柜忙完,他赶紧跑上来:“掌柜的,我们这野味不够了啊,这让我怎么做山珍筵?” 山珍筵需要野兔野猪野山鸡的肉,许多饭馆以次充好用家鸡家猪牟利,醇香楼有许掌柜在,不想砸了自家招牌。 可野味哪里有这么好得?都是看猎户能不能猎到并且卖给他们,经常会有供货不上的情况。 “还剩多少?”许掌柜也有些苦恼。 厨子报了些问荇听不懂的数字,掌柜脸色越来越差:“前几日才进过货,就剩这么点了?” “掌柜的你也知道,那些富家子弟都爱点山珍充排场,要不是问小哥的青菜和河鱼配出的新菜叫座,估计野味昨天就卖空了。” 厨子大倒苦水:“咱们又不能去以次充好,要是再供不上野味,客人都要跑去隔壁万山楼了。” 问荇在旁边默默喝绿豆汤,掌柜沉默了,场面陷入可怕的寂静。 “今天菜单上划掉山珍筵,暂时砍到用野味量大的菜。”良久后,许掌柜叹了口气,“还好有问小哥的青菜,鱼也剩了不少,再撑几日不成问题。” “行。” 这也是没办法里的办法,厨子点点头,闷闷不乐离开了。 “许掌柜缺野味啊?”问荇听完全程,大概心里有了估量,开口询问。 “是,倒不如说这里哪家酒楼都缺野味。” 许掌柜指了指门外:“最近天气太热了,野味容易坏,山里蛇虫也很多,有些懒点的猎户都不愿意去。” “可开酒楼,没野味是万万不行。” “我认识个猎户。” 问荇心念一动:“他人能干,而且缺钱,可以试着给你俩牵个线。” 许掌柜愣了下:“问小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平日猎户…” 许多猎户和农户表面上和气,背地里相互瞧不起,农户觉得猎户血腥味重靠山吃饭,猎户觉得农户没快钱赚过于守成,那猎户未必真看得起问荇。 就算真是朋友,猎户们的野味不像农户的蔬菜米粮需要找销路,大可以高价卖给其他人家酒楼,除非是交情足够好,愿意卖面子。 “你放心,他人挺不错,我之前帮过他忙,可以试着去问问。”问荇喝光了寡淡无味的绿豆汤,有些可惜里面没有糖料。 “不过也只是试试,不能打包票。” “那当然好。”掌柜的心里燃起一丝丝希望,他没来由觉得如果是问荇,或许真能办成这事。 “要是事成,我们也明算账,到时候那野味按照比例,给你笔介绍的佣金。” “成交。”问荇愉快拍板,“对了掌柜,你有没有考虑过卖绿豆汤?” “绿豆汤,这话怎么说?”许掌柜不解,绿豆汤都是给吃饭的客人免费消暑的,反正也不值钱,镇里所有酒楼都这样,不是红豆汤就是绿豆汤。” 问荇噎住了,小小的江安镇,居然餐饮业这么内卷。 “但我猜他们的绿豆汤,里面也没放调料?”不过他的意思,当然不是要许掌柜卖白水。 “当然,调料多贵啊,放点辣椒八角,比之前一碗汤还贵。”许掌柜诧异道,“问小哥,你不会觉得绿豆汤放这些,会好喝吧?” “自然不是咸味辛辣味的调料。” 第48章 问荇想了想那个味道,本来就晕,现在有些反胃了:“是赤糖这类甜味调料。” 他去集市看过,知道甜味调料里赤糖算便宜,其他糖加工技术不行又贵。 “比如给绿豆汤里面加赤糖,或者红豆汤里面加也好,然后试着卖给客人做糖水。” 掌柜的听明白了,但还是有些不赞成:“糖水是糖水铺子做的东西,小孩喝得多,大人来酒楼都是喝酒。” “而且糖水铺也只有红豆沙,没有绿豆汤红豆汤,看着太寡淡了,我们酒楼要是问人家收绿豆汤钱得被笑话。” “只要卖得比糖水铺便宜,给不能喝酒的客人或者尝新奇的客人消暑,不是一举两得?” 问荇知道生意人都看实际利益:“这样,我今天中午帮这跑个堂,给客人尝尝你再决定。” 许掌柜仔细想了下,有些心动了:“也不用你跑堂,我让小二去推销下…” “还是我自己来吧。”问荇也担心小二说不好,被人家误会醇香楼乱收钱,这可就麻烦了。 虽然这事问荇明面上没好处,可醇香楼菜色齐全,许掌柜人脉不差,就算目前还不能掺和进醇香楼经营,到时候问他弄些情报和人脉,也方便他赚钱。 “好,那就今日中午。”许掌柜拗不过他,“不过也就今日中午,办不成就算了。” 他也担心这事办不好,砸醇香楼招牌。 “好,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晕车后听说有人要给绿豆汤里加八角…… 第26章 新的种子 “绿豆汤?” 锦衣华服的男人听完推销,难以置信看向问荇:“这不是白送的东西吗。” 不管去哪吃饭,都会有消暑的绿豆汤红豆汤,今天醇香楼告诉他这玩意卖六文,这谁受得了。 “自然不是,白送各位消暑的份额还有,就是醇香楼推出了个新糖水。”问荇笑容天衣无缝,他本就好看,笑起来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酒楼干嘛卖糖水?”客人还是有些不买账,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朝外走一刻钟,就有糖水铺。” “主要是为了方便不喝酒的客人,客官你想,若是下次有筵席要醇香楼承办,孩子肯定爱喝这些。” “镇上糖水铺只有红豆沙,比我们贵了两倍多呢。” 新糖水据我所知只此一家,今天还是特价,我们就赚个吆喝。”问荇循循善诱,“而且这么热的天,走一刻钟,把客官身子累坏怎么办?” “爹爹,我要喝。” 听到“糖水”,边上的幼崽两眼放光,觉得饭都不香了:“爹爹喝酒,我吃糖水,不要喝没味道的绿豆汤。” 小孩开口,这事情就好办多了,男人满脸无奈:“好吧,给孩子来一碗尝尝。” 他反正不差这点钱,买个开心就行,大不了要是宰客,之后这家店就不来了。 “好嘞。”问荇松了口气。 果然就要挑身边有小孩的成人当突破口,前面问了些独自来吃饭的人,都因为对糖水不感兴趣回绝了。 总算卖出去一碗,后厨立马安排起来,所有人都不敢怠慢。 小孩子喝糖水就不能放廖糟了,厨子在问荇监督下放了更多赤糖和抽芯莲子,就要往里面下青红丝,被问荇吓得赶紧制止住。 青红丝简直是他童年阴影,还是别给小孩子吃了。 “为嘛不能用?”厨子茫然,“这都是新橘皮做出来的,拿蜂蜜腌,可好吃了,孩子都喜欢吃呢。” “不是冬瓜吗?” 问荇也难得茫然了,他记得青红丝就是萝卜冬瓜丝加色素糖精,非常卡喉咙和牙缝。 “干嘛用冬瓜,我可没听说哪家用冬瓜。”厨子笑了,将带着清香的青红丝放进绿豆汤里。 看来是后来人为了省钱,改掉了青红丝配方。 问荇端着绿豆汤小心翼翼拾台阶而下,盘算着等会结束后,也要做一碗自己尝尝。 偶尔当小二跑堂,还挺新奇。 天太热影响胃口,小孩子夹着一筷子鱼香肉丝,皱着包子脸怎么都不下嘴,看见绿豆汤倒是扔下筷子欢呼雀跃:“糖水来了!” 问荇将绿豆汤放在孩子面前,退到不远处观察,他其实也有些担心这材料太简单,比不上糖水铺花里胡哨讨孩子欢心。 男孩看见平淡的汤水,确实热情消减下去不少,但边上的家长是满意了。 这汤色和茶似得,里面也就青红丝有些花哨,看起来就比糖水花花绿绿要健康。 可当孩子动了一勺子,眼睛瞬间亮起来了:“好喝!” 微凉的绿豆莲子汤消暑解渴,还带着果香,因为天热消退的味觉仿佛都被唤醒了。 他端起碗,也顾不得夫子说的礼仪,把绿豆汤喝得一干二净,喝完觉得不够,狠狠夹了两筷子菜塞进嘴里,边上的父亲都惊呆了。 什么神奇的糖水,好喝又不占肚子,还让孩子乖乖吃菜。 “爹爹,我还想要。”男孩把碗底剩的绿豆扒拉进嘴里,眼巴巴端着碗。 “不行。” 小男孩瘪了瘪嘴,开始讨价还价:“我再吃一碗饭,让我喝一碗嘛,我等会不去糖水铺啦。” “这倒是可以。” 男人寻思反正份量也不大,向问荇招了招手:“小二,再来一碗。” 第49章 想了想,他补充了句:“两碗吧,我也尝尝味。” “好。”问荇毕恭毕敬走过来,“客官切勿都让孩子喝了,夏天喝多绿豆汤容易胃不好,最多就两碗。” 什么糖水都不能多喝,客人自然知道,可小二愿意出言提醒,是非常拉好感的行为。 “好。”客人笑得开怀,“那下次我还带这小子,来你们这吃饭。” 熊孩子嗓门不小,反倒给绿豆汤打了个广告。 喝惯寡淡绿豆汤红豆汤的客人里有些好奇的,也都点了这道糖水。 最近醇香楼的新菜味道都不错,也许糖水也不错呢? 投其所好,给大人的绿豆汤里面放上带桃花香的醇香楼特制廖糟,小孩就放圆子或者青红丝,成本也就三四文钱,却能让顾客们一时间好评如潮。 问荇试探性问了几桌客人是否要保留这个糖水,得到的都是正面回答。 “当然要了!” “还是第一次在酒楼喝到这么好的绿豆汤,醇香楼有巧思啊!” “必须留着,下回我儿子下学,我给他带点回去,省得这小子路边偷偷乱吃炸糖糕。” 问荇看着热闹的景象,知道这次实验大获成功。不过这依旧是暂时的,到时候其他老板回过神,保不准会也推出绿豆汤来。 但是做生意就是这样,你来我往,不停进步,推陈出新才有出路。 他换下小二的衣服,提醒面露感激的掌柜:“不管是谁打听,都别说是我想出来的。” 他担心这事传出去,被柳家或者他那素未谋面的本家听到,容易招惹麻烦。 “自然自然,就算是柳家来问,我也不会说。” 掌柜也不傻,问荇愿意帮忙,他肯定和闭口蚌一样口风紧。 “你最近还好吗?” 两人闲谈起来,掌柜问起问荇现状。 “就那样,该种菜种菜,就是菜利润还是薄了点,维持生计艰难啊。”问荇状似不经意开口。 “对了,掌柜的要是有什么稀罕种子能到手,可以考虑卖给我。” 镇里好水好土,问荇自然不想局限在寻常农户就能种的普通蔬菜上,花销太大,利润终究还是不够。 本来也只是觉得掌柜人脉多,想他留意下,结果真问对人了。 “问小哥,你别说,我这还真有稀罕种子。” 许掌柜欢喜地搓了搓手:“是有个提供香料的商人送的,但是这玩意我也用不上,你种地,还是给你靠谱。” 他翻箱倒柜,小心捧出一个不算小的袋子:“这种子人家往北点种得多,咱们这还很少,是种调料,叫胡麻,也有人叫芝麻,炒熟后味道很香。” 打开袋子,里面就是熟悉的芝麻。 问荇瞳孔微缩,他确实没听说本地哪家种芝麻。而这个时代,只要和调料沾得上边,价格都不会便宜。 意外之喜,许掌柜这是把条财路摆在了他面前。 “它适合旱天种植,也不娇贵,最近刚好就能播种,长成只需要一季。” “可是我忙着管店里,也没空赚这钱。”许掌柜将种子塞在问荇手上,“反正就这么多,这玩意这里人吃得少也没市价好定,就送你了。” 哪里是没市价,这可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问荇隐约有些兴奋:“许掌柜,这东西放去集市里或者拿来炒菜,都可以卖高价。” “我当然知道,但这么点也炒不了几个菜,浪费种子。”许掌柜摆摆手,“我开酒楼就好好开酒楼,其他事情管不过来。 “咱们也算有些交情,柳少爷肯定也希望你过得好。” “种子就给你了,江安镇这片地上还鲜有人种芝麻,其他人也许会半途而废种不出,但我觉得你可以做到。” “好。” 问荇将这袋种子小心收好,放在背后框里。芝麻沉甸甸,可这么点,其实也种不满多少地,脆弱又珍贵,需要好好呵护。 醇香楼研发的新菜叫“鱼戏青叶”,将滑嫩的河鱼和葱姜清烧,完整保存鱼的模样,旁边摆上青菜,口感和观赏性都极好。 问荇吃了顿愉快的午餐,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鱼肉了。 辞行前,他和掌柜要了碗绿豆汤,里面被加了满满的莲子和廖糟,还有些许青红丝,是大厨执意要他尝一尝。 和小时候吃的青红丝确实不一样,入口甜丝丝,带着夏天柑橘的香味。 好不容易来了片云遮住太阳,问荇背起箩筐,直直往他印象中书摊的地方走。 他这次急着来集市还有其他事。 血玉。 他要搞清楚血玉究竟是什么,有什么作用,书摊也许会有有关灵异神怪的书籍。 他在一堆书里面飞速扫过去,翻开本看起来可能有线索记载的《凶星夜话》。 稍微看了两眼,问荇失望地发现这不是玄学书,而是话本。 很俗套地讲述一个容易撞鬼的倒霉读书人被赶出家门,和他的农户冤魂夫郎共同生活的故事。 问荇:…… 艺术果然有生活的影子,他怎么感觉这个桥段,有点眼熟呢。 其随手一翻的内容香艳,都让没谈过恋爱的问荇不敢光天化日下细看,他赶紧合上书。 还没来得及换一本看,他就遭到了老板的白眼。 书摊老板记性不错,加上问荇前几天只看不买过,给他印象十分深刻。 第50章 这次老板懒得伺候,直接沉下脸出手赶人:“客人,我们这书要拿来卖,不能随便翻。” 无法,问荇只能再去旁边的石料店看看情况。 “血玉…应该就是温养人魂魄吧?”可惜石料店老板是个外行,也不懂这些。 “反正客人叫我们做我们就做了,能赚钱就行,谁关心这个。” 依旧是一无所获。 问荇背着筐回到街头,扫视周边还能去问问的店铺。 也许古玩店老板会知道… “让让,挡着我晒太阳了。” 他脚边突然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咳,有点想再看两眼话本。 青红丝早年确实是用橘皮做的,现在很多是冬瓜皮。 要是一直都很难吃肯定是活不到现在的,所以古时候青红丝应该很好吃ovo 第27章 临门一脚 问荇侧开身,发现是个躺在草席上的青年。 看模样是青年,可头发却是灰白色,连半眯的眼睛颜色都偏浅些。 他穿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躺在草席上,就在人群中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开口说话,就和扔在路边的死人一样。 那人揉了揉眼睛,缓缓爬起来,全然没注意其他行人异样目光,直勾勾盯着问荇。 “道长这是什么意思。”问荇表情和善,但眼底没有笑意,“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觉得你我有缘。”道袍青年伸了个懒腰,神秘兮兮笑了。 “有些事情寻不到答案,为什么还要寻呢?” 问荇脸色未变:“道长,你找错人了,我真没钱啊。” 他刚刚在这站的时间不短,有眼力见的江湖骗子只要盯会,就能猜出来他在找东西,所以被看出来,问荇不觉得稀奇。 不过找他这种穷鬼坑蒙拐骗,还是找错人了。 “血玉。” 问荇瞳孔微缩。 “血玉,我说的对吧?” 道士也不生气,只是慢悠悠朝着路边歪脖子树努了努嘴:“人多眼杂,去那说。” 问荇狐疑看了他眼,将装着钱袋的箩筐扣得更严实。 “你知道血玉?” 等到了树荫下,问荇直截了当开口问:“它是干嘛用的?” “修坟用呗。”年轻道士笑了笑。 “普通人家用不起,富人家会用这个装饰坟冢,据说安抚死者魂魄。” 这说辞问荇已经听了几遍,隐约有些失望。 可接下来的话,倒是引起他的兴趣。 “这些一般人也知道的事,其实都是鬼扯。”道士收敛笑意,压低声音,“红色向来都只能镇压鬼魂,哪有到血玉这,就能安魂的道理。” “血玉只是对普通鬼没用,能压住的鬼魂怨气更凶。” “传说先朝皇帝无仁无德,征战八方万鬼缠身。他死后黑气环绕,陵墓镶嵌千百血玉。” “若是有人进去,恐怕会看见那千百颗上好血玉已经少了很多。” “知道为什么吗?” 问荇不语,若道士所言非虚,他心中已有猜测。而这个猜测来得太突然,将他之前的想法推翻大半。 “普通镇邪的办法已经没法阻止怨气横行,到这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骗过邪祟,让他以为自己不是邪祟。” “血玉的安魂,是消耗自身骗过鬼魂,让他浑浑噩噩以为自己尚且活着,这样就不会为祸八方。”道士神秘兮兮,“而且我猜,你也被血玉拖入过幻境,那是邪祟给自己创造的梦,会影响身边人。” 想到每次见柳连鹊时出现的纸笔,莫名亮起的红烛,问荇无法反驳,难得在这种大热天觉得心里发寒。 这看起来不靠谱的游方道士年纪也不大,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只是现在血玉更多是为骗富人家钱,拿来给棺材做装饰用,说白了,就是让死者家里人安心。” 道士再次看向问荇:“可我知道,你遇到了一个不简单的邪祟,他怨气祟气都很重,现在被血玉给困住了。” 看隐瞒已经无用,问荇打算再套点话:“那血玉消耗殆尽,会对它镇压的邪祟有影响吗?” “当然会,那邪祟就会彻底变成邪祟该变的模样。” 青年微愣,随后哈哈大笑:“你倒是很有趣。” “要是其他人早就被吓破胆让我滚了,你还能想着反问我。” “我又没做亏心事,还得让道长解我疑惑,怎么会请道长离开。”问荇已经全然恢复了镇定,“道长认为我现在困境,可有破解之法?” 好不容易找到个突破口,他不能随意就把人放走。 “血玉不会伤到邪祟根基,只会不停被邪祟消耗,价格高昂,要是负担得起,还是继续用吧。” “至于那邪祟…”道士闭上眼睛,手指微微拨动,“聪慧明达,你瞒不了多久了。” 这和问荇想得不谋而合,以柳连鹊的智力,不消多久就会意识到不对劲。 可其他信息,问荇依旧持怀疑态度。这道士话不能全信,万一血玉对柳连鹊有伤害,他宁愿去找其他办法。 “你和邪祟感情不错啊,有意思。” 道士笑了:“我的话爱信不信,只是算到你我有缘,来提点几句。” “多谢道长,想问下道长如何称呼,以后如何找到道长?” 第51章 问荇整理好巨大的信息量,看年轻道士要走,还不想让这目前来看最靠谱的线索消失。 “在下长生,不必寻找,你我有缘,有缘自会见。”道号长生的道士挥开破损的袖袍,闯入人海之中。 再看时,已经没了身影。 问荇脸色缓缓沉下,他不想信这游方道士的话,可也找不到反驳的证据。 让他想不通的有两点,一是柳连鹊这辈子堂堂正正,仁义礼智占了四个,柳家人怎么未卜先知这么优秀的长子变成了邪祟,还要用血玉镇压住他。 他记得柳夫人虽然对他这赘婿很刻薄,但是分明很爱柳连鹊。 二是进宝说过柳连鹊没有怨气只有祟气,可这道士口中血玉镇压的邪祟是怨气祟气俱全。 柳连鹊性格的变化,或许与这点有关。 不管怎样,走到这步,柳连鹊有权利知道真相,只是缺个合适时机同他开口。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可他仍在床头多坐了一会。 只要柳连鹊今天能精神抖擞出现,那血玉镇魂之说就是鬼扯。 可等到很晚很晚,清心咒都趴在院子里睡了两觉,柳连鹊还是没出现。 问荇挑灭床头的灯。 …… “问小哥,没睡好吗。” 老工匠关切看了眼问荇:“怎么对着一处看?” 从他进来,问荇就时不时要看下灵位的地方。 刚刚他们开始拆石板检查时,问荇几乎是盯着石板缝隙在看。 突然,他又想起来问荇和夫郎伉俪情深,叹了口气:“没事,你别太紧张,只是拆下石板,我们不会动里面布局。” 问荇短促嗯了声,还没看清楚,就听到年轻工匠扯着嗓子喊:“血玉又没了!” 在意料之内,他的心吊住后,轻飘飘落下。 血玉果然会随着时间消耗,期限是半月一颗,柳家频繁让人返修灵位是假,为了填补血玉是真。 “没事,再填。” 老工匠无比淡定,他们拿的钱里,血玉本来就占了大头。 问荇也不露声色,若是他现在出声询问,被柳家人知道可就不好了。 今天又是三两银子花出去,问荇在结账时,偶然听到身后两个工匠在抱怨。 “最近天真热啊,我叔他们那菜都蔫了,还是禾宁村好,有河流过去,离山近还凉快些。” “每年这天都这样,熬过去就好了。” 这天气许多种子都不发芽,可问荇手里的芝麻,偏偏就是喜欢这种高温天气,再过些日子凉下来就不好种了。 问荇送走工匠们,心绪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自家那八亩坟头地其实质量不错,只是常年没有人耕作杂草丛生,尚需要打理。 问荇背着箩筐,站在广阔的土地前,心里盘算着位置。由于土地和坟地几乎紧紧挨着,所以离坟最近那一整条还是得空出来,粗略估计下来,能用的有七亩多。 芝麻比较特殊,种得需要分散点,得占一亩半,剩下还有五亩多的地,能种些顽强点的蔬菜,等到了天气转凉,就可以改种更长期的作物了。 问荇目标明确,他的菜主要还是供给酒楼还有自己吃,所以品种多点,收益才更高。 他打算留出两亩地种青菜,然后其他地种上白菜和萝卜,这两种作物都生命力顽强,而且打理起来方便,可以把更多时间和精力留给芝麻。 等到了家里实在窘迫时,这些好保存的菜还可以用土办法做成腌菜拿来度日,怎么样都饿不死人。 “这是干嘛呢?” 路过的农户咋舌,指着不远处翻地除草的问荇。 “我看看。” 边上同伴眼睛越瞪越大:“稀罕事,这地都空了有些年头了,他不会真要开垦坟头地吧!” “这谁敢吃…” 农户们满脸狐疑,越走越远。 问荇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声,也明白许多人迷信,哪怕地已经不是紧挨着坟头,还是在背后论是非。人就是如此,因为自家不是坟头地,所以会对种坟头地的人有偏见。 无所谓,他堂堂正正挣良心钱,又没吃他们大米。 只希望没人来找他麻烦才好,否则… “大人,你吩咐就好!” 三个兵卒站成一排,雄赳赳气昂昂:“我们一定把过来捣乱的人全都吓出去!” “往后你们的任务…可就非常伟大了。” 问荇咳嗽了两声,进宝背着他翻了个白眼。 得,问大人又要开始搞激励那套了,大头兵就是好骗。 “以前是两亩地,现在是九亩地。”问荇笑意吟吟,掷地有声,“这九亩地的成败,全掌握在你们手中。” “好!!!!” 进宝默默捂住耳朵。 大人真的非常可怕! 三个鬼各就各位开始警戒,进宝也把清心经遛回家了,问荇脑子停下来后,反倒因为今天思虑太多,隐约开始犯疼。 什么研发新品开垦新地游说鬼魂,都没有和柳连鹊交代事情麻烦。 他倒不是担心柳连鹊就和电视剧里那些儒生一样,一头撞在蟠龙柱上以死明志。 他担心柳连鹊直接晕过去,或者变成邪祟把他手撕当点心。 “夫郎。” 问荇推开门,柳连鹊依旧是坐在桌边读书,清隽的脸上神色淡淡,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常。 第52章 可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 “回来了?” 柳连鹊表情很镇定,但他不擅长掩盖情绪。 问荇轻松就可以察觉到他极力忍着什么,就差临门一脚宣之于口。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清嗓子)我们要把种地事业做大做强。 三鬼:好!!! 进宝:…柳大人怎么看? 鹊鹊:农为国本,踏实肯干,甚好。 进宝:你确定他踏实吗!!!! 第28章 魂魄未散 “回来就好。” 柳连鹊比平时更安静了,手藏在袖口松了又紧。 “今天挺顺,去翻了下地,后面就可以多种些菜了。”问荇自顾自开口。 “掌柜给了我些很好的种子,咱们这不常见,这几天也一起种下去。” 柳连鹊点头,欲言又止:“嗯。”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柳连鹊愣了下,一时间屋里陷入寂静。 时间分秒流过,终于,他轻叹道:“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他语调有些不确定,平时清朗的声音也柔下三分,还有些微哑。 “你不问怎么知道。”问荇眼睛被烛火照得发亮。 “至少今晚,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柳连鹊深吸了一口气:“那我问了。” 他抓起桌上的草编兔子:“第一个问题。” “这草编是你何时送过来的,我怎么没有印象。” 柳连鹊皱着眉:“我近几日多次想仔细去想,可还是只记得’你送我’这件事,却不知道这事的细节,就好像…” 有什么东西,模糊了我的记忆。 问荇烧狗尾草的时候刚好血玉要失效,所以柳连鹊没这段记忆。 “记得有天你和我要账本吗?就那天往后一天。”问荇答得飞快。 “只是不知道你是哪天收到的。” “好。”柳连鹊心下了然,沉吟片刻,垂眸接着问。 “第二个问题。” “我的头疼和虚弱,是不是压根并非疾病?” 问荇喉咙有些干,柳连鹊实在是太聪明了:“是。” 一阵安静,只有烛火跳动。 “第三个。”青衣书生紧紧攥着手里的经卷,俊秀的脸上犹疑中还难得露出些许称得上恐惧的表情,他觉得荒谬,又细想合理。 “我还…活着吗?” 问荇知道瞒不住了,沉默了会,开口道:“怎么想问这个?” “我自小体弱,怎么调理都不见好转,前几年病得愈发严重。” “可成亲后这些天时来运转,一切都好得过头了,分家后困苦点不算什么,读书人一箪食,一瓢饮也没什么不好。” 柳连鹊声音颤抖,身边隐隐冒出黑气。 “可我现在感觉,压根不是日子太好,而是我根本就已经死在了月前那场大病里。” “一开始觉得这想法很荒谬,可现在仔细想想,我的一切都经不起推敲,我的记忆,才是真的荒谬。” “至少我是真的。” 问荇发觉到他情绪无法自控,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崩溃,及时打断了他。 “你遇到的事情里,关于我的事,全是真的。” 柳连鹊成了邪祟,一切记忆被血玉伪造。他以为自己只是分了家,和赘婿离开柳家去了村里,日子没来由地有些苦。好在他一心只读圣贤书,丈夫靠谱,不用多操心家里的事和扶不上墙的弟弟。 可细想下来,人死灯灭,剩下的只有问荇。 “我知道你是真的,这些时日至少还有真事在,所以我愿意面对全部的真相。”柳连鹊勉强笑了下。 “所以我猜对了,是么?” 如果没有问荇,他孑然一身,每日读死前读过的最后那些书,半月固定发作一次痛苦,那血玉的幻觉就算被轻易拆穿,他也需要些时日面对。 是问荇极力支撑起这个家,成为蒙着雾的幻觉里仅剩的真实,让他有了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我遇到你那天,你咳得很厉害,窗外下着大雨。” 问荇当时亲眼看着柳连鹊眼里的光慢慢熄灭,生命力渐渐被死亡抽离。他答非所问,因为知道柳连鹊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然是这么早,我就知道。” 柳连鹊轻吁了口气,也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茫然。 “我不愿说你死了。” 问荇定定看着他:“算账雇劳工有你功劳,能牵上醇香楼这条线,也是你的功劳,我更是自愿同你离开柳家。” “人死灯灭,是人死后魂飞魄散,可你的魂魄依旧存在于世,这是天意。” “可你呢?” 问荇微愣。 “你呢?”柳连鹊转过头,眼睛有些发红,“问荇,我的魂魄还在,可肉身已经病死,你本可以抽身出去。” 毕竟他们并无夫妻之实。 “柳夫人给了我一笔钱,叫我照顾好她儿子守孝三年,我地在这,家在这,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走。” 问荇之前待的环境并不纯粹,习惯了正经起来和人谈利益,他潜意识里觉得利益绑定,更能让柳连鹊安心。 “这样…”柳连鹊垂眸,神色意味不明。 看他这样子,问荇突然感觉有些不妙,笑:“况且夫郎比我大两岁,我这人没主见没文化,还等着你给我出主意呢。” 第53章 他这话就是胡诌哄人了,饶是柳连鹊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几个心思比问荇重的十八岁少年。问荇究竟是什么性格,他都猜不透。 柳连鹊知道这是安慰的话,可心里没来由,逐渐平静下来。 “这才想起来,我比夫君还大些。” 他眼底迷惘少了些许:“我在这茫然无措,倒是让你安慰我。” “我曾看过其他学派的古籍,心念山河,魂不灭于九天之中,与岁月齐寿。” 刚刚萦绕在柳连鹊身边的黑气,不知何时已经尽数散开。青衣书生依旧隽秀,不染尘埃。 “我不求与天同寿,但我未神魂寂灭,就应做该做的事。” 问荇彻底松了口气,是他多心了。 柳连鹊既然愿意开口,就肯定有心理预设,不会因不懂变通疯魔,将自己的路走死。 褪开克己复礼的外壳,柳连鹊不是死板的人,因为自幼与死亡多次擦肩,他对此甚至接受力良好。 况且他固执地爱着世间。 “夫郎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柳连鹊想得通,后面事情都好办,问荇觉得柳连鹊应该喜欢自己找些事做。 “我朝氛围宽松,不拘一格寻人才,商贾家孩子能入仕,说不定过几年哥儿也许能考科举。” “可鬼魂定是不让考了。”柳连鹊有些丧气。 “惭愧,这些年习惯读书温书,竟然想不出自己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 问荇:…… 急,夫郎太爱考公怎么办? 突然,他心念一动:“夫郎不是说教我识字吗?” “识字对我来说真不迫切,你读书多,不如教我些有用的知识,例如木工、农业、金工这类的。” 《清心经》不算科举必备的书目,加上柳连鹊刚刚提偏门学派,问荇大胆猜柳连鹊看书很杂,而且因为性格正经,还不是看黄色小话本那种看书杂。 柳家富余,那种非常金贵的学术类书籍,这位大少爷应该看过不少。 他猜对了,柳连鹊眼睛瞬间亮起:“木工书籍我倒是看过不少,农类说来惭愧,也就略微有些印象,金工我需要好好想想,只是…" “这几样没实践过,都是纸上谈兵。” “这就够了。”问荇缺的就是理论知识,“那之后只要有空闲,夫郎就给我教授这方面知识,实践我来做就行。” 他发觉在柳连鹊身边,那些幻觉产生的经卷纸笔都可以用,而且通通不要钱,只是柳连鹊消失后也会跟着消失而已。 在这个笔墨纸砚是天价的时代,居然有不要钱的纸笔。 “这样倒也好。”柳连鹊彻底镇定下来,“还有件要事,和我讲讲现在你我处境如何。” 他因为被血玉致幻,眼前都是虚幻,看不见真实的家里布局,也很苦恼。 “若非我出不去,我也想尽一份心。” “你出不去?”问荇瞳孔微缩。 “嗯。”柳连鹊叹了口气,“我本来就不喜欢出门,最近几日全然无这种心思,可今天觉得不对,发觉走到哪都是死路。” “这才发现我压根就离不开这屋子。” 他试了很多次,这表面堂皇的屋子并不大,却每次都找不到正确的路,也是他感觉到诡异的原因之一。 问荇不作声,所以说不光邪祟时的柳连鹊进不了院子,神智清明的柳连鹊也出不了屋子。 和之前想得一样,基本上可以盖棺定论,柳连鹊的出现就是和场所有关。 “别岔开话,我问你账面的事。” “……嗯。”问荇表情闪躲,“也挺好。” “挺好?” 柳连鹊凉凉道:“问荇,我好歹出身商贾家,你别想在这处来蒙我。” “好吧,其实一般般。”问荇赶紧改口。 “我有十亩地,一个宅院,算是平头百姓里日子还行的了。” 如果不是宅子是凶宅,地是鬼地的话。 “对你如此,母亲有些狠心了。”柳连鹊轻叹。 问荇没有接话。 柳连鹊没问血玉,他也没必要把八字没一撇的调查结果告诉柳连鹊,万一误会一场,他就是伤害母子关系吹枕头风的小妖精了。 “目前来看,情况确还在变好,只是我觉得……你还是有些逃避认字。” 提起这茬,柳连鹊眉头微蹙,没来由让问荇想到一些严厉的语文老师:“教完其他功课,我还得教你些字,魂魄脆弱,万一哪天我不在了……” “别咒自己啊,我的好夫郎。” 问荇汗毛倒竖,赶紧止住他话头:“你是鬼,可能到我变成鬼了,你都在到处飘。” “油嘴滑舌。”柳连鹊眼底带上了笑意。 “今晚稍作休息,明天准备好后,就和我开始练字。” “夫郎饶命!” …… “问荇……你,你怎么回事!!!” 祝澈打开门,看着突然登门拜访的问荇,吓了一大跳。 “几天没见,这咋和被吸干了一样?” 本来面容姣好的青年眼底有微微乌青,脸色也很憔悴,若不是他家夫郎已经没了,祝澈都要怀疑是问荇纵欲过度,出了点问题。 “没什么,我最近晚上…干了些复杂的事情。” 问荇喝了口水,哑着嗓子苍白解释。 第54章 半夜被拎着描字,可太疯狂了。 而且柳连鹊居然也信奉学习要念出来这套,因为家里偏僻,还惨无人道让他念出声,不念完不准睡觉,这谁顶得住。 他只是写繁体字太糊弄,又不是真的文盲,柳连鹊至于盯着他的狗爬字这么生气嘛。 祝澈讶异,嘴张张合合,鬼鬼祟祟看了眼门外,招呼好奇跑出来的祝清赶紧回屋,这才关上门小心开口。 “按理来说我不该说这些,我这二十好几都没娶亲呢,但我还是担心。”高挑的猎户脸上泛起诡异红晕,有些不好意思。 “你千万别是干缺德事,大晚上找哪家寡夫郎,干了什么……” 问荇内心无语,面上依旧似笑非笑,几乎是咬着牙开口。 “你觉得可能吗?”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我已经死了,你为什么留下来? 小问:柳夫人要我照顾好她儿,放心,我不会抛下你不管!(信誓旦旦) 鹊鹊:……好吧,来练字。(冷漠) 第29章 自己保重 “应该…不可能?” “自然不可能!” 问荇抽了抽嘴角,冷笑:“我就是个种坟头地的丧门星,谁眼瞎看上我。” “只是最近劳作太多,结果身体不好,倒霉得风寒了而已,你也离我远些,别被传染了。” 他这身体实在太糟糕,最近气色稍有好转,内里却依旧营养不良。 熬夜不行,轮轴转去种田也不行。柳连鹊的课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草,也算是他前几日没日没夜收菜开垦的福报。 一个文盲多年的农户突然要读书,就和被做成腊肉的猪跑回家一样惊悚,为了避免误会更深,问荇没打算把这层原因说出来。 “说正事,你最近还进山打猎吗?” “当然了,我娘我弟弟都得我养着,虽然最近这天是太热了些,可我必须得去。”祝澈恍然大悟。 “你要肉是吧,要什么都好说,我帮你留意留意。” “不是我要,是我那个镇里开饭馆的老相识,你也见过,他饭馆缺野味,天热进货进不来。” “我听你说同之前酒楼没合作了,就想问问你如果卖肉,能不能先考虑下他那。” “这…” 祝澈有些犹豫,因为腿伤后和之前供货的酒楼闹得不愉快,他其实暂时不想和纯粹的商人打交道。 因为需要留很多心眼才不会被坑,尤其那些酒楼掌柜,个个都是人精。 盛夏隆冬时节肉价本来就高,问荇的人情他自然愿意卖,可那掌柜是怎样的人他并不清楚,家里正是缺钱时候,容不得半点马虎。 “你放心,只是希望你优先考虑下他那,要是他开价不行,卖给其他地方就好,醇香楼又不是我开的。”问荇知道猎户的顾虑是什么,赶紧解释。 许掌柜开价一直都很大方,而且收购量大,只要祝澈愿意过去,那这生意也就妥了。 问荇不靠那点介绍的佣金赚钱,主要是想刷下许掌柜好感度。 “这自然可以。”祝澈松了口气,连忙应下,“你来得巧,我不是前几天腿好后进过山吗。” “还有半只野鹿和其他野味剩下,明日我去集市,就先去找那掌柜问问。” “那就好。” 问荇和他寒暄了会,起身准备告辞。 “等等,你先别走,我有个东西给你!” 猎户神秘兮兮喊住了他。 十分钟后。 “兄弟,不送!” 房门关闭,问荇木着脸,手里提着个已经安详离世的胖鸽子。 如果他没记错,这玩意好像可以补肾。 说祝澈讲义气吧,这鸽子不便宜,好像确实很讲义气… 可他是不是还有什么误会啊。 问荇摁压着太阳穴叹了口气。罢了,白拿人家只鸽子,就当回去补下营养了。 来到厨房,问荇将鸽子指甲切了,清洗干净身子脱去羽毛,鸽子毛保暖性很好,他打算先留着,后面用得上。 至于处理好的鸽子,将印象里不能吃的内脏取出,现做现吃最佳。 鸽子肉适合慢煮炖汤,尤其是这种已经长成的鸽子,要是其他做法反倒容易肉柴。 什么枸杞桂圆之类的养生玩意他是一个没有,只能拿红枣葱姜蒜炖清汤,就当改善下伙食。 祝澈倒是提醒他了,他这副样子太劳累,确实不适合出门,下午还是去小歇会稳妥,小风寒也好得快。 这几日也不知柳连鹊是怎么了,本来斯斯文文好说话,却在教会他认字这方面格外执着。 可能这就是读书人的尊严吧。 问荇现在闭上眼都记得柳连鹊的模样。 隽秀的青年边翻书边忍着忿意,极力尽量好声好气说话,像被拎着后颈皮的鸟有些委屈,还挺有意思。 结果就是柳连鹊让血玉蛊惑着,教课没时间观念,问荇又想听和种地赚钱有关的内容,一来二去连着熬了两个大夜,白天翻地晚上上课,神仙都顶不住。 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所收敛。 略微睡了会,问荇感觉精神勉强好点了,又听着清心经在院子里狂叫,放心不下厨房,揉着眼睛爬起来。 家里有狗子就是好,果然是厨房里冒出了诡异的烟,他在汤翻车的前一刻把汤救了回来。 第55章 小狗已经长大了些,不会再随便大惊小怪,也许和问荇待着,对来来往往的鬼已经看麻木了,最近反倒开始履行起看家护院的本职工作。 收拾好院子里的枯叶,汤也差不多炖好,问荇扯个鸽腿扔给小黑狗,自己盛了碗汤,把剩下的汤的扣在大碗里,放在阴凉处当晚饭。 夏天虫子太多了,不把碗扣着容易招虫子,改天得去找找有没有驱虫的办法。 问荇尝了口汤,挺鲜,就是没什么调味。 鸽子本来就少脂肪,汤很寡淡,可这已经是近些日子吃过比较好的伙食。 之前不爱吃油水大的食物,可真的需要劳作的时候,还有些怀念油花的滋味。 这会天气凉快些,问荇有气无力拿起农具。 柳连鹊的恶补自然也有好处,他几天熬夜下来,意外弄懂了有些取巧的办法,还有些常见种子合适的播种时间。 虽然这些暂时都是两人半夜研究出来的纸上谈兵,真要下地,讲课的柳连鹊估计比他还够呛。但只要能运用在实际上,那就是好办法。 芝麻这类的植株都不喜阴湿,他专门择了块条件合适的地出来。 地离乱葬岗很近,只隔了几步路,平时别说是人,就算牲口都很少过来。 可这里土质松软,问荇翻了下,也没翻出遗物棺椁白骨之类的“惊喜”。无视掉隔壁挨着坟头这缺点,实属块优质的良田。 和种青菜发豆芽一样,他谨慎地只播撒了一点种子,打算观察种子发芽率,再做下一步决定。 这可不是常见玩意,翻车一次,种子就少一些。 萝卜不容易被牲口伤到,所以就安排在离小路比较近的地方。 他的萝卜种子是集市里买来的,大部分是白萝卜,这天太热,种其他萝卜都不容易存活,但白萝卜个大好活。 忙完这些,天已经暗了许久,三个兵卒都上工有一两个时辰了。 自打几人自愿留下后都热情高涨,大有要帮问荇晚六干到早六的热情打工人架势,简直完美劳力。 问荇伸了个懒腰,回过神来,本就岌岌可危的嗓子愈发疼痛,提醒他不能再继续熬夜。 桶就随便放在地里,他也没管手上不慎弄出的豁裂的伤口,就打算匆匆离开。 问荇现在就想回家躺在床上,哪怕柳连鹊,都不能把他拖起来练字。 突然,郑旺疯狂的咳嗽声撞破黑夜。 接下来,咳嗽好像会鬼传鬼,王宁和林大志也开始咳嗽,只是林大志人老实演技不太好,演起来像公鸡打鸣。 这是在提醒问荇。 问荇神色一凛,有些脊背发凉。 不知何时,柳连鹊已经站在他面前,脸色冷冰冰,眉毛紧紧蹙起。 如果说家里那个柳连鹊连生气起来都离厉鬼相去甚远,眼前这个可真就是实打实的邪祟,不怒自威。 气温仿佛都低了几度。 问荇眼珠微微转动,心中隐约有不妙的预感。 这都什么事啊。 今晚是不用被认字折磨,可又被邪祟夫郎下地逮人。 他弄不懂变成邪祟时柳连鹊的脑回路,就像弄不懂柳连鹊究竟为什么总神出鬼没,出现在田头一样,只能希望他今天没多想。 “夫郎,晚上好?” “嗯。” 柳连鹊点点头,扫了眼三个狗狗祟祟的小鬼,兵卒三人组缩了缩脖子,麻溜散开。 郑旺会来事,顺便还引走了懵懵懂懂的狗子,同情地看了眼问荇。 老大,惨。 这下,田里只剩下了他俩。 “在这作甚?” 柳连鹊眼睛里隐约有青光流过:“已经,入夜。” “我在种地。”问荇松了口气,至少柳连鹊没往奇怪的地方去想。 “怕耽误日子,所以赶工了些。” “你,生病,受伤。” “这个?”问荇看向手上裂开的地方,不在意地笑了。 “一点小伤而已,都不用敷药,过几天就会好。”确实是小伤,但凡柳连鹊再晚出现半小时,恐怕都凝住了。 “风寒。”柳连鹊不依不挠。 “不光受伤,你,风寒。” 一阵风不应景吹过,问荇忍不住咳嗽了两下,柳连鹊周身气氛更加危险。 “咳咳咳…真没事,我身体一直就那样。” 邪祟不赞同地看着他,似乎在组织词句,可他无法很好地表达自己所思所想,面上露出些许烦躁。 “回家。” 他眼睛微眯起了点,夜风猎猎,柳连鹊置身在诡谲的光里。 “好,我们回家。” 问荇本来也打算走,点了点头。 原本燥热的夏夜凉下来了些,微风刮过他的耳畔,扫不掉疲倦,却能消散些烦躁。 “手。”柳连鹊向他伸出手来。 问荇有些意外,把手递过去,只见柳连鹊的指尖搭了上来,荧光逐渐汇聚在他手心。本来皲裂的细小伤口被青绿色填平,最大的豁口也在瞬间愈合。 光晕熄灭,柳连鹊平静收回手。 问荇瞳孔微缩。 鬼魂居然还有治愈活人的能力。 “风寒,不会治,受伤,可以治。” “走。” 柳连鹊仿佛能猜到他想法,冷冰冰撂下话,作为邪祟,他讲话总是没有温度,也听不出明显喜怒。 第56章 “你,风寒,自己留意。” 问荇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离家越近,柳连鹊身上的光晕越弱。 离家门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已经半透明的柳连鹊终于转过身来:“休息,身体未好,勿操劳。” “好。” 青衣人眉眼间终于缓和下来,他走入破败的门中,在踏进去的一瞬间,身形隐退,光晕寂灭成萤火,点点飘散在风里。 问荇抬起头,右手虚握,看着手指缝隙间漏出的萤火,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我只是风寒而已。 家里的鹊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应该注意自己身体别太操劳身体是本钱身体没了一切白搭无病无灾才是幸事…(此处省略八百字) 田里的鹊鹊:嗯。(因为不会组织语言非常郁闷) 第30章 院前栽豆 翌日,夜晚。 “治疗风寒?” 柳连鹊诧异:“我并不精于医术,自然不会这个。” “但你得上风寒,确实有我的过错。”他面露愧疚。 “这风寒就是需要好好休息,你这嗓子要多喝水,茶就别喝了,热汤最佳,汤没有热水也好,这几日…” 问荇今天风寒已经好了很多,听到柳连鹊让他多喝热水,还是脑子嗡嗡作响。 “我就是听说,鬼魂会学到生前学不会的东西。” 毕竟是同一个人,邪祟柳连鹊和平时的柳连鹊不会同时出现,所以昨天柳老师不开课,问荇得以睡了好觉。今天他早早从田里回来,晚上遇到的夫郎还是神智正常的柳连鹊。 问荇很好奇昨日用到的治疗能力,在柳连鹊不是邪祟时,能否还能用出来。 可显然做不到。 “我并未学会什么新能力,否则前几日早该察觉。”柳连鹊满脸担忧。 “之前也没听你提起这事,我觉得是我逼你太紧,让你难免思绪紊乱了。” “这倒不至于。”问荇苦笑。 但这些天没睡好倒是真的。 “怨我,夜里本就该休息,毕竟你不是鬼。”柳连鹊丧气。 “之后就讲半个时辰,今日你状态不佳,一柱香后我们就休息。” 柳连鹊知道问荇白天很忙,也不想三更半夜拉人上课,只是问荇的文化水准实在令人堪忧。 若是大字不识也就好了,他能死下心慢慢教。可偏偏问荇居然认得字,却又学得不彻底。 有些难的文章能看懂,简单的地方却不识字,这才让他最近几天忍不住多讲了些。 如果只讲半个时辰,后面就可以早早睡下了。 问荇心里一喜,面上还是虚心受教模样:“是我愚笨,连字都分不清楚,才让夫郎操心。” “你并不愚笨,不要妄自菲薄。”柳连鹊认真纠正他,“之前未入学堂还有这等水平,难能可贵,你只是学习的方法有些偏。” 本来只是顺手装个可怜的问荇见他这么认真,难免罕见地出现丝丝称得上心虚的情绪。 “我们现在开始吧。” 柳连鹊翻开书来,坐在问荇对面:“你还记得昨日讲到哪里吗?” 这种时候,柳连鹊总是比平时更严肃些。 之前两人不熟,柳连鹊私下里偶尔还叫两声夫君相公。现在两人熟了,柳连鹊发现自己是鬼,反倒是更为克制,端起来正正经经。 “记得,讲了篇游记。” 问荇连使坏的心思都没了,规规矩矩拿起幻觉里的笔,认真默写。 这血玉造的幻觉十五天三两银子,他定要把笔墨纸砚用回本。 柳连鹊满意点头:“今日把全篇翻译一遍即可。” 这篇文章不长,翻译起来并非难事。 一柱香后。 问荇费劲将繁体字逐句理解,死死盯着结尾的“花楼”颇为纳闷。 他以为柳连鹊这种正经人找的教材也很正经,里面还有这种描写。 这“花楼”怎么翻译都奇怪,和柳连鹊讲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这好歹是他名义上的老婆,还是不翻译了。 “我登上了,咳咳…花楼。” “且慢,花楼是什么意思,刚刚没讲出来。” 他还是没骗过柳连鹊的耳朵,原本温和的目光瞬间变严厉了些。 “……” “就是那种地方。”问荇目光游移。 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这里民风居然这么开放,柳连鹊脸皮这么薄都面不改色。 “什么地方?”柳连鹊无奈,这种事情最近几日见得太多,他都习惯了。 “你讲出来,不管对错,我都不会生气。” 不管问荇说出什么,他好歹也见过不少风风雨雨,都不会觉得崩… “就那种,声色场所。” 等等。 柳连鹊眼睛缓缓睁大,对着满脸无辜的问荇,气得险些失语:“你……” 花楼就是华美的楼阁而已,文里的人中年高中,遇到华美楼阁忍不住想上去一探究竟,就是如此简单。 可柳连鹊也略听说过,近些年有些纨绔子弟,也会把花楼当做声色之所代名词。 难怪刚刚问荇这副模样。 若不是他早发觉问荇对许多词句理解异于常人,恐怕会觉得问荇之前是什么登徒子,或者在故意调戏他。 说好不生气,柳连鹊颤抖着手,脸色有些泛红,默默拿起茶杯喝了口。 第57章 头疼。 问荇喉结滚动:“夫郎,你说好不生气的,你不可以生气啊。” 谁叫电视剧都这么演,喝花酒逛花楼,他又没去过那种地方,怎么知道花楼是干嘛的。 “到点了,你睡吧。” 沉默是金,柳连鹊静默了会,疲惫道:“明日再说。” 下次还是教点别的吧,确实是为难问荇,也为难他自己了。 没等问荇回话,他的身影默默隐去,如果鬼会失眠,柳连鹊一定彻夜难眠。 问荇从小成绩就不错,也还是头次当问题学生。他这世处境,不是读圣贤书考科举的料。 清晨。 “汪汪汪!!” 敲门声响起,小黑狗钻出狗窝来,冲着门口活力四射地嚷嚷。 “来了。” 问荇不紧不慢把水桶搁在边上,远远冲着门的方向喊。 村里和他熟的人不多,这么早来客人,想想都知道外面是谁。 “成了?”问荇推开门,看见祝澈面上带着笑。 “成了!” “还得谢谢你,我才知道醇香楼给价这么大方,早知道之前就不卖给逢杏楼了,那边老板态度还不好。” “掌柜的听说我急用钱,甚至愿意预支百文,当下一笔货款的定金,之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客气的商家。” “我当然不会骗你了。” 问荇并不意外,祝澈是他介绍过去的人,许掌柜肯定会更重视。 况且许掌柜那边急需野味,稍微支出点对酒楼来说很低廉的定金,得到长期供货的猎户,并不是亏本买卖。 反正有问荇搭着桥,祝澈也跑不了。 “许掌柜还让我带个东西。” 他指了下脚边的麻布袋。 “他说最近绿豆汤卖得好,打算再弄红豆汤,店里进了很多豆子,想给你带些让你尝尝。” 问荇打开个袋子看了眼,里面绿豆粒粒饱满,比上次他在村里买到那些颗粒大,瞬间了然。 许掌柜很精明,为差分免费送的豆汤和需要花钱购买的豆汤,在豆子品质上下了功夫。 卖钱的豆汤用的豆子自然更好。 这批豆子的品质,拿来做种子比吃更合适,可绿豆红豆都不好赚钱,而且这种子种地里太少了。 问荇转念一想,虽然种田里没必要,但是在院子稍微种点,装饰下光秃秃的院子也好。 他还没种植过豆类植物,就当练练手。 “那我就收下了。” 问荇盘算好主意,将袋子接过。 “说起来,前几日我给你那鸽子怎么样?” 祝澈都要扭头走了,突然又神秘兮兮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我专门给你留的,当时抓下来这鸽子的时候,我就觉得给你合适。” 问荇控制住面部表情:“还…挺好吃的。” “重点不是好吃,好吃的山珍比鸽子多太多了,我跟你说,这鸽子可是壮…” “谢谢祝大哥,其实我没那么虚,你可以走了。”问荇满脸微笑,硬生生打断他的话。 可惜祝澈的嘴克制不住:“嗨,其实比起鸽子,还有其他效果更好的肉和菌子,我们猎户都知道…” 砰! 问荇毫不留情关上了门:“再见。” “有什么不好意思,下次我进山要是能遇着,还给你带啊!” 祝澈性格本就外向,腿脚好后,之前那副沉郁模样一扫而空,聒噪得像问荇上次进集遇到的鹩哥,没一秒能安静下来。 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问荇突发奇想,想试试柳连鹊看过那本木工书里讲的法子,试着做个装泥土的容器。 柳连鹊画工很好,那日将步骤给他写得明明白白,看起来不难操作。 恰逢之前修灵堂的人留了些边角料建材,这些木头上过蜡,不容易腐朽,问荇没舍得扔。 他花了一上午,拼拼插插造了两个歪歪扭扭,像花盆又像木箱的容器。 虽然近看是有些糟心,拼接并不严丝合缝,可远看竟然还有些不规则的艺术美。 “汪?” 清心经趁问荇转头喝水,小心用狗爪碰了碰不明容器,差点把问荇千辛万苦拼起来的木头搞散架。 小狗知道自己犯了事,吓得赶紧夹紧尾巴装无辜,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奇怪了,他记得柳连鹊讲的木工里,分明说这么固定很牢靠,可以废物利用。 问荇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扶着开裂的地方,一手拎起狗子放到边上,继续加固容器。 这里也没好用的胶水,用浆糊固定木板更是为难浆糊。 可算是拼拼凑凑把容器弄勉强不会散架,他给卧房门口左一个右一个摆好“花盆”,接下来动也不敢动,生怕花盆享年半日。 反正是拿来种绿豆,漏不漏水也不重要了。 忙活了这么久,问荇只能安慰自己。 他记得柳家家门口是两颗杨柳,其他富人家家门口不是金桔就是迎客松,突出一个贵气。 他没钱也没心思打理这些娇贵植株,那就种两盆绿豆,突出一个接地气能看就行,养不死就是胜利。 夕阳西下,进宝皱着包子脸,进院子第一眼就看着多出来的东西。 他一脸懵懂指向“花盆”:“大人,这是什么东西。” “您是要给柳大人举行什么神秘仪式,修祭坛吗?” 第58章 问荇:…… 尽信书不如无书,还是直接开地种吧。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有时候做鬼,还挺无助的。 小问:有时候做木工,也觉得自己挺多此一举的。 第31章 后院荒地 第一次尝试做完整木工失败告终,还是别整花里胡哨的盆,直接种地里实在。 问荇家院子里有颗半死不活的大槐树,他来的时候已经差点旱死了,最近经过一段时间照看,稍微有些起死回生的意思。 如果直接开地种,最理想的状况就是种在槐树边上,那块土也很松。 若是之前的问荇也许会这么做,可最近种地有经验了,肯定不会这么贸然。 绿豆喜阳,种在树下绝对不行,发苗还好说,后面叶子长起来肯定要出事。 可是前院的大槐树已经很显眼了,再直接去其他地方开块地,很占位置得不偿失。 “大人,你是要种绿豆吗?” 清脆的童声打断他的思绪,进宝苍白的小脸上带着困惑。 “为什么不种在后院呀。” “后院?” 问荇比他更加意外:“哪来的后院。” 他来的时候仔仔细细检查过,这宅子后面是片荒地,比前院还大,没发现有宅子里面直通荒地的道路。 “当然有,我以为大人知道呢。” 进宝小手一指,指向一扇已经完全破损掉的门:“那里面可以通后院。” “其实我平时住的屋子里也有门,只是那扇好像被封住了,大人可能进不去。” 问荇对进宝指的那间房印象很深,主要是因为那间屋子就算在这个家,都算得上破得出奇。 这宅子到处多多少少都年久失修,好些的和进宝住的地方差不多,糟糕些的,就和那间侧屋差不多。 因为那里面的房梁塌下,门也只剩下了半扇,杂物将门口堵得结结实实,不清理开根本进不去。 问荇走上前,透过废墟看了眼里面,断定没法进去。 “走,带我去你屋里那扇门。” “好。”进宝点点头。 他住的屋本来就还算完好,问荇顺手帮忙打扫过,现在里面清清爽爽。 “把这个柜子挪开,里面就是门。” 原来藏在柜子后面,难怪之前没发现。 问荇小心翼翼,挪开已经完全失去置物功能的柜子,木屑飞扬,呛得人嗓子疼。 只是稍微挪开一点,就可以看到胡乱糊着的木条,还有些泛黄发霉的纸物痕迹。 门的结构已经彻底没了,纸上用什么红色东西画了记号,但已经模糊不清,看久了后,问荇心里隐隐有些不适。 似乎是有人想把这里填平成墙面,结果未遂。 要从已经结构破坏的门里过去,比清理干净对面杂物更麻烦。 这间鬼宅越看越邪门,现在最牢靠的方式是等到白天,去荒地那里反向寻门的踪迹。如果能找到宅子与荒地连接口,就能证明那荒地就是曾经鬼宅的后院。 但从荒地穿过也非容易事。 地里面半人高的杂草丛生,也不清楚有没有蛇鼠之类的动物,零零碎碎的石头轻而易举能损伤草鞋,残损的瓦片更是处处可见。 问荇也只是远远观看过一次,因为荒地条件实在太差了,他当时压根没想着能用。 可现在他的思路开了,把那里开辟出来种些豆类瓜类,每天顺手管管比前院方便多了,而且不必囿于花盆或者前院余地空间狭隘,能种更多东西。 本来要用来煮粥的豆子劫后余生,被问荇存在厨房的高处,等候良好的时机拿去播种。 “后边太破了,还得重修。” 问荇揉了揉酸胀的肩,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没想到那院子已经这么破了。”进宝垂头丧气,“我明明记得之前没那么破啊,又没帮上大人什么忙。” “你帮大忙了。” 问荇倒不是安慰他,现在情况是无论这后院是不是他家地,都是闲置出来的可用地,进宝给他提供了很好的思路。 “进宝,可以啊,你是怎么发现还有后院的?” 男孩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没什么,鬼可以穿墙嘛,我进去还挺容易。” “至于什么时候发现后院…我已经不记得了。”提起这个,进宝很迷茫。 “我记性不好,只是觉得这个宅子对我很重要,嗯…反正我对这地方还算了解。” “大人以后有这种问题,找我准没错!” 问荇不动声色。 能闯进普通鬼进不来的宅子,对宅子非常了解,没有生前全部记忆,进宝身上一定还有秘密。 可进宝没有意识到这点,也不想知道这些,终究只是个孩子,活了几十年依旧性格单纯。 也许等到有一天,进宝想知道这些的时候,他再去探究也不迟。 将两个不靠谱的容器搬到空置的屋里,木工做都做了,又不好拆掉,只能先扔着,万一后面有用处。 完事后,问荇从大槐树下薅了三根狗尾草,找出两根长短相近的,将两根缠在一起,毛绒绒的地方打了个松松的结,这样就有了兔子的形状。 剩下那根比较短,扎在圆滚滚的结里,让兔子的脑袋变大些,不显得头重脚轻。 这是问荇为数不多会的手工活,因为之前在田头编过好多次,手艺已经纯熟。 第59章 他记得上次血玉快消失前,柳连鹊迷迷糊糊说过要这个,也不知道现在还记不记得。 完事后,问荇掏出火折子,让刚编好的狗尾草吞没在火舌里。 平日不好点燃的东西,在柳连鹊的灵位前一点即燃,而且烧得非常彻底。 火势凶猛,吞噬了毛茸茸的部分,转瞬间将半截细杆也给吞噬,却在离问荇的手只有半寸距离时骤然减弱。 问荇松开手,就在同时,夏夜里无端起了穿堂风,剩下的茎杆在风里火势骤猛,也被焚烧殆尽。 半个时辰后。 “这是…” 柳连鹊拿起身畔的草编,那已经焚烧在火中的狗尾草,此刻在他手里依然长青。 “给你烧着玩玩。”问荇笑,“你之前不是想要嘛。” 他依靠在桌上托着腮,笑起来明艳好看,脱去前几天风寒带来的病态,隐约有几分少年才有的风采。 柳连鹊嘴唇微动,却没说出话,右手不自觉握拳抵在唇边,这才开口:“谢谢,我…很喜欢。” 没等问荇回答,他有些紧张地生硬转过话题:“今天接着昨天讲,我看你今天气色不错,是否要加…” “夫郎,我心口疼。” 问荇脸色一白,扒拉着胸口:“实在是想时时刻刻都和夫郎苦读,可我这身子…” “你捂错地方了。”柳连鹊眼皮跳了跳。 “我之前好歹看过医书,心口在左边。” “哦,这样啊。” “夫郎懂得真多,不像我,找个地方都找不对。” 问荇仔细想了下,还真是在左边,面不改色换了只手:“这回对了。” 柳连鹊:…… 头疼。 “罢了,不为难你。” 他侧过头,不仔细看像是生气了,可问荇分明看着柳连鹊耳尖泛红,唇角处还留着些许弧度。 柳连鹊微微侧过眼,茶色的瞳中宛如平静古井被投进石子,带着些许忙乱。 “别看我,看书。” 这就慌了,有意思。 问荇按下坏心思:“好,看书。” …… 问荇早早起来,拿上院子里的破竹竿,趁着没人,绕到后面的荒地里去一探究竟。 即使非常小心用竹竿打开草,前进得也极其缓慢,鞋还是在一柱香内就被碎石和灌木扎了三四次。全新的草鞋直接破了相,裤脚线头也被勾开。 问荇浅浅心疼了下鞋子,剥掉粘在袖口的木刺,总算是闯进了荒地中央。 前面可见坍圮的墙,越过层层叠叠的灌木朽木和野草,上面隐约的确有门的痕迹。 被封住的门通向进宝的屋子,还有个门已经成了洞,通向对门坍塌的屋子。 这还真是个废弃的后院。 占地还挺大,只是和预想中一样,立马投入使用是天方夜谭。 问荇放眼四周,按道理这个规模的宅子,后院三面应当有围墙,现在围墙全都倒塌,甚至都看不出明显存在过的痕迹。 这地要重建,修强、疏道、拔草、清碎石样样不能少,成本还真是巨大。 奇怪了,这院子结构全毁,没废个几十年,天王老子来了都做不到这么破。 进宝怎么会觉得不久前,院子还是完好无损的呢? 问荇暂时想不出答案,但怎么成本更低地改建院子,他昨天晚上想过许久,心里已经有了考量。 再往里走,鞋和衣服得遭殃了,而且蚊子已经盯上了问荇,他只能揉碎身上带的草药,借着草药的香味驱散蚊虫,缓缓退出去。 七日后。 “这就是芝麻?”进宝蹲在坟头,好奇看着不远处抽出来的幼苗。 他在村里待了这么多年,的确没见过长这样的幼苗。可这些幼苗绿绿小小,看起来也和青菜白菜豆子苗一样平平无奇嘛。 “嗯。”问荇正在整理杂草,力道使得不对,抬起手看见没带出根来,有些惋惜。 这坟头地最邪门的地方居然是爱长杂草。 他前几天刚除草过,这几天又疯长出来,这速度简直叹为观止,也没有效的药,只能他耐心下来徒手拔。 不过也许是光照水分条件都好,芝麻幼苗抽条也比预想中快很多,出苗率也非常喜人。再观察一段时间,就能考虑种下一批了。 “这小苗长大后是干嘛的咧。” 林大志自从听说了芝麻金贵,就不敢靠近,只敢蹲在田头小心地远看。 “大志哥,说了多少次咱们是鬼。”郑旺无奈,“不管怎么踩都不会伤到苗。” 鬼帮工就是这点好,虽然不能帮忙除草开垦,但也不会因为毛手毛脚伤到作物。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夫郎你好懂,我什么都不会,夫郎要教教我啊tat 鹊鹊:……那今晚多学半时辰? 小问:夫郎我胸口好疼,要不是我胸口疼,我做鬼都要和夫郎日日学…… 鹊鹊:差不多得了。 第32章 你我皆明 “芝麻长大后产出的籽可以做佐料,也可以榨油。”问荇同四个鬼解释。 “现在幼苗已经没那么脆弱了,接下来几日,你们只要注意别让人闯进来就行,就像郑大哥说的那样,林大哥不用太小心。” “也是哦,俺是鬼,俺怕啥!”林大志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第60章 他们逐渐熟络起来,问荇嫌这群鬼一人一声大人听着头疼,他个穷农户没必要讲究,干脆就让他们直呼自己名字。 只有进宝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和这孩子说了几次,进宝还是死活改不了毛病,总叫他大人,问荇只能由着他跟在屁股后面乱喊了。 “听你这话,是打算要出去吗?” 王宁年纪最大,脑子也清楚,听出了问荇言外之意。 问荇着重提醒他们别让人闯进来,肯定是自己要短暂离开这里。 “嗯,后天上集里去看看,明晚就不来了。” 次要任务去给许掌柜送点豆芽换钱,然后拿回介绍祝澈的钱。最重要的事情,还得是买些农具厨具。 他那镰刀之前没保存好,沾水已经生锈了,锄头又重又不好用。本来就不多的碗,上次还给清心经打碎了一个。 再过没几天,血玉又该失效,柳连鹊状态又得变差,他想留在家观察,这几日是最适合去的时候。 只是现在他多开了些地,人手就愈发缺了,前几天轮轴转,才勉强让今天走得开。 “问小哥,你发财了啊?” 拉牛车的青年彻底震撼了,村里人上集很多都是省钱自己走,问荇今天也没带什么东西,咋又来花钱蹭车了。 唉,当大户人家赘婿就是好。 青年羡慕地想。 “没有,有急事。” 问荇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显得精神点。 他也不想花这钱,但是他赶时间晚上回去,而且最近实在太累了,怕走路晕倒在路上。 连柳连鹊都发觉到问荇疲惫,这几日都没怎么讲课,问荇自己更不敢拿人身安全去赌。 到站付好车钱,问荇跳下牛车,快步朝着醇香楼跑去。 虽然很劳累,但经过生活毒打,问荇的身体素质肉眼可见地变好,之前背着走勉强不喘气的筐,现在背上跑也还受得住。 “哎呦喂,小问啊,你这孩子急什么。” 许掌柜亲手卸下问荇背上的箩筐,冲着他嘘寒问暖:“你这身子是该补下,别总是跑来跑去,等会中午我给你弄个汤。” 问荇顶着许掌柜慈祥的眼神,头皮发麻。 到哪都是有人让他补补,真不至于。 熟络后,他感觉许掌柜比起柳家人,更像柳连鹊的父辈。 还是之前瞧不上赘婿,现在总算看他这赤脚儿婿顺眼的那种父辈。 “那就…多谢掌柜了。” 他放下东西,又是脚不沾地杀集市里挑好些的农具厨具。 兜里有了钱,问荇不用光看价格入手,毕竟最便宜那些农具,许多上面锈迹明显,质量堪忧。 他逛了许多摊位,细细挑了些价格适中,性价比不错的农具,给自己弄了个更合适更轻的锄头,这样效率变高,每天就能轻松些。 好想要全自动机械化生产,可惜只是天方夜谭。 农具是好弄,可他没找到心仪的碗。 那种摆在大店铺里,用玉或者瓷做的碗他买不起,小摊上那种便宜碗个个不抗摔不说,形状也奇奇怪怪,问荇觉得性价比太低。 算了,家里反正还剩了几个碗,问题不大。 他折回醇香楼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饭点,问荇发觉到这条街上,几乎家家酒楼都开始揽客,吆喝着自家有甜水。 “客官看看我们家,绿豆汤八文一碗,整条街没有更便宜的了。” “我们家十文,但是可以续一碗,赤糖加得多,保证甜!!” “咱风客楼这糖水有来头,专门挖了东边那甜水师傅做甜水,您猜好不好喝?” 柳连鹊教的识字总算派上用场,问荇停在酒楼宣传绿豆汤挂的牌子边,听着小二们撕心裂肺的吆喝,扫视牌子上的宣传,彻底搞明白了事情原本。 这种甜水和南方小镇的酒楼适配性极高,自从醇香楼小赚一笔后,什么绿豆汤红豆汤,突然间铺天盖地席卷江安镇。 有些财大气粗的商家因为已经失去先机,还绞尽脑汁弄出些新意赚吆喝。 醇香楼隔壁的万山楼就是用的这法子,人家几文钱一碗放糖,他们就十几文一碗,弄蜂蜜。 可门儿清的都知道,一大桶绿豆汤里究竟几成赤糖几成蜜,这是个良心活。 商家为了赚钱,那蜂蜜放得能有两三成都不错了。 但食客们无所谓,除了小孩多数也就是尝新鲜,依旧愿意为了尝蜂蜜新鲜去买个单。 “是啊,他们都开始搞绿豆汤了。” 许掌柜倒是很平静:“正常,酒楼生意就这样,我能赚的也就是个踩到先机的钱。” “醇香楼现在卖甜水收益怎样?” 问荇喝了口鸡汤,心情颇好。 专业厨子就是不一样,骨头已经炖烂了,鸡肉一抿就碎。 这鸡汤虽然瞧着油汪汪,尝起来不油腻也不寡淡,他刚刚还喝到枸杞了,虽然就一颗。 “还成,毕竟是我们家开的先河,不过万山楼那…” 许掌柜提起这茬,脸上终于有些忧虑:“我这最好的厨子尝过他家绿豆汤,估计蜜和糖是一九比,挺黑心,但确实也赚足噱头。” “食客吃不出来吗?” “小问啊,你需知道,酒楼说里面有蜜,哪怕没有,那有些客人吃着也有花香味。”掌柜摇摇头,“噱头在那就够了,况且拿香味浓的花泡水,多弄点赤糖,成本并不高。” 第61章 “万山楼这么耍滑,许掌柜不想搞吗?”问荇半开玩笑道,“多大的商机啊。” “说实话,要是在其他地方当掌柜我可能会这么做,但在醇香楼,绝对不可能这么做。”许掌柜正色。 “少爷生前说过诚信经营,我不能丢少爷的脸,醇香楼从来都不只属于我。” “小问,就和你现在虽然在问我,但其实你心底也没想过这种歪心思,不是吗?” 问荇愣了下,随后笑了。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好,在圆滑和本心间能找到平衡处,柳连鹊看人确实准。 许掌柜说得对,他剩下的法子很多,用不上这种砸招牌的办法。 他和许掌柜的目的都不是赚快钱,而是让醇香楼口碑极好,并且生意稳步向前。 “也别太忧心,毕竟醇香楼不靠一道甜水立足脚跟。”问荇不紧不慢喝完汤。 “不过掌柜要是信我,我有新法子。” “你说。” 掌柜眼前一亮,他知道这个后生比看起来有本事得多,并非废物赘婿,赶忙虚心求教。 “今日时间不够了,新方法总得我在才能实践下。” 他现在休息得差不多了,这么多铁和木做的农具,需要找个车今日就回村。否则柳连鹊万一提早因为血玉开始异变,出三长两短就难办了。 方法讲求天时地利人和,不急于一时。 “掌柜的,这些天你去备些……” 问荇突然刹住声音,微微侧过头,脸上笑容淡了些。 他眼角余光分明看见门口有个徘徊身影,再一眼居然不见了。 醇香楼给他歇脚的地方在二楼,半开放,但和掌柜谈事情的时候会拉上帘子,一般识趣的小厮肯定不会过来凑热闹。 况且现在是饭点,厨子跑堂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居然还有空听墙角? 自从他早上进来,就感觉到有人盯着他。 虽然其实也没什么好遮掩,但问荇心里隐隐不太舒服。 “估计是新来的跑堂吧,唉,就是毛糙。”许掌柜刚刚也看到了鬼鬼祟祟的身影,意味深长。 “若非我这店小容不下大佛,我都得觉得是哪家想来打探醇香楼的菜谱呢。” “掌柜多操心点也是应当,总有些拎不清的人。”问荇放下心来,许掌柜清醒着,根本不用他去提醒。 “掌柜的,我和你说,你近些日子去买…” 谨慎起见,他附在掌柜耳边低声叮嘱。 “买这些干嘛?”许掌柜听完后很困惑,“酒楼平时用不上这种食材。” “掌柜要是信我,买就是。” 问荇笑眯眯:“等我下次来,你就知道了。” “醇香楼是我夫郎留下的酒楼,我自然也想同掌柜一起,不让我夫郎失望。” “好,那若是你的法子真办成,功劳可就大了,也不能天天糊弄你。”许掌柜也跟着笑了,“我可以给你些报酬。” “那就多谢掌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到蜂蜜,补点碎碎念~ 蜂蜜结晶和蜂蜜品质是没有直接关系的, 泡蜂蜜不要用开水,如果放绿豆汤之类的甜点,温汤直接放就行,其实能化开就可以,汤太冰化不开。 不过肠胃不好可以喝点别的,夏天解暑的甜水很多都对肠胃不好的人不太友好。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tat 第33章 并非大过 问荇后悔了。 他不该傍晚说不让柳连鹊失望。 因为到晚上回到村里,他就遇到蹲他的柳连鹊。很显然这个邪祟委委屈屈,已经非常失望。 他披散的青丝垂在肩上,面上表情晦暗不明,浑身上下唯一明媚的,就是眉间如血的红痣。 “说好,你风寒,要早归。” 柳连鹊郁闷:“言而无信。” “我去弄农具,否则我没东西种地了。” 柳连鹊还以为他在生病,问荇只能顺着他:“现在不晚,还没到睡下的时候。” “种地?”柳连鹊目光里带着困惑。 “非种不可?” 夫君太累了,实在不行他可以雇人给夫君种,反正他,有钱。 “我可以,找帮工。” 后面三个装死的“帮工”脊背发凉,都想起了那天被大邪祟支配的恐惧。 他们在坟头飘得好好的,突然就被个远看斯斯文文,近看一身祟气的哥儿拎起来打工。 虽然差事是挺好,但柳连鹊简单粗暴的性格还是让鬼心有余悸。 普通小鬼又不能拿着锄头耕田,只能吓吓人,可是吓人岗已经满员了,柳连鹊喊来也没用。 “自然一定要种。” 问荇喉结滚动,努力想着找补的办法。 “夫郎,我有这十亩地,应该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财富,让自己配得上这份馈赠。” “如果全都去找帮工,让我变得四体不勤,我会觉得自己罪该万死啊。” 三个兵卒目瞪口呆。 啊?还能这么扯? “可是你,这样,很累。” 柳连鹊眯着眼:“晚上,还不回家。” 他最近天天回去得都比今天早,只能说柳连鹊真会挑时候出现。 问荇有苦难言,继续忽悠:“我不累,种地劳动获得收成让我感觉无比自豪,这种幸福不能让给其他帮工。” 第62章 “回去的晚,不过是我能力不够,让夫郎担心,更是让我惭愧。”问荇逐渐找到了状态,振振有词。 “我今后应当让自己更加勤劳,不仰仗他人,不仰仗夫郎的财力,更不让夫郎为我操心!” 问荇发现这时候柳连鹊不会细想事情,只要多说点把他绕进去,就能成功脱身,这办法屡试不爽。 “我草…”郑旺长大了嘴。 王宁不言语,面露倾佩。 “俺之前也和小问一样晚上在外面跑,俺媳妇天天叫俺死驴。” 林大志哭丧着脸:“俺今天才知道,还能这么说。” “哎呦,要是俺之前会这招,俺媳妇也不至于天天嫌弃俺。” 柳连鹊邪祟状态本来就脑子迷迷糊糊,居然还真被问荇唬住了。 他秀眉缓缓松开:“嗯,耕作,的确辛苦。” “是我,有过。” 问荇脸上笑容僵住了。 不是,柳连鹊有什么过?他突然有点慌。 柳连鹊状似反省:“一来,你忙,应该让你忙。” “二来,晚归,倒也并、非、大、过。” 问荇:…… 柳连鹊这是写议论文呢? “三来,管不着你。”柳连鹊飘在半空,居高临下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管不着你。” 坟头没来由刮起阴风,问荇彻底慌了。 这哪是检讨,这是在阴阳怪气啊! 怎么过了没几天,他的邪祟夫郎还进化了,之前好用的招数不管用了。 “小问这夫郎人真好,虽然对咱们彪悍,但对小问善解人意,老护短了。” 林大志听不懂,满脸羡慕。 “大志哥你羡慕什么!”郑旺哭笑不得。 “看他这样子哪是善解人意,分明这是和问荇耍脾气。” “等会万一撒气过来,我们几个这点残魂也别想要了,走吧走吧。” 两鬼拖着懵逼的林大志逃离现场。 “快逃!” “我错了。” 问荇检讨得从善如流,之前那招不管用了,还是诚信点坦白从宽。 在邪祟的视角里,他确实是言而无信。 反正柳连鹊也不会真拿他怎样。 “油嘴滑舌。”柳连鹊眼底青光黯淡,明显心软下来,不打算继续追究,“回家。” “你的伤寒,还有,病根未愈。” 问荇这次清晰感觉到了,柳连鹊的面上确实有称得上“无可奈何”的情绪。 这太新奇了,之前邪祟的情绪无法在面上很好显现,就连讲话都一顿一顿。 讲话? 问荇微微睁大了眼。 见他不说话,柳连鹊脸上无奈的情绪更甚:“怎么了?” “没事。” 是他的错觉吗?今天柳连鹊说话好像清楚了很多,平时讲话停停顿顿,今天的停顿也比平日要少。 “你,不像没事。” 柳连鹊落在他跟前,两人的脸只有半寸距离。 问荇灵机一动,开始喊疼:“其实是我这手受伤了,想叫夫郎看看。” 本来是想转移柳连鹊注意力,他装蒜习惯了,可这话一出,问荇就有些后悔。 找什么别的理由不好。 果然,柳连鹊的脸肉眼可见黑了下去,但凑上前,看到问荇手上只有细小伤口的时候,脸色稍霁。 “若我不看,半时辰后,恐要痊愈。”他盯着细不可闻的磨伤,唇角微微勾了下。 在问荇看来,像是似笑非笑。 问荇:…… 瞧瞧,他家夫郎肯定是变聪明了,都会打趣他了。 “夫郎,可是我手好疼。”他放低声音,“我跑东跑西一整天,归心似箭,好不容易回来,结果一回来就感觉这手…” 他可怜巴巴:“是真的疼啊。” “……” 柳连鹊被他三两句嚷得晕乎乎,伸出修长的手治疗细小伤口,脸上那点戾色也荡然无存。 他低下头,脸上恢复了近乎死寂的严肃:“是我过错。” 问荇一身鸡皮疙瘩起来了:“不不不,你没有错!” 有前车之鉴,他现在听到这话就头疼。 “你投身耕作,有心无力,比我想得,更严重。” 问荇愣住。 柳连鹊这次倒是认真的。 “你责任繁重,宽慰我,说不需用人,可。” “但我偏信你说辞,对农事置之不理,不可。” “既为家人,当分忧解难。” 问荇感觉自己脑仁疼:“我真的…” “不必多说。” 柳连鹊冷冷道:“我心已决。” “这帮工,必须请,你,必须休息。” 问荇顶着他诚挚眼神,掐着自己耳垂,逼自己冷静下来。 邪祟夫郎最近是变聪明了,但不多。看起来和柳连鹊在家时区别还很大,两边遇到的事情也全然没有互通的意思。 他看起来变清醒了,可这清醒得更让问荇头疼。 不好哄的柳连鹊只会比之前更加固执,平时他不扯上学习算得上温和好说话,可是邪祟时,固执全然变成了强势。 蹲草丛的兵卒三人组:“哇哦……” 郑旺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好刺激。” 王宁:“刺激啥。” 郑旺激动地压低声音:“我都几十年没听书了,居然还能看到现场版怨鬼强逼良家人,而且不要钱。” 第63章 “啊…?” 林大志迷迷糊糊:“可是,问小哥他,他不是汉子吗?” “不重要啊!”郑旺振振有词,“我离家那会,镇里刚好时兴野蛮霸道夫郎。” 听得一清二楚的问荇:…… 如果他说他是自愿的,连鬼都不信。 “那就谢谢夫郎了。” 算了,反正柳连鹊也不是天天变邪祟,还有时间想办法。大不了等柳连鹊把鬼全都提溜过来,他再找理由拒绝就行。 否则问荇这地,就得变野鬼收容所了。 他现在就希望柳连鹊做邪祟时,脑子能清醒得快点,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好哄,彻底清醒时也好哄,就是介于这俩中间颇为棘手。 柳连鹊还是做书生的时候最好,虽然是爱拉着人学习,但总归心软又温和。 问荇心里叫苦不迭。 …… “昨晚笑得很开心?” 清晨,问荇专门起早了些,去田里堵三个兵卒。 “没有的事。”郑旺眼神游移,赶紧装傻,“我们是在夸你肯听夫郎话,这世道,疼夫郎的好汉子不多见啊。” “对,还有夸柳大人丰神俊朗,决策英明!” “你们……”林大志急了,他实在是大字不识,想不出什么夸人的话,破罐子破摔。 “俺们就是在夸你俩特别特别得劲!” 问荇正在壶里的水,差点被呛到,但还是维持住表情自若:“算了,说正事。” “你们是不是不能犁地。” 王宁苦笑:“当然不行,我和大志最多就能碰倒东西,郑旺让不太重的玩意浮空下倒也轻松,可要犁地,差太多了。” “柳大人不清楚就算了,大人不会真要找鬼耕地吧。” 进宝忍不住插嘴:“这也太难了,我们要触及物品若不是遗物,必须身上祟气够重,我认识的鬼里,完全没有这么厉害的家伙。” “果然。” 问荇也就是不抱希望问问,进宝鬼脉还挺广,如果进宝都不认识,单让柳连鹊随机抓倒霉小孩给他挑,遇到能耕地的鬼可能性就更低了。 “那如果我夫郎真的抓鬼,我挑怎样的鬼,可能会挑到能耕地的家伙?” 四个鬼面面相觑,都摇摇头。 “不知道。” “没见过。” “不清楚。” 进宝活得久,犹犹豫豫支吾了会,小声道:“也许柳大人那种程度的邪祟,可以做到吧。” 问荇彻底死心了。 需要柳连鹊这个水平,那四舍五入抓来的鬼,岂不是全都没用处。 就算真有邪祟被抓来,不生吃他就不错了,哪里愿意老老实实打白工呢? “欸,他说啥了?” 草丛里传来窃窃私语。 “娘的,这赘婿就是邪门…” “居然在对着空气说话,都让咱们看到咯。” 第34章 隔草有耳 隔草有耳,问荇隐约觉着不对,偏过头看了眼,却没发现端倪。 “别难过啊大人,万一哪天遇到了呢。” 进宝以为他心不在焉,遂宽慰道:“村里没有,也许镇里有,镇里没有,也许更大的地方里有呢?” 郑旺也点头:“就是,这是你夫郎的一片苦心嘛,大不了再凑几个弟兄一起看地,你又不出钱,咱们还有个照应。” 林大志乐了:“俺前几天看见有个空坟里有个蹴鞠还能用,到时候人多,凑…” “凑蹴鞠队是吧?” 问荇似笑非笑:“好了,就这样,都回去吧,别等会被晒出好歹来,让我还得去新找劳力。” 几个兵卒嘿嘿一笑,作鸟兽散。 等小鬼们彻底消失,问荇脸上笑容渐渐变淡,目光移向旁边的草丛。夏季的野草疯长,半人高的草丛隐蔽性极强。 不对,刚刚他们聊天的时候,肯定有人在看着他们。 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是有人不长眼,问荇背起筐,暂时把这码事放到一边。 三个时辰后。 “问小哥啊,过来过来。” 问荇抬起头,发现眼前人好像还面熟。 貌似是隔壁地那叫周二的,虽然平时还算勤快,但总和懒汉们混在一起,问荇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什么事?”他抬起头,但没挪动位置。 周二搓了搓手,讪笑。 “是这样啊,就是你这地…有没有考虑过驱个邪?” 问荇低下头:“没,我这地好好的。” “况且就咱们村,哪来的地方驱邪?” 村里人不太能认识道士,大多也就是认识些神婆什么的,那些神棍不被这片地吓死就不错了。 “这好说,隔壁镇离得很近,有个会跳大神的哥儿,说起来和你还有点关系。” “我打听过,喊他来就要半袋米。”周二不依不饶,牵着牛凑了过来,“半袋米而已。” “哞————” 牛拽着脖子,蹄子摩擦,死活不愿意挪地方。 周二脸色变了变:“你看看,我这牛都不愿意上来,肯定不对劲啊。” “你这么个大小伙,被鬼怪伤到怎么办?” “那你出米?”问荇看向他。 “我可没有多的米,也没有钱,我的钱都拿去修灵位了。” “这…”周二噎住了。 他也是早上同懒汉吴强躲在草里,看着问荇对着空气嘀嘀咕咕,实在是害怕。 第64章 可比起害怕,他更不想出钱出米。 “说得也是,这地就是地,翻了天去,能有什么邪门的吗?”周二讪笑,岔开了话题。 问荇不置可否。 他以为这事就这么作罢了,没想到晚上回家,倒霉的事情还在后头。 “大人回来得真晚。”进宝吐着舌头,吊在门上,兴冲冲和他邀功,“我今天见着有人想撬锁进来,稍微动动手脚,就给他吓跑喽!” 问荇无奈打开门,把小鬼放下来:“别惹事生非,少吓人。” “要是别人我才不吓,那人我可见过!”进宝气鼓鼓,“他可坏了,之前还和骂你那群人混在一起,好像是叫…张成。” “他居然敢来我们家偷摸东西,看我不把他吓晕过去!” 问荇对张成有印象,村里出了名的手脚不干净,在懒汉里都算得上渣滓,看来是想不开偷鸡摸狗,踢到自己这铁板上。 “那他人呢,吓跑了?” “没有。”进宝摆手,“口吐白沫晕在门口,被他家里人发现,刚才抬走呢。” 问荇看着地上若有若无的水渍,默默挪了个位置。 “进宝。” “欸?” “你小子可能真惹麻烦了。”问荇叹了口气。 翌日,下午。 “小问哥哥!” 问荇正在田头搬肥,突然听到急匆匆的声音。 “小问哥哥!”小哥儿挽着裤腿,顾不上狼狈就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差点累倒。 “出事了小问哥哥,我哥刚刚瞧见,瞧见…” “祝清,慢慢说。” 问荇心下一沉,还是宽慰孩子别太着急。 祝清喝了口水,急急开口:“我哥,我哥说有人冲你家去了!” “我哥路上撞到他们,因为你住得偏,那里面还有你教训过的那些家伙,所以我哥多看了眼。” “还真是去你家的!我哥让我来和你说下,看需不需要他帮忙。” 问荇脸色微微冷下:“他们去我家干嘛?” 他最近和村里人关系刚有所缓和,别是昨天那懒汉家里人,来兴师问罪吧? 可如果是兴师问罪,下午才去,是不是太晚了点。 况且他都没兴师问罪张成私闯民宅这事。 “谢谢,我知道了。” 他摸了摸祝清的脑袋:“早点回去,今天太阳大。” “我回去叫哥哥!”祝清眨着眼睛,有些不甘心。 “他们长得好凶,小问哥哥看着不抗揍,但是我哥抗揍!” 问荇:…… 真是好弟弟呢。 “不用,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首先得弄清楚前因后果,问荇支开祝清,把身上伤人的农具全都收起。 真要对面奔着打架来,同他打起来,身上带着铁具只会留作案工具给他们。而且没到田里堵,说明还不是找他打架。 但上他家去肯定也绝非好事,总不能非亲非故,一群人上门送银子来吧? “你们在我家门口干嘛?” 距离隔得很远,问荇就看见家门口少说有六七个人,看架势就是在等他。 他这鬼宅地方偏,寻常时候被有些迷信的人避之不及,今天倒是热闹。 见到屋主来了,有些定力差的家伙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慌张。 出乎问荇意料,里面不光有无所事事的懒汉,还几个是平时勤劳耕作的农户。 牵头的懒汉正是之前找事的人之一,名叫吴强,和昨天被进宝吓晕的懒汉张成关系很好。 他上次在问荇田里,让三兵卒吓得吃了瘪,卧床好几日,回过神来不甘心,又偷听到问荇对着空气说话,越想越奇怪。 恰巧张成那天手痒又缺钱,他就撺掇张成去问荇家里摸点东西。 毕竟这种大户人家赘婿,多少都有些钱财,而且问荇早出晚归很规律,又没什么邻居照应,下手很方便。 虽然问荇的宅子很阴森,但张成还是被他劝心动了。可当夜全副武装行动,一个时辰后,就被吓晕过去。 吴强看着被吓失神的兄弟,知道他是见鬼了,更是恨意上头。 问荇家就是有鬼! 否则张成去得好好的,问荇和狗还都不在家,怎么就晕过去了。 恰巧问荇隔壁田的农户周二最近心神不宁,也对问荇有微词,毕竟昨天早上蹲草地里偷听的人除去吴强,另一个就是他。 本来偷听的内容已经让他觉得邪门,周二看到昨晚被抬回来,大小便失禁的懒汉,愈发更觉得邪门了。 “是这样子。” 瘦瘦高高的农户大着胆子上前,正是周二,他搓了搓手:“问小哥啊,你这屋门口…昨天有人晕倒了。” “是吗?”问荇惊讶,“我还真不知道。” 旋即,他一脸警惕:“我可不敢打人,你们别诬陷我。” “是是是,你那时候在地里,我们知道,不是怪你的意思。” 若非问荇在地里耕作有人看到,没有作案时间,他们也不至于现在忍着,这么客气同问荇说话。 “就是你这房子,好像真闹鬼啊。” “我们想等着你来了商量下,要不要驱个邪?” “我住得挺好啊,不邪门。”问荇摇摇头,一脸茫然。 “嗨,不要你花钱。”周二以为他在心疼钱,指了指边上,“昨天晕这的是张成,这是他家里人。” 第65章 “他们大清早就花米去请跳大神的,不用你一枚铜板!” 张成的老父狠狠点头,虽然他打心眼里很肉疼。 若不是自家那扶不上墙的儿子昨天癔症发作,说问荇那宅子里有鬼,如果不把鬼赶走,他这辈子都睡不好觉,他们也不会花这冤枉米。 跳大神的有用最好,没用就当买个张成放心。 “要是邪门,我早就没命了。” “还不邪门,我、周二都看见你昨天早上……唔唔唔!” 吴强忍不住插话,被周二捂住了嘴。这傻子,偷窥本就不光彩,怎么把他们昨日偷看的事说出来了! 问荇也不恼,只是好脾气地解释:“我昨天早上就是在地里待着,也没做什么事。” “你看看,这都中邪了!” 问荇语调越镇定,吴强越生气,他拨开同伴的手,气急败坏嚷嚷。 “他明明就在对着空气说话,对空气说话!” 这下边上人的眼神也变得不对了。 懒汉的话不可信,但张成晕倒是事实,问荇这宅子、这地着实邪门。 尤其是问荇的地,不少人都在那里遇过怪事。 比如牛每次都要绕圈,不敢挨着问荇的地走,大部分农户也就由着牛了,但有些农户比如周二,总想图方便把绳牵回来,下场十分凄惨。 比如说他不过是让牛不小心踏上点菜,牛就仿佛踩了倒刺,受惊脱绳。 如果只是牛就算了,每次遇到这种事情,周二也会整夜整夜做噩梦,醒来后眼圈乌黑,仿佛被恶鬼缠身。 所以听说有冤大头愿意出钱驱邪,他求之不得,自荐过来游说问荇。 问荇心底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重,张成家里人和他这个屋主都不商量声,就擅自去请跳大神的,那他只能让他们无功而返了。 “问小哥,其实他这话,我们也是不信,但之前我那牛踏进你家地…”周二擦了擦额角汗。 “你的牛为什么要踏进我家地里?” 问荇一句话,弄得他哑口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宝:哼哼,我是最优秀的护院(叉腰) 清心经:汪! 第35章 道德绑架 “瞧你这话说得,这也就是不小心啊,都是同村人,牛踏株青菜,踩个豆角,或者走错路,那都很正常。” 周二额角的汗越擦越多,开始口不择言。 “反正问小哥你,你夫郎家有钱,柳家这么大的人家,也不至于计较这点菜吧?” “我还真就计较,都是同村人,你的牛干嘛要踏我家菜。”问荇终于有些生气的意思。 “我就靠着这几亩地过活,菜少一株是一株,本来就日子不好过,难道牛踏进我家地被吓跑,还是我的问题不成?” “不是,不是你的问题。” 见问荇寸步不让,周二不自觉插上腰,蛮横地给自己壮胆:“只是这种事情多了,我们总是害怕嘛。” “问小哥,也不用你出钱,就当是为自己想,驱个邪吧。”边上其他农户小声帮腔。 “对啊对啊。” 除去和问荇有私人恩怨的吴强之流,还有大半来的农户和他无冤无仇,只是人迷信,而且家里地多少都在问荇隔壁。 万一真的有什么邪祟鬼神,今天是在问荇地上发威,明天会不会就骑在其他人头上,所以他们也自愿被拉来凑数。 问荇这人又耿又直,和倔驴一样,讲话却十分利落,和他完全讲不通啊。 “是这样,反正我们找了个驱邪的跳大神的,人来都来了,让人回去也不好。” “而且我昨天也说了,他还和问小哥有关系,问小哥不如就看在面子上,让他试试?” 周二使了个眼色,后排推上来个胆怯的少年:“就他,他家里是干跳大神的,对着套很在行。” “而且这孩子,真能看见鬼。”周二神秘兮兮。 少年看起来就十六七岁,身上衣衫破旧,带着的首饰也肉眼可见的廉价,身材瘦小,长得倒秀气。 “其实,我只是有个叔…”少年弱弱开口,被一记眼刀吓得缩回了头。 “好吧,呜…我是跳大神的。” 少年低着头,露出耳朵上的红痣,眼睛里积了水,快要哭出来了。 “哥儿?我可和他没关系。”问荇默默后退半步。 “这样不好,他看着不乐意啊。” 还拿“来都来了”道德绑架他?他看这哥儿都像被绑架来的替死鬼。 他对村里人脑子里那些想法没兴趣,更不想和什么同龄哥儿扯上关系,他是有夫郎的人。 万一柳连鹊生气,后果很严重。 虽说昨夜他就没见到柳连鹊,算算时间,今天柳连鹊仍然陷在半月一次的沉睡里。但做人还是得自觉,就算和柳连鹊没夫妻之实,问荇也不想沾其他麻烦事。 他前几天才听说有哥儿走夜路摔伤被背了段路,家里人就哭他没了清白,非要好心人娶了哥儿,这地方思想太僵化了,不得不防。 “不能啊,这不你外甥吗?用不着避讳吧?”周二瞪大了眼,“你真要不放心,到时候我们也会看着他。” 那哥儿不发一言,也是默认了。 外甥? 饶是问荇也愣住了,血缘关系可不是嘴一张一闭,随便说说能造谣的事。 第66章 偏偏他又不能开口问,否则万一真是原主家亲戚,问是问出来了,后续解释起来太过麻烦。 周二以为他看在外甥份上同意了,心里一喜,不枉他们从隔壁镇子雇人过来:“怎么样,让他试试?” 别说不知道这是真亲戚假亲戚,原主亲戚和他又没关系,问荇可没这么心软。 “行啊。”问荇眼底流过光,面色缓和,伸手制止住满脸喜色,刚要感谢的几人。 “但是有些事我必须和你们说好。”他微微笑了笑下,“毕竟听大家意思,昨天张成来我家好像没干好事啊。” “自然是,自然是。”周二讪笑,“张成这人就是手脚不干净,但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干这种事,就是进去驱邪。” “有什么要求,你提提看就行。” “好。”问荇等得就是他这话。 “我夫郎灵位贵重,用的材料都很脆,万一磕碰到了,你们得赔偿,不管赔不赔得起,都必须赔上。” 他这个“赔得起”有双重意味,不管是重金打造的灵位,还是柳连鹊的灵魂,都不是这群人能染指的事物。 这话一出效果显著,村民们倒是被唬住了。 的确,柳少爷那灵位磕碰一下,真要赔偿他们半年都白干了,可不进卧房又不现实。 真要驱邪,宅子里最邪门的可不就是摆在卧房的灵堂,怎么能越过它? “…行。” 周二和张成爹使了个眼色,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问荇神色如常,仿佛没看见他们的窘迫:“我这屋子之前没住人,里面有些隔间多破,大家也清楚。” “最近好不容易攒了点积蓄,我花钱搭上些架子梁子,都没来得及固定好,很容易被弄坏。” “要是塌了,我不负责,你们还得把他接上去啊。” 这是骗他们的,问荇的宅子里,那些屋子都还没开始清扫杂物,怎么可能已经搭上架子了。 但其他人进不去,不清楚屋里布局,只能当真了看。 有些农户默默摇头散开,他们的确不知道那些隔间损坏难修程度,要驱邪,隔间也得去看啊。 卧室不能去,隔间不能去,他们叫跳大神的餐馆问荇家大院呢? 问荇的条件个个合理,但这么一折腾,驱邪变得这不好去那不好去,没了意义。 吴强倒是不着急:“行啊。” 没关系,反正… 他阴毒的目光看向瑟缩的哥儿。 趁着问荇不注意,该去哪去哪,反正出了事,有人替他们背锅。 “这个哥儿,他不能进去。” 最后,问荇看向被推出来的哥儿。 吴强的笑容僵在脸上。 “问荇,你过分了吧!跳大神的不让进,跳什么大神!”他嚷嚷着,情绪险些失控,赶紧被边上人给拦住。 毕竟农户们只想讲道理,不想惹出事来。 “让他进去,你们良心安宁吗?” 问荇掷地有声,狠狠打碎了懒汉的期望:“他看着瘦弱,还是个哥儿,力量不如普通男子。” “若是真有鬼,他要受伤出问题怎么办?毕竟是我外甥,你们可以不管他死活,我必须要管。” “他不能进去,你们要驱邪,换个健壮的跳大神的来。” 哥儿的头埋得更低,手微微握紧,却好似松了口气。 问荇这一番话,把方才周二的道德绑架全都反制了回去,在这场不友好的协商里彻底占了上风。 几个被拉来充数,本身还算心善的农户面生退意,全然没了继续逼问问荇的意思。 问荇说得太对了,逼着哥儿确实不光彩,传出去都是要被其他人当笑话看。 话说到这份上,他们其实已经不想惹事了。反正张成也不是啥好东西,罪有应得,问荇这是在为民除害,干得漂亮。 再强硬闯进去说不过去,大不了让自家牛远离问荇的地呗。 而且问荇着实心善,还能想到别人安全这层。不是风言风语里传的那样浑浑噩噩,人也比他们印象里灵光了不少。 或许是之前他们成见太深,问荇来了村里这么久,他们也该对问荇有所改观了。 “问小哥说的有道理啊,那我先走了,这跳大神就算了吧。” “唉,我这牲口就是不听话,我回去教训教训它,指定不会乱踩人家地了。” 吴强慌忙看向张成爹,没想到他沉默了会,摇摇头,也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走吧。” 当时为什么选哥儿,次要原因是这哥儿人邪门,主要还是因为哥儿家要价便宜,给点米就能让他们把人带走。 真要谈多花钱,张成家本来也不富裕,肯定不乐意。大儿子是混账玩意,这不还有小儿子要养,不能搭进去太多钱粮啊。 仔细想想,若真是摊上阴宅鬼地,问荇怎么会活蹦乱跳,许是有心人在造谣这苦孩子罢了。 撺掇他们来的吴强急了,自家兄弟被鬼吓疯,还在床上躺着,他自己也因为问荇倒大霉了,不想就这么放过问荇。 他年纪很大还没成婚,家里操碎了心,本来上个月说好的亲,可因为看见他丢人,姑娘家嫌弃他就给拒了。 为了给他治好身子,家里还花了一大笔钱,可他还是经常半夜盗汗做梦,村里小孩都在背后笑他,家里人也不信他的话。 第67章 这些都是因为问荇! 驱散掉鬼不光是张成的执念,也是他心头的梦魇,问荇就像魔鬼的载体,看似亲和的脸越看越可怖。 他在心里无数次想把问荇千刀万剐,甚至备了刀和许多符咒,就等着跳大神时,去对付问荇和鬼。 “不行!你得给个说法,之前我和我兄弟在你家地里晕过去,现在张成在你家门口晕过去,要是不管,还会有更多人晕过去。” “那你们不去就好了。” 问荇半掩上门,语调平和:“我要吃饭,各位慢走,别在我家门口聚着了。” 他这话四两拨千斤,反倒激怒了吴强。 “我告诉你问荇,你死定了。” “睡觉最好睁着眼睛,这事没完,我杀了你!!!” 他高大的身躯拦在门边,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问荇拍碎。 可他这样,正巧让其他人看不见同他身高差不多的问荇,有什么面部表情。 漂亮的青年刚还平静温和,却在此时微微眯起眼,突然露出个极具攻击性的笑。 问荇嘴唇微启,做了个极其明显的口型。 来啊。 “我杀了你!!!”吴强目呲欲裂。 “冷静,冷静,人家问小哥也没惹你啊。” “哎哎哎,强子干嘛呢?” “问荇,吴强这人就这样,你没事吧?” 失控的吴强被边上怕惹事的人拖开,还有好心的农户关心他。 问荇已经恢复了原本安宁的表情。 他状似有些害怕,但仍善解人意。 “我还好,吴大哥可能是心急了。” “我不怨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道德绑架谁不会啊? —————— 怕大家担心补充下,外甥就是纯倒霉蛋外甥,不是情敌。 第36章 一片衣角 说罢,问荇眼疾手快关上了门。 “问荇,你他娘的,日!!” 门外吵吵嚷嚷了一会,终于是安静下来。 问荇舒了口气,农户们应该不会再来了,懒汉要是再来,打扰到工匠来修灵位,那就别怪他放鬼吓人。 毕竟他这宅子和地可是真有鬼啊。 “汪汪汪!!!” 他在家还没消停片刻,睡午觉的狗子突然剧烈地狂吠起来,甚至想要去撞开紧闭的院门。 问荇搁下扫帚有些意外,清心经只对鬼感兴趣,这大白天这么兴奋,倒是稀奇。 谨慎起见,他透过墙缝往外瞄了眼,没看到什么人,可清心经依旧在乐此不疲地叫着拍门。 他微笑着拎起狗子,压低声音威胁:“要是夫郎下次来问,家里怎么这么吵,我肯定会把你交出去。” “呜呜…”清心经夹紧尾巴,声音变得委屈,可依旧锲而不舍往门上看。 “外面有什么?你这么惦记。” 问荇前脚推开屋门,后脚清心经就从他腿边溜过,精准地叼起一块粗布,摇着尾巴蹲在问荇面前,好似在邀功。 这粗布没什么稀奇,应该是拼接过不太牢靠,刚刚场面太乱,被撕扯下来了。 只是这颜色挺艳丽,普通人家衣着比这朴素,富贵人家衣服又比这干净,他印象里,只有刚刚那个哥儿神棍,好像穿着这种衣服。 而且神棍可能是为了彰显身份,衣服上片片缕缕布条特别多,应该这布就是从他身上掉的。 问荇收回目光,这布上也没稀奇玩意,清心经这是怎么了? 而且这哥儿压根就是替罪羊,看着普普通通,这么窝囊,肯定不会什么厉鬼。 问荇没理会它,一手抓着狗,一手合上门。 即使被抓起来,清心经还是不愿意松口,仿佛叼在嘴里的破布上面附着厉鬼,下一刻就会扑上来。 “松口。”问荇瞪着它。 “呜…呜!” “松、口。” 问荇黑了脸,叼着人家哥儿衣角布,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狗这么变态呢? 要是这玩意扔他家,他可嫌心烦。 但看着清心经无辜的眼睛,问荇手上动作停滞住了。 他拿来块前几天从自己衣服上勾掉的布条,摆在清心经面前。 清心经这次看也没看,只是死死盯着问荇,好像在期待表扬。 “乖,张嘴。” 和狗说不清话,问荇费了很大力气,虚情假意表扬了一番狗子,还赏了点肉沫,终于从它嘴里取下了那块布。 这布邪门不邪门,问狗不如问鬼来得更直接。 黄昏。 “不对劲。” 进宝眯着眼,装作老成模样:“这布不对劲,大人,你从哪弄来的?” 问荇抽了抽嘴角,言简意赅:“地上捡的。” “你直接说是哪里不对劲,别卖关子。” “这块布给我的感觉很奇怪。”进宝摸了摸下巴,“嗯…虽然不是鬼的感觉,是活人的东西,但是上面阴气很重,很邪门。” “就像。”他有些畏惧,看向清心经,“它给我的感觉。” 被狗咬的经历让进宝有很大的心理阴影,但狗子不记事,早忘了他还啃过可怜的小男孩。 “汪呜?”狗子呆呆歪了歪头。 阴气很重,很像清心经。 他们家的狗也就是只狗而已,清心经除去能看见鬼,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第68章 看见鬼? ————这孩子真的,能看见鬼。 问荇眼珠微微转动,想到了周二推销神棍时,说的那席话。 神棍为了讨生计,十个里面九个说自己能看见鬼。问荇刚刚压根没把那话放心上,左耳进右耳出。 莫非周二说的是真的? 那个哥儿真能见着鬼,所以清心经感觉到了他非同寻常。 “会不会是能见鬼的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进宝叉着腰。 “如果鬼不愿意现身,除了道士,谁也不能逼鬼现身。” “清心经就能见鬼。” “它,它是狗嘛,狗比人阴气重。” “那我不是抓到你了么?”问荇不紧不慢,喝了口荷叶茶。 这是前几天刚从荷塘摘了晒的,虽然口感就那样,但算是最廉价的解暑饮料。 “什么是大人抓到我,那分明是柳大人把我给…”进宝忿忿,敢怒不敢言。 “可清心经感觉到不对劲,你也感觉到不对劲。”问荇放下碗,“这是事实。” “那神棍还说要来我这驱邪呢。”问荇笑了,托着腮,“不管田里还是屋里,你猜猜这邪,最好驱的是谁?” 进宝瑟瑟发抖:“大,大人别吓我。” “不是吓你,只是提醒你,他们可能不甘心,而且还会带着能看见鬼的神棍。” 问荇扫了眼自家围墙,因为年久失修,可以靠攀爬轻松上来。 “我不想惊动我夫郎,他今天在休息,进宝,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进宝呆滞,舌头都掉了出来:“啊?那我能干嘛。” 问荇笑了。 “能干嘛?把他们吓出去呗。” 半个时辰后,祝澈上门来了,脸色不甚好看:“呦,你猜得还真没错。” “我刚刚去吴强家附近,他不在,牛二那边也是,吴强倒是草包一个,牛二力气还挺大,我倒希望今晚别碰上他。” 下午的时候,问荇和祝澈约定好,祝澈要是发现那几个懒汉不在家,就到问荇家里来,带上点杀伤力弱的小弓。 问荇打量了下祝澈手里破旧的弓:“这个没问题?” “有我在,就算拿石子扔也能教训他们。” “只是你…真的要做这么绝?”祝澈有些犹豫,他箭术很好,就算是在深夜,只要那群人敢私闯进来,都别想有好果子。 他能做到悄无声息全身而退,可这是问荇家,问荇撇不干净。 “我朝律法,私闯民宅者,杀不入罪,而我只是给他们点教训。” 问荇笑眯眯,却看得祝澈不寒而粟。 “这是我夫郎和我说的,他喜欢背这些。”问荇收敛笑容,垂眸看向灵位。 “你夫郎?” 饶是胆子不小,祝澈还是被吓到了,他记得柳连鹊不是没和问荇认识几天,就病死了吗? 病死的人怎么还能背东西? “骗你的。”问荇笑了笑,喃喃道,“死人怎么能活过来。” “我不想做这么绝,但他们反反复复,毁我农田,散我谣言,扰我生活,如今打着驱邪名号,想动我夫郎灵位。” 问荇手指摩挲上石板,柳连鹊正在里面休眠,只要顺利,他不会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 祝澈颇为动容,是人都有三分血性,问荇的确已经很客气了。经过那次夜晚,问荇治愈他的腿后,祝澈总觉得,问荇身边也许真的有邪祟,可这也无妨。 或许问荇反倒希望他的夫郎作为邪祟,就在他身边。 “如果他们没来呢?” 吴强被他激成那样,而且如果那哥儿神棍能见鬼,他肯定要带上那哥儿。今晚哥儿还在村里,就是最好的机会。 这会饭点刚过,几个懒汉不在家,问荇敢肯定他来的概率少说八九成。 “要来只能今晚来,借神棍一日就要花更多粮食,他们可不会拖时间。” “如果真没来,那就没来呗。”问荇端出盘蜜饯,岔开话题,“许掌柜上次拿的,很好吃,尝尝。” 祝澈:…… 你这心还挺大。 “我也要吃蜜饯!”进宝趴在桌边抗议着,但祝澈看不见他。 问荇笑而不语,指了指柳连鹊的牌位,威胁意味明显。 进宝立马缩了缩脖子,吐着舌头去望风了。 “大人,真讨厌。” 问荇其实很希望那群懒汉去地里找麻烦,这样更好处理,但上次被吓过,他们要找麻烦,应该只敢来问荇家里。 要是能把地里那三个优秀劳工拉过来,那才是真的精彩,可惜他们进不了这屋。 事件分分秒秒流逝,平时这个点,问荇都睡下一个时辰了,村里大部分人也都已经上床休息。 许掌柜给的蜜饯本来也没几个,问荇将最后一个塞进嘴里,终于听到进宝开始激动地大呼小叫。 “来了来了来了,有人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鬼在迎宾呢,问荇扫了他眼,进宝立马噤声,将舌头吸了回去,手点了点围墙的方向。 果然是翻墙进来。 他和祝澈打了个手势,猎户会意,利落地翻身爬上了前院那颗槐树。 槐树经过问荇照料,叶子已经焕发生机,虽然还不算茂盛,但在无声的黑夜里,足以隐藏一个人的身影。 第69章 问荇将卧室门禁闭,防止惊扰柳连鹊。自己躲在角落里,进宝则仗着自己死了,肆无忌惮蹲在院内。 小鬼压根不信有人能看见他。 围墙外。 “赵小鲤,别磨蹭。” 懒汉推搡着那神棍哥儿,言语中全是威胁:“再不上去,我打死你。” “我不想去。” 叫赵小鲤的哥儿死活不愿上去:“小舅说了不要。” “你听他的?”吴强阴笑,“你爹半袋米都把你卖给我们一天了,还敢听他的!” “问荇这人就是邪门,肯定养了鬼。” “一副无辜样子,我呸,装给谁看。” 他已经疯魔了,自从见过鬼后夜夜噩梦,却因为游手好闲,连家里人都不相信他的话。 好不容易说的亲事告吹,姑娘家死活不愿意嫁。媒婆那连铜板也要不回来,说他骗人家姑娘,明明游手好闲谎话连篇,装正经不过三天,就到处胡闹。 他今天回家,爹娘那眼神失望,他甚至听到了他们窃窃私语,说还好家里有个弟弟。问他们要钱,他们也不给他。 摆明了就是不管他死活了! 他什么都不会,两个老不死不管他,他怎么活啊! 都是问荇,一切都是因为问荇到这个村子,他的日子才会过得这么糟!!! 他恨死问荇了。 “别废话。”他不耐烦地推搡着赵小鲤,顺手还摸了把,“你给我进去。” “否则你猜这天这么黑,我能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进宝,上去咬他。 进宝:我不咬人! 第37章 鬼门大开 听到赤裸裸的威胁,赵小鲤害怕得缩成一团,依旧不愿意动弹。 从小到大没人对他好,是因为他真的能感觉到鬼。他比谁都清楚,问荇的宅子去不得。 但没人管他死活,爹娘和街坊都觉得他不吉利,说他不是傻子、就是怪物。 他们还经常拉着他,把他和他那个叫问荇的小舅舅比着骂。 “我那弟弟再蠢,好歹是个男的,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再瞎说话,呸!小心卖都卖不出价钱。” 他胆子很小也很怕鬼,但是更怕人。 他爹娘游手好闲,一边嫌弃他晦气,一边逼着他装成会通灵模样,去给家里挣那点微薄的饭食。 有时候那些地方真有鬼,但他说什么,做什么,还得看那家主人脸色行事。 这份“晦气”始终伴随着他,成了他的噩梦,也保护他现在都没被人染指。 赵小鲤知道眼前这几个人也不会碰他,因为他很不吉利,他们不敢碰他。 最多打他一顿而已。 “草,你还敢不听话。” 吴强吐了口唾沫,扬起巴掌。 没这据说能见鬼的小贱种,他也不敢进去冒险。 赵小鲤闭上了眼睛,蜷缩成一团。 打死了,那就死吧。 被打死和被鬼吓死,反正一样都是死。 这个宅子里确实有鬼,而且拥有很恐怖的气息。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鬼,都要恐怖十倍不止,如果真的触怒里面的凶星,又没人真的会驱鬼,谁也不能活着出去。 吱呀———— 吴强的拳头就要落下,不知哪里突然起来了风,卷起落叶和灰尘,吹开门扉,仿佛是终止墙边暴行的赦令。 “……” 院子里,祝澈错愕瞪大了眼,这和他们约定好的不一样。 他看向问荇的方向,可问荇藏身的角落里没有动静,祝澈只得调转小弓,重新瞄准大门。 问荇也很意外,这还真不是他安排的戏码。 他可没这么好心,巴不得这群懒汉爬墙吃个苦。奇怪,门明明已经闭上了,怎么会被这么弱的风给吹开。 这样也好,正好请君入瓮,速战速决,他也好早些睡觉。 问荇冲着进宝点点头,计划开始。 得令后,按耐已久的进宝立马把舌头伸到最长,极力表现出一副凶神恶煞扮相。 可问荇想到这小鬼平时到处吃瘪那模样,只觉得想笑。 虽然扮凶对小鬼来说还是为时过早,但在月光下进宝惨白着脸,对不明情况的闯入者来说,依旧有极强威慑力。 吴强缓缓放下拳头,虽然有些疑惑,可赵小鲤翻不了墙,直接从门走确实更方便。 二牛的弟弟三牛大着胆子,往里面看了眼:“强子,没人,去吧。” 吴强舔了舔嘴唇:“等会再教训这个小贱种。” “走。” 这下闯进来方便了许多,吴强没有太多时间思考,他现在满脑子只想拆了问荇的家。 几个懒汉将赵小鲤挡在前面,粗暴地把人往前推搡,撞开了门。 月光下,赵小鲤那张满是恐惧的脸让祝澈都不忍卒视,将弓压后了些。 问荇让他不到万不得已无需出手,他也不想伤及被胁迫的赵小鲤。 “舅…唔唔唔…” 赵小鲤六神无主,被懒汉狠狠捂住嘴,两行泪从他脸颊滑过。 不详的气息愈发浓重,潜移默化侵蚀闯入者的意志。 吴强压低声音,目呲欲裂威胁:“你敢说,我让你去见鬼。” 他要被问荇逼疯了,他和问荇,只能好过一个人。 第70章 吴强这种人渣,就连鬼都无法忍受。 进宝的舌头卷起一阵风,阴森森刮过吴强耳畔,他右脚踹起问荇扔在这的报废铁桶,直直往吴强面门上冲。 进宝不是强大的厉鬼邪祟,力量更是他的短板,最用力也只能带起物品乱飞。 吴强轻而易举就能躲开,但这突然飞起的铁桶直冲面门,自然吓得他们惊魂未定。 “救命啊啊啊!!!” 有个混混定力不够,吓得掉头就要跑, 他拼尽全身力气,刚要跨过门槛,就被阵阴风狠狠挡住,头磕在地上,昏迷过去。 牛二是张成的朋友,牛三是跟着哥哥来凑热闹的。兄弟俩没见过这种阵仗,还在呆滞。吴强则是虽有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却被这场面震慑住,腿软地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 这一幕他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很久,终于还是快其他人半步镇定下来,阴郁目光看向赵小鲤。 “鬼在哪里?” 他专门去和大师求了符咒,只要赵小鲤找准鬼位置,他就能杀掉困扰他的噩梦。 “我,我没看见鬼。” 赵小鲤说得是实话,因为进宝刚刚在他的视觉死角,现在已经躲起来了。 “你他妈老实点。” 已经无法回头,吴强抽出腰间的刀:“就算没有鬼,你都要给老子找到鬼在哪。” “大人,真家伙。” 进宝悄然溜到问荇旁边,面露得色:“他身上还真有符,虽然大部分没啥用,但假货里面有那么点真东西。” “不过放心,没我跑得快。” 敏捷度是进宝强项,问荇想了下,指了指赵小鲤,又指了下进宝的房间:“去。” “成!” 进宝意会,轻轻一跃,主动暴露在赵小鲤面前。 他收起长舌头,指向自己休息的房间,高声喊:“喂,去那边,那里面安全!!!” 问荇家大部分屋子都是危房,只有卧室和进宝的屋躲人还算安全。 就算赵小鲤真指进宝位置也无所谓,进宝虽然很弱,但动作麻利,不会被符咒伤到。 众目睽睽下,赵小鲤直直盯着进宝,害怕得浑身颤抖,却作出了个意料之外的反应。 他枯瘦的手指向了另个方向:“在那。” 反正这屋里有比那鬼童更可怕的厉鬼,他帮谁也活不了。 赵小鲤觉得很累。 他没见过问荇几次,可知道小舅痴傻,被当做货物买卖入赘,和他一样命苦。 吴强没把他当人看,如果真的要选,他想硬气一次来帮小舅,甚至是帮屋里厉鬼。 至少厉鬼也许会给他个好些的死法。 他一出声,懒汉们喜出望外,纷纷看向另个方向。吴强颤抖着手,也不管有没有用,胡乱抽出符咒,花花绿绿的玩意满天飘散。 进宝刚刚被盯着看,现在终于愿意相信,赵小鲤是真能发现鬼。他故意报错位置,还让进宝愣了下。 回过神来,趁几个懒汉注意力被吸引,进宝扬起身边的草叉,直直冲着吴强的屁股过去。 这一下结结实实命中靶心,吴强的惨叫声撕心裂肺,手里没用光的符咒飞在空中,被阴风卷跑,一时间竟然没人注意赵小鲤。 “跑!”进宝急了,看向瘫软的赵小鲤,“你别愣着啊,快跑!” 赵小鲤咬咬牙,捂住受伤的肩膀,跌撞着拼命往前跑去,只是他已经吓得濒临崩溃,跑错了方向。 “等等,那个房间,那个房间不能去!” 进宝急得原地跳脚:“喂————你回来————” 晚了,赵小鲤直直闯入的不是进宝的屋子。 而是摆着柳连鹊灵堂的卧房。 扑进卧房已经用了他全身力气,赵小鲤打了个滚,蜷缩在地,不敢动弹。 “……” 问荇嘴角垮了下来。 他可算知道刚刚开院门的好心人是谁了。 情况略微有些失控,本来不想这么早出面,可现在这种局面对谁都不安全,还是快些收拾残局。 拿起边上的锄头,问荇掂量了下重量,走出阴影:“三更半夜,为什么要私闯我家?” 几个懒汉已经要崩溃了,吴强屁股流血如注,看见问荇依旧是那副脸上带笑模样,理智全无。 “他妈的,你才是真的鬼…真的鬼,真的有鬼,有鬼!!!!” 都是问荇,他的一切不幸都来自问荇,凭什么,凭什么! “是啊,有鬼。” 问荇收敛起笑意,居高临下看着他们,顺手抽走吴强腰间剩余的符咒。 进宝控制铁桶悬在半空,随时防范着他们。 看见凭空冒出的铁桶,祝澈虽然惊讶,弓的目标却并未偏离,他箭在弦上,防止这三个懒汉乱来。 “但是鬼不会半夜跑进人家菜地,拔人家菜苗。” “鬼也不会绑着个人,半夜跑来砸别人家。” “吴强,你说说,你是不是连鬼也不如?” 后面的三牛方才吓得不敢动弹,这时才回过神,铺天盖地的绝望席卷了他。 他红着双目,突然拔出手里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直直刺向问荇。 还敢乱来。 问荇早有准备,沉着脸闪身,避开他的攻击。然后狠狠给了他一脚,直踹在他胸口,自己只是破了点皮。 第71章 问荇再体弱也是个成年男子,这一脚并不轻,直接把人踹倒在地,痛苦呻吟。 树上传来轻微响动,祝澈的支援来得及时,三牛的手腕上立马贯穿一箭。 就在两人缠斗时,进宝只是稍微走了下神,旁边的二牛偷偷起身,面露阴狠,飞出一把匕首。 “大人,小心!” 进宝瞪大了眼,想去接住匕首,扑了个空。 作者有话要说: 林大志:俺记得小问今天在抓人。 王宁:嗯。 郑旺:我也想去凑热闹!!!为什么我进不去他宅子!!! 王宁:你很喜欢见柳大人? 郑旺:…好吧,不想去了。 第38章 自食其果 匕首的方向不对。 那匕首没有冲着问荇去,而是向着赵小鲤去。 懒汉们自知问荇有鬼庇佑打不过,于是打算欺凌弱小无依的赵小鲤,能拖死一个是一个。 要不是这个贱货不愿意翻墙,害得他们被问荇察觉,事情根本不会到这地步。 要不是这贱货乱报位置,符咒肯定可以贴在鬼身上,他们已经能踏着问荇的脸作威作福了! 二牛体格不小,这一掷用尽全身力气,力道极大。在他发出匕首的一瞬间,祝澈眼疾手快,用肌肉记忆利落放箭,给他手腕来了一下。 可利箭射出需要时间,这一箭没能阻止匕首扔出,但让匕首力道偏离,直直抛向卧房的门槛,失去原本威力。 而就在匕首接触门槛的一瞬间,却被一阵青蓝色的光用力弹开。匕首在空中飞了两圈,生生插在地上。 嗡———— 刀把微微颤动,陷进去两寸来深。 赵小鲤惊魂未定,蜷缩成一团。 危机暂时过去,他这才感觉到自己周围萦绕满了邪祟的气息。鼓起勇气,他抬头看向气息发出的方向。 他不认字,但认得牌位。 赵小鲤这才注意到,刚刚依靠着的,就是柳连鹊的灵堂。 心底的恐惧再次涌上,与生俱来直觉让他明白,灵堂就是凶宅里最恐怖的存在,屋里最强大的邪祟,原来刚刚就在他旁边。 赵小鲤赶紧跪下,将头碰在地上:“柳,柳大人,我该死,我该死!我不是故意打搅你的。” 他浑身是伤,哪里都很疼,跪在地上咬着牙才不会痛呼出声,却不敢抬起头来。 “起来…” 似有似无的声音虚弱飘散在空中,无法汇聚成实体。 护在门槛上的青蓝色光晕碎裂,携带着夜风,拂过这个浑身上下满是伤痕的少年。 “是我……开门救你…你无错…” 声音熄了下去,灵位上泛起柔和青光,赵小鲤周身被打出的青紫也慢慢愈合。 柳连鹊若真的不愿让他进来,就算再虚弱,也完全可以像挡住那匕首一样,把他狠狠拦在外面。 不忍看人受苦,开门放赵小鲤的是柳连鹊,默许他闯进卧房避难的是柳连鹊,把他护在灵位边的人,还是柳连鹊。 赵小鲤的眼泪滴滴答答好似断了线,他忘了自己应该恐惧:“为什么,为什么救我?” 他活在最卑贱的家族里,父母都只把他当货物。问荇和他无多少亲情,柳连鹊更是和他素未相识,这是何必呢? 灵位的光弱了下去,柳连鹊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的问题,血玉失效,他必须彻底陷入沉睡中,才能压制住浑身上下失控的感觉。 事情在正轨上,可问荇没来由地出现了些许烦躁。 此前,他很少有称得上躁的情绪。 从赵小鲤闯进卧房反倒被庇佑,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柳连鹊果然醒着,就是听起来受血玉影响,变得很虚弱。 对受苦者能救则救,柳连鹊一直是这样的人。可他不该让柳连鹊在这种时候干这种事。 几个混混见大势已去,都抖如筛糠,刚刚的疯狂模样不复存在。 问荇将锄头狠狠钉在二牛下身,脚踩在他的膝盖上嘎吱作响。 他居高临下看着二牛:“我夫郎和我说过,擅闯民宅偷盗者。” “可杀。” “可我觉得还是太碍事。” 他看着眼前人吓得口吐白沫,另两人不敢动弹,依旧慢条斯理。 “我要让你真的见了鬼,去和全村人说,我问荇就是个恶鬼。” 问荇收回锄头,看向吴强,那张好看的脸上难得有些残忍笑意,眼中却是一片寒寂。 “猜猜多少人会信你们的话?” 嗖———— 一支离弦箭精准插在二牛肩胛上,已经快吓晕过去的人,又被疼清醒了。 问荇颇为意外,看向树梢。 “死不了,真卸胳膊也能接回去,那地方中箭就是疼。” 祝澈摆弄着那把小弓,满脸不耐烦:“恶心玩意,欺负哥儿,操。” 他家里有个小哥儿弟弟,最不爱看这些人持强凌弱。 祝澈利落跳下树,指着这三个六神无主的懒汉:“反正他们说话没人信,让我射两箭解个气呗。” “你不是说你夫郎说那…那…” 祝澈卡壳了,他打小就记不住那些规规矩矩,早忘了问荇背的律法。 “擅闯民宅,可杀?”问荇恢复了往日模样,从容逗他,“我骗你的,没这规矩。” “我夫郎走多久了,他哪能冒出来给我背这玩意。” 第72章 “什么?”祝澈瞪大眼,“老弟,你这不厚道啊。” 看他这副样子,问荇憋着笑:“好了,不开玩笑,是有这规矩,我不杀他们,真的只是嫌麻烦而已。” 岂止是嫌麻烦,这群人连个进宝都怕成这样,估计以后只能草木皆兵地活着,他要让这群人一辈子都在噩梦里度过。 “真的有吧?” “自然是真的,不信你去查。”问荇无奈,他再损也不至于坑朋友。 “那算了。” 祝澈笑着摸了摸头:“我这人脑子不好使,问老弟说有,那就是有!” 赵小鲤缩在柳连鹊的灵位边,不敢插话,装成透明人模样。 “你叫什么来着?” “赵小鲤。”赵小鲤小声答。 “好,赵小鲤。” 问荇终于看了过来:“你先出来,别待在那。” 赵小鲤如梦方醒,发现自己待的地方不合适,急急冲柳连鹊灵位磕了个响头,忙不迭跑了出来。 “你能看见鬼吧?先跟着那孩子,去他屋里对付一晚。”问荇指着边上做鬼脸的进宝。 “明早我有事问你。” “和我来吧。”进宝得意洋洋,看着赵小鲤脸色越来越白,仿佛马上要晕过去。 真好玩,能见鬼的家伙,居然还怕鬼! “进宝!”问荇扫了他眼,“你今晚开小差差点惹事,现在还敢吓人。” “哦。”进宝自知理亏,将手背到身后,把吐出的舌头收了回去,勉强有些人样。 “随我来。” …… 清晨。 “谢谢小舅。” 劫后余生,赵小鲤对问荇千恩万谢:“如果不是小舅和柳大人帮忙,我就没命了。” “是他愿意帮你,他人心善,看不得别人受苦,我主要是想教训那几个混混。”问荇意有所指。 昨晚,祝澈把三个懒汉彻底打晕,加上一开始晕掉那个,两人把四个晕过去的家伙挪到门口。 赶来接应的兵卒三人组早就手痒难耐,乐不可支飘着四人,就飘到了村里其他地方。 这下彻底毁尸灭迹,他们有八百张嘴都说不清喽。 郑旺很遗憾没参与这次吓人活动,被老大哥王宁无奈劝走。 他们的“抛尸地点”也精挑细选,经过问荇特别关照,四个懒汉分别被抬到了鸡圈和猪圈里。 至于赵小鲤,问荇让他在进宝屋里待了一晚,祝澈离开后,他和进宝则把院子稍微清理下,就去各自休息了。 天光未亮,赵小鲤就自觉向问荇辞行。 “我还得回去,不然我爹妈又得打骂了。”提起自家,赵小鲤有些恐惧,他由衷地羡慕问荇。。 “小舅,你真的找了个好人家,离开我们那片地方,是天大的好事。” “小舅要问什么,我只要知道,就全都会说出来。” 问荇噎住了。 怎么弄得像他在吃软饭。 不过他非常相信,赵小鲤现在最崇拜的人是柳连鹊。 “等等,我记得你是我外甥?”问荇试探着他。 “是啊。”赵小鲤松了口气,“我看你之前那样子,还以为小舅不记得我了。” “毕竟小舅之前就…”他突然意识到这话不兴讲,顿时哑了声。 “之前就怎么?” “就,这里有点…”赵小鲤硬着头皮,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小声道,“经常情况差起来,家里人都不认得。” “但是小舅现在看着挺灵光!而且小舅不记得我,其实也正常啊。”他看问荇脸色不太好,赶紧找补。 “我娘是小舅的大姐,很早就不在问家了,我也有一两年没见过小舅。” “果然人都会变,小舅现在清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这几天下来,问荇早把原主身世拼凑大概。 是家里幼子,家境不好,家风不行,上面有哥哥姐姐,脑子不好使。 而且是非常不好使。 “可能嫁到柳家后,人突然明白了很多事吧。” “我在这待得很好,不想回问家,也不想和他们再有关系。” “他们把我当傻子,继续当下去就行。”问荇压低声音。赵小鲤已经知道他不是傻子,不好和赵小鲤继续隐瞒,只能提醒赵小鲤别说出去。 虽然赵小鲤说出去,也未必有人信。 “还有院子里你能看到的那些事,也别说出去,明白吗?” 他不傻这事包不住,迟早会被传出去,但不能是现在。 “我知道,我知道。”赵小鲤狠狠点头,“昨晚的事情,我不会和任何人说。” 柳少爷和小舅是他救命恩人,就算看在柳少爷天大恩情上,他也一定保守秘密。 “我这脑子清醒了,有些事还是不清楚。” “和我说说问家,还有过去的我。” 问荇虽然不想和问家沾染关系,但知己知彼,才有备无患。 “小舅家和我家差不多,就那样吧。” 赵小鲤苦笑:“小舅不记得也好,你之前肯定也不好过,可能就和我一样,天天被打被骂。” “他们说你是傻子,每天和没有魂一样,可你不坏啊,怎么说也比大舅他们好太多了。”赵小鲤脸上露出厌恶。 “大舅他们,很坏很坏。” “小舅,你真的千万别回去了。” 第73章 作者有话要说: 赵小鲤:小舅舅,你享福了,要和柳大人好好过。(泪眼汪汪) 小问:我真的不吃软饭! 第39章 修缮里屋 “我知道了,你保重。” 问荇思忖了下,问家似乎比他想得还要糟糕。 他在这待得安好,肯定会对问家敬而远之。只是问家听起来厚颜无耻,巴不得把子孙价值榨干,万一他哪天挣了钱,这群人会不会贴上来? 他不是傻子,肯定不会扶贫原主的亲戚。 “真是的,你都不怕我吗?” 进宝被晾在边上当透明鬼当得浑身难受,明明这俩人都能看见他,却都不理他。 他长得不够凶,本来也就只能吓吓赵小鲤,现在赵小鲤都不害怕了。 真的没有人害怕他吗? 进宝很伤心。 “啊!” 赵小鲤回神,这才注意到进宝,吓得后退两步。 进宝很开心,把脖子扭了一整圈。 “干嘛呢?” 问荇看不下去,扫了眼进宝:“别怕,我养的小鬼,不咬人。” “你能看见鬼,还这么怕鬼?” “森么咬不鸟人,窝又不似狗!”进宝瞪大了眼急着反驳,长长的舌头打结拧成麻花。 他又不是狗,只是想吓人而已嘛。 “怕啊,谁不怕鬼啊,能见鬼又不是能打鬼。” 赵小鲤嗫嚅着,总算敢正眼看进宝。 进宝刚收拾好舌头,气呼呼瞪了他一眼。 问大人还真就不怕呢。 其实不仔细看,眼前这个小鬼,也就像个普通小孩子而已。 赵小鲤突然想到,这么多年勉强活命,鬼见过不少,可真想害他的鬼,竟然还没想害他的人一半多。 “只是,我想…” 想到这,哥儿脸上的恐惧略微减弱,声音也变得更清楚。 “我想试试不怕鬼。” “柳少爷救了我,他是鬼,可他并不可怕。” “如果不是他,我…我肯定不会被那群人放过去,其实我到现在也想不通,他为什么救我。” 柳连鹊这种人和他生活在两个境遇里,赵小鲤之前甚至都没接触过柳连鹊。 “他想救,所以就救了。” 问荇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柳连鹊来说,只有一个。 因为赵小鲤不是坏人,且处于困境需要帮助,他能救,所以就顺手救了。 某天晚上,柳连鹊和他聊起过这些事。 “兼济天下,拯救苍生。”问荇合上手里的书,“你信有这种人存在吗?” “自然不信,苍生太多,谁也救不过来。”柳连鹊用笔誊写出隽秀字迹。 “况且恶人也算在苍生里,救了恶人,那岂不是残害余下的苍生?” “有意思。”问荇笑,“我还当你这脾性,会说你想做这种人,倒是我肤浅了。” 柳连鹊淡淡道:“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人总是势单力薄,如若是我,能救眼前可救该救之人,就已是最好。” 昨日护在门口的青光,逐渐与那夜青衣人的身形交叠。 问荇定定看向赵小鲤,认真道:“赵小鲤,你要记得,今后无论多苦你都得活下去。” 活下去是柳连鹊无法完成的夙愿,柳连鹊救下赵小鲤,也肯定是看出他还不想死不该死,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嗯!” 赵小鲤通红着眼眶,他狠狠擦了擦眼周,拼命点头:“我会的,我一定会。” 糟糕的日子里总有奇迹会出现,小舅舅既然可以恢复神智脱离苦海,他一定也可以! 金色的朝阳划破天际,赵小鲤背上行囊,同问荇挥别,踏在归家的路上。 他来时浑身旧伤跌跌撞撞,走的时候没了身上的疼痛,终于可以挺直脊梁。 “哼,他怎么只知道谢谢柳大人,明明我昨天晚上看他可怜都没吓他,他该谢谢我!” 进宝气呼呼跟在问荇后面,太阳升起,他马上也该消失不见了。 “有意见和我夫郎去提。”问荇笑眯眯,“我们家谁最厉害你也知道,和我说可没用。” “那算了。”进宝登时心虚,“柳大人这么忙,就不麻烦他啦。” “我先休息去了,求求大人了,可别让那群工匠拆我屋子!” “这我可不保证。”问荇伸了个懒腰,看着气成河豚的小鬼消失在阳光下。 果然不管在哪,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不喜欢大人动他们屋。 问荇深表遗憾,他本来是想今天修灵堂的工匠来了后顺便给进宝把窝清理下,他不愿意就算了。 进宝的屋他可以不动,但是那间连通后院的隔间他必须清理。 卖菜加上和酒楼老板牵线,问荇手里攒了点积蓄,开辟后院的事也能提上日程了。 地嘛,当然越多越好。 工匠们来得及时,问荇开门见山,和他们提了清理屋子的事。 “是这样,我这屋不是有几间不能住人吗。” “我想清理下里面杂物,好放点东西,但我自己不懂这些。” “后面加钱好商量,你们提就行。” “清理这间屋子?”为首的工匠查看了屋子的情况,面露难色。 “不好办,我们材料没带够,这还不是加钱不加钱的问题。” 第74章 “何肃哥,只是清理杂物,应该用不着什么材料吧。” 后面的工匠探头探脑满脸蒙圈:“就这么小的隔间清理下很快的。” 今天老大是怎么了,有钱不赚? “傻小子,娘的,这都看不出,难怪教你什么你都学不懂!” 为首的工匠何肃瞪着眼,指向破屋:“这屋最要紧的压根不是清理,从外面都能看出里面房梁出事了,墙面瓦片没一处地方好,你告诉我这不要材料?” 年轻工匠缩了缩脑袋:“这,这样啊。” 何肃冷静下来,和问荇说话时语调已经缓和:“问小哥,不是我不帮,要是真就只是搬运杂物这么简单,随便给两三文,我都可以给你清理干净。” “但是里面房梁如果修不好,随便移动杂物还可能让屋子塌掉。” “动房子筋骨,这可就不是小工程了。” “那需要多久,花多少钱才能修好?”问荇思忖片刻。 他也能猜到屋子年久失修,里面问题肯定严重,只是听何肃这话,修这屋需要不少钱。 “估计得两天,快点也要一整天。” “价钱给你便宜点,三百文。”何肃摆三根手指,“这个数我能修到勉强能用,要是还要再牢靠的木料,然后把门窗也修好,得到四百文。” “能再便宜些吗?”问荇试图争取。 “我看山里木头砍一根,瓦片和村里人买买,用点用剩下的材料,不需要这么多吧?” 他记得祝澈家前几天刚巧换了个房梁,才用掉几十文钱。 “没办法便宜,已经最便宜了。” “你说的那种屋它整个就小,你是宅子,情况特殊啊。”何肃面露难色。 “屋里面木头受潮得换下来,整个宅子骨架大,屋顶材料也结实,房梁承重得更好,木料要用硬度好的良木,哪能随便去砍个树来凑合?过几天下雨,房梁要长蘑菇了。” “而且修这种又大又老的屋子风险也不小,吃力不讨好,要不是我们熟,这活我都不接。” “可以,要修就牢靠些,我出四百文,。” 问荇觉得还能接受,应了下来:“但是我急着用,能明天就来吗?” “成,这没问题,明天一早我就来。” “定金就免了,问小哥我信得过,你这钱明天付也不迟。” 两人谈话间,屋里传来小工匠郁闷的声音:“呀,怎么血玉又没了!” “没了就补,人家又不差你钱。”何肃没好气,“我这徒弟脑子就是笨。” “血玉又没了?”问荇脸上露出些落寞,明知故问道,“奇怪,我明明不耕作时就守着灵位,可这血玉怎么还每次都消失。” “不怪你。” 何肃见他这样子心软,压低声音:“有些话本来不该我说,但是血玉这茬,别说你觉得奇怪,我都觉得邪门。” “柳家之前特意叮嘱血玉不管失踪还是变小,都不用管,也别多问,换一个就好。” “这灵位也没撬动痕迹,血玉据说又阴气重。” “所以问小哥你还是别细想,细想怪吓人的。”何肃把自己说得害怕了,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你对柳少爷情深,但活人还是少靠近那边比较好。” “我知道了,谢谢啊。” 何肃也是一片好意,问荇点点头,将这事揭了过去。 工匠们明日还得上门,问荇趁着下午去地里转了圈,看见自家苗整整齐齐,没有被踏过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 “问荇!”周二热络地和他打招呼,让问荇有些惊讶。 他可记得直到昨天,周二和吴强都好得穿一条裤子,吴强出事,周二肯定知道。 “怎么了?” “嗨,就是叫你下。”周二讪笑,“你知道吗,吴强他疯了。” “什么,他怎么了?”问荇状似惊讶。 “什么时候的事。” 周二盯着他看了会,没看出什么端倪,虚情假意地叹了口气:“今早被人看到在猪圈里,恐怕癔症是治不好了。” “哦。”问荇面露同情。 “虽然他对我很凶,但变成这样,实在是太可怜了。” “你和他关系好,肯定不好受。” “也,也就那样吧。” 吴强人都傻了,家里正缺钱看病到处借呢,周二也不想凑上去当冤大头,自觉远离了吴强家。 问荇虽然古怪,但田在自家地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和他搞好关系比较实在。 “我现在觉得,还是你更适合交朋友!吴强这人太冲动,有事不会好好说。” “真的吗?”问荇面上有些犹豫。 “真的真的!” 周二心里一喜,这赘婿还真好套近乎。 “唉。” 可问荇摇摇头,神情落寞。 “算了吧,我这人不吉利,都让人找跳大神的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呀,这就疯了,好不经吓o.o 第40章 坟冢往事 “没有的事!” “害,那都是他们有些人瞎胡闹,到处造谣,把我都带跑了。”周二赶紧否认,急中出错。 “根本不是你不吉利,是村里这乱葬岗本来就…就…呃…” “就什么?”问荇看他突然卡壳,好奇地询问,“你说啊,我从来没听人说过村里乱葬岗的事。” 第75章 “难道这地方还有来头?” “算了,我偷偷告诉你啊。” 八卦是人的天性,周二被他一问,也心里痒痒把不住嘴。 他鬼鬼祟祟,把问荇拉到一边:“这乱葬岗建村的时候就有,也不知道哪代传下来的。” “之前就有人在这撞鬼,还不止一次,所以压根不是你邪门,是乱葬岗邪门!” “这事太怪了,所以大家平时都不提,我和你在这说,我够意思吧?” 这事问荇倒是第一次听说。 难怪村里人对这坟头地反应这么大,也难怪每次来“讨伐”他时,连懒汉的煽动都听得进去。 因为这片坟地,本来就比其他坟地更不“干净”,来种地的人就算不是问荇,是张三李四王五,也会被怀疑和排挤。 “原来是这样。” “你放心,我觉着这事就是吴强自己倒霉,撞到什么不干净玩意了,我现在绝对对你没有意见!”周二趁热打铁,他自然没吴强这么笨,知道问荇就算真邪门他也扳不倒,大局已定,只希望问荇别来计较他。 问荇眼底划过冷意,周二这话拿给真傻子听听就算了,想骗他还早得很。 之前来他家门口道德绑架他的人里,周二可是打头阵那个,他没给周二家晚上送鬼吓人,已经很客气了。 “我之前也是脑子一晕,听信了他的话。” “问小哥你看,就你家门口那事…咱们就算揭过去行吗?” 周二图穷匕见,他来找问荇,就是怕问荇真有什么本事,后面蓄意报复。 他观察下来,问荇虽然没传言里蠢,但终究还是年轻,性格单纯了些,这么蒙下哄下,应该就不会再计较那事了吧? “可以啊。”问荇答应得爽快。 “但是我俩地离得近,你家牛可不能再进我家地了。” 朋友未必能做,但看问荇的意思,是要和他井水不犯河水。 小鬼就是好哄,果然被他三言两语蒙了过去。 周二松了口气,看到吴强的下场,他后面哪敢带牛乱来啊,毕竟他的牛都在家里病着呢。 “好,当然好,我肯定管好这畜|||牲。” 问荇垂眸,看着周二踏在自家地上的脚,神色晦暗不明。 他是要井水不犯河水,但周二如果哪天做个噩梦撞个鬼,可就不管他的事了。 毕竟他只是个普通农户,没本事管住鬼怪的手脚。 周二高兴地离开了,三个兵卒鬼也兴高采烈地上岗了,只是今天比平时晚了些。 “我就说我挑那位置好,够吓人。”郑旺一脸兴奋,“那群混混这辈子都不会想看到猪了。” “你小子,就是咋咋呼呼,非要挑这么远的地方。”王宁叹了口气。 “要不是昨天晚上躲得快,咱们搬人就得被看见了。” “他们几个怎么样?”问荇知道这三个兵卒这模样,肯定偷偷跑去看懒汉家了,顺嘴多问了句。 “不怎么样。”王宁摇头,“那个姓吴的家里门闭得严严实实,只能听到有吵架声,我们也没进去。” “还有个好像吓懵了,据说不会说话了,另外两兄弟……” “我来说我来说!”郑旺乐呵呵接过话茬,“那兄弟俩晕到现在没醒呢,他们家猪臊味太重,我们没敢进去。” “太解气了!老早就看这群家伙不顺眼,要不是时间紧,我都想进去再吓吓他们。” “真惨。” 问荇轻轻笑了下,弄得三个鬼满脸懵,也不知道该不该讲下去。 “那个,这些不都是你做的吗?”郑旺小心翼翼开口,“怎么还同情他们。” 他可不记得问荇是这种好心人。 “我做的吗?”问荇眨了眨眼,“对哦。” “我觉得他们确实很惨了,但其实还可以再惨些。” “要是哪天你们想去他们家拜访,说一声就行,我可以放你们假。” 三个兵卒:…… 怎么有人用这种表情说这种话啊! “好了,你们忙吧,我先回去了。” 问荇看了眼蹲在田头的小狗,小狗立马乐颠颠跑了过来:“汪!” “最近你回去的好早哦。”林大志摸了摸脑袋,傻乎乎地开口。 “咋滴,夫郎催得紧吗?” “是啊。”问荇无奈笑了笑,“夫郎催得紧,我再不回去,只能提头见他了。” 三个兵卒瞪着眼睛,目送问荇渐行渐远。 王宁脸上露出困惑:“郑旺,你和小问岁数差不多,见识也大,现在这年纪的哥儿都这样吗?” 他以为柳连鹊作为邪祟,只是对其他人很冷漠,没想到管问荇这么严厉,已经到要自家夫君提头来见的地步了! 郑旺呆愣,随后怒道:“我咋知道,我又没夫郎,而且我死了这都多少年了!” “俺知道!”林大志一拍掌,“小问这不就,不就是阿旺之前说那种…那种什么野蛮夫郎话本里,有这种哥儿!” “对对对,可能是话本已经影响到现在哥儿了,柳大人不是听说之前还是读书人嘛,那肯定比咱们懂得多。”郑旺故作深沉摸了摸下巴。 “唉,还好我没娶媳妇,否则被这么管着,我得难受死啊。” 王宁听着俩鬼咋咋呼呼,沉默不语,他还是觉得奇怪。 第76章 他总觉得,问荇一点也不苦恼,压根是乐在其中。 问荇当然乐在其中,他只想回家休息。谁不喜欢上班早退,下地摸鱼。 之前是怕苗出问题迫不得已加班加点,现在苗都长得顺当起来,谁还要在地里和三个大老爷们大眼瞪小眼,大晚上一脚深一脚浅刨土。 不过说怕柳连鹊着急倒还真不是借口,毕竟刚经历过吴强闯家那惊险一夜,白天工匠们又换好了血玉,也不知道柳连鹊状况怎样,他是要早些回去看看。 “你没事吧?” 万幸,柳连鹊看起来气色很好,甚至看着比他还好。 见问荇推门而入,柳连鹊赶紧扶着他左看右看,发现只是在田里沾灰袖口脏了些,微不可闻松了口气。 问荇任由他摆弄:“我当然没事,怎么这么急?” “我能不急吗?” 柳连鹊面上忧虑:“昨天家里遭贼了,贼还绑了个小哥儿,我当时见着就觉得麻烦。” “那几个贼人高马大,你也是能胡来,光拿个锄头还敢往他们面上撞。” “你记得啊?”问荇微微笑了下,“好了,我真没什么事。” “别摸了。” 柳连鹊手搭在问荇胸口,这才意识到他刚刚举止有多……大胆。 他红着脸收回目光,局促地把手背在身后,语调却依旧严肃:“咳…我要是不记得,你是不是不打算说?” “冤枉,我可没说这话。” 虽然问荇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且不说这事又没出纰漏,解决掉后说出来只会让柳连鹊担心。就说他拿着锄头揍人恐吓懒汉,让夫郎知道还怪丢人的,毕竟他在柳连鹊面前形象,一直都还算正派。 而且那群懒汉好死不死,绑着个哥儿就冲他家来,虽然绑的是问荇外甥,但让柳连鹊误会可就尴尬了。 不过万幸,柳连鹊的注意力不在这些细节上,也没追着他逼问。 柳连鹊看问荇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顺手端起茶盏:“我看你就想这么干。” “罢了,没事就好,家里那孩子我不担心,但那被绑的哥儿,他没事吧?” 柳连鹊知道自己是鬼那天,也猜到了进宝也是鬼,不会被吴强伤出好歹。 “没呢,那个哥儿是我亲外甥,就是好几年没见实在不太熟,当时我都没认出来。” 问荇赶紧表忠心,一来要让柳连鹊知道这是他亲戚,二来告诉柳连鹊俩人压根不熟。 揭开茶盏盖的手抖了下,柳连鹊似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眼底带笑:“我能看出来,你这解释,倒不如不解释。” “我问你昨夜的事也不是想管你,我现在这样子…也管不上事,就是有些担心,一切都好就行。” “怎么会管不上,我特别需要夫郎管我。” 问荇赶紧顺杆爬:“就夫郎开宅院门救人这举动,能有几个活人能做到?要不是夫郎明智,我这外甥怕是要麻烦了。” “我和你说个稀奇事,他居然能见着鬼,现在特别崇拜夫郎,觉得你英明神武。” “我也是看情况不对,才想着开门,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柳连鹊被他一顿夸,脸上都挂不住了,一想到昨晚那小哥儿哭哭啼啼磕头模样,就觉得头疼。 他只是干了件小事,无福消受那种大礼。 “其实那时候我意识不清,听到外面有声音,这才发现有异。”说起这茬,柳连鹊有些庆幸。 “还好那时候还有些许意识。”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不能出屋子,怎么还能听到有声音,转而去开了院门。” 问荇其实昨晚就奇怪了,按之前的经验来说,柳连鹊神智清楚,就出不了屋门;如果在屋门外面,就会变成邪祟,完全进不来屋子。 而且每过半个月,柳连鹊都会陷入昏睡里失去意识,昨日刚好就是血玉失效,他该失去意识的时候。 柳连鹊为什么还存留着理智,并且能够脱离卧房,打开院子的门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我在你心里,应该算正派吧? 鹊鹊:(盯) 小问:应该…吧?(心虚) 鹊鹊:(盯) 小问:…好吧,我不是好东西。 第41章 欲盖弥彰 “其中原因我也不清楚。” 柳连鹊沉吟片刻,放下手中茶盏。瓷制茶盏搁在桌上,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但昨夜我确实能离开这间屋子,并感受到真实的情境。” “只是意识极其模糊,所见所闻都不清晰。” 昨夜的他,几乎丧失了一切思考的能力。 平日里柳连鹊两耳不闻窗外事,在血玉制造的幻觉里只需要安心读书养病,可每隔半月,在意识不清噩梦连连的同时,总能重新获得听取外界声音的能力。 前几次异兆都被他当做了噩梦,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他从问荇嘴里,明白了这不是梦。 模糊视线里破旧的宅院,瘦弱略枯的槐树,需要修整的墙面,这才是他和问荇应当面对的真实。 柳连鹊迷迷糊糊观看全程,凭着本能救下了赵小鲤,将刀子拦在他和问荇的屋外,随后连这点本能都不剩,直接晕了过去。 今天他清醒过来后,又觉得这一切都像梦般失真,昨夜分明能使用鬼怪的能力,可到了今天,他却是半分都想不起来该怎么用才好。 第77章 “原来我真会只存在于志怪小说里的那些能力。”柳连鹊语调平静,他早已接受自己不为人的事实。 “可是现在用不出了…分明昨晚都能无师自通用出来。” 问荇静静听完,攥紧了方才虚握的拳头。 接受不等于认同,他知道柳连鹊依旧还是会难过,遇到这种事,任谁都会难免失落。 那神秘道士说的话至少有九成真,血玉确实能制造幻境,也能封住邪祟的能力。 昨晚应当是血玉失效,柳连鹊才能重新使用那些只有鬼怪能用的技能,今天的血玉已经装好,柳连鹊自然是用不了了。 可血玉能摘下吗?自然是不能。 凡事有两面性,血玉不知用什么办法禁锢了柳连鹊,也维系住了柳连鹊为人的理性还有魂魄的安宁。 一旦摘下,变成在田头那种浑噩邪祟模样事小,要是还有什么魂飞魄散的隐患,这才是事大。 “为什么每次我出现异状的间隔都是半月?” 柳连鹊看问荇表情严肃,手指不自觉轻敲着桌面:“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没告诉我?” “你知道血玉吗?” “…血玉?” 柳连鹊蹙眉思索:“有耳闻,是种红色的石头,似是用来装饰棺椁、牌位的材料。” “对,其实不光如此,我最近打听到,血玉是种可以镇魂的石头。” “我们家里就放了这种石头,要是没有血玉,你可能会无法维系理智。”问荇不打算再隐瞒。 “所以柳家给这里事先存了血玉,但是血玉遇到魂魄会被消耗,半个月就需要换一次。” “这是我半月出现一次异状的原因?” “应该是。” “……”柳连鹊沉默了。 就在问荇以为他在消化事实的时候,柳连鹊闷闷的声音带着沮丧。 “我记得这血玉不便宜。” “所以是哪里在出血玉的钱?” 他已经死了,柳家出钱倒还好,如果让问荇出这钱,本就不宽裕的家境只会雪上加霜。 问荇正在喝水,被他这话呛得疯狂咳嗽。 “咳咳咳…!!” 柳连鹊究竟在担心什么,他关注点完全不对吧。 瞧瞧他干了什么,大户人家少爷和他待久了,第一反应居然是操心钱。 “你别蒙我。”柳连鹊不依不饶。 “我知道你报账有些地方对不上,窟窿还挺大,本来以为是你拿去干了别的事,或者算错了数目,这倒就算了。” “现在看来,那窟窿上的几两银子,压根就是每个月买血玉的钱。” 问荇别过眼,有时候柳连鹊太聪明,还真未必是好事。 “柳家给我钱了,你别担心这个。”他哭笑不得,“我还有点积蓄,钱的事倒不麻烦,我还以为你会担心血玉会不会出事呢。” 柳连鹊神色缓和。 “我自小体弱,母亲拉扯我到这么大并非易事,她应当不会害我。” “只是血玉的事疑点颇多,若是有机会,我还是想去问问她。” 若是之前,问荇也会同意柳连鹊的看法,毕竟柳夫人待这个儿子确实非常好。没有因为柳连鹊是哥儿苛待他半分不说,还为他的病想尽办法。 可是现在… 问荇难得心里发苦,他倒是觉得柳夫人在这事上,未必安了什么好心思。 “那你要留意些,有什么异状要及时和我说。”问荇知道没有论断前说柳夫人坏话太武断,只能换个法子和柳连鹊说。 “你也知道,长辈关心则乱,若是她听了什么神棍道士鼓动,让你魂魄出问题,她肯定也非常不好过。” “的确,母亲她并不精通这些巫术道法。”这招果然有用,柳连鹊思忖了下。 “如果有异状,我会及时告诉你。” “那就好。” 血玉的事暂时了下,柳连鹊的关注点又回到了钱上,他还是不放心问荇的日常花用:“你真的还有钱富余?” “真的。” 问荇最近已经能做到基本收支平账,虽然攒不下钱,但日子绝对不窘迫了。 “挣钱绝非易事,尤其是现在,我们没有家底。”柳连鹊想了下,似是下了决心。 “醇香楼那边其实算我资产,但许掌柜一直管着,我现在也不好动。可柳家也存了我些许私房钱,你要是真哪天太过窘迫……” “停!” 问荇赶紧劝住他:“我现在去柳家,开门就说柳连鹊让我来取钱,不被当骗子才怪呢。” 这事绝不可能,柳夫人给他开始留了那些银票,就是摆明让他后面不能以任何理由去和柳家伸手要钱。 而且问荇求的是从柳家剥离,在村内立足,好不容易有些起色。贪柳家那点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手的小利放弃本来目的,实在是本末倒置。 “也是。”柳连鹊失落。 “我出不了门,否则如果我能当面去说就好了。” 问荇:…… 听起来柳连鹊还真想飘过去拿私房钱。 “我和许掌柜关系还不错,醇香楼那给的价钱很公道,加上十亩地现在都用上种菜了,后面赚钱不会少。” “明天一早,我把咱们家后院一开,再弄点菜自己吃,血玉的事,容后想办法。” 事到如今,没有比按部就班走下去更好的法子。柳连鹊也知道贸然停止使用血玉,要是出现意外,不光他不能承担,还会影响问荇现在的生活。 第78章 “我也去会好好想些赚钱的法子。” 柳连鹊没有失落太久,认真道:“既然没法避免,那就想地方赚回来。” 问荇失笑,他倒没想过柳连鹊这读书人能有什么赚钱法子,不过有心总是好事。 至少应该会消停点,不再拖着他认繁体字了吧? “只是字还是要认,积少成多,一天认一两个也好。” 柳连鹊仿佛听得见他的心声,毫不留情拆穿了问荇偷懒的想法。 …好吧。 问荇无奈,夫郎叫认,那就认吧。 “你先睡吧,已经很晚了,我去看书了。” 柳连鹊说到做到,怀里抱着书,消失在昏暗的屋里。 …… “问小哥,开门啊!” “来了。” 问荇刚利落地穿好衣服,掬一捧水洗了把脸,匆匆往门口赶。 昨天和柳连鹊聊得太晚,今天起的稍微晚了点,可是工匠们也足足比平日早了有半个时辰。 “我们来早了。” 为首的工匠还是何肃,他指了下身后:“这料子太重,担心误了时候,走得有些心急了。” “其实晚些来也没事。” 问荇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微微诧异。 何肃今天还带了有五六个帮工,料子堆在地上,显得颇为壮观。 问荇不懂木材,但能看出这些料子比祝澈家随便砍的房梁要靠谱得多。 “怎么没事?”何肃擦了把汗。 “你这屋子要修房梁可棘手了,我怕来得晚,我们今晚都得赶不回去。” 做工需要两三日是常事,遇到宅子大的地方,做工的工匠通常会夜宿主人家下人的屋子。 问荇非常有自知之明,他这屋子偏僻阴森,没有下人住的地方,倒是有鬼住的地方。 没人想住这宅子任何一间房,所以工匠们才打算速战速决,天黑前结束,然后立马离开。 “都进来吧。”问荇侧开身,让工匠们吭哧吭哧搬着材料到院子里。 “问小哥,这屋子清理起来灰很大。” 何肃用根棍子拨开破损的门,往里面看了眼:“全是破木头,没贵重玩意,你要不要先去忙别的事?” 问荇知道何肃是好心,夏天干燥,待会清理侧屋又是尘土飞扬。 可他必须呆在这。 这屋子谜团太多,万一里面清理出来什么“惊喜”,他还得好好留意。 “不用了,我今天也没事,就在这看看。” “行吧。”何肃没和他客气,大声吩咐身后的小工匠,“过来,都记得门板怎么固定吗?” 因为门已经变形,所以要把原来的门拆下来,而且不能直接拆下,需要慢慢留意,防止里面杂物塌方。 “这屋怎么这么多杂物?”小工匠扶着门嘀嘀咕咕。 “奇怪了,按道理说厢房里东西全碎掉,也没这么多木片瓷片吧。” “屁事真多,干你的活。”何肃没好气看了他眼,“就你长嘴是吧?” 不当着主人家面置喙是非是干这行的基本原则,问荇给了钱,该怎么清理干净,就清怎么理干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问荇想到了进宝屋里的那扇门。 那扇通往后院门明明直接封住就行了,却被彻底堵死,还要拉上柜子掩盖门的痕迹。 这间厢房遭到毁坏后,被欲盖弥彰填满了杂物,极其刻意堵死了通往后院的路。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用极其简单粗暴的方式,在切断后院和整间房的联系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血玉究竟要多少钱呢(纠结) 第42章 诡异字迹 “通了!” 烈日已经爬上头顶,问荇坐在槐树下,终于听到了何肃激动的声音。 “是清理完了吗?” 他放下盛水的碗,想进屋去看个究竟。 “早了,现在勉强能进人。”何肃摇头,“还得去架房梁,我就说里面房梁出事了,你先别进去。” 他手指了指上面:“这屋子受潮很厉害,万一塌了可就不好了。” “何老大,这里还有个门!” 他俩还在交谈,里面的年轻人灰头土脸从门里钻出来,脸上犹犹豫豫:“就是这门…你来看看吧,我们不知道怎么弄。” 问荇心念一动。 果然有扇门。 “一扇门而已,这都要我来…” 何肃皱着眉钻进去,一肚子话全被塞了回去。 问荇扶着门框往里面窥视,瞬间明白了年轻工匠为什么“拿不定主意”。 这扇门倒比进宝屋那扇好多了,至少没被封死,只是贴了奇怪的条,上面用什么血红色不明液体写了什么东西。 那贴条已经脏污得不成样,说明有些年头了,可上面类似血迹的字却依旧是血红色,没有任何变褐发黑的征兆。 如果是拿血写的字,早该变色发干了,这红色比拿血写的字还要诡异三分。 “这…这上面画的啥?”小工匠呆滞地往后退。 “不知道,我不认字啊。”他的同伴也面露畏惧。 要不是这单确实给的多,他们都不想继续干下去了。 问荇倒是认字,他也管不上其他事了,快步走进屋内,仔细辨认着歪歪扭扭的字迹。 字的内容让他有些意外,因为这些字全是反着写的,就和镜像过一样。 第79章 上面不是些镇魔驱邪常见的字眼,反倒是些调料、蔬果食材相关的词,例如“盐”“白果”“辛”之类的玩意。 这什么情况?看起来不像神棍道士的手笔。 屋里没打扫干净,本就不太好的身体对粉尘敏感。问荇还想接着看,一阵灰呛得他咳嗽连连,回过神的何肃赶紧把他请了出去。 “哎呦问小哥,你别在这呆着了,灰大得很。” 说罢,他看向其他工匠:“这屋我来前就和你们说过,很久前出过事,估计是出事后封住的门。” “干我们这行,棺材灵堂啥没摸过,该干嘛干嘛就行,架房梁!” 也许是不想继续待下去,想早些离开这间凶宅,工匠们的动作比刚才更是麻利不少,连随身带着的干粮都懒得啃一口。 问荇眼睁睁看着堆在门口的材料越来越少,杂物越积越多,只可惜杂物全都是稀松平常玩意,再没搬出来邪门东西。 “差不多了。” 临近傍晚,工匠们的动作快得宛如鬼催火,终于结束了一整日的清理,还帮问荇把多出来的杂物也搬走了。 “我们连顶上瓦都整了下,你现在进去,绝对安全!” 何肃擦了把汗,微不可闻松了口气。 这屋远比想得棘手,和鬼神扯上关系怠慢不得,得亏没在这过夜。 “挺好的。” 问荇镇定自若走进去,还绕了圈观察了下四周。 普普通通的屋子,除去门毫无特色。 只是其他地方都工整干净,剩下贴着封条的门还没动过,红色刺目,看着怪突兀的。 “里面那门…” 何肃刚要放松下来,被问荇一句话差点吓晕过去。 “这门结构好着,我们看过了,根本不用修,你要是要用,封条撕了就能用了。” 他赶紧抢过问荇话茬。 这门他是万万不敢开啊! “哦。”问荇点点头,面露难色。 “能不能帮我斯下封条,不然我也有点害怕,我可以加钱的。” “这真不行,真不行。” 何肃连连摆手,言语间透露出哀求:“问小哥,现在天这么晚了,再大胆子也不敢这么造啊。” “要是真担心门不好使,下次你来了后,等白天我们再来修,你看行不行?” “唉,好吧。”问荇满脸遗憾支付了酬金,看着一群工匠宛如逃命般溜之大吉,摇了摇头。 “那只能…” 撕拉———— 不明材质的封条落在他手上,问荇眼底带着笑。 “我自己来了啊。” 他不指望这群工匠能帮他开门,只是工匠们再厚道,毕竟起初也是柳家派来的人,问荇不希望柳家知道自己积极主动牵扯鬼怪的事,只能防一手。 有今天这一来一回,就算柳家真要打听,也只能打听到他胆子小,不敢沾被封住的门。 “大人今天是要去后院吗?” 天色暗下,进宝满脸兴奋地出现在问荇面前:“带上我带上我!” “你不是能出去吗?” 问荇记得进宝不受宅子限制,他以为后院这地方,进宝去得都不想去了。 进宝摸了下头:“我就是,就是有点想去嘛。” 他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好像刚刚问荇拆下封条的一瞬间,心中就有很强烈的想法,趋使着他一定要往后院走。 而且这后院,他其实很久没去了。 “很遗憾,今天我不去后院。” 问荇打算白天从门里过去先探究竟,毕竟后院这草长得太高,晚上去遇到鬼或者遇到蛇都是麻烦事。 “给你个任务,今晚盯紧这扇门,有任何异常及时告诉我。” 问荇担心这后院封了什么鬼怪,可总归要去探路,所以就只揭了一张封条,让进宝在这守着查看情况。 “好啊。”进宝蹲在门边,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那玩意出事我要进卧房吗?” 他有些怕柳连鹊,瘪了瘪嘴。 “在外面喊。” 问荇笑着摇摇头,柳连鹊的杀伤力还真大。 他手里拿着揭下来的那根封条,这是所有封条上字迹最多的一根。 比起“封条上有血字”这个事实,他很关心封条上反着写的字有什么意义。 刚好他屋里就有人对此很了解。 “这字是哪见着的?” 柳连鹊看着问荇极力模仿出的歪七扭八字迹,有些疑惑。 问荇写繁体字本来就那样,模仿出来的字更是不甚好看。 “今天收拾有间屋,那屋子里找到了字条。”问荇生涩地收笔,“那字条有些脏,我模仿给你看。” “盐,三勺,白菜,香米…” 柳连鹊盯着字,在脑海里将其翻转,也没看出能连贯成完整内容。 “单靠这些完全没法成句,你还是把字条给我看看,或许有新的线索。” “…你真要看?”问荇犹豫了。 他其实另只手里就攥着字条,要不是怕吓到柳连鹊,他早就拿出来摆桌上了。 “有何不能看?”柳连鹊一脸理所当然,“我都是鬼了,难不成还有该怕的东西?” 他门虽然在幻境里,但问荇想带进来的东西,还是能带进来的。 问荇抽了抽嘴角,将脏污的字条摆在桌上:“喏。” 第80章 他生生看着柳连鹊表情发生了变化,刚刚平和模样出现了松动,书生盯着颜色诡异的字条良久也没碰,为了冷静生生喝完了手上一整杯茶。 “…你誊写并无错误。”柳连鹊泄气,“我还是心境不够,这字条确实邪门得紧,盯着久了不太舒服。” 问荇收起封条:“邪门就对了,这种字条就是在门上撕下来的,那门上长这样的条子,有好多根。” “其他字条呢?” “我没敢撕,看到的时候还是太害怕了。”问荇垂眸,满脸失落。 “说实话。”柳连鹊慢条斯理喝茶。 “好吧,其实是担心后院有什么鬼怪被封着,全撕了放鬼出来。”问荇看被柳连鹊拆穿,也不装了,他手摩挲着字条上血红色的部分。 “这字迹怪异,单是血都不可能多年不变色,我完全弄不清封条用处。” “那你还敢揭下来。”柳连鹊瞪大了眼,“揭十根是揭,揭一根难道不是揭吗?” “手痒。”问荇满脸无辜,理直气壮道,“只拿了一根而已嘛。” 不揭,他怎么能拿过来和柳连鹊一起研究呢? 而且现在不揭,明天照样得揭,他家院子,他凭什么不能揭门。 事已至此,说其他也没用,柳连鹊只能顶着气和问荇研究那根字条。 “写这字的人,应当学识粗浅。”柳连鹊又看了眼字迹,下了自己的论断。 “为什么?”问荇好奇,“我记得有人写字也不好看,只是喜欢这么写而已,莫非你认得这字迹?” “我从没见过这字迹,可你看这里,不像有学识字不好看的人所写。” 柳连鹊指着问荇仿写的字迹:“有些人学识足够,但字迹不好分辨,是因为喜欢写连笔,而这个…人写的字,一个折写了三下,比起写更像是画,还不是道士画符那种连贯的画法。” “应当就是写字的人略微学过,但也只是学到勉强能写的地步。” “这倒是。”问荇掏出字条仔仔细细查看,证实了柳连鹊的猜想。 可内容还是太少,他们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能得出的结论依旧有限。 没有太多文化的“人”在封条上用不明成分液体写下有关食物的内容。至于内容的动机,恐怕只有下笔的家伙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我害怕,我装的。 第43章 囹圄之内 清晨。 “报告大人,一夜无事!” 进宝蹦蹦跳跳:“后院里没发现奇怪东西。” 进宝是小鬼,柳连鹊又被血玉困住了,他俩对于鬼怪的感知都很一般。可后院里真实状况,绝非白天所见这么平静。 他拿上镰刀从屋子后面绕过去,摸索着清理出来一条能过人的路,免得今晚行动被草丛中的蛇鼠蚊虫困扰。 沙沙声不绝于耳,夏季正是野草疯长的时候,可这后院里的草未免是太高了些,而且诡异地微微泛着枯色。 问荇用脚踢开碎石,一只受惊的壁虎仓促逃跑,脚边没了野草和灌木,走起来顺畅了许多。 做完这些,问荇伸了个懒腰,挑起桶去地里查看小苗的生长情况。 还好他家芝麻苗不光长得高,颜色也不似这枯草死气沉沉。 本以为白天鬼怪出不来,已经不会节外生枝,可到了傍晚问荇从田地绕到院子里时,还是看见了诡异的一幕。 早上才清理出的那条路上,又开始长出枯绿的杂草,颜色比早上见时更加偏黄褐色,而且短短半天多时间,已经没到了问荇膝盖的地方。 这绝对不是草木正常的生长速度。 “进宝。”问荇摘下头上的斗笠,唤出宅子里的小鬼。 “你有本事让被割掉的草在半个白天长到膝盖吗?” “大人可太看得起我了,这怎么可能。”进宝咋舌,“给我十个晚上我都做不到。” “祟气是能助长草木,可效果也得看鬼的能力,我完全没这本事。” “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我就问问。” 如果告诉进宝后宅有个很可怕的家伙,一个白天做到了进宝十个晚上都做不到的事,进宝估计会哭着躲回屋子里,怎么骗都骗不出来。 “你准备好,今晚我们待在院子里过夜。” 进宝点点头,斗志昂扬:“好!” 问荇折回里屋,从床角翻出四张符咒来。 这是上次从懒汉那边收缴的,这群家伙带了厚厚一叠,结果经过进宝辨认,里面只有四张有微弱的作用,带上防身总归是聊胜于无。 “今晚要出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柳连鹊刚巧出现在桌边,担忧地看向问荇。 “是。”问荇将符咒叠好。 “后院不对劲,肯定有什么鬼呆在那,我得去看看。” “千万要注意安全。” 柳连鹊自知拦不住问荇,也就放弃了游说。 他递给问荇一张纸:“我又想了一整日,翻了很多书,对于那张字条有些眉目。” “你可以看看,这是我写的些许拙见,未必正确。” 问荇接过纸张,浏览着上面清晰的笔记,眼中出现了一丝意外。 柳连鹊在幻境里有书有纸,他忙了一整天,还真查到了这封条的材质。其实不过是把处理过的普通麻布浸符水暴晒三日,然后贴在门上,确实是一种封印宅中恶鬼邪祟的土办法。 第81章 此法由于成本低廉,多用在小门小户驱鬼辟邪上。 只是真实效用如何,恐怕只有被封印的恶鬼有资格发言。 而上面的字不似寻常道士所为,柳连鹊查了一整天也没查到雷同的符箓字眼,他给出的看法和问荇的看法不谋而合。 反着写出的不算好的字迹,奇怪且不连贯的表意,驱鬼的封条肯定是外人所贴,但字迹可能是鬼怪所为。 如果是院内鬼怪所为,鬼怪生前就极有可能从事和食物有关职业,文化程度很低,可以排查的职业范围瞬间缩小。 只是最后一点,和问荇想得有所出入。 “你依然觉得,用来写字的东西就是血迹?” 问荇不甚赞同:“如果是血,两三天就会变色。” “我知道血迹不可能这么久还是这颜色,可除了血迹,我查不出其他液体能做到如此效果。” “也许是我书籍有限的原因。” 血玉幻境里的书不是无限多,而是还原柳连鹊在柳家书房里的书籍品种和数量,仍然有排查不到位的可能。 柳连鹊也很困惑,他白天查遍了手上有的书籍,发现最接近的结论还是血液,这太荒谬了。 “能查到这么东西也足够了,辛苦你了。” 柳连鹊给的线索很关键,证实了问荇的猜想,进一步印证后院的危险性。 “尽绵薄之力而已。” 柳连鹊轻叹:“我知道拦不住你,可我也出不去,你自己去后院,千万要注意安全。” 问荇笑:“一定。” 他走出卧房,随着屋门重重关上,手里靠幻觉缔造的薄纸立马化作泡影,可上面的内容,问荇全都记下了。 他喊出小黑狗和进宝。 “大人大人,我们出发吗!” “你今天怎么这么热情?”问荇看着满脸兴奋的进宝,察觉到不对。 昨天他就纳闷了,进宝平时再人来疯,也没到好奇心这么重的地步,为什么提起进院子就如此热情。 “其实,就,就昨天傍晚开始,我总觉得我必须要去后院里,只要不去想后院,头就乱糟糟的。”进宝不好意思垂下头。 “我也很奇怪啊,我之前居然已经好久没记起后院了,可现在突然就很想很像去看看。” 昨晚?那就是他揭下封条的时候。 问荇不露声色,进宝和宅子的关联度毋庸置疑,后院自然也和进宝有脱不开的关系。也许去往后院对他和进宝,都会有意外的收获。 问荇照例没走大门,而是绕到后面,身后跟着一狗一鬼。那本来黄昏还只到膝盖的野草,现在已经长到大腿根的长度,仿佛在极力阻拦着外人绕后去探寻后院的秘密。 可单从其他地方看,静谧的后院除了夜晚阴森,也没什么不同。 谨慎起见,他和进宝往里走了几步,也没遇着什么阻拦。 太奇怪了。 风声不知何时停住了,平时叽叽喳喳的进宝安静得可怕,只是沉默又寸步不离,跟在他后面。 问荇喉结滚动,捏紧手里的符咒。 “汪汪汪!!!” 寂静的黑夜里,清心经大声叫嚷起来,可周围并没异状。问荇低头,发现小黑狗死死看向他的身后,尾巴高高竖立,仿佛在警惕什么。 “汪呜呜————” 问荇身后就是进宝,可进宝和清心经已经挺熟悉,清心经不会防范进宝。 它防的是其他东西。 “出去,走门。” 稚嫩的童声在他身后响起,显得空洞又漠然。 问荇肌肉瞬间紧绷。 “你,走门。” “进宝”又僵硬地重复了一遍。 “把门上,东西,揭下来。” 问荇鸡皮疙瘩泛起,倒不是恐惧,而是隐隐有些好奇和兴奋,原来后院的“鬼怪”等在这里。 这鬼怪讲话也一字一顿,和田头的柳连鹊还有几分相似,莫非也是有邪祟的水平? 他调转方向,脚步节奏不变往院外走去,用眼角余光看向进宝。 平日咋咋呼呼的小鬼如今面上表情如同成人,就连走路动作也发生了改变,幸亏暂时还没有攻击他的举动,否则问荇这符咒该招呼上去了。 这不是进宝。 “你是谁?”问荇的声音回荡在草丛里,他攥着符咒的手蓄势待发。 “进宝”继续沉默着,只是两手交叠,僵硬擦了下,没理会他的问题。 “你想要什么?” “进宝”依旧不说话,可问荇感觉到周遭的气温越来越冷,这冷好似不单施加皮肤上,而是种透骨的寒凉。 问荇半只脚已经踏出废弃后院的范围,他摩挲着手中符咒,终究还是没拍出去,而是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被困在了后院里面,是吗?” “进宝”脸色骤变,可问荇已经迅速踏出后院的范围,跟在他身后的小男孩也出了后院范围。 就在那一瞬间,进宝死板表情变得茫然,而后惊恐,他抱着头嗷嗷惨叫。 “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诡异的氛围立马被破坏殆尽,问荇被吵得脑子嗡嗡作响:“…行了。” “你自己不就是鬼吗?” 果真邪门,刚刚后院里的东西居然还能附在鬼身上,影响到进宝的行为。 问荇不敢想自己要是是单独来,会不会也和进宝一个下场。 第82章 清心经并没停止叫嚷,而是掉过头护在问荇身前,冲着进宝来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吼着。 危险并未接触,那鬼还待在这地方,只是问荇见不到而已。 “你冷静。” 问荇感觉自己耳朵嗡嗡作响,只能厉声劝住进宝:“刚刚发生了什么,你能想起多少,全都告诉我。” “我…呜…” 进宝逐渐安静下来,却还是抱着头,可怜兮兮蹲在地上。 问荇发觉进宝身上的脏污经过刚刚一茬,似乎减少了些许,面上的灰尘消失,露出男孩虎头虎脑的可爱模样。 现在这样子的进宝更像个胆小的孩子,继续逼问恐怕问不出什么,问荇只能等在原地,等进宝回过神。 过了许久,进宝这才站起身。 “我,我想起来了些事情…” 问荇心念一动:“你想起什么了?” “好吧,其实也没完全想起来。”进宝有些丧气,“应该说,我想起来了一点点事情。” “后院里之前确实有个鬼,不过他应该死了好久了,生前是个…是个…”他努力回想,仿佛有什么阻拦他记起事情。 模模糊糊的记忆充斥着进宝大脑,每个里面都带着巨量信息,却每个都无法捕捉。 问荇想到封条上的字,和食物有关的职业,文化程度低… “他是厨子?” “对对对,厨子,是厨子!”进宝脑中记忆被打通,满脸惊喜。 “大人,你怎么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宝:做鬼怎么还要被附身qaq好可怕。 第44章 院里执念 “我猜的,你接着说。” 本来问荇还想会不会是农户小二之类的,但看刚刚“进宝”搓手那动作,很像醇香楼里有些厨子正在工作,突然临时见人的习惯。 “我之前因为啥事答应过他,要把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什么东西拿出去,只是后来…”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我记性出了问题,就把这事忘了,也再没来过后院。” “所以这个厨子鬼刚刚附在你身上,让你记起来了这件事?” “不不不,他已经死了,就是真的死透了,刚刚那应该只是他剩的怨气而已。” “我记不清细的东西,但记得他给我’那东西’的时候,作为鬼已经要魂飞魄散,不然也不会把’那东西’给我。” 进宝垂着头,像可怜的小狗:“都是我不小心,被他残留在后院的怨气影响到了。” 他还是太弱了,居然连怨气都能影响到他,他还毫无察觉。 “那引你来后院的是他的怨气,刚刚附在你身上要我去开门的,也是他的怨气?” “应当是,可这门千万不能开啊!” “他叫大人开门,门上肯定有东西把他封住了,他的怨气好可怕,开门也太危险了。” 问荇自然知道,连剩下那点气息都能影响进宝,这后院的厨子做鬼的时候少说邪祟起步。 “你再想想他还有留下什么话没,他叫你带的东西,又是什么?” 这厨子听起来死了有很久,能不能沟通都是未知数,眼下进宝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不记得了,真不记得。” 进宝拼命地想,也没想到什么:“大人你也知道,我记性出过问题,刚刚能记起点东西,也是他怨气带出来加上大人提醒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有这些了。” “等等,你说怨气可以带出记忆。” 问荇眯着眼,审视着进宝。 他有个大胆的想法。 “是可以。” 进宝见他这副模样,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大人,你,你这是要干嘛啊?” “进宝。” 问荇脸上缓缓露出个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你是聪明孩子,懂我意思吧?” “啊啊啊啊我不要啊啊啊啊院子里有鬼我不进去呜呜呜……!!!” 一刻钟后。 “好惹。” 怨气第五次离体,进宝疲惫地倒在地上,舌头拖了老长:“偶,偶想起来惹。” “他要我带的四…四…”他舌头打结,说话磕磕绊绊,怎么都捋不清楚。 “他叫你带的是菜谱,对吧?” 问荇不紧不慢。 现在想想,不太认字的厨子写下的那些零碎玩意,全是食材、香料和做菜的步骤。 也许厨子的执念就是菜谱。 “对……等等!”进宝“腾”地起身,睁着眼睛,舌头都忘了缩回去,“大愣,泥明明知道是菜谱,干嘛害要窝进去被鬼吓!!” 他被邪祟剩下的怨气来来回回附身,虽然没受伤害,可也被吓得够呛啊! “我这不是还得证明下自己的猜想,你的牺牲是值得的。” 问荇没良心地笑了,其实他让进宝进去,主要是想看进宝能不能想起点厨子之外关于这鬼宅的事。 可惜进宝还是记不得,他被厨子怨气黏上来回六次,也只记得和厨子相关的事情。 “嗯,事情是这样的…” 进宝勉强冷静下来,努力理清楚脑中凌乱的线索。 几十年前,这座宅子住着户家境不错的人家,那家人很富裕,后院的厨子就在给这家人做工,被叫老胡。 “这规模的宅子,真的需要雇厨子吗?” 第83章 问荇家说着大,也只是和其他农户比占地广,之前户主顶多算有点小钱,雇点小厮勉强说得过去,可还远没到要单雇厨子的地步。 “不清楚,我印象里好像没出现这相关的玩意。”进宝挠挠头。 “但我可以肯定!那厨子确实曾经属于这里,而且死在了这里。” 厨子因为火灾死在后院里,那菜谱是死后才研究出来的,在魂飞魄散之前,厨子把菜谱托付给了进宝。 他在火灾时用血在门板上写下字迹,随后成鬼,又断断续续于门上增减着痕迹。 起锅的时机,调料的用量,菜的来源… 这是他一生的心血,却因为血迹上带着怨气,被镇压邪祟的封条吸引。带着怨气和祟气的血液透过门,重新汇聚成字,传到辟邪封条上。 “把它们带出去,这是我一辈子的愿望,不管用什么办法,要把它带出去!” 老胡指着紧紧关闭,已经焦黑的门,笑得有些痴狂:“我出不去,可我这辈子值了,我终于明白了…哈哈哈……” “我把我的一切都写在上面,你要带它们出去。” “原来这菜谱最后的秘密,在这里啊。” 进宝断断续续,勉强复述完厨子的话,问荇仍有疑问。 他全程只说到厨子,那进宝在这里面又是怎样的角色,为什么厨子会在这种关键地方选择他? “不是我不想说,是我真不知道啊。” 提起自己过往,进宝满脸迷茫蹲在地上:“每次我想去想,都什么也想不起来,现在也只能想起来和厨子有关的事情。” “我是谁…我不知道。” 他只是飘在宅子里的孤魂,不知道生前事,不清楚自己死因,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记不住,只知道凭着直觉,要待在这里。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问荇半蹲下身,轻声道:“总会想起来的,这些以后再说。” 进宝透露出的消息要用来对付眼下的麻烦,已经足够了。 “你还有力气吗?我需要你再进去最后一次,我有事情问厨子的怨气。” 问荇看进宝这样实在勉强,可他也不想拖时间:“要是不行,我进去,你来问也…” “谁说我不行,我可以!” 进宝咬牙抱着头,再次冲进后院的范围。 冲进去的一瞬间,他的表情再次变化,只是这次还多了几分扭曲和暴戾。 幸亏怨气残留还不是真厉鬼,若真是厉鬼,恐怕早就被这一人一鬼来回进出院子的愚弄气到发狂。 “你要我揭下封条,是不是因为封条上面就是菜谱?” 时间不多了,问荇也没磨叽,直切重点。 老胡魂魄都不在了,铁定已经出不去了,那他要问荇揭封条,极有可能是要问荇带走封条,记住封条上染血的菜谱。 “进宝”本来还凶神恶煞,听到这话脸上呆滞了下,点了点头。 “我去撕下封条还原菜谱,然后把菜谱传出去,是不是就可以完成你的愿望?” “进宝”嘴唇微动,没了刚才那副凶神恶煞模样,脸上却依旧阴沉。 “三、日、内,你把菜…做出来,” 进宝一字一顿地说这话,咬字有些含糊。 “穿过门,带给我,否则,杀。” 这是要问荇三天内把菜谱还原出来,然后把菜做好穿过门带到后院,否则这邪祟的残念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依旧要霸占着后院。 他就算魂飞魄散,但让后院不停疯长荒草,失去使用价值的本事依旧存在。 不过想杀问荇还是太异想天开了,这点残念只是强弩之末而已。 “你凭什么威胁我,我又为什么帮你?” 这种时候,问荇的思路无比清晰。 “这宅子现在属于我,你也出不去后院,我大可以贴着封条,这后院我就不要了,你这菜谱也别想传出去。” 问荇当然不可能不要后院,但他不想让残念占尽上风。 果不其然,老胡剩余的怨气不会掩藏情绪,他眼中愤怒好似要溢出来,却也无可奈何。 “你要,如何…?” “我可以帮你把菜还原并且传出去,可我总得要好处吧?” 怨气显然难以思考,它沉默了好一会,这才缓缓开口。 “后院,墙根,有埋银,碎银,钱。” 问荇眼睛亮了。 提到这个他可不困了啊。 早听说有钱人家会在墙角藏贵重玩意,这泼天富贵居然还能轮到他。 “你要办成,菜谱归你,埋银归你。” “你,一定要,办成。” “好,成交!” 怨气不是鬼怪,没有可以讹诈人的智力,只牵着老胡的执念行事,对于问荇来说,这笔交易稳赚不亏。 埋的玩意只要有百文钱那都是他赚,更何况这厨子的菜谱听起来还有两下子,到时候如果靠谱,弄给醇香楼,简直是一箭双雕。 老胡不再说话,进宝灵体摇晃了下,随后被抛出后院。怨气消耗一点就少一点,它不愿意在进宝身上浪费太多心力。 “大人,你问好了吗?” 进宝有气无力瘫倒在地,舌头伸得更长:“偶真的,一点都不敢去惹。” “好了。”问荇浅浅心疼下可怜的小鬼,他为了今天的事付出太多。 第84章 “你立大功了,我们现在不用在这呆着,换个地方。” 进宝眼睛一下子亮了:“换个地方,是能回去休息了吗!” 他好想回他的小破屋呜呜呜,终于可以结束… “不行。” 问荇笑容无情:“咱们去门那边,去揭封条。” “……”进宝张大了嘴。 “啊啊啊啊啊我不去————” 这还不如在这呆着呢! “不行,我也很害怕,你可是鬼,怎么能临阵脱逃呢。”问荇脸不红心不跳。 “进宝,你可是很了不起的小鬼。” 进宝连连摇头,呜呜咽咽:“我不是,我没有。” “这么晚了,咱们去揭封条,万一那那那祟气跑出来,出事怎么办?” “你觉得他厉害,还是我夫郎厉害?” 问荇似笑非笑。 当真是送命问题,进宝咽了下不存在的唾沫:“当然,当然是柳大人厉害。” 他哭丧着脸:“…我知道了,那我们现在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宝立大功! 进宝:再也不想立功了tat —————— ps:担心大家忘掉前面提一下,怨气会影响鬼的行为~进宝没有厨子强,所以被厨子剩下的怨气影响惹。 第45章 蓄谋已久 昏暗的火光映出封条的血字,把本就模糊的字迹照得黏黏腻腻,显得场面愈发诡谲扭曲。 青年微微上挑的眼睛里映出火光,毫无半点惧色,反而带着兴味。 “大人,你,你看出什么了吗?”进宝蜷缩着身子,躲在小黑狗身后,警惕环顾着四周。 他真的好害怕啊。 “没。” 问荇严肃地端详着字迹,良久后摇摇头,真诚评价:“这厨子字真丑。” 他再次明白了柳连鹊的良苦用心,字要是太丑,做鬼都要给人添麻烦。 进宝:…… 那你一个劲盯着干嘛! 我们先回去吧。”他欲哭无泪,吓得脚都成了内八字,要不是答应问荇,进宝早就脚底抹油溜号了。 “行吧。”问荇耸了耸肩,完全找不到拼字的头绪,看来只能把字条全揭下来,拿回屋研究了。 他看不懂,柳连鹊是读书人,应该能看懂吧? “…问荇。” 柳连鹊还没来得及为问荇去而复返安心,盯着眼前的字,又感觉额角突突生疼。 “怎么又去揭人家字条了?” 他本来以为这短短一个时辰时间,问荇翻了天也应该干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结果就看到堆沾着血的字条,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时间紧迫,我也是没办法。”问荇厚着脸皮笑了笑。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这字条拼起来,可以拼成完整菜谱,我也不想麻烦你,可是我…” 他顿了顿,亳不脸红:“我不识字,根本看不懂他写了什么。” “所以说,能不能麻烦夫郎帮个忙?” “帮忙的事另说。” 柳连鹊习惯性喝茶,一来二去,他已经习惯了问荇那里冒出些奇怪的任务:“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晚要拼菜谱。” “是这样的…” 问荇把后院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和柳连鹊复述了一遍,但省略掉厨子老胡的怨气恐吓他的事实。 “他说要我三天内还原出菜谱,然后做出菜来告慰他的鬼魂,否则要我们好看。” “原来如此。” 柳连鹊沉吟片刻,无奈的目光看向脏兮兮的布条:“可这上面的字实在是…我也不保证能把它们尽数还原。” 厨子字丑,但八成都还可以辨认,只是要把这些七零八落的字拼在一起是麻烦事。 水要多少,油要多少,酱和盐的“一勺”怎么计量,还需要去排列组合进行试错。 柳连鹊答应帮忙,自然也不含糊,镇纸搭在桌上,敛下神色,开始一个个将字誊抄下去。 他的字迹清秀工整,让本来毫无章法显得狂躁的血字重新跃然纸上,变得干净清楚。 问荇也没闲着,对着柳连鹊写出的字,尝试组合还原出菜谱。 很显然这是道肉菜,里面鸡肉占了大头,接下来的佐料也比较常见,都是些葱蒜和蔬菜,去腥的东西也是最简单的生姜茅草而已。 问荇越进行拼接,越好奇这看似朴素的菜谱究竟有何魅力,让厨子临魂飞魄散都念念不忘,还要抓个人传出去。 “茅草居然可以去腥,倒是第一次听说。” 柳连鹊搁下笔,看到问荇排列出的组合,略微讶异。 “其实我也没听过,我只知道有些特别的香茅可以去腥。”问荇揉了揉酸疼手腕,“可茅草干巴巴的,肯定不会当配菜吃,应该是用来去腥的调料吧?” 鬼厨子的菜谱本来就含含糊糊,出现点邪门玩意也很正常,至少一圈下来,没什么能吃死人的东西。 “已经整理好了,所有布条上的字都在这里。” 柳连鹊面前白纸还没写满半页,厨子的菜谱比问荇想得更为简单,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这厨子当鬼脑子不灵光,漏下了什么东西。 不然再怎么看,这菜谱也只是个普通的葱烧鸡而已,并非特殊玩意,在江安镇的酒楼家家都有,醇香楼那天天都做。 第85章 问荇拳抵着唇,也缓缓搁下笔:“今晚就到这吧,辛苦夫郎了。” 再怎么盯下去,也不能把布条盯出花来。 “好,你正好早些休息。” 柳连鹊习惯性收起纸笔,将砚台放在边上,哪怕知道自己是鬼,这些一板一眼的规矩还是总忘不了。 他又多看了眼问荇的字,面露赞许:”你认真起来写,字是好了不少。” “那是,夫郎教得走心,我也得学得走心。” 柳连鹊这么一说,问荇才发觉自己提笔确实比之前顺畅,虽然和读书人比仍然生涩,可较之前那用现代拿钢笔姿势拿毛笔的样子,着实好了不少。 “教你不遗余力,本就是我应做的事情。” 柳连鹊慢吞吞收好桌上最后一件毛笔,垂眸笑了:“好了,睡吧。” 他长相清隽,这么一笑宛如画里公子,问荇愣了片刻神,柳连鹊已经消失在灯火间。 他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桌面,也露出了个会心的笑来。 一夜好梦。 醒来后的问荇一刻也不敢耽误,卡着点堵在祝家门口,把睡眼惺忪的祝澈吓了一大跳。 “大清早的,你这是干嘛呢?” “祝大哥,你这有鸡不。” “活的死的都行,卖我一只,我急用。” “我这有倒是有猎的山鸡,只是你要鸡干嘛?” 祝澈愣了下,寻常农户弄鸡吃,一般不是有好事庆祝,就是生病需要补一补,问荇日子紧巴巴,怎么突然想买鸡回去。 问荇眼珠微微动了下,语气低下来:“我夫郎昨夜和我托梦了,他说他那边饭不好,现在特别很想吃鸡。” “你也知道,他是富贵人家出来少爷,比较讲究。” “托梦,真的假的?” 祝澈一脸不可置信,可看问荇笃定眼神,又想到问荇身上奇葩事情,也是不得不信。 “…行吧,我那山鸡也不肥,也不正经卖了,你看着随便给点就行。” 只是柳少爷在黄泉下面,居然还馋鸡肉这口,他当猎户这么久,咋不知道鸡肉这么好吃? “欸,价格就照常算,但是我得在你这借个人。”问荇神秘兮兮压低声音,“我夫郎吃惯了有个菜谱,昨天晚上和我闹呢,就要吃那道菜。” “但我厨艺又不好,怕做出来菜味道不对,想问问你家有没有人厨艺好,给我帮个忙?” “啊?他,他咋还闹啊…” 祝澈呆滞地抠了抠脸。 现在这富家哥儿,怪吓人的嘞。 “那可不,和我哭着闹呢,要是我不依,后面都要睡不好觉,所以我才要找靠谱的厨子。” 问荇破罐子破摔,在心里和柳连鹊郑重道了歉。 形势所迫,形势所迫。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你在外面怎么说我的? 小问:(对手指) 第46章 研究菜谱 除去问荇这独居人,村里人基本上每家都有那么一两个会做饭的,问荇猜祝澈和祝母之中至少有个能做饭,也省得他万一毛手毛脚,损耗太多食材。 祝澈倒吸了一口气,柳少爷居然是这种人? “这好说,我家有人厨艺特别好,你要做什么,用我家灶就行了。”祝澈冷静下来,拍着胸脯热情地留下了问荇。 “就是我家肉有,但菜比较少。” “没事。”问荇微微侧身,露出边上小麻袋,“材料我全带了。” 葱姜蒜油盐,还装着刚从路边拔的嫩茅草,这压根就是蓄谋已久! 祝澈面上肌肉抽了抽。 “那就没问题了,你先坐会,我去叫我们家做饭的起床,他又睡懒觉了。” 等等,叫做饭的起床? 问荇隐约感觉不妙,这个点村里已经升起炊烟,祝澈家做饭的到底是谁,这个点还在赖床。 不过想想祝母身体不好,多休息也是应该… “小问哥哥!” 问荇一口水呛了出来。 他看着小哥儿兴冲冲跑到他跟前,满脸兴奋:“你要做啥菜啊,我来做我来做!” 问荇回过神,战术性抿了口水。 该说不说,柳连鹊这招用来缓解心情还真好用。 祝家做菜的怎么是祝清啊! 看着还没他胸口高的孩子,问荇难免有些顾虑。 “小问哥哥,我真的会做菜,我哥很忙,我娘之前需要休息,我从六岁就开始做菜了。” 祝清看他这模样,有些失落:“我今天只是不小心睡过头了,你要信我啊…” “问荇,你可别小瞧我弟弟。”祝澈上来帮腔,“我做菜就是不咋滴,我娘现在身体好了,但手也生,就这小子学正经东西学不进去,做饭倒是很麻利。” 被夸了,祝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小问哥哥,让我试试吧。” 眼下也没好办法,问荇知道自己做饭甚至可能不如祝澈,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祝清还真有点东西在身上。 他把菜谱复述给祝清,本来还担心祝清听不懂,谁知道小哥儿不光记住了,还指出来两处顺序错误。 “其他好像没啥问题了,但茅草去腥是什么东西啊?”祝清满脸困惑,“我从来没听说过呢。” “我夫郎就是这么说的,也没说用量什么,就一步步来吧。”问荇提起刀,将鸡拆得七零八碎。 第86章 “咱们把这方子挨个试过去,每次用得少些,然后尝尝味,看着对不对。” “需要试这么多吗?”祝澈在旁边忍不住插嘴。 “没办法,菜谱不清楚,只能边试边找配比。” 今天试菜谱的配比,才是问荇的重点。 “菜谱不清楚就难办了,你夫郎就该把菜谱讲明白些啊。” “哥哥,可是柳大人能托梦,听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啊。”祝清一脸认真,他年纪小,是真对柳连鹊会托梦过来这事深信不疑。 “是,他已经很不容易了。”问荇笑笑。 “我们开始吧。” 水沸腾开来,不同比例的酱汁调好放在边上,哪怕是极其节俭地用油,家里依旧弥漫着鸡肉和油花的香味,引得后院祝澈的狗不住探头吐着舌头。 “完成啦!” 祝清麻利地将第一小份鸡肉盛出来,问荇在边上默默记住他炒菜的动作。 “你也尝尝。” 他分了一份给祝澈,还留了给祝清和祝母的份。 祝澈浅浅尝了口:“还不错,就是这小子平时手艺。” 问荇也尝了口,鸡肉很入味,但只能算一般好吃,而且因为盐多,还有些过咸,吃两口就想喝水。 “试下一个,不是这方子。” 厨子老胡要的效果,肯定不会这么平平无奇。 祝清点点头,继续埋在灶台间忙活。 第二份。 酱有些过多,依旧没什么特别的风味,因为放的鸡肉量太少,导致有点焦糊。 第三份。 吃起来是正好了,调味也很自然,可还是普普通通的葱烧鸡,完全没有惊艳的感觉。 第四份…… …… “停停停。”祝澈看不下去了。 祝清倒是兴致勃勃炒菜炒得开心,问荇也不喊停,可再这样下去,半只鸡都得被他们吃光了,哪还有给柳连鹊祭奠的份,柳连鹊托梦难不成只是要让问荇试吃? “我觉得咱们吃的第三份就够好了,你夫郎究竟想吃什么样的啊?”他挠了挠头,大户人家的少爷果然讲究。 问荇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要是真给柳连鹊吃,他估计不挑,可这东西不是给他夫郎的,肯定要仔细挑。 “吃饱了吗?”他看向祝清。 “我还没吃…” 祝清擦了擦手,刚要兴致勃勃回答,撞上自家哥警告的眼神。 “我吃饱了。”他心领神会。 这鸡是小问哥哥给他夫郎的吃的,他们怎么能全吃光呢。 接着祝澈又是一个眼神,祝清大眼睛转了转,浮夸地捂住自己的手,呜呜咽咽起来。 “呀,我的手好疼,炒不动菜了呜呜呜…小问哥哥,剩下的鸡你自己拿走吧。” 问荇对这哥俩毫不掩饰的二人转颇为无语,虽然出发点的确是为他好,但祝清这演技实在是不敢恭维。 “那就到这吧,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只要炒点菜就能吃这么多肉,祝清当然高兴得很。 即使祝澈三番两次推脱,问荇依旧给他结了钱。 “这钱我怎么能要,肉我们也吃了不少啊。” “不,你们还真帮到我忙了。”问荇眼疾手快把铜板码在祝澈家灶上,“多亏了你俩,我知道我夫郎要吃什么了,我现在就回去做。” “再见!” 他提着鸡飞快地离开了祝家,还不忘顺手带上门。 祝澈和祝清看了眼铜钱,然后面面相觑,哥俩都摸不着头脑。 刚刚问荇不还不知道柳少爷要吃什么,怎么突然又知道了。 “小问哥哥,跑得好快啊。”祝清回过神,朝着门外探头探脑,啧啧称奇。 “确实比之前利索,我就说他该多吃点鸽子补补。” 祝澈把弟弟拎回来,不甘心地嘀咕。下次要是弄到鸽子,再送一只给问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清:我演得这么卖力了,小问哥哥应该信了叭(星星眼) 第47章 菜谱疑团 问荇提着剩下半只鸡走在田头。 他其实对于菜谱还没头绪,可依照现在那些简单食材,菜谱上限也就在那了。 换了这么多配比,做出来的葱油鸡口味都大差不差,就算把祝清换成醇香楼的大厨,估计也做不出好吃上天的味道。 难道是菜谱还不齐全? 问荇捏了捏额角,他记得封条上只有这些食材,如果是封条缺了几根,那怎么试都没用。 死马当活马医,只能先按照刚刚炒出来味道最好的第三份菜谱,先仿制一份送去后院看看情况,反正还有两天时间可以试错。 葱烧鸡做起来不复杂,问荇刚刚看完祝清的手法,觉得他来做也没大问题。 把鸡放在干燥阴凉地方,问荇先去田里转了圈,等到日头快落下才重新回家。 鸡肉里最适合做葱烧鸡的部位是鸡腿,鸡腿肉嫩软,而且好入味。但问荇暂时不想把最好的部位消耗出去,他做葱烧鸡也是用了翅膀上的肉。 将骨头剥离,肉细细拆下放入米酒酱料和盐腌一小会,在烧开的水里下茅草和生姜,给肉过水。 接着倒水放葱在锅里炒出葱油,下肉下方才酱料,然后加入赤糖进行翻炒,就可以出锅了。 第87章 小小一份肉放在大碗里,显得有些可怜,但厨子只要见个味就行,所以这样也足够了。 “唔,看起来好像就是普通的葱烧鸡啊?” 此时恰巧黄昏,进宝凑在碗边,生生盯成了斗鸡眼:“难道吃起来特别好吃?” “不,就是普通味道,甚至可能还会差点。” 问荇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知之明:“今天过去大概率过不了厨子那关,主要是套话。” “等会老胡附在你身上的时候,你试着能不能提取到食物配比之类的记忆,最重要的是,要找到有没有漏掉的食材。” 现有菜谱上食材再怎么做,也只能做出家常菜的水平,问荇的关注重点还是放在食材有无缺漏上面。 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线索。 听到还要被老胡的怨气附身,进宝有些胆怯,可还是重重点了点头:“嗯,我尽力!” 夜色彻底降下,问荇端起大碗,准时站在破旧的门前。 门上的不详气息愈发严重,沾染的红色粘稠得仿佛要滴下来,老胡已经迫不及待了。 问荇和进宝交换了个眼神,把手搭在门上。 用力推下去,门纹丝不动。 “……” 问荇不动声色,又推了把,门只是嘶哑响着开了条逢。 “是不是坏…” 进宝话音未落,就看到问荇果断飞起一脚,直接踹开了门。 扬起的尘土落下,青年面不改色:“卡灰了,力气大就能开。” 他看着边上惊恐的小鬼:“进来,怕什么。” 进宝忙不迭点点头,身体佝偻得更厉害。 有问大人在前面,也不知道该害怕还是该庆幸。 清心经倒是很兴奋,粘在问荇屁股后面,吐着舌头往里张望。 茅草已经长到了一人高的位置,使整扇门都被乱草堵住,问荇就地清理疯长的茅草,用镰刀铡开一条过人的道来。 铁器击打草叶的声音在夜晚分外明显,问荇只能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镰慢慢往前走,他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地步,老胡才会找上进宝。 幸亏老胡没让他等太久。 只是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本来安静的清心经就开始叫嚷起来。 “老胡,你来了。” 问荇将镰刀别回腰间,神色如常转过身,“进宝”果然脸色古怪,死死盯着他手里的碗。 “我的,菜,你带来了,吗?” 童声里带着狂躁和焦虑,还有丝不易察觉的热切。它等了太久了。 “这是我按照你的菜谱复制出的菜,你稍等,我马上给你。” 问荇退开几步,将碗放在地上。 他不确定鬼的怨念有无味觉嗅觉,但怨念既然要他带菜,肯定有鉴别的方式。 他退到了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这就是我做的菜。” “进宝”眼睛一亮,几乎颤抖着走上前来,可手碰到碗的一瞬间,他眼中的光熄灭了。 随着他的情绪变化,后院高大的茅草丛剧烈摇摆,问荇只得测过身子。 哐当———— 碗重重飞起,落在碎石上碎得四分五裂,溅起的陶片擦过问荇脸颊,带来微微痛觉,却只擦破了他一点皮。 问荇有些肉疼。 果然不是这个方子,早知道换狗盆放菜了。他家已经不剩几个碗了,这还摔碎一个,麻烦死了。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怨念声音仿佛蒙着雾,飘散在后院的角角落落,使得茂盛的茅草疯狂摇摆。 “不是…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那我再去试。” 问荇反手抽出符咒,试图和发狂的怨念交流:“这才第一天,你要告诉我哪里不对,我才好去改进啊。” 怨念的目的不是杀他,而是留着他做菜,但为了防止怨念失去理智,问荇还是有所防备。 “料…都、说、了是料。” “我,为了,这个料,用了我,一辈子。” 怨念咬着牙,讲话愈发含糊,只是不停重复着“料”,却怎么也不肯说是什么料。 突然,他头一歪,软绵绵跪在草丛里,疯长的茅草穿过进宝的灵体,进宝眼中逐渐清明。 他趴了会,才缓缓起身。 “太吓人了,这,这老胡完全不讲道理嘛。” 进宝喘着气,不住顺着胸口,瘪着嘴仿佛要哭出来:“我以为我都要回不来了。” “欸。” 进宝呆愣,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又小心翼翼打探了下四周,懵懂又欣喜:“我回来了!” 他居然挣脱开那讨厌的怨念了! 只是看过去,问荇脸色还是不太好。 “大人,你刚刚问到了吗。”进宝眨眨眼,“我是不是应该…再让他附身会?” “不用,你回来就好。” 进宝回来得正是时候,再晚点问荇可能就要贴符咒了,虽然吴强的符咒效用很差,但肯定还是要让进宝灵体难受一会。 “再问也问不到东西了,他连鬼都不是,完全没有理智。” “你呢,你那边记忆里有多出什么吗?” “大人你别说,那还真有!”进宝有些得意地叉着腰,他终于派上用场了。 “我知道那方子是长什么样了,刚刚被那厨子附身,突然脑子里就有了方子。” 第88章 “而且不光是那个方子,我记忆里还多了好些其他方子。”他点着手指,“白切鸭,水煮牛肉,榆钱饭……好像都是那厨子会做的菜。” 进宝还取到了其他方子,他真能完美复制下老胡的记忆? “其他方子以后再说。”问荇有些意外,可眼下顾不上这个,他赶紧打断进宝的畅想。 “我们先出去,你把葱油鸡的方子告诉我。” “尽快。” “啊,好!” 两人摸着草回到院子,进宝迫不及待,把葱油鸡食材复述了出来。 可越说,问荇觉得越不对劲。 “这就是我白天试的第三个方子,的确好吃,但好吃得平平无奇。” 问荇听完进宝叙述,更加纳闷了。 “今天我送给老胡的菜,用的就是这种配比,那他怎么会不愿意要呢。” “我保证!老胡他记得的方子就是长这样。” 进宝也很着急,他这难得记性好一次呢,肯定不会出差错。 “不是菜谱的问题…那是什么问题。” 问荇陷入了沉思中。 ————料,都说了是料。 老胡说的这个“料”是什么东西,原料,调料,料理方法? 厨子应该没文雅到讲料理方法的地步,如果是前俩有文章,那说明这张菜谱上的某个环节,用了特殊的食材,但被老胡简化没有说明。 这是问荇最不希望出现的结果,一来特殊食材方向太模糊,乌鸡野鸡较之普通鸡算特殊食材,嫩姜较之老姜也算,他定不出方向。 二来问荇还惦记着靠菜谱去赚一笔,特殊食材的成本肯定会上去,更有甚者有些食材要大批量获取都是问题。 但事都做了一半,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问荇仔仔细细想了圈,觉得最要紧的事,还是锚定这特殊的食材是什么。 老胡记得很多菜谱,这道葱油鸡能在所有菜里脱颖而出,靠的就是食材。 “进宝。” “我在!” “你记得多少食谱。” 问荇捏起块木炭,半蹲在地上:“原原本本全部告诉我?” “啊?”进宝不解。 “可,可我们现在不是只要葱油鸡吗。” “容后和你解释,现在先告诉我。” 进宝看他认真,也不敢怠慢,原原本本开始背起来。 “用新米和鸡蛋进行炒制,鸡蛋要是白壳,需要放入少量清水…” 进宝脑中飞速过着菜谱,这段记忆分明不属于他,他用起来却无比熟稔。 “等等。”问荇喊住了他。 “刚刚你说了三条菜谱,每一条老胡都会在食材上备注,比如鸡蛋他备注白壳,米特意说是新米,这才是专业厨子的自我修养。” “可是那道葱烧鸡却没有,只有粗略的步骤和食材,没有说过鸡要什么鸡,葱要什么葱。” “还真是这样!” 进宝仔细想了想,瞪大了眼:“我完全没找到详细的信息。” 老胡的记忆里对这道很惦记的菜的食材用量,反倒没有其他不惦记菜详细。 “这不合常理。”问荇想了想,心里有了计量。 老胡记住这道葱烧鸡的时候,估计脑子已经不清楚了。作为厨子甚至记不住详细配比,这才会急着要问荇去做出来,而且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记得大概。 老胡的怨念也在等个把这道菜还原出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有话好好说,不要摔我的碗… 第48章 院里玄机 “进宝,你记得的菜谱里,有没有和葱烧鸡类似的菜,比如葱爆鸡丝、葱烧鸭这种。” 老胡是厨子,这类菜肯定不止记得一种,既然其他菜谱都很详细,那只要拉出其他详细的菜谱和这道葱烧鸡做对比,能找到食材上的蛛丝马迹的概率就会大大提高。 “葱爆鸡肉算吗?”进宝冥思苦想,“好像是有道葱爆鸡肉。” “也行。” 葱爆鸡比葱烧鸡需要的火力和油都要大,调料味道更重,但内核还是比较类似的。 “将鸡肉腌制抓拌,一勺酱油,半勺赤糖,赤糖必须提前化开,然后起锅,放生姜去腥,然后…” “只有生姜?” 问荇听出了差别,他记得清清楚楚,葱烧鸡的菜谱里,拿来去腥的不止生姜,还有茅草。 当时祝清还觉得奇怪,因为普通茅草实际上没什么去腥的能力,反而还会导致菜里有股挥之不去的草味。 “是,只有生姜。”进宝又仔细想了想,语气笃定。 “你查下所有需要去腥的肉菜,老胡都是用什么法子。” 问荇突然觉得,自己离答案已经不远了,问题关键就在这上面。 “鸡肉猪肉鱼肉…基本都是姜。”进宝思索了会,“只是老姜嫩姜区别。” “没有茅草吗?” “唔,没有。”进宝摇头。 “老胡记忆里的菜谱上,没有任何菜要茅草。” “问题就在这。” 厨子的习惯形成后短期不会改,茅草压根不是用来去腥的,这肉必须过一遍茅草水,就是老胡要的秘诀。 可“茅草”也显然不是白天他用的普通茅草,否则早在祝清做饭时他们就该吃出来。 茅草也许是种指代,也许是说香茅这种特殊的品种。 第89章 但这里不是物资丰富的城镇,这种小村落要弄来香茅可太麻烦了,香茅价格也贵得令人咋舌,老胡真的会为了做菜,不惜用香茅过水吗? 答案已经越来越近,只要把葱烧鸡菜谱上唯一突兀的“茅草”找对,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大人,你先休息吧。” 进宝仰头望了望天,再这样下去,得到下半夜了。 “还有两天,明天再说嘛,柳大人会着急的。” 问大人不能多熬夜,万一等会柳大人等不到人,怪罪到他怎么办。 “也是。” 问荇收起木炭,擦了擦被染黑的手。 今天是拖得太晚,回去若是柳连鹊还在,估计是得着急了。 “今天怎么样,有研究出法子吗?” 出乎问荇意料,他推开门时,柳连鹊并没生气的意思。问荇都准备好检讨了,结果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怎么这副样子?”柳连鹊看他模样,顿时了然,“事急从权,晚归就晚归吧,后院里窝着敌我不分的鬼,多留一天,总归是有一天隐患。” “况且这事解决不了,榻上也难安睡。” 柳连鹊说的是实话,问荇今晚是睡不着了,他满脑子都是“茅草”究竟是什么玩意,才能让菜脱胎换骨。 柳连鹊听完他的推断,也陷入了思索:“这茅草是何物,不好推断。” “那厨子照你话说,记得菜谱时已经神志不清,写出的东西更是没有准话。” “对,但那厨子不可能接触些太高级的食材,我总觉得…我好像陷入了什么误区里。” “我虽也没头绪,但若你觉得走了死路,那大概就是死路。”柳连鹊认真道。 “以你的才智,如果能走通,不会思前想后毫无进展。” 问荇愣了下。 柳连鹊天天被他的字气到喝茶失语,对他评价居然还挺高。 “不妨换个角度去想,因为死路再怎么走,都是走不通的。”柳连鹊抽出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 “既然茅草这里找不到法子,那就去究其根本。” “我列下了这事前因后果,还有菜谱,不知是否对你有所帮助。” “究其根本…” 问荇盯着他记下的时间线,进宝说过那厨子是死后才研究出菜谱。 而厨子在死后,又被困在了后院里无法出去。 这即是一切的开始。 他眼睛一亮,拿起笔,在“后院”“茅草”“死”“料”上分别画了圈,脑中线索连成一片。 对啊,厨子出不去,他能获取的特殊食材,也只能局限于后院,不应当太过发散了。 而后院里正是疯长着茅草,这茅草也不一般,枯黄高大,不管问荇怎么砍,都会在一天之内重新长好。 如果说菜谱上的茅草压根不是什么指代,而就是指长在后院里的茅草而已,在厨子记忆里,需要的材料也只是茅草呢? 一切都说得通了,一个厨子不擅写字,他写下的茅草,只是最简单的茅草。 柳连鹊看他画下的笔迹,也明白了因果:“原来是这样。” “只是茅草,但须是后院的茅草,才是菜谱上要的那类茅草。” “可这厨子死时被封在后院,他研究出菜谱,以为所有茅草都能如此,这辈子呕心沥血,欠缺的仅仅是茅草。” “对。”问荇放下笔,事情彻底清晰起来。 “后院里的草应该是受鬼的祟气怨气影响,变得高壮且长势凶猛,这种特殊的茅草过水,才真正能让菜风味提升。” “这厨子打算研发这菜谱时,面临的其实就是无解死局…他活着,后院没有鬼,自然长不出那种草。”柳连鹊轻叹。 问荇颔首:“而他死了,草是有了,他又神志不清把菜谱带不出去。” “付出这么大代价,难怪执念难消。” “连鹊,你今天可真是提醒我了.” 他这话说完,柳连鹊肉眼可见愣了下,随后别过眼,耳根慢慢变红。 “也是突然想起来而已。” 这好像还是问荇第一次这么叫他,很少有人会这么叫他。 看着眼前人突然不好意思,问荇也意识到刚刚,自己称呼有些…… 他轻咳了下,掩饰住自己也有些无措:“咱俩这关系,我叫声连鹊,应该不过分。” “还是你们读书人喜欢别人称字,那需要我喊少宁吗?” “少宁?” 他还记得柳连鹊的字,只是平头老百姓都没字,他也就从来没喊过。 “自然不过分。”柳连鹊耳根更红了,他不自在地紧了紧袖口,把指节缩进袖子里。 “很晚了,睡,睡觉吧。” 他仓促起身,打算落荒而逃。 问荇觉得有意思,玩心大起:“连鹊,你怎么走得这么急。” “……” 柳连鹊拂袖背过身,显然不想理会问荇。 读书人真好玩。 问荇心里已经乐疯了,面上还是强作正经:“欸,别跑啊柳…” “…少宁?” 他话说到一半,“柳”字还没出口,屋内灯火寂灭。 柳连鹊撑不住了,干脆落荒而逃。 遇到事情逃避可不是什么君子之道,问荇莞尔一笑,冲着灵位朗声道了晚安。 “明天见。” 第90章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给大家表演个拉灯。 小问:(夹嗓子)连~鹊~ 鹊鹊:(忍无可忍)(拉灯)再见! 第49章 制荷叶茶 白日的后院安静平和,在阳光照射下,茅草丛不再阴森,反而在绿意里折射出淡淡的金辉。 镰刀落下,一把的茅草就落在问荇手上。 院子里茅草不似寻常田间随处可见的茅草,不光颜色枯绿,拿在手上的质感也偏粗粝,若是不小心,很容易被锋利的叶片划伤。 问荇掂量了下,这么多就足够了,只是需要草叶过水而已。 将剩下的鸡屁股拆下来,按照昨天的做法再次进行烹饪,但在水烧开后,问荇多放了把茅草进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沸腾的水突然间就平静下去,咕嘟咕嘟的声音变成了嘶嘶作响,草叶刚沾上水,就迅速开始在水里起起伏伏地翻滚。 不消片刻,黄绿的叶片彻底变成枯棕色,而锅里的汤碧如翡翠,成了令人颇有食欲的颜色。 按理来说这叶片煮水,煮出来的水应当也是黄绿色,而现在的汤色却是纯粹的剔透嫩绿。 问荇将叶片小心捞出,后续按部就班往下进行步骤,过水的鸡肉沾着清新的叶香刚下锅,就迸发出极其诱人的味道。 刚刚的叶香全都变成了肉香,香气萦绕在屋檐,飘入宅子里,就连在前院睡觉的清心经都馋得流了口水,夹着尾巴往里张望。 好神奇的茅草。 问荇拿起片茅草嗅闻,全然没闻到青草味之外的特殊味道。 他将鸡肉装在家里为数不多的碗里,夹了一块放在嘴中,香气瞬间爆开,甚至比刚刚闻到的还要鲜三分。 这种鲜不是调料堆砌夸张到发腻的鲜味,而是把食材本来的鲜香多倍放大,吃起来回味无穷。 原本平平无奇的葱烧鸡,在茅草的加持下,终于到达之前未有的高度。 这就是那厨子要的味道,如果能弄出这样一张菜谱,也不枉费胡厨子如此癫狂。 确认好食材,问荇的心略心放下来,但他不打算把碗拿去给那老胡用。 本来他家就没几个碗,老胡这脑子又不好使,难说会不会因为好吃太感动再摔个碗。 要没了碗,过几天他只能在灶台上就地吃饭了。 既然是大户人家厨子,那肯定喜欢摆盘好看,问荇又有了新的主意。 他要弄个一次性的碗,而且能为这菜增色,秘诀就在村中的池塘里。 村里水网密布,他最近光忙着种地,都没好好去村里探过,不过幸亏身边有个进宝爱到处乱窜,村里哪里有池塘,哪里有溪道,问荇问过进宝,都还至少清楚大致方向。 离他家近的池塘很小,到了夏天水位还降下去两三成,之前问荇去摘荷叶泡茶去过一趟,发觉那边荷叶焦枯,而且地形崎岖容易崴脚,觉得没太大去的必要。 他要去更大的池塘,寻些大片的荷叶做碗,荷叶防水且异味极小,用来做“盘子”非常合适。 况且大池塘里的好东西太多了,水生植物,鱼类螺类和虾类,趁着最近几日田不用看得太勤,又刚巧要荷叶,都可以进去寻些。 问荇顺手拿了个箩筐装东西,往池塘的地方摸索过去。 可惜只知道大概的方向,问荇只能边往荷塘走,边留意着沿路景色。 再往前走了会,看到两个小孩顶着荷叶嬉笑跑过,见到迎面而来的是问荇,两个孩子缩了缩脖子,但也没什么大反应。 问荇朝着他们来的方向而去,果然轻松找到了池塘。 这是片很大的池塘,表面飘着些青绿色的浮萍水草,看起来宛如绿色的毯,而荷叶荷花在其中高高拔起。 池塘表面水草太多,不适合浣洗,洗衣妇很少去那儿,又因为马上要中午到饭点,玩耍的孩子也不在。 这时池塘边没都什么人,问荇脱下鞋子,卷起裤腿,小心翼翼避开塘边湿滑泥地,靠了过去。 水草和浮萍看起来密密麻麻,实际上一拨就开,能露出下面的水来。 只是若还要清理水草,搅动起宁静水面,吓到鱼虾们,那捕鱼、捕虾对于问荇这种没好工具的初学者就很困难了。 螺倒是很好摸,他随手在块天然而成的石头上摸了把,就摸下来几颗,可仔细看看,发觉品种都不太一样。 谨慎起见,问荇也不敢乱吃田螺,重新把它们袍回水里。 他拿出带的小刀,裁下目之所及最绿的荷叶,塞在背后的筐中,刚好盖住筐因为过度使用,而出现的几处破损小洞。 除去荷叶,自然还有些额外收获,问荇摘到了个不错的莲蓬。 池塘不属于私人,村里小孩都喜欢路过时顺手摘个莲蓬,然后把莲子拿出来剥皮抽芯生吃,甜甜的,熟了后略微有些面。夏日已经过去大半,现在能让他碰到幸存的莲蓬,也算问荇运气好。 问荇满意地将莲蓬扔进框里,这东西江安镇太多了,放在街上卖不出价钱,但拿回去煮粥或者做零食都是不错的选择。 至此,他来这的目的是完成了,可问荇还是不太满意。 池塘比他想得更远,来一趟不容易,不带点其他东西走实在是太亏。 会动的家伙抓不到,他把目光放在了不会动的地方。 第91章 荷叶全身都是宝,荷花荷叶莲子,还有埋在地下的藕。 打定主意,他顺着被他剪去叶子的植株茎部往下摸,因为没有工具,只能暂且用手请开泥土,试着摸索莲藕的位置。 问荇也没摸过莲藕,但知道寻常莲藕是需要挖才效率高,因为藕嵌在泥里,淤泥密密实实,藕越是大,越不好拿出来。 问荇没带挖掘的工具,从手部触感发觉这藕不简单,靠蛮力完全拔不上来。他只能边用手拨开底下淤泥,边用小刀小心翼翼探着路。 幸亏有莲叶遮盖,水里也比外面凉快多了,问荇和藕极限拔河的这段时间不算难熬。 哗啦———— 三截连在一起的藕被拔了出来,其中一截只剩下一半,是让问荇的小刀不慎弄断了。 可也正是折断了一部分,才能让这藕顺利出土,就这么大的块头,已经足够吃好几顿了。 问荇摩挲剩下那一小截未果,将藕在水里漂洗了下,见好就收,把藕小心翼翼放在框子里,不让藕过度挤压荷叶和莲蓬。 慢工出细活,他除了手脚有些脏污,其他地方还挺干净,衣服回去小心多洗洗,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问荇仔细擦了下手,目光又黏在了荷花上。 大部分荷花已经开过了时候,显然这株荷花有些迟钝了,到了晚夏才姗姗开放。 但不妨碍它粉里微微透着白,生得好看,而且荷花茶也能清热解暑… 一刻钟后。 “你看,那是村东头那傻赘婿!” 一个小孩同问荇擦肩而过,拽着同伴嘀咕:“他怎么在这?” “不知道…不过他个大男人,怎么还摘荷花啊?”同伴盯着问荇的背影,那破旧的箩筐里,盛开着鲜艳的荷花。 “奇奇怪怪,我们走吧。” 至此,那株荷花的花、叶、藕,全都被问荇薅了去,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他箩筐里团聚。 回到家,问荇先挑出大片荷叶,削掉茎的部分,把它们放在阳光下暴晒。 下午的日头毒辣,待把荷叶晒到软趴趴但未风干的地步,将几张叠在一起,就可以凹出造型。 这“盘子”平时吃饭肯定不好用,但摆供给鬼的葱烧鸡,总归比直接放在麻布上好看很多。 况且麻布还要钱,荷叶可不要。 晒荷叶有讲究,如果天气太潮容易发馊,天气太阴又容易变软变黄。 不过还巧,今天太阳足够毒辣。 荷叶放在通风光照足的地方后,下午才过去大半,今日还有不少时间。 问荇想弄些荷叶茶,将剩下的荷叶码在案板上。 他已经制过一次荷叶茶了,所以有经验,这方子还是柳连鹊翻书翻到后觉得有用,然后教给他的。 否则荷叶制茶能清热这事,问荇还真不知道。 “莲叶,微苦,清热解毒,但性寒。” “书里说,将其在青时取下,用梗生火,叶炒成茶,可解酷暑,夏日太热,这茶刚好合适。” “只是…我们没有炒制工具。” 当时柳连鹊还很担没有专业工具,问荇做不出荷叶茶来。 结果问荇当天白天就做出来了。 “规矩是死的,可人不是。” 荷叶茶本就是解暑的饮品,既然属于下层百姓,那肯定还有更加简单粗暴的土办法,只是书里没记而已。 家里锅不好,如果直接炒大块荷叶容易受热不均,那问荇就把荷叶细细切成丝,将丝略微晒下,揉制一番后,放在锅里用火慢炒,做出的成品虽然有叶丝依旧受热不匀,但风味整体不错。 更重要的是,成本低廉。 靠着今天这些荷叶茶,在余下为数不多的夏日里,他应该也能好过不少。 荷花由于好看逃过一劫,暂时被问荇养在水桶里,放在灵堂边勉强当装饰品。 这种花象征高洁的君子,和柳连鹊挺搭,他若是能看见,应该会喜欢。 忙活了半个下午,趁着荷叶晾晒,问荇又仔仔细细洗了一遍莲藕,把藕节处还有藕洞处的淤泥全都清理干净,吸干莲藕表面水分,用麻布包住莲藕断面和节部,这样莲藕放在阴凉处,就还能保存一段时间。 这么多莲藕一顿肯定吃不完,今天稍微吃些,其他的可以明日试着做做腌菜。 问荇将冷却的荷叶茶收好在罐子里,晒好的荷叶放在自家仅剩的碗中,层层叠叠靠碗勉强凹出造型,开始着手准备今日的晚饭。 这是次特殊的烹饪,不光是要做问荇的晚餐,还要做出能让老胡满意的葱烧鸡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送你花! 鹊鹊:你哪拔的半人高大荷花? 第50章 心愿已了 民以食为天,管老胡前,问荇要先做自己的饭,为了省钱,他决定吃顿莲藕凑合着过。 把处理过的莲藕切上半截,然后再尽力使莲藕切成更薄藕片。问荇刀工不好,有些藕片切的薄厚不均,他干脆将藕片再对半切,杜绝炒完咬一口还夹生的事情发生。 卖相不好倒无所谓,好吃就行。 随后锅里放入油和刚刚剩下的蒜,再放姜,等到葱略微焦黄,放入剪碎的灵魂茅草叶。 没错,问荇打算尝试下茅草叶的增香效用究竟只作用于葱油鸡,还是所有菜都可以。 要是只对葱油鸡有用,那这茅草就有些无趣了。 第92章 叶片溅起油花,若不是问荇油放得少,恐怕已经炸锅了。 与此同时,独属于茅草的隐隐清香味冒出,待到油的动静消下去,问荇直接下藕片翻炒。 零零碎碎的藕片虽然不好看,但很快就可以入味,入味后再撒盐混匀,光速出锅。 问荇夹了一筷子炸藕片放入嘴中,细细咀嚼,有些失望。 藕的风味并没丝毫变好迹象,而且这藕偏老了,咬着还有些难受。 难道真是只对葱烧鸡有作用… 问荇不想信那茅草还这么智能,目光扫向厨房里悬挂的腊肉,心念一动。 这腊肉是祝澈送的,问荇舍不得吃得太奢侈,到现在都还剩下大半没吃。 如果说茅草的作用,是提香肉类呢? 有了猜想,他立马着手开始实践,从腊肉上刮下细细碎碎的肉沫,趁着锅里还有些炸藕的油,起锅炸单炸了肉沫。 果然,在肉接触到锅的一瞬间,咸香味溢散在空气里,仿佛锅里不是什么米粒大的肉沫,而是一整块上好香料腌制的腊肉。 只是这腊肉的香味,有些比不上葱烧鸡来得诱人。 将肉沫混在食之无味的藕片里,问荇又尝了口藕片,风味立马好不少,就连硌牙的口感都没那么讨厌了。 这茅草能让肉类提味,若是能证明对人无害,那就是极大的商机。 而且他家后院里长满了这种茅草,拔茅草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同这些神奇的茅草比,就连后院埋银的诱惑,都变得黯然失色。 只是为什么到腊肉这,茅草效果就没鸡肉好了,这件事还得细细去想。 锅里剩下的油不多,问荇也没了吃美食的心思,拿来浅浅煎个馍片,就对付掉了自己的晚饭。 煎过的馒头也吃起来酥脆,问荇用馒头就这藕片,满脑子都是晚上该如何应付厨子,等一切尘埃落定,又怎样让茅草的利益发挥出来。 吃完饭,问荇仔仔细细把锅刷了一遍,重新起锅拿起那两只珍贵的鸡腿,一板一眼从拆肉开始做起。 进宝进来,见着问荇收拾了一半的碗筷,旁边还堆着明显煮过的茅草,扒拉在灶台边满眼好奇。 “大人,你是找到办法了吗。” “嗯,厨子要的就是后院的茅草,用受怨气影响过茅草做出的菜,风味的确好很多。” “啊!” 进宝想了想,恍然大悟:“那就是说老胡的怨气影响了茅草,难怪我们之前一直都找不到法子。” “等等,大人你不会…尝了那玩意弄的菜吧?” 进宝发现不对劲,问荇既然知道后院茅草做菜好吃,那肯定是自己尝过了。 “是啊。”问荇自然地接话,“是不能吃吗?” 他天天跟鬼打交道,要是怨气祟气真有什么恐怖的能力,早就小命不保了。 可事实上他哪哪都好,身体还比之前健康了。 不要什么都乱吃啊!!! 进宝欲哭无泪。 “倒也不是有问题,一般来说鬼要是没坏心思,怨气祟气是没坏处。” “但要是有坏心思,那就糟了啊!” 进宝急得手舞足蹈:“大人你想想,上次咱们见那个猎户他爹,他就全是坏心思,那怨气搞得猎户腿十天半月好不了。” “可我吃都吃了。”问荇满脸无辜。 “而且一个专心做饭的厨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他始终不认为老胡有什么龌龊心思,因为老胡的怨气从始至终,都没真正伤害过他,甚至没伤害过屡次附身的进宝,满脑子都是做菜和做菜。 听到进宝说怨气祟气只要发出的鬼没坏心思就没坏处,问荇反倒是放下心了。 既然这茅草绿色无害,那谁也不能拦住他以批发的态势往醇香楼卖茅草,通往致富康庄大道了。 想想还有些小激动。 鸡肉出锅,问荇挑选长相好的茅草垫在荷叶盘里,再将鸡肉放了上去。 茅草是老胡菜谱的关要,也是他的执念,问荇相信这种摆盘老胡不会抗拒。 “走吧。” 他看向身后的小鬼:“辛苦你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后院的怪谈即将结束。 “应该的,应该的嘛。” 进宝愣了下,有些不好意思:“我明明当时答应过老胡,可我后来却忘了事,也应该和他道歉,让他附个身而已,我完全不怕!” “真的?” “好吧,其实有点怕。”进宝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跟在问荇后面,嘀咕道。 “我要是能变强就好了…也不至于被突然附身,附身完还没力气。” 夜风拂过茅草丛,问荇再次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茅草粗粝的叶片轻轻拂过他的脸。 “你给了我三日,但我只用了两天。” 他对神色逐渐变化的进宝视若无睹,来到块还算平坦的石头前。 “你要的菜,我已经做出来了。” 荷叶上草草躺着茅草,可茅草上的鸡肉香味肆意萦绕在四周的空气中。食物已经发凉,但香气却没有减弱的趋势。 老胡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用难以言说的目光看向那小小几块鸡肉。 仿佛看的不是一道粗陋的菜,而是自己精心培育的花,连守几日的苗,殷切期盼的孩子。 第93章 问荇沉默不语,老胡等着一刻,已经等了几十年了。 被烧死有多痛苦他不知道,在被烧死后忍着痛苦挨个试菜,绝望到连茅草都愿意去尝试,这又有多痛苦,他更是不得而知。 这是何等的执念呢? 老胡托付了进宝,可进宝不幸忘了事,他会替进宝完成未完成的事。 老胡的怨气已经很虚弱了,它本被锁在后院还能勉强不散,但问荇拆下封条后,他就彻底走上了消亡的倒计时。 怨气记不住事,拥有的也只是怨而已。 可它突然想起来,焦黑的木墙下,生长着哪怕被灼烧得叶片尽毁,却依旧焕发新绿的茅草。 让它生出的那个鬼靠在墙根,密密匝匝的茅草庇佑着他,掩盖住浓烈的血腥和焦糊味,他勉强睁开眼来,笨拙地以灵体的模样折下一根。 以过度消耗自己的代价,换来触碰阳间事物的能力,他早就该走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尝试,阴差阳错。 也是一切的开始。 从未嗅闻过的香味击打着厨子近乎消退的味觉,足以令每个潜心研究的匠人疯狂。 他做到了。 今天,有人将一切传出去了! 它也再无存在的必要了。 他不怨了。 “茅草…盖上去…” 本来怨念讲话只是一字一顿,可现在已经糊成一团。 问荇了然,用力抓住身边的草叶狠狠一拔,手上擦出细小的伤痕。 草叶覆盖在菜肴上,层层叠叠,直到把石头的顶部全都盖住,仿佛一场无声的葬礼。 翠绿色的光从进宝身上迸发,后院里的茅草剧烈抖动,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 在问荇的注视下,茅草上的枯黄色开始消失,从进宝的手边延伸,延伸出了一片绿意。 问荇感觉喉咙发干,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随即,他又意识到不对。 老胡人是走得彻底,他还没说埋银子的位置啊! 可只留下风声沙沙作响。 “唔…”进宝扶着头,被解除附身后,他似乎没了前几次那么严重的副作用。 只是脑袋里多了很多东西,好晕。 本来那些菜谱就够晕了,现在又冒出来一堆菜谱,他又不想当厨子,记得这些干嘛。 他自己不知道,可问荇看得清楚,进宝脸上脏兮兮的痕迹正在肉眼可见消退,而本来半透明的灵体,也变得更加真切。 这老胡人怪好的嘞,人没了还给进宝送加强,顺便把院子里的茅草也催绿了一下。 要是能把埋银位置讲下,那就更好了。 问荇见进宝久久不说话,忍不住出声提醒他:“进宝。” “叫花烧鸡,翡翠玉袋,金玉满堂…”进宝满脸呆滞抱着菜名,仿佛被夺舍了。 “进宝!” “进宝…招财进宝,需要把鸡蛋炒嫩,然后把虾…”小鬼摇头晃脑,眼睛已经变成了蚊香模样。 问荇倒吸了口气。 完了,进宝这是又被塞了一堆菜谱,在菜谱里出不来了。 “夫郎,天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夫..夫郎,柳,柳大人,哪里有柳大人?!” 进宝立马清醒过来,拍了拍脸颊,宛如耗子见了猫。 可他抬头,只看到问荇。 “柳连鹊有这么吓人吗?”问荇抱着臂,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小鬼个个都很怕柳连鹊。 他怕进宝犯癔症,也只能出此下策。 “我好晕,这里怎么全是菜…天上有小八角在飞…”进宝见柳连鹊不在,又开始不清醒起来。 “姓胡的是不是把他会的菜全给我了,怎么会有这么多!!!” 胡厨子的怨念不光给进宝加强了下灵体,还把自己知道的菜谱全都倾囊相授,让进宝继承了他的记忆。 那会不会现在进宝也知道埋银的位置? 问荇摸了摸下巴,试探性开口:“进宝,你知道后院银子埋在哪吗?” “银子,我当然知道啊。” 进宝双目无神,用力点头:“银鱼就有银色,用来炒菜……” 问荇无奈扶额。 算了,还是过几天再问吧。 作者有话要说: 老胡:走了,走得很好,勿念。 小问:等,银子在哪里———— 第51章 飞来横财 一夜之间,门上和封条上的血迹全都变色,仿佛只有翠绿的茅草能够提醒问荇,怨念曾经于此存在过。 他穿过后院,拨开昨夜覆盖着茅草的荷叶碗,碗里没剩下食物,只剩下诡异的灰烬,而最里面的一层荷叶,也已经变成焦黑色。 就好像从食物开始,由内到外燃烧殆尽。 问荇折下茅草拿在手里,想给老胡烧些过去,却怎么都点不燃。 之前给柳连鹊和进宝烧东西都是一碰即焚,在老胡这行不通,只能说明老胡已经彻底不在了。 无论烧什么过去,他都无法收到。 但愿老胡是去投胎了,而不是彻底消散。问荇站了会,将手中茅草盖在石头上,转身离去。 后院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但这不代表问荇就能带着茅草直接杀进县城大赚特赚。 进宝昨天回屋的时候还浑浑噩噩,嘴里全是菜名,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怎样才会好转。 为了小鬼和家里安全,他也暂时走不开来。 第94章 后院看起来不大,但真的来回走过就知道其实真不小。想到这后院里还埋着银子等他开,问荇心情又好了不少。 掘地三尺盲找不是他的做派,还是先等等进宝清醒过来。 剩了些时间,他要处理昨天挖出来的藕节。 现在进宝就是个小菜谱,腌菜的做法等进宝清醒问进宝是最好的选择,但莲藕有保鲜期,万一进宝迷糊一周,他这菜也别想腌了。 还好之前和柳连鹊探讨过腌菜的法子,许掌柜也同他说过,他自己清楚些办法。 这是要拿来做腌菜的莲藕,自然马虎不得。 “我记得柳府偶尔也会做腌菜,里面应当有小米椒,酸椒和白醋…其他的就尝不出来了。” 在烛火边,柳连鹊认真回忆生前吃过的味道:“只是母亲觉得腌制后不健康,我吃得也少。” 腌菜刚开始存在,本就是为了帮助平民百姓度过难熬的冬天和饥荒,随后才传入了富人家。比起鲜食蔬菜,在风味上有所欠缺也实属正常。 问荇笑了:“许掌柜给过我个方子,和你讲得大差不差。” “白醋、小米椒在我们这里价高,我以陈醋替白醋,酸辣椒替小米椒,省去冰糖赤糖,试着能不能得到腌菜。” “嗯。”柳连鹊也舒展开眉眼,“你说过,规矩是死的,我信你能快规矩一步。” …… 收回思绪,问荇将莲藕削皮切片,然后扔进水里。 他看过厨子处理土豆,淀粉多的食材都得过水洗下,吃着好不发面发渣,尤其这种已经有些老掉的莲藕。 脆嫩的小藕带其实比莲藕更适合做腌菜,但耐不住藕带不好摸,莲藕量大管饱,拿来搞实验刚刚好。 陈醋虽然会让莲藕卖相不好,但不影响食材保鲜,用来试水腌菜再适合不过。 将藕片焯水后放进冷水里,随后问荇找来个罐子。 这小罐子不是专门腌菜用的,但因为罐身完好干净,而且带着盖子,就被问荇临时拿来腌菜。 等做得好了,再买专门的罐子也不迟。 问荇将莲藕放进去,加上酸辣椒,拍碎的蒜和细细的姜丝,还有陈醋,最后用放满水盖上盖子。 为了防止清心经偷碰罐子,问荇还用剩下的荷叶和草杆把罐子老老实实包住,捆好放在灶房高处。 这种罐子密封性肯定差,而且他头次做腌菜,只是尝试点法子。 做完这些,他给自己煮了点水,马不停蹄往田里赶过去。 田里的苗安然无恙,问荇巡视着自家这明显长势过头的菜苗,经过老胡一事,困扰他许久的疑惑终于得到解答。 茅草会被怨气祟气影响,那菜应当也可以,是乱葬岗和鬼的怨气祟气,使得自家菜苗生长喜人。 而问荇自己吃了很久菜地里的菜,身体没出任何状况,足以证明这种菜对人是无害的。 进宝说过,只有不安好心的鬼,生出的怨气才会影响别人,那他家地里这几个鬼… 三个大头兵,没脑子不安好心。 问荇打了些水回到家,给柳连鹊把灵位细细擦了一遍。 昨天晚上他没见着柳连鹊。 可能是前天晚上玩太过了,把人吓得出不来。 问荇想着就觉得有意思,就柳连鹊这性格,说两句喊个名字就脸红,进宝他们居然还怕他。 他以为柳连鹊应当过一夜就不计较了,没太放在心上。 当夜柳连鹊也的确是出来了。 但和往日不同,他只是闪现着出来露个脸,随后没等问荇开口,就一言不发消失掉,还顺便掐了屋子里的灯。 问荇见他没事,本该放下心来,可就柳连鹊这脸色,他不敢掉以轻心。 夫郎心,海底针呐。 进宝直到翌日傍晚才缓过神来,彻底消化掉老胡的那些记忆。 但他还是记不起他是谁,老胡给他的记忆里只有无穷无尽的菜谱。 “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进宝讲话利索,终于不会莫名其妙报出菜名。 “就是突然懂了好多菜,有点不适应。” 老胡留下的菜谱绝对是好东西,以后问荇做菜可以直接问进宝了,只是苦了进宝,怀疑鬼生整整两天。 “别抱怨老胡,你有没有觉得从后院回来,你的灵体就变好了。” 经过整两天,进宝较之那晚灵体更加强健,甚至微微发着光。 “他临走前,应该还帮了你。” “啊?”进宝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腰。 “还真是!” 他试探着抬了抬腿,居然还轻松带起地上的落叶飞舞。这是之前的进宝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虽说他现在依旧不强大,身上的光也只是和郑旺差不多而已,但也有了不小的进步。 “好了,别玩了进宝。” 问荇侧过身,躲开一个迎面而来铁桶。 进宝没能掌握这力量,出手动作还是大了些,不留神就玩过头了。 “再这样,我家得被你拆了。” “啊,我错了大人!”进宝也只是碰了下铁桶,没想到自己有这本事,吓得赶紧正经起来。 “言归正传,你应该已经继承了老胡的记忆,老胡的记忆里有没有什么有关后院里埋银子的线索。” 问荇提起这茬也无可奈何,当时那种环境,他总不能张口问人家要地方。 第95章 “其实我没有继承老胡的记忆,只是记得点老胡的菜谱而已,不过让我想想…” 进宝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他还需要慢慢调取,在思索了一会后,他猛地抬头。 “还真有!” “带我过去。”问荇心里一喜。 “也不知道埋的是什么东西。” “大人,收收你那副模样啊!” 进宝看他这样子,无奈叉腰:“提到银子,大人眼睛都亮了。” “我夫郎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问荇毫不羞愧,振振有词,“你要是还活着,你不爱银子?” 他没偷没抢,挖自家地里银子而已。 进宝沉默了,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个鬼精的笑:“大人说得是。” 有钱就可以买好多糖,买好多吃的。 “嘿嘿,我们现在就去!” 问荇拿上铲子,进宝飘在前面,一直飘到处断墙边:“就是这里,肯定是这儿。” 问荇也不含糊,直直一铲子下去,铲起泥土飞溅。他没挖几次,铲子就抵住了什么硬邦邦的玩意。 这东西埋得居然这么浅。 问荇怕伤到盒子,动作小心起来,直到挖出类似木盒的顶端的玩意,他干脆就蹲下身,改用手扒拉。 木盒雕工看着有些东西,图案精细,而且埋了多年居然没有腐坏痕迹,就光这盒子拿去卖,估计都值他多日饭钱。 盒子都这么显眼,那盒子里的东西岂不是… 盒子附近的泥土很松,问荇小心将盒子取出,放在手里掂量,盒子的重量却让他心头一紧。 这哪里是装满银子金子该有的重量,小臂长的盒子,居然拿着轻飘飘。 不过小幅左右摇晃,能隐隐听见金属碰撞的微弱声音。 “进宝,老胡知道盒子里是什么吗?” 问荇还在摆弄盒子上的机关,抽空问了句进宝。 “不知道。”进宝挠头,“他也是看见有人在墙根埋,就当是埋的银子,这种大户人家宅子,也就只会在墙根埋银子啊。” 问荇隐隐生出不妙的预感,他可不觉得这盒子里面装的是金银。 盒子上的机关不难破解,更像是装饰品,问荇左扭右扭,木锁脱落,与此同时盒子猝不及防打开。 一堆纸钱从开口处漏出,哗啦啦在晚风里飘散,场面颇为壮观。 问荇:…… 在鬼眼里,纸钱冥币怎么不算埋银呢? 可这钱活人又用不了! 可他又发现这些纸钱不对劲的地方,那些或圆或方的纸钱明明看起来簇新,却在接触到外界的同时开始风化碎裂,须臾就消失不见,化为齑粉。 他打开盒子,盒中残存的纸钱也已经全都没了完整模样,无可避免在慢慢化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而盒子底部紧紧贴了张符咒,依然簇新平整,上面的字迹是诡异的鲜红,瞧着邪门得紧。 问荇没去擅自动符咒,而是注意到纸钱化成的粉末里,还藏着什么东西。 用指尖拂开纸钱变的粉末,石子大小,银闪闪的金属映入眼帘。 这盒子里面压着真的银子!只是大的也就豆子大小,小的和半粒米差不多,颗颗上面都有奇怪花纹,说是碎银,更像银豆子。 问荇屏住呼吸,将银豆一颗颗挑出来放在掌心,看起来零碎的银子零零总总加在一起,居然能凑出来约莫一两。 可真是飞来横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发财啦! 进宝:这这这这银子看着怪怪的问大人你别乱动啊qwq 第52章 竞争对手 银子和纸钱符咒放在一起,不像是大户人家的私藏,而且银子上还有奇奇怪怪的花纹,就和皲裂的树皮一样,不光问荇,进宝都觉得不对了。 “大人,这银豆子好奇怪。”他盯着银子上的图案,“我没见过这种东西。” “而且这符咒,好奇怪啊。” “我也没见过。” 问荇将银子包在麻布里放回盒子,符咒则原封不动:“先带回去看看。” 既然这盒子被他找到了,哪怕暂时不花,这银子也得归他。 “啊?不好吧…”进宝哭丧脸,吸了吸鼻子,“万一和什么比老胡还可怕的家伙有关系,那我们不是完了吗。” 这符咒肯定不对劲,被附身的滋味,他再也不想尝了。 “真要有事,我开盒子的时候已经该出事了。” 从他开盒子到现在,后院里的一切安好,没有任何异状。 “而且是老胡的一片好心,我们怎么能拒绝呢?” 问荇将盒子收好,他和鬼怪的关系早已纠缠不清,再更麻烦些也无所谓。 只要能得到收益就好。 他拨开茅草丛,似是想到什么,扭头看向进宝:“对了,老胡的名字是什么?” 老胡来老胡去喊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他名字。 “胡茅。” 进宝很快地回答:“他叫胡茅,茅草那个茅。” 问荇愣了下,随即笑:“好名字。” 确实是好名字,人如其名。 茅草烧不尽,胡茅的命虽然不够硬,但他的魂魄足似茅草顽强。 黎民百姓如同野草,渺小又顽强地活在市井之中,期盼在春风沐浴里,有个爬起来飞黄腾达的机会。 第96章 胡茅一定是他们之中,极为顽强的一株。 因为他一辈子没等来春风,却反倒在烈火浇筑下,依旧寻求着执念中的生长。 与其说与他同名的渺小野草庇佑了他,不如说他锲而不舍,找到了这廉价草料的巨大价值。 问荇抚摸过异常高大的茅草,随后轻轻松手。 他会把这些茅草全都带出去,然后告诉所有人,这种独到的香料来源于一个和他仅一面之缘的故人。 一个叫胡茅的厨子。 “夫郎晚上好…欸,你先别走————” 问荇今天回去得晚,看柳连鹊早早待在床前,可能是等久分神了,没在看着他的第一时间赌气跑路。 “我有事要问你!”他赶紧拽住柳连鹊,可怜巴巴看向他,“你别走啊,真有事呢。” “你听听再走,要是听了还要走,我肯定不拦你。” 柳连鹊硬着心没扭头,他知道扭头就容易心软。他此刻心情无比复杂,实在不知怎么面对问荇。 “何事。”关心还是占了上分,柳连鹊以一个梗着脖子的奇怪姿势,干巴巴地开了口。 “我今天弄到了点银子,但是那银子上面纹路很奇怪,我看着好害怕。” “你也知道,我没文化…” “好了,银子拿过来,我看看。” 柳连鹊态度松了点,但还是不动声色往远离问荇的方向挪了挪。 问荇靠过去点,他就挪点,问荇只得默默远离柳连鹊。 柳连鹊最近几日的态度确实奇怪,问荇本以为是柳连鹊羞恼,可看这样子,不像是单纯羞恼。 无论如何,还是顺着点好,毕竟是他起的头。 “这银子哪来的?”柳连鹊摆弄着银豆,语调逐渐变得严肃,“不像碎银。” “挖出来的。”问荇望天。 “就,就之前后院那个鬼,我帮了他忙嘛,然后他临走前就礼尚往来,给了我银子。” 屋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柳连鹊收紧指关节,将银子攥在手心,今天第一次正眼看了问荇,只是这眼带着难以置信。 “你去挖人家坟了?” 他本以为问荇离谱,最多也就是打打鬼吓个人,挖坟这事可就不厚道了,哪怕是礼尚往来那鬼让挖,他都不该刨人家坟啊! 问荇连忙否认:“没有!只是挖了我们家后院而已。” “这屋子地契在我手上,我挖一下也无可厚非吧。” 有了刚刚的惊吓,问荇给出的答案好接受了不少,柳连鹊松了口气:“那还行。” “你在想什么,我怎么会无缘无故挖人坟,我也没这个胆子啊。” 问荇满脸委屈,若是进宝在,肯定要背过身里给他个白眼。 问荇哪里是没这个胆子,哪家鬼真说自己坟头有银子让问荇挖,问荇能乐颠颠扛着铲子,把人家坟翻过来。 “是我莽撞了。” 柳连鹊语气松下来:“只是这东西看着有些像陪葬品,所以我以为是…” “你别说,还真可能是,毕竟挖出来和纸钱符咒放在一起。” 问荇小声嘀咕。 “……” 柳连鹊听到他的话,脸上僵硬了一瞬,缓缓松开手,将银豆子放在桌上,颤抖着胳膊拿起茶杯,默默喝了口。 和纸钱放在一起的银豆子都敢拿,还真是问荇的风格。 “我去查下书,也许能找到图案。”他败下阵来,“你千万别乱动,万一是什么术法,伤到人就不好了。” 柳连鹊感觉自己成鬼后,没了扶不上墙的弟弟,乱七八糟的家事,还得有操不完的心。 “嗯嗯嗯。” 问荇心虚别过眼,他还没和柳连鹊说里面还有张邪门符咒的事情呢。 “那你早些睡。”柳连鹊抓着机会,又想跑了。 “等等!”问荇见他要隐遁,心里不妙的感觉愈发明显。 “我做错什么了吗?” 柳连鹊的唇角抿起:“没有。” 这不是问荇想要的答案:“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柳连鹊沉默了,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握成拳,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 问荇无错,他知道前几日问荇那几句无心之言就是玩笑话,其实没一分半分旖旎。 只是他会为那些话牵出其他心思,进而慌了神,是他有错。 有些心思就算出来,也不会有任何结果,那这些乱七八糟心思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他明白母亲在他临死前给他找赘婿,并未考虑过问荇以后的日子如何,但母亲不考虑,他需得考虑。 问荇还有很长的阳寿,可他一介鬼魂人死灯灭,已无未来可言。 他只需要让尚在阳间的问荇过好日子就行,不当有什么肖想。 “要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和我说就好,我可以改。”问荇声音柔下来。 “你这两日都在躲我,我心慌。” 明明每天还要费尽心思跑出来一趟和他报平安,却不同他好好说话,柳连鹊这心思,他着实猜不透。 “你真的无错。” 良久,柳连鹊才开口,声音有些懊恼。 “是我有错。” 成了鬼后,他的感觉略有退化,可现在心口闷痛倒是明显。 问荇微不可闻皱了皱眉,这话没凭没据,柳连鹊为什么这么说? 第97章 他从不认为柳连鹊有什么错。 “有些事,是我掂量不轻,钻牛角尖…”柳连鹊还是没去看问荇,声音也越来越轻。 “睡吧,真的不早了。” 眼见着柳连鹊声音已经有些哑,问荇也不好再问下去。 “…你也早些休息。” 柳连鹊点点头。 灯火熄灭,问荇重重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不可避免地陷入思考。 柳连鹊这两句话,他是真的全无头绪,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前几日开的玩笑应当没那么过分。 但柳连鹊的态度还挺明显,就是等柳连鹊想开了,自然就好了。 可他还是担心柳连鹊,柳连鹊其他地方都好,就是真挺爱钻牛角尖,爱钻也没什么,可别钻得把鬼钻出好歹来。 等明天去集市,看看能不能找些小玩意,让他开心点,正好这次要多去些时候,也留几天时间让他多想想。 他想着,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问小哥,你…” 拉牛车的这次是彻底麻木了,他看着问荇搭上来的茅草,甚至都忘了问句为什么。 真奇怪,这家伙每次带的东西都不值钱,却日子是越过越好。 可这茅草未免也太过分了,即使这茅草长得高了些,但这玩意在村里随处可见,究竟怎么卖钱! 问荇今天带了些豆芽,比较重要的茅草反倒就带了一捆,这一捆就能用许久,况且带得多了还惹眼,容易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车夫对茅草是真的好奇,频频看过来,却没开口问。 他这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问荇也去没多搭理,只是抱着臂闭目养神。 待会去和许掌柜解释茅草该怎么用还得花点口舌,他正巧也懒得说话。 夏季只剩下了个末尾,镇子里的酒楼巴着甜水这财富密码疯狂捞钱,他走在街上,发觉酒楼对甜水的追捧不减反增。 得亏他带的茅草少,走在路上还不太惹眼,问荇加快脚步,往醇香楼的方向赶去。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我们酒楼头号有糖水,风味独一份了啊!” 问荇停住脚步,他记得醇香楼还得往前走点才到,是哪家酒楼如此恬不知耻,就开始抢醇香楼头个弄糖水的功劳? 他抬起头,“万山楼”的牌匾映入眼帘。 问荇想起来了,许掌柜之前和他抱怨过这酒楼。 万山楼在集附近算新酒楼,掌柜毒辣,喜欢挑着人家酒楼想的法子自己用,还专爱以次充好,分明财大气粗,却总喜欢用临期的原料。 “就他们家那猪肉,也就靠辣椒遮下腥臊味,放我这我肯定不好给客人吃啊。”许掌柜提起万山楼就没好脸色。 “那姓李玩意就是不要脸,当酒楼掌柜,还只知道赚黑心钱!” “你说,糖水是你们家独一份?” 问荇收回视线,看向门口的小二。 小二谄媚的微笑在看到问荇装扮的一瞬间僵了下,但他还是客气地开口。 “自然是啊,而且这条街上,我们家用料都算顶顶好。” 这拉踩同行,还真是装都懒得装。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二:没人比我们更懂糖水! 小问:忽悠,接着忽悠。 第53章 暗箭难防 “你说的这当真吗?” “自然是真的!”揽客人讲究没皮没脸,小二眼珠转了转,应得振振有词。 反正几家酒楼出糖水时间挨得进,这穷鬼还真能刨根问底不成? 问荇眼睛微眯:“我怎么听说是醇香楼那,先…” “什么醇香楼,你小子不会是哪家派来砸场子的吧?” 还没到饭点,酒楼门口人少,伙计听到问荇说“醇香楼”,面色立马变了。 他生硬打断问荇的话:“说了是我们家,那就是我们家!” “他们那绿豆汤就放点糖,那能叫好甜水吗,我们家这加蜂蜜呢,这才是甜水。” “去去去,小伙子长得不错,怎么干这种营生,别人家给你几个铜板,就要来坏我们万山楼招牌。” 伙计说话说得飞快,仿佛不让问荇开口,他就能占到上风。 见对方这副嘴脸,问荇耸了耸肩背上东西,也懒得理会气急败坏的伙计。 这么狂妄,背后铁定是有人指示。 就在他扭头离开后没几步,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眉毛上扬的男人,从门口鬼鬼祟祟探出头。 他手里捏着什么正在把玩,不知道是珠串还是图腾符咒,伙计也不敢去问。 “李掌柜。”伙计慌忙退到边上。 “是,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个点掌柜应当在查账,怎么突然跑下来了? 他们的掌柜性格阴恻恻,还动不动找理由克扣工钱,要不是许的托底酬劳够高,他都想跑了。 “无事。”李足背过身去。 “刚刚怎么和客人吵起来了?” 伙计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没有啊,那小子就是来砸场子的,算不得客人。” 完了,李掌柜这态度,像是要扣他工钱。 “来者是客。” 出乎伙计预料,李足只是警告了他。 “不要怠慢客人,再有下次,扣半日工钱。” “好,好嘞!” 伙计提上去的气一下子松了,可李足眼中阴沉并未消弥。 第98章 他看见了刚刚在门口问的年轻人,他已经注意了问荇很久。 李足有眼线在醇香楼,眼线也说了,这年轻人和许曲江私交不错,也难怪会来替那姓许的抱不平。 不过就这臭小鬼,想翻天还是做梦,如此莽撞,估计也只是许曲江的走狗罢了。 李足不屑地捻起胡子,他万山楼能在不到一年就在江安站稳脚跟,这醇香楼之流用不了多久,都得变成强弩之末。 毕竟他前几日,才送给许曲江一份“大礼”。 无商不奸,为了利益,为了立足江安,为了将其他同行赶下去,他可以不择手段。 问荇没走醇香楼的正门,而是绕到了后面。 后面还有个小门,楼里的伙计可以进进出出,许掌柜也叮嘱过问荇若是想走,也能从那里走过去。 今天的醇香楼,气氛有些低迷。 许掌柜算是比较严厉的人,但待人厚道,伙计跑堂和厨子和他关系不错,之前每次收拾堂前准备营业,总有些厨子或是年青的伙计小声说笑。 可今天没有。 楼里所有熟悉面孔死气沉沉,就连和问荇一般大的小伙计都没敢吭声,擦着已经足够蹭亮的凳角,年长些的伙计端着碗,脸色很愁。 “怎么了这是?”问荇没见许掌柜,拉着那擦凳子小伙悄声问,“今天大家都不说话。” 小伙计抬眼看到问荇,满脸愤慨:“倒霉啊。” “咱这遇到晦气玩意了!” “怎么说话呢,许掌柜和你说的都忘了?”边上年纪大点的伙计不满看过来。 “平时讲话别摆着脸色,过会给客人看见可不好。” “又不是大事,许掌柜那里肯定有法子解决,好好刷你的桌凳子子吧,别瞎操心。” 他们说话间,许曲江也摸下了楼,问荇看到他,差点愣住了。 有阵没见,许掌柜还是许掌柜,倒不是人变得有多瘦削枯槁,就是这脸色实在不太好,眼圈重得厉害,眉间的“川”字也很明显。 许掌柜好歹是见过风风雨雨,走到问荇边上时,也调整好了状态,勉强让自己看着和气些。 “小问,东西随便放吧。” “掌柜的,怎么了这是?” “……有些麻烦事。” 许曲江欲言又止,扫视了一圈:“咱俩上去聊。” 问荇点点头,知道接下来这话,许掌柜不方便同其他楼里的伙计说了。 “还记得有个厨子吗,姓孙那个高高瘦瘦的家伙。”许曲江给问荇倒了杯水,“今天茶没煮,凑合着喝点。” “记得,他是楼里做大菜的。” 问荇记性不错,楼里厨子他都有些印象,但他对姓孙的厨子印象不好。 也没别的原因,就是他之前去厨房,其他厨子待他都挺热情,就那姓孙的鬼鬼祟祟,老在角落里待着,好像干了亏心事一样。 “嗯,他走了,留了一堆麻烦事。” “死了?那真是节哀啊。” 问荇话里是节哀,话头上却分明没有半点怜悯的意思。 “死了?” 许掌柜动作一滞,看向问荇。 他发现青年单手托腮,脸上笑眯眯的,没有丝毫带着攻击性的情绪,好像没察觉着自己说了什么话。 “对啊,走了可不就是死了。”问荇振振有词。 “能让掌柜的这么烦心,不就是这人做着工,好端端就没了吗?” “什么死了,人就是走了,走去其他酒楼了!” “你小子这么机灵,说这肯定故意的,这嘴真是…” 许掌柜不气反笑,被问荇这么一闹,气氛倒是松下去些。 “留不住的人早点走,也是好事。”问荇正经起来,宽慰许掌柜。 “再试着招个靠得住的厨子。” “他走了倒没什么,他也不是顶梁柱。”许掌柜冷笑,重重把茶杯拍在桌上,瓷盖和杯沿碰撞,叮当脆响。 “他就是走前也没消停,给我捅了个大麻烦。” 孙大毛这人心气虚,许掌柜早就知道,所以也没指望他能挑重任,平时遇上重要客人,让他干的也是配菜的小活,钱没少过他半分。 没想到这小子不知道被许了多大好处,就让其他酒楼收买了,居然利用厨子便利的身份,偷偷往楼里存得腊肉腌菜里面混生灰粉。 若不是其他厨子心眼多,做菜前尝了口,这批菜拿去给人吃,后果不堪设想。 “那可是生灰粉啊,是人能干的事吗?” “掌柜的,你报官了吗。” 这目无律法的做派实在可恶,问荇只知道这些酒楼间有竞争,没想到这小地方搞商战还能脏成这样。 许掌柜苦笑,随后摇摇头:“怎么报啊。” “我们这腊肉腌菜都是进了货按着顺序启封,用多少拿多少,他就没往那几天要用的食材上下。” “孙大毛是五日前走的,菜坛是前日开的,但排过时间,就他有可能干这事。” “我们担心还有其他食材被混生灰,昨天还找借口闭店了一天排查,整个醇香楼被他弄得手忙脚乱,他倒是金蝉脱壳走得自在。” “孙大毛是去哪家酒楼了?” 江安镇的酒楼小二经常变动,但厨子按理还是每家酒楼稳定的员工,现在刚好过酒楼最忙的时候,各个酒楼再急着要厨子,得到中秋前后了。 第99章 在淡时愿意空出个岗去招孙大毛,那八成就是这酒楼和他有关系。 “万山楼。” 又是万山楼。 问荇想着万山楼伙计那嘴脸,抿了口水放低声音:“掌柜的,我觉得这事和万山楼有关系。” “我今早来,他们还在说糖水是他们家弄出来的主意,还挺不要脸,这时候招厨子,肯定是和孙大毛谈好了。” 而且两家地方隔的近,是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是啊。” 许曲江自然也知道,他缓缓起身,又往外面看了眼,叹道:“这帘子还是靠不住,有时候人说话就被听了去。” “隔墙有耳总是难防住。” 之前酒楼忙的时候,就有短工小厮在门口鬼鬼祟祟,恐怕也是万山楼派过来的耳目。 许掌柜这话,是说楼里还是有万山楼的眼线。 “许掌柜,你说这至于吗?” 万山楼能在短时间内达到现在这经营规模,对面掌柜也不是蠢货,却全然不懂细水长流,而是想要急着搞垮隔壁的竞争对手。 “那边掌柜很缺钱,但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清楚。” 许曲江在这开店,对于其他竞争对手自然也更了解些:“去年万山楼那也只是偶尔以次充好,也不至于打压其他酒楼,在今年开春开始,他们突然就成了这样。” 如果急着用钱,搞垮邻居酒楼确实是个很快的办法,这一代成气候的酒楼本来就少,醇香楼名声败坏,中秋宴万山楼都能赚不少。 而且收买一个厨子,用的成本极低。 “罢了,和你说这些,白让你和我头疼,今天收拾收拾,下午是必须得开业了,否则拖下去得出事。” 酒楼内已经排查了一天半,这份损失再扩散下午,足以让酒楼里人心惶惶。 “许掌柜,你想要不换帘子也清净吗?” 这话让许曲江愣住了,问荇这意思,是要帮忙把楼里的细作排查出去? “小问,查这事太难了,而且比起这些,收拾烂摊子更重要。” 许曲江也想查,但绝对不是现在去查,事情一件件来才会稳妥。 而且只要醇香楼还招帮工,细作就防不胜防。 可问荇懒得等,他能在镇里逗留的时间有限,醇香楼的安危也关乎他能不能赚钱,他要速战速决,哪怕不解决掉万山楼,也得警告他们,醇香楼不是好惹的茬。 “不,我是说彻底清净,从源头上清净。” 许掌柜转过头来,错愕看向他。 问荇的意思太明显了,可…… “可那边不仁不义,我们这需得守好规矩。” “掌柜的别担心,我的法子能遵守律法,也不会涉及伤害食客。” 问荇无奈,怎么柳连鹊,祝澈,许曲江这一个、两个、三个,全都觉得他长得像会违法乱纪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我这么像有坏心思吗? 进宝:(狠狠点头) 祝澈:(犹豫点头) 许掌柜:(默默点头) 鹊鹊:(别过头) 小问:……你们。 第54章 一些蜜饯 “还有这种办法?” 遇到这种倒霉事,许曲江整两夜没睡,自然也想过去报复万山楼,可脑子里的法子全都会触及律法,害人害己,所以只能不甘歇下心思。 他知道问荇有主意,说不定真能办成。 “我今天来除去送菜,是有两件事要做,刚好这两件加上这桩,可以一起来办。” “掌柜的,之前让你准备的料,你这备好了吗?” “已经好了,都是品质中上的干果、蜜饯、黄糖。” 上次问荇走时让许掌柜准备了些蜜饯,许掌柜虽然奇怪,但还是按照他的意思去备了料,而且质量也没马虎下来。 “待会咱这开始迎客,我需要那料和甜水,试试新法子。” “可甜水没了红利,最近已经卖得一般了。” 许掌柜有些犹豫,隔壁万山楼学得很快,还拿廉价蜂蜜宣传甜水,大肆和客人灌输自家甜水才是真好的概念,赚得盆满钵满。 但醇香楼这还是以菜品为主,没去着重宣传甜水,反而还在扎实做菜,糖水需求量下降不少。 “所以今天,我要弄种很新的甜水。”问荇神秘一笑,“而且让万山楼就算盯着我们,也只会让他们倒霉。” 本来还没想到怎么对付万山楼,万山楼喜欢照着醇香楼抄创意,那可真是给问荇递刀子。 “当真?” “自然当真。”问荇附在许掌柜耳边,“是这样的…” “还真是个好法子!”许掌柜听完,眼睛渐渐亮起,可还是有些顾虑。 “只是这法子很好抄走,恐怕按照万山楼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学。” “这么爱学别人,那就让他们学。”问荇现在拿出这办法,就是要万山楼屁颠屁颠学过去,这样他才好走下一步。 “掌柜的你信我,后面还有辙,这甜水只是个饵罢了。” 许掌柜沉吟片刻,虽然好奇,还是选择没去过问问荇下一步怎么走。 他现在讲这法子百利无一害,立马用上确实是极好的选择。 问荇已经帮醇香楼屡出奇招,而现在拿出的办法,居然才只是个饵。 他对问荇接下来的行动愈发期待了。 第100章 “去,给我拿笔来。”他叫来跑堂,“我来写个新单子。” “新单子!”跑堂瞪大了眼,面露惊喜,“咱家又有新菜了,我就知道掌柜的有办法。” 那群小年轻压根是瞎操心,醇香楼这几年风风雨雨,哪里是点小麻烦能摧垮的。 “不是我。”许掌柜笑呵呵拍了拍跑堂的肩膀,“是小问啊。” “年轻人办事,也许还真比我们这群老家伙利索。” 两个时辰后。 已经过了中午饭点,醇香楼终于重新挂上灯笼,慢悠悠地开张了。 这不是酒楼营业的时候,这下不光隔壁酒楼和铺子的人好奇,连街上路过的人也好奇。 李足收到消息,依旧坐在万山楼里,只点了个小厮去那边看情况。 醇香楼那鬼点子挺多,直接借了当场用,比自己费劲巴拉想要方便多了。 “醇香楼今日供应糖水,赤豆汤、绿豆汤特价五文,两文一份可任意选料加入!” 伙计扯开嗓子,即使是酷暑之下,依旧精神抖擞。 选料? 路过的百姓顿时来了兴趣。 现在江安镇酒楼都弄糖水,每家料都不一样,其他酒楼只能指定去掉不吃的廖糟花生,却不能自己随便去选料混着加。 “都有什么料啊?”终于,有好奇的路人出声询问。 “有鲜果、山楂、陈皮、话梅、圆子…还有咱们掌柜特地订的西域金桔,足足有十来种,客官要是有兴趣,里面请就是!” 伙计见有人心动了,又补了句:“不用点其他菜,来的都是客,单去喝个糖水我们也欢迎。” 许多酒楼是不让单喝糖水的,这东西利润太薄,听到能单喝个糖水,这下开始有走累的人往里面去了。 毕竟蜜饯果干自己选着加,这太让人心动了。 现在不是饭点,让出些位置给人喝糖水压根不影响,还能多赚钱,醇香楼这买卖在两边看来都很值得。 问荇待在二楼,没和上次一样下去帮忙迎客。 李掌柜已经盯上他了,他倒是无所谓被针对,但他不喜欢被派来的眼线看着,总觉得不舒服。 “阿明。”问荇招招手,叫来了和他年岁差不多的小伙计,这小伙计心实,他和掌柜都还信得过。 “问你个事。” “什么事?问小哥你说。” “我记得咱们这附近,主要能批量采买蜜饯果干的铺子就一家?” “是,其他酒楼基本都是在那拿货,因为那果干种类比较齐。” 蜜饯果干在小镇里消耗量小,能给酒楼的供货的其实就一家,但许掌柜嫌那家果干质量不行,也没去那边取货。 问荇了然:“我等会出去下,帮我和掌柜说声。” “好嘞!” 问荇扶着栏杆走下楼,刚巧看见客人指着那加料单子,在仔细选加料。 “小二,你们家单葡萄干还分青红?” 客人有些讶异,醇香楼倒是细心。 “是,我们掌柜的说,有些客官喜欢红葡萄干香味重点,有些喜欢青葡萄干甜味重点,所以要做好分类。” “有这份心,那是不错。”那客人面露赞许,“那就给我各加一份吧…等等,如果料多了,碗装不了怎么办?” 他可记得醇香楼的绿豆汤是满满一碗,稍微加点料就装不下了。 “客官放心,我们这会换大碗,加料只会多,甜水一点也不会少。” “那再给我来份陈皮!” 问荇只看了眼,就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 这法子放在闭塞的小镇可以算得上惊喜,他知道肯定会成功,门口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揣着二十文钱,问荇去集市磨蹭了会,看着时间不早了,才来到蜜饯铺子门口。 “小哥,你买什么蜜饯啊?”蜜饯铺老板赶紧坐直,最近这糖水风头下去了,他们这蜜饯价格又得跌,有点散客生意也不错。 “买得多价钱怎么算?”问荇粗粗扫了眼价格,发觉比预想中还便宜。 “买多少啊?” 老板看问荇年纪不大,也不是酒楼的人,这种客人也买不来多少蜜饯,所以没放在心上。 “我们酒楼想在这拿货,要多少还得掌柜开口,我就是个跑腿的人,拿不了注意。” “酒楼?客官是哪家酒楼的人!”老板听到这立马清醒,酒楼订单这可是大生意啊。 “醇香楼。”问荇压低声音,“我们最近搞新糖水,掌柜那蜜饯实在不够用,想让我就近进点货,很急。” “那敢情好。” 醇香楼买蜜饯之前都不通过他们这,老板还很遗憾少了条财路,暗地里骂过许曲江不识货。 这不许曲江就派人来了? “但我得赶紧先买点散装回去,他要尝尝味。” “当然可以。”老板不疑有他,要是许曲江这种火眼金睛直接买他家货,那他还真觉得奇怪。态度这么谨慎,这青年八成是醇香楼的跑腿小厮。 反正醇香楼要真急用蜜饯,到时候不想买也得买他家东西,就他家最方便了。 而且… 他转了转眼珠,也不知醇香楼又弄出什么新花样,恰好万山楼掌柜最近盯醇香楼盯得紧,到时候和万山楼那讲一声,还能从他们那拿笔钱。 两头生意,岂不美哉? 第101章 问荇看目的达到,假模假样掏出二十文钱。 “掌柜的,你这的冬瓜糖,柿子饼,银耳…这些给我包点,包到二十文就行。” “小哥,你确定要这些?”蜜饯铺老板拿着袋子,手却放不下去。 他心里清楚,他家冬瓜糖和柿饼这些玩意压根不适合加进糖水,银耳则是品质太普通,醇香楼应当是看不上眼的。 醇香楼搞什么糖水,要的材料全都奇奇怪怪。 “你…许掌柜那确定不要些金桔话梅什么吗,这是咱家招牌。” 问荇摆手:“不用了,掌柜特别叮嘱我要这些料,这些很要紧,多了我也不好乱拿,你给我包上就行。” “哦哦,行。” 老板将货装给他,还顺手多装了点,也没多问。反正都是些难卖出去玩意,本来也不剩多少了。 问荇目的达到,拎着袋子道了声谢,扬长而去。 他刚进酒楼,就看到一派热闹景象。 “我吃过这么多家店,还是醇香楼的糖水好,菜也好。”一个客人擦了把汗,同友人敬杯酒,“价格也公道,我请客,那找的地方准没错。” “哈哈哈,那下次还在这醇香楼,我可要把王兄请回来。” “爹爹,我还要!”小孩在两桌之间跑来跑去,操心的小二跟在后面跑前跑后,防止孩子摔倒。 “我要两份金桔,两份话梅!” “哎呦小公子,不能多吃了。”小二摆着笑脸耐心蹲下,“不然容易腹痛。” 加料变多了,他们就得操心这些加料会不会相克,吃多少容易出现胃病,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 让招牌变好才是醇香楼的宗旨,醇香楼后来糖水生意降下去,但孩子的父辈还是喜欢带他们来醇香楼,因为确实靠谱,吃着安心比噱头更重要。 糖水卖得好,来的人比刚刚更多了不说,还有些中午没吃饱的,顺手点两个菜吃吃,灶房也开始冒出了肉的香味,走进去后,利落的切菜声不绝于耳。 死气沉沉了整整两日的醇香楼,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小问,你刚刚去哪了?”许掌柜刚刚休息了会,气色比起上午红润很多。 “买了点蜜饯。”问荇打开布袋,示意许掌柜看里面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蜜饯好难吃,回去烧给进宝吧,给夫郎买点别的。 进宝:你礼貌吗? 第55章 两头捞空 “蜜饯?我看看。” 许掌柜只浅看眼,就缓缓摇头:“他们家这蜜饯还是这样,光看成色就不对。” “买这个做什么?你要是想吃,我们楼里蜜饯比他家好几倍,你可以随便吃。” “其他也就算了,这柿饼都不应季节,今年柿饼过俩月都出来了,这去年的陈柿饼吃着虽然吃不出问题,可也不好吃啊。” “掌柜可误会我了。” 问荇掰下一块冬瓜糖放在嘴里,齁甜齁甜的味道让他眼睛微微眯了下,问荇默默将蜜饯袋子放在桌上。 太难吃了。 “我倒也不是想吃,我就是想给有些爱学人的家伙好心个指路而已啊。” “哈哈哈…原来如此。” 许掌柜略微思忖,抚掌大笑:“小问你是真有主意!那姓李的若是敢信,要被气死喽。” “谬赞了,许掌柜。” …… “掌柜,我真看到了。” “问荇今天跑去周记蜜饯那,回来时提着好多蜜饯。” 脸上长着麻子的男人低着头,他约莫二三十岁,只是表情畏畏缩缩,没有半点青壮年的朝气。 “不对劲,姓许的不是不要周记那的蜜饯吗…?” 李足盘着手里木雕饰品,喃喃自语,阴恻恻看向他:“麻子,你说的当真?” 许曲江那个假清高,一直看不上周记,怎么突然又要去买周记的东西了? 不过说实话,李足自己也看不上周记,那蜜饯干干瘪瘪,不长虫就不错了,可耐不住周记够便宜,反正给客人吃,他是从来不吃的。 “绝对是真的!!!”麻子咬牙发誓。 钱就是难赚,许曲江谨慎,李足多疑,还冒出来个问荇,他夹在中间三边为难。 要不是麻子一把年纪家里穷急着娶媳妇,他才不会搅和这种大酒楼的是是非非里面。 等到过两个月他拿到钱,就赶紧回家娶老婆,再也不做这事了。 “行吧。” 李足身上的压迫感收了回去,他坐在梨木椅子上轻轻摆手:“你快点回去,待会到了饭点,小心被那老狐狸发现。” “是,是!”麻子如释重负,逃也似地离开这是非之地,临走时差点跌下楼梯去。 李足冷眼看着狼狈的男人,没有要伸手帮忙的意思,他这帮手和问荇比,差得太多了。 问荇刚来,醇香楼那又弄出个自选加料的新花样,打得出其不意,使得李足不得不更加重视那看起来无害的年轻人。 等到麻子消失在视野里,他喊来另个小厮。 “你现在马上去周记,和老板好好打听问荇买去尝的玩意是什么。” “老周要是不说,就给他几个铜板,他是明白人,会说的。” 许曲江看不上周记,如果还让问荇去周记,说明周记那边有对他们来说极其需要的原料。 第102章 这批原料他必须截走,完美复制醇香楼那套新办法,再掐了醇香楼的货源,简直一箭双雕。 “还有,你们赶紧去准备下,我们要在晚上营业前也推出加料自选。”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什么许曲江再有本事,不过是给他的万山楼做嫁衣,只要醇香楼敢弄新花样,不需要第二天,当天他李足就给复制过来。 客人都爱去价钱便宜的酒楼,到时笑到最后的人一定是他。 只是如果搞加料那套,酒楼里剩下的蜜饯果干就不够了…赶紧去进一批货才要紧。 毕竟其他小酒馆也虎视眈眈这块肥肉,他要趁着蜜饯价格还便宜赶紧占走。 思及此处,他有些坐不住了,将账本锁在柜里,又去寻了个小厮赶紧进货。 醇香楼那的气氛远没有万山楼来得紧绷。 问荇甚至和许曲江吃着鱼喝着茶,甚至打起了赌。 “掌柜的,我猜李足明日就能弄出个加料自选。”问荇气定神闲,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客人,又夹了一筷子溪水煮鱼。 这鱼肉鲜嫩,配着醋烧刚刚好,轻轻一挑就翻出玉白色的一片,且刺少不卡喉咙。 “你说晚了,就他那德行,估计是今晚。”许掌柜也不着急,问荇说有后手还没亮,他决定相信问荇。 “今晚?那这动作倒是挺快。”问荇笑着同许曲江碰杯,“希望李掌柜觉得冬瓜糖加绿豆汤里好吃,我都有些想看热闹了。” 说笑归说笑,万山楼的热闹问荇不会去看,他跑去竞争对手家里哪怕是和和气气吃顿饭,都会被当闹事的家伙。 而且万山楼那菜又不行,还是醇香楼厨子手艺好,他才不受这气。 短短大半个下去,醇香楼已经把歇业那些时候亏的钱赚了回来,同外镇农户紧急订的新腊肉也到了,和腊肉有关的菜又重新挂上了菜单。 一切步入正轨的感觉就是好。 夜晚来临,街上正儿八经吃饭的人开始变得更多。 集边一年四季都热闹,这里仿佛是江安镇的咽喉或是心脏。 孩童提着糖葫芦懵懂地吃着,女孩把玩着手里方开的野菊,三两聚集的男人有说有笑,偶尔还能见着些家境不错的哥儿凑在一起,抱着布匹或是刚出炉的炒货,时不时嘀咕上两句。 看似轻松的氛围里,却藏着各路商户暗流涌动的较劲。 “掌柜的!掌柜的!!!!” 叫阿明的小伙计手忙脚乱从后门闯入,他心里憋着股劲,在客人面前还能忍住端着,遇着许掌柜和问荇,立马开始咋咋呼呼。 “那姓李的又开始学了,这都第几次了啊,真是学人精!” “还是许掌柜算得准,李足动作很快。”问荇搁下筷子,完整的两条河鱼已经只剩下骨头。 “万山楼那在做什么?”许曲江示意阿明镇定。 “他们也开始宣传加料自选!而且居然比咱们家加料还多?”阿明愤愤不平,他刚被派去打探消息,看着万山楼门口那伙计嘴脸,隔夜饭都要气出来了。 有些酒楼永远“我家头一份”,永远“江安镇第一”,永远“说我们不好就是嫉妒我们”。 这年头老老实实做生意没人看,在门口敲锣打鼓空口造谣当跳梁小丑,倒是赚得盆满钵满,哪有这种道理? 可出乎他意料,问荇和许曲江都没生气,甚至问荇还憋着笑。 “你说说他们弄的什么新料,不会是冬瓜糖、柿饼和银耳吧?” “对对对,你怎么知道!”阿明张大嘴。 这都能算到,难道问小哥真是天才? “哎呦,我不行了…”问荇笑着锤了下桌子,这下许曲江都绷不住了,借着喝水掩盖笑意。 醇香楼就是随便买买,有些人还真认真抄抄。 周记老板今天把压箱底货都卖给万山楼了,真是赚大发,不给他分钱可就不礼貌了啊。 阿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掌柜的和问小哥今天看起来怎么这么开心,咱家的新法子被抄了,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阿明啊,你觉得周记那冬瓜糖和柿饼好吃吗?” “不好吃,难吃死了。”阿明耿直回答,“我之前给我妹妹买过冬瓜糖,她吃了两口就噎得慌。” 问荇笑眯眯:“你觉得这东西加进糖水里,那能好喝吗?” 要是没人加倒还好,万一有人猎奇真去万山楼喝糖水加那玩意,恐怕他这辈子都不想进万山楼了。 “肯定不好喝…哎,有道理哦!”阿明抠了抠脸,感觉自己头要烧起来了,“那,那他们干啥搞这套。” “不知道。”问荇耸了耸肩,“可能抄习惯了,已经不会用脑子了吧。” 万山楼的二层已经乱成一团。 “谁叫你们买这么多冬瓜糖的?”李足冷冷看向采买的伙计,“碰”的一声,实木镇纸扔在地上。 “我说了叫你们去买问荇挑的料,你看看你买的这都是什么?冬瓜糖、柿饼!” “这都是干吃的玩意,能放糖水吗!” 他不是许掌柜,李足只懂经营,对做菜一窍不通,楼里大小事情太多,采买只要金额小,都是交给下人来办,下人们都怕他,也都谨言慎行很少出事。 “可那,那周记的老板就说问荇买的就是这些。” 采买其实也很郁闷,他当然看得出这批蜜饯都不是好货,但酒楼经常以次充好,掌柜又说按着问荇买的东西买,蜜饯也不贵,他也就照办了。 第103章 “……你下去吧。” 李足憋着一股气,勉强才克制住没有嘶吼。 这次是他忙中出错失算了,虽然蜜饯加起来也就大几两银子,可买回来堆没用的东西,一文钱他都觉得心疼。 本来想着或许冬瓜糖柿饼是什么醇香楼秘诀,可自家厨子脑子都想破了,还是没找到把这些塞糖水的办法。 而醇香楼那的菜单,压根没出现这些稀奇古怪的蜜饯!这下堵截醇香楼和自己挣钱两边,那是都没捞上。 最简单的低端食材,往往可以轻而易举拉低甜水的下限,得亏他还多留意了下,发现不对紧急撤了菜单,要真让客人加上这些,他们万山楼要闹出笑话。 不过幸好… 他走到栏杆边,俯瞰着下面满座的客人,面上的阴冷终于消下去些,尤其是见着客人掏出的钱袋时,甚至换成了三分热切。 醇香楼这办法还真好用,让客人自己选着料加,的确更加自由,也更能吸引客人。 比起这些,那点几两、十几两银子的小绊脚石根本不算什么。 “掌柜的。”跑堂搓了搓手,小心附在他耳边,“今晚生意太好,咱们这橘皮要不够了,你看我这拿枳皮可以吗?” 橘皮颜色鲜亮,虽苦但有回甘,香味更重,枳皮比橘皮更苦,而且也干瘪些,经常是拿来入药而非做糖水,价格也便宜不少。 不过糖水里多加点糖,看不出橘皮枳皮。 李足点点头,沉浸在财源滚滚的喜悦里:“可以,去吧。” 他还没意识到他这句轻飘飘的话所蕴藏的态度,会在几日之后,成为压垮骆驼的一根草。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其实我还可以多买点,让李掌柜赔得更惨。 阿明:那你干啥不买? 小问:我穷啊,二十文钱对我来说负担已经很大了qwq我还要给夫郎… 阿明:o.o? 第56章 三思而行 “撤下去了才对,李掌柜又不是傻子。” 问荇略有些遗憾,如果李足真这么傻,倒还能省他很多事。 不过想想李足吃瘪,今晚是有个好觉了。 这是他留宿醇香楼的第一日,许掌柜没再和之前留宿时那样让他睡跑堂的屋子,而是专门扫出个客房,说什么也要他睡下好些的榻。 偶尔睡在外边有些不习惯,客房的床又太软,还是自家灵位边上硬邦邦床板睡得安心。 依照昨天和掌柜的约定,甜水这饵已经放下,接下来要交的,自然是茅草这钩。 清晨,问荇拍了拍略微发疼的脖子,这醇香楼枕头还是太高。 他收拾好衣服,敲开许掌柜的门。 问荇带许掌柜来楼下存茅草的地方,也没避讳来来往往忙碌的伙计,仿佛楼里潜在的内鬼不存在般,指着那捆茅草:“掌柜的,我说的秘籍就是这个。” “小问啊,你这……这是茅草?”许掌柜兴致勃勃打量着“独门秘诀”,待到看清楚后,却实打实愣住了。 他左看右看,甚至捻着叶子闻闻,即使再难以置信,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这也仅仅是茅草而已。 只是比起其他茅草壮硕许多。 “别的酒楼里确实有拿茅草烧火当噱头的事,可我们这不用这个啊。” 茅草还不是竹子松木带有独特怡人的气息,用来熏制食物可以让食物风味更加细腻。 许掌柜知道问荇不会无缘无故拿一堆草料过来,可茅草当宝实在荒谬,只能斟酌着开口。 “况且这草太青了,水分足,烧不起来。” “当然不是烧火的燃料,是调料。” “调料?!” 问荇一句话,许掌柜诧异瞪大眼,险些失态。 这么多年下来,他从没听说过茅草能做调料!能用作调料的植物若真能随处可见,调料怎么还会这么金贵。 “小问,你这就说笑了。” 若非对面是问荇,若非现在楼里情况着实不好办,许掌柜定然不会还这么客气和谨慎:“你也是种地的农家人,应该明白茅草长得再好,也只能是茅草。” “其他茅草自然只会是茅草,可我这不是,所以我说其他地方学不来。”问荇掐断一片叶子,递给许掌柜。 “掌柜的,你可以闻闻。” 许掌柜仔细闻了闻,叶片的汁液确实比其他茅草味道清香,还泛着草木的微苦,但离成为香料,还是差得远了去。 “这叶片闻起来比寻常茅草要香,可还是不能在大火猛炒和长期炖煮里面留味。” 叶片入菜后,其中的苦涩气味与汁水还会被放大,到时候为了这点清香毁掉菜,把汤变成中药,那简直得不偿失。 问荇不紧不慢:“这茅草的特殊之处不光在它味道清香,而在于它添在菜里,可以增加菜的香味。” “我知道我说多了许掌柜也未必信,毕竟茅草入菜确实荒谬,可这是我个朋友的秘方,我也自己试过了,非常好用。” “不如我们试着做道菜看看?” “那自然好。” 许掌柜知道多说也没必要,眼下情况,不如就让道菜见真章。 哪怕觉得这事荒谬,可看着问荇笃定表情,他也隐约有些期待,期待这个年轻人能真的带来奇迹。 毕竟制造惊喜,一直是问荇的强项。 第104章 问荇指的菜就是道葱烧鸡,这本是平平无奇家常菜,在醇香楼里也不算叫座。 许掌柜则喊了个信得过的老厨子,自己则和问荇在边上围观厨子操作。 厨子手法娴熟,只是抓茅草叶时手停顿了下,有些拿不准什么时候下去更稳妥。 “随便下。”问荇气定神闲,在家里试菜谱的时候,他尝也试换过下茅草的时机,丝毫不影响茅草的使用效果。 简而言之,这种茅草只要下入水里,就可以有香料的作用。 草叶入水后翠绿色渐渐消退,叶片本身则仿佛耗尽精华,肉眼可见变得枯黄起来。 许掌柜诧异瞪大眼。 他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调料,他看向掌勺的大厨,显然大厨同他面面相觑,也有些茫然:“这是什么调料啊?着色这么快。” 本来以为是胡闹,结果香料还真是很神奇。 到这一步,茅草散发的依旧是微苦的清香味,真正让两人无比诧异,又惊又喜的事还在后面。 鸡肉刚入水,就迸发出一种肉类油脂独有的香味,这种最本质的香味是任何香料都无法比拟的。 就好像这汤里不是几块肉,而是一整只鸡一样。 许掌柜选料严格,这鸡由山边的农户精心饲养,肥而不腻,肉质紧实,锅里散发的香味甚至比问荇做饭用的野山鸡更加诱人。 这下许曲江是心服口服了。 他满脸倾佩看向问荇,旁边问荇也微露喜色。 鸡肉变香在他意料之中,而优质鸡肉香味比自家烹饪出来的肉还好,更再次证实了他另一个猜想。 一个可以扳倒李足的猜想,全盘计划的立足点。 头次见这茅草的许掌柜喜出望外,到这步,茅草的表现已经足够惊艳了,哪怕这茅草只能提香不能提鲜,那也是个极好的独门秘料。 可在葱烧鸡入口的一瞬,他才明白问荇说的“秘方”真正强在哪里。 葱烧鸡本来使用重油重味烹调,做出来的肉稍有不慎,就会丧失本身味道。 故而所以许多爱以次充好的酒楼很偏爱这种菜,可江安镇地处南方,居民们喜好清淡,导致这道菜地位一直都不尴不尬。 可眼前这道葱烧鸡明明口味已经很重了,酱料却完全没有掩盖住鸡肉本身优质的香气,哪怕是不爱吃重调味的人,也想多动两筷子。 太美妙了! 这茅草真正不可替代的地方,就在这里。 它不是单纯为食材增加新的味道,而是能够挖掘食材本身的长处,真正发挥食材的上限。 许曲江忍不住抚掌:“好料,当真是好料!!!” “掌柜的,有意思的还在后头。” “如果只需要我们这用茅草做菜,到这步就可以了,但如若要达到你我想要的成效,那还得花其他功夫。” 许曲江了然,问荇这是要着手对付万山楼了:“问小哥你讲。” “有些事得先问掌柜。” 问荇看了眼虚掩着的门,许曲江会意屏退厨子,还拉上了门:“你问吧。” “掌柜在这江安镇已久,应当消息比我灵通,是否知道万山楼那,多久能进次货啊?” 酒楼为保证稳定经营,都会有固定的货源,一般来说进菜进肉进调料的时间也都有规律可循,只有野味断货的概率大。 越是大酒楼,断货风险也越低。哪怕是之前险些断货的万山楼,也没真走到山穷水尽那步,这群掌柜的都是千年的狐狸,有自己的渠道以保证酒楼内部运作顺畅。 醇香楼有固定的渠道,固定的时间,万山楼肯定也有。 许掌柜只是没李足那么黑心,可也不缺心眼,该清楚的事都清楚,隔壁酒楼进货的规律在他心里,肯定和明镜似得。 许掌柜沉吟片刻,基于对问荇的信任,还是回答了这问题:“夏季天旱,万山楼菜是固定五日一进,肉是三日一进。” “这有些长吧?” 有些根茎类的菜确实耐保存,可要是叶菜,问荇觉着给酒楼用,就江安镇这天气,能放三日也差不多了。 夏天炎热,食材变质只会加快。古代也没什么好的冷藏措施,鲜肉最多就放在干燥阴凉处,用不了两日就得出事,第三天吃着口感肯定奇怪。 不过想想是李足的黑心程度,能做到这步那倒也正常。哪怕没卖完,放了五天的菜多放点调料硬要吃也能吃,不长久吃吃不出问题,最多伤到肠胃脆弱的人。 可有胃疾的人也不会点辛辣肉菜。 “当然是长了,我们家菜两三日一进,肉都是当日进货,哪怕巷尾那些小酒馆都不会进货这么懈怠。” 许掌柜点头赞同:“只是李足那向来不管这些,他只巴着赚钱。” “我先前还打听到啊,他连进货当天卖得肉菜都不新鲜,有可能是之前没用完,放了好几日的肉和菜。” “反倒是进货翌日的肉和菜都最好,因为那时候上批食材肯定吃完了,即使吃不完,也不能用调料掩盖不新鲜的事实,李足那得识趣扔掉。” “可等到第三日,这批肉又开始不新鲜起来。” “他胆子这么大,之前居然没人发现?”问荇咋舌,这万山楼食品安全果然堪忧啊。 “怎么没有?”许曲江冷笑。 “只是他家菜调味重,发现的人少,赔点钱示好下人家也没介意,毕竟食材不新鲜,但也没到腐烂的程度,真要卖腐烂的菜吃出事情,官爷会上门的,他家也不敢啊。” 第105章 “掌柜的可否知道,他上次进货是什么时候?” 许掌柜想了想:“菜好像就是昨天,肉应当是今天,我今天看到过有牛车停在他家后门那里,那牛车就是专门拉肉的。” 言罢,他很好奇:“小问,你要知道这个干嘛?” 问荇不语,只是捏着茶杯思忖。 万山楼今天进货,但今日可能还会卖变质的肉,下批肉最新鲜的时候还得是明天,计划进行最合适的时机,也是明天。 问荇本想着要是时候不成熟,那只能再等几天,但李足自己给他递机会,他可要速战速决了。 “现在说着麻烦,但这事其实很简单,你待会就知道了。”问荇按下不表。 “掌柜的应该会做菜吧?” “会些,只是没厨子做得好,上不来台面。” 许掌柜忙不迭点头。 “会做就好,那你这有没有已经不好,甚至开始发馊的鸡肉,我想借下。” “有,今日挑出来些,刚好还没处理掉。”许掌柜把门开了缝,又叫了伙计去取肉来。 伙计动作很快,微微变色发红的鸡肉须臾间出现在案台上。 这个状态的肉还没完全坏掉,但吃起来也已经不够新鲜,需要很重的调料掩盖。 “这是最不新鲜的肉了,比这还糟的,早就处理了。” “那就用这个肉再炒一锅。” 问荇微微勾起唇角。 “接下来这茅草妙用,我想请掌柜亲自来试。” 许掌柜心领神会,关上后厨的门,伙计也识趣赶走了后厨附近的人。 “里面干嘛呢?”跑堂啃着饼,含含糊糊问刚刚出来休息的伙计。 伙计端碗喝水:“不知道,掌柜的和问小哥试新菜吧,我可没兴趣知道这些。” 作为个伙计,要想在酒楼干得长久,不该他知道的他就别知道,做自己份内事做好就行。 “哦。”跑堂也就随口一问,问不来事,注意力又转到其他地方了。 “欸,你说隔壁香粉铺新来那姑娘,她今天走路多看了我一眼……!” 可他们不感兴趣,有人感兴趣。 正在擦栏杆的手停了下来,脸上长着麻子的青年不自在地看了眼后厨,可离得太远了,什么都听不到,更是什么也看不见。 可他在连接一二楼的楼梯上,视野开阔,亲眼看到许掌柜要了肉进去,那肉有好的,好像也有还不太好的。然后掌柜和问荇还把其他人都喊出来了,弄得神秘兮兮。 麻子在醇香楼只待过半个月,也知道醇香楼从来不用次货食材,食物过期没卖完、沾了脏东西都会被马上处理。 难道那姓问的找到了什么办法,能让什么肉做的菜都变好吃? 这可是重要信息,得想办法告诉李掌柜。 “麻子,来帮忙搬下椅子!” 麻子还在胡思乱想,就被下面的伙计叫着帮忙了。 “好好,我来了。” 他只能换上副笑脸,忙不迭应声。 一刻钟后。 “原来是这样!”许掌柜闻着空气里奇怪发腻的香味,这香味和刚刚那股自然诱人的香味截然不同。 怕自己吃串味,他又仔细尝了口鸡肉。 不需要问荇多说,闻到这味道,尝到这口感,许掌柜就明白了问荇的计划。 这还真是个兼顾自家酒楼,又让不怀好意的人吃苦头的计划。 问荇那糖水已是救人燃眉之急,神奇的茅草更是雪中送炭。 “嗯,现在我们只需要想办法,把这茅草在合适的时候,送去合适的人手里。” “小问,你这茅草是哪里得来的?” “我的一位故人,他也是个厨子,名字叫胡茅,也是苦心研究了一辈子,才研究出这种香料。” “那他真是个高人!” “若他有兴趣,可以来我们醇香楼当个职。”许掌柜是爱才之人,有本事发掘这种香料,这厨子水平也不容小觎,不应当被埋没在乡野。 “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还在,他应该会很乐意来醇香楼。”问荇面露无奈。 若是胡茅知道自己的发现被赏识,也会很高兴吧。 “那真是太遗憾了。”许掌柜有些可惜。 “不过他临死前把这香料以及种植香料的方法托付于我,叮嘱我要把香料传出去。”问荇早已想好了说辞。 “只是这香料种起来特殊,加上本身又太像普通茅草,很容易引起误会,我也是找不到门路,才想到许掌柜。” “好好好,有这等香料,是我们醇香楼的福气。”许掌柜欣喜,“只是我们楼里规矩,新的大菜需要先我们和伙计试吃两三日,确认没问题才能放出去卖。” 新菜研究出来为防止食物相克,把客人吃出问题,醇香楼每次都会先问下掌柜相熟的郎中,然后在自家楼内小范围吃一段时间确认菜品无误许掌柜才会首肯把菜交给客人,这也是种负责的态度。 这种规矩不能改,哪怕现在情况不乐观,许掌柜依旧要保证醇香楼招牌安稳。 “我现在有些担心,要是李掌柜也有这份良心,那我们这计划可真就是麻烦了。” 问荇了然笑笑:“本来想着交了货我就得回去,但这万山楼着实可恶,我要在酒楼帮忙,还得多住几日,掌柜的别嫌我烦就行。” 第106章 “至于钱的事,到时候我临走,你看着再给钱也不迟。” “楼里随你住,肯定不会亏待你。”许掌柜不乐意了,“怎么说我这也得给些定金,否则拿着这么上好的茅草,我于心不安啊。” “茅草不好定价,但我觉得给个中高档香料的价格是无可厚非。” 问荇心头一喜,在这个时代,香料可是贵重玩意,如果按照香料算钱,那他可是赚大发了。 “这样,就这捆,咱们先定二两银子,过几日若菜没问题,你再拿补款。”许掌柜拍板,“后面要这香料好用,老规矩,你那有多少,醇香楼全都要了。” “掌柜觉得行,我这就没问题,毕竟大家都是为了醇香楼更好。” 定金只是一小部分,到时候拿了尾款,得有十两银子之多。 过几日把家里那些茅草再运些过来,问荇就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担心那一个月六两的固定支出了。 忙过中午,许掌柜将伙计和厨子们集在一起,对内鬼的事是只字不提,热热络络端上来盘菜。 伙计们见状两眼放光,知道这是酒楼又有新菜,要他们来试菜尝尝。 在醇香楼做工就是这处好,掌柜的弄出什么新花样,都会给他们饱饱口福。伙计都是穷苦人,也不在意食物相不相克,能吃饱就好,吃好那就是更好! “掌柜的,这是什么好东西,好香啊!” 阿明闻到味,忍不住口水直流,被边上添茶的小厮狠狠笑话:“啧啧啧,瞧你那馋鬼样。” “嗯…不过这菜真的好,我觉着在咱家待这几年,都没见过这么香的菜。” 这香味,真是闻到就想流口水。 和其他人轻松气氛格格不入,内鬼哪怕不被提起,也是最心虚的那类人。 麻子缩在角落里紧张喝水,没参与进大伙热络的议论里。 李足还叫他想办法偷到“秘方”,再不济也要提早些弄菜尝尝,结果人许掌柜压根没打算藏,第二天直接把菜都端上来了。 现在任务已经轻易完成一半,只需要知道这秘方究竟是菜谱食材还是调料就… 他胡思乱想到一半,许掌柜笑意吟吟解释:“就是葱烧鸡而已,只是小问带的新调料够好,做出来很香。” “你们也别傻坐着,尝尝味,过几天就得端上客人桌,有哪里不对赶紧提。” 调料? ……这,这就轻轻松松全盘托出了? 麻子目瞪口呆,不到一刻钟,许掌柜把自家秘诀轻而易举说了出来,显得他这么紧张,好像个实打实的笑话一样。 “太好次了!” 阿明饿得慌,狠狠扒拉了两口鸡肉,顿时两眼发直,嘴里的话也含糊不清。 “问小哥你这菜真是…嘶!” 他说话太急,咬到了舌头,疼得满脸狰狞。 端水的伙计也尝了块,刚要笑他,就被好吃得说不出话。 太鲜了,如果伙计读过书,他肯定要说这微辣的葱丝被鸡肉彻底驯服,安安稳稳衬托着肉的风采,达成了个微妙又完美的平衡,肥而不腻的肉入口即化,简直好吃到惨绝人寰。 可惜他大字不识,他只会… “真他娘…太,太好吃了。” 他想起许掌柜的嘱托,讪讪把骂街的话塞了回去。 “我说真的,这菜要是真能上,咱们醇香楼可得赚发了!” “慢点吃。”问荇也晃悠悠夹了一筷子,“看来这菜确实效果不错,我那茅草很适合做香料。” “你们再尝尝青菜,别光吃肉。” 伙计们都是干体力活的人,更爱吃肉,所以手忙脚乱抢着葱烧鸡,边上的猪油炒青菜无人问津。 伙计们风卷残云,阿明这回过神来,葱烧鸡的盘子已经被哄抢而空,甚至底下的葱丝都被扒拉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无人问津的姜片。 阿明无法,只能夹起一筷子青菜,厨子手艺好,问荇的菜也好,所以青菜依旧爽滑可口,可和刚刚的鸡肉比起,属实是略微有些平淡。 即便如此,他还是就这青菜吃了整两个馒头,平时可吃不到这么好的青菜,还得是猪油炒菜最香啊。 问荇观察着伙计们的脸色,这青菜的味道果然没因茅草有半分变化。 随后,他状似温和的目光停留在了角落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绕开了。 但只这带着探究的一眼,吓得麻子呼吸登时急促,也没了伸筷子的想法。 问荇长得好看,甚至算得上漂亮,眼尾上扬却没吊起,显得攻击性不强。可他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心虚的人,仿佛细小的尖刀戳入人心里。 “看来这香料确实不错。”问荇起身,留下句轻飘飘的玩笑话。 “许掌柜考虑下,要不价格给我开高点?” “一定,一定。” 明明俩人私底下已经谈好了价,许曲江听到这话却完全不恼。 “吃饱了,干活!” 随着半数的伙计离桌去帮忙,麻子的情绪终于镇定下来,背上的汗停止渗出,浑身依然带着凉意。 他刚刚只抢到一小块肉,吃的时候由于太紧张,还是囫囵吞下去的。 可即使是这样,肉的美妙滋味还是绕在他的喉间,想忘都忘不了。 今天这可是重要的情报,待会李足就算再抠,应当会赏一笔。想到那笔钱,麻子终于感觉力量全部回到了身体里。 第107章 可他下午想破脑袋找到个借口,好不容易才能溜进万山楼,李足听完他的话,第一反应是不信。 “……如果真的是秘方,他们怎么会明目张胆讲出来。”他神色阴鸷。 “把茅草当秘方?我可从没听说过这种笑话,许曲江又不是傻子。” “是真的,我保证是真的!” 麻子不住地抖:“我尝了那菜,确实好吃。” “要是醇香楼把菜推出去,肯定又要把客人吸走了。” “这事很急,本来我也不信,但是我早上看见他们炒菜了,中午又尝到味道,不得不过来说啊!” “不对。”李足握紧手里的茶杯。 “你把今天看到的所有事情,全都原原本本告诉我,一个细节也不准漏。” 拿茅草当秘方,这麻子就算真给对面收买了,都编不出来这么蠢的谎话。 一定是漏了什么。 “好,好的…” 麻子硬着头皮,磕磕绊绊手脚并用,和李足还原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李足越听,脸上阴郁的神色反倒越浅,他的状态终于在麻子讲到试菜的时候松弛下来。 “就是那个时候,问荇就说这香料是茅草叶,我当时也不信,可他来的时候确实带了茅草叶,现在还堆在醇香楼后厨里!” “他还,好像,好像还和许曲江开玩笑说…说要许曲江开个好价钱。” “我太紧张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当时好像还在盯着我看。” “好。”李足听到这话,脸上甚至还带了些笑意。 “好,原来是这样…真是天助我也!” 麻子一头雾水,看不懂李足现在的状态转变,只能低着头喘气,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叮当。 清脆的声音落在他脚边,一个小小的布包引得麻子两眼放光,他知道这里面是钱。 “一百文。”他刚要上手去拿,许曲江阴恻恻的声音吓得他颤栗缩手,仿佛有无形的爪子扼住了麻子的动作。 “这一百文是有条件的,我要你去偷出那被叫做秘方的茅草,偷多少都可以。” “顺便帮我去打探下问荇。”李足脸上笑容加深。 “我要知道,许曲江给他开了多少钱。” “这…”麻子犹豫了。 如果去问问荇,问荇不愿意回答,还把这事捅给许掌柜,那他肯定瞒不住了,醇香楼也待不下去啊。 “帮我做了这么多事,你不会还想待在醇香楼吧?”李足循循善诱。 “去,我保证会在万山楼给你留份好差事,况且我觉得,问荇会答应的。” “好。”麻子终于下了决心,惨白着脸告退。 李足这么自信,还是有底气的。 好巧不巧,他今天刚查到了问荇的生平。 问荇之前是隔壁镇的人,隔壁镇子离得很近,有些琐事很好打听,尤其问荇家里也不是什么好人,给点钱就什么都说了。 一个懦弱不起眼的家伙,曾经过着穷苦生活,好不容易当了富贵人家赘婿,夫郎还死在婚前,随后问荇没享受什么好日子,就被扔到了乡下来。 有意思。 一家出不来两种人,这种家伙就没见过荣华,怎么能抵挡住诱惑呢? 就今天他听到麻子传的消息来说,问荇倒真不似他亲戚说得那么傻。 反倒还挺聪明,懂得和人抛橄榄枝,难怪会被许曲江重视。 和聪明人讲话更方便,大家只认真金白银利益就好,李足很有自信,他会开出比许曲江更加让人无法拒绝的价格。 翌日,醇香楼。 许曲江也识字,可他私藏的书柜比柳连鹊的书柜更无趣,存量也少,拿来打发时间不太合适。 问荇借了三本,看得昏昏欲睡,打折哈欠往下翻页。 …等等,他为什么要看书? 意识到自己被柳连鹊的习惯影响,问荇轻轻掐了把脸颊,讪讪合上书。 这是他待在镇上的第三天,也不知道柳连鹊是否安好。希望柳连鹊真能想通,他是有些担心柳连鹊的状态。 吃了菜的小厮们并无异常,和醇香楼合作的郎中虽然对芦苇入菜奇怪,可也没瞧出芦苇有问题,只要这个状态保持至明天,醇香楼就可以热火朝天将新调料推行下去。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一片大好的形势下,总有不死心的鱼着急凑上前来,想要来瓜分点东西。 青年垂眸,看向在门口露出半只的脚:“什么事?” “啊,问小哥,是我。” 麻子本来还在门口犹豫,被问荇突然出声吓得浑身激灵。 “麻子?”问荇看向他,缓缓起身,“进来吧,把门关上。” 还好麻子着急自己赶上门,不然麻子不来找他,问荇也会去找麻子。 他要麻子牵线搭桥,好让他能更轻松接触到万山楼。 麻子紧张地点点头,几乎是用碎步才敢走进来。 “是这样,我…” 他还是紧张,紧张得手和后背不住地冒汗,仿佛眼前不是比他年青的普通农户,而是比老奸巨猾的掌柜还可怕的存在。 问荇看他扭扭捏捏,终于没了耐心,他可没兴趣和麻子在这问“吃了没”“天气咋样”这种轱辘话。 “他要你问我什么?” 麻子呼吸骤然加剧,问荇这是猜出来了? 第108章 那他会不会把这事…… “他要问我什么?” 问荇又重复了遍,他就纳闷了,自己也没长得很吓人,这麻子怎么话都讲不出。 “关门了,我这平时没人来。” 他住的客房偏僻,只要不是刻意凑近听,就听不到里面讲什么。 “你那新调料,大概是什么价啊?” 麻子声音若游丝,到底还是心虚:“我,我就问问。” “哦,就这事啊,好说。”问荇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缓缓抬手,比了个“三”。 之前让修灵位的和他比数字,现在终于轮到他和别人比了。 “三…三两?”麻子家里穷,也弄不清香料市价,只能瞎猜。 “哪能这么便宜,一捆定金就得三两。”问荇故意还抬了价,其实许掌柜只给了二两。 “全价十两往上,因为我家里屋子没修,现在真的很缺钱,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会便宜卖。” 这价格对麻子来说是天文数字,他想要惊呼出口,却又和问荇目光相接,吓得只剩下气虚。 那眼神分明带着笑,可这笑简直就和夏末的天气一样,虚虚实实,分不清晴雨。 “我知道了。”他僵硬扭过头,大脑空白,同手同脚往门口走。 “喂。”问荇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 “告诉他,要是有兴趣,今晚酉时,去南边隔壁那条巷子里。” “过时不候,如果开不出够好的条件,我可没必要冒险。” 声音分明刻意压低过,却仿佛直直撞进麻子头脑里。 “好,好,好的!” 麻子赶紧应下,逃也似离开了问荇的屋子。 胆子真小。 问荇哂笑,重新合上屋门,将外头忙碌的声音隔绝出去。 故意提及和许掌柜议价,在饭桌上交秘籍是何物的底牌,关注几个他怀疑的小厮,透露自己很缺钱…… 他只是稍微暗示了下这内鬼,后面的大鱼就坐不住了,还迫不及待把小鱼交出来。 南边的巷子宽敞整洁,偶尔还会有些女子在此处卖小玩意或者新摘的花,适合发呆,却因为太敞亮了,并不是适合密谋的好地方。 但问荇爱干净,所以要选着这里。 青年坐在石阶边,长发随意扎着,勉强不显得凌乱,哪怕南边巷里人已经足够少,他还是因为姣好容貌显得格外惹眼。 问荇等了还没一柱香,就瞧着边上来了个鬼鬼祟祟的人,瞧着年岁约莫四十,肤色偏黑,是比麻子胆子大也更精明,但看朴素的装束和粗糙的手,绝对不是李足本人。 大鱼还藏在网后,警惕地放出小鱼和他交锋。 “问小哥。” “北边巷子人少。”那心腹伙计硬着头皮,摆出笑脸来。 “也没几步路,咱去那谈吧,这边人太多了。” 问荇不依,他又不是傻子,北边巷子就挨着万山楼,待会李足随便楼上找个地方一座,端着杯茶,都能偷摸看着他们谈事。 李足不想亲自来,还要暗处把控一切在自己计划内,哪有这么好的事? “这里确实人多,可北边巷子太黑,要不我们去西边吧,我记着西边人也少。” 伙计脸都吓白了,西边?西边人少是因为再走半里路,那就是衙门在的地方啊,谁闲着没事去那谈事。 “西边就免了,那就这吧。” 伙计站立不安,原来的计划被打乱,没有许掌柜授意,他只想速战速决:“我上头说了,就那茅草要真有奇效,我们给你那边两倍,够多吧?” 许掌柜出价的两倍,那就是二十两银子,还真是个诱人的价钱。 问荇面露难色:“两倍?这确实让我不好拒绝,但是…” 这小子真是贪,伙计在心里骂了句,苦哈哈又比了两根手指:“我们还能加这个。” 还好李掌柜开得价够多。 问荇表情松动,眼睛亮了些:“可…” “再加一两!”伙计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冒出来。 “我家还得修房子…” “再一两,真的不能多了!”伙计的心在滴血,“问小哥,差不多就行了,你这料也没其他酒楼用过,我们敢拿来试,已经是冒着险啊。” “这价格倒是还可以。” “但我这次来只带了一捆,这种调料本身很少见。”问荇面上看似被他说服了,轻吁了下,有些懊悔。 “没事,我都听说了,你和许掌柜那还没谈妥吧?”伙计眼底划过丝精光。 问荇不就是对许曲江开的价不满意,否则也不会站在这里。 “稀罕玩意向来是价高者得,把那捆卖给我们,你要是嫌面子过不去,卖半捆也行,后面你卖菜,醇香楼不要,我们那都可以要,来多少要多少。” “不过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给点调料,让我们试试。”他搓了搓手。 开了这么丰厚的条件,他不信问荇不会心动。 “你不信我?”问荇皱眉,面上露出警惕。 “不信就算了,我也不用提心吊胆换个人做买卖,还得得罪人。” “怎么会呢!我们这也不是不信,可茅草当调料这种事,大伙都是头次听说。”伙计讪笑,“都是生意人嘛,安心最重要。” “你说得对,安心最重要。” 问荇伸出手:“我可以给你们试,可你们总得给我些什么吧,不然你们安心了,可我怎么安心?” 第109章 呸! 伙计在心里恨恨地骂,脸上笑容也快挂不住了。 这小子长得人摸狗样,却着实贪得很。 “你别急啊。” 偏偏问荇还一脸无辜:“我和许掌柜本来合作得放心,如果你们不能给我能长期合作的诚意,我想不如从一开始,我们就别谈这些了。” 他作势转身欲走,只是还是不舍地看了眼别在伙计腰间的钱袋。 “应该的,确实是应该的。” 伙计赶紧放下身段,好声好气:“…这是一百文,只要点茅草试菜应该够了。” 还好掌柜的早有准备,算到了问荇会搞这套,他不情不愿从腰间取下个小钱袋,暗暗觉得肉疼。 他做牛做马跑前跑后几天都赚不来一百文,掌柜真是下了血本,这姓问的命好啊。 都是为了调料,他忍!!!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我只是个想要钱的小人而已,你们没有诚意,让我觉得不放心,我不和你们合作了…(委屈) 伙计:加钱!我们掌柜说还能加钱!!!(崩溃) ———— (家里) 鹊鹊:我是想开了,可我这么大个便宜相公呢?o。o? 进宝:几天不回家,大人真是负心汉! 第57章 四面布局 “那当然可以。” 见对面如此有“诚意”,问荇立马改了口风。 “只是我们求茅草也是为了这调料奇效,若这茅草没有效用,我们得按规矩把钱要回去。” 伙计眼睛依旧死死粘着钱袋,言语间全是不甘心。 他一个臭穷鬼种地的,凭什么拿这么多钱? “没问题,这应该啊。”问荇掂量了下,毫不犹豫收下钱袋。 本来就想整下李掌柜,没想到对面这么大方,他可就不客气了。 “喏,给你。” 问荇摸出来根翠绿的叶子,明明已经脱离土壤好几日,叶片却完全没有要枯萎的意思,仿佛方才才从后院新摘下般鲜活。 可在伙计眼中,这横竖怎么看,都是长得比较好的茅草。 问荇似是有些肉疼,还没舍得拿整片过去,而是犹犹豫豫,将叶片折了半截:“试菜半截也够了。” “其他的茅草还是等你们那给好钱再说吧。” “半截?”伙计为难,“可这茅草本来挺新鲜,但要被折断了,岂不是很容易就会坏掉?” “哎呀,对哦。”问荇一拍脑门,似是恍然大悟。 “可我折都折了,也接不回去。” 伙计:…… 他怎么又看起来不太聪明了? “嗨,拿着吧,只要你们今晚用掉,就不会有事了呗。”问荇将半截叶子塞给伙计,一副扣扣搜搜又理所应当模样。 “你放心,等你们那结了账,我保证送来的茅草叶片片完好。” 鉴于他的抠门形象已经深入伙计心里,伙计脸上青筋暴突,却也只能一忍再忍:“也可以,但这调料该怎么用呢?” 就算问荇反悔,他们万山楼只要知道用法,也可以让麻子试着偷调料,那时候把茅草叶偷过来,主动权可就全在万山楼了。 再退一步,如果麻子偷不到,他们就散播点风言风语出去,把问荇和万山楼搭上的消息放给许曲江,彻底让问荇和他撕破脸。 走到那步,那问荇真要卖货,也只能看他们家,毕竟其他酒楼酒馆未必信茅草当调料这码事。 到时候他们再狠狠压价,把今天受的气全都赚回来! 思及此处,伙计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嘴角也忍不住抖了抖,问荇这毛头小子和他们掌柜斗,还是嫩了点。 “很简单,放在沸水里面,等叶子变成枯黄色捞起,那锅水就能给所有肉类提升鲜味和新鲜度。” “记住,只有肉可以被提鲜。” “所有肉都行?”伙计狐疑。 “是,所有肉。” 问荇笑得意味深长:“如果没有问题,明日这时候还在此地,我们再见,详谈那捆茅草的事情。” 这么神奇? 伙计虽然满腹疑问,可还是如获珍宝,将叶片小心藏起。 “谢谢问小哥,我也希望我们后面能合作顺畅。” 管它有没有用,拿去试试就完事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看这茅草有没有效果。 不然半截茅草要变得不新鲜而失效,这一百文就亏大了。 “那我先走了!” “慢走。” 问荇目送着他匆忙离去,脸上笑意分毫未变。 万山楼上批肉差不多卖完,剩下烂掉的今早已经被处理,新肉则还没开始变质。 今天是万山楼肉品质最好的时候,他要的就是万山楼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今晚试菜。 他有逼万山楼不得不在今晚试菜的理由。 问荇走在路上,抬起头,看了眼装潢豪华的万山楼,大红灯笼高高挂,宴请宾客的声音似乎一直能传到路边的青石街上。 也许李掌柜正坐在哪处审视着他,也许李足已经忙着实验茅草,没功夫搭理问荇了。 问荇顺手接住片早落的柳叶,状似无事,朝着醇香楼的方向逛去。 万山楼。 今夜的万山楼虽然依旧热闹,却比平时还冷清些,客人声音都小下去了,要换作之前,李足肯定要去楼下看看究竟,可刚刚伙计手忙脚乱跑回来,把半片茅草叶塞给他。 第110章 “掌柜的,掌柜的!我弄到手了,这就是那姓问的小子卖给许曲江的玩意。” 李足快步上前,接过叶片越看越失望。 他把玩着手里的叶片:“…就这?还只有半片。” 不就是个破野草,别是问荇和许曲江故意整他吧? “咱,咱先试试吧。”伙计谄媚地搓搓手,“那姓问的还挺宝贝这玩意,一百文下去,说什么都只舍得给我这么点点。” “而且这是半截叶子,还是尽快用掉比较好些。” “你也知道只有半截?”李足冷冷看了眼伙计,“真没用,一百文才谈来半截,养你做什么吃呢。” “扣一日工钱,你下去叫那姓袁的厨子上来。” “是。”伙计心里连着问荇和李足一起问候八百遍,不情不愿地转身。 袁厨子是从醇香楼挖来的,对醇香楼的菜也更了解,李足要和醇香楼打擂,他也是李足计划的一环。 “掌柜的,什么事?” 袁厨子来得很快,刚上二楼,他就不自在地站得挺直,经过上次给醇香楼的原料加生灰,袁厨子就有点疑神疑鬼,总觉得事情要败露。 “喊你来做菜。”李足也没和他说实情,只是神色不明,推来盆绿色的水。 说来奇怪,他按照问荇的法子叶片过水,这颜色倒还真像样子。 “就在,在这吗?” 厨子总觉得二楼阴森森,可李足多疑,要弄新菜也不会去灶房,而是在二楼开了个小厨间。 “叫你做就做。”李足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本来因为醇香楼那生意旺,他心情就不好。 “随便来道青椒鸡丝,料我吩咐厨房拿上来。” 厨子也不敢说话了,只能闷声切着菜,屋内的气氛凝滞到了冰点。 可当肉下锅,方才僵硬的气氛立马被香味调动起来,就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有戏,还真有戏! 李足用力嗅着空气里迷人的香味,眼睛亮得似乎能冒出火光。 厨子也开始咽口水,他将肉装碟,还没来得及说小心烫,李足就迫不及待夹了一筷子。 在尝完肉的味道后,他几乎是说不出话来。 “你觉得这菜如何?”他叫厨子尝了口,厨子也给出肯定的答复。 就这种调料,还好没让醇香楼独占了去!李足暗自有些庆幸,庆幸问荇掉在钱眼里让他有机可乘。 可他还存留着份理智,将厨子换下去,换了另一个厨子,另一道兔肉上来。 万一这肉是碰巧让香料发挥用处呢?李足并不完全相信问荇,他要一个个试验。 可不管他后面做了兔肉猪肉甚至是鹿肉,直到把茅草汤全部用完,香料都发挥出了喜人的效果,无一例外。 而且这香味还各有特色,每种香味里的鲜味都不一样,更能彰显出食材的独特性来。 只是最早进货的猪肉吃着效果差点,香味口感都有些不足,可李足沉浸在捡到宝的喜悦里,只当是猪肉与茅草相性不好,不用猪肉就完事了。 “一定要弄到这香料。” 美食消耗人的意志,李足边满意地边狼吞虎咽,边想着。 这下万无一失,就如问荇所说,香料可以用于所有肉菜。 他一定要截胡茅草,让醇香楼彻底被碾死! 醇香楼。 绿豆糕摆在桌上,还有一小壶桃花酒,桃花酒已经被许掌柜喝了两杯,问荇只吃了两口绿豆糕。 这种甜腻腻的小糕点不宜多吃,偶尔吃两口还觉得滋味极好。 被派去探消息的阿明刚巧回来:“我待了两个时辰,都没见着李足在一楼。” 现在这时候,万山楼也熄了亮光,再待就不合适了,他只得回来。 “他们肯定已经试了菜。”问荇头脑中的弦松下,开始有些疲惫。 “小问,其实你再待几日也行,不必急着要李足那试菜。”许掌柜看阿明走了,乐呵呵给问荇倒上杯酒。 “喝点吧。” “许掌柜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喝不来酒,我要他们今日试菜,也不是因为急着回去。” 问荇摆手,他从小就喝不来酒,喝两口就得上脸,而且酒影响人思维,他不喜欢那种失控的感觉。 许曲江倒是闲来无事爱喝两口,今天喝得有些迷糊了,还得问荇提醒两声:“许掌柜,你还记得这茅草的用处吗?” 还是劝许掌柜少喝点吧。 “我明白了。” 许曲江被他提点,立马通了思路:“你这么说,那今晚确实是好时机。” 自然是好时机。 因为茅草只能给没变质的肉提鲜,肉品质越好,效果越好,压根不适用于所有肉类。 问荇在家里炒过腊肉,腊肉品质没有山鸡肉好,所以吃着味道虽然有提升,却没有新鲜山鸡肉这么惊艳。 同样,醇香楼供给客人的鸡肉品质更好,所以问荇在醇香楼闻到的味道也比在家里诱人。 “正是如此,可凡事都有两面。”问荇替自己倒了杯水,天色晚了,再喝茶容易睡不着。 茅草可以放大肉的鲜味,却也能放大肉的腥味和馊味。 他不光自己在家试过,也和许掌柜在厨房实验过,确认了茅草的功效。 变质的肉在被提香同时,会微散发出种奇怪的腐烂味道,伴随着香味,直到两种味道纠缠得难分难舍。 第111章 许曲江酒量不错,已经清醒过来:“用在变质发臭的肉上,那味道确实是……” 味道微臭咸腥,夹杂在香味里闻上去称不上令人作呕,初初吃一口也最多觉得奇怪,却会持久留在鼻里嘴里,让人越来越难以忍受。 “正是这种两面性,才能让我用它来对付李足。”问荇垂眸笑道,“李足很谨慎,没办法给他设置什么前提条件,容易打草惊蛇。” 但于此同时,醇香楼步步紧逼,李足已经被问荇弄得心急。 “我特意给他半截茅草,他为了测试效果,不可能有耐心等到明天。” 接下来的话,就不用问荇多说了。 只有今晚试菜,问荇才能确保万山楼不管用什么肉,拿出的肉都能确保品质尚可,不会被茅草激发出腥味,这样才好瞒过李足,让他认定茅草只是单纯可以提鲜,彻底放下警惕。 可过了今日… 不需要到明天中午,万山楼这批肉就将开始变坏,李足再去肆意妄为,就要为自己的昧良心行为付出相应代价。 “不早了,我先去休息了。” 问荇手中的茶杯已经空空,他搁下杯子,拒绝掉许曲江好意要他拿回房的香薰。 他习惯了粗陋,对这些细巧玩意已然不甚感兴趣。 问荇只盼早日有个结果,否则家里田是三个不太聪明的鬼看着,柳连鹊又只能困在屋里,进宝还脑子不清楚,他解决了好早些回去。 翌日。 “开工喽!!!!” 随着欢呼,醇香楼的大门缓缓开启,正式进入午间的营业。 略微沾染墨香的牌子悬在门边,伙计们吆喝起来一声比一声高。 今天的醇香楼比往常更热闹,也许是内鬼的任务“圆满完成”故而歇了心思,也许是厨房飘着的菜香太诱人,所有人都干劲满满忙前忙后。仿若前头有美好的景愿正在等着他们。 掌柜说了,最近要是生意好,大家都能涨工钱! 只有问荇靠在椅子上闭眼假寐,没被酒楼里的欣欣向荣感染。 原因无他,不过是昨天晚上做噩梦了,他要补会觉。 他梦到了柳连鹊自省结束,结果发现他几日未归,怒气冲冲跑来酒楼抓人。 而且还是邪祟模样来抓人,浑身青色的光照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俊朗哥儿神色忿忿,眉间红色如血刺目,其实倒不是那脸蛋有多可怕,只是原本平和的目光冷冰冰,瞧得问荇莫名心虚。 就好像他是什么盖世渣男,抛了夫郎和便宜进宝,独自来镇上享清福。 梦醒后,问荇擦了擦额角的汗,只能感慨还好是梦。 “小问,你还好吗?”许掌柜吩咐伙计端了一碗汤过来,“稍微喝点,要是身体不适,还是去屋里歇会。” “我没事。” 问荇猛地睁开眼,神色清明。 万山楼的暗钉应当不多,可楼里肯定还有,他不可掉以轻心。 许曲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琢磨不清问荇这人,且对于问荇的观感无时无刻在发生着改变。 如果说自己为醇香楼呕心沥血是为柳连鹊救命恩情,可问荇应当和柳连鹊没什么相处时间,为什么要对酒楼生意这么拼命? 许曲江张了张嘴,终究是没问出来。 无论如何,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问荇已经不是简单的帮手,他俩是站在醇香楼这条船上的伙伴和朋友。 问荇早就站在这条船的船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村里) 祝澈:问荇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你这地我给你留意好几天了!!! 兵卒三鬼组:明明晚上是我们在看地… 鹊鹊:(闷声看书) 小问:人在镇上,有急事。 第58章 双赢交易 许掌柜莫名有种预感,总有一日,问荇能让他心服口服让出这艘船掌舵的位置。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预感。 “那我先去盯着账目,你自己要多留意,别逞强。”许曲江听到远处有伙计着急报事,匆匆离开。 这节骨眼上真没半刻钟清净时候,不过既然是挣钱,连忙碌也很幸福。 一点时间,足够问荇彻底收回神思。 排查出的细作还没解决,掌柜的只是把麻子分到了给酒楼擦桌椅的位置上,好让他远离厨房和储存食材的屋子,免得来添乱。 问荇不冷不热扫了眼麻子在的角落,麻子背着身子,努力把本就锃亮的椅子擦得更加锃亮,不敢面对着问荇。 问荇起身,朝着后厨走去。 后厨里的香味飘逸,只是不光有鸡肉香味,还有了鱼香。 昨晚他打完招呼出去找李足的人,掌柜的就给伙计们也尝了道荷花鱼,据说反响很好,醇香楼本就是做鱼鲜出名,所以干脆就把这菜也搬了上来。 因为几日前食材被下过生灰,厨子们本来都绷着神经,见进来的是问荇才松弛下来。 问荇示意他们继续干活,他只是随便看看而已。 厨子们将煮沸的茅草汤放在边上备用,将茅草叶煮汤比起直接丢进汤里更加省事,也大大节约了材料。 随后给两斤多的河鱼肚子脊背上开刀,开始做清蒸鱼,只是这清蒸鱼下面垫了荷叶,据说大厨苦思冥想了一日才研究出,这样吃着味道更鲜美。 第112章 “问小哥,是有什么事吗?” 眼尖的厨子擦了擦手,看问荇站在门口,以为掌柜的有什么指示。 “没事,我就来看看,今天这新菜做得多吗?” “当然多了,比过节那会还多。”提起这个,厨子眉飞色舞,“我们今天做的菜,那大半都是用了新调料的桃花鱼和葱烧鸡,咱生意好得不得了!” “我们人虽然没去前面,但据那些跑堂说啊,客人们也都很满意。” “那就行,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问荇本来可以多走几步,直接下去查看情况,但他依旧回到二楼偏僻的客房,看起来是托着腮假寐,实则睡意全无。 醇香楼生意这么好,恐怕死对头要坐不住了。 按照许掌柜说的,之前几次万山楼抄他们菜品,都是上午出来下午抄,下午出来晚上抄,基本上不会过夜。 如果李足没耐心等到晚上“交货”,问荇可以待得尽量偏僻,贴心给他们提供个好派细作进来谈生意的环境。 果不其然,过去才一个多时辰,就听到敲门声:“问小哥,我来送饭了……” 是麻子。 “放门口吧。”问荇眼角余光瞄向门的缝隙,久久没听到对方应声。 他了然笑了:“算了,放进来吧。” “好。” 隔着门的声音变得清晰,来者正是本来该在擦桌椅的麻子。 李足比他想得还要急,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通知到麻子,这就让麻子来递消息了。 李足那真是没什么好用的底牌了,来来回回全是麻子干活。 忙中果真容易出错,要不是问荇配合他演出,麻子鬼鬼祟祟举动肯定要被许曲江发现。 麻子放下饭,却也没挪位置,依旧不敢看问荇。 凭借他的直觉和所见所闻,他总觉得这任务不太行,可凭他的头脑,也说不上来哪里古怪。 极度的心虚和恐慌让麻子现在无法组织好言语,也无法正常客套,只能干巴巴直切主题:“未正的时候,老地方带上茅草,你能去吗?” 不客套倒是省了问荇的事,他淡淡道:“这也太急了,我得晚少说一刻钟。” 问荇换算了下,现在已经是未时,离未正只剩下不到一时,李足居然能心急成这样,楼下生意估摸着比他想得还好。 如果他直接扛着茅草出去倒是时间绰绰有余,但要让他以“假装许掌柜不知道”为前提,偷偷摸摸带着茅草离开醇香楼,这点时间实在是太急了。 “可以的。” 这还在李足提过的接受范围内,麻子得到肯定答复,也没放松下来,而是紧张地瞟了眼门缝,害怕有人过来当场戳穿两人密谋。 他欲盖弥彰把门紧了紧,又几乎苍白地嘀咕:“那,那我先走了……” 问荇不语,将门敞亮拉开,看着他匆匆离去,甚至贴心提醒麻子:“别被绊了。” 麻子抖了抖腿,走得反而更快。 经过这茬,问荇也没太多胃口,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填了两口汤,缓缓起身磨蹭朝着库房走。 “问小哥,你要茅草干嘛?” 管库房伙计不解,这茅草刚放在库房没几日,怎么今天又要拿走。 茅草自打放进去就不安生,昨天那新来的麻子就鬼鬼祟祟在这门口晃悠,还是他劝出去的,要不是来的是问荇,他都以为又是谁要手脚不干净。 “没关系。” 许掌柜“恰好”路过,劝住管库房的伙计:“让他拿吧。” 问荇拆出小半捆来,假模假样道:“多谢许掌柜了,等我用好就还回来。” 随后他搬了卷没用过的草席,将茅草卷进去,再用草绳扎紧草席,避开人声鼎沸的前厅,从后门偷偷摸出去。 问小哥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看库房的小伙计很纳闷,但见许掌柜也不说话,他也不敢去多问。 许掌柜这么做,肯定有深意! 问荇故意拖慢时间,赶到时已经晚了两刻钟。这次,他终于见着了李足本尊。 这是个不算高大的中年人,偏长的山羊胡子罩住部分面部表情,微微驼背,看着就一副精明相。 他手里正不自觉捏着什么,暴露出李足并不轻松的事实。 可也许是离了自家主场,也许是让醇香楼把客人都吸走了,李足举手投足少了几分运筹帷幄,多了几分焦虑,指尖不自觉弯曲又放松。 他在幕后操纵惯了,却因为茅草过于重要,时间过于紧迫,不得不走上台前。 “李掌柜。” 和他相比,跑前跑后习惯了的问荇显得更为冷静。 “你怎么把茅草卖给他们了!”李足看他这副安然模样气不打一出来,也没什么好脸色,他恨恨压低声音。 “我们不是都说好价了吗?” “我只卖了他半捆,在我们说好前许曲江已经订好上菜的日子了,不卖我会暴露啊。”问荇眼珠子转了转。 “而且他给了我定金,你又没给,我不可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这副彻头彻尾的小人无赖样让李足有气没处撒,许曲江看仓库太紧,让麻子偷不可行。还得是问荇能把茅草带出来,逼得他现在只能仰仗问荇。 “让我看看货怎样?”李足还是服软了,尽量把语气放低。 “没问题。”问荇揭开凉席一角,露出来绿油油的茅草叶,可还没等李足凑上来看个仔细,他又飞速盖上了凉席。 第113章 “看好了吗?” 即使刚刚短短一瞬,也足够李足看到里面的草叶,就是这种草叶,有着极其神奇的魔力。 “…好吧,那现在半捆交给我们,之前约定过二十四两一捆,半捆就是十二两。”李足伸出手,放缓呼吸,勉强维持住自己情绪不过于外露。 可问荇轻飘飘一句话,让他彻底破防。 “十二两可不够,二十四两,一文钱都不能少。”问荇抱着席卷,下午的阳光打在他脸上,他脸上的笑容却依旧冷飕飕。 “不然我不卖了。” “你,你怎么能言而无信!”李足气得发抖,差点乱了方寸。 平白无故多出来十二两银子,十二两银子可不是之前那点买蜜饯的小钱啊! “做生意怎么能坐地起价,你的信誉在哪?” “信誉”这次从李足嘴里出来,说不出的可笑。 “许掌柜和我谈信誉?”问荇面露讽色,“我们这种人讲利益就行,我看李掌柜很缺这批调料,顺手抬个价而已。” “万山楼每天赚这么多,应该也不介意这几两十几两银子吧?” “……这是四两银子,当个定金,过几天给你再拿二十两。”李足掏出钱袋,可问荇却没有接的动作。 “咱们也算能长期合作,算交个朋友。” 他实在是不放心把这么大数额交给问荇,万一里面茅草有问题该怎么办? “不行,我要全款。”问荇油盐不进。 “茅草叶昨天你们试过了,既然没问题,为什么不给全款。” 真当全天下都是醇香楼,可以在他手上先用后付? “你别太过分!”李足忍无可忍。 “李掌柜这副样子,是要反悔?” 问荇脸上神色越来越冷:“这种东西向来是价高者得,你要是不答应,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二十四两,我给你。” 李足终于败下阵来,他尝过茅草叶做香料的食物,也知道茅草叶有多么神奇。 二十四两就二十四两,这么多茅草叶可以用些时候,一定要尽快把许曲江他们扳倒。 问荇掂量着手里骤然变沉的钱袋,不消李足多说,就将茅草连着席卷塞给了他:“成交。” 李足迫不及待打开席卷,里面确实躺着完完整整的茅草,而且都和做完见到的那半根一模一样,掰开一根,断面处流出微苦清香的汁液。 问荇虽然坐地起价,却没在这方面坑他。 “你放心,说了要卖我绝对不会含糊,以次充好。”问荇将这笔天降横财收入囊中,“你也不用担心茅草坏掉,这香料少说能保存大半月。” 李足打理着茅草叶,只是不停点头,眼中的狂热几乎要溢出来。 问荇耸了耸肩,看来他也没必要说太多,有人已经听不进了。 “就这样吧,我先走了,还得想办法应付许曲江。” 他最后看了眼蹲在地上的中年人。 “祝李掌柜生意兴隆。” 李足敷衍地应着他,没注意到问荇趁着这会已经悄然离去了。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茅草用去菜里,越快赚着钱越好! “不好了!” 问荇回去没一个时辰,就听到阿明匆匆来报,脸上也有掩盖不住的焦急。 阿明满脸担忧:“我刚刚路过万山楼,那边、那边突然围了好多人啊。” “万山楼又在搞那套压价格的把戏,说他家新出个神仙鸡丝,好吃又便宜。” 果不其然。 “神仙鸡丝…这名字真是浮夸。” 李足为了得到客源,迫不及待推出了“神仙鸡丝”这道菜来,而其他鱼肉鸭肉也蓄势准备写上菜单。 他差了四个伙计敲锣打鼓吆喝客人,甚至有些还上了街,整条街被闹得鸡犬不宁,其他商户颇有微词。 “瞧一瞧看一看啊,神仙鸡丝赛神仙啊————” “咱们万山楼可是头一份,特别便宜绝对好吃!!!” “吵吵什么。” 香粉铺老板娘身后站着俩好奇的姑娘,三人忍不住探头往外看,只是脸色都不好。 老板娘铁青着脸色:“稍微吆喝两句得了,这都嚷嚷多久了,他家怎么事事都说自己头一份,闹腾成这样,做不做生意啊?” 木匠铺老板捂着耳朵,他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些:“这么张扬,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花样。” 本来万山楼那掌柜人就油滑惹人不喜,这下街坊对他们的印象更差了。 问荇知道李足现在管不了这么多,这种铺天盖地又霸道的宣传容易让人反感,但肯定也有成效。 而作为直接的竞争对手,醇香楼明显受到了影响,本来这个点肯定能满座,却因为万山楼那也弄茅草,而且价格更便宜,居然稀稀拉拉空出来不少座位。 伙计们唉声叹气,没发现问荇已经不见了。 问荇走到万山楼的前门,混在客人中间往里走。 “客官几位…” 谄笑的伙计忙得头晕眼花刚要迎他,却发现进来的人是问荇,脸上笑容立马僵住了。 他是个小伙计,只知道问荇和万山楼不对盘,个中原因并不清楚,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让他进。 伙计犹豫间,问荇已经进来了,自来熟地随意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第114章 待到伙计回过神,没来得及招呼问荇点菜,赶紧去找能和掌柜说上话的跑堂。 “醇香楼那姓问的来我们这了。” 本来忙得心烦的跑堂听到他这话,到嘴的谩骂被生生收回去:“你去招呼门口的客人,我找他去。” 问荇在和掌柜的合作,这赶又赶不得,只能去探探底细了。 “来盘神仙鸡丝吧。” 跑堂走到跟前还没开口,问荇反倒先起了话头。 “我来看看这鸡丝怎样,你们别对我敌意这么大。” 他脸上表情真挚:“毕竟是有关于长期合作嘛。” 跑堂这才意识到自己防备表情太过明显,讪讪接话:“行,神仙鸡丝一份,还要别的吗?” “不必了,我缺钱。” 跑堂:…… 我怎么听说你刚坑了掌柜二十多两? “你们生意怎么样?”问荇状似不经意地问,只收获了跑堂愈发警惕的眼神。 “好吧,看起来是挺不错。”他也不觉得尴尬,耸了耸肩。 放眼望去,万山楼座无虚席,而且客人们都带着满意的笑意。 “万山楼平时菜不怎样,今天菜意外地还不错。” “是啊,这么香的肉,好像除了这里,我也就前几天在醇香楼那吃到过,醇香楼还贵十文钱呢。” 不光吃上菜的客人们满意,没吃上菜的客人也大多心平气静等佳肴上桌。 问荇瞧见不远处坐着的几人衣着简陋,面露期待,连不太有钱的小百姓都能招来,万山楼这生意不可谓不好。 问荇将二十五文拍在桌上,招呼跑堂:“拿去,免得说我小气。” 跑堂收走钱后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过了约莫两刻,给他端上来盘鸡丝。 说是神仙鸡丝,也就是椒麻鸡而已,问荇尝了口味道,端上来的鸡肉没有变质,又看了看四周,吃着鸡肉的客人也并未面露不满。 这才刚开始用茅草,万山楼用的食材一切正常。 问荇动了几筷子,莫名没了胃口,便起身离开。 只是不知道以李足这种抠门个性,能够良心到第几天呢? 二日后,平平无奇的清晨。 问荇从客房里出来,这已经是他最近第三次梦到柳连鹊了。 应当归家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计划也到了当收网的时候。 他正想着,迎面就撞到了生气的小伙计。 “娘的,那万山楼的破伙计还敢笑话我!”阿明愤愤不平,“不就是他们靠着压价抢了先机,我们还真怕他们不成。” 万山楼压价格压得厉害,这几日醇香楼受的影响不小,客人一天比一天少。 问荇不语,幸亏这是他的计划一环,否则长期被压价,醇香楼还真可能会大量流失客源。 毕竟在这小镇里哪怕算得上富贵的人,也没到进酒楼闭着眼随便吃的程度,食客都喜欢便宜好吃的地方。 伙计厨子们心急如焚,可问荇和许掌柜却态度平和。 许曲江依旧是那副样子:“总不能我们自己乱了阵脚。” “是啊。” 问荇笑着接过话茬:“保不准对面现在正在编排我们呢。” 万山楼里的气氛,正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们那边没动作?” 李足这几日赚得盆满钵满,昨天刚近了一大批食材,听到醇香楼按兵不动,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要有危机感,而是不屑。 “没有压价什么的?” 醇香楼最近被他压得死死的,居然一点不挣扎反抗。 “没,没有,还是之前那个价。”伙计战战兢兢。 “也是,他们能压价到哪里去。”李足冷冷一笑,“那老顽固什么食材都要最好,成本摆在那,,压价压不过我们。” 问荇那捆茅草很耐用,而且又耐存放,再撑一周多都不成问题,到时候再去想办法和他订就行了。 如此,耗死醇香楼不成问题。 可想着想着,李足又有些烦躁,担心问荇坐地起价还是次要事,他更担心昨天进的那大批肉恐怕是还不够用。 夏天肉本来就难订,开始菜卖得虽然好,但也和肉的供给持平,他也没必要用积压的变质肉,所以酒楼的变质肉就处理了。 可最近他才发现生意简直好过头,这么一来恐怕得提早打算,否则重金求肉让成本上浮,岂不是给醇香楼可乘之机。 “你们最近挑了不好的肉后,挑去给厨房。” 伙计听懂了李足的话,这是要给还新鲜的肉里面搀点之前的“尾货”,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之前肉不够用的时候,掌柜总要这么做。 “要去另外收些吗?” 濒临变质的肉都比较便宜,收起来也比新鲜的肉方便许多。 李足沉吟片刻,点点头:“去吧。” 伙计忙不迭应下,匆匆往酒楼外走。 此时恰逢中午,他同刚巧踏进来问荇擦肩而过。伙计颇为意外地偏过头,却也没太在意。 毕竟问荇除了黑心点,最近来得勤快了些,也没耍什么小花招。 “最近生意好吗?”问荇依旧是这话,但接待他的跑堂依旧不敢应答,只是僵硬微笑。 问荇也不恼,找了处靠窗的位置,点上一份神仙鸡丝。 这是他这几日第三次重复这个动作,随后他又掏出二十五文。 第115章 跑堂还在犹豫怎么开口更合适,毕竟昨晚这道菜涨价到二十八文了,问荇可能还不知道。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边上那被支走的伙计又急急忙忙去而复返:“掌柜说了,今天客人太多,点的菜也太多,厨房那肉…” “你不看看这是哪里。” 跑堂赶紧掐了他一把:“待会再说。” 伙计瞄了眼问荇,慌乱住嘴:“没,没什么。” 今天客人比想象的还多,厨房里新鲜肉快用光了,掌柜的正要吩咐下去往里面搀坏肉,可这怎么能让问荇知道? 跑堂心虚看了眼问荇,对方只是安然喝着零文就可以免费续杯的白水,似是有什么心事在发呆,没听到刚刚的小插曲。 因为太紧张,他甚至忘了要问荇补差价。 “好嘞,客官等着,菜待会就上。” 跑堂收下钱,拽着冒冒失失的伙计掉头就走,压低声音:“你下次也小心点!” 问荇依旧喝着那杯水线没下去半点的水,目光投向旁边。 倒不是他想注意到这群人,主要是这些家伙实在是太吵了。那是几个心情颇好、衣着朴素的壮汉,由于身材高大,难免不引人注目。 他们大口喝着酒,边喝边聊,气氛热络。 “据说这家酒楼的鸡丝很不错,难怪才刚中午人这么多,差点抢不到位置。” “那可不,要二十多文钱呢!” “哈哈哈哈,喝,今天都要尽兴。” 看来万山楼的名气确实传得远,问荇觉着无聊,将目光投向窗外。 此时,就算是问荇也没想到,这几个壮汉将会是今日闹剧的伏笔。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马上可以回家啦,鹊鹊已经准备了惊喜(吓)大礼包 第59章 明码算账 “李掌柜,那个……” 问荇喝到今天的第三杯白水,与此同时在楼上,孙厨子徘徊在门口有半刻时间,还是不敢进去找李足。 “什么事?” “是肉的事情。” “怎么,刚刚肉不够的事不是都已经解决了吗?” 也许是最近收益太好,李足脸上挂着笑,语调也没了太多苛责。 也还好决策雷厉风行,茅草也都很争气,这才不到三日,赚了足足有之前一周多的钱。 肉的事明明方才他都吩咐下去了,用仓库那些不太好的肉就行,采买还去弄了不少快变质的便宜肉填上缺口,根本不会出现肉类短缺。 “不是,就是刚刚放厨房那些肉,有点……不合适。”厨子终于有胆子开口,“好像有些发馊了。” “啧,我当然知道。” 李足表情闲适:“但是它们没有完全坏掉,而且混在好肉里面,不是吗?” 本来也没想着用次肉,耐不住今晚生意太好,新的肉又不能进货,只能用些不太好但还能吃的肉充数。 他总不能让客人吃不到饭,自己赚不到钱吧?毕竟富贵险中求。 “是,是还能吃,可……”厨子支支吾吾。 可吃着味道不对了,而且经过茅草烹调,反倒是愈发奇怪,何止是发馊,甚至是有些隐隐发臭。 醇香楼有上菜前尝菜的习惯,他被挖来万山楼后,也有这老习惯,所以刚刚尝了一口实在是觉得不对劲。 可万山楼的厨子也跟着尝了,明知不对,却都想明哲保身,谁也不敢揣测李掌柜心思,反倒撺掇着他个新人来找李足。 掌柜的这么做,肯定有他深意,这臭味又不难忍,干嘛要去触霉头被扣工钱? 可现在看来李足完全不在意这些,他以次充好的事情做习惯了,只当别的地方来的孙厨子在穷讲究。 “你不会还惦记着醇香楼吧?”李足有些不耐烦地看向孙厨子。 “少把醇香楼那那些破规矩带过来,在万山楼这,只要能吃、吃不出问题就可以了。” 他把楼里肉全试过,之前哪怕这么忙,他也细细检查了茅草和验货那天是同一品种,根本没问题,这几日下来,极高的营收更是证明了茅草对于肉类的高泛用。 而且为了防止食材发馊被认出来,他还专门推了道口味很重的椒麻鸡丝,美其名曰“神仙鸡丝”来做万山楼的招牌菜。 就这种重油重辣重麻的调味,鸡肉上面没长蛆,哪怕茅草没效果也吃不出不对。 见他油盐不进,孙厨子彻底不说话了。 “走走走,下去继续做饭去。” “我一个月这么多钱雇你,少在这偷懒。”李足半威胁道,“小心扣你工钱。” 就知道扣工钱。 被捏住七寸,孙厨子悻悻然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是。” 碍眼的厨子离开了,李足给自己泡上一壶茶,还有些不放心招来跑堂,得到前厅一切安好,只是问荇不知为何又跑过来吃饭的答复。 “来就来吧。” 李足没太在意:“盯好他,别让他靠近后厨就行。” 随后,李足哼着不成调的歌,听着楼下的喧闹声,愉悦地眯着眼,仿若纸醉金迷的生活就要降临在他头上。 他非常需要钱,而只要有了钱,把钱供奉给那位神明,他就能实现自己的一切夙愿! 他狂热的目光看向手里的木制图腾,明明已经被摸得黯淡无光,可李足眼中却满是期盼。 第116章 约莫过了一刻钟,楼下的喧闹声突然变成了不和谐的吵闹声,隐约还有桌椅碰撞的声音。 怎么回事? 李足终于坐不住了,睁开眼眉头拧起快走两步,让自己好听得清楚。 果然是有人在闹事。 “你们开酒家,这菜怎么能做成这样!!!” “鸡肉你自己尝过没啊,老子吃几口差点吐了,这不是骗人吗?” 万山楼本来就热闹,可突然出现的这些声音不甚和谐,夹杂着骂骂咧咧。 李足脸上迅速沉下去:“怎么回事?” “掌柜的,掌柜的————”跑堂急急忙忙上楼来,“有人闹事,你快去看看吧!” “他们在闹什么?” 李足紧咬着后槽牙,好不容易让他等到今天,他付出了这么多代价,怎么还有人来找事:“快去拦住他们,别影响其他客人。” “拦不住啊,他们说,说……咱家鸡肉,不新鲜。”跑堂脸色煞白,声音也小得细若蚊蚋。 “好像是东边武馆那群家伙,说要砸我们家店,也没人敢上去劝,他们说一定要见着掌柜,否则不罢休呀!” 武馆? 李足皱眉,他不记得自己招惹过武馆的人。这群大老粗脾气不小,要真动起手没轻没重,还是赶紧下去看看为妙。 奇怪了……这么重的调味绝不可能吃出不新鲜,肯定是有人雇佣他们找碴。 李足脑子里冒出来个名字。 “许、曲、江!!!”他脸色发黑。 等解决掉现在这事,他在想办法对付那该死的许曲江。 场面十分混乱,问荇不动声色又往角落里缩了下,桌上的菜他一筷未动。 光闻那个味,他这盘菜里的鸡肉倒还好,没有不新鲜,可他又不是真来吃饭的食客。 李掌柜如他所料,给好肉里面混了快坏掉的肉,能不能吃到“惊喜”,全看运气。 他盯着那吵吵嚷嚷的壮汉,为首的壮汉满脸愤怒,而且越来越暴躁,肯定是吃到了发馊的鸡丝。 武馆给的工钱不高,他们能抽空来万山楼吃趟饭也不容易,狠下心点了个招牌菜,结果上来这菜闻着奇奇怪怪,吃起来初初觉得没什么,越吃还越发臭,这怎么能忍? 问荇知道壮汉们压根不是来找茬的,不久前这群壮汉还满脸期待。 他们只是想吃顿好饭而已。 “客官,冷静,冷静……” 客人们不敢上前,酒楼随便推出来个小伙计顶着,小伙计吓得快晕过去了,还得硬着头皮不停劝他们:“我们掌柜马上就来。” “马上?”一个武人冷笑,高高大大的身材宛如一堵墙,“他马上了多久了,格老子滴,这么大酒楼,居然卖臭掉的菜!” 他重重拍击着桌子,让实木发出阵阵闷响。 小伙计心里发虚,眼睛冒着金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除了赔笑什么都干不了。 “来了!” 终于,他眼前一亮:“掌柜的,我们掌柜来了!” 李足脸色极差,被这么折腾,酒楼里客人少了小半,剩下许多人让武人一说,也不敢动筷子了,都在等他给个解释。 “客官,小店这凳子桌子都是定做的,磕了碰了很麻烦…还是先把凳子放下吧。” “麻烦?” 谁知直肠子的武人不吃这套,双目一瞪:“你这是威胁我赔钱?” “不敢,不敢。”李足最讨厌和武人兵卒打交道,这群人看着好糊弄,实际上性格直得让他头疼。 “客官是说我们家店菜臭了?这不可能,我们万山楼这么多年都没遇着这种事。” “我记得万山楼不是去年开的吗?” 围观的人群里传出疑惑声音,众人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哦~原来是百年还差九十九年老字号。 “我还能骗你?”武人抱着臂,“这样,你自己尝尝这菜臭没臭,要是没臭,老子给你当场下跪道歉,要是臭了,你给老子下跪,磕三个响头。” 下跪? 李掌柜脸色青了又白,嘴死死抿着,他哪能随便给个臭武人下跪啊,这让他脸面哪里搁。 “不会真有事吧……” “李足在干嘛,这样我们下次再也不来了。” 见场面凝滞,围观群众传来窃窃私语。 “……好,我尝尝。” 可他现在骑虎难下,外面一群人盯着他,只能答应武人。 明显长蛆发臭的食材已经全部清理过,剩下这些食材虽然次,但调味完全可以掩盖,伙计们对此都轻车熟路。 他在众目睽睽下,凑到那盘鸡丝面前。 李足本还颇有信心,但闻到鸡丝的味道,瞬间气虚,瞳孔缩成一点,连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这味道怎么是臭的,昨天明明没有这种事,刚刚拿好肉试菜,也没这种事啊?! 昨天试菜的鸡肉和这肉也是同一批,这不可能!! “我,我觉着我们酒楼食材没问题。”他依旧嘴硬。 “但要真出问题,我们也不推脱,我给客官一赔五吧,下跪这……实在是有些不妥。” 要是普通人,也就接受一赔五这事了,可武人憋着一肚子气,哪愿意善罢甘休:“不行,我就要你下跪。” “掌柜的,你怕不是知道这菜发臭,不敢赌吧?” 第117章 “李掌柜,你自己尝尝吧。” 终于,人群中发出一个声音,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他有些为难:“其实我这盘鱼也有些…” 只是他没武人这么直来直去,本想着就此作罢,可现在看李足这模样,他突然就非常有底气。 众人哗然,这不光肉有问题,鱼也有问题? “爹爹,我刚刚吃的那盘肉也臭臭!” 另一桌的孩子也大声附和,这事牵扯上年幼的孩子,众人眼光比方才还要锐利,仿佛要把李足千刀万剐。 万山楼的菜还真不对劲! 李足脸上豆大汗珠流下,臭味萦绕在他的鼻腔里,宛如附骨之蛆久久不散,仿佛可以摧残人的意志。 即使再不愿意相信,这些肉里有臭肉是不争事实。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定是有人在整他! 李足这副丧家犬模样,即使是三岁小孩都该懂了。 两个武人走上来,把狠狠他摁在地上:“娘的,你个奸商!” 咚———— 李足重重跪在地上,脸色来不及变得屈辱,头就被武人重重按下去。 “叫你个黑心酒楼害人!给我们吃臭的东西。” “大伙都做个见证,不是我们不饶人,是他坑害人呐!” 咚、咚、咚。 三下重重响头过去,他们才让李足勉强抬起头来。 李足眼中血丝殷红,强忍着剧痛和耳鸣,宛如陷入泥沼的人要拖下落水鬼般,视线在人群中打量。 可伙计们全都不作声,刚刚提醒他的孙厨子也早已躲回后厨,客人们眼神更是憎恶和失望交织。 慌乱中,他扫视到角落里熟悉的身影。 那是个衣着朴素的青年,见到李掌柜看过来,还冲着李掌柜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嘴唇微启。 你输了。 就是他! 李足想起来了,这鸡丝和之前唯一的区别就是茅草,肯定是问荇用了什么办法,在茅草里做手脚。 李足丝毫没有怪罪自己忙中出错,不仔细验货,而是指着问荇:“就是他。” “这肉是他弄的,你们去找他!” 众人齐齐往角落看去,只看到个年轻人农人瑟缩在墙角,似乎是搞不清状况。 终于,青年如梦初醒,有些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李掌柜,这就不厚道了。”读书人轻叹,“菜还在桌上摆着,小伙子只是个食客而已。” “操!” 武人见李足这副癫狂模样,手上力道更狠:“老实点,少乱咬人了!” “就是他,是他弄的臭肉,是他陷害我!”李足知道万山楼已无力挽回口碑,拼命挣扎,语无伦次道。 “是他卖给我的东西。” “我没有。”问荇掷地有声,“我只是来吃饭的而已。” “不能因为我是其他酒楼的人,你就这么说我,只是好奇今天万山楼新菜,想来看看而已,难道不可以吗?” 这下一语点醒梦中人。 原来是李掌柜看自己翻盘无望,打算拖竞争对手下水,这也太下作了,人家小伙也是好奇来吃个饭而已。 众人看向李足的眼神多了几分鄙夷,一个武人轻蔑道:“他都说了是别的酒楼的人,难不成别人家伙计能进你家后厨?别诬赖人了!” “够了!” 眼见事情僵持不下,另个角落里,两个高大的中年人一脸严肃,拨开人群走上前,其中一个捻起根鸡丝尝了口,登时皱了皱眉头,冲着同伴点头。 同伴清了清嗓子,厉声道:“是臭了,李足你以次充好卖臭肉,还敢乱来伤人,小心我们抓你去衙门!” “是衙门的人?” 武人愣了下,脸上终于客气了点。 李足本来急促的呼吸急得续不上气,怎么这还招了官老爷过来? 一旦扯上衙门,这事就非同小可了。 “我们已经当完差,也只是想安生吃顿饭,现在看来不得不管了。” 衙役冲几个武人拱手:“感谢几位仗义,万山楼以次充好之事,我们将彻查到底。” 武人松了口气,这就是不追究刚刚他们暴力控制李足的小插曲了:“好,自然好。” 几人交谈间,武人下手松了些,本来像死鱼一样被摁在桌上的李足突然挣扎着,引得人群一阵惊呼。 他的胡子上沾了汤水,面上还挂了饭粒,衣服也出现片片块块不明水渍,看起来极其狼狈。 瓷盘落地碎开,黏糊糊的食物酱汁流在凳面上,众人齐齐往旁边闪躲。 李足正朝着问荇的方向疯狂冲去,硬生生把人群冲破了个口,吓得三岁稚童号啕大哭。 不少人注意力被孩子引去,问荇脸色依旧惊惶,动作却熟练又稳健。 他早有准备,趁乱抄起边上那桌发臭的鸡丝,连着酱料汤水,狠狠往李足脸上扣过去。 之前院子里让那群懒汉有机可乘搞偷袭,被偷袭这种事,一次就够了。现在他学乖了,李足要对他下手,只能讨到教训。 这下伤害性不大,可侮辱性很强,又香又臭的味道直直灌入李足鼻孔,极重的调味呛得他睁不开眼睛,还偏烫的鸡丝让他一阵惨叫。 “啊啊啊啊!” 趁乱,问荇嘴角微不可闻扬起,又是一脚,把李足直直撂倒在桌上。 第118章 借着惯力,李足的头直直扣在了装酸菜鱼的汤盆里,额角挂上了土豆片,还把翻着白眼的鱼头挤了出来。 “小哥,你没事吧?” 转瞬功夫,武人和衙役跑上前,嫌弃李足身上脏,以一种诡异姿势架住李足。 “李足,你还敢打人!还是同我们去官府走一趟吧。”衙役厉声呵斥。 本来这事可管可不管,现在看来是非管不可了。 其实李足压根没碰到问荇身体,他毫发无伤,只是手上沾了点汤水。 可青年显得手足无措,紧张地往后退了半步,眼尾也有些红了。 “他,他不会再过来了吧?” “不会了,本来觉得这家伙老骨头下手轻点。”武人气急,“奶奶的,刚刚就不该和他客气。” “那就好。”问荇轻声慢语,面上依旧有些不安,“我刚刚不小心踢了他,会不会……” 李足嘴被摁住,气得翻白眼,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问荇,你个小兔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李足:问荇!!! 小问:我什么都没干(无辜) 我只是被你吓到不小心踢了几一脚又让你头进汤里又扣你脑门上一个盘子而已,你怎么这就生气了呀? 第60章 凯旋归家 “没事,这家伙罪有应得。”衙役显然没打算管正当防卫的问荇,只是颇为发愁地叹了口气。 “怎么一天天没点消停。” 两个衙役压着李足往外走,后面还跟了两个壮汉,这下别说李足,就算来得是大头兵或者武夫,赤手空拳都难以脱身。 “掌柜这是被带走了?” 厨房里,厨子们面露不安,他们这时才感觉到不对。 虽然李足是很可恶,可万山楼名声要是坏了,生意跟着凉掉,他们该去哪啊? “我就说那菜味道有点怪,你们非不上去和他提!”一个厨子开始埋怨起其他人,渐渐地,不停有人倒起了苦水。 “……谁知道这回真是菜有问题,他每次试菜都搞得神秘,而且就那动不动克扣工钱的毛病,换你,你当时敢上吗?” “不是让新来那姓孙的去了吗,他怎么没说啊,害得我们都遭殃。” “你们说这有什么用!!!” 孙厨子忍无可忍,本来在醇香楼待得好好的,这下倒好,刚来万山楼就要丢饭碗。 而且李足当时答应他给的钱都没给全呢,到时候要把他给其他酒楼抹生灰的事供出去,他还怎么在江安镇立足? 隔壁姚记酒馆的老板本来是来凑热闹,见着李足被带走,吓出了一身冷汗。 “去,把我们家食材都去好好检查。”他赶紧吩咐身后的儿子,“一点瞧着不新鲜的都别留!” 李足这下场看着太晦气了,还是谨慎点为妙。 “丫头们,都别瞧热闹了。”香粉铺老板娘掩面一笑,带着两个姑娘施施然掉头就走。 “有什么高兴的事吗?”女孩迷惑地跟在她后面。 “当然高兴了。”老板娘想起李足挂在脸上的面条酸菜,面露嫌弃,“咱们这条街啊,终于是清净喽。” 万山楼这掌柜变得这么惨,想想就想笑出声。 万山楼这事闹得整条街人尽皆知,不少同行回去不光当乐子听,也确实开始留意到自家酒楼酒馆食材是不是不新鲜。 毕竟有万山楼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想让壮汉找事砸店,还被官府注意。 只是这场轰轰烈烈的闹剧没波及到醇香楼,反而因为万山楼那名声坏了,给醇香楼拉了波客人。 “他们身体不会出事吧?”许曲江没下去,在醇香楼的二层俯瞰了李足被押走全程,他瞧见那群壮汉群情激愤模样,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会,快变质的肉只是被放大味道,不是加速变质,害人的事我干不来。”问荇刚刚换了身衣服,才把沾了汤的旧衣服收拾好。 “只是本来说了要给掌柜的整一捆茅草,现在却只有半捆。” “没事没事,这也不急。” 解决了万山楼这大麻烦,许曲江道谢还来不及,当然不会介意这些。 两人交谈间,问荇听到阵凌乱脚步声,随后传来惊惶的声音:“掌柜的别赶我走!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是鬼迷心窍啊。” 是麻子,没了李足这仰仗,他又被醇香楼利落扫地出门,成婚的钱算是彻底泡汤了。 偏偏他根本不敢大声征讨,毕竟是他愧对醇香楼再先,许曲江扣他工钱他都得理亏。 许曲江只是喝着茶,不发一言。 “哎哎哎,干什么呢?”阿明凶巴巴架起他,“你不是醇香楼的人了,谁准你过来的,赶紧滚吧!!” “我要见许掌柜……” “你想见就能见?识相的话,早点回家找份工吧,可别把自己饿死。” 声音渐渐远去,许曲江轻叹了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 “小问,你继续说。” “我今日得启程回村,等我回去修整几天,忙好地里的事再给掌柜送上几捆茅草来。” “你要走了?”许掌柜愣住了,这也太突然了,李足还没被带走半个时辰。 “嗯,我得在天没黑前离开,不然今天就走不了了。” 这还是问荇住到禾宁村后,第一次离开家这么久。虽然走之前和三个兵卒还有祝澈都嘱咐过,地里的苗离开前长得也很好,但还是太久不回会不放心。 第119章 被衙门盯上,当时现场又这么多人,万山楼不垮掉也会狠狠掉成皮,翻不起风浪是毋庸置疑了。 “行,那我给你结下银子。” 许曲江爽快拿出十两来:“你且收好了,等会我给你寻个快点的牛车回去。” “我只给了掌柜的半捆,总共五两,除去定下银子是三两,怎么能收这么多钱?” “有些事你真当我没门路打听?” 许曲江笑着摇摇头:“李足都能给你二十四两,我这怎么能比他苛刻?” “收下就行了,最近醇香楼营收很好,真不差这些钱。” “倒是你啊,回去添置些入秋的衣物,好好把屋子修整下,别苛待自己。”许曲江轻叹。 “我都听说了,柳家待你不算好,可你待柳少爷有情有义,我不听柳家差遣,我只看待柳少爷好的人。” 问荇见拗不过许曲江,也就收下了银子。 下次拿茅草的时候一捆多捆点就是了,反正他和许掌柜还有长期的合作。 问荇将三十五两银子妥帖包好,拿了一两出门去买了几件秋衣和几双鞋,仗着不用徒步回去,还买了些竹编的箩筐背篓,选的都是卖相最好的。 家里草编的箩筐很容易坏,之前他舍不得买竹编,现在总算可以买结实箩筐不眨眼了。 随后他往前走,挑了些好种好保存的种子,以备不时之需。 做完这些,他最后拐到了蜜饯铺去。 和万山楼有供货关系的蜜饯铺收敛许多,也不敢随便坑人卖次品。问荇只花了几十文钱,就买到了很好的蜜饯,杏干玲珑剔透,金桔上覆盖着糖霜。 一圈下来,拿出来这一两银子还剩下大半。 他最后回到醇香楼,将蜜饯分给小伙计们,给阿明多拿了两块。 “这是金桔,吃着肯定不齁,给你妹妹尝尝吧。” 没想到问荇还记得这码事,阿明攥着蜜饯感动得热泪盈眶,其他伙计也面露不舍:“问小哥,你下次要再来啊!” “一定。” 问荇收拾起行囊,这就准备踏上归去的路。 可问荇刚叠好衣服,就听见楼下开始吵吵嚷嚷。 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眼熟,赶紧起身,心里泛起隐约无奈。 怎么又是这群官爷,今天别是走不了了。 “各位进来坐,也别站在门口。” 许曲江还算镇定,对着三个孔武有力的衙役十分客气:“不知道小店是出什么事了吗?” 就在刚刚,店门口突然冒出来些衙役,不过举止都还挺礼貌客气,神态放松,不像来找茬的家伙。 “许掌柜别急,我们只是来核实点事。”为首的人正是刚刚押走李足的衙役,他清了清嗓子。 “李足刚刚非要击鼓鸣冤,差点拿头撞上去,说他会用性命担保,你们这食材肯定有问题。” “我们其实也不信,就走个流程而已,很快的。” 又是李足,成那样了还能蹦哒,问荇倒是觉得叹为观止。 一般衙门都不会这么多管闲事,估计是李足身上的钱不够捞自己全身而退,就拿去给衙役“行个方便”让他们被恶心下。 不过显然李足根基不稳,衙门的人收了钱但没放心上,转手又在敷衍李足,也算是现世报吧。 “快请进吧。” 无缝的蛋怎么查都不会有苍蝇,许掌柜也很痛快把衙役们放了进去,同李足那扭扭捏捏形成鲜明对比。 问荇走下楼,一脸不知情模样:“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你还真是醇香楼的人?”衙役唏嘘,“我就知道那李足狗急跳墙在那发疯,你放心,只要醇香楼没问题,我们也不会影响你们做生意。” 他这话够明显了,来只是走个趟而已,不然李足在那发疯惹得人心烦。 “李足现在怎样?” “押着呢,过几天应该会放回来,只是他家酒楼惨喽,我和兄弟们反正再也不敢去了。”衙役本来不想讲,但问荇也算被卷进来的倒霉蛋,便压低声音打开话匣子。 “我看他人都不对了,疯疯癫癫的,但这么大个酒楼名声不好听,江安镇就这么大点地方,一来二去早就传开了,你说他崩溃倒也正常。” “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他应得这种下场。” “确实,这说来也怪,他按理来说不应当缺钱啊…”衙役唏嘘。 “可他不光做黑心生意敛财,刚刚我们兄弟还说他在借钱。” “他能有这么缺钱?” “少说两句。”另个衙役表情突然变得难看,压低声音,“这姓李的人就不对劲,你刚刚也去了,没看他家里那鬼样子,摆的都是啥玩意。” “这种鬼鬼神神的事情,我们还是少管吧。” “也是,少讲些鬼神玩意不折寿。” 衙役识趣住了嘴,问荇也点到即止同他们告辞。 看起来李足很缺钱,缺到不光疯狂敛财,要借款的地步,而且家里还有神神鬼鬼有关的邪门东西。 “嗨!好久不见。” 问荇肌肉僵硬了一瞬,扭头看去,门口凑热闹的人里混了个熟悉的身影。 灰白头发灰白瞳色,一身不算齐整的道袍,正是告诉他血玉用途的年青道士。 “长生道长?” 道士笑了:“想不到你还记得我名字。” 第120章 “奇事啊。” 他上下打量了番问荇,啧啧称奇:“好重的鬼气,居然没损害到你根基半分。” 人多眼杂,问荇脸上露出害怕。 “道长可别乱说,青天白日哪来什么鬼气?” “揣着明白装糊涂。”长生眯着眼,指了指外面,“这边人多,我们出去说。” 两人移步到了巷子里。 “道长怎么在这里?” “这才没多久,万山楼的掌柜被抓了,万山楼也名声坏了,是你做的吧?”长生顾左右而言他。 “若不是走在路上遇到李掌柜,我也不会跟到醇香楼门口。” “我只是个草民,没有这么大本事。”问荇遇上这种试探他的神棍,本能提起了警惕,哪怕对方确实和他透露了很多血玉的线索。 “李掌柜和鬼扯上关系了?” 遇上这神秘道士,再联系衙役说的话,恐怕就是和鬼脱不了干系。 长生颔首:“是,也不是。” “我穿墙进了他屋内,确实有些图腾符咒,他当初肯定供过鬼。” 问荇眼角抽搐:“私闯民宅不太好吧?” 不过李掌柜之前同他碰面的时候,手里确实拿着什么玩意,也许就是长生说的图腾。 “嗨,我又没动他家东西,只是好奇而已,保证李足回到家之后呀,什么——都不会知道。”长生笑眯眯,仿佛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问荇意识到,也许就是靠这供的鬼,才能让万山楼在极快极短的时间站稳脚跟,且顾客盈门。 “只是我今日看他身上全无鬼气,那鬼可能已经被供没了。” “供鬼,还把鬼供没了……”问荇陷入思索里。 “把枉死的人魂魄收入院内,以木与符镇压,可提升自身的气运,这在想走偏门的人那边,并不是稀罕事。” “而这被镇住的鬼……”长生似笑非笑,“你家不就有一位吗?” 问荇呼吸一滞。 他想到了自家院子里的枯黄大槐树,还有挖出的盒子中,也存着不明的符箓。 至于被困在宅院之中…长生说的他家那位,应该就是柳连鹊没跑了。 可符箓和槐树的岁数应当比柳连鹊还大,这又是怎么回事? 长生不打算继续往下说,而是话锋一转:“只是看你身上气息,你家那位状态不错,不必太过担心,顺其自然就好。” “但李足供的那位…估计已经魂飞魄散。” “只是我觉得很奇怪。”长生作沉思状,“他供鬼的目的是什么,求健康?求平安?” 他太久不问世事,这种名利场的弯弯绕绕还真着实想不清楚。 “应当是求财。” 毕竟李足在江安镇立足的速度确实快得不对劲,而许曲江也透露过,李足身体很健康。 “求财?”长生面露不解。 “可供鬼除去符箓和树,要么花金银买血玉之类的材料,要么供自身血肉激化厉鬼。” “花钱买财,越买要花的钱越多,根本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问荇不语,他大概能明白李足的想法。 能用钱解决,谁都不会选择供自己血肉,李足一个外来商贾,开始供鬼或许只求万山楼立足,后来尝到甜头,万山楼不但立足,还小有名气,这中间只过了一年而已。 他对鬼神深信不疑,越来越不满足现状,想要花更多价钱铲除其他酒楼“一劳永逸”。 可在此时,本来凑效的鬼因为供养不当消散失灵,万山楼营收开始下滑。就像赌博一样,李足因为贪心继续往里面填钱,却没想只是无底洞而已。 这鬼是谁给李足这普通商贾的?长生和他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这事和柳连鹊有牵扯吗? “你拉我出来,是为了告诉我宅内鬼的事?” 问荇沉默了会,挑了个要紧的问题。 他不能完全信任长生,只能先试探长生态度。 “不不不。” 长生连忙否认:“我只是心里憋着话没处讲,刚巧看你在那杵着,身上鬼气特别亲切,觉得你比较合适而已。” “你要是忙,我换个人说?” 问荇:…… 他笑容天衣无缝,言语却冷漠无情:“我先走了,今天确实得急着回村里,道长自便吧。” “你现在要走?”长生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笑得神秘兮兮。 “我建议你还是白天走吧,天都要黑了,多不方便啊。” “我经常走夜路,这没什么。” “不是夜路的问题,是到了晚上,你家那位得出来找你啊。”长生神神叨叨竖起食指。 “我掐指一算,他很生气呐。” “……” 问荇虽然面上不显,实则着实有些心虚。 长生说的其他话他还能随便听听,柳连鹊会生气这事他是真信。 毕竟那天柳连鹊心情不好,问荇没来得及和他说要去镇里好几日,就匆匆离家了。 但该走还是要走,他只能客气冲道人拱了拱手:“我会注意。” “多注意就好,我们下次还会再见。” 长生留下句意味深长的话,拂袖而去:“我与你,与那邪祟,因因果果,都有缘分。” 问荇脸色沉下去半分。 对方说他和柳连鹊有缘分,自己莫名不爽是怎么回事? 第121章 晚霞还剩下最后一抹,层层叠叠的布包着那三十多两银子,问荇将箩筐搭在牛车上,向许掌柜辞行。 牛车走的道恰好经过官府,问荇坐在车板上,碰到押着李足出来的衙役,衙役一脸不耐烦,李足满脸灰败,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众目睽睽下打人,这个守财奴还能这么快被放出来,只是吃了几板子苦头,估计还是破财消灾了。 但万山楼声名狼藉,从他被放出来开始,接下来他的每一步,都是比牢狱之灾更恐怖的折磨。 孙厨子这么一来肯定要丢工作,而蜜饯铺那虽然没被查,可看老板这样,怕是好久都不敢卖些次货了。 醇香楼生意今夜极好,衙门走了趟最后一无所获这码事反倒成了招牌,让其他人口口相传,都放下心来醇香楼吃饭,问荇走时已经座无虚席。 一切都有好的结局。 问荇已经在脑子里过了十来份检讨方案,有应对柳连鹊生气怒问的,有应对柳连鹊冷战不说话的,还有应对柳连鹊躲进牌位三天三夜的。 方法总比困难多,他相信柳连鹊不会为难他……吧? 可背着箩筐走在田间,同秋风里一脸冷漠的柳连鹊狭路相逢,他还是有些自我怀疑。 这些办法只能对付家里的柳连鹊,对付不了邪祟夫郎啊! “你。”柳连鹊死死盯着他,明明今夜风很小,他的青丝还是被吹得乱舞,若不是人生得好看,高低能吓晕十个黄口小儿。 “我夜不归宿。” 问荇很清醒地知道,现在再想那些油嘴滑舌的技巧都没用了,早点认错早点解脱。 柳连鹊愣了,没想到问荇承认得这么快,他只能找下个理由来责问:“你…” “我几日未归。”问荇一脸痛心疾首。 柳连鹊:“……” 他本来就思维不清楚,歪了歪头,一脸困惑。 怎么话都让问荇说了? “我未能及时告诉你。” “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问荇趁热打铁,一口气把该有的罪证、不该有的罪证全都认下。 “……” 柳连鹊被他抢了所有台词,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认错了,知错了,那就算了。 他懵懵点头,轻轻出了声气音,打量了一番全身上下挂满东西的问荇,嘴唇抿成一条线,眼中露出些许得色。 夫君平时不会这样,果然是遇上麻烦了,所以几日都没回来。 还好他早有准备,这次夫君肯定不会拒绝了! 问荇:? 这眼神里怎么包含着种“还好我有先见之明”的感觉。 这副表情…柳连鹊不会要整个活吧? “你们出来。”冷淡的嗓音飘在夜空。 一瞬间各种偏青灰的光在田边亮起,带着农田和草丛显得精彩纷呈。 问荇上次见到这种场景,还是上辈子被人强拉着去ktv。 蹦迪的灯球和ktv的彩光都没有这么显眼。 光晕逐渐变成人形,有些缺了脑袋,有的没了头发,还有些看不出是男是女。 这批好像比上一批更强,但是他们都整齐划一地低着头,畏惧着柳连鹊。 问荇看着眼前景象,简直什么样的牛鬼神蛇都有,不得不佩服长生神机妙算,他真该明早偷摸着回来。 远看群英荟萃,近看小鬼开会! 问荇眯着眼,听到柳连鹊不疾不徐的声音:“挑家仆。” 一抬头,问荇撞上柳连鹊期待的眼神,让他完全无法拒绝。 冷静,冷静,现在夫郎他脑子不清醒。 问荇花了好大力气,死命掐着自己手心,才控制住面部表情。 大少爷,你能不能别惦记你那挑家仆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我一定要,帮忙! 小问:咱们回家,你清醒过来再说这话好不好。 鹊鹊:不行,你是不是,敷衍我。 小问:怎么还变聪明了o.o! 鹊鹊:我有钱,我罩着你,不许给我省心。 小问:好吧,看起来没变聪明…… 第61章 方圆百里 “连鹊,是这样的…” 问荇还没狡辩下去,柳连鹊闷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看起来不太高兴:“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 “今天,不许说了。” 记性好还真未必是好事,问荇深吸了一口气,看来这“家仆”,他是不挑也得挑,挑也得挑了。 可上次能抓到三个还靠谱的壮丁还有点用,算他运气好,这次万一抓到什么图谋不轨的家伙就麻烦了。 经过万山楼一事,问荇深刻意识到了人应当靠自己,不过光靠鬼来照拂。眼下他也只能巡视着四周,从这些五光十色的鬼里,尽量找四肢完整,看起来纯良无害的。 真不知道柳连鹊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弄出来这么多鬼。 他硬着头皮看向柳连鹊:“夫郎。” 柳连鹊侧目,认真盯着他。 “你从哪找的帮工,这也太多了。”问荇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几个字。 “方圆百里。”柳连鹊满脸自豪,“我,能找到,方圆百里。” 问荇嘴角抽了抽。 算了,他开心就好。 几乎是要挑花了眼,问荇终于在群生面孔里找到个熟悉的身影。 第122章 那是个佝偻的老人家,之前就被逮过一次,是来给祝澈看病,心思应当是不坏,不过是胆子太小,嘴也有点碎的老顽童一个。 但问荇认识的鬼里除了柳连鹊,嘴都挺碎,碎一点也好,到时候让老爷子看着点进宝,俩人有点照应。 “就你了。”他指向老郎中,刚刚一直在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老郎中一脸懵逼。 他这老胳膊老腿,找谁不好,找他干嘛? 柳连鹊也有些不赞同,可问荇没等他开始想事,就迅速开始哄人:“我身体不好,可家里很多事还想亲力亲为,需要个郎中帮忙调理。” 一阵风很给面子地刮过,他作势咳嗽了两声,柳连鹊脸色微变,想上去拍他背,又想瞧问荇的状况,也忘了去和他辩驳,磕磕绊绊道:“夫君想要,那就他吧。” 老郎中哭丧着脸,他才不想来,本来在坟里睡得好好的,突然就不受控制跑到了这来,你们邪祟也太霸道了。 “还要,挑几个……” 柳连鹊本想让问荇再抓几个,可问荇突然开始剧烈咳嗽,仿佛要把肺咳出来。 “哎呦,咳咳咳……夫郎,今晚风好大,我前几天受凉了咳…我们回家吧。” 他肤色本来就偏白,这么一咳嗽在月光下确实血色全无,柳连鹊晕乎乎的脑袋彻底装不下其他事,没看其他小鬼,只是盯着问荇。 “你们走吧。” 问荇长得比柳连鹊高,柳连鹊灵体又不是肉身,他半靠在柳连鹊身上怎么看怎么奇怪。 小鬼们瞬间散开,晚一秒都是对眼前这个压迫感极强的邪祟不够尊重。 只留下老爷子在风中凌乱。 “你以后就在外面待着,有空我来找你。” 有柳连鹊压着,问荇想找哪个鬼怪,小鬼定然不敢违逆,他也不想压榨老年人,让老郎中陪着三个鬼看地。 “这……我想问选我是何意呢?” 郎中大惑不解,他想死个明白,不管是学识还是力量,他都平平无奇,只是自小学医认得百草,会些医术而已。 问荇做作地咳嗽了两声,给了个奇怪的答案:“觉得你年纪这么大,看起来医术高明。” 中医越老越吃香的刻板印象有时还是靠谱的,这老郎中在医疗资源匮乏的古代能养生到这岁数,放去现代高低是个主任医师,要预约不然挂不上号那种。 而且老郎中不会打架,脑子也清醒,这种鬼最没威胁。 老郎中颤抖着低下头。 天地良心,他三十年前也是村里最好的郎中,非常懂得如何延年益寿,所以才能寿终正寝办了喜丧。 成了鬼,他与鬼为善和和气气,没想到上辈子顺遂的报应在这等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老郎中赶紧回过神:“回大人,我叫黄参。” “好,黄叔。 “也别叫我大人,听着难受,叫我问荇就可以。” “以后我传你过来,你需随叫随到,其他时候干什么都自便,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去那块田里找三个兵卒鬼,他们会帮你。” 问荇利落交代完事,结果发现柳连鹊目光怀疑,心里暗道不妙。 刚刚忘了装咳嗽了。 “咳咳…这里风好大。”他费劲靠在柳连鹊灵体边,捂着自己胸口,“我们回家吧,我心口疼。” 黄参:…… 没眼看,现在的小青年。 可柳连鹊现在迷迷糊糊,居然真的信了:“好,我们回家,多休息。” “嗯嗯,多休息。” 黄参看了眼自己发出极淡褐色光的手,感觉自己是多余的存在,赶紧悄悄遁走在地里。 问荇身上背着满满的东西走不快,柳连鹊又不好接住,只是陪走了阵,随着离宅子越来越近,身形也同往日般愈发黯淡。 只是这次,他在离宅子有几丈远的地方就停了步。 “走吧。”问荇看着柳连鹊,往日邪祟都会陪着他走到彻底消失的地方,不会停在这么远的地方。 “我不能走。”柳连鹊摇摇头,往后退了步,“我只能,停在这了。” 问荇瞳孔紧缩,知道自己不能进宅子,这是邪祟夫郎意识到了什么? 可转过身去,柳连鹊表情仍旧没变化,只是平静地看着问荇:“走吧,要早点休息。” 无源之风卷起他的衣袖,显得他格外清瘦。 “为什么要停在这?”问荇咬了咬牙,挑了个保守的问法。 “因为我,该停在这。” 与刚刚不同,柳连鹊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茫然和痛苦,他眉间红痣刺目,嘴唇翕动喃喃自语:“只能在这。” 在这几天内,邪祟夫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肯定是意识到了什么。 问荇怕刺激到他,只能作罢:“行,那我回去了。” 他走了两步,回过头去。 柳连鹊依旧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看着他。 “你也回去休息吧。” 问荇心里微微发酸,柳连鹊若是飘荡在外面,压根无家可回。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邪祟状态下的柳连鹊能进屋里,屋子里的柳连鹊能出去看看村里。 现在正是夏末秋初时节,红黄交织的落叶积在地上,也算是自然的美景,柳连鹊若能在清醒时看到芝麻苗长得如何,想必他也会欣喜。 第123章 可再过几日,天气就会转凉,不等到冬天就得多添上衣服。还是适合在屋里睡个好觉,邪祟飘在外面,鬼怪都畏惧他,他始终孑然一身。 “我不用回去。” 柳连鹊一字一顿,认真道,眼神里透露出些许温柔。 “我就在,你在的地方。” 我就在你在的地方。 问荇呼吸一滞。 他其实无法理解这没头没尾的话,只当是柳连鹊无意识的剖白,嘴角忍不住扬起:“好。” 他走到门边,又往回看了眼。 柳连鹊依旧孤零零站在原地,见他看过来,转瞬消散,乡野间无端刮起阵疾风,吹入院子里,吹得院中槐树上可怜的新叶在风里颤抖。 下次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得从长生那里套出柳连鹊现在的处境,还有破局之法。 能明显感觉到所谓的“两个夫郎”压根是一个人,也不会同时出现,他要帮柳连鹊尽快结束这种精分状态,找个安全的方式让他同进宝一样,至少能出入自如。 至于柳家的事,更是要查清楚。 “大人,大人!!!” 进宝正坐在槐树上打盹,见问荇推门,咋咋呼呼蹦跳着下来:“大人总算回来了我想死大人了————” 他力道太急,直接摔在地上,把头硬生生转了一整圈。 进宝也不恼,只是安好头,又把掉出来的舌头推回去,勉强有人模样。 “大人放心,这几天田里特别好,姓祝的还有那三个家伙都挺负责。” “院子我也扫了,狗我也给喂了,就是那黑狗就知道咬我屁股实在太可恶啊啊啊!” 他气急败坏指着清心经,清心经睁着乌亮眼睛,不明所以歪头。 “呜?” 它只是小狗,什么都不知道。 “大人。” 进宝喋喋不休了好一会,才发现问荇没说话:“大人,你……在想什么啊?” “你见过柳连鹊吗?” “我这哪敢见柳大人。”进宝本来就白的脸更白了,“倒不是柳大人多吓人,就是他身上压迫感也太重了,最近几天我都躲着你俩卧房走,去坟头也没见着柳大人呢。” 是意料之中的结果,问荇捻住片垂下的槐树叶:“别这么怕他,他有什么好怕的。” “我尽量,尽量吧。”进宝哭丧着脸。 老虎脾气好也是老虎啊,猫见着老虎就是害怕。 不过毕竟是大人的媳妇,下次他应该在柳大人面前从容一点,好显得自己足够成熟可靠。 “你这几天做得很不错。” 问荇眼底复杂情绪消弭,笑着摸了摸进宝乱糟糟的头发:“最近好好休息,我给你烧点蜜饯。” 他还是没干给进宝烧次品蜜饯的黑心事,这蜜饯是从铺子里买的,非常新鲜。 “蜜饯!” 进宝总归是孩子,眼睛亮锃锃的:“好耶!!!” “我现在就…不不不大人刚回来,还是明天烧吧。”他眼馋看了眼问荇的口袋。 “对了,差点忘记说了。” 他扬起个灿烂的笑容,给清心经使了个颜色。 小黑狗屁颠屁颠从窝里出来,蹲在进宝旁边,揣着爪爪。 “问大人,欢迎回家!” “汪汪汪!!!” “嗯,我回家了。” 问荇又看了眼紧闭的院门,眼底笑意愈发变深。 他回家了。 问荇推开卧房的门,没急着休息,先仔仔细细擦了遍灵位,将之前摆的供品全都换下来,换成挑过的最好的蜜饯。 养在水桶里的荷花已经败了,问荇将水倒掉换了新的,打算过几天寻点新的花妆点进去。 最后,他把银子仔仔细细核对后锁入柜子里,累得只草草洗漱,就倒在床上休息。 还是家里的床舒服,淡淡的干草味比酒楼里的香还要好闻,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清晨,江安镇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秋天将至未至,雨水也会渐渐丰沛。 秋雨不似夏天瓢泼大雨即来及走,总是带着丝丝缕缕绵意。 问荇戴上斗笠,冒着细雨去田里看个究竟。 昨晚来去太仓促,又遇到遍野的小鬼,都没好好看自家幼苗长势。 “问荇!” 他过去的时候,刚巧碰到了祝澈,祝澈一脸惊喜:“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说声。” “昨晚刚回来,这几天麻烦你了。” 他担心这群鬼不靠谱,当时还是麻烦祝澈来帮他偶尔照顾下地。 “这都小事。”祝澈大大咧咧道:“不过还好你回来得及时,过两天我进山后,只能让祝清那小子来了。” “是去打猎吧?” 秋季气温适宜,猎户们也比夏季活跃,他们要多赚些钱来让家里好过冬。 “是,不过还要顺便捡点菌子。”祝澈笑得无奈。 “过几天只要雨下得够多,山里就会长菌子,我家里也就我还能干点活,能赚多少是多少。” 问荇若有所思。 “怎么,你也想去捡吗?”祝澈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要是有心去,哪天和我说就行,到时候跟着进山也有照应。” 问荇不语,他确实心动了。 许掌柜和他说过,普通菌子价格不高,但炖汤味道鲜美,还有些比较罕见的菌子长在深山里,只要拿去酒楼,报价就不会低。 第124章 他现在不缺钱,但猎户要为过冬做打算,他也要为过冬做打算,能赚的钱尽量一笔也不少。 “捡菌子真的不难,就是我自己其实也不太敢吃捡的菌子,常见菌子还好区分,不常见的只能先摘回来,都是让那些酒楼自己去认,万一摘了很值钱的呢。” 祝澈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有次大着胆子吃了个红色的,差点把锅当馍馍啃掉,还好祝清反应快,他怪聪明嘞。” 问荇:…… 听祝澈这么一说,他怎么感觉跟着祝澈进山很不靠谱呢。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我能找方圆百里的鬼! 小问:嗯嗯嗯夫郎真棒(海豹鼓掌) 第62章 煮面鱼汤 “有空再去山里看看吧,这田最近得有人操心。” “也是。”祝澈非常理解。 “种地就是这点麻烦,人走不开啊,不过你这田倒是省心。” “本来我都怕给你种死,结果你那苗可精神了。” 他哼笑:“那群老东西还说你这地不吉利,我看简直是块福地。” 问荇不语,他总不能告诉祝澈,他这地还有三个鬼晚上会看着,福地谈不上,很费鬼倒是真事。 祝澈离开后,问荇在自家田里边逛,边盘算着该怎么利用好这些地和宅子挣钱。 不能因为赚了小几十两银子就驻足不前,他当下处境看似缓解不少,实则并没比祝澈好到哪去。 困扰祝澈的是家里的老幼需要养育,压在他头上的是柳家诡异的态度和不小的修缮房屋压力。 芝麻种植大概要一整季,现在苗也只是长高了许多,萝卜也都是苗还没长到大半,但种下去的白菜青菜过不了多久就能摘了。 白菜方便保存囤货,是用来过冬的好选择,问荇当时选择种白菜也是为了兜底。 进宝继承了胡厨子记忆中的菜谱,等他从进宝手中学到腌菜的办法,临入冬前还能再种一茬白菜,冬天就能吃到腌制的菜了。 只可惜白菜卖不出价钱,问荇打算过几天下批少种点,换点韭菜芥菜之类的菜种种,这样饭桌上品种也多样化。 菜已经不是问题,肉他现在也买得起,硬要说只是果类还有些舍不得买,江安镇水土丰沃,瓜果又贵又少,也许等秋天过半丰收的时候,价格还能低下来些。 可不管种什么田里菜,满足自己温饱能做到,甚至有富余去买肉买果,赚更多钱就太困难了。 他将沤的肥料搬到田头,再固定好做标记的木桩,又往乱葬岗的方向瞄了眼。 这片坟地并不规整,甚至还有些无名坟冢险些混进问荇的地里,之前区分隔离的记号经过日晒雨淋已经模糊不清,得重新划条泾渭分明的线。 问荇不怕村里人风言风语,但乱葬岗绝对不简单,他不想自家地头把菜种着种着再冒出来鬼魂,他认识的鬼魂已经够多了。 完成这些,他立马掉头往家赶去。 财路摆在他面前,最能挣钱的还得是茅草。 问荇昨天晚上摸着黑看过眼后院,里面茅草生长得茂盛,并没因为胡厨子离去枯萎。 他回到家中,从修好的门进入后院再次检查茅草的状况。 院中茅草依旧碧绿,并未因入秋被影响分毫,只是茅草的长势没有之前那么咄咄逼人,被割掉的茅草在以比正常茅草略快的速度生长。 后院草木茂盛,气息清新怡人。 茅草没了浓重残念刺激,此时生长速度较之前变慢,但叶片上的绿色也变得愈发有生命力,掰开叶片,流出的清香汁水证明其仍然有很高的价值。 他看着自己割出的断面,离开这些时日,断掉的茅草也没枯萎,而是大概长了有一手长。 如果把院子里茅草全供给醇香楼,能保证醇香楼源源不断可以收到,他也源源不断能有钱拿,一个月能靠这法子赚不少银子。 可有没有更加快且安全的方法? 好不容易发现个赚钱的门道,问荇不想就此放过,而且万一维持现状,冬天茅草不生长就麻烦了。 已知茅草生长依托鬼,胡厨子消散后院内祟气跟着消散,柳连鹊基本上是被封印的状态,进宝看起来也不强,所以茅草生长速度变得正常。 问荇不放心引不明底细的鬼进来,恶鬼祟气会害人,而且他这院子由于不明原因,一般鬼还进不来。 只能多留意有没有特殊的办法,能让院子里安全的祟气增加,毕竟赚钱的前提是这钱来得干净,不会伤人。 还得从长计议。 临走前,问荇多看了眼挖出盒子和符箓的墙根,盒子连带符箓已经被他收走保存,那里只剩下个空空的坑洞。 时候不早了,问荇把这次上集市新买的容器和调料挨个摆齐整,这些粗陶做的罐子易碎,得放得小心。 “进宝?” “我在我在!”进宝冒出头来,见他这副模样瞬间会意,“大人今晚吃什么?我给你想想那厨子的菜谱。” “简单点就行,别搞得麻烦,我晚上还有事要忙。” “这好办!”进宝托着腮。 “有了,就这个吧!” 先起锅把切片的白萝卜用猪油炒,然后再加入姜和盐炖汤。 问荇将剩下那点面粉拿出来,和水揉成面团。 淡淡的麦香味从面团里散发出来,也不用发酵,直接将面团揪下一小块,捏成长条,丢入锅里的汤中。 第125章 这汤里放了葱花,还有省事又提香的猪油,白萝卜也已经软烂入味,用筷子都夹不起来,也自然没了苦涩的口感。 可惜家里没鸡蛋了,否则打个蛋进去肯定会更香。 等到面鱼煮上半刻,再往里面扔切碎的白菜,白菜是地里顺手薅的,长得还半大所以非常鲜嫩,叶子刚由黄转绿不久,上好像能掐出水。 完事后,问荇加上酱油尝了尝味,又给里面放了点盐,这样味道就刚刚好了。 最后撒上一把灵魂葱花,胡厨子秘制省事面鱼汤出锅。 这汤材料简单,按理来说不能好吃到哪去,可能是饿了,也可能是自家被鬼眷顾的地里菜格外好吃,问荇尝起来有滋有味。 面鱼煮得稍微有点发软,但依旧保持着弹性,醇香楼那被许掌柜招待了几顿荤菜,问荇吃这素面鱼也喝光了汤。 有力气才能好好干活,今晚的事情还没结束。 先去搞清楚装符箓的盒子有什么玄机,完事还得去后院探一圈。 “进宝,你认识这个盒子吗?” 他取下那带着活扣的神秘木盒,进宝一眼认出这盒子就是他俩一起挖出来那个。 问荇拿出那装了符咒的古朴盒子,心里还存了点其他推断。 长生不管是好还是坏,能说出有些话来,就不会是普通神棍。 在镇子里的时候,长生既然透露出盒子中的符咒可能非同小可,就绝对不可能是随便说说,而是故意要讲给他。 符箓、槐树都极有可能关乎院中鬼安危,甚至他家还有长生提到另样借用破财来养鬼的道具——血玉。 而且长生同时又暗示了柳连鹊,柳连鹊神志清醒就会被困锁宅院,很像长生说的李足那供鬼时鬼的状况。 问荇压根没和长生透露过柳连鹊的状况,这些长生自己说的,那他口中的鬼就有概率是柳连鹊。 毕竟事关柳连鹊,长生可以“随口说说”,可他怎么都该多谨慎点。昨夜问荇本想同柳连鹊商议个办法,可柳连鹊是副邪祟模样,根本问不清事。 也不排除其他可能,宅子里的鬼不止柳连鹊,其实还有个进宝,会不会这符咒是为了锁住进宝? 虽然进宝可以自由进出宅院,似乎不符合被安在宅子里供人获取气运的条件,其他人家指望鬼满足他们愿望,不可能让自己养的鬼白白溜走。 可符咒看起来有些年头,进宝死了多年,其实时间比柳连鹊更对得上。 “光看盒子我真的感觉不出来,还是打开看看吧。”进宝眯起眼,努力调动着自己破损的记忆。 “真要看里面?”问荇倒没动手,不紧不慢再问了遍。 “进宝,你可想好了。” 万一里面是针对进宝的符咒,之前是白天倒还好,可现在又是晚上符咒显灵,进宝可就倒大霉了。 “嗯嗯,大人你开盒子吧,这有什么不能看的?”不等问荇接着说下去,自信的小鬼就抢过话茬。 他可是这宅子里第二厉害的鬼!探个符咒而已嘛。 可问荇依他言打开木盒,进宝对着那符箓左看看又看看,要不是问荇拦着,甚至敢把脸贴在盒子上。 良久,他笃定地摇头:“不认识,这东西我根本没印象。” “就是感觉这符咒怪怪的,但我是鬼,见到符咒都会觉得怪怪的。” 他神色清明,既没有不适反应,也没用露出过多激烈情绪,看起来是真完全不认得。 “行。”问荇瞄了眼符咒,捏了块木炭,在地上摆上粗糙木板,开始写写画画。 墨色勾勒出诡异的弧度,问荇呼吸放轻,时不时看眼边上的符箓。 “大人,这是干什么呢?”进宝疑惑。 “我得记住这个图案。”问荇表情严肃下来,“你要是不认得这图案,那可就要给柳连鹊看了。” 他其实希望柳连鹊也不认得。 “唔…直接把符咒拿给柳大人其实也行吧?” “不行。”问荇立马否决。 “要是这玩意是拿来对付我夫郎的,我把符咒拿给他,那岂不是害了他?” “哦哦,倒也是。” 进宝鼓着腮帮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片刻后。 “那你为什么给我看啊!!!” 小鬼气急败坏的声音回荡在鬼宅上空,可惜只有问荇听得见。 他眼泪汪汪:“我的鬼命就不是命吗,我比柳大人弱这么多呢,大人你好狠的心!” 问荇一脸无辜:“是你自己要看的,我劝你了,你也没听啊。” 进宝在看盒子的时候没有半点反应,他大概就能猜到不是进宝了,上次进宝遇到胡厨子反应可没这么迟钝。 而且他倒真不觉得进宝很弱,也许进宝的能力伴随着他的记忆被封住了也说不准。 问荇垂眸,继续还原着符咒上的字迹。 与其说是字迹,这更像似血的花纹,如树枝般分叉,却和蛇一样歪歪斜斜,最后似藤蔓缠绕到一起,稍有不慎就容易写错。 这花纹初看没什么,盯久了却有种不祥的感觉,就好像封住胡厨子的封条一样让人不适。 听到长生的暗示,问荇想过回来第一时间把木盒扣好,将符咒埋回去。 可真要出事,他离开这么久早就出事了,况且盒子里纸钱全都化成灰,现在想找也找不到。 第126章 “这样就可以了。” 他轻吹了口气,把一比一还原符咒上花纹的木板拿起,表层炭灰略微剥落,不影响字迹清晰。 还好柳连鹊杂书够多,之前除去认字学农,他也了解过些符咒有关的知识。 符箓生效得要上面所写正确,且符纸、画符的“颜料”也正确,这就是画符需要的成本,木炭画出来的符自然没有任何效用。 他喝了口水,交代进宝去和三个兵卒说接下来该如何耕作,问荇发现进宝记性不错,只是想不起曾经的事情,但让他代为传话非常方便。 “大人不亲自去吗?”进宝认真记下事项,多问了句。 问荇向来喜欢亲力亲为,怎么今天会派他过去。 问荇轻咳了声:“我觉得你可以当此重任,所以把这种要紧的事情交给你。” “进宝,你非常优秀,我相信你能做好的。” “原来是这样!”小鬼立马星星眼,“我肯定能做好,不会辜负大人给我的期望!” 他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行的童谣,晃晃悠悠走路带飘摸出家,得意忘形到脑袋撞上门,差点把舌头吓出来。 问荇摸了摸鼻子。 其实他只是有事要私下问柳连鹊,要是再出去趟和那三个兵卒鬼交代,回来又得很晚了。 既然答应过柳连鹊早点回家,还是别晚上出门。 只是这理由要是告诉进宝,免不了把这孩子气到跳脚,不如用些善意谎言,让他跑腿跑得快乐些。 收敛起脸上笑容,问荇在院内驻足片刻,将卧室门推开条缝。 吱呀———— 无人的卧室里却有灯火亮光传出,问荇摁着门的指节送了送,听到屋内传来清清朗朗的声音。 “进来吧,夜里风大,别站在门外了。” 屋内的青年左手规规矩矩放在桌上,右手正在翻着本书,没拿正眼去看问荇。 幻境里的书不管看多少次都是簇新,可从他熟练跳过某些页的动作来看,显然不是柳连鹊第一次看这本书了。 他似乎有些紧张,靠着看书在掩饰。 “夫郎,你在看什么书啊?” 柳连鹊不语,只是合上书示意他看,从书上歪歪扭扭的书名来看,似乎是道法相关的书。 “道……经?”问荇勉强辨认了一番。 “看这个作甚?” 他刻意避开了自己在镇上拖延几日这事,柳连鹊居然也没去问。 “最近有些心神不宁,所以随便找些书看看。” 柳连鹊说得平淡,可状况显然没他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心神不宁?什么时候开始的。”问荇语调变得严肃,这可不是小事情。 “你离……也就几日前,你去镇子之后。” 柳连鹊前两字说得含糊,收得又急,问荇没听清楚。 “确切时候?” 柳连鹊轻声:“你离开家那会开始。” 问荇手指微微收紧,离家那会,不就是他挖出那符箓的时候。 之前也许不会联想到一块,可现在来看,这符箓极有可能就是针对柳连鹊。 “这几天身子已经渐渐好了,没有大碍。” 柳连鹊声音放轻:“我把这事告诉你,只是因为你和我说过有异况同你说。” “你要是这副样子,下次我真不说了。” 他看起来有些生气,或者说局促。 “真有好转?” 问荇手指叩着桌面,不光柳连鹊的状态不对,他今天心境也莫名焦躁。 “是,其实本来也只是有些很诡谲的预感,并非身体不适,到了今日基本上只剩下轻微心悸。” 说完,柳连鹊沉默片刻,为缓解气氛笑了笑,只是笑里带了不自知的自嘲。 可这心悸终究是假的,鬼怎么会心悸呢。 “我或许知道缘由。” “其实那天随着那装银豆子的盒子挖出来的东西里,还有张符箓。” 问荇手里攥着木板,却没拿出来:“其实我这次去,在镇子里遇到了个道士,他提点过我我两句。” “我猜你心神不宁,或许就是那符箓的关系。” 他想不出第二个原因,血玉没有出状况,如果还有别的原因,那只能比符箓作祟更加糟糕。 “问荇,你在愧疚。” 换作以往,柳连鹊会顺着他的话问符箓,可柳连鹊没这么做。 他今日头次正眼看了问荇,斩钉截铁道。 “你方才在想不该挖出那符箓。” 问荇的声音戛然而止。 柳连鹊的眼睛很亮,承载着鬼不该拥有的生命力:“你解决过许多事,都算得上完美,只是这件小事或许出了纰漏,而我也并无大碍。” “这些天我一直在寻那日银豆上图案,就是希望你能清楚,如今状况下你我当同舟共济,真有哪里略微走偏了,也不需对我愧疚。” 这话对柳连鹊来说,已经算说的重话了。 问荇沉默了会,突然笑了。 “好。” 可能柳连鹊平时脾气太好了,他怎么忘了柳连鹊生前同病痛博弈二十余年,吃过太多苦,也曾扛起高门大户的重担,以一个哥儿的身份,依旧让人无法小觑他的能力。 他看似平和的外表下,内里的坚韧和顽强压根不逊于他的固执,这个少爷本质上还留着自己的傲骨。 第127章 可柳连鹊今日说这话,很显然还有其他诱因。 “既然同舟共济,我也想问你个问题。” 问荇定定注视着柳连鹊茶色的瞳:“柳连鹊,你的不安来自于哪里?” 他看得分明,柳连鹊的状态今天的一直很紧绷,不然不会不住捏着书,若非情急都不愿看他。 两个人分明都瞒着心事。 柳连鹊自诩年长者,心事又难以启齿,不愿意去说,问荇则是藏着愧疚被他生硬点破。 柳连鹊眸色微动,还闪过丝慌乱,仿佛根绷得很紧的弦又收紧些,下秒就会狠狠崩断。 “……待到日后我定会同你说。” 可他迅速调整了弦的松紧,语调又回到平时和和气气的模样,只是咬字微不可闻地发颤。 “但今天还有更要紧的事,符箓的事都先往后些,我需得告诉你些我查到的线索。” “你说。” 问荇知道逼问只会让柳连鹊不安,反正柳连鹊和他不同。 柳连鹊是真君子,只要放了承诺,那肯定就能兑现,只是时间早晚。 他等得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柳连鹊似乎都愿意等对方开口。 就好像他们接下来还会渡过很长的时日,这点等待不算什么。 “我确认了很多次,那种银子上图案像给鬼的买路银。” 柳连鹊肉眼可见松了口气,眸里还带了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是给枉死的鬼魂用的,大概意思是希望拿上钱后,鬼魂不要再去祸害伤他的人。” “什么祸害,反击伤害他的人,那分明就是报仇吧。” 问荇笑着打岔,心里却狠狠沉下。 柳连鹊性格极其谨慎,他能告诉自己,那就是说明已经基本坐实银子用途。 给枉死鬼魂用的银子,和让柳连鹊不安的符箓出自同一个木盒。 这是否代表柳连鹊的死也不简单是疾病导致呢? 或者说再进一步,再大胆些,这银子就是给柳连鹊的,那这埋了多年的木盒,它背后的布局者是否可能蓄谋已久? 这想法太荒谬了,却透着丝合理。 “你莫急,符箓真不好说,银子应当不是给我的买路银。” 可柳连鹊却状态愈发放松:“书里说那银豆子让鬼看到了会万分安心,摒弃一切邪念,也无害人想法。” “肯定不是给我的银豆,我看到时并无感觉。” 问荇不这么认为。 他仔细想了想,脑子里反倒冒出来个很不好的想法。 摒弃一切邪念到柳连鹊这压根没用,柳连鹊这人清清白白,人品比房梁还正直。 他就算做鬼,那能有什么邪念呢? 至于柳连鹊看着毫无感觉,可能是另外的事。 问荇想证实下自己的猜想。 “夫郎。”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声来,“这银豆子我知道了,我肯定会查到底。” “我这也有要紧事,这次我去镇上其实是为了挣钱。” 他话锋一转,将李足和许掌柜的事添油加醋讲了遍。 但为了自己形象,没说扣李足脑袋进酸汤鱼的事。 柳连鹊本来还觉得奇怪,想继续说银子的事,可跌宕起伏的故事听得他眉头皱了又松,全然没有接着盘下去的心思。 与此同时,柳连鹊的肢体动作也彻底放松,他终于舍得把手上的书搁回桌上,端起杯茶开始喝。 “李足也算恶有恶报,你能全身而退就好。” “是,他恶有恶报,一切都有圆满结局。” 问荇见他放松警惕,眼中流过暗光:“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赚到了三十六两银子!” 柳连鹊刚才喝茶,差点被呛到。 他不可置信:“你赚到了三十六两?” 没有本金的情况下,问荇赚了三十六两? 问荇刚要接着说,就撞上柳连鹊怀疑的目光。 “我什么违法乱纪的事都没做,只是稍微劫富济贫了一下,坑了把李足而已。” “我活这么久,倒真是头次听说劫富济贫那个贫是自己的。” 柳连鹊听完问荇“劫富济贫”详细过程沉默了会,倒也没怪问荇。 毕竟问荇确实把茅草给李足了,是李足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总得向着点问荇。 “挺好啊,能赚到这些钱,至少你秋天就不用愁了。” 放心下来,他发自内心为问荇感到高兴。 至少之后万一他出了事,不管他在不在,问荇都能过得很好。 “夫郎,我说这个其实就想知道,三十六两放到你之前在柳家,算是什么水平?”问荇一脸希冀凑了过来。 “我有没有到你之前的高度?” 柳连鹊捏着茶杯的手停住了,他尽力组织着言语,内心是非常纠结。 问荇在想什么? 其实他做得已经很好了,哪怕不带感情色彩,如此决断能力都让柳连鹊非常欣赏。要是从零起步一起经营,他真不一定赚得过问荇,可他在柳家有家底。 说起来很残酷,可家底在经营过程里,是何其重要。 告诉问荇三十六两不算什么,万一打击他热情就糟了,可要说算什么,那还真不算什么…… 便宜相公赚钱不容易,而且看起来很高兴,他不想伤害问荇。 还是昧着良心撒个谎吧。 第128章 不爱撒谎的正人君子柳连鹊耳根微红,轻咳了声,勉强憋出两个字:“算好。” 算好。 还咳嗽了。 见柳连鹊眼神闪躲,问荇立马心知肚明,要是之前在柳家,柳连鹊压根是不会把三十六两放在心上。 似是怕问荇不信,柳连鹊又干巴巴补了句:“非常好。” 哦~非常好。 问荇更加确信了。 得,那买路银还真可能是给柳连鹊的。 可里面零零碎碎就数出来几两,就这点钱还想堵柳连鹊的嘴? 这点破钱柳少爷见多了,压根看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几两银子(冷漠) 小问:我赚的! 鹊鹊:你很了不起!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也别太操劳,要记得多休息……(变脸) 第63章 奇特景象 柳连鹊看他神色有变,以为说错了什么话,把问荇给伤到了。 他顿了顿,有些笨拙道:“你真的很好了。” 问荇哭笑不得,他盘算的哪是这事情,也顾不得顺势装两句,毕竟还得提醒柳连鹊更重要的事:“既然夫郎这银豆子说过了,那我得说我这符箓的事了。” “现在不能确信这符咒是拿来对付你的,道士看着鬼鬼祟祟也未必是好人,可我们防着总没错事。” 问荇捡起落在地上的木板,往后退了几步,将符箓花纹远远拿给柳连鹊看:“这是符箓上花纹,我怕符箓有诈,就用炭依照上面画的描出来,应当不会损伤灵体了。” 可柳连鹊只看了眼,本就发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更白,他明明状态已经不对,却没扭过头去,依旧死死盯着图案看。 问荇反应快,立马利用指关节把木板调转个面:“别看了。” 柳连鹊现在状况和进宝形成鲜明对比,他不光有反应,而且光对木板上画的图案都有反应。 “我对它不熟悉。” 柳连鹊咳嗽了两声,顺好气后依旧面色苍白:“可看着确实不舒服,还我想起了有些事情。” 看到这符箓的一瞬间,有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像在雾里般,在他脑海里时隐时现。 “我在一个平坦的地方站过,边上是农田。” “是种什么的田?” “……就是普通田地,分不清种了什么,只是似乎更远处有碎石滩,碎石滩上……飘着些彩色的雾。”柳连鹊回忆着刚刚捕捉到的瞬间画面。 “再细些的就看不清其了。” 如果不是这些画面明明模糊,却无半点失真感,柳连鹊肯定会当这是幻觉。 旁边有碎石滩的农田不多见,问荇不语,柳连鹊生前那种身份,应当也接触不到这么特殊的农田。 “给我再看看。”柳连鹊平复了下心情,用手握住被翻过来的木板,想将板子有符纹的面正对自己。 离确切的画面只差临门一脚,他不愿就此放弃。 问荇反应更快,腕上迅速使力:“不行!” “你现在这样子,怎么还能看这图案。” 柳连鹊看着慢慢吞吞,实际上动作还挺快,要不是他一直注意着,恐怕还真拦不住柳连鹊。 两人突然形成种诡异的僵持,其实问荇用的是虚力,真要拉扯起来,柳连鹊只要在宅内便没有半点鬼的能力,根本拧不过他。 他怕动作太大反倒伤了柳连鹊,毕竟柳连鹊顽固起来确实难办。 “我就看一眼。”柳连鹊丝毫不让,捏着木板的手指紧紧扣住。 他知道问荇在查这事,而且这符箓对家里有很大的隐患,他现在出不去,总要把能干的事情都干好。 “这样,我们各退一步。”问荇看向桌上搁着的纸笔,心念一动。 “你刚刚瞧见这么奇特景象,那不妨先画出来,要是哪里不清楚,我给你翻板你再看。” 他怕柳连鹊得寸进尺,又补道:“翻版也只能看一眼。” “也行,这方法确实妥当,是我冲动了。” 柳连鹊缓缓松开手:“可我刚才看到的景象确实模糊,也许画不出切实的景象。” “先画吧。” 问荇将木板搁到身后:“可能这景象本身就是模糊一片也说不准。” 他真没算到就连看到炭写的,理应没有杀伤力的花纹,柳连鹊都会有这么大反应。 当下确保柳连鹊安全比画出实质性的线索更重要。 可显然,柳连鹊有些谦虚了。 书画精通的柳连鹊虽然看不清景象,但直接提笔蘸墨在纸上大写意,依靠墨色浓淡,居然能写出些意思来。 虽然只是些简单的勾勒,可这布局却让问荇怎么看怎么眼熟。 田边突兀地横着“碎石”,柳连鹊的视角正好在田间路上,一眼看过去,边上还挨着其他田地。 他想到了。 问荇瞳孔骤然缩起。 这布局他岂止是眼熟,压根是在村里时日日都见。 柳连鹊画的压根不是碎石,是已经破损的乱葬岗,这片场景不就是他家地头吗? 柳连鹊清醒的时候肯定没去过哪里,可如果仔细想想,柳连鹊变成邪祟,几乎每次都会出现在那地方,而且全是凭空出现。 在符咒的刺激下,柳连鹊这是想起自己当邪祟时候的事了?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超出问荇敢轻举妄动去试探风险的限度,除去借助柳连鹊这时灵时不灵的道法藏书,更重要的是得去找真懂行的人试探线索。 第129章 长生最为合适,他得想办法找到长生。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他将木板踢到墙根,脸上表情还算轻松,“只是这需要去打探下情况,过几日我会重新去镇上问那道士。” “只是希望夫郎这几天无论如何,都不要去研究这花纹。”他这才神情冷下,“切记切记。” 柳连鹊目前状况还算稳定,可要说再偷摸着研究符箓花纹,那就说不定要出什么麻烦事了。 “这花纹后面有麻烦事?” “是,不好应付。”为了防止柳连鹊依旧不死心,问荇不得不说了重话。 “这地方是我们家田头,布局简直一模一样,而那田头我也同你说过,有个连整片的乱葬岗紧紧挨着。” 他之前和柳连鹊说这事时,柳连鹊还心疼了一把,问荇知道这种读书人就算是自己成了鬼,还是比较忌讳妄扰鬼神的。 柳连鹊愿意去研究那些符箓道书,也只是愿意同他来趟浑水。 “乱葬岗……” 柳连鹊仔细想了想,也明白了这事严重性:“明白了,我不会胡来的。” “只是你也千万小心,乱葬岗这种地方,听着就很危险,万一有鬼就麻烦了。” 问荇:…… 危险的压根不是乱葬岗。 他想到被柳连鹊半强迫他拉家仆的时候,乱葬岗那些密密麻麻的“灯球”闪得人脑瓜子嗡嗡响,这可全是柳连鹊的手笔。 现在想想,恐怕那些小鬼就是柳连鹊看到的彩色雾气。 罢了,能知道危险性就好,稍微误会点,往后再解释吧。 柳连鹊能接受自己死掉,接受自己被困在宅子里,可他那心气未必能接受自己变成理智几乎归零的邪祟。 “对啊,乱葬岗实在是很可怕,所以我发现这事扯上乱葬岗,就感觉心里不踏实。” 问荇做作地叹了口气:“我把这盒子埋回去,然后收好茅草就启程去镇里。” “如果要埋符箓盒子,可以埋得深些,书里说可以隔绝影响。”柳连鹊藏书里有关玄学的非常少,最近都给他翻烂了,所以问荇一说要埋盒子,他就想到了应对的办法。 “忧心的话就早些睡吧,现在太迟了,我也怕你换季的时候风寒。” 柳连鹊看了眼窗外,在他的视角里,外面永远停留在盛夏时节。 “最近应当是入秋了。” 伴随着几日前心悸而来的,是他对外的感知力进一步变强,他分明捕捉到了一丝秋天潮湿的气息。 江安镇的秋天……今年是无缘看到了。 “对啊,入秋了。” “等到入冬前,我还能多赚些钱,定能把我们家再翻修下,给院子里茅草也修剪好。” “给槐树修下朽枝吧。”柳连鹊知道院子里有颗枯瘦的大槐树,哪怕他没见过,总会莫名记挂,可能是问荇形容过那颗槐树,在这死气沉沉的院子里算得上生机勃勃。 很多人说槐树招阴不甚吉利,可他没这些忌讳。 “冬天总是很冷,它生在这里,挨到明年开春状况或许能转好。” “好。” 问荇莫名生出种感觉,他们两个病秧子跌跌撞撞,一同盘算之后的日子怎么才能走得长久。 “入秋了,最近我是感觉嗓子有些疼,夫郎能不能别让我一天练半时辰字了。” 他想借此免掉被追着认字的日课,柳连鹊不说话,只是嘴角垮了下来,莫名有些像年轻的教书匠。 问荇立马察言观色:“这点麻烦不碍事,我练,我肯定练!” 冷不丁和柳连鹊四目相对,他却没见着柳连鹊愠怒的表情,反倒看到他脸上带着笑。 “不练就不练了,你确实忙,其他事更要紧。” “但看你这嗓子倒挺好,不像是在疼的样子,若是真发疼,摘点野菊泡个茶吧,很清火。” 居然被柳连鹊套路了,他刚刚压根就没生气。 问荇讪讪别过眼:“就是方才突然不疼了。” “嗯,突然不疼了。” 柳连鹊没有爱揭人短的蔫坏毛病,理好桌子合后抱上一卷书:“早些睡。” “往后嗓子疼喝野菊,鼻塞就泡淡生姜水,头疼头晕拿红枣熬个粥,最近天凉就先别冲冷水。” 这些都是很好获取的原材料,他特意翻了书,对付些常见的头疼脑热,成本已经是最低最低了。 再往上需要去药铺抓药花钱,他担心问荇干脆就想熬过去省钱。 “知道了。” 幻境酝酿的屋内暖光果然会影响人的心绪,问荇笑着同柳连鹊对视。柳连鹊一直都紧绷着,现在总算敢看他眼睛了。 俊朗的青衫青年全然没注意自己忘了要同问荇保持距离,这次垂下眼,反倒是因为被他盯得不太好意思。 问荇的眼睛生得好看,哪怕看路边野犬都含着情,盯久了确实心慌。 翌日,寅时。 “……大人,一定要这时候过来吗?” 进宝不解,问荇这凌晨把他叫出来也不说缘由,就突然让他灵体飘个盒子,往后院的墙根走。 哪怕老胡已经没了,进宝还是对后院有心理阴影,若不是问荇叮嘱要看着茅草,他压根不会多来后院晃悠。 凌晨对鬼和人来说,都不是个好的时间点,鬼虚弱,人也困倦,明明白天问荇自己过来更合适。 第130章 问荇一手提着灯,一手拿着铲子:“要你给我打个下手,你白天又出不来。” 万一这符箓放回去会冒出来什么“惊喜”,进宝是鬼,反应比他要快还可以警示下,当然得带着进宝。 “可是里面的纸钱已经全没了,现在只能埋回去盒子和符箓。”进宝依旧惴惴不安,万一真冒出来个鬼,柳大人不在,他俩会死在这里吧。 “我知道。”问荇一脸淡定,在进宝惊恐的注视下,从腰间摸出之前收缴的符咒。 “大人,这这这群懒汉的符咒都多久了你怎么还留着啊————” 符咒效力一般,但确实可以震慑住鬼,吓得进宝往蹦了两步,被他灵体架起的盒子摇摇欲坠。 “能用干嘛扔掉,我们速战速决,到时候埋得深点,再贴上这些符咒。”他语速很快,“如果这盒子还不安生,我把清心经掉的毛也埋进去。” 柳连鹊那不靠谱的道书里说了,实在不行把不吉利影响人的东西埋深点,也能规避风险。 至于埋狗毛是阴气重的家伙都怕黑狗,连进宝和三个兵卒能不畏惧清心经也需要些时候,放狗血的事他做不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埋换季掉的狗毛。 “盒中符箓应当不会带鬼,但我相信这符箓要是里面真要有古怪,那玩意也不会不识好歹。” “如果不识好歹也没事,我过几天去集里就想办法解决掉它。”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汪?”被一起拉起来的清心经精神抖擞,也歪头看着进宝,全然没注意问荇要用的狗毛全是从他身上撸下来的。 “没,没了。” 进宝目瞪口呆。 轻描淡写说着这种对鬼来说的恐怖话,十八层阴曹地府里面壁画的一定有问荇的模样! “没问题那就开工。” 盒子被放在一边,问荇小心沿着之前挖出的洞痕铲土,沿着将洞越扩越大,方便挖深。 过程里他时刻留意着泥土,发现没出现什么鬼片常见的一铲血红粘腻,动作才逐渐开始放开。 可随着洞挖得越深,院内没有其他动静,边上的进宝面色逐渐古怪起来。 他的手颤抖得愈发明显,眼睛逐渐失去聚焦,却一言不发。 埋头挖土的问荇感觉到不对,照平时进宝为了缓解害怕,肯定会在边上叭叭个不停,这么安静是转性了? “怎么了进宝?”他看进宝状态实在奇怪,停住了铲子,却没拉开身位。 因为他看到进宝没理他,而是蹲下身,朝着刚挖出的洞张望,手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下蹲也渐渐变成下跪,到后面他几乎是把脸埋在洞里。 “进宝!”问荇放大声音,可进宝置若罔闻。 这是又被什么玩意附身了? 难道这次“附身”进宝的家伙比胡厨子佛系,没有第一时间来恐吓他? 问荇看向清心经,小黑狗对鬼的敏锐程度比进宝还高,若不是熟悉的鬼,肯定会和他警示。 可清心经只是安静蹲在地上摇尾巴,还傻乎乎朝着问荇吐舌头,似乎没注意到危险降临。 问荇噤声,指了指进宝示意清心经。 “呜?”清心经看了眼进宝,似乎不明白问荇在和它说什么。 它没发现有什么异状,附近都是熟悉的气息。 问荇眼中划过一丝意外,难道进宝没被其他鬼或者残念附身,现在还是原本的进宝,只是因为什么事,才会呈现出不对的状态。 “大人,往下挖。” 进宝终于从地上起来,可脸上表情难看得可怕。 他僵硬又缓慢直起身,仿佛勉强找回神智,面部展现出的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将唇角勾起,眼中带着不明的悲哀,宛如诡异的布娃娃,带着兴奋与神往。 “马上就能挖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你也开始走恐怖路线了吗? 第64章 尘封旧事 挖还是不挖,两条路摆在问荇面前。 他没有犹豫,继续手起铲落,速度比方才更快了。 “汪!” 直到挖下去个将近一米的深坑,清心经竖起尾巴冲着问荇开始示警,问荇的铲子也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玩意。 进宝的状况越来越差,此时跪在地上,大口无意识喘着气,似乎下一刻就会晕过去。 不会是人骨头之类的玩意吧?这院子挖出什么,他都不奇怪。 问荇皱了皱眉:“还要往下吗?” 进宝虚弱地应声:“嗯,马上到了。” 问荇又将洞沿扩大,把土弄松,小心翼翼把硬邦邦的东西抬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不是什么人骨,只是个小小的木盒而已。 这木盒看着比之前装符箓那木盒破旧简陋很多,在集市里用不了几文就可以买三四个,自然经历多年直至现在,没保存得多完好。 盒子除去四角还算牢固,其他地方已经半腐烂,拿铲子稍微用力,估计就会化为碎屑齑粉。 问荇小心蹲下身,用铲柄将木盒拨弄出泥土:“你要的是这个盒子?” 他发现进宝眼睛红得厉害,孱弱的小鬼哭不出真的眼泪,否则他现在一定泪如雨下了。 “要我拿上来,还是你自己去拿?” 问荇确信现在在他面前的就是真进宝,只是这盒子或许和他生前有关系,所以牵动了进宝的情绪。 第131章 “不麻烦大人了,我来吧。” 进宝咬着唇跳进坑里,松动的土块砸落在他灵体上,直直穿了过去,问荇赶紧用铲子扶住土块松软的一端,让洞不再坍塌。 木盒被灵体磕磕绊绊抬上来,进宝抬得很小心,可木盒还是有了散架的态势,发出轻微裂开的声音,里面装着的东西重似千金。 喀喇。 问荇看进宝垂着头的模样,别样的违和感涌上心头。 进宝诉诸情绪的方式向来不是忍耐,而是表达,嘶喊也好,找话说也好,他性格跳脱,很少像现在这么平静。 仿佛有莫大的悲伤压在他身上。 “能给我看看吗?” 问荇态度前所未有地好,他本来只是埋个符箓,好像触及到了进宝自己都遗忘的秘密。 进宝犹豫了下,将盒子放在地上。 问荇轻手轻脚打开腐朽得不成样的盖子,里面露出来些变绿的铜钱,还有极少极少的碎银。 就是普普通通的碎银和铜钱,里面没有符箓没有血迹,金属的重量压得盒子已不堪重负。 这些加起来可能值一百来钱,可问荇盯着这笔“意外横财”,没有半分喜悦。 这点碎零钱不像大户人家应急用的钱,倒像是谁的私房钱。 私房钱埋这么深? “这些钱你是认得吗?”他为了不让盒子继续负重,将铜币挑了出来,一枚一枚摊在地上。 “我应该认得这些钱。” 进宝抱着头,突如而来的情绪几乎将他压垮,欢愉、痛苦、绝望,里面甚至掺杂着些不属于自己的想法。 “可我…我不记得了。” 进宝失忆多年,只知道自己该留在这宅子里,那些遗忘的记忆实在想不起来,他甚至渐渐开始逃避。 只是问荇几铲子下去,尘封已久的旧事又被无意间开启。 问荇静静看着他,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们已经没了继续酝酿时间。 “你要是想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我可以陪你去找。”他终于开口。 “我……”进宝犹豫着,他总觉得知道了有些事情,自己安逸的现状就无法继续下去。 明明现在已经很好了,他有家回,问大人虽然有时候坏心眼,其实大多时候还挺好的。 他认识的鬼和人都很温柔。 问荇叹了口气:“你要是不想知道,我就把这盒子埋下去,再找道士彻底封起来,让它彻底不会打搅到你。” “不可以!!!” 进宝瞪大眼睛,几乎是尖叫出声。 他发现比起逃避,他更恐惧这些记忆被彻底尘封下去。 “大人,求你了,不要把它埋回去!” “不埋回去也行,那就找出你的记忆。”问荇非常想打探这事,进宝的记忆牵扯这宅子有关的秘密,但他还是尊重下事主的意愿。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你要是不乐意,往后可能也没再好的机会。” “好!我相信大人。” 进宝终于下了决心:“我刚刚其实想起来些片段,但都很散乱。” 八十年前,也许九十年前,这片墙根还不是断壁残垣,曾经有人造访过。 两个看不清面容的小男孩蹲在墙根,其中一个粗布衣服的同无面仆役吩咐着事:“少爷说了埋在这,那就埋在这,埋得要深点!” 另个锦衣男孩似乎身体不好,喘着气艰难笑:“埋这么深干嘛,到时候挖出来还费劲。” “私房钱就是要埋得深啊,不然被取走了怎么办?”活泼的男孩振振有词。 “到时候少爷长大了,咱们就把他挖出来,去镇里买好多好吃的东西!” “好。” …… “所以这钱是小孩的私房钱?” 问荇听完,这拿着更烫手了,挖几岁小孩的私房钱,这还真有些缺德。 “嗯。”进宝轻轻点头,“应当是我和谁埋进去的,但这些人面容不清楚,声音也不清楚。” “你是小少爷边上那个仆从?也许是少爷的书童吧。” 书童性格更像进宝,而且进宝张口闭口大人,哪家少爷都不会教成这样,生前可能确实是个大户人家下人。 “我觉得也是,让我再想想其他事,头好乱……” 天要亮了,进宝待不久,身体已经渐渐透明。 他恋恋不舍看了眼埋着的碎钱,问荇当着他的面,将碎钱收好:“我替你收好,这些银子有主,我肯定不会动。” 看来去镇上的事得先缓缓,如果能让进宝想起之前宅子的事,他说的肯定比道士那能搞到的信息可靠,真实度也高。 问荇将银子和盒子都搁在柜子内,随后扛着锄头拎起水桶出了门。 最近虫子有些多,他泡了蒜水去田里试试功效,恰巧看到隔壁的农户也在地头。 之前和懒汉一起起哄的周二大病初愈身子骨刚好,见到问荇有些害怕,但还是努力示好了下:“问小哥!这么勤快。” 问荇点点头,这大嘴巴来得正好:“我有事想问下,你现在有空吗?” “有有有。” 周二已经把问荇当半个神棍了,怎么也不敢踏进他家地,怕他算计自己,问荇也就到主动了周二的地头。 “听说你消息灵通,知道我家宅子之前是住了什么人家吗?” 第132章 嘴碎的人非常适合他打探消息,周二又喜欢和三教九流的家伙鬼混,能知道乱葬岗的事,应该也知道他家宅子的事,只是真假就有待商榷了。 周二支支吾吾,他是听过点风言风语,可他不想掺和鬼鬼神神的事。 “其实我也不想知道。” 问荇眼珠转了圈:“可我最近睡不安宁,要请人跳大神把屋里弄干净点,所以得问下,你知道什么告诉我就好。” “跳大神?问小哥你终于想通啦,那屋子是该跳啊。” 周二眼睛一亮,谈起八卦也忘了恐惧:“我出生开始你宅子里就不住人了,再往前的事,那都是听老人家聊起的。” “据说本来有个比现在更大的宅子,结果夏天天干招了火,现在那宅子是依托着大宅建的。”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问荇脸色,见对方没有面露不快就继续往下说:“只是后面屋主老觉得住着不踏实,换了几次住的人都没住久,再后面就废弃了。” “所以我说那屋子确实该去找人驱邪驱下………真不是说问小哥你有哪里不对劲的意思啊!” “好。”问荇点点头,一脸诚恳,“我最近也发现了,会想办法的。” 只是他想的办法是给邪恢复记忆。 问荇套到了消息,周二说完自己也安心,两人皆大欢喜。 “你说你那屋?嘶……我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不对劲。” 祝澈挠挠头:“我这爹混蛋,我小时候没空关心这个,只是记得那屋子没人住,而且村里老人说邪门。” “哥哥不知道,我知道!” 祝清噔噔噔跑过来:“我听隔壁老爷爷说过,他小时候去那边屋,见过鬼小孩。” “鬼小孩?” “嗯嗯,他说他小时候顽皮,晚上和伙伴去那边玩,远远看到个鬼小孩,是身体能从树上面穿过去那种鬼小孩。” “他说他回来就发烧了,然后记不清楚那会其他事情。” 祝清笑道:“但我觉得他就是骗小孩的,我才不信呢!问哥哥住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鬼小孩呀。” 祝澈面露古怪看了眼问荇,他只要和问荇掺和进同件事,总会遇到稀奇古怪的情况,倒觉得问荇可能还真见过,只是没说而已。 “好,我知道了。” 问荇不置可否,掏出颗杏干放在小哥儿手上:“你去玩吧,我还有事和你哥说。” “嗯嗯!” 祝澈含着糖,高高兴兴蹦哒着出去了,全然没管自己亲哥在后面嚷嚷着叮嘱他别吃得牙疼。 “他最近气色好了。” “是啊。”提起弟弟,祝澈英气的脸变得柔和起来,“许掌柜那给的价格好,有钱剩下,就给他补补身子。” “这么漂亮聪明的孩子生在我们家,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就是怎么都不爱看书,天天不让人省心。” 问荇说不出不爱看就让他别看这话,祝清是哥儿,要是找不到点傍身的本事,别说以后主宰自己婚事,就是盲婚哑嫁能不能找个好人家都难说。 还好祝澈和祝母都明达,祝清这命分明也不差。 “我看你最近忙,也不留你了。” 祝澈见他起身要走,赶忙进屋又取出来个鸽子:“但是这个,你得带走!” 问荇:…… 该怎么告诉祝澈,他真的不需要要吃鸽子补。 而且和上次那只不一样,这鸽子还活着,眨巴着黑豆豆眼睛,窝着脖子非常单纯又无辜地看着问荇。 它还傻乎乎似乎搞不清状况,甚至只是意思意思挣扎了下,毫无求生欲望。 “咕咕咕?” “这鸽子老蠢了,自己撞进我家门还不肯走。”祝澈嗤笑,敢撞猎户门口的鸽子也是不常见。 “我本来打算杀好给你送过去,你既然来了,那就带着走吧。”他把鸽子往问荇怀里一塞,利落关上了门。 “咕?”肥嘟嘟的鸽子和问荇面面相觑。 这一刻,问荇感觉自己下不去手了。 之前他杀条鱼,鱼能脱离案板从厨房丝滑遛到前院,鱼眼中泛着轻蔑的光,笑得进宝直不起身,这鸽子恐怕远走高飞,他都不能把它拉出来炖汤。 问荇将鸽子松绑放在灶台上,鸽子两只黄脚杆朝着天,跌得惬意。 祝澈是一片好意,他又不能把鸽子放生,只能任鸽子自生自灭了。 谁知道这鸽子还赖上他了。 他回屋去整理今日听到的线索,鸽子跟在他后面不依不饶,他去烧个水,鸽子敢蹲在水壶边。 灰白色毛的小家伙不知死活,仿佛下一秒问荇起锅,他敢直接在放过调料的锅里游泳。 “你开心就好。” 问荇没空理会鸽子,今天他问了几个和他有过来往的村里人,知道的最多的也就是周二。 其他人许多和祝澈一样,知道这地方邪门就不继续打听了,而且碍于问荇就住在里面,压根不敢敞开来说。 祝清说过的小孩鬼可能是进宝,这宅子开始成为鬼宅,最早就要追溯到那大户人家上,进宝应当是那大户人家的仆从,给某个同龄的少爷办事。 只是禾宁村不是什么热闹地方,大户人家在这建宅子有些反常。 活人知道的实在有限,剩下的事得去问鬼。 “咕咕咕!”银灰羽毛的鸽子还是不死心,要跟着问荇出门,被他冷漠拿草绳拴在大槐树上,急得鸽子瞪着豆豆眼跳脚。 第133章 “你在这待着,爱跑就跑,别跟着我。” 首要能问的就是兵卒三人组。 “不知道,可惜俺们死得太晚咧,变成鬼也一直都没去过那附近。”林大志面露可惜,得到了两鬼一人无语的表情。 怎么还有鬼嫌自己死得晚? 王宁也不知道,郑旺倒是因为性格活络,听说过些:“那屋子除去进宝其他鬼都进不去,想靠近就会被弹开。” “听资历大的鬼说,可能是结界之类的玩意,我反正没兴趣试,被弹开多疼啊。” 资历大的鬼? 问荇心念一动:“黄参——黄叔你在吗——” 须臾间,一个白发老人捂着腰:“小问,叫我有什么吩咐?” 黄参死的时候已经七八十岁,再加上死了几十年,他算得上老资历的鬼,问他确实合适。 “对对对,我小的时候,那宅子确实很大啊,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黄参记性很好,听完问荇的问题,表示这些事他记得还挺深刻,村里有钱人少,肯定引人注目。 “后来那家火灾,一晚上东西就被烧没了。” 老顽童压低声音:“但其实恐怖的不是这个,而是那地方呦,之前就不对劲,我们那批孩子都被家里人说过,少和那富人打交道。” “因为那家富人深居浅出,也不知道靠什么发财赚钱,而且他们家明明有三个孩子,能见到的只有一个。”黄参嘿嘿一笑,突然加大声音。 “你们说奇不奇怪!” “啊!!!” 三个兵卒紧张地围坐在他边上,就像听鬼故事的小孩,林大志和郑旺紧张得要抱在一起了:“好可怕!” 问荇无语。 这都怕,他家这些鬼有一个在认真走恐怖路线吗? “三个孩子里面是有一个男孩吧?” “不止,至少两个,另个最小应当是女孩,只是平时村里只能见到大的那个男孩。”黄参捋着胡子,对问荇平淡反应有点不满意。 “你问我算是问对人啦,我爹就是郎中,去过他家,但是他很少和我提起这些事,只说年纪小的男孩命苦有喘疾,不能跑或者激动,否则就会呼吸不畅。” 和进宝描述的那个少爷还挺像。 进宝和那少爷埋了私房钱,随后被不明原因起火灼烧致死? 但还是奇怪,进宝的状况完全不像被烧死。 三个兵卒被乱箭射死,他们身上有箭;祝爹喝死脸色就涨得不对;黄参是寿终正寝所以面容苍老身体完好;柳连鹊是病死所以比其他鬼更苍白。 他观察到鬼的死因有迹可循。 进宝和他相处时间久,算是很有人样的鬼了,问荇能观察到他最非人的地方就是很容易掉舌头、以及断手断脚。 如果要给进宝死因下个定义,他更倾向于摔死或者吊死,摔死骨头脆,吊死前舌头会伸长。 可如果是烧死,身上应该有大片灼烧皲裂痕迹,嗓音沙哑。 一阵阴风刮过。 “夫君。” 他浑身一颤,抬起头,刚刚四个围坐唠嗑的小鬼已经无影无踪,遁的速度比平时下工还快。 只剩下青衣邪祟站在他身后,眼中混沌,看他的表情却无比专注。 这群毫无节操的“家仆”,见着柳连鹊就怂,又丢下他一个人跑路了。 “我听懂了。”柳连鹊的眼睛无聚焦,却亮得出奇。 “我能,帮你。” 问荇:? 他又没什么需求,柳连鹊是听懂了什么? 事发突然,他还没来得及拒绝,眼前齐刷刷出现了十来个鬼。 这些鬼有的惨到面如焦炭看不清五官,有些状况好点的身上也有灼烧痕迹,总之一眼就能看出死因是失火。 “你要烧死的,我能找来。” 柳连鹊声音莫名温柔,却讲着极其残忍的话。 “我能给你找到,任何死法的,鬼。” 问荇双手轻轻捂住脸,倒不是害怕,是想笑又笑不出来。 谁能管管柳连鹊的脑回路啊!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要是不喜欢烧死的,我可以换淹死的、饿死的、气死的…… 小问:? 第65章 无往不利 “让他们回去。” 柳连鹊一闹腾,更加证明进宝不是烧死鬼了,问荇看着眼前这群可怜巴巴的小鬼,只想赶紧把他们送走。 “为什么?” 柳连鹊微微歪了歪头,面露困惑:“不是你要,烧死鬼吗?” “放他们走吧,我发现用不着他们。” “哦。”柳连鹊看了眼这群黑黢黢的家伙,烧死鬼们立马会意,转瞬间就消失不见。 “你还要看什么鬼?” 他不依不挠询问问荇:“我都可以,把他们叫出来。” “小问这干啥呢?”黄参从草丛探出头,“他这是又得要找家仆?” “怎么可能,拉壮丁会找烧死鬼?”郑旺嗤笑,自信道。 “不过他们这戏码我还真见过,话本里常见。” “阿旺,你又……”王宁无奈。 郑旺这性子,生前家里有钱能看个话本,搞得好像自己有什么大本事似得。 只见郑旺把胳膊搭在不明所以的老实人林大志身上,尽量让自己显得魁梧。 随后压着嗓子,做作地指着边上的田:“娘子,我带你来这里,是给你看我的家产有多少。” 第134章 “这方圆百亩地,都是咱们家的。” “滚滚滚,干嘛呢你,俺不是什么娘子。”林大志回过神,气得脸涨红了。 “而且那是人家小问的地,和你有屁关系!” “哎呀,我就是演示下嘛。”郑旺不以为意,“总之你们不觉得,柳少爷是在给他展示自己的财力和实力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有道理。” 林大志一拍脑门,也忘了计较郑旺没皮没脸的犯贱:“可俺觉得,小问这也不是娘子啊……” 黄参也凑过来:“嗨呀,他当然不是,他是赘婿嘛。” 还好进宝不舒服,他也没带进宝过来,否则场面一定会失控。 问荇极力控制自己,才收好让柳连鹊把这四个偷听的鬼打一顿扔出去的冲动。 “你遇着事,为何不告诉我?” 柳连鹊警示地瞥了眼草丛,吓得几个鬼立马缩着脑袋噤声。 “宅子里,很不好的鬼,凶。” 他以为问荇要找帮手,现在看起来不是。 “……” 问荇脸上笑容渐渐变淡:“夫郎,你说什么?” “宅子里,很危险。” 柳连鹊又重复了遍:“我看到了,之前宅子有鬼,但没这么危险。” “可现在,变了。” 他指着家的方向:“我进不去,你回去,会遇到麻烦。” “你是说宅子里有很危险的鬼?” 柳连鹊都能觉得危险,恐怕是真的有麻烦事,牵扯到的鬼至少也是邪祟起步。 “没关系。”柳连鹊以为他在害怕。 “他打不过我,他在里面,你在外面,我保护你。” “哇塞……”郑旺和三鬼边咬耳朵,边挤眉弄眼,“柳大人神武啊,小问真有福气。” “可我不能不回去啊。” 问荇也懒得理这群傻乐到无法觉察危险的小鬼,思忖片刻,干脆坐在田边,招呼柳连鹊也坐下。 他耐心道:“现在能躲,但不可能躲太久,所有麻烦往后还是要面对。” “况且宅子里还有那个孩子,还有狗,我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也行,他在院子,很强,出来很弱。” “你把他引出来,我想办法。”柳连鹊周身气氛骤然冷下。 邪祟还能有什么办法,柳连鹊没明说,问荇也心里清楚。 不光他清楚,边上的四个鬼终于感觉到害怕起来。 事情好像不对劲,柳连鹊这是起杀心了。 “你别。”问荇喉结滚动,邪祟的脾气就是容易被牵动,要是按照平时柳连鹊的处事,肯定更想和平解决。 更何况那邪祟有可能就是进宝,到现在为止他没发现家里有第三只鬼。 进宝不管之前是什么样,本性绝对不坏,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杀了进宝。 “你能不能看出宅子里的邪祟有什么本事,我或许能找找突破口。” 柳连鹊有些懊恼和焦躁:“看不出。” “他在宅子里,我看不出来。” 这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其他鬼还有自家能见鬼的清心经,都没感觉到宅子里危险,柳连鹊可能是本身够强才能察觉,让他再找鬼的弱点和能力,确实太勉强了。 “他还没彻底醒来。”柳连鹊死死攥着问荇的手,寒意包裹在他的指缝里。 “醒来就麻烦了,很危险。” 越听问荇越觉得柳连鹊说的就是进宝。 他今天傍晚去看进宝,进宝的状况非常不对,讲话语无伦次,只能勉勉强强从他嘴里知道他想起来些事,可是理不清楚。 很符合半醒不醒的状态。 问荇把进宝安顿好让进宝好转了来找他,可要是好转不了,那宅子和进宝岂不是麻烦了? 柳连鹊都察觉到危险,他得赶紧回去,让事情重新到可控氛围来。 “夫郎,我得先走了。” 思及此处,问荇赶忙起身。 既然柳连鹊说邪祟还没彻底醒来,那一切都还有救。 “别回去!”柳连鹊拦在它面前,邪祟几乎无起伏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带上了点怒意。 只要在这呆着,问荇就不会出事,就算出事,他也会保护好问荇。 可宅子他进不去,他不能确保任何事。 问荇知道柳连鹊的苦心,可他不能领下:“我会保护好自己还有我们家,如果现在不回去,才可能真的出事。” 平地起了疾风,宛如厉鬼哭嚎,带得落叶肆意狂舞,吓得四个不明所以的小鬼再也不敢吃瓜,灰溜溜蜷缩在原地无法动弹。 柳连鹊眼中闪着冷光,几乎将他的茶色瞳孔淬炼成青色。 “我不会有事,真的不会……” 问荇轻声劝着柳连鹊,强风虽然没有杀伤力,却吹得他随意扎起的长发几乎要披散开来。 “大人!” 稚嫩的童声焦急响起。 进宝抬手顶着阴风,眼中全是恐惧:“柳大人恕罪,这,这是怎么了?” 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头疼刚刚停止就急着跑过来找问荇,就看到柳连鹊这副样子。 邪祟下手没轻没重,别是他俩吵架吵成打架了。 柳连鹊收了手,缓缓转头,看着进宝的目光宛如在看寻常死物。 又好似在看麻烦的猎物。 第135章 进宝打了个寒颤,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 可随着他靠近,柳连鹊眼中的情绪愈发明显。 极大的危压使得往后瘫坐在地上,全然挪不动腿。 柳大人刚刚是真想杀他。 青蓝色的光在柳连鹊身边汇聚,他抬起手,没有任何征兆,毫不犹豫朝进宝袭去。 “柳连鹊,连鹊!” 问荇想拦住他,手穿过灵体,却扑了个空。 “手下留情,他不是邪祟————” 场面极其混乱,但所幸他这话还算有效,柳连鹊动作顿了顿,青蓝色落在进宝脚边,直接震碎了田边石块。 沙砾飞起,打在娇弱的菜苗边,深深嵌入土中,颤得菜苗抖了三抖。 好强的杀伤力。 问荇松了口气,幸亏柳连鹊还听劝。 可他随即发现进宝那的状况确实不对劲。 淡银色的光忽明忽暗,护住了进宝的周身,他吓得蜷缩成一团,似乎注意不到自己的身体变化。 “进宝!你的身上在发光。” “啊,发光?”进宝吓得六神无主,他摊开手来,手上确实发着淡淡的银光。 “我怎么能发光,这是怎么回事……”他快哭出来了,他的头还在隐隐作痛,今天的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了。 总不能因为他发光,柳大人就莫名其妙揍他吧。 那一下可真奔着要他鬼命去。 柳连鹊神色阴冷,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见进宝身上散发着光,更加觉得他就是危险本身。 “跑啊!” 问荇冲着进宝大喊:“往家跑,快!!” 对,往家跑,柳大人进不去屋子! 进宝感觉力气回流,用力爬起身,鼓起勇气拼了命远离柳连鹊。 柳连鹊把一切尽收眼底,起身就要追。 没办法了。 问荇一咬牙,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声闷响。 这办法看起来疼,实际上只要及时拿手肘撑住身体,借力靠在田边,他就不会受伤。 “问荇!” 柳连鹊听到声响后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放弃追杀进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折回到了他身边。 邪祟眼中带着惊慌:“没事吧?” 这苦肉计实在是没办法的办法,问荇心中升起些许愧疚。 他缓缓爬起身:“没事,嘶……只是有些疼。” 柳连鹊动作小心,指尖抚过他只是擦破点皮的膝盖,见伤口迅速愈合,又翻来覆去看了遍问荇裸露在外的皮肤,这才松了口气。 这下问荇争取够了时间,待到他准备再度对付进宝时,进宝已经没了踪迹。 “他进宅子,很麻烦。”柳连鹊有些疲惫,他现在的思考能力不足以让他分析出,问荇为什么不听他的话。 明明他会保护好他。 “你叫他跑,你想护他,可他很危险。” 问荇不语,这下基本上能证明进宝就是柳连鹊口中的危险源头。 他确实想留进宝性命,不管是为了进宝可能知道的宅子线索,还是他同小鬼这些时候的交情。 但这些话要同邪祟讲都太难讲通,柳连鹊要是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杀了进宝,也会后悔自责。 “我知道了。” 柳连鹊刚还在静静看着他,似乎压根没打算等到问荇的回答,猝不及防就抱了上去。 问荇愣住了。 柳连鹊这个动作实在太突然,他们之间的肢体触碰也鲜少会如此亲密。 即使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回抱住了柳连鹊。 一般来说,问荇喜欢把这种动作归咎于默契和信任。 可他现在更像是被蛊惑了,眼前的清隽书生还是那副模样,在这刻突然让他无法拒绝任何事情。 灵体无法拥抱住问荇的肉身,却可以拥抱住他的灵魂,青色的光淬在问荇周身,仿佛要融进他身子里。 被灵体拥抱,只会感觉到自己被寒意侵蚀,只是这寒意不再刺骨,反而非常安定。 周身温度降了下来,原本因为夜晚开始有些疲倦的头脑变得清醒。 他甚至不需要火光,就能看清楚夜色中的全部景象。远处坟头泛着若隐若现,诡谲的光,风声里夹杂着鬼怪的呢喃,可灵敏的听觉却听不到柳连鹊的半分呼吸声。 柳连鹊久久不愿送开手,还是问荇猛然回神,将身体变得黯淡了些的柳连鹊推开来。 本来只是个下意识动作,可他却触碰到了什么实体,柳连鹊居然真的被他给推开了,还轻轻哼了声。 柳连鹊依旧是邪祟,他居然能触碰灵体。 柳连鹊在风里晃了晃,连嘴唇都褪去了血色,可状态却没方才焦躁。 他有强大的底气,他会把底气给问荇。 不对劲。 这家伙肯定是自作主张,消耗自己的能力控制了他。 “柳连鹊。” 问荇瞳孔紧缩,几乎是没控制住情绪:“你让我当心,你自己可曾当心过吗?!” 他明显感觉自己体温降低,不再感知冷热,呼吸和心跳也变慢了,五感却灵敏不少。 “只是些气息,不伤你根本。” “不是伤不伤我根本的事。”问荇怒极反笑,“不伤我根本,难道不伤你灵体?” “借你三日能力,三日内遇到麻烦,无往不利。” 他避而不答,反倒是定定看着问荇,分明语调虚弱,眼中带着些多属于那个清明自己的笑意。 第136章 “三日之后,你若活着,自然还给我,不伤我根本。” “你若是死,便还不回来了。” 问荇呼吸急促了些,柳连鹊这是在拿自己的灵体警告他,赌他会谨慎行事,不豁出去命。 他仗着身高优势,难得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着柳连鹊,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柳连鹊,你觉着这样我会高兴?” 他这才发现柳连鹊那看似斯文的皮相下,居然还藏着几斤反骨。 “意思……不需要意思。”柳连鹊困惑。 他不需要自己有意思,他只要问荇好好的。 他累了,需要休息,可他还不会消失。 他突然将脸贴了上去,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不过毫厘。 问荇无暇顾及自己该退后还是找个措辞,他看到柳连鹊的身形开始黯淡,黯淡得让他害怕。 也许柳连鹊传过来的是祟气或者怨气,他发现自己的情绪也开始变得横冲直撞。 他紧紧抓住柳连鹊的胳膊,就像柳连鹊方才死死抓着他的手,唯恐一个不照面,对方就会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随后消失不见。 “只是休息。”柳连鹊说出的话开始变成气音,他宽慰着问荇,却没拍开问荇的手。 “别担心,我会看着你,不管你护谁,干什么。” 他突然伸出手,用指尖描摹着问荇脸颊,眼中带着神往和眷恋。 “我会护你,无往不利。” 第66章 变故突生 “他当真不会有事,当真不会!” 黄参从没见过这样的问荇,满身祟气,脸色也算得上阴冷,他这老骨头着实被吓了一把。 “柳大人是邪祟,送点自身的祟气在你身上,他确实会虚弱,可祟气靠着日积月累也会补齐。” “你呀,稍微放宽心些。” 年轻人就是血气方刚急晕头了,问他有什么用,他活的时候医活人,又不懂治死人。 只是柳大人确实胡来,这么多祟气要是不还回去,该要几十年来养。 黄参在心中叹息,可他不敢和问荇说,只敢捡好的宽慰他:“他方才也说了,三日后你把祟气还给他就行,他就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问荇已经平复下状态,眼下再去和柳连鹊掰扯压根没用,邪祟就是油盐不进,而且不顾自己死活。 他记得柳连鹊身上祟气很强,但是怨气很弱,要把祟气给他了,对柳连鹊不可能没影响。 三日内赶紧把宅子里麻烦光速解决掉才要紧,其他什么上镇子、找道士都是次要的事。 “我知道了。” 他又恢复成了平时那副平和模样,只是眼底没有丝毫笑意:“我先走了,这几日田里……” “我们会照看好,你放心回家处理事,千万别分心!”三个兵卒松了口气,拉着险些闪腰的黄参溜之大吉。 有了柳连鹊的祟气,问荇大晚上走夜路非常顺畅,他几乎是一路狂奔回了家。 离宅子还有几丈远,他就发现宅子上空笼罩着银色的光,忽明忽暗却十分抢眼。 问荇推开门,先伸手进去,发觉身体没有不适,体温依旧很低,这才跨进去一只脚。 邪祟没轻重思维又直,万一屋里真有结界隔绝或者伤害柳连鹊的祟气,那最后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幸中的万幸,这种倒霉事并没发生。 “大人。”进宝瘫坐在槐树下,他身上正有源源不断的银色光辉冒出,仿佛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柳大人还好吗,你身上怎么有祟气,我又是…怎么了?”他隐隐有些愧疚,不知道从哪开始说起更好些。 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可看起来问大人和柳大人吵起来,是和他有关系。 刚刚回来得太急,都没好好搞清楚前因后果。 进宝小心翼翼看着问荇。 问荇身上萦绕着熟悉的祟气,只是不再带有滔天的杀意。 “等会和你解释,你要是信我,就赶紧把想起来的事桩桩件件,原原本本全都告诉我。” “好。” 进宝没有犹豫:“我刚刚是想起来了很多事。” 他挪开位置,指着刚刚自己坐着的地方:“比如这里,也埋了东西。” 问荇看向槐树下的土壤,那里隐约露出盘根错节的树根,根系稳固泥土,这里远没墙根田头这种地方好挖掘。 可他还是拿起了铲子,狠狠撬下去。 “大人,你力气怎么这么大!”进宝惊呼。 问荇刚刚这铲子下去,撬开了槐树的朽根,直直铲起一大片土来。 这土质结实,就连常年在山林活跃的猎户,都难有这种力量。 可问荇没同他解释,只是继续一铲子一铲子重复着这一动作,避开槐树还活着的根系,片刻间就挖出个半米深的坑洞。 “等下,就是这了。” 进宝发现了问荇状态不对,害怕地劝住了问荇:“大人,这个坛子已经露出来了。” 问荇低头,夜晚中他的视力分外好,确实看到了有个陶坛子露出边角来。 “方才分心了。”他捏了捏额角,冲着进宝笑笑,只是笑得有些勉强。 进宝担忧地看着他,问荇状态从刚开始就怪怪的,感觉憋着气似得。 “对不起。”进宝突然闷闷道了歉,“是我错了。” 第137章 他不是傻子,已经反应过来柳大人刚刚这么生气和问大人吵架,肯定和他身上发光有关系。 可他去和柳大人道歉,柳大人会更生气,怎么办才好…… 小男孩有些手足无措,感觉自己好像闯了什么不得了的祸。 “没事。” 问荇将坛子搬了出来,拿在手上都能感觉到里面的东西阴气很重。 坛子非常精致,上面甚至还有雕花,坛口被用泥土封住,密封处糊着不知道纸浆还是其他玩意,也许曾经还贴过符咒,不过符咒早就腐烂消失。 只是这坛子不轻不重,里面放了什么真不好说。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谨慎起见,他看向进宝。 “……骨灰。” 分明是鬼,可进宝又有些喘不上气了:“我看到过,有人在这片地方埋了骨灰。” “你的?”问荇挑眉。 “不是。” 进宝鼓了鼓腮帮子,现在这么紧张,问大人居然还在讲这种像笑话的话。 可他看问荇脸色,分明还是那么不好看,根本看不出来是在开玩笑。 “我见过有人埋这骨灰而已,当然不是我的骨灰。”进宝缩了缩脖子,声音也默默压低。 那是许多年前的深夜,他还活着的时候的事情。 他不知为何这么晚起了床,结果就恰好遇到些仆役鬼鬼祟祟在挖坑,旁边还有个道士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他非常好奇地走上前问那些仆役在干嘛,仆人们也没正面回答他。 进宝实在太好奇了,所以没有走远,只是偷偷摸摸躲在墙根。 随后隐隐约约,就听到了“骨灰”二字。 问荇沉默了下,将坛子轻轻搁在树根下:“既然是别人骨灰,那就别带走了吧。” 大半夜挖人家骨灰,怪缺德。 “嗯。”进宝轻轻点头,“我也只是想起来所以说下,现在头还是很乱很乱,好像有一堆东西,却不能拼在一起。” “是不是缺少脉络?”问荇沉思。 进宝讲的所有事里都不清楚他的身份、他的立场,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死,为什么留在这宅院,只有空洞虚浮的细节记忆,却就和散落一地的珠子一样,没有办法串联在一起。 “我想我们先得找到你是谁。” “我是谁?” “对,胡厨子已经死了,要了解整个宅院,你是唯一可以推进的线索,而你的过去,也可以靠宅院了解。”问荇点头。 “目前初步来看,这家人家境很好,但属于搬过来的外来者,和村里人关系却一般,神秘又古怪深居浅出。” “你属于这个宅院,曾经是这家小少爷的仆人,死的时候年纪很小。” “这家人虽然遭了大火,可你的死因不是火灾,这点是突破口。” “我的死因很重要吗?”进宝不解,他都是鬼了,知道死因也没意义。 “非常重要,为什么其他人被烧死,你却不是被烧死。” 问荇看向进宝:“再往后说,如果是枉死化鬼,为什么只有你留在宅院里,其他人甚至连魂魄都找不到?” 进宝支支吾吾半天,他发觉自己答不上来。 似乎一直有个声音提醒他,要忘掉这些事,才能好好做鬼,安心地游荡下去。 “我不想揭你的伤疤,可现在确实形势所迫。”问荇拍了拍进宝的肩膀,他这下终于可以碰到实体。 “虽然有点残忍,但我要提醒你,你这种性格不适合变成邪祟,那就是你的死的过程非常复杂且糟糕,某些原因让你直接变成了邪祟。” “不可能!”进宝连连摇头。 “我这么弱……怎么会是邪祟。” 如果他是邪祟,就不会之前连懒汉和混混的刀都躲夺不过去。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无忧无虑的普通小鬼,能保全自己就行,虽然嘴上说着要变强,实际上一点也不想做所谓邪祟。 至少他还很清醒,邪祟大部分都不清醒。 问荇相信柳连鹊的判断,也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银光:“我现在需要你帮忙,你到现在也没完全恢复,可要是完全恢复,极有可能会丧失理智。” “我现在回答你刚刚的问题。” 他苦笑:“我夫郎察觉到你是邪祟,所以才要我杀你,但是后面我拖延了时间,他将能力给我三天,我需要在三天内解决这事。” “大人,你要杀了我吗?” 听到柳连鹊要杀他,进宝吓得快哭出来了,柳大人确实很强,他判断自己是邪祟,那他可能真的是邪祟。 真的要杀他的话,能不能杀他之前给他烧顿好吃的,不要直接送他上路。 感觉自己马上鬼混不保,进宝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我要是想杀你,刚刚不会拦着他。”问荇顺着男孩的背,让他极力冷静。 “是我要去后院埋符咒才引出后续的事情,你不应为我的行为买单。” “但无论为了谁,我们必须在三天内让你变回小鬼,或者成为能控制自己的邪祟。” “能控制自己的邪祟……?”进宝面露不自信,他哪有这种本事。 他也没见过几个邪祟,对此两眼一抹黑。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夫郎刚刚提醒我,你的能力来自宅院,鬼的能力又来自怨气祟气,其中影响鬼行为的是怨气。” 第138章 问荇在地上摆了两片叶子,一片青色,一片枯黄:“哪怕是落掉的叶,曾经也一定有根源,你的怨气祟气肯定来自这宅子。” “我们需要试着消除掉怨气,只留下祟气。” 他将黄叶挪开。 “假设怨气是黄叶,其实黄叶不存在的情况下邪祟也能生成。”问荇指关节敲了敲绿叶。 “就像柳连鹊那样,最多头脑混沌,但大部分时候还可控制自身言行,不会滥杀无辜。” “我明白了!”进宝瞪大眼,“就和对付胡茅一样,找到我恨的根源,把我身上的怨气消散掉,但祟气伴随着鬼自身,可以保留下来。” “这样不但我能记起之前的事,获得记忆复苏之后怨气带来的,多出的那份祟气,并且不会失控暴走!” “没错,只是实行起来有个两麻烦。” 问荇看向头顶的槐树:“其一,现在找不到这两片树叶的枝干,而且按照当下情况,你需要想起很多琐事,记忆脉络才可能会出现,我担心来不及。” “其二,我不是道士,并不能确保这方法毫无纰漏,对你没有损伤,你身上的事非同小可,万一出点麻烦就棘手了。” 所以他还找了第二个办法,那就是在事情不可控的情况下把进宝约出家门,打一顿后先控制住,赶紧去找长生或者其他什么道士套话。 只是这法子太暴力,不符合问荇处事的风格。 “没关系,我愿意试!”进宝感觉到又有了希望,眼中带着光,“反正我抗揍,出点事也没关系。” “我最近已经想起来好多了,再这样放任下去确实很危险。” “我一定会帮问大人找到我到底恨什么地方,以后不恨就好了!” 厉鬼邪祟的恨和怨哪有这么容易消弭,进宝还是想得太容易,不过这心态确实是好。 问荇不置可否:“今晚我不睡了,咱们就想想你的死法,然后发散出去顺藤摸瓜。” 他浑然不觉大半夜说这话有多可怕,进宝都打了个冷战。 “大人,你能不能换个别的词啊。” 讨论自己死法真的很奇怪。 “不能,我们现在就开始。”问荇冷漠否决。 “首先从吊死和摔死上说。” 两刻钟后。 “因为顶撞主人、撞破主人家埋骨灰之类的秘密被打了一顿,然后拉去吊死……” 进宝咋舌:“大人你盘了这么久,居然觉得这个最合适?” “不过确实看起来很惨。”他对这个死法没有实感,只是感慨道,“要是真是这种死法,难怪我成了邪祟,还吓到直接失忆。” “不。”问荇摇头,“我担心这个还不够惨。” 进宝噎住了。 这叫还不够惨? “许多大户人家都有这种不上台面的事,下人的命在他们眼里就是草芥,这死法并不稀奇。”问荇冷笑,“要这办法就能出邪祟,满天下都是邪祟,人都别活了。” “重点还是怨,你得有足够的怨恨和不甘的动机。”问荇埋头思索。 下人们许多逆来顺受,甚至接受了自己低人一等这种谬论,他们能怨的究竟是什么? “还能想起什么吗?” 进宝陆陆续续和他提了不少其他事,这些事多多少少都有些琐碎了,触及不到宅子过往的根本。 “让我想想。” 进宝抱着头,就在刚刚,他头又开始阵阵发疼。 “大人,我又想起来些事!” 终于过了一刻钟,他突然站直了身子。 他颤抖着身子:“乱葬岗,在乱葬岗。” “乱葬岗里有什么?”问荇心念一动,进宝的记忆有主有次,他觉得重要的记忆,往往越靠近事情真相。 不知不觉,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 “我……不知道。”进宝气势弱下去,又变得丧气,“但是肯定很重要,头里有声音不停在提醒我,大人,我们等明天去看看吧。” 又是乱葬岗。 “什么明天。”问荇扛起铲子,腰间别好符咒,招呼了下清心经。 “就今天。” 进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变成邪祟,柳连鹊的祟气一天不还回去,他就一天不能安心。 清心经摇着尾巴跟了上来,可他今天却罕见地没有聒噪,似乎连它也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并不轻松。 “可今天太晚了。”进宝抱着肩膀,颇为不安。 他有预感,乱葬岗里有的东西的确十分重要,但可能见过那东西后,他就不能再是他了。 痛苦即将破土而出,撑破他极力粉饰的无害躯壳。 “还不算晚。”问荇向进宝伸出手,“走吧,别怕。” 进宝做鬼几十年,可说到底只是个小孩而已,有时候下不来决心,还得人拉他一把。 进宝重重点头:“嗯!” 他不要变成毫无理智的邪祟,他往后明明还有很多时日可以快乐地过。 进宝的小手握住问荇的手,一人一鬼一狗走在夜色中,步履匆匆。 乱葬岗前,星星点点的颜色在问荇眼中分外明显,他走过的地方,小鬼和怨念们从他身边散开,畏惧着柳连鹊留下的祟气。 “既然你不知道要找什么,那我们找好心人问问好了。” 进宝呆滞。 这大半夜哪来好心人,分明找的是倒霉鬼吧。 第139章 问荇随手指了指边上的冷光。 “告诉我这里有没有被烧死的小孩,年龄不过十岁,大概死在八十年前。” 进宝和同龄人交往会更密切,那家还有两个少爷一个小姐,如果他们被埋在这,或许就是进宝察觉到的线索。 “大人。” 冷光是个倒霉的溺死鬼,他头发披散看不清容貌,身体也变得肿胀,分明凶恶却不敢顶撞问荇。 “我没见过啊,我才死了十年多,见过的烧死鬼都是些老人青壮年。” 烧死本来就不是常见死法,人被烧会往外跑,他们这烧死鬼拿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而且今天问荇不是都见过了吗? “是啊大人。”边上一个病死鬼是溺死鬼朋友,咳嗽得似乎肺都要出来了,“我死了五十年,算死的早的,但我咳咳咳……我也没见过。” “还有没有更早的?” 问荇仗着半夜没人敢来这里,扬声问着周围小鬼:“要是没人愿意说,我一个个来问。” 在座各位都被柳连鹊迫害过,自然不敢怠慢问荇,终于有个饿死鬼大胆站出来。 “大人,我有点印象。”他捂着肚子,声音嘶哑,“有六十年了,那是我刚死那会的事。” “那时候这儿还有些烧死的家伙,都是同一批人,据说是大户人家起火倒霉没跑走,只是他们现在全都不在了。” 如问荇所想,烧死的下人们怨气不重,已经消散多年时间。 “他们里面有个男孩,就埋在我边上三步路的地方,但那孩子散了也有五十多年吧,就留了点遗物还在。” 问荇侧目看向进宝,发现进宝的嘴唇在发抖。 “要我挖吗?”他轻声询问。 进宝抹了把眼睛,重重点头,走到这步,谁也不能回头了。 “别别别,我们挖就行,哪能麻烦大人。”饿死鬼连忙制止住要拿铲子开挖的问荇。 他们这骨头遗物都缠在一起,要是问荇挖错了,把他们本来就没多少的遗物挖走怎么办。 得到问荇的肯定,饿死鬼同边上几个小鬼使了个眼色,三团光齐齐钻进土里。 咯吱。 泥土渐渐传来松动的声音,片刻后小鬼再出现,土壤上都多了些零零碎碎东西。 拨楞鼓,几乎腐烂的衣服,麻绳…… 这些东西大部分都颜色暗淡,只有少部分上面还闪着很弱的光,说明仍然有执念残留。 “我们把看着像的都拿了。”饿死鬼搓着手讪笑,“大人,我可以走了吗?” 没等问荇提醒,进宝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几乎是扑倒在地上,激动模样吓得鬼怪们纷纷绕道,一阵哗然。 “你等等,这些遗物是有钱人家小孩的吗?” 问荇关注点和进宝不同,他看着破碎的麻布衣角、粗陋的玩具鼓,能雇起佣人的少爷小姐待遇不可能这么差。 “大人说笑了啊,埋我们这种地方的能是……”饿死鬼笑了,刚要回答,鬼群里传出一阵惊呼。 “这小子怎么回事?” “啊啊啊啊,快走!!” 混乱中夹杂着尖叫声,进宝身上的银色光芒刚刚都消下去了,现在又开始疯狂变亮。 他本来乌亮的眼珠子也开始变成银白色,朝着瞳仁收缩,几乎看不清瞳孔的轮廓。 “你们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问荇沉了脸色,顾不得继续询问饿死鬼。 看来这些遗物虽然不属于进宝,却对进宝的刺激很大。 以进宝为起点,银色的光震荡在乱葬岗上,运气好反应快的小鬼逃过一劫,运气不好的被弹开老远,灵体疼得呲牙咧嘴,但万幸没受实质伤害。 这个实力,绝对称得上邪祟了。 问荇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祟气也在被排斥,只是柳连鹊确实比进宝强不少,他依旧能做到纹丝不动。 “进宝,你冷静点,想想我们是来干嘛的。” 问荇一边稳住还在和自己作斗争的进宝,一边眼角余光扫到不远处,有些小鬼被震掉了头,试图靠近,却又被无形的银色气墙弹开,只能讪讪跑远。 这是进宝的能力? 难怪他家除了进宝,所有鬼都无法入内。 进宝已经听不下去任何话了,他心中满是莫大的悲伤和绝望。消失瞳孔的眼睛看向问荇,随后进宝缓缓起身。 都该死,都该死,他们都该死。 ……怎么有人还在他的地盘上?只是这人有些眼熟。 他会杀了碍事的家伙,保护好这一切。 不对,这人他认识。 他拍了拍脑袋,瞳仁出现了一瞬,随即脸上露出痛苦表情:“走……” “快走!!!”他几乎是尖叫了起来。 他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问荇没有转身逃跑,也不敢往前,柳连鹊都做不到保持理智,进宝更做不到。 果然,进宝只是克制住了一瞬,猛地抬头,狠狠向他袭来。小孩的身体异常灵活,问荇敏捷躲开,衣角还是被进宝用力抓裂。 还好进宝似乎存了点意识认得问荇,刚刚抓他时候停顿了下,面上露出饱含着痛苦、愧疚和克制的表情。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问荇并未坐以待毙,在进宝擦身而过的瞬间抓住进宝的肩膀,摁在灵体的肩胛位置往下一掼。 第140章 可现在的进宝也不吃素,一个扭身扒在问荇胳膊上,死死扣住他的小臂。 男孩双目无神却面露凶光,张着嘴想要给他狠狠一口。 他的牙还没接触到外衣,脖颈上就让问荇狠狠来了一手刀,随后进宝无力地挣扎了两下,还想反抗。 问荇又是毫不留情两个手刀。 他终于软绵绵瘫在地上,晕死过去。 小孩和成人终究还是有差距,在都有祟气的情况下,进宝自然打不过问荇。 问荇拍了拍自己肩,进宝这下手可真狠。 他学着柳连鹊模样,试着在手心汇聚荧光,不太娴熟地将进宝五花大绑捆在地上。 这样应该就能消停了。 进宝的能力比起柳连鹊偏防守,不然他动作再快点,问荇还真得受伤,还是老老实实绑着稳妥。 随着进宝被束缚住,萦绕在乱葬岗的结界也被解除,边上无头鬼跌跌撞撞,终于可以偷摸着把头捡回来安在脖子上。 “好!” 危机过去,不知道哪个鬼在边上欢呼,让其他鬼也松了口气。 众鬼目睹进宝暴走后问荇在须臾之间制服他,对问荇简直五体投地。 大邪祟的相公也很了不起! “大人慢走。” 众鬼喜气洋洋,欢送着问荇带上五花大绑的进宝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宝:我这是怎么了? 小问:没事,你要进化了。 进宝:? 第67章 奇怪鸽子 “老实点。” 空旷的田野,天际亮起一抹极淡的光,撞进浓稠的黑夜。 竟然过了一整夜,已经快天亮了。 灵体轻飘飘,可耐不住进宝醒得很快,挣扎得又厉害,拖慢了问荇脚步。 问荇不得不给他后颈又来下。 等到彻底天亮,不管是什么鬼都得暂时消散,可进宝身上的麻烦事并不能随着天亮解决。 他也不能随意把进宝拖进鬼宅里,鬼宅绑定进宝的能力,也是让柳连鹊都顾忌进宝的源头。 问荇相信进宝没有坏心眼,可现在他无法对进宝放松警惕。 草木招阴,他将进宝摆在光秃的地皮上,随后掸掉身上的灰尘。 “他这是咋了?” 郑旺还跟在后边,刚刚进宝爆发的威压突如其来,四个鬼里只有他还能撑住甚至跑过来看究竟。 可他明明记得进宝挺弱,应当没这种本事。 “叫乱坟岗那边的鬼能躲躲下,别靠近我家宅子。” 问荇专注地盯着地平线,等待旭日升起。 影响进宝的是怨气,他要试试能不能靠昼夜替换削弱怨气,再从短暂恢复理智的进宝那问出线索。 这方法对鬼略有残忍,却也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我和他们试着说说。” 郑旺不明所以,还是点点头消失在朝阳中。 随着天色渐渐变亮,问荇感觉到乱葬岗方向鬼的气息也一点点变淡,直到几乎消弭不见。 他身上柳连鹊的能力也只剩下了三四成,可进宝既没有消失,也没有转醒。 难道是下手太重了? 问荇试着碾断一根落在地上的树枝,本来需要上七分力道,现在只需要三分。 他对于这份陌生能力的控制还需增加。 “唔……大人?” 脚边传来微弱的声音,进宝缓缓转醒。 他的瞳孔已经变回黑色,只是边缘处还有淡淡的银光。 一缕朝阳降下,鬼对阳光的恐惧本能让进宝下意识朝着墙根缓缓挪动,那点淡淡的银光也被压制下去。 “别…别让我回家。” 没等问荇开口,他就急不可耐拽着问荇衣角:“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 转醒的懵懂过后,巨大的痛苦使得他边说边哽咽,一个邪祟居然要靠阳光来维系理智。 “我不想这样……对不起,我一直都不想这样……”他似乎意有所指,断断续续道着歉,也不知是和谁在道歉。 离彻底日出最多还有一刻钟,留给问荇的时间不多了:“宅子里的往事。” 他怕先问进宝来历死因太敏感,进宝干脆崩溃的说不出来,就先从宅院往事提问。 “家主养鬼求兴旺,举家搬到这里,是看上了这里的风水。” “有个灰白头发的道士,帮他们养鬼。” 进宝闭了闭眼睛,一滴虚无的泪从他眼角落下,男孩声音很低,却能听出极力压着痛苦。 “大人是对的…有些大户人家那,所有人的命都可以不是命,下人的命更是这样。” 灰白头发?问荇脑子里瞬间出现了一个人。 长生。 “……可他们拿来养鬼的人,是自家的少爷小姐。”进宝声音突然变大,几乎是惨叫着出声。 “他们自家的血脉!!!” 问荇呼吸一滞,宅院情况比他想得更复杂,而且几乎在同一瞬间,又让他突然联想到另个大户人家。 柳家。 “那群养鬼的人死了吗?” 由于身上带着祟气,问荇能感觉到进宝巨大的悲伤,他手指掐入掌心,让自己情绪不会被进宝带走,让邪祟同化。 “死了?”进宝呆呆看了眼问荇,眼底失控的银色想要汇聚,却被刺目的阳光狠狠逼退。 第141章 他痛苦地攥住手,疯狂咳嗽着,嘴角一抽一抽无法控制。 “咳咳咳…当然死了。” “三小姐被埋在树下,二少爷葬在大火里,都死了。”进宝眼中翻涌着恨意,可他不知道自己仇恨的目标在哪里。 树下的骨灰罐子,乱葬岗里被烧死的男童。 时间不够了,问荇咬着牙狠心问出下个问题:“那我现在怎么做,才能让你不怨?” “不可能了。” 进宝没有正面回答问荇,现在是他消散前的最后时光,也是他最清醒的时候。 正因如此,恢复九成记忆的他清楚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 他永远都会恨,都会怨,再也回不去从前,永远都是毫无理智的邪祟。 他的力量依托这深宅大院,这也是这宅院深深赋予的诅咒。 无解。 “我该恨的人都死了,该怨的事也无法挽回了,可我全都忘不掉,这怎么解?” “大人,杀了我吧。” 进宝想起什么,突然扬起个苦笑。 这表情在他身上实在少见,这刻才能感觉到,他身体里装着的灵魂千疮百孔,已近百岁。 他短短的人生荒唐,冗长的鬼生糊涂,死亡是最好的解脱。可他不后悔了,至少在彻底魂飞魄散前,他终于勉强拼凑起了他支离破碎的灵魂。 “柳大人比我强…咳咳咳…大人别担心,现在往我喉咙上戳,我就没啦。”进宝点了点自己的咽喉,胡言乱语着,双目已然无光。 “我一个下人,主子都死了,我活着干嘛呢……” 可问荇手上没动作,好似没听到进宝的话,继续追问着他:“你是谁?” 进宝瞪大了眼,一时间想不起来。 “我,我就是二少爷的小厮。” 大人这是在问什么,他刚刚不就说了么? 他还能是谁啊? “是吗?”问荇好似在问他,又好似喃喃自语。 “是,我不能是其他人了。”进宝喉咙里发出嗬声,他无法再维持身形。 “快杀了我!!!” 凶狠的邪祟已经露出最致命的弱点,简直是将胜利拱手让给问荇。 问荇只需要用柳连鹊剩下那点力量轻轻一掐,从此后这座充满秘密的宅院就将彻底属于他,秘密也将不再重要。 过了现在,下个时机又要等到今天晚上,明明当下是问荇最好的动手时机了。 问大人一直都很聪明,应该明白这道理。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问荇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进宝。 “你还没记起全部事情,死得不明不白,当真不遗憾?” 他看着在阳光中渐渐消散,声音也逐渐变小的进宝。 “谁说你家主子死了。”问荇轻笑。 “我才是这宅子现在的主人。” 进宝红着眼圈,错愕看了眼问荇,最后抱住自己瘦削的身体,消弭在阳光里。 “这赘婿干嘛呢……” 勤快的农户们已经出了家门,有两个同路人见着问荇对着片空地自言自语,随后又突然脚步匆匆离开,自然有些奇怪。 “算了,也不关我们事。” 但问荇素来和村里人交往少,人又神秘,他们也就是心里犯个嘀咕,随后就换了其他话题插科打诨。 这是禾宁村平平无奇的一日,普通农户猎户们按部就班生活着,没人发现突然出现的危险邪祟。 问荇回到家里,眼睛眨都不眨点出十两银子,带上两个饼,匆匆忙忙就要往出跑。 “咕咕咕————” 槐树边上传来哀怨声音,胖乎乎的鸽子已经被栓了一天,看到问荇回来,可怜巴巴用豆豆眼盯着问荇,随后挣扎两下。 好饿,给点吃的。 忙得差点忘了这鸽子,问荇掰了一小点饼,敷衍地碾碎在鸽子身边。 胖鸽子眼前一亮,忙不迭低头啄食。 可惜这点饼还是太少,它细细啄完还想开口乞食,却发现问荇早就没了踪影。 “咕…”鸽子眯眼,左看右看,问荇养的傻狗正在睡觉。 它用极其妖娆的姿势抬起一条黄脚杆,勾着问荇随便找的草绳,非常娴熟地给自己松绑。 勒死鸟了! 不消半刻钟,粗糙的绳结就被轻松解开。 鸽子的羽毛在阳光下折出灰紫色,它略微梳理了下比其他鸽子更长的凌乱尾羽,迫不及待振翅高飞。 “汪汪!” 清心经听到扑腾声竖起尾巴,可惜没人听到它的提醒。 鸽子速度极快,转眼就飞不见了,灵巧得不光同它体型不符,还完全不像会被猎户在门口抓住的样子。 村口。 拉牛车的沉默坐在前面,牛也很给劲走得飞快,颠得车上铺的干草到处乱飞。 他也不想这么快啊,谁叫问荇给得太多了! 反正能赚钱就好,他也不是那群天天说闲话的懒汉,既然问荇给了钱,看着副很着急模样,他就老老实实拉自己的车。 问荇的胃被牛车颠簸弄得翻江倒海,靠着干草略微小睡了会,还好他早上吃的少,只是多喝了些水。 “你能让你家牛哭吗?” 临下车交钱的时候,问荇突然问:“就几滴也可以。” 牛眼泪据说能破瘴,进宝的能力是结界,这招或许好对付进宝。 第142章 “……”拉牛车小伙满脸古怪:“这有些难,牛也不是我让哭就能哭。” 问荇要这个干嘛?他总不能拿烟熏自家宝贝摇钱树,就为了给问荇弄牛眼泪。 “没事。”问荇也就问问,见小伙不乐意,多给了他一文钱把人打发走了。 得益于柳连鹊的能力,问荇对于和鬼有关的事物感知变得十分敏锐,哪怕是在白天,只要一到室内,哪个符箓有没有用,什么石头该不该买,他一看便知。 他从不打无准备的账,赚了钱不光是要存,还要去用。 之前在镇上就看好了几家店,有卖石料的,有卖中药的,还有卖丧葬物品的,这种地方出现能对付鬼的东西概率极高。 能联系到长生是最好,联系不上就多买些和鬼有关的材料,反正现在不用后面还能用。 问荇先来到醇香楼落脚,他这次走得急,没有带要交的蔬菜或调料,但许曲江看他风尘仆仆,还是热情迎接了他。 “黑鸡血?” 许曲江以为问荇是拿回去做菜:“你若是想吃,我让厨子替你装点鸭血,鸡血口感一般。” “不,就要黑鸡血。”问荇将许曲江带到边上,压低声音,“我家最近有邪门事,所以想找点东西驱邪。” “呀,这可得重视。” 许曲江信了他的话,神色凝重:“据说李足家里就是闹鬼,才会把他人弄成那鬼样。” 许曲江本来不爱信这些,可当听阿明说李足家里供着神龛,导致整个人现在都疯疯癫癫神神叨叨,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况且问荇不是会胡诌险情的人。 问荇趁机继续往下说:“我这次来镇里就是担心这事,我家里供着我夫郎灵位,要是让什么不干不净的鬼怪打扰他可麻烦了。” “你说得在理!” 这事牵扯上柳连鹊,许曲江立马更加严肃愤慨:“我能帮你什么吗?” 有邪物敢染指柳少爷安宁,真是岂有此理! 这正中问荇下怀:“掌柜的人脉广,有没有认识什么靠谱的神棍道士,或者僧人能介绍给我?” 生意人对鬼神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毕竟万一哪天不顺心拜一拜,后面顺遂了呢? 问荇相信许曲江哪怕不迷信,也认得些这方面的人才。 “僧人真不认识,酒楼杀生开荤太多,他们不乐意来,至于神棍,那多半是挂个名头,不靠谱。”许曲江想了想。 “道士我是认识两个,只是这事重大,我也不敢随便让他们来作法。” 这可是柳少爷的灵位,要是把他恩人灵位弄出好歹,许曲江这辈子都偿不清愧疚。 “掌柜的认识头发灰白的年轻道士吗?” 问荇想到长生,他游荡在镇里神出鬼没,或许许曲江还真认识。 “灰白头发肯定上了年纪,怎么还会是年轻人?我不认识这号人。” 许掌柜虽然不认识,但他指了指楼下:“阿明人缘挺好,镇子里天天到处窜,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可以问问他,他可能认识。” 问荇嘱咐许掌柜帮忙联系个道士备用,再三同他保证自己会保护好柳连鹊的灵位,然后下楼去找阿明。 阿明正在整理破损的桌椅,听完问荇的叙述,倒还真给了点线索:“是不是眼睛也是灰白色?我不认识他,但是见过他。” “就上周在东边桥头,我当时替掌柜的买笤帚,桥上围了好多人,我差点撞在他身上。” “他头发太扎眼了,见过一次就很难忘。” “他当时在干什么?” 阿明抓了抓头发:“不清楚,但那天桥头围了很多人,好像是有人落水死了,可能在看热闹吧。” 他觉得死人可怕,就没凑上去,匆匆抱着笤帚就跑开了。 柳连鹊第一次见长生,是长生主动来找他,因为他身上有邪祟气息;第二次见长生,是李足出事,长生循着鬼的踪迹来凑热闹,“恰巧”和问荇说上话。 而阿明见到长生,则是长生在围观落水死亡的人。 那长生出现的地方,就很可能有鬼的痕迹或是气息。 可这线索还是渺茫,除非现在突然出点事,不然要找长生还是大海捞针。 本来他预留的找长生时间压根不止一天,现在突发状况被强行缩短,瞬间难度暴增。 辞别阿明,问荇向集里走去。 先去石料店买上血玉,这是已知能够镇压魂魄、且对魂魄没有伤害的有效材料。他为了给柳连鹊备用上,特意多买了三块。 这血玉一小块就得一两多银子,工匠来时收的价高也多半是因为血玉贵重。 石料店老板码出十来块血玉:“小店的血玉都在这里,需要我和客官介绍吗?” 这年轻人看着初出茅庐,肯定分不清好坏。他本来想宰把问荇,好在问荇眼睛锐利,迅速从十来块血玉中找到效用最好的四块:“不用了,就这些吧。” 他利落举动引得石料店老板虽然失落,却也刮目相看:“可以啊小兄弟,这几块品质绝对上乘,你这眼睛还真尖。” 他以为问荇是哪家大户新来的采买,那这大户可真是慧眼识珠,问荇也就笑笑不置可否。 随后问荇马不停蹄去了纸扎铺,纸扎铺里面布置看着阴间,可定睛看反倒让他略微失望。 放眼望去看似阴森森又栩栩如生的纸人、刚扎好的花圈,挂在半空的长绫,居然没有一个能够牵动或者排斥他体内祟气。 第143章 纸扎只有烧过去才可能生效,他总不能再给进宝烧武器烧钱来对付自己,至于柳连鹊,恐怕对这些也不感冒。 往后是中药铺,古代的中药铺真是什么都有,江安镇这小地方药品都很齐全。 问荇先买了艾草,反正驱邪不成还能拿来驱蚊,便宜又实惠。随后再买了点朱砂,总共花去七十文钱。 随后去了旁边的小摊贩那,花十文钱挑了五个晒好的葫芦。 葫芦可以隔绝阴气,他将买来的药材装进去。 柳叶招阴,江安镇地处南方,恰巧又生了很多柳树,问荇拾了些落在地上的柳枝,通通塞进箩筐里。 不到两个时辰,他箩筐里东西奇奇怪怪的东西多得要满出来,但都理得非常整齐。 走了这么久,问荇的目光一直都投在人群里,丝毫没发现长生的踪迹。 他甚至跑去闹事频率最高的衙门口转了圈,又到李足家门口逛了一刻钟,还是一无所获,身上祟气连道士的踪迹也感应不到。 之前两次见得如此轻易又草率,现在就仿佛长生人间蒸发,故意躲着他不见似得。 问荇想到长生说过有缘还会再见,反倒是停住脚步,不打算往下去找了。 或许这就是长生这种修道者的不必强求,他再怎么去推算规律,也强求不来。 与此同时,许掌柜联系的道士也如约赶到,问荇看了眼对方,就知道对方是真有些本事。 他能感觉到道士身上微弱的祟气和灵气。 可也只是有点本事,毕竟道士没感觉到问荇有邪祟气息,只是察觉到问荇确实遭了鬼。 道行和长生差得太远。 有许掌柜的面子在,道士慷慨替他挑了些应付鬼好用的道具,并且给他送了四张符咒,全是危机时刻弹开鬼用于自保的底牌,简单粗暴,但好用。 问荇接过符咒,感受了里面蕴含的灵气,是比懒汉瞎猫撞死耗子碰上那几张好不少,可要是遇上邪祟,能把邪祟定住几秒就不错了。 道士听说他不需要自己上门驱邪,松了口气同时也宽慰他:“对付寻常小鬼这些就够用了,记得对他们保持警惕,定能全身而退。” “如果是邪祟呢?”问荇状似不经意问道。 “你还知道邪祟!”道士惊讶,随即又有些害怕地否认,“不可能,邪祟实在少见,就连我也没见过,你别觉着些能踢腾柜子、吓吓人的小鬼就是邪祟。” 问荇不语,道士嘴里小打小闹的小鬼,他可见过无数个。 “要真是邪祟,那得凶多吉少,我的道行不足以对付。”道士叹,“邪祟无解,除非攻击他的弱点。” “可又有几个邪祟会说出自己弱点?放宽心吧,小哥你宅子里啊,九成九是普通小鬼而已。” 问荇谢过道士,他要处理的邪祟还真将弱点告诉了他,并且求他杀死他。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乐意做这事。 还有两个时辰就将天黑,问荇背着箩筐匆匆踏上回程的路。 必须赶在天黑鬼出来活动前回到家布置好一切,否则天黑后,家里就是进宝的主场,说什么都晚了。 十两银子还剩下五两多,大头还在血玉上,今天得的大部分材料都不花钱。 回村后问荇拉上祝澈,叫他在进宝住屋的门框上抹黑鸡血,自己则分出两张符咒,一张贴在卧房门口,一张贴在抹了血的进宝屋头。 要不是怕这符咒影响柳连鹊,他都想给灵位贴两张保险。 祝澈已经对问荇各种的迷惑行径见怪不怪,只知道问荇家有麻烦,就仗义地过来帮忙了。 他按问荇的话将柳条绑四个绳结,然后一根根拴在槐树下。 不经意间,祝澈见着槐树下有根破损的细长草绳,好奇发问:“问荇,这是什么?” “我看看……” 问荇在比划朱砂放在哪,闻言过来瞄了眼:“嘶,给它跑了。” “就你之前送我那胖鸽子,我那天着急办事没宰,就拴在这里养着,是挣脱开跑了吧。” “啧,可惜了。”祝澈面露遗憾。 “多肥的鸽子,明明抓着时候这么蠢,怎么还能开绳结了?” “肯定是你这没绑好,下次我教你个越缠越紧的活扣。” “它能撞到你家,说不定过会也会撞回我家。”问荇心不在焉地接着话,他在算把艾草放在哪里,既能治住进宝,又可以不会呛到柳连鹊,没心思觊觎到嘴飞了的鸽子肉。 两人忙得热火朝天,都没注意到他们刚刚谈论过的鸽子此刻悄悄折返。 只是这次鸽子没撞在门板上,而是嘴里叼了张细长的符箓,把符箓悄无声息,埋在院内的草堆里。 问荇抬头往草垛方向看了眼,随后若无其事低下头。 吓得鸽子差点炸毛扎进软绵绵的草垛堆里。 “你先走吧,剩下的我来做就好。” 距离日落还有半个时辰,问荇赶紧让外援撤退,这麻烦事牵扯的鬼够多了,不能再卷进来个大活人。 “咱俩交情好,我也不过问兄弟你干什么,但你别把自己弄出事来。”猎户的直觉非常敏锐,他望着一屋子辟邪驱邪的玩意,心中暗感不妙。 他这哥们人很好,就是神神叨叨,也许是太惦记死掉的夫郎了。 “我不会有事,总之你们家今晚别出门,更别靠近这里。” 第144章 进宝影响范围只有一块,但这小块地方不能有其他人在。 祝澈离开后,问荇拉上门栓锁死卧房门,卧房外驱邪的艾草朱砂放得最多,把摆着牌位的卧房圈成一片净土。 他移步到偏门,将血玉摆在进宝休息的屋内。 他在进宝休息的屋里捡到了进宝,这个地方或许对进宝意义非凡。 随后他虚掩住院门,来到进宝早晨消失的地方,将另一颗血玉摆在这里。 血玉致幻,缔造的幻境麻痹厉鬼,并且能拖拽其他人进入。幻境是对现实的美化,也是对过去的模仿。 他今天准备这么多,就是要去进宝的幻境里看看八十年前的真相,并且寻了方法彻底了结,还能全身而退。 “他也要对付那个小鬼,真狠心。” 青年坐在远处的树上,已经换了身低调的麻布衣服,可过于惹眼的银灰色头发还是让他得在村里躲躲藏藏。 “咕~” 鸽子蹲在他肩上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已经把符箓送进去了,问荇也没怀疑它。 它的任务圆满完成,没被炖汤! “辛苦了,凡鸢。” 长生摸了摸鸽子翅膀:“盯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变成邪祟,这事解决掉,回去后我们吃顿好的。” 已经八十年了,他好不容易等到这家有个屋主敢住下去而且够聪明,点破鬼童的机缘,让他重新变成邪祟。 “咕咕咕。” “就是这个问荇…” 他眼底滑过一丝兴味:“挺有意思,但和他渊源匪浅的那位邪祟与我没关系,我只负责收拾之前那人留的烂摊子。” 看着渐渐涌现的夜色,长生的状态愈发放松。 只要夜色彻底变暗,他将符箓掐诀生效,别管邪祟厉鬼,都得乖乖魂飞魄散。 本来想把符咒给问荇骗骗他让他来,可问荇这人多疑,还是他自己靠谱。 反正他只是不能枉杀小鬼,小鬼变成邪祟就能杀了。 待解决掉这事,他就可以继续归隐深山,不管有些红尘的烂摊子。 等等…… 不对劲。 路过的农户们浑然不觉,可长生长着阴阳眼,他看得分明。 幽兰色的火焰飘在宅院上空,问荇的家里生出诡异的灯火,并且正在随着夜幕降临逐渐变亮。 残损的墙壁无端生出朱栏雕饰,宅边空地拔地而起出更多建筑,喜庆的红灯笼挂在门前骤然亮起无风自动,象征招财貔貅蹲坐在房梁上,下人们窃窃私语正从屋内传出。 一切都与八十年前那个被付之一炬的宅院如出一辙,岁月荏苒摧残现实,却无法撼动幻觉中的旧宅。 漆黑之下,血玉营造的幻境彻底拉开帷幕。 “他在做什么?” 活了这么多年,长生难得讶异到失声。 按照凡鸢传来的消息,问荇察觉到进宝要变成邪祟危害人,明明和柳连鹊借了祟气准备对付进宝,还购置了很多辟邪之物。 他的屋里为什么会升起幻境,难道那鬼童的强大程度过了他的预估? 他惊疑不定的眼神移下,同问荇平静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问荇身上的祟气隐隐泛着青光,他立在灯下,半边脸藏在阴影中。 夜色刚至的时候,或者说在看茅草垛的时候,问荇就注意到了长生。 他不紧不慢,从腰间抽出一张细长符咒冲着树上摇了摇。 不得不说长生肯定和社会脱节久了,放鸽子潜入这招实在是太蠢,尤其在问荇还能感知灵气的状态下,草垛有什么简直一探就知。 鸽子出手,反倒是让他开始警惕,进而发现附近有非常强大的道士。 “咕咕咕!”长得似鸽子的凡鸢气得扑腾翅膀。 好讨厌的家伙,绑着它要吃它,还吓它掉进草垛里。 “你果然喜欢有鬼的地方。” 找了这么久的人不在镇里,反倒跑来偷窥他家,问荇也不恼。 他无比庆幸自己留了心眼,虽然听了长生给的暗示,却没丧失自己的思考能力。 人的精力有限,问荇的目光太多放在柳连鹊身上的谜团,却险些忽视掉长生屡次暗示宅院的消息、养鬼的方法给他,压根不是冲着柳连鹊,而是冲着进宝来。 当下情况,问荇大胆猜是长生有原因,且有本事能杀进宝,但他因为某些理由不方便出手,要借问荇调查宅院之事,用他的手先催化进宝。 把他当刀使,哪有这种好事? 长生可比他心狠,他感觉到这张符咒上灵气极强,真能杀死邪祟。这么危险的东西藏在他家,把他夫郎弄伤了可怎么办。 他先替长生保管。 问荇收回符咒,在长生紧张的目光下,手按在宅院朱红的门上。 门中欢笑声和吵闹声愈发清晰,可仔细听,却都带着僵硬的死气。 “不能进去——!” 长生确实想利用问荇点破进宝,这样他才能不亏道行名正言顺解决这鬼宅之麻烦。 可邪祟危险,他不想害问荇性命。 这小子寻的那点平平无奇辟邪之物挡不住厉鬼,最多让鬼童虚弱几个时辰,不会直接杀掉他。 几个时辰之内,问荇肉身凡胎真能够全身而退? 问荇也没打算拖多久,进宝的怨气从何而来,他已经猜了七七八八,眼下进入,就是奔着速战速决。 第145章 他对长生的劝阻置若罔闻,一头撞入了光晕之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问荇只信自己。 门一推即开,看似沉重的木材甚至未发出声响,进宝的幻境并没排斥问荇进入。 “问荇。” 只是踏入门内的一瞬,温和的声音突兀在问荇耳边响起,让问荇动作一滞。 柳连鹊站在他的身畔,手还维持着抱书的姿势,有些茫然:“这是哪里?” 他刚刚还在埋头整理书籍,怎么突然就跑到了个陌生的地方。 “连鹊?”问荇瞳孔紧缩。 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柳连鹊应该好好在屋里休息,而不是和他一起出现在险境。 他们正深处宅院门口,原先的鬼宅比现在大了一番,只是院内布局没怎么改变,现在种着槐树的地方,当时也种着棵槐树。 近处没有下人,可远处有。 “这里走。” 问荇见有人过来,不由分说拽着柳连鹊躲到墙根。幻境里也所处夜晚,他们藏在阴影里,行踪并未被发现。 “怎么门开着?” 无面的仆人抱怨了句:“是不是你没看好。” “反正没人进来,可能是风吹开的。” “主人家这……”那责问的下人顿了顿,语调古怪,“算了不说了,你自己明白就好,别偷懒睡觉了。” 问荇这才发现,另个角落里看门的下人刚在偷懒睡觉,他们刚进来时安静得就像死了一样,所以他没察觉到。 下人们只有大概的人形,却都没有确切五官,应当是进宝还没记起来的缘故。 许是在幻境里,他能听到柳连鹊的呼吸声,很慢,但同他的交织在一起。 随后,问荇感觉手上挨了不轻不重的力道,柳连鹊正用愠怒眼神看着他,又轻轻指了指自己胸前问荇的手。 原来问荇刚刚一直揽着柳连鹊,伸出头去打探情况时也没松开手,几乎是将柳连鹊半圈在怀里。 问荇抱歉地笑了笑,讪讪松开禁锢着柳连鹊的胳膊。 这动作确实像登徒子。 两人继续蜷在角落,柳连鹊不敢开口,指了指院子,又指了指问荇和自己。 他们为什么在这? “夫郎,我需要帮个孩子,他很可怜,因为些倒霉事马上要失去理智变成邪祟。” 趁着有下人推车出门,车轮发出吱呀声,问荇赶紧解释:“这里是他臆想出来的八十年前宅院,如果不尽快找出他的怨气来源,我们家甚至是整个村子,都会有麻烦。” 柳连鹊正派,听到这种理由自然容易接受。 “至于你为什么在这,我也不知道。” 问荇感觉自己这辈子所有和心虚有关的情绪,都尽数给了柳连鹊。 柳连鹊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难怪我前几天心悸,总觉得院子里不安生。” “我也愿意尽份力,只是照你的意思……”他的目光满含质疑。 “你之前是要自己解决,不打算告诉我?” 问荇肯定是要擅自行动,结果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才把他卷进来。 这卷进来倒是好,让他看看问荇平日里都是如何自作主张。 “话不能这么说。” 问荇眼神游移:“事情来得突然,否则我怎么会故意瞒着夫郎……等等,噤声!” 吱吱呀呀的声音停止,他们讲小话的时间到此结束,反倒救了问荇一命。 问荇压低声音,凑在柳连鹊耳边同他耳语:“不对劲,他们好像看不见我们。” 这宅院里躲无可躲,能躲片刻是运气好,他们这都进来有些时候了,还没人发现他们着实不合理。 他都准备好暴力闯入找进宝了,这群下人倒是客气过了头。 “终于发现了?” 凉凉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 问荇和柳连鹊齐齐抬头,发现是只油光水滑的鸽子,眼中闪着智慧的光。 随后两人对视,柳连鹊从问荇眼中看出无语,问荇从柳连鹊眼中看出惊讶。 柳连鹊在惊讶鸽子怎么会说话,问荇在无语长生简直无孔不入。 居然耍手段变成鸽子也混了进来。 进宝说过银灰头发道士帮着这家家主养鬼,长生突然出现,在问荇眼中愈发可疑不像好人。 进宝虽然有时候欠了点,但也没到该被道士追杀的地步。 “长生道长,听我和我夫郎墙角可不是君子作风。”问荇激了两句长生,却让柳连鹊耳根发红,干巴巴咳嗽了两声。 问荇这话说得,好像他俩干了什么似得… “你……” 由于修道寡欲多年的长生气得支支吾吾:“我对你们私事全无兴趣,只是担心你如此莽撞,被邪祟杀死。” 问荇摆出个假笑:“既然没兴趣,下次就别变成鸽子。” “若非我那天胃口不行,你都要和被萝卜一起清炖汤了,那我可真犯了大罪。” “那不是我!”长生气得跳脚,白日那是凡鸢本体,他现在只是借了凡鸢身躯通灵,怎么就变成鸽子了。 他声音忿忿:“你俩这角落里讲得倒是高兴,知道现在这是什么状况吗?” “什么状况?”问荇一脸虚心求教,可语调分明是下次还敢。 “那鬼童不知为何有本事寻来血玉,血玉之事,我也同你说过。”长生飞落树梢,拔高嗓门想让问荇重视起来。 第146章 “这幻境是血玉所造,进来容易出去难,虽然鬼童暂时不会察觉,可依照他现在的怨气深重程度,不消两个时辰等他回神,你就完蛋了。” “那我该怎么做?” “趁现在时候早,赶紧找到鬼童,把符咒拍在他身上他就能魂飞魄散,宅院也得以归于安宁。” 长生见有机可乘,继续劝着问荇:“别太惦念驱散怨气,这事太难,且实在危险。” 哪知问荇听完也不着急,他点点头:“我知道是血玉幻境,也知道他当下情况。” 长生:? 他不知问荇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还想开口劝他迷途知返,只听到问荇理所当然道。 “毕竟你说的血玉,都是我放的。” 柳连鹊对问荇的出格行径已经早就习惯了,不忍卒视别过眼。 长生:?? 随后,他听到问荇又残忍落下一句。 “还得感谢长生道长,告诉我血玉的用途。” 长生:??? 他可怜巴巴看向柳连鹊,指望柳连鹊能劝两句问荇,这邪祟看着斯斯文文,估计都比问荇能说人话。 管管你家相公! 可柳连鹊专心打量着宅院,盘算从哪走方便,权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长生一个劲盯着柳连鹊,反倒把问荇本就不好的心情弄得更加糟糕。 “不过长生道长说得对,我确实是一介凡夫俗子,可你说的鬼童却是我家下人,我不能不救,是你一直在利用我,让我俩自相残杀,不知居心何在?” 长生:…… 本来自己只是为了除鬼给师门善后,鬼不是他弄的,乱不是他作的,他也只是背了口那助纣为虐、邪术养鬼的叛徒扣的黑锅。 可让问荇这么一说,他怎么觉得自己反倒是罪人了? “眼下既来之则安之,道长本事比我大,可这次我不能听道长的话。” 问荇眼睛微眯:“反正长生道长本事通天,我想必真到鬼童怨气滔天的地步,道长也不会残忍到见死不救吧?” 长生:…… 他当然不会见死不救。 可他现在感觉自己和问荇站在一起,都会亏损道行!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好可怕呀,道长救我! 鹊鹊:管不来了,偏个心吧。 长生:你们…… 第68章 为你而活 “可…”长生还想继续争辩,却被问荇一顿掰扯到卡了壳。 “可他本性不坏。” “既然都进来了,而且剩余两个时辰,应当还有转圜的余地。” 柳连鹊讲话慢悠悠,刚刚两人唇枪舌剑他就安静听着,现在长生讲不出话,他可算找到插话的机会。 能救,还是别杀。 “夫郎说得对。”问荇赶紧帮腔,“血玉还能拖时间,我们赶紧动身。” “……带上我。” 长生被两人轮番劝得头晕脑胀:“一个半时辰,如果无法唤回他的理智,我还是会出手。” 他等了多年找不到突破口,确实是心急为对付进宝干了些不太光彩的事,有损修道者的心境。 “我们现在也算同路人,能否让我问下道长为何来此处,非要针对着进宝?”问荇引柳连鹊和长生往进宝住的屋子走。 “要从我那师兄说起。” 长生叹了口气,这事已经不必隐瞒:“我的师门不便透露,只能告诉你们我师兄颇具天赋,却走了邪路,妄图通过献祭生魂逆转时运。” “而进宝便是他邪术的牺牲者,可进宝化成邪祟怨念深重,依照天命推算必须除去,可当我下山除祟时却发现他退行成了小鬼。” “除去邪祟无碍,可小鬼会折损我道行,所以……” 哦,冲业绩怕被反噬啊。 问荇无语:“你们修道之人居然还讲究这些,那既然他成了小鬼,不除就好了。” “若真是普通小鬼就算了,可他本质还是邪祟,只是二十余年前怨气被封锁而已。”长生也很无奈,“我倒想省事,也不用落脚此处,时不时就得想办法解决他。” “那你师兄在这宅邸做了什么?” 这么听下来,长生固然倒霉,可进宝简直是遭了他师兄的无妄之灾。 “八十年前,他曾落脚此处,助这家家主施行惨绝人寰的邪术,替整个家族转运。” “这里这大户的家主重病,所以依风水举家搬迁这里,靠着邪术多活了近十年。” “你师兄也是灰白发灰白瞳?” 长生点头:“我师门的修道者寿数长,面容不变,但青丝变鹤发,瞳内见阴阳。” 这样说来,进宝看到的灰白发道人就说得通了。 “此法过于残忍。”柳连鹊听得直皱眉,“怎可用人生魂来托举家族。” “我修道多年,漫长时日隐于深山,也无法理解。”长生沉吟片刻。 “或许于凡尘有些朱门大户,整个家族的兴旺远重要于个人的命途。” “这家有三个孩子,最先被献祭失败致死的是幼女,为防止幼女冤魂作祟,她的骨灰被深埋于树下,永世不得破土。” “然后他们盯上的祭品是有喘疾的次子,对这家人来说,只要留个健康的长子当继承人即可。”问荇替长生补完了接下来的话。 “只是这幼子是否彻底魂飞魄散,目前尚不可知。” 第147章 “原来你猜到了。”长生惊讶。 “细节里能瞧出来,我总不能真的两眼抓瞎就敢和邪祟硬碰硬。”问荇指向眼前的房屋。 “到了,这就是进宝之前的屋子。” 几人仗着没人能瞧到他们,大大方方从正门进入。 屋虽然不大,但里面摆设精致,桌面焚烧着熏香,床头放了书和玩具,这显然不是给下人的待遇。 一个无面小男孩躺在床上不住咳嗽,他自始至终低着头,神色低迷。 另个粗布衣服的孩子赶紧递上水:“少爷,喝口水。” 虚弱男孩被他扶着喝下水,咳嗽声渐平:“三妹走了,接下来就得轮到我。” “别说傻话了少爷!”书童赶紧气呼呼反驳他。 “咱们之前在墙根埋了银子,要等着你能出院子去挖出来买糖呢。” 他俩的对话听得柳连鹊发愣:“他们说话的声音怎会完全相同?” 本来这宅子全是无脸人已经非常诡异了,现在又遇到声音一模一样,身量也类似的男孩,就更奇怪了。 柳连鹊说话时,病弱男孩突然抬起脸,直直朝着三人站的方向看过去:“谁,谁在那里!” 变故来得太快,柳连鹊脸色白了一瞬,问荇反应过来拉住他的手。 “走,出去说。” 听到声音,粗布衣书童立马来到二少爷手指的地方,左看右看:“少爷,这里什么也没有呀。” “…许是我昨日没睡好,看错了。” 书童又探着脑袋看了会,无奈地合上门:“少爷,今夜天凉,你是该早些休息了。” “我去放下水盆,等会就回来。” “方才被发现了?” 转到院中,柳连鹊才感觉自己心跳平静下来。 “放宽心,只有他能看见而已,待会同夫郎解释。”问荇明白其中缘由,自然没柳连鹊那么担心。 “这家的三小姐死了。” 他更奇怪另件事情:“可外面一切如常,全然没有发丧的意思。” “三小姐被献祭失败而死的,所以他们会转而继续打二少爷主意。”长生轻声道。 “失败的祭品被恐惧和避讳,这也许是不发丧的原因。” “说是祭品,可那是活人。”柳连鹊神情复杂。 “死后居然连场正常的葬礼都不配有。” “难怪他才这么绝望……”问荇思索着。 “长生道长,我记得幻境是鬼魂生前期望场景,要么他期望自己活在今日,要么就是今日有重要之事期望完成。” “是,只有如此幻境才能安抚邪祟。” 听到血玉,柳连鹊神色黯淡了一瞬,随后恢复如常。 问荇接着道:“今天恰逢三小姐死亡,这肯定不是他希冀的日常生活,那就说明有大事要发生,而进宝对这件事又恨又悔。” “他希望回到今天扭转某个局面。” “鬼怪不傻,我们在幻境里扭转有何用。”长生叹息。 “就算没让宅子烧起来,甚至我能施术让三小姐出现,可也终究只是幻觉,醒后他还是会发觉。” “但如果在幻境扭转一切,再让他愧对的人来告解他,让他明白自己的错误已被原谅,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问荇从怀中掏出破损的衣角,那是他昨夜在乱葬岗挖出来的,上面还闪着很微弱的光,说明有一息残念留存。 “你是要……”长生眼睛渐渐亮起。 “真是好办法,或许可行。” “但现在有个问题,我们无法触碰他们,就如同鬼不能触碰活人。”问荇不紧不慢,“本来能用鸡血破开限制,不过现在有能附身的长生道长,想比更加方便吧?” 长生:…… 他就该告诉问荇自己就是只鸽子,不会什么移魂术法。 复杂思想斗争后,长生憋屈地点点头:“行吧,你要我附身哪里?” 问荇笑容渐渐加深。 一刻钟后。 粗布衣的书童端着脸盆出门,将脸盆交给个侍女。 无面侍女草草接过他手中的脸盆后,男孩没有立刻折回二少爷的房间,反倒是鬼鬼祟祟朝着正对面的屋子靠拢,却迎面又撞上个侍女。 侍女笑声僵硬:“进宝,这么晚怎么在外面乱逛?” “秋草姐,我……” “秋草”严厉道:“别告诉我你还惦记着去那边,老爷有吩咐,今晚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秋草姐,我就是好奇嘛。” 看得出书童人缘很好,所以才会同侍女撒娇。 “你是担心少爷吧。”“秋草”半蹲下身,恨恨瞄了看热闹的问荇和柳连鹊,可惜她没有表情,这动作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附身谁不好,偏偏拿姑娘面善当借口,要他附身在侍女身上! 没脸人有什么面善不面善可说。 “选对了。”柳连鹊松了口气,“方才注意到这侍女性子温和,才会这么晚被喊过来扫落叶,果真该附在她身上。” “夫郎这招好厉害。” 问荇无视掉愤怒的女装道长,旁若无人夸赞着柳连鹊:“这么多侍从侍女,居然都能挑出最合适长生道长附身的那个。” 长生:…… 你们谁还记得我还在现场? 书童犹豫了下,这孩子年纪太小终究还是缺心眼,被长生三言两语套路出了话来。 第148章 “他们不让我去看,可每次那间屋子亮起来,少爷,少爷都会身体变差,我很担心少爷。” “进宝这孩子真是忠心。”柳连鹊感慨。 他幼时换过好些侍从侍女,许多人人前恭顺,一口一个大少爷,人后还是会背着他偷摸讲坏话,什么哥儿上不了台面,病痨鬼继承不了家业,真当他听不见。 可进宝却全心全意为了他的少爷好,甚至不惜去打探危险。 “他可不是进宝。”哪知问荇微微一笑。 “或者说,你眼前的才是真进宝,但不是你想象里的那个进宝。” 柳连鹊愣了。 问荇继续解释:“我之前也不确信,但我在本来该埋二少爷的地方挖到了只有下人会穿的粗布麻衣,加上进宝偶尔行为并不像农家小孩。” “且夫郎你细想,所有人都看不见我们,唯有躺在病榻上的二少爷能看见,这难道是巧合吗?” “我明白了。” 柳连鹊看向亮着灯的属于二少爷的房间。 问荇点点头:“就是他。” 性格可以伪装,可人生前的特征是无法改变的,进宝失控的时候不停地在咳嗽和下意识掐嗓子,说明他生前有喘疾。 如果“进宝”真的只是书童,胡茅又为什么把菜谱放心交给他呢? “可我听你描述,进宝性格应当很跳脱,那二少爷病弱又老成,性格偏差太大。” “他到现在连自己都认不清,性格大变也很正常。”问荇又把目光投向进宝,此刻真正的进宝已经完全信了长生的话。 “面具戴久了估计都不知道该怎么摘下来,前几日他脑子里出现记忆,就好像把长在皮肉上几十年的面具生生撕下,再告诉他你是罪人。” “如此大刺激,不疯才怪。” 听到他这话,长生愈发歉疚,继续掐着嗓子按照问荇给的话术柔声安慰着书童:“少爷不会出事,可那屋里头确实有不干净的东西。” “你要是进去出事了又受伤了,谁管少爷呢?” 这话是柳连鹊给教的,他看出来二少爷过得并不好。 大户人家不缺钱,屋里表面光鲜却没有下人帮衬,家仆们对他也不上心,足以说明一切了。 “对,我得护着少爷。” 长生这话有奇效,书童果然面露犹豫:“……有些人还偷摸讲风凉话说他迟早会死,我呸!” “二少爷一定能长命。” “秋草姐,那我先走了,烦你谢谢胡厨子,他那菜二少爷吃着很好。”男孩终于转身离开。 “太好了。” 长生见书童被劝返,微不可闻松了口气。 小孩子还是好哄,接下来该去找二少爷了。 “接下来你按我说的来做,我和进宝还算熟悉。” 真进宝已经死得只剩下麻布片上的残念,二少爷才是问荇认得的进宝,幻境的基础也源自于他。 一旦刺激二少爷出了问题,前面的铺垫就都白做了。 “等会他们会过来埋三小姐骨灰,等那时候二少爷会躲在角落里看,还会上前询问。” 三妹下葬,忠诚的书童偷摸溜去进行邪术的屋内后出了事,如果问荇没猜错,与此同时,二少爷还会发现自己被拿来做活祭品的真相。 他天生喘疾,性格早熟内敛,本就灰暗的人生在今天迎来最灰暗的时刻。 长生魂魄离开秋草,继续回到鸽子身上,寻找下个附身的目标。 他选定了个扛着铲子的壮汉,壮汉僵直了一瞬,随后扫了眼路边的问荇,继续弓身混在队伍之中。 柳连鹊捧着晕过去的鸽子,目光追随着其中一个壮汉手里的骨灰坛。 骨灰坛很精致,可上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符咒。 她还这么小,就成了头个牺牲品,明明没有办法去成为邪祟,死后还是让家人忌惮,连个葬礼都没有。 大红灯笼高高挂,貔貅嘴里叼着金球,眼上镶嵌的红玛瑙好似能流出血水。问荇掏出茱萸,微微躬身,越过层层叠叠挖土埋坑的人,将茱萸摆在槐树前面。 他身上带的东西无法被幻觉产生的人看见,但却实实在在摆在了那里。 在叶片落下的瞬间骨灰坛微微发亮,可这些挖土的工人都没察觉到。 问荇退回空地,看柳连鹊上前献上一根柳枝,两人沉默不语,此刻谁的心情都不好过。 突然,问荇的衣角被拽了拽。 这个力道太熟悉了,进宝因为个子长得矮,就喜欢拽他衣角。 “你们是谁?” 锦衣男孩怯生生发问:“你们不是这里的人,他们看不见你们。” “你是神仙吗?” 有外人闯入,他应该去告诉管家,让管家把他们请出去。虽然管家其实瞧不上他,可他好歹算个少爷,肯定会听他话。 可他见着两个青年替他三妹送了茱萸,而且潜意识里,他告诉自己该信任问荇。 问荇同柳连鹊对视了下,看来这次不用等长生了,作为幻境的二少爷已经主动找上了他来。 “我认得你。”问荇半蹲下身,认真看着他,“我从很久之后来,而且马上就该回去。” “很久?”男孩警惕后退,面部渐渐显出表情轮廓。 “我,我能活很久吗?” “你没能长命百岁,但用另个方法活了很久。” 第149章 男孩的眼睛渐渐显现,可这反倒让问荇感觉不妙。 因为他的眼睛里没有瞳孔,身上也渐渐泄出黑气。 “那进宝呢,你认识进宝吗?” 二少爷没给他喘息思考的时间,急切地问:“我们是朋友,他是不是也用那方式活了很久。” “你说啊!” “问荇,千万别刺激他!” 长生察觉到怨气波动,回到鸽子身体里,飞落问荇肩头:“他怨念太强,若你刺激到他会加速血玉失效,他也会彻底崩溃。” 问荇停顿了下,该不该撒这善意谎言? 谎言也许能撑片刻,但在记忆恢复的进宝眼里简直比泡沫还脆弱,还会加剧双方的不信任。 终于,问荇开了口:“我认识他。” 柳连鹊的心悬到嗓子眼。 “他比你死得早,但同我认识。” “他死了,不可能,不可能……” “你骗人!”二少爷尖叫,仆从来来往往,却没人理会他。 他的潜意识里,从来都知道自己是被忽视,被随时可舍弃的那个。 他身边只有忠心耿耿的书童了,为什么连这也能失去。 “他如果都死了,你怎么会认识!!!” “问荇!其他人的面部也开始有眼睛了。”柳连鹊观察着四周,愈发察觉不妙。 因为那些本来就空洞的人偶愈发僵硬,明明逐渐长出不同的容貌,却动作开始趋于同一,仿佛死而不僵的百足虫,就在此时才彻底变成傀儡。 “不妙。” 长生在心中掐诀念咒,就等进宝暴走直接收拾他。可他还是有些可惜,明明这次确实离成功很近。 院子里陷入一片寂静,几个动作僵硬的家仆脸上挂满诡异笑容,以一模一样的姿态,朝着他们缓缓走来。 可问荇置若罔闻:“我没骗你。” “因为你活成了他。” 男童愣住了。 一个家仆手堪堪要搭上柳连鹊肩膀,在问荇说完的同时也僵硬停止动作。 柳连鹊不着痕迹后退,和缓缓起身的问荇背靠着背。 “不可能,我活成别人?活成别人分明是很痛苦的事情。” 早熟的小少爷脸部表情已经完全显现,就是问荇认识的,进宝的脸。 他仰头看向问荇,眼中质疑、自责、愤怒、惊讶轮番闪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还遇到过更痛苦的事,需要你活成他来弥补,可那不是你的错。”问荇摸了摸男孩的头,哪怕男孩已经无法控制地露出怨气。 仆从、侍女陆陆续续全都汇聚在了院里,原本只是缓慢地动作,可现在却都尖叫着朝他们冲来。 刺耳的鸣叫里似乎还有烈火灼烧的声音,让问荇耳朵疼得嗡嗡作响。 “你做了几十年的他,那你觉得这几十年里,作为进宝的你怨过自己吗?” 他语速越来越快,和柳连鹊背靠着背,他们站在无面人的包围圈中心。 随着问荇话音落下,血玉幻境开始崩塌,朱墙、青瓦、鎏金装饰尽数破碎,无面人化成黑气纠缠一体,金属、沙砾和木料轰然倒塌。 “小心!”长生急着要支起护罩,却有一道青光快他一步,挡在问荇身前。 柳连鹊神色淡然,手却不自觉攥紧,青色的光点从他身边散开,轻而易举挡住了袭来的怨气。 “连鹊!”问荇又惊又喜。 “……原来我当真有这本事。”柳连鹊看了眼自己的手,目光投向二少爷。 男孩身上源源不断散发着黑气,嘴里只能讲出破碎的字句,怨气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好强的怨气,不能拖下去了。”长生也支起淡蓝色的结界。 “问荇,你还有什么办法快些用,我魂魄离体,待会撑不住了……” “无妨,我撑得住。”柳连鹊背着手,神色淡然。 “你慢慢想,莫急。” 鸽子呆滞,随后长生摆弄着羽毛偷摸嘀咕:“好吧,你是邪祟,你了不起。” “给我半刻钟。” 问荇抽出一张傍晚道士给他的符咒,在他眼前的祟气立马被弹开。 哪怕只有短短几秒符咒便失去效果,也足够问荇走到进宝面前。 “你干什么……”进宝身上的银光已经被黑气掩盖,他艰难看向问荇。 又是这副样子,他被问荇捡到的时候,也是他坐在地上,问荇站在他边上。 他想起来了,这是问荇。 “……大人?”他木木地说了句,“你怎么在这。” “杀了我,你快走啊。” 萦绕的黑气短暂收回他的身体里大半,可收回不代表消失,只是让他本就不堪一击的状态雪上加霜。 男孩抓着问荇的手腕,绝望地往自己的脖子上送。 “我不是活人,大人别担心,等我消散了……我不会来找任何人寻仇。” “我不担心你找我寻仇,该报的仇你当年已经报过了,该死的都死了。”问荇冷冷收回手,不遂他的愿。 “你最忠诚的书童半夜想替你探究竟,结果却被宅邸里的人做了替罪羊。” “我其实半夜出去过没找着他,我就该再找找的,也不会让他就只剩了一口气……”少爷的手缓缓垂下,他闭上眼,鲜血从他眼角流出。 第150章 “我哭着、喊着,问他们为什么,甚至跪着求他们。” “他们把我扶起来,只说我丢面子。” “一个下人卖过来的儿子也是下人,死了就死了,等过几日给我换个。”说起这些,他的语调反倒平静得可怕。 “他们不让我见他,我知道我没有过几日了,我平静地等着,那月月圆,我被人叫醒,也进了那间屋子。” 他被摁在软垫上,面前诡异的图腾散发着不祥气息,可他却没有挣扎。 他们说,三妹挣扎了,所以才死,进宝反抗了,所以只剩一口气。 对啊,都是他们的错。 “只要我不反抗,我或许还能活下去。” 带着痛苦的真相还有与生俱来的肺病,继续做大哥的垫脚石。 “可我没有。”进宝笑了,笑得很难看,“他们说那团黑火来自高贵的神,叫我同火焰许愿家族顺遂,家主的病早日好,从镇里回来的兄长赚大钱,代价就是我的生命。” “……我趁着他们不注意,扑进了那盆火里。” 烈火焚烧着他,他同神明撕心裂肺的许愿,求他有能力摧毁这糟糕的家,代价是他的生命。 哪怕这一切因那诡谲的神明而起。 火焰吞噬他前,神明说如你所愿。 身边升起银色的光,他不再畏惧烈火的灼烧,却感觉呼吸渐渐困难,天生的喘疾再度发作,等到下人们手忙脚乱把他拉出来时,发现他毫发无损却没了呼吸。 就像溺死在火焰里。 可随即,他的身躯冒出黑白相间、墨色的烈焰。 “大人,你早明白我掀起了一场火,下了笼罩宅院的结界,烧光了整个宅院。” “也烧死了真的他。” 怨念滔天的火焰降临,结界封死这深宅,仆人们惊慌逃跑得以保命,可他的血亲哭嚎着求饶,却无一幸免被拦在宅内。 被烧死的人中有个例外————因为无人救治,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书童。 其实谁都清楚,书童哪怕不死在大火中,也会死于虚脱,一切来源压根不是作为祭品的二少爷,而是不知名的鬼神和整个大家族的贪欲。 可清醒过来的小少爷看着一片狼藉,怎么愿意原谅自己? “我是罪人。”进宝终于开始激动起哭喊,“我救不了他,救不了三妹,救不了自己,我还还杀了他!” 进宝身上的黑气又开始外溢,但问荇身边笼罩着莹莹青蓝,身形俨然不动。 “你说了这么多,让他说说吧。” 问荇摊开掌心,本来安安静静的麻布片开始剧烈抖动。 “进宝,你同意你家少爷的话吗?” 黑黢黢的残念渐渐显现,他分明弱小,可怨气却不敢进他身分毫。 “我当时就说怎么这么暖和,原来是起火了。”他身形模模糊糊,蹲在进宝的面前。 “少爷,你现在还犯喘病吗?” “不犯了,再也没犯了。” 鲜红色的眼泪嘀嗒落下,鬼童狼狈地抹着眼睛:“对不起,我那晚就……就不该让你出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那就好。” “要是我早些能醒,告诉少爷里面是什么样,说不定我们就能跑出去啦。”怨念生气。 “大人们都很讨厌,就是那群大人的错。” “他们养得那什么玩意,刚一进去一团火扑上来,给我吓傻了。” 怨念见鬼童越哭越凶,有些无措:“少爷你别哭,我真的害怕了。” “我半死的时候我爹都没管我,可我知道你肯定在着急,把我弄得也好急。” “真的不怪你,我一直都想和你说,可醒来就发现自己不在宅子里,你又总不来找我。”他笨拙地想掏出帕子,可帕子不在他身上。 问荇默默递了个帕子上去。 “是你把我埋在那吧?可少爷把自己关回宅子,我也进不去,你又不出来。”焦黑的怨念叹气。 “我就知道你这性子准得自责。” 小少爷焚烧屋子清醒过来后,忍着痛苦将书童剩下的遗物埋在了乱葬岗边,遗物里也有书童沉睡的,虚弱的鬼魂。 进宝肯定不想理他了,可他知道进宝喜欢热闹,多点鬼陪着他也好。进宝只是命不好当了下人,这种性子到哪都会受欢迎的。 二少爷将自己锁在宅院支起结界,一呆五十余年。 从此之后,这座宅院上不管建造什么,换多少户人家,总会遇到各种奇怪的事。 比如一个鬼童蹦蹦跳跳从树下走过,冲着他们僵硬地笑。 小少爷不爱笑,不爱动,更讨厌热闹,但是进宝喜欢笑,喜欢动,更喜欢热闹。 冗长岁月里,无趣冷漠的小少爷孑然一身,却逐渐活成了进宝的模样。 直到二十余年前,一场意外让他弄丢了自己的记忆,彻底成了他执念里的“进宝”。 他懵懂走出了院门,认识了很多鬼魂,这反倒是他活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可他惦记的,也一直在等他的人,却已经消散了很久很久,只剩下些许残念深埋地下。 “……你带我走吧。” 虽然说着丧气话,可邪祟身边的黑气渐渐飘散,而不再是往他体内汇聚。 男孩的瞳孔渐渐浮现而出。 “那怎么行。” 第151章 书童声音带着笑:“说好了要少爷长命百岁,这还没到时候。” “我在乱葬岗见了好多鬼,但我知道少爷才是最好的。” 他爹有六个孩子,他是最小的一个,五岁就被卖到这深宅大院,可在家天天遭白眼,在这从来没挨过半点打骂。 怨气扩散到的地方,景象开始缓缓恢复,他们又回到了那座深宅大院里。 书童脸上有了实际模样,方才追来的无面人不知去向,夜风刮过,带起门口铜铃轻响。 “我想去个地方。”二少爷缓缓起身,握住书童伸过来的手。 “最后陪我去次吧。” 他扭头看向问荇,问荇笑着像他们挥挥手。 去吧。 两个孩子在空荡荡的宅邸并肩而行,随后奔跑,越跑越快。仿佛这次只要再快些,再快些,就可以跑过时间,跑过宅院深深。 “我们要过去吗?”长生鸽子歪头。 “算了,人家挖自己私房钱,我们凑什么热闹。”问荇抱臂,“我们去另个地方。” “听了这么多,你们不好奇那邪鬼的图腾和火焰是什么模样吗?” “有理!”长生恍然大悟,他师兄误入歧途,师门也苦这邪神太久,这简直是大好的机会。 “不过是幻想出来的地方,样式存在偏差也正常。”问荇轻巧推开那扇吞噬整个宅邸生命的门。 另他们失望,里面的空间模糊扭曲无法踏入,图腾只能勉强看出是野兽模样,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这屋里布局诡异。 “许是他当时太恐惧,所以没记住。”长生叹息,这么好的线索居然又没了。 问荇合上门:“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长生不明所以,问荇同这邪神之事又没关系,怎么还对这如此感兴趣。 他想到什么,表情严肃:“问荇,我虽同你不熟,可也能看出你还算得上脚踏实地。” “之前宅邸主人养鬼下场你也见过,可别想着靠什么不当的鬼神一步登天。” “道长慎言。”柳连鹊难得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我信问荇心中有数。” 问荇冷笑:“长生道长能说出这话,怕是觉着我心思不正吧。” 他好奇邪神是担心柳家和邪神有关系,他能挣钱自由本事,用不着求神拜佛。 只有视人命如草芥,把良心喂狗的家伙,才会用别人的命给自己铺路。 几人争执间,两个男孩回到了院子里。 他们身上都沾着泥土,却笑得开心。 可二少爷拽着他家书童的手,越走脸上笑容越淡。 终于,他站定在问荇跟前。 “要干什么?”问荇警觉按住门,他们身后可是这宅子供鬼的地方。 “没什么。”二少爷极力让自己语调平静,“大人,我不会想死了,总让你们拉着我劝我,显得我怪没用的。” 他看向身后的书童,脸上绽出笑容:“我想通了,哪怕是替他活,我也应当继续活下去。” “我只是想了结掉些事情,很快就好。” “他身上怨气是弱了很多,可你小心他失控。”长生依旧不放心,警惕的豆豆眼死死盯着前方。 “去吧。”问荇让开身,他旁边的柳连鹊也退开一步。 “快些解决,你差点把家掀了,明晚得替我扫院子,后天也是你扫。” 二少爷安静点点头,随后一头撞入虚无中。 “少爷怎么…喜欢这么称呼人了?”书童好奇地问问荇。 “是指叫我大人?应当是同你学的。”问荇轻声道,“让他学吧,他心里也好受些。” “唉。”书童叹了口气,“早知道当时就不这么叫了,少爷怎么把这学了去。” “不过真的很谢谢大人照顾少爷。”书童就要跪下,吓得柳连鹊赶紧把孩子捞起来。 “少爷有时候心气重,想事情容易想偏,可他真的是很好的人。” “嗯,我知道。”问荇状似不经意看了眼柳连鹊。 “少爷心气重,还喜欢钻牛角尖。” 得到了柳连鹊略带羞恼的表情,问荇见好就收,看向身后突然焚烧的通天火焰,笑道:“这小子不会要烧死我们吧?” “不会。”长生一喜,“我已感觉不到深重的怨气!” 银色火焰肆意席卷着宅邸,绕开问荇一行,直直扑入院内,空旷的院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出火灼的声音。 “你看那边。”柳连鹊指向院中。 一个五六岁的女童攥着手心的茱萸,紧张看向他们。 女孩神色清明,身体也并无残缺,见问荇看过来,怯生生行礼道谢。 “我待会施个咒,送她往生。”长生深吸了一口气,“她埋在这树下,也都已经太久了。” 象征着不幸的屋内,图腾破碎、蓝火湮灭、红漆掉落,逐渐变成简陋的卧房,中间摆着牌位。 富丽堂皇的荒唐被焚烧殆尽。 男孩浑身缠着烈焰扶门而出,黑色的瞳内惧是清明。 “大人,给你们添麻烦了。”他有些惴惴不安,“……我不是故意进去的。” 他只是想烧掉幻境做个了结,结果忘了摆图腾的屋几经改造,现在是柳连鹊和问荇的卧房。 哪怕已经成了邪祟,他对整治过他好几次的柳连鹊依旧心怀恐惧,见到幻境消失,立马连滚带爬跑出来。 第152章 “没事。”问荇眼角抽了抽。 “你倒是立功了。” “啊?”男孩呆滞。 他?立功? 他不是闯大祸了吗? “道长。”问荇并不着急,而是看向旁边回到人身,摆弄自己衣摆的长生。 “你看我夫郎怎样?” 长生:? 不是,阁下是三岁小孩吗? 鉴于问荇替他解决了大麻烦,长生还是耐心又疏离的回答:“很强且少见能自控的邪祟。” “他现在是否是完整的魂魄?” 长生一脸莫名其妙:“当然是,这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已婚的男子真奇怪。 “夫郎,恭喜你。”问荇没理他,笑着看向柳连鹊。 “我们并未所处幻境。” 柳连鹊环顾院内,又低头看了看。 短暂茫然过后,一阵欣喜涌上他的心头。 “我能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坏了,今天真给夫郎罩了。 长生:贫道独身即可,受不了已婚男子半点。 —————— 给大家梳理下进宝少爷的事。 他死的时候是不到十岁,被献祭后怨念深重失去理智,直接扬全家,但是只烧了血亲,结界放过逃跑的下人。 可因为之前他的小书童真进宝被重伤无法逃跑,奄奄一息也被留在火中。 胡厨子是因为太痴迷搞菜自己被困了,但是他其实不太恨进宝,因为他死后搞到了梦寐以求的调料。 小少爷愧疚地将书童遗物放在乱葬岗,从此闭门不出,也开始在这块地皮上搞鬼。 小书童进不去宅子,小少爷不愿意出来,然后小书童祟气不重就消散了,只留下残念在遗物上。 与此同时少爷逐渐活成小书童的样子,后面彻底失忆就把自己当真小书童了。 结果这小子大半夜照镜子被柳大少爷当场抓获,成为问荇的小跟班。 第69章 天光大盛 “二位别高兴得太早。”长生虽然不忍,还是泼了柳连鹊冷水。 “这还在院内,你们推开院门试试。” 问荇心下一沉,的确,现在只能确认柳连鹊能走出里屋,看到外面真实的景象,可他们仍然身处院中。 柳连鹊的手搭上门栓,五指本该从门上穿过,却被一道刺目的红光狠狠弹开。 倒也不疼,就是震得柳连鹊后退两步。 “出不去。”柳连鹊收回手,也并未失落,只是觉得疑惑。 “要不翻墙试试?”问荇指了指自家破败墙头,“正好我还没修,很好翻出去。” 这一看就是惯犯了,柳连鹊一言难尽:“…这就免了。” 他这辈子还没干过翻墙这种事,要是真需要次次翻墙出去,和把他锁着也并无差别。 “灵体哪来墙壁门窗的限制,既然门出不去,就算挖地道也出不去。”长生思索。 “奇怪了,能把邪祟圈在一隅地,这是谁的手笔……” 说起圈地问荇幽幽看向旁边的进宝,吓得进宝连连摆手。 “这回真不是我。” 他有些惭愧:“不过之前让柳大人出不来屋…确实是我留的怨气导致的。” “这鬼童没如此高超的本领。”长生越想,神色越凝重,“问荇,借步说话。” 问荇不放心地看了眼柳连鹊,柳连鹊冲他颔首:“去吧。” 两人去了后院,前院留下问荇和进宝面面相觑。 “柳,柳大人早上……呸,晚上好!” 进宝咬到舌头,疼得呲牙咧嘴,勉勉强强挤出个僵硬的笑。 他对柳连鹊的印象还停留在动不动拉一群鬼出来让问荇挑鬼冷漠邪祟上,这种状态的柳连鹊属实少见。 柳连鹊也不明白,他长得也不吓人,进宝看起来很怕他。 “他还好么?” 柳连鹊意有所指,是说进宝身后的小书童。 进宝神色黯淡了须臾:“清早可能就该消失了,执念留不住。” 虽然长生说小书童已经去投胎了,可进宝依旧落寞。想留住的一切在八十年前,就留不住了。 “别担心,也许我还能同少爷再见。”小书童身形忽明忽暗,脸上却依然是灿烂笑容。 “可能很多很多年过去,哪天少爷也投胎了,我还能遇到少爷,继续做少爷的仆……” “别再做仆人了。”进宝短暂地回到了曾经模样,严肃又急切地打断他的话。 “做我的兄弟,或者做我的邻居吧。” 然后我们一起长大,做一辈子的挚友。 或者哪怕作为邪祟,他仍有漫长岁月要渡过,能在哪个夜晚与下辈子的你擦肩而过也好。 至少告诉我你过得好,不用再仰仗其他人,不会再苦恼温饱和自己的命运。 “天要亮了。”柳连鹊声音很轻。 他许久没见过真的黎明了,苦涩的药味和淡淡的墨香,总是缭绕在他的窗边。 幻境里的世界美好安逸,可他觉得撕裂幻境遇到得一切真实终于能让他得以喘息片刻。 诚然,这个家千疮百孔,却到处是尽力缝补的痕迹。旧的房梁换成新的,烧毁的门拆了重建,后院用镰刀开出一条路,埋着骨灰的枯槐也在展露新芽。 一切当会变好。 第153章 可心情松懈下来,他才感觉到身体疲乏,许是在幻境里透支的缘故。 他很想闭上眼睛,就这么睡过去。 “你们待着吧,我就不打扰叙旧了。” 柳连鹊转身,一片莹莹青色飘散在空中,映得两个孩童眼睛亮晶晶,仿佛在秋日看到了夏夜才多见的萤虫。 “待会问荇回来,同他说我困,先回去歇下了。” “好。”进宝忙不迭应声。 “我觉得柳大人看起来很好……为什么少爷这么怕他呢?”小书童不解。 进宝也有些动容,可想到柳连鹊阴沉脸身后密密麻麻站着鬼的模样,实在是不敢在柳连鹊面前放松。 不过柳大人确实是很好的人,不,很好的鬼。 而且问大人喜欢骗小孩,柳大人从来不会骗小孩。 他没回答小书童的问题,只是抓着他的手:“我们去外边看看,你还没见过芝麻苗吧?” “问大人种了好多芝麻苗,到时候能卖好多银子,趁着还没天亮,我带你去见见。” “少爷说去哪,我就去哪!” 两个孩子并肩而行,仿佛从未分离。 后院的气氛远没前院轻松温馨,平和的风里藏着暗流涌动。 “你这茅草……靠祟气养的?”长生啧啧称奇。 “是吃了会出事吗?” “这倒不会,只要你家祟气来源干净,鬼童没有坏心思就行。”长生神色复杂。 “只是你一介凡夫俗子,同鬼交往甚密,小心哪日不慎遭到反噬。” 问荇比不少道人胆子都大,还好他没有害人心思,否则长生觉着自己光对付进宝不够,还得盯住问荇。 问荇失笑:“我夫郎都是鬼了,我当然不怕这些,言归正传,道长叫我来是什么事?” “正是你夫郎的事情。”长生看了眼门框,“他还在吗?” “他不会偷听。”问荇无奈。 柳连鹊的性子压根作不出偷听这类举动,他想知道,自然会光明正大来问。 可长生这副担忧样子,说明他认为接下来的话千万不能让柳连鹊知晓。 “你家这风水不行。” “道长之前已经提过这事,前院槐树,后院埋符,而且不远处还有乱葬岗。” “可我是赘婿,我夫郎家给我的宅子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问荇一脸恭顺,“有田有屋,我已经比许多人顺遂了。” 长生噎住了。 问荇这心怀感恩模样,知道的明白他被穿小鞋分了鬼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依山傍水的福地。 “你这心也忒大了。”长生气不打一处来,“说明你夫郎家肯定没安好心。” “柳家是高门大户连我都知晓,只是养个赘婿,随便给哪里的宅子都行,偏偏要分这块地方,还让你带走柳少爷牌位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都入赘了,他们爱给哪就给哪,我是没有话语权的。” 问荇当然知道不对劲,但对柳家的表面态度还是无比感激。 “毕竟我都是我夫郎的人了。” 长生:…… 怎么会有人明明没吃软饭,还能搞得好像自己吃软饭吃得很香? “宅子布局诡异,旁边百年乱葬岗阴气横行,还有鬼童布下结界,简直是囚禁魂魄,肆意养鬼的风水宝地!”长生恨铁不成钢。 “问荇,我说到这份上,你该懂我意思。” “按理柳连鹊的牌位应当入宗祠,而非同你到这偏僻乡野。” “他们准备这事有二十余年。” 问荇突兀地道,语调依旧轻描淡写:“进宝后面退行成小鬼就是他们的手笔。” “他们利用进宝生成结界的能力,把进宝弄失忆,然后顺势借着他的能力,更轻易布置了个完美的囚笼。” 长生愣住了。 “被高门大户锁住的少爷,何止八十年前那一个。” “天生喘疾的次子,病弱的哥儿,都是可以被舍弃的人。”问荇看向长生,只是这次态度不再轻慢。 “道长,我说得对吗?” “你都知道,那你为何…” 方才是那副做派。 “他现在才歇息去,我身上邪祟的气息刚散。” 感受到夜视能力被剥夺,问荇想扬起嘴角,却笑不出来。 哪怕知道柳连鹊不会偷听,他也始终紧绷着神经,因为拼凑起来的线索,连他都从骨子里感觉到寒意。 同本就不受待见的进宝不同,柳家生前给柳连鹊做足了面子,待遇可以说是极其优渥,这也导致柳连鹊不会和进宝一样痛恨他的家人,反倒迄今为止心怀感恩。 而柳连鹊又是个读了一堆圣贤书的书生,从小到大被强调的观念让在面对家族有不会消弭的责任感在里面。 现在想想,这招何其恶毒。 柳连鹊对家人的笃信蒙蔽他的敏锐,可问荇这旁观者看得清楚。 柳家这盘棋,可能从柳连鹊没出生开始就在布局,甚至柳连鹊的命从一开始就是其中至关重要的落子。 “长生道长,我知道你也是片好心,可有些事我并未彻查清楚,此事你我心里有数就行。” 极其信赖的家人极有可能是侩子手,自己从出生就被安排,谁听了不觉得天塌地陷? 进宝的事情让问荇愈发清楚现在贸然去和柳连鹊解释所谓真相,保不准柳连鹊会比进宝还要崩溃,进而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第154章 进宝身边还有个小书童让他们破局,柳连鹊提到过那些仆人的态度,恐怕没一个指望得上。 况且柳家既然下了这盘横跨二十年的大棋,棋局就一定不好被搅散,甚至问荇入赘这环可能都是让他也成为棋子之一。 那想要摧毁这盘棋,绝不是用这点破碎线索就能立即达成的任务,必须循序渐进。 找线索、拼财力、不让柳家过分怀疑,每一步都不能落下。 “你知道便好。”长生松了口气,他最怕问荇搞不清眼前状况。 “可你同他能瞒多久?” 柳连鹊的聪明之前他只是算到过,今天则是极其直观地感受到了。 “我会尽快查清楚。” 能瞒柳连鹊多久,其实就是看柳连鹊多久能发现曾经生活的家庭同他想得大相径庭,并且可以理智接受。 问荇也拿不准。 “成,你若是遇到麻烦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长生从怀里掏出三张符咒:“一张传音,两张除祟,你整日同冤魂打交道,还是注意些好。” “那就多谢道长。”问荇毫不客气收下符咒。 “不必言谢,你我也算有缘。” 长生捏了捏肩头昏昏欲睡的鸽子,提醒它别偷懒:“虽然我当下没看出宅邸内有我师兄留的邪术,但我怀疑柳少爷的事同我师兄有关。” “这么多年,他居然还没死吗?”问荇蹙眉,“我以为当时进宝把他都烧死了。” “修道者不惧烈火,师门最头疼的就是他可能还活着,逃亡在外随时准备继续兴风作乱。”长生提起这些,面上疲惫遮都遮不住。 “毕竟当年他没本事将这个宅子的气运转移去其他地方,如果柳少爷的事同他有关,那么他应当有了这本事,也变得更强了。” “你需千万小心。” “我明白了,道长还有什么事要嘱托吗?” “我给你说个方子,你记下来,到时候可以试着用下。”长生上下打量了番问荇,搞得他有些不舒服。 这种眼神,他在祝澈那也见过。 “是同邪祟有关吗?” “不。”长生微笑,笑容里带着些修道者少有的、能称为缺德的情绪。 “固本培元的。” 问荇:…… 他就知道! “道长这是要兼做郎中?”问荇冷笑,“我要是真需要这方子,为何不去医馆里看。” 他保证自己看着瘦,可真要上手,长生这副文弱模样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好了,不说笑。”长生见讲不过问荇,故作高深拂袖。 “只是养身体的方子,总之用了没坏处。” 问荇陷入思索。 片刻后。 “养生的方子,我能卖给酒楼吗?” 神秘长寿门派的药方,到时候把这噱头挂在醇香楼门上,听起来能赚不少钱的样子。 “不可以!!!”长生忍无可忍。 “问荇,你年纪轻轻,怎就掉钱眼里了?” “咕咕咕!”他肩头的鸽子经由他一吼,吓得炸毛,一屁股掉在地上。 “不卖就不卖。” 他还没缺德到这种地步,认真记下了长生的方子,并且再三和面露疑窦的长生承诺绝对不卖。 不过这白得的方子确实是锦上添花,上面药材都山里常见、镇里能买,且价格也还能接受。 长生前前后后交代完事,并且嘱托问荇千万别带着邪祟小鬼干坏事后,重新来到了前院。 柳连鹊不在了,进宝他们不知何时也溜走了,两人走到槐树下,那坛骨灰还静静放在坑里。 骨灰坛边落了茱萸和柳枝,还有不知从哪弄来的无名野花,开得正盛。 应该是进宝的手笔。 愿她来生哪怕不能千娇百宠,也至少有长作参天巨木的机会,活成不一样的结局。 长生面色哀戚了一瞬,口中念念有词,是问荇听不懂的咒语。 随着他身上散发微弱的光,骨灰坛上剩余的符咒痕迹化为灰烬,飘散在秋风里。 “少爷,你看那边!” 芝麻地里,已经近乎消失的小书童拉住小少爷的衣角。 进宝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宅邸的上空飘着点点荧光。 他其实很少见到自己的三妹,只是记得她也瘦瘦小小,经常躲着人不出来,明明是一家的小姐,却活得卑微。 他们家三个孩子,只有所谓的大哥上的了台面,哪怕他三妻四妾,还经常打骂下人嘲笑弟妹。 可就是这样跋扈的家伙,被他的火烧得动都不敢动,只会涕泪横流。 是个男的,长子,而且康健,仅此而已。 “三妹,一路走好。”他闭上眼睛,低声呢喃。 进宝从没这么期盼过夜色能再长会,可朝阳永远会照常升起。 “进宝。”他定定看向身边的小书童。 书童专心地盯着宅邸上空的奇景,仿佛要把这一切死死刻在脑海中,然后带到下辈子去。 “怎么了,少爷。”书童澄澈的目光看向他。 进宝恍惚,果然无论怎么伪装,怎么失忆,他都无法活成最纯粹的灵魂。 “抱一个吧。”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曾经碍于身份,他们甚至没有好好拥抱过。 “欸,少爷别哭啊……” 第155章 小书童慌忙替他擦拭眼泪,却被进宝狠狠抱住。 “少爷。”他无奈回抱进宝。 “今天哭完就够了,我往后可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过问大人应该也有办法。” “他…他有个屁办法。”进宝破涕为笑。 “他估计当我闲得慌,扫个院子就好了。” 小书童瘪了瘪嘴,他也快哭了,又紧紧抱住自家少爷。 “少爷,我喜欢有水的地方。” “有水的地方有泥螺,有菱角,我同你说过,你当时下不来床,可现在能去了。” “替我,去看看吧……” 宅邸内。 一切尘埃落定,可长生满脸操心相。 村里麻烦事就是多,和问荇讲话都会少层皮,这事暂了,他要先回山林休息十天半月,连人都不见。 临行前,他揉着劳神过度而发晕的头,突然又想起什么。 “既然你打算从长计议,那便不可操之过急,若柳家仰仗他魂魄达成目的,如今仪式已成,就不会随便动他。” 这和问荇想法不谋而合,眼下让柳家觉得他一无所知,才能让柳连鹊安然无恙。 “柳少爷虽为邪祟,却怨气极弱,祟气很强,这不似自然而生。” “六成可能是他天性温和,三成可能是他体质特殊,有一成可能……他是生魂。” “生魂?”问荇瞳孔紧缩。 如果他没理解错,生魂的意思应当是魂魄的主人还活着。 “对,生魂。”长生从袖口掏出粟米喂给鸽子。 凡鸢因为最近老是吃瘪,气鼓鼓扭过头不搭理他。它差点被炖成汤,还吓得四脚朝天,做鸽子的脸都没了! “活人的魂魄,将死未死又灵魂出窍,即为生魂。”长生无奈地安抚炸毛的小家伙。 “人死不能复生,可生魂未死,一切尚不可盖棺定论。” “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生魂实在太少见了,而且除去怨气,和普通鬼魂别无二般区别,我也看不出来。” 他看问荇沉默,于心不忍:“所以只是有极小的可能,大概率还是柳少爷性格所致。” 不去抱有期待,才不会失望。 “我未算到他的命途,可我曾卦到过你的命途,来路坎坷,前路亦不平,一切仍有转圜余地。” 灰白发道人笑道:“也许他的命途,也一并记在你的身上。” “就送到这罢。” 田头的岔路口,长生同问荇分道扬镳。 “我该去同师门复命,而你的归宿还在那里。” 他指向碧绿的菜田,一望无际的绿野。 这是他算到的问荇的路。 不似修者还能隐于市井中,腻了烦了可以躲起来稳固心神。而迎着红尘往上爬的人,终究还得踏着土地不停往前,方可踩出条自己的路。 “就此别过。” 问荇踏上了归去的路,最辛勤的村人已经晨起,扛着锄头从他身边走过。 禾宁村的生活节奏很慢,但每个人活在自己的节奏里按部就班,无人发现昨夜偏僻的宅邸里曾经出现过多么惊心动魄的故事。 “大人!” 进宝身形忽明忽暗:“柳大人刚刚同我说,他想睡觉先回去了,叫你别担心。” “我知道。” 应付幻境里的麻烦,柳连鹊应该也很累了。 从昨夜他的举止看,是已经想通了事情,不再和他闹别扭了……吧? “对了,他呢?”他看向进宝,他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粘着他一整晚的小书童不知所踪。 “他走了,天刚亮就走了。”进宝努力让自己看着平静,“大人,他说他想被埋在小河边,能看到泥螺和荷叶的地方。” 入秋了,马上就没有荷叶了。 但是来年还会有,青青的,刚冒出尖的荷叶。 “好。”问荇应下。 “我待会就把衣角埋在那。” “现在事情都解决了,你也该说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吧?” 宅院里的人都没有脸,甚至他全程不知晓八十年前宅子的主人姓甚名谁,这些都是进宝不愿回想,也不愿意提及的往事。 “我叫进宝,大人不是第一天就知道了吗?” “……”问荇复杂地看了他眼,男孩眼中单纯,脸上笑容自然又灿烂。 他的步态、行为、言辞之间,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是个阴郁的小少爷,甚至比失忆时更像三分。 真的进宝走了,可进宝又一直还在。 不愿意做自己,那就不做吧。 “好,进宝。”问荇脸上笑意加深,岔开话题。 “咱们算笔帐,你知道我为了解决你的麻烦事,花了多少银子吗?” “欸。” 进宝眼神闪躲:“多,多少呀?” 他都忘了自己闯祸这码事了。 “让我算算……” “你至少得在我家做十年工吧?” 免费童工比之前更强了,以后照料后院茅草,给前院打扫,给清心经喂饭的工作都能交给进宝来做。 甚至进宝特有的结界能力还能拦住不怀好意的家伙,看家护院水平至少等于三个小黑狗。 “十年?大人,你这也太黑心了些!”进宝目瞪口呆。 他活着的岁数都没到十岁! 第156章 “要不要我给你讲讲两块血玉多少钱?” “……还是算了,我做就是了。”进宝气虚,但也庆幸。 至少他想起一切后,依旧有事可做,有家可归,这种感觉太好了。 “对了,大人接下来要要干嘛呢?” 进宝后怕,他由衷希望问荇能在家躺几天自己干干活,他才好清闲。 毕竟让鬼喂黑狗这种事也太丧心病狂了,恐怕只有问荇能干出来。 “会修整些时候,去镇里送个货,然后就准备进山。” 问荇的首要目标还是搞钱,本来求的独善其身过好日子已经不适用于当下,他得想办法囤更多钱,好在必要时候不怵柳家。 作为凡夫俗子,有钱或许还是办不到很多事,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同祝澈进山捡菌子,然后顺便采些长生给的方子上的药草,多的草药再转手卖给镇里,一举三得。 问荇已经盘算好了,到时候把黄参也给带上,让老人家帮忙看看哪些药草菌子值钱,这样就能事半功倍。 虽然看着老胳膊老腿,但实际上黄参灵体非常硬朗。 如果祝澈觉着山里危险,他再把人高马大的兵卒挑上一个,这样就能万无一失了。 “这么快又要进山?”进宝哭丧着脸。 他生前就没干过家务,在问荇这硬生生把自己活成管家。 可身高才及成人腰部的管家,简直是闻所未闻。 “你也想去吗?”问荇微笑,他愿意非常人性化地给进宝提供选择。 “我可以带上你,但是你要帮我抬箩筐、带水和干粮,必要时候还要替我吓野兽。” “吓野兽?”进宝呆滞。 他可没这本事。 问荇淡淡道:“对,毕竟是山里,你可能没去过,但应该也听过。” 进宝瑟瑟发抖。 “不过这附近山头都矮,里面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猛兽,最多是些临过冬跑出来的熊、三两成群的狼……” “我,我看家。”进宝哭丧着脸。 这还叫不穷凶极恶。 “大人别说了,我老老实实看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夫郎应该已经纠结完了吧? 鹊鹊:怎么家里比我想得还破些,他又瞒着报喜不报忧,等到下次有机会让我好好问问。 小问:……突然感觉不太妙。 进宝:我我我要找机会和柳大人举报问大人欺负童工tat 第70章 谁问你了 “那就好。”见进宝老实听话,问荇露出满意的笑。 小孩邪祟不听话,吓一顿就好了。 作为罕见的邪祟,进宝应该好好锻炼锻炼,这样他就能好好休息了。 最近几日事情全都挤在一块,连轴转下来神经绷得太紧也不好,问荇愉快地决定要给自己放个短假。 他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伸了伸懒腰,顶着不知哪里公鸡撕心裂肺的司晨声躺回床上。 真是美好的一天。 先睡个回笼觉,然后起来泡杯荷叶茶,再慢慢悠悠去田头择些菜回家煲粥。 荷叶缓缓坠在淡绿里,冒着热气的水渐渐冷却,问荇刚巧将小米粥端出来。 要是进了山里,为防止招猛兽蚊虫觊觎,只能吃气味淡的干粮,干粮再怎么做也都又冷又硬,连着吃容易胃疼,能吃上热乎饭最近还是多吃几顿。 可惜粥还是太寡淡,天天煮肯定不行,待去镇子里送菜的时候,弄些好点的鸡蛋和肉,做些鸡蛋羹小炒肉之类的菜,也算犒劳下几日的辛苦。 粘稠的小米粥里没放其他调料,带着淡淡的谷物芳香,配上碟腌过的藕片,再切些腊肉丝,滋味就丰富了起来。 粥是一种很神奇的食物,配酸甜辣咸都有不错的表现。 米粥放凉后会呈现出胶状,甚至可以用筷子划出明显界限。 问荇把吃剩下的扣在灶台上,半下午加些之前剩的赤糖,剪碎甜腻腻的蜜饯在粥里边,还能把粥当作纳凉的甜点。 收拾好狼藉碗筷,青年半躺在树下,瞧着槐树发出的新绿,感受太阳缓缓挪动。 已经没有执念残留的骨灰坛子被进宝埋在了乱葬岗,也不知是不是问荇的错觉,经过昨夜长生的度化,分明是秋天,可半死不活的槐树上却显得比之前夏日更有生命力。 一阵风过,树叶沙沙作响,院子里蓬松金黄的草垛也随着风发颤,昨天被胖鸽子砸出的坑早已不知所踪。 若是一直能这么下去也好,随便种些菜,前院再栽点瓜,去集市卖卖调料,有空到河里池塘里寻些惊喜。 江安镇是个好地方,慢节奏的日子晃晃悠悠,也会带着时间照常流淌。 太阳还在锲而不舍朝着一个方向去,问荇缓缓支起身来。 一天马上要过去了,也该回到他正常的生活里面。 不过今天的担子确实比往常松得多。 进宝不情不愿抱着笤帚,经过昨夜的增强,他已经能够较好触碰到实体的工具,只是偶尔会脱开手。 要不是他干不了过于精细的事,问荇连做饭的重担都想教给他。 昨天的刺激太大,进宝的状态依旧有些恍惚,那笤帚几乎要比他人都高,显得男孩愈发可怜兮兮:“大人,我来扫地了。” 他闯了祸,说好了给问荇扫院子,再怎样都得好好干活。 第157章 而且除去干活,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 “这笤帚也太高了。” 问荇当时买笤帚的时候参照自己的身高买,本来正常的笤帚拿在进宝手里和什么长武器似得,怎么看怎么不搭。 人和鬼的本能都是偷懒。 听到他状似关心的话,进宝眼睛亮了亮:“是啊,所以大人我能不能……今天休息会?” “下次给你换个矮的。”问荇从他身边擦肩过,打了个哈欠。 “好好干,你可是这宅子第二优秀的鬼,别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是邪祟,我是邪祟啦!”进宝盯着问荇远去的背影,不甘心地嘟囔。 别看他长得矮,他可是能一次弹开一群小鬼的邪祟! 田头三鬼组因为祟气弱还没到上工时候,问荇去田边没见着他们,就提着些刚刚从田头择的菜,直接逛去祝澈家里。 开门的是祝澈娘,憔悴的妇人因为身子骨差,一天中多半时候都呆在屋里,问荇也只匆匆见过几眼。 可她是个坚韧的人,祝澈家一家三口跌跌撞撞相互扶持,没被生活打倒,离不开这个顽强的母亲。 “是问荇吧,阿澈在劈柴,你先进来歇着。” 妇人善意又温和地冲他笑了笑,这小伙子是她家老大的朋友,她自然记在心里。 祝澈家新换了房梁,原本裂开的桌子也已经补好,地上放了些麻布,许是拿来缝衣服的。 光现在祝澈娘好歹是能下地走动这点都可喜可贺,而与此同时,祝家生活在变好,祝清也在长高懂事,能替祝澈分担重任。 祝澈咬着牙闷声做家里顶梁柱,现在算熬出了头。 “问荇!” 祝澈满头大汗,刚刚是在旁边劈材,没听到声音:“你那事解决没?” 他看昨天又是黑鸡血又是符咒,问荇还神神秘秘,也挺担心自己这兄弟遭遇不测。 只是现在来看,自己有些瞎操心了。 问荇总有办法。 “解决了。”问荇将菜放在桌上,“给你带了点菜,昨天是麻烦你了。” 没有祝澈,他肯定不能这么快布置好院内影响邪祟的环节。 “你没事就好,这也太客气了。” 祝澈看了眼口袋,里面的青菜碧绿,还沾着些水珠,个头都不大,显得小巧玲珑。 农户里头问荇算极爱干净的一类,不管是带东西送人还是自己用,都会洗得干干净净,细巧得像读书人。 祝澈之前问过问荇为什么这么讲究,问荇也只是说自家夫郎讲究,跟着夫郎学的。 反正学这些又不花银子,讲究点有什么? 祝澈虽然不懂菜,可知道镇里那些有钱人都爱吃小的青菜,因为芯儿嫩吃着甜脆,问荇这菜拿出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其实我今天来,也是有事拜托你。” “你之前说了要进山,我最近也想进山采些药草蘑菇去镇子里换钱,想同你一起去。” “你来得挺巧,我还真大后天一早就要进山,不过是跟村里的猎户,你看你愿意去不?” 祝澈重重叹了口气:“唉,要不是这次要去几天,担心一个人出事没照应,我也不想跟他们去,天天都一堆屁事。” 祝澈闷声赚钱没心思经验邻里感情,自己人缘本就一般,而据他所知,问荇人缘就更差了。 外来的赘婿,虽然不爱找事但性格又古怪不好惹,而且住得偏僻,和村里往来甚少。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不少猎户瞧不起种地的农户,嫌他们守着死钱没本事。 他担心那几个大老粗猎户难为问荇,庄稼汉为难人最多就是踏点菜拔个苗背后讲两句,但猎户进了山里那就不一样了。 猎户个个都把山林当自家看,问荇没进过山,天然处于劣势。 “那群猎户很难办吗?”问荇看出他的为难,“我也是急着挣钱,否则不会赶着进山,要是他们不方便带我,我可以也帮些忙。” “带肯定可以带,而且他们还不是最难办那几个。”祝澈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哂笑,情绪也变得激动。 “虽然脾气又臭又硬,但至少不会暗地里给人下绊子,差点把人腿废掉!” 祝澈这意思,他之前腿伤不单单是失足跌落,还有其他猎户作梗的原因? 问荇思忖片刻,没去揭祝澈伤疤:“那就你我单独进山可行吗?” “不行,绝对不可以。”祝澈无奈。 “秋天山林里真有野兽,尤其如果是要深入其中,人少在里面过夜就是找死,野兽比人更危险。” 问荇其实可以摇几个人高马大的鬼进山当打手和保镖,但他不能明着和祝澈说,只能表示理解:“带我一个,到时候真有事再看着办。” 人会因为长久跋涉力竭,会受伤散发血腥被野兽盯上,会让同行者算计。 可鬼不会,他自会带着鬼防人。 “行。” 祝澈见问荇执意要去,也不再试着阻拦,那群猎户还仰仗祝澈的箭法和体魄,而且多个人手就多份保障,肯定不会拒绝问荇加入。 只是加入后遇到什么事,便没有定数了。 谈妥事情,祝澈叮嘱问荇衣服要带耐磨的,还得备上些东西,问荇一一记下,盘算好这几日内筹备齐全。 他告别祝澈家,来到田边找杆子发白有白色细绒的艾草,掐下叶片收好。 第158章 还没开花的艾草采摘起来最合适,可惜今天有些晚了,没找到足够的数目,带出来的火折子不够用,他就已经看不清前边路。 问荇突然有些想念一去不回的夜视能力,但柳连鹊的祟气还是他自己留着稳妥,不会伤及灵体。 刚好边上就是自家田,他抓了个兵卒鬼当不费钱的灯,慢慢走在前面替他照明。 其他人视角什么都见不着,但在问荇视角,前面飘着会发光的灵体。 “进宝那小子是邪祟?”郑旺听得瞪大了眼,“这么厉害。” 问荇以为他是害怕进宝,没想到郑旺满脸兴奋:“我还摸过邪祟的头,我太了不起了,那可是邪祟的脑袋瓜啊!” “他现在清醒不,脑袋瓜和脸现在还能摸不?” 问荇嘴角微抖:“可以摸,孩子还小,别吓到他就行。” 放眼望去,不怕邪祟的小鬼,害怕野兽的邪祟,他家鬼确实没一个在兢兢业业当正经鬼的。 “郑旺!”进宝待在院子里苦哈哈扫地,门口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气得差点把扫帚扔上天。 他突然很讨厌因为恢复成邪祟被强化的听觉。 进宝怒道:“你别想捏我脸。” 脸捏多了会流口水,他虽然是鬼了,可万一被捏得掉舌头流口水,他肯定要掐死郑旺。 看到进宝还是那副模样,郑旺冲他挑衅笑了笑:“我不管,下次还捏。” 问荇看不下去了,和九岁小孩吵架,郑旺属实太幼稚。 他安慰进宝,“别和他计较,他长这么大都没媳妇,就是因为不会好好说话。” 郑旺动作僵了僵,本就惨白的脸愈发惨白。 他是中箭死的,怎么感觉死后还能中一箭? 郑旺回过神,有些气急,他那时候哪里是找不到媳妇,分明就是流连花丛过了头。 问荇这话着实伤他自尊。 “唔,媳妇……可我也没有呀?”进宝手指抠了抠脸,总感觉问大人的话把他也骂了。 “你到那年纪了吗?”郑旺嗤笑。 “毛都没长齐,豆丁大个小孩要什么媳妇。” “我知道你俩都没有。”问荇微笑,不紧不慢道。 “可是我有。” 进宝:? 郑旺:……? 谁问你了? 来个人管管问荇吧。 郑旺气得咬牙切齿,突然,他发现问荇背后出现一抹青蓝色。 就在那一瞬间,他无比庆幸自己进不去宅子。 想什么有什么,管问荇的这不就来了吗? “咳咳咳…咳咳嗯!” 进宝看郑旺挤眉弄眼,觉得奇怪,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你干嘛……嘶。” “柳少爷!” “嗯。” 柳连鹊脸色不甚自然,嘴抿成一条线,手局促地背着,定是听到方才他们掰扯的闲话了。 问荇没有回头,可他听到声音浑身一僵,笑容凝滞在脸上。 坏了,忘记柳连鹊能出卧房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半夜醒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进宝半夜醒来:还是别要媳妇了,可怕呀。 郑旺半夜醒来:不是,他有病吧??! 第71章 筹备进山 进宝和郑旺面面相觑,随后一个不要命地往田野里窜,一个丢了魂似往房间里跑,吓得压根没空幸灾乐祸。 这是他们能听得的东西? “事情才刚尘埃落定,又要出去吗?” 谢天谢地,柳连鹊分明是听到了,却装作没听见,把话题掰扯到了其他事上。 “嗯,进山里去几天,捡些菌子野果药草。” 看来是没计较方才那话,问荇心里石头轻轻落下,也假装什么都没说过。 只是隐约又有些遗憾,就好像本来要碰到一起的手,又心照不宣避开彼此。 “要在山林里边过夜?这未免太危险。”柳连鹊刚还在紧张,听到问荇要进山,已经顾不得去想那些自己不由自主的小心思了。 他自小体弱没进过山,可也知道山林里有两人高的野兽,藏在草木下的毒虫,还有一下雨就打滑的崎岖小路。 而问荇不是原本就在村里的猎户,对山林压根不熟悉。 秋天正是雨水丰沛的时候,雨水滋润山林带来的高收益也伴随着巨大风险。 “是同认识的猎户一起去,人多就不容易出事,明日我再去集里购置些进山需要的衣物,会确保自己的安全。” 听到还有人同去,柳连鹊稍稍放下心:“在山林里千万小心,可惜我出不去门,不能随着你同去。” “我去就行,这几日就麻烦你照看好我们家了。”问荇想起之前被进宝打碎的罐子、让小黑狗踹翻的桶,就心里肉疼。 柳连鹊虽然能在意识清醒时在院子里活动,可进去卧房依旧会回到幻境,他作为邪祟的能力也无法使用。 但即便如此,进宝由于险些被他送去投胎,还是很听柳连鹊的话。 “好。”柳连鹊有些紧张,他其实生前参与家族事务、读书和学习经商的时日多,鲜少同其他年纪相仿的哥儿一样学织绣、管理内宅、整理内务,对此完全不熟悉。 其实他打从一开始都没想过,自己能活到成亲的年纪。 “你别紧张,我不是让你和进宝扫地,帮忙喂狗。”问荇看他这副表情,知道柳连鹊是误会了。 第159章 把剩饭一放,清心经自己饿了会找饭吃,进宝更是岁数比柳连鹊还大,扫个院子对他来说太轻松了,平时那副不情不愿模样多就是作作样子。 “进宝要是敲了碗或者犯了事,能帮帮他下,帮不了就等我回来我来弄,心情不好可以叫进宝给你说个书解闷,我看他嘴皮子挺利索。” “我连字都不认得,不会说书!” 进宝的小脑袋从门后探出,他在坟头混了二十多年,听的全是些上不来台面的乐子笑话,哪能用这些玩意来污柳大人的耳朵。 问荇瞧着进宝义愤填膺模样,心头涌上来个恶劣想法。 “不认字?” “那正好,你活这么久,也应当认些字了。” 他微笑看向柳连鹊,柳连鹊顿时了然,一改刚刚踟蹰模样:“我知晓了。” “你们……要干嘛呀?”进宝怯生生扒拉着门。 总觉得是什么不太妙的事情。 “我会尽心教他。” 进宝石化在原地。 大人自己被逼着学习也就算了,怎么还要他也学会识字!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问荇铁石心肠,“夫郎,我说得对不对?” 柳连鹊就不擅长做家务管内宅,他也不需要柳连鹊会这些。 可柳连鹊会念书,而且还挺有这方面的天赋和抱负,让他教进宝不光要把小鬼这毛毛糙糙性子收敛下,还能给他找点让他觉得顺心的事做。 孩子不听话,那一定是作业太少。 “言之有理。”柳连鹊看向进宝,茶色瞳里俱是温和,“进宝,你可否愿意?” 他不愿意! 哪怕哥儿天生就具有独特的亲和力,柳大人清醒时候的脾性也堪称教书先生里面头一份好的,至少不会动不动抽出戒尺来,或者有事没事就阴沉脸说自己教不下去。 可有哪个八九岁的孩子热爱学习,进宝欲哭无泪。 更何况柳大人身后还站了个坏心眼的家伙。 问荇站在柳连鹊身后静静看着他,眼中带着暗暗的威胁,压根就没给他选择的机会。 “我愿意。” 进宝瘪了瘪嘴,努力扬起个笑容。 “我的娘嘞,还好咱们进不去院里面!” 郑旺拉上另外俩兵卒,从田边晃悠悠飘出来,他跑远后去而复返,还拉了两个兄弟一起来吃瓜。 “我想到那些方块字,我这脑瓜子嗡嗡疼。” 他是兵卒里面唯一一个念过书的,打小被追着念书,反倒是因为自己不争气,没学出半点本事。 “俺也是。”林大志无比赞同。 “俺学不懂,也看不懂。” “我倒是想学,可我家里穷,压根读不起书。” 王宁是有些羡慕进宝:“唉,你说要是我小时候能学些东西谋个更好的差事,是不是能多活两年。” “你们也想学吗?” 问荇声音遥遥从门后传出:“可以在门口和进宝一起听,但是要离得远点。” 他承认他有私心,不想这群讲话没把门的大老爷们给柳连鹊乱讲他坏话,也不想他们离得柳连鹊太近。 “不不不不,我们这年纪早都废了,念书还得从娃娃抓起。”郑旺吓得半个身子埋进土里,“你抓娃娃就行了,我先走了。” “俺也算了。”林大志拽着真有些想学的王宁落荒而逃。 “你等等俺啊!” 知识果然有这强大的力量,甚至还能驱鬼。 没了听墙角的家伙,问荇安稳合上门扉。 “他们是……?” 柳连鹊只能听到院外很弱的声响,可耐不住这三个大头兵全是大嗓门,刚刚对话还是一字不差,传到他耳朵里。 “我认识的几个鬼,算是朋友。” 问荇反应极快,省掉了这三个鬼是柳连鹊抓的壮丁这事实:“这次进山,应当会带着他们去。” “带着鬼去倒是好办法,只是也别太劳烦他们。” 看着柳连鹊无可挑剔的善意态度,问荇无语凝噎,他当邪祟在田头抓鬼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 思及柳连鹊的状态,他开始有些顾虑。 柳连鹊在家肯定跟不出去,可要是变成邪祟跟过来就麻烦了,毕竟邪祟或许能自由活动。 “夫郎。” “嗯?” “你想进山吗?” 不管怎样的柳连鹊,本质上都是柳连鹊,只要他本身不想过去,那应该也不会铤而走险跟上来。 柳连鹊愣了下:“我现在仅能在院里活动,进不去山。” “至于想不想…其实我还是愿意待在家,山里危险且一切未知。” 问荇悬着的心松了些,柳连鹊很喜欢宅在屋里念书,但愿他能把这良好传统维系下去。 “先去歇息吧,我替你寻下我藏的书里是否有制作简易猎具、护具的方法,明日誊抄给你。”柳连鹊走上前,浅浅扫视问荇眼角,“你最近睡得太少了。” “好,你也别太劳神。” 柳连鹊看书归纳的能力算得上极强,而且不是只会呆板的死记硬背,他总能在一堆信息里迅速筛选出最具价值的部分。 柳连鹊愿意提供帮助,问荇乐意至极,毕竟这个家不单单独属于他,需要他们一起维系。 柳连鹊颔首,缓缓飘进紧闭门的卧房,随后卧房里诡异的暖光倏地熄灭。 第160章 “大人,我,我会努力认字!” 柳连鹊去翻书了,进宝也作好了思想斗争,只是读书认字,根本就不算什么! 只是他年纪不到且早就死了,又挣不到功名…… 总感觉柳大人会失望吧。 进宝丧气:“可鬼考不了科举。” “念书不是为了考科举,你要是真的学不进,同他说就行,他会听的。”问荇失笑,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 “这几日在家好好待着,别惹他生气最要紧。” 柳连鹊这二十来年,操了太多不该他操的心。 翌日。 问荇将昨天采摘的艾草晾晒在院子里,艾草可以掩盖身上人的气息,而且晒干后的艾草点燃还能驱虫驱蚊,剩下的干艾草收拾起来以后能用来泡脚,可以用来除去多雨带来的湿气。 后院里的茅草扎成捆,一半捆得结实齐整的是问荇割下的草,另一半捆得歪歪扭扭的是进宝帮忙打了下手。 看来小邪祟仍需历练,办事依旧过于心急。 趁着时候还早,问荇把进宝那捆草快速理了一遍,随后马不停蹄朝镇上去。 “好好好,你好好歇会。” 醇香楼里,许曲江见着他带来茅草,笑得合不拢嘴。 割完这一批茅草,后院里长出下一批还得些时间,但茅草耐保存耐用,这批已经够用很久很久。 恰逢此时,一个伙计抱着盒装的精巧西域调料从旁边走过,后面还跟着个战战兢兢的跑堂。 “你小心些,这调料可贵了!”跑堂紧张得不停扶正盒子。 “这盒子精巧稀奇吧?” 许掌柜看问荇朝那打量,笑着解释:“我们最近营收够高,所以就进了些香料试试水。” “可惜了,好多进来闻着香,吃起来总差点意思,白瞎了装香料的匣子。” 许掌柜只是无心之言,问荇却从中发现了另外的商机。 茅草是未经加工的原料,价格卖出去还是不够可观,但它一旦变成精细的香料,那能拥有的价格就非同小可了。 问荇盘算着。 从山里回来,应当好好去研究研究把茅草进一步加工成更好、更精致的香料,这样许掌柜能情愿开出更好的价,他也收得安心。 拿好许掌柜付的五十二两银子,问荇本想告辞去集市采购,许曲江却还有话想同他说。 “你随我来,还有些事也不知道对你要不要紧,但还是和你说一声。” “我们这昨天傍晚时候,来了个跳大神的哥儿,他说他是你家里人,也认得你。” “跳大神的哥儿?” 问荇认识的哥儿就屈指可数,跳大神的还只有一个。 之前他救过的那个倒霉外甥,赵小鲤。 “是啊,跳大神的。”许掌柜表情不以为意。 跳大神的人家里条件都不怎样,他当时就认为这所谓亲戚不靠谱。 “我本来觉得是不知道从哪来攀关系的哥儿,毕竟要真是你熟人,大可以去村里找,而不是兜兜转转打听到酒楼。” “可那哥儿也没要什么好处,只是叫我提醒你小心,然后水都没喝口,就急匆匆跑走了,好像后面催命鬼追似得,我都没来得及多问。” “他红痣是不是在耳朵上?” “应该是吧……我没仔细看,反正不是脸上。” “怎么,还真是你家亲戚?”许掌柜面色严肃起来,“我得提醒你,小心有些看你发达,巴着你赶着你上来吸血的家伙。” 他大约知道问荇家不靠谱,也担心问荇岁数小阅历不够,被亲戚抛弃,现在反而又被利用。 虽说百善孝为先,可以问荇的才干和品德,和之前污糟家庭一刀两断才是最理性的选择。 问荇不语,心里却有了考量。 如果是倒霉鬼原主家的亲戚哥儿,红痣还在耳朵上,那是赵小鲤没跑。 赵小鲤还算善良,就是太过于优柔寡断和懦弱。 以他的性格如果听到什么风声,肯定不敢还大老远跑去禾宁村找他,应该就是趁着给哪里跳大神的机会报个信,所以才匆匆忙忙就跑走。 因为再不走,就该被发现了。 他和许掌柜生意伙伴关系并非人尽皆知的事,赵小鲤能找到他,说明问家已经知道了不少消息,而且还盯上了这个卖出去的赘婿。 估计谁把他日子有起色的事情,传回问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宝:怎么有人在家里办学堂。 小问:而且是一对一,快谢谢我夫郎。 进宝:?……谢谢柳大人tat 第72章 添置杂货 “多谢掌柜的提醒我此事,不管这亲戚真假,我定然不会让些不怀好意的人占得便宜。” 要盯着他吸血?还得看看问家有没有那本事。 “你要能想通,我就放心了。”许曲江松了口气。 “方才是说你要进山吧,我这让后厨干粮给你拿些,不受潮的话可以存很久,我们自家跑堂也爱往家里拿。” 干粮不贵重,但对现在的问荇来说,能吃的干粮很重要。 “多谢掌柜。”省去自己做干粮的时间,问荇求之不得。 “需要我喊厨子教你辨认些野果和菌子吧?山里遇到不认得的草木极其可能带毒,别碰、别吃为妙。” 隔壁小酒馆前些时候收野味筛菌子筛错过一个,导致客人上吐下泻,闹得整条街都知道,只能说还好没闹出人命来。 第161章 “这就不麻烦掌柜了,我村里有认得的猎户郎中,他们也能同我说,我肯定不会乱吃不认得的东西。” 厨子认识的菌类肯定没有当郎中的黄参多,问荇同许掌柜又聊了几句,动身就往集市去了。 他先得找石匠铺的老板,当时来他们家做工的工匠留过大致位置,所以问荇只走了一刻钟冤枉路,就还算轻松找着了地方。 算算时候,工匠上门修灵位本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问荇把安血玉的日期再往前提,直接提到了明天来,这样就不会出现他人已经进山,工匠上门找不到他的状况。 能管事的何肃对问荇观感不错,加上问荇每次给钱都很爽快,也就不磨叽地痛快答应了提早一日过去修灵位。 同工匠谈好事,问荇转到旁边铁匠铺去,打算挑几把锋利趁手的小刀。 他不会弓箭□□,长枪剑棍要是带进山里显得笑话,还是小刀合适,轻便又灵活。 “小兄弟是要哪类刀?做菜的、防身的、切肉的还是割绳子藤子的?”老板非常热情和他介绍起来,“我们家老字号了,刀保管结实好用。” “给我拿刃锋利的,小巧轻便的刀。” 问荇仔细挑选着,避开略微有锈色的刀,从一排里边挑出把锃亮反光的小刀。 刀刃略微弯曲,且锋利得吹毛可破。 只是这种刀的刃部设计,就是为了防身打架,切菜非常别扭,但如果真的砍人砍野兽,效果会非常好。 随后他又选了把略微钝些长些的刀,这刀刀身很重,用来切割藤蔓灌木会更好用。 看这小哥瘦弱样子,怎么会买这种刀回去? 老板心里犯嘀咕,但这两把刀都不便宜,尤其那把开刃带刀鞘的小刀得几百来钱,这生意他做得高兴。 他敬业地替问荇装好刀具,给钝长刀外面随意裹了三层边角料布,随后递给问荇:“小兄弟你收好,别被伤着。” “这刀外面裹的布是粗麻布?” 问荇手指摩挲着粗糙略微发皱的表面,瞧着是亚麻做的,但比衣服布料耐磨结实,只是如果穿在身上会非常难受。 “就是粗麻布,有些麻布弄得太粗糙不好做衣服,卖过来价格还不贵,我干脆就拿来兜点东西用。” 钝口的便宜刀具不会伤到粗麻布,问荇买的那类自保小刀刀尖锋利,又一般会带个简单的刀鞘。 “老板,能不能卖我些这个?” 问荇心念一动,这下就不用去布坊挑花眼了,把便宜的亚麻布多缝几层在关节处,防止进山途中衣服开裂。 铁匠愣住了:“可以倒是可以,但我得提醒你下,这亚麻拿回去不能做衣服裤子,不然穿着难受也不好看。” “我知道。” 问荇花了五文钱,就从铁匠手里换了一大堆边角料亚麻布,拿在手上都放不下。 折叠收好亚麻布,问荇在路边挑挑拣拣,从个老人手里买了三双纳得严实的草鞋,又花掉十几文。 他买得起布鞋,但是进山走山路实在太费鞋子,草鞋磨破了也不心疼。 箩筐背进山里太笨重,可包袱又容易划破,是坚决不能带的。 问荇也只能暂且挑了个轻便加盖又耐摔的竹箩筐,以替换家里那个更为笨重的筐子。 搞定这些最基本的准备工作,有祝澈前车之鉴,问荇最后去药铺弄来针对跌打的膏药,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药膏能不用到,自然是最好。 夕阳西下,问荇满满当当提着杂七杂八的货物,气喘吁吁放在门口。 “这么多呀。” “大人,咱家这是要开杂货铺?”进宝探头探脑,被箩筐里掉出来的开刃小刀吓得蹦哒两步。 这都是什么,药膏、草鞋、麻布……还有干粮? “来帮个忙。”问荇将落在地上的碎布捡拾,“时间紧迫,今晚有得忙活了。” “要忙什么?”柳连鹊也循声而来。 “我来帮忙。” “柳大人,我来就行。”进宝非常有眼力见地替问荇开口。 “该整理的书我都整好了,也无事可做。”柳连鹊语调温和,但没挪动分毫。 “既然是你我共同的家,我也应该做些份内事。” 见柳连鹊态度坚决,问荇只能松口答应。 “那就麻烦夫郎同我一起了。” 今晚他需要给衣服缝合口、关节处多缝两层麻布,这样即使摔跤,也不容易受伤。 可柳连鹊目前无法很好控制自己拿住实体的道具,这种精细操作对他来说过于困难。 “夫郎只需要替我将大片麻布裁剪开来即可,剪得不规则也无妨。” 这些剪开的细长条麻布便于携带,还能够用于灵活包扎伤口、暂时维系即将损坏的草鞋,适合多种突发状况。 “那今晚是没我的任务了?” 进宝美滋滋就要跑出去闲逛,被问荇无情喊回来:“你也有事要做,先别急着走。” “你把我放在这和灶台边的东西全都拿过来分类整理,分好后随便你去哪。” 这任务比柳连鹊分得的还轻松,问荇只是想拿这个提醒进宝,别干事太过毛糙,随便乱放东西能有一时开心,往后收拾才有得进宝后悔。 分配好任务,问荇坐在凳子上,进宝一屁股坐在地上,柳连鹊虽然是鬼魂,但由于生前习惯,也没和进宝一样大大咧咧席地而坐,而是斯文坐上另边板凳。 第162章 问荇自己其实也不擅长针线活,会的这点针线活全靠他瞎摸索。 现在天又太晚,还得借着灯火光和两具灵体的荧光才能看清手上细细的线。 鬼魂的灵体颜色有差别,柳连鹊是青蓝,进宝是银白,还好他俩都不是黄参那种暗褐色,还挺保护眼睛,盯久了也不会眼睛发酸。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问荇还只慢吞吞处理好了上衣,可裤子得继续缝补,至少要半个时辰往上才能去休息。 进宝早就整理完毕,可他也没立马就兴冲冲往外跑,而是打了个哈欠,很有礼貌同他们告别。 “这孩子还挺懂礼貌。”柳连鹊也处理好了手上麻布,他分明刀都握不准,却能做到速度虽慢,却让麻布都裁得整整齐齐,而且不弄伤自己。 他待在旁边,安静看问荇忙于手上的针线活。 问荇笑道:“礼貌?估计只是见着你有礼貌。” “平时可没见他规矩过。” 他说话间隙,手指被针扎了下,不疼,但险些断了他方才说的话。 “歇会吧。” 黑暗中柳连鹊的视线敏锐,鬼本就对血腥味敏感,他看依旧埋头苦缝的问荇,忍不住心疼。 这是问荇第八次被扎到手,可他一声没吭,如果不是自己拥有特殊的夜视能力,肯定察觉不到这些。 “你指尖流血了。” “小伤。”问荇不以为意,“待会能好就行,要是进了山,那可不能再身上有流血的伤口了。” 能闻到血腥的不止鬼魂,还有虎视眈眈的猛兽。 柳连鹊不语。 明明之前遇着事想和他蒙混过关的时候,不管多大的问题都得撒个娇…… 柳连鹊不禁黯然,问荇这副模样,真不像还没到二十岁的少年郎。 分明意气风发,可认真起来看不出半分张扬。 “夫郎,替我念会书吧。” 问荇感觉到柳连鹊心情不甚美妙,想到了个法子。 “你不是搜集了些书里的知识么?同我把进山该注意的事项、能用的简易道具讲讲,这样待会就能早些睡下。” “好不好?” 问荇倒是心大,柳连鹊被他的状态感染,不禁失笑,心情也比方才放松不少:“你要是愿意听,我给你念。” “但别再扎着手了,再小的伤口也会疼的,注意手里的针线,要是被扎我就不念了。” 他希望自己能有一副真实的躯壳,这样至少能陪着问荇处理这些麻烦的针线。 同问荇一样,柳连鹊这二十多年没碰过几次针线,可他觉得这算不了什么,最多就是陪问荇被多扎几次。 反正他也不怕疼。 可他是鬼魂,只能做些更简单的事,替问荇从书里寻找破局的捷径。 做好当下事也足矣。 “首先是竹,江安这里所处平原,山林里面会生出竹木,所以我认为竹可以就地取材……” 柳连鹊非常清晰地,一字一顿同问荇复述查到的资料,以及他得出的结论。 最近几天他看了生前半年都看不完的杂书,排除了很多不好实行的方法,去掉有可能不靠谱的纸上谈兵,只希望能给问荇说的字字句句,全都有用且高效。 出乎意料,从柳连鹊开始陈述,问荇动作慢了下来,却再没一次扎到自己手上。 只是…… “夫郎,我今年十九了。”问荇停下手里的活,言语间无奈,“不用同我讲话这么慢。” 柳连鹊这语速,简直是像在哄没开蒙的孩子听课,他只是分出心思一心二用,智力又没出问题。 柳连鹊耳根微微发红,在他苍白的肌肤衬托下愈发明显。 “我知道了,你注意手上。” 问荇就仗着自己聪明,熟络起针线活就开始往他这瞄了,待会别让针扎着。 虫鸣声起起落落,比夏夜静谧了许多,却仍然容易勾起未眠者的神思。 “结束了!” 问荇缝完最后一针,柳连鹊也讲好了该叮嘱的所有话。 “结束就休息吧,我今晚再看看,要是有遗漏的要紧事明晚同你说。” 距离问荇进山还有一天半时间,这宅院里的人和鬼没有一个在松懈,就连出去玩的进宝,也给问荇在打探村里哪儿艾草生得多。 “夫郎有什么想要的花花草草吗?我替你进山去找找,山里有许多镇上县里见不到的稀奇玩意。” 柳连鹊在柳家吃多了山珍海味,可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应当未曾见过。 问荇以为他会让带些花叶或是稀奇的菌子果子。只要有办法寻到,柳连鹊肯开口,他就会替柳连鹊带回家来。 毕竟前几日幻境中,他在柳连鹊的岸台边见过,一副水墨画的枇杷才完成一半,却已经显得几分水灵。 枇杷树的远处,是浅淡勾勒的群山,画着枇杷的宣纸边上压着的镇纸,上面刻着若隐若现的波纹 文人墨客总热爱自然风光,他还是向往山水的吧? “不用了。”柳连鹊几乎没有犹豫。 问荇进山已经足够辛苦,再去提些条件,恐怕他压力只会更大。 “只盼你平安归来,无祸无灾。” 花枝会枯萎,被折下的叶片来年依旧能再生,从山林很难带走些什么,留下些什么,比起这些,他更希望问荇能够顺遂从山林里走出来。 第163章 今夜没有明亮的月,却显得隐隐发光的灵体愈发不染尘埃。 青年笑得浅淡,眉目如画,眼中没有半分和恶意有关的情绪残存。 只是一句祝愿的话。 可出乎意料地,问荇的心跳漏了半拍。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小问:一点小伤,扎十下都没问题。 以后的小问:好疼,要夫郎吹吹,不然不会好了。———— 第73章 小人算计 “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小问你要是能寻到其他人啊鬼啊,还是找找他们,肯定比我靠谱。” 黎明时,问荇找到了黄参,和他说明明天要进山的情况。 可老郎中左右而言他,言语间满是不情愿进山。 虽然做鬼不用担心被咬或者跌倒,可他上辈子进山采药没少吃苦头,蛇鼠虫蝇甚至豺狼都觊觎过可怜的郎中。 好不容易做了鬼不用自己采药,还得帮着问荇认药材,他自然是犹犹豫豫。 江安镇地处丘陵与平原,西边地势起伏低处多有茶山,茶农们依靠丘陵种植茶叶,再用茶叶获取维持生计的银两与铜钱。 而禾宁村地处江安镇东,与西边不同,这里鲜少有茶山梯田,农户们多在平原种粮食和菜。 离禾宁村最近的山被猎户叫虎跑丘,因为里边据说真有老虎出没,人若贸然往深走凶吉未卜。 镇东山林中人的痕迹多来自采药郎和猎户,而山的结构短时间内很难改变,故而黄参生前拥有的经验现在依旧适用,对于问荇十分重要。 偏偏黄参还不是其他带着怨恨悔死掉的鬼,非常迫切地会奢求些什么。 他生前稳稳当当,办的还是喜丧,硬要说有什么失败也就是没赚大钱,或许是死得时候岁数大,所以才能变成鬼到现在都没散去。 所以要说服他不能利诱,还得从他性格下手。 “不会白麻烦黄叔,只要黄叔愿意帮忙,想要什么东西,我可以从山里回来后烧给你。”问荇态度恭敬。 “实在是找不到其他更靠谱的人了,黄叔行医几十年,通晓百草也对山林熟悉,又是悬壶济世医者仁心,没人比黄叔更为合适。” 他这一顿吹捧一出,黄参脸上立马出现得意:“不敢不敢,这话让我不好意思啊。” “不过说到山林,咳咳……我的确还算熟悉。” 这老爷子有时候喜欢端着架子,但表面上端着并不妨碍他真的很喜欢听人夸将他。 他上了年纪对财色兴趣减淡,不需要问荇给自己什么好玩意,只要能得到认同感,也愿意来替问荇这后生办事。 “黄叔,你就帮了我这忙吧,至少在林浅的地方替我看看。” 问荇故意道:“要是深山里你体力跟不上嫌累,我也不麻烦你,可以自己去的。” “累?累什么累!” 黄参听到问荇质疑他,不自觉就被带跑了,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叫我声叔没喊爷爷伯伯,就说明我这还没老。” “你这忙我帮定了,草药、菌子、野果我都认得,保证你全须全尾能从山里走出来。” 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问荇憋着笑,刚才黄参哪哪都疼的样子和现在都不像一个人。 不过这样也好,心思澄澈的鬼比坏心眼歪心思的人要好太多了。 “这样便好,黄叔老当益壮。” 问荇顺利讲通了黄参,和他约定好明日清晨跟着问荇进山,白天鬼魂消散,到傍晚再出现帮助问荇。 三个兵卒里,问荇留了办事靠谱的王宁守在田地照顾好庄稼,更加高大的郑旺和林大志随他进山,以备不时之需。 两个兵卒那倒是不用多费口舌,昨天他只和郑旺提了一嘴,他立爽快马答应下来。 离工匠们来还有半个时辰,问荇找到进宝昨天打探到种了艾草的几个地方,又狠狠薅了半斤艾草。 村里人都喜欢薅艾草拿回去用,他能薅得这么轻松,多亏了进宝就喜欢到处乱跑。 回到家后,修灵堂的工匠们也掐着点准时上门,一切时间卡得刚好。 “你这屋子扫得真干净。” 何肃啧啧称奇,他见过的独居男子,不少家里乱得像鸡圈猪窝,连带着那男得都显得没力气又虚浮。 可问荇家虽然破旧而且还据说闹鬼,但他们每次来都比上次更干净更好,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晾晒的艾草摆在院内,摆成规整的方块状。 远远看过去,灶房里调料一排码好,分明用的都是小摊捡漏就能淘到的陶罐,可却显得非常清爽简约。 “习惯了。”问荇受不了在垃圾窝里生活,闲下来总带着进宝整理前院后院,一来二去本来污糟的鬼宅近乎焕然一新。 “下次你们来的时候带些料子,我打算把侧边屋修缮好,不然看着闹心。” 进宝屋对面那更破的屋子已经修理得能堆放杂物,进宝这间本来就比较干净,屋子结构也几乎没被破坏,可问荇还是想修得更好。 往里面添张桌子,再买个略好的长柜把那一碰就掉渣的老柜子顶下去,然后将那扇原本封死的门重新修理,反正该封的鬼也不用封了。 “你能拿多少钱?”何肃认真听完问荇要求,忍不住提醒他。 “要干这么多事,如果需要修得够好,没有二两银子拿不下。” 第164章 问荇存的银子已经大几十两,二两银子对他来说不算小数目,但也不算大:“也不用弄得太华丽,把所有东西都修到最结实就行。” 他又和何肃定了结实的桌椅,顺便让何肃替他寻个好些没用过的酸菜坛子,几乎是能让工匠帮忙的事全都提了个遍。 谈好生意,问荇给何肃爽快结了钱:“今天麻烦你们了,这几天有急事出去,所以只有今天有空。” “是出去赚钱?你这赚钱也是真辛苦。” “说笑了,赚钱哪有不辛苦的事。” “也是。”何肃朗声笑:“赚钱哪有不苦的道理!” “你算是我见过能把自己日子过得明白的,相信叔,往后你日子会越来越好。” “谢谢何叔。” “下次有事,记得来找我们就行。” 工匠们鱼贯而出,院子里又再次归于清净。 问荇开始拾掇起要带进山的行李,昨天清理出来太多,要一件件再仔细筛选,尽量为自己减少负担。 他将两个箩筐堆叠在一起,本来的箩筐大而笨重,昨日买的箩筐小而轻便,小箩筐刚巧可以放心大箩筐里边。 如果中途摘满了山货,可以把山货放进小箩筐让林大志趁没人帮忙飘出山,给进宝接应上直接带回家里。 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多带些山货,也减轻负担。 之前采的艾草经过日晒已经变得半干,可时间紧迫,有一些依旧摸起来软绵绵。 问荇只能将艾草连带着今早采摘的一起用锅烘干,艾叶的香味充斥着整个厨房,激得清心经灵敏的狗鼻子直打喷嚏。 将烘干的艾草取出后捏碎,问荇用一个包袱把艾草碎末全都装起来,和粗麻布条一起放在底部铺了薄薄干草的箩筐里,又在上面抓了蓬松的干草盖住。 艾草受潮将无法点燃,而包扎伤口的麻布受污染,也很容易造成伤口感染,干草不占地方,所以问荇用干草简单做了个隔离。 如果真的下雨,那就把干草再取出来,否则干草吸水只会更潮湿更重。 做完这些,他才刚将软磨硬泡才从镇里郎中那拿的药膏小心藏在衣物里,随后叠好收入箩筐。 不远处传出敲门声。 “祝澈?” 门外是脸色不甚好看的祝澈,问荇把人迎进来:“我刚还打算下午去找你,你这还先我一步。” “怎么,是临时有事吗?” 他们本来约定过下午碰头,合计下该带的东西齐不齐全,这么早祝澈过来肯定是有急事和他说。 “……明天进山,你还是别去了。”祝澈终于下定决心。 “实在是不安全。” 问荇眉头微微蹙起。 “这是哪里的话,那群猎户再为难我,也不过就是对我态度冷,总不能真在山里把我打一顿扔山沟。” “原先定的那群猎户是人都还行,可今早我突然听说要加三个人进来。” “那三个不是好东西,是真会到进山后给人使绊子。” 想到自己的遭遇,祝澈烦躁地揉着头发:“你毕竟是种地的庄稼人,这些事别牵扯到你身上,非常麻烦。” “他们是对你做过什么?” 问荇察言观色:“不会就是之前害你掉山沟的人吧。” “山沟确实是我自己掉的,没人推我搡我,这事我该认就认。” “可那天我会跌下去,是踩到破掉的竹夹陷阱,结果被绊了。” 祝澈这才缓缓说出当时真相。 不少猎户本事不大事不少,都喜欢抱团排挤人,可祝澈也不在意,他为了赚钱,每次都会随着猎户们一同进山。 他家才有些起色,祝澈心思很简单,只想赶紧猎些好野味拿去挣钱,挣钱回来热热闹闹吃顿肉,给自家娘买件新衣,给弟弟带块糖糕。 可偏偏就是被人盯上了。 时间还得到今年春时,祝澈单枪匹马猎野猪太过惊艳,让村里姑娘小伙来来回回提了许多次,有些猎户家媳妇也恨铁不成钢,拿这事反复提醒自家丈夫。 怎么人家家小伙子没爹娘病弟弟小能这么有本事,自家这懒东西次次进山打猎拿不出值钱好货。 有些连猪崽都抓不着的猎户面上挂不住,早就偷摸记恨上了祝澈,哪怕祝澈的年龄在猎户里算得上最小一批,心胸狭隘的人妒忌起来不分年龄。 这群人里边有个家境还不错,和祝澈相仿的叫何雄,因为长得高大壮硕,也被其他猎户叫熊子。 只是熊子人不如其名,长得高却实际上没什么真本事,全靠家里接济才能娶到老婆过活日子。 新媳妇看不上熊子,本来就不情不愿嫁给他,瞧见他没本事是越发失望。 偏偏熊子对付野兽很怂,对自家人脾气又不好,听不得一点劝和三岁小孩似得。 小媳妇不敢在他面前说,怕被熊子打骂,只能暗地里同小姐妹们抱怨。 “当时嫁给他,本以为就算过不上好日子,也至少能自己养家糊口,可他都二十了。” “每次他去山里,我日盼夜盼能有好消息,结果赚的银子还没我织布来得多,能不能有那姓祝的半分钱本事?” 小媳妇心情不好,这话多说了几次,自然而然传开来,连祝澈都听到了风声。 被些没心没肺的猎户打趣,他烦得不得了。 第165章 “她说的是事实,要是进山打猎挣得不如还要持家的织女,熊子还是趁早去镇里换个谋生的法子。” 目前为止,问荇还能当做看个乐子,毕竟熊子媳妇没说出早知道该嫁祝澈这话,也没人污他好友清白。 “熊子打猎不行,但有个小本事,他会做陷阱竹夹,而且算猎户里面做得好的,所以其他猎户也乐意带上他。” 听到这,问荇渐渐收敛起面上笑意:“你踩的竹夹是他干得?” 祝澈面色铁青:“九成是,其实我当时踩上时不信,可踩到夹子跌下去的时候仔仔细细想了很久,我是真只能信。” 竹夹子其实只是弯曲细长竹子埋进土里,随后缠上细麻线的绊脚套,被小型动物碰到就会收拢,一般是用来捕鸟捕竹鼠的,对人造不成威胁。 可好巧不巧,那竹夹子偏偏在他必经之路上,偏偏他同那些猎户说过他晚上要顺着那去溪边抓鱼,又偏偏这竹夹子个头比捕鼠兔的要大。 一般猎户都会制作标准规格的小陷阱,可大一号的陷阱就不是人人都会了,因为也不常用到。 “我是真不想信。”祝澈苦笑。 “人在山林里就是要抱团互相维护,如果在村里他们看我不顺眼,找我打架吵架,甚至背后说我坏话都行。” “但在山里耍小心思,是真要弄死我。” 比起跌下去,更让他心寒的还在后面。 祝澈跌下沟后也算命大,还好沟里面长着软绵绵的折耳根草,碎石块也不太多,磕得剧痛无比但没摔断骨头,而且折耳根的气味也暂时掩盖住了淡淡血腥气。 祝澈忍着剧痛,没有第一时间呼喊出声,死死咬着自己舌头防止痛呼招来野兽。 随后他蹒跚着摸索到角落里,将受伤的腿放平,静静看着头顶山路。 猎户们分散后为防止有人出事,都会约定回来的时间,他已经离开了快一个时辰,应当有人找过来才对。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刻钟,不远处出现忽明忽暗的火把。 祝澈心中燃起希望,他用全身力气点上手上仅剩的火折,用没受伤的胳膊举在空中。 “要是那时候能得救,也不会在床上躺这么久。”祝澈愤愤不平拍着桌子,桌子吱吱呀呀呻吟起来。 随后他意识到问荇家家具年岁大经不起折腾,讪讪摸了摸头:“对不起,提起这事我就没法冷静。” “没事,正好过几天该换了。”问荇听得认真。 “所以打着火光来找你的猎户是熊子的人,故意假装没看见?” 深夜里的山林点起火焰非常醒目,这么近距离没看见只可能是故意的。 “是,虽然当时火折受潮了,但绝对不可能看不见。” 来找他的人正是熊子和他的两个小兄弟,一个因为长得瘦,被村里人笑着说瘦猴也能去打猎,给他起外号叫瘦猴。 另个因为曾经被猎犬吓得屁滚尿流,性格胆小谨慎,所以猎户们嘲他喊他狗子。 值得一提的是,吓得狗子屁滚尿流的猎犬,就是祝澈家猎犬的妈妈,清心经的奶奶。 三个猎户看了眼祝澈求救的讯号,却若无其事大声哼着愉悦山歌,甚至打算遮盖掉祝澈求救的声音,好让其他猎户也不能发现祝澈。 山沟里有蛇鼠视眈眈,这就导致祝澈在精神极其高压的情况下在坑里待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亮才让其他猎户发现从而得救。 按猎户们不成文的规矩,在山里残害同伴会被整群猎户抛下,可熊子咬死不认账,拖着拖着居然就不了了之了。 而后又是祝澈那缺德爹作祟,险些给腿上落下病根。 “听起来他们蛇鼠一窝。”问荇看了眼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黑狗,“那这次去我把它也带上。” “汪?”小狗歪头。 “你还想去?”祝澈咋舌,“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有他们在事情就会变得难办,你最好别去。” 其他猎户愿意帮忙也只是顺手,如果不触犯他们利益,也没人会替受害的人说话。 经过那惊险一夜,祝澈一下子明白了人情冷暖。 他今早遇着熊子,熊子堵在他面前,那副小人嘴脸简直恶心,祝澈快把隔夜饭吐出来了。 “你是摔了腿把魂也摔了,和那守寡种地的赘婿走得近,还提得动刀吗?” “就是就是,太丢人了,你居然还带这个农户进山。”瘦猴嬉皮笑脸。 “要是打猎都需要带着个农户壮胆,赶紧滚回去掏粪水种地吧!” 他们不光要恶心祝澈,还要恶心问荇。 所以祝澈遇着他们三个后急得饭也没吃,就来劝问荇打消心思:“进山下次还能进,而且他们都懒散,下次肯定不会在队伍里边了。” “那你能不去吗?”问荇反问。 “……肯定不行,我还想送祝清多读些书。”祝澈艰难道,“别说他们三个,要是再来三个我也得去。” “那不就完了,你得挣钱,我也很缺钱。”问荇拍了拍他肩膀。 “我们一起去,至少从一对三变成二对三,谁给谁使绊子还不一定。” 他算是摸清楚这村里人情世故了,禾宁村没有什么大宗族,各个姓氏的家庭分散。 好处是不出现一家独大兴风作乱的情况,坏处是村里人之间联系偏冷漠。 第166章 所以之前祝澈伤成那样,其他猎户也只是有些愧疚,农户们多是惋惜和看热闹,没人会站出来替他出头。 这种情景下想要解决绊脚石,只有自己上脚去踢。 这些狼心狗肺的猎户现在就是他和祝澈共同的绊脚石。 “你真就这么缺钱?”祝澈有些感动,但还是担心问荇。 问荇非常聪明,而且远没有看着瘦弱,但同那群下手没轻重的莽夫,就算是状元也根本说不通话。 他记得问荇认识醇香楼掌柜,而且最近又修家宅又驱鬼,肯定日子在越过越好,安安分分能挣的钱也不少。 真的有这必要吗? “缺。”问荇笑。 “因为我现在不盘算赚好每一笔钱,往后冬天我就得盘算得更艰难,人总要为了往后打算。” “就像你,你不也要攒给祝清的钱吗?” 要把孩子养好就是麻烦事,祝清往后不管是不走寻常路要谋好差事,还是同寻常哥儿一样要嫁好人家,都需要笔不菲的银子。 祝澈这么拼命,也是希望弟弟没有自己这么命苦。 话说到这份上,问荇的态度已经很坚决。 祝澈想到祝清,心中不免触动:“好,明早我们照常进山。” “娘的,我倒要看看这叁货色能搞出什么事来,老子烂命一条,不怕他们!” “这就对了。”问荇搁下放茶水的碗。 “你知道他们家在哪吗?” “知道是知道,你要这干嘛?”祝澈警惕起来。 问荇鬼主意多,可这三个猎户虽然没脑子,歪心思却不少。 “我就问下,反正我又干不出砸人家家这种事。”问荇笑眯眯。 “你只管告诉我就行。” 祝澈满腹疑惑,但还是给问荇指了路,随后同他检查好进山该要准备的东西。 “你想得比我还多得多,居然还有药膏。” 祝澈见问荇非常重视这次进山,也就放心地同他告别,回家检查弓弦和猎刀去了。 天色渐暗,进宝嗖地出现在问荇面前。 “大人,晚上好!” “今晚我们去个地方。” 原本堆着杂物的前院已经收拾得一干二净,问荇伸了个懒腰。 “去哪里?”进宝见问荇这副老神在在模样,心中涌起兴奋来。 一定有比认字念书好玩的事情要发生。 “有个猎户心思不对劲,咱们去他家看看。” 问荇看了眼身后,进宝是能出现得最早的鬼,现在还没到柳连鹊出现的时间。 回来再同他说吧。 “好。”进宝非常配合拉长舌头,扮了个鬼脸。 “你想怎么吓他,我就怎么吓他!” “不是吓人,只是去看看。” 万一那猎户这次歇了心思,问荇也不会故意找事。 他捏了捏小矮子灵体的脸,软乎乎的,就好像半凝固的空气。 “少吐舌头,等会打结了又伸不回去。” 进宝爱吐舌头太误导人了,搞得他之前以为进宝是被吊死的,别哪天把柳连鹊给吓到。 “唔唔,别内我碾。”进宝狼狈捂着脸,边唠叨边悻悻缩回舌头。 “好,不吐惹,我们肘吧。” 一大一小走在夜路上,熊子家离问荇家还有些距离,需要走两刻钟时间。 突然,问荇警觉地往后看,眼中满含探究。 “怎么了?”进宝不明所以,也停下来往后看去。 可什么也没看到,只有条坑坑洼洼的小路。 “……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问荇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好像刚刚心跳突然凝住一瞬,可再去捕捉,已经捕捉不到那一瞬的体会了。 “没有。”进宝摇头,“这附近和平时一样呀。” 他们家这连着乱葬岗,附近阴气就是很重,他刚也没察觉什么不熟悉的阴气。 而且就算有也没什么,除去柳大人,没鬼能打过他了。 “大人,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进宝担忧,“你放心,要是有坏鬼过来,我来保护大人!” 问荇不语,进宝在这方面比他敏锐。 难道真的是想多了? “也许是,我们去看眼就早些回来休息。” 要进山了,良好的精力极其要紧。 “嗯嗯。”进宝点头。 “胡厨子那有个安神的汤,只需要些肉和萝卜,等有空我同大人说了,大人可以试试。” 一人一鬼搭着话,渐渐远离乱葬岗的范围。 一缕微弱的青光,在问荇袖口处微微颤动,似是被发现,偷摸着钻入了袖子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听说有人找我麻烦。 小问:没关系,我有专业厉鬼邪祟团队。 第74章 人约夜半 “好冷啊……” 夜风凄凄,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孩走在路上。 他将头转了半圈,随后吐着舌头又转回来,阴笑着看向旁边的青年。 问荇颇为无语,冷冷直视旁边戏瘾犯了的进宝,随后加快脚步往前走,一切尽在不言中。 鬼对冷热变化极其不敏感,这种怕冷的戏码还是进话本比较应景。 “嘿嘿,我就是看大人有些紧张。”进宝破功演不了下去,三蹦两跳跟紧问荇。 第167章 “我是觉得不踏实。” 从刚刚察觉身后不对劲起,问荇就一直绷着神经,他平时撞鬼频率太高,实在是放不下心。 “那,那我们等会盯完人就走吧?”进宝被他说得也害怕起来。 一个柳大人已经比他厉害了,再来一个厉害到他感觉不出来的家伙,那岂不是他要变成这片第三厉害的邪祟? 进宝慌张,他做第二还没做几天呢。 “前面就是了,我们加紧时间。”问荇指向不远处的瓦房。 瓦房已经破旧,可至少看着瓦片结实且屋子也不小。 “看起来他家还挺有钱啊。” 进宝眯起眼:“这都盖上瓦房了,居然还找盖着草房的大个子的麻烦,真不要脸。” 祝澈家房子之前破得很,屋顶上的茅草乱七八糟,还是最近祝澈挣了钱才开始慢慢修屋顶。 熊子家有人接济,自然条件不会差哪去,可即便如此,问荇和进宝都感觉到,熊子家当下生活不算美好。 因为屋里传出阵阵争吵的声音,并且随着他们走进越听越明显。 “去吧,记些要紧事就好。” 问荇不方便再靠过去了,他和进宝对视了眼,男孩会意,朝着墙边迫不及待过去。 哎呦呦,有八卦可以听了! 问荇刚刚模模糊糊听见是一男一女声音,就已经没了兴趣。 就如祝澈所说,熊子不争气,惹得家里怨声载道也是活该。 且不说他贴过去听缺不缺德,就说这些吵架来来回回轱辘话听了也没什么用处。 瘦猴和狗子家离得熊子家很近,只是这两家显然条件更差,住得还都是草屋,此刻屋里已经没了动静。 问荇没贴得太近,而是远远地逛了圈,除去差点踩着个捕小兽的夹子,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这夹子就扔在田边,要不是他留了心眼看着地上还真就中招了,是谁这么缺德? 问荇半蹲下身,举着灯想看清夹子构造,这一看,他不禁庆幸。 这夹子已经损坏,可如果踩上去后,下场不会比完好的夹子安全多少。 因为夹子用的是结实的竹篾、竹条制成,竹片即使拦腰折断,上面倒刺威力仍不减分毫。 如果真的踩上去,就凭他穿这双已经要换的草鞋的质量,估计是要见血了,明天进山都麻烦。 这熊子真缺德,估计是自己弄坏的竹夹子,用不了了就这么到处乱丢。 祝澈所言非虚,夹子确实做工精细,比他见过祝澈做的小陷阱好看不少,熊子颇有这方面天赋。 不同人做手工制品的细节也不同,问荇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竹夹,试图从中看出做工方面的差异。 他在田边观察夹子,进宝那里也听得不耐烦了。 “不听了,烦死了烦死了。” 男童垮着小脸凑过来:“这家伙真不是东西!我听他媳妇说得都头疼,这种人居然还能讨媳妇。” “他们有说明天进山的事吗?”问荇失笑,他又不是让进宝光听八卦去了。 “欸,说了!”进宝一拍掌。 “他媳妇说明天要再进山里挣不到银子,就要和他和离。” “和离……这么重要的事,你方才怎么不提?” “说起这我就来气。” 进宝一脸无奈:“我也想提,可我这才听多久,他媳妇说了不下十次和离,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问荇:…… 原来是吵架的气话,没事了。 “走。” 问荇观察好了手上夹子,将残破夹子拿起,掏出火折子将夹子焚烧,免得有倒霉的路人踩到受伤。 “欸?”进宝不解,“这就回去了。” “可以了,我们去山角那看看。” 问荇的来意本就不全是打探这三家猎户,主要还是趁着夜色看看山林是什么模样,走夜路怎么走合适,这三家猎户家又离得一座小丘很近,顺路而已。 他经常在夜晚进田里去坟头,可对山林完全不熟悉。 江安镇的山说着是山,其实叫丘陵更加合适,对问荇来说就算是晚上也并不可怕,他探着杂草,一路向前摸去。 反倒是进宝跟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问荇停住脚步,不解看向进宝:“你怎么不往前了?” “大人,听说山里晚上会有狼来吃小孩。”进宝抱紧可怜无助的自己。 “他们吃不完,会把小孩叼回家喂狼崽。” 问荇失笑:“都是骗小孩睡觉的话。” 明天要去的虎跑丘有狼就算了,这小山丘连个大点的耗子都养不出,否则哪敢有人在这安家。 “你不觉得这话很离谱吗?” “是啊,确实离谱。”进宝干笑,“怎,怎么可能遇到狼嘛。” 虽然鬼也不会被狼啃,但真的很可怕! “我是说遇到狼,狼在都能抓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吃肉多的大人,要来吃小孩呢?”问荇笑眯眯,好像在讲睡前故事似得轻松。 “要抓也是先抓我,你说是吧?” 进宝呆呆地定在原地。 为什么可以这么淡定说这种恐怖的话啊啊啊啊! “我们还是出去吧呜呜呜……” 进宝被问荇的歪理绕晕过去,眼前冒着星星,反倒是更害怕了。 “再往前走两步就回去。” 第168章 刚在缓坡上走路还不太轻松,需要很谨慎躲着石块和小陷坑,但问荇适应了没多久,已经能做到非常安稳往前面走。 他嫌这么走太慢,还捡上根长长的结实木棍,用木棍探路,步子速度都快了很多。 如果明天要去的虎跑丘是这种地形,那么正常走路、小步跑都不会有太大问题,可如果有人使绊子,平地走都会出事。 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切都很顺利,问荇身上不知不觉挂了很多小小的带刺果子,但这些果子连衣服也勾不破,不足以挡住他的脚步。 他尝试着朝前面灌木丛迈步,却在此时猝不及防被青光团团围住。 原本幽暗的山林里,只有问荇手里星星点点有火光,还有进宝身上冒着灵体微弱的光。 可突然间青光大盛,直接照亮了前方黑黢黢的灌木丛。 青光本来是安静蛰伏在他的袖中,随着问荇蠢蠢欲动地往前走,也计划着问荇,跟着他蠢蠢欲动。 “不可,前面危险。” 青蓝色逐渐汇聚成了人形,柳连鹊垂着眸,一只手虚搭在他肩上,悬浮于空中。 他眉间一抹红色明亮,这副高高在上模样不像邪祟,反倒像哪个夜游至凡间的谪仙,在提醒迷途又不愿返回的旅人。 进宝:! 柳,柳大人居然跟上来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如果问大人说得不对劲是感觉到柳大人,也不能怪他看得不仔细嘛,毕竟柳大人算是气息熟悉的鬼了。 进宝心虚地往外飘了两步。 才不是因为他比柳大人弱才觉察不到。 “夫郎?” 见到柳连鹊阴沉的脸,问荇反倒微不可闻松了口气。 至少不是撞到了奇怪的未知鬼魂,虽说被柳连鹊半夜抓到他在荒郊野岭探险,也不是什么大好事。 还好身边带的是个小鬼童,不是其他模样已经成人的鬼,否则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 “你,在此何意?”柳连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荇,身边无端汇聚出阴风吹到问荇的手肘处,吹落一颗可怜巴巴挂上去的苍耳子。 苍耳子在风里颤颤巍巍,随后直直落入湿软的泥地。 看来又要解释一遍了。 问荇拔腿走出灌木丛,边走边耐心同邪祟讲了明日要进山的事,邪祟几乎是凝滞在半空,只能从微动的瞳能察觉到他认真在听。 听到一半,作为邪祟的柳连鹊似对这事还有微弱记忆,面色渐渐放松下来:“但你进山,还是危险。” “我去寻几个猎户、武夫,你挑几个,同我们一起进山。” “不劳烦夫郎,我已经找好猎户……” 不对。 问荇只想了应对柳连鹊帮他找帮手的对策,可他听柳连鹊的话,怎么觉着情况不太对? 为什么柳连鹊会说“同我们一起进山”? 问荇试探道:“夫郎,我听到你刚刚说的同……” 他无比希望柳连鹊只是口误,可从小饱读诗书的大户公子哪里会有这么多口误。 “同你进山。”柳连鹊全然不知自己这话有多么惊悚,只是一脸茫然。 “你我,夫妻一场,有难同当,你进,我跟着进。” 夫君好奇怪,他不听他话,那只能他去哪,自己跟着去哪了。 问题是他还没受难,只是进个山,远不止于有难同当。 问荇察觉到进宝投来好奇的八卦目光,在心里把给柳连鹊灌输婚姻观的夫子吐槽了个遍。 这教得什么玩意,肯定不是他夫郎自己的问题,柳家人请的夫子就是故意的。 “夫郎你进山里,是想做什么呢?” 问荇对柳连鹊总是比其他人耐心:“如果进山里没有想做的事,只是为了帮我,其实就不值得了。” 他又不是不认识其他鬼,就算真不认识,也不会让柳连鹊替他吓野兽抗箩筐。 这可是个方才在低矮灌木丛都不愿意下脚的大少爷,跟着他一天到晚净干些招鬼吓人壮胆的事,这太说不过去了。 “有,想做的事。” 出乎问荇意料,柳连鹊脸上透露出期待表情:“想进山里,看,山里景色。” 问荇:? 他记得柳连鹊在家可不是这态度。 “想摘枇杷、板栗,想找人参。” 问荇:…… 江安镇这破地方的山里,能挖到野萝卜都不错了,柳连鹊对山林的构想恐怕来自于其他人口述居多。 不过他算看出来了,这些对山的美好预想反倒让柳连鹊很向往进山。 他是真的很想进山玩,在家里许只是撑着面子,又以为自己不能出门,才自我安慰,说自己不乐意去。 看柳连鹊难得略微有些兴奋的意思出现在脸上,狠下心拒绝的话他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之前,没进过山,二十多年,没进过。” 柳连鹊神色落寞片刻,随即又努力勾起唇角:“但我能进去,帮夫君。” 他虽然一直都闷在家,但现在身体好了,定可以帮到问荇。 问荇微微动容。 要是柳连鹊固执重复要帮他,他一定会想办法阻拦。 可柳连鹊自己其实也很想去,那就没有阻拦的必要了,就当他拖家带口出去山里玩,只要别让其他人发现自己带了一群鬼就行。 第169章 只是不知道待柳连鹊回来,这份记忆在清醒下能保存多久。 进宝探头探脑,看见问荇态度松动,心里抑制不住一阵狂喜。 柳大人跟着问大人走了,肯定管不上他,他就再也不用担心被柳大人叫去抄书的事了。 他前几天刚和老郎中学了句话,虽然听着有些丢脸,但确实是事实。 等到问大人和柳大人都出门,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进宝得意洋洋。 “好,只是夫郎要答应我,进山后不管出什么事,都先听我的。”问荇轻轻拍他的肩,将柳连鹊魂魄从半空墩回地上。 一直这么飘着,也不知道累不累。 “为何?”柳连鹊不解。 虽然他很愿意听问荇话,可问荇总是突然干危险的事。 这样子的问荇,他非常不放心。 问荇想到三个嘴脸恶臭的猎户:“是这样,同行人有几个不好相处的家伙,我怕他们太过于猥琐,吓着夫郎。” “待从山里回来后,夫郎想做什么,我都听夫郎的。” 虽然很想直接在山里吓得这群人肝胆俱裂,但问荇还保留了自己可贵的良知,选择用更文明的方法对付他们。 更重要的是,猎户同他、同祝澈之间的矛盾,不应当要柳连鹊出面解决,让这群货色看见柳连鹊模样,都是对这群莽夫的奖励。 “好。” 柳连鹊慢吞吞想了想,好像问荇在这方面比他有经验。 出门在外,确实该听有经验的一方。 问荇循循善诱:“夫郎就别出现在他们面前,我怕这群恶徒不讲道理,将夫郎伤到。” “不出现……”柳连鹊若有所思。 “可以。” 问荇刚要松口气,柳连鹊状似平淡,却隐隐透着希冀地开口:“夫君不让我,出现于他人眼前,我便不出现。” “我偷藏好,只有夫君时,再出现。” 问荇嘴角抽搐。 这话是没错。 可分明是柳连鹊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怎么听起来还能像他俩是进山偷情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他是哪里学来的,我怀疑夫郎之前背地里偷看了海量话本。 进宝:不用念书啦!!! 第75章 绿竹箩筐 “大人,你们……” 柳连鹊把问荇送到离家门几丈远的地方,和他道好晚安,就例行消失了。 只是这次消失的时候,他表情依旧冷冰冰,却莫名带着几分轻松愉快。 只留下神色复杂的问荇和满脸八卦的进宝。 “大人,这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吗?” 进宝顿悟了。 大人没让他进山,难道就是算到了柳大人会跟着进去,觉得他进去妨碍他俩谈情说爱。 神机妙算! “你就当是吧。” 问荇好笑地弯腰拍了拍鬼童脑袋,岁数不大,听八卦的心思倒是不小:“我们不在家这几日,得要你好好管着家了。” 没柳连鹊盯着,进宝这毛糙性子也需要收敛,希望过几天回家,家里不会乱成一团。 “我一定会的,大人放心就好。”进宝一脸得意。 现在他就是家里最厉害的鬼! 问荇顺手揪掉粘在身上的苍耳,刚刚大部分都被柳连鹊吹掉在泥地里,只剩下一两个刺球足够顽固,勾着布料没掉下来。 清理好身上粘着的苍耳和树叶,他把明天要穿的衣服,要换的鞋都整齐摆在箩筐中。 接下来他只需要好好休息,静待天明。 …… “大人,怎么要这么早就走?” 进宝揉着眼睛,从树下坐起来。 现在还没到卯时,他刚刚玩狗尾巴草都困得眯了会,问荇作为活人,怎么晚上还这么精神? “去田埂接同去的鬼,你留家里就好,记得这几日……” “我知道我知道!” “傍晚早上分别喂次狗,一天扫一次前院,一次后院,两天扫一次屋里,别进大人和柳大人卧房,遇到偷家里东西的直接吓走。”进宝抢过他的话头。 “大人,我没记错吧?” “狗跟着我去,就不用你管了。” “其他事记得不错,值得嘉奖。” 问荇也就放下心:“等我和夫郎回来,他见到你这副模样,一定喜欢这种好记性的学生。” 进宝露出惊恐表情:“我,我记性很差的,一点也不是读书的料子。” “大人你快些走吧,趁着天黑还能接到柳大人,家里一切有我,你们只管出去玩!”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问荇笑着摇摇头,抱着小黑狗,朝自家田的方向过去。 秋天的夜晚比之前要凉快,反倒让鬼魂们愈发活跃起来。 “嘿嘿,我赢了!”郑旺欢呼,将林大志身前的碎陶片拨弄到自己前面。 灵体穿过碎陶,使得陶片晃晃悠悠滚动两圈。 “再来再来!” 兵卒们并不会一整夜都勤勤恳恳,他们也不认字,偷懒的娱乐方式是简单粗暴的划拳,赢了可以拿走一片碎陶,当然拿着也没什么用。 看起来非常枯燥,可三鬼却对此乐此不疲。 “这么好玩,能否带我一起?” 问荇宛如幽灵般站在郑旺身后,吓得拨弄手上碎陶的林大志将陶片掉在地上。 第170章 “小问。”还是王宁足够老油条,佯装淡定冲着问荇打招呼,“怎么这么晚来田边?”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你们说呢?”问荇微笑。 上工偷懒被他抓包倒是无所谓,他本来也没指望打白工的鬼会有什么事业心。 但这几个兵卒别把正事给忘了。 “我都快忘了事,是我玩太开心了。”郑旺一拍脑门,腾地起身。 “过会该天亮了,我们得跟着小问进山啊。” 林大志如梦方醒,将碎陶藏在身后:“是啊是啊,俺刚想说,郑旺非要拉着俺划拳。” “大志,你这就过分了!” 郑旺身上插着箭,动作大些,牵得伤口流出诡异无形的血,这副恼怒模样还有些吓人。 “明明是你找我玩,怎么又是我的错。” “行了,又没把你俩怎样,现在时间还不晚,同我走就是。” 再让他俩拌嘴得拌到天亮,问荇赶紧劝住两个热气方刚的兵卒。 希望他们进到山里后,还能存有这份热情。 鬼可以随着人走,但如果只是跟在后面,天一亮鬼就会消散进入休眠状态,第二天天黑依旧会回到遗物和遗骸存在的乱葬岗,因为那里才是他们灵体的本源。 进宝会出现在宅邸也是同理,但柳连鹊出现的地方不同是个例外。 要想让几个鬼能够不返回乱葬岗,而是跟着问荇的脚步一路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是郑旺发现的歪招。 他曾经心血来潮,夜半时将自己偷偷塞进一辆牛车,然后一路上去隔壁村里,傍晚醒来发现自己没在熟悉的坟头,而是在牛车上。 他那天晚上还在村子潇洒逛街,直到翌日天明灵体消散后才回到乱葬岗。 “反正只要钻在阴处,维持着不消散就好了。”郑旺得意,“要不是那天晚上逛得高兴,天明忘了找地方钻,我还能在村里晃悠。” 遇到他说这种事,王宁和林大志总会返常地捧场喝彩两声,而不是像平时一样打趣。 因为他们听着其实心里都发苦。 他们都很清楚,郑旺哪是去随便逛村子,他是想找回自家的路。 结果好不容易成了,遇到个遮着顶遮得严实的牛车,阴差阳错,那牛车还不是去他家方向的车。 后面郑旺不死心,又再去试,结果发现个令人丧气的事实————鬼不光白天不能见光,还不能离埋着自己的地方太远,否则会逐渐失去意识,再醒来又是乱葬岗。 这个距离他也拿不准,但总归比村子到他家的距离近得多。鬼怪们说是自由,可其实还是被困在这片囹圄之内。 不过万幸的是虎跑丘离禾宁村很近,不用担心距离太远导致消散。 所以问荇只需要找个完全遮光的大容具,让他们钻在里面,那两个兵卒就能随着他进山且不消散。 “我该钻哪?” 郑旺打量着问荇一身行头,左看右看也只有箩筐能钻鬼。 “你和大志哥挤一挤,你俩钻下箩筐,也没其他地方了。” 反正鬼魂挤压着也不会出事,最多就是让这俩汉子在箩筐里又吵一架。 问荇给箩筐盖子上又蒙了层布,待会他多待在树荫下,应当是能蔽住日光。 退一步说,就算没遮好太阳,傍晚郑旺他们还是回到了乱葬岗,那按照鬼的赶路速度从乱葬岗出来后同问荇汇合,也绰绰有余。 只是比较累而已。 林大志和郑旺面面相觑,两个大老爷们都有点嫌弃和对方挤在一起。 王宁在后边默默听着,不禁暗自庆幸。 还好问荇没让他跟着进山里。进山鬼挤鬼累不说,万一没遮好光让魂散了,得再往山里面赶一次。 “哎呀,这还有个篮子!” 郑旺眼尖,发现问荇脚边放了个竹篮,而且也里三层外三层包着,不光做过隔光的处理,甚至比箩筐做得更精细。 “我能塞这里面不?”他满脸希冀。 虽然篮子太小,塞进去灵体会觉得挤,但总归比和大老爷们脸贴脸舒服多了,他完全不介意! “不可以。” 问荇将小竹篮护在身后,拒绝得斩钉截铁。 “汪!”清心经也跟着他摇摇头,安安静静蹲在篮子边,兴奋地打量着篮子。 “你猜我带着这空竹篮是做什么的?” 问荇话音刚落,青蓝色光团非常应景地顶开盖子。 问荇将指尖伸过去,青蓝色探头探脑,顶了顶他的指尖,蹭了蹭食指关节。 随后又缩回竹篮里。 三个兵卒脸色大变。 王宁:“阿旺啊……” 林大志:“你真是……” 不知好歹。 郑旺静默片刻。 撕心裂肺的声音传遍了整片芝麻地。 “我错了,打搅到柳少爷了!” “我特别喜欢大志哥,我和大志挤一起。”郑旺脸都绿了。 坏了,没想到是人家留给夫郎的位置,自己这简直是不知死活。 柳连鹊这种水平的邪祟藏哪都不会挤,篮子里装着柳连鹊灵体变成的光晕,他的状态非常好,只安安静静待着,也不随意顶开盖子往外看。 可柳连鹊怎么也要进山里去? “知道就好。”问荇露出满意笑容。 第171章 他家的鬼都很有自知之明,这点还是非常不错的。 就你有媳妇了不起。 郑旺和林大志在心里骂骂咧咧,两鬼推推搡搡,你一脚我一巴掌,勉强挤进箩筐里。 “你过去些。” “俺已经很挤了,你也过去点!” 俩鬼魂魄在箩筐里打打闹闹,搞得整个箩筐都在剧烈抖动,问荇等了半天,实在是耐心全无。 一盖子下去,全场安静。 “连鹊?” 青蓝色荧光又次慢悠悠推开盖子,表示自己认真听着问荇说话。 “你还好吗?” 荧光闪了闪:“好。” 要进山里了,很高兴。 “那就行,记得到了白天千万别从里边出来。” 问荇耐心等柳连鹊钻回竹篮,这才缓缓扣上盖子。 不过等到白天,不管小鬼邪祟都会陷入休眠,柳连鹊应当也没了这份出来的力气。 “我要吐了。” “俺也是……” 郑旺和林大志本来还想调侃问荇的区别对待,可当问荇背上箩筐颠了颠,两个鬼就感觉到不对。 这种不妙感在问荇往前小跑的时候达到巅峰。 这也太晕了。 感觉就像是十匹马拉着五头牛,五头牛脑袋上还有一群鸡蹦蹦哒哒,后面拉着一辆车。 能不能好好走路! “小问啊,你…你能不能稍微慢点。” 郑旺忍无可忍,拼尽全力掀开盖子探出头。 他上辈子都没坐过这么颠的车。 问荇停住脚步,一脸莫名其妙。 他都愿意背着俩鬼上山,而不是让他们每天晚上走过去找他了,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虽然鬼完全没有重量,他本来也要抱柳连鹊,背他们也就是顺手而为。 “把盖子捡回来。” 问荇看着摔在地上的盖子,幽幽冲着郑旺冷笑:“我背箩筐有什么问题吗?” 郑旺讪笑:“也不是,就是…就是…” 他灵机一动。 “就是你走路太快了,要是把柳大人颠到就不好了!” 问荇不管他们死活,总得管管柳连鹊的死活。 “这倒也是。”问荇若有所思。 “那我再垫几层布好了。” 刚捡回盖子的郑旺:? 他心中疑窦,趴在问荇肩上往前看,才发现竹篮子被问荇死死护在怀里,而且外面垫了三层布,只要问荇不摔倒,柳连鹊压根不会被颠到。 “不必,我很好。” 竹篮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可以走快些。” 柳大人,不要啊———— 郑旺皱着苦瓜脸在心里疯狂咆哮,可显然问荇愿意听谁的话,简直是一目了然。 “好。”问荇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那夫郎坐稳了。” 郑旺在秋风里瑟瑟发抖。 有人能救救他吗? 幸亏他还有些理智,赶紧哆哆嗦嗦将盖子扣回去,甚至手脚并用帮问荇麻溜缠上麻绳,随后死死和林大志抱在一起。 “你干嘛?”林大志还在状况外,见郑旺这副视死如归模样,满脸迷惑。 刚刚不还和他吵说嫌挤,阿旺怎么突然这么老实了…… 剧烈的颠簸传来,甚至比刚刚还要翻江倒海,林大志才渐渐回神。 这,这怎么还跑得更快了? 他感觉自己灵体都要被颠散了,也顾不上和郑旺拌嘴,赶紧死死和郑旺抱在一起。 还是命要紧。 刚刚还吵吵闹闹的哥俩不光安静了,甚至团结了,一片颠簸里,郑旺贴心把林大志震掉的手给他安回去,林大志替他扶正要歪掉的脑袋。 问荇一路小跑,居然成了头个到约定地方的人。 天边渐渐泛鱼肚白,问荇赶紧寻到棵叶子最密的树下,将箩筐安置在一旁,自己则怀里抱着竹篮,同竹篮低声说话。 “夫郎这法子真有用。” 两个兵卒果然安静下来了。 “什么方法?”柳连鹊疑惑。 他只是觉得真的不颠,休息得稳稳当当,所以如实告诉问荇了。 问荇笑而不答,可被晾在边上的箩筐里,两个回过神的鬼听到这话,气得几乎要踹翻篮子破口大骂。 这见色忘义重色轻友的家伙! “算了,马上要天亮了。” 林大志脾气好些,按住跳脚的郑旺:“要是现在出去遇着光,明天又得走着进山里去。” “也是。”郑旺立刻冷静下来。 即使他们是鬼,要从乱葬岗出发进去虎跑丘,也得小一个时辰,再找问荇时间更长。 问荇愿意背着他们,让他们白天不见光晚上不会回到乱葬岗,已经是给他们省了很多跑腿麻烦。 过了一刻钟,清心经突然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也不叫嚷,尾巴竖得笔直。 “有人来了。” 问荇轻声自言自语。 躲在箩筐里的两个兵卒立马屏息凝神,方才和问荇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的柳连鹊也不吭声了。 虽然柳连鹊很困惑,他不知道为什么问荇不想他说话。 但他会安安静静的。 来者再走进些,看身形就知道不是祝澈,问荇脸上挂起天衣无缝的笑容,抱着篮子起身看向他。 是个同他岁数相近的男子,人高马大,身材却不匀称,赘肉都拥在肚子上,腿只有正常身量粗细程度,眼睛很小,长得有些像熊。 第172章 这种身材比例因为不够灵活,下盘不稳定,非常不适合打猎。 问荇没说话,熊子那也没主动开口,而是用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的轻蔑眼神打量着问荇。 随后,他缓缓走向问荇,脸上轻蔑变成了油腻腻的恶心笑容:“你就是那个姓问的赘婿?” “嘶,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你,还真是小白脸一个。” 问荇侧开身来,不言不语,脸上表情平静得让熊子羞恼。 仿佛一头猛兽尽力发起冲刺,最后却撞到了软绵绵的苔藓上。 昨天被媳妇教训了一顿,熊子一夜没睡好所以才起得这么早,现在心情很糟糕。 问荇是个外来的赘婿,人没依靠又邪门,还和祝澈那个讨人厌的闷瓜是朋友,自然得让他好好挑点茬。 僵持间,陆陆续续又来了两个猎户,只是这里面没有祝澈,也没有瘦猴和狗子。 “我们不是打猎吗?怎么还让个农户混进来。”熊子看问荇越看越不顺眼,已经懒得等自己的人来撑场面了。 “让他进去添麻烦?” 其他猎户只是扫了他下,也没发表意见,只专心检查自己的猎具。 “怎么还带了个小狗?这小黑狗怕是没断奶,连路都不认得。” 可就这几眼,熊子越发猖狂:“要是你死在山里,被鬣狗咬碎,你家小狗夹着尾巴跑,也没人会来救你。” 清心经弓着腰,不满地看向熊子,嘴里已经发出嗬嗬声,作为大型猎犬的幼犬,它已经初具威武的模样。 它对于活人向来安静,可会咬人的狗一般才不喜欢叫嚷。 “安静。” 听到问荇的话,小黑狗眨了眨眼睛,不甘心地坐在地上,警惕的眼神盯住熊子的喉头。 与此同时,问荇感觉到怀中篮子在剧烈颤动,发出嗡嗡的响声。 柳连鹊正在强烈不满。 他赶紧分出手抚摸着篮子的盖子,同他表示自己很好,无需担心。 “其实你刚才说那些话,我也想知道。”问荇缓缓看了眼熊子。 “我们不是打猎吗?你又是哪家的猎户。” “上次我去看他们分肉,也没看到你。” 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引得其他猎户纷纷侧目,都为这边焦灼情况捏一把汗。 熊子没打猎的本事,本来就非常忌讳别人瞧不起他,问荇这话还真是大快人心,毕竟熊子这德行太讨人厌了。 可如果等会熊子这暴脾气上来和人打起来,谁都捞不着好处,还得他们去劝架。 “你!”熊子气得鼻孔都长开了,下意识举起拳头。 要不是马上得进山里,他肯定要宰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玩意,这种瘦鸡连他一拳头都顶不住。 “别别别。”瘦猴连滚带爬赶过来,他大老远见到俩人对峙就觉得不妙。 拳头缓缓放下,熊子看到自己这边的人来了,也愈发有底气,缓缓踱着步,腹部的赘肉疯狂抖动。 也是,现在同问荇打起来,回家又得被念叨,而且讨不着好。但找问荇点麻烦还是好办的,而且也没人管得了他。 他小小的眼睛里逐渐充斥自信,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箩筐,随后径直走了过去。 “别动我的东西。” 问荇反应极快地冷下脸,一手抱着竹篮,一手狠狠拦住熊子,扣住他的腕部。 熊子被他攥住手腕,想要挣脱却挣脱不得,暗暗心惊。 没想到看起来高瘦面白的问荇居然蛮劲还挺大。 问荇手搭上去的一瞬间,也意识到熊子只是色厉内茬,实则虚得很。 如果真是祝澈那种能单枪匹马打野猪的猎户,怎么会被他稍微用力即可制住? 可拦住个熊子,边上还有只瘦猴惹人心烦。 瘦猴察觉到熊子的意图,趁着两人僵持不下,手迅速搭在箩筐上。 “我倒要看看你这里面放着什么,盖着盖子见不得人。”他挤眉弄眼。 他本来想去抢问荇看起来很宝贝的竹篮子,可一直找不到机会,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抢放在树下的箩筐。 箩筐被拿细麻绳固定,只需要解开绳结,就能打开盖子看到里面景象。 瘦猴毫无廉耻之心地将绳结抽掉,将盖子丢到边上还嫌不够,非要踢上两脚。 他故意大吵大闹:“哎呦呦,就这些东西啊?” “大老爷们和娘们一样,这是什么?” “布片、药膏!” 熊子被问荇制住,却笑得狂妄,只是揭开个盖子,他却好似自己已经取得胜利,彻底把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 问荇松开手,手背上青筋纹路渐消,他默不作声,活动了下关节。 本来还发愁怎么教训瘦猴,他要是自己把箩筐开了,那就不需要问荇来教训了。 箩筐里面有两个不弱的小鬼,而且这俩小鬼刚好也不是活菩萨。 瘦猴最近晚上可有得好过,只有失眠多梦是运气好,吃不下饭睡不着才是常态。 只是苦了林大志和郑旺,好不容易安安稳稳躲在箩筐里,突然就被人掀了盖子。 这下今天傍晚又得麻烦他们跑一趟来山里了。 问荇心里默默给两个可怜的小鬼点根蜡烛。 希望他们今晚从乱葬岗走到虎跑丘,至少能轻松些。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3章 郑旺:有人关心过我吗? —————— 埋遗骸/遗物的地方相当于鬼的出生点,如果鬼无法找到一个遮光很好的背阴处,那么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出生点。如果找到背阴处,会在背阴处苏醒。 鹊鹊因为某些特殊原因,除外。 第76章 下栗子雨 见问荇不说话,熊子以为问荇是害怕得安分了,摸着下巴哼笑:“原来是个哑巴,你也别动人家那点破东西了,庄稼汉还怪可怜的。” 两个小鬼肯定是保不下来,问荇也不急着去扣好箩筐,反而似笑非笑看了眼瘦猴。 “看,看什么看?” 冷飕飕的眼神盯得瘦猴心慌,他又想起之前和问荇有关的风言风语,忍不住脊背发凉。 据说这小子招鬼,天天和自家死掉夫郎牌位睡一起,邪门得紧。 “没什么,就是好心提醒你。” “晚上最好小心些。” 别被梦里愤怒的鬼怪吓得六神无主。 不知不觉,瘦猴自己松开捏着箩筐盖的手,朝旁边慢慢退去。 “你怕什么?” 熊子不信这些,粗暴把瘦猴拉到跟前:“你看他这模样,能让你出什么事,又不是……” 又不是祝澈那狗东西。 意识到自己打心眼里还是忌惮祝澈,熊子的脸肉眼可见变得阴沉,还夹杂着几分嫉恨。 该死的祝家老大,上次居然还没把他整垮,凭什么每次拿他和祝澈那个穷鬼比! “干什么?” 想什么来什么,洪亮的声从不远处传出。祝澈手里挽着收入鞘的刀,浑身上下全副武装,急匆匆跑到树下。 祝清早上害了风寒,所以他照顾弟弟才来晚了片刻,没想到走近就撞到几人对峙的情境。 虽然问荇依旧是那副淡定模样,可祝澈意识到他还是来晚了,熊子和瘦猴没看着他,转而找起问荇的麻烦。 “熊子,你长得这么高这么大,就知道排挤人是吧?” 如果是恶心他也就算了,但问荇是他的朋友,怎么能替他遭受这种屈辱。 祝澈性子直,想到这声音又大了几分:“马上就该进山了,你要是不服就趁早滚蛋,别到时候弄幺蛾子。” “你说个屁,我什么也没干。”熊子勉强稳住心神,无赖道。 “只是看看他箩筐里有什么,大老爷们给我看个箩筐不行,真是小气!” 瘦猴躲在他身后转动眼珠,已经是不敢出声了。 “我没事。”问荇轻飘飘一句话,祝澈本还想要争辩,看了眼问荇,忿忿安静下来。 “他是真汉子,家里有事不愉快闷着气,所以只能拿我出气。”问荇笑吟吟地故作大度。 “你瞧他这乌糟的脸色,给他出个气就出个气,反正是同村的人。” 问荇这话听着诚恳,实则满是阴阳怪气,弄得熊子脸色气成猪肝色。 他家里怎样这小子怎么知道? 不对,他娘的这话出来,他这脸哪里搁啊? 旁边三个看热闹的猎户中两个还能憋着笑,有个直接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 他们不似能瞒住心事的读书人商贾和农户,想到什么事,就会做出什么样子来。 姗姗来迟的狗子刚从懵懂状态脱出,想要找机会去帮熊子说两句,可看看不敢出声的瘦猴,再瞧瞧问荇身后时刻保持警惕的小黑狗,缩了缩脑袋把自己藏在人堆里。 这晦气小黑狗就是那畜牲的种,还是离远点好。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进去了。”钱六怕两边剑拔弩张真的打起来,赶紧上前打圆场。 当时问荇刚来村里,他好奇爬问荇家墙头张望过被问荇抓住,也算同问荇打过交道。 前六同熊子和问荇都不熟,可他更不喜欢熊子,而且记得问荇当时弱不禁风那样子,要真打起来得出事。 “是啊,该进山了。” 问荇这才将箩筐扣好,扫了眼嘴里不停咕哝着脏字面露凶恶的熊子:“有什么事,等出来再说。” “就是。”钱六松了口气,还好问荇大度,应当不会在山里明中暗中和熊子斗,搅乱他们打猎的计划。 “大家既然一同去山里,那就是同伴,要互相扶持。” 祝澈默不作声,将问荇和熊子三人隔开:“我来晚了。” 他面露愧疚,如果能来得早点,熊子肯定会先来烦他。 “你家出事了?” 祝澈是倒数第二个到的,这和问荇印象里他勤快的形象不甚符合,肯定是有原因的。 祝澈点头:“也没大事,是祝清得风寒了,应该是前几天拿冷水洗澡洗得。” “不是大病就行。” 问荇心情放松,甚至拿出块饼开始啃起来。 醇香楼厨子做饭果然好吃,他做的干粮同这比,简直上不来台。 “你不担心吗?” 两人渐渐掉到队尾,祝澈这才压低声:“这三个家伙那畜牲模样,刚刚你也见着了。” “是他们该担心。” 二狗怕清心经怕的脸色惨白,瘦猴被三言两语弄得迷信到后面不敢说话,熊子腕力甚至不如他。 就这三个臭皮匠,保留警惕见招拆招就是了,过度担心只会徒增麻烦。 “你要是放不下心,不如同我讲讲他们三个是怎样的人?” 第174章 趁着前面几个猎户吵吵嚷嚷声音够大,问荇低声同祝澈说。 祝澈点点头,他也是急晕头了,最重要的得是让问荇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这样才好让问荇防范住他们。 擅长做陷阱的熊子不必多说,他边上那两个中,瘦猴算身手敏捷,而且非常擅长爬树,同熊子走得也更近,几乎好得穿一条裤子。 来得最晚的狗子胆子小又非常怕狗,但箭法非常不错,身材矮小也很适合在山林里行走,比起前两个算闹妖更少。 “他俩关系就那样,表面功夫多。” 祝澈指得是狗子和熊子的关系。 狗子家里穷,所以才和家境不错的熊子走得近,但实际上没什么真情谊。 难怪刚刚狗子不愿意上前帮腔,既然对方只有三个人,还有一个是离心的状态,那对付起来还有其他更简单办法。 “我知道了。” 随着坡度越来越高,前边聊天的猎户们也渐渐安静下来,问荇跟着他们噤声,心中盘算起了计划。 祝澈是帮过他不少次忙的朋友,这三个无赖猎户又恰巧惹到了他。 那不妨就在这次进山帮祝澈解决掉这麻烦事,也算让自己耳根清净。 虎跑丘连成一片,第一日他们来的只是最外边的一座低矮山头,几乎就靠着村子。 这山坡处有片裸露的空地,空地边上也是低矮草丛,是猎户们开辟出来休息的场所。 他们不会全程一起活动,毕竟出来打猎不是去干帮别人忙,给自己挣钱才是要紧事。 而且小山坡非常安全,只会有些兔子老鼠出没,没有成群活动的必要。 “我自己去旁边看看。” 问荇拒绝了祝澈一同行动的请求,稍微整理了下装束,给自己身上熏些艾草,背着箩筐朝更高处攀行。 他不愿猎户们打扰柳连鹊,也无法将竹篮留在营地,只能继续单手抱在怀里。 “这小子干嘛呢?” 熊子提着竹夹,朝着山上边看去,树木和灌木将问荇包裹其中,只一瞬就不见踪影。 “我们去找野兔吧,别管他了。”瘦猴着急打猎,劝熊子,“反正有得是时间。” 他们进山至少得四天,这才第一天,没必要闹得太麻烦。 熊子哼了一声:“不管他,走。” 一个问荇,他还不放在眼中。 走近林地,问荇随手砍了根笔直的树枝当做登山杖,这山丘貌似没长竹子,只能先凑合着用了。 他不会打猎,所以干脆离那群猎户去的地方远远的,免得他们说自己影响找野兔。 他需要寻找能够简单获取的山货。 这个季节多见的山货是野果、栗子、酸枣以及蘑菇,蘑菇是最好找的,可找到不意味着就能拿去吃,随便吃菌子简直是自己作死。 所以第一天的重点是寻找叶片锃亮反光、叶间长着毛球的高大树木。 这种毛球不能食用,但可以用小刀撬开,撬开后就是可以生吃也能烤制的栗子。 只要找到栗子树,哪怕不去采其他山货,今天也能满载而归。 找树的间隙他没闲着,用树枝拨开地上腐烂的叶片和苔藓,沿着最潮湿的地块寻找蘑菇的踪迹。 不管是长得白净看起来可口的蘑菇,还是瞧着邪门红红绿绿的蘑菇他全都照单全收,每种挑一个扔进自己的箩筐内,晚上拿给黄参辨认。 黄参虽然有时候不着边,但遇到同药有关的事非常负责。 他说自己年纪大了怕记性不好,所以昨晚没同问荇他们一起进山,而是提早单独进山来熟悉环境、熟悉山里的药草菌果。打算傍晚再从坟头醒来往山里去找问荇。 黄参勤勤恳恳没想着偷懒,反倒阴差阳错比两只不想多走路,却倒霉遇到瘦猴的小鬼还轻松些。 他们约定好了今晚在山脚汇合,到时候把采到的山货装进小箩筐让林大志搬回去,同黄参问问药草和菌子的事,明天再去采山货就会省心很多。 走了两个时辰,总算让问荇寻到了栗子树的踪迹,要是再找不到,他都要怀疑黄参是不是记性出了差错。 长着刺球的树藏匿在林中,本以为上面生了绿色刺球会非常显眼,实际上果实颜色同叶片融为一体,旁边生着杂七杂八的树压根不好找。 而且栗子树比问荇想得高,他记忆中的栗树比较矮,但实际上山里的野栗子树长得高大,不好用棍子打落,更是很难攀爬上去。 问荇将装着柳连鹊的竹篮放在旁边,给竹篮下面垫好小落叶,又拿干净的大叶片遮住竹篮。 眼角余光看到梧桐树下开着无名野花,一串一串,红得喜庆又热烈。 他突然冒出来些坏心眼。 片刻后。 竹篮上插了朵小红花,在风里颤颤巍巍东摇西晃。问荇心满意足地捡起地上的树枝,开始拨弄栗子树下落叶。 还好前些日子下过雨,问荇随便拨了几下,果不其然有不少栗子已经落在地上,而且个个都皮实完整,没有丝毫腐烂迹象。 直接捡地上落的,还能省去爬树的危险和麻烦。 光是一颗树下他就捡到了十来个果实。 发现新的妙招,问荇果断放弃吃力不讨好大栗子的想法,转而去寻找更多的栗子树。 他运气不错,这颗栗树旁边几步路,就有颗更矮些的栗子树,只是相对的,下边能捡到的栗子也更少。 第175章 才是初秋时候,栗子仁没有成熟到爆开,而且野栗子个头并不大,一个时辰下来,问荇仔仔细细搜罗出了三四十颗完整的茨球,全都装进身后的箩筐里,又剪了叶片盖在上面。 秋天依旧有很多蚊虫,问荇往身上熏了三次艾草叶,临近黄昏,终于感觉能清净些。 只是今天的收获还不够,这些栗子和菌子加起来,甚至没填满半个箩筐。 一路上碰上的蒲公英和野菊花倒是不少,但这些村里也能采摘到,所以问荇只选择性挑了些品相好的,用布包裹起来,打算拿回家自己泡茶做饭。 树影漏下的碎光渐渐变色,问荇将搜罗到的最后一颗栗子塞进箩筐,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哪怕觉得可惜,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他必须在天彻底擦黑前去和猎户们汇合,夜晚独自行走于山中过于危险。 随着昼与夜到了替换的时候,被他摆在旁边干燥处的竹篮盖沿微微响动,抖落盖在篮子上的叶片还有问荇坏心眼插上去的小野花。 是柳连鹊醒了,问荇抱起竹篮:“我们要回去了。” “在这做什么?” 柳连鹊声音微弱,带着刚醒的懵懂。 “摘栗子。”问荇指着高大的树木,怕柳连鹊没见过,多解释了句,“就是上面的带刺的果实,撬开会有栗子在里面。” “栗子?”柳连鹊依旧懵懵的,但比刚才声音更大,“那你,摘够了吗?” 这个树好高,摘起来麻烦。 “没够,明天再来就行。” 问荇打了个哈欠,忙活一整天,他又困又饿。 等回去吃点栗子,就赶紧去和黄参汇合吧。 此时天色渐暗,被树影遮盖的地方提早步入夜晚。 竹篮沉默片刻,一阵风兀地在问荇手中汇聚。 问荇瞳孔紧缩,还没来得及劝,微风就变成狂风,带起满地落叶回旋,直直冲上树冠。 啪嗒。 一颗栗子砸下,掉在他眼前,微微弹动。 随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第四颗刺球,直直扎在了问荇的头上,疼得他眯起眼。 在猝不及防被扎头后,问荇赶忙抱着篮子躲到旁边的梧桐树下避难,顺便将扎在他头发上的刺球捋下来。 柳连鹊这也太乱来了。 受狂风的影响,纷纷扬扬栗子雨伴着老叶落下,场面颇为壮观。 “还要吗?” 青蓝色的光从篮子中冒头:“如果不够,还可以吹。”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吹栗子。 小问:这种财富密码还是免了吧? —————— 到了吃栗子的好时候啦,特别想吃糖炒栗子。 第77章 菌子有毒 “喂,他不会出事吧?” 钱六凑到祝澈跟前,他就记得问荇和祝澈关系还不错。 这都过了约定的点该有一刻钟了,问荇旁边又没人跟着,在山里要是迷路有个三长两短,把这麻烦怪他们头上可不好。 祝澈微微摇头,问荇做事总有自己的打算,他也不清楚问荇现在在哪。 不过种地的对山里情况不清楚,要再过会还没人,他就得出去找人了。 “啧啧啧。” 偏偏瘦猴还在边上说风凉话:“我看钱六哥你也别担心,他摔死也是他活该,谁叫他在山里还能乱窜。” 他嗓门很大,边上补觉的熊子不耐烦睁开眼,推搡了下瘦猴,哼哼唧唧几声:“吵死了。” 昨天晚上就没睡好,白天费这么大劲就抓着个松鼠,简直累得要死。 瘦猴这小子来事能不能挑别的时候? 被祝澈堪称狠戾的眼神注视着,又让自家人嫌弃,瘦猴两头不讨好,讪讪吸了吸鼻子,灰溜溜不说话了,只是手还不安分搅动着。 就在祝澈快要坐不住的时候,一个黑点出现在远处的树林边,不紧不慢朝着汇合的方向而来。 祝澈起身的动作停滞,重新坐回火堆边。 “人齐了。”钱六也松了口气。 “怎么这么晚,我都要出去找你了?” 问荇卸下背上沉甸甸的箩筐,笑道:“摘山货,结果不小心走得太远,差点迷路了。” “蠢货。” 熊子讨厌的声音不合时宜响起。 “你他娘……!” 祝澈忍无可忍,就要冲着熊子发作。 问荇也不恼,按住祝澈的胳膊,继续把熊子当空气。 反正有得是收拾他的时候。 瘦猴见问荇就这么大喇喇把箩筐甩在后面,手又开始发痒,想故技重施。 他和熊子使了个颜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箩筐边,着急地揭开盖子:“忙活一天,让我看看你摘的什么?” 这回问荇干脆连绳也没扯,盖子一碰就掉,仿佛压根不担心他找麻烦。 瘦猴的手顺势探进去,却碰到了坚硬的刺。 惯性让他无法及时收手,细密针刺毫不留情扎入他的掌心,疼痛瞬间刺激到他的颅顶。 这可是成熟的栗果,问荇捡的时候都非常小心,哪能这么用力去捏。 “啊啊啊啊啊!!” 瘦猴惨叫着拔除手来,拼命地甩着胳膊:“这是什么东西,你摘了什么!” 问荇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紧不慢走上前,精准地将扎了瘦猴手的栗子小心摸出来,随后丢到地上。 第176章 “栗子啊。”他用脚踢了下那颗刺球,“既然扎到你手上,那我也不要了,就送你吧。” 猎户们传出一阵窃笑,瘦猴回过神来恼羞成怒:“你就是故意的!” “是你要摸我箩筐,怎么还成我故意了?”问荇耸耸肩,“我难道能知道你要干什么?” 他又不是猎户,进山摘栗子回家卖钱或者吃再正常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谁在无理取闹。 瘦猴觉得不对,可他又说不出来,况且他比问荇矮了一截也不敢真和问荇打起来,只能坐回地上讪讪喝着水,一口接着一口。 “你是去摘栗子了?”祝澈在边上笑够了,凑上前来,“难怪往树林里跑。” “对,我采了好多。”问荇从筐里年出来个刺球,谨慎地用小刀撬开。 里面果实不算丰满,但颗颗新鲜,由于刚从树上落下,皮还没有彻底坚硬变脆,但依旧不难剥开。 米黄色的果实外面还粘着层棕色带毛的皮,只要放水里煮就能轻松剥开,可现在环境恶劣,只能慢慢刮下,这样吃着里面细腻的果肉不卡喉咙。 祝澈就没这么细致了,直接接过栗子咬开,也不管那层皮就放进嘴里:“好吃!” 上次吃栗子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是去年秋天,他同老猎人们分过掉在地上的栗果。 这季节的栗子还带点生,但甜丝丝的,可以拿来迅速回复体力,而且剩下的可以装到兜里带给家中的孩子,孩子们就爱吃这玩意。 有时候在山里打猎遇着栗子,也算是份非常简单的快乐。 不过问荇初来乍到居然能摘到这么多栗子,实在是了不起。 祝澈暗暗倾佩。 问荇又撬出三十来颗果子,有些猎户想吃大着胆子来问,他也非常慷慨地分了几颗其他猎户。 托柳连鹊的福,整个箩筐满满当当塞了栗子,他拿回家压根就吃不完。 角落里的狗子有些饿,他今天下午没打到猎物,带的干粮又想省着吃,只能靠着野果充饥,眼馋看着问荇的方向。 早知道也去跟着摘栗子好了,不能挣钱至少也不会挨饿…… “没出息。” 熊子咽了咽口水,凶巴巴警告狗子:“你再看那边试试!” 连个农户捡来的便宜货都眼馋,简直丢他们的脸。 狗子无语凝噎,熊子家有钱带得干粮也多,他当然不眼馋了。 真当谁家都有父辈扶持着? 可他也只能配合着笑笑,闭着眼睛装作不饿的样子。 “别干吃栗子,我这有肉。” 祝澈今天下午收获颇丰,不光猎到了一只山鸡、一只鹌鹑,还用陷阱抓了只肥硕野兔,根本不愁吃喝。 野兔山鸡拿去能卖好价钱,鹌鹑也不好保存直接就地吃了。 “我们把鹌鹑烤了,你也吃半只。” “那我就不客气了。” 众目睽睽下,问荇不知从哪里摸出来块盐巴:“刚好我带了盐,今天本来该在路上捡点野果。” 拿甜酸的野果配着吃,带着果香的鹌鹑味道一定很不错。 钱六:…… 你们是来山里干嘛的? “你别说,祝澈倒是真厉害。”边上其他猎户窃窃私语,“那箭法太准了。” “是啊。”钱六也很羡慕,又隐约有些嫉妒。 可惜不是人人都是祝澈。 咔擦咔擦。 听到其他猎户闲谈,熊子啃干粮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把自己的牙咬碎了去。 都是祝澈…… 烤好的鹌鹑冒着细细的油花,肉却紧实,用树枝串着分成两半,吃一口香气四溢,外面的皮都已经酥脆。 “我待会要出去趟。”问荇一只手仍然捂着篮子,压低声音,“帮个忙。” 人多眼杂,祝澈也懒得问他要干什么:“你去就行,我打掩护。” “你有什么要带回家,我也可以帮你。”问荇指了指山鸡,“等过几天再带回去,肉该不新鲜了。” “这……现在下山不划算吧?”祝澈一脸不赞同。 虽然他也很想把山鸡野兔赶紧送回家,可他们一进山就是好几天,这根本做不到啊。 “不是我下山。”问荇神秘兮兮笑道。 “我有个隐居的朋友,他可以帮忙把猎物带到你家,你就说愿不愿意吧?” 见过些奇奇怪怪的事,祝澈对问荇认识高人早就深信不疑,听他这么说,实实在在心动了。 “那就麻烦你那朋友了。” 他虽然好奇,但还是选择了不去过问。 毕竟足够神秘才算高人嘛。 和爽快人说话就是好办,问荇光速解决掉晚餐,随后同其他猎户一起处理掉地上血迹和骨头残渣。 这些东西的气味极其容易引来野兽,他燃起艾草,将最后那点血腥味掩盖起来。 其他猎户还在小声交谈,熊子正在闭目养神,这群心大的人尚且发现队伍里不知不觉少了一个身影。 问荇带上野山鸡和野兔,背上背着装栗子的小箩筐悄悄溜走。 祝澈目送他远去也不吭声,只是按照约定帮他看着大箩筐和蠢蠢欲动要跟上去的小黑狗,顺便挡住其他猎户视线。 “我在这。” 问荇走了有一刻钟,终于看到星星点点灵体的光亮。 为首的正是黄参,老人家精神抖擞,在山里情绪反倒非常放松,就好像回了自己家。 第177章 不来不知道,一来黄参才发现,原来这座看了几十年的山这么亲切,就像他的老伙计。 后面两个鬼就没那么高的兴致了,个个无精打采,尤其是郑旺,脸上是又气又累,问荇怀疑如果瘦猴在他跟前,可能会被他撕碎。 “娘的,那个狗东西害得我多走这么久!” 本来以为事情都妥了,结果瘦猴这一揭盖子,一睁眼在乱葬岗上,弄得他气都没处使。 “就是。” 连林大志都忍不了了:“看俺不让他睡不着觉,吓死他!” “对,我过会就去他梦里吓他!” 问荇非常赞同两个兵卒的复仇计划,只是眼下还需要他们帮其他忙。 他将满当当的栗子筐撂在地上:“我需要一个人帮我搬回家。” “还需要他把这两个野味放到祝澈家,并且让祝家人收到,你们应该都认得路。” “有人去吗?” 刚刚吵吵闹闹的两鬼立马安静。 他们才刚刚过来,怎么又来活了! “我们是鬼。”郑旺望天。 “不是人。”林大志心虚。 原本安静的竹篮剧烈抖动,带着旁边长得歪脖子柳树枝叶狂飞。 “…但我愿意帮你。”郑旺泄气。 “俺也是。”林大志哭丧着脸。 问荇拍了拍竹篮,竹篮再次安静下来。 “那二位就加把劲,别让其他走夜路的人看见了,这俩野味投在祝澈家窗口,相信你们能想着办法。” 他本来只想找一个劳力,没想到居然能让两个都去,夫郎真了不起。 黄参看两个小鬼的惨相,不禁松了口气。 还好他死的时候老,这种体力活落不到他身上。 “黄叔,我拜托你还有其他事。” 问荇将箩筐里的蘑菇掏出来,一个一个摆在地上:“帮我认下哪些能吃,我明天接着摘。” “我看看。” 这活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黄参眯着眼凑上前,越看越感觉心惊肉跳。 良久,就到两个抬着箩筐的兵卒都不见了人影,他才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没随便吃吧?” “没有。” 问荇还不想和祝澈一样菌子中毒发癫,这些菌子个个都完好无损。 “那就好。” 黄参又长长出了一口气:“奇才啊。” 问荇心中涌起期待:“黄叔的意思是……” 他手里的篮子散发微光,一闪一闪的,似乎也在好奇。 “你真是奇才。” 黄参沉痛地捂着脸:“九种菌子,三种吃了会发癔症,三种吃了会腹泻,还有两种倒是微毒,但也吃不得啊!” 问荇噎了片刻,心存最后一丝希望:“那还有一种,吃了会如何。” 老郎中神色诡异,点了点一颗鲜艳的红色菌子:“这个。” 随后,他又点了点自己。 “若是食用,会成这般模样。” 找了九种菌子全都有毒,有一种还是剧毒,吃了能见阎王的那种。 问荇怎么能不算是人才呢? 问荇脸色微变,原来进山后的倒霉运气都用在这地方。 偏偏柳连鹊没听懂话听了半截,见他们都不说话,还非常捧场地夸赞问荇。 “夫君,奇才。” 虽然不知道奇在哪里,但老郎中说了,肯定是奇才。 问荇:…… 他感觉柳连鹊糊涂起来,还坏坏的。 但他没有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这山里莫非全是毒菌? 黄参:……该不该告诉他他把毒菌摘了个遍的事。 —————— 邪祟鹊有时候理解信息会跑偏,鹊鹊真的在非常真诚的夸赞小问。 鹊鹊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只是真的觉得自己相公很厉害而已~ 第78章 山林馈赠 黄参见问荇脸色不好看,清了清嗓子:“咳咳…也别太担心。” “毕竟山里能见着的、好摘到的毒菌,多半就在这了,避开这些去摘,就是能吃的菌子。” 这意思就是他把能摘的毒蘑菇全摘了,这安慰倒还不如不安慰。 “还是烦黄叔同我讲讲识别菌类的要领。” 问荇也不是全无常识,摘的菌子大多颜色素淡,看着可以食用,可黄参却说这些菌子也有毒。 光靠颜色和长相去判断菌子能不能吃,确实是过于以貌取菌了。 这下黄参为难了,辨认菌子主要得靠经验,见得多自然就认得了。 要他说,他也只能告诉问荇长得素的没毒概率高,长得胖的没毒概率高。 可没想到问荇这么倒霉,居然采了这么多看着没毒,却没一个能吃的! “伞张开的蘑菇就别摘了,这种蘑菇肯定老了,就算能吃也不好吃了。”黄参点着一颗上端已经完全舒张的蘑菇。 问荇了然,他依稀记得这种蘑菇已经将孢子散出,菌盖才会完全打开。 “况且这颗还有毒,有毒的蘑菇蚊虫也不爱吃,你要是见着被啃得七零八落的,大多是没毒。” 黄参采药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飞禽走兽才是山林的主人,在这方面,他们永远比人更加聪慧。 问荇记下来后,将采到的毒蘑菇又全看了一遍,将它们丢进山沟里。 第178章 得亏把蘑菇和其他东西做了隔离,否则他干粮都吃得不放心。 “为什么,丢菌子?” 青蓝色的光球好奇道:“不是要,捡菌子吗?” 摘这些都不容易,为什么都扔了。 “因为摘错了菌子,找到的全都不能吃,所以只能扔掉了,今晚再摘写能吃的菌子才好带回家。” “明白了。” 柳连鹊惋惜。 明明问荇为了摘菌子,走得很累,摘的菌子都不能吃。 一人一鬼唠着嗑,黄参感觉到自己无比多余,给问荇指了些常用药草,赶紧找个借口开溜。 “你应当也记住了,我回去看看那俩孩子有没有送好栗子,就先走了。” “好,明晚就劳烦黄叔要去那座山了。” 问荇指向远处的山坳:“猎户们要往山林深处走,那边才有好的猎物。” 黄参不似叫苦连天的兵卒,他对山林有眷恋在,所以答应得很爽快。 “要进深林你得小心,山里虫子多,尤其是看着天……” 黄参抬头:“明天要下雨了。” 山里弥漫着潮湿的气味,小小的蚂蚁在苔藓间默默爬行,问荇站在树边,都感觉有些发闷。 江安镇的秋雨鲜少会瓢泼般下,更多时候都是丝丝绵绵,胜在持续的时候长,且没有规律地时断时续,搅乱闯入山林者的计划。 “知道了,黄叔走夜路小心些。” 问荇并不害怕,反而隐隐期待。 下雨天菌子疯长,刚成熟的新鲜果实也会被打落下树,及时捡走还能拿去吃,口味非常不错。 他为了防止下雨,箩筐底下压着的就是斗笠和蓑衣,最需要注意的不过是当心脚底下,毕竟草鞋防滑性很差。 “我们走吧。” 装满栗子箩筐已经被带走,今晚就会出现在问荇家院子里。 问荇目送着黄参飘远,抱紧怀中的竹篮。 “我想出来。” 柳连鹊一直窥着外边景色,他觉得很新奇。 是他从没见过的风景,峭壁坑坑洼洼垂着藤条,泥地上会突然冒出芽尖来,有些叶片半青半红。 “这里路脏。” 问荇挑的汇合地点是处小路,即使没下雨也走起来黏黏糊糊,苔藓吸饱了水,踩下去嘎吱嘎吱,确实脏兮兮的。 竹篮盖子一顶一顶:“无妨,想看。” 拗不过柳连鹊,问荇只能揭开竹篮盖,放青蓝色荧光窜出来。 荧光还没落在地上,立马四散开来变成青衣男子。 这只是处普通的山路罢了,在山间这样的小路得有十多条。 可邪祟依旧是那张冷淡的脸,眼中却写满新奇。 他仰头看向垂下的藤条,藤条下面压着的石块上有不规则的凹陷,细细长长,就像人手掌的纹路。 “这是水留下的痕迹。”问荇示意柳连鹊往上看,“下雨天水顺着凹陷流下,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凹陷就会越来越深。” 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日积月累,水滴石穿。 “我没见过。”柳连鹊眼中带着困惑。 也许见过,不记得了。 他记得的事太少了。 柳连鹊状态混混沌沌,只记得曾经住在过间精致的屋里,很少出门,出门也多是坐着马车。 见过的所有人都面容模糊,每个人都笑着同他说话,可他却不记得任何人的模样。 破碎的记忆里只有问荇五官清晰。 他只知道自己该向着问荇,他是问荇的夫郎。不需要去想曾经的事,只要想着问荇。 他对问荇最早的记忆都生动鲜活,就像浑水中滴入清洁的凝冰,且并未被混浊吞噬。 那天天很黑,风也很大,空气里是竹子的清香和药物的苦香。 问荇抓着他的手,他已经没力气起身了,只能仓促地回握住。 然后,柳连鹊模糊听见自己说了句话。 “如果有来生……” 如果有来生,他要做什么呢? 他还想说什么的,可是忘了,也说不出来了。 都忘了…… 邪祟眼中闪过一丝烦躁,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总是攻击着他,拼命提醒他他到底是谁。 应该记起来吗? “柳连鹊。” 问荇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他看见问荇抓着他的手,虽然只是虚握着,可他莫名安心下来。 “晚上太冷了,这里泥地又不好走,要回去歇着吗?” 问荇以为柳连鹊突然僵直是不适应山里,毕竟山路走多了确实头晕,而且柳连鹊之前没到过这种地方。 可他同柳连鹊对视,看到柳连鹊古怪的表情,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情绪。 “这里很好。”邪祟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冷漠模样。 “没见过,很新奇。” “你喜欢山里,那下次带你过来玩。” 问荇松了口气,只是暗暗把柳连鹊刚刚怪异举动记在心中。 那三个猎户太烦人了,他也想和柳连鹊待会,只是如果再不回去,恐怕祝澈那该拦不住人了。 “好。”邪祟认真点点头。 “就我们两个。” 问荇心里微微抽疼,他曾经以为柳连鹊是柳家最有前途的少爷,哪怕病弱,也深得家人宠爱。 可随着宅院秘密逐步揭开,他愈发感觉柳连鹊对于柳家来说,就是金笼中的鸟雀,他的一切品行对于柳家似乎远没那么重要。 第179章 不可能真的受重视,也不可能是让他个哥儿继承家业,柳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正重用他。 他们盘算柳连鹊的价值,从来都是以哥儿的身份出发。 等到有天柳连鹊神智清明,是个生魂活过来最好,哪怕活不过来也好,他一定要带柳连鹊去山里好好看看。 不是江安镇的小山丘,是更高的山。 他们去山的最高处,找块干干净净的石头,坐在上面见最美的日出。 “嗯,就我们两个。” “那时候,我要摇栗子。” 柳连鹊得到想要的承诺,心满意足变成一团,自觉钻进篮子里。 摇栗子,好玩。 问荇:…… 怎么还玩这个上瘾了? “行,到时候找个栗子树多的地方,你玩三天三夜也行。”他抱着竹篮,小心翼翼原路返回。 不远处传来猎户们的声音,柳连鹊很配合地安静下来,仿佛问荇怀里只是个普通的空竹篮子。 但他背着箩筐去,回来怀里却只有竹篮,这已经足够古怪了。 祝澈完美地配合问荇,足足拦了其他猎户两刻钟,还好问荇回来得及时,要再晚些祝澈得出去找人了。 见他回来,熊子精神抖擞开始嚷嚷:“你干嘛,大晚上不休息自己跑出去,想引野兽害我们吗?” 其他猎户本来休息得好好的,被熊子一闹,不耐烦地看过来。 熊子真是有病,自己不睡还不让别人睡。 所有人都盯着他俩,除了瘦猴。 他到了晚上就不停发冷还觉得心慌,此时正蜷缩成一团,已经没余力去管这事了,更不敢正眼看问荇。 他想告诉熊子,他觉得问荇真的不对劲,可熊子又听不进去。 “关你什么事。”没等问荇开口,祝澈毫不留情呛回去,“我兄弟出去方便,你还想跟着出去不成?” “汪呜……”清心经也呲着牙,恶狠狠看着熊子。 “方便?” 熊子脸红脖子粗:“都是大老爷们方便还去这么久,别是哥儿或者娘们装成男的混进来,偷偷找地方哭去了。” 一个男的长那副模样,呸,狐狸精。 哐当———— 问荇把手里当拐杖的树枝掼在地上,声音大得瘦猴和狗子纷纷侧目。 “是,我要是哥儿,我岂不是在骗柳家。”问荇脸上似笑非笑。 “你现在立马和柳家去说,最好上人家门上闹。” “你去吗?” 能被柳家选进去,他的性别肯定出不来错。 一看牵扯到柳家上,刚刚飞扬跋扈的熊子也开始心虚:“你,你干嘛,堂堂男的靠自己夫郎家,天天把夫郎家挂嘴上,丢不丢人。” “那也是我能靠,我夫郎家也有这能力让我靠。”问荇脸上笑意更重,“有本事你也去靠一个?” 对付无赖,他有更无赖的办法。 早听说熊子家除去靠接济,就是靠卖他媳妇织的布挣钱,偏这样熊子还不知感恩,能对他颐指气使。 熊子被他戳到死穴,刚刚想的赖皮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本以为问荇会急着反驳,没想到这小子吃软饭吃得理所应当! “你……” “娘的,闹够没有?”一个暴脾气的猎户突然起身,满是肌肉的胳膊狠狠压在熊子肩膀上,拳头嘎嘎作响。 “少在这讲屁话,就你事多。”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菌子坏,小问好。 —————— 蘑菇长得妖艳或者素都可能有毒,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野外不吃,吃可能带毒的蘑菇一定炒熟。 ps:家里养蘑菇也要小心tvt,长出奇怪的就别吃了,咱吃别的。 第79章 恶鬼入梦 有意见的远不止问荇,还有其他只想安分挣钱的猎户。 要不是熊子做陷阱有些能耐,他们才懒得带熊子进来,吵得要死还喜欢记仇惹事。 大伙都累了一整天,听到熊子讲话就心烦,问荇和熊子哪个没道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问荇吃软饭关他们什么事,而且再吃也没熊子吃得这么无赖。 这群农户喜欢用嘴解决矛盾,他可没这么好的脾气,熊子再这么嚼舌根惹来祸端,一拳头上去也没人拦他。 其他猎户虽然态度没这么激烈,也因为疲惫表情忿忿,弄得想上去帮腔的狗子都不敢说话。 他看了眼瘦猴,瘦猴表情差得可怕,闭着眼睛不停发抖,仿佛没听见外边这么大的争吵声。 再朝问荇那边看去,清心经发现他贼溜溜的目光,不友善地看过来。 被狗咬的不好记忆涌上心头,狗子咽了口唾沫,还是决定装作不知道。 “嘁。”熊子将压在他肩膀上的胳膊挪下去,其实腿已经软了,可嘴还硬着。 上来的猎户是除了祝澈外最厉害的猎户,蛮劲特别大。 而且和祝澈不同,他脾气暴躁且家里没有老小要养,根本不会委曲求全惯着谁。 “不说了,不说了,都休息。” 休息。 其他猎户脸色更差了,谁都能说让大家休息打圆场,唯独吵到他们休息的熊子不可以。 “熊子,看这模样明天得下雨,你再继续影响我们休息,别怪我不客气了。”钱六终于忍不住,也插嘴道。 第180章 下起雨来要再有人明面上闹妖,可真就是人嫌狗厌了。 熊子没回话,默默坐回狗子和瘦猴身边。 明面上不能惹事,他可以暗地里对付问荇,只是在此之前…… “你们刚刚在干嘛!”对狗子和瘦猴,熊子简直是凶相毕露。 要是有人愿意帮腔,他也不会丢尽脸面。 狗子嘴角那点胡子抖了抖,硬着头皮扯道:“瘦猴他不对劲,我刚刚得看着他,分不开心。” 熊子这才注意到平时聒噪的瘦猴安静得可怕,整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蜷缩起来,将头埋在臂弯里。 如果熊子能看到瘦猴脸上表情,就会发现瘦猴正恐惧地扭曲了自己的脸。 “怎么回事?” “不知道,刚刚就这样了。”狗子不着痕迹往外挪了挪,“他不说话,我也不敢问。” 瘦猴对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正陷在场噩梦里。 梦中,身处片乱葬岗里,乱葬岗鬼火萦绕,两个身上插着箭矢,七窍流血的鬼围着他,面露怨毒。 高大的兵卒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脸上逐渐扯出僵硬的诡笑,他们的骨头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四分五裂。 “你们…你们别过来!” 瘦猴手脚并用往后爬去,可身后居然是一堆白骨。 退无可退,他只能抬起头来。 见他抬头,两个兵卒脸上笑容几乎是同步加深,嘴要咧上耳朵去。 “我死得好冤啊……” “俺死得好冤啊……” “啊啊啊啊啊啊!!!!”瘦猴惊声尖叫,可没人能回应他的无助。 他眼前已经花花绿绿,头脑濒临崩溃,自然也没听到两个方才凶神恶煞的鬼在嘀咕着指责对方。 “大志哥,你别俺来俺去,这出来就不吓人了,我都想笑。” “俺也改不掉嘛,你刚刚那也不够凶,这人肯定是俺吓倒的!” 惊恐的瘦猴身体几乎贴在白骨堆上,他听不懂这两个鬼的话,可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救命,谁能救救他! 冰凉的触感贴在他的脖颈上,白骨堆里伸出一只已经白骨化的手,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和脖颈,力度大得仿佛立马会把他脖子拧断。 “滚,滚,别过来,别过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抽向白骨:“死吧……死!” 瘦猴还担心不够,又是狠狠一巴掌,甚至死命掰着白骨的指关节。 骨手似乎是被抽懵了,没有缩回去。 片刻后,骨手突然更加凶恶地扑上来,一巴掌抽在瘦猴脸上,抽得瘦猴厉声惨叫。 “你他娘魔怔了吧!” 这一巴掌下去瘦猴眼冒金星,眼前的鬼魂渐渐模糊,出现得是黑夜野地中的墨绿色,还有群神色诧异的猎户。 他捂着脸,嘴唇不规则地颤动,旁边是惊呆的狗子和暴怒的熊子。 “你刚刚怎么了,干嘛抽熊子的手。”狗子见熊子又要上手,赶紧拦住熊子。 “睡傻了也不能干这事啊。” 其他猎户非常不耐烦地看过来,凶巴巴的视线让他如坐针毡。 “我……”瘦猴视线这才清晰过来,他抓住猴子的衣角,近乎急迫地陈述,“我撞鬼了,真的撞鬼了!” “撞鬼?”狗子疑惑。 “我们都好还在这,你怎么能撞鬼,也许只是噩梦吧。” “不可能是噩梦,我没做过这种噩梦。”瘦猴突然激动。 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就好像两个小鬼真的带他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这种狗屁理由都能编出来。”熊子朝他又挥了挥拳头,“我看你就是看我不爽,故意报复我。” 他只是想拍醒瘦猴,莫名其妙被瘦猴打了手又掰指节,力道还大得可怕,仿佛在刻意寻仇。 熊子越想越生气。 “我没有,真的没有。” “我就是见到鬼了,我以为拍我的也是鬼。” “谁是鬼?”熊子脸色倏地黑下来,“你想好了再说!” “不是说你说鬼,我是说我真的见鬼了。” 瘦猴语无伦次,几乎快要哭出来,“我说的是真的,你们要相信我啊!” “信你个屁。”暴脾气猎户又忍不住了,粗声粗气道,“赶紧安静下来,该睡睡。” 真的没个消停,熊子刚安静下来,瘦猴又开始了,用的还是这种无聊理由。 瘦猴依旧情绪激动,但架不住猎户们表情越来越不友好,熊子和狗子只能合力架住他。 “真的有鬼…”瘦猴嗓子都喊哑了,可只收获到唾弃与幸灾乐祸的眼神。 熊子对着他骂骂咧咧警告,尚且没意识到不对劲,可狗子没那么蠢,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胆怯地看向问荇的方向,却和问荇平静的目光撞个正着,赶紧移开视线。 “恶有恶报。”问荇也收回目光。 他休息的地方离熊子他们最远,问荇慢悠悠摸着小黑狗的背,饶有兴趣地看戏。 “不做亏心事,哪有鬼敲门?” “你说不会真是有鬼吧?” 其他猎户不信,但祝澈是半信半疑:“可这么多人,怎么单就他出事。” “不知道,反正不对付咱们就是。”问荇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他们什么时候吵完。” 第181章 他想睡觉了,而且柳连鹊一向不喜欢看人吵架。 回去得好好夸夸林大志和郑旺,演技进步神速,但也得提醒他们,吓人要有个度。 这事可还没完,今天只是第一天,惊扰鬼怪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瘦猴渐渐安静下来,只是偶尔传出几句疑神疑鬼的咕哝声,掩盖在忽低忽高的秋风声里,猎户们终于得以放心休息。 时间缓缓推移,除去放风的猎户,其他人都进入浅眠之中。 进入山里不能沉睡,需要时刻保持自己高度警惕,才不会因为些小意外命丧黄泉。 问荇也不例外,他睡觉本来就浅,而且上辈子习惯了睡眠短,这辈子又和鬼怪打交道经常熬夜,对他来说睡觉中保持警觉并不困难。 随着他闭上眼睛,手里的篮子微微闪烁下光,随后彻底安静。 与此同时,祝家。 “清儿,早些休息。” 祝澈娘看着不停咳嗽小哥儿心疼。 祝澈不在家,她带着祝清去抓了些药给他喝下去,祝清的风寒这才刚刚好了点,可头疼横竖睡不着。 “娘,你睡吧。”祝清乖巧拉住被子,声音哑得像拉风箱,“我过会就睡。” “你这孩子……”祝澈娘刚要劝,突然听到窗户吱呀的声音。 这声音不似风吹,反倒像被人推开。 她瞬间警惕起来,祝清风寒,郎中说不能捂死被子发汗,她为了通气今晚没关死窗户。 孤儿寡母的,要是半夜有人进来偷根本没办法。 “娘,让我来。”祝清也听见了声,立马爬下床,熟练抓起根笤帚。 脚挨着冰凉的地,激得他不停咳嗽。 祝澈娘没多说什么,快他一步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过去,将祝清护在身后。 万幸并没什么人从窗子摸进来,只是刚刚被丢进一袋东西。 娘俩护着对方,小心翼翼走上前去。 “是肉!”祝清对食物味道极其敏感,可现在感冒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终于能闻到点香气。 见只是肉,娘俩这才放心点,祝清锁上窗户,祝母缓缓拆开麻布袋。 里面躺了一只山鸡和一只野兔,看着都很新鲜,皮都没剥掉,像是今天才死的。 “是哥哥回来了吗?”祝清反应更快,兴奋地左顾右盼后又开始疑惑。 “可没见到他呀,而且他不是说要去好几天。” 祝澈娘心细,又在袋子里摸索了下,发现里面掉出张布条,这才微微放下心。 这种布条是祝澈给自家猎物做标记用的,祝澈前几年连轴转打猎,真到最忙那会晚上怕打扰家里人睡觉,会把带标记的猎物从窗口投进来,也不歇息就继续赶下趟。 这就是祝澈打的猎物,只是不知道被哪个好心人提早带了过来,布条背面用黑色歪歪扭扭写着“祝收”二字。 她刚放松下来,就听见小儿子兴奋地喊:“娘,这里还有山栗子!” 几颗刺球滚在桌角边,不仔细些险些被看漏。栗子球个个饱满结实,一看就是专门筛过的。 “应该是哪个猎户有事下山,顺路帮忙带下来的,得让阿澈好好谢谢人家。”她松了口气,眼中带着笑意,“清儿,明天给你炖鸡汤。” “板栗先放着,风寒好了再吃,给你哥哥留些。” “我不想吃鸡汤,娘,这么好的鸡还是拿去卖钱吧。” 母子俩的声音隐隐从窗里传出,三个兵卒静静地站在窗外。 “得亏阿旺这学得三脚猫字写出来还能看。”王宁叹了口气。 “找能写上字的炭块可浪费时间了,就说不能拿血写上去,把人家孩子吓到咋办。” “想俺娘了。”林大志垂着头。 “我也是。”郑旺声音闷闷得,“现在想想,我之前就不是东西,这小哥儿比我懂事多了。” 看到这副温馨场景,他俩已经完全没了拌嘴的心思。 “你们在干嘛?” 进宝的声音没好气从背后传出来。 他刚才把问荇的栗子安顿好堆在厨房,带着空箩筐来和兵卒们汇合。 天知道他半夜拖着一筐子刺球回家在路上怕被人发现,过得有多胆战心惊。 “箩筐掏干净了,待会你们送上山去,我就不管了。”进宝把箩筐轻轻放在地上。 为了不妨碍问荇去摘山货,他们需要让问荇明早在交箩筐的地方取走箩筐。 “又要去一趟!” 郑旺哀嚎地抱着自己的腿,林大志配合地弯下腰开始哼哼唧唧。 都是那该死的瘦猴,他们明天晚上一定要多吓吓这家伙! “你飘过去又不累。”进宝心里暗爽,居然也有他盯着别人干活的一天。 “长这么高,多干点活是应该的嘛。” “人家黄伯都能去,你们还去不得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郑旺悻悻冲着进宝嘀咕。 这臭小子变成邪祟后好像更欠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好了,快走吧。”进宝乐够了,勉强端出副小大人模样。 “大晚上三个鬼站在他们家窗口,真的很吓人。” 这群大个子能不能对自己是鬼这件事,有点自知之明! 作者有话要说: 大志:是你不够吓人! 郑旺:是你不够吓人! 第182章 小问:你们是不是吓人吓过头了,下次收敛点。 大志:是他太吓人了! 郑旺:是他太吓人了! 第80章 发现竹鼠 翌日清晨。 得益于经常奔波熬夜,问荇在群五大三粗猎户中居然是最清醒的那个,醒时丝毫没有起得太早的倦怠。 “你做噩梦没?” 钱六揉着眼睛,好奇问同来的伙伴,昨天瘦猴号成那副模样,他还怕真有鬼怪作祟。 “没,睡得可好了。”同伴吕木嗤笑,不屑道。 “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但我这胸口闷,可能是要下雨吧……” 听到猎户们的嘀咕声,瘦猴眼珠子僵硬抖了抖,眼底是极重的乌青。 他不记得昨晚看到什么了,只是回想起来,脑海中全是不可名状的恐惧,隐隐感觉到反胃。 狗子倒是平时就不爱多说话,今天比往常更安静了,熊子走在最前面,似是因为昨晚碰了壁,居然也没继续找问荇和祝澈的麻烦。 “他好了没?”钱六看向祝澈,其他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最早起来的问荇反倒又和昨晚一样不知所踪。 问荇其他地方挑不出毛病,就这老喜欢方便跑去大老远,实在是过于细巧了,这是山里又不是自个家。 祝澈朝着远方看去,眼睛一亮。 “来了。” 问荇小跑着跟上队尾,态度诚恳:“耽误了点时间,不认得路,刚刚给找错地方了。” 他性格够好,所以也没人计较,况且问荇那熏蚊虫的艾草叶是真好用,他还愿意大方分给他们,用过的猎户都对他有所改观。 熊子恨恨看了眼问荇的方向,闷声转头,极其刻意地仰着头假装不在意。 忍,他先忍。 “奇怪……”与熊子不同,狗子频频往后看,愈发察觉到不对。 问荇昨天装了满筐的栗子,箩筐肯定非常沉重,今早怎么还会跑得这么轻松。 可他把疑惑埋在心里,只是对问荇的畏惧和警惕又多了分。 莫非这姓问的力大如牛,之前那副斯文模样全是装出来的? 还是提防住问荇,少去碰他的壁才稳妥。 一行人往山里走去,越走黏糊糊的湿气越重。 夜晚已经过去,天色却依旧阴沉,乌泱泱的云压在所有人头顶上,就好像天上还连着一片山。 雨欲下未下,风将刮不刮,反倒是吊着大家的心。 “真是的,要下就赶快下……” 猎户们中间传出嘀咕声,这种老天爷的玩笑可没意思,越往前走山路越窄越泥泞,要再往前就只能容一人通过。 为了防止走在羊肠小道上突然下雨,众人还是提早做好了防范,能披上蓑衣的披蓑衣,再不济就戴个斗笠。 “嘁,就这点破云,说不定都不会下雨。” 熊子满脸不以为意,他才不会同其他人说自己没提前准备这些,因为和媳妇吵架,媳妇气得忘了给他放。 他一个大男人要干大事,怎么能自己干收拾东西这些小事呢? 可其实他也慌张,秋雨下不大,但毛毛雨一下半个白天起步,被雨淋了不好受,要是因为点秋雨生病才是真难办。 “今天九成得下雨。”问荇不信熊子的自欺欺人,他更信自己的常识。 手边绕着只纤弱的蜻蜓刚才飞走,山林里不时传出似虫鸣又似蛙唱的声音,他感觉自己身上都覆盖了层淡淡的水汽。 种种迹象表明今日不下雨的概率恐怕和走路上让银子砸头差不多低。 树叶越来越密,时不时路边还有着带刺的灌木丛,想要勾破赶路人的裤腿和鞋跟。 随之而来的是路越来越窄,本来有些关系好的猎户并肩而行,现在由于路窄只能排着队缓缓前进。 如果说昨日见到的浅林不过是山里最平淡,最和煦的角落,那到达今天他们要去的方向,才算真正认识了山林。 再温和无害的小山丘,也会有自己的獠牙。 咔擦。 问荇寻的树枝因为敲在石块上,被拦腰掐出条细细的裂缝,树皮碎开,露出里面米白色的木头。 “很快就到地方了,待会去换一根就行,反正前面多的是树。” 祝澈本来走得轻松,此刻也因为脚下黏糊糊的苔藓越走越慢。自从跌下过山沟一次,他就多留了心眼。 他们以不紧不慢的速度跟在队尾,匀速登山能够更好保存体力,不至于中途累垮。 “山里好东西可多了。” 祝澈指着前方峭壁上貌似不起眼的草木。 草木深深扎根在岩壁上,在问荇上方一丈高的地方。 似草似木的植株远看不显眼,但问荇视力够好,发觉这植物长得有些像柏。 “比如这个,这叫长生草,要长在够陡的岩壁上,据说哪怕干死了遇到水还能活过来,我们在这能遇到,就是运气好。” “你居然还懂些药草?”听到够值钱,问荇有些心动,但因为离得太远只能望草兴叹。 “我哪能算懂药草。” 祝澈不好意思地解释:“这种药草治跌打损伤有奇效,价格又特别高,因为足够值钱所以才能记得。” “只是采长生草太危险了,拿命去采,也难怪会这么值钱。” “长生草……”问荇若有所思。 第183章 祝澈本来就是觉得无聊和问荇唠嗑,见问荇一副在想事情的模样,心里暗觉不妙:“你别去想摘这玩意,下雨天打滑能把人命要掉!” 这里可不是让他摔伤的那铺满苔藓的山沟沟,从这么高掉下去,天王老子都得出事。 而依照祝澈对问荇理解,他怀疑问荇为了挣钱,真干的出来爬峭壁采草这种事。 “我还想多活几年。”问荇快走几步,赶上前边的猎户,“这么高的峭壁,寻常人爬上去就是寻死。” “是啊,可药草是真值钱,总有人愿意去寻死。” 问荇前面的猎户是钱六,他听到两人讲话,自来熟地加入两人的讨论里。 “要我能爬上去,别说长生草,那叫什么石斛的玩意更值钱,比咱费心找野兽挣钱多了!” “那也得好爬上去,石斛长得崖可比这地方高,你当你是猴儿呢?” 没人不喜欢同挣钱有关的话题,值钱的药草在猎户们这人尽皆知。 另个猎户插嘴道:“问小哥,要我说你进山就是贴下家用,稍微捡捡菌子果子就行,省事还不容易受伤。” 菌子已经不便宜了,而且问荇不是柳少爷的赘婿吗?柳少爷死了应当也过得日子不差。 “我明白了。”问荇看起来已经歇了心思,和气地把话题揭了过去。 他长得就好看,谈话间时不时夸赞两句其他猎户时更显得真诚。 有昨日热心帮忙的铺垫在,短短一段山路,猎户们对他仅剩那点敌意已经消弭得无影无踪。 凭什么他这种废物农户可以这么快融入进来,一副狗腿子模样! 听到问荇和其他猎户聊了起来,熊子心气又开始浮躁,一不留神差点踩着苔藓滚下山。 狗子心力憔悴,他一手抓着因为失魂落魄走路分心的瘦猴,一边还得艰难地抵住熊子。 他是真的后悔了。 他就不该顺着熊子突然进山,现在好处没捞到还越走越远,已经没法往回赶了。 老天爷今天很赏脸,他们一口气赶了两个时辰的路,直到把最泥泞、最狭窄那段走过去,天上才飘下来若有若无的雨丝。 雨丝落在山上,又被覆盖满山的高大的树木阻挡,能淋在人身上的只剩少部分。 “山洞离得远,就在这儿避雨。” 害怕雨越下越大来不及去原定的地方,为了争取时间寻找猎物,猎户们临时拐了道,选到处不熟悉的空地落脚。 这里长了棵参天的榕树,密密匝匝的枝叶遮天蔽日,仿佛一顶天然的巨伞,庇佑榕树下的芸芸生灵。 “这地方我没来过。”有个猎户不太放心。 钱六心底也发虚,他其实也没来过:“没办法,待会雨大了有得好受,先在这落脚吧。” 反正出门打猎,遇到些紧急情况再正常不过,这都算是小事。 “雨天在树下是不是不太稳妥?” 看着其他猎户散开,问荇趁机低声询问祝澈。 他怎么记得树下避雨招雷劈。 “有什么不稳妥也总比淋着雨好,树又不招野兽。”祝澈不明所以,显然这个时代的人尚且没这种意识,何况一点点秋雨带着闷雷也确实少见。 问荇还是将箩筐放得远了些,这片区域他没来过,今天要和祝澈一起行动,两人就算无法干同一件事,也尽量不离得太远,这样能有个照应。 深入到这,其实已经开始会逐渐出现有价值的野兽了,但不少求稳的猎户都是成群结队凑在一起,害怕稍有不慎遇到吃肉的豺狼。 熊子他们不敢去求险挣大钱,熊子蹲在树木的盘根边摆弄夹子,太久没进山了,越走他反倒是越心慌,只想放了陷阱赶快回来睡觉。 “江安镇这片小山头不少,咱们这虎跑丘算是很安全了。”祝澈倒是非常淡定,他之前为了挣钱,铤而走险去过更危险的地方。 至于虎跑丘,他更是来过太多次,早就轻车熟路就好像自己家一样。这片地方其他年青猎户不熟,可他熟。 往前再走几步是下坡路,能够隐约看见竹林,细细的雨丝斜着落下,被云层遮住大半后扔锲而不舍要落下的光照得发亮。 约定好遇到事情及时呼救后,祝澈背着弓佩着刀,手中捏着夹子往右走,深入几丈外的林地里。 一来是给晚上排查风险,确认这里是否适合过夜,二来依照他多年捕猎的经验,林地边缘的石头堆附近肯定有兔子洞存在。 问荇则是朝左一头扎进竹林里。 这片竹林生长的不是蔑匠们常用的碗口粗的毛竹,而是只有半个手腕粗的细绿竹,非常好砍倒,也很适合做成登山杖。 问荇掏出刀,在竹林边缘挑好根修长的竹子拦腰砍断,并在断口处小心磨平倒刺,让竹棍替代那根报废的树枝拄在手上,借力让自己走得轻松。 走了太久的路,他感觉到脚后跟已经磨破,湿乎乎的感觉也非常难受。 他往脚后跟涂了些草木灰,确认血腥味不会引来什么不好的兽类,才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竹林比树林清爽得多,竹叶清香味让人神智清明,相对开阔的视野里也很难藏下大的野兽,算是山中安全的区域。 林中活动着体格小的动物,问荇刚刚路过颗大竹子时已经看到了泥块下黑黢黢的洞。 他对这种洞还算熟悉,和上辈子记忆中的竹鼠洞一模一样。 第184章 其实竹鼠其实在山林里已算相对好捕捉,但出乎问荇意料,目前没猎户造访竹林,就连祝澈好像也不打算来抓竹鼠。 可问荇分明记得竹鼠放到现代,是价值不菲的食材,其味道受到许多人追捧。 难道他们不知道竹鼠可以卖钱,甚至不知道竹鼠可以吃? 不过他对抓竹鼠有些稀薄印象全来自上辈子偶然看到的视频,况且一个人要去挖洞布置陷阱很麻烦,所以问荇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想来挖的菌子名叫竹荪。 竹荪一般长在春季,可秋季也会生长出少许。 这种菌子因为菌盖下长着宛如纱布的长托,故而非常好辨认,且由于滋味鲜美适合煲汤,卖去酒楼的价格也很可观,许掌柜一直在求这种菌子,甚至愿意论支算价钱。 竹林长在坡上,时不时会有天然的地势起伏,竹荪喜阴湿,非常容易生在地势起伏带来的背阴面。 淅淅沥沥的小雨并未加大,但也不打算停止,打在竹叶上,又因为竹叶不堪重负,将水滴甩在问荇肩头。 问荇用竹棍小心打开落叶,脚底尽量不踩上粘腻的腐草避免惊动蛇虫,专心寻找着米白色菌子的踪迹。 空荡荡的竹篮下垫着竹叶,上面盖着片和帽子似油亮阔叶。 阔叶微微倾斜,晃悠悠滴下雨珠,滴在竹篮旁边。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已经不知不觉在狗子心里成了会通灵会放狗且力大如牛的神秘魁梧男子了 第81章 驱逐恶人 两个时辰后。 “问荇!” 雨还没停下来的意思,祝澈顶着满头水汽从林子里出来,神色匆匆。 他抓到一只松鼠、一只黄鼠狼,甚至还不知道从哪掏了鸟蛋,捕猎夹子也已经摆放结束,可现在还没到约定的时间,白天也只过去了一半而已。 “走,回去。” “找到好东西了?” 问荇小心摘着竹荪不能吃的帽子和伞托,抽空看了眼祝澈。 “没,今天进山里都没见着什么值钱货。” 祝澈非常遗憾,他还指望来个大家伙,什么鹿啊狼啊好拿去卖好价钱,结果遇上的净是小玩意。 问荇的收获也很一般。 秋天竹荪比春天少,这片竹林又不够大,他寻了一下午,去掉不能吃的部分还没找到半斤,倒是旁边一些看着好吃的无名菌子薅了点,红彤彤的野果采了不少。 这种野果无毒,吃着微微甜带苦还会爆浆,可是籽却很多,卖不出价钱但能当零嘴。 “黄大仙?”问荇瞧着他手里的战利品颇为意外。 黄鼠狼在不少人看来不吉利,他以为村里人讲究这些,肯定不敢对付黄鼠狼。 但问荇很清楚黄鼠狼压根不招鬼,反倒被进宝吓得从他家跑出去过好多次。 “我又不信这些。”祝澈不以为意,真到穷疯了哪来这么多讲究,他一开始也怕,后面卖了几次就渐渐安心了。 “富贵人家还喜欢拿黄鼠狼尾巴做毛笔,别看这么小一只,拿弹弓打下来皮相够好,卖出去可不便宜。” 祝澈看着问荇填了一半的箩筐,叹了口气:“说正事,我们赶紧走。” “这里确实没什么好东西,我刚刚还见着猛兽踪迹了,可那野兽我们应付不来。” “什么野兽?”问荇一直在竹林里待着很安全,连只老鼠都没见着。 狼皮祝澈都想盘算,问荇好奇让祝澈也忌惮的猛兽该是何等凶残。 “熊。”祝澈脸色难看起来。 成群结队的野兽固然麻烦,但在食物丰沛的秋天,大部分野兽不会在白天主动招惹全副武装的猎户,甚至有些小些的兽类会客气地绕开人的踪迹。 但熊不一样,眼睛不好脾气又差,而且秋天临近它们冬眠,正是熊强壮的时候,它们见着人可就未必客气了。 “我今天真见着熊毛了,熊毛留得时间不久,熊很可能附近,还不止一只。” 他摊开手,手心正是一撮粗粗的棕黑色毛:“脚印让雨冲掉了,但林子里还有粪便,吃剩的碎骨头上还沾着血。” 问荇将熊毛拿给清心经闻了闻,清心经抽抽鼻子,谨慎地后退了两步,叼着问荇的裤脚就要往竹林里藏,嘴里断断续续发出呜呜声。 “……真是麻烦事。”问荇迅速收拾好箩筐,单手抱起竹篮,“走吧。” 祝澈很少对野兽感到恐惧,可他见到熊毛的一瞬间就寒毛倒竖。 他不是没经验的愣头青,去其他山里打猎,亲眼见过熊把人肋骨拍断,也听过哪个老猎户死在熊掌下,连尸体都没找回来。 所以趁着现在时间还早,熊又找不到踪迹,他也还是赶紧撤出树林。 但当他们回到树下,其他猎户都四散在附没回来,只有身体不适的瘦猴还瘫倒休息,边上熊子摆完夹子无所事事,懒得去旁边走动。 “起来,起来!”熊子见到瘦猴这半死不活模样就来气,显得他们多落魄似得。 问荇和祝澈肯定是来笑话人的! 意想之中的挖苦并未到来,祝澈快步走上前去,也懒得同两人啰嗦:“钱六、吕木他们往哪去了?” 熊子想翻他个白眼,可边上瘦猴脑子糊里糊涂,见到祝澈身后的问荇就像看到活阎王,吓得六神无主。 第185章 他颤颤巍巍给祝澈指了个方向:“那里,在那里,别来找我!” “我先去了,你在这休息就行。” 祝澈将随身箩筐和猎物都留给问荇,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快步朝着那片山洼走去。 “喂,他要去干嘛?” 问荇闭着眼睛抱着臂,躺在树下假寐,把熊子的话生生当成耳旁风。 “……” 吃瘪的熊子恶狠狠瞪了他眼,反倒被小黑狗更凶恶地瞪了回去。 两刻钟后,狗子先回到了树下,又过了会,其他猎户也陆陆续续赶回来。 “走,找去篾匠村的路。”钱六了解了情况,神色凝重,“这里不适合待久。” 如果没发现危险,他们今晚会继续宿在山里,但眼下这边已经不适合过夜,猎户们要转移去它处。 再走两个时辰的山坳处有座很小的山村,里边姓吕的人多,其实是该叫吕家村。 但由于山村附近产竹,山村里面也多篾匠,所以猎户们经常喊村子叫篾匠村。 去了那儿人一多,熊肯定不会进犯了。 “到底什么事?”熊子心气很差,扯着嗓门问,“我这还没猎到什么,现在就走?” “有熊。”钱六不耐烦。 “这里有熊毛,知道吧!” “熊?”熊子脸色微变,脸上露出一瞬间胆怯,旁边的瘦猴和狗子也微微吸气。 他们不太常进山,还没见过熊,只是听老头们说过。 熊不是还要再更深的山里才有吗? “就,就点熊毛而已。” 熊子累得要命而且没什么收获,现在离开他不情不愿,依旧硬撑着。 “蠢货。” 猎户中传出嘀咕的声音。 只有熊子这种没经验的蠢货才会不重视秋天的熊,况且他们因为下雨,本就到了偏离原本路线的山林中,大家心里都发虚着,找个猎物也提心吊胆。 “你他娘的说谁!”熊子脆弱的自尊心被踩到,眼见着就要吵起来,“又没碰到真的熊。” “要是碰着熊就完蛋了!”钱六这次没惯着他,事关身家性命,熊子居然还能这么不重视。 “你要想留就留,反正我们得走了。”他冷哼了声,“吕木,你们三个去西边开路。” “问小哥,祝澈,我和你俩去东头看看。” 这片山林大多猎户不熟悉,但吕家村出身的吕六和为了赚钱有些时日几乎住在林子里的祝澈对此地并不陌生。 趁着现在还是白天,得去稍微探下路,看从哪里走更安全。 众人整顿着装束,三四人一起成群结队地行动探路,都指望着赶紧走到下个地方,也好睡安稳觉。 自始至终,猎户们把熊子三人当做不存在。 遇到熊最麻烦的就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无法应对,普通陷阱对皮糙肉厚熊毫无用处。 而哪怕一群人凑在一起,也并不能占多大的便宜,依旧可能因为熊不要命地发疯,让倒霉鬼命丧黄泉。 “我们……”狗子看向依旧在树下睡觉的熊子。 看钱六的意思,是要抛下他们不管。 “你管他呢。”熊子心安理躺得四仰八叉,“老子要跟他们,他们还能把我丢在这?” 他怎么可能真的自己留在这片偏僻林地,到时候猎户们探好路,再死皮赖脸粘着猎户们走就行。 至于往后猎户们还愿不愿意带着他打猎,熊子已经懒得去想了。 “有鬼,有鬼……”瘦猴依旧魔怔地瞪着眼,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有个屁鬼,别哼哼了!” 熊子越听越烦躁,左右是睡不着了,偌大的榕树下还只有他们三人。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连带着风也安静下来,但死寂到可怕的山林反倒愈发让人心慌。 他强撑着支起身,阴恻恻的目光看向问荇和祝澈离开的方向,紧紧闭着的厚唇曝露出熊子的不安。 他不作声,浑身毛孔兴奋地张开,捏起个竹夹子就要往前走。 什么熊不熊的,现在没人,不正是给问荇和祝澈使绊子的大好时机吗? 这条路只有问荇他们三人过去,祝澈走在最前面。 他只要把竹夹子放在草丛,再往泥地里埋套锁,也不弄死他们,就让他们长点教训…… “钱六也跟着他们。” 狗子看出熊子意图,忍不住出声提醒。 和祝澈打猎独来独往不同,钱六性格也很会来事,得罪钱六没有任何好下场。 钱六?谁叫钱六吼他,要是钱六踩上只能算他倒霉! 也许是山里的水汽模糊人的思维,也许是睡眠不足影响人的判断,熊子只是冷哼着装作没听见。 “不行,不行!!!” 没等狗子进一步拦住他,瘦猴抢先一步,几乎匍匐着抱住熊子的脚踝。 他嘴里念念有词:“那个姓问的很邪门,不可以……不可以!” “滚。” 熊子的烦躁在此刻到达顶点,随着一阵惨叫声,他粗暴地踢开瘦猴,眼中全是不信任:“你为什么帮问荇说话,你是不是早被他收买了,嗯?” 瘦猴惨叫了一声,彻底趴在地上晕了过去,因为熊子动作太粗暴小腿出晕开血迹,一片血肉模糊。 淡淡的腥味飘在空中。 狗子阻拦的手讪讪收回,见熊子要拿箩筐,他小心翼翼又递了个竹刺给熊子:“我,我就在这待着,你去就好。” 第186章 他还是别趟浑水了,今天山路无比湿滑,要是问荇真踩在夹子上出了人命,柳家怪罪该怎么办? 熊子本来也只是想给问荇点教训,尚且摇摆不定,结果被瘦猴一刺激,心头怨恨更甚。 不让去,他偏要去。 左右手各捏着个陷阱,他朝着问荇离开的路而去。 熊子脾气暴躁还能不被猎户们拒绝,很大程度得益于他的确善于制作和掩埋陷阱,陷阱可以对付动物,当然也能对付人。 对付祝澈的陷阱他研究了好几日,才找到大小合适的,这次机会来得仓促,就将就着用。 半里外。 “你听到什么声音吗?”问荇猛地回头,他刚刚好像听见了惨叫声。 祝澈点头,证实他的猜想:“嗯,有人的叫声,不知道从哪传来的。” “也许是他们几个在吵架。” 问荇收回竹杖,这里的路已经探查的差不多,由于下雨太过泥泞,非常不适合通往山村,还得指望吕木那边找到好走的路。 “我觉得有事要发生。”祝澈忧心忡忡,不住朝着大榕树的方向看。 “赶紧回去吧。” 上次走夜路踩到夹子前祝澈都没有如此心慌过,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问荇不语,他脚部的伤口才刚刚长好,现在又有开裂的征兆,他需要把精力更多放在走路上。 雨已经停了,但幸运并未随之而来地眷顾到他们,祝澈将脚拔出泥坑,想接过问荇手里的竹篮。 “我拿着就行,你开路。”问荇深吸了一口气,没把装着柳连鹊魂魄的篮子递给他。 现在好了,柳少爷要是出来,恐怕得发现平平无奇的出游变成受难了。 “这篮子里是什么?”钱六好奇,“我看问小哥拿了一路了。” 问荇微微一笑,没正面回答,只道:“要紧的物事。” “注意脚底下。”他低声提醒祝澈,“别忘了之前遇到过的事。” 问荇怀疑那三个家伙待在树下,肯定没好事要做。 “……不至于吧。”钱六诧异,以为是问荇小题大做。 “熊子是很可恨,但当下急着要离开这应当做不出这种恶心事来。” 现在再去把夹子布在路上,其他猎户也可能会踩到,现在再伤一个人,他们在山里就危险一分。 “谁知道呢。”问荇脸上惯有的笑意渐冷。 钱六把这件事想得太良善了,刀不扎到自己身上怎么会觉得疼? 幸亏祝澈足够重视,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问荇的话果然应验,他们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一刻钟,眼尖的祝澈看见地上似乎埋了什么硬物。 他用根小树枝挑了挑,似乎是难以置信,又弯腰仔细看了看,脸色越来越黑:“陷阱。” 将陷阱埋在泥地且糊上泥巴,要不是问荇提醒,他可能平时就这么直直走过去了。 “我看看……还真是!”钱六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太过分了!”他忍着怒火,将竹夹挑出来破坏掉,然后一脚拨弄到旁边水洼。 “再找找。”问荇的脚后跟愈发疼痛,他又抹了些草木灰遮住血腥味。 “说不定还有。” 他这话提醒了祝澈,祝澈和钱六赶紧四处排查,居然在不到一刻钟内找到了三个夹子。 咔巴。 将最后一个夹子损毁,钱六气得深吸了一口气:“万一其他人走这条路怎么办!” “怎么办?”问荇冷笑。 “栽到我们身上啊。” 这条路是他俩探路,谁要是在这条路上走着出问题,那肯定要怪他们没仔细看。 熊子也不算真的蠢,如果他们探路时没夹到人,那带路时其他猎户夹到,他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还好他们探查的路刚巧不适合行进。 否则哪怕猎户们知道嫌疑最大的是熊子,但目前情况危急,思路很容易就会被搅乱,进而耽误后续的进程。 “没时间了。” 问荇看着一地泥泞,谁也无法判断这附近还有没有陷阱,想要进一步排查只能耗时间和力气。 他有邪祟和小鬼傍身,其实不害怕黑夜,也不害怕猛兽,但其他猎户耗不起。 如果再不回去就耽搁太久了。 祝澈不甘心地踹了脚弄坏的夹子,阴沉着脸走在前面。 钱六脸上也是忿忿,下次再也不贪熊子那一两个夹子,把熊子带进山来了! 只有问荇神色平静,拿起半个还算干净的夹子攥在手中,不声不响跟在后面。 他们到榕树下时其他猎户也已经集合,吕木三人找到了条很快通往山村的路,最多只需要一个来时辰,到的时候天肯定没黑透,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如果瘦猴没有受伤的话。 问荇抚摸着一个劲要往前蹭的小黑狗:“有血腥味。” 连他都能闻出来,更何况是这群猎户和山里的野兽呢? 狗子从树丛里战战兢兢窜出来,他实在是不敢同满腿是血的瘦猴待在一起,刚刚找了处安全的地方方便去了。 “他怎么回事?” 钱六发现不对,将安静到像死了的瘦猴翻了身,血腥味立马变得刺鼻起来。 受伤处没有好好包扎,愈合得很慢,现在还在渐渐往外渗血。 第187章 “谁干的。”他咬牙切齿看向熊子。 熊子不光算计他们,还连自己人都打! 在山里见血,简直是把野兽往自己身上引。 “不知道,没看见。” 熊子装作一直在休息的模样,见人齐了,他死皮赖脸站起身,撇了撇嘴:“要走了吗?” 他一脸自然,仿佛自己压根没有偷懒休息。 祝澈沉着脸,钱六憋着气,猎户们手忙脚乱替瘦猴包扎,仓促掩盖掉四周血腥味,苦于现状也不能发作。 ……算了,下山再去和他好好清算。 “你为什么在我们来的路上埋夹子?” 谁知看起来忍了一路的问荇突然发难,捏着半个破损的夹子,直接走到熊子跟前。 “现在走得路大家都不熟,你却还在探路的时候朝我们去的方向埋陷阱,还差点害得同路的猎户受伤,是想弄死我们吗?” 情况特殊,他一改平时同人论是非的和气模样,厉声质问着熊子。 “你别胡说!”熊子一瞪眼,“我一直在休息,你们也都看到了,我才懒得去踩又脏又潮的路。” 他被问荇盯得心虚,明明只是个普通农户,哪来这种奇怪的压迫感? “那你鞋底带着车前草的淤泥是怎能回事?” 熊子换过一次鞋,况且他们一路进山的路上长得车前草都不多,反倒是刚刚问荇踏过的泥地上长着不少。 “我其他地方踩的,不行吗?”熊子不屑,“反正刚刚就我在这里,哪里也没去,爱信不信。” 这点证据当然不能扳倒熊子,但问荇并不着急。 “就你在这里?”问荇垂眸,悄悄偷换了熊子话语中的意思。 “对。”熊子以为他气虚了,得意道,“肯定是你们眼瞎踩到人家八百年前埋的夹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既然就你在这里,那瘦猴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问荇等得就是这句话。 “他这腿伤一看就是推搡在地摩擦出来的,而不是自己摔得,如果只有你,那岂不是就是你做的?” 他这话一出,其他猎户也纷纷赞同。 毕竟他们都是打猎的,平时磕磕碰碰的伤口长啥样都很清楚,这点熊子骗不了任何人。 熊子愣住了,他这才发现问荇给自己下了套。 问荇要说的重点压根不是夹子,而是受伤的瘦猴,比起没伤到人的夹子,打伤同行猎户才是更恶劣的罪名。 回过神来,他猛地看向狗子:“不对,不对,当时还有他在这。” 他急切地看着狗子:“你说是吧,你不是和我在一起吗?” 瘦猴已经模模糊糊记不清事了,问荇也瞧了眼狗子,狗子缩着脖子不敢说话,明明熊子去问荇去的那条道的时候,他就和熊子分开了。 他要是说自己在这,那伤到瘦猴的黑锅不就要他背了么。 这顶黑锅可比得罪熊子严重得多。 “你说话啊。”熊子怒吼,“说啊!!” “我不在,我和熊子中途分开去方便了…” 狗子躲进人群里,眼中的害怕一览无余。 他可不想和瘦猴一个下场。 “我们三个见到狗子了,他确实是在外边转悠过。” 吕木适时证实他的话,另外两个猎户也跟着点头。 “既然熊子说他在这,那应该就是他打的瘦猴。” 本来说不在榕树下也还好,这下算是熊子亲口承认自己在山里无故打伤同伴,猎户们无法坐视不管了。 “我出去了,出去了行吧!娘的,老子回来他就成这样了。”熊子见势不妙,又疯狂改口。 “姓问的咬死我不放,说不定是姓问的趁我不在偷偷回来打伤人,还要栽我头上,我呸。” 都怪该死的问荇,本来这群人急着赶路,等到地方都不会追究他了,瘦猴醒来肯定也吃哑巴亏。 问荇非要现在提这事,把他逼得走投无路。 “够了!” 眼见着越说越离谱,天色也越来越晚,钱六忍无可忍打断他。 “你自己说就你在这,现在又不是你在这了?” “我们亲眼看见夹子,问荇和我一起同路,吕木又见过狗子不在,还有谁能干出这事来?” “你知道在山里见血是多危险的事吗?” 他本来还担心时间不够想叫问荇点到即止,现在看熊子这副无赖模样,他只能说问荇干得漂亮! “是我!是我又怎么样。” 熊子无法忍受猎户们的目光,大叫道:“这狗东西一个劲吵吵嚷嚷,说有鬼有鬼,烦得要死,我就推了一把,也没伤得太厉害啊。” “你们知道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呜呜的风声掠过,似乎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兽鸣,扰得人心绪杂乱。 “你是认了?”方才沉默看戏的问荇突然出声。 “是我,是我又怎么样?!” 反正上次弄残祝澈,上上次打伤其他猎户都没人管他。 “祝澈,我记得你们猎户私底下有约定过。” “进入山林残害同伴、恶意打架是什么惩罚来着?”问荇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仿佛熊子的歇斯底里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是有约定……” 祝澈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想到问荇做事能做得这么绝。 第188章 “为防止出事,他不得再跟着猎户们继续行动,生死都和其他人无关。” 这规矩就是为了防止内讧,但实际上定出来后如果犯事不严重,也没人会去惩罚犯事的猎户。 只是这次不一样了,熊子的恶行被明晃晃挑出来,而且性质相当恶劣。 “还挺严苛。” 问荇满脸遗憾,看向呆愣的其他猎户。 “那么诸位,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如果你还有命,我们再慢慢计较竹夹子的事。 第82章 厉鬼临身 “什么!”熊子瞪大了眼睛,用力抹了抹鼻子失声道,“你要把我扔在这里?” 这里离村子还很远,要是不和其他猎户抱团,他又不会用弓用刀用茅,该怎么安全回到村子里。 “不是我定的规矩,也不是我要把你丢在这。”问荇看向昏迷不醒的瘦猴,“分明是你伤到他在前。” “不行,绝对不行!!” 熊子感觉到害怕,声音也逐渐激动起来:“你们不能把我丢在这,问荇,你又不是打猎的,凭什么做主能把我丢下。” “你们说句话啊!” 他看向沉默不语的猎户们,眼中凶恶摇摇欲坠,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哀求的神色。 可没人帮他说话,钱六想到那埋在泥地的竹夹,忍不住脊背发凉,反倒给了熊子一记落井下石。 “也不是第一次了。” 带着熊子就是麻烦,当时定下这条规矩,也同所有人商量过,没人提出异议来。 狗子眼神躲闪,心思全在忌惮清心经上,自然帮不了熊子什么忙。 这小黑狗奇怪得很,明明长得半大,却攀山这么久一声不吭,熟稔模样肖似成熟的猎犬。 “求你们,我可以替你们做陷阱,让我跟在后面就行,猎到的猎物都分给你们,我保证绝对安分。”他的态度终于彻底放低,“我错了,我不该动手打他。” 他还敢提陷阱? 祝澈挡在最前面:“用不着,你还是留着自己保命吧。” “你们真不能把我丢在这!” 熊子这下真急了,眼见两个猎户架起瘦猴,狗子躲避他的眼神,他就知道这回猎户们是来真的。 他被抛弃了。 明明之前都没管他,怎么今天这么较真,他又没要这些人的命。 “我都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以为认错能免得了麻烦?”祝澈冷哼,“还好瘦猴身上这血腥味没招惹吃肉的家伙,否则我们都得跟着完蛋!” 熊子见他们起身往前,干脆直接耍无赖,推搡着朝队尾的方向还要跟上去,被祝澈狠狠拦开。 “走吧,别浪费时间了。”他手里把玩着刀,眼底杀意骇得熊子节节后退。 问荇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平静看了眼熊子,分明眼中带笑,却仿佛在打量死物。 没了碍事的人,猎户们的步子比之前还要快,问荇后脚的伤口也在雨停后缓慢愈合,疼痛随之减弱。 清心经在他脚边寸步不离,遇到难走的路还不忘拱拱问荇的腿。 熊子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反倒是聪明起来,他顾不得拿猎具,见猎户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只带了干粮就手忙脚乱跟了上去。 猎户们不准他近身,但如果隔着几丈的距离跟在后面,也没有余力故意来驱赶他,至少有人在前面图个安心。 “比豺还麻烦,甩都甩不掉。”钱六看向后面穷追不舍的熊子,暗暗骂了句。 他越想越气,当时怎么就没有治治这家伙,搞得今天竹夹子差点夹到他。 猎户们走的是下坡的山道,速度越来越快,他们越过竹林,趟过溪流,居然在天微微发蓝的时候就抵达了篾匠村附近。 这小山村极其简陋,处于山洼地的溪流边,往前可以进山,沿溪又能前往镇里,被群山包裹着野兽却不侵扰,是片宛如世外桃源的风水宝地。 竹林是村子最大的财富,这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有些制竹篾的手艺。 猎户经常来这歇脚,有时候还会带些肉作为答谢,所以村民们很热情地接待了猎户。 “哥哥,你长得真好看。”一个男孩怀里抱着竹篮,大胆地仰头看向问荇,“我之前没见过你!” 之前见过好多打猎的哥哥,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猎户哥哥。 “对不住,我家孩子就是顽皮。”一个妇人走上前,想拉走男孩,也忍不住多看了眼问荇。 猎户们大多不好相处,小孩都怕凶巴巴的糙汉,这俊美似城里公子哥的猎户实在稀罕。 “没事。” 问荇好脾气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些野果放在男孩手上。 “问小哥也是奇人,怎么举手投足和斯文人似得。”旁边猎户开着玩笑,“我们每次来净能吓着小孩。” 他们不再用赘婿的身份开问荇玩笑,已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们难得的善意。 有了干净的歇脚处,还有能煮饭的场所,就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糟糕的变故突生。 见猎户们已经进村,原本在几丈外的熊子眼睛发亮,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过来,用尽全身力气嚷嚷:“我在这,我在这————” 他一路上担惊受怕,摔了四五个跟头不说,不知道是精神紧张还是怎么回事,不住地听到了猛兽的吼叫声混在风里,得亏运气好没落单。 第189章 只要到了村里,总没人有理由把他再赶出来。 等到修整好回去禾宁村,他又是一条好汉,再想办法挨个报复这群该死的猎户。 问荇抱着竹篮恰巧就站在熊子的正前方,神态放松同那热情的村童聊天。 出于嫉恨的心理,熊子也没躲着问荇,而是直直冲了上去想要撞开他。 这酸农户的小身板,恐怕抵不住这么一撞,总算能让他吃点苦头了! 他来得太突然,弄得孩童吓得大声哭叫,其他猎户尚且还在反应,祝澈倒是反应快,可他在修整行囊,想要赶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问荇神色微冷,迅速把孩子护在身后,就熊子的劲儿要撞伤他,还是太痴心妄想了。 几乎在熊子要狠狠撞上问荇的同时,小竹篮发出阵微弱的光,盖子剧烈抖动。 一瞬间空气寂静,一股诡异的风巧妙拦住熊子的动作,又恰到好处不让人察觉。 被放在角落里的瘦猴嘴唇剧烈抖动,冷汗瞬间爬满全身。 “……” 熊子眼睛爆凸,他明明什么也没看到,却仿佛看到了什么巨大的恐惧,让他觉得自己的一切作为都无意义,心中涌起阵绝望来。 不似被巨大的野兽凝视,更像是被那群高高在上的权贵子弟睨看,后方又是无底悬崖。 “退。” 淡淡声音飘散在风里,只有问荇捕捉到了,他神色微动,不着痕迹将篮子藏在身后。 熊子的肌肉瞬间松弛,面部不自觉地抽动着,嘴角咧得极为诡异,随后直直栽倒在泥地里,溅飞了粘腻腻的淤泥。 孩子扑进妇人怀里,惊魂未定的妇人冲问荇连连道谢。 要不是问荇反应快,这粗蛮人就要撞伤她家娃娃了。 “没完了是吧?” 听到其他猎户不耐烦的声音,问荇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状似惊恐抱紧手中的竹篮:“他冲着我撞过来,居然还想伤人。” 他其实站直身子比大多猎户还高,但由于身材修长,看起来确实像随时会被撞倒的样子。 钱六面露同情:“问小哥,你真是倒大霉了,他净知道盯着好欺负的恶心。” 虽说他一直和农户不对盘,但熊子这样对付和他无冤无仇,只是有几句口角的问荇,简直太下作了。 本来他要有本事跟过来也就算了,现在看来,熊子这人就是留不得半点! 祝澈见问荇毫发无损,松了口气:“没伤着就好,得亏他走山路走脱力,自己摔倒了。” “都成这样,还想着干坏事。”他用脚蹭起泥泞,泼到熊子身上,熊子哼唧了两声不敢动弹。 别的猎户也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钱六同村民们说明了情况,义愤填膺的村民看着惊魂未甫的小娃娃,纷纷表示不打算让熊子进到村子里。 “这种人死在外面算了,我呸,连娃娃都要欺负。” “之前就觉得他不是好人,早该对他留点心了。” 就在这时,熊子呻吟了两声,睁开无神的眼睛,战战兢兢看向人群。 如果目光能够伤人,他身上的筛眼恐怕比竹荪的伞托上还多。 他眼中已经没了跋扈,只剩下恐惧和惊慌,尤其是看到问荇那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他的恐惧到达了极点。 那是个恶鬼,根本就不是人! 他亲眼看见了,刚才问荇的脸扭曲了一瞬,似乎有个面色苍白的青衣男横在他身前。 青衣男长相俊朗,可脸上宛如死人般的冷漠表情,眼底的青光,眉间血红色的痣都让他无法直视。 “鬼,有鬼啊!!!” 他手脚并用,匍匐着往山道爬行,努力远离着问荇。 与其等着被鬼杀死,他宁愿死在外面。 本以为他准备进村,想拦住他的猎户戒备动作生生僵在原地,大惑不解。 这是被摔糊涂了? 算了,这样他们还够省事。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刚刚都在场,众目睽睽下谁都没见着鬼,兴许是熊子瘦猴亏心事做多了吧。 狗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庆幸自己足够识时务,并且又离问荇远了些。 “有酒吗,来点酒!” “别喝了,哪来的酒,明早还得去赶路,这次进山这么倒霉你甘心就这么回去?” …… 这次进山让秋雨和熊子弄得不愉快,而且同行人不多又发现周遭有熊,猎户们都忧心着怎么才能带值钱家伙回去,只能借着吃饭的功夫暂时消愁。 大伙都忙着吃顿热饭,没人注意到问荇独自一人,走到处偏僻的角落里。 他抱着竹篮,状似低声自语。 “我能躲开。” 竹篮里微微闪了闪光:“嗯,我知道。” 他醒来就看到那个人很讨厌,看他夫君的表情,很下作。 谁也不能动问荇。 “下次别干这么危险的事了。” “你不想吗……”柳连鹊困惑。 “是我做的,太过分了?” “不,你干得很漂亮,对这种人不应该客气。”问荇苦笑。 只是这种事,下次轮到他来做就好了。 他可不是谦谦君子,熊子对他和他朋友做的恶心事,桩桩件件一笔他都不会漏。 问荇都盘算好了,就算熊子有本事进来,半夜也会让郑旺和林大志吓跑,吓人这种活还犯得上让柳连鹊这水平的邪祟做? 第190章 要熊子落到他手上,会比落柳少爷手上惨一百倍。 “你觉得好,就好。” 柳连鹊满意了,对远处传来的热闹吆喝声不太适应,继续安安稳稳团在竹篮里。 即使变成邪祟,他喜好安静的性子依旧没变。 今晚要出村子本是件麻烦事,但问荇已经稳稳立住了在猎户们心里穷讲究赘婿的形象,随便找了个去溪边洗脸洗箩筐底泥巴的理由就混了出去。 “你别走太远了,小心熊。” 钱六挠了挠耳朵,他觉得祝澈谨慎过头了:“我们这都走出去多远了,这是村子附近,应该没熊了吧?” 祝澈不语,按理来说是这样,可他还是觉得不安,直觉告诉他这场看似普通的狩猎后边还有麻烦。 “奇怪。” 等到身后村里声音渐渐安静,柳连鹊才缓缓出声:“山里,奇怪。” “夫郎说是有鬼在山里?” 可山里有孤魂野鬼太正常了,远没到该让柳连鹊觉得奇怪的地步。 “是,不好的。”柳连鹊组织着自己的语言,现在的他难以很好地说清自己的感受。 “很焦躁,杀心重的。” 问荇看向眼前的荒林,今晚同山林里的每个日日夜夜并无二般,至少作为活人,他感觉不到异常。 “那我们就不进去了。” 他相信柳连鹊的判断,想要联系上自家的鬼,远不止徒步一个方法。 他费劲燃起被雨淋得半潮的枯草,枯草冒出的烟在雨后的秋夜分外明显,能够夜视的鬼能在很远之外就看见。 用不了一刻钟,黄参、郑旺和进宝出现在他面前。 “大人!”进宝激动地挥了挥手,“你终于出来啦。” 他们都等了有一个时辰了。 “大志哥呢?” “他祟气不够到不了这么远的地方,我来替他跑腿。”进宝面露不满,“这里真阴森,来不了算他运气好。” “嗨,山里不都这样。”郑旺大喇喇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孩就是胆子小,你阿旺哥才不怕。” “谁说的!我才不是胆子小,这片林子是真的很奇怪。”进宝气鼓鼓拍开他的手,“是你太迟钝了。” 问荇没理咋咋呼呼的两个活宝,而是将自己摘的竹荪和其他菌子拿给黄参看:“黄叔,你看这些能卖出价钱吗?” 黄参摸着胡子,眉头渐渐舒展:“总算找对喽,这回菌子大多好歹能吃。” 除去问荇昨天拿过的毒菌,山里剩下菌子能吃的概率大大提高。 “尤其是这个。” 他点了点一支深褐色的菌子:“这是一种山芝,品相不错,虽然不算名贵药材,但卖给中医馆他们肯定会收。” “至于竹荪,现在刚好是初初适合摘的时候,我不了解现在行情,但酒楼肯定会给个不错的价。” “这一筐值钱了,我保守些估算,有个几百文。” 几百文,还是太少了。 “你若是还想挣钱,这附近竹林应当还有不少竹荪。”黄参察言观色,给问荇提了中肯的挣钱之道,“这样采几日,几两银子说不定也能挣出来。” 还是不够,做菜的蘑菇远不如药草来钱快。 问荇思忖片刻,缓缓看向旁边和进宝拧成一团的郑旺,缓缓露出个笑。 “阿旺,你能飘在空中吧?” 郑旺被问荇这副模样吓到了:“能,你要干嘛?” 问荇这副模样,他怎么觉着自己要被卖了呢? “那悬崖上也能飘上去吧?” “……可以。”郑旺松开进宝,躲在只有他半人高的鬼童后面,高大的男人瑟瑟发抖。 问荇笑容继续加深:“那想必再从悬崖上薅点药草,也不困难吧?” 黄参:…… 拿鬼去采珍贵药材,这还真让问荇找着致富的方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开发鬼采竹荪,鬼采悬崖上的药草,完美的致富途径。 郑旺:黑心,我要罢工!!! 小问:怎么会呢?我只要把药草全部采完,其他人就不会因为采药出事失足坠崖了。 鹊鹊:(稀里糊涂)有道理,夫君,良心! 郑旺:…… 第83章 雾里竹林 “这么晚把我喊过来,原来是为了这个。”郑旺嘀咕着,一脸不情不愿。 他一个堂堂大男儿,死在战场上,现在居然变成鬼了要做采药郎。 “这倒不是。” 听到问荇轻飘飘递过来的话,郑旺眼睛一亮:“不是就好,我还以为你是……” “药草的事情不急,以后来也行。”问荇指节在竹箩筐上敲了敲,“先把菌子给带回去,值几百文钱。” 郑旺缓缓垂下手,双目无神:“我就知道。” 问荇果然是个黑心的家伙! “想什么呢。”进宝早已习惯了问荇这副做派,见到郑旺吃瘪笑嘻嘻接过箩筐,“让大人不惦记挣钱,你倒不如惦记惦记自己怎么变邪祟。” “你也别闲着,回家要记着把菌子放在不潮的地方,否则我回去都发霉了。” 不能吃的部位已经被问荇摘除,简单晒成干是菌类最好的保存方法,到时候需要吃了直接泡开就能下锅,转手卖给酒楼也毫无问题。 “知道啦。”进宝吐了吐舌头,听到自己要干活,方才得意劲少了五分。 第191章 本来以为柳大人出来了他可以消停,没想到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大人还要在山里待多久哇?” “两三日?”问荇也拿不准猎户们想待几天,进山捕猎的随机性实在是太大了,说不定明天猎到大家伙,收拾收拾直接回村也没准。 “这么久…那大人还是小心些比较好。”进宝看向不远处的林子,眼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忧虑。 “我觉得不踏实,山里有可怕的玩意。” 柳连鹊说林子危险,现在连进宝也感觉到不对劲,问荇看向黄参和郑旺,两个小鬼俱是摇了摇头,表示他们不清楚。 “真的有!”进宝急了,“大人你要相信我。” 他承认,他胆子确实不算特别特别大,但绝对不是因为他胆小才和问荇这么说! “怎么样?”问荇捧起竹篮。 竹篮微微闪了闪:“林子古怪,但我能对付。” 生前对虎跑丘最熟悉的是黄参,黄参感觉不到异常,那说明不对劲的地方不来源于山林的外在。 在这个条件下,只有能力足够的邪祟才能感觉到危险,那这危险一定和鬼挂钩,而且确实非同小可。 “我们走。” 问荇不愿久留,给进宝三鬼指了条方便出去的路,让他们也规避开村前的竹林和树林,朝着溪流方向去。 “大人也别担心,毕竟有柳大人在你旁边,什么鬼都能打跑,通通打跑!” 进宝抬着和他差不多高的箩筐,临走前苍白地找着话宽慰问荇。 “嗯。” 短促的一个音,问荇居然听出来发话的柳连鹊心情大好。 问荇好笑地摇摇头。 至少在这种时候,他是真被邪祟小鬼当成吃软饭的了。 他出来已经有三刻时间,再不回去该引起怀疑了,必须要快些回到村子内。 竹影深深,据说竹木招阴,夜晚的竹林确实不似白日和谐清雅,覆盖着阴森森的淡色。 可问荇只是偏头看了眼,脚步未停,鞋尖踩在竹叶上沙沙作响,鞋跟处碰到树枝,树枝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有人。” 再走不到半刻就能去村口,柳连鹊突然出声警示问荇。 “在往这来。” 夜半三更在竹林遇到其他人,确实非常吓人。 可问荇心跳平缓,立马开始打量着四周。 夜晚的山林倘若风弱,几乎宛如静止画卷,只是扫了几眼,他就非常轻松地找到了蹒跚而来的身影。 那是个瘦削的年轻男子,身形颇为眼熟,裤管被拉起半截,用麻布条简单包扎过伤口,正是本该在村里好好休息的瘦猴。 他出来做什么? 问荇熄灭火折收敛脚步,从侧边缓缓绕开。 瘦猴不光出现的地方不对劲,他的状态也不对劲。 走路很慢三步一停,有着诡异的节奏,双手无力垂下,明明由于受伤一脚深一脚浅,双腿迈开的步子却同样大。 再细的表情问荇看不清,但想想也不会太美好。 除去中邪和魔怔,问荇找不到更好的词可以形容他。 他不便开口说话,柳连鹊心有灵犀:“鬼。” 他身上,有不好的鬼的感觉。 深山老林里半夜碰到被鬼缠上的人,问荇心情复杂。 本来就是进来捡山货挣钱,还以为最多就是面对天灾人祸,没想到连远离乱葬岗的山里都如此不正常,大半夜竹林里都能冒出阴间玩意。 柳家这压根是挑了个万鬼窟来“招待”他这赘婿,如果碰上的真是痴痴傻傻的原主,那两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瘦猴直直往竹林里撞,问荇则刻意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并且借着两人行走的方向不同,缓缓将距离拉近。 两人隔了几米远的时候,他能清楚看见瘦猴脸上的表情。 诡异,死寂,麻木,宛如一具傀儡,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全然没注意到问荇。 问荇屏住呼吸,朝着村子的方向去。 沙沙沙。 身后脚踩落叶的声音渐行渐远,瘦猴已经往更深处的竹林走去。 青年一手握紧弯刀,一手圈住篮子,猛地加快脚步朝着村里狂奔而去。 刚到村口,问荇就看见几个猎户围在一起,在争论什么。 显然,不止他一个人注意到养伤的瘦猴莫名其妙出走。 “……明明半个时辰前才见过瘦猴,他怎么就不见了,到处找都找不到。” “奇怪,他受着伤,居然也没人注意到。” “我也找不到,这么晚了,村里就这么大他能跑到哪去?” “我见过瘦猴。” 烦躁的猎户们转过头,看向由于剧烈奔跑,还在喘着气的问荇。 问荇不是出去洗箩筐了?他见到瘦猴那岂不是…… 情况不妙。 猎户们登时明白,瘦猴是跑出村去了。 “他刚刚往竹林里去,怎么叫都叫不住,喊他他都不应,我只能赶紧回来报信。”问荇满脸焦急,甚至开始语无伦次。 喊是不可能喊的,大晚上在竹林乱喊傻子才做得出,但问荇还是表现出一副忙中出错导致他愣头愣脑的样子。 “喊不应?”钱六面露困惑,“不应该,我记得瘦猴还挺惜命。” “我也纳闷,可他当时那副模样就好像……好像……”问荇眼神闪躲,支支吾吾,仿佛真的害怕。 第192章 “好像中邪了一样……” 一片哗然。 “中邪?”有些猎户开始害怕。 只是进个山,又是熊又是中邪,谁遭得住啊。 祝澈抱着臂,静静看着问荇演戏。 瘦猴中没中邪他不清楚,但问荇这副害怕模样里面能有一成真就不错了。 狗子死盯着问荇脸,明明问荇就是最邪门的人,可他那副害怕模样实在是太真挚了。 况且问荇刚刚就不在村里,就算有邪门事他也没机会干。 “……别管中邪还是怎么着了,先盘算把人带回来。” 眼见着恐慌在迅速蔓延,祝澈终于忍不住插嘴:“虽然瘦猴也不是地道人,但大家同出来,能拉一把是一把。” 其他猎户沉默,感情上他们赞同祝澈的说法,但三更半夜跑出村寨为了救个中邪的人,实在是太冒险了。 更何况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好鸟。 “我可以带路,如果你们要去救他的话。”问荇表情害怕,但还是第一个表示愿意配合祝澈,“他是直往前走,所以现在应当很好找。” “愿意帮忙是好,只是……” 钱六不解:“瘦猴还掀你箩筐来着,问小哥何必赶着救他。” 这里边最没道理救瘦猴的是祝澈,第二没道理的就是问荇。 问荇笑得大度:“他又没害我性命,就如同祝澈说的,能救则救嘛。” 见连随队的农户都愿意帮忙,猎户们大为感动,有些耳根软的还隐隐为自己怯懦退缩行为感到羞愧。 不愧是在大户人家呆过的,和他们想法就是不一样。这是在山里,他们总不能被个农户比下去! 问荇愿意带路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不是突发善心。 他对瘦猴的状况很感兴趣,如果说禾宁村是柳家一盘棋,那这座山也是棋盘一脚,上面发生的任何事都有可能是和他有关的棋步。 自己去风险太大,总不能真的出事靠着柳连鹊捞他,但只要许多猎户自愿抱团,哪怕是山林里最凶猛的野兽也无法撼动他们分毫。 可刚开始肯定无人愿意去、敢去寻瘦猴,需要有人站出来起个头,引导其他猎户同去,才好将散乱的草拧成一股绳。 他提醒猎户们山林有鬼,已经拉高了猎户们的警惕性,接下来要做的,只是提出在猎户们接受范围内的方案。 “天色确实太晚了,我们就去就近竹林里寻,超过一里路就撤回村子,这样如何?” 瘦猴动作很慢,竹林里的泥地坑坑洼洼,他现在应当还没走出一里。 听到只要去找一里路,猎户们态度愈发松动起来。 一里路再慢些搜也不过就两刻钟的事,要是搜过还找不到瘦猴,那是瘦猴自己的问题,不是他们没有尽力,回村子也更好交代。 “我没问题。”钱六率先表态,“请问小哥带路吧。” “我觉得问小哥这法子可以!” …… 陆陆续续,来的猎户们都响应进来,剩下落单的就像狗子,见大家都凑在一起进山,也不情不愿表示自己能去。连熊子撞问荇时,他顺手救的小孩的篾匠爹也因为感恩,带着家里年青外甥掺和进来乐意帮忙。 “走!” 猎户、篾匠、农户,他们凑到十来个人高马大的青壮年男子,全副武装举着火把迅速出发。 问荇走在最前面,回忆着来时方向,柳连鹊也帮忙感知一路上鬼的怨气和祟气,适时提醒问荇,两相配合将他们准确引入竹林深处。 反常的雾似乎起得更大了,原本只是若隐若现,现在愈发脓肿。 “奇怪了,今天好冷啊……”钱六的手掌摩擦着胳膊,“平时没这么冷。” “六哥你别吓我,入秋了晚上冷不是很正常!”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发冷,猎户们脸上或多或少有些不安。反倒是走在最前头,口口声声嚷着害怕的问荇神色淡定,甚至隐约有些兴奋。 “真有那玩意?”祝澈趁着军心涣散,总算找到机会悄悄问问荇。 “你和我老实说,我心里也有底。” “鬼?我怎么知道。”问荇看了眼身后偷摸打量他的其他猎户,镇定表情逐渐变得无措。 “要是有鬼,也太可怕了吧。” 祝澈:…… 忽悠,你接着忽悠。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鬼?完全不知道呢,好可怕。 祝澈:—.—? 第84章 是他不配 祝澈本还想继续问,突然收住话题,警惕地看向树林方向。 “嘘,有吼声。” 他声音不大,但身后情绪高度紧绷的猎户们都听见了。 霎那间原本窸窸窣窣的队伍安静下来,众人拼了命地捕捉着风刮来的微弱声响。 问荇侧耳倾听,确实有什么低沉的呜呜声夹在风里,可由于和风声过于相似,他刚才完全没注意到。 而低吼声发出的声音,正是他们前面竹林与树林的交汇处。 “听着还真像熊。”钱六面露难色,“问小哥,你确定瘦猴走的是这个方向吗?” 哪怕带了这么多人,他还是不愿意同熊硬碰硬,况且大晚上熊突然意味不明地吼,还跑到人的村落附近,本就过于反常了。 “是,他当时就是往这走。” 问荇见猎户们萌生退意,也不好强求众人同野兽硬碰硬。 第193章 “要是觉得太危险,我们就走,肯定是命要紧。” 柳连鹊同时也提醒他了,这里面不光有野兽,还可能有鬼的踪迹。 只是有些遗憾,这次没法见着什么禾宁村山中的秘密了,他隐约能察觉到些非比寻常的气氛。 “走吧走吧。” “是啊,这么晚了……” 猎户们松了口气,纷纷举着火把原路后撤,面带警惕关心着四周状况,队头成了队尾,原本带头的问荇也落到了最后。 “声音越来越大了。” 祝澈眉头紧锁,把自己位置换到问荇身后。 “得快点走!” “来了。” 与此同时,柳连鹊声音空灵,悠悠飘散在问荇耳边。 “救救我!!” 惨叫声划破黑夜,竹林里仓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猎户们等来的不是咆哮的熊,而是惊慌失措的人。 “救命……啊啊,救命……” 他胸口处开了条深深的撕裂口,脚踝似乎受了伤,走起路一瘸一拐,衣服已经兜不住血,粘腻的血液不住从他身上滴落。 “……熊子?” 丝丝血腥味逼得猎户们节节后退,熊子被赶走时只是狼狈疯癫,怎么现在连人样也没了。 熊子仓促往有人的方向跑,仿佛身后有什么不要命的东西在追着他,他也只能堵了命去逃。 “是真的熊!!!”定力差的猎户惊声呼喊,差点丢掉火把抱头就逃。 兽鸣声愈发清楚,一头棕得发黑,浑身脏兮兮的熊朝着人群方向狂奔而来。 它的毛发凌乱如带刺的甲胄,小眼睛圆溜溜的却不见半分憨厚,身形比同类似是还要高大几尺,熊掌扬起来阵草屑碎木,细弱的竹竿闻声而断。 这是山林里真正的恶鬼。 “吼呜!!!” 熊子听到这叫声是真的吓疯了,从村子出来后不敢进去,可外边天又晚,他也不敢远离,只能在附近转悠,祈求寻找到能安稳休息的地方。 转悠着转悠着居然遇到了熊瞎子! 这畜牲不知是吃错了什么玩意,跑到了竹林附近来,疯了似的追着他咬,而且死死跟着甩也甩不掉。 他光顾着往前跑,看见前面有火把也管不上是哪家猎户篾匠,只能拼死朝着火把的方向扑过去。 “救命,救救我————” 他的喊声在夜里分外明显,连带着吸引穷追不舍的熊也跟了上来。 “嗷!” 熊呼吸产生的腐烂的味道尚且微弱,刺激着敏感的狗鼻子,清心经竖起尾巴,勇敢挡在问荇面前,摆出备战的架势。 熊的状态不对劲。 野熊本就莽撞,但发疯成这副模样属实怪异,问荇抱起逞能的小黑狗,躲在一片密密麻麻的竹子后边。 “连鹊,它身上有怨气吗?” 他怀疑柳连鹊感知到的不祥,正是这头举止诡异的棕熊。 “有不好的感觉。” 柳连鹊沉声道:“很强的杀意,非它本意,不冲你来。” 有人或鬼在背后操纵这头熊的行为,借着熊的骚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问荇,赶紧走!” 忙乱中祝澈拍了拍问荇肩膀:“撤回村里,熊太凶了,我们对付不来。” 猎户们跑得七七八八,熊还出乎意料地强大,现在留在这只会当熊爪下的冤死鬼和熊子陪葬。 火焰噼啪混着尖叫和喘息,这种境遇下极其容易影响人正常的思维。 “熊子肯定会往村里跑,熊又跟着他,进村才危险。” 问荇示意祝澈冷静下来:“你看熊的动作。” 刚刚离他们还有几丈远的熊已经挨着问荇很近,只要稍稍掉头拍向竹子,就极有可能能伤到他们。 可熊没理会躲在竹子后的问荇和祝澈,反倒是目标明确地冲着熊子过去,嘴里还发出焦躁地吼叫。 “它的目标是熊子,不是我们。” 待到棕熊扑向那片火把,竹林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祝澈松了口气,依靠在竹子上。 “……它很奇怪,寻常熊不是这样。” 之前遇到熊,熊也是能抓到谁就抓谁,老猎户们都说遇到棕熊跑得快才是硬道理,因为它会抓离得最近的倒霉鬼,怎么这棕熊还有明确目标? “应该是熊子身上有血腥味。”问荇诌了个理由岔开话题,“我们得想个办法,想到法子还得回村里帮忙。” “大人还好说,可村里还有老人和小孩,他们遭不住的。” 如果是沾了祟气的熊,那它进入村子,将带来一场极其糟糕的无妄之灾,这是问荇不希望看到的。 祝澈表情更难看,可他当下无计可施:“是,总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真该死。” 问荇沉默了,他有个方法,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 “大人,你你你没事吧!”就在紧要关头,清脆的童声如同一场及时雨到来。 进宝手忙脚乱从旁边树林飘过来,灵体上还飘了几片竹叶,“我都下山了,突然看见你们烧着火把,就跟过来了。” “这是什么熊呀,吓死我啦。”他顾不得祝澈在场,问荇没法给回应,哭丧着脸蹦跳着比划个大圆。 “居然有这么大,而且浑身是祟气。” “我活这么久,没听说熊瞎子长这样————” 第194章 进宝,你可真是立大功。 感谢进宝的好奇心,问荇在心里默默给进宝点了个赞,有小鬼童在,他就不必麻烦柳连鹊了。 “实不相瞒,我确实会点道术。” 问荇无奈地对祝澈叹了口气:“本来不想显出来,但现在情况特殊,也不得不用了。” “我就知道。”祝澈眼睛亮闪闪的,写满了深信不疑。 “所以这熊就是邪门对吧!” “嗯,熊身上可能附着千年厉鬼,厉鬼想要伤人。”问荇清了清嗓子,“那厉鬼的目标就是熊子,所以我们只要把熊子引开村寨,就能避免更多人遭难。” 这些是他猜的,但只要熊的目标是熊子就够了,其他细节都不重要。 进宝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千年厉鬼,得亏问大人能编得出口! “原来是这样!”祝澈恍然大悟。 “那我们该怎么引开熊子?” “好说。” 问荇老神在在,看向进宝的方向:“我学了一招驱鬼的方子,对付魔怔的人也有成效。” 用鬼吓疯子,怎么能不算好办法呢? “啊?” 进宝瞬间懂了,气得脸鼓成秋天的圆柿子:“怎么又让我来!” “此事事关整个村寨的安危,附着厉鬼的熊难以应付,只要驱赶熊子,就是拯救整个村寨于水火之中。” 秋柿子立马活了过来,骄傲挺直自己的腰杆。 那如果他去吓走讨人厌的熊子,他岂不是拯救整个村寨的大侠! “我马上就去!” 不消问荇多劝,进宝浑身银光剔透,光影越过竹林朝着村寨的方向而去,宛如一道银色的流萤。 哼哼,不过就是只附着祟气的熊和被吓疯的人,他可是了不起的邪祟。 在祝澈看来,方才不过是问荇说了一番话,竹林又起了一阵略微诡异的风。 “已经可以了。”问荇理了理身上沾着草屑的衣服。 “我们回去就行,相信我,熊子马上就会掉头离开。” “这就好了?”祝澈不敢置信。 好神奇,问荇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问荇微笑。 “天机不可泄露。” 祝澈心领神会:“我懂,不会说出去的。” 高人有点怪癖喜欢打哑迷才正常! “你唬人。”见祝澈走在前面和问荇拉开点距离,柳连鹊才幽幽道。 骗人,是不对的,他要提醒问荇的错误行为。 “不是千年厉鬼,只是不好的,气息。”他认真纠正问荇。 “是吗?” 和柳连鹊解释同人谈鬼事有多复杂过于困难,问荇低低笑出声,将篮子贴在唇边,呢喃着反问柳连鹊。 “可我只是凡人,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能自保。要是对面真是千年厉鬼,又该如何是好。” “夫郎会保护我吗?” 他声音很低很低,在祝澈听来只不过是咕咕哝哝的碎碎念,权当问荇在施什么咒法,也就左耳进右耳出了。 高人就是了不起,抽这么点时间还在念咒! 祝澈肃然起敬。 “嗯。”柳连鹊毫不犹豫。 “我会。” “百年,千年,万年,只要我存在,我都会。” 问荇愣了愣,反而笑意更甚:“柳连鹊,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挑你去吓猎户吗?” “不知。”柳连鹊很耿直,“你应当选我去,更为合适。” 他不明白,明明他比鬼童更加厉害,他可以更快把人吓出去。 虽然吓人不好,可吓人可以救更多人,可以让问荇脱离麻烦,他愿意去做这种事。 因为你总是这样,想挡在我的前面,想挡在所有麻烦事的正中间,却没计较自己往后该如何。 我该怎么放心下你呢? “其实没什么大道理。” 问荇眯着眼,看向远方凌乱的火焰,终究是没说出真的原因。 “硬要说的话……” “是他不配。”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宝:你清高,我就配了是吧? 第85章 误出风头 村寨前。 “呜呜呜呜我错了……” 进宝方才还一片赤胆忠心,可遇着一个顶五个他的棕熊,差点没有吓得腿软。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家伙! 他祈求的目光看向竹林,但人的速度定然快不过鬼,问荇赶回来救场需要时间,但熊子冲进村子只需要一瞬。 他内心挣扎的同时,村里隐约穿出让人揪心的声音。 “娘,我害怕…” “没事,和娘走,咱们进去就不怕了。”妇人抱着只有五六岁大的姑娘,明明自己也很害怕,但语调却极力镇定。 “乖,别闹啊,回家就好了。” 眼下没人站出来拦住熊子,进宝眼角余光瞧着无助的妇孺,那女孩甚至还没有他高,如果让她遇到熊…… 他心一横,顾不得身后的巨熊,颤抖着身体抓住熊子的肩膀,在他面前显形。 “喂!” 小男孩拖着长长的舌头,脸色苍白,眼中没有瞳仁,就连进宝因为恐惧而生的颤抖都像厉鬼进食害人前过于兴奋而生的小动作。 “给我滚出去————” 只要他比熊更吓人,这个讨厌的壮汉就不会进村子了吧。 第195章 进宝想着,用力一推熊子,将他推出村寨的范畴,顺便在他背上留下两个深深的血掌印。 这招果然有成效,熊子被突然出现的鬼童吓得肝胆俱裂,本就绷紧的弦直接崩断,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嘴角不受控制流下白沫。 进宝:…… 呀,吓过头了。 见熊子不往前走,棕熊停在了村子外,呲着米黄色的牙虎视眈眈盯着熊子,也盯得进宝汗毛倒竖,手臂上不自觉冒出银光进行自卫。 他赌二十片郑旺收集的破瓷片,邪门熊瞎子肯定能看见他,现在不上来只是害怕他这个邪祟,等他离开熊子就要扑上来。 熊子虽然没进村子,可也没法跑远拉距离引开棕熊了,危险依旧没解除。 就在进宝铁了心要动用祟气把熊子踹出去的时候,问荇和祝澈总算赶到。 “大人,他晕过去了!” 进宝如蒙大赦,卸力瘫坐在地上。 熊瞎子,好可怕啊,果然还是留在家里最幸福了。 问荇冲他点点头。 进宝能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接下来也该看他的。 毕竟他刚刚在路上,还有个意外的发现。 半刻钟前。 “瘦猴怎么在这里。” 问荇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眼尖的祝澈也发现林子里有摇摇晃晃的身影,果不其然在几步路开外,抓到了双目无神行为诡谲的瘦猴。 按理来说瘦猴已经闯进林地里,可他不知为何又折返回来,甚至出现在晚归的两人身后,无声无息。 “喂。”祝澈摇了摇瘦猴,他依旧没反应,反倒是粗暴推开祝澈,想要继续往前走。 “娘的,劲儿这么大。”祝澈诧异于瘦猴力气变大了近乎一倍,问荇则盯着瘦猴来的路若有所思。 “他也中邪了。”问荇这回倒不是鬼扯,“你不觉得他去的地方是熊瞎子来的方向,而回来的路,也是熊瞎子往村里走的路吗?” 沿路上还落着粗心猎户掉下的火把,得亏地面潮没有点燃,否则今天场面还得更乱。 “你别说,还真是。” 祝澈费解:“莫非他是跟着熊在走?” “对。” 问荇对瘦猴的状态也不甚了解,按理来说自家那几只小鬼在梦里吓吓人,压根不会把个青壮男子变成这副模样。 是瘦猴自己莫名其妙,招了不干净的玩意。 “伥。”柳连鹊出声提醒,“伥鬼。” “为虎作伥……伥鬼。”问荇思索。 “我听过伥鬼,据说会跟着老虎给他找活人过来吃,可这玩意是熊啊。”祝澈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来了,“你的意思是他现在会替熊找吃的?” “不像,他只是跟着熊,并没攻击任何人。” “半个伥鬼。”柳连鹊解释,“因为还是,活人。” “但是放任,他会变成一个伥鬼。” 他表述得不清楚,可问荇能听懂意思。 按理来说伥鬼会帮着野兽办事,但瘦猴只是被鬼影响,本质上还是活人,所以说暂时只能跟着熊,但后面保不准会彻底变成伥鬼。 问荇记得伥鬼本就是依托野兽而生,那只要杀掉棕熊,就能让瘦猴恢复正常,到时候再盘问他也不迟。 “带他回去。”问荇终于作出决定,“我有个想法。” “杀掉熊。”与其逃避和驱赶,不如主动出击。 黑夜里,他的眼睛亮得出奇。 “熊皮和熊掌,这不就是最好的猎物吗?” 所以进宝吓晕熊子,反倒为他的计划提供便利,问荇求之不得。 “去拿猎网————” 祝澈虽然惊诧于问荇的想法,但依旧选择相信问荇,他趁着熊正在和熊子对峙,挟着瘦猴一头扎进村寨里。 “村里有孩子、有老人、有女人、有哥儿,不能让熊进村里,熊害了熊子,下个就该祸害我们了!”他学着问荇交代的话术,将猎户和篾匠们聚集起来。 原本涣散的青年们逐渐安静,听着他的话,眼中亮起了光。 “你们忍心让你们的亲人、朋友受到伤害吗?”祝澈看向篾匠,又看向猎户,“村里人没了,我们又能走得掉吗?” “不想死的,就同我一起用网罗住熊,能猎到熊,有得大家的钱能挣!” 对付熊有两个好办法,大陷阱和捕猎网,前者布置需要耗费时间,后者张开需要耗费人力。 眼下只能用后者,捕猎网用粗麻制成,光绳索就有孩童小臂粗,特殊的工艺让其极难被猎物挣脱。 山村里恰好都会存着这种猎具以备不时之需,只要来十来个壮汉罩住棕熊,再慢慢消耗,哪怕是身负祟气的熊也无力支撑太久。 “……我愿意!”一个篾匠鼓起勇气走上前,他上有老下有小,已经退无可退。 “我也愿意。” 钱六举起火把:“不就一畜牲,老子和它拼了!” “我也愿意!” “也算我个!!” 越来越多的人响应起来,村里唯一一张捕猎网也被铺天盖地般地张开,一些年青的女子和哥儿负责安抚着老人孩子们,全村上下终于齐成一条心。 众人之力,势不可挡。 村内热火朝天,村外的问荇孑然一身,淡淡看向逐渐汇聚的人群。 不得不说祝澈这一嗓子颇有风采,但为了自己暂时还能低调做人,他不打算站到台前帮着吆喝。 第196章 希望猎户们分熊肉的时候,能给他多分点,否则他可得和这群粗人讲道理了。 竹篮剧烈摇晃,青衣邪祟出现在他身边。 “连鹊,你怎么出来了?” “他们,很多人。”柳连鹊微微侧过头,专注地看向问荇,“很多人在一起。” “你身边也要有人,不用很多,但要有。” 他与问荇并肩而立。 “好。” 其实他真不在意这些,毕竟他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不过柳连鹊的心意怎能拒绝? 问荇捏了捏柳连鹊的掌心,恰好捻住一片穿过灵体的青竹叶。 “大人,你,你准备好了没————” 进宝已经害怕得要撑不住了,祟气没什么,熊是真的吓鬼。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熊! 问荇朝着祝澈做了个手势,祝澈会意,带着青年们鱼贯而出。 “上!” 与此同时,进宝如释重负脱离熊子身边,蜷缩在一片灌木丛下平复心情。 熊像魔怔了一般扑向熊子,一张天罗地网与此同时铺天罩下,祝澈首当其冲站在最前面。 借着惯性,熊直接扎入了猎网中,獠牙还有几寸就能触及到熊子的喉管。 “吼!” 熊回过神来发现被禁锢,试图扑跳用爪子抓伤拦路的篾匠,要是这一巴掌下去,篾匠轻则挂彩,重则破相。 “啊!” 篾匠被吓得动作不稳,瞬间让熊冲出个缺口,一只厚重的爪子拍了出来。 “呜!” 清心经飞速窜上前,不知死活地狠狠给熊爪来了一口,这口直接咬得熊爪上黑色怨气外露,问荇站在柳连鹊身边受到他影响,看得分外清楚。 他默默攥紧腰间利刃,等待适合出手的时机。 “烦死了。”进宝咬着牙跺了跺脚,也冲上来抱住熊爪。 问大人好狡猾,就是算到他不会见死不救吧! 被进宝和小狗影响,熊身上怨气被制衡,动作也开始迟缓下来。 但它依旧贼心不死,随时准备反扑出去,而篾匠那被撞出的豁口里卡着熊掌,也没法收回,两边就这么僵持不下。 就是现在。 问荇轻巧跃下高地,手里攥着的刀狠狠插入熊的后颈部,虽然完全无法伤其性命,却也将尖锐的刀直直嵌入皮中。 他激进大胆的动作让祝澈捏了一把汗,却也干扰了熊扑击猎户们的动作。 棕熊哀嚎了一声,用笨重的爪子拍向自己后颈,怨毒的小眼睛看向问荇的方向。 就在短短时间里,猎网被它搅在一起又松开,已然彻底收紧,十余人手臂上青筋暴突,与熊进行力量的博弈。 熊不甘心地嘶吼着,一边贪恋前面的熊子,一边惦记捅他的问荇。 可它现在的挣扎不过强弩之末,结实的猎网是猎人们的底牌,怎么会教它轻易突破。 问荇走上前来,平静注视着熊怨毒的目光,眼睁睁看着熊面上凶恶变成惶恐,直至变成臣服。 问荇很清楚,棕熊透过他的眼,看到了另一个强大到它高不可攀的邪祟。 “熊掌力量,最为强盛。”柳连鹊蹲下身,眼中青光几乎将眼白淹没。 他的手轻点熊的腕部,熊痛苦地哀嚎着,黑气不断从它身上泄出。 “其后是足。”柳连鹊手指微顿,好似有些嫌弃,只是在熊腿处抚了下。 熊肌肉抽搐,随后挣扎两下瘫软在地。 他动作太快,问荇来不及阻止,熊已经彻底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死命拽着网的猎户和篾匠们目瞪口呆。 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斯斯文文的小伙只是站在熊面前什么都不做,刚刚还嚣张的熊突然间就害怕得要命,甚至现在还晕过去了。 “好!”回过神的钱六首当其冲发出赞扬。 不管熊的反常行为,问荇那一刀也称得上可圈可点,这胆魄和抓时机的能力,不少猎户都做不到。 “问小哥这一刀够实在,要没那一匕首,抓熊没那么容易。” “问小哥厉害啊,这身手考不考虑往后同我们来打猎?” “兄弟,你这小黑狗……” 感受到其他人或倾佩,或讶异的目光,问荇抱紧自家狗子,无辜地笑了笑:“都是运气好。” 天地良心,他真的不想出这风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我想低调搞幕后。 鹊鹊:无所谓,我会替你出风头。 第86章 危急暗涌 赞扬与溢美声里,总还会夹杂着些带着其他心思的言语。 “好大的熊,我还是头次见。” 一个猎户看着倒在网中挣扎幅度越来越小的棕熊,面露无法掩饰的贪色。 他打猎了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么壮硕的熊瞎子,若是能自己独享…… “待会再分功劳,让网松给熊瞎子又起来了才麻烦,你就帮忙支了下网,别想要太多好处了。”钱六摆手,意有所指,“也不看看是谁的功劳。” 联想到在问荇面前棕熊诡异举动,猎户打了个冷战,悻悻闭嘴。 这功劳他不抢就是了。 问荇蹲下身,低头看向熊的眼睛,其中似乎已无恨意,只有困兽濒死的绝望与茫然。 黑气被柳连鹊和进宝逼出,现在在他面前的,不过只剩一头普通的棕熊而已。 第197章 躺在它旁边的熊子状态更差,几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进宝捏着鼻子好奇凑上前去看:“呀,他腿上怎么夹着刺藤呢,难怪这么多血。” 问荇定睛看,原来熊子之所以一瘸一拐,是腿被木荆勾住而且刺得流了血,才伤势这么严重。 拿夹子害其他人,现在反倒自己出事伤了腿,兜兜转转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瘦猴醒了吗?”问荇收回目光,熊和熊子这条线索算是暂时没了。 “没,他晕得可死了。” 照顾瘦猴的小篾匠好奇:“话说你们是哪里找到的他?” 不是说到处找不到吗? “是在竹林里,他……” “他饿得要紧就在路上走,被我们刚好撞见,结果他就晕过去了。”问荇赶紧接过祝澈的话缝缝补补,如果让其他猎户知道瘦猴被鬼怪影响才跟着熊走,恐怕今晚谁也别睡了。 “是,就是这样!” 祝澈愣了下,立马反应过来,默契同问荇隐瞒了真相。 “大人别担心,我已经不觉着看这林子心慌啦。”进宝仗着其他人看不到他,直接绕着祝澈转圈圈玩。 “嘿嘿,有我出手,就不会有问题了!” 看,才不是他害怕晚上进林子,分明是林子很邪门嘛。 问荇看向身侧的柳连鹊,邪祟微微颔首,也赞同了进宝的说法。 祸患已除,虽然祸根尚且还未找到,可这个难熬的夜晚即将过去,山中也会迎来天明。 黎明时分,朝阳透过山中晨雾,显现出朦胧的景象,透过竹林自成派清冷孤寂,小山村重新成了片世外桃源模样。 经过猎户们谨慎大胆的善后,方才还猖獗的熊此刻气息全无,原本凶悍的神情也失去了恨意,它静静倒在篾匠村的村口,昭示此次人与兽的交锋,是人的全盘胜利。 只是如此巨大又丰厚的战利品,足以让在场的猎户们全部眼馋。 熊肉卖不出价钱,但色泽光滑的熊皮要是卖给阔人家,值的银子得拿两计算,熊掌更是随便抛到镇里能引来各家掌柜竞相炒价,炒出什么价格都不奇怪。 熊是大家一同网住的,要搁平时,熊掌归谁,熊皮归谁,肉要怎么发才妥当,肯定免不了一番口舌之争,甚至打起来都有可能,毕竟收益太丰富了。 但此次众人意见出奇统一,参与过的篾匠们意思意思分走点不好吃的熊肉,其他猎户即使眼馋,也整齐划一地同意将宝贝的熊掌和熊皮给问荇和祝澈,他们只分熊的内脏和肉。 这两人一个在紧要关头冲在最前面,一个给熊补了关键一刀,假如没有他们,也许昨夜就是不一样的结局。 不过祝澈拿了熊皮,依照情分得将手头上的小猎物全分给帮忙的猎户们。 即使这样他也赚翻了,熊皮拿去镇里随便卖掉,足够顶五六波这样的小猎物,况且能猎熊的名声打出去,祝澈的财路会更广。 问荇拿走更值钱的熊掌,猎户们对他那点山菌板栗不感兴趣,甚至没想着从他手里要好处。 虽然问荇没明说,可他们看得出来这赘婿还真有些稀奇古怪的本事哩,哪能是有些人说的草包。 问荇居然能让熊对他服服帖帖,他该得的那份猎户们也不敢动,熊掌分给他众人是心服口服。 “那我就收下了。”问荇敷衍地推辞了几下,就答应了猎户们的分配计划。 这可是熊掌,在哪都是稀罕玩意,这么大的熊掌卖出去少得有大几十两,他可赚大发了。 虽然他自问没付出什么大代价,但便宜来的好事不要白不要。 “问小哥,我昨天晚上没来得及问,现在想同你商量个事。” 钱六借机岔开话题:“我看你家小黑狗非常有本事,有没有兴趣让它随我同去打猎?” 问荇刚进村里那会,他居然还觉得问荇是傻子,想给问荇找自家土狗敷衍了事,现在看来人家门儿清,傻得分明是他自己! 眼下问荇算是淘到金贵的宝了,小黑狗换算成人不过是孩童年纪,却有胆有识,不光忠心耿耿,而且颇有耐力,闷声不吭跟着猎户们跋山涉水毫不费劲。 长大后还了得? 问荇肯定要回家种地,但这小黑狗未尝不可争取一下,它更适合做猎犬,而不是当看门狗。 如果问荇愿意卖,他肯趁着还是狗崽咬咬牙出大价钱,要是不愿意,借给他也是极好的。 “汪?” 清心经摇了摇尾巴,猎户们直白又热切的眼神让它警惕,小黑狗干脆缩在问荇身后,不停蹭着他裤脚,抗拒意味过于明显。 “恐怕不行。”问荇面露难色,摸了摸小黑狗的脑袋,“它也算我一手带大,只听我话,我怕它不服别人管教,还给你们添麻烦。” “……我知道了。” 钱六惋惜,但对于猎犬来说,忠心确实是极其重要的特质,他自然无法强求问荇割爱。 “不过下次我若是随同进山,一定会带上它帮忙。” 问荇将话留出余地,这样才好给他下次同猎户进山留下可能,猎户们欢迎他也乐意,这就是双赢的举措。 “当然好!”钱六喜出望外。 第一次跟着进山就解决头巨大的熊瞎子,问荇简直是他们的福星,愿意带上小猎犬同来是猎户们求之不得的事。 第198章 他们谈话间,其余猎户们已经拾掇好了行囊,随时可以准备出发。 他们个个满脸兴奋,还年青的脸上满是自豪。 他们可是齐心协力救了一个村子,还杀了一头熊,这事迹足够吹到老死那天。 只是瘦猴还没醒来的意思,熊子更是丢了半条命,此刻也没人愿意理睬,被随意扔在处草席上,只简单做过包扎处理。 问荇只能退而求其次,喊来三人组里最安分,也是运气最好到现在都活蹦乱跳的狗子。 见狗子踟蹰不前,他将清心经遣开以示友好:“我有事想问你。” 狗子察言观色,立马安分道:“当然可以,你问,随便问!” “你和他俩熟,瘦猴和熊子之前有信什么鬼神或碰到邪门事吗?” “熊子不信鬼神,瘦猴是有些迷信,对鬼神都是能避就避,至于邪门事……” 狗子噎住了,他能说他们听过最邪门的事就是问荇田头闹鬼还把人吓疯吗? 看着眼前笑眯眯的问荇,狗子显然不敢。 “……也没见过,大家都是本分猎户而已。” “本分?” 熊子、瘦猴同本分可不沾边,问荇见狗子这副战战兢兢模样,不禁失笑:“知道了。” 狗子如蒙大赦,溜得比鬼还快。 若熊子、瘦猴同李足之流不同,之前并未主动接触灵异神怪之事,那不管是暴动而穷追不舍的熊,还是莫名其妙跟着熊的瘦猴,究其原因不能从他们身上找,而该回归到山林本身。 山林里有怀揣恶意的人或鬼,用某种方式造成了这一闹剧,这俩人不过是够倒霉的棋子。 过了半个时辰,就在所有人都不耐烦时,瘦猴终于幽幽转醒。 他眼中迷蒙又带着后怕,仿佛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劫难,看向问荇的时候害怕得连连往后缩:“求你了大人,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不要让鬼惩罚我!!” “大白天还来这套。” “他是真疯了吧?” 旁边猎户窃窃私语,但还是依照问荇的意思退了出去。 反正问荇肯定有办法,他们才懒得管。 “我没叫鬼惩罚你,别净把锅扣我头上。” 趁着除去祝澈,其他猎户都退出去的功夫,问荇不想同他可套啰嗦:“你昨天晚上突然跑出去跟着棕熊在干嘛?” “我,我跟着熊?”瘦猴呆滞,“什么熊……我不知道。” 他跟着熊子都有时害怕,怎么敢跟着真的熊? 瘦猴只记得自己梦里遇到了鬼,随后被鬼吓到,接着昏过去后醒来就在这里了。 至于中间那段记忆,似乎存在,但因为某种原因,他压根不敢去想。 “他真不记得了。”祝澈在旁边看着,瘦猴稀里糊涂又害怕的样子不似作假。 线索难道又断了? “你仔细想想。”问荇毫无征兆往前凑了两步,面色也阴冷下来,搞得瘦猴差点尖叫出声。 突然凑过来也太吓人了! 该威胁人就威胁,问荇眯起眼,毫不含糊用手指敲着边上土墙:“我劝你把所有能记起来的,都给记……” “我想就是了。” 问荇令他害怕,瘦猴疯狂摇头,恐惧逼得他不得不飞速运转自己的思维,去突破记忆中被忽视的部分:“我想想,我想想……”他咬着牙。 “我,我记起来了!” 潮湿阴冷的床,若隐若现的灰白色头发,看不清的面容,听不清的语调,还有很清晰的蛊惑。 “出去吧。” 那声音蛊惑着他,他茫然抬腿,踉踉跄跄站起身,本来虚弱的身子突然似注入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轻而易举翻出窗户。 随后他意识彻底消弭,只知道单纯地遵循某种指令。 往前走,往前走……跟着它,跟着它…… “灰白色……头发的人。” 他颤抖着乌青的唇:“有人,有人喊我去,喊我……喊我……” 瘦猴张着嘴,突然哑了声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睛疯狂往上翻,眉毛拧得好似绳结。 祝澈赶紧掰开他的手腕,可惜还是反应慢了半拍。仿佛触及到什么机关似得,瘦猴软绵绵栽倒在床上,再次晕倒过去不吭声了。 “啧,等他醒来再问吧。”祝澈松开手,权当是瘦猴被吓晕了,可问荇很清楚不是那么回事。 “不用问了。” 问荇沉吟片刻:“他醒来后,应该是记不得了。” 瘦猴晕过去毫无征兆,晕时状态又很反常,问荇的逼问不至于如此吓人。 是背后的家伙出手了,那个灰白色头发的人。 问荇有来由地想起长生提到过的人。 ————他提到过的,那个误入歧途的天才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这就被吓到了,我居然这么可怕? 进宝:(狠狠点头) 第87章 沉默是金 “走吧。” 问荇推门而出,被猎户们团团围住:“怎么样,他是咋了?” “是不是真中邪了。” “说说呗问小哥,听不了的我不听,就听点别的……” 猎户们或是好奇或是谨慎,都想从他嘴里套出些消息,经过昨夜,问荇俨然成了威信高于神棍的存在。 神棍只会拿着王八壳念念叨叨屁用没有,问荇不说话就能吓懵一头熊呢。 第199章 “我不知道,还没问几句他就晕了,我猜是在山中受了惊吓才会神色这么差。” “至于为什么出去,应当是你们那晚没给他留吃食,给他饿得吧。” 猎户们听闻,齐齐看向帮忙照顾瘦猴的篾匠。 “……还真是!”帮忙的篾匠面露羞惭,不好意思道,“我那天看他晕得死,忘了给他留口吃的,问小哥你真是太灵了啊。” 这下,只会直来直去思考的猎户们对问荇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本身也只是想求个让自己安心的答案。反正不是鬼怪作祟就好,问荇说什么都行! 钱六挠了挠头,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不管怎样,是问荇挺了不得的。 祝澈在旁边看得无语,他能比别的猎户想得多点,要是昨夜真给瘦猴按时候放饭,怎么会这么晚才发现瘦猴失踪? 问荇压根不是算出来的,只是很简单地推算了下得出结果,就把人唬得一愣一愣。 “问小哥,依照你看熊子该怎么办才好?” 钱六虚心请教:“放在这也不妥,可带回去也不妥,兄弟们咽不下这口气。” 熊子现在人嫌狗厌,篾匠们嫌弃他险些给村子带来麻烦,猎户们嫌弃他净会添乱,谁也不想把他留在自己地方。 问荇看钱六这副希冀模样,领会出个中意思。 他是解决此事的功臣,又和熊子有仇,钱六希望他能出面把这麻烦包袱丢给篾匠们,篾匠们碍于恩情,肯定不好拒绝。 能想出这种方法,也是为难钱六的脑子了。 只是这个办法还是片面,治标不治本。 问荇的目光投向躺在地上的熊子,眼神中居然带着让猎户们不解的悲悯和无奈:“毕竟是村里人,把他随便丢下有些不妥吧?” “是他先挑事,能有什么不妥。” 钱六急了,农户就是容易心软,难道问荇忘了之前熊子是怎么待他的? “我知道,但不能给吕家村留下麻烦,熊子醒来了闹事麻烦,醒不来也很麻烦。” 问荇先拉了波篾匠们的好感,往后进山需要歇脚,他得靠着篾匠帮忙。 随后也不忘记宽慰猎户们:“我记得熊子爹有些本事,前些日子还在我家门口闹,一把年纪力气不小,如果我们不把熊子带回去……” “哦……我明白了!” 问荇都把话说这份上了,钱六恍然大悟,并且为自己草率的行为惭愧。 是啊,现在已经没了危险,他们不需要避着熊子,把熊子随便丢下泄愤只能逞片刻的快乐,到村里被熊子爹和熊子哥追问才是真烦心,一家子就没安生人。 只要把熊子活着带回去,甭管活得好不好,他们这么多人在场作证是熊子自己作死,至少能给熊子家些交待,到时候他们忙着医宝贝儿子,回过神过去些时候就不会闹了。 真可笑,熊子之前惹其他猎户,就是仗着出山要几日时间,其他人再去纠结他就嚷嚷人家小题大做。 现在反倒是他家得吞着气先忍住,过几天追究就是小题大做,想想就觉得爽快。 见目的达到,问荇笑了笑,功成身退:“我去村口再捡些菌子,熊子和我有过节,我就不插手他的去留了。” 是的,只要留着熊子一条命就好。 依照村里赤脚郎中所言,熊子的腿算是废了,精神会不会出问题还不好说。 要是熊子活得不好就罢了,要是熊子因为活得太好又故态复萌害人,问荇有得是办法整治他。 与此同时,烟色的羽毛落在窗棂,一只鸽子隐匿在竹林间。 它同其他鸽子不同,浑身宛如被墨色晕染,成了灰黑的基调,眼瞳却如同白鸽是如血红色。 “当时只是测得八字合适,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 一个青年伫立在山头,手中把玩着盘扣阴阳鱼:“柳连鹊,问荇……” 青年长相普通,普通到丢在集市街头,就连最好的小二都不能一眼记住他的长相。 而普通的容貌却在阳光照耀下都显出一种诡谲阴郁,破旧的道袍上泛着松香却渗出血迹,仙风道骨的意蕴就残存三四成,他梳着整齐的灰白长发,瞳仁却漆黑如墨。 手中的阴阳鱼颤颤巍巍,绕着发黑的银丝首尾相衔地转悠,却时快时慢无法停止,失去明确的方向与指引。 乌云恰逢此时遮住悬日,使得他的卜卦结果愈发扑朔迷离。 想越过天道窥探阴阳,终究会被天所弃。 青年也不恼怒,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只是缓缓收起阴阳鱼,让鸽子停歇在他的掌心。 良久后,他从袖口抽出用茅草编织的熊状草偶将其抛下山崖。 草偶离开他手的瞬间就开始剧烈燃烧生成蓝火,轻而易举地化为灰烬。 松叶落下,方才站在这的人已不见身影,只留下鸽子漆黑的尾羽,还有一张薄薄的,写着瘦猴姓氏的纸人。 随着远处若有若无的叹息声,纸人上血红字迹隐退,纸人腐烂在泥地里。 …… 问荇抬起头,看向山顶的方向。 “起云了。” 方才飘过来一片云盖住了雨后珍贵的日光。 “今天不会下雨的,这种一块一块的云比铺着薄薄一层在天上安稳多了。” 祝澈以为他是担心下雨走山路遭罪,可问荇其实只是心里隐约奇怪。 第200章 用棕熊玩弄人命的幕后主使没找到,而且他刚才总感觉有人看着他,就好似这片恰巧压在他们头顶的阴云般让人不适。 可他没来得及多想,话多的猎户们叽叽喳喳又凑了上来。 他们刚刚在村里还没问够问荇就跑去捡菌子了,出来后问荇不说话也不敢多问,可算找着机会了! 钱六率先冲过来:“问小哥,我老娘最近天天咳嗽,你看这如何是好?” 其实他娘的病也不重,进山前都好得差不多了,他就是想看问荇灵不灵。 他的问题还不算刁钻,问荇想到临进山前黄参给的方子,干脆给钱六个不会出错的土办法:“这个季节咳嗽多半是风寒,注意别把老人捂太严实,用生姜红枣煮汤。” 末了,他补充句:“最好去看看郎中,我只有土办法,肯定没郎中靠谱。” “太厉害了,这哪里是没有郎中靠谱!”钱六眼睛发直。 “之前有个郎中叫她死命捂,病怎么都好不了,结果前几天不捂了反倒开始好转。” 问荇连这种半吊子郎中都不知道的小事也清楚,他要是郎中还了得! 猎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彻底沸腾了起来,出去请神棍一次还得要小袋子米,现在问问荇还不要钱。 他们接下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 吕木一脸羞涩想要算姻缘:“问小哥,我喜欢咱们村的阿娟,就是东边那种芥菜的,你看我们……” “我不认识阿娟。”问荇微笑,他不是变态,不会把目光多停留在陌生的未婚少女和少年哥儿身上。 “不过我建议你对她坦诚些,遇到姑娘不要太过于刻意。” 吕木脸涨得像红柿子,旁边猎户们立马哄笑起来。 问荇猜得真准,吕木这性子遇着喜欢的人,浑身肌肉的大汉立马变得扭扭捏捏,走路像被踩了脚的大鹅,引得姑娘发笑不是姑娘喜欢他,是姑娘觉得滑稽。 问荇心里毫无波动,对自己蒙中真相一点也不意外。 大多数嘴笨的猎户的遇着心上人都是这种态势,吭哧吭哧半天讲不出所以然,简直猜都不用猜。 “问小哥,你觉得我最近能不能走偏财?” 一个猎户挤出脑袋,眼中满是希冀:“我娘和我姐都说我能发大财!” 相信自家爹娘兄姐敷衍的夸奖,不如相信他们走在路上会再撞到一头熊。 问荇维持住和善的笑意打着太极:“也许会,毕竟往后时日还很多。” “只是偏财得分情况,有些偏财是祸端,只有偏正的偏财才添服气。” 算了,人家分他一整张熊皮,何必扫这猎户性子,稍微提醒两句他别为了求偏财偷鸡摸狗就行。 猎户一脸大彻大悟的表情,郑重冲着问荇不伦不类地作揖:“我明白了!” 他应该本本分分打猎,不去想什么靠镇子里赌坊挣钱,万一亏了他修新房的钱该哪里找? 前几天他听说隔壁赢了几百文差点鬼迷心窍,问荇说了不要走不好的偏财,简直是让他迷途知返。 问荇哑然失笑。 他只是随便灌了点鸡汤,这猎户明白了什么? 听了一整路,他觉得这群猎户倒不是真有事求助,只是单纯觉得他有本事很新奇。 可偏偏他思路活络已然瞒不住,胡诌也得有限度,猎户们只是没心眼,还没到傻子的地步。 还是快些回到村里好,猎户们的热情实在是抵挡不住,他怕自己再说两句,明早起来算命摊子都该在他门口支起来了。 “我其实不懂异术。” 为了避免麻烦,他还是用最和善的态度狠心拒绝了其他想凑过来的猎户。 “我明白,我们都明白!” 钱六伸出食指,嘿嘿一笑:“江湖规矩,卦不能算太多,否则会泄露天机。” 晚上还不清醒,白天他越想越觉得神奇。 问荇压根不是会害人邪术,而是会些占卜算命御兽的术法,否则怎么能从傻子变聪明,还料事如神甚至制服棕熊。 问荇看了眼傻乐的猎户们欲言又止,很明智地选择不再开口。 沉默是金。 “你们可别去村里乱说。”祝澈眼睛一瞪,堵在钱六跟前,“到时候又有人堵在他家门口惹麻烦。” 终于劝得猎户们偃旗息鼓,并个个保证不会大嘴巴在背后夸张地议论问荇,问荇遇到麻烦还愿意来帮忙后,问荇的耳根终于清净下来。 可他很清楚祝澈其实也没灵光到哪去。 “说吧。”他揉了揉额角,“你要问什么。” 如果说其他猎户只把他当能人异士,祝澈估计是真把他当什么大神棍了。 “不是卦不能算多吗?” 果不其然,祝澈压低声音,眼中也带着好奇。 问荇抽了抽嘴角,半开玩笑道:“我算到你要算,给你留了一卦,你看可以吗?” “果然是兄弟,真够意思!” 祝澈神秘兮兮跑过来:“我有件事拿不定主意。” “我弟弟最近吵着不想学字,觉得学这些没用处,你看这……” 他就知道。 鉴于祝澈是他朋友,问荇花两倍心思好好想了想办法。 祝澈一直想要祝清念书,哥儿当下不能科举,但也有些对应的官职能做,但这些谋差事哥儿一般都来自有钱人家。 第201章 读书是烧钱事,哪怕猎户收入在村里算得上好,其实供祝清念书也很困难。可祝清脑子灵光且乖巧懂事,偏偏就是只喜欢做饭不爱念书,急得祝澈和他骂过好几次。 所以祝清的学业问题在祝澈看来,几乎无解。 不过既然乖巧懂事…… 问荇扭头看向祝澈,似笑非笑:“我还有真办法,我这有个老师,不用束脩,才学兼备,脾气好不拿戒尺打学生,且同是个哥儿。” 祝澈眼前一亮:“是谁?” 天底下还有如此好的事情? “我夫郎。”问荇勾起嘴角。 “他最喜欢聪明的学生了,要不要让祝清跟着他学?” 作者有话要说: 祝澈:你开玩笑的吧? 小问:(微笑) 祝澈:……你开玩笑的吧?(笑容消失) 小问:(微笑) 祝澈:(呆) 第88章 凯旋回村 “你夫郎?” 古铜色皮肤的壮汉脸色白了瞬。 问荇这…是在打诨吧? 柳少爷都走了三月有余,况且就算活着,他们这种猎户家的孩子怎么能请到柳少爷做夫子。 他们谈话间,问荇已经整理好背篓松开的绕肩束带,往前快走了几步,扎好的长发由于动作一甩一甩,给他偏白的脸色添了几分活络的少年气。 “说笑而已,我在这瞎夸海口是回事,我夫郎乐不乐意教又是令回事。”他狡黠一笑,压低声音。 “毕竟你又见不着他。” 大白天怎么脊背有些凉,旁边凑热闹的两个猎户面面相觑,默契地装作啥也没听见。 都说赘婿有时候会记恨自己妻家,但问小哥真是喜欢他夫郎,喜欢到都有点癫了。 可祝澈脸上神色依旧没恢复如初,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出来,问荇还这么说,他可真要怀疑柳少爷就在问荇身边了。 问荇收敛起玩笑的的态度:“我在柳家的时候,他们为了要我瞧着上台面,硬摁着我学了些算数写字。” “只是字还没学多少,我就不需要上台面了。” 他只是胡扯个理由,好引出接下来的办法,可猎户们油然而生出一种同情。 看来当大户人家的赘婿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要他们读书认字学那些劳什子算数,还得被那群穿着丝绸的富人拿鼻子看,倒不如做猎户来得自在! “但我这仍有些那里夫子教过的方法,现在我就在用这些法子摸索着学习,如果祝清需要,我可以同他说些,但孩子不喜欢念书太正常了。” 问荇故作叹息:“不如叫他多当当家,随你打些下手,他终日见到切肉那些血糊糊、走个十来里山路,保不齐觉着累自然就会勤学。” “他是哥儿,如果跟着我到处见血、同男子混在一起是不是……”祝澈面色犹豫,这是锻炼祝清、提醒他勤学的好主意,但思前想后,他发觉之前没人用过这种方式。 “你也没把他当哥儿在养,我们村认字的哥儿没几个。”问荇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当时想着要他念书,他就不会走普通哥儿的路了,况且你会保护好你弟弟的,不是吗?” 祝澈对家人的事向来谨慎,在如何保护好家人这方面问荇给不出太多建议。 毕竟他唯一的家人已经不需要他保护了,甚至有时候还想着要保护他,他能给出的不过是读书方面的建议。 读书不是必经之路,但确实是条捷径。 尤其是祝清作为哥儿还有愿意支持他读书的家庭,他头脑也不愚笨,对他来说往这条路上走,已经轻松过了九成的哥儿。 问荇在这里待了有一整个夏季加小截秋季,见过的哥儿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许多都早早嫁了人,穷人家哥儿只要会洗衣做饭,愿意支持哥儿读书的居然只有祝家和柳家。 可祝清在这方面远幸运于柳连鹊。 他的哥哥和母亲把他当做遮风挡雨的小树栽培,希望他挣大钱过好自己的日子,柳家却只把柳连鹊当成摆在台面的清雅花卉浇灌,压根没指望他有以后。 问荇愿意帮助祝澈,也有这一层的私心在。 他希望不光是要帮到祝澈,柳连鹊也能用自己的才学真正做到他想做的事。 柳连鹊喜欢教书,他就给他找来学生。祝清接触不到柳连鹊,但只要柳连鹊乐意,他就会想办法让祝清在无形中成为他的学生。 教书育人,其实比起夫子是否在场,夫子能给出的方法和理念更为重要。 再怎么说乖巧懂事的祝清比进宝这种念书像上吊的小鬼可靠多了。 想起进宝那副吊着脸的模样,简直就和他上辈子见过暑假前一天的小学生一模一样问荇就觉得好笑。 不过小鬼关键时候还算靠谱,这次拖着熊居然有胆量待这么久,回去后奖励他些蜜饯好了。 问荇再次仰头,看向高高的崖壁,上面若隐若现生长着药草。 下次再来,一定要把它们收入囊中。 越过崎岖不平的山路,走过乱石嶙峋的滩涂,悬崖上滴下水珠落在过客身上,眼前的风景渐渐开阔,路也越走越顺,风中隐约带着菜成熟的淡香味。 “到了,我们到了!!!” 村口传来欢呼的声音,一个心急的猎户率先脱离队伍,朝着前面狂奔而去。回看这几日的惊心动魄,兀地看到家就在不远处,谁能抑制住自己心情激动? 第202章 “急着回家娶媳妇呢?”钱六抱着臂,眼中也是无法掩饰的欣喜。 山林是他们的猎场,村里这是他们的家,他们到家了。 终于能安心了。 “他们回来了!” “呦,这次瞧着收获还不少……” 陆陆续续有村人汇聚过来,他们中有猎户的兄弟姐妹,也有些纯粹就是离得近来看热闹。 “阿哥!” 衣着朴素的少女快步走来,她头发盘得朴素,头上戴着朵火红的花,裙角沾染了泥浆,却忍不住越走越快。 “钱六家,你妹子来了!” 钱六被猎户们推搡过去。 “快快快,大声点告诉她,咱们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猎到熊了!”钱六兴冲冲和妹妹邀功,“很大的熊,这次咱们换了钱,给你买好看的布花。” “熊?” 不光女孩惊讶,她旁边的其他村人也都发出惊叹声。 吕木怕他们不信,将自己的猎物掏出来给众人展示,里面就有大块分好的熊肉。 熊肉不好吃,但风干一块挂在家后院,彰显猎户的勇猛,别提有多爽快了! “还真是熊肉,你们这群小子可以啊!” 钱六爹是上了年纪的老猎户,因为手伤才回家修养,他仔仔细细端详了两遍熊肉,仿佛在看什么能把他送回年轻时那段打猎岁月里的珍宝,眼中止不住欣喜。 “我们禾宁村也有出息喽,能撞上熊瞎子安稳能回来,还把熊瞎子也杀了,真了不起!” “其实也不是全都安稳。” 钱六将熊子推到跟前,趁着村人们没从欣喜里回过神,一群猎户叽叽喳喳,如数家珍把熊子罪行过了一遍,个个脸上义愤填膺。 听到往猎户们必经之路上塞捕猎陷阱时,许多其他猎户的亲戚脸上已经挂不住了,看熊子的目光从同情变成嫌恶,钱六的妹妹甚至捂着嘴皱眉偏过头去。 “儿啊!” 熊子娘姗姗来迟,见到他这副模样哭天抢地,他爹端着面子,铁青脸色沉默地搓手,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接下来又是熊子把熊引到猎户们跟前的桥段,说到这时,人群里穿出小小的嘘声和窃窃私语。 “熊子人居然不地道成这样?” “可不,之前他们说祝家老大腿是熊子干得,我寻思无冤无仇不至于,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祝家穷,但两个孩子都心眼实,可怜祝老大哑巴亏吃这么久,还好他腿已经好了。” 熊子爹脸上挂不住了,开始嚷嚷:“我要听熊子自己说,你们说这算什么!” “我看说不定就是想排挤我们家熊子,故意把他弄成这样。” “别说了爹,有事回去说。” 熊子哥赶紧拦住他爹。 他弟弟什么德行他还清楚,自知理亏只想赶紧把熊子带回去治伤,至少能捡回来条命。 熊子的媳妇拨开人群,她只听了一半的话,面色不甚好看。 她在家辛苦织布,熊子在外面把歪心思全动害人上。 “你怎么才来!” 熊子爹憋着一口气,见到自家姗姗来迟的儿媳妇,气不打一处来。自家丈夫都成这样了,这娘们还是副事不关己模样,不知道遵守妇道! 熊子媳妇沉默片刻,反倒往后缓缓退了两步,似乎是下定什么决心。 熊子爹更加恼怒,扬起手就要打她,被村里的马夫眼疾手快拦住:“别打人,你儿子不地道,你打儿媳妇算什么。” “家里上月存下一百文,九十文是我织布存的,十文还是他从外面讨的,他挣那些还不够家里吃半个月” 熊子媳妇越说越红了眼眶,她也才不到二十,没出嫁时父母都不会打骂苛责,怎么到熊子家就净受委屈。 “我哪里对不住他了!他在外面喝酒,回家就骂人打人,还扯我织好的布。” 她之前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现在她清醒了,她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倒霉嫁了个懒汉而已! 见姑娘真的急了,熊子爹喘着粗气厉声呵斥:“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这是外面呢!” 家丑不可外扬,况且大男人喝个酒打骂下媳妇很正常,又没打出好歹来。 “这日子我不过了。” 熊子媳妇忍无可忍,哭着背过身:“我早不想过了,这回真不过了!” “总算能说句话了,熊子就是没本事窝里横。” 她未出嫁前的小姐们赶紧上前安慰,脾气暴的直接护住她,有些耳根软的和事佬劝着她别任性,但看她态度,估计这次九成是该和离了。 凭什么结了个婚,搭伙过日子越过越糟糕呢? 当下民风开放,可之前碍于村里流言蜚语她都没办法和离,还得感谢熊子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她才能抓到机会及时抽身。 现在不离,什么时候能离? 问荇趁着众人凑热闹的空当,剥开颗栗子叼在嘴里,悄无声息消失在人群中。 熊子家里人哭哭啼啼把熊子拖走,瘦猴也被塞给他的弟弟,猎户们来不及喝口水,又继续眉色飞舞开始讲这次猎熊的事。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应该会讲几十年,一直讲到自己老的时候。 “对了,咱们这次猎熊有两个功臣,一个是咱祝老大。” “当时好多人看见熊都不敢往前,还是他把大伙喊到一起,打头阵去网住熊。”钱六心服口服向祝澈粗粗抱拳,“我们都要谢谢祝澈!” 第203章 祝澈不好意思低下头,笑容却意气风发。 “哥哥!”祝清急匆匆拨开人群,笑嘻嘻扑到祝澈怀里。 “我就知道哥哥最厉害了。” “还有个最大的功臣,他在熊要破网的时候一刀扎在熊脖子上,而且直接用气场吓得熊不敢动弹!” “哥哥,你怎么了?” 祝清感觉到抱着他的祝澈差点摔了一跤,关切地看向他:“是不是太累了。” 祝澈抖了抖嘴角:“没事。” 钱六说得也太夸张了,简直把问荇说得像天神下凡。 村人们被钱六说得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还是个少年好奇地问:“那他是谁呀?” 他们村还有这么厉害的猎户? 就是问……”钱六扫视了一圈四周,生生卡壳了。 “问荇呢?” 作者有话要说: 钱六:他力大无穷与熊搏斗! 小问:这栗子壳好硬。 钱六:他气场强大天神下凡。 小问:回家挑蘑菇喽———— 钱六:他神机妙算远超神棍。 小问:夫郎他到底每天在想什么? 第89章 山有花木 等到钱六盘到问荇的时候,深藏功与名的问荇都已经到家了。 他将箩筐扔到一边,抱着竹篮半倒在大槐树下歇息,任凭落叶掉在他的发梢,又从发梢晃悠悠飘到修长的指尖。 不管村头多么热闹,他家门口永远非常清净,只有鸟雀偶尔会落下啄食野草的种子。 咕噜噜。 冒冒失失的进宝把栗子堆得乱七八糟,但幸亏他还记得存在阴凉处,问荇也不用急着清理滚落在地的栗子。 他闭上眼,听着槐树叶与风碰撞发出的细响,额间细密汗珠逐渐消散,思绪飘去带着花果香的风里。 “坐这做甚?回屋里去歇息。” 天已经沉下来了,他缓缓睁开眼,柳连鹊正站在他面前,眼带笑意看向问荇:“回来得似乎比预期还早些,见你能全须全尾,我也就安心了。” “只是这几日……”柳连鹊苦恼地轻轻摁着头,“似乎遇到什么状况,我记不清事,所以也没顾上进宝,接下来几天我会多督促他。” 太奇怪了,从问荇离开后,他脑子就模模糊糊,现在仔细去想,居然也想不出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没事的柳大人,你好好休息!” 进宝正在悄悄扶掉了满地的栗子,柳连鹊吓得他差点一屁股坐在刺球上。 帮问荇制服熊已经够让他害怕了,柳大人居然还惦记着这事! “他要帮我剥栗子,给他缓几天吧。” 问荇扫了眼一脸哀求的进宝,非常良心给他换了个任务。 “嗯嗯,栗子这么多,我得把它们全剥好换了钱,然后安心好好识字呀。” 进宝也顾不得为什么突然又冒出来个剥栗子的活,赶忙点头如捣蒜。 柳连鹊点点头,暂且搁置了教书育鬼的事,用眼神示意问荇进到屋里来。 柳连鹊这么做,一般是要核对最近家里支出和收入的意思,虽说其实问荇家没什么好避讳的。但大户人家出身的柳连鹊在这方面格外谨慎,习惯了关门说话。 进宝被丢在院子里反倒如蒙大赦,乐颠颠抱着五个栗球去找郑旺他们唠嗑了。 嘿嘿,他找到了比碎瓷片还好玩的新奇玩意! 屋内。 “竹荪两斤,熊掌……等等。” 柳连鹊搁置毛笔叫住问荇:“熊掌不是常见山货,你哪里寻到了熊掌?” 熊掌为非常珍贵的食材,好吃倒是其次,主要是熊又少又难抓,即使是富贵如柳家都不会在平日吃熊掌,也是拿它摆宴席用来招待贵客。 问荇进山前只说捡山货药草野果,哪座山捡山货药草居然还能捡出熊掌来。 “进山运气不好碰着熊了,我帮着猎户们把熊杀掉,他们见我功劳大,就把熊掌分给我了。” 从猎户们那边拿走最珍贵的熊掌,想必过程不容易。 看着柳连鹊一脸担忧,问荇不禁失笑。 制服熊还有柳连鹊的一半功劳,只是他现在不记得了而已。 在山上冷着脸挑熊爪挡在他前面的时候,也没看到柳连鹊表情有丝毫惧色。 “趁着熊掌还新鲜,我明天就去集里把熊掌卖了,到时候给家里添置些好用的桌椅,后院里也铺条能走的路。”问荇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柳连加了半杯。 碧绿色的茶汤变成淡绿色,茶叶沉沉浮浮,幽幽飘出带着微苦的茶香味。 幻境就是好,连茶壶都会自己莫名其妙冒出水来,只是每天都是同一种好茶,他尝得有些腻味,但柳连鹊好像已经习惯了,喝茶喝得挺舒坦。 “菌子和栗子也带吗?” 柳连鹊想起院里满箩筐山栗子和白莹莹的竹荪,要把它们也背去集市需得耗很大的力气。 “带啊,背去镇里能换成钱,放在家又吃不来这么多。”问荇捏了捏还在发酸的肩膀,无意识开玩笑道。 “遇到要干体力活的时候,我倒是还真挺期望有个仆役小厮帮忙。” “若是我还在柳家就好了,仆从、小厮都不是难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柳连鹊若有所思:“可惜我现在是鬼,甚至出不去门。” 第204章 难为了问荇入赘给他,却没过几天好日子,反倒天天操心钱的事,之前背豆芽,现在背栗子。 “咳咳咳……” 见他又开始惦记招“人”帮忙,问荇赶紧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假惺惺咳嗽了两声:“刚刚风大,嗓子有些不太好。” 他这副装出来的喘不上气模样看得柳连鹊又心疼又无奈,伸出半透明的手替问荇顺气:“不提了,早些休息,我看账面没什么问题。” 只要挨着钱的事,问荇都是副猫见着肉的模样,巴不得把肉扒拉得严严实实,指望他雇人帮忙,柳连鹊倒不如指望自己起死回生替他背栗子。 “连鹊,你这几日待在家,全然没有记忆?” 问荇咳嗽声渐弱,终于问出他今天最关心的问题,他看柳连鹊状态挺好,可还是放不下心。 柳连鹊微微侧着头想了想,垂眸:“硬要说,还有些模糊印象,好像是梦到在山里边看到了什么,但回过神清醒后,发现自己还是留在屋里。” “你是知道些什么?” “……有些想法。”问荇斟酌着开口,“待证实了同你说。” 柳连鹊之前变成邪祟和他去整祝澈的爹时还会美化自己记忆,现在他知道了自己是鬼,身处在幻境里面,状态瞧着比之前好,反倒是不记得了做邪祟时候的事。 他不好轻举妄动,还是改天问问长生吧。 他思考的样子被柳连鹊尽收眼底,青年目光闪了闪,手指不自觉把玩着一枚桌边里抓的玉佩,这是他紧张时候的小习惯。 “你现在不肯告诉我,是觉着我不爱听有些话吧?” “我早感觉你发现了什么事,但是在瞒着我。” 柳连鹊小声开口,似是带着落寞:“其实告诉我也没什么,我不会生气,也不会难过。” 不爱听得话反正他打小就听得多了。 弟弟闹事,他去扶弟弟,反倒会被不懂事的二弟骂不男不女的怪物; 母亲对他和善,可母亲的侍女曾经偷摸着编排过他,说他这辈子都被那枚红痣毁了; 再长大些,有些前面还谈得好好的生意,后边人家客客气气,却又要他让年纪大些不是哥儿的人替上,同他也不愿意交底。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接受一些不能接受,不愿接受的话,对他来说,妥协和接受本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问荇不语,柳连鹊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也在害怕,既想要知道真相又不想,可他在家里待着线索终究是有限,所以柳连鹊想从自己嘴里听到真相。 “那就更该等些时候了。” 柳连鹊怔愣,只见问荇笑得眉眼弯弯:“你既然问我,说明你也不是一点也没察觉到。” “想从我这听到事实,你要把信任托付给我,我就更应该为我说的结论负责。” 他希望柳连鹊始终有选择权,也始终被尊重。 “再给我些时候,最多冬天,我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告诉你,或者到时候我查不清楚,那我们就一起去查,我发誓……” “不用发誓!” 柳连鹊见他要发誓,急急抓住他的手,轻轻摇头:“我不需要你操之过急,等到开春、初夏,甚至明年冬天都可以。” “我只是怕你遇着事。” 他想帮问荇,哪怕一点忙,提供一点思路都好。 “不会遇着麻烦事了。” 问荇站在屋里,看向院子里的槐树,它正焕发出第二春来,腐朽的根系也在缓慢生出脉络。 他始终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倒霉,真要说倒霉,比他倒霉的人海了去。 “你看,坏运气都在进宅子的时候花光了,枯木逢春,财源广进,接下来都该是好运气。” 是麻烦事也没关系,有些时候麻烦背后也带着好事。 “我们都会遇着好事的。” “你用成语……是挺利索。” 柳连鹊耳根微红,努力寻着其他话,不敢看问荇的眼睛。 他自觉活得坦荡,可在问荇的事上,总是试图遮掩着自己那三四分说不出口的情绪。 可遮掩得不是很好。 问荇默契地顺着他的话往下:“我要是还那副见到书两眼瞎样子,你怕是又要抓着我练字了。” “不抓了,暂且如此吧。”柳连鹊有些不好意思,措辞语调又回到原来那副温吞模样。 “你先忙正事。” 事很多,永远都忙不完,夫郎的事也可以是我的正事。 问荇突然有了插科打诨的冲动,但他敢说这话,肯定会把柳连鹊吓得钻回牌位里,保不准又是几天不敢出来。 “连鹊。” “何事?” “待到你能出去,随我去山里看看吧。”问荇认真看着他茶色的眼睛,“山里风景很好,而且能遇着很多有意思的事。” 待到有山花的季节,山中的野花野草肯定比邪祟冷漠瞳中映出的寂寥秋季更美。 柳连鹊有些讶异问荇突如其来的邀请,可心里有个声音,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点头。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当鹊鹊夺回肉身后 鹊鹊:好高的山……爬不动了。 小问:夫郎你就走了两步路,再走几步嘛,不然我背你? 鹊鹊:不必了,我休息好了! 第205章 第90章 别装糊涂 翌日,江安镇。 染红的枫叶落在溪上,随后无声地顺流飘走,随后一阵风来,更多红叶挣脱树梢,前仆后继地往下坠落。 青年带着斗笠,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藏在斗笠沿下。他手上搬着箩筐,背上也背着箩筐,踏在由于年代过久坑坑洼洼的石桥上, 手边轻柔擦过一片落叶,带来略微痛痒,可青年好似充耳不闻,只是不断地同行人擦肩而过,朝着他要去的方向走。 “许掌柜,最近生意可还好。” 问荇摘下虚披在身上的外衣,风尘仆仆从侧门进到醇香楼里,礼貌地同几个伙计打了招呼。 他担心熊掌再放下去不新鲜,天一亮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带上山货赶到镇里。 “自然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许曲江面色比之前问荇见到他的时候更红润。 李足现在疯疯癫癫,万山楼已经成不来气候,边上那些小酒家分不走醇香楼的客流。 入秋后这段日子理应是酒楼的淡季,可醇香楼的大单子不增反减,口碑也节节攀升,现在说起江安镇,能有不少人推荐醇香楼。 “怎么,今天带的是山货?” 许掌柜还记得问荇问过他山货价格,又瞧着没盖严实的箩筐里冒出刺球来,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正是,前几日跟着猎户们进山碰碰运气,所以采了些。” 问荇打开第一个筐,里面都是品相极好的栗球,颗颗长得结实:“这是我从山里捡来的野栗子,掌柜的看看能给什么价?” 进宝为了将功补错,忙了一晚上把品相好的栗子和卖相差的分开,卖相差的味道又不糟糕,留在家里煲汤煮粥炖肉,卖相好的全都打包给醇香楼去做菜。 许掌柜沉吟片刻,又随意拆开个栗球尝了尝,香甜可口,因为生着嚼起来微微发脆,看得出是精挑细选过的货。 可他有些为难。 栗子品质是好,可栗子又不是稀罕玩意,哪怕是卖面子,他也实在是给不出太高的价格。 要想长久地做生意,算明白账也是要紧事。 “这么一筐山栗子少说有十几二十斤,但是栗子壳很重,里面肉少,加上最近秋天栗子很多,所以放集里均价也就六七十文。” “不过你这筐品相够好,能用来煲肉,我可以给出一百文来,你看怎样?” “没问题。” 许曲江开价已经超出问荇预期,他也清楚栗子卖不出高价,本来也就是顺便挣点菜油钱。 问荇不紧不慢打开第二个筐:“掌柜的,你看看竹荪的品相呢?也是山里刚摘的。” 竹荪已经进行过加工,问荇用水简单保鲜,再将不好吃的部位全部摘除,只剩下白白胖胖的柄处,宛如玉一般细巧。 他临出山那日摘的竹荪多,加上好心的篾匠为报恩也帮了忙捡竹荪,所以问荇得了有几斤品质够好的野竹荪。 他将一部分竹荪晒在自家院子,这样竹荪就能保存很久,要吃的时候直接泡水发软,下锅炒菜煲汤都很香。 至于剩下那几斤竹荪,就全给他拿到醇香楼来了。 “……竹荪有些说法,我得好好算算账。” 许掌柜眼睛立马亮了,竹荪生长在山中竹林里,多出现于春季,秋季的竹荪远比板栗价值更高。 问荇带来的竹荪长得好,品相的竹荪甚至可以论支卖,他方才还纳闷问荇进山累死累活怎么就捡了山栗子,谁成想厉害的原来在后头。 许曲江赶忙叫来小二,和瞧着竹荪眼睛都看直的小二利落地分好菌子,长得白壮的价格贵,偏黄的价格低,从几十文钱到几文钱不等。 许曲江单手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要花的钱一文文往上叠,可他却毫不心疼。 要知道来酒楼的那些有钱公子嫌肉太荤,就好竹荪这一口。 “九百文……九百一十六文,凑个整,九百二十文。” 九百二十文,足足够普通人家吃上很久饭,也够问荇添置些能用的家具。 可问荇还不满足,他又翻开个小箩筐。 “我还采了些杂菌,许掌柜看能不能再凑个整,给个一两银出来?” 他声音讨喜,讲话又好听,讨价还价起来也并不咄咄逼人,更像是同人和和气气商量。 “你这孩子……瞧着糊涂又耿直,实际上精明得很呐!”许曲江也不生气,笑呵呵凑过来看。 剩下这些杂菌大多都不值钱,但也会偶尔冒出两朵生在松树边,价格也足够可观的菌子。 零零总总将杂菌汇起来,确实够八十文。 只是让许曲江惊讶的是问荇前些日子连山货都分不清,现在居然挑出来的菌子个个都能吃,而且大多都好吃。 许多猎户劳碌几十年都没分辨菌子的本事,这是何等的天赋…… “成!” “一两银子,加上栗子就是一两银子一百文。”许曲江大手一挥叫伙计去取钱,他的目光则敏锐的落到问荇的手边。 问荇刚刚一直捧着个盒子,盒子分明看着质朴,可也不叫小二跑堂帮忙拿,宝贝盒子宝贝得不得了。 “掌柜的,这才是我今天要带过来的要紧山货,我就指望它挣钱。”问荇看出许曲江的疑惑,先卖了个关子,面露为难。 “只是它比较罕见,我也不知掌柜的乐不乐意收。” 第206章 比较罕见? 许曲江想了想,江安就这么大点地,罕见的山货无非就是山芝、蟒肉之类的,他这几年下来,什么没见过。 “你先拿出来看看,也别太小瞧我。” 许曲江只是好奇,尚且没全提起重视,只当是什么花点银子就能买到的玩意。 “掌柜的,敢不敢同我打个赌?” 问荇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也不急着争辩:“要是你之前没见过像我拿出来的这么好的货,待会请我多吃道菜,要是掌柜的见过,我白送掌柜半斤茅草。” “其实今天你大老远过来,本来就该请你吃饭,不过这可是你说的要赌,我就不客气了。” 许曲江愈发来了兴趣,虽然问荇手上的茅草足够有价值,但他没有坑问荇的想法,只是问荇语调太自信,他单纯想叫后手长长见识。 他许曲江虽然落魄过,但好歹在江安镇混迹多年,什么大大小小珍品都算略知一二…… “是熊掌,掌柜请看吧。”问荇憋着笑打开盒子。 嗯? 熊掌!!! 许曲江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愣是反应了一会才追问问荇:“真,真是熊掌?” 哪有熊掌用破木盒子装着的。 问荇将盒子搁在桌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仅仅是熊掌,还是两对新鲜的熊掌,壮实肥厚,透过它仿佛能看到这头熊的熊蛮模样。 “果然是熊掌,真是……太了不得了。”许曲江反反复复看了十来遍,想要上手去摸却有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退开后啧啧称奇。 毕竟是管酒楼的,其实寻常熊掌他也见过,可这么大的熊掌,许曲江只听其他掌柜三杯酒下肚吹嘘的时候说过。 “你是从哪得来的这等珍品!” 他肃然起敬看向问荇:“熊本身就少见,熊掌更加可遇不可求。” “运气好罢了,掌柜的晚上记得加菜。”问荇将盖子合上,“那依照掌柜看,四只熊掌该卖什么价?” “只要你肯卖,价格随你开!” 许曲江激动万分,脸都涨红了。 熊掌不是简单的熊掌,它背后有比烹饪更高的价值。 他一直想要提高自家菜品档次,现在只要醇香楼把珍品熊掌捏在手过,就好像捏着块金字招牌,简直是吸引客人、一举拿下接下来大户筵席的最好噱头。 而普通食客也会为了这份名气多来醇香楼吃饭。 这种品级的熊掌有价无市,本该不是小镇酒楼能拿到的好东西,问荇愿意割爱给他,他怎敢再去乱提要求? “别为难我,我压根不清楚行情,还是掌柜的开吧。” 问荇故作谦虚,江安镇确实是小地方,他也打听不到熊掌市价,只要许曲江能给过高于他心理价位都算他稳赚不亏。 “嘶……我得好好算算。” 许曲江欣喜地来回踱步,态度却愈发谨慎,唯恐开价低了惹得问荇生气把他逼去其他酒楼,小心翼翼计算着自家酒楼能够承受的最高价格。 问荇老神在在喝着茶,仿佛在谈得不是大生意,而是同卖山栗那样的小进账。 终于,许曲江开口了。 “四只熊掌我全要了,统共八十两怎么样?” 问荇喝茶的动作凝滞住了,脸上表情也僵硬一瞬,一言不发,仿佛还在犹豫。 “九十两。” 许曲江看他这副样子,暗自懊恼。 他抠搜惯了,就知道八十文还不够,应该再往上添价钱。 “……” 问荇默默咽下茶水,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一百两!” 即使放到经营状况欣欣向荣的醇香楼,一百两都不是个小数目。 许曲江咬了咬牙,只要他能拿下熊掌,一百两就一百两,钱没了能赚,人要把目光放长远。 “自然可以。” 问荇不紧不慢开口,脸上笑意更甚。 其实他心理预期不过六七十两,本以为还要和许掌柜掰扯,不过歪打正着稍微端了下态度,居然在不到半刻挣入了百两。 他一向懂得见好就收,这个价格对醇香楼来说还能接受,只是再往上就显得不愉快了。 一百两,正好卖许掌柜个人情。 “原来熊掌这么贵,反正我拿着熊掌也不会吃,感谢许掌柜了。” 瞧着问荇一副赚了大钱还稀里糊涂的模样,许曲江无语凝噎。 你小子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讨价还价第一条,装傻让对面以为自己对价格不满意。 第91章 查对账务 “醇香楼说他们那得了两对珍品熊掌,你说这是真还是假?” 江安镇街头,两个读书人正并肩而行,好动的那个左瞧瞧右看看,不住想寻些话题说好驱散开秋日不断缠来的倦懒。 “不清楚,熊掌与我们又无干。”另个书生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哪怕是最次的熊掌,也抵我们几个月的花用,得要大户、朱门才能吃得起。” 他们能读得起书,已经在江安镇家境算殷实,可远没到能眼馋熊掌的地步,与其在意这些,不如想些实际的事。 “此言差矣,赵兄你难道不想去瞧瞧那熊掌吗?” 话多的书生不乐意了:“据说他们明晚开筵,让大厨当厅烹制熊掌,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奇观啊!” 第207章 只听过宫中有异国来客以烹饪表演,但江安镇是小地方,他们都没出过远门,哪见过如此场面。 “君子远庖厨,把做饭摆上台面,我觉着有些不妥。” 话少的书生虽然这么说着,但眼中蠢蠢欲动的好奇心还是出卖了他。 “就近次庖厨也不会出事,说定了,咱们明晚要去看啊,去晚可就没地方了……!” 谈话间两个书生声音越来越大,他们刚巧同问荇擦肩而过。 问荇微微转动眼仁,随后压低斗笠若无其事往药铺的方向去。 让大厨把熊掌摆到台前来烹饪是他想的主意,当时许掌柜还有些犹豫,就是担心遇着瞧不起厨子的人,这种激进的宣传反倒起负面效果。 “可熊掌极好的招牌,掌柜的给我开了这么高的价,总不会是只想把熊掌拆给四家名门大户做些好菜,那可太亏了。” 问荇当场一针见血指出许曲江的意图,许曲江思量再三,终于还是点头同意了。 两个时辰前,醇香楼把自己有熊掌的事挂出去,并说明天晚上会在厅堂表演烹饪熊掌,消息已经开始小范围散播开来。 从结果来看,问荇的提议取得了初步成功,就连今天的客人都比平时多了两成。 毕竟人都有好奇心,哪怕是正正经经到骨子里的古板书生,嘴上说着不赞同,打从心底也想去看热闹。 保存熊掌、烹饪菜肴的事问荇就帮不上忙了,他从酒楼卖山货赚了一笔,还想去药铺那边挣上一笔药材钱,所以得去打探好当下药材价格,方便他下次进山带着鬼一起上崖采药。 只是药铺掌柜同他不相熟,刚开始还对问荇笑脸相迎,可见他不是来卖药的,登时换了个脸色:“我们这不收常见的药材了,小兄弟还是去其他地方问问吧。” 开玩笑呢,眼前的年轻男子就算生得再好,穿着打扮不过是个普通农户,哪家药铺农户就能弄到的蒲公英、车前草和荷叶入药。 要卖药材的钱这么好赚,他们药铺也别开张了,干脆做救济去得了! “若是石斛、长生草之类的药材,你们这愿意收吗?” “别开玩笑了小兄弟,你知道石斛长在哪吗?” 药铺掌柜错愕片刻,随即笑得不以为意,他还以为问荇在异想天开:“庄稼汉就本分去种庄稼,听我句劝,不好赚的钱就别硬去挣。” 见这间药铺油盐不进,怎么都不肯同他认真报个价出来,问荇便不再强求礼貌道了别,拐去蜜饯铺子挑上半斤品相好的蜜饯,边吃边拐回醇香楼。 “先勾芡,再加料酒……问小哥!” 厨子满头大汗,没有多余熊掌给他练手,拿着块炖得软烂的萝卜、肉糜拟出熊掌的状态,紧张得不住手抖,连问荇偷摸到他跟前都没发现。 他不光是醇香楼的大厨,还是醇香楼唯一能够熟练烹饪熊掌的厨子,所以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他身上。 啪叽。 慌乱中半块萝卜掉在地上,糊成了一摊。 “老祝,你也别太紧张。” 虽说摊上顶级食材任哪个厨子都会害怕,但老祝现在显然是焦虑过头,这可和他平时那副放松自然的做派大相径庭。 毕竟许多人瞧不起厨子,厨子也都终年在灶房里,被许多人盯着烹饪熊掌难免不自在。 问荇闻着锅里的仿制熊掌的味,只要老祝不忙中出错,轮到烹饪真熊掌味道肯定也很好。 “我,我尽量。” 老祝擦了擦汗,深吸一口气:“不过是处理熊掌,我经手过的这样的菜也有十几道,现在漏怯属实让人看笑话。” “老祝,问你个事。” “你知道竹鼠这种食材吗?” “竹鼠……你说得是竹林里生得那种钻洞的、大门牙的胖鼠?” 老祝搁下勺子,神色古怪看了眼问荇:“吃倒是能吃,但我记着只有些篾匠农户会逮来自家烤着吃,因为长得太丑了,做生意的地方肯定不拿它们当菜,摆不上台面。” 看来这里人完全没意识到满山的竹鼠有什么价值,只当它们是贫苦百姓加餐的粗陋食物,也难怪猎户们对竹鼠提不起兴趣。 问荇同他寒暄了几句,转头叫来清点库存的伙计:“熊掌得看牢了,尤其是老祝明晚用的那只。” 为了熊掌,许掌柜急着弄来了深洞里专门储存的冰,要知道冰是冬天结的,秋天要用比夏天还麻烦、成本还高。他不担心其他三只被牢牢锁住的熊掌,他更担心明日要用的那只。 既然要拿出来在明面做食材,熊掌就势必要经过多人之手,熊掌的价值就连最愚笨的伙计都清楚,难免会有动了歪心思的人想掺一脚。 “尽管放心,就算把我命丢了,我都不敢丢熊掌呀。” 管仓库的小伙计连连承诺,他打从进到醇香楼,就没经手过如此贵重的食材。 酒楼上下全副武装,万事俱备,只待明晚。 “小问!” 问荇还想问两句,远远听到许掌柜在喊他过去,也只能作罢。 “掌柜的有事找我?” “也不是要紧事,就看你有没有时间,没有就算了。” 许曲江乐呵呵摸了摸刚剪了胡子的下巴,上面刚长出些胡茬:“醇香楼最近生意好,账务也多,你要是晚上没事做,不如来替我看看蔬果方面进账?” 第208章 “也别担心看不懂,看不懂尽管问我就是。” 问荇瞳孔微微紧缩。 许掌柜看起来是给他找麻烦做,让他当免费劳力,实则用意还得更深一层。哪有免费劳力能够触及到酒楼的账务,这分明是许掌柜想在这方面栽培他。 他是个农户,按理来说在家种地不需要接触账务,更不需要学会经营酒楼,那么许掌柜刻意为之的用意只能有一个。 ————要他随着自己涉足醇香楼最核心的账务。 “我当然愿意。”问荇立马应下。 “我现在就去核对这几日的收支,不明的地方全都标出来,还得劳烦掌柜多看看。” 许曲江将他反应尽收眼底,颇为满意地笑了:“也不用太急,吃过饭再说,我还答应你今晚要加个菜,可不能当日就食言。” 他已经算不得年轻人,脑子转得也没前几年利索了,有些事,有些权利,应当交给年青的、灵光的后生了。 更何况醇香楼从来不是他的私产,柳少爷不在了,可他的相公目前行为举止瞧着靠得住。是时候考验考验问荇,再好好想想逐步将醇香楼物归原主的事了。 他亲眼看着问荇从徒步走几个时辰到集里只为卖些豆芽,磨破草鞋也不过赚取微薄的几十上百文钱,到现在甚至可以同他谈百两的生意面不改色,成长之迅速让人惊愕。 许曲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况且问荇从未让他失望。 送走问荇,许掌柜坐在院子里。 他安静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后郑重地朝着天一饮而尽。 柳家有眼无珠,大少爷尸骨未寒,这几日又传出动向,要扶那只会招猫逗狗、给人添堵的二少爷上位。与其把酒楼还给柳家,不如让柳少爷的赘婿过得更好。 愿少爷的在天之灵别怪罪他。 翌日清晨。 “把桌子往前堂多搬三张,今天人肯定不会少,昨天晚上位置都坐不下了……” “不能搬了不能搬了!再搬人挤人,客人们全都挤在一起,谁也吃不好饭。” 两个跑堂谁也不让人争得脸红脖子粗,都觉得自己最有道理,一时间僵持不下。 “去把二楼收拾出来,往二楼添桌椅就行了。” 不冷不热的声音宛如阵过微寒的秋风,霎那间让两人清醒过来。 问荇昨夜认认真真对了整晚上账,可今天瞧着依旧精神,但眼底微微有些血丝:“一楼的确够挤了,不过把左边花盆挪挪,保不齐还能放一桌。” “再多就真不能放了,客人吃饭吃得舒坦才是首要的。” “问小哥!”看清来人是谁,两个跑堂安安分分低下头,都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我俩的事,还让你操心了。” “掌柜的让我来前边瞧瞧,你们继续就好,我去仓库和灶房再看眼。” 盘完仓库的货,他还得去和许掌柜交账本,太久没算过精细的账面,问荇实际上已经略有生疏,所以丝毫马虎不得。 心里藏着事,问荇自然地往仓库走,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问小哥这是……” 他们嘴上对问荇不算恭敬,心里都明白问荇的身份还是高普通伙计一截的。 现在来看,不光是高了一截,简直是高了一大截嘛! 问荇的折中方案着实不错,两个跑堂勾肩搭背,转瞬间将刚刚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 “往后可别惹问小哥生气为妙。” 总觉着用不来多久,他们的工钱都得和问荇脸色挂上钩。 问荇又去灶房赚了圈,见他过来,老祝忙不迭哭丧着脸放下勺:“小问啊,能不能求求掌柜,别让他们盯着我了,我年纪大了受不住。” 他旁边板板正正站着三个年轻伙计,个个目不转睛盯着老祝手边的锅。 “老祝,今晚只要做得好,泼天的荣华富贵可都是你的,掌柜的给的赏钱又不少。” 阿旺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他也是怕你晚上紧张,所以叫我们来假装食客,好让你早点适应。” 老祝怒到:“哪家食客饿死鬼投胎,盯着锅像要把锅吃了!” 伙计们舔了舔嘴唇,权当没听见。 刚巧他们早上没吃东西,所以盯锅的眼神凶了点而已。 “吃点吧。”问荇看出来伙计们饥肠辘辘,将带着的饼分给三个伙计,硬着心肠推门而出。 他没敢和可怜的掌勺说,这主意其实不是许掌柜的意思,而是他想得。 “真不错,才一个晚上能做成这样……话说你这字哪里学的,比我见过的农户好上太多。” 许曲江认认真真对了一遍问荇写的进账支出,上面不少存疑的细节全都标得清楚,虽然极其偶尔会冒出奇奇怪怪的错别字,但整体瑕不掩瑜。 问荇不光在种地上颇有水平,在经商上也有极好的天赋,之前在问家分明都读不起书,现在居然学得有模有样。 问荇坦荡荡接受着许掌柜赞叹的目光,他的字当下还算不上有功底,但好歹认真去写看着舒坦:“柳家教过,后边自己在家拿着炭练的。” 许曲江皱了皱眉,头脑里登时浮现出画面。 青年蹲在地上不顾尘土脏污,手已经被炭块染得焦黑,掌心也裂开了细细的痕迹。 可他还是专心致志,在偏僻的小村里一心只为求学,眼中带着渴求学识的光。 第209章 许曲江深吸一口气。 许曲江大为感动。 不愧是柳少爷的赘婿,才和柳少爷认识过几日,往后就深得柳少爷的优良品质,再苦再累都没忘了练字。 他怎么能不帮如此好学的问荇一把! 等到问荇离开,他立马叫来旁边上工偷懒的阿明:“你待会去隔壁墨宝斋……” 一个时辰后。 阿明敲开问荇住的客房。 “问小哥,掌柜的说是送你的。” 他吭哧吭哧将纸笔摆在问荇面前,左比划右比划,才弄明白手上的小黑块是镇纸。 问小哥真惨,他虽然没念过书,可见过那些愁眉苦脸的酸秀才,深知念书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事。 阿旺憋着笑咬着腮肉,不敢看问荇脸上的表情:“掌柜的叫你别亏待自己,该用纸笔就用纸笔。” 小伙计酝酿了半天,终于用他毕生所学搜刮出来两个字:“勤学,嗯,勤学!” “如果是问小哥,那定然没问题。” 听到门外终于没了声响,问荇缓缓闭上门,将纸抱到梨木座椅上。 坏了。 许掌柜这是当他很爱学习,权当赞助刚刚脱贫的山村农户念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许掌柜:少爷你就安心瞑目吧,我会帮好你家遗孀挣大钱!(抹眼泪) 小问:? 第92章 自有本事 喜庆的灯笼悄然挂上屋檐,集市边行走的小摊贩少了,可酒楼酒馆里边正热闹。 问荇趴在二层的雕花木栏上,因着长得好看让在二楼落坐的客人们侧目。 “你来醇香楼多,他是不是这家酒楼的伙计?” 一个公子小声问身边同伴:“长得还挺俊。” “不清楚,之前好像见过他,但当时人家也没在招呼客人,许是掌柜家的亲戚?” “嗨呀,他们掌柜咱不是刚见着,长得也就那样,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亲戚,也许是请的戏班子……?” 可问荇也闭口不说话,对其他人的言语置若罔闻,只安安静静扶着栏杆,食客们拿不准他是不是小二,不好随意喊他过来。 “来醇香楼瞧瞧看看啦,珍品熊掌————” 门口小二的吆喝声混着嘈杂的人声,迂回地又冲入了门里。 “问小哥,咱们可以移步了。” 就在人声最鼎沸的时候,跑堂急匆匆过来同问荇耳语:“还有半个时辰。” 问荇轻轻颔首,理好被压出褶皱的粗布衣衫,不经意地朝着方才议论他的那桌客人看了眼。 烛光映着灯笼,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高挑身形被很好笼罩出轮廓,食客们这才发现这个少年长得远比他们想象中高大。他昳丽的容貌下,眼睛里仿佛盛着跃动的火焰。 “祝各位看得尽兴。” 清亮带笑的嗓音宛如落在一汪浮香里的沉松味,无法被浮躁的气氛同化,反倒是好似在短短一瞬还把控住了场面。 可奇异的感觉转瞬即逝,问荇眨眼间便消失在拐角处,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肯定不是小二或者唱戏的,哪有小二仪态这么好,唱戏的那步态不是这样,他脸上也没敷粉。” 刚刚想叫住问荇问的公子哥擦了擦冷汗,得亏没开这口,否则脸丢大了。估计是掌柜的亲朋好友,不是哪家少爷就是机灵的读书人。 只是他为什么穿得如此朴素? 一盏梅花茶搁在座边,问荇顾不得品尝,只匆匆抿了口润嗓子。 还有三刻钟多,老祝就该端着他的宝贝锅上台献艺了。 “我,我……” 原本聒噪爱闹的掌勺此刻哆哆嗦嗦半天都说不出句话,边上往日嘴损的伙计跑堂小厮也不敢怠慢,轮番上阵安慰他,可还是收效甚微。 “老祝你别着急,急了出错咋办。” 阿明无心之言弄得老祝更紧张了,他设想着出错后的倒霉惨状,两眼翻白差点晕过去。 “你别听他的!”旁边一个老伙计赶紧架住老祝,言辞恳切,“往坏了想,你就算出错掌柜的也不会苛责你,你想想当时是为了什么,才接下这种麻烦活,是不是为了咱们醇香楼往后生计!” 他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全然不顾老祝眼神游离。 老祝勉强眼神好了些,支支吾吾着:“为了钱,我家要……要修房梁,房梁都坏了好些时候了。” 老伙计噎住了,老祝这也太实诚了,这让他该怎么接话。 怎么姓祝的家里都要修房梁,问荇在心底暗自腹诽。 旁人怎么劝都无济于事,老祝反倒是越来越紧张,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问荇赶紧劝走几个光出馊主意帮倒忙的跑堂:“叫他自己静会,有空的给老祝去泡碗莲子汤。” 老祝掌勺十余年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既然劝没用,那就让他自己去调节好心绪,喝点清火的甜水消消紧张。 一碗汤下肚,耳根也清净下来,老祝果然状态比方才好了不少,他勉强支起身子:“问小哥,我去灶房看看情况……” 哐当———— “出事了!”阿明神色焦急闯进来,不住揪着脖子上的肉让自己冷静下来,“灶房那出事了。” “啊?” 老祝哆嗦着嘴唇,他才刚冷静下去,兀听到灶房出了事,差点又不冷静晕过去。 第210章 “出去说。”问荇拦住阿明,用眼神示意他看老祝的状态。 阿明后知后觉,后悔地轻打自己嘴巴:“走,出去说。” “熊掌出事了?” 问荇随他来到处角落,没等阿明开口,他抢先点出了问题。 “你怎么知道!”阿明瞪大了眼,他可什么都没说。 “不是熊掌的问题,肯定不会来找我和老祝,只是下次遇着这种事,还是别吓他老人家了。” 问荇虽然早有准备,可听到是熊掌那卡出问题,心里还是咯噔了下。 “都怪我,最近光顾着盯着老祝,没注意其他厨子的情绪。”阿明懊恼,“分明大家都紧张。” 熊掌烹饪前需要加工,先要简单去皮,随后得在沸水里面煮制一个时辰再进行去皮,随后才交由老祝进行烹制。 考虑到老祝精力有限,所以这些算不上繁琐步骤都是拆给其他厨子分布来做。 结果酒楼里光顾着瞧老祝的状况,事先给熊掌脱毛的厨子因为都太紧张,居然给掌心初步脱毛出了纰漏,可这种纰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是些该去的毛没去好,还没那么容易让其他厨子看出来。 导致后面负责去腥的厨子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吓得六神无主,后厨险些乱成一锅粥。 “那这只熊掌是不能用了吗?” 他们身后就是客人们热闹的议论声,眼下再去开另外的熊掌已经来不及了,问荇飞速在脑海中过着可行的办法。 “可以是可以,但是时间完全不够啊。”阿明哭丧着脸。 熊掌本来就是打算炖煮后红烧,吃的是熊掌口感,去腥和炖都可以反复进行,只要不过分把熊掌煮太老就好。 但按照原样一板一眼操作,意味着会足足空出来小半个时辰,但不按照原样操作,谁也不敢拿这么贵重的食材开玩笑。 醇香楼为了保证食材的状态最好,时间本来就卡得很死,这小半个时辰足够想看熊掌的客人有微词,影响醇香楼口碑了。 事情还不算太糟糕,比起惩罚粗心大意的厨子,更该想办法快点解决,问荇低头思忖:“别急。” “所以其实只要拖住这小半时辰,别让客人着急就好了。” “说是可以这么说。” 阿明急了:“但问小哥,咱这又不是草台班子,可以临时搭出戏唱两句,咱伙计厨子们都是粗人,除了和客人道歉其他啥都不会。” “掌柜的人呢?” 按理来说遇着这种事,他们应当先去找许掌柜。 “掌柜的刚刚听说了这事急着出门去了,估计是去找办法,他临走前喊我来找你说有事就听你的,你来做主。”阿明挠了挠头,傻乎乎道,“那咱们现在出去找掌柜的?” 问荇了然,心里更放松下来。 他压根不用着急,因为许曲江早也有了自己的应急方法,只是他觉着问荇那能拿出更好的预设,所以才让阿明来找他。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对他的考验。 “我会想法子拖住客人,你们现在立马去让后厨继续煮熊掌,别继续耽搁。” “他们本来就敢停,已经在加紧处理熊掌了!”阿明眼睛一亮,他就知道问荇有办法,“那我先去后厨盯着了。” “等等,你进去后去从后厨取肉糜和炖萝卜出来,其他调料照着烧熊掌的配。” “肉糜和萝卜……好好好。” 阿明摸不着头脑,还是照着问荇的方法做了。 还剩两刻钟。 “他们怎么说,不会是熊掌出问题了吧?” 老祝见到问荇进来就紧张,哆哆嗦嗦可怜得嘴唇都白了。 “没有,你想想要熊掌出问题,外面能这么安稳吗?”问荇面色如常。 “阿明他又大惊小怪了,不过是掌柜让你在烹饪熊掌前临时加道菜上去,阿明非要弄得鸡飞狗跳。” “弄什么菜?”老祝脑子晕乎乎,他记得掌柜没和他说过这茬啊。 “非常简单的菜,别紧张。” 问荇勾起唇角:“就是你这几日练过很多次的赛熊掌。” 赛熊掌是拿肉糜萝卜和调料模拟熊掌的状态,随后使用和烧熊掌一样的步骤烹饪,虽说叫赛熊掌,实则口感与熊掌差距极大,不过是老祝拿来练手感用的下策罢了。 “为什么要做这菜?”老祝脑子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终于察觉到不对,“可算着时间熊掌马上该煮成,若是放得久味道就不好了。” “掌柜的早就料到这点,所以刻意晚煮了熊掌,就是为了能空出时候。”问荇振振有词,“至于为什么现在才让阿明来说,恐怕是怕你紧张。” “你放心,反正赛熊掌成本又低,别太心急。,” “时候不早了,有事待会再说。”见老祝情绪稳定,问荇又加重了语调。 “老祝,接下来是你的场子了。” …… “掌柜的,你看这方法可行吗?” 问荇拉开屏风,背后正是方才急着同跑堂出门的许掌柜,他风尘仆仆,也是刚才出来。 其实为了防止时间上出岔子,之前许曲江早已和在镇里歇脚的戏班子打过招呼,戏班子那里随时准备着上台待命。 所以当许掌柜听说熊掌没废掉,只是需要些时间去准备,心里并不那么着急,大不了就戏台子一开,是人都喜欢看唱戏。 第211章 可问荇给出的解决办法特立独行,让他无比惊喜。 戏班的表演和今日的正题终究割裂,或许还有少量的客人等得不耐烦微词,但问荇给的方法简直是紧紧扣着教熊掌亮相的正题。 “好,好。”他笑着拍着手,“问荇,今日就按照你的方法做!” “掌柜的,待会我想同老祝一起去前边。”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问荇打算走到堂前维系住场面:“既然掌柜的信任我,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 许曲江欲言又止。 他突然出声,屏退了身边人。 “小问,你我也算是同舟共济过……能不能同我实在地说说心里话。” “我想问问你对醇香楼当下的想法?” 商人总是忌讳交心,许掌柜这么谨慎的人也是头一次如此认真的询问问荇他的想法,哪怕讲出来依旧有些弯弯绕绕。 若是平时,问荇肯定会插科打诨,说些夸赞醇香楼菜好、伙计靠谱的轱辘话搪塞过去,可他却也认真了起来。 “掌柜的若是想问我对醇香楼的看法,说浅白的,只能说我穷过,不想再穷到要仰仗人鼻息,我很看重钱财。” 不管是柳家还是问家对他都算不上好,当时的他一穷二白也无力回击。 可现在不同了,钱财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能让自己不会任人摆布。 “我知道,我知道。”许曲江松了口气,问荇这话听着直白市侩,可确实也是实实在在的掏心窝子话。 他们都是穷过的人,谁不清楚穷病有多可怕? “但我明白自己几斤几两,掌柜的这些年在江安镇的人脉、阅历,开酒楼的经验,我都无法比拟。”问荇话锋一转,诚恳地冲着许曲江行礼。 “我夫郎的私产靠着掌柜的才会有今天,我应当感谢掌柜才是,我明白自己的能力能到哪里,不该贪的钱财不会贪。” 许曲江愣住了,后面这些话,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 “比起所谓的归属,我更在乎我夫郎的私产能不能经营的好,掌柜比我精于此道,所以我认为只看当下,掌柜比我更合适带着醇香楼往前。” 在他无法确保自己能够胜任之前,他不会干偏激的、导致内讧蠢事。 否则不说别的,光说每天晚上他回去对着柳连鹊都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柳少爷托付给他的信任,他怎么好让他夫郎失望呢? “……往后无事就多来醇香楼,你是可造之材,要说真缺,不过是缺在活得岁数不够。”许曲江轻轻咳嗽两声,缓缓露出个欣慰的笑。 “我在你这个岁数,连自己该干什么都不清楚。” 门外的喧闹声一阵高过一阵,汇聚出听得人目眩神迷的腔调。 “稍安勿躁————” “去吧。”许曲江拍了拍问荇的肩膀。 “该你去往台前站了。” 往后这台前,都该轮到你去站了。 问荇点点头,用力推门而出。 “能借我用下面具吗?” 为了低调,他同挨得近的戏班子丑角搭话,想借个好用的遮掩面具。 “稍等,我们那有扮相好看的面……”丑角不敢看向他,只是觉得奇怪。 生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同他借面具? “怎么还没人来,都多久了……” “不会就是噱头吧,醇香楼也搞这套?”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灌进他的耳朵里,仿佛催着演出的锣鼓声起。 “不,要这张就好。”问荇急着赶过去,礼貌地接过丑角手中破旧的面具。 红黄白交织,惹人发笑的喜庆油彩覆盖着俊朗容颜,让方才独立于喧闹之外的人瞬间融入进这片热闹的氛围里。 “各位稍安勿躁,我们的好戏马上就开场————” 锣声响起,许曲江站在二楼,赞许地看向问荇。 展望面前人山人海,一瞬间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青年脸上,老祝的压力减缓不少。 “客官们也等得急了,是我们酒楼的不是,所以我们在上熊掌前,给诸位准备了些彩头。” 他将手里的蜜饯拿给旁边小厮,让他分给蠢蠢欲动的孩童们。 “是蜜饯,我还要吃!” 孩子们才不关心熊掌有多珍贵,只关心蜜饯甜不甜,三两下就被哄得服服帖帖。 “当然,只有些蜜饯远远不够。”面具脸上笑容喜庆,可问荇食指和中指压住面具,故作一副苦恼模样。 “今天的要紧事是给大家瞧烧熊掌,在烧熊掌前若是没什么比对,怎么能显得我们家食材优良在何处?” 食客们被他的话语吸引,方才还有些烦躁现在却都安静下来,齐齐看向站在厨子身边的神秘少年。 这是醇香楼家伙计?看这气场不像是平日见得那些唯唯诺诺的小厮。 “说得是,那你说说该怎么比对啊?”终于有个胆大的食客开口问,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莫非醇香楼还拿了其他酒楼的熊掌来比较,那可真有意思。” “这位客官想得不错,但……” “踩着别家酒楼酒馆的事醇香楼向来不做,况且拿珍惜食材做比对,未免索然无味了。”少年朗声笑道。 “我们就用一道赛熊掌,拿最普通的萝卜和肉泥,给大家瞧瞧我们厨子真本领,瞧瞧熊掌特别在何处。” 第212章 问荇的想法其实并不弯绕。 老祝做饭的功底足,烹制的赛熊掌味道本就好,让食客吃了惊艳后再奉上更为惊艳的真熊掌,既可以体现厨子的水平,又能体现醇香楼寻食材的本事,是一举两得的方法。 今日卖烧熊掌用的是叫价的方式,能在卖熊掌前把赛熊掌拿出来给食客们品尝,不光不需要太多本钱,还能能保证醇香楼得到更高的利润。 “当真吗?” 听到他的话,食客们一片哗然,不住传出私语声,许多人面露不信。 “萝卜和肉糜这怎么能和熊掌比?就算醇香楼的大厨对自己有自信,也不能干这种事啊。” “况且他们菜做得好不好我怎么知道?今晚熊掌不是开始烹制才让叫价,我又点不起熊掌。” “就是,要我说啊,不会他们压根没熊掌吧……” “各位别急!” 问荇不急不躁,轻轻一抚掌:“既然大家都想看熊掌想得紧,我们立马为大家奉上货真价实的熊掌,给大家过过眼瘾。” 阿明迅速捧过来只肥厚的熊掌,几乎没给食客们喘息的空间。 他捧上来的熊掌自然不是下锅正煮那只,而是刚取来的令只熊掌。 搁在绸缎上,由于保存得完好,上面棕黑色的毛油光发亮,晃得食客们眼睛发直。 他们伸长脖子往前看,试图找出熊掌上的瑕疵,可惜还是以失败告终。 问荇待众人看清楚,立马让阿明将熊掌拿回去:“熊掌需要非常严密的保存,而且今天要展示的熊掌已经提早下锅去腥入味。” “这只是剩下的三只中品相最好的,我们酒楼也只得了三只珍品,欢迎各位看上的客官近日点去尝鲜,逾期后想尝口,那真就可遇不可求了。” 豪华的包间里,已经有富商眯着眼,开始盘算多少价钱好能拿下今日的熊掌尝尝鲜,说出去多给自家人涨脸。 不过在此之前,他打算观望下赛熊掌能做到什么地步,毕竟越高端的食材越考验厨子的水平,如果烹饪熊掌的厨子连赝品都不好拿捏,他可还得再犹豫一下。 “那真是熊掌啊!我五六年前见过一次,只有这只掌的七八成大。”坐在堂里的客人就没那么多闲钱,只能点些还算便宜的招牌菜,今天他们能见着熊掌就已经满足了。 “啧,可惜熊掌只有四只……别看烧熊掌的名字平平无奇,真要卖少说几十两银子,我肯定是买不起了,让那些大户人家来凑热闹好了。” 眼见醇香楼真有熊掌,饱了眼福的食客们也都安分下来,方才质疑的人也不再吱声,只是心虚地夹着菜,一口接着一口。 不过那厨子真有本事把靠肉和萝卜仿制的熊掌烧出花样吗,不会是戴着面具的小伙计随便夸海口吧? “接下来就看你了。”问荇看向老祝,“咱们醇香楼厨子自有过人的本事。” 问荇的面具长得喜庆,他方才的话也热起来了场子,让老祝的紧张大大缓解。 是,他是醇香楼的厨子,自有过人的本事! 老祝利落拍刀,转瞬间原本松散的萝卜和肉糜汇聚在一起,被染上淡淡的诱人酱色,远远看上去,还真有些熊掌的意思。 松木也在同时燃起,烧得锅里混合茅草香料的水咕嘟嘟冒出缭绕又馋人的味道,引得食客们狂咽口水,有些不动声色,又多点了些菜解馋。 太香了!如果赛熊掌都是如此味道,那真熊掌有多诱人,简直难以想象。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看我给我夫郎酒楼挣钱。 第93章 大好日子 趁着老祝状态转好,问荇悄然退下台去,都到角落将自己脸上厚重的面具揭下来透气。 唱戏用的面具笨重,粘在脸上让人很不舒服,若不是为了藏身份,他一点也不愿意带。 “灶房说了熊掌马上就烹制好。”阿明一脸喜色冲过来,“我刚刚站在包厢边上,听着人夸我们醇香楼,说咱们很有心思,难怪能挣大钱!” “问小哥你也太了不起了,怎么想出这办法的?”精明的老伙计激动得满脸通红。 “突发奇想而已,没帮倒忙就好。”问荇擦了擦额角被闷出的汗,“等会熊掌开始做后,依照先前说的找两个机灵的跑堂去主持喊价,我就不去了。” “瞧我这糊涂的!”阿明一拍脑门,“我还当问小哥要去管喊价,我这就去通知他俩别偷懒了。” 问荇把场子控得太好,他都忘了问荇不过是临时上台来救场的了。 问荇这身行头朴素,如果要去插手喊价的事,必须换上喜庆的衣服摘掉面具。 可他为了不被柳家盯上,并不愿意揭面出风头,干脆打算不去凑叫价的热闹,只等主持完赛熊掌后就退下台来。 为了让富商们愿意开高价,醇香楼早就挑了两个面善的伙计打扮得利利落落,保证出价高的客人面上有光。 许曲江安排戏班子把上台献艺挪到烹饪完熊掌后,刚招呼戏班子的人吃口热饭,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忘记来看眼问荇:“你待会就好好歇息会,今晚太辛苦了。” “我再去老祝那留意下,他赛熊掌应该也烧得快好了。”问荇感觉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重新扣上面具。 “这孩子……”许掌柜看着问荇的背影,瞧向身边同共事多年的老伙计,“办起事真挺不错。” 第213章 “是啊。” 老伙计笑道:“挺好,是挺好。” 赛熊掌由于食材更好做熟焖烂,所以烹饪速度快于普通熊掌,待到问荇重新上台,老祝已经把赛熊掌分成了十来份,并且在每一份旁边摆上鲜嫩的青菜,瞧着颇有食欲。 “有没有客官想上前来品尝,今天给大家讨个彩头,愿意过来品尝赛熊掌的客官可以上前,我们醇香楼分文不收!” “分文不收!”客人们炸开了锅。 哪怕所有人都清楚赛熊掌的成本价格很低,可白占的免费试吃菜有谁不爱? 台下的读书人们拉不下脸凑过去,三三两两汇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坐在雅间的商人们也都端着面子,在盘算叫不叫自家小厮下去尝尝味报个信,倒是些凑热闹的小摊贩、农人蠢蠢欲动。 他们家境一般,虽然温饱可以保障,但平日能支配的银子不多,今个来醇香楼吃菜凑热闹本就肉疼,厚着面皮去尝口赛熊掌就当是白赚了醇香楼掌柜一笔。 这下场面十分热络,只是许多人虽然心动,却犹豫不前。 终于,有个胆子大的摊贩划开凳子走上前来:“我,让我来!” 他虽然吃不着真的熊掌,可能比那些阔商人快一步吃上赛熊掌。 面具下,问荇笑容天衣无缝:“那就请吧。” 也许食客们会赚,但醇香楼肯定不会亏。 全场人都看向他,和他相熟的纸伞铺老板牙都要咬碎了:“娘的,他个卖破竹箩筐的都敢往前凑,我怎么不可以。” “我也想吃,算我一个!” 见前边已经有人愿意尝试,许多犹豫不前的也都放心下来。 “我也想尝尝。” “我也是,还有赛熊掌吗————” 问荇见场面趋于混乱,朝着站在旁边的跑堂使了个眼色,叫他们下去维持秩序,给客人们添茶倒水。 “先到先得,那就让这两位客官来尝尝,至于其他的赛熊掌……”问荇略微思忖了下。 “我瞧着想来的客人少说有一二十,诸位太热情了,我们准备的食材够不得这么多。” “但今天人多,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我待会就点人上来品尝吧。” 菊花茶、梅花茶、金银花茶倒在各个桌子台面上的茶杯里,阿明满头大汗抱着几壶酒满场子添。 场下情况被安抚住,卖竹编的乐颠颠搓着手站在老祝跟前,他晚上点得菜少,压根没吃饱,眼睛粘在赛熊掌上都挪不开。 他旁边的纸伞铺老板还有些扭捏,不自在地弯了弯腰:“我们该怎么吃好?” “直接吃就好,为了待会能体验熊掌的本味,赛熊掌不用繁琐的方式烹饪。”问荇将两个精致的碟子端给他们,“说多少都不如亲自试试,两位客官尝尝看。” 老祝紧张盯着冒着热气的碟子,他虽然对自己的厨艺心里有底,可还是紧张过头。 “我就不客气了!” 竹编摊摊主迫不及待将赛熊掌送入口中。 嫩滑的水萝卜炖煮到烂,搭配上细细切碎肥瘦均匀的肉糜揉制,明明是算得上普通的食材,却香气四溢且入口即化,一抿就能带出鲜美的汤汁。 再仔细品味,赛熊掌中甚至还有隐约的豆香,也不知厨子是怎么做到将它们容在一起无比和谐的。 可惜他太饿了,所以干脆是囫囵吞下赛熊掌,回过神碟子里已经快空了。 他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把剩下那点肉糜塞进嘴里,连旁边点缀的青菜也没放过。 青菜轻咬下去,发出微微爆汁的声音。 “太好吃了,怎么这么香!”他不住地称赞着,拼命回忆方才的美妙滋味。 纸伞铺老板没他话多,只是闷声吃掉了碟子里的,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又发觉许多人盯着他看,不自在地背过身去。 可他方才下意识的动作过于直白,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在这都能闻到香味,馋死我了。”一个书生咽了咽口水,附在同伴耳边,“据说醇香楼有种特制香料,比西域来的都要有滋味,他们肯定是放了特制香料,不如我们待会去试试尝……” “君子远庖厨,你自重。”旁边的书生端着坐姿,一板一眼道,“不过醇香楼要是能把烧熊掌做成菜售卖,倒是可以点来尝尝。” 他的馋虫也被勾起,若不是非要抛头露面才能尝到,肯定也愿意去试吃。 问荇忙里偷时间,跑到角落同许掌柜简单说了些什么,许掌柜点点头,问荇就又上台来。 问荇扫视了一圈客人,好似听懂他们的心声:“待会我再点十个客人上台品尝,还想要品尝的客人也无需担心。” “我们掌柜的说了,这道赛熊掌往后会加入醇香楼的菜单,不过需等半月以后,到时候欢迎诸位再来品尝。” 问荇把算盘打得明白。 如果现在立马把赛熊掌加入菜单,只能赚一笔快钱,而且保不齐有些想吃熊掌的富商不乐意自己和其他人同个时间吃看起来很像的一道菜,别人只要几十文,而自己又花出大价钱。 但如果放到半月后,恰巧那时候熊掌的风头刚过去,再把赛熊掌送上餐桌,让平头老百姓都能尝到鲜,吃熊掌的富贵人家也能提早有了面子,人人都满意,醇香楼还能再收一波名气。 至少现在,他需要暂时让赛熊掌显得足够神秘,吊满食客胃口。 第214章 “………醇香楼是有会读心的能人异士吗?”话唠的书生目瞪口呆,他刚刚才说完,怎么醇香楼就立马顺水推舟将赛熊掌推了出来。 “兴许只是准备齐全罢了。”他的同伴似笑非笑看过来,“你当谁都同你这样,整日就会咋咋呼呼。” “生意人都精着呐。” 即使有时候瞧不上商贾,可他不得不承认,商贾在某些地方远比他们有本事。 听到书生们的话,坐在书生们旁边一桌的中年男子不甘地低下头饮酒:“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暗自嘀咕:“许曲江就是命好。” 他家酒馆离醇香楼只有一条街,结果生意差了醇香楼不止一星半点,他也是好奇醇香楼是如何挣钱,才会来凑热闹。 眼见着醇香楼家伙计也只是伙计,跑堂也只是跑堂,最多就是精明了点。 醇香楼不过是运气好总能得些食材珍品食材,有什么了不起的。 等他上去尝了那赛熊掌,别管好不好吃,都要赏许曲江一张大黑脸,给全场的食客都瞧见,让他们下不来台! 怀揣着这种心思,他热络地把身子往前探,想成为那十个人之一:“我也想尝尝赛熊掌!” 场上想来尝熊掌的不到三十人,他的位置虽然小但显眼,如果嗓门大些,被选上的几率按理来说很大。 可问荇的目光在二楼和一楼的客座包间游弋,怎么都没落到酒馆老板的脸上,仿佛当他不存在似得。 问荇并不是毫无目的的随便点人上台,也没有全数只盯着富贵人家看,而是尽量把每种客人都顾及到。 找了一圈,问荇依照不同人的着装和举止判断他们的身份,点了两个商人,两个农户,一个猎户,一个官差,然后点了两个富商派来的小厮,又点了个十岁出头的小公子。 他本来还想点个读书人,可苦于书生都不愿意往前走,全都安安稳稳坐在座位上,问荇只能作罢又点了个商人上来。 酒馆老板急得冒汗,这戴面具的伙计点人点得这么散,按理来说不应该看不到他啊? 问荇扫了眼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的酒馆老板,若无其事别开目光。 得亏他记性好,还记得之前上街买货卖货,这酒馆老板遇着醇香楼的人就脸黑的像奔丧,次次都是一副鬼样子。 就当他小人之心好了,今天大喜的日子谁也别想窜出来碍人眼,当跳梁小丑。 “好耶!”小公子蹦蹦跳跳走上前来,没顾忌大人们,迫不及待端起一盘,闻了闻,瞪大眼睛。 “好香呀。” “永儿,记着吃相好点。” 年轻的父亲无奈拦住自家调皮的孩子,他担心待会永儿吃得开心,又想干舔手指的事情丢人。 孩子不加掩饰的夸赞引得桌前发出善意笑声,其他人可能作假收了醇香楼钱,但这个岁数的孩子愿意直白又天真的赞叹,可信度是极其之高的。 今天场子大,找碴的人也不会少,许曲江本来担忧问荇运气不好点着来胡闹的家伙,可看上台人的反应,他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十来个人,各行各业,不同年龄,给的均是正向的反应,就连个七老八十,牙都掉光的食客,都表示这道菜能轻易吃下去。 熊掌难得,可萝卜和肉好得,或许阴差阳错,醇香楼又摸索出一道招牌菜也没准。 “你刚刚吃着怎么样?” 雅座里,锦衣华服的商贾身边站着恭敬的下人,商人眼中对熊掌的兴味愈发浓烈。 “回老爷,他家厨子手艺很好。”下人毕恭毕敬。 “哦?那你觉得和之前去的其他酒楼比如何。” 下人谨慎开口:“就单说烧菜,是我们几日在江安镇遇着最好的,其他菜小的没尝过,也不敢胡说八道。” “我知道了。”商贾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他看向旁边安安静静喝茶的年轻男子:“三弟,你也尝了他家一圈菜,意下如何呢?” 男子放下茶杯,沉吟片刻:“先教他们烹道熊掌,再掌次席试试,若是办得好,父亲的六十大寿再考虑承给醇香楼。” “三弟思虑就是谨慎,还知道多观望观望。”商人欣慰地笑了,“一转眼,你居然也长大了。” 男子笑了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毕竟寿宴需要请柳家来,自然马虎不得。” 虽然他敬重的,想请的人,已经再也不会来了。 第94章 断袖之癖 待到问荇分好赛熊掌,真的熊掌在灶房马不停蹄处理好后也该端上桌了。 热气腾腾的熊掌摆在台面上,不识货的左看右看都无法看出太有原本的模样,只能凑个热闹,可识货的只需一眼,就能明白熊掌的珍贵之处。 二楼的扶梯间,一个装饰用的彩陶花盆摆在那,边上不知何时站着个长相俊美的青年。 问荇褪去被汗沾湿的衣服,摘掉面具归还给戏班子的丑角,自己半倚在栏杆上,眼睛没往楼下瞄,而是盯着花盆的纹路,仿佛醇香楼里的热闹同他无干。 雅间里的富商本来是想看熊掌,不经意间往外瞧了眼,刚巧就看着了问荇,略微有些讶异:“他刚才在这吗?”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问荇,经商的人总对人的外貌颇为敏感,所以当问荇一个时辰前站在二楼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青年。 第215章 分明一身粗陋的衣服,周身气质却同装扮格格不入。更重要的是,他觉着问荇非常眼熟。 “三弟,你来看看。” 那不似商人模样,更像读书人的斯文公子自从说完寿宴的事就心不在焉,闻言好似没有反应。 “既明!”商人忍不住喊了他的字,“回神了。” 徐云倦终于终于回过神来,浅浅行礼:“抱歉兄长,我方才出神了。” “你啊………”商人叹了口气。 “罢了,也没什么事,就是叫你过来瞧瞧,我总觉着外面站着那人面熟,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面,也许你也见过。” “一个劲盯着个小二做甚,云舒大哥不会同三弟那般……嗝儿……还有点断袖之癖吧?” 旁边一个醉醺醺的公子哥捏着酒杯,穿银戴玉,手指上还有玉扳指。 他瞧着年纪比许云倦大些,可行为动作还如同十来岁的叛逆少年般肆意,讲话也一点都不遮拦。 他和自己的兄长幼弟没挨着坐,泾渭分明,一边是来花天酒地,一边是来正经谈事情。 “什么断袖!荒唐,你脑子里怎么就装的全是这些事。”徐云舒怒到。 他的三弟云倦素来乖巧,可二弟云起却无比叛逆,总是分不清场合说胡话丢人现眼,仿佛要靠这些行径来反抗家里。 伙计都传菜到门口了,听见里面争执的声音大气都不敢出,赶忙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等等,里面似乎在说问小哥的事? 伙计眼珠子转了转,昧着良心竖起耳朵来。 “是很面熟。” 徐云倦没理会胡言乱语的二哥,往外张望一番,蹙起眉头思索:“……可我想不起是谁。” “眼熟?” 徐云起笑闹够了,这才托着腮,勉强认真地问两句。 “三弟最擅画工,见过的貌美俊朗之人不是向来都能记住,你要是见过他,难不成还能没印象?” 徐云倦不语,给自己自顾自斟满杯酒,默默一饮而尽。 他肯定见过这个青年,可自从柳连鹊死后他就总神思恍惚,记性也没之前好了,再去回忆只有些许残损的片段。 他没来由想到了一个亦真亦幻的瞬间。 烦躁的蝉鸣声伴随着哀事,青年大夏天却身裹白衣,脸色苍白得宛如下刻就会晕厥过去,步子却稳稳当当。 他长长的睫毛下,有凌乱的头发挡住那双眼睛,不知他心里装着什么事。 ……兴许只是认错人了。 总是想到去柳家吊唁的场面,把人都想魔怔了,怎么会又想到奔丧的衣服上。 他闭上眼,全热不顾外边叫价叫得热闹,兄长们也都揭过这一茬小插曲,一个忙着探究竟,一个胡吃海塞。 “五两!”外桌的客人首先叫来伙计,“我们出五两,换一道烧熊掌。” 一只熊掌可以烹饪四道菜,如果只是卖出去二十两,四只熊掌也只有八十两,别说利润,连本钱都不够。 不过这才刚刚开始。 小二脸上笑容不变:“五两,还有客官想往上加吗?” “七两。” 雅间里跑出小厮,也许是自家少爷钱够多,连带着他也满面红光。 “我们蒋少爷出七两一道,买两道!” “七两!” 场面一片哗然,不少人好多年手上都没一下子捏过七两现钱,居然蒋少爷一下子拿出来七两。 雅间里的富商回过神来,也开始纷纷往上抬价格。 “八两。” “八两四百文!” “八两四百文不吉利,我们出九两————” 来谈价的人越来越少,可流连于桌椅间维持秩序的伙计越来越忙,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席位上的躁动。 阿明背上背了个小孩,正满头大汗追着个小孩跑。 “很新奇的方式,这家酒楼居然还会用卖古玩那套价高者得,而且在人多眼杂的情况下,能将秩序维持的妥帖,不至于让客人心烦,掌柜的真有本事。” 徐云舒惊叹,他作为商人打心眼里佩服醇香楼剑走偏锋的方式,但对是否要拿熊掌,反而犹豫不定。 虽说几两银子对于徐家算不得什么,可为一道菜打成这样,不符合他想求节俭的作风。 “小二!” 可偏偏他二弟徐云起就是丢人现眼,徐云舒还没发话,徐云倦光顾在喝闷酒,他倒是来了劲扬着手醉醺醺喊来人:“去……去,去告诉他们,十两!” 伙计眼神游离,唯唯诺诺应下,傻子都能看出这家付钱的压根不是这二世祖,所以他求助似地朝徐云舒的方向看。 “你真是……” 徐云舒气笑了,但也默许二弟的行为,摆了摆手示意伙计下去。 点了也就点了,尝尝新奇玩意没什么不好。 “十两,松阁的贵客出到十两!!!” 听到外面排山般的声音,问荇这才偏了偏身子,俯瞰楼下的光景,唇角微微勾起:“可以了。” 一份十两,能到这个价已经很好。今天往后,醇香楼一道菜轻松卖出十两的名气就能打出去。 如果说之前的甜水、葱烧鸡吸引的是普通百姓,那么熊掌吸引的就是江安镇甚至于周边的商贾,让他们知道醇香楼从家常小菜到开宴的硬菜都能信手掂来。 “十两两百文。” 第216章 “十一两……!” 可楼下的叫喊声并未停止,居然还在一两半两缓慢地往上加。 最后按照顺位排下来,十两变成了得到熊掌的最低价格,最高喊到了十二两三百钱。 老祝不停地吸气缓解紧张,让捞出熊掌的时机卡得刚刚好。 熊掌需得趁热吃,所以老祝刚把熊掌安安稳稳出锅,伙计们立马兵分四路将烧熊掌端下去。 熊掌分好后,方才热闹的场面顷刻间安静下七八成。现在已经很晚了,待到极度的兴奋过后众人或多或少感觉到了疲乏,隐约有了要走的架势。 幸亏醇香楼早有准备。 “各位别急,接下来咱们醇香楼还有好戏,担心诸位晚上犯困,所以我们请了戏班给解乏,今晚有角儿登场————” 厅堂咿咿呀呀唱起来戏,刚刚还犯困的食客里面眼前一亮。 今天还真是物超所值,点了几十文的菜就有戏听! “……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老祝刚刚听说原来是熊掌本来要真的出事,再细想刚刚烹饪的过程吓得差点又晕过去,被嘻嘻哈哈的两个小伙计喂了绿豆汤后架回后厨。 小伙计乐了:“祝叔,你刚刚颠勺不是挺熟络,现在怎么这么害怕,刚刚不是啥事也没嘛。” “是啊是啊,往好了想,你家的房梁终于能换喽,现在换三五根都没问题!”旁边另个小伙计帮腔,“老祝你今天算是出名了,往后发达了,可要记得我们啊。” “许掌柜,我知道我不能留下来了,是我对不起醇香楼,你们明明待我这么好,我却弄出这么大的疏漏。” 把熊掌险些弄出事的小厨子刚刚吓得都真晕过去了,还是让好心的厨子掐人中掐回来的。 现在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同许掌柜巴不得当场自裁谢罪,言明了自己没脸呆在醇香楼。 许掌柜忙得脑仁疼,本来心情稍微好了点,见着他就来气。 虽然小厨子最终没惹出事,但由于闹出的隐患太严重,若不是问荇够机灵今晚还真不好收场。 百两银子和醇香楼的名誉险些就砸在他手里,叫许掌柜怎么心平气和? 最终,许曲江公事公办扣了他一月工钱,并且依照他所愿辞掉了他,还给当时在他身边没注意到疏漏的厨子扣了半月工钱。 毕竟规矩就是规矩,醇香楼若是不立好威,怎么让其他伙计厨子多留心? 一切得到圆满的解决,忙前忙后两天时间,中途虽然不乏惊险的意外,但总算是求到了个圆满的结果。 问荇现在只想躺会床上好好歇息,继续去跟进熊掌好不好吃,后续如何和那些商贾合作都是许掌柜该做的事情,他贸然闯进人家雅间显然不合适。 雅间里。 “这熊掌……”徐云舒浅浅尝了一口,搁下筷子,眼底微微流露出赞许。 他吃过的熊掌作法少说也有几十种,能这么简单烹饪还能好吃,不光是食材的水平高,也有厨子的功劳在。 “我尝尝,我尝尝!”徐云起迫不及待夹起一口狼吞虎咽,丝毫没有少爷该有的矜持。 熊掌和赛熊掌口感差距很大,熊掌吃起来层次更厚重,而且尝着也软弹,因为食材够新鲜,明明烹饪了很久,咬下去还是紧实的。 “真好吃啊!”他眼睛都亮了,推搡了把心情一直不佳的徐云倦,“三弟,你也来试试看,别光顾着喝酒了。” “少惦记你那柳少爷,人家都死了有多久了,而且柳家不是招了个穷赘婿嘛,他都成婚了。” “慎言!”徐云舒狠狠瞪他,“饭桌上议论人家家事,你的教养都放到哪里去了。” 可徐云倦好似没听到,攥着杯子的手微微发白,隐忍着一声不吭。 他的二哥话糙理不糙,他确实不该继续惦记,明明都过了这么久了,人死而不能复生。 而且再退万步,柳少爷就算未婚,依照他病弱的身子骨,徐家柳家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柳家比徐家家业大很多,这镇子里压根没人能娶得了柳家嫡出的哥儿,入赘又是处处受他们掣肘,当两头受气的风箱。 他作为嫡子,当为家族的未来考虑,这几年多遇着阴雨,他家主营的布匹生意都不太景气,当时他放弃科举一是天赋不足,二便是家里形势所迫。 是该振作起来多看看眼前路,而不是一味把些过往的同窗情谊当成甘蔗石榴的渣子反复嚼来嚼去。 毕竟柳连鹊对谁都是那副客客气气模样,帮人抱卷书瞧个字信手掂来,对他压根没有半点意思。 “我就知道。”徐云起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他这三弟大哥,一个赛一个无趣。 为了什么劳什子列祖列宗,二三十的年纪生生把自己也活成死人,巴不得下一秒就吊在牌位上来证明自己这辈子没对不起家业。 徐云倦没理会他,只是尝了口熊掌,认真看向自家长兄:“依我愚见,可以用掌柜细谈往后的筵席。” 他没什么口腹之欲,但这熊掌属实是绝妙,兄长特意来醇香楼尝鲜不无道理。 徐云舒微怔,想劝弟弟两句,却不知怎么劝,只能也露出个宽慰的笑:“和我想得不谋而合,明天我就差管家找许掌柜。” 啪—— 楠木筷子被狠狠搁在桌上,徐云起黑着张脸:“我嫌闷,憋得慌出去转转,你们吃吧。” 第217章 又是这种气氛,明明有事又不说出来,简直太讨人厌了。 两人目送他气冲冲推门而出,随后面面相觑,露出苦笑来。 总有人要身不由己。 为了睡得更好,问荇抱了卷新的棉布被子,同到处乱撞的徐云起擦肩而过。 “客官,这里不能进来,如果去正门要往左拐。” 他边撑着睡意客客气气同徐云倦说话,边纳闷徐云倦脸色怎么这么差。 徐云起见着他这副模样就来气,狠狠瞪了他眼,冷哼了声,梗着脖子扬长而去。 “怎么回事啊?” 阿明就在问荇三步远的地方,待他走远后小声抱怨:“说他不能进,他还摆上谱了……” “别议论客人,他爱干嘛干嘛吧。” 问荇摇摇头,很快将方才没礼貌的富家公子抛之脑后。 钱难挣,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清晨。 昨夜的吵闹尽数散去,伙计们打着哈欠,刚勉强才收拾好桌边狼藉。 再过没几个时辰,又要开业迎客了,经过昨天一事,客人今天只多不少。 做大生意就是这样,又快乐又累人,但想着能涨工钱,他们就又有了力气! “你们吃饭给我留碗白粥就好。” 问荇嘴里叼着块面饼,边扎头发边推门出来。 今天是个艳阳天,前几日落在人皮肤上的水汽尽数消失不见,连带着他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许曲江把沉甸甸的银袋子塞给问荇,问荇估摸了下,又打开袋子数了数:“掌柜的,这肯定不止一百两。” “我知道。”许掌柜搓了搓手,脸上都是喜色,“咱们昨天挣得多是靠你救场,连老许我都给了二两,你的赏钱自然不能比他少。” “况且当晚就有三家人要和醇香楼定筵席,今早待会说不准还有,熊掌全都寻到了去处,这全是你的功劳啊!” 如果是酒楼里卖菜品利润只能算不错,那帮着大户人家上门办宴席的利润可就算得上极好。 大户人家出手阔绰,比起钱更在乎脸上有光,只要办得筵席让人满意,让人长面子,出去一次直接赚几百两都有可能。 “那这些钱我就收着了。” 许掌柜给的赏钱得有五六两,到时候就拿来买血玉屯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免得急需要血玉的时候找不到货。 剩下的钱拨出五两把家里要紧修的地方修一遍,把会漏风的窗户全都换掉,再拿一两把后院铺条能走的路,花几百文添些好肉好蛋,花一百文给家里的鬼买些小玩意烧过去,其他全都找些安稳的地方分别存起来备用。 “小哥,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卖竹具的篾匠眯着眼,刚早上就来大生意了。 他记得问荇来过他这里,当时买的都是些普普通通的竹篮竹筐。今天这是发达了,居然买的是他家最好的篾具,而且眼睛都不眨一下。 若不是问荇知道他家价格,他都想偷摸着宰他一笔。 篾匠悻悻地想着。 “是之前来过你这,最近挣了些钱,所以要买好的箩筐。”问荇说得含糊,将篾具装好后匆匆离开。 挑肉还方便,直接问许掌柜按照市价买,买来的肉都很新鲜,放在家里还能寻些日子。 只是蛋类醇香楼自己也缺,问荇只能去集市里一个一个挑,挑得眼睛都花了,中途还差点磕碰破两枚宝贝鸡卵。 买好蛋他又拐去挑了些菜种,都是秋天好种且生命顽强的,保证到手上的菜种饱满,能存放很久。 芝麻再过些时候就能收割,问荇打算等到这批芝麻收好卖了钱,依照收成去买地囤粮,舒舒服服过个冬天。 他没有太多好用的人脉,可他能和鬼搭上联系,比起需要人脉的经商,当下种地赶山更适合他积累财富。 问荇来时箩筐装得满满当当,去时全都换成了银子。 可财外露容易招祸端,他将买来的蜜饯、禽肉和鸡蛋码在银子上边,装在牛车上把银子盖得严严实实,同许掌柜道别。 “等等,问小哥我想起来个事,我觉得我得告诉你!” 一个伙计挤过来,压低声音:“我昨天听到有个雅间的客人在谈论你,我也不是故意要听,可他们嗓门还挺大。” “谈论我?”问荇愣了愣,原主之前痴傻,按理来说不会认识坐得起包间的人。 难道是柳家的人?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们谈论了什么?” 其他伙计也好奇了,趁着旁边没有食客纷纷凑上前来听八卦,连手上活也不想干了。 许曲江无奈抱着臂,就等着小掌柜唠完闲话,赶紧催他们去老老实实擦桌子。 桌子还不能反光,这就想偷懒了。 “就……就……” 服侍徐家三个公子的小伙计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徐家人说话文邹邹,他有些听不懂。 “……就是说什么,什么断袖之癖?” “嘶。” 问荇耳边传来一阵吸气声,有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厨子一脸困惑:“啥意思?” “不该问的别问!”旁边一个大老粗伙计赶紧把孩子排挤在外边,一副诲疾莫深模样,“小孩子知道这些干嘛。” 断袖之癖? 就连方才不感兴趣的许掌柜都噌地窜过来,眼中写满警觉。 第218章 谁要动柳少爷的赘婿,就是和他,和整个醇香楼过不去! “掌柜的别急,我马上就说!” 小伙计抠了抠手指,他也听话只听了大半,眼睛不自然地瞧着地面,一五一十把听到的磕磕绊绊复述出来:“里面有三个公子,好像是有个公子说了你,然后另个公子突然埋怨他说他有断袖之癖,他弟弟也有断袖之癖……那个公子就不说话了。” “啊……!”伙计们挤眉弄眼,“居然还是两个断袖!” 小厨子急得拉着脸,他完全听不懂断袖的意思:“断袖是啥意思啊,你们说嘛。” “两个男的搞上,那就叫断袖嘛。” 阿明挤了挤眉毛,弄得小厨子羞得到处乱窜。 问荇感觉到脑袋隐隐作痛,因为他耳边又是一阵惊叹声、吵闹声和议论声。 许曲江的脸青青白白,憋了许久,黑着脸赶走了其他伙计,把问荇喊到边上。 “小问啊,我知道你没那些心思,你对柳少爷的真心我也明白,如果有人对你有非分心思,那也是他自己找罪受。” 随后,他关切地看向问荇:“不过往后堂前的活,交给伙计跑堂来做就好了。” 长着这样一张惊为天人脸,有时候也是种困扰。 “你放心,这生意我就算不做,也会保住你的清白!”许掌柜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吹胡子瞪眼,“咱们醇香楼靠得是菜色,又不是男色。” “……成,不过许掌柜,该挣得钱别耽误,万一人家没这意思也说不准。” 问荇摩挲着自己胳膊,忍不住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他只是犯困发了个呆,怎么突然就被两个断袖盯上了? 难不成往后他在醇香楼走动,还得都戴个丑角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徐三公子:人死不能复生(惆怅) 小问:谁说的,我夫郎就是能死去活来! 鹊鹊:稍等,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第95章 想不开事 黄昏,禾宁村。 “呜……我也想吃熊掌。” 进宝坐在台阶上,左晃晃右晃晃一脸神往:“明明是我和大人一起打的熊瞎子,可我还没看清熊掌样子,熊掌就被拿走换钱了。” “得了得了,真要你看活着的熊那巴掌,你不得吓得再死一次。” 大咧咧蹲坐在门外的郑旺嘲笑道:“也不知是哪个邪祟差点让熊瞎子吓晕过去。” “你,你还好意思说,你当时还没跟我一起呢!”进宝不服气。 “你就是个小鬼而已,只要我不让,你就像现在一样连问大人家门都进不来。” 问大人嘱咐过他了,不能让任何闲杂孤魂野鬼打扰柳大人。 柳连鹊站在院子里不作声仰望着菩提树,他记挂问荇安危,全然没兴趣参与两鬼的斗嘴。 郑旺本来还要和进宝闹,突然间感觉到什么,“噌”地站起来,心虚地把手背在身后:“小问,你回来啦?” “这么热闹。” 问荇将筐摆在门口,回过神的进宝赶紧窜上前搭把手。 他一脸好奇地扒拉箩筐:“我看看我看看!” 问大人带回来这么多东西,一定有有意思的玩意。 “欸,鸡卵……?”进宝呆呆抓起一颗椭圆的蛋,“大人,你是要孵蛋吗。” “噗嗤。” 郑旺本来装得正经,被进宝一说瞬间破功,憋笑着别过头。 就连柳连鹊脸上也带了些轻松的笑意:“是拿来吃的吧?” “吃鸡卵!”进宝幡然醒悟,瞪大了眼,“大人现在居然能吃鸡卵吗。” 他小时候家境优渥,所以经常能吃鸡卵,但他很清楚,寻常村人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得起鸡卵,他的小书童哪怕被他优待,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次。 看起来这么大,瞧着这么好吃的鸡卵,问荇居然买了十来个! “挣了钱就是要花,况且也没要几文。”问荇在篮子里铺上草糠,将易碎的鸡蛋细细取出。 “明天给祝澈家送三个,剩下的鸡卵得快些吃,否则过不了多久该坏了。” 进宝咽了咽口水:“嗯嗯。” “你想吃?”问荇看了眼他。 “想吃就说,这次买得多,本来就是给你们吃。” “等等……给我们吃。” 郑旺跳了起来:“那不光进宝,我也有对吧!” 鬼收食物的前提是需有活人烧过去,他一介孤魂野鬼,自从死了后他再也没尝过鸡蛋的味道,现在想想还挺怀念。 “见者有份。”问荇从篮子里取出七个蛋,“你去找找大志哥他们,鸡蛋管够,但仅此一天。” “吃鸡蛋喽————” 郑旺发出猴儿似的不明所以的欢呼声,一溜烟没了踪影。 “大个子丢人现眼。” 进宝撇了撇嘴,随后一脸期待看向问荇,“大人,我们怎么做鸡蛋呢?” 鸡蛋的作法太多了,荷包蛋,茶叶蛋,白煮蛋,蛋羹,蛋花汤…… 拜胡厨子所赐,他脑子里冒出来一大堆关于蛋的做法,馋得他想流口水。 “你待会和他们四个商量,找个都想吃的方子出来。” 问荇想了想,要是这五个鬼每个都要吃不一样的做法,他要忙活到大半夜。 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掰扯出个方案来更好。 第219章 “唉……我想吃甜的。”进宝闷闷不乐,扭头去找郑旺了。 他最喜欢吃煮得嫩嫩的,放了糖的,就连蛋黄都甜丝丝的荷包蛋。 可那群大头兵肯定要吃咸的,他想吃甜的煮荷包蛋嘛。 “夫郎吃什么?” 送走聒噪的进宝和郑旺,问荇看向一直安安静静待在边上的柳连鹊。 “我?我跟着他们吃就是。” 柳连鹊看问荇去趟镇里,胳膊腿都安然无恙就放下了心,对于口腹之欲不甚在意。 “我让他们吃一个样是图省事,你和他们怎么能吃一样的?”问荇笑了,“我要真想图这点方便,肯定让你同他们去商量。” “那待他们到门跟前,我和他们商量。” 柳连鹊态度温温吞吞:“你刚从镇里回来也劳累,能省事就好。” “你不许和他们掰扯,既然是开小灶了,我要给你另开。”问荇不乐意了,试图凑到柳连鹊跟前去。 “你不说,我可要给你乱做了。” “问荇……” 柳连鹊语塞,问荇偶尔耍起性子倒真符合他那十八九岁的年纪,自己是真应付不来。 虽然早就没了心跳,但他感觉到胸口似乎比往常重许多。 “糖荷包蛋就好。” 他略微思考了下,含糊应道。 问荇眯起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许蒙我。” “你听进宝爱吃糖荷包蛋,想让他吃到,但如果他们五个商量,其他年纪大的肯定想吃别的菜。” 他和生时的柳连鹊短暂相处过,柳少爷卧病在床天天吃蛋羹,他压根就不爱吃糖荷包蛋。 被拆穿了。 柳连鹊摸了摸自己袖子,回了问荇个斯文中带着尴尬的笑。 “我说了给你做,到时候就当着你的面烧,你吃不到也别想让给其他鬼吃!” 问荇气笑了,柳连鹊喜欢大公无私,也不该是这种时候大公无私。 给进宝专门做糖荷包蛋,进宝倒是想得美。 “吃蛋羹吗?” 问荇见柳连鹊低着头不作声,轻轻开口。 柳连鹊孱弱的身体使得重油重辣都被隔绝在他的食谱外,在些清淡的吃食里,生前的柳连鹊应当是偏爱蛋羹的。 柳连鹊愣住了,随后点点头。 “你记得?” 那时候他都病得迷迷糊糊,自己都记不清事了。 “当然记得,柳少爷三天能吃四顿蛋羹,还喜欢往蛋羹里放银鱼。” 问荇故作遗憾叹了口气:“可惜我穷得叮当响,柳少爷跟着我受苦,银鱼是买不起只能做普通的蛋羹了。” 柳连鹊有些触动:“别胡诌,我没跟你受苦。” 这段日子他过得分明已经很自在了,不用去管糟心的幼弟、柳家那些破事,问荇虽然偶尔语出惊人、干出些离奇的事,但出发点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那我就做蛋羹了。”问荇见柳连鹊没异议,略微放下心。 看来对于死亡的事实和生前的往事,柳连鹊确实已经试图在看淡了。 月亮悄悄挂在树梢,进宝和郑旺他们许是还在田里激烈地争论谁也不让谁,家里又回归到安静中。 “问荇,我之前同你说过,我有些事总想不开。”柳连鹊有些别扭地出声,“我也是同你讲下,没有其他意思。” 问荇点头,示意自己正在听。 柳连鹊心里发闷,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可能就是想说,憋得慌而已。 奇怪了,他平时很擅长忍着事,最近倒是越忍越难受了。 “我本来以为我能想开,可我现在才发现我似乎想不开。” “你一个劲想想开是为了什么?”问荇坐在槐树下,拍了拍身边位置,示意柳连鹊坐下放松些将。 “为了求到结果吗?” “……也不算,因为不会有好结果。”柳连鹊压低声音。 问荇微不可闻皱起眉。 “想开或是想不开,都没有好结果。”柳连鹊微微闭上眼睛,“我知道同你说得话听起来莫名其妙,就连我自己也理不清心绪,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 这种无论如何都求不得圆满的无力感,实在是让人难受。 “嗯……听起来是很糟糕的事。”问荇托着腮,“那就别想了,反正怎么弄都没好下场,不如让自己轻松些。” “坐会吧,我这或许全是馊主意,柳少爷不需要我的建议很正常,但你这话条理清晰,可算不上胡言乱语。”问荇开着玩笑。 “不过柳少爷瞧着心情不太好,我至少能陪柳少爷多待会。” 柳连鹊总是太勉强自己了,过往的经历让他遇着事非要找到来龙去脉,然后寻到办法去解决。 “……你别喊少爷了。” 柳连鹊的脸越来越红,他想起有次去访友,某家大户人家的新嫁过去的夫郎就喜欢粘着那家少爷喊,小哥儿眼中冒着星星,仿佛只能装得下自家相公一个人。 只是人家喊得是九分尊敬十分仰慕,从问荇嘴里喊出来,倒像是戏谑和调情。 “好好好,不喊就不喊。” 问荇见好就收,悄悄又离柳连鹊凑得近了些。 风里送来了桂花的香气。 村里稀稀拉拉种着桂花树,每到这个季节开花飘香,这几日会有不少少女和妇人端着簸箕接桂花带回家晒干。 第220章 站在桂花树前,浓烈的香味闻久了让人心神不宁,可偏生问荇家地方偏,桂花香被风传到他家时,已然变成了温和的淡香味。 香味绕得人心猿意马又带诡异地清醒。 “我先给你做蒸蛋。”问荇缓缓支起身,“虽然我厨艺不好,但蒸蛋还是会做的。” “他们还没商量好,是不等他们吗?” 柳连鹊瞧着天色已经越来越晚,自从成了鬼,他对香味已经非常迟钝。 “让他们商量去,要是做完蒸蛋再等不到,明天再管他们。” 问荇突然认真瞧着柳连鹊,收敛起笑意:“你这么顾着他们作甚?” 柳连鹊不是喜好交际的人,对这群咋咋呼呼的鬼这么在意,让问荇心里浮起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其实不光柳连鹊,他也有些需要想的事。 不过他没柳连鹊想得那么远,需要想的事顺其自然总能想开,没柳暗花明前,谁也不知道最后结局是好是坏。 “他们也算你的友人。” 柳连鹊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答了:“你的友人也算我的友人,虽然他们不知为何有些忌惮我,但心性都不坏。” “夫郎顾着我就好了。” 柳连鹊怔愣。 桃花眼里盛满笑意,问荇一字一句,逐渐软下声:“别管他们了,多管管我吧。” “我明明更需要夫郎管着。” 糟了。 柳连鹊的睫毛微微颤抖,这才察觉自己和问荇间距离这么近,就好像贴着他脸的风一样近。 明明轻风凉薄,却吹着早已冷却的心燥热起来。 可能只要他的魂魄还没消散,他还尚且有思考的能力,就永远也想不开有些事了。 柳连鹊悲哀地想。 “大人我们商量好了吃糖醋……欸啊啊啊啊!” 进宝正要兴冲冲闯进门里,见此情景自知不妙刹住车,被后面的糙汉兵卒撞得差点晕过去。 “发生了啥事啊?” 林大志不明所以,傻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来。 王宁最先回过神,赶紧仰着头急匆匆窜进旁边的狗尾巴草地里。 老天爷,他啥也没见! “郑旺,林大志,进宝……” 问荇脸上依旧带着笑,可眼底却愈发寒凉:“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该把碍事的鬼丢出去了。 第96章 差强人意 “做饭吧。” 被一搅和,刚才那点气氛全没了。 “你们要吃什么来着?”问荇勉强和善地看向进宝。 “都都都都可以,主要还是看柳大人方便!”进宝盯着地面,仿佛要把地盯出个洞来,“我们算不上什么哈哈哈哈哈……” 兵卒们张了张嘴,可意识到自己嘴笨怕说错话,站成一排自觉立在门外不吱声了。 “进宝,你进来。”问荇径直朝着灶房走。 进宝松了口气:“好嘞!大人要做什么菜?” “鸡蛋羹。” 问荇将今天采购的食材和小鬼们刚刚摘的菜在灶上一字铺开:“你看看就这些能做成什么样?” 江安这边富贵人家吃蛋羹都是放小银鱼,穷人家开荤只放盐油水的多,鸡蛋羹的做法千奇百怪,更多还是看眼下有什么食材。 “有肉就好办!”进宝一拍掌。 “巧了,胡厨子老家是中原的,他喜欢给蛋羹里放肉沫。” 做蛋羹前先炒肉沫,因为鸡蛋羹待会会放调料,所以肉沫调味不用重,只需要将鲜肉剁碎,往里面放细细葱丝和盐,炒到微微焦黄散发香味就可。 将鸡蛋敲碎两个,问荇用半个鸡蛋壳舀四勺半的白水,混进蛋液里。 柳连鹊不忌口葱蒜,问荇又再切些葱白混进去:“直接搅葱花虽然不好看,但的确能让鸡蛋更入味。” “别担心呀,到时候蒸好再往上面洒些葱叶,颜色就瞧着好看了。” 进宝搓了搓手,瞧着入锅的鸡蛋羹咽着口水。 “你们要吃糖醋鸡蛋?”问荇小心将锅盖盖上,免得蒸汽烫着人。 “对对对!”进宝点头如捣蒜,他本来以为今天的好菜都泡汤了,没想到问荇还记得。 江安镇饮食偏酸甜,所以争论了半天,他们五个才勉强在糖醋蛋上达成共识。 “行,但是锅就一口,你们先等等。” 糖醋蛋倒不难做,煎个蛋再凭感觉调个糖醋汁就好,家里刚巧糖、醋、盐、油、酱都有。 蛋羹出锅了,黄澄澄软乎乎,就是有些小气泡浮在表面,略微有碍观瞻。 问荇用筷子夹着葱花,故意把粒粒葱花搁在蛋羹有瑕疵的地方,一来二去,葱花反倒像是单纯的点缀。 “这样就没瑕疵了。”他笑意吟吟看向柳连鹊,“夫郎就装作什么都没瞧见,好不好。” “嗯,没瞧见。” 柳连鹊没忍住笑了出来,轻轻抚掌:“鹅黄碧绿相映成趣,妙哉。” 他这话多少有些在打趣的意思,但问荇厚着脸皮权当没听出来,隔着麻布将鸡蛋羹装出。 他用筷子点了些香油,再和老抽混在一起,浅浅淋在鸡蛋羹的表面上:“可以吃了。” 方才颜色浅淡的鸡蛋羹立马被上了层浓墨重彩。 “哇!”进宝很捧场地惊叹,表情都飞上天去了“大人太了不得了!” 第221章 倒也不必这么浮夸。 问荇好笑地瞧了眼进宝,将碗搁在桌上:“现在烫,等放温了我再烧过去,接下来做我的饭。” 他从剩下五个鸡蛋里又取了两个,进宝凑近数了数数,似乎有些不太对。 “林大志,傻大个,王叔,老黄,我……” 不对啊,他们不是有五个鬼吗? 进宝瞪着大眼睛一脸懵逼。 三个蛋,怎么分给五个鬼? 问荇悠哉悠哉往碗里打了两个鸡蛋:“老弱少病残优先,老黄一个,你一个,他们三个分一个。” 本来他打算只吃一个,让兵卒们三个人分两个,但鉴于林大志和郑旺平时行为举止太匪夷所思,他决定奖励受到惊吓的自己多吃个蛋。 “好好好,我觉着这样很好。” 进宝乐得看郑旺生气,笑得牙不见眼:“大人先做饭,我又不会饿,等会就好。” 光想想待会出去傻大个那臭脸,他都觉得高兴。 不需要进宝的菜谱,问荇将剩下的葱、肉沫混进蛋液里,然后加入半蛋壳煮过放凉的水,再用筷子敲勺子敲下些盐,继续搅拌至蛋清和蛋白完全融为一体。 “你常做这道菜?” 柳连鹊一直在边上看着,敏锐地发现问荇搅拌的动作都和刚才不一样了。 如果说问荇平时做菜像稚子学步,那他现在摊鸡蛋饼就是像成人走路般熟稔。 就好像在这之前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一样。 问荇笑了笑:“可能刚才搅着搅着就熟了。” 从柳家苏醒之前,鸡蛋饼是他为数不多会做的菜,他爹妈不太管他生活起居,在家经常遇着什么亲戚给他下小绊子,所以他后面就搬出去住了。 在外头除去点外卖,问荇学会了两件事,忙起来泡泡面,顺便摊鸡蛋饼,他家那口小锅除去摊鸡蛋饼,就没干过其他事。 问荇也不算爱吃鸡蛋饼,只是今天有些想而已。 可能是月光洒在窗前时恰好和之前某天晚上相似,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想,没什么要去细纠的缘由。 不过问荇很清楚。 这里很好,他不想,也不需要回去了。 柳连鹊抿着嘴,他其实有意识到什么,可还是非常配合地忽略了问荇颠锅时故意装出的不熟稔有多么虚假。 “大人好厉害啊……”进宝看不出那些弯弯绕绕,只是对问荇突然厨艺进步啧啧称奇,这次倒是非常真诚。 “不愧是大人,这才多久就学会了!” 问荇将滚烫的鸡蛋饼摊出,把边沿压在碗沿上尽量使得卖相看着好。 鸡蛋羹上冒着的热气逐渐变少,柳连鹊以浪费钱为由,不愿意问荇给他烧碗过去,问荇只得给装蛋羹碗下搁了片清洗干净的荷叶,权当能用的碗。 他点起火折子,试探地将火焰点在鸡蛋羹的中心。 诡异的景象骤生,分明无法燃烧的鸡蛋羹上冒起青色的火焰,火焰缓慢从中心向四周蔓延,使得鸡蛋羹渐渐消弭,顺带点燃包在碗外的荷叶,却没有伤害到脆弱的碗壁分毫。 问荇试探着将手放在火焰上,分明没有温度的鬼火小心翼翼避开他的指尖。 “别碰。” 柳连鹊抓住他的袖子:“小心伤到!” 问荇只得收回手:“是碰了会出事吗?” “不清楚。” 柳连鹊轻轻咳嗽两声,他自己也不熟悉自己的能力:“……所以别碰,万一遇着异兆。” “欸,不会有事呀。” 进宝以为问荇有疑惑,煞风景地插嘴:“只要柳大人不想让问大人有事,他就不会有事。” “柳大人这么喜欢问大人,肯定不会害问大人。” 他话音一落,问荇和柳连鹊都不说话了。 进宝纳闷,只能瘪着嘴赶紧蹲在角落里装菌子。 怎么都不说话了,他只是实话实说,也没说错话吧? “给你们做完糖醋鸡蛋再吃饭吧。” 问荇忍着笑移开目光,他敢确信柳连鹊一定没敢看他。 糖醋鸡蛋制作起来好办,他调了个糖醋料搁在台上,滴了些油,有些不熟练地下去三个蛋。 啪嗒。 幸亏家里没富裕到能肆意倒油的地步,否则这么用力倒蛋,得溅出来一身油。 “大人,鸡卵不能一起煎————” 一起下鸡卵会让蛋黄更容易和蛋清混在一起,到时候口感和卖相都会受影响。 进宝抓耳挠腮急得跳脚,问大人不是刚刚已经会做饭了,现在怎么又看起来不会了。 “没事,能吃的。” 问荇心虚地把鸡蛋翻了个面,其中一个蛋的蛋黄晃悠悠已经成了一摊。 “大人,翻面,要糊了!” “大人大人注意锅,边角,边角已经黑了呀……” 进宝撅着嘴要哭出来了,他能看出问荇在努力地煎蛋,可这结果实在是差强人意。 “无妨,已经很好了。” 柳连鹊缩在幻境里,因为问荇刚刚想给他烧杯子被他严词拒绝,所以现在他只能在卧室幻境里,找幻境里的勺子才能拿来挖蛋羹。 绿色荷叶盛了蛋羹,上面还诡异地配了把镶金丝的骨瓷勺子,混搭得让人不忍卒视。 他半边身子在卧室,半边身子微微倾斜探出来听着灶房动静,只听见进宝急得团团转在喊,全然不知里面情况。 第222章 反正问荇应当有分寸,他没听着摔碎碗碟的声音,那就是无事发生。 柳连鹊安慰着自己,默默缩回卧房。 “凑合吃吧。” 问荇理直气壮将鸡蛋铲出来淋上酱,他做饭卖相一直都差强人意,进宝也不是头一天知道这码事。 但他保证糖醋鸡蛋吃着至少没问题,比它的卖相好绝对好多了。 炒蛋煎蛋,摊蛋饼适中,可要让鸡蛋全须全尾,蛋黄圆得轮廓分明实在有些困难。 进宝虽然一脸不乐意,可当问荇将鸡蛋点燃,银色火焰疯狂吞噬着煎蛋还是暴露出他心里的想法。 这可是鸡蛋耶。 “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卧房……” 问荇话音未落,进宝乐颠颠狂奔出去,手里已经捧上片荷叶:“有糖醋蛋吃啦!” “……记得给他们四个留点。” 问荇失笑:“算了,他们自己分去吧。” 他拖上把椅子,准备进屋去找柳连鹊。 “肯定是你瞎传话,我对小问这么好,他居然叫我们三个分一个!”外面隐约传来郑旺的抱怨声。 进宝不服气地争辩:“我才没有,而且大个子你明明就会捣乱吧!” “让让,我这老骨头……哎呦!” 中间还夹杂着黄参一听就假的呻吟声。 “黄叔你别装了,乱葬岗大半的鬼都没你身子骨硬朗!” 远处隐隐传来五个鬼吵闹的叫嚷声,吵得问荇脑仁疼。 顶着柳连鹊探究的目光,他微笑着合上门。 这是他的朋友,但他们显然扰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你们扰民。 五个鬼:其他人都看不见我们好吧! 小问:哦,你们扰我了(关门) 第97章 心怀鬼胎 “姓问的那赘婿最近怎么不来田里了,不会也要做懒汉吧?” “你可别瞎说,我看人家田里菜长得好好的,也许只是我们没撞见他而已。” “那也不能天天见不着,你说他就知道跑镇子里,据那群打猎的说进山他弄到了好东西,会不会是有什么法子让他发达了……” 两个农户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过,全然没发现他们正在议论的当事人提着鸡蛋就走在后头。 问荇不作声。 他前几天泡在集里,再前几天又待在山里,时间抽不出,自家田头自然来得不够勤。 农户们虽然只是无心之言,可这却说明他靠着夫郎家当米虫的谣言没了,与此同时盯着他赚钱的人却变多了。 这不是好事,村里镇里就这么大块地方,他已经很努力在不让家财外露,吃穿住用都和普通农户别无二致,可耐不住眼下风言风语越传越大。 不光问荇发现不对,就连大大咧咧的祝澈都对此起了警惕。 他开了门见到外边是来送鸡卵的问荇,第一反应不是接过蛋道谢,而是微愣后急着把他拉进屋:“有事,进来说。” 问荇将装着鸡蛋和栗子的搁在桌上,祝澈没等他发问就急急开口:“你可算回来了,这几天我看你好像被不好的人给盯上了。” “谁来盯我。”问荇不动声色,“我家是有些地,进山也稍微弄到了点好东西,可应远还没到大富大贵的地步。” “你得了熊掌这事藏不住,猎户有人嘴不严实,村里许多人多少知道,暗地里都在说呢。” “可我看最多也就是眼红说两句,稍微酸几下,也没到起歪心思地步,我说的被盯上是其他事。”祝澈脸色愈发严肃,“你家田和宅子附近又有鬼鬼祟祟的人,我看你家地在这方面风水真不行。” 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祝清,你说。” 问荇离家后喊他帮忙每天去地里瞧眼,免得牲口踏菜、懒汉胡闹出事。但祝澈负责,所以平时但凡事少,一天会去看两次,还得让祝清跑去看一次。 不对劲的状况就是祝清发现的。 “有两个大个子在小问哥哥田那边转,他们见到我没跑。”祝清缩回偷偷摸栗子的手,“我看他们好凶也不敢往前,就跑回去喊我哥了。” 他回去喊祝澈过来花了有段时间,兄弟俩到时两个壮汉还在问荇田边转悠,似乎还想和其他农户讲话。 “可惜他们见了我就跑。”祝澈磨了磨牙,“肯定是看祝清是小孩,以为他就是碰巧路过所以没在意,见着我直着往前走就怕了。” “我就担心误会人,还去问你田边上那姓周的,他不知为啥挺怕我,就乖乖和我说了。” “这俩人在你家田那边待了有一两个时辰,而且前一天也来过,面白那个还专门问过他你在不在。”祝澈义愤填膺,“这么奇怪,你说这能是干好事的嘛。” “他们长什么样?” 问荇思考了下,他认识的大高个太多了,而且似乎和他结仇的现在全都不好过,究竟是谁敢来找茬? “有个比我哥大一点的,眼睛很长,看着就不像好人,还有个看起来有五十多,黑黑的,很凶。”祝清咬着手。 “我在村子里没见过,当时没敢多看,他们……贼眉鼠眼,对,就是贼眉鼠眼。” “可以啊,贼什么鼠眼这词听着厉害!” 祝澈惊喜地瞪大眼:“你最近书没白念。” 祝清不好意思地背着手。 第223章 “农户猎户长得黑的人多见,但眼睛长肤色白的高个子在我们这种地方还挺稀罕。” 问荇无奈打断祝澈:“所以后面你还见过他吗?” “没见着了,再隔了没一天你就回来了,要不我陪你待会去看看,免得闹心。” 祝澈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方才跑题了:“我是只见到了他们背影,但这俩人高高壮壮肯定没跑,要是把你……” 他突然卡壳了。 好像不能把问荇怎么样。 问荇来到禾宁村有些时候,招惹他的人里脑子没野柿子大的壮汉至少占了大半,可个个看起来是问荇打不过,个个都莫名其妙被问荇整得很惨。 问荇微笑着洗耳恭听:“把我怎么了?” “没事,你要是放心就自己去吧。”祝澈尴尬摸了摸鼻梁。 感觉他瞎操心了,问荇肯定有自己的办法。 拎着祝澈硬塞过来的腊肉,问荇连家也没回,直直往自家田头走。 “问小哥!” 周二见到他立马停住手头动作,下意识地谄笑。 据那些猎户说,问荇在山里拍死了一整头熊,一整头熊! 还好当时他和懒汉们为难问荇要问荇驱鬼问荇没计较他,他可得继续好好巴结巴结问荇,就当为自己的小命着想。 “几天没见你,我可惦记你了,你看你这田多安生,不用人照料都能长得好。”他没章法地一顿乱夸,只求问荇不会和他发难。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传成力大如牛壮汉的问荇被他恶心的态度弄得微微后退半步。 问荇脸上露出个礼貌的笑:“问你个事。” 虽然不知道周二吃错了什么药,不过吃错药得正好。 “你说你说。”周二如同蚊蝇般搓着手,“我保证啥都说。” “我家这片地最近是不是有些奇怪的人来?” “还真是!”周二不敢撒半点谎,“是有个村外人带着他儿子老来这边转,他儿子还和我搭话,但他们从哪来的我真不清楚。” “幸亏我当时多问了两句,他们说自己是隔壁云和镇来寻亲戚的,你放心,我没和他们说太多你的事。”周二小心翼翼只敢看问荇的肩膀,他一点也不想和别人随便谈论问荇。 “问小哥,是你家里人?” “不可能。” 问荇隐约猜到是什么状况,他一脸惊讶和迷茫:“柳家那最近没说要来人,而且要来干嘛不去我屋里坐,在外面和偷菜贼一样。” “我看衣着,兴许是问……” 周二说不下去了,入赘的男人和出嫁的女子哥儿都已经不属于原来的家了,就和泼出去的水一样。 而且让人入赘给快病死的人,问家人本来就不地道,哪有男的愿意去当赘婿给人受气。 还是别触问荇霉头。 “估计是些泼皮什么的,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 问荇好似没听见周二嘀咕的那几个字,自顾自往下给来者下定义:“看来我确实得留心,毕竟是独居,他们要是起了歹心我该如何是好。” 周二:…… 我怎么觉得别人该留心你。 “是,是。”他撑着僵硬的笑,“需要我帮你多留心赶走他们吗?” “也不劳心你。”问荇笑眯眯。 “不过要是他们再来问你,你就同他们说些实话。” “你就说……” “爹,咱们蹲了这么多天,干嘛今天又要收拾着回去了?” 一片菜地里,面白目狭的男人脚下踩着颗菜苗,手里顺了棵菜,这是从不知道哪个倒霉农户地里拔的。 问丙不觉得么做有什么错,毕竟他顺手牵羊习惯了,见着好看的玩意都想拿。 “那破道士当时不是说他就能旺咱家里,咱才白养了傻子十来年,好不容易把他卖出去个好人家,他要是真赚钱,把他认回来后我们就能发财了!” 提起这个傻子四弟问丙就来气。 家里兄弟姐妹名贱都是甲乙丙丁,只有老四天生痴傻,非遇着个道士说他有富贵命,还勉强起了个顺耳的名字,没有刚出生就把他和前面一胎早产的男娃一样溺死井里。 他倒不信这套,所以看着傻子被卖去给大户人家病秧鬼当赘婿,病秧鬼还被他克死只觉得痛快,这才是傻子该有的命。 结果前月他们就隐隐听说傻子四弟日子越过越好,柳家分了他地和屋子,他傻了十多年的脑子清醒了不说,坟头地种得菜活得好还换了新的房梁。 那时候他就坐不住了,凭什么要让这傻子占好处!问荇就是长得好些,其他样样不如其他人,别是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了谁家富哥儿或者寡妇才有今天的安生日子。 问丙自己就是靠着这还不错的面相招摇撞骗的,所以他自然觉着问荇也是在用这种方法不劳而获。 结果现在这傻子据说赶山又挣了大价钱,肯定是迷了什么猎户的心窍,他有屁本事挣钱。 问丙阴暗地想着。 “你为什么觉得他要认我们?”问大宏烦躁地吐了口痰,对儿子恨铁不成钢,“他但凡还记得点做傻子时候的事,他肯定要记恨你。” 刚刚问丙就不该去问那农户,说不定还会让问荇对他们警觉。 问丙不说话了。 其实因为算命的那句话,问家至少没对问荇拳打脚踢置于死地,但白眼是少不了的。 第224章 问荇痴傻但还能干活,家里琐碎角落都得他打扫,饭菜却没给他多吃。 就这问荇居然还生得最高,一个傻子出落出副宛如神仙的长相,问丙为此没少故意刁难他,把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塞给问荇,巴不得问荇哪天摔断腿破个相。 傻子会微笑接受任劳任怨,可但凡有一点神智就铁定会仇恨他。 “大仙说他天生缺了魂魄,现在只能指望他有了魂不记得之前那些事……”问大宏突然开始神神叨叨,仿佛在安慰自己。 “我们还留了他条命,他也该会感恩。” 可他知道这话有多苍白,要不然他也不会带着二儿子在禾宁村偷鸡摸狗三天不敢走,临到问荇归来却只敢躲在暗处看。 他刚刚远远看见问荇同旁边农户攀谈了,虽然听不见他们说话,但可以旁敲侧击边上那嘴碎农户些问荇的事。 既然已经被注意了,那就干脆从那嘴漏的农户嘴里再套些消息好了。 思及此处,问大宏让儿子留在原地,他左看右看确认问荇早就走了,赶紧换上一副憨厚笑脸迎上去:“小兄弟,问你个事呗。” 他肉疼地攥着几枚铜板,就等周二不乐意递上去。 “啊?你说。”周二紧张握着锄头,眼睛都不敢乱瞟。 问大宏没注意到他的手在不自然颤抖。 “刚刚和你攀谈那个问荇,我就是他亲爹,他现在成婚了正和我闹气呢……”问大宏笑得脸上出来褶子,全然不提问荇是入赘这码事。 果然来了。 周二额头冒汗,他不想趟浑水,更不想得罪问荇招怪事,心一横按照问荇叮嘱的大声喊。 “他,他之前和我说了他没有爹。” “他说入赘了,他爹是他老丈人,好多年前就死了,不会再冒出一个爹!” 问大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是谁在造谣我拍死一头熊? —————— 周二就是之前陪懒汉们搞事结果懒汉被小问吓崩溃,他也做了好几天噩梦那个农户,我怀疑大家不记得他了哈哈哈哈。 顺便精简概括空壳小问在问家的十八年凄惨生活:男版灰姑娘。 顺便小问会往死里整缺德亲戚(嗑瓜子) 第98章 选婿缘由 自那天后,问荇勉强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田头恢复了安静,可以想象是那俩人意识到问题棘手,灰溜溜撤回隔壁镇里了。 由于问荇发现端倪得够快,所以村里没人传什么流言蜚语,仿佛问大宏和问丙从没来过般。 可问荇很清楚安逸只是暂时的,毕竟依照他的理解,问家在云和镇属于地痞流氓那一类。 其他人秋天丰收的丰收,打猎的打猎,经商的经商,可他们到这时候就得头疼该从哪里靠不正当的方式搞钱过冬。 他们现在灰溜溜地回家,过几天坐不住还会卷土重来。他的便宜哥哥和爹好不容易扒拉着“傻儿子”能吸血,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问荇忙着照料田间的芝麻苗,筹算过几日进山去抓竹鼠、挖药材,压根懒得理讨人厌的蚊虫。 芝麻已经长得够高,陆续开始开出白色的花。但芝麻并不是开花后马上就能结果收货的作物,加上问荇头次栽培经验不足,芝麻株个头、开花先后都有差距,故离大批收货还需要一段时间。 但在问荇家土地上生长的作物都会长得更快更高壮,所以他又重新算了下时日,估摸着待到秋中时候就算差不多能收获了。 眼见着这之后,问荇在家又待了四五天,能理得田理得差不多了,该后院里锄草的地方也被问荇锄出条道路来,依照原来计划,过几日工匠上门帮忙铺路修缮,他就能拾掇拾掇继续去赶山了。 赶山回来收菜、去集市卖货,然后按照存货的银子多少去盘算过冬怎样够舒坦。 出乎问荇意料,问家那边居然还没动静。 他只是实话实话,说自己没爹而已,怎么就把这俩泼皮流氓气着吓着了? 问荇觉着好笑,他虽然没切身经历过被排挤虐待的日子,但他有着对那段时候的记忆,问乙分明欺凌人的时候硬气得很。 趁着工匠还没来这几天,到晚上他带着进宝又把家里的门窗里里外外加固好,顺带着给墙头上安了堆木刺。 真是巧了,他上辈子那个爹也叫问大宏,之前和客户喝醉酒就砸他门摔东西,他对叫这个名的人人品信任度为零。 只是他上辈子没有什么叫甲乙丙丁的哥哥,或许是他爹私生子里有也没准。 问荇颇为无趣地想着,这两辈子他都对他的原生家庭毫无期待,也自然不会失望了。 “唔……按在顶上吗?” 进宝揣着碎木片很新奇,他还是头次见到屋子用这方法防止人爬墙进来。 不过确实是个好办法,问大人真聪明! “对,尖头朝上。” “这也太狠了!”进宝做了个鬼脸,表面上是不赞同,可语调里满满都是雀跃。 “我猜肯定有不长眼的人惹了大人,咱们是不是又有事做了,我早就想吓人了,肯定不让他们打扰到大人和柳大人嘿嘿嘿……” “连鹊。” 问荇眼见着进宝又要继续喋喋不休下去,无奈喊来早就想帮忙打下手的柳连鹊。 第225章 “你要是乐意的话,帮我把他带去随便教几个字。” “唔唔!” 进宝立马安静下来捏着自己嘴。 问大人太可恶了,就知道拿让他念书来吓鬼! 他最近一闹点事就被丢给柳大人学《三字经》,柳大人还教得很开心他又不好拒绝,搞得他莫名其妙现在都会认不少字,可见到字,他个鬼却总想找地方撒尿逃避。 问荇对此的评价是小孩都这样。 但万幸,他和柳连鹊也没逼着进宝学。 “问荇,是不是真有麻烦事?” 柳连鹊拍了拍进宝肩膀,进宝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往外跑去。 还是柳大人人好! “不算麻烦事。”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问荇将没用完的浆糊和木刺搁到一边,擦掉左脸上沾的灰:“我前几天也同你说了,只是问家人来找我罢了。” 柳连鹊叹了口气:“他们找你做什么?” 他当然知道问荇之前家里很穷,他几乎是被卖到柳家的,问家对待他并不好。 最近和问荇提到这事问荇就神色黯然,故而他总是不忍心多问。 可现在问荇都在给家装木刺修门了,再不问柳连鹊放不下心,毕竟对问家一无所知,如果真遇到和问家有关的事他也没底。 “我说了你不能笑话我。”问荇似乎有些犹豫,动作都变得紧张。 “不笑,你说什么我都不笑话你。” 柳连鹊直觉是不好的事,赶紧端正站在问荇面前,以表达自己态度诚恳。 “我害怕。”问荇的声音很轻。 “我怕他们。” 柳连鹊愣住了。 他认识问荇鲜少会说害怕,他永远都意气风发,也不会被眼下的困难击倒。 可问荇也只是十九二十的年纪罢了,应当是有事会害怕的。 “我知道他们是我亲人,我应该还生养恩情,我害怕他们或许是我的问题。” “胡说!” “你当时还痴傻,肯定都是他们做主你的事情,不希望被他人摆布怎么是你的问题?” 柳连鹊面露不悦,茶色的瞳似乎变暗了些许。 看来问家比他当时调查到的状况还糟糕。 问荇垂着眸满脸疲惫坐在树下,因为忙碌一整天变得凌乱的发丝垂在脸颊边,成了软趴趴的。 他抿着嘴唇,用指尖拨下片落在鼻尖上的树叶。仿佛受到什么委屈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你这是怎么了?” 柳连鹊彻底慌了神,也顾不得问荇是演的还是真的,下意识要去找随身带着的帕子给他擦眼泪。 可他已经不是人了,摸不出好擦眼泪的帕子来。 问荇的眼泪一滴其实也没掉下,他反倒是扯出个苦笑来。 “他们不过是教我四五岁开始冬日光着脚拿笤帚扫屋子,告诉我天生命贱必须要吃苦,否则就没法活下去。” “问家穷,他们这么教我没问题,我做不到惩罚我也没问题。” “我当时是个傻子,后面清醒过来后,打心眼还是觉得做傻子好,傻子干什么都不会难过。”问荇自嘲地一笑。 柳连鹊脸色越来越差,他之前虽然有些预感,可今天才总算知道问荇没入赘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 他现在若能回到那时,肯定不会再犹疑要不要选婿,琢磨选谁过得去,能早一天把问荇接到柳家,他就会早一天带走问荇。 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能护得了问荇。 “我们那许多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我清醒过来后却很害怕他们,也不想见他们。”问荇抱着胳膊枕在膝盖上,声音病恹恹的。 “我得防着他们,因为他们都找到我们家附近了,我见到他们在我田边晃悠,吓得我都不敢往田里走。” 柳连鹊胸口里疼得一抽抽。 他半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防得对,也该防。” “没人天生就该吃苦,之前是你受委屈了。”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但多数难逃开个喜欢用暴力却在孩子需要他时候隐身的父亲。 这就是两个问家的相似之处。 问荇确实恐惧过自己的家人,不过是他还只有八九岁时候的事了,往后他冷漠且谨慎过着自己的日子,只觉得那些所谓的血亲很可笑。 可柳连鹊抚上他肩胛的时候,问荇突然没来由觉得,要是他还是八九岁的他就好了。 他缓缓抬起头,眼睛似乎有些湿漉漉的:“夫郎,我不想过那种日子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仔细想过,他们也就是想和我要钱。” “实在不行他们要和我要钱,我就……” “不必给他们。” 柳连鹊讲话速度都快了三四成,他阴沉着脸,难得露出几分商贾家大少爷的气场来。 问荇平时一文钱掰两半,这时候怎么能靠给刻薄亲戚钱解决问题。 “你挣的钱都是血汗钱,他们没出半分力,还让你做了十来年苦工,我们一文都不给他们。” “他们要敢去田里,就让同你关系好那几个兵卒处置,要敢进家里,进宝吓不走就……” “我来吓。” 柳连鹊说到最后略微犹豫了下,他做鬼这么久,可到现在都还不会吓人。 问荇侧过头,看起来还在难过,实际上略微勾了勾唇角。一想到柳连鹊被逼无奈,绷着脸红着耳朵吓人,他乐得戏都演不下去了。 第226章 罢了,现在看效果也差不离。 他非要装两句可怜倒不是要博多少同情,就是想提醒柳连鹊问家有多可恶,好让柳连鹊有些心里建设。 毕竟柳家表面上还算和睦,不显得他在问家处境够惨够无助,他担心难以引起柳连鹊的警惕和重视。 况且…… 他脸色冷了一瞬。 问家大概率不知道柳家计划,但万一知道一星半点或者猜出些边角料,让他们接近宅子,还添油加醋吓唬到柳连鹊可就麻烦了。 什么害怕委屈全是假的,但有句话是真的。 他很珍惜现在的日子,也很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他会为了维护这一切拼尽全力。 他转过头,面色已经恢复成那极力掩盖委屈的模样:“我听夫郎的,得亏夫郎把我带出问家,我才得以有当下的生活。” 提起这话,柳连鹊似乎是想起什么,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无措和尴尬:“是我当时选人的时候运气好,能选上你。” “啊……原来选婿的时候,夫郎还考虑过别人?” 问荇也不恼不闹,只是露出个牵强又故作大度的笑,摆在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显得有几分可怜:“还好选上的是我。” “我没……”柳连鹊苍白的脸色上浮现出红意,他说不来谎话,不好意思地攥着手。 毕竟他是真的选过。 “当时有七个青壮男子让我挑,也只是分别看了八字、生平和画像,没有其他半分意思!” “那夫郎为什么选我啊?”问荇眼睛亮了一瞬,期待地看着柳连鹊。 “我不管家境、身体状况还是岁数,肯定都不是最合适的。” 半晌,柳连鹊艰难地开口:“……我说了,你不能笑话我或者生气。” “我怎么会生夫郎的气。” 柳连鹊将方才微乱的发丝别回耳后,轻轻咳嗽了两声:“你是这七个人里家境最差,身体最差,境遇最差的,所以我……” 问荇脸上笑容慢慢垮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略微的委屈和惊讶。 这倒不是装的,他是真觉得离谱,但细想对面是柳连鹊,又觉得合理。 选中他是因为他过得够惨,合着柳少爷当时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干脆拿成婚当做慈善呢? 既有商贾人家的精于算计利益最大化,又有读书人的悲天悯人,他夫郎人还挺好的呢。 “但是你是生得最好看的!” 柳连鹊看问荇一脸委屈,情急之下找补了句,没成想因为心里太乱,把憋了很久大实话给掏了出来。 寂静。 问荇抬起头,错愕看向他。 这下他没开始难堪,柳连鹊倒是捂住了脸,捂住脸前还很有风度整了整袖口。 “你权当没听见吧……” 他近乎哀求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宝:柳大人本来只是心好,结果选到了很厉害的问大人,这也算好人有好报吧? 小问:叫你学谚语歇后语,没让你这么用,夫郎快来…… 鹊鹊:……(被自己的话羞到未响应) 小问:算了,明天再抓你认字。 进宝:嘿嘿~! 第99章 晨起炊烟 “我可听见了。”问荇闷笑,“夫郎夸我长得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夸完了就不能赖回去了。” “只是我没想到夫郎面上正经,内里也不能免俗,会喜好……” 问荇搁在地上的油灯骤然熄灭,一阵微风刮过他的颊边。 待到风静的时候,院子里哪还有柳连鹊的身影。 可问荇觉察到他还在,只是不愿现身罢了。 院子里的柳连鹊能力甚至不如普通小鬼,甚至有些普通小鬼就会的本事也用不熟练,能做到这份上看来是真把他逼急了。 “夫郎这招金蝉脱壳好厉害。”问荇语调里带着调侃意味。 “要是有问家人来抓我,夫郎得保护我啊————” 说完他片刻不敢留便捡起灯往屋里走,再不走,他怕气急的柳连鹊好几天该不理他。 “嗯。” 若有若无的低促应声飘散在风里。 “会的。” “好。”问荇挑熄灯火,回眸朝着身后无形的风璀然一笑,明艳得像仓促落在秋风里的火。 “晚安,好梦。” 问荇是被吵醒的。 三更灯火五更鸡,虽说正是男儿读书时,但他不是读书人,怎么有人这么早敲他家的门。 与其说是敲不如说是叩更合适,没到撞的粗暴,却时断时续得烦人,幸亏他家附近没什么邻居,否则外边人高低得被愤怒的邻人揍一顿。 问荇借着蒙蒙亮的天光,左手攥着刀,右手先是只推开条细细的门缝。 吱———— 他脸色未变,心里那点因为困倦带来的烦躁倒是被略微放大。 门外正是问大宏和问丙,两人站没站相摇摇晃晃,身后似乎还有高高矮矮的身影。 听到声音,问大宏混浊的眼珠子缓缓拧动,瞬间蒙上层让人觉着恶心的惊喜:“小四!” 问荇迅速用力关上门,锁门闩。 要是他的奇葩亲戚早点来他还清闲,晚点来他干脆进山去镇里了,结果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是现在来。 “小四,是我啊,我是你爹,给我们开开门!” 第227章 可问大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反倒是拍门的声音愈发剧烈。 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后居然还敢在村子里乱传他老子已经死了,要不是他打听到问荇有钱要供着忍着,说什么都该狠狠打他一顿。 问大宏思及此处,刚刚亲切的声音变得阴沉了些:“我带着咱们家里人来看你了,但是来得早,能不能开门让我们进去歇个脚。”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问大宏回去趟,专门拖家带口带了其他闲着的后辈,以及亲家那个叫赵小鲤的,见过问荇的哥儿来。 他不信这么多人还叫不开问荇家门,待会天彻底亮了,问荇如果不乖乖听话他们就在门口嚷嚷就等着被村里人看笑话吧! “小四啊,我们刚刚看到你出来了,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们?”问丙声音柔和,那张白得仿佛能落下油来,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个尽职是二哥,“我们只是几个月没见你,很想你而已。” 问荇还是没反应,问丙暗暗骂了声,粗暴地将问丁推上前去:“去,你和他哭两声。” 问荇排行老四是幼子,下面还有个更小的姑娘叫问丁。 当时他们见是个赔钱货本来都想掐死她,谁知道傻子稀里糊涂还把这小娘们护住了,一不留神还让她长大了。 那刚好就叫个问丁,保不准哪天还能给他家招个好劳力大胖小子。 问荇痴痴傻傻,也就问丁平时会照顾这个哥哥,或许看在问丁的份上问荇愿意出来和他们好好说话。 问丁显然是害怕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小哥哥莫名其妙就不在家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爹爹突然就要小哥哥回家,只能胆怯地缩在赵小鲤怀里不停摇头:“呜……” “阿公,算了吧。”赵小鲤牙齿打颤,轻轻护住怀里的女童,仿佛两头孱弱的小兽。 突然被他娘逼着来江安镇,他就知道问家人这准没干好事。 希望他前些时候去醇香楼递消息,能给问荇提个醒。 “我见过他,我来喊他。” “成。”问丙轻佻扫了扫赵小鲤恐惧的脸,用舌头舔了舔下唇,“带上你果然有用。” “小舅舅,能开个门吗。”赵小鲤深吸一口气,轻轻叩着问荇家门,“今天天冷,让我们进去吧。” 他反反复复只会提这一句,越说越带着哭腔,赵小鲤被问荇救过,分得清谁好谁坏,实在是没脸和问荇讲那些无赖话。 每次看见问荇,他都会恨自己为什么要生在赵家问家,又为什么不能逃离那里。 “娘的,你是没吃饭呢,不会大声点啊?!” 问乙暴躁地揉了揉头发,他长得高大魁梧,靠着给云和镇那催债的当打手为生,前几天刚被衙门放出来,就是为了等他,问大宏才耽误了时间。 问乙对人心狠手辣,也看不惯问丙、赵小鲤这套恶了吧唧的哀求,对他来说不听话的人打一顿就好,总能打得服服帖帖。 “他要是不开门,老子就把门撞开,本来就是我家的种,发达了怎么不想想兄弟们,就知道自己吃独食。”他不顾其他兄弟们的劝阻,大声地嚷嚷。 “问荇,你就不是个东西!” “造孽啊……” 被问大宏狠狠瞪着,问荇娘也开始呜呜咽咽:“我的儿一个人在这,该让我们怎么放心得下啊,你舍得我们吗……” 他们的撒泼行为被问荇听得明明白白,可问荇只是悠哉悠哉拐回灶房,给自己熬起了粥喝。 什么货色,打扰了他睡觉,还想打扰他吃早饭? 他行为举止淡定,倒是家里的两个鬼坐不住了,进宝捂着耳朵从自己房间里钻出来,满脸痛苦地嚷嚷。 “好吵啊好吵啊,他们能不能别一会哭一会骂的,像疯子一样。” 柳连鹊扶着门框,他本来就不喜欢吵闹,脸色没比进宝好到哪去。 “当真无耻。” 要放在之前他早就喊几个下人去把他们请出去了,可现在柳连鹊只觉得无力。 “你俩进屋避一避。”问荇看得开,把水烧得咕嘟咕嘟的,掩盖住他和鬼交谈的声音。 “毕竟他们天亮前是不会消停了。” 问大宏这么做的用意无非是拖到天亮村里人路过这里,等问荇拉不下面子让他们进屋去。 “待会天亮再说吧,我先吃个饭,他们爱在家门口杂耍就让他们耍去。” 他看眼进宝,又定定看着柳连鹊,打消他的想法:“别想着吓他们了,就算吓到他们,他们为了钱也未必退缩。” 他看柳连鹊刚刚似乎在下什么决心,就知道他夫郎被逼急了为了帮他,兴许干得出违背本性去吓人的事。 不过是小小问家,用不着柳连鹊拉下脸吓人。 柳连鹊被戳穿心思却没气馁,反倒被激起些奇怪的斗志:“我再寻别的办法。” 真是反了,还能让他们这些兄不兄,父不父的人染指问荇辛苦挣的钱。 “怎么这样————” 进宝也心有不甘,叉着腰鼓出包子脸:“那赶不走,让我吓吓他们也好!” “不用。”问荇意味深长地笑了。 “以后自有轮到你吓人的地方。”他意有所指。 几人喊了小半个时辰,嗓子都要喊干了。 赵小鲤反倒平静下来哄着问丁,问丁窝在赵小鲤怀里哭得哑了嗓子,现在安静下来在睡觉,其他气急败坏的人均是灰头土脸。 第228章 本以为问荇会负着气给他们开门,结果问荇家里反倒飘出来渺渺炊烟,还带着些诱人的肉香和饭香,引得人狂咽口水。 问丙眼睛都红了,方才那点浮在表面的体面全都消耗殆尽。 果然是发达了,问荇居然早上都吃得起肉! “你开门啊问荇,开门啊!”问乙趴在门边嚷道,“我都闻到了,自己在那好吃好喝,就让自家人在外面冷着冻着。” “就是,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能开门好好说话吗,我们大老远来也不容易。”问丙跟着帮腔。 …… 这次似乎起了效果,屋里传出来隐约的声音。 只是声音轻轻浅浅,比问荇的声音略低,似乎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男子。 他的声音飘渺又空灵,就好像撞着薄雾的钟声回荡在晨雾里。 问家人竖起了耳朵。 他们听说问荇是独居在村里,难道问荇还在家藏了人? 这可是个大事,问荇都卖给柳家了,居然还敢勾搭其他哥儿,要是问荇不愿意给钱花,他就去和他亲家嚼舌根。 问大宏红光满面,以为自己抓到了问荇把柄。 只有躲在角落里的赵小鲤脸色苍白,他明白这声音来自于谁。 这声音曾经救他于水火,替他开了一扇庇佑他的门,他就算化成灰都不会忘记。 赵小鲤死死咬着唇,不向其他人透露出半分那夜的秘密。 他和柳连鹊,和问荇说好了。 “清心经,来吃饭了。” 男子状似随意,语调温和,口吻和早起问候家人似得稀松平常,一点也没受到门外吵闹声影响。 只是需要细听,能发现里面带着些略微的心虚和生硬。 清心经是谁? 问家人摸不着头脑,可赵小鲤刹时明白,他低着头,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 “汪汪汪!” 似乎在回应问家人的疑惑,院子里传出犬吠声,混着炊烟和饭香格外讽刺。 门里烟火升腾,连狗都过得开心,门外清冷孤寂,他们一家子缩着好像田鼠。 “这……”问乙呆愣。 问丙最先回过神,牙都要被咬碎了:“该死的。” 清心经是问荇养的狗! 问荇家宁愿把带着肉的饭食喂给狗,让狗吃上热乎的肉,都不愿意替他们开门,这是有多不想见到他们。 “问荇,你个小犊子!!!” 院内。 “连鹊……”问荇听到外面气急败坏的动静,提着水桶刚从灶房里出来。 清心经正摇着尾巴大口吃混着肉糜的粥,问荇想到刚刚听到的柳连鹊那听着莫名其妙的话,顿时明白了一切。 他无奈搁下桶,看向装作望天一脸无辜的进宝和惴惴不安,好像自己干了坏事的柳连鹊。 明明只是说了句话而已,可行事端正的柳少爷依旧略微感到羞愧。 他之前从没和人说过刻薄话,但不代表他听不懂想不到刻薄话。只要能给让这些伤害问荇的亲戚吃瘪,又不给问荇带来麻烦,他也并不后悔。 问荇眯起眼。 怎么把声音传到外边肯定是进宝教柳连鹊的,柳连鹊之前不会这招。 至于那话里面弯弯绕绕的含沙射影,肯定是柳连鹊想得。 柳连鹊真的很懂怎么让脸皮厚的无赖都轻松破防,而且破防了也没处说去。 说他在家里金屋藏娇?之前也总有人造谣问荇长得好看就惹花债,结果后面都被问荇打了脸,现在村里人谁信这套。 没想到柳连鹊还有这么恶劣的一面,问荇饶有兴趣地想。 进宝察觉到气氛微妙,早就带着清心经一鬼一狗偷偷溜进了房间里。 “你不怕他们说我金屋藏娇?”问荇声音里带着笑,“要是他们去和柳家说,我不会被柳家从这赶出去吧?” “他们见不到柳家人。”柳连鹊声音很轻,他早就想好了,只是替他出个气,不会给问荇留后顾之忧。 问家是如此德行,柳家肯定不想和问家扯上关系。 “思虑周全啊,连鹊。” 他拍了拍因为觉得自己说了刻薄话不习惯而感到愧疚的柳连鹊。他好像把好学生给带坏了,柳连鹊之前肯定干不出拿狗损人的事。 “只是下次有这种有意思的事要做,别只和进宝琢磨,和我也讲讲啊。” 他凑在柳连鹊耳边轻声道:“不然我都不知道柳少爷为了帮我……” “心思可以这么坏。”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大家应该都看得出鹊鹊不是包子,要真搁他活着八个大汉早把问家人丢掉了。 小问肯定会缩他后面一脸无辜吃瓜,然后惊慌失措和问家割席。 “夫郎你不会嫌弃我吧?” 第100章 苛责傻子 “别喊少爷了。” 柳连鹊气发虚地留下句话,难得没有直接逃跑玩失踪:“我肯定该帮你,可惜说他们几句其实用处也不大,更多还只是出个气。” 对付要钱的无赖,要么受气给钱,要么让他们死心,一两句冷嘲热讽或者短暂的无视都不是最终的办法。 毕竟他们对问荇没什么感情,又不是村里人顾忌邻里情谊,早就不要面子,也不需要面子了。 “的确。” 问荇同柳连鹊拉开不长的距离,已经恢复正色:“天快亮了,接下来交给我就行,你安心去休息。” 第229章 问荇总爱开些玩笑,虽说这些玩笑很容易让他误会些什么导致他失掉分寸,可总不能问荇一开玩笑他就想着逃跑。 柳连鹊点点头,在转身的一瞬面上失态了一瞬,萤光飘散,如释重负般消失在槐树后。 别再讲有些话了,他是真会信的。 “真的不需要我吓人吗?”进宝偷摸探出头,“我就悄悄,悄悄吓一下!” “外边已经当我偷人了,你是指望再来一次,让他们还觉着我偷摸有了个儿子?” 问荇拍了拍进宝脑袋:“都说了往后有你吓人的时候,别急。” 门外声音渐小,问家人意识到当下问荇不理睬他们,干脆蹲在地上存留着力气待到明天大闹一场。 问荇给自己捞了一碗粥,坐在树根下悠哉悠哉吹气,边摸着蹲在旁边的小黑狗,边静静等候着天明。 改天也许可以试着给粥里放点玉米,天天喝青菜肉粥,着实有些喝腻了。 吃了一半,他听着外边声音感觉还有些饿,又去取了些白菜取叶切成丝,将炒好的嫩鸡蛋混进去继续翻炒出锅。 再取刚刚晒好的菊花泡茶,往里面加入微酸的野果,倒上一碗清火的茶,就着问家人窸窸窣窣的声又吃了碗粥。 问荇剩下的饭用竹具扣在碗里,隔绝住香味和热气,免得虫子老鼠过来觊觎。 …… “问荇家门口这是咋了,怎么又围了这么多人?” 清晨的路上,一个猎户扛着只猪腿路过,身后跟着他五六岁的阿妹。 “他们看起来好凶啊。” 童颜最是无忌,丫头手里捏着花往哥哥身后缩了缩,拽着哥哥的衣角:“哥哥快走吧,我害怕。” 猎户眉头紧皱,护着妹妹绕路回家。 问小哥还真倒霉,隔段时间就要来次,是又遭什么麻烦事了吧? 不是每个村里人都和小猎户一样忙着运肉,所以不消两刻,问荇家门口不光有赵小鲤、问大宏和他媳妇,问家乙丙丁这六号人,还多了三四个没事干的村里人。 搁别人家遇到这排场人数会更多,但由于问荇家被人闹过几次事,而且几次问荇都像莫名其妙遭了灾,他自己还挑不出半点问题。 所以村里人有的觉得无趣,有的觉得老去看显得自己游手好闲不地道,虽然好奇但大多也没驻足。 发觉收效甚微,问丙急得毛孔都张开了,这不应该。 他们又不是头次和人上门闹事,搁云和镇那有着阵仗少说引过来十个人没问题,怎么这村里人都不爱管闲事? 问大宏年纪大了,靠在门边喘着粗气,不停地抹自己鼻子旁边的油,心里火气越来越大。 问荇娘六神无主,她其实不愿到问荇家门口闹,既然这痴傻的儿子都送出去了,按理来说已经和他们家没关系。 虽然她是偏心自己那几个康健的儿子,当时是冷落了问荇,刻意忽视掉问荇受过的委屈,甚至是在问荇出生的时候嫌她是累赘,但问荇娘觉着心底对问荇还有些愧疚。 架不住她不愿意问大宏就得对她拳打脚踢,她也只能垂着泪继续哭喊着我的儿啊。 “天冷,你就给娘开个门吧————” 她含含糊糊说这话,似乎是要晕过去了。 嫁给问大宏,一胎一胎生着娃的时候,她早该认命了。 一条贱命还能怎样呢? 赵小鲤给问荇娘顺了顺气,默默旁观并小心地远离问乙,担心他误伤到他怀里年幼的问丁。 问乙行动不过脑子,见到场上没人敲门动作愈发粗暴,边敲边嚷嚷。 “问荇,你给我死出来!!!” 旁边围观的农户倒吸一口凉气,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本来想着这么多人会不会是问荇真有事犯了,可现在看他们光打雷,不下雨,也不说问荇犯了什么事,就在那死命胡闹扬言要打人。 这赘婿还真是倒霉哟,要是挣钱的代价就是睡不好觉天天被闹,那问荇挣钱也没那么让他们打心眼不舒服。 “不能这样……” 问丙还有些头脑,他见到围在门口的人越来越少,心里也越来越急。 “问荇,你怎么能发达了后不管家人!”他扯着嗓子细数问荇的罪状,“当时你是傻子,是我们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抚养长大,还给你寻了个能分你田和房子的好亲家。” “现在我们只是想和你聚一聚叙个旧,你就闭门不见了?” 他的话掷地有声,配上问丙义正辞严的表情,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就好像问荇是个白眼狼,他们才是受害者一样。 本来觉得觉得没意思转身欲走的村人们听到问丙这话,又来了兴趣,悄悄挪着步子往回来。 “你别说,我仔细看了看,还真像!” 江安镇和云和镇很近,围观的人有个农户和问丙有一面之缘,刚刚天色太暗他没看清,问丙这么一说他倒是有印象了。 刚刚听他们瞎喊儿啊娘啊爹啊还以为是发疯,毕竟在问家门口发疯的人也不少,结果居然是真的问家人! 听起来是问家人要找问荇叙旧,问荇却不愿意让他们进门。 有意思。 一个农户朝着自己弟弟挤了挤眼睛:“去,喊咱哥一起来看。” 他们是混杂姓氏的村子,没有特别大的宗族很难让家族自成气候嚣张跋扈,有人闹事也是一个人来或者带上亲友,而不是一大家子。 第230章 一家子来闹事太少见了,比什么农户猎户打起来、篾匠石匠偷人家东西之类的清汤寡水事少多了。 穷赘婿发达后家人上门求庇护结果穷赘婿闭门不出让家人在门口撒泼,镇子里说书人都不敢这么讲,村里好久没这种大戏了! 祝澈焦急赶到的时候问荇院门口已经从几个人变成十几个人,不停还有人跑来凑热闹,隐隐可能要成几十个人。 只是大部分人较之之前谨慎许多,也没人去帮问家人的腔,都是冷眼旁观。 “我刚刚还在觉得问荇不地道,可仔细想想问荇来了这么久,他们怎么突然来认亲……” “啊?你觉得他们真来认亲,我看是看他有钱来攀亲吧!”一个猎户嗤笑,他见过问荇在山里的表现,对问荇有些好感。 这群种地的背地里说他们蠢,到头来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清。 毕竟能把自家傻儿子送去大户人家做赘婿,能安得好什么心思。况且真要说,问荇才勉强算是他们村里人,这群外镇来的算什么玩意。 问荇察觉到门口越来越嘈杂,就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他将刀塞进刀鞘挂在身侧,没拆门栓小心翼翼从里推开条门缝,以保证这条缝不足以让问家人暴力破坏门栓冲进他家。 当然冲进来也无妨,等到明天工匠们来,他立马找人把家里门修得牢牢靠靠。 “你们为什么大清早在我家门口闹,从天黑闹到现在了!”他声音带着愠怒和惊疑。 “我又不认识你们。” 果然就需要在人多的时候闹,问荇终于坐不住了! “小四!”见问荇给了反应,问丙喜出望外扒拉着门想要推开,可惜只是徒劳。 “你说什么不认得我们呢?我们是你家里人啊。”他笑得眯起眼,想做出副和善模样却失败了。 “家里人?”问荇惊讶。 “不对,我是柳家的人,你们不是柳家人啊?” “你就个柳家的赘婿,不会以为自己攀高枝能当上真少爷吧?”问乙不耐烦打断他的话。 “你就是我们问家人,还不快让我们进来,敲门敲这么久累死人了。” “不,我不是!” 问荇激动地反驳,从里把门摇得轻微咔咔响。 “我真不记得你们,我前些时候发了烧,醒来后往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原来是这样! 众人恍然大悟,所以问荇之前确实和传言一样是傻子,发烧给他烧明白了? 问大宏和问丙对视了下,拿不清问荇话里真假。 他们对这个老四实在是不够了解,之前也没兴趣懂一个傻子,现在居然看不懂了。 “儿啊,那我同你说。”管不上真假,问大宏信口胡诌。 “你是我们家最小的男娃,咱们一直对你很好,你那时候人糊涂,所以我们哪怕穷,脏活累活也都不让你干。” “供你安稳到了十八九岁不说,还给你寻到一门亲事,是县里最有钱的柳家的大少爷。” “只可惜……”他抹了抹眼睛,没落下一滴眼泪。 “柳少爷身体不好走得早,他们柳家逼着你到这穷地方守孝。” 问丙听着不对想拦他,可问大宏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惹得旁边围观的村人火冒三丈。 你说谁家是穷地方?你们云和镇才是穷地方呢! “哥!”祝清提着篮子给祝澈送早饭,踮着脚朝着前面张望,“小问哥他没事吧?” “不会有事。”祝澈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从篮子里取出个包了肉的花卷,把肉多的一块掰给祝清,“一点麻烦,问荇肯定能解决。” 他还以为能养出问荇这种人精,问家人肯定个个都是千年的狐狸,个个精得很。谁知道除了那个老三看着全和被激怒的熊瞎子差不多。 就等着这群人要敢动手,他上去一拳一个替问荇出气,能耐死他们了。 祝澈狠狠啃了口花卷:“清儿,你要记得,遇到那种把什么功劳都揽自己身上的人,多半不是好东西。” “我知道啦。” 祝清似懂非懂点点头,哥儿大多都好静不喜吵闹,他也不例外,揣着篮子去旁边找狗尾巴草编绳子玩了。 “可是,可是他们对小哥哥不好。” 问丁小声和赵小鲤说话,赵小鲤只轻轻摇头,示意她声音小点。 轮不到他们俩来说话,他恰巧乐意如此,饿得饥肠辘辘,弓着腰缩在角落里。 一小块还冒着热气的花卷递了过去,隐隐带着肉和猪油的香味。 “你吃点,给她也吃点。” 祝澈看他可怜,而且这六个人里,就属他和他怀里的女娃最无辜。一个才十五六,没比清儿大多少,一个只有几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谢谢。”赵小鲤将花卷掰成两半,一半塞在问丁嘴里,一半塞在自己嘴里。 两人害怕吃晚了被责罚鼓着腮帮子迅速咽下,差点就要噎着,仿佛两只偷吃粮食的松鼠。 “谢谢。” 问丁奶声奶气同祝澈到了谢,随后又缩在赵小鲤怀中不说话了。 “……真不是东西。”祝澈脸色黑了黑,暗暗骂了两句问家人。 赵小鲤苦涩地笑了笑,安静看向门的方向。 问家确实不是东西,如果可以,他希望问荇能把问家整得很惨很惨。 第231章 哪怕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也好。 问大宏还在如泣如诉地说着自己拉扯这么多孩子不易,问丙跟在旁边适时帮腔,明里暗里说问荇这么做有多不厚道。 “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想和你叙叙旧。”问丙又把话绕回原处,“过几天我们就回去。” 等拿到钱后 “……真的吗?” 问荇声音变得胆怯又犹疑,他推开门动作看似慌乱,却稳稳在出门的瞬间给门落锁,不让他们暴力闯进自家门。 他的眼睛没有问丙上挑得厉害,带着风流却不刻薄,眼仁也比问丙大,有种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生得唇红齿白恰到好处,既不显得憨傻,又不显得冷漠。 问丙看问荇还需要微微仰视,他不得不承认,这该死的弟弟长了张令人艳羡的脸,只要脸上略微有些无助就我见犹怜。 如果不是个傻子,让他去哄那些富家小姐哥儿,光靠这张脸就一哄一个准,把那群钱袋子迷得晕头转向。 “当然是真的!”问大宏喜出望外,就想要来拥抱自己的这个傻儿子,仿佛是在拥抱金山银山。 可他的动作尚未落下,就被问荇闪身躲过。 “我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可我最近经常做梦,梦到我小时候。”他垂着眼睛,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有看不清脸的人打我骂我,还说我赔钱货,让我冬天跪在地上擦地,去结冰的河边洗衣服。” 问大宏的笑容卡住了。 这些确实都是他让问荇干过的事。 “混账。”不知是哪个猎户小声骂了句。 “梦都是假的,梦一般都和真的事相反啊。”还好问丙反应快,宽慰着问荇。 “是不是真的,咱们回家看看,或者一起住几天就知道了。” 问荇后退两步,面露痛苦。 “我最近被梦逼得睡不好觉,我觉得他们就是真的。” “因为我手臂处有旧伤,和梦里摔的地方一模一样。”他亮出手臂上一块比别的地方皮肤白的痕迹。 这种痕迹一般都是受伤结痂后没注意才会留下,虽然不大远不至于破相,问荇皮肤白甚至不仔细都看不出,但无形中佐证了问荇“梦”的真实性。 问乙面部肌肉抽搐,这块伤他有印象,确实是他失手推了问荇一把。 “让傻子大冬天去洗衣服,有毛病吧!” “问小哥命好苦啊,我再也不说他运气好了,唉。” “我觉着他能康健长大简直是奇迹。” 问荇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证明自己这几天有多不好过。 “我当时清醒过来就独自单独住在这院子里,身子骨不好连着染风寒,差点连地都种不动,当时也没人帮衬我。”他字字泣血,控诉的眼神如同刀子扎在问家人身上。 “我现在勉强安稳了,只想守着我夫郎的灵位好好过日子,所以我看到门口有这么多人,不敢给你们开门,怕你们是什么来打劫盗窃的。” 打劫、盗窃。 问家现在所作所为,还真挺符合。 “你受苦了。”问丙感觉头上冒着汗,赶紧拿出他诓骗人毕生所学的技巧,“但我们真的待你很好!你应该多看看眼前,别去执着于做梦。” 他总觉得问荇是演的,但问荇的表情实在是太真了,连靠骗术为生的他都捏不准。 “听了这么些话,我觉得你们可能是有这么好。”问荇面色稍霁。 可问家人脸色还没转好,他接着又说:“可他们都说我是被卖给柳家的,柳家人也告诉我我往后和之前的家再无联系,要是我家里人很好,为什么把我卖给柳家?” “所以我担心你们是不是寻错人了。”他满脸真挚看向问丙。 “毕竟梦里的家人很糟糕,他们告诉我在我之前还有个孩子,因为早产直接被他们溺死,我能活下来都是走运,叫我安分些,不然也只能去死。” 村里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现在不是饥荒年间,江安这块地处鱼米之乡,随便溺死孩子连找补都没人替他们找。 问家人当真是丧尽天良啊。 “都养不起生什么?” 一个村妇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骂了句后转身离去。 “他们苛责我,可你们不会苛责傻子,欺负幺妹,招摇撞骗,还因为大街上闹事被衙门抓进去过好几次。” “对吧?” 他说话一字一顿,声音也越来越轻。 作者有话要说: 村里人:吃瓜已经吃撑了! —————— 包肉沫的花卷真的巨巨巨好吃,大家要相信我! 花卷就是最好吃的tvt 第101章 仗义之手 “……你!”问丙喘着粗气,那张还算白净可看的脸扭曲成诡异的样子。 问荇分明全都知道!他压根就是还在记仇才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他偏偏不能说,说了不就证实了问荇所言非虚。 问荇静静看着他们,也不怕尴尬,仿佛就是个普通的,刚分家的少年,在满怀期待等着家人给出答案。 可回答他的只有搪塞和沉默,最多还有些气急败坏的威胁。 毕竟问家人打心眼里还没转过来他是傻子这码事。 “别废话了。”问乙没那么多耐心,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家里你是让我们进,还是不让我们进?” 第232章 “这是我家。”问荇脸色微冷下, “里面有我夫郎灵位,你不能强闯进去!” “你真把灵位放在家里?” 问大宏瞪着眼,他听说问荇和个灵位同吃同睡只觉得荒谬谣言,谁能想到居然是真的。 一想到里面还横着灵位,他不免觉得忌惮,看问荇的眼神又怪异几分。 ……这傻小子不会是中邪了吧? “我为什么不能放?” 问荇理所应当到:“那是我夫郎,是我家里人。” 言下之意□□得问乙都明白,此话弄得问荇娘直接红了眼眶,她掩着面:“怎么能这么说,爹娘难道就不是你的家人吗?” 媳妇哪有自家爹娘亲呢?不想着从柳家替他们多捞点,反倒弄些没用的玩意。 “我看他就是不打不成气候!”问乙双目通红,拧着胳膊走上前来,作势就要打问荇。 就不该让他们叽叽歪歪和问荇说话,反正是他弟弟,他想打就打,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可他显然低估了现在的问荇,青年压根没给他反应的时间,轻松和他拉开距离后也不还手,只是扯着嗓子状似惊慌地喊。 “说是我家里人,既然是我家里人怎会打我,你们压根就是在说假话!” 话毕,他朝着祝澈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挤在这干什么呢?” 祝澈会意,阴沉着脸拨开人群,他早就看这群无赖不爽了。 他长得比问乙还要壮,问丙和他比更是瘦得和竹竿似得。 问大宏左边看了下,右边看了下,缩在最后面搓了搓手:“我家老二脾气不大好,但还是关心老四的,他,他就是太心急了。” 祝澈看他欺软怕硬这副样子不免想到自己那讨人嫌的爹,非但没被劝走,心里闷着气声音反倒是更大了。 “心急关心人还打人,当我是傻子呢?” 他走到问荇跟前:“你们今天谁敢动我兄弟一下,就别怪我不客气。” “别惹他。”问丙低声叮嘱问大宏,“我打听过了,就是他和问荇猎了熊,问荇分了熊掌,他分了熊皮。” 提到熊掌和熊皮,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这个猎户估计就是问荇傍的倚仗,否则就问荇那身板怎么猎熊,估计是靠爬别人床爬出来的,这眼光真是够好,他怎么没想到不少猎户也很有钱? 看他挑拨下两人的关系,这猎户肯定不会再向着问荇。 是问荇不听话,可怪不得他。 “今早我听见老四家有男人声音。”他突兀地来了句,“我急着进也是担心他干坏事,他毕竟是柳家赘婿。”问丙虚情假意道。 “可本来想着关门说话,但老四好像不乐意,只能现在说了。” “男人怎么了,你没见过男人,还是你不是男人?”祝澈一脸莫名其妙。 留宿不是很正常吗?不过哪个汉子敢留宿在问荇家里,那也真是胆子够大。 问丙见他没听懂,有些尴尬:“男人是没问题,可我听里头声音像哥儿啊。” 他已经暗示到这份上,边上围观的村人早就听明白了,可谁也没往心里去,都当问丙狗急跳墙,笑笑就了事。 开玩笑呢,问荇家附近有邪门事村里三岁小孩都知道,哪家哥儿有胆子去勾问荇或者让问荇勾他,那都是活腻歪了。 旁边之前惹过问荇的懒汉本来还想拱火,听到问荇家宅子传出声音背上瞬间湿了一大半,都没了闹事的心思。 那夜的恐惧席卷他们心头,什么年轻哥儿,问荇的家里地里怕是又闹鬼了…… 他突然说这个干嘛,要污问荇清白? 祝澈听得不耐烦:“你啥意思,说我兄弟和哥儿不清不楚?” “放屁!你哪来的本事分清楚哥儿和寻常男子声音?我兄弟对他夫郎的真心村里谁不知道。” 哥儿和寻常男的声音压根没差别,甚至有些哥儿长得比寻常男子还高,又不是能生娃娃了就不是男的或不是人了,栽赃也要有些限度。 问荇忍着笑忍得辛苦,问丙居然觉得他和祝澈有什么关系,真是让人睡多,靠着皮肉讨生意多了,看到俩会喘气的人都觉得有脏事。 要让祝澈知道,恐怕得把刚刚吃的早饭全部吐出来。 “别说了,听你说话我就烦。” 祝澈打了个喷嚏,问丙身上那股劣质的香味恶心得他想晕过去,只想赶紧帮问荇摆平这事。 场上还有几岁的小娃娃呢,这玩意就在那瞎说上不得台面的话。 “你们滚不滚?”他毫无惧色看向问乙,“我兄弟和你们客气,老子才不和你们客气。” “什么兄弟,对他这么上心,你别是他姘头吧!”问乙被祝澈震住,为了壮胆子一下子口不择言。 糟了,这莽汉! 问丙脸色瞬间煞白,背对着人的问荇倒是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和祝澈胡说话,真是自寻死路。 祝澈看着高大魁梧,听点感情的事就红脖子,更别说让人这么编排自己。 果然,祝澈脸色由红变黑,随后越来越黑。 难怪刚刚和他说那些,他算是听明白了,是觉得他和问荇有一腿。 他也不争辩,火气上来直直一拳打到问乙脸上,打得他失声惨叫,鼻血不受控地喷涌而出,糊了一整脸。 第233章 “娘的,你是给谁做姘头不如意吧,一天到晚脑子里装得全是猪大肠!” 问乙还想要还击,但一只手被祝澈拧住动弹不得,另一边的问荇攥着刀,虽然表情惊慌失措,但手里动作丝毫不哆嗦。 他犹豫间,腰上又挨了一下,彻底倒在地上只剩抽动的劲儿。 “别看。” 赵小鲤赶紧捂住问丁眼睛,自己倒是有些幸灾乐祸地围观。 猎户骂起人素来又脏又直接,从他那些话里,问荇直观地感觉到了可怜的祝澈被误会造黄谣有多愤怒。 “老子,老子和一个男的好?” 祝澈看了眼问荇,弄得他觉得自己一天都吃不下饭了。 好兄弟是一回事,他连和问荇住一个屋檐下都受不了。 祝澈突然觉得委屈,他个二十来岁没成婚的汉子,怎么莫名其妙成了断袖? “你们不许乱说我哥哥!” 早熟的祝清总算弄清楚原委,他拨开人,气得顾不上害怕:“我哥哥没娶媳妇呢,你们乱说他,他怎么找媳妇?” “他都二十多了,本来就不好找啊。” 祝清的话给祝澈胸口又插了一刀,本着兄弟大难帮一把,小难看乐子的原则,问荇差点笑出声来。 “小问哥倒是没事,他反正又不找媳妇了,可也不能这么说他。” 问荇脸上笑容骤然变淡,祝清说得什么大实话? 他不找夫郎,不代表他不要清白。 喜庆的气氛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见问荇也不好受,祝澈倒是乐了,旁边围观的村人们也都善意地哄笑。 “别急啊祝老二,过几天我把我妹子介绍你哥。” “我们当然知道,大人的事,你就别掺和了。” “这孩子怎么还操心起你哥大事来了?” 傻子都能看出祝澈和问荇只是哥们,造谣也挑个好点的人造。 祝清手足无措,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都笑了。 小哥儿瘪了瘪嘴,眼泪吧嗒吧嗒掉:“不许你们说我哥,我哥是清白的,他人特别好……呜哇……” 祝清性格文静,可嗓门出奇地大,这一嗓子下去弄得旁边看热闹的都开始不好意思了。 瞧把人家弟弟急得,问家人连小孩都欺负。 “你哥没到这地步,咱们犯不着。” 祝澈手忙脚乱安慰着祝清,极力想告诉他自己不会找不着媳妇,可收效甚微。 祝清捏着空水桶,收住眼泪凶巴巴看向问乙:“你们是坏人,不许挨着我哥。” 他迈着小短腿上去就要护住祝澈,却被情绪紧绷的问乙下意识地推开。 青壮年很小的力道对于不足十岁的孩子也算不上轻,祝清踉跄了两步,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被愤怒的祝澈稳稳拖住。 “清儿别哭了,哥哥把他们都打走好不好?” 村人们闻言都打了个寒噤,谁都知道祝澈非常袒护自己弟弟,他弟弟和他娘就是他命根子,看来这下是要动真格了。 问乙还捂着鼻子在地上呻吟,爬也爬不起来,一听到刚刚那一拳居然还不算什么,问家人脸色骤变。 祝澈安抚好祝清,缓缓直起身。 他看了眼赵小鲤,又看了眼问荇娘,随后一脚着问丙踢去。 不打小孩哥儿和女人,这三个只会吸血的懒汉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啊啊啊!!!” 问丙被踢得跪趴在地上,祝澈这一脚力道刚好,没让他伤筋动骨,却疼得他鼻涕都出来了。 “你们不能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他吸了吸鼻子,捂着腿哀声惨叫着,“我们又没干什么。” 问大宏弓着背,一个劲往问荇娘身后钻,还想把赵小鲤和问丁拉去挡,祝澈一时间拿他没办法。 “这是你们村里,倒是管管啊。”他一边躲,一边朝着边上围观的人伸出手去。 可边上看戏的村人不是装聋作哑就是默默走开,未婚的汉子、守灵的赘婿,对这两种身份来说,清白何其重要。 胡言乱语污人清白,还欺负人家家里小哥儿,没被祝澈打个半死都算是客气了。 况且这些货色说他们这是穷地方,还想求穷地方的人帮忙? 可问丙不明白,为什么屡试不爽的赖皮招到了禾宁村居然一点用也没有。 一个懒汉缩着脖子经过他身边,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眼。被祝澈收拾都算他们命好,没被问荇收拾就偷着乐吧! “你们走不走。”问荇也拎了根笤帚,言语依旧如同方才一般和气,显得问丙的崩溃就像个笑话。 “再不走……” “走,我们走!” 没等问荇立起笤帚,问大宏撑不住了,他这俩儿子都被两下撂倒,他一把老骨头肯定受不了祝澈一拳头。 反正等到过些时候祝澈不在,问荇还是能任他们拿捏。 问丙和问乙互相搀扶,哀叫着走出去一丈远,边走路边扑腾,就像两条搁浅的泥鳅被抽走骨头。 问大宏背着手仰着头,仿佛这样自己那点威严和面子就不会掉在地上。 待到他也走出去一丈,突然是来了勇气,冲着站在家门口的问荇嚷嚷:“你这个不认家人的孽子,迟早要遭报应。” 祝澈瞪了他眼,问大宏咽着口水讪讪住嘴。 第234章 问荇也不是头一次做“孽子”,听到后打心底不觉得难受。希望问家人能够明白他是孽子,少来干涉他当下的生活。 最怕有些人专跳孽子指望,不如指望指望自家招摇撞骗的三儿子和净会打人的二儿子。 说完后问大宏觉得心里舒坦多了,面上有光让人搀扶着扬长而去,把赵小鲤和问丁落在后头。 村里人看着没意思陆陆续续也都各回各的家里地里,现在门口已经散得差不多没人了。 赵小鲤低着头抱着问丁,匆匆从问荇身边擦肩而过。 “我们,我们还会再,再来的。”他颤抖着声音,希望问荇听得懂他话里意思,问家不会善罢甘休。 问丁仰起头:“小哥哥。” 她刚刚一直带着不安的脸上略微带些笑:“我们走啦。” 随后她又继续低着头,缩在赵小鲤的怀中,似乎是早已习惯了问荇不认识她。 问荇不语,只是冲着女孩和气笑了笑。 “这是你妹妹?”祝澈看向他们远去的方向,“造孽啊,我看这么一大家子,也就她和那个哥儿还有的救。” “要是有办法,过几天我想办法给他们寻个好去处。” 虽然很残忍,但问荇心里一直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最近几天几乎要被他证实。 ————问丁期望中的哥哥或许连傻子也不是,只是个活着的空壳。 为了更好对付问家人,他搜刮了脑子里那些模糊的记忆,发觉“问荇”和寻常傻子还不一样。 傻子也会哭会笑,只要有魂就应当会反抗,但通常总是笨手笨脚干不好事。 所谓的原本的问荇沉默又逆来顺受,仿佛一具简单的傀儡,有劳作的能力,甚至干得还不错,遇到生理上的不适会难受,但丝毫不会表达,也不会记仇。 问荇想着那些应当痛苦的回忆如同看录像带,回忆冷漠且不带什么主观情绪,就像一切都理所应当,本身就是件细思极恐的事。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太讽刺了。连没魂魄的躯壳都知道庇护幼童,有手有脚,非常康健问家人却想杀了她。 “你不会要养儿子闺女吧?” 祝澈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听我句劝,你想想你才几岁大,你家屋子修了几成新,别瞎有这种同情心。” “自然不会。” 一个进宝就够头疼了,他没有帮人家养孩子的爱好。而且赵小鲤已经快要成人,怎么可能接到家里。 只是赵小鲤拥有的特殊的通灵能力,是个可造之材,或许有个朋友会愿意收留赵小鲤。 至于问丁,就算遇到最坏的结果把她交给慈幼院,那也比在问家好上太多。 但要帮他俩脱身,至少得让问家跌在泥里,不得翻身,不会闹事才行…… 问荇微微眯着眼。 “我觉着你在打坏主意。”祝澈打了个冷战,“总之你想得清楚就好。” “怎么会在打坏主意。”问荇笑意吟吟。 “你也知道,我一直只是想和我夫郎好好过日子,没什么其他心思。” 一阵冷风不合时宜袭来,一向火气旺的祝澈突然觉得自己今天衣服穿少了,否则怎么感觉这么冷 “……真受不了断袖。”他后怕地捂着自己的肩膀。 算了,他能好好找媳妇就行,管问荇作什么。 一想到回去还宽慰祝清,忍着娘来盘问他事情缘由,祝澈觉着自己这头一阵阵地发疼。 要有机会,他还得再给那狗娘养的玩意狠狠一拳! 作者有话要说: 祝澈:我不干净了呜呜呜呜! 祝清:我哥不干净了呜呜呜呜! 第102章 一个馒头 夏季能把人热晕头的时候太多,所以江安镇的镇民们总惦记的是秋天快些到。 可真到了秋时,寒意带着当季特有的困倦而来且来赖着不走,总会有人转头去怀念夏季。 何肃领着五个年青些的工匠站在问荇家门口,由于时候太早寒露未歇,他忍不住紧了紧衣裳。 人稍微上点年纪就是怕冷怕冻,何肃不禁在心中暗暗叹着。 或许该少劳累些,身体才是本钱。 但问荇宅子这笔生意半月做一次,胜在够稳定且问荇事少,所以何肃并无怨言,甚至对这个雇主颇有好感。 更何况问荇提出来要加固门翻修院子给的钱也非常可观,干完一天他有底气休息三天,不然也不会带着一群人早早来堵门口。 “你们要好好干。” 思及此处,他略微打起精神来,叮嘱着旁边新来的愣头青:“这家宅子布局比较怪,但主人很好说话,进去后别多问多说,叫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什么布局比较怪?” 角落里突然窜出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年轻男人,他眼睛狭长皮肤白净,但灰头土脸十分狼狈。 见到何肃,他极力露出个笑:“大哥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家子宅院难不成有古怪吗?” 工匠们都是粗人,他这声大哥喊得何肃直起鸡皮疙瘩:“没什么。” 莫名其妙就从旁边钻出来个人,还想问他雇主的事,看着就没安好心。 何肃不禁多留了个心眼。 他身后的工匠们也装作没听见,安静站在原地等着问荇准点开门。 可男人不依不挠,见何肃不说话,开始缠着其他工匠:“我也没其他意思,我就是好奇……” 第235章 “别好奇不该好奇的事。”何肃冷冷看了他眼,“你让开点,挡着我们上工了。” 听到“上工”,男人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工匠们身后放着的材料:“这么多木头石头,他家这是要修新房?” 问荇果然挣了很多钱,能把破宅子都翻新一趟。 “干嘛呢。” 火气旺的小工匠狠狠瞪了他眼:“我们是给人家办事,你在这问这些有啥意思,是你也要修宅子?” “不不不,我是这家人的家里人。”问丙被他吓得退到墙根处,“他是我弟弟,我就……就想看他过得好不好。” 他算是被祝澈吓怕了,见到个高壮的男人就想躲,生怕冷不丁被打上一拳。 要不是他那没用的二哥被打得起不来身子,他爹不愿意来,问丁那小娘们又不懂事,他也不至于带着赵小鲤和他娘这么早蹲在墙角。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到时候门一开,他就让赵小鲤和娘轮流上去抱着问荇哭,看问荇该怎么应付。 “别和他多说。” 小工匠还要骂回去,被何肃给拦住了:“办正事要紧。” 他们只提早了一刻钟多,问荇马上就该来开门,况且外面动静这么大肯定让问荇听着了。 小工匠不情不愿收回手。 院里。 问荇刚洗好碗,正在擦已经擦得干干净净的锅。 问家人倒是锲而不舍,昨天刚被祝澈打,今天就又来了,瞧着不进他家门不会罢休。 来得正好。 他走到大门跟前:“何肃哥,是你们来了吗?” “是,你要的木材石料都带来了。”何肃嫌弃躲开粘上来的问丙。 “是说好的梨木和铺路的卵石吗?” 梨木和卵石。 问丙竖起耳朵,越听越羡慕。 卵石和梨木虽然没到贵重的地步,可也算得上不错的材料,问荇居然拿梨木做家具,拿卵石铺路! 他心里隐隐泛着酸,看向何肃的眼神也不对了。问荇哪有这种本事,肯定是和木匠石匠也有一腿,从他们那得了便宜! 一个傻子不能过得好。 这念头在问丙心头愈演愈烈,几乎要冲垮他仅剩无几的仪态。 “是。” 何肃方才没明着说是担心门口有奇怪的人,但问荇都开口了,他也不再避讳:“给你挑的料子都好,保证把门和后院拾掇妥帖。” “好。”问荇的语调突然变得警惕。 “我刚刚听到你们在和人说话,那人是不是说他是我家里人。” “是。”何肃看了眼赖在旁边的问丙,“他说是你哥还是什么的。” “别听他的,我正要找他们算账。”问荇生气道。 “我最近被人缠上了,昨天我家门口就是他们闹事,好几个人围在一起,差点把我宅子砸掉。” 听着问荇如泣如诉的控告,问丙瞪大了眼:“你别瞎说,谁砸你宅子了!” 明明是他们被问荇整了,怎么还变成他们害了问荇。 工匠们不是村里人,没见着昨天景象,可听到问荇这么说,齐刷刷全都信了。 不信雇主,难道要信外边的二流子? 壮汉们不满的目光仿若刀子,直直扎向问丙。 问丙支支吾吾:“没,没有的事。” “你自己滚,还是我们送你滚?” 小工匠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从刚才就觉得你不对劲,离这里远点。” 一阵粗暴的力推搡着问丙,可他还是不甘心,就好像苍蝇一般驱赶走又飞回来。 他一边周旋,一边频频看向背后,挤眉弄眼示意赵小鲤出来帮忙。 不远处的树后,赵小鲤心有余悸扶着胸口,深深吐了口气。 还好问丙让他去他说什么也不敢往前,否则现在危险的得是他了。 “他是不是出事了?” 老太太睁着眼睛一脸疲惫,却仍然用嘶哑的声音质问赵小鲤:“干嘛不出去帮你三舅?” “让三舅回来吧……” 他看向问荇娘,温着声劝道:“阿婆,我们去边上坐。” 要是再去管问丙,恐怕是谁也讨不着好。 “你不想我管他,是不想要我儿好?” 问家娘挣脱开赵小鲤,尖利地嚷着。 “谁也别动我的儿,我的儿,我掉下来的肉啊……” 可她仿佛没听见赵小鲤好心劝告,反而是直直往前走去。 赵小鲤没挪动半步,只是怔怔看着她的背影。 三舅是她的儿子,小舅舅就不是她的儿子了吗? 问荇听着外边动静,不紧不慢喝了口茶:“何肃哥,帮我把他们赶远。” “越远越好,待会给你们每个人多包些钱。” 工匠们听闻,推搡的力度更大起来。 一道瘦弱身影奔跑过来,仿佛护崽的老母鸡,勤勤恳恳挡在比她还高大的儿子面前。 她喘着气,粗糙的皮肤起起伏伏,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的儿啊……你干啥对你哥这样,我们家也没亏待你,你们都是我的心肝,这让我该怎么办才好。” 可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死死瞧着自己的三儿子,没发现小儿子已经推开门走了出来。 “怎么办?”青年踏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我一没打他二没骂他,你们离开不就好了。” 第236章 工匠们自觉站成一堵人墙,拦住狼狈的两人,让他们无法靠近问荇半步。 女人吸了吸鼻子:“可他是你哥,要进趟你家就这么过分吗?” “我不认得你们。”问荇平静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的“娘”比起所谓的哥哥和爹是好很多,不过是在“问荇”被刁难的时候默不作声,偶尔也当下沉默的帮凶。 傻子被老二踹倒在地上,他娘只会低着头快步过去;冬天洗衣服染了很重的风寒,他娘第一个惦记的还是身体康健的老三。 她对他说过最多的话是“对不住我苦命的儿”,可干过最多的事是冷眼旁观。 帮凶也足够可恶,最近遇到的问家人里除了问丁和赵小鲤,没有一个真正无辜,真正需要他帮助。 看到问荇这个绝情的态度,问荇娘终于是慌了。 往常傻老四看人眼神虽然空洞,可远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又寒冷可怖。 问荇是铁了心的要和他们一刀两断。 噗通。 她跪倒在地上,身形摇晃片刻,如同落在泥地里的枯叶。 “求你了,我苦命的小四。”她呜咽,“你不能不要你的娘。” 工匠们求助地看向问荇,对付青壮年还能粗暴,可对付老人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 问丙觉得有戏,也狠狠跪在地上:“是啊,要是哪我们做得不对你同我们说,娘身体不好,把她气到怎么办?” 他理直气壮的口吻让问荇想发笑。 他微微思忖了下,温声道:“扶老人家起来。” 他说的是老人家,而不是娘。 工匠们没管旁边跪着的问丙,径直过去扶起老妇。 “你们别碰我,别碰我。” 老妇人仗着问荇不喊人打她,惊恐地拍开工匠们继续赖在地上撒泼,以为这样就可以让问荇过来扶她,然后顺势带着自己的儿子进入家门。 问荇短短一句话,浇灭了她的妄想。 “那就别扶了,你们看着别让他们进屋。” 问荇自己推门进屋去,片刻后再出来,手里拿了两个馒头:“拿去吧。” 他微微弯腰将麻布包着放在地上,迎着问丙不可置信的眼神,眼中露出悲悯。 “你们是穷极了想要吃的吧?拿去就换个人家,我这有正事要办,实在是经不起闹。” “你把我当叫花子?” 问丙眼中布满血丝,本来以为问荇要松动了,谁知只是施舍他们馒头吃? 问荇家狗都能吃肉,给他们就吃个馒头,真当打发叫花子呢? “馒头还不够?”何肃瞧着问丙的模样面露鄙夷,“得亏问小哥心肠好,不然去人家家门口这么要饭都会被打出来。” 要他看问荇就是太心软,一个人在村里又没依靠,搁其他地方这两个人哪有如此运气。 其他工匠凑过来看热闹,队尾有两个工匠眼神游离,互相看了眼,又一起摇摇头,完全不敢说话。 他们是云和镇的人,有个就住在问家附近,倒真觉得两人有点像问家的泼皮流氓,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想想何老大每天到处跑,保不齐也知道这事,他们跟着何老大走就是。 “不要就算了。” 问荇见问丙不去接,将馒头收了回来:“我不是菩萨,对行乞的只能做到这步,既然你们不愿意要吃的,就快点离开吧。” 他看了眼问丙,问丙跪在地上依旧没有要挪窝的意思,腿和地长在了一起。 “好吧。” 问荇叹了口气,似乎被他们搞得没办法:“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今天实在有急事。” “帮我把他带到几丈远外。”他随手点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工匠,“他要敢回来,你们就继续往外赶。” 随后,他又看向其他工匠:“你们别担心他俩要做的活担你们身上,这笔赶工的费用我来出,一人多十文钱。” 此话一出,明码标价立马打消了工匠们的顾虑。 “好嘞。” 两个壮汉迅速出列,也不管问丙在那叫骂哀求,一左一右架着问丙,就想拖野味一样把人粗暴地往外带。 问丙身体失去重心,差点脸挨在地上嘴啃进泥,那张他靠着混饭吃的面皮擦出道血丝来。 “问荇,你愿意给人多付工钱都不愿意给你家里人,你不是东西!!!” 问丙气急败坏的声音撕心裂肺,可问荇只是等他喊完了,往前走到几步来他跟前,悠悠来了句:“刚刚还说只是要进门,现在终于肯说是来求接济了?” 问丙刚刚还在嚷嚷,听到问荇的话,噤若寒蝉。 问荇俯视着他,脸上毫无攻击性的笑意突然变得略带残忍:“那你确实找错人了。” “我对和我不相干,还在我家门口天天闹事的人,只有一个馒头的同情心。” “那个老婆子怎么办?”待到问丙被拖到原处,何肃小声问着问荇,“我们是真不敢动。” “不用动。”问荇收敛起方才的攻击性,淡淡看了眼颤抖的、佝偻的身影。 “她会随着他儿子去的。” 这个娘会关照她所有康健的儿子,儿子被带走了,她的魂也被带走了。 果不其然,问荇话音刚落,老妇人就手忙脚乱爬起身。她狼狈地从问荇跟前走过,三儿子被如此对待,她失去理智想和问荇吐唾沫,却差点让自己喘不上气。 第237章 “不要脸的白眼狼!” 她哭哭啼啼,六神无主地找着自家儿子被带走的方向。 “在西边。” 问荇好心给她指了路,得到她凶狠的一瞥。 问荇也不生气,只是耸了耸肩笑着看向何肃:“我这白眼狼就是遭人嫌。” “耽搁你们时间了,我们现在就开始。”他看向何肃。 何肃有一肚子好奇的话不敢多说,闻言立刻正色:“嗯,那就现在开工。” 没了碍眼的人,工匠们收拾工具鱼贯而入。 抱着木材的比划门框高度,挑着石料的直奔后院而去,搬来桌子椅子的小心翼翼,就怕哪里磕着碰着。 “问小哥,你家后院茅草很乱,需要推平吗?” 问荇已经预先将需要铺路的地面清理出来,工匠们看着满园疯长的杂草,有些不明白这么大片后院,问荇为什么不改种其他作物。 “不用,你们铺路就好。” 后院的杂草是他宝贵的身家,可问荇不能明说:“这些草对我有用,所以千万不要推平。” 小工匠似懂非懂点点头,何肃悄悄看了眼卧房的方向,心里涌出一股悲哀。 茅草能有什么用?问荇最宝贝柳少爷,莫不是这些杂草是柳少爷生前喜欢过,所以问荇才说什么都不愿意去掉。 “你们绝对不能伤到杂草。”思及此处,他语重心长地叮嘱工匠们。 “伤着它们,可能会伤着问小哥的心。” 小工匠一脸迷茫:“啥子茅草还能伤心?” “你别管了,等到你成亲也许会明白。”何肃一脸深沉。 但这些问荇是不知道的,比起盯院子,他觉得盯自家卧房更加要紧。 一来挣的银子大头都藏在卧房,二来他放心不下柳连鹊的灵位。 工匠们早就习惯了问荇对卧房格外上心,所以都该干嘛干嘛,被问荇看着心里并无微词。 何肃将案几摆在窗边,又往床头摆了个简单的木柜,把钥匙递给问荇:“往后有小物件可以存里边,但别存太贵重的东西,这柜子是木头做的,算不上非常牢靠,能够撬开砸开。” 问荇记在心里,眼角余光扫到边上灵位石板被撬开,里边的血玉再次无影无踪。 血玉贵重,他花这笔钱依旧觉得心疼,可也觉得很值。 往日阴森安静的鬼宅传出热闹的笑声讲话声和打趣声,问甲和问大宏躲在不远处的阴沟里,嫉妒得直冒酸水。 可方才问乙他们灰溜溜被赶走,弄得他们压根不敢偷摸上前去找问荇,而且一群人在门口忙前忙后,问荇肯定是把自家门给加固了,防他们和防贼似得。 既然不让他们好过,那问荇自己也别想好过。 问大宏揉着胡子乱糟糟的下巴,几乎不过脑子地想出来个阴毒办法。 兵兵乓乓的声音直到傍晚才消失殆尽,工匠们领了工钱和赏钱,欢天喜地扛着铲子锤子从问荇家出来。 何肃将赏钱分给外边拦问丙的两个工匠:“你们也有,问小哥人就是大方。” 两个工匠精神抖擞拿了钱,有个瞧着身后精疲力尽的问丙二人,嘲讽似得扬了扬手:“我记得我家那两文钱三个馒头,有些人连一文钱都拿不到,居然还敢说是人家亲戚。” “你可说高了。”他旁边的工匠也跟着笑,“我家那卖馒头大娘要是心情好,一文钱两个馒头,他们分明是连半个铜子都挣不来,哈哈哈哈哈……!” 赵小鲤躲得无影无踪,问大宏缩在远处不敢出来,倒是问乙又坐不住了。 他拖着条半残的腿,肿胀的脸瞧着八分狰狞:“你他娘再敢说一句试试?” 他在云和镇不说横着走,那也是没几个人敢惹他,现在这群敲木头锤石头的工匠都敢骑在他头上撒野,传到云和镇去,他该怎么同人家去要债。 就在这时,祝清抱着个冒着热气的篮子,后面跟着放心不下的祝澈。 他们家晚上肉饼烙多了,就想着给问荇送几张,顺便来看看问荇家的事解决没,没想到到门口是这副场景。 祝清被问乙这副肿着脸的丑模样吓得不敢动弹,抱着篮子差点平地摔倒:“哥,哥哥……!” 他本来就对问乙有些害怕,祝澈就在他身后,小哥儿赶紧扑进祝澈怀抱里:“他吓我!” 祝澈抱着弟弟一言不发,眼睛却一点点暗下。 一阵秋风刮过,问乙发热的脑袋也瞬间冷静下来。 他僵硬抬起头,瞧见哭红了眼的小哥儿。 还有小哥儿后边愤怒的,高壮的,魁梧的猎户。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 祝澈:有机会一定要给这群狗娘养的一拳! 今天: 祝澈:……机会怎么这么快? 第103章 当心走水 问荇嘴里塞了块肉饼,温热的外皮带着酥脆,咬开后里边是香软的肉粒,手艺好得像是镇里支摊子卖的饼。 “味道怎么样?”祝清站在他边上一脸期待,“我、我娘和我哥一起做的饼,刚出锅呢。” “一起做的,祝澈不会只和了面吧。” 问荇失笑,他和祝澈手艺半斤八两,要是祝澈出的功劳多,恐怕不会这么好吃。 “的确烙还是我烙的,我娘和我哥有别的事要忙。” 祝清丧气地垂下手,“我哥老觉得我该读书,非要帮我做饭逼我学点什么,可我真的念不进去。” 第238章 “你先好好念着,往后的事还有的商量。” 问荇想到了醇香楼,或许许掌柜会喜欢祝清这样悟性好的学徒,而且看在他面子上不会为难祝清。 但祝清年纪太小了,而且多学些字念点书对他往后做什么都很要紧,问荇又不是祝清家里人,不好直接插手这事。 “嗯嗯。” 祝清听到学习开始心不在焉,答应得也含糊起来。 祝澈不让他看他打人,祝清便和问荇道了别,提着篮子往家赶去。 “……天哪。” 进宝探着头围观外边热闹景象,半个灵体被塞在门框。 现在还是黄昏,他尚且虚弱又透明,对门外精彩一幕瞠目结舌:“大高个猎户好厉害!” 一拳接着一拳,就和傻大个说得画本子一样,弄得坏人动弹不得。 “有意思,我去地里找他们来凑热闹!”进宝仗着别人看不见他,正大光明就从门缝里挤出来。 “你注意点,别让院子里传进去声音。”问荇趁乱压低声音叮嘱进宝。 今天忙得真够久,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到了邪祟能出现的时候了。 进宝恍然大悟,赶紧使用自己的能力将院里院外隔绝开来。 他能跑出来,那岂不是柳大人也该醒了,到时候让柳大人知道门口有人打架可就糟了。 “你们是不想让我听见何事?” 青年温润的声音从门后传出。 还是听见了。 问荇朝着祝澈疯狂使眼色,祝澈本身也只是奔着让他们不好受去的,完全没把人往死里打,气消后看到问荇的暗示,赶紧止住手来。 “嚷嚷什么。”为了不显得收手太生硬,他用脚虚拨了下问乙。 “不是说你在隔壁镇天天把人打断腿,我还没下狠手打,你就成这副样子?” “滚吧。” 工匠们对看到的景象装聋作哑,有说有笑地跟着何肃离开,没心没肺的几个甚至还开始讨论起晚上该吃什么。 问乙艰难地爬着,努力离问荇的宅邸门口越远越好,已经顾不得想钱的事情。 祝澈回过神来,他好像在问荇家门口打人了。 虽然打的人算是问荇的仇家。 他有些不好意思:“没给你添乱吧?” “没有,你来得挺及时。” 问荇站在门边,又往嘴里匆匆放了块饼:“他们该打,我朝律法,先挑事的人不占理。” “又是你夫郎说的?”祝澈哭笑不得,“但这个听起来不像官爷能定的规矩。” “我猜的。” 问荇刚胡诌完,柳连鹊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朝律法,聚宅前院外闹事,影响宅院主人,可以驱赶或是用武还击,概不追究。” “但并无先挑事的不占理这条。” ……还真有律法。 问荇咽下最后一口饼,毫不脸红将柳连鹊的话复述了一遍:“宅前院外闹事,宅院主人可以驱赶或是动用武力,没关系的。” 站在他身边的柳连鹊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说问荇什么才好。 外边肯定在是闹事,他虽然被困在宅院,导致听到宅院外的声音会被弱化,但也不是完全听不见。 刚看见问荇,问荇就在这一边吃东西一边胡闹编律法,听得他实在是站不下去了。 “我还有事,得先回屋了。” 问荇发现身边寒气越来越重,事情显然不太妙。 祝澈猝不及防被问荇塞了一袋子蜜饯和两个馒头,客客气气迎出去才后知后觉。 “我听说你之前给他俩塞了馒头,给我的不会是那两个馒头吧?” “不是那俩。” 问荇看着捧着馒头啃得正香的进宝露出个微笑。 进宝咀嚼的动作停住,不明所以朝着旁边歪了歪头。 干嘛看他吃饭? 那俩馒头本来就被麻布拖着没掉地上,正好进宝看着饿得慌很想吃,问荇干脆就趁乱烧给他了。 “哦。” 祝澈勉强信了,可还是觉得不对:“你白天不是该修的地方都修了,怎么晚上还这么忙?” “家事。” 问荇声音透过厚重的门传出来。 祝澈傻乎乎点点头,往外走了几丈路,突然又意识到什么:“嘶……不对啊,他家不是就他一个人。” “哪来的家事?” 院子里。 “我错了。” 问荇从善如流,没等柳连鹊开始问,倒豆子般把今天的见闻讲了出来,就差马上提笔写罪己书。 进宝嘴里鼓囊囊塞着馒头,含含糊糊替问荇求情:“柳大人别嗦他,他也似很倒迷,运气不好,别怪问大愣。” “我没怪他,只是觉得再用这种方法处理,往后要出事。” 柳连鹊蹙眉思索:“……问家人被逼急了,或许有更低劣的后手。” “不会出事吧。”进宝费劲咽下去馒头,“他们不是完全对付不了我们嘛,都被整得这么惨了。” 问家人看起来就是又蠢又坏,甚至不需要让鬼出面,问荇自己都能解决得七七八八。 叫他来说,那几个猎户都比问家人烦人。 “问家人已经试了威逼和求情,却都不管用。” “本就是声名狼藉之人,不能用常人的行为去权衡,兴许后面还会用比威逼更下作的方式。” 第239章 “他们哪怕达不成自己的目的,也不会让问荇好过。” “想用武力逼问大人的方法进屋已经很可恶了,居然还有更可恶的吗?” 进宝抱着头,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还有什么办法。 “夫郎思虑得对,我刚刚也在想这件事。”问荇全听明白了柳连鹊的意思,“进宝,你想想你要是个坏人,你得不到一样东西,你会做什么?” “但我又不是坏人……”进宝嘀咕着,突然瞪大眼睛。 “我知道了,我既然弄不到,我会让其他人也得不到!” “这就对了。” “对于下作的人,他们的目的可以是获得钱,也可以是在得不到钱的时候让我也没钱。” 要从问荇手里拿到银子难,但单纯只让问荇不好过很容易。 造谣已经行不通了,但借着问荇的名头去胡闹,在问荇的地里去糟蹋,甚至更直接些毁掉问荇家的墙,不要脸的方法可太多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知道问荇对他们绝情,彻底死了吸血的心,他们可能会干脆恶心问荇到底。 毕竟对游手好闲惯的人来说,压根不可能花时间去“感化”问荇,让问荇乖乖自掏腰包。 “好讨厌。”进宝剁了剁脚,“不如让我和傻大个他们去把这群人吓疯掉,让他们没办法再招惹大人!” “……” 柳连鹊沉默不语,他不喜欢进宝提的办法,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失是一种选择。 “进宝,你去找郑旺他们盯问大宏那的动向。”问荇心里有了考量,从木屉夹层摸出来张符箓。 “好!”进宝麻溜地钻出院门。 有他在,谁也别想动他们家。 “他们不至于今晚就动手,咱们可以寻个帮手来。” 问家现在伤得伤残得残,还有些人压根不想找问荇麻烦,所以今晚暂时还算安宁。 “长生道长。” 随着问荇捏紧符箓,符箓表面微微发出浅蓝色的光,飘散在半空中。 “事关家宅安宁,烦请来帮个忙。” 符箓应声碎裂,化成的飞灰飘在半空,朝着一个方向弯弯绕绕而去。 柳连鹊看得出神,这术法当真新奇又厉害。 “传音符咒。”问荇松开手,“长生给的,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不管用我们就自己来。” “要是管用,顺带再救个人做点好事。” “天外有天。” 柳连鹊仰头看向天空,似是没来由地感叹:“才知人间真有鬼神,市井里也有世外高人。” “奇怪的事多了去了,也许还有我们不清楚的。”问荇笑了笑,“比如起死回生这类?” “死人怎么回生。”柳连鹊眼中滑过一丝落寞,“该到油尽灯枯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听着远处若隐若现秋虫的叫声。 它们将要在临冬的时候悄无声息落进泥地,所以趁着着点最后的时间,近乎声嘶力竭地唱着短暂命途中最后的乐曲。 “问荇。” 柳连鹊盯着一枝干枯的枝,那枝是生在院外的树上,却颤颤巍巍伸进院子里,由于已到秋天,上面的叶子全都枯黄发黑。 “要当心走水,尤其是这几日。”他眼中划过一丝忧色。 但凡是天干的时候,村子里总是很容易走水,因为家家户户都堆着干草垛,有些人家还盖着草房,稍微一点火星子一烧就着。 问荇家宅子倒不是最容易被烧的那类,可后院的茅草、前院刚换的家具极其容易点着。 更别提问大宏他们刚刚才目睹过问荇装家里,柳连鹊越想越不对劲。 想要毁掉问荇来之不易的一切,最方便的法子不就是引火吗? “还是夫郎想得周到,我会多注意家里。” 问荇其实也想过问家会引火过来,所以正打算把好烧的草木制品移到院子中间,可现在柳连鹊一说,他又多想了下,越想越不对劲。 “屋子就是木头,外边还长着枯树,如果他们真要烧,费点劲也能点起来火。” 问荇神色逐渐凝重,他非常确信问家人干得出这事来,纵火成本低且不容易被抓,给问荇的财物带来的危害却是无比巨大。 还真可能是问家最好的选择。 “防不来也无妨,你当有别的法子。” 柳连鹊也在顾虑这点,所以才要盯着枯树看。 “我猜你是想找长生道长做戏,只要能截住问家人纵火,其实也不用太顾虑走水的隐患。” 他相信问荇想得办法绝不是让问家人对付他后再去补救,而是赶在问家人对付他之前解决掉这群无赖。 砍掉歪脖子树还会有地上野草,地上野草没了还会有木房梁,容易烧起来的地方是在是太多了,怎么除都除不干净。 把经历放在让计划不会节外生枝上,只管放手去做,不用顾虑节外生枝后会如何。 “真是瞒不过夫郎,我正是有这意思,不过还得看长生道长愿不愿意。”问荇其实还有其他不需要长生的法子,只是没有现在想的这法子两全和安稳。 “有需要我的地方同我说就好。” 柳连鹊沉吟片刻:“我信你能理好这事,说实在话,我遇着如此无赖的人也会手足无措,可能还帮不上什么忙。” 第240章 “你辛苦了。” “没什么辛苦不辛苦,既然生在问家,那遇着他们避无可避,只希望这次能彻底让事情平息。” 毕竟送走了问家,还需要面对远比问家棘手的柳家,对问荇来说,问家确实不算是顶麻烦的对手。问家不过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靠着无赖还能蹦哒。 “对了,你怕火吗?”问荇想到其他小鬼畏惧火光的模样。 “我看进宝他们都不太喜欢火。” 即使是夜晚,小鬼们也会躲着火焰和光亮走,如果是进宝这种还比较强的邪祟,那勉强可以站在灶台不远的地方看,但万万不能上手去摸。 “不清楚,不过如果鬼都怕,那我应当也怕。”柳连鹊愣了愣,问荇每次和他见面都注意着不会生大火,也不会把灯点得太亮,所以他还真不清楚。 可他是鬼,按理来说不能免俗。 “你要是想知道,可以用火试试。” “我何必用火来吓你?本来就是担心你怕火,往后得注意别让你被火伤到。”问荇失笑,他发现柳连鹊在有些问题上还挺呆,一板一眼的样子真能看出点书呆子的影子。 柳连鹊温吞地笑了:“我知道,但总归得试试,才能明白我怕不怕火。” 不检验过,如何能出真知呢? “你不许偷摸着试,反正我后边不让你见着火就好了。” 但柳连鹊偶尔书呆子下也挺可爱,反正他多注意些,让家里有个人不是书呆子就行。 “我信你。” 柳连鹊一直都信问荇。 荒野上。 “真要用,用这法子?”赵小鲤听完问大宏说的办法,吓得面如土色,“会出人命的!” “少说屁话了,出了又咋样,咱们只要跑得快,谁知道是我们干得。” 问乙倒是非常赞同这法子:“就该让那傻子长长教训,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问丙捂着擦伤的脸,依旧有些顾虑:“可问荇那的钱……” 他还是更惦记钱,要是把问荇家闹翻天,钱肯定是拿不到了。 “死心吧。”问大宏疲惫地闭上眼睛,“他是死也不会认我们了。” “既然不认,为什么还要对他有好脸色,养了他十八年把他养成这样,倒不如是个傻子。” 老妇人只顾着在边上喏喏附和,听到谁说了难处哭上两句,也不知道是为了谁在难过。 问丁只分到了很少的一点食物,小女孩饿得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在赵小鲤身边不住摇头。 赵小鲤的心一抽一抽的,边拍着问丁的背,脑子里边盘算该怎么把消息告诉问荇。 问荇和柳连鹊是他的恩人,哪怕他回去被打被骂甚至被弄死,他都不能再这么胆小下去了。 天边不知不觉泛起鱼肚白,一只长着长尾的鸽子悄悄停在他手边。 鸽子仰头看了眼疲惫的少年,随后展翅高飞,羽翼掠起风,朝着问荇家的方向直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喊我来当戏子? 小问:话不能这么说,这叫拯救无辜之人,道长该把格局放大。 第104章 来演个戏 “道长来得真快,我还以为要等些时候。” 问荇推开门,看见灰白色发的道士端站在门口,略微有些意外。 距离发出信还没半天,长生就算是能在发出消息的瞬间收到消息,往这里赶按道理也需要时间。 “我是在附近恰好有要事办,因为顺路,所以就早些来了。” 长生风尘仆仆,连他肩头的鸽子也在不停梳理自己落满灰的羽毛,一人一鸟看起来状况不错,实则都有些萎靡。 他要办的要事兴许办得不顺利。 问荇不动声色避开话题:“我厚着脸皮请道长来一趟,主要是为了我之前有些亲戚的事,还需要道长的道术来帮忙解决。” “亲戚的事?” 哪知长生上上下下打量了番问荇,眼中露出浓重的疑惑:“可我见你第一眼就看出你亲缘浅薄,尤其是同辈上辈的血亲犯冲。” “看你日子过得舒坦,我还以为你亲人都不在人世,不会和你互相折磨。” 问荇:…… 长生本事真挺大,算得七七八八,他原本的平辈和爹妈压根不在这片地方,自然不会和他犯冲。 “只是血亲和你疏远,但你的正缘和友人一直在与你同行。” 长生以为问荇在黯然神伤,赶紧捡了好事宽慰他:“柳少爷和你的缘分很长,不必为了强求不得的六亲和睦为难自己。” “所以你到底是遇着了什么问题?” 他百思不得其解,若单单是家务事怎么还轮到找他帮忙? 问荇将这几日情况原原本本和长生说了遍,长生听着愤慨,甚至觉得匪夷所思,可却表现得无计可施。 他脱离凡尘是是非非太久,爹娘兄弟早已老死很多年,甚至他都不太记得了,自然给不了问荇什么建议。 不过对于问荇提起自己突然脱离痴傻状况的只言片语,长生倒是有些想法:“依照你这么说,你是从痴傻的人突然变成现在模样。” 隐去自己穿越的部分,这是问荇能透露的离事实最近的说辞:“是的,我清醒后就经常纳闷,觉得之前的事就像做梦一样。” “道长,你说我之前会不会压根不是傻子,而是中了邪或是丢了魂?” 第241章 “前者不像,中邪不去祛除邪物,被邪祟缠上很难撑到清醒时候,我倾向于是后面的情况。” 长生盯着问荇眉心看:“你的三魂七魄现在是齐全的,如今呆在躯壳內的安然无恙。” “如果按照你所说,之前的你听人摆布到好似无意识,恐怕至少缺了大半魂魄,甚至可能全无魂魄。” “或许是你的魂魄被封住了,真的是无魂无魄的人,无论用什么法子也长不出魂魄。” “应当是如此。” 问荇听完长生的话,其实更倾向于原本的问家老四没有魂魄,所以才能被他这外来魂魄彻底占据身子。 但这论断铁定不能和长生说,不然被长生当什么心术不正的冤魂厉鬼就糟糕了。 问荇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收了生,但长生反倒不打算放过问荇,他对问荇疑似被封住魂魄的事感兴趣,还想多问两句。 原因无他,他那走歪路的师兄就喜欢看人的魂魄,也喜欢拿人的生魂动手脚,问荇老家云和镇离江安镇不远,问荇的情况十年都未必见一次,或许能有师兄的线索也说不准。 “你还记得之前你家里人说过什么有关你魂魄的事吗?”长生试图从魂魄里问出一星半点。 “没有。” 长生也是病急乱投医,问荇苦笑:“我家除了我,所有人凑一起都未必认识几个字,他们压根不懂这些魂魄冤鬼的事。” “他们只说有道士算到我命里富贵有财运,不然肯定不会养着我长大成人。” “也是。” 长生泄气,问荇说得在理。 普通老百姓有时候见着道士都绕道走,更别说有胆子去探寻鬼神,还去接触懂这些的人。 他仔细想想,又觉着或许真是巧合,之前也不是没见过魂魄散了突然就变好的人,三魂七魄本就极难琢磨,连他也无法参透全貌。 “若真是巧合,那他们找的道士怕是水平不精,你是有些财运,但不旺家里人。” 问荇命格很奇怪,命硬命凶却凶里带吉,许多半吊子道士别说看透彻他的命,能不能读懂一点都是问题。 说他好运,他八字撞鬼;说他倒霉,鬼却正是他的福源;说他能顺顺遂遂一辈子,他亲缘浅薄;可说他一生坎坷,他又总能逢凶化吉。 问家人把问荇当福星养了十来年,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旺我自己就行。”问荇笑得不以为意,“按你说的,他们都来克我了,我为什么不能克他们?” 他其实到现在对命格这些也不过半信半疑,问四是个没有魂魄的空壳,可他问荇不是,他有手有脚,能扳得动自己的命。 比如现在,他要让问家克不了他,但他却能克得了问家。 长生之前还有些看不惯,但现在已经习惯了问荇这副偶尔冒出的精明模样, 对活在市井里的人,只要没坏心思,精明些独善其身些也无可厚非。 他替问荇看了看家里风水,指点他给些家具略微挪下位置。 “你的魂魄并无大碍,你家夫郎也情况稳妥,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 问荇大晚上烧符咒喊他,长生不信问荇只是来让他随意看看风水,提前做了防备。 “但我需得告诉你,问家的事我帮不上忙,还得你自己去解决。” 长生能想到的办法无非是和问家人讲道理,但饶是他也清楚不是每个人都能去讲理。 问荇总不至于让他用术法,把问家人通通打一顿吧? “不,正是他们的事遇到有些地方解决起来麻烦,我需要道长助我一臂之力。” “是想让道长陪我演出戏,顺道在演戏的时候多注意下有个人。”问荇向长生郑重行了一礼。 “我本来也不想麻烦道长,可我实在是不认得其他道士了,长生道长手眼通天,我们也算出生入死过,所以我觉着你定能帮到我。” “你可别这么说。”长生猝不及防被扣了个高帽,节节败退,想要拒绝却拉不下面子。 “我尽力帮帮看,但事先说好了。” 他想到之前在进宝的血玉幻境里被迫附身在鸽子身上,脸色难看了一瞬:“太过分的事我做不来,也别让我做。” 问荇等得就是这句话:“放心,绝不会再让道长为难,你可以先听我说来……” 禾宁村离山近的地方有些不好开垦的地,那里面长着灌木杂草,非常适合藏些小兽和虫鸟。 极其偶尔的时候,这里也能成为退无可退又无家可归之人的容身之所。 “我们还是回去吧。”赵小鲤苍白地劝着问大宏,希望能让他打消念头,“我猜这天该下雨了,如果下雨,怎么烧都是白搭。” 他是当神棍的,由于真能看见鬼歪打正着办了些事,在云和镇还小有名气,可自家人才不信赵小鲤这套。 “怎么可能,现在天上连丝云都没有,怎么就要下雨了。”问乙因为牵动伤口疼得直抽抽,用力推了他把。 “要我看,你就是怕事吧!” “果然不是姓问的,到底还是不和我们齐心,就不该带你来,净帮倒忙。” 老妇也帮腔道,心疼地看着自家儿子腿上的伤,完全忘了自己其实也不姓问。 “可烧了小舅舅家,我们也拿不到钱,不如再想想……”赵小鲤绞尽脑汁,求助似地看向问乙。 第242章 平时他最贪财了,或许会还想拖着再想办法。 可问乙疲惫地眨了眨眼,好像没听到“钱”这字。 他已经被问荇吓怕,被祝澈打怕了,怎样都好,就是不能让问荇好过! “别管他了,哥儿能有什么主意,我看就今晚再去瞧下,然后明晚直接烧了他家。”问大宏一锤定音。 “到时候老二和老三去点着这孽种家后边的枯草,我趁着工匠近出看过一眼,问荇宿在前院,后院失火他肯定不能马上知道。” 左想右想,还是直接拿火烧最靠谱,而且还不用他们多花钱。 谁叫柳家给问荇的房子这么大,问荇不听话,活该被他们烧烧长点教训。 把那宅子后院烧了都能让问荇头疼的要死,如果烧到前院,这傻子还不得再被吓傻一次。 到时候要是没了钱哭着喊着来找他们,他们得在他身上吐唾沫再踩两脚,然后和他丢他们一样把他丢出去! “爹,我动起来疼,而且明天也不一定动得方便。”问丙脸上流露出一丝害怕,瘫倒在地上声音微弱,“能不能换个人?” 他和问乙都受伤了,他比问乙身体弱,所以受到的影响很大。 眼下他们中最康健的男子就是问大宏,可他总不好直接让自己爹去。 而且问丙清楚,他爹能让别人去,肯定不会让自己去。 果不其然,问大宏眼珠子转了转,含糊道:“明天再说,今晚不是还能休息,急什么。” 只字不提自己可以替上去。 “我想去……去野地里……” 赵小鲤两条腿颤颤微微,好像自己已经憋不住了。 “去去去。”问大宏满脸不耐。 哥儿就是麻烦,撒个尿都得遮遮掩掩。 赵小鲤松了口气,左看看又看看,往树丛密的方向摸过去。 他不敢往问荇家那边摸,怕被发现后话没传到,还给愤怒的问家人打断腿。 他之前光顾着听爹娘话浑浑噩噩过日子,从来没干过这么大胆的事,一时间六神无主,腿怎么迈都不知道。 身后传来隐隐的叫骂声,是问乙又在咒问荇不得好死,听得赵小鲤愈发害怕,不自觉抱紧自己的胳膊。 可要是家里遭了火,小舅舅新换的房梁和家具都会被烧光,柳少爷也会很难过吧。 问家人没良心,可他不能这么没良心,哪怕是死,他也要把消息递到问荇手里。 天已经有点黑了,得尽快才好…… “你在这做甚?” 平和懒散的声音居高临下传来。 男子身上披着蓑衣,蓑衣里面隐隐能看出道袍纹路,不知何时站在赵小鲤跟前。 ————他算是我外甥,有些通灵的本领,却被家里人逼着只做些坑蒙拐骗的生意。 如果可以,请道长看看他有没有灵根,助他脱开苦海。 问荇叮嘱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边,长生打量着赵小鲤。 这孩子身上确实有些天生的阴气,他有些明白问荇和他举荐赵小鲤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给你塞个天分好的徒弟,不用谢~ 长生:? 第105章 我的道路 赵小鲤被突然出现得长生吓呆了,一动不动匍匐在地,睁着大眼睛直愣愣看着他的脸,竟然忘了作出下一步反应。 长生咳嗽了声。 这张脸和问荇长得有两三分像,可赵小鲤和问荇性格十成十地天差地别。 “啊……你,我对,对不起!” 赵小鲤回过神来,赶紧弯腰躬身,眼睛闪烁着光,避开长生探究的眼神。 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直觉告诉他眼前的道士很强,只能指望他不想伤害自己。 人是好苗子,有修道的慧根在,可性子也太一惊一乍了。 被赵小鲤这么莫名道歉,长生觉着自己好像成了乱吓唬哥儿的坏人。 他本以为问荇说的他胆子小不过是内向,没想到赵小鲤胆小得宛如搁浅的银鱼,断了翅膀的幼鸟。 “你是赵小鲤?” 他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干巴巴接着要讲的话往下说:“我是个游方道士,姑且算问荇的友人。” “对不起!” 长生:…… 他才说了半截,也没指责赵小鲤,这孩子怎么又开始道歉了? “对不起。”赵小鲤泪眼汪汪,“我对不起小舅舅他。” “我没责怪你,问荇和柳少爷也没责怪你。”长生摘下从问荇那借的破斗笠,露出方才遮在阴影里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戾气,也没有怨怼,只是带了些无奈的情绪。 “柳少爷?” 确认长生并无恶意,赵小鲤勉强平静下来:“道长知道柳少爷……是真的认识小舅舅。” 如果不是问荇的朋友,应当不知道柳连鹊的魂魄还存在于世。 长生松了口气,赵小鲤可算是恢复神智了,看起来也不难交谈。 冷不丁地,他的衣袖被弱弱地抓住,赵小鲤眼中闪着哀求,隐隐还有些泪光。 “小舅舅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让道长过来问我。” 他吸了吸鼻子:“道长行行好,求你千万现在就帮我和小舅舅说,有人要害他要去烧他院子,明晚就要去。” 赵小鲤有没有道缘还得观望,但问荇和柳连鹊倒是真有道缘,猜事猜得和开了天眼似得,问家人居然还真要烧他俩家。 第243章 长生暗暗惊叹。 “他们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太担心。”长生故作高深,右手缓缓扯着自己袖子,将袖子从赵小鲤手中抽出。 “我受他嘱托,是来印证其他事。” “其他事?” 赵小鲤听到问荇已经做了防范,心里隐隐高兴,但仍然茫然。 既然不是问家的事,他这么没用,找他还有什么事呢? “喂,看这里。” 长生挪开位置,一个只有成人半身高的,半透明的小孩朝着赵小鲤挥手。 进宝咧开嘴,把自己脑袋故意歪到肩膀上,眼珠子转得只剩下眼白:“好久不见!” “……” 赵小鲤瞪大了眼。 片刻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回过神的惨叫声震得长生捂住耳朵,暗自庆幸把自家凡鸢留在问荇家,不然鸽子估计都被吓得到处乱飞。 “我就说要把这和外面隔绝开,还好我反应快。” 进宝早料到会这样,等到赵小鲤害怕完了,才不紧不慢收掉浑身散发的银光。 他刚刚在两人一鬼附近圈了地,确保赵小鲤喊破嗓子声都不会传出去。 “怎么样,他真能见着鬼吧。”进宝洋洋得意,“问大人说的怎么会有错,还非要我跟着来证明。” 吓吓赵小鲤是其次,主要是能看到这破道士被闹得头疼,进宝觉得很有意思。 “别害怕啦,我是进宝,你不是见过我吗?” 他这才收住鬼相,自来熟地同赵小鲤打招呼:“我们是问大人喊来帮你的,他觉得你很需要帮忙。” “那群堵在我们家门口的人很讨厌,但你看着没那么讨厌,要不要别管那群人,你想办法跑到别的地方去?” 跑?! 赵小鲤又惊又喜,可想了想问家人和自家人,喜却逐渐成了黯然。 明明是小舅舅有事需要解决,到现在居然是小舅舅来帮他。 可是又能帮到什么呢?小舅舅这么有本事,都会被问家人扰得不安宁,他只要还姓赵就逃脱不了糟糕的现状。 “……小舅那没事就好,我怎么能逃得掉。” 他的世界只有小小的云和镇和江安镇,外面怎样,往前又该怎样,从来没人和赵小鲤说过,赵小鲤想都不敢想。 可他知道,他拥有的特殊能力让他成了赵家问家的摇钱树,他们面上嫌弃他不吉利,嫌弃他是哥儿,实际上根本不会轻易放他离开,就等着他真不能跳大神的时候再卖给人家当夫郎还笔钱。 “唔……但你甘心吗?”进宝盯着他。 “甘心让他们欺负你。” 赵小鲤不语,可他沉默的模样已经将他心中想法描摹得七七八八。 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尤其是看到问荇能够脱离苦海,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他总也会冒出些自己或许也有办法的荒谬想法。 “可我做不到,我不可能逃出去。” 进宝满脸不高兴,难得有人能看见鬼,赵小鲤明明很了不起了好嘛! “问大人说愿意帮你忙了,机会现在给你,你就说你愿不愿意。” “我该怎么做?”赵小鲤怯生生看向进宝,依旧不肯说愿不愿意。 “我现在教你几个简单术法,你若是能用出来,说明有修道的灵根。” 长生从怀里抽出张空白的符咒:“有灵根者极其稀少,但你能目中视鬼,十有八九天赋异禀,我会想方设法带你离开。” “我派收徒不拘男女老幼,你将上山清修,日子清苦但也安宁。” “上山……我会上去哪里的山?” 突如其来的,闻所未闻的路摆在赵小鲤面前,他十分手足无措。他不就是个能看见鬼的平凡神棍,怎么就成了极其稀少的,有道缘的人了? “我也不知。”长生实话实话,“得往后看你的命数通往哪里。” 也许是终年积雪的苦寒之路,也许是四季如春的天境之途,一切皆有可能。 “……” 赵小鲤呆滞了会才消化铺天盖地的信息量,可依旧没做出反应。 进宝其实心里也没底,毕竟在他眼里,赵小鲤简直窝囊得可怕,十多年的打压仿佛把奴性已经嵌在他的心中。 “柳大人,你说他会不会不答应我们,反倒偷偷去和问家报信。” 临来前,问荇忙着给长生拿乔装的衣服,他曾大着胆子偷偷问过柳连鹊。 “他如果想报信,往前有太多次机会。” “论情,他对问家更多是畏惧,对我们则有感激,他不会去报信;论理,他习惯沉默忍让,更加不会主动去和问家人提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事。” 柳连鹊耐心同他解释。 比起赵小鲤出不出卖他们,他更担心赵小鲤不会接受道士突如其来的帮助。 他并不认为和问荇帮了赵小鲤几次,就能让这个胆小的哥儿愿意无条件相信他们,相信长生。不是每个人都和问荇一样喜欢火中取栗,愿意去赌去拼。 改变是很难的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况且突然拉着谁劝他去修道,劝他远离当下的生活,都很让人手足无措。 恰巧问荇刚好给长生送好衣服,看出柳连鹊的担忧,也凑了过来。 “他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毕竟我们管不了更多。” 第244章 “可我觉得畏于现状、安于现状,很多时候不是不敢,而是不知道有办法可以挣脱。” 问荇看向正在摸索着套蓑衣的长生:“我已经把方法摆在了他面前,他既然自小能走街串巷去跳大神,肯定不是傻子,会做正确的选择的。” 柳连鹊思忖片刻,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将正准备出发的进宝喊过来:“你若是到了他面前,帮我带句话。” 进宝点点头,认真将这话记了一路,一直记到现在。 他看赵小鲤支支吾吾,突然觉得眼下把柳连鹊的话告诉他非常合适。 “愿不愿意都随便你,可柳大人让我带句话给你,他说……”进宝敲了敲腮帮子,一字一句复述。 “生成哥儿,我们能选的事、能做主的事总是很少,所以希望你能做个选择,是或者否皆可。” “至少这是你所能做的主。” 而不是将难得的作出选择的权利,说放弃的权利都拱手让人。 赵小鲤嘴里停止了细碎的呢喃,动荡不安的心剧烈震颤着,心头的天平却渐渐往一个方向偏移。 那是他心之所向的答案。 是,一直没人让他做过选择,所有人都觉得他不配选,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为什么现在拒绝和接受两个简单的答案摆在面前,二者择一,他又要因为害怕错失掉机会呢? “我…” 他的眼泪落在地上,糊出深色的泥点。 “我愿意!” “只要能让我离开那里,只要以后不再需要害怕和挨打,我都愿意。” 他愿意走最寒苦的山路,因为那也远比他回家的路温暖;他愿意修最晦涩的道,因为那比他浑噩度日要强;他愿意舍弃过往的自己,因为前面的路是簇新的路。 长生和进宝面面相觑,一个欣慰赵小鲤不负所望,一个惊叹柳连鹊话的效用如此之大。 好神奇,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居然还能生出一样的心思! 院内。 “他们应该快回来了。”问荇搬了把凳子和柳连鹊排排坐在卧房门口。 “是啊。” 柳连鹊在想着生前的事,冷不丁被问荇搭话,怔愣了片刻才答道:“天已经黑透了。” “刚刚在想什么?”问荇托着腮看着他,没等柳连鹊开口,自顾自答,“我猜猜……是你和进宝说得那些话?” 柳连鹊茶色瞳微微震颤:“有,但不全是。” 送走进宝后他在想,他突然有感而发的话是不是压根不适用于自己。 毕竟从大多数地方说,他比七八成哥儿都幸运太多了,他没资格说那些话。 可再一想,柳连鹊心中越来越沉。 他虽然能念书,能主持家里的产业,可实际上一条条仔细看过去,他还真没什么选择的权利。 他不争气的二弟可以随便砸钱乱做生意,庶出小弟可以在开蒙的年纪选择不去听课,可他打小从没这些权利。 他的一切被母亲安排得明白,自幼听话去念书,必须稳妥接手家族里最合适他的产业,不允许他冒进行事,而这所谓最合适的产业许多也不是他家生意的大头。 甚至是他的婚姻大事,他也只有选择赘婿的权利,没有说不的权利。 他的身体也没给他选择的权利,本以为可以已哥儿的身份继承家业,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他不在意是不是真能继承家业,可他却发现自己比自己想象中更向往自由,也更加不自由。 意识到这点的柳连鹊心情复杂,越想越有些后怕,直到问荇突然出声,及时打断了他的思绪。 问荇心中微动,他垂着眸,眼中暗色逐渐变重:“其实现在想想,我有时候是不是也做得不妥。” “我经常自作主张,特别是之前,有时候做事不和你说,非要等你查出来再认错。” 柳连鹊微怔愣,随后蹙着眉反驳他:“我不觉得你有问题,你别多想。” 问荇已经给了他极大的尊重,他在家管账没人会主动把自己花的钱整理好告诉他,也没人会和他商量屋里摆什么家具好,更没几个人会打心眼里去仔细思考他提的意见。 可问荇都会做。 “其实我瞒了你几件事。”问荇一脸认真,“我觉得是件挺大的事,是因为我有些私心不想告诉你。” 一件是柳连鹊出了屋门会变成神志不清的邪祟,一件是他的家人可能并不爱他。 问荇自认是个很自私和自我的人,往前他的爹妈,看不惯他的人也是这么评价他。 说他像个长得养得熟,实际上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懂别人给的三分好要还十分,也不懂别人给的十分坏要变三分。 可在柳连鹊面前,他总想藏住自己实际并不纯净的心,藏住被好看皮囊包住的不太好的一面。 他尽量学着坦诚,哪怕这些坦诚里也夹杂了几分小心思。 “咱们商量下,过几个月我再和你说行不行?” 他表情可怜兮兮的,手就要去拽柳连鹊半透明的衣角,已经蹭到了却又小心缩回,仿佛害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 柳连鹊心底那点好奇和落寞全都被压了下去,慌乱道:“自然可以。” “你别放在心里,我说的并不是你,况且谁心里都会藏着事,我怎么会因此责怪你?” 毕竟他心里也藏了龌龊心思,柳连鹊无比害怕这些心思不慎揭开,揭开得不好,闹出一片狼藉来。 第245章 “夫郎真不怨我?” “从来没怨过。”柳连鹊这才意识到两人挨得很近,忍不住提醒问荇。 “行了,他们该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我俩只是坐在一起,又没干见不得人的事。” 问荇理直气壮,可看到柳连鹊严肃的表情,脸上又浮现出来些心虚。 “再陪我坐会吧。”他小声道,“他们一回来,你又不和我待一起了。” 柳连鹊没出生,但红着眼尾不轻不重看了眼问荇,默许了他把凳子挪过来的行径。 院外。 “停。” 距离院门还有一丈远,进宝突然警觉地刹住脚:“咱们过会进去。” 他收着胸像个小大人:“现在不合适。” “为什么不能进去。”长生一脸莫名其妙。 “直觉。”进宝拦在他面前。 “总之就是不能进,你要信我!” 他俩要是现在进去,会被问大人大卸八块。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宝:嘿嘿,今天不做煞风景的鬼! 第106章 同床共枕 “照赵小鲤说的,明天晚上问大宏想点了院子外的枯草,借着天干引燃院子。” “倒为难他们能想出来这办法。” 鬼宅的后院坍圮过于严重,工匠们每次来也只能慢慢修补,院子里面还没清理干净,院外的茅草自然暂时也没进行处理,如果真烧起来很容易波及院内。 而且烧后院比烧前院更难察觉,真待到他闻见焦糊味,看见火光,那已经烧到大片草地上的火势早该无法控制。 问大宏忍辱负重蹲了这么久草丛,还真没有白蹲。 “他们也太歹毒了!”进宝气鼓鼓。 “总不能让他们来真的烧屋子,我们应该怎么做啊?” 只要问大人点头,他一定会把这群坏蛋吓破胆子。 “你明天跟着长生道长,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办。” 问荇看向长生,长生冲他微微颔首:“已经把符拿给赵小鲤,进宝我也会好生照看。” 方才时间紧迫,为了不让赵小鲤被怀疑,只长生能先搁置试验符咒的事,让赵小鲤揣着符咒先行离开,等到明天尽量想办法脱离问家人再来找他。 “扮恶人只此一次,下次再也不做了。”想到问荇的计划,长生微微有些无奈。 要不是问荇巧妙解决掉鬼童之事帮了他大忙,他欠了问荇机缘,他才不会陪着一二十岁的年轻农户搭戏台子。 “原来你们都商量好了?”进宝瞪大眼睛,“所以就我不知道。” 突然就被扔给个差点把他杀掉的道士,进宝心里有些抗拒。 他才不管长生有没有什么任务在身,他就是讨厌道士! “我不想跟着他。”他瞅瞅长生,嫌弃地摸了摸鼻子。 真是个麻烦的道士。 “你不跟他也行,但我给你安排了个吓人的活,你要是不去我就喊郑旺了,我看他挺想去的。” 问荇作势要往田里走,吓得进宝赶紧拦住他:“别别别,我跟他,我跟他。” 他盼星星盼月亮盼这么久,才不会把吓人的机会让给郑旺那个傻大个。 按理来说修道者不能对妖魔鬼怪吓人视若无睹,应当予以制止,但长生揣着明白装糊涂,好像没听见进宝和问荇说话。 ……奇怪。 他散开注意力,发觉只是几人说话的功夫,刚刚还留在院子里的柳连鹊悄然消失了。 是要干什么事,所以提早离开了吗? 长生不想招惹这对阴阳两隔还天天厮混在一起的新婚夫夫,见问荇没什么特别表示,继续仰着头端他的仙风道骨。 无视掉进宝的抗议,问荇整理出套床铺,让长生和进宝暂时歇息在一个屋。 安顿好所有事后,问荇也推门进了卧房。 他眸色沉沉看了眼牌位,随后躺倒在床上闭眼假寐。 骨子里面对危险时的谨慎让他不敢在今夜贸然入睡,问家人单个拆出来都好对付,可麻烦就麻烦在凑成一群,防范起来难度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还不睡吗?” 不知过了多久,柳连鹊的声音突兀出现在床头。 “今晚睡不着了。”问荇实话实话,“我放心不下进宝,他比之前靠得住,可有时候盯梢容易出差错。” “你要我寻的书里说过容易起火的地方、该怎么应对走水我都寻到了,放在桌上,你稍微看看。” 柳连鹊端着书,索性也不回去休息了:“看好就闭上眼歇会,我今晚陪着你。” 他虽然没法极快地对宅院外情况作出反应,但陪着问荇一起熬夜并无问题。 问荇翻开柳连鹊整理出的资料,暗自感叹有柳连鹊在真是方便,他能把书中犄角旮旯里的细节全都搜出来整合,而且速度快得惊人。 有了柳连鹊找到的文献,本来就高的成功可能性又高了几分。 “我会好好看的,你回去休息。” 柳连鹊没理会问荇,他打定了主意,兀自翻开书心无旁骛看了起来,摆明了问荇说什么都不会听。 “行,就陪今天一晚上。”问荇无法,只能退而求次,“不回去,那你躺会总行吧,别干坐着。” 躺会。 问荇说得轻巧,他现在能躺哪? 柳连鹊的脸登时烧红。 第246章 仿佛为了回应柳连鹊的疑问,问荇挪了个位置,拍了拍身畔的空位,满脸期待道:“躺这儿。” “刚换的新床,虽然算不上太好,但怎么说也花了小几百文。”问荇装作没看出他情绪在变,“能躺得来两个人,夫郎来试试?” 他怎么能把同床共枕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这明明不是什么能直白说的话,问荇像个登徒子似得。 柳连鹊稳住心神,问荇说得理直气壮不带情欲,他总不能莫名乱了阵脚招来问荇调侃。 “我要看书,躺着不像样子。”他般来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今晚就守在你床边,你好好躺着休息。” 柳连鹊又将书页翻过一页,却不小心多翻了两张薄薄的纸。 清隽的书生不动声色把书页翻回,定定看向问荇:“别觉着说有些话就能把我吓回去。” “问荇,谁教你能随意拉着人睡同张床的?”他眼中有些愠色。 “嘶……被看出来了。” 被拆穿的问荇不但没羞恼,反而神色自如:“我又不是随意拉着人都能睡在一起,只是夫郎在我这可以罢了。” “可我不想。” 柳连鹊盯着书,仿佛要把书盯出个洞来:“你自己睡。” “唉,夫郎真是好狠的心。”问荇满脸遗憾,给自己拉上被子,却依旧空出半边床来。 “不过要是你半夜改了心意,我也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他闭上眼,脸上带着狡黠的笑终于变得纯良无害起来。 柳连鹊被闹得羞恼,索性眼不见为净,背过身子不再去看问荇。 屋里重新归于寂静,就连刚刚好像在偏间争执,隐约传出声音的长生和进宝都安静下来。 问荇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柳连鹊只能在此刻捕捉到他的呼吸声。 夜色更深了,待到赧意散掉些许,他忍不住虚握着书回头看去。 不需要火光和月光,作为鬼的柳连鹊能够很轻易听见问荇缓慢均匀的呼吸声,看清他的面庞。 那是张好看的脸,似同话本里进京赶考的读书郎,流落民间的少年皇子,打马折花的少年将军。 一张偶尔摆些坏心思,都能被轻而易举原谅的脸。 柳连鹊体弱,都没怎么想过自己往后会和怎样的人拜堂,谁是他的相公。 就算想了,他身在高墙中,长在朱门内,能做得那点匮乏的梦里也梦不到如此自由又有灵气的少年。 像乡野中掠过的彩羽的鸟,满池浮萍里盛开着花的荇草。 思及此处,他喉头一紧,随后赶紧将眼神挪开,仿佛下刻问荇就会睁开眼睛,然后笑着问他要看就看,怎么不光明正大地看。 他之前只觉得不谈风月情爱,问荇对他至少有些友谊和亲情在,算得上他患难与共的挚交。 ……许是他想太多了,现在的他总觉得问荇对他也有些心思在。 有些那种心思。 手不自然收紧,腕骨处微微颤抖,柳连鹊想低着头看书,却惊觉方才他拿着的书竟然是倒着的。 慌忙将书转回原样,可心思不似书,依旧转不回来。 要是一切都只有书里那么简单就好了。 他身后的青年睫毛微颤,但终究是没睁开眼,呼吸又归于平静中。 就好像真的睡着了般。 清晨。 “咕咕咕。”鸽子梳理着自己炸开的胸脯处羽毛,豆豆眼用力瞪着。 “道长昨夜睡得好吗?” 问荇边洗着脸,边问肩头站着鸽子,一副无精打采模样的长生。 明知故问。 明明他已经再三和进宝说了不会杀他,更不会大晚上在问荇的地盘上杀他,连符咒都留在离进宝很远的地方。 可这小邪祟还一副凶巴巴又可怜兮兮模样,虽然没把他怎样,可弄得他心里不舒服,压根睡不好觉。 长生心里郁闷了下,非常大度地没和进宝计较:“尚可。” 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鸽子也垂着脑袋,一脸生无可恋附和他:“咕。” 那个邪祟皮得要死,趁着主人不注意居然想拔它的毛,简直可怕! “我知道进宝有些闹,可我家其他屋子都不好住人。”问荇看在眼里,寻思着有机会得好好说两句进宝。 虽说进宝怕长生理所应当,可长生毕竟是好心来帮忙的,把人家气走了可不好,谁帮他忙呢? “道长去再歇会,我早上要去地里看下菜。” “你今天还下地?”长生一脸诧异,“不是说晚上问家人得过来放火,地里事情先放放吧。” “我毕竟就个种地的,天塌了我也得去种地。”问荇耸了耸肩,“要是他们今晚没来,明晚没来,难不成我还得等他们来了再干事?” 这群想吸他血的亲戚何德何能呢。 “我去看看就回来。” 问荇提着桶背对着长生挥了挥手。 之前的麻烦事他可以拜托鬼帮忙,可以拜托祝澈帮忙,他不需要站到台前,只需站在幕后策划。 可问家的事他避无可避,如果他不能亲自让他们吃苦头,问大宏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问荇得赶在白天把该干的事干完,该做的准备全都做好,肯定不能待在家一整天,就干等着问家人过来找麻烦。 “那他们要是不守时,今天白天来了怎么办?”长生语塞,问荇这心未免太大了。 第247章 “白天他们不好下手,况且要是真来了,这不还有道长在吗?” 问荇一脸理所应当:“我相信长生道长比我这种穷酸种地的有本事。” 长生:…… 算盘打得真响,你压根没想让我好好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鹊: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还是鹊:算了,他肯定是瞎说的。 第107章 他被簇拥 是夜。 想到待会该干的事,问大宏紧张地不停搓着手,一双鬼鬼祟祟的眼不自然地打量着四周。 奇怪,分明还没到冬天,他却自入夜开始就感觉到浑身发冷,其他人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 本来想着让那俩儿子去就行,他只需要躺着等他们,可现在问大宏莫名发虚,压根不敢自己干等在草丛。 万一待会出什么事,被没力气的哥儿和娘们连累到可就倒霉了,还是跟着问乙和问丙,几个男人还有得照应。 打定主意,问大宏主动起身,跟上问乙的脚步。 他一副慈爱模样:“我想了想,还是跟着你们去好,真遇到问荇来事,我这老骨头和他还能拼命!” 问丙脸上感动,心里却翻了个白眼。 他爹这老不死的哪有这么好心,压根就是害怕落单出事才会贴上来。 毕竟就他们在村里打听来的消息看,问荇家那块确实邪门,多信信没坏处。 见自己落了单,老妇人也想跟上来,可被问大宏一瞪眼犹犹豫豫终归还是呆在原地,勉强朝着最近的一户人家靠了靠,脸上的害怕根本藏不住。 “我跟着你们去吧。” 赵小鲤终于找到了机会,他的心紧张地狂跳着,表情恭敬又卑微,声音很小,却听得清楚。 毕竟他在心里已经把这段话练了无数次。 “我听说他屋子有鬼,我,我能看得见不干净的东西。” 问大宏想了想,是有些道理。 最近被问荇逼得太狠,他都忘了自己外孙还有这晦气本事,把他带过来倒还真没错。 至于赵小鲤怎么突然要跟着帮他,问大宏觉得也不难理解。 毕竟他这顶梁柱走了,留在草地的只剩下一个哥儿两个女人,赵小鲤害怕落单出事是理所应当。 问丁被赵小鲤轻轻放在地上,女孩眨巴着眼面露害怕,以为赵小鲤要丢了他:“哥……哥,我害怕。” 她还分不清辈分,把低自己一辈的赵小鲤也喊哥哥,被她娘拍了一巴掌:“别瞎喊,待会把人给喊过来有你好受。” “我过会就回来,小姑姑就在这待着,晚上很黑,千万别乱走。” 赵小鲤拍了拍女孩的背,替她整理好衣服。 就在他给女童捋袖子的时候,一张符咒在他掌心微微发亮,很快就宛如被灌注生命般滑入问丁袖口。 成功了! 赵小鲤呼吸一紧,胸口大石落地,取而代之的是阵欣喜。 长生道长教的法子真能让符咒起效,他居然还有这本事,他生来会的也不是见不得光的本领。 只是这庇佑用的符咒非常低级,仅有两时辰功效,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他颤抖着收回手,随后头也不回匆匆跟上了把他落在后边的三个男子。 问丁突然不再害怕。 她止住小声啜泣,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目送着赵小鲤远去的背影。 去问荇家的路并不好走,而且今天似乎更加崎岖、漫长了些。 问乙和问大宏一边骂一边绕开不知哪里跑出来的碎石,问丙伤口开裂疼得很,额头上已经糊满汗水和脏污。 只有赵小鲤走得顺畅,可他步子很慢,脸上带着恐惧。 赵小鲤僵硬地扭头,看向问大宏刚刚走过的方向。 “他啥意思,怎么突然盯着我?” 郑旺被长得好看的哥儿盯着,立马调整好刚刚乱七八糟的站相,小声询问边上的王宁。 “莫非是我长得太俊。” 王宁深深叹了口气,毫不留情戳穿郑旺天真的想法。 “我看他是被你吓着了。” 胆小的哥儿看到几个浑身插着箭头的鬼,不晕过去都是客气,哪还能关心谁俊不俊。 郑旺恍然大悟,有些害臊地摸摸脑袋,朝着赵小鲤尽量露出个和善的笑。 “你放心走,我们又不吓唬你。” “是啊是啊,俺们都是好人……好鬼!” 林大志咧开嘴,可惜他死的时候脸上被撕裂,这么大幅度张嘴反倒是更吓人了。 和他们对视后赵小鲤不但没有安心下来,反倒如同惊弓之鸟抿着唇移开眼睛,差点直接栽倒在地上。 三个兵卒默默让开道,在秋风里怀疑着人生。 ……他们真有这么可怕? 虽说他们生前也不算什么大好人,但从来没干过吓唬哥儿的亏心事,赵小鲤弄得他们还挺愧疚。 “走吧。”王宁拍了拍颓唐的郑旺,“咱们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看他们的。” “王宁哥,你说说。”郑旺被推着走了一段路,回过神来依旧是满脸灰败,如同第一场打架就斗输的公鸡。 “我就这么讨不着哥儿和姑娘喜欢吗?” 王宁沉默了会,顾左右而言他:“阿旺……” “算了你别说了,大志哥老实,我听大志哥的。” 第248章 郑旺知道在王宁这讨不到好处,一脸期待看向林大志。 林大志吸了吸鼻子,也沉默了,他不是王宁,甚至连扯谎安慰他都寻不到借口。 “我明白了。”郑旺挫败地低下头。 “下辈子寻个好媳妇。”王宁苍白地宽慰着,“谁叫你见了人家哥儿还盯着看,任谁都害怕。” 郑旺没坏心思他清楚,可赵小鲤不清楚。 “我也,也没都这样啊。”郑旺气虚,“我从来都不盯柳少爷,柳少爷长得也好看呢。” “你这话去和小问说去,当着柳少爷面说去,你看他俩会怎么整你。” 王宁已经彻底不对自己的兄弟抱有期望,叹道:“给你三百个胆,你也不敢去看柳少爷。” 郑旺讪讪抠了抠下巴,不说话了。 乡野间。 “……你们没觉得越来越冷了吗?”问大宏又打了个喷嚏。 怎么还没到问荇家,他记得没这么远,天也没黑得这么厉害。 问丙没回答问大宏的话,眼中惧色愈发明显。 “晚上变冷也很正常。”问乙不以为意,嗤笑道,“老三不会真信那死小子能装神弄鬼吧,他在家十来年,不是除了当牛马啥也不会。” “可他突然神智清醒本来就很奇怪。”问丙压着嗓子,对问乙草率的态度非常恼怒。 “从柳家看了他八字,随后找我们要人入赘那时候我就觉得奇怪。” 他对他家很有自知之明,按理来说柳少爷找赘婿也应该找个清白好人家。 “现在柳家给他分了个古怪的宅子,分了古怪的地,他人也性子变了很多,肯定有鬼。” “柳家分他到这里说不定就是排挤他个赘婿。”提起分宅子分田,问乙愈发不爽,“别管是不是邪门的地,好歹还给他分了地,啧。” “别说了,已经到了!”问大宏打断两人争执,指着眼前宅院。 “再说该让他听见了。” “到了?” 问乙和问丙俱是一愣。 明明刚才还不见房子在何处,怎么才走没几步路,现在就到了呢? 问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确认眼前景象不是幻觉,他也没在做梦。 “别走神。”问大宏没好气瞪了眼两个不争气的儿子。 虽然他心中也发虚,因为问荇家确实好似突然出现一般,实在是太奇怪了。 赵小鲤沉默不语。 在他看来,刚才一直有个蹦蹦跳跳的眼熟身影在他们身边徘徊,将四人困在原地。 他们走了这么久,其实一直在原地走步。 进宝刚刚才离开,离开前看了他眼,露出个神秘兮兮的笑。 赵小鲤看着他,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你们在这是有何事?” 一阵声音突兀出现,吓得几人俱是一惊。 赵小鲤猛地抬起头,入眼是个披着长袍,一身装束和村子格格不入的道人。 道人揭开长袍的帽兜,露出里面黑白花纹交替的道袍。 不知何处弥漫出一股血腥味,闻得经常闻血味的问乙都心中憋得慌。 即使知道内情,赵小鲤的腿还是不受控制地打颤,另外三人更是被吓得六神无主。 可怕的气氛下,谁也不敢去贸然回神秘道人的话。 问乙反应最快,粗暴推开旁边的问丙,夺路朝着离长生远的方向跑去。 赵小鲤反应过来赶紧躲开逃过一劫,没被紧随其后的问大宏伤到。 问丙被狠狠撞在地上,开裂的旧伤复发使得他痛苦地惊叫呻吟,状况万分凄惨。 还是长生作为修道者看不下去,好心伸出只手来想要拉起他。 可问丙根本不敢接他的手,狼狈滚了三两圈,自己呲牙咧嘴地爬起来。 一摸脸,脸上被擦出道血痕来,不深,但绝对也不浅。 问丙来回摸着自己的脸,心已经凉了半截。这可是他靠着吃饭的家伙,可碍于在问荇家门口,只能无力地吹了下地,赤红着眼默默吞下哑巴亏。 长生缓缓收回手,心中涌起无奈。 怎么他顺手行个善举,这伙人都不领情,他们怕问荇是怕成了什么样。 他看向赵小鲤,赵小鲤喉结滚动,朝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手里捏的符咒,汇聚着极弱的光,不规则地一闪一闪。 另一边,反应快的问大宏和问乙无暇等两人,已经绕去问荇家后院。 他们停在问荇家的后院外,都是惊魂未定。 “那人是怎么回事,是道士吗?” “不清楚,可能是问荇派来的。”问大宏脸色如黑炭,“尽快吧。” 他已经顾不得观察四周,仓促地抽出火折子来,想要划亮点着院外枯树。 赶紧点了树烧屋子得了,只要点上他就立马离开。 看不到问荇被烧得模样凄惨,只是想想,问大宏心中也隐隐有快意。 叫问荇不愿意听他话,既然是他的种就该老老实实听他的。 不听他的,瞧不上他,他就要让这小子多点苦头吃。 嗤。 火焰刚碰到树杈就熄灭了,也灭了问大宏三分气焰,分明干燥的枝丫在此刻却像是受潮了整整几个月,已经潮到树皮木芯每寸角落般难点着。 “我来!” 问乙不信邪,夺过火折就要继续试。 第249章 刚开始还能冒出些烟,更夸张的是再到后边,火折子都划不亮了,烟也不会再冒出来。 怎么回事? 问乙牙齿不自觉开始打颤,问大宏定力更差,已经两股战战想要逃跑。 两人无可避免地,想起来了那些关于问荇的传言。 招鬼、独居、古怪…… 惹了他的人都很惨。 咯哒。 一块已经松动到脱离墙体的砖突然被推出来,在寂静得可怕的夜晚传出不祥之声,让两人的心口也坍塌了块。 裂缝越来越大,不安和恐惧酿造成了实体。 该跑。 问大宏疯狂地想要离开,可腿脚居然不听使唤。 他因为恐惧失焦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砖块掉落造出的缺口。 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呢? 一阵声音里混着青年、小孩、老人的声音,似乎带着笑,又似乎带着哭腔,直勾勾在他们脑海中回荡着。 看看吧。 问大宏发现自己被蛊惑了,他做不出多余的动作,无助地伸出手去,头不停地颤着,可动作却非常稳。 问乙甚至快了他半步,趴在地上朝着洞内打量,但别扭的动作能看出非他本意。 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院内,失去焦点的瞳孔重新聚焦。 因为恐惧重新聚焦。 他看见了,他那个愚钝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长着副好皮囊的四弟正站在荒草丛生的后院里。 他看不清他的脸,可他看得清他身边绕着诡谲的,好似鬼火的玩意。 那个傻子伸出手来,轻轻接住团青蓝色的火,仿佛他们之间关系无比亲密。 问乙快要晕过去了,他的头嗡嗡作响,之前横行霸道的底气全都被眼前这一幕磋磨殆尽。 青年好像终于发现有人窥探他,缓缓转过头。 他脸上还带着些少年郎的青涩,面部的轮廓还没彻底变得分明冷硬,眸中的清明和平和被光怪陆离的火衬出令一番情绪。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问大宏气血上涌到天灵盖的同时,他身边的鬼火好似成了人的模样。 他被鬼怪簇拥着,朝他们微微一笑。 “终于来了。” 第108章 话里话外 气血涌上问大宏的天灵盖,又被莫名出现的寒风生生压下去,只留下血液在躯壳里艰难地蠕行流动。 他的牙不自觉地打颤,目光撞上问荇被鬼火映出莹莹绿光的瞳。 那双瞳中不带多余情绪,仿佛一潭死水,往下只是更深的沉默,同青年脸上自然的笑容割裂开来。 问乙狠狠地擦着眼,似乎是要把眼睛擦出血才肯相信眼前的景象。 一个傻子,三更半夜站在院子里,身边绕着鬼火,状态也极其古怪。 而且他的傻子弟弟一点恐惧也无,神色稀松平常得好像那鬼火才和他是家人,这简直不是人该有的行为! 问乙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吓得一哆嗦,几乎是要跪倒在地。 “原来是你们。” 问荇向前走了两步,眯眼审视着墙洞,好像是终于看清来者何人。 迎着问家父子惊恐的眼神,态度居然松弛下来,隐隐带着些轻慢。 “我还以为是他来了。”问荇兀自低声开口,把玩着手里打成结的草叶。 “真是吓死我了。” 听到他的话,问乙翻着白眼要昏过去了。 到底是谁在吓谁!! “所以刚刚是你们在烧我家后院的树。” 没等问大宏和问乙细想问荇真正在防的人是谁,他一脸困惑看过来,慢条斯理地问:“为什么?” “我亲爱的爹爹和哥哥,是因为不能进来,就要烧了我的家吗?” 问大宏浑身炸起鸡皮疙瘩,要不是他挪不动步子,就算爬也得爬出去。 问荇果然是中邪了。 可他眼睛似乎被死死粘在墙砖空缺处,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闭上眼。 就连能让他们闭上眼都像是仅剩的仁慈。 见他们不敢说话,问荇叹了口气,身形在草丛里若隐若现,消失在砖缝能看见的视野里。 连带着那些鬼火一起。 他总觉得那团鬼火也在带着敌意审视他们,鬼火消失掉,总能让他们略微放松些。 但也放松不了多少。 问大宏本以为问荇说话才让人恐惧,谁知道他一言不发更加令他难熬。 就好像头上悬了锋利的闸刀,可捏着绳的问荇突然变脸说要去吃个饭,什么时候动手却说不清。 不过问荇没让他们等太久,神不知鬼不觉鬼魅般出现在了院墙外。 随着他渐渐走近,问大宏突然发觉身上无形的桎梏松开了不少,至少他能完整地说出话了。 “问荇,我是你爹!” 问荇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没了村人围观,他也不再和问家人继续兜圈子:“我记得。” “之前的事我全都记得。” 他记得数九寒天的冷,哪怕没落进他骨子里,也让他在方醒时的夏夜都偶尔发寒。 他这副虚弱的,到现在才渐渐好转的躯体,就是他的“爹”和“哥哥”以家人的名义行的害人之事,最好的写照。 听到问荇旧事重提,问大宏噎了下,随后嘴上依旧不饶人:“就计较些小事情,大男人计较这些一点本事也没有!” 第250章 “可我就喜欢计较。”问荇冷冷看向问大宏,“你应该在我把你们拦在外边的时候就知道。” “你对你家里人这样还有理了!”问乙瞪着眼睛怒视问荇,“如果不是你害得我们被笑话,我们也不至于来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问荇手里把玩的草叶不知何时变成了猎刀,他抬眸看向问乙:“说啊?” “怎么不说了。” 他又往前了两步,离问乙堪堪有半步距离。 少年郎分明比问乙清瘦一圈,却宛如食肉的猛兽般骇得问乙不敢再大放厥词。 “你是还不知道你们在我家门口连火都点不着,是什么意思吗?” “刚刚那些你们本来不该看见的怪异,你们觉得他们是善茬吗?” 被问荇质问,问乙身上气焰立马消下,头脑简单如他也明白了这里的一切都被问荇掌控住,容不得他过多辩驳。 “你也没被烧着什么,我们都没动手。”问大宏颤颤巍巍哀求道,“这样咱们往后不会再来了,也不会再来管你的事,看在我是你爹的份上,放我们走吧。” “我对你们来干什么,要烧我院还是害我人都没兴趣。”问荇收起猎刀,半蹲下身,平视着问大宏,“毕竟你们又做不到。” “但既然你说你是我爹,那我想问些事应当不难。” “我要知道当时柳家要我入赘,是有什么心思。”他眼中滑过一丝不甘。 “为什么选上了我?” 一个男的莫名成了赘婿,问荇果然还是在记恨这事,可能还为才此走上歪门邪道。 问大宏了然,死命眨了眨眼睛,想挤出来两滴虚假的泪:“不清楚,他们只要了你八字,其他事我也没多问。” “我知道不该让你去做赘婿,让你觉得屈辱。”他一脸真挚看向问荇,“你在柳家一定受苦了吧,那些少爷多少有些脾气,肯定是刁难你了。” “那倒没有。”问荇轻笑出声。 “我不但没被刁难,还发现倚仗夫郎也没什么不好。” 问乙在旁边目瞪口呆。 心安理得给死人当赘婿,问荇莫不是疯了吧? 问荇脸上笑容只持续短短一瞬,很快便重新归于冷淡。 “所以你真什么也不知道?” 问大宏激动地要开口诉苦,回应他的是匕首的寒光。 问荇将刀的钝面贴在问大宏脖子上,锋利的铁器冰凉,他依旧用的是方才的语调。 “别急着回答我,想好了再说。” 疯子! 问大宏腿不听使唤,险些吓得就要哆嗦地尿出来。 “真,真不知道啊……” 他听说大户人家招赘婿,只要八字够阴的都能去试一试,刚好问荇八字阴,他就把家里碍人眼的小儿子送过去了。 柳家能选中问荇还给他三两银子,他只觉得谢天谢地,哪还能顾得上问柳家这么多内幕,惹得人家大户不快。 老汉哭着把能说的都抖落干净,问荇见确实问不出什么,收回匕首一副抱歉的模样:“原来是真不知道,那算了。” 他本来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刻意去问不过是为了别的事。 “你们应该不会计较这些吧,毕竟都是一家人,我又没真的割你们。” 他重重看了眼问乙:“不像二哥,之前可真是拿刀来割我。” 问乙赶紧唯唯诺诺低下头。 “最后一件事。” “你们刚刚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见过其他人?”提起这茬,问荇面色变得古怪,语调也开始不安。 “有的,有个长得像道士的人。”问大宏一五一十将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问荇沉默片刻,随后只是“嗯”了声,居然放过了问大宏和问乙。 “我今天还有事,你们是自己滚,还是我找人送你们出去。” 说到“人”字,问荇语气略微加重,在眼冒金星的问大宏眼里,他身边甚至又隐隐浮现出光亮。 可想而知,这么晚送客的肯定不是人,而是…… 他甚至开始走马灯起来,又想到问荇家之前传出的男人声音。 那清朗的声音压根不来自什么借宿的朋友或者偷人的哥儿,是鬼发出的吧。 扑通。 问大宏跪在地上,眼泪终于不受控制流下来,低着头要磕不磕:“我们自己走,我们自己走!” 问荇不置可否,挥了挥手扬长而去。待到他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那股诡异的压迫感终于烟消云散。 他们一时间居然没记着仓皇逃跑,而是跪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借此让自己濒临崩溃的状态先复苏过来。 “我们快走。” 良久,问大宏终于找到点自己的知觉,他咬着牙道:“问荇肯定在等那个道士,顾不上我们了。” 一开始他觉得那道士和问荇是一伙人,可现在看来保不准不是,问荇费劲聚了一群鬼,压根不是为了对付他们。 所以才会没过多折磨他们,而是说了两句吓唬了下便匆匆离开。 不是不想对付他们,而是比起他们,道士才是更难对付的坎。 虽然被轻视了,可问大宏难得没觉得冒犯,而是觉得庆幸。 就让他们狗咬狗,自己赶紧脱身才是正道。 问乙想了想,驱邪的道士和中了邪的问荇,问大宏说得还真有可能。 第251章 他一阵狂喜:“也是,那我们快走!” 他们手脚并用爬起来,火折子都顾不得带上,拍了拍屁股就想跑。 “你们在这里干嘛?” 一阵稚嫩的童声飘散在夜空里,空灵到有些尖利,问大宏没稳住下盘,摔了个倒栽葱。 老天爷呀,他真是再也不想听到这句话了。 嘎嘎。 感觉到自己腿上一沉,问乙僵硬拧着脖子,呼吸有一搭没一搭,缓缓往下看去。 一个半人高的男童正抱着他,被他肌肤触摸过的衣服立马留下鲜血的痕迹。 男童脸色苍白偏青,和问乙面面相觑,咧着嘴吐出舌头来:“呀,被发现啦。”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泪鼻涕在一瞬间冲出来,问乙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什么脸面都被抛在脑后:“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 “我不该欺负你,求你把鬼收回去吧!” 可问荇早就不知所踪,他不过是在空跪一团气。 听到问乙控诉自己对问荇干过的缺德事,进宝愈发生气了起来。 真是讨厌的家伙。 他勉强维持的人相尽数崩析,眼中已经不剩瞳仁,属于厉鬼的压迫感让人眼冒金星喘不过气。 问大宏没敢朝着问乙的方向看,事情到这地步,父子之情也管不上了,他活命才要紧。 他趁着鬼童缠住问乙的功夫拔腿想跑,却慌不择路跌进草丛,一脚深一脚浅摸黑快走。 咔。 动作突然受到阻碍,待到反应过来,他脚上一痛已经别了个工艺粗糙的竹夹子。 但凡问大宏冷静下来看看就能发现竹夹子压根就是新手做的半成品,可现在前有沟后有鬼,问大宏压根冷静不下来。 不轻不重的疼倒是其次,主要是这点疼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草。 “救命,救命————!!!” 他哀嚎着滚下坡去,带起一路已经成熟的苍耳子和灌木抖落的刺,直直摔进阴沟里。 枉他小心躲了几日没受伤,这一摔可比问乙和问甲加起来受得伤还要重了。 院内。 问荇听到外边过于激烈的动静,边端着碗喝茶,边敲墙提醒进宝支好结界别引来外人。 “放心,肯定传不出去声,怎么喊都没关系。”进宝的声音天真又残忍,和问荇讲着外头情况。 “那个老的他踩夹子掉进灌木丛里啦,小的应该是吓晕了。”进宝还有些茫然。 他还没认真吓呢,这几个大个子也太没本事了。 “知道了,你现在去长生那边。”问荇也看出来进宝意犹未尽,“现在快点去,待会还能让你再吓次人。” “好!”进宝三蹦两跳,哼着诡异的童谣兴高采烈离开了。 鬼火重新汇聚成青光,青光又幻化成人形,柳连鹊神色复杂看向问荇:“你打从山里回来,一直神神秘秘背着我,是在学做夹子?” “是。” 问荇满脸遗憾:“本以为靠着卖这个还能挣一笔,结果练了几天做出来的东西简直四不像。” 果然人不能太贪,老老实实干自己能干的事就很好了。 他躲着柳连鹊自己偷摸练,也是嫌拿出来的成品太丢人了。 “………四不像怎会把人夹得栽进沟里。” 柳连鹊疑惑。 “不清楚。”问荇别开眼,“他们身子骨太差了吧,这都能栽。” 他还真没指望夹子能夹到人,他家后边这块地根本没人走,而且夹子放得很显眼,本来是听祝澈说最近村里老鼠多,他想着做都做了,试着用来夹老鼠的。 谁知道问大宏这么倒霉。 “罢了,不说他们。” 柳连鹊光想到问荇家里人都替他觉得糟心,自然没心思去同情他们。 他正色看向问荇,饶是做足了预设,也还是有些难开口。 “你刚刚非要我留在院子里,只是要我和你演戏吗?” 问荇笑了笑:“自然是要你同我演给他们看,否则他们得觉得我好欺负,后边还得不死心来找我事。” 但今天这么一闹,问大宏除非中了邪,否则是再也不敢来了。 柳连鹊不语,问荇刚刚很巧妙地避开了他的问题。他问的是问荇的目的是不是不单纯,除去喊他帮忙还有其他用意,问荇却顾左右而言他。 不过眼下问荇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心思深沉,紧要时刻不会做无厘头的事,说无厘头的话。 问荇刻意要他留在院子里,故意扬声问问大宏柳家找赘婿的事,问些明摆着多此一举的话,显然是为了让他这个难以听到外界声音的鬼引起警觉或思考。 关于柳家的事情。 有些话问荇的立场下不能明说,但可以暗示。听不听,信不信,都取决于柳连鹊自己。 “我知道了。”一想到某些他曾经压根不敢想的可能,柳连鹊疲惫地闭上眼。 他去好好想想,也该好好想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今天明天评论区掉红包哦 —————— 明天彻底搞完问家家事。 小问总说他顾得上自己已经很不错了,实际上他顾上了所有人。 他给自家鬼找了事干,还让问家人混得很惨。 第109章 向西而去 第252章 乌云遮住了仅剩的月光。 “阿爷他……唔唔!” 赵小鲤刚安顿好问乙,看见问乙一个人跑回来本要开口问,被他粗暴地捂住嘴。 “闭嘴。”问乙声音嘶哑,身上带着不淡的血腥味。 “快走,这地方不吉利,是真有鬼。” “想活别管那老不死的。”他恶狠狠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自己命都要没了,管他干嘛。” 要是受伤更重的是他,问大宏肯定也不会管他。 “我们走不了的。” 赵小鲤胆怯指了指晕厥在地的问乙:“刚刚那个奇怪的道士给他号了脉,说自己有事要做,等会还要来找我们。” “他看起来很厉害,如果走了会不会……” “他是来找问荇麻烦的,肯定不会回头再来找我们。” 问乙脸色阴沉,打断赵小鲤的话作势欲走:“你要是不走我可走了,你们就在这待着等被鬼弄死吧!” 他心情极差,顺手就推开了赵小鲤,还险些踩到问丙身上。 可就在他手碰到赵小鲤的一瞬,赵小鲤的衣服上突然燃起细小的星火,红白相间虽然微弱,但在夜晚分外明显。 赵小鲤惊叫了声,狼狈地后退两步,一脸不知所措。 “这是什么?”问乙猛地缩回手,惊疑不定看向赵小鲤。 不光他感到害怕,他身后踉踉跄跄,好不容易跟上来的问大宏也吓得够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的外孙是有些通灵本事,可他不记得这赔钱货还能让自己身上烧起来。 搁平时就算了,可放到今天他们接连撞见一系列怪事,这下好不容易松下的弦又再次紧绷。 赵小鲤害怕又茫然,磕磕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长生给了他这张符咒,却没告诉他符咒能用出什么效果来,所以赵小鲤的无措不安丝毫没有作假痕迹。 问乙眉毛几乎要拧到一起去,言语凶恶,可动作却是节节后退,躲着赵小鲤就像躲瘟神:“早听说你能看见不干净玩意,没想到还会干不干净的邪门事。” “晦气玩意,给我滚远点!” 他嘶吼着,凶恶的言语骂的赵小鲤抬不起头来,喏喏地后退。 “别吵了,小心吵来问荇,把我们……把我们都杀掉。” 问丙被他嚷嚷的转醒,疑神疑鬼跪趴在地上,警惕打量着四周,眼珠子无序地乱颤,看起来是有些癫了。 “走,赶紧都快走。” 问大宏拖着条废掉的腿,喘气声音逐渐开始不规律:“肯定是这地方不干净,出去就好了……” 他的目光投向赵小鲤,其中带着严厉,也带着丝畏惧和哀求:“你别凑过来,离我们五步远。” “别过来!” 他已经不想赌了,哪怕知道自己这个外孙没啥本事胆子又特别小,问大宏也是不敢赌了。 要不是赵小鲤算颗摇钱树,他还得把人带回去给赵家个交待,问大宏都想把赵小鲤直接抛弃掉。 赵小鲤抿着嘴,眼泪在眶里打转。 他强忍住心中的悲哀,暗自庆幸自己做出的选择。 他的家人没爱过他,当下他终于有了勇气,给自己个选择的机会。 感谢他的贵人们。 赵小鲤感激地仰头看向身后的鬼宅,宅院破旧阴森,却在此刻高大异常。 院墙上,问荇拿着早已熄灭的灯,另只手随意搭在腐朽的木雕狮头上,半截腿悬在半空,看得院子里的柳连鹊心惊肉跳。 “他们走了,赵小鲤刚刚回头是想谢你。”问荇半侧着身子同他说话,吓得柳连鹊紧张地又迎上来半步,就怕问荇坐得不稳当摔下来。 “我知道了,你快些下来。” “嗳,这就来。” 问荇将简陋的灯台转了半圈,掏出火折甩手抛给院墙外的长生,随后右手借墙顶的力轻巧翻身跃入院里,仿若只矫捷的云豹。 “麻烦长生道长了,我家的事已经了结,他们不会再随意招惹我,问丁的去处我替她找,赵小鲤的安危就靠你了。” “好,我定会帮他。” 长生袖口掠起阵无凭的风,他用手轻轻接住缓慢落下的火折。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问荇替他寻到了个好苗子,赵小鲤对道术的把控程度远超乎他的想象。 赵小鲤虽然懦弱,却心思纯善,同他回门中清修,假以时日或许能成为一道行高深的修道者。 “对了。” 礼尚往来,长生用火点燃一张画满花纹的符箓。 符箓化成灰飘散在空中,离离散散,最后汇聚成弯弯曲曲的模样,就像龟甲灼烧后皲裂的痕迹。 “带走赵小鲤后,我还有要事该处理,接下来得有些时日见不到你,替你卜一卦。” 长生用手一拂,飞灰听话地又收回他的掌心。 “龙陷浅溪,囹圄困境,祥瑞西行……” 他解读道:“接下来你还会遇到很多波折,让你无法平静生活,不要光停在村子镇子里,该往西边走。” “那边有你的机遇。” 问荇对他表示了感谢,并和他挥手告别。 按照他们的计划,为不引起怀疑长生会带着赵小鲤直接离开禾宁村。而等到太阳升起,问荇又得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日常。 “咕咕……” 第253章 鸽子的声音随着长生的步子渐渐远去,问荇靠在墙根松了口气。 “那老妇寻不到问大宏不会走,我等会再和她谈问丁的事情。”问荇也不是疲惫,就是了却一件事后想收起心绪冷静片刻,方便接下来头脑清醒地进行下一步。 他干脆地和问家人划了界限,多喊一句爹和哥都嫌恶心。想必问家人也忌惮他至极,他们本来就觉得问丁是累赘,只要问荇开口要绝不会阻拦,甚至还会暗自庆幸。 “道长说让你往西走。” 柳连鹊轻声道:“江安的西边是漓县最繁华的地方。” 如果说江安镇于南域这颗树不过是最普通的一片叶,那漓县就如同树要紧的盘根。 那里河道密布,路边一年四季盛开着不同的花,遇着节日走在路上摩肩接踵,垂柳映在河中宛如水墨画般恬静。 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就在那里。 可他光明磊落一辈子,突然有些不敢回去了。 “你想替问丁寻个好去处,漓县便是。” “江安镇没有孤儿落脚的地方,可漓县有慈幼院,且据我所知条件尚可,至少不会随便打骂孩童,能让在其中的孩童温饱。” 漓县算得上富庶之地,就连救济孤儿的场所都比其他地方待遇好上许多。 柳连鹊沉吟片刻:“只是这么大岁数的孩子他们未必愿意收,可能会找些借口拒绝。” 慈幼院就算有民间接济,日子过得依旧紧巴,除非确定幼童是无家可归,他们是不会去接受孩子的。 毕竟等到灾荒年,有些人狠不下心卖了杀了孩子,就放在慈幼院门口求心里安宁。可谁懂明白官家无情,这些孩子到最后十有八九都成了被遗弃的饿殍,没几个有好下场。 “有地方能收就行,剩下的我来想办法。”问荇打算顺手做好事做到底,正好他也该去县城看看了。 毕竟按照问家这个养法,问丁不被养死,也是迟早会被送到其他人家家当牛做马的命。 几岁的小丫头和萝卜般大,往后的日子却一眼望得到头,想想就让人很不舒服。 他知道慈幼院那点情况,许曲江就是从慈幼院出来的。且当下民风开放官府也能办点事,只要愿意去争去学,姑娘家在那至少不会被逼迫做事。 “其实我有办法。”柳连鹊盘算了几天,也是有了准备才同问荇说这事。 “慈幼院虽然是官家开的,但有些商人也会在那处施粥捐钱行善,来为自家积德。” “我曾经也替我家为慈幼院捐过米面,只是我现在的情况……肯定不能拿这些和他们去谈。” “所幸县丞家的谢公子和我认识,这位谢公子人品上佳,应当愿意帮忙。” “你和他交情如何?” 问荇不想打击他,可事实上商贾和官家的利益往来经常做不得人情。 他倒是本来也没什么脸面,就怕贸然去闯坏了柳连鹊名声。 “很一般。” 柳连鹊平时待人就清茶淡水,也没什么交好的同窗挚友。 “可他心气正,无论客人尊卑贵贱都会接待,所以找他很合适。”柳连鹊温声道,“其实我还认识县令家的三子,师爷那的长子,钱庄的李……” 问荇听柳连鹊一个个念,无穷无尽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听得他头隐隐作痛。 按照规矩,慈幼院应当收无父无母或是父母无力养育的孩童,只是往慈幼院送个本该就能送的孩子,用不着弄出这么多人脉。 而且他今天才知道,柳连鹊平时不爱说话,人脉居然有这么好。 果然好心的人人缘都不会太差。 “……可我说的这些人现在能找的没几个,我死了,他们大多是不会帮忙的。” 柳连鹊话锋一转,轻叹:“毕竟没了柳家,我什么也算不上。” 他自小看多了人情冷暖,当然清楚接近他的人有几分真心在。 有些人图他家的钱财,有些人图他这副尚可的长相,柳连鹊都看在眼里,客气地同他们保持着距离。 让问荇去找县丞家的公子,也是清楚那家公子愿意帮问丁,也有能力帮问丁。 “别说算不上什么这类话,当心说着说着自己就真信了。” 他认真同柳连鹊道:“我看分明是柳家不能没了你。” 他倒不知道那没及冠就知道招猫逗狗的柳二公子和连字都不认得几个柳三公子有什么本事,两人加起来都没柳连鹊能干,柳家人分明是瞎了眼。 柳家对柳连鹊一直以来看似重视实则轻慢的态度,迟早会让柳家吃上苦头。 柳连鹊笑了笑,权当这话是问荇安慰他。 可他没想到在不远的将来,问荇的话会一语成谶。 “那位公子姓谢名韵,他家在的地方很显眼,待你去县里时我会誊给你。” 问荇应下,隐隐有些吃味。 难得听到柳连鹊对谁评价这么好,虽然他知道两人没什么关系,只是君子之交。 为了问丁往后过得舒坦不被为难,也为了他自己方便,去拜访这位谢公子的确是最方便的做法。 向西而去,这和长生的卜卦不谋而合。 也不知道长生说的让他无法平静生活的波折是什么。 问荇心微微沉下。 他一向比起卜卦更信自己,很少会全部信卜卦的结果,但这不代表长生的卜卦不灵。 第254章 相反,长生算得非常准,他必须要打起警惕来。 柳连鹊以为他站在那是不太乐意,意识到自己没解释清楚,匆忙解释:“她是位女公子,刚刚我所言只是基于我对她的印象。” “我和她仅仅几面之缘,上次见已经是一年多前她办义塾,邀了几十个人前去,我恰巧在其中。” 他担心问荇误会,可问荇压根没往那边去想,只是听到是女公子微微诧异。 当朝却是有女官,可女子办义塾、帮助处理县内政务是极其少见的事。 “原来是女公子,难怪夫郎觉着她会帮助问丁。” 问荇反倒放心下来,笑道:“女公子男公子都无所谓,只是很少听你会这么夸人,想必她也是个奇女子。” 他又不是封建人,有本事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值得倾佩和尊重。况且依照他过往的经验,女公子帮着受难的女童远比男的要靠谱许多。 “刚刚我是在想,我果然还是太没本事了。” 他眨着眼睛,略带委屈看向柳连鹊:“夫郎什么时候才能这么夸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我好没本事起不来了要夫郎罩罩qaq —————— 一更,问家还没整完,晚上至少还有二更,昨天吃到了很好吃的冰皮月饼ovo 大家国庆节快乐,这个国庆让小问收芝麻赶山挣大钱! —————— 小问是能把问丁直接送去的,但他非常看重结果圆满,愿意去找谢公子是为了问丁往后在慈幼院过得更好,还有他本来也打算去县城挣钱。 谢韵姐姐算是主角团的人~ 第110章 什么动静 柳连鹊难以抵抗问荇这副模样。 问荇瞧着可怜,实际上满肚子坏水,看似把自己摆在很低的地方,却生生让他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可他现在习惯了,也不会表现得手足无措。 “你很好,要是能多认几个字,我想还会更好。”他热着脸反将了问荇一军。 问荇脸色微变,他垂着眸颤着睫毛,眼窝似乎要落下泪来:“这可算不得夸,我怎么觉得夫郎在嫌我不好学呢。” “也是。” 他闷闷地说:“我是比不上那女公子半分,人家有胆魄有本事,我却没法替夫郎分忧,还天天没点分寸,缠着夫郎讨夸奖。” “夫郎不愿夸我也是该的。” 柳连鹊脸色变了又变。 “不认得字也没什么,你别和其他人比,我觉得你……” “已经很好了。” 比其他所有人都好。 他实在是忍不住,哪怕知道问荇这副模样是装的,甚至问荇不识字都是装的,他还是真就会被这套蛊惑。 他怕是彻底栽在问荇手里,连不学就不学这话都险些说了出来。 反正他认字就行了。 柳连鹊无奈地想,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迟早会魂飞魄散的悲伤事,更忘了自己刚才好像无意识地表了白。 得到想要的回答,问荇心满意足。 要不是柳连鹊不让,他也贴不到灵体,问荇肯定得给柳连鹊结结实实抱一个。 “你去寻问丁吧。” 柳连鹊轻轻咳嗽两声,提醒问荇去办正事:“再去晚点问家人该走了。” “好嘞。” 夜露寒凉,问荇有条不紊替自己套了件蓑衣,又在手腕处缠了圈布。 饶是谨慎如柳连鹊都觉得他防范的得过了,这架势不像去找人,倒像去上山打虎。 问荇苦笑着搓了搓手,回应了他的疑惑:“我也不想,可问大宏之前喝醉了酒,不光要打我,还想掰断我的手腕。” “我还得靠着这双手挣饭吃,就怕万一遇到问大宏了。” 柳连鹊听得心疼,全然将刚才问荇把问大宏整得很惨的事抛在脑后:“那你再多裹两层。” “别怕他,他要是敢对你做什么,我定会想办法对付他。” 他虽然不是太有本事的鬼,但好歹也是鬼。 问荇失笑,他是想听柳连鹊偏心他,可没想让柳连鹊去和问大宏拼命。 瞧柳连鹊这模样,就差把视死如归写在脸上了。 他见过别人家男的在前面打架,哥儿胆子小的躲在后面哭,胆子大的会上去帮忙骂两句打两下,和柳连鹊这样要想办法替他出头的还真少见。 问荇很想摸下柳少爷的头,毕竟他打从出生应当就没被逼到过要亲自动手的地步,真要在柳家只需要喊两声,自然有人会替他出头。 可他怕吓到柳连鹊,还是忍住了。 “我走了。”他轻轻推开门,大半个身子都出去了,还不忘回头冲着柳连鹊招手。 “你早些休息,我估计要天明才回来了。” 随着一声吱呀声落下,柳连鹊彻底端不住了,表情骤然变得疲惫。他捂着额角,眼中冒出青色的光,眉间的血痣红得似乎要流淌下鲜血来。 柳连鹊没有镜子,镜子也照不出鬼的清晰模样,他对自己外貌的改变浑然不觉,只觉得自己莫名太累了。 但他之前在家经常这么累,所以柳连鹊方才甚至没注意到,更别提直接告诉问荇。 ……有些不对。 他敛下疲惫的神色,问荇已经走远了,进宝也不在家,既然不能追出去,只能等下次见到问荇再说。 第255章 反正就在明天,很快就会再见的。 柳连鹊闭上眼,化成青光飘散在院中。 问荇快步走在田埂间,靠着日日踏过这片地练出的熟稔不被绊倒。 “他们就在我们家地北边。”去找问丁和问家娘的郑旺传来消息,几个兵卒搜人很快,帮问荇省了很多麻烦。 “小丫头睡着了,老太没管她,一个人缩在树下面。”郑旺一脸不满,“她到底怎么做娘的,这不是她闺女吗?” 突然想到这也是问荇的娘,郑旺小心地止住话。 问荇不以为意:“她的确不配做娘。” “但那几个玩意更不配做爹做兄长。”他对吓老太太没什么兴趣,只想赶紧和老太太谈好事,然后过几天就把问丁送去慈幼院里。 前提是老太愿意配合他。 让几个鬼退得远远的,问荇将刀塞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两手空空朝着问丁的方向走。 没走几步路他就看清了眼前景象。 当下的天已经很冷了,可女孩身上只有件赵小鲤留下的单衣,她蜷缩成一团,就好像还缩在母亲肚子里一样。 那是她为数不多还算安稳的日子。 问家最大的女儿问甲的儿子赵小鲤都只比问荇小三四岁,问丁算是老来子,本来就长得瘦弱。 可问老太眼神惊恐瞧着问荇,动作却没有丝毫要阻拦他的意思,任由问荇走到问丁面前,她还害怕地后退了两步。 问荇看在眼里,压住语调中的微不可闻的怒意:“你算得上她娘吗?” “当时待我这样,我只当你是嫌我天生是傻子,可她明明非常健全,你却还是这副态度。” 问老太嗫嚅着低下头,不知怎么回答问荇。 毕竟女儿和傻儿子是一样的赔钱货,可这话说出去她都担心问荇会发难。 想到现在几个男的出去都没回来,她心中愈发害怕,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 “我错了。” “把她交给我。” 问荇解下身上的蓑衣,这本就是给女童带的。 他无法确保自己能养孩子,但能保证将孩子送到比问家更好的地方。 问老太愣愣看着他,张着嘴不知作何反应。 问荇不是刚过好日子,怎么突然还要这个拖油瓶,是又傻了吧。 “反正你们也养不了,我找人来养她。”问荇有前面十八年那具空壳观看到的记忆,知道问家人对待无用的孩子是什么德行。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找其他办法。” 他神色冷冷,彻底敲碎问老太最后那点不该有的心思:“别想着拿她和我挣钱,我就算把钱买肉喂给路边野狗,都不会给你们留一文钱。” 阴风掠过,他身边的小石块咯咯作响,回应着问荇方才的话。 “好,好。” 问老太不敢不答应,不过是个早产的女儿,也卖不出去价钱。 她卑微地低着头:“求求你放过我吧。” 问荇不置可否,将不知是饿晕还是昏睡的女童小心抱起,一言不发消失在夜色中。 “太帅了!” 郑旺两眼发光,不住和王宁比划。 他清了清嗓子,眯起眼睛:“我就算把钱买肉给路边的狗,也不会给你们留一文钱。” “小问活该有媳妇,搁我我看了都迷糊。”他一脸神往,“我要是能学会这招,我也能找到漂亮媳妇。” 王宁一阵寒恶:“行了行了,小问那不用操心,你快去道长那边看看。” “对呀。” 郑旺恍然大悟,差点耽误了正事:“我马上就去,也不知道进宝这傻孩子是不是搞砸事了。” 村头。 天色隐约改变,昭示着这个不安宁的夜晚即将过去。 “怎么办。” 本该是让人安下心的时候,可现在莫名起了雾,扰得问大宏心惶惶。 好不容易走到看不见问荇宅子的地方,但他们似乎迷路了。 村口就在前边,却怎么都走不到,又出现了之前那种原地转圈的态势。 问乙和问丙互相搀扶,沉默着不说话。 寂静是会把人逼疯的,尤其是近乎于死寂的寂静。 只有赵小鲤仰头看着天,眼中的恐惧已经被镇定取代。 他在等一个人,在等自己的一条路。 “不是说了让你们等我,怎么还自己走了。” 慵懒的男声响起,长生指尖停着那只长尾巴的鸽子,他没正眼看问大宏一行,只是慢悠悠梳着鸽子的毛。 为了配合问荇,假装自己真找问荇打了一架,他还专门等这群人鬼打墙到情绪崩溃,费了不少时间。 还是尽快解决。 “道,道长。” 赵小鲤噗通一声跪下,支着手就要朝长生磕头。 “感谢道长救我三舅!” 问丙勉强打起精神,和问乙面面相觑。 他就说怎么晕过去后这么快能醒来,原来是有高人相助。 他们有救了! “顺手而已。”长生意有所指。 问大宏眼珠子转了转,拉住问丙耳语:“他是来找问荇麻烦的,所以才会帮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问丙琢磨出问大宏话中意味,心中对问荇的歹毒恨意再次死灰复燃。 他赶紧跟着跪下,脸上露出羞愧:“感谢道长,若不是我弟弟问荇不懂事,我也不会需要道长救命。” 第256章 听到问荇,长生明显表现出了烦躁:“又是问荇……你们是问荇家里人?” “不是,已经不是了!” 问大宏哆哆嗦嗦爬到前面,弄得长生不习惯地挪了几步。 “这个逆子学邪术,残害家人,爹娘不认,我们巴不得杀了他来让家里清白。”问大宏咬牙切齿,“所以我们和道长是一路人。” “是。”问乙终于反应过来,也跟着帮腔,“道长你看我这腿,都是他害得!” 明明是你自己摔的。 长生暗自腹诽,心里同情了一把问荇,摊上这么群无赖家人。 “行。” 他面色稍缓:“要是你们和问荇还有关系,别怪我不客气。” 问大宏冷汗涔涔,不住地点头赔笑。 他本以为这是什么正派道长来抓问荇,现在来看这道士言行举止也很古怪。 动不动就甩脸色威胁人,怎么就像妖道呢。 往后还是离问荇越远越好,免得又惹上什么邪门道士。 “肯定不会。” 还是问丙大着胆子问:“我弟弟修了邪术才会变成这样,道长来是要除掉他吗?” “是啊,他该死!”问乙接着帮腔。 “我倒是想。” 长生扫了一眼几人,冷哼了声,随后移开话茬:“不提他了,我把你们叫住有其他事。” 问大宏心凉了半截。 即使长生没有明说,但这个态度显然是斗不过问荇,正在气头上,他不敢问下去了。 “道长,你,你说。” 长生的手缓缓抬起,直直指向赵小鲤:“把他交给我。” 他眼中流露出丝兴趣:“天生就是修道的好苗子,我刚见到你们就对他有兴趣了。” “我?” 迎着问家人惊疑的目光,赵小鲤低着头,不知是紧张多些还是兴奋多些,说话不住打着颤。 “道长弄错了吧,我不是什么好苗子,我之前就是个跳大神的。” 问丙脸色变了又变,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这外甥唯一和其他哥儿不同的地方就是据说能瞧见不干净的东西,有哪个正经道士会喜欢这种人? 而且据说哥儿本来就招阴,说他有天赋,倒不如说他很邪门才对,这个道长果然是个妖道。 他们这是又掉进狼窝了,问丙岌岌可危的状态变得愈发地差,脑子嗡嗡作响,甚至瞧见了幻觉。 “是啊,他能有什么本事。” 问大宏讪笑:“道长是要他干什么?” 要是自家人就算了,这是赵家的摇钱树,他还不能让这个道士随便带走,否则赵家人闹起来谁都不好看。 “我说了是苗子就是。” 长生快演不下去了,他这辈子没演过坏人,背过手捏了个诀提醒进宝:“把他给我,否则你们别走了。” “反正你们遇着鬼打墙,本身也走不出去。” “鬼打墙?” “是啊。”饶是长生都快要被问乙蠢到了,“你们没发现自己走了一路,一直都在原地转悠吗?” 几人均感觉到脊背发麻,旁边控制着这片地的进宝打了个无声的响指。 随着他的动作,场景扭曲变换,绿意变成枯黄色,本来已经开始发亮的天再次暗了下去,风声骤然阴森下来。 “我们商量下……”问大宏低声下气,只恨赵小鲤不姓问,不然光他衣服莫名其妙烧起来着点,赵小鲤都别跟他们回家了。 “给你们半柱香时间。” 长生不想和他们拖,等拖到白天,他带个哥儿在村里走着太显眼了。他又不是问荇那个守着牌位的寡夫,他个修道人还是要清誉和脸面的。 “赵小鲤,你就去吧。” 情急下思路变得简单直白,问大宏觉着给不给赵家交待,赵小鲤能不能活着从妖道手里逃出去,都没眼下他们安危重要了。 是他刚刚出现幻觉了吧,他看见有个鬼娃娃在和他笑…… 妖道打不过问荇,但绝对可以轻轻松松捏死他们。 他对问荇的恐惧又深了一分。 “你信我,那道长看着就是好人,你和他安心修道,你家那边我来说。” 问大宏睁着眼说瞎话,只求赶紧把赵小鲤忽悠走。 他要是不肯走,就别怪他们逼他走了。 赵小鲤还想争辩:“可我……” 问乙打断了他:“别说了,叫你去你就去,多好的机会,还能去修道。” “我爹娘那该怎么办。” 赵小鲤缩着脖子,极力控制住欣喜的表情:“他们会嫌我挣不到钱,哪天遇到我会打我的。” “我们和他们说!”问丙抓着他的手,面露哀求,“你放心,只要你让这道长放过我们,家里怎样都我们来担。” “求求你了。” 赵小鲤也是头一次被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他沉默了。原来真的有本事,就不会挨打,也不会被瞧不上了啊。 那他必须要有本事。 “我愿意去!” 他转了个身,就要和长生磕头:“道长……” “你起来。” 长生眼角抽搐,他是给师门里送师弟,倒还不想急着当便宜师父。 “跪天跪地,其他人往后不要再跪了。” 毕竟跪久了,腰可就直不起来了。 赵小鲤缓缓挺直脊梁,眼中渐渐亮着光:“是。” 第257章 问乙感觉到不适。 他那平常畏畏缩缩就像个小老鼠的外甥,现在长成了一副让他害怕,让他讨厌的模样。 凭什么,问荇、赵小鲤,一个两个都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你们遇着的鬼打墙不麻烦,我可以帮你们解开。”长生依照约定,待到赵小鲤走到他身后,朝着进宝使了个眼色。 进宝笑嘻嘻动了动手指,一束天光划破幻觉,撕裂了满天阴云。 朝霞马上就要到来,要是破道士再搞不好,他到白天消散掉,可就没法继续做出鬼打墙了。 不管过程,今晚算是有个好结果吧? “喂!”他蹦哒到赵小鲤跟前,朝着他伸出手去。 “虽然你胆子小得让我都着急,但还是恭喜你啦。” 赵小鲤忍不住笑了,眼前的小鬼不剩下可怖,只剩下活泼可爱。 他轻轻将手搭在进宝的小手上,同一团气击了掌。 问家人是没看到赵小鲤的动作的,他们欣喜若狂,顾不得冲着长生道谢,丑陋嘴脸暴露无遗争先恐后就往村口挤去。 问大宏不要命地狂奔着,连路上村人们见鬼的目光也不在乎,只想赶紧逃离这可怕的地方。 他身后只有粗重的喘息声,突然松懈下来,一些精神脆弱的人反倒会让神经彻底报废。 “老三……老三!” 问乙摇着问丙的胳膊,可问丙只是双目无神,眼睛呆呆注视着前方,露出个痴傻的笑容来。 问乙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问丙还是没有反应,刚刚还在拼命哀求赵小鲤的男人现在仿佛成了具空壳。 问大宏神色复杂,突然就想到些往事。 他承认家里人对问荇都不好,但问丙绝对是最不好的那个,他对问荇不光似老二那样是单纯地打,而是嫉妒着问荇的容貌,明里暗里甚至想置问荇于死地。 刚才的清醒难道是回光返照,现在才是真的报应吗? “问丙,问丙!” “丫头被抱走了……都是报应啊……” 他浑浑噩噩,听着终于赶过来的老太哭丧似的喊声,问乙焦急的吼声,仿佛这都是从很远很远处传过来的,都无关紧要了。 他们就应该远离问荇的。 接近问荇简直是他们做过的最错误,最不幸的事情。 山上的松林里。 少年披着黑白相间的道袍,瘦削的身形勉强撑出些还不成样的风骨来。 他跟在长生身后,山路崎岖,他走得跌跌撞撞,但又步伐坚定。 赵小鲤居高临下,小心打量了一番他之前的家人,只觉得陌生。 他记得问大宏分明长得高大凶悍,怎么现在看着也没那么可怕,问乙和问丙分明喜欢拿鼻子看他,可现在全都垂着脑袋。 这群人还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赵小鲤收回有些迷惘的目光。 就像做梦一样,他不再需要害怕他们了。 “赵小鲤。”长生忍不住提醒他,“自此修者俗人有别,红尘滚滚,与你再无干系。” “我知道了。”赵小鲤生涩行了个礼。 他自由了。 一高一矮的道人消失在山林里,朝着他们该走的道路而去。 问荇背着问丁回到家里,崭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幸亏问丁并不重,背着很轻松,小姑娘也不怕他,睁着好奇又懵懂的眼睛四处打量,随后又小心翼翼看向问荇。 “小哥哥。” “他们呢?” 她很害怕,不敢提爹娘。 “他们走了,让我先带着你。” 问荇终究没忍心说出事实:“往后你不用挨打挨饿了。” 谁知问丁用力摇了摇头:“我不能和哥哥待在一起。” “我不挨打,哥哥会挨打的。” 之前小哥哥护着她,就被打了。 “不会了。” 问荇将她放在椅子上,这才发现赵小鲤的衣服没拿走,就替赵小鲤收着扔进了进宝屋里,打算等长生下次来了直接给长生。 他定定看着女孩:“因为哥哥变厉害了,哥哥就不用怕他们。” “你也要变厉害,变厉害了就不用担心和害怕。” 女童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这几天你先在这住着,我会带你去新家。” 虽然问丁乖巧得让人心疼,但问荇在连自己家都没修好的情况下依旧不打算养孩子。 不过要是有机会,往后多去看看问丁未尝不可。 他替问丁将间闲置的小库房收拾出来,用艾草熏过一遍虫子,清水刷了一遍墙,铺上洗好的软乎乎的褥子,暂时就让女孩住在里边。 问丁捏着棉被手足无措。 她还是第一次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地方住。 哪怕问丁不需要太操心,问荇一上午打扫屋子还是忙得脚不沾地。 拖问家人的福,之前工匠们留下些没来得及收拾的材料他现在才有时间拾掇。 就在他刚处理好险些糊了的粥时,祝澈又好巧不巧,敲响了他家的门。 “给你送点肉。”猎户笑得露出八颗牙,已经彻底走出了当时腿伤的阴影,“我早上听说那群人都跑了,那你这肯定是处理好了,恭喜啊!” 他要庆祝他的兄弟脱离苦海! 祝清的小脑袋跟着从门缝里探出来:“小问哥!” 第258章 他吃力地捧起个篮子:“我和我哥进山捡的野山莓,特别特别甜,请你也来吃点。” “还得谢谢你。” 祝澈乐呵呵:“要不是你提醒我还得让孩子进山历练历练,我都不知道祝清这臭小子本事挺大。” 面对热情地哥俩,问荇露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希望祝澈少问两句,赶紧回去忙自己的事:“嗯。” 可猎户们总是很有好奇心,祝澈又是其中最有好奇心的那类。 他耳朵很灵,听见问丁整理被子的声音。 “什么动静?” 祝澈挠了挠头:“我什么也没听见啊。” 顾及问荇颜面,祝澈也没扯着嗓子,只是招呼祝清先回家,自己压低声音:“你家不会是真有人啊?” 清心经正在院子里扒拉肉吃得正香,把黑锅扣给狗显然不现实。 为了阻止祝澈东想西想,问荇把他拉进院子,又把问丁喊出来,打算和他好好讲清楚。 小姑娘怯生生探出个头,祝澈还没看清楚正脸,就像是被摁了开关一样开始鬼叫。 “你才几岁,哪来的这么大个闺女!” 有些人年纪比他小,不光有了夫郎,居然还有了女儿。 只是这岁数……别是问荇对不起柳少爷吧!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坏了,成妖道了。 小问:坏了,成二十岁丧偶带闺女了。 第111章 关心则乱 “这是我阿妹。” 问荇摁住突突跳的额角:“你看清楚了,别瞎说来坏我清白。” 祝澈定睛一看,的确是问家那个排老四的丫头,只是擦干净脸就像换了个人似得,他刚刚还没认出来。 他讪讪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是我看错了,我就说你哪来的岁数有闺女。” “哥哥好。” 问丁见两人关系好,糯糯地喊了声祝澈,不安地绞着手指:“我,我先进屋去了。” 她怕生,也怕高高壮壮的汉子,哪怕祝澈并没对她作什么。 “好好好。” 祝澈笑得眼睛都弯了:“姑娘家就是好,比小子好多了。” 问丁像只受惊的兔子,同手同脚快步藏进了屋里。 “你打算把她怎么办?” 祝澈听完问荇简略说的前因后果,难得心思细点,待到女孩关上门,才朝着库房的方向努了努嘴:“多好的丫头,问家那群畜牲太可恶了,得亏你把她带出来。” “尽量会寻个好去处给她,再不济去慈幼院也行。” 问荇压低声音:“我带着个已经懂事的女孩不方便,这几天我去赶山拿点山货,再去地里收批菜,换到钱就去县里打探打探情况。” “嘶……要是去县里真帮不上忙,那群官老爷我一个也不认识。”祝澈眉头紧锁,开始担心问荇去县里受气。 毕竟那群官老爷打心眼里瞧不起农人。 “没关系,我自己有办法。” 问荇倒没指望祝澈在这方面帮忙:“只是问丁独身在家需要有人帮衬,你若是有空帮我多留意下,没空我再去拖人。 晚上还有进宝他们能看着,白天他实在不放心。 “小问题,你就安心进山,我和祝清多来看看她,绝对不会让她被谁欺负去!” 祝澈拍了拍胸脯:“带祝清一个是带,再带一个不也是带。” “那问丁就托给你了,改天请你去酒楼吃饭。” 商量好正事,祝澈还要回家劈柴,拒绝掉了问荇留他吃午饭的邀请。 “我先走了,清儿摘的山莓你得一定要吃,否则他肯定要来念叨我了。” 临走前,他还不忘提醒问荇尝尝祝清的劳动成果:“都是昨天刚从山里摘的,可新鲜了。” 山莓上盖着大片树叶,树叶上还抹了层水,揭开叶片后下面就是圆滚滚的野莓。 有些成熟过了头的果实一捏就爆,在阳光下反出淡淡的釉色,淡淡的果香混着水果发酵的味道薰得风都带着甜味,是秋天山林给予的馈赠。 秋天的野莓漫山遍野都是,可若是需要品相这么好的,还需要仔细挑选。 祝家人的一片心意问荇无法拒绝,他将些七八分熟,还有些硬的野莓挑出存起来等待其成熟,再将刚熟的装在碗里用井水泡着,去掉灰尘和涩味。 还有些熟透到吃着有酒香的野莓空口尝了腻,更适合做果酱,问荇将它们直接过水放入锅中慢慢加热。 烂熟的山莓碰一碰都会陷下去个坑,待到锅里稍微冒些泡的时候基本已经看不出原先的形状,发出了更加厚重与浓郁的果香味,把清心经都引了过来。 “你不能吃这个。”问荇摸了摸狗头,“待会给你加餐吃肉。” 制作果酱用冰糖更合适,赤糖容易让果酱的味道变奇怪,所以手头没有冰糖的问荇仗着山莓本来就够甜,干脆就没往里边多放糖,只是用铲子慢慢搅着果酱,让其变得软烂粘稠,和糖似得直接化开。 接下来只需要等果酱自然放凉再装进小陶罐,随后放在冰的井水里略微镇下,就可以在秋天保存很久。 果酱的用处不少,可以用来和面搭配做成糕点,也可以泡茶的时候下进去些调味,或者用白水冲来开胃也是极好的。 将封着果酱的陶罐摆在装着凉水的盆子里,问荇从碗里拿出恰好成熟适合空口吃的山莓,塞了一颗在嘴里。 第259章 晴天容易让野果聚集起甜味,但江安镇的秋天多雨,所以方才成熟的山莓还略微发着恰到好处酸,吃起来提神又不甜腻。 他挑挑拣拣,特地留了一把山莓,打算晚上烧给家里的几个鬼也尝尝,已经看好了把最大的给柳连鹊。 眼见着天色不早,问荇拎着桶和镰刀往田里赶。 芝麻花前几天已经开得节节高,现在有些着急的芝麻已经结出了青色的果实,不着急得也落了花朵,等着结果。 一眨眼的功夫,芝麻苗居然都已经长得比人还要高,要到了丰收的时候。 问荇看向里盛景,心中有些感慨。 原来他已经来到这里这么久,他算是真正在村中立足了。 郑旺活着的时候没下过地,况且芝麻在他们这片算得上新奇玩意,他也是头次看到芝麻从播种到出苗,小小一颗种子长得这么高。 这种感觉很神奇。 他欢喜地看着在晚风中摆动着的瘦高芝麻杆:“长得真好。” 这么好看的芝麻,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想着自家之前不学无术,死后却干了真正有意义的事,郑旺油然而生出种满足感。 他的弟弟和阿娘收到了他的遗物,他也找到了新的事情可以做,当时还以为被问荇选中是不幸的事,现在来看是他的幸运。 “只是看起来还没熟,需要这么早开始收吗?” 他指了指青色的果荚,果荚尚且还紧紧闭合着。 “现在要是不摘,往后会来不及摘。” 过几天芝麻的果荚就会炸开,芝麻粒也会落满在田里,他再来收就只能收到空果荚了,果荚可卖不出价钱。 “准备下,明天我们就开始收芝麻。” 问荇打定了主意,先用几天收个芝麻,然后趁着在家里晒芝麻立马去山里采些药,随后带上问丁去集里交个货辗转去漓县寻慈幼院,一路下来把事情都办齐全。 如果顺利的话,忙活下来这趟甚至用不上十天,回来后他安心准备入冬的事,压力会轻上不少。 “好!” 几个兵卒拿出气势来,声音洪亮地应道。 他们夜夜盯着的,宝贝着的地,终于要生出铜板和银子来了。 “进宝。” “来了!” 进宝刚刚在玩路边长得车前草,听到问荇喊他,忙不迭站直了身子:“大人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 问荇变戏法似地掏出来些野山莓和蜜饯:“这几天也辛苦你了。” 要是没有进宝圈地造幻境的能力,他还得费心思想其他办法去对付问家人。 野山莓颗颗饱满,被火焰映照出诱人的颜色。 “祝澈送的,我给你们也留了点。” “是山莓。”进宝咽了咽口水,他好多年没吃过山莓,真是馋死他了。 “谢谢大人!” 还有那个高个子,他再也不嫌弃祝澈和郑旺一样傻乎乎了。 “我也要吃。”郑旺丝毫不客气挤到进宝面前。 “俺也要!” 林大志不甘示弱。 王宁无奈地劝住两个躁动的自家兄弟:“唉,小问不是说了大家都有,别抢人孩子的吃的。” “就是就是。” 进宝护着怀里的山莓,冲郑旺吐着舌头:“和小孩抢饭吃,不要脸!” “咳咳咳。” 一阵苍老的咳嗽声响起,黄参背着手,满脸深沉。 见没人理睬他,老爷子急得又开始故意咳嗽起来。怎么能给了小的就忘了老的,他牙口也好着呢。 “黄叔,你当然也有份。” 问荇看出来黄参的意图,早有准备将他那份给他烧了过去:“黄参可帮了我大忙,过几天进山里,还继续得要黄叔多多帮我忙。” 有黄参帮忙把关,想必他可以采到更加贵重的药材。 “当然。” 黄参脸上露出得色,年轻人果真还是需要他的。 只是这山莓有些酸牙齿,他真恨自己死得时候老得牙都咬不动了。 黄参含着山莓,恨恨地想。 “进宝,回家了。” 该交代的事都交待到了,问荇领着进宝走过乡间的小道,步履不停往家里赶。 “今天咱们是晚了。” 进宝想起来柳连鹊,哭丧着脸:“待会柳大人不会又抓着我俩念书认字吧?” “不会。” 听到柳连鹊的名字,问荇眼中不知不觉带了些笑:“他心疼我,只会抓着你念。” “你……!”进宝气急。 这群大人就是很讨厌,问大人的心眼怎么这么坏。 “哼。” 他鼓着腮帮子一脸不甘心:“我要告诉柳大人你给他没留吃的。” “怎么没留,最好的山莓我都存着,就等着见着他给他吃。”问荇拍了拍进宝的肩,“多大岁数了,别动不动找人告状。” 进宝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总比问大人这么大岁数,还天天找自家媳妇装可怜要好。 “奇怪。” 越靠近家门,进宝就越困惑:“柳大人好像不在院子里啊。” 他能感知到院内景象,院子里现在只有个在睡觉的傻狗,仓库里还有个在睡觉的小丫头,总之就是没有柳连鹊的踪迹。 可自从柳大人能在院子里活动,这个时辰他都不会呆在卧房啊? 第260章 问荇推开门,冷冷清清的院子证实进宝所言非虚。 他脸上笑意略微收住些。 “连鹊?” 问荇试探性地喊。 没有人回应。 问荇推开几间屋子,也都没找到柳连鹊的踪迹,绕到后院,映入眼帘的只有齐人高的茅草。 倒是问丁睡得浅惊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哥哥要找什么呀?” “大人别担心,柳大人肯定还在屋里头。” 柳连鹊的能力比进宝强,进宝没法直接得知他的行踪,但勉强能察觉屋里气息和平时并无不同。 应当只是缩在了牌位里,问大人这算不算是……关心则乱呢? 略微学了几个成语的进宝抱着头想。 问荇转到卧室,牌位上正发着极其微弱的光,许是柳连鹊真的太累了,才会缩在牌位里休息。 他最近费心费力查书,又到处给他想办法,确实是过于操劳。 问荇兀自将山莓摆在桌上,对着灵位点燃山莓。 “祝澈给我们家送了野果,也不知道你吃没吃过。” 柳连鹊没回应他,问荇自顾自地讲着:“我给你留了些长得最大的山莓,要是你觉得好吃,过几天进山里我再找些更大的。” 语毕,他将火焰伸向装着山莓的盘子。 眼见着汁水充沛的山莓迅速点燃,他心里再松快些。说明柳连鹊能收到他烧的东西,状态暂时没什么大异常。 “晚安,好好休息。” 他轻轻摩挲着牌位,再寻块布将灵位擦得干干净净。 临歇息前,问荇又看了眼安静摆在原处的牌位。 不知为何,他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第112章 收割芝麻 “大人,现在天也太早了。” 进宝满脸担忧看向收拾箩筐的问荇:“其实多睡会也来得及啊,你眼底下都是青的。” 这都还没天亮呢,他个鬼都没问荇有精神。 况且芝麻地不是才一亩半,当时种得又很疏,而且是分轮次种,这次只能收一部分,应当用不着这么赶躺。 “早点去干活,回来再早点休息。” 其实问荇是睡不着觉,想着躺在床上也没事做才干脆下床忙活。 昨晚是他最近睡得最不安稳的一晚上。 明明没发生什么事,问荇却心里明明沉甸甸的,悬着放不下来。 他又看了眼身后的牌位:“进宝,你昨晚见过我夫郎吗?” “没呢。”进宝摇头搞得像拨浪鼓,“昨晚只见过那个妹妹,她半夜睡不着起来差点摔了,还是我偷偷给她屁股下面垫得稻草。” “做得好。” 问荇按下心中异样的感觉,确认问丁还在睡觉,背上背篓悄悄离开了家。 临行前,他没忘了叮嘱进宝:“要是待会遇到连鹊,帮我和他说今晚等下我。” 许是柳连鹊的性子太让他放心了,突然有一天没了踪迹,都让问荇心中不安。 “好。” 进宝似懂非懂点点头。 可是天都要亮了,他不觉得昨晚柳大人都没出现,剩下这么点时间柳大人就会出现。 唔,他们是出什么事了嘛? 进宝不理解,但他照着做就是了。 问荇脚程快,到的时候兵卒们还没离开,三人无聊得在那玩进宝捎过来的栗子壳,把栗子壳堆得高高的,比谁堆得多还不塌掉。 他们见到问荇俱是一惊,均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小问,今天天是不错啊。” 郑旺尴尬地移开话题,用脚拨开栗子壳,却忘了自己是半透明的,压根就藏不出身后堆成小尖尖的栗子壳。 完全没看脑袋上乌云压顶,分明是个阴天。 “是不错。” 搁平时问荇肯定要打趣两句,但今天他意外地没这心情。 “我来收芝麻了,你们就先回去吧。” 收割算不上精细活,可几个兵卒是做不来的,他们忙不迭应下,勾肩搭背地消失在朝阳里。 问荇探进地里,用手抚摸着芝麻的叶片,一株一株找着果荚较大的芝麻株,用镰刀试着拦腰割下已经成熟的芝麻,再将割下来的半人高芝麻株摆在田边。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隔壁来查玉米长势的周二好奇目光瞄了芝麻株不下十次,却没敢上前问东问西。 他一直很好奇问荇种得这是什么稀罕菜,刚开始苗苗长得不算奇怪,可到开花结果的时候,又像豆子又像瓜的。 难道是什么致富的法门? 可得益于问荇在村里人心中神秘、邪门但算不上坏的形象,哪怕是最八卦好奇的周二也不会来凑过来摆弄整整齐齐堆在地上的芝麻,权当问荇只是在种长得奇怪的豆子。 问荇家那只半大的黑狗不知何时蹲在田边,眼睛炯炯有神,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周围的光景。 周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一头扎进自家玉米地里。 比起问荇本身,他种得菜根本算不上古怪。 待到地上堆放了足三堆,问荇随便在路边砍了几株柔韧纤长的野菜,一圈一圈将芝麻捆起来,再将多出来的草叶打成结,轻松背在身上,两捆夹在胳膊下,最大的一捆放在箩筐里。 得亏他赶得及,再过几天成熟的芝麻稍微抖一抖就会爆开,也不能这么粗暴地进行搬运了。 第261章 忙活了这么久,地里还剩了大片大片的芝麻,可睡眠不足的问荇却不感觉到累,满心是能挣到钱的喜悦。 芝麻在江安镇是稀缺货,拿去卖钱可太金贵了。 “那姓问的寡夫不是挣了好些钱,据说有个几十几百两银子,怎么还自己累成这样。” 偏生有好事的村人就爱议论别人,问荇走到一半的时候,听见个做豆腐的青年同他媳妇窃窃私语:“我要是他,肯定拿点碎钱雇些人帮忙。” 当然,这窃窃私语的声音太大了。 他媳妇倒是看得懂情况,压低声音责怪道:“人家就在边上走,你瞎说什么呢?” “挣了钱节俭些多好,省得和你一样,挣了钱就知道去镇里买酒,一进肚子几文十几文都没了。” “我错了,我错了。” 卖豆腐的连连告饶:“这上次去的时候,不是也给你买了绢花……” 趁着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说着私房话,问荇赶紧加快脚步,他实在是没兴趣听这些。 反正他夫郎又不管他花钱。 倒不是他不想找人帮衬,可不能总天天麻烦熟人,祝澈本来就很忙。 若是给钱雇人,村里人都知道他家宅子什么状况,这才刚吓走问大宏他们没多久,给得不够多肯定不敢来帮忙。 要给得多了,问荇又嫌花的多不值得。 要是找鬼来搬…… 问荇脑中又浮现出邪祟那张冷漠的俊脸。 说起来最近晚上回去得都早,已经很久没见着柳连鹊成邪祟模样了。 他相信要是自己同邪祟夫郎说,柳连鹊一高兴或者一不高兴,能给他把全村全镇的鬼全都从坟里叫出来。 思及此处,问荇默默将压榨鬼的想法抛之脑后。 他只是要收个芝麻,又不是集阴兵称王称霸。 芝麻不需要堆在屋里,而是需要摊在院子里晒干,才好将细细密密的籽抖落出来。 到处薅材料在此刻起了效,问荇垫了张工匠们留下的干净麻布,再把芝麻铺在麻布上。 要是收完地里的芝麻,麻布和前院的地肯定不够用,所以他放过了那些尚且青涩的芝麻株,集中处理再不采就要把种子抖在地里的芝麻。 问丁站在旁边看着,问荇走到东边,她就往东走两步,走到西边再往西走两步,却怎么也不敢上前,也不敢放松去休息。 “吃这个,很甜。” 问荇剥了两颗栗子塞给她:“去边上玩会,哥哥要忙很久。” “我可以帮哥哥。” 她掐着栗子肉,无措地小声道。 只有其他在忙着,她在这站着,放到之前是要挨打的。 “那你去帮哥哥喂下狗。” 问荇想了想,还是让问丁干点小事她才会安心。 “好,我去喂。” 问丁眼睛立马亮了,她重重点了点头,抱着给狗用的破盘子朝着清心经睡觉的地方走去。 “吃饭啦。” “汪?” 清心经疑惑歪头。 它不饿。 它看了眼问荇,问荇朝它点点头,聪明的黑狗立马摇着尾巴凑上去,蹭了蹭半蹲着的女孩的脸:“呜呜……” “狗狗。” 问丁终于露出了个笑,用指尖小心翼翼摸着清心经的背,状态也松弛下来。 咚咚咚。 恰好在这时候,祝清迈着短腿,有节奏地敲响了问荇家的门:“小问哥哥,我哥让我来给妹妹送些衣服。” 小哥儿进了院子,眨巴着杏眼,冲着问丁笑得可爱纯良,露出排换牙导致豁口的牙来,胆小的女童竟然忘了害怕和躲开。 他怀里抱了厚厚一叠衣服,虽然都不是什么好料子,但洗得干干净净,有破损的地方都打了补丁。 “这是我几年前的衣服,有些旧了,但都可以穿的,不脏。” 祝清将衣服摆在桌上:“还好我哥没有丢,果然能派上用场!” “那我替她收下了。” 问丁迟迟不敢动作,问荇替她接过衣服,感谢了祝家人。 “我该走啦。” 他哥的嘱托过,要是跑得不够快,小问哥肯定要给他们家塞好东西。 就一些用不上旧衣服,怎么能就让他老拿小问哥的东西。 小问哥哥守着寡挣钱也不容易,还被人欺负,日子紧巴巴的。 想到这,小哥儿脚底抹油就要开溜,完全没给问荇进屋里找些回礼的机会。 瞧着祝清匆忙跑走,问荇止住动作,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别摔了。” “知道了……哎呦!” 祝清差点顺拐摔倒,稳住身形,片刻也不耽误替问荇盖上了门。 “我能看看吗?” 得到问荇肯定的答复,问丁小心翼翼摸了下衣服,眼中流露出羡慕来。 原来别人家的娘会好好存着他们的衣服,别人家的小哥哥也不会因为把家里的东西带出来被打骂。 真好。 问荇把她的样子看在眼里,默默记了下来。 一身新衣裳用不了几个钱。 临近傍晚,问荇最后一次到田边择几颗菜,又去临近的水井打些水。玉米耐存,家里还剩了些能吃的玉米,正好就着祝澈送的排骨炖个汤喝,再炒个素菜。 待到放松下来,问荇才想起自己这一整天都没吃什么热乎饭。 第262章 他伸了个拦腰,提着桶抱着菜,匆匆和刚来的兵卒们打了个招呼,便回家去了。 今天本该是平静的一天。 如果他没半路撞上惊恐的进宝,应该是这样的。 “大人,不好了!” 还没到家门口,进宝横在路边拦住了他。 男孩脸色比平时还白了些,眼睛时不时往宅子的方向看去,眼中有害怕也有无措。 自从发现自己是邪祟,进宝出现的这副模样的时间已经大大减少。 他离家不过三炷香时间,什么事能把进宝吓成这样? “你,你快回去看看吧。” 问荇刚要开口问,进宝先急切地手舞足蹈:“是柳大人,柳大人看起来不对劲!” 问荇怀里的青菜抖了抖,终究还是没落在地上。 但装得满满当当的水桶洒落了几滴水。 他神色如常,语调却比平时快了不少:“他怎么了?” 进宝赶紧迈开腿走在前面:“我不知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柳大人就不对劲了。” 邪祟白天也不能出来,他晚上才刚刚回过神,迷迷糊糊看到柳连鹊站在院子里。 “柳大人!” 进宝照着往常模样,冲他恭敬地打招呼。 往常柳连鹊会和和气气回应他,可今天的柳连鹊没有反应。 进宝很久没听到声,心里不停地打鼓,他余光看了眼安静睡在树下的问丁,大着胆子往前走了步。 “柳大人?” 回应他的是个迷茫又冷漠的眼神,邪祟的青色瞳孔吓得他后退了半步。 这,这个目光…… 他见过柳大人这副模样,可那时候柳大人不是迷迷糊糊的邪祟吗? 现在是在家里,他按理来说该是清醒的。 进宝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他呢?” 邪祟没察觉到进宝的害怕,他头脑混沌,对进宝印象浅,第一反应是找问荇。 他的夫君怎么不在? 进宝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顺着邪祟的意思往下说:“问大人出去了,过不了多久会回来。” 柳连鹊点点头,眼中青光稍微暗淡些许,似乎对进宝这番话还算满意。 得救了。 正当进宝松了口气,盘算着怎么找个借口把消息递给问荇的时候,柳连鹊疑惑的目光又转向树下睡觉的女童。 “她是谁。” 怎么在他夫君家里,还和他夫君怎么有三四分像? “她,她……” 进宝眼冒金星,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这是他个只会让人鬼打墙的邪祟该应付的事吗! “你最后怎么和他说的?” 问荇心中隐隐升起不妙的预感,进宝的脑子时好时坏,瞧着小鬼童一脸心虚模样,恐怕这次是办了坏事。 “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进宝低着头,一脸羞愧。 “我知道。” 问荇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和:“你说,我不怪你。” “我其实也没说什么,当时太急了,所以就……”进宝对了对手指,“就告诉柳大人,这是你家人。” 问荇深吸了一口气。 这下完了,进宝说个妹妹同辈都好,偏偏这时候脑子短路。 长得和他几分像,还是小孩的家人…… 他总觉得柳连鹊会误会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我只是收个芝麻。 鹊鹊:收芝麻……一百个鬼,夫君,够不够? 小问:倒也不必。 鹊鹊:那是要,一千个? 开始回收第二段文案~ 第113章 都是误会 “进宝。” 迎着进宝心虚的眼神,问荇扯出个僵硬的笑。 “我之前没看出来,你可真有本事。” “大人我错了呜呜呜……” 进宝吸了吸鼻子:“我当时脑子乱了,只想着找机会喊你回去看看。” “等等。” 进宝说着说着,自己呆在了原地。 “问丁还在家里,我自己跑出来了,她要怎么办呀?” 问荇无奈地看着他。 进宝可算是意识到了。 “完了。” 进宝两手托着腮,嘴巴张得能吃下去个大石榴,他露出个空洞的表情,又重复了遍:“完了。” “柳大人肯定误会了,他会不会觉得问丁是问大人的娃,然后把她……” 邪祟行事都没轻重,这点进宝是深有体会。 他要成大罪人了! “这倒不会。” 问荇对柳连鹊的人品很有自信,这可是个当了邪祟都忘不了仁义礼智信的书生,况且柳连鹊的状态和一般邪祟发狂还不一样。 带了理智,但不多。 总而言之,进宝的这番担心是多余的。 可他非常担心柳连鹊误会他。 来不及说进宝两句,问荇的脚步又快了些,心里隐隐上来些烦躁。 他并不想柳连鹊误会他,哪怕误会最终肯定能够解开来。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进宝前面,进宝愣了愣,拔腿跟上去:“问大人,等等我!” 进到院子里后,问荇看到的景象意料之中地和谐。 问丁依旧在熟睡,女童因为身子骨差直接在院子里就睡着了,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身上盖着薄薄的毯,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第263章 柳连鹊端站在不远处的椅子边,今夜无风有云,月光艰难地从云层里落下些洒在他的脸上,却照不出半分光亮。 一长一少,一死一生,两人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但柳连鹊的状态不对劲得可怕。 他眼中青蓝色的光几乎要溢出来,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虽然还是那副面无表情样子,负面的情绪几乎要从他身上溢出来。 有悲伤,有不解,也有愤怒。 问荇心里咯噔一声。 放到平时柳连鹊肯定不会把进宝的话想歪,更何况他其实知道有问丁这号人在。 可现在柳连鹊成了邪祟,看样子也确实想歪了。 之前的邪祟只出现在田头,自从问荇老老实实听话不再大晚上出门干活后,每次都是遇上清醒着在家里的柳连鹊,他几乎可以断定柳连鹊状态的切换与他所在的地方有关。 可现在突然出现了异常状态。 要么是之前的推测错了,要么是节外生出了什么枝干来。 柳连鹊失联了一整晚,现在居然变成邪祟出现在了家里。 这难道就是长生的预言? 没等到问荇往下细想,柳连鹊抬眸看向他,眼中的戾气略微消散了些:“夫君。” 他的声音比往常低,吓得前脚刚迈进门的进宝立马缩回脑袋,非常明智地将场子留给了问荇解决。 “她是谁?” 没等到问荇开口解释,柳连鹊又问:“我们家里,怎么会有,别人?” 他不理解,尤其是在那个小鬼说了这是问荇的亲人,他更不理解了。 问荇不是只有他一个家人吗? 他们不是说好了吗? 发觉问荇出现了片刻怔愣,邪祟闭了闭眼,压住翻涌的怒意。 他不该对问荇这么凶,应该先听问荇说话。 “这是我妹妹。” 问荇失笑,果然成了邪祟后的柳少爷还是一样能忍。 “她被我的便宜爹娘虐待,所以才让我接过来住几天,事情突然没和夫郎说,是我的过错。” “我的家人只有你,我的夫郎也只有你,待到过几天给她寻个好去处,这个家里不会再有我之外的活人。” 他认真地看向柳连鹊:“让你替我担心了。” “妹妹,是妹妹……” 柳连鹊表情凝滞,他思考了好一会,丧气地垂下头:“抱歉。” 原来是妹妹,他知道问荇之前过得不好,如果这个妹妹也过得不好,那帮她是应该的。 他不该去急着怀疑问荇干了什么别的事。 他浑身翻涌的祟气逐渐平息,不仔细看,倒真看不出和往常有什么区别。 “夫郎刚刚这么急,是想歪到哪里去了。” 柳连鹊悬在离地几尺的半空,问荇抬手,将手虚搭在他的肩膀上,仰头笑道:“我才二十,难不成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有了孩子?” 今天的邪祟似乎比之前还容易激动,有话讲得越清楚越好。 “抱歉。” 邪祟把头低得更厉害了,他从半空落下,试图牵动僵硬的脸露出歉意的模样,这副样子有些可怜,一点也不像个让方圆百里万鬼敬畏的邪祟。 问荇一点逗他的心思也没了:“好了,我又没出什么事。” “倒是你,你状况还好吗?” “我很好。” 柳连鹊虽然不明白问荇为什么这么问,还是一五一十道。 他微微偏了下头,呆呆地礼尚往来了下:“夫君还好吗?” “很好。” 眼下情况其实不适合笑,但问荇还是忍不住笑了。 柳连鹊不管怎样,都挺可爱的。 今天的邪祟和之前没什么区别,都是柳连鹊,都有点呆,都很心善,最大的区别也就是突然出现在院子里。 眼下最糟糕的是暂时找不到刚离开的长生,他一介凡人不会术法,弄不清具体状况。 但为了柳连鹊的安危,也只能自己摸索了。 柳连鹊发现今天的夫君很喜欢发呆。 他睫毛不安地抖了抖:“抱歉。” 他这么怀疑夫君,他肯定是生气了没和他说。 “我没气。” 问荇看他状态不错,但情绪较之之前更加不稳,也不能放下心来。 “要是真生气了,我会和夫郎说的。” 柳连鹊安安静静点了点头。 问荇用余光瞧见问丁好像醒了,声音压低了些:“我叫她回屋里睡。” 问丁迷茫地爬起身,眼中睡意被害怕取代:“对,对不起。” 她怎么直接睡在树下了。 “没事。” 问荇发现问丁身上盖了条毯子,是他用来垫灵位上贡果的,心下了然。 进宝没这么细的心也没这么大的胆子,问丁更是不敢进他的卧室,肯定是柳连鹊怕她着凉给她盖的。 他夫郎人心真好。 柳连鹊静静看着问荇。 他夫君人真好,笑起来好看,声音也好听。 好到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希望他们永远都在一起。活着也好,死了也好,谁也不能把他们拆开。 修长的指节咯咯作响。 “你去屋里睡,别着凉了。” 他边叮嘱女童,边从她那拿过毯子:“有人送来了衣裳,你想换可以换下,就放在你屋子里头。” 第264章 “屋上挂了锁,你不让进,谁也进不去。” 必要的事还是说明下,毕竟问丙这个腌臜人渣就喜欢偷看问丁换衣服,问荇想想都觉得恶心。 “好。” 女孩点点头,鼓起勇气道:“那小哥哥也早点睡,阿丁看到你最近在收菜,收得好晚。” 天都黑了好久好久,小哥哥居然还在外边忙着收菜。 “知道了。” 送走问丁,问荇赶紧朝着刚才柳连鹊站的方向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柳连鹊刚刚听到他在熬夜收菜这码事,恐怕不会轻易把他放过去。 鉴于问荇是多次再犯,这码事的严重程度恐怕只比他莫名其妙冒出来个女儿要轻。 果然,柳连鹊眸色沉沉,眼中又浮起了青光。 他夫君哪里都好,就是太喜欢省钱,总是累到自己。 他不能让他夫君受累。 他环顾四周,发现院子里居然没有其他鬼,朝着院外看去就想找壮丁。 “夫君,家仆。”柳连鹊念念不忘。 又来了! 问荇已经对这句话彻底麻木。 和平时的邪祟就解释不清,和今天这模样的邪祟恐怕更解释不清了。 他和着稀泥和柳连鹊商量,边边往卧房挪去。 “我今天太累了,要不我们明天再说。” 出乎他的意料,柳连鹊居然没有固执己见,而是立刻点了点头:“好。” 随后他在问荇略带讶异的目光下,堂堂正正又理所当然地踏进了卧房。 柳连鹊没有和问荇想得那样飘进牌位,而是直接坐在了床沿上。 青丝垂下,垂在他的锁骨上,又弯弯绕绕落在胸口,若是时间只停在这一瞬,柳连鹊就是个恬静睿智的俊秀哥儿。 可惜时间是会照常往下走的。 “歇息。” 柳连鹊不解地看向问荇,不明白为什么他还挪不动腿。 既然很累,夫君为什么不和他上床睡觉。 柳连鹊看了看旁边的空位,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往里边挪了挪,给问荇留了坐的地方。 “睡。” 他轻轻拍了拍旁边,一脸希冀看向问荇。 睡好了,他们商量找帮工,找家仆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小问:连鹊来和我睡一起,我都给你留位置了,夫郎别害羞啊,没事你晚上想睡也行。(海豹拍床) 之前的鹊鹊:…… _ 现在的小问:…… 现在的鹊鹊:夫君,上床睡觉。(海豹拍床) 第114章 吃个软饭 问荇躺在床上盯着黑黢黢的屋顶,是一点睡意也不剩下。 旁边的邪祟压根不用睡觉,直愣愣睁着眼睛看他,眼中的情绪丝毫不会掩饰,只有问荇也看过来时,邪祟不知是意识到什么还是不好意思,才会短暂地移开视线。 “夫君,睡觉。” 他固执地重复了遍。 柳连鹊的脸配上这种表情意外地没违和感,却让问荇哭笑不得。 柳连鹊要是想起来今天做得桩桩件件,恐怕得羞愤欲死,连着十天半月闭门谢客。 问荇将被子紧了紧,拉到鼻稍下端,遮住了微微上扬的唇角。至少柳连鹊现在很精神,过于耿直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闭上眼,将呼吸逐渐放轻,营造出自己睡着的假象。 黑暗里有双眼睛在注视着问荇,但问荇的心绪丝毫未慌乱,只是继续安然地装睡。 那双眼睛中带着混沌,情绪全都糅杂在一起,唯独没有半分恶意。 柳连鹊不知何时坐起身来,居高临下俯瞰着问荇的脸,眼底的混沌短暂恢复了清明,却又被痛苦和迷茫所取代。 他记不清很多事,可现在又记起了些。 邪祟不知道该怎么做,一直都是本能引导他向前。 他的本能让他信任问荇,也只信任问荇。 他是谁,他们是什么? 良久,柳连鹊忍不住往前凑了些。 青丝落下垂在他少年相公的唇瓣边,没有实体却扬起阵微痒风,问荇没作反应,倒惹得他的唇抿起。 柳连鹊困惑地看着问荇,心里涌起种莫名欢喜。 “晚安。” 他小心翼翼挪到床的另一边,也跟着闭上了眼,哪怕自己毫无睡意。 寅时。 问荇缓缓睁开眼。 后半夜还真断断续续睡了会,他现在已经毫无倦意。 眼下柳连鹊的状况不容忽视,他决定先去趟镇里,找人来看看是不是血玉出了问题,再来做下一步打算。 一晚上没睡的柳连鹊几乎同时也睁开眼,他安安静静一晚上,就是为了等这刻。 他躺得板直,见问荇醒来,僵硬地坐起身,眼中带着欢喜。 夫君睡得很好,肯定可以和他商量事了。 “夫君,你昨晚睡得好吗。” 问荇先是惊讶邪祟说话居然不磕绊了,没来得及高兴,又敏锐察觉到柳连鹊讲这话的另一层意思。 ————要是睡好,可就要商量正事了。 他眼中划过丝精光。 问荇打了个哈欠,露出个天衣无缝的疲倦模样:“有些浅眠,想再睡会。” 他倒头就要继续睡,打算熬到白天,柳连鹊就不会追着他给他塞鬼帮工了。 第265章 “你睡吧。” 柳连鹊声音温温柔柔,差点给了问荇他现在头脑清醒的错觉。 可接下来柳少爷又接了句。 “有正事,你醒后我们再说。” 问荇:…… 他死死闭着眼,睡得很安详。 柳连鹊看了看他,看了看床,也跟着乖乖躺下。 邪祟消失得比小鬼更晚,问荇足足等到天光大亮才敢起床。 身边已经没了柳连鹊的影子,被子也和昨晚一样叠得整整齐齐,连褶皱都没留下。 他摁了摁额角,换好衣服后来到院子里。 昨天晒着的芝麻已经失去了些水分,变得蔫乎乎,只要等到晒至近乎全干,就能将里边的芝麻打落收集起来换钱了。 问荇叮嘱问丁好好待在家,自己则去找最快的方法进镇子里。 可惜他今天运气不好,问了一圈也没问到谁家牛车能捎人。村里闭塞,就连加价钱都难办,因为敢架牛车的小伙害了风寒。 可现在时候已经不早,再徒步去集里可能晚上前都回不来。问荇不敢想象情绪不稳的邪祟单独呆在家会胡思乱想什么,临时起意的计划也只能暂时搁置。 同个明天碰巧一起去的牛车约好明早出发去镇里,问荇回到家把昨天没炖上的汤炖上,再给柳连鹊把垫贡果的毯子洗好晾干。 待到湿乎乎的毯子晾在架子上,他将炖好的玉米肉汤端了出来,给问丁盛了一碗,给清心经挑了几块骨头。 “谢谢小哥哥。” 女孩小心捧着碗,用力嗅了嗅。 她的手微微颤抖,害怕自己把汤给洒了。 抬起头,问荇看见问荇急匆匆披好衣服,似乎要往外边赶。 “哥哥,你不喝吗?” 她不理解,刚刚出锅的肉汤怎么只给她喝? “我现在有急事,晚上回来吃,你不够吃就自己盛。”回应她的只有问荇被关在门外的声音。 趁着天晴,问荇叼着块面饼,又一头扎进了芝麻地里。 总不能因为去不了镇子就一天白等,他的动作比昨天还要利索。手起刀落,一株株芝麻拦腰折断,利索程度让傍晚苏醒的兵卒三人组都叹为观止。 “小问可以啊。” 郑旺啧声:“这么能干,不得迷死十里八乡的哥儿和姑娘。” “你脑子里也就只有那点事。” 王宁斜睨了他眼:“真不怕柳少爷对付你。” “我不说了。” 郑旺赶紧打了打自己嘴巴。 最近那个大邪祟很久没出现,他都差点忘了这码事。 听到柳连鹊的名字,问荇机械重复的动作这才停了下来。他瞧了瞧天色,立落把手中镰刀别回腰间。 该回家了,再不回柳连鹊要是再迷迷糊糊误会什么,得和他着急。收完这最后一茬,也算是给他安心去集进县铺路。 看着问荇匆匆离去的背影,三个兵卒都摸不着头脑。 “他今天是咋了。”林大志吸了吸鼻子。 “之前不是还得再晚点才回去。” “哪有。”郑旺挤眉弄眼,“最近他不是被柳少爷管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道,我们老实点看地吧。” 王宁倒不关心这些,抬眸想要提醒突然变得沉默的郑旺回神,却发现郑旺面露害怕定在了原地,就像老鼠见了猫。 “阿旺?” 王宁赶紧上前晃着他的肩膀,可郑旺依旧眼神呆滞。 他缓缓伸出只手,颤抖着指向王宁的林大志的身后:“后,后边。” 王宁浑身一震。 郑旺虽然达不到邪祟的程度,却是他们中间祟气和怨气最强的鬼,能发现他俩察觉不到的危险。 他缓缓扭过头,看到了邪祟冷漠的脸。 那是个和他几乎一般高的哥儿,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田里,杵在那光气势就让方圆十里的鬼都喘不过气。 “柳少爷。” 王宁吓得后退了两步,同柳连鹊拉开距离。 彻底确认对方并无敌意后,郑旺才缓缓出了口气。 柳少爷神出鬼没,也太吓人了。 他推搡了把呆愣的两个兄弟,喊他们回神。 随后郑旺终于聪明了一把,毫不犹豫指向问荇刚走过的方向:“小问刚才已经去那边了,现在应该在家。” 他不清楚柳连鹊看到了多少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单纯很仗义地想替问荇蛮下他半刻钟前还在地里的事。 可惜只是徒劳。 “他一直都这样?”柳连鹊的话不咸不淡。 郑旺愣住了。 因为邪祟表述事情的流畅程度,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柳连鹊眉头微微皱了皱,又重复了遍。 “他一直都这样?” “不是不是,只是今天他收菜晚了些。” “可我听你说,他一直都这么晚。” 柳连鹊眯起眼,吓得郑旺赶紧避开他的眼神。 他的音色听着温雅,但几个小鬼都不敢正眼看他。 完蛋了,柳少爷瞧着还是不清醒,郑旺欲哭无泪。 他就算烂在坟头,也不想帮问荇打圆场了。 还是王宁会来事,他在紧要关头扛起了大哥的责任,将郑旺推到一边:“他最近都很早回家,所以才让我们晚上守在地里。” 第266章 “今天回去的晚是因为他……他明天有事要做!” 问荇去得匆匆忙忙,他们今晚和问荇都没说过几句话,王宁也只能瞎猜。 谁知道还真让他猜中了,问荇明天的确要去集里。 柳连鹊的注意力被“要事”吸引,他想了想后缓缓点点头。 无风的田野间掠起一阵阴风,三个小鬼被吹得睁不开眼,目送柳连鹊眨眼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些许青蓝荧光渐渐消散。 “怎么回事。” 郑旺狼狈地抬起头,嘀咕道:“他俩都不说话就跑了。” “看你的地吧!” 王宁松懈下来,长舒了口气,差点瘫倒在芝麻杆上。 “也是,看地,咱们看地……” 问荇走到家门口时,发现门缝里溢出些许萤火,就知道柳连鹊今晚还在家等着。 至少今晚他还安然无恙,问荇略微放下心来。 “问大人……” 进宝贴着墙根缩在外边,想要说什么却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问荇推门而入。 他该怎么告诉问大人,柳大人不是一直在家,也是刚刚才回来的? 进宝抱着自己不够用的脑袋,晕乎乎地继续装死。 邪祟坐在床头,坐姿从头端正到脚,只差怀里抱本正经书,就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柳连鹊。 只是他看问荇的眼神里情绪太直白,所以问荇轻而易举分辨出来他的异状。 柳连鹊今天倒没急着开门见山,只是安静等他坐下。 问荇缓缓落坐,小心瞧着他的眼睛,总觉得青色光芒又淡了些,现在倒更像他生前的茶色瞳孔。 “你不用担心银子的事。” 还是柳连鹊先开了口,他脸上的僵硬变得柔和了许多,生出介于人和鬼之间的感觉:“我存了很多私房钱。” 昨夜的他讲话还非常僵硬,今天甚至言语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情绪。 连问荇听得都愣住了,这是邪祟说过的,最迂回的话。 不光是屋里屋外的界限被打破,两种状态的界限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柳连鹊的认知和记忆依旧混乱无比,思维尚且简单直白,但绝对比之前邪祟样子好了很多。 “我们可以不用我家的钱,我知道许多人瞧不上你,也瞧不上我。” 说到这里,柳连鹊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失落,嘴唇不自然抿了下,但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他很快就平静下来。 “我们住出来了,可以过好自己的日子。” 问荇沉默了。 要是邪祟扯着他衣服喊他去找帮工,甚至抓着他给他找下人,问荇都还能找花里胡哨的理由哄他。 可面对这样的柳连鹊,他实在不想去用哄来对付他。 短短几句话,他几乎是剖出了自己的心,剖出了平时绝对说不出的,藏在内心深处的委屈和想法。 现在的他不懂怎么让问荇放心,却尝试着告诉他,可以试着去放心。 因为他觉得问荇需要帮助。 “带我走吧,连鹊。” 问荇笑了,直直地看向柳连鹊那双澄澈的眼睛。 柳连鹊抬起头,眼中装满了不可置信,就像个得不到奖励的孩子突然被塞了块糖吃。 “走啊,总不能在家里挑。” “柳少爷不是说要帮我挑帮工吗?” 不就是些不知是福是祸的鬼怪,柳少爷喜欢找帮工,要找几个就找几个。 反正自己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听话,保不齐他真的命里犯鬼,鬼就是他的助力。 柳连鹊点点头,眼中出现了明显的欣喜:“好。” 门外的进宝见里头安稳,刚想松口气偷摸溜进去,却发现自家门口泛起来各色的荧光鬼火。 而且这些鬼火并不虚弱,显然还是专门挑过的,不弱的小鬼。 噗通。 胆小的邪祟吓得赶紧坐回原地,眼睁睁看着鬼火们汇聚成人形。 一个两个他打得过,这么多他可打不过。 摔死的,病死的,饿死的,噎死的…… 好,好多有些厉害的鬼。 柳大人是不是把隔壁镇的都叫来了啊啊啊啊啊!!! 进宝吓得又咬着了舌头,忍不住呲牙咧嘴。 “我已经挑了些,就在门口。” 问荇在屋里就瞧见外边冲天的光几乎要冲破黑夜,连密密匝匝的树叶都无法阻挡。 上次看到这么壮观的景象,还是上辈子的时候,他前几年去旅游遇到的极光。 他硬着头皮看了眼满脸期待的柳连鹊。 他保证柳少爷的确恢复了不少神智,这喜欢自作主张的毛病是又犯了。 问荇给不明所以从门里探出头的问丁使了个眼色,小丫头虽然啥鬼也看不见,更弄不清楚状况,但很给面子地自觉跑进屋,把门锁上。 “汪……” 被鬼火晃瞎的清心经也摇着尾巴,在问丁关门的最后一秒,钻进问丁的屋里避风头。 “挑几个,帮你。”柳连鹊见问荇没有动作,轻轻用手带了带他的肩膀,可惜手穿过问荇的身体,只带起阵风。 他比问荇矮了点,这动作还需要飘在半空才能做到。 问荇被他的动作弄得无语凝噎。 算不上拍但也算不上摸,介于寻常和暧昧之间,他上次见到这么理直气壮的动作,好像是那个买豆腐的用绢花在哄他娘子,也是直接上手。 第267章 他算是被大佬看上了吧? 问荇缓缓打开门,瞧着这群算得上凶神恶煞的鬼和面露同情看着他的进宝。 他虽然不通鬼神之术,但好歹和鬼打交道多了,自诩对鬼的分辨能力还行。 从这些鬼的身形透明度、鬼火亮度看,至少都有郑旺的水平,不少长得还凶神恶煞,光看着都不是善茬。 他夫郎本事真大。 但有柳连鹊站在问荇身边,没有任何鬼敢抬起头来,都是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大人,请吩咐!” 不知道谁先喊了声,其他鬼如梦初醒,也陆陆续续开始表忠心。 “我们很能干的,求大人放过我们。” “是啊,我生前是武馆的,打架利索,让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大人,我力气大,我也行。” 只是他们忌惮的全是柳连鹊,问荇油然而生种狐假虎威之感。 每到这时候,他总能体会到哪怕不清醒时都看似无害的柳连鹊在邪祟里都算佼佼者的事实。 邪祟靠着怨气和祟气压制住小鬼,生前的性别、家世、能力都没了作用,强弱就是唯一的准则。 这些鬼表面上服气柳连鹊,实际上并不服问荇这个大活人,他能感觉到有些鬼不敢看柳连鹊,却把警惕又好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甚至有些立马隐隐带了轻视和敌意。 人鬼有别,可以想象要是没了柳连鹊,他们肯定不愿意听他话。 接受了要找鬼帮工的事实后,问荇首要考虑得就是让这些恶鬼能够服服贴贴,不说帮忙,也不能帮他倒忙。 看着旁边的柳连鹊,他心头涌上一计。 既然夫郎这么想彰显自己的能力,那他就给柳连鹊个好机会。 打定主意,问荇微勾了下唇角,只是抬头的功夫,立马换上副茫然无措模样。 他微微又低下头,被抽掉了骨头般足足让自己显得矮了柳连鹊半个头。 “夫郎,你来挑就好。” 他往柳连鹊身后退了半步,眼中全是惊慌无措模样,就像没了柳连鹊,就是没了自己的主心骨。 他的表现小鬼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夫郎。 他们这才发现半夜不由分说把他们几乎是胁迫着唤来的邪祟,居然是个长相好看的哥儿。 原来是这大邪祟生前的相公,倒是稀奇。 年青的男人看着只长了副好皮囊,自家夫郎变成邪祟了还能如此记挂他,甚至不惜找鬼来让他挑。 一般鬼成了鬼,和家里前尘往事也就一笔勾销了,甚至不少还恨着家里,就是因为家里不幸才成鬼的。 看来是邪祟很重要的人。 “你挑。” 柳连鹊当下的感知能力只恢复三四成,被问荇当众这么喊不觉得羞赧,只是略微生出些些陌生的,可以称之为不好意思的情绪。 “是给你找帮工,你挑就好。”他冷硬的声音软下来两分。 原来如此。 小鬼们露出了然模样。 大邪祟把他们弄过来,还真只是为了讨好这个和小白脸一样的相公! 其中有读书人装扮的鬼露出嫌恶表情,却不敢抬头让柳连鹊看见。 只是为给个种地的找帮工,何必拉来这么多鬼。 简直是烽火戏诸侯! “不行,夫郎来挑。” 问荇练练摇头,声音恭顺,一副没主见样子。 他胆怯地看了眼丢掉半个头的屠夫,又小心看了看没有耳朵的囚犯,快速收回视线,无助地把眼神放回柳连鹊身上。 “我害怕。” 他这话说出来,被他看的屠夫顶着一只眼睛惊愕打量他,就差开始骂了。 这小子在干什么,怕鬼还要找鬼来当帮工。 他不过是生前和人打架少了半个头而已,又没惹着他! 问荇被他的眼神逼得连连后退,却一句话也不说。 柳连鹊冷冷看向屠夫,吓得屠夫立马收敛气焰,小心翼翼低下头。 他怀疑自己再敢多看眼,这邪祟的小相好得埋在邪祟胸口哭,被大邪祟盯上,到时候他剩下这半个脑袋都未必能保住。 问荇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缓缓背过身去,在小鬼们看来,他是在消化方才见到的可怕景象。 他眼中的楚楚可怜还没彻底散去,瞳仁微微向下移,堪称漂亮的脸上反倒多了几分玩味,却不留下丝毫恐惧的痕迹。 进宝捂着脸,在旁边看得快把自己眼珠子扣下来了。 这是谁? 还是他认识的问大人吗? 柳连鹊很困惑,侧身看向受惊的问荇。 他夫君之前不是不怕鬼,还和鬼关系很好吗? 但看问荇这副模样,他也顾不上想这么多。 “别怕,他们往后都听你的。”他笨拙地安慰着。 大不了多给他们点工钱。 小鬼们倒吸了口凉气,胆子小的跪得歪歪扭扭,头都快磕着地了。 柳连鹊其实没什么言外之意,可他们都想歪了,以为柳连鹊在威胁他们。 完了。 大邪祟比寻常哥儿对待相公还痴狂,以后可千万不能惹这小白脸,见到他得像见到大邪祟一样恭敬。 柳连鹊的宽慰起了作用,问荇重新转过头。 他刻意咬着指尖,长长的睫毛下眼睛似乎要落下泪来,不熟他的人远看只觉得少年茫然又可怜,可熟悉他的进宝回过神,铁青着脸色,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 第268章 还真是他熟悉的问大人,演得比谁都像能吃软饭。 只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干净了…… “真的吗?” 问荇不敢置信,整个人黏在柳连鹊身上,用仰慕的目光看向柳连鹊,至始至终没正眼看低着头的小鬼们。 “他们真的会听我的?” 但凡柳连鹊能多三分感知力,就能察觉到问荇眼中看似纯粹的仰慕带了太多其他情绪。 可他感觉不出,只是看向那五颜六色的鬼火和小鬼,耐心叮嘱:“以后你们要听他的。” “是,是!” 有会来事的小鬼眼珠子转了转,语调恭敬中带着谄媚:“我们一定听这位……” 他好像不知道问荇的名字。 小鬼卡了下壳,立马想到圆场的法子。 “大人的相公大人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软饭香香,开心。 进宝:……大人你。 第115章 露出马脚 大人的相公大人。 听着很怪,倒也没错。 问荇很受用,惶恐地点了点头,将手虚搭在胸前给自己顺气,手指微微蜷曲。 他受宠若惊道:“多谢夫郎。” “你我间不言谢。” 柳连鹊收敛起身上不自然发出的,独属于邪祟的咄咄逼人气场,安安静静站在问荇身边,显然心情好了不少。 趁着和柳连鹊搭话的功夫,问荇谨慎地扫了圈跪在地上的小鬼。敲打好这些恶鬼,确保往后没鬼找他寻仇,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选谁能让他获得更大的利益。 看地的鬼他家是足够用了,问荇现在最缺的是能攀山采药的劳力。 采药要进山里,压根不是看地这种用不上脑子能干的活,还需要找生前经常进山的鬼才好。 江安镇这进山多的鬼大多生前是篾匠、猎户、挑夫、采药郎。可很多鬼死了太久,浑身上下都灰扑扑,问荇就凭粗略几眼,已经完全看不出他们生前的行当来。 这么排除后,看着乌泱乌泱的一大群鬼非常壮观,去掉缺胳膊少腿面露凶光的,去掉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可用之才少之又少。 “夫郎,让他们不是方圆十里内的都走。” 权衡之后,问荇只能一轮轮地筛鬼,他拳头抵在唇边,嫌弃道:“我不要别的地方的鬼,他们肯定会欺负我。” 要是好不容易挑来个能用的,一问他埋的地方在禾宁村五十里外,一到白天又得回到自己坟头,晚上都未必能找到来禾宁村的路,每天光让柳连鹊把他喊过来都是件麻烦事。 就算柳连鹊无所谓,他还心疼柳连鹊的祟气。 可恶的,没见识的家伙。 他的话一出,有六成的鬼又喜又气,心情复杂。 喜得是他们不用给大邪祟当苦力,气得是这面皮好看性格娇惯的邪祟相公居然还嫌弃他们! 别的地方的鬼是招他惹他了,凭什么瞧不上他们。 “好。” 柳连鹊依然不明白问荇为何这么做,但还是毫不犹豫应下来。 他一挥手,鬼宅门前跪着的小鬼立马少了大半,五颜六色的萤火四散开来,场景颇为壮观。 “呀。” 问荇没心没肺地拍了拍手,笑得眉眼弯弯:“夫郎,好多萤火,真好看。” 进宝默默转过头,同手同脚地跑去田里找兵卒们去了。 他,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不能就他一个人瞎掉,他要让那群大个子一起瞎掉。 进宝打着算盘。 飘到一半的鬼火顿了顿,不约而同加快速度逃离这是非之地,飞得快出残影。 待会那邪祟要是听得高兴,知道鬼火能讨相公开心,把他们再叫回来飘来飘去,可就要跑都跑不掉了。 待到该走的鬼都走了,问荇垂着眸,眼神暗了暗。 “夫郎,我不要长得不好看的鬼。”他指了指个满脸横肉的男子。 “这种的,我害怕,他看着会打人。” 借着铺天盖地的鬼火,他刚刚反倒是看清楚了不少鬼的形貌和动作。 例如这个在他脚底下的男鬼。 鬼会保持死时模样,男人胳膊上有临死前冒出的新伤,胳膊和脸上都有淤青和擦伤,而且还有很多皮肉伤愈合后的疤痕。 如果只是干苦力活,手上不可能没有茧子却身上都是伤。 如果是打仗的,不会皮肉伤这么多还没严重到伤筋动骨。 加上男人一直不耐烦地动来动去,问荇猜测这位是个无所事事还喜欢斗殴的懒汉。 他相信懒汉就算成了鬼,也依然只是个懒汉,把懒汉找过来只会帮倒忙。 “不可以貌取人。” 柳连鹊虽然这么说着,还是纵容了他看似无理的行径。 “你要是觉得不合适,直接让他回去。” 得了柳连鹊的话问荇就不客气了。 他一边端着副害怕又好奇的表情,一边看似随意又点了几个鬼让他们回去。 跪在角落里的挑夫暗自心惊。 问荇喊走的鬼里他见过几个,个个都是靠不住的泼皮,许多鬼都会给他们绕道走。 可他怎么看,这个年轻男人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活人,难不成还会看鬼的面相? 瞧着问荇这副胆怯懦弱模样,挑夫只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 第269章 被问荇一顿乱点,肉眼可见形迹可疑的鬼全都被他排除在外,剩下的鬼不过十来个。 “你们是干什么的?” 问荇扫了眼,确认自己没漏下谁,剩下这些不说很老实,至少粗看看不出坏心思。 小鬼们低着头不敢说话,有些认识的眉来眼去,不知是说实话好,还是不说实话好。 说了,可能就要被抓来干活,不说,被发现那下场更糟。 他们心里打着鼓,谁也不敢揣摩这一人一鬼的心思。 “夫郎,帮我问问他们之前是干什么的。” 问荇不想和他们拖时间,退到柳连鹊身边眼中带着希冀:“我想要能帮我进山采药的。” 感受到邪祟死寂的目光,挑夫咬着牙做了头个说话的鬼:“我之前是个挑夫,两位大人如果需要,我可以随同进山。” 他自认脾性好,也喜欢忙碌,当帮工比受着邪祟的压迫感好太多。 “我是种地的。” “我,我是贩鱼的,农忙时候也会回家。” “……篾匠。” 有人打头,其他小鬼也陆陆续续开口,果然十来人里边还是庄稼汉居多。 当然,里面有假的庄稼汉。 问荇又将所有自称庄稼汉的遣散,这下地上只剩下五个人,其中有两人瞧着病恹恹的,许是病死的。 病死鬼没什么力气,问荇也不想最后成了他在虐待病痨鬼,让那两个也都离开了。 剩下的三个,两个是村外荒地里埋着,一个埋得远,埋得远的也被问荇排除在外。 “就你们俩了。” 他看向最后留下的两人,一个方才说话的挑夫,一个只说了两个字的篾匠。 没遇到采药人很可惜,但挑夫篾匠也足够了。 “夫郎,我同他们说两句。” 挑夫一愣,他怎么觉得现在小白脸讲话的态度和方才略有差异。 柳连鹊不疑有他,缓缓飘进了院子里。 “你们起来。” 问荇的脊梁不知不觉就挺直了,他神色从容:“刚刚有个挑夫说自己是种地的就跑了,就是最后走那个。” “他不动我还不知道,一动那个模样就不像种地的,况且心虚得太明显了。” 害怕成这样都要撒谎逃跑,这种鬼留了也留不住。 问荇说话看似东拉西扯,却说得两个鬼冷汗直冒。 这压根不是什么傻乎乎的,需要依傍自家夫郎的相公,清醒得很呐。 “你们别害怕。” 问荇慢条斯理道:“我既然没把他怎样,更不会把你们怎样。” “这样,你们只要替我进一次山,帮我采好山货,一次后去留随意,我也好给我夫郎个交待。” “去一次……给交待?” 挑夫诧异,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邪祟找了这么多鬼过来,是要让他们做牛做马干什么大事。 结果还真只是进山帮忙采山货,着点小事他熟得很。 看两鬼神色放松,问荇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没办法,我夫郎他心疼我,觉得我挣钱累非要给我找点帮工,我又不能拒绝掉他。” 恰好郑旺喜欢凑热闹,听到进宝说问荇在训鬼,拉着自家弟兄和黄老爷子就来看热闹。 他刚到,听到的就是问荇这番话。 郑旺陷入了沉思。 他看了看旁边的四个鬼,他们也陷入了沉思。 这话术怎么有些耳熟呢? 问荇当时就是和他们说完事后去留随意,结果他们莫名其妙就从良看地了。 挑夫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 他可没看出来眼前的青年有半分苦恼,现在是装都懒得装了。 “我也不会白让你们干活,下山后你们需要把遗物托给家里人,或是想要什么衣服吃食让我烧过来,只要不难办,我都会帮你们办。” “就这些了。” 挑夫和篾匠迷茫地应道:“明白了。” 反正他们也不能忤逆邪祟,现在邪祟的相公说不会残害他们,已经算是极其好的结局。 尤其问荇开得条件的确开到了他们心里去,他们死在荒郊野岭,要是死得甘心也不会变成鬼,打心眼里期盼着有些吃的用的烧给他们。 “我们听凭大人吩咐。” 白捡了两个还挺听话的帮工,而且里面没有郑旺这种遇到狗都要上去搭两句话的热络人,问荇非常满意。 他早已发现树后有鬼蠢蠢欲动,把旁边围观的兵卒三人组、黄参和进宝喊了过来。 篾匠看了眼进宝,非常敏锐地察觉到进宝也是个邪祟,只是比方才进去那位更弱,继续低着头不敢出声。 今天是怎么回事,居然连着见到了两个邪祟,而且两个邪祟貌似都很听眼前人的。 “你们带着他俩去熟悉下山里,他们应当不是村里人,别让他们过几天迷路了。” 问荇笑得和善又亲切:“顺便多和他们说说正事,别让他们总是来怕我。” “我有那么可怕吗?” 他又不是狱卒或者工头,哪能让这么多鬼怕他呢? 大人好像个奸商,会把一枚铜板掰两半的那种。 进宝鼓着包子脸,暗自腹诽。 郑旺看了眼篾匠和挑夫,心中涌起来股悲哀。 坏了坏了,这俩鬼和他本事差不多,本来骑在他头上的只有进宝,进宝还是个蠢小孩,怎么现在又多了两个。 第270章 “小问,是我们人手不够用了吗?”他哭丧着脸,“你哪又弄来俩有本事的鬼。” 他盯着挑夫,挑夫和善地冲着他笑了笑。 “往好了想。” 问荇笑容加深:“我这不是给你找了几个搭伙玩的吗?” 看他多体贴,找的两个鬼都和郑旺年岁差不多,肯定能玩到一起去。 郑旺一拍脑袋,好像也对。 他心中狂喜,也不管什么强不强了,自来熟地圈着挑夫的肩:“老兄,你知道栗子壳怎么堆城楼吗?” 又拍了拍一脸惊恐的篾匠:“哥们,每天傍晚西边那田头,我们就在那划酒……当然没真酒喝,但这不重要!你要是想来咱们一起。” 前纨绔郑旺充分发挥了他的特长,试图十分钟内好得和两鬼穿一条裤子。 挑夫脾气好得出奇,无措过后配合地笑了笑。 可篾匠不光长了张还不错的冷脸,性格也有些孤僻。 他苍白的脸憋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就等着郑旺憋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语句,两眼翻白直接晕过去。 “别吓他们。” 问荇制止郑旺疯狂的行径,看了眼天色:“我先回去睡觉了,有事喊你们。” “对了。” 问荇指了指旁边的小萝卜头:“只是个小邪祟,不用怕他。” 进宝抱着臂,不服地插嘴:“谁说别怕我,我很凶的!” “进宝。”问荇声音变冷。 “大人说得对。” 进宝立马变脸,眨巴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看着像个普通小孩子:“我一点也不可怕。” 郑旺仗着进宝不能对他怎样,挤眉弄眼地开着进宝的玩笑:“哎呀,真别把他当邪祟看。” “他就有点能让人鬼打墙的本事,之前还被熊吓得差点尿裤子喽。” “你,你!!!” 进宝气得一蹦三尺高:“郑旺,讨厌的傻大个,娶不到媳妇。” “我呸!” 郑旺瞪着眼:“毛都没长好,你就娶得到?” 篾匠茫然地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场景,又往边上缩了缩。 挑夫倒是神色松弛,事情似乎没他想得那么糟糕。看着可怜巴巴的篾匠,他默默也往篾匠身边凑了凑。 这群鬼远没有想象中吓人,他俩也算是共患难了。 趁着场面极其混乱,问荇已经顶着王宁维持秩序的声音摸进了宅子,深藏功与名。 “讲好了?” 柳连鹊迎了过来,说一是一的柳少爷还真一点也没偷听,就等着问荇回来。。 “好了。” 明明门外小鬼邪祟混杂在一起的吵闹声震天动地,问荇却好似聋了般。 他替柳连鹊拉开卧房的门,哪怕柳连鹊其实可以穿墙而入。 “我们睡下吧。” 昨天他还不自在,习惯了后,觉得边上躺个鬼也并无不好。 尤其这鬼还是他夫郎。 但昨天热情爬床的柳连鹊却杵在灵位前边不会动了,脸上露出丝不自然的模样。 “……你先睡。” 柳连鹊的举动一天换一个样,神智也越来越清醒了。 也不知是好是坏。 问荇压抑住心里乘人之危哄骗他睡床的念头:“好。” 灵位边的身形一晃,柳连鹊消失在他的面前。 清晨。 问荇耐心听完进宝骂骂咧咧说了郑旺的不是半柱香,并且叮嘱问丁照看好清心经,匆匆踏上去镇上的路。 他这次什么货都没来得及带,一挨着市集目标明确,直奔家之前看过的石匠铺那去。 何肃起先是柳家派来的,所以哪怕问荇和何肃他们关系还不错,为了防范柳家,他也不能把这群工匠列为首选,而是换了家店。 老石匠听说是村里的急活,还要和灵堂灵位有关本来不想去,可耐不住问荇舍得给钱,语调间又非常诚恳,终于还是答应了。 这是家传子的作坊,他带上自己的两个儿子,瞪着眼看着问荇又雇了个车立马就走,光上趟集市还真就是为了拉他们去修缮灵位。 “小兄弟,你要修的是……” 大儿子好奇心重,实在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他之前遇到过给家里人修棺材的都没这么急。 “我亡妻的灵位。” 问荇语调平静,反倒让年轻的石匠满脸愧疚:“对不住,对不住,我不该问。” 他肯定很喜欢他的亡妻。 待到家门口,瞧着眼前看似恢宏实则破败的宅院,石匠心中的同情更甚。 他不知道这家曾经发生过什么,甚至想到出高门倾颓,爱人阴阳两隔的戏码。 问丁身后跟着清心经,她拄着扫帚帮忙扫院子,一路扫狗就一路跟。 见到来了生人,女孩这才费劲抱起狗,悄悄缩进自己的屋子里。 容不得石匠多想,问荇熟练地推开卧房门,将石匠们引到灵位前:“我需要撬开石板,查看下里边的料子。” 老石匠用余光打量着这家布局,几乎是不敢置信。 他干了几十年,也算是遇到过各种奇奇怪怪的家中布局,但把灵堂设置在卧房简直是闻所未闻。 而且这卧房看起来是翻修过,但装饰依旧简洁到粗陋,可这灵位上用的石料非常好,许多世家大族给早夭嫡子的待遇也不过如此。 第271章 问荇给了钱,他也不好多问,给自家儿子使了个眼神,三人都心照不宣地闭了嘴。 因为灵位用的石板料子太好,老石匠胆战心惊撬了很久,还是发现石板有经常撬动的痕迹,才开始放心大胆地下手。 咔。 石板被石匠小心卸下,两个年轻人将它轻轻摆在地上。 灵位里面镶嵌着一颗血红色的石头,宛如会搏动的心脏,刺着几人的眼睛。 是颗血玉。 可问荇立马发现了不对劲。 距离上次更换血玉已经过去好几天,按理来说血玉至少要变小一两成,可这块血玉和镶嵌上去时一模一样,完全没有缩小的迹象。 “这是血玉吗?” 他赶紧问老石匠,并解释了句:“我也是外行,听说血玉能安魂,就怕之前请的工匠克扣材料。” 老石匠仔仔细细打量着石头:“是真的血玉,不会有错。” 明明是血玉,可问题大抵就出在这块不会变小的血玉上。 还好没有去找何肃,毕竟上次装灵位的活就是他们做的,他们不管知不知情,都可能是柳家套里的一环。 “把里面的血玉摘了。” 问荇从暗格中又拿出块成色更好的红石头:“我这还有血玉,把它装上去。” “啊……好。” 老石匠有些明白了问荇用意。 传说血玉安魂,他应当是想要更好安抚自家亡妻的魂魄,才会买这么多血玉。 他愈发不敢怠慢,用了很久才将血玉替换,再把石板装回去。 问荇手里把玩着那颗不会缩小的血玉,不管是拿在手里的触感还是目视的成色,都和普通血玉别无二致。 究竟是为什么? “啊!” 院子里突然传来问丁的叫声和手忙脚乱的声音。 “不能去,不能去那里!” 问荇心里一沉,让工匠们先停工歇息。 他之前是让问丁管好清心经,但清心经其实一向都很乖巧,压根不用管。 听外面问丁的声音,清心经是突然开始乱跑了? 还没等他起身,黑狗粗暴地撞开虚掩着的门,不安又警惕的目光死死盯着问荇的手,爪子已经伸了出来。 问荇张开手,手心正躺着那枚血玉。 “汪……!” 看见石头的清心经更加激动,摇着尾巴小跑上前,扒拉住问荇的裤脚不松嘴。 清心经几乎不会跟进他的卧房,除非是遇到了他觉得很危险的事情。 “哥哥,对不起。” 问丁急匆匆跑来,见清心经没有惹祸松了口气,不停地道着歉:“是我没看住它。” “没事。” 问荇试探性地将血玉放在地上,清心经的眼睛一直在跟着血玉走,一刻都没放松警惕。 它露出白森森的牙,叼着石头快步往外跑。 问荇快步跟上前去,一直跟到自家门口,清心经才将血玉放下,并用爪子拨弄到沟里才肯撒爪。 “你是想让我远离它?” 清心经歪了歪头。 问荇又找出块血玉来,摆在清心经的面前,这次黑狗没了任何激烈反应,反而安静蹲下来。 他又试探着将那块落在草地里的血玉捡回。 “汪汪汪!!” 清心经立马弓着背,不停拱着问荇,把他往土沟边上推,示意他丢掉这块血玉。 “我知道了。” 问荇了然,在一丛野草旁边挖了个坑,把血玉埋在里面。 扔是不可能扔的,他还要靠血玉查事情,何肃他们的材料是柳家指定的,保不准是柳家要干什么事,终于是漏出了马脚。 但也不能让它继续呆在家里。 忙完后,问荇带上重新归于平静的小黑狗回到家里,示意工匠们再次进屋开工。 “我家狗脾性不太好,你们继续吧。” “呜……” 小黑狗也知道自己吓到了问丁,夹着尾巴蹲在女孩旁边,蹭了蹭她的衣服安慰她。 “谢谢。”小姑娘摸了摸它的头,认真道,“不要乱跑,会让小哥哥着急。” 问荇神色如常,只字不提刚刚具体发生了什么,安静看着石匠们忙活。 他和老石匠结了钱,将他们送到门口。 由于他这副感念亡妻的模样太过真实,小石匠大为感动。 可他也没读过书,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只能诚挚地祝愿道。 “小哥,你亡妻在天上,肯定会幸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我怎么会是黑心老板呢,他们都是自愿留下的。 郑旺:理是这个理,但总觉得不太对劲…… 鹊鹊:我在天上了? 第116章 你即是你 问荇非常习惯自己的寡夫身份,用不失礼貌的笑,送走了又个对他产生误会的人。 而关上门后,他浮于表面的笑容立马被复杂的神色所取代。 柳家距离禾宁村有大几十里路,资产雄厚算得上漓县首富,加上经常接济百姓,名声也一直比其他高门大户好。 寻常百姓们只好奇高门大户的风月事,压根不关心大户人家其他动向,之前的几个月柳家都没传来风声,也没做出什么事来干预他的生活。 问荇心里一直很清楚,在他没能力和柳家博弈之前,他定会处于被动的地位,只有柳家来找他和柳连鹊麻烦的份儿。 第272章 现在只是枚出现异常的血玉,相安无事的平衡就被柳家打破。 其实今天选择将古怪的血玉拿出也是铤而走险,他反复考量后,认为维持原状比让柳家不安好心塞其他东西进灵位要靠谱得多。 哪怕可能因此让柳家警惕,或者让柳家再想其他办法。 毕竟清心经几次躁动后他们遇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事,不是祝澈酗酒的爹撒泼,就是厨子浑浑噩噩的残念威逼。 “你今天算是立功了。” 问荇摸了摸清心经的头,小黑狗呜呜了两声,摇头晃脑蹭了蹭他的手腕。 问荇看了眼天色。 幸亏动作够快,今天还来得及做些事。 祝清正趴在灶边做晚饭,祝澈刚从镇子里换钱回来,躺在床上假寐。 门口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 祝澈打开门,瞧见神色凝重的问荇,还有躲在问荇身后的女孩。 “怎么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意识到不对:“你是不是有遇到事了。” 问荇肯定是和今年这整年都犯冲,三天两头要遇到些奇奇怪怪的事,作为朋友祝澈都习惯了。 “能不能她在你家借住几天,她吃住的花用我都会给你们翻倍的钱。” 问荇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自己遇到麻烦这事:“我家现在不适合住人。” 不适合住人……那适合住什么? 想到问荇可能还是个神棍,祝澈干笑:“兄弟,咱们有事就说有事,别说不适合住人这种话,怪可怕的。” 他看了看在床边织布的娘,毕竟对方是个女孩,来也是和她住,所以想要她的意见。 祝澈娘含笑道:“当然行,只是我家屋子小,她和男娃住不方便,可能要和我住一起。” “多谢,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问荇轻轻拍了拍问丁的背:“去吧,哥哥有事办,过几天来接你。” 问丁有些害怕,她害怕哥哥把她扔在这,她又要被打。 但她还记得那个很高的哥哥的朋友,还有那个矮一点的小哥哥,好像都是好人。 女孩抿着嘴点点头,缓慢地走到祝澈身边。 “我娘没问题就行,倒也不用给钱,有些都是自家打的肉养的菜,根本算不清。” 祝澈大咧咧笑了笑:“你真要想给,你家菜地里的萝卜和白菜能不能给我家拿些。” “祝清说喜欢吃,他觉得比自家养的那些好吃。” “当然可以,待会就给你家送点菜。” 给祝澈家多拿些过冬的菜,对没什么地能种,靠着打猎过日子的猎户也算雪中送炭。 “妹妹,吃饼吗?” 祝清看着比他还小的妹妹,油然而生出种责任感。 他端着刚蒸好的饼,低头挑挑拣拣,给问丁挑了个长得最圆的。 问丁没作声,小心看了眼问荇。 “两个哥哥给你吃的,接就可以。”问荇看她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也不知问丁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放松下来。 问丁的去留暂时解决,家里再次没了除问荇外的其他活人,许多动作都能放得更开,也不用担心谁吓到小姑娘,给她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大人!!!” 已经到了昼夜交替的时候,进宝今天没在家里或者田头,而是等在问荇回来的路上。 他身后跟着刚刚能显形,模样虚弱的郑旺。 “我们想好了。” 进宝长着张小孩的脸,站着和冬瓜一样高,实在不适合作出严肃表情,怎么看怎么让人想笑。 “你们想好什么了?” 血玉的事是白天才发现,进宝他们压根不知道。 联系郑旺和进宝的性格,问荇觉得他们更可能瞎想了些有的没的。 “不能让你独自面对柳大人,所以我们今天不管咋样都会陪着你。” 进宝为他前几天临阵脱逃的行为感到羞愧,虽然柳大人不会把问大人怎样,可万一脾气上来强迫问大人干什么事,他可就成罪人了。 郑旺瞪着死鱼眼,支支吾吾不说话。 他就不该为了吓小孩,昨晚和进宝瞎说了一大堆变成鬼后神志不清,跑去心上人梦里春风一度的话本子,害得进宝现在非要拉着他来保护问荇的清白。 而且人家是夫妻,春风一度也不关他们的事,他甚至觉得柳少爷真要玩这套,问荇会很高兴,保不准会边呜呜咽咽,边把柳少爷给怎么样了。 毕竟昨天他算是看透了,问荇把柳少爷吃得死死的。 问荇隐约察觉到进宝听了什么不好的事,意味深长看了眼郑旺:“阿旺,下次别给进宝讲这些,他还小。” 郑旺眼睛又瞪大了三分:“他小?他比我们谁都大,都快成百岁老鬼了。” 但碍于问荇审视的目光,郑旺还是心虚垂下头:“行行行,下次不说了,真不说了。” “心意我领了,不过今晚就别跟进去了,我有事同我夫郎说,你们进来不方便。” “来帮我看个东西,然后你们都忙自己的去。” 问荇领着他们来到自家门口,将被埋在土里的血玉挖出来:“进宝,来看看这块血玉有没有异常。” “血玉?我看看。” 进宝凑上前来,还没仔细看,就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好恶心……全都是怨气。” 第273章 “大人,这是哪里来的?” 问荇看向郑旺,这才短短片刻时间,郑旺脸上生出的烦躁比进宝更加明显,脸部肌肉都开始不自然地抽搐。 他倒是没进宝的本事能察觉出怨气多大,就是感觉看着这块石头就很暴躁,心里面那点负面的想法全都出来了。 问荇将石头重新扔回土坑里,又顺手从路边抓了些艾草盖上去,郑旺脸色才恢复正常。 “这东西还是扔远点好,肯定不是好东西。”郑旺缓了缓心神,下了论断,“反正对鬼不是好东西!” “进宝,你最近在家里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啊。”进宝不明所以,“吃好睡好,和以前都一样。” “大人,你的意思是这块血玉之前放在家里?”他总算聪明了回,“啊,莫非柳大人……” “有可能。”问荇言简意赅。 而且十有八九就是了。 修任何灵位用的材料都可以隔绝阴气,防止鬼怪作祟,所以之前就连进宝没察觉到异常。 这块沾了怨气的血玉影响了柳连鹊,才导致他出现当下这种古怪状况。 工匠们没这么大主意,幕后黑手肯定是柳家。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我夫郎他是很特殊的邪祟,祟气强怨气弱。” 进宝点点头:“是的,柳大人在外边还有些怨气,但也比许多小鬼都弱,而在屋里时,我甚至感觉不到柳大人身上的怨气。” “别说这样的邪祟,我甚至没见过这样的普通小鬼。” “寻常鬼怪沾了怨气会发狂,但是连鹊反倒是逐渐找回理智,将两种状态融合起来。” 问荇陷入了思索中,他脑中有个荒谬的想法。 “问大人……你,你怎么了?” 进宝看问荇刚刚还在自言自语,现在却不作声,状态也不似刚刚那般轻松了。 “没事的,柳大人是这么厉害的邪祟,他一定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他苍白地安慰着。 “而且我昨天看了,柳大人身上也没增加太多怨气。” “不是。” 问荇闭上眼睛,声音很轻:“他不是。” 进宝的无心之言再次提醒了他。 柳连鹊压根不算完整的邪祟,之前副院子里院子外两个模样,就是很好的印证。 不光邪祟,连寻常鬼怪也需要祟气、怨气,就像是人会都有心脏和头脑。可柳连鹊怨气不足,状态割裂,长生还说他疑似是生魂。 几十年前宅邸主人想用自家孩童献祭获得气运,结果最后诞生了进宝这个彻头彻尾的邪祟。 如果说获得邪祟是整个局必备的一步,那进宝是个完全的邪祟,相对的,柳连鹊是否算是个不完全的邪祟? 柳家人费尽心机,做的每一步定有自己的目的,那么接着他之前的猜想继续往下,柳连鹊的情况又和进宝类似。 ————柳连鹊的状态不是柳家想要的,他们不想要不完美的邪祟。 他们想靠着类似灌注怨气的法子,人为将柳连鹊变成邪祟。 这方法过于阴毒,问荇越想越遍体生寒,却也在心中隐隐冒出些后怕和庆幸。 如果真是这样,现在发现或许还来得及,而且柳连鹊是生魂的可能性又大大提高了。 因为是生魂,所以才会像邪祟,却成不了邪祟。 但如果他没有阻止,放任怨气进入柳连鹊身体,等到柳连鹊彻底成了鬼,那会成为下个进宝都算是运气好,要活过来恐怕会更加困难。 “我去找他。” 问荇匆匆起身,扫了眼被层层掩埋的,诡异的血玉。 进宝被他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噤,头次见到问荇看死物是这副模样,回过神问荇已经不见了。 “我们该怎么做啊?” 他看向同样不知所措的郑旺:“问大人好像遇到麻烦了。” 郑旺咬了咬牙:“可恶。” “他刚刚说话我没听懂,但是我听明白了有个事,就是现在的麻烦咱俩解决不了。” “去找那个头发白白黑黑的道士。” “可他上次临走说自己要好久不出来。”进宝也很着急,“这怎么找得到。” 郑旺摸了摸下巴:“我呸,找个人能有多难。” 他脸上露出自信的笑:“相信我的人脉,三天内给你找妥,天王老子我都要托到鬼去问。” 进宝半信半疑。 但这是郑旺,一个没什么其他本事,却能和认识一盏茶功夫的鬼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男鬼。 “好吧,那就试试,也没别的办法了。” 今天的院子里格外寂静,可卧房里却久违地灯火通明。 自从柳连鹊能走出卧房,经常就会在院子里等着他,就算呆在屋里,只要注意到院内的动静,也会放下手头在看的书。 灯火通明,血玉的幻境又开了,里面是神智清醒的柳连鹊。 他应当记起来了什么。 问荇心口一重,步履却没停下。他径直走过去,面色平静地推开门,甚至唇边还带着笑意。 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夫郎。” 柳连鹊也非常平静,瞳孔也已恢复成茶色。 他平静地翻着书,就好像他把当下的场景已经在心中预设了千百遍,熟稔得近乎麻木。 “问荇,这是你瞒着我的事吗?” 第274章 他没敢看问荇,声调平稳过了头,变得好似质问。 可就在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收得不够好,收得有些过了。 他收住了惶恐,收住了迷茫,却没收住那点自责,反倒让自责显得像责备。 “对不起。” 没等问荇开口,他兀自慌乱地、无措地道歉,欲盖弥彰的冷静被撕裂了个口。 那天失去意识后他没做梦,反而清醒地意识到了现实,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残酷,仔细想又有迹可循的现实。 如果说变成鬼被囚于囹圄是件令他恐慌的事,那变成无法控制自身言行,凭着本能做事的邪祟对他来说更像灭顶的灾难。 他在意识到的那一刻就明白问荇瞒着他的理由,问荇真的非常懂他。 柳连鹊自小获得的所有赞扬都来自克己复礼,连被夸聪慧都要弯弯绕绕说成懂得权衡利弊,迎接他的只有一次次权衡后选择,一次次选择后接着权衡。 唯独是否要克制,是否要谨慎这件事,他无法权衡,也无法选择。 “……连鹊!” 他缓缓抬起头,问荇那张略带焦急的脸直直撞入他的眼睛里。 他们现在的距离已经不够安全,问荇轻轻摇着他的肩膀,可他却丝毫不认为问荇在僭越,只觉得像见到了救命的稻草。 柳连鹊的眼睛红了。 他很少哭,到了想哭的时候甚至已经哭不出来。 头脑中涌入的,关于鬼怪、关于邪祟的一切轰得他思绪紊乱。 “我变成邪祟的时候……作奸犯科了吗?” 青衣书生声音开始抖,他不敢去细想自己成了邪祟做过什么,想把这些抛在脑后,听眼前人的话。 他从来都只想靠自己揽下事,可他今天只想听问荇的。 问荇见过他的所有样子,他说了,他就信。 “没有,我们救了很多人。” 柳连鹊闭上眼,他瞧见祝澈的爹惨叫一声再也无能祸害人,赵小鲤跪在地上,劫后余生后哭得泪眼朦胧,篾匠们举着火把与穷凶极恶的野兽对峙。 如果说这是所谓的人性,那人性从未离开过柳连鹊的魂魄。 是吗? 没有意识的他,也干过有用的事。 “……” “我给你找过麻烦吗?” 他心底再次上来股愧疚,问荇这么聪明,或许压根不需要他救。 是他自作主张,自以为可以扶曾不相识的赘婿过上安稳日子,反倒把问荇困在了禾宁村里,还要替他收拾烂摊子。 “怎么会,明明是我总给家里找麻烦,你帮了我很多。”问荇抓着他的手,柳连鹊几乎参与了他来到这里后的每一步谋划。 长生说他有贵人命,可其他朋友几乎全来自他最大的贵人。 虽然和有些被抓来的鬼刚开始相处并不愉快,而柳连鹊的故人对他也心存忌惮和防备,可现在都在往好的地方走。 他背着的箩筐换了三四次,鞋子换了数不清几双,家里逐渐变得干净敞亮。 问荇从不觉得自己被困在何处,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去往别处寻找机遇。 可家是永远休息的地方。 柳连鹊平静了些,也不知是真的认同,还是又忍着想问没敢问,最后还是揭了过去。 “我是不是不该这样。” 他声音弱丝般细弱,迷茫无措愈发明显,前两个问题其实他心里有答案。 但最后这个,他实在得不出答案。 他是不是不该执着于该不该,是不是曾经的他是错的,那个青色眼睛,披散长发的冷漠邪祟,不过是给他这短短一辈子答卷上否认的朱红一笔。 如果这样的他是能存在的,那之前的,截然不同的他算什么呢? 他安静等着,等着问荇说出他预料之中的“该”或者“不该”,然后去试图接受。 “他就是你。” 柳连鹊怔愣。 问荇并未直接告诉他对错,只是非常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轻声说:“你变成邪祟,也只是做了你认为自己不敢做的事。” 柳连鹊抬起头,眼中意外地带上了惊惶和欣喜。 明明眼前只有问荇,可他总觉得那个青衣邪祟就站在他面前,或者藏在他身体里。 他只觉得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却完全不同,他或者他有一方是不对的,另一边坚持的是对的。 他们明明是一样的,有着同一颗本心。 邪祟救的人他也会去救,邪祟想去的地方他也会想去,邪祟想做的事他也会想做,只是过程不一样。 他们喜欢着同一个人。 他看见邪祟专心地看着问荇,眼中带着强烈的、近乎溢出来的渴望和倾慕,同自己看似平和的视线交叠起来,逐渐合成一体。 他眼中微微掠过青光。 “夫君。” 他听到自己说出了两个字。 两个自打他发现自己对问荇有些心思,就不敢在说的字。 他本来就是他。 “欸?” 将他思绪抽回的,是问荇惊讶的,略带戏谑的表情:“夫郎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柳连鹊立马惊醒,瞳孔再次恢复成茶色。 他急促看了眼问荇,随后因为窘迫,做了个非常失礼的,用袖子挡着脸的动作。 “躲什么?” 第275章 回应他的是问荇带笑的语调,在幻境里他能触摸到柳连鹊,但他不急着撬开柳少爷情急之下禁闭的蚌壳。 只要柳连鹊放下手,就能看到问荇离他的距离近在咫尺。 “躲也没用。” 问荇看他刚刚的样子,知道柳连鹊状态已经转好,虽然成邪祟的事很难接受,但有前面隐晦的铺垫,他夫郎至少是不会钻牛角尖,不会干什么自寻短见的事了。 “你想要的,当邪祟的时候都告诉我了。” 柳连鹊的长发凌乱垂下落在他的手边,问荇轻轻抬手替他理到耳后,惹得书生不自觉侧过头,避开发丝营造出的,耳鬓厮磨的错觉。 柳连鹊咬着下唇,没敢回应问荇。 他默契地体会到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心里的悲喜交织在一起。 问荇的声音戛然而止,该说的话却没往下说,将柳连鹊的情绪狠狠地吊住。 他缓缓放下挡着的手,心绪比方才平静了不少。 问荇也已经和他拉开距离,好整以暇看着他,似乎是不打算开口往下说了。 柳连鹊心中庆幸,可也不乏失望。 他稳住心神:“我需得把我知道的事告诉你,突然生出变故肯定事出有因,我担心……”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问荇脸上玩味的表情,显然是在想不正经的事。 “没意思。” 问荇等他哑了声,才叹口气道:“唉,我还以为夫郎会多问两句呢。” 柳连鹊耳根烧红,努力把问荇当成透明人看:“说正事,虽然很不愿去想,但的确可能我……柳家那的动作。” 说起自家,柳连鹊眼神暗淡片刻。 他其实一直都在麻痹自己,告诉自己自家人不会害他,可眼下其他地方没出错,怎么莫名其妙就打破了平衡? “我知道。” 问荇终于正经了点,看到柳连鹊愿意去面对现实,他也松了口气:“我下来就要说和柳家有关的事,不过在此之前……” 他看柳连鹊心情低落,却仍然专心致志听着,起了逗弄心思。 他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胡诌。 “你当邪祟的时候,和我说你想听句话。” “本来想刚刚和你说,结果你没给我机会。” 虽然邪祟没明说,但问荇还是从他的举止里看出来,柳连鹊还挺渴望人夸他。 “我不听。” 柳连鹊板起脸:“你先说正事。” 他就不该对问荇有什么期待。 “我偏要说。” 问荇看他表面上紧张,动作却放松下来,明白这招果然有效。 他顶着柳连鹊惊恐的目光热情贴了过去,就差在柳连鹊耳朵边上吹两口气了。 “夫郎现在认真帮我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厉害。” “我最喜欢我夫郎了。” 他声音漫不经心,眼底的真挚却看得柳连鹊心肝直颤。 作者有话要说: 鹊为什么很害怕自己是邪祟, 其实就相当于是之前习惯了做题,一定要有答案和规则在题目里,但是突然有天他的惯用套路、思路被推翻,他怕自己从用理性思考答案变成凭着本能和直觉思考答案。 宝们可以注意下鹊鹊问问题的顺序, 第一个是道义,第二个是问荇,第三个是自己,这是他用理智得出的,遇到麻烦应该去关心的顺序。 但是实际上后面他更关心的一直都是第二个,鹊鹊的恋爱脑要长出来力23333 第117章 早做打算 “嗯。” 手指蜷紧,苍白肤色上居然泛起些红意。 他该应,还是不该应呢? 柳连鹊想着,举棋不定。 眼见着柳连鹊又要开始思前顾后,问荇缓缓收回手,同他拉开段还算安全的距离。 他并不急于现在就需要个是或者非的结果,只需要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即可。 剩下的事即使他不说,喜欢思虑的柳连鹊也会多想几分。 比起逼迫或者哄诱,他更希望柳连鹊自己能想开。 “我们说柳家的事。” 他又等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很多猜测其实没凭没据,所以我也只能告诉你我确信的事。” 比起直接空口说柳夫人不爱柳连鹊,柳家精心培养他也不过是把柳连鹊当祭品,问荇更喜欢摆已知的证据。 每个人心里都有杆天平,柳连鹊心里的天平一定比问荇的更加偏向柳家。复杂的生恩养恩下,需要往上面加的是足够真实有分量的筹码。 不该靠耍赖装可怜的时候,他向来不考量以这种方式博取柳连鹊的偏心。 问荇避开了柳连鹊自己就能直观感受到的,柳家曾经对他才华又防备又惋惜的态度,而是直接讲了自己查到的,血玉和邪祟有关的事情。 “半月修缮次灵位是柳家提出,材料也是柳家那准备,素来是如此。” “血玉是里面唯一消耗量大的建材,它保持了你在家中的状态稳定,可上次拿来的血玉上却带着怨气。” “你觉得我记起来邪祟时候的事和血玉有关?”柳连鹊很快镇定下来。 “因为其他步骤都丝毫未改,只有我家提供的血玉出了差错。” “我可没说这些,免得柳家人又把我当吹枕头风的男狐狸精了。” 问荇说得话好似玩笑,脸上神色却比刚才更严肃:“夫郎心里也很清楚,不是么?” 第276章 “我不想去恶意揣测柳家,其实单说我在柳家那几日的所见所闻,我会认为柳家算得上极其和睦的高门大户。” 柳连鹊沉默了,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家算得上非常好,他也算幸运。 像他这种病秧子出生在恶民家,保不准待遇就是在数九寒天被溺死井里,哪还有读书认字的机会。 “如果是他们,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他颤抖着问了出来,其实柳连鹊心里也很明白,问荇说得八九不离十。 于情,他相信问荇的人品,不会无缘无故去挑拨他和他家人关系;于理,问荇去试探同自己有渊源的大户人家是件很不明智的事情。 只要柳家不倒台,不冒出丑事,问荇顶着赘婿的身份其实更加方便。 可那毕竟是他生活了十余年的家,让他怎么能马上就去接受。 “进宝的事还记得吗?”问荇正色。 “把他的经历拆开说,高门大户,献祭,后辈,邪祟……夫郎,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两件事,每一环却都环环相扣到相似的地步。 柳连鹊瞳孔一紧,难以置信地看向问荇,险些失声。 “我从未见过他们使用邪术,甚至我母亲对此极其抵触,也不让我们后辈去碰!” 他的眼中近乎带着绝望和哀求,明明非常想知道真相,但也隐约希望问荇暂时别再说下去了。 抵触的反面正是接纳,有时越是心虚什么,害怕什么暴露,越是表现出对此厌恶。 可这话就有些空口臆测,问荇没说出来。 他只道:“其他先不论,肯定有人要对你做不好的事,我们得先要防在暗处的敌人。” 一天晚上,一个事实加上个近乎事实的推测,这两条消息对于谁都过于残忍,哪怕是天塌下来都愿意替别人抗的柳连鹊。 其实也没必要马上就逼着他全部接受。 “说实话,我也不希望是你家,要对面真是你家,那可就麻烦了。”问荇安抚地笑了笑,自嘲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毕竟我哪来的钱和人脉同柳家叫板?” 其实眼下对手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越过去现在这个坎,防住再有人对柳连鹊动手脚,不让他变成邪祟。 事有轻重缓急,意识到比起面对幕后黑手还有更重要的事,柳连鹊很快也冷静下来。 “我的意识应是寄存在灵堂,有人以用沾染怨气的血玉镶嵌灵位来对付我,而不是直接在暗处用邪术,说明要影响我需要靠近灵堂。” 这是个好消息,说明他们不能直接被暗处的人拿捏住,那么不让外人靠近卧房就是最直观,最方便的解。 “血玉需要更换,柳家派遣的工匠半月来一次,他们必须进卧房。”问荇担心引起工匠们的怀疑,工匠们可能一无所知,但很容易无意识就成柳家的帮凶。 “不过我也能替换血玉暂时拖延,只是并非长久之计,可以等寻到长生后一起商量对策。” “他说我要往外走,但眼下情况,不适合贸然远离江安镇。”问荇心里织起缜密的网。 “许掌柜人脉多,我也会多去问他,若还有其他能人异士,未必非要走找长生道长那条路。” 问荇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全盘同柳连鹊说了,安静下来等着柳连鹊也说些自己的看法。 “你已经算得很清楚,似乎也用不上我做什么。” 柳连鹊露出个疲惫又温和的笑:“我多了很多记忆,似乎也多出来些邪祟的能力,最近就试着把控住多出来的能力,多留意当下状况,不让自己再变得无理智。” “只是还有一事,依你所说现在醇香楼经营状况不错,我想托你让它拿到承办柳家过年筵席的差事。” 现在还只是秋末,但有些大户人家为了宴请宾客有排面,年夜筵席早早就会开始谋划。之前的醇香楼只能在江安镇排得上号,肯定不够格给柳家承办,但现在就不好说了。 “……”问荇眼睛微微睁大。 柳连鹊是给他指了光明正大主动回柳家的办法,希望他去查明真相。 “算我托你帮我查明背后缘由,无论结果如何,我全盘接受。” 柳连鹊的眼中没了不安,神态已与平时无异:“依照我家的家规旧礼,我屋里暗柜应当没人翻动,里面还有些数目可观的银票,我会写封信托……” 柳连鹊迟疑了,他本想说托看着他长大的老仆暗中帮衬问荇,可现在除了问荇,他还能相信谁呢? 可他现在除了钱,已经没什么能给问荇了。 “银票的事往后再说,我先争取给柳家办春筵的资格,这确实是个接近柳家的好办法。” 问荇哭笑不得,柳连鹊还真是为了让他拿到钱鞠躬尽瘁。柳连鹊不光想得远,还颇为精明,让他边查事,边有本事给他弄出来些银票。 “几百两银对你非常要紧。” 柳连鹊不肯放弃,锲而不舍希望问荇多听他说两句银票的事。 “是,钱什么时候都很要紧。” 问荇看他着急,又起了逗他的心思:“夫郎之前管着钱,手里居然没有地契。” “比起银票,我还是更想要地契呢。” 哪知柳连鹊丝毫不恼,是非常认真道:“有的,我有地契,还有房契。” “但我当时病重,把地契都托付给了母亲,你若是想要,我们再想办法也……” 第277章 问荇沉默了。 他真的很想说柳连鹊现在的样子,活像被狐狸精迷了眼的富二代,自己稍微说两句,晕头转向把家底都要掏没了。 只听柳连鹊又说了句,让他彻底笑不出来。 “屋里头几百两银子是藏得久了忘记处置,也还好剩了几百两。” 瞧瞧,这就是富庶县城首富家的大公子。 还好剩了,几,百,两。 “唉,夫郎好有钱。” 千言万语被问荇忍住,幽幽道:“不像我,我连一文钱掉在床板,都要想办法掏出来。” 柳连鹊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解释:“我真的只是想把我们的钱拿过来,也好给你往后做打算。” “给我们往后做打算。” 问荇纠正了他:“长生道长都说了,你可能是生魂,保不齐躯壳还存在柳家或者什么地方,也要给自己做些打算。” “而且咱俩应该绑一起了,你要想我,首先得想你。” 问荇的话真不是作假,他算是弄明白了。只要不出意外,柳连鹊每晚出现的地方同他牢牢绑定。 问荇离田头近,出来的是乱葬岗邪祟,问荇离家里近,出来的就是屋里柳少爷。 不管是柳家故意而为还是阴差阳错,这条牵出的线预示着他们的未来密不可分。 柳连鹊笑了笑,没把渺茫的概率放在心上。 即使是生魂,要让他死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但还是顺着问荇的话说了:“好,为我们往后做打算。” 两人终于达成共识,接下来就要去印证下有些事。 关于柳连鹊的能力,以及他现在身上的怨气。 问荇和柳连鹊并肩走到院子里,瞧着和清心经排排蹲着的进宝。 进宝刚从兵卒们那回来,他小心翼翼看了眼问荇,又看了眼柳连鹊。 嗯,看起来挺好,柳大人很清醒,问大人也没被强迫! 等等,柳大人很清醒? 进宝难以置信又看向柳连鹊。 他神智清明,而且前几天沾染的微弱怨气也变弱了很多。 感受到进宝惊讶的目光,柳连鹊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太好了。” 进宝手忙脚乱爬起身:“柳大人变回来了?” “小声点。” 问荇看进宝的样子,知道柳连鹊身上的怨气已经不影响他了。 他心念一动:“连鹊,你试着出院门看看,说不定不用被困在家里了。” 柳连鹊依照他的方法,小心翼翼推开门,带起一阵阴风,吹得槐树叶沙沙作响。 随着他半只脚跨出门,进宝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张成圆圈。 “大,大人可以出去了。” 果然如此。 他刚刚在屋里看见柳连鹊眼中青光,听说柳连鹊能用邪祟的能力时就有预感,保不齐那点血玉上的怨气没能影响柳连鹊,反而让因柳连鹊邪术失败割裂的状态渐渐统一。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既然前几日邪祟状态的他可以进屋,那么怨气消退,恢复清醒的他理当也能出去。 可事情总会节外生枝,当下就没那么顺利。 就在柳连鹊踏出屋的一瞬间,他平和的面容突然扭曲了一瞬,眼底不受控制冒出青色的光。 “……唔。” 他的这个状态问荇再熟悉不过,这是又要变成神志不清的邪祟了。 “进宝!” 他触碰不到现在的柳连鹊,但是作为邪祟的进宝可以。 哪怕非常害怕,进宝还是咬咬牙,拼了命地上前将柳连鹊拽回来。 “不对劲。” “柳大人在屋里的时候,身上已经没什么怨气了。” 待到柳连鹊身体整个回到院内,进宝立马松开手,脸色难看:“可刚刚出去的时候,柳大人身上又有怨气了。” “不过现在已经没了。”他定睛一看,愈发摸不着头脑。 进宝求助似地看向问荇,却发现问荇已经跑到柳连鹊身边,眼神关切地看着柳连鹊。 “夫郎,没事吧?” 进宝:…… 好讨厌的问大人! “无碍。” 柳连鹊的眼中逐渐恢复清明,他摁压着眉心:“方才一踏出院子,我的意识就开始不清楚起来。” 他极力想要描述那种感觉,但还是无法用言语抓得准确。 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侵入了他的灵体里。 “看来不光是血玉,我们这间宅子肯定有很多特殊之处。” 问荇其实刚刚听见了进宝嘀咕的话。 柳连鹊一出门身上就会沾染怨气并且思维受阻,在宅子里待着时却不会如此。 加上长生说过生魂怨气少,或许生魂就不过多能沾染怨气,否则将和普通的鬼别无二致。 难道这间屋子保护了柳连鹊。 可柳家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的目的不是让生魂沾染怨气吗? “夫郎还是别出去为妙。” 虽然很遗憾,但当下的柳连鹊实际上依旧无法出门。 “好。” 柳连鹊自己倒不太失落,因为他本来就习惯了呆在家,而且他发现身上有了别的能力。 点点荧光聚集在他身边,随着他的手缓缓托举,也跟着微微舞动,是灵体的一部分,却脱出了灵体。 随后,这些青蓝色仿佛活过来般,争先恐后飘散在空中不停飞舞,就像盛夏时节那些会发光的,长着翅膀的飞虫。 第278章 “好好看!”进宝拍了拍手,“柳大人变厉害了好多。” 现在的柳大人又厉害又清醒,除了喜欢抓他念书让他头疼,其他简直完美! 柳连鹊其实控制得艰难,邪祟们靠着多年时间接受成鬼的事实,掌控自身的能力,他却跳过了这些步骤。 萤火们不安地颤动着,突然挣脱控制,扑向在旁边静静看着的问荇。 “……小心!” 不擅控制的柳连鹊慌忙想要收回荧光,却只是徒劳。 萤火飞扑得凶猛,却最终落在问荇的鼻梁上,微凉但无法触碰,顺着他的鼻梁往下,随后描摹着青年唇线的模样。 问荇就站在那,不动也不恼。透过荧光,含笑着看向柳连鹊,嘴唇微动,惊扰了僭越的萤火飘散在夜空。 “看来夫郎还得多加练习。” 能用邪祟的术法固然是好事,但现在看来,柳连鹊还远不够熟练。 停在他脸上没什么,可别停在其他人和鬼脸上了。 “知道了。” 柳连鹊红着脸仓促收起萤火,转身看向窃笑着的进宝。 进宝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柳大人。” “能否教我如何控制能力。” 柳连鹊一脸谦虚,他知道进宝只是看着小,在这方面自己远不如他。 只要能学到关窍,谁都可以是他的老师。 “当然可以,只,只是……” 进宝目光游弋。 他哪来的本事教比自己还强的邪祟。 问荇站在柳连鹊身后,无声地,微笑着看向他,眼中暗含隐隐威胁。 你不同意试试看。 进宝小脸惨白,被柳连鹊身后突然出现的问荇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 “没问题,我一定教会柳大人!” 此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但柳连鹊瞧着进宝匆匆逃跑的身影,眼中带着疑惑:“我刚刚是太严厉了吗?” 为什么进宝突然这么害怕他? “没有。” 问荇不以为意:“小孩子的心思谁能搞得清,我们回去睡觉吧。” 睡觉? 柳连鹊唯恐他语出惊人,赶忙先发制人道:“你睡床上,我去牌位里休息。” “我知道。” 问荇似笑非笑看向他:“不过夫郎这么心急,我都以为是嫌弃和我睡同张床了。” 他话音未落,牌位上的名字闪了闪,柳连鹊已经不知踪影。 鬼的其他本事柳连鹊不擅长,但缩进牌位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问荇好笑地摇摇头,知道柳连鹊还能听见,故意大声和牌位道了晚安。 “夫郎,好梦。” 清晨。 问荇早起的头件事不是做饭,也不是下地,而是扛着铲子将那块晦气的、惹得他家鸡飞狗跳好几天的血玉挖出来,然后埋在更远出的荒郊野岭。 得益于这片野地上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只要记住大概的地方,不愁下次不能挖出来。 有路过的村里人觉得奇怪,但鉴于问荇本来就够奇怪了,所以都是看了就忘。 约莫中午,问荇依照约定背了一箩筐菜,敲开祝家门。 “是小问哥种的菜!” 祝清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比问荇头次见已经高了不少,欢呼着抱走箩筐。 问丁探出头来,一脸惊喜:“小哥哥!” “住得怎么样?”问荇给她塞了块蜜饯。 “很好。” 听到女孩脆生生的答复,问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我来讨教些山里的事。” 他急着来祝家还有别的要务,秋天只剩下个尾巴,他打算这几天尽快进山,再收茬山货。 现在柳连鹊神智也清楚了,等收完山货就把多余的鬼名正言顺放回坟头,省得一群鬼在家门口晃悠,弄得他头大。 大多猎户只会打猎,不清楚怎么采摘山货,但恰巧祝澈之前为了钱什么都做,所以在这方面略懂一二。 可他听说问荇必须当日去当日回,脸上露出难色:“这可就难办了,好些的山货都在深山里和峭壁上,当日去也只能捡菌子和野果。” “如果只是走路,不干其他事情,那能在日落前回来吗?” 问荇不需要亲自去摘太多,他只要能够拿到小鬼们摘的山货就好。 “不去最远的山头,倒是还勉强可以。” 祝澈给他口述了条很短的路,但依旧不解:“但啥也不做进山没意思,还招虫咬呢。” “多谢。” 看问荇的模样,祝澈知道他又是有什么奇怪的本事了,便也不再多问,叮嘱他小心山里的毒蛇和毒虫,就将人送到门口了。 “哥哥,别受伤。”问丁的声音很小。 祝澈关上门,也将安安静静看着问荇的问丁也关在家里。 问荇想到女童无措的模样,愈发觉得慈幼院也未必是适合她的去处,毕竟内向胆小的孩子在哪都容易受同龄人欺负。 但显然他家情况太复杂,又牵扯上柳家,当下也非常不适合再收留个孩子。 帮人帮到底,反正也不着急送她走,问荇决定再想想办法寻更好的地方。 夜幕降临。 “黄叔,你们准备好了吗?” 两个晚上,黄参已经和新来的挑夫篾匠混熟,老郎中也给他们教了些赶山时能见的,珍贵的药材。 第279章 挑夫篾匠生前整天往山里跑,加之性格一个温和一个谨慎,倒是都没出差错,顺顺利利过了黄参这关。 是三个大老粗兵卒那掉了链子。 郑旺听到和学有关的任何东西都头疼,另两个更是对什么中药菌子野果一无所知,林大志甚至问出来毒菌子能不能吃,好不好吃,怎么吃的窒息问题,气得老郎中吹胡子瞪眼,直言生前都没遇到过这么恶劣的人。 可不管怎样,今晚磕磕绊绊的一行人要上山探究竟,明晚就得正儿八经开始采摘了。 柳连鹊扶着门框,看向外边洋洋洒洒的一群人。 他也想去帮忙,只可惜他出了门就不清醒。 篾匠转过头,看见之前黑着脸抓人的大邪祟就站在门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被吊起。 “大人。” 挑夫以为柳连鹊不吭声是要发难,吓得赶紧跪下,跪得柳连鹊反倒往后退了两步。 “你们起来。” 想到自己之前当邪祟时做得事,柳连鹊脸都发热。 他当邪祟的时候,有这么吓人吗? “待到这次事了,你们就回到自家坟头去吧。”他终于敢想自己当时模样,不免有些心虚,“也不用给我们家帮工了。” “不不不。”挑夫赶紧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们一定会一直扶持大人的相公!” 邪祟肯定是在敲打他们,考验他们,他们怎么能同意。 问荇在旁边憋着笑,悠哉悠哉帮腔道:“是啊,这不是夫郎自己挑的帮工吗?” “怎么急着让他们走呢?”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除了钱,已经没什么能给你的了…… 小问:o。o! 第118章 鬼挖药材 要是给柳连鹊挖个洞,他保不准都会忘了仪态直接顺着跳下去。 问荇不说他还能不去想,一说他是全想起来了,之前干过的事,桩桩件件。 什么吹风摇栗子砸到问荇脑袋,差点把问荇扎成刺猬;三更半夜拉着一群小鬼出来就是要人家当“帮工”,还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跋扈行为有错;问荇稍微几次夜不归宿就跑去抓人,到处乱吃飞醋瞎猜他在田里拨弄菜苗的相公会干什么不好的事。 最让他羞愤欲绝的,还属刚到禾宁村的那几日,为了帮猎户把人家爹的头塞……塞进了…… 柳少爷体弱,所以这么多年都很珍惜活着的光阴,现在倒有些感觉自己命太长了,希望眼睛一睁一闭,自己就能魂飞魄散。 糟糕,玩过头了。 问荇暗道不妙,给几个小鬼使了眼色,叫他们先行出发。 郑旺和篾匠讲过柳连鹊治恶棍的英雄事迹,篾匠看眼前这光景,本就话少的嘴是用都不会用了,赶紧缩在郑旺身后,悄悄远离是非之地。 郑旺心里暗爽,这俩小鬼瞧着和他本事差不多,现在不是还得听他的。 用柳大人来吓鬼,屡试不爽。 在旁边拨弄栗子壳的进宝眼珠滴溜溜转了圈,也黏在群大汉屁股后边跑了:“喂————傻大个,等等我!” “夫郎啊……” 门口连只进宝也不剩,问荇这才小心翼翼打探柳连鹊。 要是放现在,他肯定舍不得让柳连鹊把鬼脑袋塞夜壶,就算没碰到夜壶,他也嫌脏了柳连鹊的手。 这也是当时弄不清情况,才想了这么个下策。 可他也不敢说,怕提了柳连鹊真的和他急,没事都得出事。 安静等了会,柳连鹊勉强有勇气睁开眼,打算好好问问荇两句。 他还在酝酿怎么开口,恰好瞧见进宝随手丢在地上的栗子壳。 柳连鹊到嘴的话转瞬忘了,又想起来些其他事。 这颗栗子,长得很像山里敲问荇脑袋那颗。 “疼吗?” “嗯?” 问荇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满脸乖巧答:“不疼啊。” “我是说之前栗子壳敲你头上,疼吗?” 柳连鹊眼中闪过丝愧疚,刚才想要说两句问荇教唆他把鬼塞夜壶的事彻底被抛之脑后,满脑子都是当时问荇手抱着头,还空出另只手拎箩筐到处捡栗子的模样。 无助又手忙脚乱。 至少在柳连鹊看来是如此。 问荇为家里好,想挣钱到都辛苦去捡栗子了,之前那些自己遇到的尴尬事也不算什么。 “有点疼。” 为防止柳连鹊再拉着他大谈夜壶和祝爹的脑袋,最后反倒把柳连鹊自己谈得着急,问荇赶紧顺着坡下。 “我之前都不知道栗子壳这么硬。”他揉了揉头发,小声嘀咕,哪怕他脑袋上其实连半个包都没留下,甚至敲的不是他揉的位置。 “我看看。”柳连鹊迟疑着伸出手。 “这么久,早就什么也没了。” 问荇笑,但还是配合着打算坐在门槛上。 “别坐门槛。” 柳连鹊依稀记得坐门槛不吉利,虽然这间鬼宅已经足够不吉利了,可他还是不希望问荇惹上多余倒霉事。 问荇依言乖乖挪了个地,柳连鹊在门里,他坐在门外边。 俊朗的青衣书生半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问荇的发梢,指尖从头发穿过,带起细弱的,顽劣得不似他手笔的风。 本就在脑后扎得随意的长发被风一吹,竟然悠然地披散下来,青丝衬着那张艳丽的脸,少年意气里平添了几分斯文内敛。 第280章 问荇只是略微怔愣,随后敏捷地抬手,接住了在空中飞了几圈,就要落在地上的发带。 柳连鹊看呆了。 问荇无疑长了好看到挑不出错的面容,他当时缠绵病榻,单听描述看画像,却只觉得家仆在夸夸其词。 画像上的青年长着上挑的大眼睛,微微上扬的唇线,可再细致的工笔描摹不出其他风采,只是扁平的画像而已。 “这是问家四子,还没及冠,家里穷,而他人又是个傻子。” “但好在八字合适,相貌是一顶一的好,老奴说句不太恰当的话,艳而不俗。”老仆人对少爷放着有钱人家公子不看,光想找个穷苦赘婿这事颇有微词。 除去痴傻这点,问荇算矮子里边挑出的最高个。 “不像穷苦人家的男丁,倒像官商人家精贵养出的小公子。” “就他了。” 柳连鹊咳嗽了两声,当时没放在心上,本来也只是用自己油尽灯枯的命,母亲非要他成亲,他便自作主张帮个贫苦人家的少年脱离苦海。 可见到问荇他才知道,哪里是老仆夸夸其谈,画像美化姿容。有些人天生就是檐上银霜,空谷墨兰,落在鸡群里的鹤。 “少爷。” 见到他,少年郎被推搡着走上前来。 他小心翼翼弯着腰,言语卑微又含糊,眼中麻木无光,笑容也痴痴的。 的确是个傻子。 银霜落灰,墨兰无蕊。 柳连鹊在心中暗叹,难免有些可惜。 可又过了没几天,问荇却又悄然颠覆他的认知。 ————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少年不经意间抬眼明眸皓齿,让他惊觉问荇已没了那副明显的痴傻相。 “少爷。”他瞧着柳连鹊,语调依旧懵懂呆滞,眼里却带上了细微的笑意,“今天外头天好,我们去院子吧。” “好。” 柳连鹊的手搭在他手上。 他很清楚,他的疴疾让他无法爱上其他人,这个小他几岁的少年更是不爱他。 他为数不多的余生里,问荇总是安静待在自己身边,像具漂亮精巧的偶,纯粹的目光投过来,却让柳连鹊看不清他的心思。 他们生平经历差得太多,自然无法相互理解。 柳连鹊只当这便是看不懂的缘由,甚至没和母亲多言问荇的异状。 只有一点,柳连鹊是看得透的。 问荇想出去,不想待在深宅大院里。 他经常盯着屋檐上的螭吻,随后低着头沉思或是发呆,但柳连鹊再看,他又是那副安静又呆滞,对什么都心不在焉的模样。 一直都困在四方大院的柳连鹊不能完全体会问荇的心情,可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 或许这穷苦出身的少爷未必想要自己的相助,让他入赘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有下步动作,自己的身体先撑不住了。 柳连鹊早就料到有这天,死亡的恐惧甚至压不住他的忧虑————对家族的,对母亲的,对兄弟的。 对问荇的。 都说临死前会有回马灯,让濒死者回看过去的一生。 可他一生太短,连回马灯都不剩下,心里装着的,没交代出去吩咐出去的话,桩桩件件让他恐慌。 “少爷,少爷要……” “再去找个郎中,要快!” 那是个雨夜,他听着窗边、门外的焦躁的声音,逐渐和断断续续的雨声混合在一起。 这样的夜晚柳连鹊经历过很多个,往日是母亲、老仆陪在床头,可他长大了,老仆已经不合适陪伴了。 而母亲今天许是在其他地方,陪在床头的竟然是他那没过门的赘婿。柳连鹊忍着全身痉挛和疼痛,微抬起手,少年似和他心有灵犀也抓住他的手。 雨声越来越大,打得他窗外脆弱的兰草和芭蕉发出哀鸣。 “……” 他已经站不起来了,费劲地,祈求地看了眼窗外。 少年读懂了他的心思,将兰花小心收进来,摆在他的床下,一改往日的天真痴傻,叹道:“只能收回兰草了,其他花草都搬不进屋。” 他眼中没了笑意,说着花草,好像又在映射着其他什么,凝重且同情地看着柳连鹊。 面对药石无医的人,已经不必要过多地隐瞒。 屋里来了不少人,也走了很多人,所有人脸上挂着该有的悲与愁。只有问荇一直坐在床前,静静看着他。 但油尽灯枯的柳连鹊觉得,问荇从偶又变成了人。 他浑身上下疼得动弹不得,心却得到了片刻宁静,刚刚那些急着交待的事也没那么急了。 天要亮了。 可天亮了也没用,该走的人要走,想走的又却只能留。 问荇靠在床前,瞧着外边的芭蕉,长睫毛下情绪意味不明,掌心却一直同柳连鹊相贴。 柳连鹊用最后的力气,握了握自己年轻的,古怪的赘婿的手,自己完全不了解他,此刻却像个即将远行的兄长,也像个必然会顺水东去的友人。 “若有下辈子……” 别生在困苦的家庭,也别遇见我。 如同鸿毛落在雨里,柳连鹊闭上了眼睛,喉管处火烧似的疼痛减弱,任由自己被死寂淹没。 “夫郎。” 问荇只是感觉风停住了,微微抬起头,发现柳连鹊做着方才的动作纹丝不动。 第281章 因为问荇的动作,刚刚搭着他发梢的手搭上了他的脸颊。 问荇微微调了下动作,显得柳连鹊的手像贴着他的脸。 他眨了眨眼:“连鹊,你在想什么?” 柳连鹊眼珠微微颤动,状似无意收回手,眼底的悲意渐渐收敛隐藏。 “想到些往事,不过都不重要了。”他看着眼前的问荇,突然露出个欣慰的笑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问荇的脸颊。 “你去山里要多加小心,早些回来。” “最多两日,我每天晚上都会回来的。” 问荇任由他抚自己的脸,听出来柳连鹊心不在焉。 要不是心不在焉,也不会有这么大胆子碰他的脸。 不过他不想拆穿。 他起身时,脚踢到进宝丢的栗子壳,突然明白柳连鹊方才的疑问来自何处。 “乱丢东西可不是好习惯。”他捡起栗子壳,“要是扎着谁的脚就不好了。” 不过单说今天,他还得好好谢谢进宝的栗子壳,算是帮他逃过一劫。 “我走了。”他将头发重新绑好,朝着柳连鹊用力挥了挥手,笑容明媚得好似能照亮黑夜,“明晚见!” “明晚见。” 本还在担心自己失控的柳连鹊已心绪平静。 待会见到进宝,多向他讨教怎么控制住自身,以免真的出现失控状况后伤人。 他还没有死。 那夜小居里的少年换下被迫穿上的华服,随意扎着发,穿着麻衣便走向自由的天地,从未被风吹雨淋压弯脊梁。 他们始终在一起,谁也没有远走。 柳连鹊想着,这次为自己争取个坦荡地前路。 问荇高举燃起的火把,跃动的火焰渐行渐远,沿着田间路蜿蜒移动,最终被吞噬在了黑夜之中。 但仔细看,仍然有星星点点时隐时现。 他往前走了约莫一刻钟,好心情在见到前边咋咋呼呼的群鬼时荡然无存。 本来认识的几个鬼都外向热情,没了问荇管束,又冷不丁来了个不爱说话的篾匠,难免觉得新奇。可怜的篾匠成了兵卒们起哄的对象,这几天遭受了对他来说非鬼的折磨。 具体表现在郑旺耿耿于怀他居然之前有青梅竹马,林大志老想和他勾搭肩膀,控制不了不安分的手,黄参看着他,说他生前肯定爱吃内脏,才会死了脸色成这样。 “少吃脏器,尤其是些肝啊肾啊。”黄老爷子苦口婆心,“你们就仗着岁数小,什么都乱吃。” 篾匠几乎要晕过去了,还是和他同病相怜的挑夫搭住他肩膀,没让已经成鬼的篾匠再死一次。 他都是死人了,为什么还管他活着爱吃什么! “别吓他了。” 问荇下半边脸被火把照亮,上半边脸却暗着,把群魔乱舞的小鬼们下了一大跳,纷纷收声规矩起来。 见到问荇,篾匠就像是见到了救星,飞快逃到了队伍末尾,一言不发又愤怒地盯着郑旺。 郑旺尴尬摸了摸鼻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热情对小篾匠是个负担。 “都收拾下,我们进山了。” 郑旺听到要进山,刚才的气焰立马消下去,可怜巴巴又惴惴不安道:“小问,我是真看不懂那什么中药山货野果有啥用。” 问荇要是让他摘,他能一篮子菌子草叶半篮子有毒。 “没事。”问荇似笑非笑扫了他眼,看得郑旺头皮发麻。 “带你进山,是觉得你有别的事能做。” 郑旺打了个寒噤:“那,那还好。” 听起来问荇早有准备,可他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天实在太黑,问荇在王宁的帮助下飞快摸索好路,往身上薰了些艾草,随后他好整以暇看向闲得在路边看虫子走路的郑旺。 “阿旺,该你来了。” “啊?” 郑旺抬起头,脸上带着天真到愚蠢的表情:“该我干什么?” 王宁和林大志已经猜到了郑旺的“用处”,惨不忍睹捂住脸,拒绝承认这傻子和他们认识。 “该你给我省点烧火钱。” 问荇微微一笑,将火把熄灭,让郑旺走在他前面,用鬼魂灵体照亮进山的路。 “你,你让我当灯笼!” 走了好段路,才傻乎乎意识到不对劲的郑旺瞪大了眼。 他个大老爷们,不说有打虎猎熊的本事,至少吓懒汉是一等一的棒,现在居然沦落到当灯笼照明的地步? “对啊。”问荇示意他放低声音,别吓到跟在队尾的篾匠。 “你又不能摘药,又不能带路,我觉得当火把的差事更适合你。” 问荇对郑旺的照明效果很满意,他家除了进宝,就属郑旺身上的鬼火最亮,走在前面就和烧了堆柴一样。 柳连鹊?他当然不能用自家夫郎来照明了。 “阿旺,你就认命吧。”林大志幸灾乐祸,“别说,俺觉得这活很适合你。” 王宁不语,用力点点头。 郑旺扫了眼在他身后不给面子哈哈大笑的其他鬼,就连篾匠都躲在挑夫身后憋笑。 他还试图和问荇讲道理,可问荇埋头注意着自己脚下安全,压根不理他。 “到了,停步。”又走了几步,问荇停下向前的动作,仔细打量眼前的崖壁。 这是虎跑丘离禾宁村最近的山壁了,成因不明,可知的是崖壁满足生长药材的条件。 第282章 听到要干正事,郑旺恨恨磨着牙,暂时忍下这份屈辱。 不就是照个明,大丈夫能伸能屈。 映入众鬼眼帘的是高高的峭壁,用人的眼睛无法看清,但从鬼的视角看,能发现峭壁上长着不少植株乃至菌子,分布不规则到眼花缭乱。 涉及到他擅长的领域,黄参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老爷子仰头仔细看着峭壁,时不时悬浮着身子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挑夫和篾匠出去探路,另外两个兵卒警惕着四周,防范出现什么猛兽和落石。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热络,郑旺甚至忘了自己只是个火把的事,嘴巴又开始痒:“黄叔,到底有没有好东西啊?” “还没看清,臭小子急什么。”黄参瞪了他眼,他死得晚,死的时候眼睛已经远没年轻人好使,慢悠悠道,“我得好好看看。” 问荇掏出块饼开始悠斋悠斋吃起来,边吃边打量着脚下菌子,思考能不能卖出价钱。 但看清是毒菌子后,他只能遗憾作罢。 挑夫正好探路回来:“大人,前边路没有坑洞,山石也都很结实,可以往那里走。” “……有竹林。” 篾匠声音很小,虽然依旧不自然地僵硬,单比刚才山下放松了很多:“沿着走往下有竹林,但是不大。” “辛苦你们。” 问荇依照挑夫的话重新调整行路,接着就等黄参探好岩壁,继续前往下个目地的。 “有长生草,但是品相一般般,还有都是很不值钱的药。”老郎中摸了摸胡子,眼中带着遗憾,“可惜喽,这片都没其他好药材,长得低的还被摘过。” “采长生草,其他能值上一两几文的药材都采。” 他今天带了个大箩筐,只要能挣钱的药材,问荇都不挑,离村子进的山壁上好采的药材被采光,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闻笛,你随我来。” 黄参点了躲在角落的篾匠,他观察过,这群大老粗里就这孩子最心细,采药草不会把药材碰伤折价钱。 篾匠一声不吭,战战兢兢往前了两步,嘴上不说,心里非常紧张。 要是把邪祟家相公的药材碰伤了,他会不会被大邪祟给杀掉…… “碰伤药材也没事,今天只是试试水。” 柳连鹊的邪祟形象过于深入鬼心,问荇也只能尽量宽慰篾匠,好让他放开手脚。 由于对采药不熟练,他们在崖壁下拖的时间意外地冗长,幸亏此处鬼魂盘踞,也没野兽敢前来作祟。 趁着黄参在和篾匠采摘草药,问荇让郑旺跟在他身后,自己去路边择了些野菊和艾草叶留在家自用。 采野菊的时候,他又凑巧发现了其他好东西。 眼前的草药黄参和他提到过,问荇小心凑上前观察。 确认过紫红色成串的果子属于商陆无疑后,问荇放开有毒的,不能入药的果子。 这是种能消除水肿的中药,一般拿根来入药,花也可以,唯独果子不行,吃了就中毒。 用刀和路上捡的木棍来代替铲子,小心拨开土去铲商陆的根,可惜刨了很久,也才弄出来不成样子的一截,上面还有很多剐蹭痕迹。 还是让鬼去山崖上摘来得快,根系入药的草木刨起来费心费力,又容易刨出虫来,这也是很多用根的草药价格偏高的缘由。 他将这截仅剩的战利品清洗干净,然后塞进箩筐的角落。 自从听说苍耳能活血化瘀后,问荇就连挂在自己身上的苍耳子问荇都不愿意放过,而是把它们全部揪下收集起来。 “既然挂在我身上,那就归我了。” 郑旺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知道的明白问荇最近才刚挣钱修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问荇已经穷得要去要饭了。 真是半点能挣钱的机会都不放过。 郑旺想得还是简单,问荇自然知道苍耳子野菊花不光卖不出价钱,甚至药铺都不乐意去收。 但若是和值钱的长生草、石斛一起打包卖给药铺,药铺会为了值钱药材一并收下且开出公道价钱,岂不是笔多出来的进账。 “成了!” 随着不远处的惊呼声,问荇起身,恰好看到株像鹿角也像珊瑚的药草全须全尾落入箩筐。 由于下边垫着蒲公英,长生草落在箩筐里抖了抖,发出轻微响动。整株药草根系完整,上面还带着泥,这样能让草药保持更长时间不会腐烂。 篾匠的魂魄落下来,喘着气靠在岩壁上,瞧着那颗的药草,心里油然而生出庆幸和喜悦。 “好好好……” 黄参欣慰地直点头,他被兵卒们气得不轻,总算遇着个靠谱的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这是什么能卖钱的?摘一个。 —————— ps:大家上山不要挖野菜挖疑似药材的草,容易中毒受伤,而且我们家附近山里是真有蛇和大虫子。 最近在学校拍了好多大蘑菇,有空发到wb给大家看看ovo 以及肝脏是不能多吃,可是有些肝脏真的很好吃耶.jpg 第119章 挖个野菜 箩筐还只装了没一半,在原地稍作休整后,他们继续踏上蜿蜒的山路。 走出很远的距离后,问荇能看见的,卖得出价钱的药材几乎全都取根入药,因为根系难以挖掘,挖掘出来又不好保持全须全尾,才会幸存到深秋时节都没被顺手牵羊。 第283章 “有看见党参吗?” 问荇也是最近从黄参嘴里才知道,原来党参和人参还不是同类药材,党参植株反倒是和桔梗比较类似,它的价钱比不上人参,但比野山参更好遇到。 “没有。” 黄参沉吟片刻:“深秋也不是党参好采摘的时候,下次再来看看也不迟。” 况且崖壁上那些珍贵的药材,远比年份低的党参更好卖钱。 问荇搭在石壁上的手触摸到片湿润,是岩石裂隙里流下的山泉,岁月和流水已经将山中岩壁磨出些水痕来。 潮湿处生长的青苔和垂落的藤蔓静默,就如同山中绿色的血管,指引他们逐步往前,深入整片密林的心脏。 山林包罗万象,与此相对地,人应当保有对自然的敬畏。 腐烂到露出白骨的鸟安静睡在秋叶中,身边围绕的金红叶片也已经开始腐化,宛如鸟的棺椁。 问荇脚步放轻,小心避开它的遗骸。 细瘦的野山楂树长在料峭的石峰间,因为石峰是突然高耸出的,单从前人踏过的山路摸索很难涉足,所以野山楂树上居然还结了不少果子没被摘下。 红彤彤的,被鬼火和荧光照出诡异的,诱人的血色。 人很难爬上去,但让鬼飘上去刚刚好。 “去吧。” 问荇让王宁和林大志飘上去,借着鬼移动的阴风打落山楂。 哗啦啦———— 山楂的果实混着老叶落下,有些刚好落在筐里,更多的落在地上。 问荇俯身捡起一颗,粗粝的质感和殷红的颜色居然有些像血玉。 眼前景象,让他想起柳连鹊摇下来的山栗子,也是这么一颗颗落在地上。只是栗子壳又硬又带刺,比山楂的杀伤力强得多。 “小问笑啥啊?”林大志不解,被王宁笑着劝走了。 “许是小问天生就爱笑。” 山楂淡淡的酸涩果味和药草香不知不觉混在一起,山间隐隐传出清脆鸟鸣。 “要到寅时了。” 鸟向来会比人醒得早,但再早的鸟鸣也预示着至多两个时辰就会迎来天亮。 为了能在天亮前采好山货,他们的动作又加快了些。临近竹林,跟在末尾的篾匠也走到了前头。 “闻笛,你们篾匠都不吃竹鼠吗?” 问荇又看见了竹鼠打的洞,好奇地问。 闻笛迟疑片刻:“吃,但不常吃。” “没钱吃,有钱就不吃了。” 意思是只有饿极了才会吃竹鼠。 “我之前听说竹鼠烤起来也是份美味。” 问荇也没吃过竹鼠,但上辈子有段时间网上到处在传竹鼠肉好吃,也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老鼠应当不能吃啊?” 郑旺长在镇子里,对竹鼠的印象和大耗子差不多。 “是,竹鼠肉很好吃。” 闻笛却赞同了问荇的话:“但因为长得丑,所以没人敢吃,也没人买。” “我就说嘛,又没闹灾荒,老鼠怎么能吃呢。” “你……” 郑旺不可置信看着若有所思的问荇:“你真想吃啊?” “比起吃,能卖钱更要紧。” 问荇缓缓露出个笑:“好吃就能卖出价钱。” 竹鼠说白了就和蛇肉、兔肉一样都是野味,他会想办法把竹鼠塞到酒楼的餐桌上。” 郑旺一阵寒恶,嘀咕道:“我要是去吃饭的,肯定不会点老鼠啊。” “今晚先不谈竹鼠,没记错的话,前边就又是片山壁。” 问荇笑笑,岔开话题:“时间不多了,去那最后一处。” 他的鞋里浸了水,走起路来就像踩着潮湿的草垛赤脚步行似得,严重影响了前进的速度。 盘在百年乔木上的,长着果实的藤蔓已经过了采摘的时候,本该圆滚滚的果实变得干瘪,失去了入药入口的价值。 还好眼前的石壁没让问荇失望。 “是穿心草。” 闻笛俯下身,头一个看到长得平平无奇,实则能够入药的小草。 铜钱状圆形的叶,叶片中间伸出细细长长的杆,又分叉开来,长出其他更小的铜钱。 “年轻人眼力是好!” 黄参对这个新来的,沉默寡言的篾匠好评连连。 如果可以,他希望问荇能把篾匠给留住,好把他这门手艺接着传下去。 虽然篾匠也是个鬼了。 想到这,黄参不免有些惋惜。 这孩子肯定是家里做篾匠,才跟着也做了篾匠,否则去学岐黄之术多好。 篾匠不好意思笑了笑,随后又安静地一言不发。 问荇小心将穿心草从野草里拔出来,现在不是穿心草采摘的合适时候,毕竟这种寿命极短的小草已经开过花,早早步入了生命最后的时节。 他手上这株瞧着绿意葱茏,多少还有些阴差阳错的成分在,才能让他给遇上深秋长势茂盛的穿心草。 挑夫篾匠陪着老郎中在峭壁上看,问荇和郑旺蹲在峭壁根部,一寸一寸搜寻蘑菇和野菜。 要是再早半年,问荇肯定不会想过自己还有大晚上在山里挖野菜的一天。 挑挑拣拣找的几个菌子全是最普通的草菇,好不容易有颗大点的,还被不知道是蚂蚁还是甲虫啃了洞,只能拿回自家炒菜了。 “有野菜!” 问荇从树上取下些木耳丢进箩筐,听到郑旺在不远处的水沟处大呼小叫。他用麻布随意擦拭下手,凑上去看郑旺的发现。 第284章 一簇簇绿得发紫的叶片长在溪边,甚至绵延成条状,散发出种像鱼又像药的气息。 问荇:…… 折耳根,那还是算了。 他还是头次见到这么大片折耳根,难怪刚刚风里总有股说不上难闻,却很奇怪的味道挥之不去。 折耳根曾经救过祝澈一命,在他跌下山的时候替他掩盖住他身上血腥味,但问荇对折耳根的味道敬谢不敏。 折耳根便宜又清火,江安镇人不少都爱吃折耳根,问荇之前恰巧闻到过次醇香楼做的凉拌折耳根,几乎是青着脸拒绝掉了许掌柜请他尝尝的好意。 毕竟人只要还会呼吸,就总有些吃不来的玩意。 他露出个假笑:“要是再装折耳根,箩筐得不够装了。” “明明还有好些位置。” 郑旺不甘心:“你就是不懂折耳根有多好吃!” 显然郑旺就是喜欢折耳根的那派,遇到折耳根激动得脸都红了。 他大字识不得几个,其他草药压根记不住,只有折耳根记得牢靠。 因为活着的时候,他娘就喜欢拌折耳根给他们吃。 切成段用盐水泡过后再放调料,那味道他死了多少年都忘不掉。 小时候偶尔还会嫌弃,现在再也吃不到了。 郑旺眼里流出丝罕见的悲伤。 问荇不作声,看山崖上的鬼还在忙活,掰了几根长势好的折耳根下来:“你也来采几两。” “小问,你不是不吃吗?”郑旺满脸惊讶,但还是顺着他的话,不熟练地折下些折耳根来。 “箩筐还有位置,给你装点也没事。” 幸亏折耳根和榴莲还不一样,气息萦绕四周但不算霸道,至少不会把其他药材的气味也染得奇怪。 即便如此,问荇还是用布将折耳根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 “你想要,往后再给你烧也行。” 他撂下句话,去忙着看崖壁前的情况了。 “是!” 郑旺明白了问荇的用意,大声地应着,眼睛微微发红。 能够再死后拥有这样一份差事,是他这几十年浑浑噩噩后最幸运的事。 天光微启。 药材一一落入箩筐,但三个采药的鬼兴奋地对视了眼,默契地将最后一株藏了起来。 “来,伸手。” 黄参就像个慈祥老者,半透明的身子将悬浮在他们身后的枝叶形状遮得模糊。 “我们运气太好了,这是今晚发现的最好药材。” 之前采到长生草黄参都没现在激动,是什么药材让他高兴成这样? 问荇依言伸出手来配合老人家。 绿中微微泛着白紫色的、分叉呈竹节状的草药落入他的手里,需要两只手才能托起来。 药材枝节粗壮,表面像上了漆,连些许斑斑驳驳都显得厚重。 “石斛,真是捡到宝了。” 黄参笑得眯了眼:“知道品相这么好的石斛能卖出什么价钱吗?” “少说十两银子!” 石斛无法养殖,只长于悬崖峭壁,需要几人互相帮衬拉上绳子才敢去摘。 即便安全措施做得够到位,也经常有采药人为了石斛坠下山崖。 价值总和风险挂钩,石斛的稀缺和金贵引得不断有人拼上性命都想去采撷。 对于能够自由漂浮也不怕死亡的鬼来说,采摘石斛和采摘田里的萝卜、白菜一样简单。 干瘪的石斛和粗壮的石斛价钱能差数十数百倍,问荇手里这颗在石斛中都算得上佳品。 且当下不是最合适的采摘季节,石斛供不应求,在药铺正是紧俏,不是别人求着药铺买,而是药铺到处求着卖。 “十两银子!”郑旺率先爆发出欢呼,就好像是自己挣到了钱。 篾匠抹了把脸,浑身上下的局促终于消散下去大半,轻松地眺望着天际。 其他鬼也跟着笑起来,今晚的努力迎来了最好结果。 “辛苦各位了。”问荇郑重地向他们表达了谢意。 有这么株石斛在,其他收获的药材都可以并数打包给药铺,况且黄郎中死得久了,实际上开的价格比时令药还低。 这一筐药材,贱卖都至少能卖到二十两,更何况落在问荇手里,压根不会贱卖。 这才探了两处岩壁,虽然摸到石斛的好事是不常有,可但凡一天能摸出几两银子,半月下来都是笔巨款。 问荇背上箩筐走在山路上,看似孑然一身,实则身边环绕着其他人无法看见的鬼魂。 “日头要升起来了!” 郑旺瞧着天边金红色,雀跃地提议:“难得有个好地方,我们看完日出吧。” 鬼魂都不喜欢阳光,可今天没任何鬼反对郑旺的话。日出代表着他们暂时消亡,鬼魂们许久没有正经看过日出了。 半山腰看下去,平坦的田野视野无比开阔。 “原来日头可以这么红。”黄参眯着眼,忍不住叹道,“我都要忘了它的样子了。” 曾经年轻的他顶着朝阳,背着箩筐在山中行走。 那段日子隔得太远,记忆就和陈旧的谷子一样,需要时不时拿出来晾晒,拿出来回味。 三个兵卒并排站着,难得没有吵闹,也没有嬉笑,只是静静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金红色变成灿金喷薄而出,驱散的不知是云雾还是炊烟,被阳光照射到的灵体瞬间变得透明,直到彻底消失。 第285章 但没谁出声和其他人道别,因为他们知道彼此还会再见。 问荇静静站了会,再往身侧看去已经谁都没剩下,只剩下山谷回荡着清晨的风。 浸湿的鞋子不知不觉变得半干,青年往前走了几步,缓缓转身,笑着看了眼方才站的方向,随后迈着腿朝着山下赶去。 昨晚一群鬼和他上山,现在朝阳升起,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能面对阳光。 他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大步流星走去。 “……这是?” 听到敲窗的声音,祝清拉开窗户,却发现窗外空无一人。 只留下几颗圆滚滚的草菇还在微微打转。 “小哥哥来过。” 问丁盯着那颗草菇,声音很小,但带着雀跃。 不光祝澈家的窗边悄无声息多了几颗山货,清心经的饭盆也被重新清洗过,擦得簇新的灵位上放着供果和山楂,还有被剥了壳,已经不能砸疼人脑袋的栗子。 太阳在天上转了半圈,逐渐有了下沉的趋势。 江安镇的一隅。 “好嘞,慢点走!” 郑宁收了摊子,正清点今天挣到的钱。 七十三文,比昨天多了五文。 自打知道郑旺已死,郑宁和郑母搬离自家祖宅,母亲年岁大了只能呆在家,他自己做点布匹这类小生意。 他们日子过得好了很多,至少不用守着空荡荡的家里挨饿了。 为了照顾自家年迈的娘,郑宁不得不提早赶回去,可过着看得到盼头的日子,他心里是满足的。 “郑宁?” 一个陌生的男人恰好找上了他,见到他后松了口气:“有人让我给你带些东西,你可让我好找。” 拉牛车的非常郁闷。 要不是问荇算他老主雇得罪不起,他才不会稀里糊涂顺路替问荇给别人白带东西,还找了半天才找着人。 他问了几个认识郑宁的,才知道他们已经搬出老宅子。 见到人,他终于宽心些,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他:“给,我也不知道是啥。” “谢谢,可是谁给我带东西?” 郑宁疑惑地接过,他也不认识什么别的地方的人。 “他说他是郑旺的朋友。” 男人牵着牛,依照问荇的吩咐一五一十同郑宁说了。 不过郑旺是谁?他问路的时候打探过了,郑家分明只有两个人。 郑宁听到后愣在原地。 就在男人要离开的时,他才小声问道:“他人呢,怎么没有来?” “不知道。” 男人耸了耸肩:“他说他有别的要紧事要做,暂时来不了了。” “也是看我顺道,所以让我来的。” 牛的低哞声带着蹄子扬起的滚滚烟尘,郑宁屏住呼吸打开布包。 里面躺着平平无奇的,清洗干净的折耳根草。 他茫然地抬起头,好像看见个高大的身影牵着幼小的他,就从这条路上快步走过。 “娘说了今天要做折耳根,吃多了长身体,你可要把哥那份也吃掉!” 骗子。 郑宁鼻子一酸。 压根就是你不想吃。 可他分明听到年少的自己懵懂又认真地回答。 “好。” 第120章 兴师问罪 “真把折耳根给我家里人了?”郑旺不可思议看着问荇,“你不是说他们已经搬出……?” 郑旺打心眼里觉得害自家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所以有些说不下去话。 是问荇替他了结心事,又是问荇替他完成了另个愿望。 “他们只是搬出宅子,可是没搬远,日子过得应该还不错。”问荇打了个哈欠。 平时作息太规律了,冷不丁白天太困睡个觉,醒来还有些犯懒。 下次还是晚上早睡为妙。 他也是刚好看拉牛车的小伙今天要去镇里,临时起意干脆托人把郑旺摘的折耳根带给他家里人。 毕竟等到他修整好再去送,折耳根都该被压坏或者不新鲜了。 况且他实际上不喜欢面对过于直白的善意和感激,折耳根很便宜,拉牛车的也没好意思和他要钱,他又没干什么了不起的事。 哪知郑旺眼巴巴盯着他,魁梧壮汉要哭出来了。 “哥……” “差不多就行了。” 问荇不着痕迹挪了挪凳子,和旁边的柳连鹊面面相觑,两人都有些无奈。 问荇贴心提醒他:“我比你岁数小。” 郑旺用力挤着眼,又看向柳连鹊。 柳连鹊没开口,问荇先是不乐意了:“看我夫郎干什么?” 郑旺吸了吸鼻子:“我不管,你就是我哥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脸上表情变得严肃:“哥,你是不是要找那个道士。” “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他信誓旦旦,“其他事我做不来,找鬼的事交给我。” 他的鬼脉算不上宽广,也至少比村里的小溪四通八达。 “先去找阿牛,然后再……” 问荇刚要问他安排了什么,郑旺已经神神叨叨跑远了。 本来就犯困的问荇也懒得动,抬眼瞧见柳连鹊严肃的表情,顿时被吓得差点清醒。 “你应当没带他们做什么拉帮结派的事吧?” 柳连鹊只听过市井中有人拉帮结派,话本中常说他们的头目手眼通天,可以轻松绑来想要绑的人。 第286章 “他们就是群小鬼,应该绑不来道士,长生又不是傻子。” 问荇揉了揉眉心:“真不是我主意。” 郑旺应当是……搅不起风浪吧? 以防万一,他趁着小鬼们还没进山,喊来和郑旺不对付的篾匠闻笛。 “郑旺最近怎么样?” “不,不知道。” 可怜的小篾匠听到他名字都怕,一个劲摇着头,问荇于心不忍把鬼放了回去。 “今天我不跟了,你们进山千万小心。” 闻笛用力点点头,进山可比应付郑旺容易多了。 好不容易送走门口聚集的小鬼,问荇重新坐回椅子上,和柳连鹊并排靠在树下。 按照郑旺偷摸在背后说的话,这俩人现在模样,活像成婚三十年的老夫老妻在晒月亮。 “你要吃饭,别伤到胃。” 过了好久,柳连鹊才轻声提醒问荇。 “我还以为你喜欢过午不食。”问荇闭目养神,盘算明天去镇子里卖药换钱,根本懒得动弹。 “可你晌午也没吃饭,多少吃点。” 柳连鹊固执道:“我刚去过厨房,灶台从昨天开始就没动过。” “那待会去。” 不知为什么,问荇听到柳连鹊这么说,反倒是更想犯懒了,连争辩都懒得争辩。 他半靠着院子里那颗槐树,和柳连鹊的灵体依偎在一起。 柳连鹊无奈看了他眼,知道问荇昨晚忙得太累,但他是活人,整日不吃饭肯定不行。 他想了想,缓缓起身:“我去做饭。” 柳连鹊知道其他家哥儿都会给丈夫做饭,不少哥儿前十几年大半时间都用在学做饭上。 他之前甚至认识个年岁相仿的哥儿,一脸幸福和他说要给丈夫洗手作羹汤。 虽然他学不会所谓贤惠,但问荇累成这样,做顿饭也是应该的。 做饭? 问荇本来也只是想闹腾,听到他要做饭彻底没了睡意。 作为一个曾经压根也不会做饭的少爷,他可以想象根本没碰过厨具的柳连鹊会做出什么食物来。 更何况柳少爷现在还是个鬼,拿扫帚都拿不稳当。 比他更加惊恐的是躲在屋里听墙角的进宝。 柳大人要做饭! 这可是扫地都扫不利索的柳大人,他做饭把问大人吃出好歹倒没什么,可最后收拾灶房的不还是他进宝。 柳连鹊微妙地感觉到气氛发生变化,他看着神色复杂的问荇:“你歇着吧,我去做就好。” 问荇是彻底坐不住了,麻溜起身飞快地奔向厨房,动作一气呵成:“我想起来我还有放着的馒头能吃,就不麻烦夫郎了。” “别吃隔夜馒头了,我给你重新做。” 柳连鹊对问荇愿意做饭吃饭很感动和欣慰,但他莫名觉得问荇如此积极还有其他用意。 回应他的是问荇飞速烧水的声音。 “大人,你让问大人做饭吧。” 进宝适时窜出来帮腔:“问大人可喜欢做饭了,他最近一直想锻炼自己炒菜的本事。” “原来如此。” 柳连鹊勉强歇下心思:“那我等下次,其实我也想知道现在的厨艺如何。” 问荇的锅铲一抖,差点整个掉进旁边的沸水里。 术业有专攻,脑袋好使和会做饭是两码事,柳连鹊还是别知道比较好。 毕竟柳连鹊可能还不知道,真正黑暗的食物吃起来是什么感觉。 速战速决,他环顾和周围的食材,把肉剁成沫,把草菇切成片倒入沸水里,再将葱打结丢进去,等到临出锅进行调味。 菌子带着天然的香味,能让汤立马变得鲜甜,肉浮上来曾油花,香得睡梦里的清心经睁开眼睛。 “汪!” “好香啊。” 进宝用力吸着自己嗅觉匮乏的鼻子,靠着恭维问荇打消柳连鹊的危险念头:“问大人做饭越来越好了!” 他还记得刚被抓住那会,问大人做饭已经快糟糕到狗都不吃的地步,后面渐渐可以入口,到现在诱人的香味也飘了出来。 柳连鹊看着灶房里飘出的烟火,也深有感触。 问荇一直在往前进步,能亲力亲为的事极少推给他人。 他也不该停在原地被动等待。 昨日跟在进宝尝试控制住属于邪祟的能力,总体来说略有进展,但远远不够。 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前,他不敢再次尝试踏出门去,那种理智被剥夺的感觉实在让人不快。 柳连鹊的手轻轻握了握,青蓝色的光渐渐浮现,又轻巧消散。 “喝汤吗?” 问荇单手端着碗汤探出头来,笑容灿烂:“盐放多了,但是还能喝。” 柳连鹊瞧着他这副面上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你先喝,要是剩了给我尝点。” “今天煮的多,肯定会剩些。” “我也喝,我也喝!” 进宝从柳连鹊背后探出来。 问大人问得多此一举,他们鬼本来就尝不太出味嘛。 “急什么,又不少你的份。” 解决掉晚饭,问荇将明日需要带的行囊收拾齐整:“我晚上就回来。” “不急,你慢点来就好,把该做的事做完备。”柳连鹊温声道,“家里不会出事。” 进宝托着腮帮子:“郑旺不是说要帮大人找那什么长生道士,大人要不早点回来,等等他的消息?” 第287章 “你居然还帮郑旺说话。”问荇觉得新奇,进宝和郑旺一向爱拌嘴,俩人遇到就和狗遇上猫,从没和谐相处过。 “难不成他那计划你也有参与?”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进宝手指绞了绞,干笑道:“怎么可能,谁会要和这傻大个天天凑一起,晦气。” “不想说也没事,但你们别玩过头。” 见小邪祟是打算守口如瓶到底,问荇也不再逼问。 反正两个活宝也掀不起风浪。 清晨。 昨天睡了大半天的问荇精神抖擞,他很长时间没有过这么充足的睡眠。 “你要带的东西已经给他带到。” 拉牛车的小伙神情忿忿:“找起来真麻烦,那家人之前挺有钱吧?但是现在搬出去了。” 问荇给他多付了三文钱,男人神色缓和下来:“但也没什么,反正就是顺路。” 他很想问问荇送过去的是什么,摸着轻飘飘的,还带了鱼腥味,却包裹严严实实。 可掂量着手里的铜币,他还是忍住问起正事:“还是到江安镇老地方?” “我要去别的地方,今天往西再走些路。” 问荇要先去药材铺。 他没有处理药材的技艺,所以挖出来的药草和根须都没处理,等着趁新鲜拿去药材铺换钱。 处理晾晒过的药材无疑更受欢迎,但若是他的药材里还带了石斛,处不处理就不要紧了,肯定都卖得出去。 他找的依旧是之前那家价格都不愿意给他报,坚持认为他个农户拿不出药材的药铺。 选择这家药铺原因无他,不过是这家药铺排场大家底足,掌柜能给出的价钱也更高。 他从不和钱过不去,反正掌柜的嘴脸比江安镇夏天的天气还多变。 见到来了人,药铺掌柜缓缓起身,眼中闪过丝精光,表情意味深长。 他还记得问荇。 一般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孩子他可记不住,但问荇生得太好看,就单单放在路上,显眼到他都能多看两眼。 “我想卖些药材,是前几天进山摘来的。” 问荇似乎没看懂掌柜的小九九,毛遂自荐道。 掌柜的不紧不慢起身,当他看见问荇身后背着普普通通的背篓,心里涌上来烦躁。 一到秋天春天草木疯长,就有的农户不懂装懂,把普通野草当宝想要来问他价钱,弄得他不胜其烦,遇到不熟的人进门自荐都不想理会。 思及此处,药铺掌柜脸上挂出个天衣无缝又市侩的笑,刚要乏味地开口拒绝。 问荇不和他含糊,直接将个四方布包摆在桌上:“请掌柜先看看。” 布包打开是个盒子,普普通通的盒子里边静静躺着一株草。 就是这样一株大得异常,宛如珊瑚鹿角的草,足以让所有开药铺的人陷入疯狂。 掌柜神色一凛,立马收起刚才轻慢的态度。 他难以置信,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眼花了。 这样一个除了长相之外毫无特别之处的农户,为什么能拿出株品相极好且完整的石斛? 看起来这石斛刚摘下不久,要知道石斛生长的地方又高又陡,尤其是这种大小的石斛,更是寻常人无法采集。 因为难以采集,所以求而不得。 现在居然就让农户摆在如此普通的盒子里。 “是石斛。” 问荇见他诧异的说不出话,贴心替他讲解。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接下来只想着怎么加高价钱,让自己获得更多银子。 “掌柜看看能给多少,我其实也不太懂。”他衣着朴素,举手投足却从容不迫,仿佛压根不差这笔钱。 “你稍等,我再看看,再看看。” 药铺掌柜不死心,眼睛盯得几乎要突出来,想要盯出半点造假的瑕疵。 可再怎么看,都是石斛无疑。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他贪恋的目光终于移开。 “山里摘的。”问荇轻描淡写,“我也是听村里人说这个值钱,之前还以为是什么好看的野草。” “我来算算价钱。” 终于,药铺掌柜败下阵来,语调变得恭谦不少,对眼前的青年刮目相看。 是他有眼无珠,还好眼前的青年当时没有记恨在心,否则这株石斛肯定会被其他药铺所得。 思及此处,他心中涌起庆幸。 药铺掌柜冷静下来,看了眼青年,不住下意识舔嘴唇,开始盘算怎么把收来价格压得更低。 听他刚刚那么描述,说不定他不懂药材行情,自己若是能花几百文就得到这株石斛…… 药铺掌柜清了清嗓子,和蔼道:“你开价吧,我看看能不能买得起。” 问荇就等着他这话,这老狐狸精得很,却真当他没见识。 “我不想单卖。” 他打开箩筐,露出里面其他药材:“都是同一批收来的,希望掌柜能把这些药材山货一起买走。” 里面放着蒲公英、野菊花,有些入药的根挖掘手段都极其粗陋,能算得上值钱的只有长生草,而且只有瘦弱两株。 药铺掌柜有些不满意,还真是外行人能干出的事,但还是道:“你开个价吧,合适就可以。” “三十五两。” 问荇面色不改。 “三十五两?!” 第288章 掌柜惊得直皱眉头:“价钱也太高了,你知道三十五两有多少吗。” “我知道,但是我家要盖房子买地,就缺这么多。”问荇一脸理所应当,“他们说这药草很值钱,比房子都值钱!” 他看起来糊里糊涂,却咬死这个价不放。 掌柜冷汗直冒,心里预期也只有二十两,本以为这农户不懂事,最多开个五两十两出来。 三十五两是用脚开的吧? 问荇对他激烈的反应在意料中,他露出些许退意:“这株草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草,掌柜若是不要,我打听过南边还有家会要。” 他的话戳中了掌柜的死穴,哪怕开了多年药铺,品相这么好的石斛也不多见。 现在的石斛有价无市,他不想让同行拿到。 瞧这绿中隐隐带着雾紫色的杆,这新鲜得仿佛刚拔下的叶…… 掌柜突然觉得,二十五两也能接受了。 毕竟里边还带了加起来有小几两的长生草。 “二十五两。” 他试探着出了价。 问荇犹豫了片刻,随后垂首不语,干脆将石斛重新收入盒子里。 讲价最好用的办法————我去别家看看。 “等下……等下!”掌柜眼见着到手的石斛就要飞了,慌忙伸手阻拦,半不过脑子就喊出价钱。 “三十两。” 不能再高了,再高他可就要出不起,只能眼睁睁看着石斛飞走。 “三十两,也行。” 问荇也不啰嗦,三十五两是他虚报的价,比他心理价足足高了一半,就是为了试探这家掌柜的底线。 这家如果买不起,江安镇其他家比他们摊子小更是买不起。 但石斛的价格还是让他微微诧异,从黄参那里可知这株石斛最多算个上品,还远算不上极品。 那极品石斛能卖出什么价钱? 五十两,一百两,还是无价之宝? 问荇按捺下隐隐兴奋,将背篓里的药材尽数交给药铺掌柜:“多谢掌柜了。” 掌柜的肉痛目光死死盯着石斛看,偶尔分点神给长生草,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下血本后的心平静下来。 将三十两银子揣在怀里,问荇还没想好是先去醇香楼还是找个摊子添置些农具,一只鸽子就直直飞来,差点冲到他脑门上。 “咕————” 鸽子失去平衡,跌坐在问荇脚边的青石板上,摔得晕头转向。 “凡鸢?”问荇瞧着鸽子修长尾羽,好像是叫这名。 “是长生派你来的?” “咕咕咕。” 鸽子扭着屁股起身,含泪用力点头。 长生家门派也有意思,人家说道士和仙鹤撇不开关系,长生却和鸽子形影不离。 凡鸢在,难道长生也在附近? “咕!” 鸽子着急地叫着,示意问荇看向它。 他扇起翅膀朝着一条僻静的小巷而去,边晃晃悠悠飞,边用期待眼神看着问荇。 问荇跟了上去,但走上好一段路也没看见长生的踪迹。 “咕咕,咕。” 确认四周没人,鸽子抖抖尾羽掉出来片白色羽毛。 问荇眼睁睁看着羽毛隐隐发出光,随后变成符咒。 符咒无风自动,飘落在他的手掌心,随后传出声音。 “问兄,今日安好,赵小鲤已经随我回到门内。” 平和的声音被符咒变得瓮声瓮气,但仔细听还能分辨出是长生在说话。 应当是事先说过的话,问荇发现自己不能和长生交流。 长生先和他报了平安,随后又说起赵小鲤,以及当下寻找师兄的进展,并且神神叨叨将缘分未到,自己不能出面。 “综上……” “咕。” 鸽子听着听着,感觉差不多要来了,默默蹦哒远离问荇,缩着脖子保护自己。 片刻后。 “问荇!!!!” 问荇被这一声吼得将符咒拿远了些。 “你要找我就找我,干嘛用些缺德法子寻我————” 长生斯文的声音变得愤怒、无奈,比刚才大了至少三倍,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你知道我大晚上遇到个之前我帮过的,捧着自己头的女鬼敲我窗户告诉我问荇要找我,我打心底想的是什么吗?” 道士咄咄逼人:“你别说你不知道这事,那鬼说是她相公的兄弟的妻子的舅舅的弟弟的夫郎的姑姑的弟弟的兄弟郑旺托她告诉我的!!!”长生咬牙切齿,“你哪里认识这么多奇怪的鬼。” 问荇沉默了。 他总算知道郑旺和进宝神秘兮兮,在干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郑旺:这就是人脉! 小问:乐,锅从天上来。 第121章 纨绔子弟 “呼……” 长生吼了好一阵才冷静下来,重新捡回自己掉了一地的仙风道骨:“算了,不提了。” “你是遇到了麻烦?” 问荇揉了揉发疼的耳朵,这才将刚刚放远的符箓拿近些。 “别担心,我刚刚算到柳少爷最近状况平稳,你就放心该干嘛干嘛。” “上次算到的凶事已经算不出了,不是被你们化解了吗?”长生不解,“难道又出事了。” 赶走问家人后,问荇自认也没做什么大事,再仔细想想,许是他过快察觉到血玉有恙,提前将危险扼杀,长生才算不出来? 第289章 听长生的意思,是不认为柳连鹊后面会出事,所以甚至都没亲自过来看究竟,只派了自家鸽子带话。 “好了,后面别再用些稀奇古怪的办法寻我。” 长生叹了口气,后怕道:“实在遇到麻烦事,真要寻我就往西走百里路,到山里找我。” 往西走百里还要去无名深山中找人,还不如说干脆别来找他。 长生明摆着是暂时不会出面,要隐居山林隐居到底了。 得到专业人士的保证,问荇心里石头算是半落下地来。 剩下那半得等到柳连鹊身上的事全部了掉再说。 问荇趁着天色还早,朝着醇香楼过去。 他今天依旧没带货,从沿路的摊贩手里买了个磨粉的石臼,也不沉重,刚好一只手就能托住,适合捣些小调料。 有醇香楼大厨的潜心研究,茅草的消耗速度一直都不快,但问荇觉得还可以继续节省这笔开支。 给他灵感的是磨成粉的细盐和前些日掌柜所得精心包装的西域香料。 如果把茅草研磨成粉,是不是会比整片或者切碎了的叶子更加省原料呢? 他到醇香楼后,边喝了杯茶,边和许掌柜提了自己的猜。 许曲江听罢,非常爽快从后厨取来茅草,还担心他人手不够,给他找来两个厨子帮忙:“你想试当然可行,也不用自己带个石臼,我们家酒楼里就有石臼。” “小石臼方便试水,要是情况不对能把成本收住。” 而且试完石臼还能带回自家用,观摩了几次后,问荇也想试试在家做调料,不急着拿出去卖,就单自己多学门手艺放家里吃。 他尝试将茅草先切成小块,随后烘干用石臼捣碎成粉末,最后出来效果差强人意。 他家的茅草能够保持惊人的长时间不腐坏,但直接烘干后拿去烹饪菜品,反倒是带了些微苦的青草味。 “太苦了,看来不行。”旁边的厨子尝了尝味,苦着脸萌生退意,“小问,咱家调料也不紧缺,犯不着想办法磨成粉吧?” 而且调料用得慢,问荇不是挣得少吗? “再试试看。” 许曲江给的茅草还剩下大半,问荇不想现在就轻易放弃。 他又试了水煮后将液体熬煮收集存留,但让厨子们看过后,厨子们认为收集起来的汁液腐坏速度还会更快,可能熬出来几刻钟就要变味,且无法节省香料。 这条路也行不通了。 “做成酱或许会好些?” 问荇想了想,眼下只剩下制作酱料一条路了。 酱料可以保持茅草湿度,同时具有更长的保存期,只是需要和其他佐料放在一块。。 “有道理!”厨子眼睛一亮,“我们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问荇像省成本,醇香楼自然也想。 他们厨子也都试过磨粉、收集汁液,制作酱料却偏偏被忽略掉,是因为厨子们打心眼里觉得茅草和其他让菜肴入味的叶子一样,不适合制作酱料。 几个时辰下来,众人按照辣椒酱的做法,将青红色辣椒切丝处理。问荇看准时机将茅草捣碎,在熬制好辣酱后将茅草封入其中,再加入其他佐料。 由于用的不是酸辣泡椒酱的做法,辣酱不需要长时间发酵,静置一段时间后就能够直接加入菜里。 问荇眼见着鸡杂下锅翻炒,已经到了添加佐料的时候。 厨子拿着勺子,小心翼翼朝鸡杂里面挖了大半勺辣椒酱,处理再新鲜的下水都要做得味道重。 其实辣酱里放的茅草很少,像这么一罐辣酱能炒二三十份大份的鸡杂,可其中的茅草放到之前,最多只能烹饪十道荤菜,足足省了一半的茅草。 所有人都怀着紧张的心情凑在锅前,就连忙得不可开支的许掌柜都抽空不住来观察情况。 若是真的成了,那往后买茅草的花销又能少一笔。 想到问荇明明就是卖茅草的货源,现在却自告奋勇帮他们节省原料,许掌柜心中涌起阵感动。 每次问荇过来,不光会想着他自己挣钱,还会替他们着想。他是真的相信柳少爷和问荇有些情谊在,否则问荇也不是冤大头,哪会这么热心? 不消片刻,丝毫不减的四溢香气唤醒所有人的味蕾,也引得众人激动万分。 成功了! 不能吃辣的小厨子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也跟着笑了。 “掌柜,你尝尝。” 许掌柜夹起一筷子鸡杂,脆嫩爽口的鸡胗配着绵软的鸡肠,引得人胃口大开,上面挂着麻辣的汤汁,忍不住想要再多来几口,顺便再要一碗白米饭配着吃。 他没搁下筷子便不住拊掌:“好,好!” 下水内脏处理起来不能过于突出本味,之前他们也在为了爆炒鸡杂、猪肝时味道过鲜引得有些客人不满,可现在完全不用过多担心。 配比好的辣酱里加入少量茅草,提鲜增色的同时很好控制用量,成本降低了,美味度却大大提高。 “掌柜的,要是茅草卖不完,我们是不是这个还能往外面卖辣酱?”问荇又给许掌柜出了个主意。 酒楼卖些货有先例在,醇香楼突然给客人带辣酱也不会过于引人注目。 直接卖茅草相当于卖醇香楼家秘方,肯定行不通,但如果卖加工过的辣酱就算不上了,不仅帮问荇消化掉多出来的茅草,醇香楼还赚了笔额外的银子和名声,一举两得。 第290章 “好主意,待到这几日辣酱吃着没问题,我就把试着把辣酱包装好给客人卖出去。”许掌柜脑中迅速有了方案,看着问荇怎么看怎么顺眼,笑得眯了眼睛:“你每次来都让我觉得惊喜。” “小问可真是醇香楼的福星!” “是啊。”阿明帮腔,“自从有问小哥在,咱们月钱都涨了不少。” 虽然问荇不是顶上管着他们的人,可伙计们打心眼里都很敬重问荇。 问荇尝着鸡杂,确认过菜肴的确美味后,说了几句谦虚客套的话,为了柳连鹊的嘱托,把许掌柜拉到一边。 远离喧嚣热闹的人群,许掌柜意识到问荇要提正事,渐渐严肃起来:“小问,你有什么事要说?” “掌柜的,你知道柳家过年那会会摆筵席,到时候会找县里镇里挑得起大梁的酒家吗?” “自然知道,他们把过年的筵席叫迎春宴,只是之前我们酒楼够不上资格,加上怕给少爷添麻烦,所以我一直没打算掺和。” 许曲江诧异:“你现在和我提,莫不是……?” 问荇颔首:“我希望掌柜能争取承办迎春宴,办好了对醇香楼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明白,可迎春宴要从现在就开始筹备,会耗费我们家跑堂和厨子大量的心力。” 许曲江神色复杂,他不是不愿去争,只是哪怕现在醇香楼已经做到江安镇第一,去和县里那些根基稳固的酒楼争也是希望渺茫。 “你遇着什么事,非要去争取到迎春宴才可以吗?”他非常精明地察觉到问荇突然如此提议,定不会是心血来潮。 “是。” 问荇坦坦荡荡承认。 “不瞒着掌柜,我因为些事要去柳家,可我现在很难凭着其他法子进去,我想跟着醇香楼进去。” “掌柜放心,不是有损我夫郎名誉和醇香楼名声的缘由。” 他只是遵从柳连鹊的托付,拿回属于柳连鹊的东西。 “居然让你进不去家门,简直荒唐!” 许曲江义愤填膺,柳连鹊好歹是嫡子,他走后他家赘婿居然凄惨到连柳家门都进不去。 “他们让我走的时候给了些银子,摆明是不想管我,也不想和我扯关系了。” 问荇语调诚恳:“且我希望我夫郎在天之灵可见,我不需要低声下气像狗皮膏药,靠着正途也能去往柳家。” “我答应你。” 他的话说到了许曲江心坎里,有着长久累积的信任,他思考片刻答应了问荇的请求:“我会极力争取迎春宴的资格,不光是为你,也为醇香楼。” 如果真的选上了给柳家摆筵席,醇香楼肯定可以名声大噪,何乐不为呢? “只是有些事,我希望你能知道。” 许曲江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这儿,早年落下过伤,到大冷天就会疼。” “人老了没办法,每年冬天多多少少都得犯些病,压根拦不住。” 他看起来强壮,但身体随着天气变冷每况愈下,一年也比一年差,许曲江很担心自己在什么节骨眼上掉链子。 “你要勤来醇香楼,迎春宴的事要学着顶半边天。”他作出副严厉模样,“问荇,听到了吗?” “我知道了。” 问荇瞧着许掌柜比第一次来要佝偻的身子,喉咙发涩,坚决地答。 听到问荇应得爽快,许掌柜深深看着他,意问深长道:“不光是现在,你往后就是醇香楼的半边天。” “我该去核账了,你也去休息吧。” “我跟掌柜去。”问荇跟了上来,既然许曲江给他做半边天的机会,他订定然会死死抓住。 “好。” 许曲江露出个笑:“那我和你要好好说下账面怎么对,你要听仔细。” 翌日,晌午。 “人呢?”厨房里温度高,厨子们都热得满头大汗,却也不敢擦,急急把刚出锅的赛熊掌给取下来。 最近几天挺忙,加上醇香楼最近新菜推出去一道被夸一道,反响实在太好,伙计们跑得脚底冒烟都来不及上菜。 “有桌客人急着要,催了三次了!!!” “我去拿给客人吧。” 温和的声音凭空出现在他身边,问荇已经悄然站了好久,安静到厨子刚才没注意到他。 厨子练练摇头。 “问小哥你可别,菜烫得很叫阿明来端,那家伙肯定跑哪偷懒去了。” 拖许掌柜大力夸赞的福,全醇香楼上下现在都对问荇肃然起敬,就差把他供上财神爷的位置,哪能让他端盘子倒水? “阿明没偷懒,他端了米糕刚才出去,还是我来吧。” 问荇刚刚碰着阿明了,小伙子走得摇摇晃晃,左手米糕右手凉粉,如果不是怕挨许掌柜训嘴里还能再叼一份,哪有空再拿这么大盘肉。 “给我吧,不然客人得着急,他们不是都催了三遍吗?”他也不管厨子犹不犹豫,手里放两块干净的布防止烫伤,就这么端着大盘子稳稳当当朝外面走。 “欸,就靠楼梯那桌啊!谢谢问小哥————” 厨子见拦不住,也只能扯开嗓子嘱咐他:“对了,那桌客人挺麻烦,一刻钟多催了三次,你千万小心些,对付不来就让阿明他们顶着。” “知道了。” 是许掌柜授意问荇到堂前来,感受下上菜传菜备菜的盛况,问荇这才勤快地跟过来。 第291章 让他等了快一上午,可算找到能帮忙的地方。 刚刚厨子说什么来着?好像是客人不好对付。 “怎么这么慢,你们酒楼干什么吃的?我们要饿死了!” 这桌有六个人,全是青年男子,开口那个满脸不耐烦,声音大得隔壁桌喝小酒的几个中年人频频侧目。 那青年面色微红,显然是刚刚喝了点酒,脾气上来让本就低下的素质暴露无遗。 他这行头在江安镇确实算得上贵气,但问荇见过柳家的衣食住行,倒也不觉得这青年家里多大富大贵。 干跑堂遇着奇葩事简直稀松平常,问荇平时听跑堂们抱怨多了,甚至觉得眼前客人没掀桌打人都还算好对付。 “是我们怠慢了。” 本着不给许掌柜添麻烦的原则,他面上依旧恭敬,将赛熊掌摆在桌上。 “我们上菜是按照顺序,逾时应退一半客官的钱,大菜规定都是二刻时间内,要是逾时,我也绝不推脱。” 赛熊掌本来就慢,而且现在才过去一刻钟多点,这男的看着就是来找碴的家伙。 问荇这话还算很客气,而且也没带阴阳怪气的语调,他音色本就悦耳,说得隔壁桌客人都不禁面色缓和。 锦衣青年却脸色变了又变:“你阴阳我?” 他声音又大又尖,仿佛被踩到尾巴的老鼠:“你知道我是谁吗,叫你们掌柜过来!” 问荇面露难色:“今天客人很多,掌柜的那边……” 锦衣青年不耐烦打断他:“那边能怎么着我不管,我就是要见掌柜,酒楼掌柜能忙哪去?” “你个臭伙计还敢顶撞我,知道少爷我是谁吗。” 问荇懒得接话,只是低着头,借着表面害怕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心里盘算着中午吃什么好。 算了,还是别找阿明他们顶包了,这桌客人脾气太大。 “我可是宋家人,知道我们宋家吗?”提起自家,青年眼中掠过得色。 问荇心里毫无波澜。 哪个宋家?他完全没听说过。 “原来是钱庄的宋公子!”阿明送完菜看问荇低头不说话,以为他被难堪得下不来台,赶紧凑上前替他解围。 “公子,您吃好喝好别和我们这种粗人一般计较,给您送盘干果,就当赔罪的小彩头。” “我在乎那盘干果吗,谁叫你说话了?”宋公子狠狠瞪了眼阿明,“我是在问他听没听过,你又是老几!” 问荇依旧低着头,声音很低:“听过,当然听过。” “听过就好。”宋公子冷哼了声,面色稍稍变好,“我告诉你,本少爷今天心情好,干果端上来,不和你计较了。” “否则上菜这么慢还敢顶嘴,我要让你在这干不下去。”他得意扫了眼同桌的友人,仿佛在庆祝自己取得胜利。 “是,是。” 阿明赶在问荇前面开口,松了口气。 这宋公子平时就跋扈,家里也就开了个小钱庄,脾气大得和王公贵族似得,上次来还摔了杯子都没赔,今天能这么快安生下来也算好事。 看不惯宋公子脾性的不止阿明,还有边上的酒客,他们都是醇香楼的常客,又是官府当差的消息灵通,也见过听过宋公子那德行。 “宋家那小子真是…不就是妹妹和柳公子走得近点,现在倒真把自己当回事。” 年轻点的壮汉醉醺醺地嘀咕,说得宋公子脸色又不甚好看。可碍于对方在衙门当差,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又恶狠狠看向问荇,打算借着他们撒气。 可他骂人的话没说出口,和抬起头的问荇四目相对,见着他那张脸顿时哑了声。 啧,这破跑堂长得还挺好看。 “……对啊,我家就是和柳家关系好,你们知道了还敢对我这样?” 柳家? 柳可不是什么常见姓氏,据问荇所知,方圆百里算得上高门大户的柳家牌匾上挂着的柳字,是柳连鹊的柳。 可柳连鹊没法和哪家小姐走得近,毕竟他英年早婚了。 这个柳公子又是谁呢? 问荇本来注意力全在应付万山楼和午饭上,对这插曲无甚兴致,毕竟酒楼不属于他,他不好给许掌柜找麻烦。 可这小插曲居然能扯上柳家? 阿明本来还想息事宁人,问荇冷不丁开口。 “客官说的柳家是?”他语调带着敬畏。 问小哥在干嘛!!! 阿明非常崩溃,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份工如此难做。 今天怕是又要让这跋扈少爷摔三五个杯子才好收场了。 “还能是哪个柳家。”宋公子面露得色。 “当然是柳携鹰,柳公子那个柳家了。” 问荇面色微不可闻冷了须臾。 柳携鹰,他还真有印象。 他就说柳连鹊不可能这么没品,原来是柳家那扶不起二少的狐朋狗友,而且还只是妹妹和柳二走得近点,就急着攀亲戚。 柳二少花名在外,而且没有及冠就喜欢流连花街柳巷,气得柳连鹊当时在病榻上都差点爬起来,女眷和他扯上关系还真未必是好事。 “怎么样?柳家够厉害吧,像你这种乡巴佬肯定没见过柳家人。”宋公子以为他被吓住了,心里舒坦许多,还在得意洋洋吹嘘。 “是,我是没见过。”问荇声音很轻。 第292章 他对柳携鹰也只是知道有这人,毕竟小畜生够恶心,亲哥死的时候都在外边花天酒地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居然认识柳少爷,好可怕! 阿明:总感觉背后一冷…… 第122章 欢迎回家 就因为柳携鹰不是哥儿,是家里该有的“顶梁柱”,所以哪怕不来守灵不管他兄长死活,也会被如此纵容。 问荇喉结滚动。 炎热的夏天,他跪在灵前看着所有人来来去去,柳连鹊始终孤零零的,灵前没等来他心力憔悴教导的二弟。 他改变主意了。 如果真是柳携鹰的一丘之貉,他可得好好整一整。 闻讯赶来的许掌柜,恰巧就听到这段话也有些恼怒,只是面上不显而已。瞧着问荇平静过头的表情,他还是忍不住擦擦额角冒出来的汗。 赵俭和柳家攀上关系高兴成这样,要让这臭小子知道他面前站着的就是柳家的赘婿,不会被吓晕吧? “还站着干嘛,上菜去啊?” 宋公子见问荇站着不动弹,突然莫名心慌。 不过是长得好看的跑堂,那也是跑堂,凭什么在这站着让他眼烦? 问荇没急着吭声,而是不言不语退了下去,只是临走前一个眼神,让宋公子很不舒服,怎么吃都吃不对味。 他本来就是急脾气,搁之前这么一发火闹着嫌上菜慢,酒楼肯定好吃好喝伺候着他,给他的菜都能插到其他人前边去。 就是这招好用,所以他才会一直去用,屡试不爽。 可今天的醇香楼不搞这套,老老实实按照一桌桌上菜,丝毫没有偏袒撒泼的他。 习惯了顺顺当当的宋公子自然不乐意了,在看到隔壁桌菜又上来三个后,急得直拍桌子喊来小二:“他们都上了,怎么不给我们上菜?” 小二愣了下,恭敬答:“对桌的客官点菜点的早,而且素菜比荤……”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宋公子黑着脸,“我要上菜,快把我们下道蜜汁鹌鹑摆过来,否则找你们掌柜!” “好的,好的。” 醇香楼的跑堂训练有素,不卑不亢应下:“我给客官去催下菜。” 他快步走到灶房:“又是那桌客人催菜。” “他点了还没一刻钟吧?” 端着盘子路过的阿明累得要趴下来了,听到这话瞪大眼:“真当我们家有灶王爷,把食材拿手上就能变成菜。” “待会我去。” 问荇刚刚趴在二楼栏杆上状似打盹,实则眯着眼睛,已经将楼下宋公子举动看得七七八八。 毫无仪态,举手投足间更像个暴发户,言语浮夸没有大户人家该有的贵气。 江安镇离柳家还有些距离,问荇颇为遗憾地认为,他甚至算不得柳携鹰的鹰犬,能不能和柳家说上话都是问题。 本来想着能放过这无礼的公子就放他一码,他也不想找事给自己做,可耐不住宋公子一个劲催菜,催不急还要砸碟子,那架势不像作假。 幸亏他那桌地上铺了毯子,碟子被他扔下也只是出了闷声,没有碎成几片。 “这,这能行吗?” 跑堂知道问荇有本事,可他没见过问荇处理难缠的客人,心里不停打着鼓。 “交给我。” 问荇不紧不慢:“你们离他远些,这会又要扔杯子摔碟子了。” 醇香楼没给他开小灶,宋公子肯定嫌自己丢了面子,不发点疯发点火才奇怪。 一语成谶。 同桌其他年轻男人窃窃私语着,有些还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宋俭。 他家却是有点小钱,宋俭出手又大方,不用他们给钱,一高兴还点乳鸽鹿肉吃,否则他们也不会跟着宋俭吃吃喝喝,陪他玩吹捧他。 平时上菜都很快,可今天宋俭的面子居然不好用了。 宋俭狠狠瞪了他们眼:“急什么,又不要你们花钱。” “是是是。” 他旁边一个衣服稍微次些的公子赔笑:“只是等会,又没什么。” 他说得宋俭脸上更加挂不住,他心里不住地发慌,暗暗后悔起来。 刚才就不该因为跑堂长得白净就把那跑堂放过去,就是他还显得不够气,才能让醇香楼不重视他。 他可是能见着柳家二少爷的人! 思及此处,他拿起个杯子就要往地上掼。 把这家店砸了,他看掌柜急不急。 “客官小心。” 问荇的声音越过嘈杂人声传来:“小店的杯子都是嬴山陶土制成,算成本都得一百六十文一个,要是碎渣落在绒地毯上,清洗又是笔钱。” “客官还是下手轻些,我们店小,不剩多少备用的杯子了。” 他的话以退为进,看似劝告,实则更像警告。 一百六十文一个破被子,谁信啊。 可宋俭还是迟疑着放下手。 他今天请客吃饭都花了两百多文,现在想想觉得肉疼。 要是再多花一百六十文,又得和爹娘要钱再挨顿骂,听他们念叨赚钱不容易了。 不容易关他什么事,赚钱不就是给他花的。 宋俭不屑地想。 “怎么还不上菜。” 他压着火威胁问荇:“要是饿着我兄弟们,你们店该怎么赔?” “客官,您桌上的赛熊掌还没吃完,可以先吃着等等。” 第293章 问荇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于,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攻击性。 “你……!”宋俭气急败坏,本就没读过书,支支吾吾接不上问荇的话。 “我叫你上菜,上菜听不懂吗?” “我们会依照顺序上菜。” 问荇恢复了正常的声音,他看向旁桌正在打量这边好戏的官差:“他们先上菜,只是因为他们先点菜。” “就是,先来后到懂不懂。” 官差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点点头,弄得宋俭哑口无言。 他还没蠢到去顶撞官差的地步,据说他家钱庄还得仰仗这群人。 “我说了,我认识柳少爷。”宋俭黔驴技穷,仰着头只剩下这话,努力挤挤眼睛。 “你要是聪明,应该懂我意思。” 商家子的好品质半分不懂,圆滑倒是学了十成十的像。 问荇状似懵懂:“柳家少爷……是柳连鹊少爷吗?” 柳连鹊,柳家大少爷,一个哥儿。 宋俭脸色变得难看,连他这种一年见不上柳携鹰几面的都知道,柳携鹰有多讨厌柳连鹊。 “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还想继承家业,还想来管我做什么事?”柳携鹰醉醺醺指着自己,十来岁的人脸上却已有些纵欲过度的蜡黄,“好好看着我,柳家都是我的,你们以后跟着我都有好日子。” 当时许多人还当他说笑,毕竟柳连鹊虽然又是哥儿又是病秧子,本事比柳携鹰可大多了。 直到病秧子柳连鹊死了。 现在居然还有人提柳连鹊,不过也难怪…… 柳连鹊就喜欢和这群下等的三教九流混在一起,隔些时候还去给慈幼院和灾民送钱,哥儿永远摆脱不了那点可笑的同情心。 宋俭不理解柳连鹊,在他眼里什么赈灾什么扶弱,那都是为了名声摆出来的虚架子,怎么会有个高门少爷真的认真去做这些事。 “当然是现在当家的是柳携鹰,柳二少爷。”宋俭面露不屑,“你提个死人作什么?” “别以为见过柳家人,就能攀上高枝了。”借着醉意,他摇摇晃晃起身,想要揪住问荇的衣服却因为长得不够高,还得狼狈踮起脚尖。 “你们这些跑堂的,只配一辈子都跑堂。” 问荇心里觉得悲哀,反倒怒极反笑。 眼前跋扈的少爷也不过是靠柳家指缝里落出的米粒过活日子,才能花钱花得没规没矩,到处寻衅惹事。 宋俭感觉到手腕一痛,当他回过神来,问荇已经轻松挣脱开他的手。 他这才惊觉,这个长相漂亮的男人居然身形高大,力气也不小。 宋少爷鼻子一酸,感觉到了冒犯。 这种一辈子的下等跑堂被他揪着领子还敢反抗? “谁准你这么做?” 他扬起手,刚欲发作。 “我也认识柳少爷。” 问荇淡淡道,上挑的眼角微微压下,定定站在宋俭前面,也不闪躲。 “你?” 宋俭缓缓收回手。 他惊疑不定,本来觉得这事荒谬,可联系到问荇方才的态度,突然觉得也有可能。 不然普通跑堂哪有本事顶撞他。 “我不但认识他,我还曾经在他要找我的时候在外边不理睬,让他跟在我后边却束手无策。” 问荇越说语调越冷,末了却带着笑意:“你能做到吗?” 他真替自己夫郎觉得不值,死前都在担心自己弟弟,可他弟弟只关心他留下的银子,带着狐朋狗友在外边几天不归。 不对。 宋俭这才意识到他被人耍了,气急败坏要往前冲,被两个跑堂拦住脚步。 “去告诉柳携鹰。” 问荇依然看着宋俭,眼中带着让宋俭害怕的意味深长和讽刺:“你说你和他关系好,那就把这些事告诉他。” 他不指望柳携鹰对柳连鹊愧疚,他要让这个畜牲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让他觉得如鲠在喉。 “怎么,你不敢吗?” 宋俭怕得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脑海里满是问荇留下的最后那句话。 去告诉他吧。 柳连鹊优秀的,仁善的,温和的兄长,永远比他好千倍万倍,永远都是横在他面前的高山,让他无法跨越。 他现在抢走的一切,以为自己理所应当拥有的一切,最后终将不属于他。 “你完了。” 问荇转过身,身后传来宋俭声嘶力竭的咆哮:“你敢乱说柳少爷,等我告诉他,我让你跪着求我,我让这家掌柜也跪着求我,都要把醇香楼砸了!!!” 他喊到后边声音都变了调子,看乐子的食客们该吃该喝,谁都没把宋公子当回事。 柳家人把他家人当乐子,他家居然还真当自己有本事。 不过醇香楼掌柜是不是该烧个高香,老遇到不长眼的玩意。 “该收他钱就收钱,他们撒泼别还手,打人影响其他客人就制住。” 许曲江最听不得有人诋毁柳连鹊,阴沉着脸吩咐伙计:“别怕,天塌下来醇香楼顶着。” “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让我跪下。”他冷哼道。 “是。” 被宋公子当成下等人看的伙计们早就窝火,撸起袖子毫不含糊。 “请别往前了。” 他们组成人墙,客气又不容置疑地拦住撒泼打滚的宋公子。 第294章 宋俭又哭又闹了一阵子,弄得旁边官差不快地拍筷子,故意扬声问:“你是谁家的公子?这么吵让不让人吃饭了。” 他吓得宋俭抽噎着止住声,碍于场上还有群酒肉朋友,灰溜溜结了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醇香楼。 “我一定不让他们好过!”他恶狠狠看了眼醇香楼的方向,思忖下次肯定要想办法递消息给柳携鹰少爷。 思及此处,他灰败的脸上露出丝扭曲的得色。 醇香楼让他不舒服不过是一时,柳少爷肯定能把醇香楼整垮,把这个满口胡话的伙计整垮。 “有毛病。” 官差们恰巧也刚出来,在门口擦着嘴,鄙夷地看着走过的一行人:“都是靠着爹娘才这么跋扈。” “咱们娃可不能教成这样,闹心。” 醇香楼。 问荇端了两碗绿豆汤,一碗给许掌柜,一碗给自己:“掌柜的,歇会。” “唉。” 许掌柜默默喝了口,清甜的汤下肚,心底的郁忿渐渐舒缓下来。 人走茶凉,柳少爷离开了,他那不争气的弟弟倒是春风得意,身边围着群摇尾巴的走狗。 今天就算没有问荇,他也不会对宋公子有好脸色。 问荇喝着汤,良久后才出声:“迎春宴需要我的地方,掌柜尽管吩咐便好。” 他该回家了,把收好的芝麻打出来,白菜收回家,然后买了钱趁着最近地价低,去置换些地来。 “好,还有迎春宴。” 许曲江浑身气力又回了过来,对于接下来的迎春宴斗志昂扬:“我去再看看前堂。” 议事的屋里只剩下问荇一人。 他静静看着窗外景色,楼下行人来来往往,有的踏过石桥,有的走出街角,还有些站在原地不知在议论什么。 这片地方安逸,却能够困住了宋公子之流的眼界。 他将茶碗搁下,循着香味来到后厨。 厨子那传来好消息,辣椒酱试得很成功,不日就可以投入到日常烹饪里,但想要赶制成礼品让客人拿走还需要摸索,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打听好迎春宴的选拔时间,问荇再次背上空空也的箩筐,走入夕阳里。 “我该回去了。” 辞别醇香楼的一行人,他坐在颠簸的木板上,感受一路上的风光变化。 青草变枯,瓜果结实,冬季的萧条已经在此刻初现,过不了几日,白日都会遇到老天爷降下的寒霜。 路上时不时穿来类似土豆红薯蒸熟的淡淡香味,还有些腊味和酸甜味,都是江安这一带百姓喜欢的调味,也是家的味道。 问荇走在已经近乎全黑的夜路里,前方的青光愈发亮眼,仿佛想要照亮整个黑夜。 “夫郎。”他露出笑容,朝着邪祟伸出手。 “嗯。” 站在田头的邪祟仿若一幅画,见到他才轻轻动了动,扯着嘴角努力扬起笑容。 “天冷,在这做什么?” 问荇想问他很多事,可他都忍住了。 不光是眼前的邪祟回答不了他,更是他觉得还不到时候。 “等你。”邪祟专注看着他。 “等到了。”他又说。 “等到了就回去吧。” 他们的手虚交握着,问荇带着青衣邪祟,走向他们隐匿在禾宁村一隅的鬼宅。 门不再排斥邪祟,踏入掉漆的朱门一瞬间,邪祟眼中瞬间清明,迷惘和混沌消失不见。 “问荇!”柳连鹊满脸惊喜,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只记得刚刚迷迷糊糊,他握着问荇的手走了很长一截路。 “我回来了。”问荇从箩筐里掏出一袋饼,“许掌柜给的,他说很好吃,加了嫩葱花。” “要不要尝尝?” “我要,我要!!!” 柳连鹊还没开口,进宝咽着口水迫不及待伸出手。 “要说什么?” 问荇把手举得很高,故意让进宝够不着。 进宝也不飘起来直接取,他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谢谢问大人。” “还有,欢迎回家!” 第123章 义愤填膺 已经风干的芝麻堆在院子里叠成小山,问荇将新摘的白菜挪到后院,铺开芝麻杆开始抖落起芝麻粒。 从江安镇回来后,问荇在家连着待了好一阵,整理了小鬼们每天送回下山的山货,傍晚的时候也会跟着黄参一起去认些野菜中药,顺道学点包扎之类的技巧。 挑夫生前腿骨折过次落下伤,逐渐开始力不从心起来,所以上了两次山后问荇就遵守诺言将他放回坟头,只是自来熟的郑旺时不时还会去找他玩。 挑夫忐忑了几天,发现问荇是真没把他怎样,说放走就放走也就放心下来,感动地承诺问荇但凡需要人手,他就一定会及时出来帮问荇。 “柳大人真是顶好的邪祟。”挑夫郑重向问荇抱拳,“我会告诉其他鬼,也别总是这么害怕他。” 至于篾匠闻笛,黄参很喜欢这个细心又沉默寡言的少年,他连着劝了闻笛几个晚上,又让郑旺发毒誓保证不会骚扰闻笛,篾匠勉强答应留了下来。 他生前家里穷苦,爹娘对他缺乏关照,当了篾匠又整日和竹子为伍,连着经常几天见不着人,久了才会生成这种孤僻内向的性格。 他连死了都没人记得,现在总算有人牵挂。 第295章 “……谢谢。”他的声音细若蚊蚋,接过郑旺递来的米糕。 “客气啥,反正问大人烧的。” 郑旺就要去揽他的肩膀,想起闻笛不爱和人接触,默默缩回手。 “咱们以后都是一路人,不,一路鬼。”他笑得露出八颗牙。 闻笛被他感染,也腼腆地笑了。 但随后,他又为了躲开郑旺时不时控制不住的热情惊恐万分。 不光小鬼们顶着秋天尾巴忙着收最后一轮山货,问荇也忙着处理芝麻,忙得不可开交。 芝麻成熟后会自己崩开洒落种子,所以连着几个大晴天后,问荇拿起一摞芝麻时,压在最下边的地上已经落了不少黑色的细籽。 将芝麻杆反复拍打,抖落依旧藏在果荚里的芝麻,直到什么都抖不下,或者只能抖落壳渣为止。 祝澈听说问荇要收种很新奇的菜,美其名曰让弟弟见世面,把祝清赶来给问荇当劳力。 小哥儿刚还只是在旁边看,后面觉得抖落芝麻粒很有趣,跟着踮起脚使劲摇,摇着摇着芝麻落在眼皮上,引得他闭着眼咯咯笑。 纷纷扬扬的芝麻粒落下,就好像下了场黑色的雨。 “小问哥,这个怎么吃呀?”他满脸好奇,“都好小好小,看起来饱不了肚子。” 但是香香的,摸着暖呼呼的。 “当佐料用的,待会你带一小袋回家,稍微炒下后放面饼上烙。” 问荇拿着自己捆的特制小扫帚扫着落在地上的芝麻,防止不留神被鸟儿啄了去。 最近是苦了清心经,时不时就要蹲在芝麻堆旁边替他赶鸟,累得狗都瘦了一圈,芝麻才没被全部偷走。 “好。” 祝清听到还有给他的份,揉了揉手腕,抖落芝麻抖落的更加卖力。 他不能白拿小问哥的东西! “你家还缺不缺白菜?” 最近地里白菜收成好得超乎问荇想象,白菜个个大颗又水灵,足足够五六个他过冬了。 现在的白菜是贱价,运去镇子里卖花得心力和收益压根不成正比,不如把多的囤了送了。 “够啦够啦。” 祝清摆摆手:“之前小问哥都给我哥拿了这么多菜,不用再给我家新的了。” 他娘早早把白菜处理好,自家的菜加上问荇送的菜,足够他们整个冬天不挨饿。 他帮完问荇的忙后,借口自家要吃午饭早早就要跑回去。 “听说阿丁妹妹要走了,等她走到时候,我给她烙饼子。”祝清认真地同问荇道别,面露不舍,“她很好,我会想阿丁妹妹的。” “你要是想见她,往后还能见着。” 是了,自家事情告一段落,问荇该去县里处理问丁的事。 依照长生算的卦,他需得向西走才能解决困境,眼下柳连鹊的困境虽然被提前解决,向西走或许能够有意外的收获。 他要做的远不止安置问丁一件事,还有拜会那位女公子,去看看县里有没有优质的种子值得带回家。 芝麻收集了足足两大筐,他存了大半筐在自家当种子,顺带自己吃。 剩下一筐半拿去许掌柜那换成银子,好去县城买镇里买不到的新奇玩意。 在去县城之前他还得再应付次工匠上门,所以这几天是走不开的。 问荇干脆跑去村里顺道打听打听近期地价,看下村里有没有谁要卖地的,好让他钻空子偏移收点地。 地价随着季节波动很小,但总体来说冬前这会会略微偏低。 当下的天子允许民间自由买卖土地,但由于买卖讲究两方都情愿,土地买卖又动辄用上银子,对普通人家至关要紧,所以地的属权变动并不频繁。 良田十来两银,次点的田八九两,再次些又少二三两银子,当下的问荇能买得起地,但略有吃力,能多省就要多省。 指望村里靠着土地过活的农户把自家宝贝拱手相让显然有些不现实。 “问小哥,你若是要买卖田地,不如去问问那些家里做生意不太回村,村里只剩下爹娘守着的商人。” 周二殷切地给问荇出主意:“他们那只要钱给到位就行,总会有人愿意卖地的,你说是不是?” 江安镇这一带有些青壮年跟着商帮到处走,禾宁村自然不能免俗。 问荇不作声,心里已经有自己的考量。 不光是商人,那些靠着山的猎户说不定也愿意卖地,和他们打交道还比和商人谈事方便。 祝澈家地少得很但至少都是良田,不少猎户就没他那么幸运了。 有些人地靠着山,靠着沟,地里面全都是碎石,一铲子下去地没出事,土翻不起来,铲子倒是能被崩弯成两段。 这种就是六七两银子就能买到的最劣等的地,但山边土质特殊,如果愿意花下去心思和本钱经营好,可以种些茶树和山货,甚至可以种平地上难以存活的果树。 瓜果茶叶,这些利润都远高于根茎和叶菜。 感受到周二探究的,有些不甚礼貌的目光,问荇收住所有的心思笑道:“我也只是问两句,就我那些存的钱,可能翻新屋子都不够用。” 财不外露,尤其不和周二这种人露。 “倒也是,也是。”周二赔笑,“过些时候过年,家里总得布置的喜庆些,有些过年的样子。” “是。” 第296章 过年的样子? 问荇哂笑,他平时都没好日子过,也就没过过什么舒心的年,反正到哪家里都是爹不疼娘不爱,以往和他搭话的人,八九成都是为了利益。 剩下一两成可能是看他生得好看,向来搭话凑个热闹。 不过今年家里有柳连鹊,或许会不一样。 问荇心情好了很多,同周二道了别,背着一箩筐菜渐行渐远,白菜在箩筐里一颠颠的。 周二瞧着问荇,心里冒出些不知幸灾乐祸还是同情的念头。 问荇有本事有能耐,可惜到时候大过年的,还是只能自己一个人待着吃冷饭,没什么家人亲戚照应。 傍晚。 一人两鬼,院子里。 “大人,不可以让他们进来!” 听说修灵位的又要过来,进宝坐不住了,嚷嚷道:“上次他们就带了那块很奇怪的血玉想塞进柳大人灵位,这次还带怎么办?” “他左右不了此事。”柳连鹊轻叹。 要是问荇真能不管不顾柳家把工匠拦在门外,也不会特意告诉他们明天工匠又得来这件事。 他还是柳家的赘婿,这宅子和地是柳家给的,于情于理都不能拦着柳家找人办正当事。 虽然柳连鹊根本不希望有人动他灵位,更何况他寄在牌位里,灵位面上修缮再好都并无作用。 愁云挂在问荇家上空,牵扯到鬼神之事,就连问荇也不能保证接下来柳家有多少动作。 不知道长生他们门派收不收没灵根的弟子,让他也去凑热闹学个三瓜俩枣,问荇苦中作乐地想。 柳家看似唯一能伸进他家卧房的手就是半月一次派来工匠,想要拦住这只手谈何容易。 “先别急,我只是管不了他们来不来,可他们要往灵位上添些什么、拿些什么,我还能试着掺和两下。” 问荇看向进宝,意味深长道:“进宝,你也不希望柳大人出事,对不对?” “当然!”进宝也不管问荇是不是和他使坏,急道,“柳大人这么好,不能让他们随便欺负。” “那就对了。”问荇从抽屉里掏出颗血玉,“你能感觉到血玉的异常,如果对方拿来不对劲的血玉,想办法掉用我的血玉包掉它。” “如果不对劲的是其他地方,及时把消息递给我。”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如果前半个月柳家没收到想要的反馈,这次来未必会只故技重施,手段可能稍有改变。 “他们会早来一刻钟,来的时候天色足够早,邪祟还不会消失。” “进宝,我夫郎的安危就靠你了。” 进宝看了眼血玉,重重点点头:“好!” 柳连鹊默然不语。 让进宝试探血玉是最好的方法,他也想亲力亲为,可自己靠近血玉可能受怨气影响失去理智。 分明处在麻烦的中心,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样的感觉让柳连鹊极其无力。 问荇猜到了他的想法:“只是遇到个小麻烦而已,别太放在心上。” “现在管不了,又不是往后管不了,夫郎以后是不是鬼都难说。” “你觉得我还有一息可能活过来?” “以前是一息,现在是一线,往后可能是一片。” 问荇笑:“就看夫郎愿不愿意去争。” “……” 柳连鹊怔愣,回过神来,问荇已经不见了。 成了鬼后,他的心绪愈发不稳,现在已经至少过了一刻钟。 平时问荇或许会等着他,可今天问荇把整个院子留给他想心事,自己悄然退回到了屋里,给他留了条门缝。 “愿不愿意……” 他仰头看着槐树,心绪如秋风中的树叶般翻涌。 …… 问荇推开掉漆的红门:“何叔。” “呦,今天好早。” 何肃带着笑容招呼问荇:“怎么样,最近过得还好吧,我看你又瘦了。” “挺好。” 问荇怎么看都看不出工匠眼中带着试探的成分,就是在单纯地同他寒暄。 他眼角余光所到处,方才站在那的进宝已经没了踪影。鬼童成功地混入工匠们之中,片刻不停开始寻找起血玉的气息。 “有问题。” 进宝弓着腰眉头紧锁,他刚才就感觉到股非常浓重的怨气,弄得他都心生不快。 还好柳大人躲进屋里了。 可他循着怨气没找到血玉,而是目光锁定到了个小工匠手里的石板上。 奇怪…… 那只是块普通的石板,可只要是鬼和有通灵能力的人能够发现上面萦绕着混浊黑气,令人令鬼心生不快。 进宝没忘记问荇给的任务,强忍着无视掉滔天怨气,从怨气中摸索,继续寻找血玉踪迹。 终于,在他快要消散前的一刻钟内,进宝终于找到了红色的石头,血玉的气息就藏在何肃的口袋里。 那只是块普通的血玉,和问荇手上的血玉并无不同。 怎……怎么会这样? 进宝呆住了。 血玉没有问题,反倒是工匠们带过来的石料出了问题! “问大人,是石料!” 他不敢怠慢冲到问荇跟前,焦急的指着石板:“石料有很重的怨气,不能让柳大人碰到它。” 果然如此。 将怨气转到贡果或者石料上面去,再让石匠们神不知,鬼不觉替换掉。 第297章 问荇收到进宝给的消息,边同石匠们谈笑风生,边用眼神和进宝确认带着怨气的石板位置。 如果只有一块石板,其实比血玉更好破坏,只是他不能自己上手摔碎石板,还需要个帮手…… “汪!!!” 他想着帮手,帮手就如约而至。 清心经不知何时醒过来,伴随着小工匠的一声尖叫,他手中的石板应声落地。 咔拉—————— 石板经不起摔,原本四四方方的脚裂开一个,断了一个,瞬间破了相。 幸亏清心经并没真上嘴咬,半大的猎犬摆出凶神恶煞的架势吼两句就足够吓人。 “哎呀,没事吧。” 工匠们赶紧凑上去看脸吓得煞白的小工匠。 “问小哥,你家狗今个怎么了?”何肃也只是有些疑惑和无奈,没多出其他情绪。 “唉,看来这块是不能用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黑狗身上,除了问荇。 他诧异又惊喜地看向清心经窜出的方向。 有人和他想法不谋而合,帮他做了他所不能做的事。 柳连鹊站定在那,灵体已经半透明,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笑。 他消失在阳光下,最后说出的话也随着光散开。 但问荇看清了他的口型。 ————靠你了。 “对不住啊。”问荇满脸歉意看向何肃,尴尬地摸了摸头,“我家狗脾气不太好,我当它在睡觉,才没去管它。” “呜呜呜……” 清心经臊眉耷眼,完全没了刚才凶恶跋扈的模样。 问荇瞥了眼清心经,似乎不想理耷拉脑袋的狗子,连打都懒得打:“这样,他干的混账事我来赔,这块石板要多少钱?” “没几文钱,算了算了。”何肃摆摆手,面露难色,“说实话我也奇怪,柳家非要我用这么普通的石板镶灵位上,还说必须要装到位。” 他浑然不知自己把柳家人计划抖落出一角,问荇眼眸低垂声音颤抖。 “那,那能不能别把这事告诉我夫郎家,我怕他们怪罪。” 这也正中何肃下怀,问荇怕柳家,他也怕柳家人怪罪。 这家人给钱大方,但老莫名其妙要突然给他们准备材料,神秘兮兮的,说不定报上去还得让他们难堪,扣他们工钱。 毕竟大户人家总这样。 问荇不会把事捅过去那就再好不过了,工匠们才不会自找没趣。 “没事,我马上去附近寻石料来,用不来多久。” 何肃转了转眼珠子,压低声音:“咱们说好了,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好好好。” 问荇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感谢何叔,帮我大忙了。” “只是能不能寻个更好的料子,这石板灰扑扑的,实在是不衬我夫郎灵位。”他瞧着皲裂的石板,面露嫌弃。 “我也想,这不是柳家不让。” 何肃一脸“大户人家破事就是多”的无奈相。 连出身极差的赘婿都清楚料子哪里好,哪里不好,柳家非要在这方面抠搜。 他的模样被问荇收在眼底,再次印证问荇的猜想。 心思缜密如柳夫人,肯定不会让工匠们知道全盘计划,甚至连为首的何肃都对柳家的小心思一概不知。 这并不全然是好消息。 如果工匠们知道什么甚至参与其中,可能柳夫人压根没把问荇当回事,干脆就是很粗暴地想插手鬼宅,去干扰柳连鹊的魂魄。 让外人知道计划是轻敌,轻敌是极其可怕的事情,他可以从柳夫人轻敌的态度找突破口。 可如果工匠们什么都不知道,柳夫人还别出心裁连着两次想了不同办法用干扰柳连鹊试探问荇,说明柳夫人是听到了、察觉到了什么风声。 她知道石板极有可能会被发现,也压根没指望工匠们就能将柳连鹊的事情半妥,现在的试探和逐步插手,只是一个开始,还远远没往计划的深处渗透。 一个高门大户当家几十年的主母,绝对不是初出茅庐,青涩天真的少女,她一定有自己的考量。某种程度上现在的柳夫人就代表着柳家的意志。 她已经发现了异常,只是碍于某些情况或是时机未到,才没显露出威压。 “找到石板了。” 常见的石板压根用不着费心,何肃很快就又弄来块,高兴地冲着问荇比划:“怎么样,是不是完全看不出不一样。” 是看不出。 可他砸碎石板的时候,其实已经跳进了柳家的坑里。 这是个他跳得心甘情愿的坑。 “是。”问荇露出个天衣无缝的笑。 “大家继续,我给你们倒些茶水。” 言语间,他不经意的目光不住打量着工匠们的动作,一刻也没放松警惕。 两个时辰后。 “好了!” 何肃怎么看都不满意,那块石板镶嵌在灵位上,简直是个败笔。 问荇从蒸笼里取出烧饼,自己咬了一口。 酥脆掉渣,虽然饼里边是有些硬,但加上黑芝麻相得益彰。 需要改进的只是他的手艺,不是黑芝麻的品质。 他又拿出几个烧饼,给工匠们准备些上面没芝麻的当干粮。 他不想提防这些好心的石匠,但为了提防柳家,问荇只能竖起警惕来,连芝麻的事都不让他们知道,这样才少人多问。 第298章 “呜呜呜。” 清心经坐在地上,不住摇着尾巴。 它以为问荇嫌它惹麻烦了,垂着脑袋,刚刚都绕着那群大汉走,免得被大汉们揍。 小黑狗只会忠诚地执行主人的命令,问荇轻轻揉了揉它脑袋:“做得好,别难过。” 他带着烧饼走出灶房,将饼塞在石匠手上:“你们也一天没吃什么,我刚好做了些这个,带在路上吃吧。” “是烧饼,太谢谢你了!” 何肃笑得合不拢嘴,刚忙活完就能吃上热乎饭,这日子也太美了。 “问小哥啊,我要提醒你句。” 他走到门口,嘴里鼓鼓囊囊塞着饼,所以讲话都异常含糊。 “有些狗就是养不熟,打两顿就好了。” 他义愤填膺地嘀咕着,说的摆明是清心经。 虽然它没闹出大麻烦来,但要是今天敲个石板,明天敲个玉板呢。 “我会好好管教它。”问荇板着脸,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何叔你放心,下次你再看到它,保证它服服帖帖。” 他就是要管一管清心经。 他教出来的小狗,怎么能小小年纪这么听话呢。 给清心经煮的大骨头就在锅里炖着,他要用肉好好犒劳犒劳它。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怎么有它这么坏的狗,我要用大餐惩罚他。 第124章 赶赴县城 “祝我们又过一劫!”问荇同柳连鹊碰了碰碗,“还好夫郎反应快,让清心经把石板碰掉了。” “是它的功劳。” 柳连鹊对碰碗的举动还不自在,僵硬作出个动作来。 “汪!”清心经恢复了往日生龙活虎,摇着尾巴,乐颠颠叼起块肉在一人一鬼脚下走来走去邀功。 “是是是,你的功劳。” 问荇揉了揉狗头:“今天给你加餐了,下次再遇到事,还要听连鹊的话,听到没有?” “呜呜。” 清心经叼着肉不肯松嘴,含含糊糊呜咽着,问荇也就当它是真听懂了。 柳连鹊含笑看着他们。 “其实我今天一直想问。”问荇好奇,“夫郎,你究竟怕不怕狗啊?” 他记得两人不熟时,柳连鹊还因为狗进屋的事着急过,可现在看来,柳连鹊不像怕狗的样子。 “算不上怕,其实是之前没见过田舍犬的缘故。”柳连鹊略有些不好意思,“遇着的都是大户人家小姐哥儿养的松狮犬、猎犬、矮腿的绣球犬,瞧见清心经一时有些怕,现在已经不担心了。” “可惜了,我们清心经脚也不矮,毛不长不短的。”问荇笑眯眯托着清心经的腿高举起狗子,“不过既然是我们家的狗,那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狗。” 刚遇到清心经的时候,他尾巴和小木棍一样短,发出的声音也奶声奶气,现在步入少年成年期已经是只威风凛凛的猎犬了,重得劲儿小的成人都抱着吃力。 问荇也是头次养这么大的狗,所幸清心经很好养活,跌跌撞撞随他遇到了很多麻烦事,但却安生长大了。 “呜?”清心经叼着肉,神气甩了甩脑袋,眼巴巴盯着问荇碗里的肉。 “还想来一块啊,可你今天吃得够多了。” 问荇面露难色,瞧见小黑狗萌生退意,才莞尔一笑。 “算了,今天放开吃,下次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汪!” 问荇同柳连鹊和清心经一起分享过骨头汤后,又相安无事过去一日。 傍晚问荇准时离开家,跟在黄参后边虚心旁听做学徒。 他们这两天都没什么好收获,小鬼们依照问荇的叮嘱,遇到一簇一簇的菌子要留几颗在山里,方便往后还能长出菌子,果子也不能抓着一棵树死命摘,留些余地让它们落在泥里。 郑旺不理解,遇到好东西拿为什么不全部拿走? 不过他还是照着问荇的意思做了,但因为不再照单全收,所以收获较之前几日大大减少。 今天运气总算有了好转,他们一行好不容易挖出棵值钱药草,出土的时候郑旺简直比自己坟被挖开都激动。 虽然只是听黄参说值钱,他自己是半株草都不认识。 “太好……”郑旺刚想激动地叫,却依靠鬼的敏锐,听到了阵奇怪的嗡嗡声由远及近。 他笑容僵住:“黄叔,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 黄参耳朵再好,也只是个老爷子。 他费劲侧耳倾听,脸色也跟着变了。 问荇比他反应更快,火速收拾好箩筐:“赶紧走!” 有蜂类聚集的声音,别是哪个稀里糊涂的鬼碰着蜂窝了。 下一刻,嗡鸣声伴随着树上重物掉落的声音越来越大。 追究罪魁祸首是谁已然不重要,毕竟在场的除了问荇全是鬼,他们如梦初醒,护着问荇赶紧朝山下跑。幸亏跑得够快,并没酿成什么被扎成筛子的可怕后果。 “娘的,哪来的蜂窝。” 郑旺骂骂咧咧,他们每个鬼都上树看过木耳,所以分不清谁是碰掉蜂窝的主谋,问荇也没问,不打算计较此事。 谁没点不小心捅蜂窝的时候。 “小问,你没事吧?”黄参关切地看着问荇,问荇袖子还是卷起来的。 他跑得够快,所以外露的皮肤上光洁如初,只是因狂奔了一段路,还气息略有不稳。 第299章 “最近是该少进山了。” 山货取之无尽,但需要生长时间。他们能淘到的好药材和好菌子越来越少,正好借着这个时机,问荇可以开始往镇里县里去。 可惜最近连竹鼠都变少了,损失掉一笔卖竹鼠的钱,问荇隐隐有些遗憾。 “先歇息吧,我明天开始要出趟远门。” 既然已经被柳家察觉,也不必过于遮掩和束手束脚。 “是要去县里吗!”郑旺兴奋起来,“我都几十年没去过县里,不知道现在长什么样。” 他只记得小时候爹娘带他去过,那里比江安镇热闹,也比江安镇繁华。 漓县的街道到了晚上依旧漂亮,花灯映出河道的轮廓,粉雕玉琢娃娃的清脆笑声混在糖的甜香里。 其他鬼更是一辈子都呆在江安镇,哪怕漓县最繁华的地方离江安也不过只有一天多的马车车程。 一天在这个时代,就能困住人的一生。 “如果遇到什么好玩的,要记得给我也带些。” “就知道玩。”王宁笑道。 “小问他能好好回来才要紧,家里地我们都会看着,出去了就别太分心想地里的事。” “好,这几日就劳烦王大哥了。” 问荇回到家,柳连鹊早有准备,递上来封折叠好的书信:“这是给谢公子的信。” 信纸是之前问荇在镇里花几十文买的好纸,此封信上字迹干净,只是隐约有些蹭了墨。 作为拿不稳笔的鬼能写字写成这样,可想而知柳连鹊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可他对此只口不提,细细叮嘱问荇到时候见到女公子该怎么给拜贴。 字有时就是读书人风骨的寄托,见字如面,柳连鹊虽然已经下笔生疏,但仍然能够将想说的事寄托在字里行间。 “她不是重礼数的人,但该给的礼数必须要给。”柳连鹊顿了顿,“对了,我记得谢韵公子有个忌讳,你最好不要提。” “她不喜别人问她为何身为女子求学,往后要走什么路。” “我记下了。” 谢韵的忌讳不难理解,当下能学习政论、经商的女子毕竟少数,她们会遇到诸多人的苛责和难堪,这些都是绵绵密密的压力,压在她们肩膀上。 不会有人想要自己辛辛苦苦努力获得回报,最后还被些全然不懂她用意苦心的人劝诫要回去嫁人,待在深闺。 只是柳连鹊越说,问荇越觉得谢韵是个奇女子。 她家里开明父母支持是一方面,而她自己坚持护着弃婴、孤儿、寡妇,让他们尽量过好日子,是她自己的本事。 谢韵就是个值得他敬重的,有实无名的好官。 “我能看看夫郎写了什么吗?” “当然可以。”柳连鹊诧异,“你想看,不必过问我。” “不,还是要问你的,万一有友人间寒暄,不管我是什么身份,都该先来问你。” “毕竟夫郎才是信的主人,我只是个替你送信的。”他朝着柳连鹊眨了眨眼,“你说是吧?” “你啊……”柳连鹊失笑。 “遇着官家女可要规矩些,小心被人家赶出来。” “你也知道,我只和你不规矩。” 说完玩笑话,问荇揭开手里的拜贴,柳连鹊清隽的字迹下语调平淡,用生前的口吻说得镇定自若,仿佛还是柳家掌权的少爷。 例行客套过后,他提到了自己的婚事和问丁的事。 柳连鹊写得文邹邹的,问荇看了两遍,才彻底弄明白他写的意思。 他说谢韵不想成婚,他之前亦不想成婚,一是不愿拖累人,二是觉得成婚并无必要。 可现在他遇到了桩天赐良缘。 问荇能想象柳连鹊一笔一划写下这段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但笔锋一转,柳连鹊刚才轮廓略柔的字迹变得遒劲。 他说,由衷地为谢韵还在自己想走的路上走感到高兴,不管外界如何,遵从自己的本心。 灵体仿得明明是生前的柳连鹊,他桩桩件件却又在说自己死后的事,在说自己潜移默化的改变和一直以来的坚持。 又看了一遍,问荇郑重合上拜贴:“我定会把它完好送到谢公子的手上。” “我信你。” 柳连鹊仰头看天,发现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 因为之前太忙,问荇甚至没好好过一个中秋,中秋不常有,但月圆常有,他们能经常相见已是极好。 接下来该有十来日见不到问荇,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对了。” 问荇检查好早已收拾完毕的行囊,神不知鬼不觉凑到柳连鹊跟前。 “这几天我不在,夫郎打算做什么?” 柳连鹊心猿意马,没看出问荇眼底藏着的坏心思,规规矩矩答:“学着让自己不失控,再学些害不了人的异术防身。” 冷不丁的,他手指被问荇虚勾了下,引得灵体一阵颤栗。 “原来我不在家,夫郎也能过得这么好。”问荇小声咕哝。 “夫郎怎样都能过得好,是我离了夫郎过不好。” “我肯定要在漓县茶饭不思,天天想着要回来。” 问荇低笑,故意道,“你都这么忙了,算了算了,我还是不给你找事做。” “你要我做什么?”柳连鹊被他勾手勾得晕乎乎,不受控地反问。 第300章 问完他就后悔了,看问荇的样子就没好事,站在那下套等着他往下跳。 “想想我们的事。”问荇附在他耳边低声道。 “你别急,慢慢想,想不来也没关系。”他状似大度道,见柳连鹊被他讲得说不出话,继续往下说。 “难得我出去这么久,你趁着这会正好清净清净,要是嫌吵,我把进宝扔出去让郑旺他们带。” “别!” 柳连鹊羞得脖子都红了,后面的话听不进去,只听见问荇要把进宝支开,赶紧制止他:“我想就是了。” 他们的事? 对了,问荇好像同他一样,对他也有情意。 可问荇为什么会喜欢他? 他绝不是当下人们会追捧的哥儿容貌。 柳连鹊长得太高了,模样也不够女相更偏清隽。性格更是和乖巧温软摸不太着边,他对待感情谨慎、别扭,急了爱逃避,又不停喜欢计较得失。 他是个装在年轻壳子了,苟延残喘的魂魄。 他不懂问荇的审美,但看得懂问荇的暗示。 柳连鹊不断逼着自己佯装不懂。 只有他拒绝掉问荇,也拒绝掉自己心里的龌龊想法,他魂飞魄散的时候问荇才不会难过,他也不用眼睁睁看着问荇续弦心里抽疼。 可他不敢看问荇失落模样,也一个拒绝的字都说不出。 真狡猾,没有直接逼着他表心意,不停地给他时间,消磨他的意志。 让他渐渐不去想拒绝,而去想接受的可能性,想他和问荇一起想办法,甚至还能变回人来…… 柳连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没有萌生希望才不会难过,他控制住自己表情冷硬,离开问荇的身边:“我先睡了,你也早睡。” “最近有霜,明天要多添衣。” “夫郎,你瞧着神色不好,也要多加休息。” 问荇悠哉悠哉一句话,说得柳连鹊刚刚乔庄好冷硬,不消片刻就丢盔卸甲。 偏心的人随口说句话,都能轻易成为他的软肋。 问荇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柳连鹊彻底消失不见。 今日一别,往后十来日不见。 希望十来日后,他们之间的顾虑和芥蒂能够略有消弭。 深夜。 问荇睡前喝了些安神的药,已经早早进入了睡眠,睡得也比平时更深。 牌位发出暗淡的光,从“柳”字开始向下蔓延,到“鹊”时愈发明亮。 柳连鹊的身形出现在屋内,他脸上带了些仓促的疲惫,光靠着额间的红痣增色,让他瞧着没那么狼狈和灰败。 “想想我们的事。” 问荇客客气气问得太好了,问得他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那一句话。明明只要狠心拒绝或是遵从内心就行,柳连鹊要被自己逼疯了。 他将这一切归咎于身上不安稳的怨气,怨气甚至放大了他对问荇的不舍和渴望,让他惊慌失措。 他嘴唇轻启,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微微俯下身,柳连鹊的睫毛剧烈地抖着,眼中涌动着青光,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一个轻如鸿毛的吻本要落在唇上,却被柳连鹊克制地落在问荇颊边,只是擦起阵细弱阴风。 丝丝缕缕微弱的祟气贴着问荇的面,随后落入他的肌肤,可心慌意乱的柳连鹊并未发现。 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仿若登徒子,慌忙移开唇,局促不安地退到旁边。 良久,他小心翼翼看着问荇的脸,从眼睛到高挺鼻梁,再到偏薄的唇瓣。 万幸,问荇没有醒过来,他可以权当此事没发生。 负罪感轻了些,柳连鹊闭了闭眼,收敛住所有冗杂的情绪,最后深深看着问荇,贪恋地想把他的脸镌刻在脑海里。 随后,悄无声息退到了灵位中。 问荇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梦里柳连鹊眼尾发红覆在他身上,原本扎得整齐的发披散开来,同问荇的青丝纠缠得难舍难分,就似他们合该如此纠缠。 “……”问荇张开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半句话。 随后他眼睁睁地看到柳连鹊小心翼翼,在他唇边落了个吻。 随后又在他脸颊上落了一个。 青年软了身子,喘息着,羞赧地把头埋在他胸前。问荇低下头,只能看见他额角红痣分外艳丽,好像还泛着水光。 他想抱住柳连鹊,梦却幡然醒了,眼前一切化为泡影。 躺在空荡荡的床板上,问荇怔愣看着头顶,一时间竟有些扭捏于瞧见柳连鹊的牌位。 夫郎就睡在他几米远的地方,他做春|||梦还能肖想人家。 问荇压下心里的躁动,隔了会才缓慢起身,喝了口柜子上早已晾凉的水,开始收拾干粮。 他是要去县城干正事,不能想这些只能出现在梦里的旖旎。 两刻钟后。 问荇收拾好了干粮,将行囊放到自家院子门口,重新回到卧房。 “夫郎,我先走了。” 已经到了白天,他心里清楚柳连鹊听不见,但还是正经地同他道了别:“你一个在家,安全和自己顺心最重要。” 小黑狗恋恋不舍凑上来,问荇给他塞了块肉干,锁上卧房的门。 “要乖乖看家,保护好连鹊。” “呜呜。” 清心经一路把他送到了院门口。 第301章 “哥哥。” 祝澈和祝清带着问丁来到路口。 小姑娘穿得干干净净,抓住问荇的手。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小姑娘身上长了些肉,隐约能看出清秀面庞,不再是之前那副瘦骨嶙峋模样。 “我们要走了吗?” 问丁已经没那么怕离开了,她不能总给哥哥和小祝哥哥添麻烦。 如果要去的地方那里人有小祝哥哥一半好,能够吃得上饭,她就不会害怕了。 只是她还十分不舍,转头要和祝清道别,小哥儿比她还着急,已经哭得眼泪不停掉:“呜呜呜……阿丁在外面要好好的,不可以忘了我。” “我会想哥哥的。”问丁用力点头,也带上了哭腔,“小祝哥哥别哭。” 祝清不停抹着眼泪,吸着鼻子把两叠饼子递给问荇:“小问哥,你给的黑色的,一粒一粒的小豆子很好吃。” “上面那叠是给阿丁的,下面那叠是给你的,两叠都放了黑芝麻,别弄混了。”小哥儿十分认真。 “我知道,我不偷吃。”问荇耐心等孩子们道完别,才带上问丁离开祝家。 禾宁村地方偏,要去县城还有些麻烦,得先到镇子里,然后再在镇子里雇人送他去县城。 县城路远,这笔雇车钱是无论如何也省不来的。 害怕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抢钱的,问荇随身带的银子并不多,他先到县城的药铺里去把山货换钱,减轻自己肩上的负担。 这几天虽然没遇到极品石斛,但两株比较次的石斛加上龙骨草,依旧能够捆绑卖好价钱。 药铺掌柜对问荇又爱又恨。 不是种地的吗?这小子哪来这么多珍奇药材,让他买药心疼,不买药更心疼! 而且偏偏看起来是个少年人,却仿佛有什么读心术,把他心里的最高价想得明明白白,开的价格恰巧在他能接受的极限略微往下。 问荇弄得药铺掌柜哑口无言,边咬牙切齿流着心头血,边乖乖把银子拱手奉上。 他看着问荇笑眯眯的表情,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小子肯定是计较他当时没给他好脸色了! 从药铺掌柜手里薅走二十五两银子,已经足够问荇的路费和采买钱,甚至盈余出来很多。 他先是买了个香包,给里面塞了四十文钱放在问丁手里,叮嘱道:“要是找不到哥哥又饿了,就拿钱去买包子吃,不要跟着别人走,就在原处等我。” 身边带着个孩子,问荇得多操份心考虑好很多事。想到要把问丁送去慈幼院,他也心里隐隐舍不得。 单看天色,今天是来不及出发了,他带着问丁先去许掌柜那借住一晚,打算明早再整装离开。 许曲江看到他带来个孩子,又听说是问荇的妹妹,他的眼睛都亮了,不住地轻声招呼小丫头吃饭。 许曲江没有孩子,把酒楼就当作家,所以对酒楼里年纪小的伙计都会更加照顾。 眼前怯生生的女孩勾起这个精明商人心里柔软的一面,他递给女孩块麦芽糖,将问荇喊到边上,板起脸来:“她爹娘不管,就叫你带着?” “我要是不带着,她迟早会出事情。” 问荇一五一十和许曲江说了他家的事,听得许掌柜唏嘘不已,心疼问荇和问丁的同时又非常愤慨。 “难怪,不能让这群混账带着孩子。” “所以我把问丁接到我身边了。” “可我自家事太多,实在是养不过来个孩子,柳家一直都盯着我呢。”问荇无奈地笑了笑,“还好我夫郎认识靠得住的慈幼院,我这次来主要就是为了把她送去慈幼院里。” “慈幼院也不是好地方。” 许掌柜显然不赞同,这么小的孩子又不爱讲话,哪怕大人不会苛责她,那孩子总会欺负她。 他看着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问丁,女孩正小心和阿明搭着话,时不时朝着问荇的方向看。 她的眼睛恰好和许曲江的视线对上,问丁小心露出个笑来,笑得眉眼弯弯。 许掌柜犹豫了下:“你要是乐意,其实可以先把丫头给我寄养着。” 问荇眼前一亮,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他没想到许掌柜愿意收留问丁。 要是能让许掌柜收养她,远比把她送去慈幼院要让问荇放心。 许曲江接着说:“反正管那群半大的孩子也是管,多管个女娃也是管,至少在醇香楼她吃得好,要是乐意学,我还能教她门手艺。” 他和问丁再次对视,目光柔和。 第125章 漓县见闻 许曲江就是慈幼院出来的孩子,他很清楚在慈幼院里要过得好,心思活络和拳头硬至少要占一个,女孩和哥儿最好还得两个都占。 瘦弱内向又年纪小的问丁在慈幼院会遇上什么麻烦事,谁也不知道。 他受过的苦,不愿再看到有好友后辈的血亲受到。 “你愿意待在这里吗?”问荇看向问丁。 问丁咬着手指,眨了眨大眼睛,抿嘴小心翼翼打探四周。 这里有好多哥哥,还有些大姐姐,他们都在冲着她笑…… 可问丁很害怕,她家里也有好多哥哥姐姐,在外面也经常冲她笑,回家了就打她,不给她饭吃。 如果是小哥哥,不会找打她的人。 她其实想跟着小哥哥,可小哥哥家里总会有奇怪的声音,小哥哥也很为难。 第302章 问丁还没告诉小哥哥,其实小哥哥家里还有个很好看的哥哥,比小哥哥看着大一点。 大哥哥给她盖过被子。 “我们本来要去的地方,有很多和你一样大,或者比你大的孩子。”问荇耐心和她解释,“但小哥哥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好孩子,小哥哥也很担心。” “那他们是好的吗。” 问丁吧嗒吧嗒走了几步,凑到问荇耳边认真小声问:“这里的大哥哥们,都是好的吧?” “他们是哥哥的朋友,是好人。” “那阿丁跟着他们!”问丁眼睛亮亮的,她磕磕绊绊说,“只要不打我就好,我可以干活换饭吃。” 她以为自己声音很小,实际上旁边的伙计都能听得见。几岁的小姑娘说出这种天真又成熟的话,难免让人鼻头一酸,家里有阿妹的伙计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好,我们阿丁能自己照顾自己。” 有在问家的经历,问丁已经不会接受无缘无故的好了,就连在问荇家、祝澈家,都非要干点活来让自己安心。 有自己必须养活自己的警惕心是好事,他很希望问丁活得轻松,不过现在看来极其困难。 只能慢慢靠着让她和善心的人接触来缓解她应激的情绪。 “嗯!”问丁用力点点头。 她小心环顾圈四周,慢慢朝着酒楼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子走去。 最近酒楼里红火人手不够,掌柜的招来了些女子,她们或是伙计账房的姊妹和媳妇,或是来浣洗衣物挣花用的少女,平时都会凑在一起休息,今天也不例外。 “哎呦。” 阿明的妹子阿灿最近才来帮忙,这是个热情开朗的姑娘,见到问丁笑得露出两个酒窝。 “谁家丫头这么俊,阿姐给你去拿个蜜饯吃。”她想上手揉女孩的头,生生忍住了。 “唉,我阿妹人就是好。” 阿明面露得色,眼角余光看见身边的小伙计也直勾勾盯着阿灿,顿时黑了脸恶声恶气道:“去去去,谁准你盯我妹妹看了!” 他嗓门太大,问丁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阿明脸色变了又变,在阿灿锐利的目光下悻悻低头。 “掌柜的,今天她就让我们带着。”另个年长些的妇人拍了拍问丁的背,含笑。 “可能是看着男人高壮嗓门大,她害怕呢,我姑娘也喜欢粘着我嫂子。” 见问荇点头,许曲江自然乐意:“行,那你们就劳累些,给她收拾出个住的地方。” “不拖累。” 听到熟悉的字眼,问丁急道:“我不是拖累,我能干活。” 她之前就被其他哥哥姐姐说是拖累,做拖累就会被嫌弃,她不想做拖累了。 女童脆生生的声音掷地有声,弄得满堂看热闹的青壮年都沉默了。 如果心里骂的脏字能把人千刀万剐,那问家人恐怕早就命丧黄泉。 “你可以靠干活养活自己,怎么会是拖累。” 问荇半蹲下身:“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干活都没你干得好,我不是拖累,你当然也不是。” “可是……可是娘说,小哥哥五岁就能冬天出去洗衣服。”问丁胆怯,“她还说你被打被骂不哭不闹,比我好多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同情的眼神辗转到了问荇身上。 问荇沉默了。 问家人不光是欺负之前那空壳子,还要逼着有七情六欲的活人不哭不闹给他们干活。 还真是符合问家人的性格。 良久后,问荇扯出笑:“她骗你的,这么说就是想逼你给她干活。” “以后不可以信这种话,你想想,哥哥之前是傻子,她要你学傻子做事,让你好好的也做傻子,是不是很可恶?” 问丁似懂非懂点点头,露出笑来:“小哥哥现在不傻,太好了。” “我听小哥哥的。” 问荇脸上维持着笑,可脊背不住发凉。 他总觉得有一堆肉麻的同情目光不减反增,噼里啪啦砸在他身上,活生生把他和问丁当成了地里黄的小白菜。 前几日新来的小伙计非常愧疚,他刚刚还在心里嘀咕为什么问荇不养自家亲妹妹,现在只想抽刚刚的自己两巴掌。 都是两个可怜人罢了。 问丁被几个女子给哄着带走,许掌柜把这群看热闹的伙计们都赶到前堂去干活,随后也眼带同情看向问荇。 问荇语塞。 又来了。 他后退半步,干笑道:“掌柜的,我真没问丁说得这么惨,小娃娃讲话没轻重。” “我看孩子说话才最真,没那些弯弯绕绕。” 许掌柜瞪了他眼。 “算了,不提之前的事,你现在也算是熬过来了。”许曲江叹道,“天不负有心人呐。” “问丁这孩子招人疼,我们会好好管着她,她要是怕那些皮猴一样招狗嫌的伙计,和姑娘们待在一起就好。” “虽然我知道咱们这伙计都是好人,但我家有个哥哥,之前总对问丁有些不好的心思,所以我怕她……” 问荇说得含蓄,许掌柜听了一半就明白了,气得脸色铁青:“那是他亲妹妹,恶心人的禽兽!” “你放心,在我们这哪个带把的敢摸她碰她跟着她,我保证不会让他好过。” “多谢许掌柜了,我也会定期来看她,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和我来提。” 第303章 问荇最担心的事得以解决,除此之外,他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我请许掌柜待问丁安稳下来,不会像现在这般小心戒备人后,替她更个名字。” “她已经记事了,更名是不是太晚了?”许曲江犹疑,如果现在更改名字,往后问丁还需要很长的适应时间。 “不晚,待到及笄了才晚。” “到时候她顶着这名字,所有人都知道她爹娘盼着生弟弟才留了她,到时候不管要做什么,都要被不开眼的街坊议论。” “要紧的是她不能总觉得自己是为了盼迎接谁才生出来的,给她挑个她想要的名字,这个名字只单单属于她。” 往后的日子,她要卸下名字里暗含的负担和羞耻,脱离草率又肮脏的缘由,勇敢又坦荡地活下去。 “我知道了。” 许掌柜重重点头:“还是你心思更细,放心,她这旧名用不过来年开春。” “春节前后改,到时候正好辞旧迎新,我们开店经商的,还是要讨个好彩头。。” “对了,你除夕的时候如果没约,要不要到醇香楼来,有些忙活生意回不去的伙计厨子会和我凑一桌吃年夜饭,不过得等到元日吃。” 别人阖家团聚的除夕,正是酒楼酒馆最忙的时候,他们就连年夜饭都得到正月初一才能开席。 “再看吧,掌柜的好意我先领了。” 问荇第一刻想到的是柳连鹊。 柳连鹊的魂魄暂时离不开家,他只顾及不能自己出来蹭饭,把柳连鹊孤零零扔在家里过大年夜。 “你是不是想着趁大过年的,又能去哪挣一笔了?”许曲江无奈,问荇似乎永远都很缺钱花,所以他误会了问荇。 他从问荇身上看到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只是问荇比他更加拼命。 “趁着岁数小千万顾及好身体,别和我当时一样,到了这岁数身上满是毛病,治都治不好。” “掌柜身体硬朗,康健到百来岁不成问题。” “你这孩子嘴甜得很,可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许曲江看向窗外,神色惆怅了片刻,随后岔开话题:“不说我了,我都要成糟老头了,说说迎春宴。” “我们今年要争柳家的迎春宴,你也不算是外人,我先同你透个底。” 迎春宴须等再过不到半月,柳家管事会和各个看得上的酒楼投递帖子,愿意去的酒楼就再等些时日让人上门评鉴。 往年操办这些的是柳连鹊,秉公办事的他为了避嫌,不会给自家私产投帖子,这也是许掌柜从来没动过迎春宴心思的原因。 可柳连鹊走了,今年包办迎春宴的活不知道落到谁手里,那个柳家人会不会同柳连鹊一样秉公办事,一切都成了未知数。 “投帖子肯定会给我们这投,醇香楼最近出的风头不少,他们面子肯定要做好,但再往下就难说了。” 许掌柜愁的就是此事,如果是堂堂正正拼谁家合适,努力争取后醇香楼被挤下去他也不觉得有何问题,商家竞争本就残忍。 可若是结果一开始就内定,他们怎么争取都毫无意义,到头来不过白忙活一场落个笑话。 问荇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 如果柳家不想抬其他后辈做家主,那么承办此事的就应当是柳连鹊的二弟柳携鹰。 迎春宴是个事少又能好讨彩头出风头的活,但凡柳携鹰和柳夫人两人中间但凡有一个没撞坏头,肥差就落不到旁支身上。 “不过你别担心,既然是你有非去柳家不可的理由,我这老骨头也还能拼一拼,那咱们到时候就试一次。”许掌柜长舒了一口气。 “就当我也做个梦,咱们醇香楼不光要做镇里最好的酒楼,还要做这整片最好的酒楼。” 就当是给问荇的最后一个考验。 两人谈完迎春宴又谈到经营之道,酒楼里的桌子该怎么摆,盆景有什么讲究,客人们忌讳什么,一直谈到酒楼都该关门歇业的点。 “你还要去漓县?” 问荇最主要的目的已经完成,再去似乎有些没必要。 “去。”问荇坚定。 他要把柳连鹊的信带给谢韵,要去县里见见世面,原本的计划只是少了一环,依旧要照常进行。 听闻问荇一早还要出发,许曲江也不再留他交授经商,让伙计带他去厢房里他早点休息。 问荇躺在床上,身边燃着许曲江听说他睡不好,执意要给他点的安神香。 他向来闻不惯大多数香味,可不知不觉间,却感觉安神香的香味变了。 这香味极其浅淡,里面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叶香和桃花香。 安神香是这个味道吗? 问荇突然觉得这股香味好闻又熟悉,头脑也开始昏沉起来。 …… 问荇睁开眼,窗外依旧是片夜色。 只是这木窗突然变得简陋起来,被风吹得吱吱呀呀。 床板倒是已经换过,但比讲究排场的酒楼还是差了些。 手指微微动了下,问荇却发现指节扣在另只手的指关节上。 他身边突然多出来个人,可意料之外地,问荇却不感觉恐慌。 看屋内家具陈设,他是又回到了自己家里。 “嗯……” 听到细弱的呢喃声,他瞳孔一缩,僵硬地,缓慢地侧过头去。 第304章 柳连鹊安安静静躺在右边睡得安逸,眉头舒展开来,嘴角也微微勾起。 柳连鹊的眉眼偏冷,这么柔和放松的时候实在是罕见。 似是被他刚刚手上动作惊扰,青年不安地微动了下身子,但没被这点小插曲惊醒。 甚至攥着问荇的手攥得更紧,唯恐他抽身逃脱。 问荇:…… 就是刚刚柳连鹊动了那下,他看见柳连鹊脖子上的红痕了。 不像虫子叮的。 再看一眼。 真不像。 他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很快回过神来是自己在做梦。 奇怪。 连着两天做梦,还都是这种见不得光的梦。 他平时也没想着要对柳连鹊动手动脚,怎么梦里边…… 问荇又看了眼柳连鹊有些肿的眼角,触电般移回目光。好巧不巧,眼尾移出他的视线,问荇却又看到自己胳膊上有几道泛红的抓痕。 柳少爷平时斯斯文文,居然还会挠人。 玩得挺花。 压根没经历过这事的问荇眼睛往哪放都不是,只能继续看天花板。 谁做春梦搞得自己不好意思,还是要怪这春梦太真了。 就好像柳连鹊刚刚和他经历过什么似得。 木窗透过微弱的光,柳连鹊脸上的安逸逐渐变成不安,眉头也皱了起来。 “问荇……”柳连鹊小声呓语,又往他身边缩了缩。 “别走。” “我没走呢。” 听着柳连鹊嘶哑的声音,问荇喉头一哽。 “你会走的。” 柳连鹊声音越来越小,却越来越清楚。也不知是真的低落,还是纵||欲的缘故,还带着丝哭腔。 问荇刚要反驳他,青蓝色的光从柳连鹊周身飘散,瞬间模糊住他的视线。 柳连鹊未免也太任性了,压根没给他反驳的权利。 问荇睁开眼,摆着兰草的青瓷花瓶,镂空的圆形窗户,门外隐隐传来伙计们的笑闹声。 他还在醇香楼,刚刚果然是场梦。 他刚睡醒的恍惚被缕安神香破开,问荇微微吸着鼻子。 安神香好像没有昨天那么好闻了,变成了普通的香味。 他看了眼反锁的门,没有人闯入的痕迹,安神香也已经燃烧到尽头,就是昨天晚上那一支。 影响他的不是香,那是什么? 问荇捻起香灰思索,终究还是没得到结果。 ————你会走的。 如果梦是人潜意识的反应,他不觉得自己希望柳连鹊说出这话。 得这话就像是柳连鹊心里会想的一样。 没来由地有些烦躁,问荇鞠一捧冷水洗了把脸,满面笑容推开屋门。 容不得他过多思考,现在乘上马车,最快晚上就能到达漓县。 他突然有些想回家看看柳连鹊了。 “小哥哥。” 问丁穿着朴素的新衣裳,补丁处不知被哪个俏皮的姑娘绣了朵花,显得精神了很多。她早早就等在门口要送问荇离开,见到问荇笑着小跑过去,已经没了之前的惊惶害怕。 “我让她多睡会,她非说睡不着有事情要和你说。”阿灿掩嘴一笑。 “你们兄妹俩说吧,待会我来带她走,说好了教她剥豆子,昨天教她捏面人,她学得可快了。” “哥哥,你过来。” 问丁神秘兮兮踮起脚:“我有个秘密,只能和你说。” “你说。” 问荇不想拂小姑娘的面子,一脸惊讶:“还有这种秘密啊?” “嘘————” 问丁压低声音,一本正经说:“小哥哥家里,肯定还有个好看的哥哥,不知道哥哥知不知道。” 问荇本以为是什么小姑娘发现的,有意思的小事,听到她的话脸色微变。 问丁不是赵小鲤,这几日相处下来,问荇很清楚她是看不见任何鬼的,可他家除了鬼只有他一个人。 “他额头上有红色的点,眼睛比小哥哥眼睛眼色淡,看着比小哥哥大一点,但是比小哥哥矮。”问丁努力比划。 柳连鹊? 问荇一听,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他夫郎的模样,柳连鹊的瞳色并不多见,比一般人偏淡呈现出茶色。加上哥儿的红痣位置千奇百怪,能刚好点在额头上,问荇也只认识柳连鹊一个哥儿,又是出现在他家,更不可能有别人。 “你怎么看到的那个哥哥呢?” “我没看到他,但我梦到他了。” “他给我盖被子,和我说故事,还说我往后能过很好很好的日子。”问丁眼睛亮晶晶的,“他肯定不是坏人,之前忘记和哥哥说啦,我现在想起来了,一定要和哥哥说。” 旁边端水的阿明听了她半截话,嬉笑道:“阿丁都是梦里了,说不定就是梦……哎呦!” 他被他妹妹揪着头发带走了:“叫你听他俩说话,阿丁都说了不让你听,没出息!” “他是真的。” 问丁着急得要哭了,含含糊糊道:“虽然是梦,但是是很真很真的梦。” 她也知道梦是假的,可她觉得那个梦就是真的。 “他是真的,就你话多。”阿灿赶紧帮腔,“不哭不哭,你阿明哥嘴巴没规矩。” “别哭别哭,我瞎说的,呀……” 阿明阿灿两人乱作一团,不住地安慰问丁,本来问丁没哭,被这两个大嗓门一来一回吓哭了。 第305章 好不容易三人把女童安慰好,小姑娘把问荇一路送上车,眼巴巴跟了几米,末了还抽噎着:“那个哥哥是真的。” “我知道。”问荇摸了摸她的头。 “我认识那个哥哥,你说得对,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小伙计以为问荇在安慰问丁,压根没放在心上。 “哥哥,再见————”问丁快步小跑着,手卷在嘴边大喊,“我会过很好很好的日子,小哥哥也要过很好很好的日子!” 问荇向她招了招手,道别的声音淹没在马蹄踏出的烟尘里。 马车比牛车稳了很多,但由于速度快依旧颠簸。 随着一路上风景变换,问荇陷入了思索里。 问丁没见过柳连鹊,总不会无缘无故梦到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景色从水田、稻田再转成河网,随后又变成了青砖绿瓦的房子,昼夜也随之更替。 沿途的水道肉眼可见地变多,起伏的丘陵变少,三三两两行人变成三五成群,问荇靠在窗口朝外张望。 “小哥,漓县已经要到喽!”车夫以为他是村里人进镇子觉得新奇,乐呵呵地说,“这里可是好地方,除了东西贵点,哪里都比咱那小地方强。” 细密的,宛如树根的河道交汇成宽阔的江,问荇的脚慢慢踩在青石板上。 “小心,坐久了容易晕头。”车夫贴心地替他拿下轻便行李。 问荇并没因久坐导致头晕目眩,他环顾着四周,心里隐隐产生了些兴奋。 这是他到禾宁村之后的接近半年里,出过最远的路。 硬要说的话,漓县也不过是更繁华,到了晚上更热闹的镇子,但这水乡里的小镇本就别有自身的特色,花灯的光、人群的喧闹和江上的风糅杂在一起,宛如一出巨大的好戏。 这里已经离柳家很近了。 天色已晚,他需要赶紧找个地方投宿。 问荇迈开步子,往镇子里走了有一刻钟多,但还是没找到合心意的居所,不是价格太贵,就是在暗巷里瞧着不靠谱。 “大爷,来我们这看看,柳少爷之前来了都说好。” 问荇的脚步缓缓停住。 姑娘、小倌们吆喝嬉笑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抬起头,确认眼前吆喝的小厮来自秦楼楚馆。 作者有话要说: 问丁:小哥哥家里有很好的大哥哥。 鹊鹊死去活来后。 问丁:ovo我就说真的有啦。 小问:这是我夫郎。 问丁:好耶!!! 第126章 市井顽徒 注意到酒楼吆喝声的远不止问荇。 “柳公子不是个哥儿,他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你傻啦,柳家又不止一个嫡出公子,大公子半年前都没了,他们说的肯定是二公子。” “啧啧啧……” 路人窸窸窣窣的议论灌进问荇耳朵里,混着前边青楼里的温声软语和娇笑。 他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免得被热情的老鸨给抓了去。 他现在很理解柳连鹊对青楼的嫌恶态度。 偏偏因为他长相好,虽然穿得朴素却并不灰头土脸,在人群里不被注意到都难。 一个尖嘴猴腮的龟公眼尖,小心同老鸨耳语了两句,贼溜溜看着问荇。 老鸨见着他,红缎金丝绣帕捂着嘴,眼睛亮得像捡了宝:“呦,好俊俏的男娃。” 她操着混杂些外地方言的口音,就要朝着问荇走来。 那种瞧着穷的好看男人来这种地方扭扭捏捏左顾右盼,多半也是为了出卖色相,但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没事,她都懂。 寻常人她才不愿搭理,可问荇生得太好又没有风尘气,只要稍微打扮下,目光要是愿意分给客人六七分,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银子倒豆子似得往外掏。有些富家哥儿小姐不喜欢魁梧的壮汉,就喜欢他这种皮相好看高瘦的少年。 问荇没有一刻犹豫,任由老鸨在身后狂呼,用尽全力掉头就跑。 被老鸨和龟公缠上可就糟了,他还有正事要做,不能浑身沾着腻歪的粉味去拜会谢韵。 老天终于眷顾了他,问荇甩开身后追赶的人随便挑了个方向漫无目的走,居然找到户好借宿的人家。 这家人是开豆腐坊的,家门口栓了头驴,驴子眼睛直勾勾盯着问荇,哼哼着想要去叼问荇因为跑得快从包袱里漏出的麦饼。 老人家的大儿子听着声音不对,赶紧出门拉住自家不安分的驴,顺道同问荇道歉。 阴差阳错,问荇灵机一动求借宿一晚,就稍微付了些铜板,在这家住下来了。 他家只有个老人和他儿子,老人叫朱六,儿子叫朱聪,老太太前些年走了。还有个小儿子是哥儿,据说已经嫁出去了。 善良纯朴的老人很健谈,端来凉拌豆腐拉着问荇问东问西,听说他家也有哥儿,就开始提自家小儿子。 什么小儿子特别能干,嫁过去了帮丈夫管肉铺算账从来不含糊,两人相敬如宾日子和和美美。 豆腐坊的老坊主笑得合不拢嘴:“他呀,就算嫁到隔壁镇子,也是我家最好的娃娃。” “爹,你就疼阿弟。” 大儿子朱聪无奈笑笑,对着问荇道:“我爹就这样,你听他说说就得了。” “他给阿弟的嫁妆能送掉半个家,不过也好,阿弟过去不会受委屈。”说起自家弟弟,长子眼中也带着笑。 第306章 “哥儿、女儿,怎么样那不都是家里人,能白送去别人家受委屈?” 老人家给自己倒了半杯白酒,有些微醺:“自家心头肉,怎么能不管呢?” 可总有些人不想管。 问荇以水代酒,敬了老坊主一杯。 夜晚,熟悉的香气在他躺上床的一瞬如期而至。 问荇不动声色,掐了下自己的手腕,香气瞬间变淡。 初来陌生的地方,他今晚还不能熟睡。 断断续续的浅眠中,柳连鹊并未进入他的梦里,香味也随着天光既白彻底消散。 清晨,问荇辞别老坊主一家,又多给了十文表达谢意。 老坊主推脱不来钱,听说他是农户,给他塞了些上好的黄豆聊表谢意。 “小兄弟既然是种地人,要来县里是有什么事吗?”朱聪将问荇送到门口,有些好奇。 他知道附近镇子的人,许多一辈子都不会到县城里来。 “我夫郎是漓县人,我是受他所托来找他的熟人,顺便……” 问荇顿了顿,笑道:“我听说漓县有大户人家柳家,想见识见识有多气派。” “你说柳家我可知道!” “柳家确实气派啊,找人我帮不上忙,但要去柳家门口转悠,你随便问个当地人都能给你指路。” 问荇惊讶,故意问:“柳家这么有名?” “那当然,他们之前逢年过节施粥,而且鲜少出过欺压人的事,虽然说我看那些公子夫人不太顺眼,但不得不说,柳家算是那群有钱的人里边好的了。” 男人唏嘘:“只可惜心善的柳大少爷走了,他走后柳家就很少施粥了,据说柳二少还喜欢逛窑子,都是亲兄弟,这差别太大了。” “逛窑子?” 昨天妓院那的吆喝声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对,而且他我记得还没小兄弟你大,毛都没长齐呢。” 提起大户人家八卦秘辛,小坊主兴致勃勃压低声音:“嗨,他之前就喜欢胡闹,但还有他哥管着,没现在这么明显。” “我有次送豆腐亲眼看到过,他哥亲自坐着轿子出来找他,被他气得差点晕过去。” “柳大少爷急起来算是哥儿里脾气硬的了,按照我家隔壁那读书人的话说,就是不怒自威。” “我站在他大老远外看着都害怕,可惜就算他也拿他弟弟半点办法没有。” 问荇早起的好心情散了大半。 柳连鹊拖着病体出来寻自己不争气的混账弟弟,还反被他嘲讽忤逆,书生遇到流氓纨绔,有理都说不清楚。 朱聪的话透露出个消息,没了柳连鹊的柳家正在逐步走着下坡路,至少开始渐渐失掉民心。 如果目的是为家族运势,他们拿柳连鹊献祭算是没派上半点用场,那柳夫人最近频频试探也就有迹可循。 之前苦苦铺垫这么多,结果家里还不如病秧子哥儿管事时候来的顺当,不心急找原因才奇怪。 朱聪和他爹一样健谈,又扯着问荇聊了会,突然意识到问荇还有事要做,尴尬摸了摸鼻子:“瞧我,一说话就停不住。” “下次来漓县要是得了空,还可以来我家住!” “别急着道别,说不定咱们晚上还能再见。”问荇半开玩笑道。 他打心眼里还挺感谢小坊主,从他嘴里不光知道不少漓县风土人情,还知道了柳家的近况和位置。 县丞也在县衙附近住着,是辅佐县令办公的文职,放眼当朝是个地方芝麻官,但在漓县当地,地位举足轻重。 出乎问荇意料,县丞家的宅子非常朴素,就好像大点的寻常人家民居,门口也没有迎客的小厮,瞧着静悄悄的。 由于是面见女子,他必须得保持好应有的礼仪和距离。 问荇愈发谨慎,轻轻叩门,随后后退两步站在原地静等,举手投足克制又礼貌。 吱呀———— 门开了条缝,一个有九尺高的壮汉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一番问荇,眼中有些不耐:“谁啊?” “我有要事,想要面见谢公子。”问荇客客气气道。 壮汉对他有些敌意,又看了他一遍,暗自嘀咕了不知什么话,然后大声冲着问荇嚷嚷:“小姐染风寒了,今天不能见人。” “稍等。” 门口的动静不算小,略微沙哑的女声从院里传出,壮汉的神色里面变得恭敬,弯腰替她开门:“小姐。” 来者是个素面朝天,衣着整齐的少女,脸比问荇想得还要稚嫩,岁数约莫只比他略大些。 少女长着显岁数小的娃娃脸柳叶眉,身量不高,只到壮汉的胸口。 她面带笑意,虽然病着却不显病态,举手投足间满是为官者特有的圆滑和客套:“我瞧着公子面生,应当是农家人,登门拜访是有何要事?” 问荇不动声色低下头。 眼前的女公子是实打实的人精,他知道不光他在戒备谢韵,谢韵更在戒备着他,他还没开口,已经把他面上的身份看得七七八八。 眼下他能做的唯有坦诚:“有相熟之人所托,加上我自己也有事相求,他让我来寻女公子。” “何事?” 少女略微诧异问荇谈吐礼貌。 她安静听完,随即不给他喘息的时间,劈头盖脸问过来:“我今日体乏,公子不如开门见山。” 第307章 她拖着病体却依旧思维敏捷。 “私事在路上已经解决,但故人的托付,我还应当带到。”问荇不卑不亢。 “你耍我们小姐!”壮硕的家丁面露不满,“没事来什么来。” “来福!” 谢韵厉声呵斥:“我还没说话,谁准你对客人无礼?”她身上咄咄逼人的气势压来,连几米外的问荇都感觉得来。 “你先回去。” “小姐,这是男的,只剩你一人,我……” “你先回去。” 谢韵重复了遍,声音压得更低。 “是。” 家丁讪讪退下,警惕地看了问荇一眼。 那眼神让问荇很不舒服,隐隐带着恶意。 “他是父亲新招的家丁,有些不识规矩。” 谢韵咳嗽了两声:“既然没有要事,烦请公子三日后再来,眼下我有心无力,只能管要紧事。” “况且公子说的这位友人是谁我尚且不知,能否向我先说一说?” “柳家大少爷,柳连鹊。”问荇递上拜贴,“这是他生前托我给女公子的。” “……” 谢韵脸色微变,但极快整理好仪态。 少女接过拜贴,但并未当场就打开看,脸上依旧是模棱两可的笑意:“我知道了,请公子后日便来吧。” “公子若是没有住处,可以往西走条街,姚记酒馆报我的名,那家掌柜会安排公子休息。” 她做事滴水不漏。 “多谢,只是我已寻好落脚的地方。” 问荇不喜欢住在别人地盘后,一举一动被窥探的感觉,更何况他不知道对方防范自己到何种地步。 他相信柳连鹊看人的眼光,但他和谢韵并不相信对方。 “那便好。”谢韵上下打量他番,”那我们后日正午,还是在此处见。 “告辞。” 只有他们两人,问荇深知此地不宜久留,规规矩矩后退几步,利落掉头离开。 缓缓转过头,谢韵脸上的笑容逐渐垮下,取而代之的是悲伤悼念的神色。 柳少宁。 她和柳连鹊可能只比点头之交熟络些,可她心里清楚,离了柳连鹊,整个柳家,甚至他们县衙都受到影响。 那是位真君子。 “小姐!” 来福见她走过,慌忙行礼。 缓缓抬起头,谢韵笑容满面,声音温柔却无情:“下次再敢自作主张,不消等父亲回来,我就会把你扫地出门。” 她是个狠角色。 问荇走出去几丈远,又侧过头看了眼已经禁闭的大门。 谢韵圆滑又警惕,真实的喜怒不形于色,性格和她的长相截然不同。 极其干练,雷厉风行。 难怪柳连鹊说和她的关系极其一般,这种性子的人往往会和九成九的人保持个礼貌又舒服的距离。 谢韵若真的一心为民,有这样的女公子操心漓县的事,对百姓来说是件实打实的好事。 病去如抽丝,问荇也不好再叨扰谢韵,转而回到豆腐坊那,说明情况,又交了些铜子住下来。 “他们家有人得了风寒,所以不能住他们家。” 朱六表示理解:“最近天忽冷忽热,害病也是常事。” 说着说着,他倒是替问荇操起来心:“只是你家那地要是再拖下去,不会有事吧?” 最近正是农户丰收的季节,拖一日麻烦一日。 问荇早早就把该收的菜都收走了,芝麻就是该再晒一晒,这次去江安镇要带的东西太多,暂时把芝麻存在家里他也不着急。 唯一让他挂念的是柳连鹊。 虽然按理来说,春梦和柳连鹊的安危扯不上关系。 他正色道:“不会有事,来之前都准备好了。” 入夜,问荇简单兑水吃了点干粮,随后躺在床上休息。 他依旧睡得浅,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来,但柳连鹊今晚还是进了他的梦里。 眼前景象模模糊糊,他看不清柳连鹊的动作,只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味,似乎还混杂着桃花香。 柳连鹊微微张着唇,说了些听不清的话,随后蜷缩起来,沉沉睡去。 …… “小哥,你再具体说说,是想要怎样的香?” 香铺掌柜十分费解。 这少年郎说想要桃花香,可桃花香递给他,他又似乎不太满意。 问荇只道:“我不懂香,掌柜的再给我挑几支看看吧。” 毕竟是县里的掌柜,他对客人挑挑拣拣最后不买都已经习惯了,耐心给问荇介绍下面一种。 香铺里各色香味厮混在一起,问荇却没闻到一丝夜晚闻到的香气。 最接近的就是桃花香和墨香味,可总是差了点意思。 也算是意料内的结果,可问荇略有遗憾。 漓县的香铺比江安镇的香铺货品好些,可惜柳连鹊不喜欢这些香味。 他买了几支布衣家女子喜欢的桂香,到时候捎带给醇香楼的女帮工们,算是答谢她们照顾问丁。 再买了几支烈香捎带给祝澈,他抱怨家后院的血腥味盖不掉已有许久。 “好嘞!” 这香不像给娘子买的,也不像给自己买的。 香铺掌柜摸不着头脑,但乐颠颠收了六十文钱,给他把香包得严严实实。 县里就连种子的品种都比镇里花,而且有些镇里少见的种子居然价格也更便宜。 第308章 什么甜瓜、白薯不必多说,还有些西域之类地方来的番瓜和葡萄,只可惜都不好种植,许多还要有架藤子搭梯子的本事,所以问荇只能作罢,花低价买了些最好上手的黄瓜、砍瓜种子,种出来的果子量大管饱。 甚至有摊位卖用以观赏的迎春、凤仙种子,更贵的还有牡丹、腊梅的花苗。 “小兄弟,来看见我们家花苗?”小贩热情地招呼着来往路人,“都特别好,来年开春就能开花。” 可问荇仔细多看了几眼,就知道花苗很难栽活。 他和黄参还有柳连鹊的书学了些栽培种植的知识,很多花苗运送不当,表面上生气勃勃,根系都已经磕碰受损,再加上换土移植,十有八九是活不了的。 而且秋冬可不是适合移栽的季节。 在当下这时代,想要去完整地移栽观赏花卉,无疑是种精细活。 但铺子里凤仙花的种子很便宜,而且颗颗瞧着饱满,问荇心血来潮花了三文买一小袋子,回去可以试着在院子里种一种。 再往里走,问荇又买了些芸豆、丝瓜、青辣椒的种子,看着天色差不多变暗,寻常菜种买的量不大价格和镇里差不多,清点下货便打道回府了。 豆腐坊离柳家要两个时辰脚程,他在柳家待得时间又短,现在气色转好都和在柳家那会不一样了,不用太担心走在街上被认出来。 他白天就出门上街,晚上待在豆腐坊听爷俩吹吹牛,说些漓县的事。 “谢韵?那女娃有本事,虽然性格是彪了些,但她干正事啊。” “她爹娘也都疼她,县里官老爷们本来不想让她掺和,她就是有本事掺和进来。” 高手在民间,尤其是收集八卦的高手就藏在布衣百姓里。 朱六和朱聪就是两个。 谢韵的爹娘都是书香门第出身,爹是个好官因为心直口快得罪了京城的人,被左迁到了富庶县里当县丞,所以县令也重视这县丞三分。 谢韵十四岁来到漓县,十六岁时头次拒绝掉门当户对的亲事,往后就想尽办法帮她爹排忧解难,之前饥荒赈灾,还给县里想了好些主意。 漓县县令年纪大了只等安稳告老还乡,急需个能帮忙的青壮劳力,所以抗拒过几次后对谢韵睁只眼闭只眼,后边甚至默许了她管束县衙里的人。 四年多过去她依旧未婚,性格愈发老练凌厉,时不时有人来说亲,甚至有些男的眼馋她身家想要入赘,可每次都被她回绝。 “厉害的丫头。” 老坊主如此评价。 “若不是她爹那几年出了事,她好歹也能进京做个女官。” “造化弄人。” 问荇不语,默默喝了碗豆浆。 “嘶啊!!!” 门外的毛驴突然开始剧烈地叫唤,还打着响鼻。 朱聪赶忙起身,有些不耐烦:“它这是又怎么了?” 经常和牲畜打交道的问荇察觉到怪异。 驴叫声不似馋他干粮那天舒缓,倒像是遇到了什么急事,才会被吓到。 “我随你去。” 他起身跟上朱聪:“驴着急了一个人拉不住。” 朱聪犹豫了下,点头同意。 问荇不祥的预感应验了。 推开门,看到的是惊心动魄,让人血涌上脑门的一幕。 “阿嗯————” 驴子不停地撂蹄子喘粗气,已经要把绑着他的麻绳挣断。 幸亏这是条小路没人经过,不然如果在闹市里驴蹄子过去,能把人五脏六腑都踢得移开位置。 “糟了,绳子肯定没绑结实。”朱聪又急又悔。 他家驴子虽然嘴馋,但在其他地方素来很老实,所以他就放松了警惕。 绳子裂口越来越大,转瞬间便被崩断。 “快,拉绳子!” 问荇飞快拉住缰绳,努力往驴头的方向拖,手臂上青筋脉络凸起,曲膝避开驴子毫无章法乱踢出的蹄子。 朱聪回过神来,顾不得查清驴子受惊因何而起,也拉住缰绳努力往前拖。 一片慌乱和黑暗中,问荇敏锐地捕捉到了丝马蹄飞踏的声音。 是有人纵马惊扰到驴子吗? 由于忌惮驴蹄,两人无暇顾及其他,吃力地与驴子僵持。 “我来!” 一声吼传出,一个男人急匆匆从暗巷里,刚刚马蹄声传出的地方跑来。 他不说话倒还好,一说弄得原本力竭的驴子受惊又开始摇头晃脑。 问荇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这是哪来的莽夫,倒不如不出现来得好。 “把绳子绑回木桩上。” 磨损的绳子断裂成两截,但拴在驴脖子上的那截更长,还能够把驴子绑回去。 没磨损过的麻绳,驴子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的。 新来的男人脑子不好使,蛮劲儿倒是挺大,驴子本来也不是熊或者老虎,长得再壮硕力气也终究有限。 三人终于将绳子拖拽过来,问荇松开手,飞快地在木桩上打了个越挣越紧的死结。 三人片刻不敢停下,立马远离驴子,让它自己渐渐平复下来。 驴子又挣扎嘶叫了会,渐渐没了声响。 “谢谢你啊,问小兄弟。”朱聪靠在墙根大口大口喘气,庆幸刚才问荇反应够快跟出来。 “还有这位……” 第309章 他眼角余光看向冲出来的男人,不知怎么称呼更好。 男人衣着华贵,腰间别了银扣,手上还戴着个玉扳指。 瞧着是富家子弟,可衣品不敢恭维,行为举止还似市井顽徒。 “别谢他了。”问荇压低声音同朱聪道。 差点被驴蹄子伺候,他没心情替这纨绔瞒事。 “毕竟要不是他,驴子压根就不会脱缰。”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如果有进宝吓猛兽牲畜的本事,肯定能把驴轻松制服。 进宝:大人,你这么想我是吧…… 第127章 囚于过去 朱聪看向眼前的华服公子,慢慢地回过神来。 他嘴角扯了扯,既笑不出来,又碍于他的绣金袖口太过明晃晃,也不好直接破口骂。 幸亏富家公子哥还有些羞惭心,那张脸上表情扭曲了下,别扭地道了声抱歉。 “是,我做的事我自然认。” 他显然就是在家里被惯着久了,道歉都别别扭扭,梗着个脖子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虚。 “不是替你们把驴子栓住了吗……” 问荇不语。 要是没眼前的纨绔再次吓驴子,恐怕他俩动作还能再快点。 “总,总之这事是我的错!” 他不自在地脚尖点着地,从腰间随意掏出来些碎银:“喏,这些够不够?” 朱聪眼睛瞪得溜圆。 这,这就给银子了? “今天就剩下这么点了,要是不够,可以明天去徐府拿。” 徐云起皱了皱眉,终于下了决心。 他就知道吓到驴子一两银子还不够,可惜兄长嫌他乱花最近管着他钱,拿的那点全给酒肆了,身上只剩下这些。 若是再去拿身上玉珠子金坠子抵钱,回去又得被兄长念叨不争气。 一想到明早这两个小商贩上徐府告状他哥会是什么模样,徐云起就止不住地头大。 朱聪慌忙回过神。 其实也没人出事,哪能值一两银子,他家卖豆腐毛利要挣一两得好久,手上的碎银捏着烫手。 “拿吧。” “多谢徐公子。”问荇不卑不亢一拱手。 眼前的公子哥虽然毛手毛脚行为莽撞,但好歹有些良心在。 白送的银子不拿白不拿,更何况但凡他刚刚不在,朱聪身上多少要挂点彩。 “多,多谢徐公子。” 朱聪愣愣地接过银子,脑袋晕乎乎的,大落大起来得太突然,就像天上掉了馅饼一样。 徐云起松了口气。 看来是不打算上他家追究了。 他这才仔细看眼前两人,年纪大的那个瞧着陌生,可年岁小的这个青年,他总觉得有些眼熟。 “喂,我们在哪见过吗?”他仔仔细细打量着问荇,眼中露出疑惑。 “我不认得公子。” 问荇客气又疏离:“许是您这般贵人遇到的人太多,记岔了。” “你瞧着不是读书人,怎么说话和那群酸书生一样。”徐云起撇了撇嘴,顿时没了探究的兴趣。 “我走了,这事就这么过去啊!” 他打量着两人,振振有词:“你们可看好了,我赔钱了,不能计较。” 这是哪个地主富商家的傻儿子? 问荇好笑:“好,但公子下回别在街边打马了,实在危险。” 徐云起匆匆嗯声,快步飞奔消失在夜色里,腰间环佩叮当。 “是哪家的少爷?” 问荇瞧着他腰间悬挂的玉坠,水头极好。 不知是哪家少爷出门不带家仆,自己打马遛街闹事。 “等等,他刚刚说是徐家?”朱聪回过神来。 “我知道他是谁了,是徐家那位二少爷!” “我倒是没听说过徐家,不过他家家底应当很殷实吧。” 否则也养不出二十好几对银钱毫无概念的二世祖。 “当然殷实!” “镇子里也没几家比徐家有钱的,虽然和柳家比不来,但生意做得也很大。” 朱聪啧啧:“徐二少据说早年上京习武去了,最近才回来,要是是大少爷和三少爷,我刚刚就该认出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少爷和三少爷性子都很规矩,也干不出在街边骑马胡闹的事。” “既然好说话,那我们明早问他家里人去要银子?”问荇开玩笑道,“进京习武,回来这么不规矩。” “不行。”朱聪连连摇头,“他都给了一两多银子了,我就算穷,也不能仗着徐家客气去赖上他们。” “拿到的一两银子也该分你半两,要是没你,我怕是早就挨驴踢了。”朱聪还有些后怕。 问荇倒不差半两银子,他想了个更两全的法子。 他故作为难:“银子我拿着烫手,还是算了。” “这样,你要真想谢我,就让我这几天住在你家的钱免了,然后挑些好点的豆子让我带回去当种子,这样如何?” “豆子和银子怎么能一个价?”朱聪不赞同。 “就当交个朋友,下次我来县里,你们还给我留个住处。” 问荇有预感,往后他还要来漓县很多次,有个信得过的朋友非常必要。 朱聪勉强同意了,回到家后和他爹添油加醋讲了问荇的功劳,听得老人家心惊胆战又极其庆幸。 第310章 还好让问荇留宿,否则他这老骨头怎么能拉住驴子。” “你瞧瞧你。” 他恨铁不成钢看着自家儿子:“长这么大块头,还是人家小哥反应快。” “啊嗯————” 恰巧窗外的驴子拖长声音叫唤,细听还有些委屈。 朱聪憋着笑,头耷拉得老低。 问荇成了朱家的座上宾,因为发了笔意外财,清晨朱聪端上来的饭都丰盛些。 问荇要了两个夹肉的烧饼,又被老坊主灌了一碗肉粥,急匆匆朝着谢家的方向赶去。 今天是和谢韵约定好的日子,虽说谢韵让他正午再到,但早些去有备无患。 “请进。” 门口站着前日那眼神不善的家丁,只是今天他收敛了许多,远远看到问荇走来,替他拉开沉重的大门。 “还有一个时辰,我现在外边等……” “小姐已经准备好了。”家丁打断他的话,粗声粗气道。 问荇隐约觉得他态度怪异,略微点头:“那我叨扰了。” 前院没有豪华的造景,但种着松柏、桃李和花草,问荇从铺着石子的小路上走过,走到片露天的,开阔的场地。 石板上立着桌凳,谢韵坐在一边,瞧着气色已经比前几日好上很多。 “请坐。” 她站起身:“事关柳大少爷,我本来应在书房以厚礼相待,只是因我的缘由有些不便,还请谅解。” 一男一女处在封闭屋子里的确不方便,谢韵一直是在露天的情景下接待男子,也包括哥儿。 “是我几日前在谢公子身体抱恙时叨扰,应当是我的不是。”问荇坐在她的对面。 谢韵捏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她轻吹开漂浮在茶盏里的叶:“信上的内容我已细细看过,我敬柳大少爷是君子,因他缘由我也愿敬你三分。” 言下之意很明显。 她不信任问荇,愿意听他说话不过是敬重柳连鹊,看在他面子上愿意听问荇说几句。 “只是该秉公办的事,我人微言轻,也很难做什么。” 但问荇要是想要耍小心思干坏事,她绝对不会帮忙。 “我并非有求于公子,只是替我夫郎送封他生前未送出的信。”问荇不卑不亢。 “眼下信送到了,谢公子又说瞧着没问题,今日一过我也该启程回家。” “问荇公子。” 茶杯搁在桌上发出闷响,谢韵抬眼看来。 柳连鹊走了这么久,她不信问荇现在突然递上封柳连鹊生前写的信,只是所谓完成遗愿。 而且眼前的问荇和她查到的问荇性格大相庭径,谢韵面对他不得不打起十成的警惕。 “真只是来送信这么简单?” 问荇确实没事拜托谢韵,只是想不想柳连鹊的努力白费,顺道试探谢韵的立场和态度。 若是她偏向柳家,那也不必再谈下去。 但从谢韵官宦家出身却和首富长子,当时最有希望继承家业的柳连鹊关系不冷不淡,还能得到柳连鹊赞叹看,谢韵并没过于靠近柳家。 她家里布局干净简单仆从很少,看得出县丞大概率如朱家父子所说是本分人。 加之她谈吐间谨慎的言语可以进一步得出,谢韵是个谨慎且很少站队的人,她眼里只有自己的政务和漓县的安危。 这种人极难想办法拉拢,如果遇上共同目的,他又能展现出自己的作用,谢韵无疑是个极好的伙伴。 问荇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不能去求谢韵办事把自己态度放得太低,单纯来送信是最好的理由。 “是。” 说话间,问荇感受到阵令人不适的目光,但不来自谢韵。 他记得自己身后是棵松树,那充满恶意的感觉正从松树下传来。 带着嫉妒和焦躁,巴不得把问荇生吞活剥,而且躁动得愈发浓烈。 是他。 问荇垂眸,将手边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告辞了。” 随着他起身,身后的目光淡了些。 “我送公子。” 谢韵见他不肯说也不勉强,跟着起身客套。 ……若不是查到的消息分毫不差,她真不敢信这是柳连鹊的赘婿。 柳连鹊下葬时她作为女子被柳家人拦在灵堂外,没见过问荇的模样,只是听说问荇性格痴傻,柳家随后把他送去了偏僻的镇子,谢韵也便再没关注。 眼前的青年真的和痴傻沾边吗? 她按耐住心中的疑惑,垂首又看了眼自己坐着的位置。 很普通的石凳子,可一年多前的春日,她也是坐在这位置上同柳连鹊谈义塾的事。 她的爹娘早已不管她同谁促漆长谈,但柳家却喜欢给少爷立规矩。 更何况那日院子里不止有女子和哥儿,还有不少男人也等着同谢韵聊两句分自家油水的事。 他们才说到一半,柳家的家仆客客气气上前,语调却意外地坚决:“少爷,我们该回去了,天色已晚。” “老夫人会担心的。” 谢韵抬起头,头顶明明连一点暗下去的意思也没有。 柳连鹊缓缓起身,对此早已习惯:“我知道了。” 他略带歉意看了眼谢韵,将手边写满字迹的纸推了过去:“这是我的些许想法,本来应当说出来,眼下分身乏术,只能请谢公子过目了。” 第311章 谢韵点头:“那我们下次再谈。” 谁想那一别,再没了下次。 父亲被发配到此地,娘又身体不好,向来强势又麻木的性格被锤炼得更加冷硬,教她鲜少怅然。 权力握在自己手里,她才能真正做想做的,为民做的事情。 可听说柳连鹊年仅二十余岁因病逝去时,谢韵还是想起来了那个春日的光景。 暖风吹来,院子里的梨花李花纷纷扬扬落下花瓣,落在柳连鹊的肩头,好像堆叠的雪要将他被病痛折磨到瘦弱的身躯压垮。 青衫公子被家仆们簇拥着,或者说被家仆们圈禁着,渐行渐远。 “谢公子。”问荇走在路上,同她保持个较远的距离。 在路过个拐角的时候,他突兀地开口:“跟着你的家丁是新来的?” “是。”谢韵诧异,“怎么了?” 问荇不语,朝着身后看了眼。 有人正在用审视货品的眼神看着她,以一种极其饱含占有欲的态度,恶意地揣测着接触她的每个人。 哪怕他是如此低劣,却又极其自负。 不管谢韵知不知道,单纯不出于任何目的,他都该提醒下谢韵。 谢韵微不可闻皱了皱眉,随后又舒展开来。 “是新来的家丁。” 不过很快也该消失了。 她不光知道,还知道那家丁是谁塞进来的,谁见不得她好。但仅仅两面就察觉到异常,问荇的洞察力实在敏锐的可怕。 谢韵有些猜不出问荇这么讲的用意。 博她好感用这法子太求险了,如果不是那家丁真有问题,问荇就是挑拨离间。 “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公子就送到这吧。” 问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朝她行了个礼。 一阵风吹过,红叶簌簌落下。叶片披在问荇的肩头,又片片随着衣服的纹路滑落下来。 拂落秋天的金红,他轻松地迈过门坎,渐渐消失在原处。 “不必了,就送到这吧。” 谢韵突然想起来。 那个春日她也追过去想送柳连鹊,柳连鹊也是如此朝她微微行礼。 微风吹来,抖落掉他满肩如雪的花瓣。 原来最终是抖落了。 “……” 谢韵迅速回神平缓心情,转身继续忙于生病这几日手上积压的卷宗和信件。 问荇……得继续查查底细。 正好县衙里有关江安镇的记载需要整理。 清晨。 “出事了,衙门那边出事了!” 朱聪兴冲冲推开门,手里提着县北边的最好的馒头铺新蒸的包子,一大袋子只要十几文。 “押了个男的过去,据说是谢家那位亲自押过去的,说是在县丞家里手脚不干净。” “是不是个长得很高,瞧着面相凶的家丁?” 朱聪惊讶:“你怎么知道,神了!” 问荇喝了口粥:“县丞家里的外人,我猜的。” 那男人总是痴痴盯着谢韵看,还对他这个拜访者满怀敌意,哪里只是手脚不干净,分明是心思也肮脏。 谢韵的动作还真是快,之前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应当是装的。 “你今天打算去哪,要不和我一起去县西边看看,据说那里来了新戏班子。” 问荇婉言拒绝:“虽然很想去,但我已经找好马车,过两刻钟就得启程离开。” “还是下次吧。” “这就走了?”朱聪惊讶,问荇要找的这家主人好不容易风寒好了,怎么才去找人半天就算看完了,回来歇一晚上又说得启程回家,也不趁着好机会在县里多逛逛。 “嗯,该交代的事都交待到了,我还得回家顾着地。” 问荇快速地收拾着包袱,他本来是再待一日也行,但昨晚他只是睡得略微沉了些,就又做了那种梦。 这次的柳连鹊只是搂着他的肩膀,安静合着眼睛,呼吸时快时慢,仿佛陷入了一场冗长的梦中梦。 让他不安的不是梦里近乎香艳的画面,而是柳连鹊身体的颜色较之前几次暗淡,还变成了灵体的半透明状态。 问荇不知道第一反应是关心春梦对象的身体透不透明的自己正不正常,反正他觉得柳连鹊状况不太好。 待在漓县已经没事做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哗啦———— 一大袋子黄豆扔在问荇面前,里面豆子粒粒饱满,还散发着淡淡豆类香气。 “答应你的好豆子,还好我整得快。”朱聪得意地拍了拍麻布袋。 这也太多了。 问荇试着背了下,遗憾地想分出来一半豆子留在豆腐坊:“背不动了。” “怎么背不动,我瞧你拉着驴的时候劲儿挺大。”朱聪不乐意了。 “别客气,收着收着。” 他不由分说替问荇把豆子抗上马车:“下次还来我们家啊!” 都能雇得起马车了,居然拿黄豆占位置? 迎着马车夫见鬼的眼神,问荇坐上马车,倚靠在大得夸张的麻袋边。 马车飞速奔跑,他将帘子拉开条缝,发现走到这条路有些眼熟,应当还要途径衙门。 衙门的牌匾下三三两两路过行人,问荇又将帘子挑开得大了些。 “今天里面审什么,哭得这么厉害?” “听说是这男人半夜手脚不干净偷谢家小姐的首饰,也不知道干没干别的……胆子是真的大,肯定是在打板子。” 第312章 “居然落在谢韵手上,据说她对付人可比那些汉子还毒。” “你咋知道,你又没被她对付过。” 凑热闹的人边看着乐子,边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交谈,衙门里隐隐传出哀嚎声和求饶声。 哪里是她下手狠毒,分明打得还是轻了。 问荇百无聊赖地想。 正走着,马车一阵颠簸,麻袋狠狠压在他身上。 问荇:…… 就不该和朱聪提要豆子的事。 结果是问荇背着箩筐拖着豆子,大半夜推开醇香楼的后门。 恰巧阿明晚饭没吃饱饿得心慌,正从后厨摸了昨天卖剩的饼叼在嘴里,和迎面而来的问荇大眼瞪小眼。 阿明的饼掉渣在了地上。 良久后,他把嘴里叼着的饼取下,神色复杂打量着那目测比人还重的麻布袋。 麻布袋里漏出来两颗黄豆,吧嗒滚在地上。 “问小哥,你……是打算开豆腐坊吗?” 他小心翼翼问。 “……” 问荇沉默了会,真诚发问。 “豆腐坊赚钱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县城好麻烦,回家种地。 小问:所以豆腐坊赚钱吗?(沉思) 第128章 舟车劳顿【加更】 阿明惊讶:“问小哥,你开玩笑的吧?” 问荇微笑不语。 阿明后退半步,迟疑道:“问小哥,你是开玩笑的……吧?” 他只知道问荇挣了好多钱,不知道问荇居然都有钱开豆腐坊了! 见他被唬住,问荇笑容渐渐收敛。 “当然是假的,谁替我出开店的银子?” “哦哦!” 阿明讪笑:“我就说。” 他还以为问荇又心血来潮,找到什么挣大钱的法子。 他好奇地凑上前来,捡起颗掉在地上的豆子:“我看看,瞧着倒还真不错。” “所以你是从漓县进货了一大堆豆子?” 问荇有精无力点点头,拍了拍阿明的肩膀,同他擦肩而过:“你要喜欢就抓把走,还有很多。” 拖着豆子实在是太累人了。 去漓县买豆子,真奇怪。 阿明挠了挠头,看向问荇远去的身影。 不过问小哥做事应该有他的道理吧? 翌日。 “哥哥来了?”问丁踮起脚尖。 “你说小问来过?” 许掌柜昨日睡得早,听到这消息非常诧异:“那他人呢?” 问丁缩在许掌柜身后,也睁大了眼睛。 “他去柴房凑合睡了一晚上,早上看着有急事就走了。”阿明也很纳闷,问荇向来办事利落,但也没到这么风风火火的地步。 “他让我给掌柜的问个好,顺便……” 阿明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香:“他说给姑娘们带的,谢谢她们照顾阿丁,香下边压着蜜饯,是给问丁的,但是不能吃太多。” “真好闻,我们真是沾问丁的光了。” 阿灿挑了支桂香,笑得合不拢嘴,揉了揉女孩的脸颊:“阿丁喜欢什么香味,姐姐给你拿?” 问丁害羞地低下头:“阿丁不要,阿灿姐姐给阿丁做吃的,香都给姐姐们。” “那可不行,香还有好多呢。” 姑娘们带着问丁走远了,阿明又想起来什么,走到另个角落里,指了指半口袋豆子:“他还给咱们留了这个,说不要钱。” “黄豆?” 许掌柜打开口袋左看看又看看,没看出黄豆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比较硕大饱满的豆子,仅此而已。 “只是普通黄豆。” 许曲江思忖片刻,下了结论。 “毕竟要是什么稀罕玩意,就他那性子,肯定要和我收钱。” “但是品相真不错,改天问问他从哪弄来的,这些拿回厨房煮粥吧。” 阿明擦了擦汗。 稀罕玩意要钱,还真是问小哥干得出的事。 卸掉一半重量的问荇浑身轻松,把从漓县带来的种子、稀罕玩意和黄豆全都塞在麻袋里扎紧,引得路过的村人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快步回到家,问荇将麻袋靠在大榕树下,随后直奔卧房。 正午强烈的阳光折出细微的灰尘痕迹,推开门后,卧房里倒是同他离家那天别无二致。 柳连鹊的灵位安然无恙,值得在意的是摆上去的供果理当开始腐烂,但实际上都新鲜得仿佛从树上刚摘下一般。 是他的能力在恢复吗? 问荇的手摩挲着牌位,他并无通灵的能力,却奇迹般能感觉到牌位中涌动的生命力。 许是他的错觉,柳连鹊非但没有变弱,甚至比他离家那几天还要更强。 没发生糟糕的事情,但问荇还是困惑那些梦境的成因,晚上可以试着旁敲侧击问问柳连鹊。 但不能说得太明白,别说柳连鹊,他都不好描述梦里的场景。 他把要带给祝澈的香捎过去,提着祝澈强塞过来的鸽子,顺道去田里转了圈除个草。 “问小哥,好几天不见啊!” 周二又热情地凑上来:“怎么,又去镇子里忙赚钱呢?” “是。”问荇反问,“最近我家地这没出问题吧?” “没有,绝对没有。” 周二像被摁下开关的木头鸟,张开嘴不停嚷嚷:“你瞧瞧这地里菜长得多好。” 第313章 “你家地真是有福气,连杂草都不怎么长。” 听着周二喋喋不休,甚至要把乱葬岗都吹成好地方,问荇忍无可忍打断了他:“回头看,你的肥料桶要倒了。” 趁着周二慌忙去管自家肥料,问荇把拔下的杂草扔进桶里,还可以再次利用做成肥料。 眼瞧着目之所及已经没有杂草,问荇满意地拎起桶悄然离去。 有鬼帮忙就是省心。 “大人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想死你啦!” 刚回到家门口,进宝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扑了上来,声声泣血:“你知道没你这几天我是怎么过的吗?” “是我夫郎教你写字了吧?” 问荇冷静侧开身,让进宝扑了个空。 “嘿嘿。” 见被拆穿,进宝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他教柳大人控制祟气只是帮忙,没想着要柳大人礼尚往来,给他教四书五经! “问大人,能不能和柳大人说……” “可以。” 问荇似笑非笑。 “夫郎,我回来了。” 进宝还没来得及欢呼,问荇兀自推门而入:“你要多管管进宝,他说他想念书想得紧。” 进宝:…… 等等,不是叫你说这种事啊!!! “听着不像他说的话,倒像是你在使坏。” 声音斯斯文文没半分愠色,柳连鹊坐在院子里,对问荇的到来没有半分意外。 他瞧着状态很好,头发规规矩矩束起,一丝乱发都没落下,平添出几分难得的乖巧。 问荇舒了口气,走到他跟前笑道:“我走了好些日子,怎么夫郎也完全不惊喜。” “方才瞧见屋里摆设有人动过,就知道你回来了。”柳连鹊淡淡道。 “早知道你会回来。” 进宝坐在树杈上,不知死活地插嘴。 “柳大人刚刚分明很开心,我看他出来都笑了,结果见到问大人反倒是不笑了。” “前几天他肯定在想问大人,总往屋子外边看呢。” 被拆穿后,柳连鹊不自在地用手抵着唇掩盖表情。 “所以夫郎还是高兴的,是吧?” “……自然。”柳连鹊轻声道。 柳连鹊虽然依旧略有别扭,但似乎比几日前要主动得多。 问荇还想更进一步说下去,柳连鹊抢在前面开了口,慌乱地好似为掩饰自己方才的话。 “你此次去漓县,见到谢公子了吗?” “见到了,她的确很厉害。”问荇坦诚到,“只是我和她初次见面互不信任,所以我只送了帖子就回来了。” “问丁能有好归宿才是要紧事。” 听说问丁有了比慈幼院更好的去处,柳连鹊非常欣慰:“无妨,为官者本就谨慎,也不必过于强求。” “近些天又遇上换季,你舟车劳顿,身体还好吧?”他仔仔细细端详着问荇裸露出来的皮肤,不期望上面有一点疤痕。 还行,但差点被驴踢了。 问荇暗自腹诽。 “没,不过遇到个据说很有钱的徐家的公子在街上打马,差点撞到我身上。” “徐家……” 听到问荇告状,柳连鹊蹙眉:“我不记得徐家公子有谁喜欢打马上街。” “真要说有,莫不是在外学武的二公子?” 柳连鹊的记性极好,人际关系、家族脉络在他心里都结成了细密的网。 徐二公子之前不过只存在于其他徐家人口中,但他心底已经有了徐云起大致的模样。 “是,夫郎记得真清楚。” 问荇语调酸溜溜的:“连在外学武,见都没见过的二公子也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他瞧着就是二世祖,肯定不是靠谱的人,夫郎还是别记得他了。” 柳连鹊不清楚他是故意的还是真心的,好脾气解释:“徐家也算在漓县有些基业,所以我才记得。” “他们那家规森严,徐家人若冲撞到百姓,会重金赔偿,我已经好多年都没听说过徐家人欺压百姓了。” “徐二公子的确是胡来,还好没伤着你。” ……虽然知道柳连鹊没这意思,但此话听起来像劝他去找徐家人碰瓷。 问荇压下心思,打了个哈欠控诉道:“他就是胡来,那马把我吓得三天都没睡好觉,天天晚上做梦。” “夫郎,这种纨绔真的讨厌死了。” 柳连鹊脸色沉下:“要是能寻到办法,我定要当面同他兄长幼弟说明此事。” “算了,我不和他计较。” 问荇垂下眼睑,状似漫不经心地笑:“还好梦里倒不可怕,至少有夫郎在。” 柳连鹊偏过头,茫然又羞赧。 “我在你的梦里?” “是啊。” 柳连鹊微微泛红的脸浮现在脑海里,伴随着他轻微的喘气和丧气的呢喃声。 问荇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臂,这里在梦中有几道柳连鹊微微抓出的红痕,但现在白皙光滑。 “而且还做了些有意思的事。” 第129章 你的心声 “你别说了。” 柳连鹊虽然不明所以,却没来由地慌乱起来。 “有意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丝毫不敢细想,唯恐想多了就要捅破层窗户纸,让一切预想朝着另个方向走。 “或者以后再说也不迟。”他气虚道。 第314章 “好。”问荇托腮,“但是梦里还有些一点也没意思的事,让我想不清。” “你说你会走。” 风好似凝固住了,连带着柳连鹊面上的表情也跟着凝固。 “连鹊,以后你会走吗?” 他垂着首,就连能够夜视的柳连鹊都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只能看出他心情低落,很介怀梦里的事。 “不会。” 柳连鹊下意识飞快答:“只要我不消散,我就不会走。” 只要问荇还需要他。 “那你觉得我会走吗?” 问荇抬起头,眸中明亮,并无失落的悲意。 “………不会。” 柳连鹊顿了顿,才答。 “其实刚刚我说了假话,抱歉。” “你没说你会走,你是说我迟早会走。”问荇微笑,“而且说得很笃定,我在梦里怎么说,你都听不进去。” “只是梦而已。” 柳连鹊的头渐渐低下。 “可你刚刚的态度应当不是我的梦了。” 问荇又凑的近了些,睫毛同柳连鹊的脸只剩下小一寸的距离,只要他愿意,立马就能和柳连鹊肌肤相贴。 “夫郎,你说我能走到哪去呢?”他微微歪头,言语间带着委屈,“是不是我怎么说,你都不愿意信我,都觉得我会离开。” 柳连鹊这种随时随地都想自我牺牲的精神让问荇罕见地觉得无力。 那是柳家教会他的,柳连鹊难以改变,深陷其中。 青衣人表面上依旧镇定,可手藏在袖子里,抖得厉害。 “我想想……几年后我会赚大钱,然后搬出禾宁村,买个没有鬼的宅子,在镇里或者县里找个哥儿,也不用去给大户人家做赘婿了。” 问荇声音越来越轻:“连鹊,这是你期望的吗?” “你分明就不乐意。” 问荇的手扶上他的肩,指节弯曲摩挲上青年的下颌:“连鹊,你知道你现在抖得有多厉害吗?” “为什么不乐意,还自作主张想要我去做呢?” “……别说了。” 柳连鹊侧身想躲。 不是这样的。 他不想走,也不想问荇走,光听着问荇亲口说出那番光景,他就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他只希望问荇往后过得能好,他迟早要去更广阔的地方。 而自己会被困在宅院里,继续日复一日翻着那些重复的书,咀嚼过往乏味又规矩的回忆,直到魂魄消散的一日。 “连鹊,你这辈子循规蹈矩,应当从没人说过你自负吧。” “可我真觉得你有时候很自负,总觉得自己能想到的就是最好的,该有的结果。” 问荇附在柳连鹊耳边,声音疲惫。 “我不想你走,我也不会走。” “可以不要赶我走吗?” 他低下头,靠在柳连鹊肩膀上。 “……你一难过,我总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家里弟弟难过只需要给他钱,母亲难过只需要帮她分担家务事,他尽力在其中扮演自己的角色,可面对问荇,柳连鹊束手无策。 他难以用单纯的钱或分担安抚他,就好像在敷衍似得。他心里清楚,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们看似在一起,实则你是靠在槐树上。”柳连鹊看着自己的掌心,又将拳缓缓握紧,“我们每晚都能遇见,可我甚至碰不到你。” 问荇不在的这段时日,他不停试着往外走,可最终还是会意识昏沉。 “我总在想,我应当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我不信。”问荇抬起头同他对视。 “我们在一起,没什么麻烦解决不了的,不是吗?” “是,我觉得你说得对。” 柳连鹊比方才平静了不少,温和地开口。 他尝试着摸上问荇的头:“再试试吧。” 瞧着只是个少年郎,实际长得比他还高,性子分明深沉,又偶尔像没长大的孩子。 这几日他一直都举棋不定,到现在终于下了决定。 “我之前不信死而复生,死人不能拖累生者,但我现在愿意去想还魂的可能。”他小心翼翼,郑重地说。 “你我还未拜过堂,若真有那日,补了拜堂和成亲,你也不用再做赘婿。” 结束掉他们现在暧昧却又隔着生死的关系。 他也有私心,问荇不愿,他也不愿再提失败后该如何,他一辈子囚于鬼宅该如何。 他之前的日子都被困于宅院,下面的日子,柳连鹊想拼一把,和问荇一起去看看外头的光景。 他瞧着问荇脸上失落变成欣喜,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好像说出来也没什么可怕。 “这可是夫郎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问荇威胁道:“你要是敢跑,我就走你牌位带到每个我去过的地方。” “好。” 柳连鹊失笑,牌位瞧着不大实际上料子好还挺重,问荇讲话嘴上真没把门。 “你不问句我要是跑该怎么办吗?” 问荇没等柳连鹊顺着他问,兀自往下说道,状似苦恼。 “这可麻烦了,我没钱给自己弄牌位,也不在乎这些。” “这样,我哪天要是娶谁,你等我拜堂那天从镜子里出来找我索命。”问荇眼底含笑,似乎不觉得死是什么可怕的事。 第315章 “大不了咱俩一起做鬼。” “……别说不吉利的事,你是从哪看来的话本子说鬼从镜子里爬出来,往后少看些。” 听到问荇要他索命,柳连鹊脸色都变了。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有个话本叫《凶星夜话》,讲的是一个书生借宿陋屋,结果被个鬼魂看上,鬼魂喜欢他的容貌,每天进他梦里和他春风一度……” “夫郎?” 一阵风吹过,问荇眼前已没了柳连鹊的身影。 “我还没说完呢。” 他隐约觉得遗憾,今晚又让柳连鹊给跑了。 卧房门悄无声息打开,一张布条晃晃悠悠从里面吹出。 问荇捡起布条,上面用鲜红色清隽的字迹写着段话。 “已归,我不想听风月事,你也少看些话本。” 倒是挺坦诚。 问荇忍着笑将布条揣进兜里。 看来他不在这几天,柳连鹊也没闲着,还和进宝学了点吓人的本事。 要不要告诉柳连鹊,血字写得太好看就不可怕了。 “看够了吗?” 他看向屋檐,进宝正坐在上边,比往日瞧着神色凝重,似乎是欲言又止,在找机会却一直开不了口。 “啊!” 进宝惊醒,差点从房檐下跌落,小短腿慌忙跪在地上,维持住灵体的平衡。 “疼疼疼……”他呲牙咧嘴揉着胳膊起身,“我才没偷看呢,我是有事要和大人说。” “你怎么可以凶柳大人!!” 进宝叉着腰恶狠狠道:“柳大人这几天在屋里,快把自己命要掉了。” 问荇神色瞬间凝重:“进宝,他的安危不能开玩笑,你应该没和郑旺学得爱添油加醋吧?” “好吧,也不算要命,但确实很辛苦。”进宝揉了揉脑袋,声音比方才更弱。 “出去说。”问荇看了眼卧房的方向,进宝会意,捏了捏自己的嘴。 “好好,我们出去说。” “我不知道大人和柳大人说了什么,但他最近能出来的时候不是跟我学术法,就是想办法踏出院门。” 柳连鹊不停地尝试着踏出去,每次尝试都比上次清醒时间更长,但每次都没能如愿以偿,就如溪里的鱼努力想要上岸一样困难。 但这举动也并非无好处,他的灵体似乎因为一次次尝试变得更加稳固,不弱反强。 发现这层关系的柳连鹊试探得愈发频繁。 与此同时他总在受着头晕目眩的折磨,对之前重病缠身的柳连鹊来说,这点糟糕的反应算不得什么,他早已经麻木了。可进宝看不下去,一次次把他拉回来,不停劝他别做危险的事。 “柳大人,我们等问大人回来再说吧,小心你的头疼又犯了。” “其实住在院子里也挺好啊,实在不行我找郑旺他们给大人解闷,我让他们住在门口给大人演杂耍!” 可柳连鹊不告诉他缘由,只是默默尝试着。对他来说,只要不会魂飞魄散,受点痛苦压根不算什么。 从来不是只有问荇在找方法,他也会想着去抽离出眼下的僵局。 其实柳连鹊的答案,从那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他也就今天能消停会,你还要和他说重话。” 虽然也不是很过分的话,但刚刚柳大人瞧着好难过。 “欸,大人,你在听吗大人?” 进宝等着问荇露出后悔、难过的表情,却只眼睁睁看着问荇转身回到屋里。 不会又要怪柳大人自作主张让自己难受吧? 进宝脸色一变。 那问大人真是个坏赘婿! “柳连鹊。” 问荇的声音平静,语调稀松平常的好似在问今天晚上吃不吃饭。 夜里寂静,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回荡,分外响亮。 “我要是哪天走了,你要把我找回来打一顿,然后揪到阎王爷面前告我是个负心汉。” “你要是偷摸把自己弄出好歹,我真会把你牌位带身上,逢人都说这是我夫郎,他就爱管我,从来不管自己。” “但是我俩要埋同个坟,往奈何桥都要走一条路,我就是喜欢他。” “你听到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良久,轻飘飘的纸落出来,掉在问荇脚边。 上面只有一个血红色的大字。 “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符合鬼情的情书x 谁说血字只能吓人呢。 第130章 夜访荒地 “你都回来几天了,怎么心情还一直这么好?” 祝澈要去镇里给娘抓药,恰巧来蹭问荇去镇里的牛车,忍不住问他:“偷偷和我说说,是去镇里挣到大钱了?瞧你乐得。” 问荇平时就爱笑,但是和他熟了能发现,有时候也笑着也不代表真开心,他的情绪很难琢磨。 不像现在,祝澈觉得他是真的高兴。 “你相信我夫郎会来我梦里送信吗?” “不太信。” 祝澈一脸见鬼的模样:“……最近天冷,你没脑袋发热吧?” 要不是烧傻了,这相思病是有点严重啊,都开始犯痴了。 “不信就算了,我没得风寒。” 问荇笑笑。 收到那张“好”已经有段时间。 这几天他和柳连鹊间氛围和谐又诡异,到了晚上柳连鹊就在苦练邪祟能用的异术,问荇则分拣种子,也会带着进宝研究菜谱,看怎么能让醇香楼能办下柳家的迎春宴,隔三差五还要分辨郑旺摘来的山货能不能入口,吃了会不会中毒。 第316章 郑旺这家伙居然还赶山上瘾,每天拉着黄参上山去找新奇玩意,弄得老爷子都苦不堪言。 “他摘的都是些什么,要是他还是人自己吃,早都死了八百回了。” 他们忙碌,但并没冷战或是气氛莫名尴尬。 问荇和柳连鹊时不时有些交流,寒暄两句手头上的事做得怎样,但大多时候都在忙自己的活。 虽然冲出门的成效显著,但在问荇半威胁半监督的策略下,柳连鹊也不干贸然冲出门的事了,而是采用更温和缓慢的法子尝试逐步控制自己的能力。 他本就悟性好,进宝直言再过个把月,保不齐柳少爷在当邪祟这方面都得给自己做老师。 学控制祟气很消耗精力,有时柳连鹊休息早了就会留张血字麻布条。 他说不来肉麻话,上面无非就是些让问荇早睡,注意身体的话,口吻正常的宛如他们是普通友人在传信。 但怎么不算情书呢? 趁着柳连鹊白天出不来不知道,问荇把麻布条一张张叠起来锁进柜子里,已经攒了有六张。 要不是得去醇香楼送芝麻,应该还能攒上更多。 迎春宴的帖子发放给各个酒楼也就是这几日,想到柳家,问荇的好心情略微受了点影响,但依旧如同今天的天气般清朗。 工匠们是前日来的,问荇都做好又有什么材料上沾了怨气的准备,和进宝严阵以待接待工匠们。 可进宝冲进人群仔仔细细查了遍却什么都没发现。 “大人,怨气和祟气都没有,也没找到什么符咒。”进宝皱着包子脸,“是那群坏人放弃了吗?” 肯定不会放弃的。 问荇观察了两夜,才敢确认柳连鹊状态目前安好,倒是柳连鹊担心他衣服穿得少得风寒,逼着他又披了件,才把人放走去镇上。 问荇松了松脖子上卷着的布,实在是勒到他了。 下次遇到长生问他要些能传音的符咒好了,这样他们就能随时知道对方的状况,柳连鹊也不用担心他风寒还瞒到病好再回家。 但不明情况的祝澈只看到问荇裹得严严实实,把人都裹壮裹胖了圈。 最近天有这么冷吗? 祝澈挠头:“瞧你这样,我真以为你害了病才这么怕冷。” 问荇:…… 实不相瞒他也不想穿成粽子,真的太闷了。 但夫郎喜欢。 而且想到柳连鹊过冬的时候因为身子差畏寒也要裹成这样,他想要拆件衣服下来的手终究还是收住了。 “不过你说是要去看问丁,那应该是没啥事,不然得传给小丫头。”祝澈好动,光着风景压根坐不住,不停想找问荇说话。 “你去酒楼托付她是真及时,要再过些时候把问丁送走,她得去镇里的慈幼院了,慈幼院可没酒楼条件好。” 问荇心念一动:“镇里也要建慈幼院?” “是啊,我也是之前打猎的时候听别人说的,他家有人在镇里当差,消息很灵通,应该就是要建了。” “据说是漓县那的官想建,动作很快已经寻好地方了。”祝澈滔滔不绝,“往后咱们村吓小孩子啊,又有新法子,我演给你看……” 他重重咳嗽了两声:“你是我从慈幼院捡的,要再不听话,就把你扔到慈幼院去!” 问荇抽了抽嘴角:“怎么,学这么像,你也想这么吓祝清?” 他怎么觉得这话很耳熟呢? 祝澈嘿嘿一笑:“这不行,他已经过那岁数了,现在不太好骗,鬼精鬼精的。” “而且我的宝贝弟弟就是宝贝弟弟,哪里是慈幼院捡来的娃娃。” “就是,慈幼院可不是好地方。” 前边有几只鸡迈着仓促的步子路过,本就慢腾腾的牛车缓缓停下,打算等这会跑的大几十文钱过去再继续走。 驾车的小哥扭过头附和祝澈:“县里头至少老爷们有银子,有闲着的善心,慈幼院条件还过得去。” “咱们镇子就豆子大的地方,有些睡草棚的自己年年种豆腐大块地都吃不饱,别说慈幼院那种地方了。” “是,反正咱阿丁已经找到好去处了,慈幼院也和我们没干系。” 断断续续闲谈间已经到集市附近,祝澈要去的药铺离得近,就先跳下了牛车同问荇告别。 问荇看着这地方面熟,于是报了个名字:“你要去这家药铺抓药?” “是啊,江安镇就他们家最大了,给家里抓药还是要求安心,贵点就贵点。” 说起价钱,祝澈还有些庆幸。 都多亏问荇当时去猎熊的决策,否则他挣得银子可不够他挑挑拣拣药铺档次。 “我认识这家掌柜。” 可不就是被他赚了有大几十两银子,又气又喜的那位。 “你认识?那我去了报你名字,他会给我便宜些不?” “不会。” 问荇微笑:“我坑过他,你要是和他提起我,他可能会偷偷给你抬价。” 他不觉得那掌柜喜欢自己。 “你坑过人家……” 祝澈神色复杂:“那咱俩暂时先不熟两个时辰,回见!” 过了半刻钟,问荇也背上行囊,单脚先落在地上,轻快跃下牛车。 拉牛车的扭头看了眼他远去的背影,暗自感叹。 挣钱就是好,瞧这赘婿有钱了,连身子骨都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第317章 “小哥哥来了!” 问丁被包成颗小汤圆,抱着比她还高的扫帚,板着小脸跟在阿灿身后学扫楼梯,见到问荇高兴得差点摔下来。 “小心。” 问荇扶起女孩:“最近几天怎么样?” “高兴!”问丁拍了拍手上的灰,奶声奶气。 “有好吃的饭,姐姐们教我缝针、扫地、搬凳子,但是凳子好重,我搬不动。” “当然重了,最近新来的那批凳子都是好料子,花了我不少钱。” 许掌柜笑呵呵走过来,摸了摸问丁的头:“阿丁不用学这些,等力气大了再说。” 随后他看向问荇,抢在问荇开口猜到他的意图:“那边动作很快,已经发给我们酒楼了,而且我打听过,是前几个递帖的。” 前天清晨,几个穿着缎子的人来到酒楼,将份表面上镶嵌金线的帖子递了过去。 “早闻醇香楼在江安镇颇具盛名,期待掌柜的能为柳家筹办迎春宴。” “贵客到来,让我们酒楼蓬荜生辉,是我的荣幸。” 许曲江欣然接受。 “他们的筛选标准是什么?” “柳家选了十八家酒楼,最后从十八家里选一家。”许曲江让问丁和其他跑堂伙计都离开,这才缓缓道来。 “其中九家都在漓县柳家附近,我们这种小地方,一般一个镇子也就一家做得最好的。” “有小半月时间准备食材,而后柳家会派人前来品尝,要求按照迎春宴的规格制式来做菜,他们选做得最好的酒楼。” “当然就算没让他们满意,也能获得一笔不错的赏钱,至少这半个月的准备不会赔本。” “这么说,其实如果想要偏袒谁家非常容易,毕竟都是好菜,其实很难分出口味好坏,也就是他们说了算。” 问荇好奇:“为什么是十八家,有什么寓意吗?” 他记得柳连鹊同他提过迎春宴一般也就选十家左右,免得太大张旗鼓浪费银子。 “有两种说法,一个是说柳家那位二公子今年恰好十八,是他牵头,他这人又爱显摆,所以……” 许曲江对柳携鹰并无好感,意味深长里带着讥讽:“前面这种你听听就可以了,还有个说法能靠谱些。” “有二少爷偏心的酒楼混在里边,酒楼多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喜欢的酒楼要是水平够格,也不需要大费周章找这么多酒楼,很有可能是那家酒楼本身条件很一般,才需要其他酒楼当挡箭牌。” “能打听到其他收到帖子的酒楼,其中又恰好能寻到家水平明显不够格的,基本上就能确定是柳携鹰喜欢的酒楼。” “没错。”许曲江赞许地看了他眼,随后又露出愁色,“就算知道是哪家,其实也没用处。” “至少柳携鹰还知道掩饰,说明他也没十足把握能掌控住迎春宴最终走向。” 柳家家大业大,柳携鹰又没有柳连鹊的本事和服众能力,加上还是花天酒地的纨绔,就算柳夫人溺爱孩子也不会纵容他胡作非为。 一切都有转圜余地。 “也是,眼下我们只能做好自己分内事了,反正柳家给报的价比我想得好,忙活十五天也不算两头空。” 许掌柜冲问荇比了两根食指:“十两黄金,不是银子。” 百两银子。 作为富庶镇子里的首富,柳家果然出手阔绰,只是试菜就能给出百两银子。 要知道按照醇香楼之前的价格,如果不在食材上花重金,把菜全上一遍都不够百两银子。 高价背后就是更高的要求,他们必须尽快寻觅珍惜食材,研制出特殊的菜肴和其他酒楼竞争。 毕竟到了柳家这种条件,菜的排面才更重要。 更要紧的事还在后头。 “如果能选上,柳家开的价是六百两银,办完还会有赏钱。”许曲江眼中难掩兴奋,“而且迎春宴还会有其他大户人家在席间,菜要是足够好是打响招牌的大机会。” 如果有六百两银,不光伙计跑堂们能过个好年,再凑点钱都够再开家酒楼了。 问荇顿了顿:“柳家出手是真豪横。” 可他记得柳连鹊和他说的迎春宴不是这价。 柳连鹊在世的时候都是柳家一方提供食材。 这样一来吃着也放心不担心酒楼偷偷以次充好;二来柳连鹊亲自过目过价格能防止有人做手脚,而酒楼空手过来,就拿个最多百两筹办的钱。 但酒楼们依旧趋之若鹜,毕竟对于酒楼来说,迎春宴上能得到的人脉比百两银子更重要。 柳携鹰要让酒楼带食材,无非也就两个原因。 一个图他省事少对账目,第二个让他青睐的酒楼多吃利润。 好个一箭双雕,可惜全用在了邪门歪道上。 说完酒楼的事,问荇想起来祝澈路上念叨的慈幼院,便多问了许掌柜两句。 “掌柜的,我们镇是不是也要造慈幼院?” “你消息真灵通。”许曲江以为问荇话里有话,又信誓旦旦保证了遍,“问丁现在就是醇香楼的人,就算江安镇造三五个慈幼院,我都不会把她送过去。” “况且那家慈幼院说过些时候只要男娃,连小哥儿都不要,我觉得不对劲。” “只要男孩?” 被遗弃的婴儿和孩子里,健康的女童最多,哥儿其次,男孩被遗弃的缘由多是先天有疾。 第318章 虽然残忍,但又先天病的孩子很多都活不到进慈幼院,所以只要男孩的慈幼院非常罕见。 “对,阿明前几天休息时候跑去看了趟,和我说是有邪门原因。” 许掌柜压低声音:“你想想,男的是不是阳气重,男孩是不是阳气更重?” “需要阳气,掌柜是说建慈幼院的地方有鬼?” 问荇知道这种说法,他上辈子就听说过有些宿舍死了人闹鬼,就会让男的先搬进去住几年。 “是。” 许曲江冲着摆在桌边的财神爷拜了拜,念了几句罪过后接着说:“那块地荒了很久,也就这么小点地方还有空当能省些钱建慈幼院。” “可一周前就有好些人过来看,看了又不动工,反而去请游方道士。”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搁下茶杯,下了结论:“反正阿丁就是我们醇香楼的宝,这么好的丫头,就算往后慈幼院收女娃了,我也不会让她去这种闹鬼的地方。” 听到鬼,问荇来了些兴趣。 他谢过许曲江,随后跑到楼下,借着来厨房看菜色的名头找到了在传菜的阿明。 “听掌柜的说你去打听了慈幼院的事?” 许掌柜好歹是生意人忌讳鬼神,问荇不好和他多问,但阿明不一样。 他话唠得和郑旺半斤八两,而且比郑旺更喜欢八卦,和问荇上工时间聊八卦还不会扣工钱,乐颠颠就跑过来了。 “对,我还想着抽空去看看,咱们镇子好久没出过这码事了。” “那块地很多年前据说就是个慈幼院呢,不知道为啥就没了。” 阿灿抱着筐剥好皮的芸豆路过,忍不住插嘴:“我也听说过,不过那时候我哥都没几岁,我家就在那块地不远处,都是听爹娘他们说的。” “你就别听了。”看到自己妹妹,阿明有些心虚。 他之前吓阿灿被阿灿反告状自家爹差点拳脚伺候,要是今天又吓到这丫头,回去娘又要拿着擀面杖追他了。 “我就听。” 阿灿吐了吐舌头:“我早就不怕鬼了。” “好吧。”阿明无奈,继续讲道,“上一辈说是有死过孩子,所以才没掉了,剩下的孩子都转去漓县那的慈幼院。” “而且是死了好几个,据说还全是缺胳膊少……” “你别说了!” 阿灿捂着耳朵,恶狠狠盯着自家哥哥:“你故意吓我。” “我没有。” 阿明气得百口莫辩。 这死丫头明明在憋笑,就是想让他吃瘪! “为什么吓阿灿。” 问丁身上裹得厚厚的,走起路来像路边的小麻雀,一蹦一跳又歪歪斜斜。 她和阿灿关系最好,所以阿灿都让她直接喊自己名字。 小姑娘只听到了阿灿的喊声,睁着大眼睛看向阿明:“不可以吓阿灿。” 她像个护在大猫前面的,绒毛都没张开的小猫崽:“也不可以吓问荇哥哥,坏坏。” “就是,不可以吓我!”阿灿躲在问丁身后帮腔。 阿明欲哭无泪:“我没有,再这样我……” “我要给你们哭了!” 趁着一片混乱,问荇抱起因为穿太多走路笨重的问丁离开战场。 “哥哥。” 问丁抬起头看向他,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太厚了,好闷。” “哥哥的衣服也好厚。”她有些同情地看向问荇。哥哥也是和她一样,被有些哥哥姐姐们逼着穿了好多厚厚的衣服吗? “小哥哥也闷。” 问荇失笑:“有个哥哥逼我穿得很厚。” “阿丁还小,很容易着凉,所以他们让我穿得厚,小哥哥也是因为还小吗?” 明明小哥哥长得好高好高,要是她有这么高,肯定不用穿得厚厚的。 “小哥哥不小了。”问荇摸了摸她的头。 “但小哥哥愿意听他的。” 问丁重重点头:“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阿灿说了,让阿丁穿厚衣服的都是好人,小哥哥肯定也遇到了好人哥哥。” “是的。”问荇替她理好蜷曲的袖口。 “阿丁以后也会遇到好多好多的好人。” “要是遇不到怎么办?”问丁歪了歪头,她觉得自己遇不到比小哥哥和阿灿他们更好的人了。 而且她之前,也没遇到什么好人呀。 “那就让自己成为很好,很厉害的人。” 问丁懵懂地点点头。 夜晚。 问荇提着个纸灯笼,身后跟着阿明,阿明身后跟着阿灿。 三人走在空荡荡的箱子里,阴风阵阵撞在墙上,变成诡谲的呜咽声。 事情还得从半刻钟前说起。 问荇最终打算去慈幼院看个究竟,一来身上有符咒,二来慈幼院没传出过血案,就算有鬼也不穷凶极恶。 三来他怀疑“漓县要建慈幼院的官”指得是县丞或者谢韵,这是他们管着的事。 看到问荇收拾东西,好奇心重的阿明毛遂自荐要跟他一起去。 问荇本想拒绝,可听阿明说他本来就打算明天自个去,跟问荇去只是想凑在一起有个照应,还是答应了阿明。 毕竟阿明这种普通人要是真独自去遇到鬼,还不如跟着他更安全。 他们顺道还带上了好奇心更重的阿灿。 第319章 问荇已经听到身后牙齿打颤的声音,转头看向瑟瑟发抖的阿明,贴心提醒:“实在害怕就别去了。” 他想到个不恰当的比方,阿明现在就像恐怖片里那种人菜瘾大非要探灵,刚进鬼宅就撞鬼的倒霉蛋。 别说慈幼院可能真有鬼,就算没鬼,半块破布都能把阿明吓晕过去。 “那,那怎没行,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那种鬼地方。” 阿明其实早就后悔了,但看到后边幸灾乐祸的妹妹,实在是拉不下面子嘴硬道:“出了啥事,我给你们殿后。” 阿灿倒是很淡定,手里提着个红得吓人的灯笼,面上镇定自若。 她屏住呼吸,轻轻推了自家哥哥一把。 “啊!”阿明吓得尖叫,如同撞上捕兽夹的松鼠,不停地在原地乱蹦。 “这还叫不怕呀。” 阿灿笑嘻嘻收回手:“哥,真要不行我们就回去吧?” 她倒不是很想去,主要是担心自家的笨哥哥。 “你吓我干嘛?”阿明小腿轻微抽筋,脸色煞白,“谁说不行了,走走走,问小哥咱们都快点!” 问荇:…… 真是有趣的兄妹俩。 他不想带其他人一起探究竟还有个原因,到时候要真遇到鬼,大概率还是要他把同行的人捞走,往后编理由非常麻烦。 不过看眼下的情况,或许阿灿能把阿明给拖走都说不定? 慈幼院的选址离醇香楼两刻钟脚程,他们越走人烟越少,阿灿神色严肃起来,甚至将她哥哥推到了身后,自己走在前面探路。 阿灿觉得没面子,仰着头又走到她前面:“哥,哥来保护你!” 阿灿抱着灯笼白了他眼:“前面就到了,看路。” 不对劲。 越往里走,问荇袖子里的符咒微微发热。 这是张检验周围有无鬼怪的符咒,符咒反应越明显鬼怪越强,问荇觉得很有用,所以来镇里也带在身上。 他再次转过头,神情比方才更加严肃:“我再说一次,你们要是害怕随时可以走。” “来都来了。”阿明的嘴硬得能崩开石头。 阿灿胆子大得出奇,拽着已经走不动路的阿明:“问小哥你放心,他就算在这尿裤子,我都能把他带回去。” 见劝说无效,问荇也不再强求。 正好这片地方他并不熟悉,的确需要有更熟悉江安镇的人同行。 “我们必须凑在一起,你们记得千万不要落单。” 毕竟是真的有鬼,虽然从长生留的符咒的反应看,是强不过柳连鹊和进宝,甚至打不过郑旺。 眼前是片荒地,荒地旁边摆了好些木材、石头。 问荇凑上前去看,材质很一般的梨木,上面被虫蛀出了孔洞。 “这,这是什么?” 阿明冷静下来些,好奇心战胜恐惧,也凑上来看。 梨木镇邪,但问荇怕他晕过去,隐去了部分事实:“一些木头,应当是搭房梁的,别担心。” “这里的确就是慈幼院选的地方。” 集市附近民居错落,可这块空地边上就和问荇家边一样鲜少有人烟,甚至东边靠了处林子。 树林招阴。 听到只是木头,阿明大着胆子仔细看,终于放下心来:“也没什么可怕的。” “小心些。” 阿灿心里觉得不妙,她紧绷神经,捡起根木棍攥在手里。 她就知道阿明傻愣愣半夜出来没好事,得看着才行。 女子对许多事的敏感度都比男的好上太多,问荇手里捏上符,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符咒依旧在发烫,但没有比刚才更热,如果只是普通程度,达不到邪祟水平的小鬼,他有办法让他们全身而退。 咔嗒。 一根圆木堆叠的木头山上滚落,惊得阿明猛地回头看。 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别看了,是风吹的。” 鬼带来的,对精神上的压迫,远大于鬼本身的的能力。 问荇他转动着手里的符咒,借着灯笼的光掩盖符咒发出的光。 随着他走动,符咒的温度会发生变化。 他的右手边符咒温度骤降,问荇用手指向右边:“你们先去那边待会。” 阿灿点点头,带着阿<a href="https:///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明朝着右边走去。 问荇则反其道而行,朝着左边走去。 他走出去一丈远,手上的符咒开始剧烈地抖动。 “哥哥。”含含糊糊的声音响起,就好像没牙的婴儿在说话般。 “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怎么哪个时候都有喜欢作死探灵的人?(沉思) 虽然小问其实也在作死探灵x 第131章 下次还敢 “哥哥,你听得见吗?” 稚嫩的声音锲而不舍地问:“听得见吧。” 问荇看向阿灿和阿明去的方向,红纸灯笼在黑夜中静止悬挂,并未发出剧烈抖动。 他们听不见幼童的声音。 他将手上剧烈摇晃的灯笼扶住,符咒藏回袖口,继续朝着符咒指示的方向走。 “哥哥。” “你听得见。” 刚刚带着疑惑的声音变得笃定,童声略微畸形扭曲,隐隐带着类似野兽低吼的声音。 “你听得见……!” 刺啦———— 第320章 纸灯笼上戳破个洞,露出里面竹制的骨架,象白牙色映照得阴森。 问荇的脚步终于停住。 要是让其他人听见也许会吓得魂飞魄散,但问荇听着只是心跳略微快了些。 进宝发起狂来比这孩子恐怖多了,他只是有些心疼手里的灯笼。 还是他问醇香楼里借的灯笼,本来是拿来装饰排场的,结果这两个灯笼扎得不好看,暂时用不上了,许曲江才拿给他们用。 回去还得替许掌柜把灯笼纸糊好,这小鬼又不想杀他,靠着毁坏他手里的灯具引起他注意,又是何必呢? “别碰我的灯笼。” 趁着阵呜咽的夜风吹过,问荇用气音道:“要说什么就直说。” “……” 风停住了,稚嫩声音跟着停了段时间。 “听得见吗?” 问荇试探着开口。 “听,听得见!” 预想中的声音没响起,反倒是传来阿明颤抖的声音:“问小哥,什么事?” 鬼没反应,阿明的耳朵倒是很好使。 “没事,就是我腿上被木刺勾了下,不知道伤没伤到,你能不能去你家替我拿些麻布过来?” 阿明的家离这里很近,来去非常方便,正好可以当个拖时间的好借口。 “啊,严不严重?” 阿明吓了一跳。 “还行,不影响走路,就是有点疼。” 问荇轻轻“嘶”了声。 “要不先去我家歇会?”阿灿提议,“这么晚了,把你单独留在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不太好。” “我是真觉得这里有些邪门。”胆大的女孩也不安起来。 她留着陪问荇不妥,可她哥留下,她更加害怕要出事。 “没事,你们就替我拿些麻布。” 问荇的声音遥遥传来,听着很害怕:“要快点回来,我现在是有点怕。” 当然他更喜欢兄妹俩最好就窝在家别出来。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兄妹俩也不好继续再劝他,阿明听到问荇声音也开始发抖,心里涌上来些热血,暂时压下去了恐惧:“好,你要等我!” “走。”阿灿拉上阿明的手,给他借了些力。 “哥,我就说你那点胆子就别来添乱,非不听我的话……”阿灿责怪道。 “才没添乱,大不了我下次不来了。”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问荇完全听不清他们拌嘴的内容,红灯笼小得成了一个红点。 “说吧。”问荇将手里灯笼上的纸洞勉强糊住一半,“你也听得见我说话吧?” “……你,你不怕吗?” 被反将一军,含含糊糊的声音恹恹响起。 明明其他人都很怕他的。 “你很希望我怕你吗?”问荇将灯笼搁下,自己坐在块方正石料上。 “说吧,找我干什么?” “啊?我……我。”声音变得茫然。 “不知道。” “只是他们都怕我,你身上有鬼,你不怕我。” “我要找人,你是人,你好找,所以帮我找。” 小鬼组织语言的能力很差,说了半天都讲不清楚事情。 问荇耐心听了会,勉强拼凑出小鬼的意思。 小鬼是要找个人,结果一直缠着过路人,只有问荇不怕他,所以他要问荇找人。 至于说问荇身上有鬼,问荇认为或许是他和鬼打交道多,身上沾着鬼的气息。 “你能不能出来说话?” 往下小鬼说的话愈发稀碎,问荇也听不懂。 他说话和五岁往下的幼童差不多,讲着讲着就混杂些音节,或者把重点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去,声调也古古怪怪。 “不出来。” 小鬼语调变得别扭:“我丑,出来吓到你,你就不帮我了,我找不到其他人。” 他好不容易找到个愿意听他说完话的。 “你不出来我才真不帮你了。” 他向来不惯孩子,自己都不肯露脸说话,凭什么要他帮忙? “好……我出来你不许跑。” 小鬼犹犹豫豫:“你往后走。” 一个衣着破旧的男孩出现在问荇眼前,他脸上有块巨大的红斑,胳膊还一粗一细,是个畸形儿。 男孩身上隐约渗出血迹,关节处还缠着麻布,就像个被粗暴缝合的破布偶。 与其说是男孩,倒不如说是男婴更适合————他弯腰工背只有半米高,就算直立也不超过一米,粗略估计最多三岁。 难怪连话都说不清楚,这个岁数就死掉的小鬼哪怕过多少年,都会保持一定生前的幼态。 显现出真容后,男孩那本就可怜巴巴的凶相只剩下可怜,甚至都不敢拿正眼看问荇,不安地左看右看。 第一次见到这么怂的鬼,问荇只得把声音放轻:“说吧,要我找谁?” 他怕自己没跑,倒是把男孩吓跑了。 “很高的人,很高的,长衣服的人。” 男孩裹紧身上碎得七零八落的衣服,显得非常可怜无助。 “他……他杀了我,杀了人,我要找他。”他结结巴巴说着,头越来越低。 “我不会替你杀人。” “为什么?”男孩不解,声音尖利了些。 “他坏,他很坏!” “因为我不想坐牢。”问荇实话实话,“要是我杀人,会被关进衙门砍头的。” 第321章 “那我杀他,你帮我找人。” 男孩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慌乱咬着下唇,力道大得若还是活人,能生生咬出血来。 问荇单凭着和他接触的不到一刻钟,不觉得眼前的小鬼有胆子杀人。 他身上带着种强烈的自卑和不安,就和之前的赵小鲤、问丁一模一样。 刚好处在略懂点事的年纪,小鬼压根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甚至问荇怀疑,他是否明白杀真正的含义,是否知道自己的死因。 “我可以帮你找人。” 他心里有了考量:“但你要先告诉我慈幼院发生过什么。” 听到“慈幼院”,男孩如同惊弓之鸟,脸上的红斑剧烈地颤抖扭曲,活过来似得就要渗下血。 “是有慈幼院的人害了你?” 男孩摇摇头,又小心看了看周围,用力点头:“是来的人,不是里面的人。” 和问荇的猜测差不多,眼前的男孩是曾经慈幼院收的被遗弃的畸形孩子,因为某些原因枉死。 且被一个外来者害死。 “现在这里已经不是慈幼院了,你也不用怕。”问荇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善。 “我就是来查之前的事,所以我们其实要做同一件事,你可以相信我。” 问荇循循善诱:“慈幼院的消息告诉我,我会帮你。” “真的吗!那我告诉你。” 这个岁数的孩子很好哄,男孩几乎没怎么犹豫。 他不安地眼珠子乱转,极力组织自己的言语:“我脸上,不红,只是腿走路慢。” “来了个人,我脸上就红了。”他抓了抓由于缺乏营养枯黄的头发,“还有好多人,也出事了。” “你是说你脸上和胳膊上之前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腿?” 男孩呆呆地,问荇只得又重复了遍,他才勉强听懂。 “是。” 他着急地往前走了几步,这次问荇注意到了,小鬼走路的确稍微有点一瘸一拐。 可他腿上的缺陷比问荇现在能看到的脸上、胳膊上要轻很多。 “是有人把你变成这样了?” 问荇表情愈发凝重,事情似乎比他想得更复杂。 他听说过有人把健全的孩子打残逼他们乞讨,可小鬼的手臂畸形却好似天生的,可小鬼却告诉他这是后天的。而他脸上的红斑也不像烧伤或者疾病,红得太鲜艳了。 这是个肺病都能害死人的时代,是谁有这种本事造出如此手臂、面部的畸形? “你认不认识其他和你一样的孩子,能不能让他们来和我说?” 慈幼院出事肯定会波及很多孩子,和眼前小鬼沟通实在太困难,如果有岁数大些的鬼孩子,他说不定能赶在阿明他们折返前弄清楚状况。 “认得,但是没有脸了。”小鬼在自己脸上比划,支支吾吾,“我有,他们没有了。” “没事。”问荇看了眼身后,暂时没出现阿明阿旺的踪迹。 当年的慈幼院留下来了好些小鬼,只是大部分都很弱,甚至连脸都难以凝聚。 眼前的孩子应当是他们派出来的比较强的鬼,可惜岁数太小完全不懂事。 “姐姐。” 小鬼看向身后:“我找到了,你来说。” 阴风掠过,一个披着头发没有面容的鬼出现在小鬼身后。 她比小男孩高出大半个身子,只是同样瘦削,看起来像是半大的少女。 问荇注意到,她的右手有六根指头,其中一根鼓得像个瘤子。 和年纪小的孩子不同,女孩并不信任问荇,迅速将自己畸形的手藏在身后。 可情况紧急,她也只能不情不愿开口:“我们要找个人,他害了我们。” “他来了之后,我们这很多孩子都身体出了问题,开始长瘤或者变奇怪,而且三个月死了两个。” 和小男孩不同,她语调平淡又漠然,隐隐带着难以抑制住的恨意,不知是在心中预演了多少次。 事情越来越复杂,问荇又看了眼身后,似乎有淡红色的光。 来不及了,阿明和阿灿就要来了。 “他长什么样子?” “他穿着道士的衣服。”女孩飞快地答。 “男的,看着很普通,年纪不大但长了灰白色的头发。” 问荇瞳孔微缩。 灰白色的头发? 毫无关联的线索纵横交错编制在一起,再次指向了长生的门派。 本来只是看能不能靠帮谢韵来找机会和对方提合作,甚至获得柳家的信息。 可现在问荇清楚地知道,他有了更加迫切调查慈幼院线索的理由。 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和柳家,和用邪术的道士究竟有什么关系? 问荇有预感,或许又到了他和长生该重逢的时候。 “我知道了,你们的事我会管。” 红色的亮点愈发明显,是阿明和阿灿找了过来。 “今晚就到这,现在不方便说话,往后我还会再来找你们。” 男孩惊喜地看向少女:“姐姐,我找到人了。” 少女没有五官的脸正对着问荇,方才的警惕戒备也只消弭下一两分:“我们等你的消息。” 她清楚她们这群孩子打不过眼前人,但眼前人将事情传出去也没人会信。 虽然希望渺茫,但少女还是希望有人能够真心帮助他们,揭开当年的真相。 第322章 他们死了好多年了,却一直都被困在这片地方无法离开,眼睁睁看着又要建慈幼院,又请来了道士,着急却又束手无策。 “问小哥,我们来了————” 红色光亮逐渐逼近,最后停在问荇眼前,阿灿和阿明面色焦急,阿明手里提着麻布和药膏。 “欸,你刚刚说找谁?” 他躲在自己妹妹后面不明所以。 刚刚好像听到问荇说话,总不能对着空地说话吧。 “我觉得怕所以自己和自己说话,说实在不行就回去找你们。”问荇笑,“走吧,腿上好像不疼了。” “不疼了?”阿明有些后悔,“我应该再快点,肯定是拖太久了。” “那,那要不我们再看看?”他小心瞧了眼滚落的圆木,面上流露出丝好奇。 “不行。”阿灿脸色阴沉下来,“待会又哪里发出点响声,能把你吓得魂都飞出去!” “你倒是胆子大,把问小哥晾在这这么久,想过他刚才多害怕吗?” “我们还是走吧。”问荇摸了摸自己的肩,眼中闪过丝惧色。 “阿灿说得对,这地方不干净。” “好吧,好吧。”听着夜风吹得呜呜作响,阿明也不得不歇了心思。 “我们往回走,今晚先去我家休息。” 问荇又看了眼身后,刚刚小鬼们站的位置已经空无一物。 “问小哥,快跟上来!” “来了。” 他转过身,走在阿明的身后:“你刚刚没看到奇怪的人吧?” “没有,路上都没人。”阿明被他一说又开始害怕。 “怎么,你是看到了?” “好像有些影子,但我没看清楚。” 问荇一脸担忧:“你说会不会是鬼?” “你别吓我。” 阿明惨叫:“这话说得我往后都不敢来了。” “不来才好,就不该晚上来这种地方。” 听到自家哥终于彻底死心,阿灿非常欣慰:“问小哥,你以后也别来了,多危险啊。” 要让许掌柜知道他们三个胡闹,借灯笼是为了大半夜出来撞鬼就糟了。 问荇不拿工钱还好说,他俩这个月月钱得遭殃。 问荇神色凝重点头附和:“是,太危险了。” 还好只是鬼,下次还敢。 他在阿明家打草铺借宿了一晚上,天蒙蒙亮,随着阿明阿灿赶回醇香楼。 “待会遇着掌柜,咱们就咬定是去玩忘了时间,所以没宿在酒楼里。” 阿灿心细,叮嘱着阿明:“千万别说去了慈幼院,小心被掌柜的念叨死。” “好,好。”阿明点头如捣蒜,心有余悸地嘀咕,“下次再也不去了,昨天晚上一个劲做噩梦。 梦里遇到个牙都没长齐的鬼娃娃,一边脸是红色的,吓得阿明拔腿就跑。 鬼娃娃倒没把他怎样,只是气冲冲在后面追,边追还边念阿明害得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人不理他了。 “坏人,坏人!!!”鬼娃娃带着哭腔,抽噎着,“讨厌的坏人!” 阿明一身冷汗惊醒过来,又愧疚又害怕,到现在脸上黑眼圈都没下去,和别人揍了两拳似得,吓得他家隔壁住的小伙都不敢看他。 “问小哥,你做梦了没?” 他看向问荇,心里泛苦。 都是去了一个地方,怎么他和要了命似得,问荇就精神抖擞。 “没。”问荇埋头吃着饼,慢悠悠应着他。 他倒是想做梦,可惜柳连鹊已经不会出现在他梦里,更不会在梦里和他做些逾矩的事了。 “唉,果然咱命都不一样。” 阿明深深叹了口气,惆怅道:“怎么有人从闹鬼的慈幼院回来还能睡得安宁,真羡慕问小哥。” 问荇微微笑笑,继续吃自己的饼。 味道真好,改天给柳连鹊捎点,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 阿灿不语,掰了块糖糕塞进嘴里。 她昨天也没睡好,只是比阿明能精神点罢了。 也许是她的错觉,她怎么觉得问荇对没做梦能睡好觉这事非但不庆幸,反倒有些遗憾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明:问小哥!我梦到鬼追我了啊啊啊啊啊。 小问:好惨,下次还是让我梦到吧。 阿明:问小哥太仗义了,这怎么好意思。 阿灿:……有点不对劲o.o? 第132章 咱哥俩好 “我不记得昨日镇子里有放花灯、摆戏台的地方。”许曲江审视着两个心虚的年轻人,“江安镇米粒大点地方,你们是去哪儿?” 旁边还有个一脸淡定的问荇。 “算了,管不来你们这群孩子,自己有分寸就好,今晚别再玩得忘时候了。” “尤其是阿明,当心你这个月的月钱,我都记着呢。” 许曲江摆了摆手不再追究,敲着算盘去对自己的账去了。 “还好掌柜的没多问。” 阿明捏了把汗:“楼上要添个花瓶,我先去帮忙搬花瓶。” “阿灿,有人叫你来洗果果。” 问丁从后厨冒出头来:“果果我洗不干净,灰灰。” “好,我来帮阿丁洗果果喽。”阿灿笑容满面跑过去。 兄妹俩都干自己的事去了,只剩下了问荇一个闲人无所事事。 第323章 他趁着酒楼所有人忙得停不下来,悄无声息凭着记忆又遛去了慈幼院旧址处。 左拐右拐,越过阿明的家,就到了昨天他们去的地方。白天的空地远不如晚上阴森,而且前面还汇聚了群人,窸窸窣窣不知在议论什么。 问荇走到人群后面,借着个子高朝里面望。 “唉唉,你说真有鬼吗?” “我不信,这片地方有十几二十年没动过,要那时候有鬼也该没了。” “可要是没鬼,怎么会请道士呢?” 街坊们议论纷纷,到最后也没得出个结果来。 问荇环顾了一圈,没发现有道士的身影,倒有些着装一致的人。 街坊们不约而同离他们远远的,应当是衙门派过来的官差,惹得普通老百姓忌惮。 “走走走,都走开别看了。” 一个壮汉走上前,挥手想要驱散看热闹的街坊:“没什么事,但是要动土修慈幼院,到时候搬东西伤着大家概不负责。” 居民们往外退了些,有事要做的干脆就走了,没事干的则还远远地观望着不想走。 奇怪,明明说着要动土,怎么没人动地上的木材石头,也没人开始挖地基呢? “他们请了道士?” 问荇自来熟地寻了个面善的老爷子问,满脸洋溢着求知的欲望:“爷爷,我是别的村里来的,你们说的道士长什么样啊?” “我昨天见过,小伙子算是问对人了。” “就是穿着黄色袍子的人,瞧着也未必靠谱,对着前面那块地不停说话。”老人家努了努嘴,“但我是一句都听不懂。” “算喽,估计又和前几天一样白天到晚上都弄不出结果。” “唉,我这老腰站不住,先走了。” 临走前,老人家贴心提醒问荇:“前面这地之前真死了好些娃娃,你也少待会吧。” “好,谢谢爷爷。” 目送着老人家远去,问荇继续观察前边嘀嘀咕咕的官差。 他长得出众,凑热闹的人现在又少了很多,所以显得问荇孑然一身极其显眼。 “小兄弟,我见过你,你是不是醇香楼那的人?” 有个官差经常去醇香楼吃饭,所以记得问荇,对他还有些好感,主动走上前去劝道:“别看了,你再过两时辰来看,也是这副样子。” “要不是县里非要弄什么慈幼院,我们也不用顶着大太阳到处跑。”他小声嘀咕,“又不给多几文钱。” “县里搞慈幼院,是有县里头的大人过来吗?” 官差明明还想说什么,却生生住了嘴:“这我不能说,反正你也别在这看了,真没意思。” 那就是了。 县丞肯定不能贸然走开,来得人遇到了问题却不方便抛头露面,还真有可能是谢韵。 问荇谢过官差,却只是换了个阴凉的地方继续看,抽空还去买了碗木莲冻吃。 就连当班的官差都换下去几个,他依旧巍然不动。 终于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有个官差神色诡异走上前:“这位小哥,有位大人想找你。” 来了。 问荇茫然:“是谁啊?我不认识什么大人。” “你跟着去就行了。” “我没犯过事,只是看了会热闹。” 问荇脸上的茫然变成害怕,他争辩道:“不能随便抓我吧?” 坐在那大半天叫只看了会热闹? 官差腹诽。 “放宽心,不是因为你犯了错,就是想见见你。” “对了,那位大人姓谢,她说你会愿意来的。” 官差默默擦了擦汗。 县里来的那位女公子着实心思深沉可怕,他们都不敢惹她,眼前这小兄弟别是哪里得罪了她,肯定没好果子吃。 “我知道了,带我去吧。” 问荇缓缓起身,他等现在,已经等了足足半天。 “好,请吧。” 他们穿过小巷,绕过治所,一直走到处治所边的偏门。 官差拉开门,微微躬身:“就在里面了。” 他并没有远离,而是跟在问荇身边。 门内的气氛紧绷,有处四四方方的天井,阳光从天井中落下,落在规矩的庭院里,并没驱散屋里的压抑。 少女身穿官差的着装,只是一些地方都做了修改,使得衣服更加合身。 她侧目看来,起身迎接:“问公子,又见面了。” 官差识趣地退到雕花门后。 问荇拉来凳子坐在她的对面:“谢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他笑:“江安镇平时太无趣,我只是凑个热闹瞧瞧慈幼院动工,应该没犯事。” “你对慈幼院的事很感兴趣?” 谢韵看着他:“漓县那会,你就在打听慈幼院的事。” “你有爹娘,还有兄长姐姐和妹妹,慈幼院和你理当没关系,为什么总如此关心慈幼院。” 被她调查家境,问荇却丝毫不恼:“谢公子家境美满,但恐怕也听说过有些爹娘只生不养。” “本是因我自己无力养妹妹,所以想替她找好去处,眼下有更合适的地方,已经犯不着去慈幼院了。” 谢韵沉默了会,岔开话题:“你是不是知道些江安镇慈幼院的事?” “我也就不瞒问公子了,我清晨去查过慈幼院旧址,昨夜有人来过,而今天凑热闹的人里你又待得最久。” 第324章 “我难免会多想。”她目光灼灼。 “知道些,但未必准。”问荇不卑不亢。 “问公子是不打算说?”谢韵眼神瞬间带了些攻击性,。 “我不说不是不想说,是怕谢公子不信。” 随着谢韵态度变化,问荇的态度也比方才冷硬:“同我夫郎生前查到的事有关,说出来难免让你觉得荒诞。” 谢韵神色微变:“你先说,我自然会查明到底。” 柳少爷怎么还和此事扯上关系? 问荇将小鬼同他说的话换了个视角转达给谢韵。 从道人说到怪病,再说到慈幼院的孩子接连死去,活着的孩子去往漓县,十多年后和偶然到访的柳连鹊说慈幼院有鬼,柳连鹊开始查,线索却在慈幼院废弃时戛然而止。 他不愿牵扯家族来帮忙,也就将此事搁置在笔迹里。 问荇假装记不清细节,模糊了时间、详细的在场者。 他赌谢韵不清楚柳连鹊的行踪。 “……柳少爷是怎么得知此事的?” 通过谢韵的微表情,问荇判断出她也知道些慈幼院的内幕,自己查到的和谢韵知道的有重合之处。 谢韵的态度松动了。 “我不知道。” 问荇勤勤恳恳扮演着地位低下却又忠心耿耿的赘婿:“我之前有幸认得几个字,是他走了后我偶然发现他遗物里的手稿,所以才知道这些事的。” 他的回答挑不出差错,谢韵也想不出问荇给她递消息有什么坏心思。 而他说的过程也的确像柳连鹊的作风,谢韵眼中的疑惑渐渐消退。 “抱歉,许是我心急了。”她依旧不打算向问荇透露她所知道的消息。 “依照问公子的意思,你昨晚来探慈幼院,今早在附近围观,都是为了柳少爷的遗愿?” “是。” 问荇脸上露出了丝难过,他笑得勉强,那张好看的脸上显出来几分惆怅和落寞:“虽说我和少爷相处短暂,但我是他的赘婿,应该替他完成他未完成的事。” “……” 眼前人的悲伤太过于真切,谢韵居然挑不出问题,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 若是之前问荇借着柳连鹊的由头和她提要求,她还能确定问荇的目的,可眼下她真的分不清问荇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节哀。” “今天是我耽搁到问公子时间了,我像问公子赔罪。” “不过问公子下次别晚上去慈幼院那了。”谢韵顿了顿,“是真不安生,所以我们才找了道士,你应当也知道这码事。” “我不确信是否有鬼,不过你说的,层来过慈幼院的道士确有其人,他嫌疑很重至今下落不明。” “言尽于此,问公子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了。” 这趟问荇没有白来,作为回报或者说是赔礼,谢韵告诉了他一个之前不知道的消息。 小鬼们要寻找的道士依旧下落不明,就连官差都拿他们没办法。 他和谢韵的目的一致,虽然立场不同不能达成合作,但可以递出有效的消息,尝试达成双赢。 刚才谢韵险些露出失态,又贸然联系到他,也能窥探得对于慈幼院的调查,官府那已经开始举步不前。 考虑到慈幼院附近还有官差,问荇先行回到酒楼歇息。 现在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醇香楼里热火朝天筹备新菜,把厨子们的头发都熬掉了好些。配菜的小厨子练刀花练得叫苦不迭,做梦都是切冬瓜,每天张口闭口都是期盼柳家人快点来,他也好解脱不用雕萝卜。 可实际上谁都希望时间再长些,最好长得能让他们弄出惊艳柳家的绝世好菜。 所有人都忙忙碌碌,但试图悄悄消失又悄悄出现的问荇依旧过于显眼,不可避免地被算账算到头晕眼花的许掌柜抓住。 “你又去外头玩了?” 要是其他小伙计贪玩他还信,可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问荇也不会连着两天在镇里寻乐子。 依照许曲江对问荇的了解,他能搬个木墩子在戏园子外边听戏,都不会花点银子进去看戏。 而且问荇似乎压根不喜欢听戏听书。 “我就是去慈幼院附近看了看,那边好多官差围着,还挺有意思,不小心多看了会。” “掌柜的放心,我知道那地方邪门,洗个澡再往堂前走。” 问荇笑得无辜,弄得许曲江气都气不来。 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总爱干些稀奇古怪的事,要柳少爷还在世,肯定不会少替他操心。 “你啊……快回去洗干净吧!” 晚饭时间许掌柜忙得训人都来不及训,问荇顺利脱身,转头悄悄找上阿明:“帮个忙,我今晚还想去慈幼院瞧瞧,你帮我瞒过去许掌柜。” “别去了。” 阿明指着自己的一对黑眼圈:“不然你明天也得我这样。” 问荇昨天不是怕得不得了,怎么又要去了! “我真的好奇,之前没见过这么刺激的地方。” 问荇掏出个小钱袋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帮不帮?” “客气,客气!” 钱袋子里少说有十几文,阿明眼睛一亮,眼圈都没刚才黑了:“都是兄弟,你只要一句话,要我跟你去都行。” “那倒不用。” 他可没多的力气把阿明拖回来,问荇将钱袋塞在他手里:“你就陪我演出戏。” 第325章 “待会见到掌柜的,你就.和他说……” “掌柜的!” 阿明眼泪汪汪凑过去,急得上蹿下跳,就差嗷嗷哭着报许曲江大腿:“我娘让我给她带鸡卵回去,可我昨天玩得高兴忘了捎,要是再不给她带,她得念叨死我。” 阿灿忙着洗衣服压根抽不开身,阿明娘什么脾气许曲江也知道。 他对阿明的毛糙非常无奈:“那给你放一个时辰,你先去把鸡卵带回家?” “可我再请,这个月的工钱都要没了。”阿明哭丧着脸,“我还想攒钱娶媳妇呢。” “我替你去。” 问荇恰好路过,假惺惺拍拍阿明的肩膀,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你昨天让我提醒你买鸡卵,我不留神还给忘了。” “反正我现在没事做,替你跑一趟吧。” 阿明十分感动地点着头:“问小哥你人真好!” 许掌柜无奈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人,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送鸡卵没钱拿,问荇哪来的这么好心? 但问荇又不拿醇香楼的工钱,愿意听他话也只是看在柳连鹊的份上,许掌柜只能挥挥手:“好吧,那阿明继续做你的事,让小问去。” 阿灿抱着一篮子衣服路过,把楼上的对话听了大半。 奇怪,娘什么时候要鸡卵了? 改天还是问问阿娘吧,她不解地端着衣服离开了。 两日后阿明因为胡乱传消息,又险些吃了顿擀面杖。 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成功脱身的问荇提着他刚才将功补过糊好的灯笼上了路,有昨天阿明带路,白天自己又走过趟,找起来并不困难。 但今晚和昨晚的情况显得不太一样。 不远处的空地上非常反常地稀稀拉拉站着人,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黑暗里跃动。 问荇赶紧将灯笼背在身后,解下衣服搭在上边,躲在两丈远外的树丛里。 他算是见识到了黄袍道士的真容,一个嘴里念念有词的中年男人。 大晚上的,似乎是官府的人聚集着在做什么驱鬼的法式。 问荇远远望着,并不是很担心小鬼们的安危。 要是黄袍道士真有本事驱鬼,怎么还会拖这么久现在才开始? 况且他瞧地上歪歪扭扭的法阵,要是黄袍道士有本事能把小鬼一网打尽,长生的鸽子恐怕都能出来坑蒙拐骗做道长。 空地上的鬼婴鬼童们不强,但也绝对不弱,而且有个还挺聪明的无面少女在里面,能照顾好他们。 只是再让道士和官差继续拖时间,他回去又该被许掌柜关心跑到哪里去了。 来都来了,问荇换了处更远的树丛好整以暇观望,也不打算急着走。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过去了少说有半个时辰,火把灭了又燃,灰落了一地。 官差们打着哈欠都不耐烦了,道士才悻悻收起摊子。 “此处怨念深重,我暂时无法安抚。”他故作高深地吸了口气,嚷嚷着,“报应,都是报应……” 问荇能感觉到被迫熬夜的官差们身上怨气比进宝还重,道士要再敢多说两句,保不齐会被生吞活剥,或者让烧火棍打死。 果然,官差们一刻也不肯多留,甚至没人和道士客气,纷纷收拾好家伙头也不回地离开。 “江湖骗子,切。” “我看压根就没鬼,我们在这站了多久,啥都没见到。” 道士一脸灰败走在最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最难受的就是能察觉出鬼,却因为道行不深对鬼无可奈何。 问荇等到四周寂静,才把藏在衣服下的灯笼取出,将衣服重新披回身上,小心翼翼摸索上前。 他往前走了几步,隐隐听到孩子们的笑闹声和哭泣声。 刺啦———— 油纸被撕碎的声音响起,纸灯笼又破了个洞,破洞的地方还和昨天一模一样。 问荇瞧着露出来的灯笼骨,本来还不错的心情沉下去大半。 这可是他补了小半个时辰的灯笼。 那脸上有疤的男孩出现在他的面前,没等问荇开口,自己先抽噎起来:“你骗人,坏人!” “你说了帮我们,结果把坏人找过来吓人,坏人还带着火。” “呜啊啊啊啊……” 他哭得声音震耳欲聋,连带着其他看不见的小鬼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阴风四起,笑声全变成了哭声。 这个岁数的孩子哭闹就好像能传染,一个哭了,一片也跟着哭。 问荇许久没有嗡嗡作响的脑袋再次传出嗡鸣声。 三四岁的小孩子,人嫌狗厌。 “不是他引来的。” 还是岁数大的无面女孩清醒,安抚着哭泣的弟弟妹妹们:“他刚刚就在旁边,要是他带人来,他肯定会跑出来帮那群人。” “而且那些人好没用,啥都不会。”她嫌弃,“要是他带的,他也太没用了。” 问荇:…… 好吧,十来岁的小孩也不是很讨喜。 “对,对哦。” 男孩止住抽噎,觉得姐姐说得对,懵懵懂懂认错:“我错了。” “你错了什么?”问荇微笑。 “我不该戳灯笼。”他低下头绞着手指,“不能随便说你,就哭。” “可是我没有灯笼让你戳,要不……” 第326章 他看着问荇,那张可怖的小脸上带着小心翼翼:“要不你也哭吧!” 问荇深吸了一口气。 成年人的痛苦就在某个瞬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熊孩子。 小问:不过如果能让熊孩子鬼糊纸灯笼,是不是也能挣一笔……(沉思) 鹊鹊:收起你的歪心思。 第133章 旧日往事 孩子们大多岁数小听不懂事,压根指望不上,问荇将查到的结果告诉了无面少女。 “所以你说衙门也没找到那个道士,他还下落不明。” 无面少女声音变得尖利,隐约露出些失态:“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找不到?” “姐姐。”半边脸有疤的男孩嗫嚅。 “所以是……是我们找不到坏人了,坏人跑了吗?” 这得去问衙门了。 但问荇怀疑自己但凡再说点这种话,眼前的鬼娃娃们又要开始哭起来,而且没人管得住。 “我也要继续找他可以帮着你们找,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会。” “你还会帮我们找?” 男孩本来都要哭了,听到问荇的话吸了吸鼻子。 “不会骗我吧?” “当然不会。”问荇诚恳道,“我从来不骗小孩。” 无面少女垂着头,发丝落在脸上显得愈发可怖,可问荇却看出她有几分无助和失落。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行,道士暂时就不找了。” “你……能不能再帮我们找个人?” “不会让你白跑,既然你也想找那道士,我手上有他的东西可以拿给你。” 她的一席话宛如石子投入宁静的湖面。 “是什么?”问荇来了兴趣。 “说来听听。” “自从有好些人身子开始难受,我就觉得他不对劲,因为外来的人只有他。” “他的屋子不让人打扫,但是我因为担心弟弟妹妹们,就偷偷进去了。” 少女看向自己畸形的手指:“结果没过几天,我的手就成了这样。” 后来她开始发热,身体迅速虚弱,本来康健的人转眼间瘦成骨头架子。 “那次我偷出来张黄纸,因为黄纸有很多,一张很好抽出来,也不好被发现。” 少女聪明地留了心眼。 “你只是慈幼院的孩子吗?” 如果只是慈幼院的普通孩子,就算找理由也很难混进去不让进的屋子,瞒过那些慈幼院的帮工和管事。 而且女孩瞧着岁数已经到了能离开慈幼院的年纪,不应当继续留在慈幼院。 “之前是,后边舍不得弟弟妹妹,所以留下来做帮工,正好挣点钱糊口。”女孩苦笑,“结果没做半年就出这码事。” 寂静的夜里传来女童的声音,听着比有疤的小男孩岁数大点:“姐姐本来可以走,是担心我们长得丑受欺负,才留下来了。” “姐姐……”有疤的小鬼又开始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 “和你们没关系,是我自己要留下来。” 女孩的声音比刚才温柔了不少。 “咱们至少还在一起,你们在,姐姐就哪都不去。” “嗯嗯,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我,我也是。” 问荇不语。 二十年,要是普通小鬼,也快到该消散的时候,无面少女算是撑得久的。 这群鬼童许多没了脸,更有甚者模样都显现不出来,也不知还能保持现状到几时。虽然其中最强的还是那个残疾的男孩,为首的少女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心骨。 按理来说无面少女的怨气应当更重,可为什么最强的鬼却是有疤的男孩呢? “能问你些事吗?” 摸不清问荇底细,少女也害怕,但她看了看身后,还是应下:“好。” "姐姐……" “听话,你们先回去。” “好。” 鬼童们窸窸窣窣的声音渐弱,直到彻底消失。 “你问吧。”没了孩子们在,少女的态度又冷硬强势起来。 “那个脸上有块红斑的孩子,为什么他成了鬼比你们都要怨气重?” “你说一月?那个开头找你的孩子。” 少女沉吟片刻:“不知道,但他当时是所有孩子里病得最重的,身体异状明显,也是……走得很痛苦的,应当有些联系。” “我知道了,你要我找的人是谁?” 患病骤然虚弱的孩子,会不会和柳连鹊一直无法好转的身体有关。 “随便。” 无面少女犹豫片刻,小声道:“一个在当时慈幼院出事时干过坏事的人,随便谁都行。” 奇怪的要求,问荇都愣了下。 “你找他的用意是什么?” “恨需要有地方寄托,消散后才能让我们安然离开,找不到道士,找到其他人也行。” 少女抬起自己消散得只剩下半截的手:“你也看到了,我撑不了多久。” “我走了,这群孩子该怎么办呢?”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这么多年下来,他们还是维持几岁的模样,什么也不懂。” “不如让他们就这么离开,好好去投个好人家。” “我打听过,现在比我们那会好,没什么打仗的人,只要在稍微好些的地方也不会吃不饱饭,比在外边飘着没处去强。” 第327章 “他们走了,你该怎么办。” 问荇听得心口发闷:“找个替死鬼,真的能让你心中的怨恨消散吗?” 孩子们可以被无面少女善意的谎言蒙骗过去,消散怨气早日投胎,但她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那我再等些时候,半年,一年,五年。” 少女的声音变得无所谓,终于有了点符合年龄的模样:“我晚点投胎没什么,下辈子运气好点这群娃娃给我做哥哥姐姐,我再也不要这么苦,总操心别人了。” “我替你找,但如果没有人,我也不能随便抓无辜路人来同你交差。” “我知道,我也不想拖其他人做鬼,但我觉得当年肯定有人动手脚。” 少女冷冷道:“那道士能够跑进慈幼院消失掉,这么多人死了还没查出来,我没读过书,但我不是傻子。” “黄纸我会交给你,你现在去西边的第四棵柳树根边就能看到。” “虽然我觉得你不像好人,但我等你的好消息。” 苦难过早地磋磨出了她的一身刺,问荇听着她的话,也不觉得有之前那么刺耳了。 “最后一个问题,慈幼院应当还有担责的人,还有其他帮工,他们的鬼魂怎么都不见了?” “有些活着就跑了,有些……” 少女诡异地沉默了会:“这群人都不是好人,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问荇意会。 “剩下这些日子,和他们过得开心些。” 相处二十多年的姐妹姐弟,也该到了离散的时候。 “小哥,你倒是有自信能找出人。” 少女的声音变得飘渺:“但一想到那道士还可能活着,我怕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道士我也会替你们找到,只是要些时间。” “最好是。” 少女轻哼了声,消散在风里。 问荇片刻未停来到西边,数到第四棵柳树,顺着树干迅速往下摸索。 果然有一处盘根是松动的,下面的土壤中空,有张灰扑扑的纸放在里面。 少女似乎是用了什么法子,或是纸的材质本就特殊,已经这么多年过去,纸面居然没有丝毫腐朽的痕迹,只是略微发脏。 “……” 摩挲着黄纸表面,问荇想到自家后院墙根挖出来,匣子里的符咒。 触感极其相似,不同之处是家里的符咒上有着诡异的鲜红色纹路,看起来更加诡谲。 他将黄纸小心收好,他看不懂,但长生应该看得懂。 眼下江安镇慈幼院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长生居然还坐得住,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修道的定力就是好…… “咕咕咕!” 一阵鸽子的叫声在问荇身后响起,长尾巴的鸽子蹦哒着凑上前来想要叼走符咒,被问荇闪身轻巧躲避。 “咕————” 鸽子一头撞在柳树上,眼冒金星栽倒在地。 好吧,定力也不算很好。 这不就来了。 “问荇!” 长生依靠在东边第一棵柳树边,摆了个粗看很风流,细看很做作的模样:“许久未见,你瞧着气色不错。” “道长,偷看别人说话不是君子所为。” 问荇把黄纸拿在手上,却没要交出去的意思。 现身的时机不可能如此凑巧,他和小鬼们交谈的时候长生刚才就该在了,甚至可能更早就在,不过是用了道术把自己给伪装住。 “你大晚上在这偷摸挖柳树,也不算君子作风。” 长生反唇相讥,见问荇压根不买账,收敛起戏谑:“好了,把黄纸给我。” “道长突然和我伸手要,总得给点理由。” “符箓可能是我师兄的东西邪门得紧,拿了喝凉水塞牙走路撞鬼,桃花运财运全没,而且我刚才其实能赶在你前面抢,是我和你客气了下。” “问荇,现在能给我了吗?” “我本来就走路撞鬼,也用不着桃花运。” 问荇不为所动,反倒将黄纸攥得更牢:“而且黄纸不是我白拿的,因为我帮她查事情她才愿意交给我。” “你要怎样才愿给我。” 长生无可奈何,问荇这德行,路过的鸽子都得拔两根毛给他当过路费。 “简单,这群鬼孩子是要我查慈幼院的事,你帮一起我查慈幼院的事,我也好有理由把黄纸给你。” 既然白来了便宜好用劳力,问荇自然不能就这么把长生放走,况且他还有好多事要问长生。 长生想了想,问荇说得有道理,可他有些纳闷:“其实我也是来查慈幼院的事,我们目的是一致的,可被你这么一说,总好像我亏了似得。” “修道人别在意得失。”问荇假笑。 “道长也听到那些鬼童多可怜了,你之前能放过进宝算是积累功德,现在渡他们几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们没这教规。” 长生嘀咕着,不情不愿答应了下来:“好吧,但事先说好,我不会再替你做恶人了。” 他的确需要那张黄纸,说不定黄纸上还有师兄残存下的咒法让他顺藤摸瓜。 问荇帮小鬼们搞恶人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他自己不会帮问荇下手,像给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家伙打白工似得。 “我和你一起查,现在可以给我看符箓了吗?”他没好气道。 第328章 “不行。” 问荇道:“等抓到小鬼们要的人,我一定把黄纸安然无恙送给道长。” “你……!”长生气结。 怎么分明是一家人,赵小鲤就这么老实乖巧,问荇却一肚子坏水戒备心又重。他不就是之前说了些有缘再会的话,跑得快了些又让问荇找不到人,用得着这么记仇吗? 问荇将符箓收回衣襟:“他们愿意把符箓交给我,是他们信我。” “道长要是看了符箓,转头跑了怎么办?” “分明是那群娃娃好骗,被你三言两语就拿到黄纸。” “也许是?” 问荇微笑:“但我不好骗。”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拿了黄纸会倒霉。 小问:嗯,我本来也倒霉。 长生:拿了黄纸没桃花运。 小问:啊?还有这种好事。 长生:拿黄纸破财,破财!!! 小问:哦,我不信。 —————— 小问扣黄纸是怕长生急着查他师兄的事帮完忙就跑没影了,不好继续盘(压)问(榨),长生没抢黄纸是还有点修道者的先来后到君子风范在。 长生:早知道做土匪了。 第134章 谢谢掌柜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长生怀疑自己再要和问荇多说几句,这些年的道行都得让问荇散个精光。 “找官府。” “尤其是县里来的那些当官的。” “你要是来得早也该看到,他们请了个道士来给慈幼院办法事,可惜道士有心无力,法事最后没做成。” 谢韵如果还要动这块地,肯定还会再找其他有本事的道士。问荇不能用驱邪的借口混进去官府,但是长生可以。 “言之有理。” 长生顿悟:“虽然不想和官府搭上干系,但眼下也无更好的法子。” “可小鬼们清白无罪,我也不能真把小鬼们给祓除。” “怎么瞒过去官府,这就是道长该想的事了。” 问荇不觉得谢韵是因为地里有鬼才忌惮至今不动土,她更多是担忧“有鬼”的风言风语导致民心不安,逐渐变成恐慌酿作大祸,这比有鬼本身更加可怕。 只要最后他们能解决慈幼院闹鬼的问题,安抚江安镇的官差和百姓,用什么方法,早晚解决几天,先前是不是瞒了事都不重要。 “又要我去做恶人,到头好事又全让你占了。” 长生郁忿。 “我相信道长能够做好。”问荇笑得天衣无缝。 最近几天不是他忙就是许曲江忙,许多正事都没谈好。明天还得去和许掌柜谈芝麻的价和迎春宴的事,抽不开身去盯长生的情况。 两人在诡异又和谐的气氛下达成了共识,长生见问荇开口又要问,为了那片黄纸,赶紧道:“柳少爷状况安稳,比之前还好些,你别问他的事,我耳朵该起茧子了。” 问荇再问,他自己都没婚配,就成给一人一鬼牵线的月老了。 “不是他的状况,我要问其他事。” 柳连鹊聪明得很,问荇不担心柳连鹊安危,否则他根本不会离家。 况且柳连鹊真要有突发好歹,郑旺早该发挥他的鬼脉,找些鬼上镇子寻问荇了。 长生疑惑:“你不就只爱问我柳少爷的事吗?” “道长,你之前用来传音的那种符箓做起来麻不麻烦?我想和你求两张。” 长生不解。 好做是好做,可问荇要这符箓做什么? 他和爹妈都不亲,能和谁传音…… 等等。 长生了然。 他感觉自己像被石子砸到的鸽子,愤怒地看向问荇:“不好做,别指望让我给你和柳少爷做!” “好吧。” 问荇深表遗憾。 “告辞。”长生没等他继续开口,掐了个诀转瞬间消失在问荇面前。 之前他还老老实实听师祖师父的,能走能跑就不掐诀念咒省力气,可他现在只想赶紧远离问荇,巴不得一个诀掐出十万八千里。 问荇捡起掉在地上的灯笼,拍落灯笼上的灰,面对着破掉的灯笼衣颇为苦恼。 该怎么和许掌柜交代呢? 清晨。 “小问你过来,和我好好谈谈。” 许曲江指着千疮百孔的灯笼,周身气氛凝重得角落里打瞌睡偷懒的阿明毛骨悚然,屁颠屁颠就去擦桌子了。 “怎么连着两个晚上出去玩,还把灯笼给撞坏。” 镇子里最近也没戏班子,大晚上是鬼开戏班子吗? 说逛花楼也不对,江安镇不似漓县,没什么太像样子的秦楼楚馆,而且哪有人逛花楼回来裤脚上全是泥,衣服也灰扑扑的。 许曲江相信问荇的人品,但不信他性子能安生。再大晚上胡乱跑出来三长两短,他怎么和柳少爷交待呢? “掌柜的,我就是好奇慈幼院的事,又去看看了。” 许曲江脸色比刚刚更差:“好奇慈幼院做甚,同你也没干系。” “不瞒许掌柜,其实……我夫郎手稿里边提到过慈幼院。”问荇声音里带了些落寞,“他应是查过多年前慈幼院莫名消失的原因,所以我才想去瞧究竟。” 连鹊,对不起了。 他在心里默念。 效果立竿见影,许曲江的态度骤然缓和下来。 第329章 他左思右想,初听荒谬,细想还真是柳少爷会做的事。 “怎么不早说,你这孩子还偷偷瞒着。” “我知道开酒楼都担心外边沾晦气影响财运,所以我不敢和掌柜的说。”问荇脑袋越垂越低。 “我昨晚回来已经把衣服都洗干净了,真有什么鬼怪来找我就是,不会影响醇香楼的生意。” “不是这问题,当然是你身体要紧。” 许掌柜重重叹了口气:“既然是柳少爷关心过的事,那我也不拦着你查,可惜我也不清楚江安镇慈幼院的底细,帮不了你什么” “但查事归查事,筹备迎春宴你得出力,不能懈怠,也不能为了查慈幼院把自己弄伤了。” 他把问荇朝着接班人的方向养,态度自然会更加严厉。 “我会的。”问荇心里已有考量。 “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想如何博取柳家人的好感,现在有些不算成熟的想法。” 他们不差钱,吃惯了山珍海味,应当会想吃些特殊的菜,但必要的排场还是必须有。 “土菜不行,寻常大菜也不行,西域菜场合也不对,那如果我们试着做药膳呢?” 他最近采药的时候听黄参念叨药材功效,感叹很多药材不止熬煮中药一个作用,就隐隐萌生了制作药膳的想法。 但药膳制作起来繁复,而且对食材要求偏高,问荇用家里的土灶难以做出好药膳。 醇香楼就不一样了,酒楼有着多样的食材、专精烹饪的厨子、更加好的灶台。 有钱到某个程度的商贾上了年纪,首要记挂的就是为了养生多活几年,而且药膳的食材品质上限很高,可以做出柳家要的贵气来。 “你说得有理!” 许掌柜眼睛一亮:“好些的药材可以搜集,药膳虽然瞧着清汤寡水,但可以尝试改良成喜庆的模样。” “茅草提鲜和药膳相得益彰,也不用一桌子全是药膳,只要几道味道好的足以突出醇香楼的特色。” 虽说这是前所未有的尝试,但非常值得赌一把。 “只是年轻公子恐怕少有爱吃药膳的。”许曲江提到柳携鹰,语调顿了顿,“罢了,也未必要他喜欢。” “是,我们也不需要讨柳携鹰欢心,毕竟如果他早有心仪的酒楼,我们把龙肉片出来摆桌上也没用,他总能找到借口。” 他们争取不到,也不想争取柳携鹰,只需要让柳家有话语权的长辈们舒心就好。 谁叫柳携鹰没本事,管不住其他柳家人呢! 思路突然畅通,许掌柜快速盘算着今天该干的事。 先让厨子们去试试药膳做出来的味道,再差伙计找镇子里哪有好些的郎中,花点钱请来在醇香楼住几天潜心研究药膳。 但在此之前,他还得和问荇谈好芝麻的价钱。 芝麻产量不高,问荇拿过来的又是其中一部分,显得更加地少。 但芝麻胜在足够稀罕,到时候大宴上一句“江安本地种的胡麻”也足够算得上噱头。 许曲江之前都没指望问荇能种出来多少,现在只后悔当时没把得了的芝麻全给问荇。 光闻着味就知道芝麻榨油应当很香,但未免太过奢侈,拿去点缀菜足矣。 多年的经商经验告诉许曲江,这种黑黑的,饱满的小颗粒被发现价钱高,就会在几年内在江安镇种起来,价格也会随之暴降。 但眼下是芝麻价最高的时候,问荇没把芝麻直接卖给香料铺子,而是还愿意送到醇香楼,他不能亏待问荇。 “让我想想怎么给价钱。” 问荇就是活该挣钱的命,虽然芝麻种出来是暴利,但敢种就是极大的勇气。 许曲江暗叹。 “带来的芝麻连带着带来的茅草,算五十两,你看行不行?” 芝麻能用很久,加上不光芝麻,问荇还带了价格很高的茅草,许掌柜认为这个价自己不算亏,但的确会损一点点毛利。 但这价格远超出了问荇的预期,他当时求险种芝麻是为了解当时的燃眉之急,只想挣修灵位的钱。 再往自己身后看,当时救火的钱现在居然只要存着备不时之需就好,甚至可以直接拿去买地。 他身上能够活络用的银子已经超过百两。 “别太高兴,里边还有你帮忙迎春宴的钱,可不能拿了钱就找不着北。”就算知道问荇什么性子,许掌柜还是含笑提醒他。 “若是能让柳家选中醇香楼,我还会给你笔银子。” 以及比银子更重要的,醇香楼的账簿和话事权。 “我定不会辜负掌柜的信任。” “阿明。” 问荇离开后,许曲江把假装认真干活的阿明叫了过来:“你老实和我说,之前晚上出去,是不是和小问去慈幼院了?” 坏了,难怪掌柜刚刚那副样子,肯定是在吓唬问小哥,让问小哥坦白从宽。 阿明暗道不妙,许掌柜不会怪他带坏问小哥吧? 他仗义地仰起头:“是我非要去,问小哥和我妹妹只是跟着我去的!” “要罚,掌柜的罚我月钱吧!” 他心在淌血。 许掌柜好气又好笑:“我不是要扣你月钱,小问都说了,是他要去拉着你去,你俩倒是挺仗义。” “你们三个互相照拂全须全尾能回来,做得好,我不追究你们。” 第330章 “看在你妹子还算勤快的份上,这半月你晚上工的几日不扣你工钱,往下好好干,再没这么好的事了。” “啊?” 阿明呆愣。 许掌柜什么时候有这么好说话? “听到了吗?”许曲江板起脸。 “听到了!”青年回过神来,兴高采烈道,“谢谢掌柜的,我肯定会好好干。”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应该是沾了问小哥的光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夫郎的名头真好用。 (家里) 鹊鹊:……突然有点想打喷嚏。 进宝:肯定有人说柳大人坏话! 第135章 早有准备 “小二,据说柳家都来找你们醇香楼啦?” “没准数,我们打杂跑腿的不知道这些。” 阿明将菜端在桌上,憨厚地笑着:“反正最近都照常开着,客官想来随时能来。” 也不知是客人们哪来的消息,这两天突然冒出来群问柳家事的客人,有些客人还是熟客,不能敷衍了事。 无法,可怜群不认字的伙计把该说的词背得滚瓜烂熟。 所幸客人们也只是寻些茶余饭后的乐子,听不到也不甚在意,开两句玩笑把他放走了。 “要是问小哥在就好了,他肯定不怕被问。” 阿明叹了口气,擦着汗躲在浣洗衣物的地方躲清净,最近靠着被柳家递帖子的噱头客人又多了不少,连他这种爱热闹的都应付不来。 再这样,醇香楼的位置怕是快坐不下了。 “他对慈幼院的事有兴趣,和掌柜谈完事早不见了。” “我瞧见他从偏门走少说有两个时辰,你还是指望自己吧。” 阿灿掰着皂荚,一脸神往:“要我能天天能拿的钱多到要掌柜亲自谈,我肯定躺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肯定不和他一样匆匆忙忙的。” 阿明吭哧吭哧替她搬来衣服:“可惜咱挣不到那么多银子,月钱光吃都吃了大半。” “是,还是好好挣钱吧,我下次少吃些糖糕。” 兄妹俩深深叹了口气。 拱桥边,垂柳下。 “畸形的骸骨?” “嗯,我亲眼所见。” “慈幼院往北走几步路,官差们把一块地方给围起来了,还是他们带着才让我进去。” 不知是县衙来得官差们缺人缺得紧,还是谢韵忙得昏头没注意,长生毛遂自荐后混进去顺利得不可思议,可出来后他脸色差得出奇。 他活了大几十年,却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 长生瞧见的骸骨不似孩童也不似野兽,关节处、指尖处诡异地扭曲、肿大,骨头上还泛着层寻常人看不见的黑紫色。 “会不会是剧毒导致。” 长生摇头:“他们说仵作没验出毒,当年卷宗里也只说是病死,没提到毒药。” 他无法上前细看,但能感觉到骸骨上缠绕的怨气极其深重且积蓄已久。 之前的道士压根就找错了地方,鬼童们怨气不聚集在慈幼院的旧址上,而是聚集在埋葬他们的坟地。 “官府那边等不及了,说这几天不管解没解决都就要动土。” 谢韵的作法很好理解,有些事不雷厉风行办下来,越拖只会越难办,她想要快刀斩乱麻。 长生担忧道:“他们听命的那位姑娘我没见过,但我想她应当不怎么信鬼神之说,官差们留心的都是周遭百姓,而知慈幼院极其危险。” “到时候他们贸然动土惊扰枉死幼童的冤魂,冤魂无法安宁,不光工匠和官差,甚至是周遭的百姓都会受到波及。” 他光想着都觉得后怕,若不是问荇让他混进官府去打听到消息,长生完全不知失态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你能拖几日?” 一边是不信鬼神的谢韵急着落成慈幼院,一边是必须驱散的怨气和对鬼童们的承诺。 问荇扪心自问算不上大好人,但不会缺德到连小孩鬼都欺骗。 “七日,我说我做场法事需要七日,再多就不行了。” 谢韵或许有耐心,但绝不会把耐心分给她眼里的神棍。 “我知道了,你暂时别动那群鬼孩子,我去找当时知晓内情的人,尽快寻到他们要的罪人。” 问荇很清楚到时候真到官府给的期限,长生必须得镇压鬼童来保障周遭百姓的安危,鬼童们会彻底消亡还是侥幸投胎,谁都不好说。 慈幼院虽然建在镇子里,但向来真能管事的都是县丞,当时的漓县县丞不是帮凶,也至少失职了。 只是二十年过去,当年的青壮年都成了中老年人,也不知县丞还在不在世。 “你打算从哪找?” 长生皱眉:“要还得去漓县就太慢了。” 可其他老百姓谁关心官府里换没换人,哪怕是曾经待在漓县又迁到江安镇,恐怕都把县丞是谁忘得干干净净了。 “用不着。” 问荇眼中渐渐带上笑:“我认识个人,他肯定知道。” “明天我就把消息带来,如果可以的话,顺便把他也带来。” 长生不解,但眼下情况紧急,也只好相信问荇:“我继续回官府了,你自己注意些。” “好,那我先去卖些牢靠遮光的麻袋,道长明日再见。” ………等等,找人查事买麻袋做什么? 第331章 长生过了会才反应过来。 问荇该不会是要带着鬼套麻袋屈打成招吧? 他猛然惊醒想劝问荇回头是岸,可问荇早已没了踪影。 禾宁村。 “大人!”进宝欢呼着从墙上跳下来。 “你终于回来啦。” 他好奇地盯着问荇身后的背篓。 好奇怪,装东西的背篓里面放了装东西的麻布袋。 进宝疑惑地歪头。 “连鹊呢?” “柳大人在屋里看书,今晚没出来。” 进宝听到柳连鹊的名字,动作都变得规矩三四分。 “你去找郑旺他们玩会,我有事和我夫郎说。” “有事说,噫————” 进宝支起耳朵:“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吗?” “全是你不能听的。” “小孩子别听大人说话。” 问荇笑得灿烂,进宝毛骨悚然。 “好吧,我去找傻大个就是了。” 进宝夹着尾巴消失在田野间,临走前还小声嘀咕句:“小气!” 问荇推开卧房门,进去后又轻轻掩上。 幻境里,沉香木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精巧的书架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书和手抄本,柳连鹊轻轻合上本书,动作有些紧张。 “你是要问什么?” 原来早就听见了。 问荇开门见山:“夫郎,你记得二十年前漓县的县令和县丞叫什么名,当时大概什么岁数吗?” 柳连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呆滞,似乎是没料到问荇要问的问题。 随后呆滞变成了极其微弱的窘迫,掩埋在平静的神色里:“记得。” 他眼珠微微移动,表情也变得严肃,开始回忆有关的线索。 果然记得。 作为柳家少爷,他能看到、知道很多寻常人不能知道的消息。 县衙和柳家这种高门大户往来紧密,而柳连鹊的记性好得可怕,他幼年开始学着应酬和记账的时候,应当过目过曾经县衙里的官员。 “县令姓文,是从京调来的,现在不在世了。” “县丞姓葛名仕,似是云和镇还是江安镇的人,我十岁那年才离任,现在要是还活着应当有六十余岁。” “我也不知他的现状。” “你为什么查县衙的事,是遇到麻烦了吗?” 问荇将慈幼院的事告知柳连鹊,听得他眉头越皱越紧。 “我也听过江安镇慈幼院的事,当时只以为是瘟疫作祟,没想到还有别的原因在。” 那几年恰好赶上瘟疫大旱,穷苦人揭竿而起,小巷里有饿死的婴儿和孩子,世道乱得厉害。 正是一片混乱遮掩住了慈幼院里的罪行。 “若是真如你所说,那不止要找县丞,慈幼院出事是县丞之过,出事后未能沉冤昭雪是县令失职。” 能将十来条人命掩埋,也许其中的每一环都“不小心”出了疏漏,县丞不过是过错最大。 “但县令都死了,我也不能把他拉出来,眼下只能去找县丞。” “你对县丞有别人印象吗?” 柳连鹊轻轻摇头:“我不与男子独处,而且那时候岁数太小,见过几次县丞但没和他说过话,只记得是个很圆滑的人。” “我可以给你画张画像,但时间隔了太久,也不能保证足够像。” 画像是太重要的线索,让问荇找到葛县丞的可能性又高了几分。 “能画几分是几分,你真是帮上大忙了。” 柳连鹊提笔沾墨,眉头微微蹙起,露出思索状。 实在是隔了太久,他下笔每一笔都在迟疑,勾勒出的男人相貌普通,扔在人群里眨两眼都会跟丢。 要是拿这张画像出去找人,恐怕一路上能抓出十来个“葛县丞”。 “他脸上没痣没疤,也没有突出的五官。” 柳连鹊颇为头疼,画像不怕人长得奇怪,就怕人长得毫无特点可言,又抓不住神韵。 “矮个子,寻常模样,姓葛的老年男人。” 问荇丝毫不急,记下画像的样子,笑着夸赞柳连鹊:“夫郎记性真好,要让我记,三年五年都把人脸忘光了。” “反正二十年他容貌肯定有变,七八分像、五六分像都没区别。” 听得出问荇在宽慰他,柳连鹊有些不甘心,死死盯着画像,指尖摁着额角:“要是我能出去,也许能辨认出他。” “那我们出去吧?” “这是何意?”柳连鹊放下手,怔怔看向问荇,不理解他话里含义。 “我说,我们一起出去抓他。” “在家里待了这么久,你不想出去吗?” “可我出去后丧失神智,认不出人岂不是还要给你添乱。”柳连鹊黯然。 “长生道长也在查,让他想办法帮你保持清醒。” 想不出也没事,邪祟本身也是柳连鹊,没了神智,记性依旧好得很。 再不行还能带鬼出去透透气,反正柳连鹊是他见过最乖的鬼,压根不会添麻烦,还能去吓吓熊孩子。 当然问荇是万不敢这么和柳连鹊说。 “不能总劳烦他,况且就算我今晚跟你出去,明早我还是得消散回屋里。” 柳连鹊很心动,但还是拒绝了。 “这个简单。” 问荇早有准备:“反正灵体不见光就不会散,所以我在镇里就买了这个。” 第332章 顶着柳连鹊惊讶的目光,他从背后变戏法似地掏出堆厚实的麻布袋。 有麻黄色的,有麦黄色的,还有草绿色的。 柳连鹊很好奇那个红色麻袋的材质是什么,瞧着价格不便宜。 但他很快意识到麻袋的作用,惊讶的目光逐渐变得无奈。 “夫郎,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呀?”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装来几麻袋的鬼,我真是谢谢你。 第136章 挺有本事 “你打算用麻袋把我带进镇里?” 柳连鹊脸上的平静分崩瓦解。 他从来没想过有进麻袋的一天,虽然不透光的麻袋的确可以帮鬼保持住不消散,但此法未免过于简单粗暴。 而且问荇白天带着麻袋招摇过市,未免有些…… “是啊,我就怕夫郎不乐意,还瞧过木匣子和铜盒子,但都太小了还是麻袋合适。” 问荇兀自抽出那条粉色的麻袋,麻袋上居然还绣着不知是花是草的纹路:“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镇里边的许多姑娘小伙手巧又有才,只要有空的时间,他们会在有些没编好的麻袋就会在不结实的地方绣点什么。 柳连鹊彻底失言了。 为什么集里还会卖绣花麻袋,为什么还会有人买? 他艰难地扫视着摆在地上形形色色的麻袋,随手指了个长得最普通的麻黄色袋子。 “啊?” 问荇脸上肉眼可见的失望:“夫郎换一个,就这两个麻袋最便宜了,才几文钱呢。” “我本来是拿来装番薯和萝卜的,不是给你的。” 问荇家番薯种得少,一个麻袋都能装满。 “……其他麻袋也能装菜。” 柳连鹊哭笑不得:“能用即可,何必如此张扬。” “我知道,可装过夫郎就不能装菜了。”问荇又挑出个米黄色的袋子,锲而不舍追问,“你觉得这个怎样?” “嘶……摸着有些硬,我们看下一个。” “问荇!” 柳连鹊忍无可忍,指着麻黄色的袋子语调都重了三分:“我就要这个麻袋,你要装萝卜,拿其他麻袋装。” “好吧。” 问荇深表遗憾,将两个麻袋提溜出来:“我们去院子里试试合不合适。” “进宝他是出去玩了?” 柳连鹊坐在原处不愿动。 “早走了,估计和郑旺在田头敲栗子壳。” 问荇是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别这么怕,又不是一直给你套麻袋,今天是情况紧,等到了镇里我还想别的法子。” “你不会是真觉得我舍得让你一直睡麻袋吧?” “要是不方便,麻袋就好。” 柳连鹊脸上浮出丝窘迫:“其实算不得睡麻袋。” 灵体可以缩小变大,他只需要悬在容器里面,容器是麻袋、盒子、柜子都无所谓。 思及此处,柳连鹊心里的坎又低了些,不似之前那么难迈过去了。 “套两层,免得有光漏进去。” 问荇笑够了,将麻袋抖落开口:“夫郎,请。” 哗啦———— 麻袋发出利落的响声。 他骗柳连鹊的,这俩瞧着平平无奇的口袋是细麻编织,实际上在这一大堆口袋里边最贵的,针脚也很密。 至于那些花里胡哨的口袋,他是觉得有趣,故意挑着艳的买来让柳少爷不好意思下。 就知道柳连鹊的脸皮薄不敢钻,而且柳少爷也分不清麻袋是不是真够便宜,轻而易举中了套。 只是想到拿红红绿绿的口袋去装土豆番薯,他也觉得过于显眼。 拿给郑旺他们去装山货挺合适的,反正郑旺和林大志最喜欢鲜艳的玩意,保不准还嫌麻黄色灰扑扑不乐意。 “你转过去。” 被问荇盯着,柳连鹊颇为不自在。 问荇依言乖乖地转过头,嘴上依旧没闲着:“夫郎,你喜欢什么衣裳?” “能穿即可。”柳连鹊顿了顿,特意强调,“不要过于艳丽。” 他怕问荇伤心,觉得他在质疑他的品味,换了个还算中性的形容词。 “听起来很好办,往后你要是活过来,咱俩去县里的布装买些料子,找个好点的裁缝缝几身新衣。” “你是该多要几件衣服,最近就去布庄看看。” 问荇的衣服太少了,穿了洗洗了穿,还好他足够爱惜,衣服穿得多也不脏不破,开了线再去补。 “我是说我们一起去。” 问荇不喜欢买衣服,他知道柳连鹊也未必喜欢,但有些事两个人一起干就会有意思很多。 柳连鹊沉默了好一会,久到问荇以为他不想提及,差点把话题转到其他事上。 “好。”柳连鹊终于轻声应,声音好似被罩住一般发闷,“若真有那日,我们同去。” “你转过来吧,方才进去费了些时间。” 原来是术法不够娴熟进不去麻袋,在专心致志把自己塞进去。 问荇失笑。 他将麻袋抱起来,里面只有团青蓝色的鬼火,没关上的麻袋口在夜里透着淡淡的光。 鬼火闪了闪努力将自己压成光团,使得麻袋能变得更小方便携带,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柳连鹊现在只有颗小南瓜大,麻袋拎起来轻飘飘的,但却也鼓囊囊。 第333章 清心经好奇地想要凑上前想扒拉麻袋。 发现光团开始剧烈地闪烁,问荇将麻袋举高:“你还不能看。” “呜……” 清心经夹着尾巴委屈缩在一边。 “可以了。” 问荇怕他把自己缩出问题,赶紧出声制止柳连鹊继续尝试:“这次不带菜去镇里,你不占地方。” “不带进宝他们去吗?” 柳连鹊疑惑:“万一出事,他们比我更靠得住。” 要是有三四个南瓜大的鬼,问荇肯定不好带。 “带他们去做什么,一个个遇到有趣的事就心思到处乱跑,而且我又不是去砸人家慈幼院。” 带上一群鬼浩浩荡荡去看那群鬼孩子,显得他像在暴力胁迫他们似得。 而且问荇也有些私心,他想和柳连鹊一起去镇里,不带第三个鬼或者人。 “你先放下我。” 被抱着柳连鹊很不自在,荧光微微鼓动着:“我再试试进去、出来。” 试了几次终于能熟练些进出后,他这才勉强安心,问荇实在是困倦,被柳连鹊半赶着才去睡觉。 “真不试试红色那个口袋?” 临走前,问荇依旧不死心地问:“夫郎这张脸,什么麻袋都好看。” “不试!” 问荇遗憾地叹口气:“好吧。” 两个时辰后。 进宝乐颠颠穿墙而入,走路连地都不会看了。 他今天运气可真好,崩栗子壳把傻大个崩得底裤都不剩,叫他天天笑他是个没用的邪祟。 而且他回来得这么晚,问大人和柳大人不让他听的话总该说完了。 郑旺那个傻大个说了,夫妻间的私房话听着羞,说完还会干更不能看的事,还好他没有偷偷去听。 他真是个非常听话的邪祟。 进宝对自己很满意。 结果他低下头,和从袋子里探出头的一团青绿色撞了个正着。 进宝:…… 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拍了拍自己的脸。 是在做梦吗? 青绿色发现有鬼过来,飞速又钻回了口袋里,等到进宝再看过去,眼前只有个会发光的麻布袋。 小鬼童掐着掌心,依旧回不过神来。 等等,哪来的鬼火? 这个气息,好像是柳大人,柳大人在麻布袋里。 风声都凝固了。 一片落叶晃悠悠飘下来,穿过进宝的灵体。 “啊啊啊啊啊啊!!!” 鬼童尖叫着抱紧可怜的自己。 柳,柳大人怎么变成这副模样,还被关着了麻袋里面。 问大人和柳大人究竟在玩什么见不得鬼的事,太可怕了,会不会是问大人在逼迫柳大人? 进宝缩着脖子,后背贴在墙根边,不知该喊问荇出来,还是该拔腿就跑更明智。 他生前活了大几岁,死后又是几十年,可现在无助得宛如三岁小童。 片刻后,问荇听到外头的动静,揉着眼睛利落推门而出:“没事吧?” “汪!” 清心经也竖着尾巴,豆豆眼警惕戒备周遭情况。 一片寂静。 柳连鹊缩在麻袋里,弱弱出声:“无事,你回去歇息吧。” 只是他好像吓到进宝了。 进宝干笑,刚刚太紧张又吓得他舌头打结了:“没,没四……叭?” 柳大愣没四,但是他寄己有没有四,就不知道惹。 进宝泪流满面。 问荇环顾四周,发觉院子里一切如常,方才的担忧瞬间成了被吵醒的怨气:“进宝,你知道现在是几时吗?” “如果你不给我个理由,我想你到入冬前,都得和郑旺他们睡番薯地和萝卜地,顺便帮我拔三亩地的杂草了。” “大人我错了呜呜呜……” 进宝意识到自己捅了娄子,吵醒来睡眠不足的问荇,还吓到了不知在干什么的柳连鹊。 他才不要和傻大个一起睡萝卜旁边,又要被笑话了。 进宝眼珠子一转,急中生智:“我不知道是你和柳大人在玩这个,我以为是柳大人出事了所以才害怕。” “大人放过我吧。” 玩这个……是玩什么? 鬼火是没有温度的,但是柳连鹊觉得自己烫得能把袋子烧穿。 本来挺正常的事被进宝一说,显得他俩在大晚上弄些见不得光的阵仗。 虽然的确见不得光。 问荇静默片刻,不怒反笑:“进宝。” “欸?” 问荇脸上表情和煦,语调也极其温柔。 但说出的话冷漠又残忍。 “可能入冬对你来说还太早,你要不开春前都和郑旺他们睡萝卜地吧。” “还有,我看你挺有本事,要不我们家地里杂草,你全拔了。” 第137章 下巴脱臼 “我,我现在就去找郑旺!” 听到要拔杂草,进宝撒丫子逃之夭夭。 被这么折腾左右是睡不着了,问荇干脆草草收拾下行李,用根红绳子将麻袋扎紧打算出发。 柳连鹊安安静静待在麻袋里边,甚至还挪了挪位置让问荇更好扎。 “我要封袋子口了。” 问荇笑:“夫郎也不怕我绳子一扎,趁你不注意把你卖到什么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柳连鹊无事做,还顺着他意思认真思考了会。 第334章 荧光微微闪烁:“漓县周边治安好,鲜有人口买卖,更没人会花钱买鬼。” “我以为你会说信我不会害你。” 问荇语调委屈:“你情愿说这些,都不愿意说信我不会卖了你吗?” “自然信你,所以觉得这些无需多说。” 柳连鹊声音温柔,眼下气氛太好,他也只是想陪问荇说话,自然知道问荇这副模样是佯装出的。 “你若是想听,那我再说便是。” “我信你。” 红色的绳子打了个蝴蝶结,问荇满意地在上面别了朵秋末开的白色小野花,再将麻袋抱在怀里。 “问荇,你往口袋上别了什么?” 麻袋微微抖动。 “土豆花。” 问荇也不清楚那淡黄色花蕊的、长在墙根的小花叫什么名,信口胡诌道:“待会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抱了整麻袋的土豆。” 哪有人会把土豆抱在怀里抱这么紧。 柳连鹊不置可否,他隐隐有些担心待会出了门,自己又该变成副混混沌沌的模样。 但他觉得如果问荇在身边,也没什么好怕的。 “准备好了吗?” 问荇迈动腿,还有几步路就要跨出宅院。 “嗯,走吧。” 问荇的腿刚跨过门槛,怀中的口袋立刻开始微微颤动。 “连鹊?” “我在。” 柳连鹊的声音变得虚弱而不安,但能听出依旧维持着理智,比之前跨出门后立马开始混沌好了太多。 “镇子里就有书摊,你想买些书吗?虽然那家老板总喜欢赶我,不让我看完书又不买。” “不用了,屋里还有很多没看完的书。” 柳连鹊的声音愈发含糊,但比方才听着要安定了些。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扯的话题没凭没据,好似都没在意到柳连鹊愈发古怪的语气。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最勤快的农户也才刚醒,还没出门。 问荇的声音飘散在田野里,伴随着那点宛如哀乐的秋末虫鸣。 “今天晚上天真好,往上看就有星星。”他抬起头,入目皆是璀璨的细碎亮光。 柳连鹊没有回答他。 “不过禾宁村到了晚上星星向来很多,我们下次再看吧。”问荇自顾自地往下说。 这是柳连鹊撑过最久的一次,已经足够了不起了。 “嗯。” 这回声音再响起,已经变得冷漠僵硬:“下次,再看。” “夫郎,想不想买书?” 鬼使神差地,问荇又问了遍书摊的事。 柳连鹊肯定是爱书的,只是刚才为省钱不愿承认,可他做邪祟的时候坦诚多了,保不准能套出他的爱好。 “不要。” 可柳连鹊再次拒绝了问荇,不过是给了个截然不同的理由:“他赶你看书,不找他买书。” 他的逻辑比上次显露出这副模样时更加清晰,声音也带上了更重的起伏和情绪。 “好,那夫郎喜欢什么?”问荇循循善诱,“你说出来,保不准我能做到。” 邪祟苦恼了一阵,声音里隐隐透露出雀跃:“挣钱。” 问荇好像不喜欢他找鬼给他挣钱,那他希望问荇自己能挣钱。 问荇喜欢钱,那他也喜欢挣钱。 问荇:…… 他好像没在问柳连鹊觉得他最喜欢做什么。 “行,我们挣钱去。” 问荇将袋子的位置正了正。 “你方才的话,像在哄幼童。” 柳连鹊幽幽戳穿他。。 “所以你刚才在屋里,要和我说什么?” 问荇微微讶异,如果说之前柳连鹊切换状态后只能记得之前三四成事,那现在至少到了六七成。 会不会再这样过段时间,他会有完全好转的可能? “就是去镇里让夫郎帮忙的事。” 问荇一五一十道。 “没有其他事吗?”柳连鹊的语调突然变得古怪。 “没。”问荇想了想。 “硬要说的话,还有让你选麻袋?” “……” “夫郎要想说什么,直接说就好了。” “无事。” 问荇觉得稀罕。 邪祟心里边也能藏住事,真是了不起。 “说吧,万一是我忘了什么,还得你来提醒我。”他起了些坏心思,故意哄着柳连鹊。 “我记性不好又没读过什么书,你也知道。” 远处露出淡淡的霞光,冬日的清晨总比平时来得更晚。 “你不是说,要说些进宝不能听的,只有我们能听事。” 柳连鹊声音略带些羞意,但由于语气僵硬,反倒让扭捏像是刻意做出来的。 “所以说,是什么别人不能听的事?” 问荇僵在原地。 他其实就是和进宝随口一说,没想到柳连鹊还当真了。 难怪之前他进屋,柳连鹊是那副模样。 “我之前是想说,后来觉得还是算了。” 他忍着笑:“我怕有些话说出来,脏了夫郎的耳朵。” “想听。” 他越是这么说,柳连鹊越是好奇,放到平时好奇心会被羞耻感压抑,但现在他克制不了自己。 “是夫郎自己说了想听,那我们说好了,等下次我再讲给你。” 第335章 “现在,不能说吗?” “已经到外边了,有些话只能关着门家里说。” 问荇想到过几日柳连鹊清醒过来,捂着耳朵让他别说的样子就觉得有趣:“马上这条路上就会走过很多人,夫郎也不希望让其他人听到吧?” 柳连鹊慢吞吞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下次要告诉我。” 鬼火认真地闪烁着。 随着天光亮起,装着鬼火的袋子缩小了整整一半,问荇脚程很快,半走半跑也到了离江安镇不远的地方。 他很少徒步走这条路,但走起来没有之前体会到的那般漫长,反而大半的路程都心情轻松。 或许是心情不同了。 来到江安镇,问荇先是去找了长生,但长生没找到,倒是他的鸽子找上了问荇。 小胖子扑棱着翅膀捎来符咒,通过长生的话,问荇勉强了解到眼下的进展。 坏消息是谢韵让长生去作法,长生今天日落前都走不掉了。 好消息是工匠们暂时没动向,慈幼院里的小鬼们还算安全。 长生百忙之中还不忘回归正题,提醒他别干缺德事。 “不管你找没找到可靠消息,都千万不能拿麻袋随便套人胁迫人,会亏损阴德的!!!”长生痛心疾首,“你知道功德不够会怎样吗?下辈子投胎得连鸽子都不如。” “咕?”凡鸢歪了歪自己的胖脑袋,黄脚杆站住树杈。 “咕咕……” 鸽子也挺好呀。 问荇看了眼一直抱在怀里的麻袋。 非要说的话,他确实是把知情人“绑”来了,而且是知情人自愿被他绑架。 扣就扣吧,他挖坟打鬼估计也没几个功德能扣了。 他回到醇香楼转了圈,但由于手上麻袋太显眼,许掌柜虽然对此不感兴趣,可走两步遇到个伙计都免不了一顿问。 “问小哥,啥稀罕玩意,这次值多少钱?”阿明凑过来看。 问荇将红绳紧了紧:“不卖,没价钱谈。” “问小哥手里捏着什么,我看他就没放下过,宝贝得和自己媳妇似得。” 阿灿和小姐妹们也叽叽喳喳,只是比较有眼力见,没煞风景地跑到问荇跟前。 连小厨子都频频好奇地瞧着麻袋,以为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食材,眼中露出对食物的渴望。 “小哥哥,包包。” 问丁抱着颗小葫芦,板着小脸,跟在问荇后面学着他的样走路。 问荇实在受不了热情高涨的伙计厨子们,关上客房门休息了会,没等阿明继续来八卦,干脆掐着点逃走去找长生商量事情。 长生的状况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他脸上的疲惫盖都盖不住:“那姑娘真厉害,我是半点也不敢偷懒,只能做几个小法术糊弄过去。” “刚刚她还想让人跟我,还好我动作快。” 提起谢韵,长生都觉得后怕。 “算了,不提这些,你那进展怎么样?” 他发现问荇没拖来五花大绑的人,也算松了口气:“查到消息了吧,我就说你做不出绑人的事。” “查到了,我把人也带来了。” 长生仔仔细细打量了问荇一番,不停往他身后瞄。 也没人跟着问荇。 可他感觉到问荇怀里的包裹有熟悉气息,隐约察觉到不太妙。 “你手里的麻袋是……”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不妙的感觉更加明显。 “我带来的人。” 黄昏下,隐蔽的角落里。 青蓝色光芒四溢,袋子迅速干瘪下去。 青衣男人披散着长发,面无表情出现在问荇身后,戒备地看着长生。 “我夫郎知道些事。” 问荇淡定:“但是有些事隔得太久说不清,所以我把他带过来了。” 咔哒。 长生的下巴,脱臼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谁教你绑架鬼的!!! 鹊鹊:我是,自愿的。 长生:自愿的也不行!!! 第138章 白日做梦 所幸长生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柳少爷请说。” 柳连鹊警惕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道士,骗过问荇。 柳少爷很快得出结论,长生长得不像好人。 他继续保持着沉默,站在问荇身后。 “去找云和镇有个叫葛仕的老县丞,二十年前是他在漓县当职,肯定有渎职之过。” 问荇言简意赅替柳连鹊解释:“事不宜迟,我明日就去云和镇。” 广义来说云和镇还算他的“老家”,也不知道问大宏他们现在处境如何,但问荇丝毫不害怕面对问家人。 鬼都不喜欢道士身上的气息,柳连鹊不突然上来掐自己脖子已经是万幸。长生并不在意柳连鹊的冷漠:“柳少爷记性真好,二十年前的事都记得。” 柳连鹊垂眸不语。 邪祟不会说场面话,但敷衍嗯声显得没礼数,柳少爷干脆继续保持缄默。 “他记性是好,但隔的时间太长就算是卷宗都会有损坏,更别说人记住的事,所以尽量还是用其他办法找葛仕。” “如果葛仕还活着,云和镇肯定有人知道这位曾经的县丞住在何处,如果真实在没人记得,再让连鹊去辨认。” 第336章 问荇说得在理。 可长生转念一想,既然有其他办法找到县丞,问荇大费周章带着柳连鹊作什么? 下一刻,问荇仿佛猜到了他心思,微微一笑:“我怕他在家闷着慌,主要是带他出来玩玩。” 长生:…… 他就知道! “可你拿个大口袋总归是……有些欠妥。” 长生深深叹了口气,他怀疑问荇是来骗他符箓的。 没撤,道士从腰间抽出张符咒:“你让柳少爷附上来,好歹比麻袋带着方便。” 问荇看向柳连鹊,柳连鹊缓缓摇摇头:“不去,我跟着你。” 他语调缓和,但态度坚决。 “跟着我要钻麻袋,夫郎确定吗?” 柳连鹊顿了顿:“我钻麻袋。” “你们适可而止!” 长生忍无可忍:“符箓用了也是问荇拿着,不是我带在身上。” 柳连鹊一个大少爷,真就那么喜欢团在那麻布袋子里? 但柳连鹊还是不愿,问荇只得把他重新兜回袋子。 “我不就骗了你一次,罪不至此。” 长生气不打一处,柳连鹊和问荇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瞧着性格截然不同,都记仇记得很。 “不过柳少爷瞧着比之前状况好多了,你是怎么做到的?”道士对于稳固灵体、使混沌邪祟神智清明的法子很感兴趣。 但听完问荇说的话,他眉头紧锁着怎么都松不开。 通过尝试进出门提高自控的能力?听起来背后还有原因。 柳连鹊的状态转变其实并不复杂,出门后受到怨气干扰神志不清,在门里怨气被不明原因隔绝,就能照常思考。 复杂的是笼罩宅院的,庇护柳连鹊的无形障壁,就连长生之前去都没探查到明显的结界,常年生活于此的进宝亦是如此。 他长长出了口气:“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要听哪个?” “糟糕的那个。” “我们再去偏些的地方。”哪怕附近已经简单用符咒隔绝,长生还是担心接下来的话被人听见。 走到暗巷处,他划了张符箓支起结界。 长生的语气变得凝重:“我发现你家有施咒的迹象,但从没在你家察觉到明显的结界,刚刚算了一卦……也什么都算不到。” “眼下只有一种可能,施结界者的能力在我之上。” “而且我猜他可能是你的师兄,大抵不是来做好事的。” 问荇将黄纸拿出:“我家墙根曾经挖到过写了血字的符箓,黄纸材质和这张很相似。” “现在你可以拿着黄纸,等到慈幼院事了,你千万得让我把黄纸带回师门,对你我都好。” 长生盯着那张小小的纸片,一种无力感骤然而生。 他修炼多年,到最后还是道行不够,需要找师父师叔他们帮忙。 既然目的又达成一致,问荇也不再藏私:“当然没问题,我甚至可以把家的符箓也给道长取来。” “所以道长说的好事是什么?” “我之前和你提过柳少爷可能是生魂,但希望渺茫。”长生看了眼布口袋,里边的鬼火闪烁着亮光,肯定也在听他说事。 “他是生魂的可能性现在能高到七八成。” “我之前说他可能是,是因为他和其他邪祟略有不同。” “支撑鬼不消散的是执念,所以鬼怨气祟气缠身;但支撑生魂不散的是他的躯壳仍在,所以生魂可以缺乏怨气却有邪祟的能力。” “其实动些手脚,寻常的鬼也可以做到缺乏怨气或者祟气其一而成邪祟,但现在又多了重佐证。” “就是有心之人要用带怨气的血玉干扰他。” 邪祟的怨气从自身来,外来的怨气不过能干扰邪祟一时行为,所以进宝碰了怨气只是不舒服了一会。 唯有生魂本身怨气不重,能力的源头又不来自灵体,很容易被外来的怨气侵扰。 “是不是代表他在家里不会沾染怨气,但出门就会,所以才会状态异样,思维混沌。” “大差不差,毕竟你家附近就是乱葬岗,怨气重得很。” “你也很清楚,把你分进鬼宅的人、在鬼宅下结界的人、把柳少爷害成生魂的人统统都不是善类。” 他用技俩让柳连鹊得以一隅安宁之地,却让他长久地失去了自由和□□。 “我会多注意他的状况。”问荇思忖了会,眼下还得要对面主动露出马脚。 “我没有不好。” 柳连鹊略微闪了闪光,安慰问荇。 “也别担心,我说了是好消息。” “韧性好的人成了生魂仍旧会韧性好,柳少爷祟气越来越强,而且丝毫没被怨气干扰,对那群心怀不轨的人不是好事。” 柳连鹊非但没有被田头的怨气侵蚀,反倒是让怨气锤炼得愈发顽强,逐渐脱离了背后掌控者的计划,才使得他们短短半年就坐不住,需要频频试探问荇。 这不是个筹谋几十年,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本该做的事。 “眼下不管他们计划如何,我们做好准备防住就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柳连鹊安静听完,也补了句。 他听懂了大半的话,无非是有人想要害他,他能护住自己。 “对,千万别乱了阵脚。” 长生欣慰,和胆子大性子冷静的人说事,总归是方便许多:“如果真牵扯上我师兄,我一定帮忙到底,查清楚他既要柳少爷清醒是生魂,后面又要他沾染怨气的矛盾用意。” 第337章 他当时只是掐指一算,算到可以找问荇解决进宝的事,没想到那一卦背后还有太多复杂秘密。 “道长能不能试着让他神智清明。” “要是寻常邪祟可以,生魂不行。” 长生摆了摆手:“太危险了,我瞧着柳少爷这样也挺好,还会说成语谚语的,没必要非得太清醒。” “好吧。” 听到可能伤害柳连鹊灵体,问荇也不再勉强。 结界破碎,暗巷里已经没了两人的身影。 “和我呆在一起,他们会害你吗?” 今晚有说书人在茶馆说书,回酒楼的路上比往日都喧嚣,全都是笑闹着说话的人。 青年怀里抱着袋子穿越人群,只有他能听见袋子里发出的声音。 “我们早绑一块了。”问荇轻轻摸了摸袋子鼓起来的地方,软乎乎的,像充了气的球。 “所以你保护好自己,我也会保护好我。” “好。” “球”被戳的地方又软下去些。 许掌柜瞧见问荇推门而出,一只手又抱着那鼓囊囊的袋子,终于出于好奇随口问了句:“小问,你抱着的是什么?” “就是南瓜。” 问荇微笑:“但是是我特别宝贝的南瓜,长得很好看所以不卖,我要带回家好好藏着。” “我,不是南瓜。” 柳连鹊小声抗议,可惜问荇佯装没听见。 “原来是南瓜,我知道了。”许掌柜好笑,“再宝贝的南瓜也别不撒手,就不累吗?” 没有镶金的南瓜也不值几个钱,但要是问荇宝贝就不一样了。许掌柜盘算着明天要是还有小伙计好奇缠着问荇问或者手欠,得好好说这群皮猴两句。 不过这南瓜是有些圆,拖在手里和个蹴鞠似得,也不知是什么品种,能不能拿来下菜。 许曲江心里泛着嘀咕。 回到屋里关上灯,“南瓜”发出莹莹光亮。 柳连鹊生了点闷气:“不是南瓜,不许胡说。” “不是南瓜是什么?” “夫郎。”袋子皱了皱,柳连鹊声音愈发瓮声瓮气。 “是夫郎。” “好,下次不乱说了,是夫郎。” 问荇将麻袋抱在怀里盖好小被子:“早些睡,夫郎晚安。” “晚安。” 柳连鹊心满意足,青蓝色的光骤然熄灭。 许掌柜忙惯了,向来起得早。 他照例靠在窗边边对账边醒觉,顺道瞧瞧今早的朝阳。 只是不经意朝着楼下巷子里一瞥,他的呼吸和血液都瞬间凝滞住了,脑袋里发出嗡鸣声。 手中账本落在地上,纸张散开又褶皱,可许曲江却没去捡起。 问荇背着行囊同个青衣男子并肩而立,正背对着他往巷子另一头缓缓走去。 问荇似乎在说着什么,青衣男子静静听着,微微点头。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青衣男人的身形、姿态实在是太眼熟。 曾还是少年的青年向困苦中的他伸出援手,并且给他指名了路,却早早死在本该发光发热的大好年纪落得寡淡收场。 岁数大了反应速度实在会走下坡,许曲江努力地去想,努力地擦了擦眼睛,直到眼睛都发红了,他也不敢置信眼前景象是真的。 可他希望是真的。 似乎是感受到他惊愕的目光,问荇先是转过头,冲二楼的窗边打了声招呼:“掌柜的,我今天有事,过几天还会再来。” 许曲江嘴唇动了动,却没和往日一样回应问荇。 因为他看见青衣男人也转过身来,那张熟悉的脸上匮乏感情,遥遥地冲着许曲江行了个离别前的礼。 随后,没等许曲江喊住问荇下楼去追,青衣人已经别过眼,继续同少年郎并肩而走。 朝阳落在两人肩上,蓝紫金红,映照着青衣男人身形骤然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般。 做亏心事的人怕鬼敲门,千防万防鬼怪趁虚而入。 可鬼全是人变的,心心念念记挂着死者的人,巴不得人变成鬼出现在他的眼前。 许曲江鼻子一酸。 果然是老了,都开始白日做梦了。 最后只剩下问荇一人,抱着个状似普通的麻袋,独自走在那条道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谁是小南瓜? 鹊鹊:我是你夫郎。 (鹊鹊清醒后) 小问:谁是我夫郎? 鹊鹊:我是南瓜,你别问了……(羞愤) 第139章 再无瓜葛 “许掌柜很记挂你。” 问荇走了段路,确信许掌柜听不到了才开口:“他刚刚瞧见你,怕是得怀疑自己年纪大了,眼睛花了。” 到头来最记着柳连鹊的恩情和好处的,还是许曲江。但柳连鹊执意要谢他还有另层更深的原因,是许曲江愿意在问荇起步最困难时选择相信他,并且帮助他。 “他还不老。” 柳连鹊仔细想了想,许曲江是比他头次见到时要老些,但许曲江的状态精神抖擞,较之前要更好。 他渐渐想起来了很多很多事,逐渐找到了自己的模样,可前半生记忆中的问荇少得可怜,让他反而有些心慌。 “暂且还是让他觉得是眼睛花了比较好。” 否则问荇怕“惊喜”太大,许掌柜的心脏承受不住。 第338章 云和镇离得江安镇很近,就在去漓县的沿路上。问荇小睡了才没多久,拉车的马已经将半只蹄子踏入云和镇的边缘。 一个石头凿的小碑竖立在旁,歪歪扭扭写了潦草的“云和”,石头边已经荒草丛生,太久无人打理。 这是个不依山又少傍水的小镇,也是漓县周边最穷的小镇,幸亏还有好些良田可以倚仗。 要命的不是此地没有山上的山货、水里的鱼鲜,而是云和镇的治安条件极差,但凡谁晚上没关窗关门,早上起来都可能会半辈子积蓄全无。 连赶马车的都忌惮此处,毕竟雇得起马车的人家鲜少会来云起镇,大户人家施粥都嫌此地太乱。 赶马车的将问荇放在镇口处时,已经有四五个瞧着瘦骨嶙峋的孩子凑了过来,眼巴巴看着问荇。 马儿嘶鸣着跑远,孩子们散开又汇聚起来。 “哥哥,我饿。” 有眼力见的孩子率先开口,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我想吃馒头。” 问荇虽然穿得没比他们好哪去,但衣服干净举止体面,说不定会心软给点钱。 他们大多有父有母,正是在爹妈处被迫学了乞讨和扒窃的手段。 问荇把整银都留在家里和醇香楼,身上的现钱不多,刚好只够他三两天花用。 他很清楚但凡给了其中一个孩子一文钱,就要被其他孩子盯上,继而引来不怀好意的成人觊觎。 镇子里风气这么差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据说是二十年前战乱那会一直没缓过气,有本事的许多都出去打拼了,才会变成这番光景。 良民刁民泾渭分明,好人家的农户商户勤勤恳恳闷声种地经商,有些懒汉分明没有金山银山还想坐吃山空,成天就想些不务正业的事出来。 问荇直直看着前头,由于他长得高,所以就算是半大的孩子也不敢伸手去抢,只是眼馋盯着他手里的包裹咽口水。 这么鼓,里边应该有好东西。 一个早熟孩子偷偷伸出手去,被问荇严厉的眼刀吓得手脚冰凉发麻,讪讪缩回手去。 眼前的男人也没比他大几岁,刚刚明明没这么可怕,态度也挺好的,怎么突然就令他毛骨悚然…… 孩子们见讨不到好处就散开了,问荇凭着脑海里自带的,对云和镇星星点点的认知走到问家附近。 “问荇”多数时候都被关在家里,所以哪怕在云和镇待了很久,依旧对云和镇的风土人情不甚熟悉。 眼前的屋子大多简陋破败,但像问家这样疏于打理到张着青苔,甚至从窗缝里伸出半腐烂的菌子的实在少见。 “是问家那个傻小子!” 有问大宏的邻里认出他来,但都嫌弃问家一家子没什么好人,只是在家门口边张望边指指点点:“他回来做什么,他爹待她也不好。” 一个上年纪老太太长着没牙的嘴,半天才吱声:“那问家的四姑娘不是死了相公守寡了吗?” “娘,你记错了,人家的夫郎没了,他是入赘的男娃,男娃。” 老太太的女儿边解释,边哄着半痴呆的老妇人往回走:“娘,咱们回去吃药,郎中开的药还得记着接着吃……” “哦哦,我知道,是入赘的那姓柳的人家!”老太太总算清醒些,手舞足蹈和女人比划,丝毫不在意问荇不聋不瞎更不哑。 中年女人赔笑着把她带走了。 问荇:…… 他之前已经深居浅出到雌雄莫辨的地步了? 本来也就是到问家附近瞧瞧有无熟人能问两句,可眼下没人和他熟悉,问荇也打算离开。 “问荇?” 透过皲裂的土窗,泛着血丝的眼睛里流露出恨意,问乙脸上的每片褶皱都在颤抖。 粗陋的屋内弥漫着淡淡的尿骚味和血腥味,问丙自打回家就失了魂,好好让问大宏他们领教了把什么叫真的傻子。 真的傻子可不似曾经的问老四那般逆来顺受,叫干什么干什么。 问乙他会哭会笑会叫嚷,就是干不来干点活,生活都无法自理,把他们家折磨得苦不堪言。 唯一好得是听到问荇的名立马不吱声,就是很容易不留神就碰伤自己,或者大小便失禁。 这还不算完,偏偏当时送走赵小鲤这灾星图一时爽快,赵家也隔三差五来哭来闹。 问甲哭得披头散发:“你们把我儿带哪去了!!!” 赵家大半的进账都来自赵小鲤不分昼夜场合地跳大神,赵小鲤被放走了,她都不知道胳膊肘该往哪里拐。 赵小鲤的爹就更不客气了,他脾气暴躁生生和问乙打了两架,害得问乙被街坊看笑话,还因此丢了催债的活计,敢怒不敢言。 闹剧谁劝都劝不好,把问大宏的头发愁得全白了,生生气得病倒在床,自己媳妇也变得神神叨叨。 现在祸害他们问赵两家子的罪魁祸首就在外边,而且瞧着气色红润精神抖擞,问乙实在是难以平复心情。 他往手掌吐了口唾沫,就要开门去会会问荇。 这次不把问荇揍得皮开肉绽,他难解心头的恨意。 “别……” 谁知问丙听到问荇的声音又开始口吐白沫,他颤颤巍巍抓住问乙的大腿:“不能去,不能去。” 去了会死的,问荇会把他们一家子都害死。 问乙粗暴地将他踢开,问丙大声惨叫引来因为生气到卧病在床的问大宏。 第339章 “吵什么吵?” “不能去————” 问乙还没开口,问丙不顾疼痛爬起来苦苦哀求:“不能打问荇,会死。” “我错了,都是我错了……”他又哭又笑,突然把头狠狠往地上磕,“我不该因为你长得好就打你、骂你,逼着你干活,想着你去死。” “该死的是我,该死的是我,是我!” 鲜血从他的额角流下,问丙亮眼翻白,栽倒在问乙脚面上,染得那双破旧的草鞋上全是血迹。 “别去了。”问大宏脸色灰败,拐杖滑落在地。 他靠在墙根,喃喃自语:“我不认得什么问荇。” 他怕自己听到问荇的声音都会疑神疑鬼,宁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自那夜开始,噩梦缠着他如影随形,他明白自己离变成问丙这样也不远了。 “别去。”他闭上眼睛,几乎哀求着问乙。 问乙的牙根几乎要咬出血,可也只能恨恨锤墙,随后悻悻然继续蹲在地上。 听到里面剧烈的声响和吵闹,问荇离开的脚步顿了顿,饶有兴趣看向那土窗。 “里面又是什么动静?” 一个妇人纳鞋底的手微微抖了下:“这个月第几次了。” “唉,他家那老三不是疯了嘛。” 说话的中年男人语调里透出幸灾乐祸:“活该,他家老三就是个靠上人家床榻吃饭的,还喜欢骗钱偷钱,疯了倒是好事。” 谁也不会同情问丙,街坊们但凡是个好人家,都期望着问家多疯几个,免得出来祸害别人。 他本来还想继续骂突然想起来问荇还在,不自觉地看向问荇。 少年郎脸色平静,整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下显得朝气蓬勃,和问家那群肮脏的老鼠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疯了个罪有应得的人,醒了个理当醒来的人。 问荇的态度过于漠然,眼中既没有恨也没有爱,更多是带着些旁观者的兴味,冷眼瞧着这场闹剧。 男人按耐不住好奇心,小心走上前:“问荇,你……是叫这个名吗?” “是。”问荇微微怔愣,随后看向他,一脸茫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你回咱们这,来看你爹娘啦?” 男人想着词句,眼前的少年同之前的问荇差别太大,他一时间竟然不敢贸然询问。 问荇黑亮的眼珠折出琥珀般莹润的光,听闻男人的话,他微微讶异:“你在说什么?我爹娘早就走了,我也只是路过这里。” “听到里边声音吵,好奇就想看看。” 他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旁边窸窸窣窣的街坊们不约而同哑了声。 问荇环顾了圈四周,似乎是让突然沉默的邻里吓到了:“怎么,他们一家是闹了什么事吗?” 第140章 你要节哀 “不是大事,他们家经常吵架,我们都习惯了。” 邻居不知怎么作答,青年的展露出模样确是是不认得问家人,但他分明就是问家那个可怜的傻儿子。 长得好看还姓问,别说镇子里面,就算是大到县都找不出第二人。 “……你,真不认得他们?”邻居不死心地试探。 “不认得。” 问荇又扫了眼禁闭的门:“之前发了场高烧,醒来后记不清了很多事,只知道自己爹娘都没了。” “他们是之前认识我吗?”他真诚地发问。 围观的人神色复杂,那发问的男人还想说什么,他的媳妇打断了话:“你长得有些像他家里人,肯定是我们认错了,对不起啊小哥。” 能够忘了之前的苦日子简直是大好事,问荇现在过得好好的,何必再逼着他想起来呢? “没事。” 借着一来一回的对话,问荇得以和街坊们打探消息:“大姐,你知道葛仕的家在哪吗,就是之前做县丞的那个葛仕。” “小哥是从别的地方来找他的?”刚刚说话的妇人有些诧异,仔细想了想,“他家离得不远,只是他三五天都不出家门,若是小哥想找人办事,找这老爷子也难办。” 她没记错的话,葛仕告老还乡的时候,眼前的青年都还是个幼童。 现在葛仕岁数大早就没了办实事的能力,否则云和镇也不会这么乱。 “是,有人托付我来寻他,我也就碰碰运气。”问荇腼腆地笑了笑,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所以他是怎样的人?” “之前算是个好人,他就是从我们镇里一路上去的。” 旁边有个老人拄着拐杖缓缓上前,眯眼怀念着旧事:“他管事的时候,镇里可比现在安宁多了,只是他去漓县待了几年,回来后就变了。” “原来很和善个人不见人了,不说话了,老朋友也不要,就呆在屋里。” 他唏嘘道:“孩子,找他不行就算了,他一把年纪,那屋子又阴森,平时都没什么人敢去。” 问家的傻老四可算摆脱掉那群无赖,再去冒险老爷子觉着实在犯不着。 问荇面露迟疑:“这么可怕,那我……” “最好是别去了。”老爷子咳嗽两声,“听说他家里真不干净,邪门得紧。” “我知道了,谢谢爷爷,但我答应了别人,至少要去看一趟。” 问荇规矩地冲他道谢,朝着老人指的方向远去。 “问荇不傻后,多好一孩子。” 第340章 老人对有礼貌的后生颇有好感,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还好离了问家。” “就是,问家那个老三之前发疯还说他很可怕,别是亏心事做多了,癔症严重到说胡话吧!” “我就没当真过,问家人的话你也敢信?” …… 问荇拐过三四条崎岖不平的路,眼前的小巷幽黑不见底,只要穿过去就能到达县丞的家。 一个老县丞把家选到这种阴森地方本身就很奇怪。 但鉴于云和镇的治安状况令人堪忧,而且一直能感觉到有人盯着他,问荇还是打算绕远路走大道,多花两刻钟时间。 “县丞家马上就到了,问公子不走巷子么?” 他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一个略微矮小些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依靠在墙根。 “他”穿着灰扑扑的便装,脸上不施粉黛,行为举止都似寻常的市井中人,但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谢公子。” 即使伪装得极好,问荇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她的真容。 被跟踪任谁都不会心情愉快,但问荇语调依旧不咸不淡:“我只是来找县丞问些事,不想因贪路近些就遇上暗巷里的匪徒。” “若是谢公子也要去找老县丞,去走巷子就好,我不奉陪了。” “之前做了桩桩件件令人不快的事,我同问公子道歉,等到此间事了,我带家丁官差带薄礼登门向问公子致歉。” 谢韵不再同前几次会面那般咄咄逼人,而是坦荡地朝他行了一礼:“但葛仕的事我也查了许久,问公子若是也要查,我希望你与我能够同行。” 见她知道自己的目的,问荇也不绕弯掩饰,奇道:“谢公子之前如此防我,现在怎又要信我,同我一起查事?” “之前不信,但现在据我亲眼所见,确信你我目的相同。” 谢韵微笑:“只是暂且互助,我看过些已经被封存的卷宗,相信里面会有你想知道的事。” “不妥,虽然谢公子眼下是男儿身,但毕竟我已成婚,不能和你同行。” 问荇客客气气后退了两步,能查的事情他都查的差不多,卷宗里写得葛仕、慈幼院未必有柳连鹊与无面少女知道的多,他不愿让谢韵这种精于观察和算计的人跟着。 “我要说的是柳少爷的事,不是葛仕的事。” 谢韵轻飘飘扔下话,随后定定看着问荇:“问公子还不愿吗?” 宛如石子落入湖中,问荇眼底暗了暗。 谢韵又接着说:“我同问公子同行的确不方便,但若是多个男子一起,应当就方便多了。” 她话音落下,长生扶着墙从拐角处探出头。 朝问荇露出个尴尬的笑来:“嗨,又见面了。” 谢韵这个女人太恐怖了,大清早把他喊来劈头盖脸说了顿。 她说知道他和问荇认识的事,并且半逼着他跟来了云和镇。长生家教派不让他随便和人动武,更不打女人,也只能憋屈地被带来了。 况且据他观察,谢韵瞧着娇小,实际上动作敏捷力气也不差,真要不用术法,打起来长生占不到便宜。 “我好像没理由拒绝。” 问荇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脸上换上比谢韵更假的笑意:“谢公子,请。” 他又看了眼长生,默默走到长生身后和谢韵隔开个安全的距离。 长生左看谢韵圆滑的笑容,右看问荇不逞多让的皮笑肉不笑,自己扯了扯嘴角压根笑不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现在捏个决回门派还来得及吗? 虽然谢韵直言她跟着武馆学过段时间,三两个大汉还能打过,但在问荇和长生的反对下,他们最终还是没走那条小道。 走在坦荡的大路上,边走,谢韵边说起来找问荇的原因。 她为了让江安镇重建慈幼院做了很多准备,从秋天准备到冬天,结果来了后卡在闹鬼的原址上。 谢韵能看出长生和问荇认识,而且在查慈幼院的事,所以哪怕她不信真有鬼,还是让长生留下驱邪。 她这几日差官差多盯了下问荇的动向,得知问荇清早离开了镇子,就借着称病脱身来找问荇,除了长生谁也没带。 问荇垂眸听着,捕捉到了这番话里违和的地方。 谢韵作为县丞家的女儿,没有信得过的家丁官差能待在身边,之前还险些被新来的家丁觊觎,她的处境远没谢韵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从容。 谢韵凌厉性子和强硬到令人不适态度愈发有迹可循,对她来说唯有自己足够强硬,才好让她能够往上爬。 “问公子还要问什么?” 问荇不动声色:“你接着说。” 前脚问荇走后,谢韵后脚去问街坊,得知问荇要去找县丞,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出面的谢韵坐不住了。 因为她查老县丞的事比筹备慈幼院更久。 “我爹初来漓县时,我替他整理缺失的县志,头一份接触到的卷宗便有关慈幼院的疫病。” “我看到只剩下零星段落的几页纸,就觉得不对。” 当时的谢韵性子急又一腔热血,越查越觉得这份档案不光缺斤少两,还有造假的成分。 她连轴转了几个大夜,直直查到上上个县丞的头上,捅得想安稳度日的县令都要坐不住了。 谢韵不理睬本想接着深入,但她本就身体不好的娘亲病了,其余卷宗又是铺天盖地压过来。 第341章 刚刚及笄的谢韵分身乏术,只能忍着气搁置此事。 一放就是好几年时间。 突然出现另外的人要查县丞,她一定不会放过眼下这个机会。 “我们都要查他,你为少宁公子的遗愿,我为我当年未完成的不甘,这个理由你可能接受?” 她本不愿告诉问荇实情,但也明白互相不信任只会拖累调查的进度。 “你也不怕我们有心怀不轨的目的,一个人就跑过来,真是挺危险的。” 长生瞧着谢韵的小身板,暗自感叹她有魄力,胆子也是真大。 “多虑了,依我观察,道长应当打不过我。” 长生语塞。 他下次回师门,一定多学些体术! “至于问公子。” 谢韵似笑非笑看了眼长生:“恕我直言,他个大早上抱着包裹喊夫郎的断袖,应当对我也没兴趣。” 她当时听到官差和她说只觉得荒谬,毕竟官差也说自己离得远,也有可能看错记错。 直到她早上亲眼瞧见问荇在巷口和麻袋说话,行为举止亲昵。 这是谢韵近期见过的,最让她感觉困惑的事。 “我不信鬼神,所以我信问公子对柳公子情真意切,睹物思人。” 毕竟连着派人、她亲自去看盯了几次,问荇全是那副模样。” 神神叨叨抱着个麻袋喊夫郎,晚上喊白天喊,没人的地方随时随地喊,宝贝麻袋宝贝得不得了。 麻袋肯定是柳公子留下的什么信物。 之前不懂柳连鹊信里感叹自己成婚是幸事,她现在算是懂了些许。 谢韵信不过问荇和长生,但愿意信柳连鹊和问荇是真有感情在,问荇也的确受柳连鹊所托调查此事。 思及此处,她语气又缓和不少,还带些关切:“问公子,我有个远房表妹前年没了丈夫,也浑噩好些日子,今年开春才缓过来。” “我理解你心底悲痛,但没了丈夫,活着的人还得往下走,还是多看看眼前事。” 问荇:…… 他扫了眼因为憋笑面目扭曲的长生,抱紧了怀里的麻袋。 作者有话要说: 谢韵:守寡一定很难熬,你要坚强! 小问:……因为奇怪的原因取得了信任。 第141章 你不能去 问荇的反应被谢韵当成了触及旧伤后的无措,少女张了张嘴,也不知怎么安慰问荇。 毕竟她没想过成婚的事,更没想过丧偶后该怎样。柳少爷走了留下问荇个苦命的赘婿,脑子刚好又被迫查一堆复杂的事还被人怀疑,他倒也是个倒霉蛋。 “谢公子说得是。” 问荇擦了擦眼角,低着头瞧着麻袋,惆怅道:“我的确该向前看了,只是说起来他,尚且还有些缓不过神。” 长生大惑不解。 问荇这就开始演起来,柳少爷可就在袋子里呆着,和问荇天天能见面。 问荇眼尾被刚刚的动作擦得微红,他又接着道:“只是这麻袋有些渊源,所以才带在身上,舍不得取走。” 他自嘲一笑:“让谢公子看笑话了。” 谢韵终究是不忍再劝下去,又想到是自己暗中查探问荇让问荇的可怜雪上加霜,更生出来几分愧疚:“是我多嘴了,我们现在去找葛县丞。” “是啊,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长生实在是听不下去,干笑着出来打圆场:“问荇喜欢带着麻袋,那就让他拿着。” 问荇扭扭捏捏点点头,抱着麻袋的姿势像个小媳妇。 长生的脊背一阵发凉。 又往前走了半刻钟,面对着眼前分明足够大却又朴素到粗陋的宅邸,连谢韵都有些诧异。 “我两年多前来过漓县的此处,之前还没破败成这样,莫非他整两年都没修缮过外墙。”谢韵摸过碎裂的砖瓦,土渣顺着她的手落下。 “看起来像没人居住的宅邸。” 问荇倒是对这种地方很熟悉。 周边僻静,宅邸又大又旧又怪,和他家简直异曲同工。 他看向长生,长生亦是觉得似曾相识,严肃地抽出张符箓。 他闭上眼睛嘴唇微动,随后缓缓睁眼:“有人在里边。” “也有鬼。” 谢韵皱了皱眉,她并不信邪门事,但还是勉强尊重下长生:“道长说的里面有鬼是何意?” “有怨气很重的鬼在宅邸内待了很久,久到白日都能感觉其踪迹。” 现在不是藏私的时候,长生收起符箓,又抽出两张黄纸来分给两人:“你们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长生的态度骤然强硬,谢韵将信将疑接过符箓,叠好收在怀里:“那按照道长的意思,我们需要在晚上前离开此处才能安全。” “按理来说是如此,可既然要查事情又和鬼有关,就躲不开夜晚。” “那查就是了。” 谢韵不甚在意地弯下腰,试图找到破碎的整块砖瓦移开,借以看到其中的景象,可惜未能如愿。略微犹豫了下,她拍掉落在衣角的灰,寻找附近有无高大的树木可以让她往上爬。 “谢公子冷静。” 长生看得冷汗直冒,树上要是不慎摔下来,铁定会有三长两短。 但宅邸诡异地没有侧门,正门不能直接进,翻墙又是私闯民宅,真要想探查究竟,的确借着树木高度探查是最好的选择。 第342章 可附近甚至连棵高大的树都没有,问荇不吭声地绕着院子转了圈,退而求其次三两下踩着树干,攀上棵还算高的松树。 借着松树的枝干,他隐约能看见屋内长了棵高得出奇的槐树。 只是槐树叶子枯黄,隐约泛着死气。 而后就看不见地面上的景象了。 问荇跃落下树,将看到的情况告诉长生。 “树木招阴,入宅又是个’困’字,宅子正中间一般不会种树,这家人究竟在干什么?”长生伸出手,跟了他一路的鸽子终于找到机会乖巧落在他指尖,风尘仆仆啄着自己的羽毛。 “凡鸢,进去查探。” 已经顾不得私闯民宅了,这间宅邸的主人九成在干些和鬼打交道,见不得光的事。 而且里面的鬼至少是邪祟。 “咕————” 凡鸢叼着符箓,眼睛里泛着些蓝光,得令后轻巧飞入院子中。 长生递给问荇张符箓:“你也看。” 问荇接过符箓,符箓瞬间破碎化为灰烬,灰烬又变成淡蓝色在他眼前萦绕。 旁观谢韵微微瞪大眼,她从未见过如此场景。 莫非眼前的道人是真懂些异术? 鸽子的视角转得很快,它目之所及场景飞速变换,但能粗略地还原出院子里的景象。 这是这间宅邸的后院,后院里荒草丛生,而且大部分草木都枯黄到发黑,正中间的那棵槐树盘根错节,叶片上泛着诡异的颜色,令人不熟。 藏在槐树后边的门通往屋子,可门上却挂着把生锈的,厚重的铜锁。 鸽子飞近了些,近得问荇能看见铜锁上的绿色的斑斑痕迹,定是已经很久没开过锁了,锁孔上全是铜锈。 “他家院子很大,但完全没用上院子,甚至给院子落了锁。” 是院子里困了谁吗? 长生又让凡鸢贴着墙飞了一圈,确认没有能够钻入屋子里的道路。 马上就要到傍晚,不妙的气息愈发明显,他赶紧让鸽子撤出诡异的大院。 三人离高墙远了几步,长生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不少。 “我们得进去,葛县丞不对劲。” 问荇眼前的残存的淡蓝色消散,他转身看向谢韵:“谢公子还想一起吗?” “若是不愿一起去,我们查完也会把结果一五一十告诉你,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有关我夫郎的事。” “自然同去。”方才的景象过于有冲击力,谢韵稳住心神,笃定地答,“我来此处,就是为解心头之患。” “其实查清楚当年县丞的事对你也没太大好处。” 长生还想继续劝:“已经知道很危险,就别跟着了。” 当年卷宗被压下去,摆明了就是那群官大爷不想查,现在的县令就想安安稳稳坐在位置上,也不想节外生枝。 如此坚持管这桩闲事,不符合他对谢韵的印象。 “我一定要查清楚。”谢韵神色坚定。 她想要把权力争在手里,一是希望自己不受气,爹娘不受气,二是希望权力能用来做它该做的事情。 她现在就在做该做的事。 她爹娘自小教她正直,后来她爹被贬谪到漓县,她曾觉得只要能有权力在手,刚正不阿倒也是其次的事。 毕竟她爹如此正直,却还是让奸人所害。 正因为迫切地想要保护家里人,她的行为也常常被有些人背地里指责偏激。 谢韵难受过几次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到明面上,这些说她偏激的人还得眼巴巴谄媚笑着要她做事。 她娘从不阻拦她追求什么,只是牵着她的手,一遍遍固执告诉她要记着自己该做的事,为官能做的事。 问荇的出现又让她想到了柳连鹊,也想到了初来漓县,尚且稚嫩的自己。 “慈幼院死了十五个幼童,还有三个帮工,我全都记在心里,记了好些年头,从来不敢忘记。” 尚且稚嫩的她为此走街串巷过,在书屋漓愤慨地摔笔过,半夜偷偷窝在墙根处哭泣过,也想着半途而废过。 总有人想找公理,她也想为此争一回。 哪怕前面真有超出她认知的恐惧,可她拒亲、退婚、参政,当时的她心中也曾有不确信与恐惧,但都克服了。 只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 “有谢公子在漓县,是百姓的幸事。” 问荇用眼神示意长生放弃劝说。 毕竟长生再怎么说,都改变不了这位公子坚定的念头,她的执念并不比他们轻多少。 长生只能又再抽出张符箓:“你若是遇到麻烦事,把符箓往前拍就好。” 谢韵已经查觉到了失态发展超出她的想象,态度也大为转变,谨慎又珍重接过了符咒:“多谢道长。” “不谢。”长生疲惫地叹了口气,他是流年不利,怎么老让他遇到顽固的人。 他也做不来什么,只能尽量庇佑谢韵安全。 “好了,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问荇和谢韵都比他有主意,也比他爱整事,长生已经懒得自己想法子了。 “我去引老县丞出来,让凡鸢借机混进屋里,你们观察老县丞卧房的情况。” 老县丞说不定对谢韵还有印象,谢韵肯定不能去,长生作为唯一会术法的人则需要时刻注意好周遭情况。做诱饵,问荇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343章 但这方法太危险,要是老县丞但凡要对付他们,问荇就是个活靶子。 没等长生和谢韵开口制止,冷冷的声音在他怀里响起:“里面危险,你不能去。” “我去,你待在外面。” 青蓝色的光汇聚在问荇眼前,柳连鹊手不自然地攥紧,浑身上下透露出紧绷的气息。 “我待在门口,绝对不进去。” “不行。”柳连鹊的态度坚决异常。 “里面有邪祟。” “我不是第一次见邪祟。” “里面的邪祟,很可怕。” 柳连鹊纹丝不动。 他们有来有回地说话,可谢韵只能看到问荇又抱着口袋开始自言自语。 就算真有鬼,麻袋也不能是个鬼。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长生,眼中惊疑不定:“问公子的情况……是已经严重成如此地步了吗?” 长生缓缓捂住脸,默默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谢韵:……要不要介绍个郎中给问公子瞧瞧? 第142章 孤身犯险 长生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心里愈发焦急,再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我去敲门,问荇借着凡鸢的双目探查屋内的情况,柳少爷看这样可否?” “道长,屋内危险。” 长生心里涌起些感动,没想到柳连鹊还记挂他死活。 “你出事,问荇也很危险。” 柳连鹊仔细想过,只有这个道士会画符念咒,可以对付屋里的邪祟。 所以长生不能死! 刚出来些的感动又生生压下去,长生深呼吸了几次。 他就不该指望邪祟有什么能分给其他人的同情心! 谢韵在旁边站着,反应了很久还没回过神:“道长,你在和谁说话?” 难道只有她看不见,麻袋里面是真有鬼。 闻声,柳连鹊看向身后,在瞧见谢韵的一瞬间眉头微微皱了皱,想起来些模模糊糊的事。 眼前的少女很眼熟,但也只是眼熟而已。 “夫郎,若是我不去,还有谁能去呢?” 问荇很清楚,柳连鹊不管变成什么样,都不会让算不上相熟的女子置身危险里。 果然,柳连鹊面露犹豫。 情感疯狂叫嚣着让他这三人劝离是非之地,这样问荇就不会置身危险。 但日渐强大起来的理智却又不住地提醒他,让问荇去敲门就能揭开真相,且是最稳妥的办法。 “………” 终于,他往后退半步态度松弛,默许了问荇上前的行为。 问荇冲着两人点点头,没有一刻犹豫走上前去。 还想问些事的谢韵也不问了,也安静下来屏住呼吸,接过长生递来的符箓,退到拐角同他一道观察屋内的情况。 门上有原本应可叩击的圆环被青铜狮头衔在嘴里,但诡异地无法活动,问荇只能弯曲指节,敲击木门的其他部分。 纷乱的敲门声在阴冷的巷子里分外明显,敲得在场的每个人都呼吸不自觉重了起来。 凡鸢落上树枝,缩头隐匿在常绿的高大树木密密匝匝的叶片里,伺机而动寻找飞进屋的机会。 笃笃———— 问荇叩了十来声都没动静,他将动作又加大了些,柳连鹊站在他身后,死死盯着那掉漆后露出腐朽青苔的木门和越看越不面善的狮头。 吱呀。 屋里传出门的响声,但藏在宅邸中的人依旧没说话。 “请问有人吗?” 问荇扯开嗓子,声音无助到可怜,微微发颤:“我是外头来的,走了这么久只有这儿瞧着能落脚。” “现在天色太晚了,实在是走不动路,行行好吧。” 云和镇的房屋大多破败,县丞家大宅再诡异也是瘦死骆驼比马大,有些胆大又不识好歹的外乡人一路走来身心俱疲,误入巷子里的确会选择这种人家碰运气。 总比在外面过夜强。 长生既然说里面有人,县丞肯定已经听见了。 良久,苍老的声音由远到近,带着戒备和不善:“我家不住人,你去找其他人家。” 屋子的门开了! “嗖”的一声,凡鸢轻巧振翅落入院里。 “我不住下,我就是讨口水喝。”问荇继续和老人僵持,为凡鸢争取时间。 累了一天,他声音本就嘶哑,演出来是十成十的真:“我之前问了三家人,他们都说附近就这家最大。” 老人的声音细听咬牙切齿起来:“我家不待客。” “知道了……” 问荇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隐约带上哭意:“那,那您知道哪里能让我留宿一晚吗?” 谢韵惊诧于问荇的演技,和长生面面相觑,指了指问荇。 早已习惯的长生苦笑着摇摇头,抽出符咒一挥,符咒立马化成淡蓝色的光,覆盖在他们的瞳上。 谢韵从未有过如此神奇的体验,她的手分明还搭在砖墙上,入眼却是间昏暗的卧房,她就像鸟般俯瞰着全貌。 凡鸢站在梁上,借着高度使两人看得更清楚。 卧房里只在角落边缘处点了四盏灯,灯座上纹着目露凶光的异兽。 卧房正中间摆了张木桌,桌子看着年头很久,边边角角都有被薰黑的痕迹,桌的正中又是个类似佛龛的玩意。 神像慈眉善目,像菩萨,但长生和谢韵都说不出是哪路菩萨。 第344章 长生越看越觉得菩萨像眼熟,碍于屋里头实在昏暗,神龛上的蜡烛也没点燃,压根看不清神像细节。 随着凡鸢换个地方落脚,他呼吸急促起来,佛龛前有深绿色的光,佛像眼睛也是诡异的绿色,屋里却没有明显的入光源头。 毋庸置疑地,这家人在供鬼,而且供得是很凶的邪祟。 谢韵的注意比他分散得多,震惊过后,她敏锐地观察着屋内人留下的痕迹,老县丞目前独居,而且生活得极其邋遢和落魄。 而且老县丞和问荇说话的态度,远称不上和善,说是尖酸都不为过,一点也不像曾经为官的人。 手指在地上滑动,谢韵默记着屋里的角角落落,不放过任何线索。 凡鸢的视线摇晃起来,从高处落到地上。 饶是问荇再能演,也快要拖不住县丞了,老人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不知道,你自己去找地方住。” “你再敲我家门,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诡异地露出些许害怕来。 问荇看了眼角落的方向,长生会意,指挥凡鸢迅速离开卧房。 变故陡生。 柳连鹊眼中的青色重到盖过了瞳仁。 “他醒了。” 问荇手腕上出现了一股极大的无形之力,几乎在同时,鸽子的翅膀一重,神像眼中的绿色突然变为赤红,原本禁闭着的嘴突然张开,露出里面白森森的獠牙。 刚刚慈眉善目的佛像转瞬间变成了罗刹模样,屋内的四盏灯也从暖色变成鬼火的冷色。 “咕!” 凡鸢躲闪及时没受伤,但还是因为受惊不慎出了声。 “什么声音?” 鸽子发出的响动细微,可老人却察觉到了,他厉声斥道:“谁在里面!” 问荇脸色微微沉下,借着柳连鹊的力默不作声退后两步。 他身上探查鬼踪迹的符箓抖动发烫,他将其抽出衣服时,符箓已经灼烧得里层衣物焦黑。 “我的手怎么了!!” “为什么,姐姐,我害怕,我害怕……” “会死吧,肯定会死的。” 铺天盖地的怨气弥漫开来,周围响起孩童的笑闹声、哭声和惨叫声,狮头口中的圆环剧烈地晃动着,声音宛如无间地狱传出的催命咒。 柳连鹊拦在问荇面前,眉间的红痣几乎要淌下鲜血,原本无形的怨气在他注视下均显出实体,也远没方才凶神恶煞,只敢在两人周边转圈而无法往前。 长生的情况比问荇更糟,眼下的失态过于严重。门口遇到麻烦,他又得解救凡鸢,分身乏术,只能先拍出两张符替问荇解围。 符箓的蓝色转为红色,他的眼睛剧烈地疼痛,鲜血缓缓从右眼处流下来。 短暂失明前的一瞬,他看清楚了那诡异罗刹的面容,直直撞在他脑海里。 是他师兄的模样。 谢韵反应够快,意识到情况不对将长生给的符咒往前一拍,眼前景象迅速变换,瞳仁微微阵痛过后,入眼的景象恢复了正常。 她靠在墙根处大口喘气,也顾不上什么该不应该,从长生手里粗暴抽出一张一模一样的符咒拍在长生面前,挽救了长生濒临失明的右眼。 “谢谢……” 长生捂着眼睛,抽疼地不住嘶声。 凡鸢也终于趁乱逃出来,除去落了几片毛没受伤,耷拉着脑袋缩在长生怀里。 长生安抚地拍了拍它,心情却极其沉重。 是他故意全须全尾放走凡鸢的,这算什么? “快想办法救问荇。” 谢韵不停眨着酸疼的眼睛:“他怎么还站着不动?” “滚出去,滚出我家,滚出去!!!” “你是不是来抢他的,我就知道,你们都要抢走他————” 老县丞正在狂躁地吼叫着,问荇退了两步后站在原地,宛如具僵硬麻木的雕塑。 两边邪祟博弈,左右是动弹不得,问荇埋下心头的担忧和焦急,闭上眼睛仔细捕捉那些杂乱声音里熟悉的几缕。 他肯定在哪里听过这些声音…… “姐姐会保护好你们。” 他睁开眼睛,眼前正好掠过丝凝聚出实体的怨气。 ————姐姐会和你们在一起的。 是她。 思路清晰起来,问荇侧耳细听,又听到了几个熟悉的稚嫩声音。 慈幼院孩子们的怨气为什么会在县丞家里? 这次肯定是找对人了,但怎么把葛县丞带回去还是个问题。 柳连鹊发出闷哼声,动作迟疑了一瞬。 他也听到了很熟悉的声音,来自一缕最最细微的怨气。 “为什么我做得不够好。” “娘,我会教好弟弟,您别难过。” “抱歉,我不该如此莽撞……” 稚嫩的声音逐渐成长,从幼童变成少年,无措和惶恐伴随始终。 他不自觉伸手,还想要捉住那丝缕过去的自己,可偏偏就是这丝丝缕缕的怨气不肯久留,轻巧地远去,又遁入了门里。 “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 最后那点余音散去,柳连鹊眼中已经布满血丝。 “你猜猜我把这些告诉他,他会不会为了你再次犯险?” 一道声音直直灌入他耳中,柳连鹊抱着头,眼中全是痛苦不安。 第345章 察觉到柳连鹊的状态逐渐下落,问荇狠狠咬着舌尖,血腥味溢满唇舌,终于能够挪动脚步。 还不够,眼下他们必须全身而退,其他都不重要。 没有犹豫,他的指尖掐上掌心,生生将手掌掐出血来。 鲜血从问荇的指缝滴落,他闻到问荇身上血腥味,柳连鹊比刚才更加躁动不安。 他烦躁地从喉中发出闷声,鬼态愈发明显,手里的动作也粗暴起来,挥开阻碍问荇的怨气。 可他却没随着问荇一起往后退,他有还想要知道的事情。 那个完整的,不匮乏感情,不残缺的自己。 问荇吸了口气,终于能活动关节往后退去,越来越快,就像把脚拔出了淤泥。 他终于能开口说话。 “连鹊,回来。”他声音嘶哑,喉咙里也全是血腥味,重重咳嗽了两声。 “问荇!” 长生和谢韵一左一右掰着问荇的胳膊,拼命想让他再往后退几步,彻底脱离宅邸的影响。 问荇死死盯着前方,心中不妙的预感愈发明显,又重复了遍:“连鹊,回来!” 长生以为是怨气缠得柳连鹊分身乏术,掐诀念咒,萦绕着的黑气立刻驱散了大半。 可问荇知道不是,柳连鹊的模样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闭了闭眼,近乎哀求道:“你先回来。” 柳连鹊分明能抽身,可他只是转头看了眼问荇,眼里闪过丝眷恋。 随后他微微扯了扯嘴角,义无反顾转过头。 砰! 木门碎裂,青蓝色的光摧毁一切碍眼的物事,卷进这间弥漫铺天怨气的宅邸。 他不会走,但他有必须厘清的事,必须保护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坏东西:来骗骗脑子不清楚的邪祟。 鹊鹊:哦,我拆你屋。 第143章 以身犯险 随着门上的狮子铜环崩裂,门也轰然开启。 苍老的面庞咱现在他们眼前,那深陷下去的、发黑发紫的眼眶看得谢韵不自觉倒退两步,心中涌起不妙的感觉。 柳连鹊仿若没瞧见他,径直朝着虚掩门的卧房走去,披散的长发自下而上燃起青蓝色鬼火。 邪祟踏过的地方,碎石碎木皆化为齑粉,铺天盖地的祟气席卷而来。 老人惊恐地看向柳连鹊的方向,连连摇着头:“不能进去。” “你不能进去!!!” 他脸上狂热又谄媚,目呲尽裂,柳连鹊的一举一动都是在玷污他心中神明,他的一切。 柳连鹊终于舍得分点眼神给他,空洞的目光不轻不重扫了眼老县丞,老人身上的黑气尖叫着散开。 随着柳连鹊视线移开,葛仕如同一具失了线的悬丝傀儡,软绵绵榻下身子栽倒在地。 趁着长生和谢韵都在愣神,原本虚弱的问荇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就挣脱开他们的手。 “问荇!” 长生闭着受伤的眼,急道:“你不能去————” 柳连鹊作为邪祟尚且能自保,问荇个凡人该如何面对宅邸内可能恐怖得过柳连鹊的邪祟? 可问荇充耳不闻,闯入宅子的动作比方才的柳连鹊还要利落。 他只有几张符箓傍身,可柳连鹊在里面,他无法冷静下来坐视不管。问荇看得分明,那些具象化的怨气都在试图往柳连鹊的身上钻,暂时没有得逞罢了。 藏在血玉里的怨气柳连鹊都无法承受,更何况是眼下千丝万缕的怨气? 眼睁睁看着问荇也冲进里屋,长生又急又气,本想跟着冲进去,卧房的门却轰然关上。 他明白除了尽量帮忙祛除怨气,其他也无计可施。 谢韵上前探了探老县丞的鼻子,还有呼吸。 她松了口气:“还好没落下人命。” “落不下,但他也活不久了。” 长生点住葛仕发黑的印堂:“寻常人三魂七魄,他有四魂七魄。” “有人分魂趁虚而入,影响到他的决策思绪,他才会变成如今这般傀儡模样。” 谢韵现在是彻底信了灵异神怪之事,她只想赶紧结束眼下的混战:“那他清醒过来能否让屋里的鬼消散?” “我试试清除出这多出的人魂,但需要些时间。”长生疲惫地眨了眨没受伤的左眼,“若其中的邪祟听命于那一魂,把多出的人魂驱散即可让邪祟安宁。” “但是他们必须要撑住。”他喃喃自语,“否则真会死在里面。” 问荇,柳连鹊,你们千万不能死在里面。 “他们?”谢韵诧异,“所以问公子身畔是还有其他鬼?” 长生点点头,顾不得解释太多,坐在地上闭上眼,开始驱散多余魂魄。 里屋。 问荇一脚踢开横在门口已经碎裂的碗,攥紧手中的符。 黑色的怨气还在缓慢朝着柳连鹊涌去,他的情绪也愈发不安。 拜访着邪物的供桌上,赤红色的双目,已经没有人形的恶鬼悬浮在空中。 它浑身上下器官好似拼贴而成,更像个不堪入目的肉团,赤红色的眼睛凶巴巴盯着柳连鹊看,不时发出威胁的吼声,和柳连鹊过上两招。 柳连鹊并不惧他,手中汇聚起青色,径直朝他冲来,两种颜色扭打在一起。 问荇被气浪冲得险些呕血,他捂住嘴观察四周,源源不断的黑气在屋里冲撞,小部分朝着柳连鹊身上钻但被柳连鹊排斥,大部分都在朝着邪物汇聚。 第346章 他飞起一脚踢翻身畔冒出黑气的油灯,试图破坏掉屋里摆出的阵法结构。 这招奏效,邪物本想和柳连鹊扭打在缠斗,灯座翻落后,那张扭曲模糊的脸上显现出强烈的畏惧,哪怕只有短短一瞬。 随后邪物喘着粗气,咆哮冲向试图打翻另个灯座的问荇。 柳连鹊这才注意到问荇跟了进来,混沌的脑海中涌入一丝清明,本来已经快要趁虚而入,钻入他灵体的怨气瞬间分崩离析。 他眼中只看到问荇朝他过来,原本好看的睫毛上沾着血,手背也蹭出淤青。 “问荇,出去。” 柳连鹊一把抓住邪物的脖子,力道大得可怕,咬牙又重复了遍:“出去!” 问荇咬着牙摇摇头,拼尽全力用身子撞翻供桌:“要么我们死在这里,要么你和我一起出去。” 已经略微腐烂散发着酒香的贡果落在地上砸得稀烂,烛台也和蜡烛身首异处,发出可怜的响动声。他被撞得生疼,却依旧不顾撞出的青紫爬起身来,继续要去破坏地上的邪像。 这是寄生邪像的鬼,邪像才是它的根本,必须毁掉它。 “啊啊啊啊啊!!!!” 眼见寄身之处要被毁坏,邪物彻底发了疯,挣脱开柳连鹊的束缚。灵体浑身是伤,凶狠地生扑向问荇。 问荇抽出符箓挡在身前,厚重的冬衣被邪祟的怨气生生撕裂出大口,伤到他的皮肉,却离动骨还差得远。 他轻微嘶了声抬起头来。 同样浑身是伤的柳连鹊正拼命牵制住恶心的邪物,祟气化成锁链缚绳的模样渐渐收紧,无形又致命,一道道捆在脆弱的器官上。 问荇直观地感受到了柳连鹊的强大,若不是邪祟还存了几分理智,老县丞的屋子今天连地基都别想要了。 他举起邪像,重重砸在地上。 哐当—— 邪像本身丝毫未损,但邪像露出的獠牙颤动,凶神恶煞的邪像表情严重地扭曲、畸形,露出痛苦来。 凡人没有窥探鬼神的能力,但有毁坏鬼神寄生之物的力量。 寄生于其中的怪异邪物哀哀吼叫,在原地疯狂打着滚,十几根手指上都长着尖利的指甲,妄图撕碎柳连鹊的禁锢。 可本已疲惫异常的一人一鬼突然都同吃错药似得,一个不要命地钳制住他,一个发疯似得一次次摔击邪像。 摔打声逐渐变了调,问荇的手上发酸,周身缠绕的怨气也侵蚀着他的精神,耳边孩童、成人的声音渐起,似真似假,笑着哭着说要带他离开。 甚至还出现了他上辈子亲生父母的声音。 “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我们又没做错什么,没找你吃穿和钱,你就是这个冷冰冰的态度对待爸爸妈妈?” 也多亏了这些声音,让他确信侵蚀他意志的是幻觉,而非怨气。 问荇看了眼柳连鹊,喉结滚动咽下血水,力道不增反减。 他不会死在这里。 他们要一起出去! 半年多扛锄下地的日子让他的身体素质远好于从前,支撑着他岌岌可危的精神。 邪物不安分的爪子无孔不入,哪怕被束缚着也是不是放冷箭偷袭柳连鹊,想要抓伤柳连鹊。 青衣邪祟的状况也不好,可撕裂的痛苦让他的思绪愈发清楚,反倒是没有半分怨气能入他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问荇手上动作机械,久到异常结实的邪像出现了明显的皲裂痕迹。 “吼啊啊……咳呵……” 邪物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直到它灵体变得透明,连声音都变成哀鸣。 彻底没了动静。 邪像掉在地上瞬间碎成渣,问荇鼻腔里的血腥味淡了点。 他和柳连鹊对视着,他们明明都很狼狈,可问荇突然有些想笑出声。 “问荇!” 长生和谢韵慌忙踏入屋里。 “我把县丞身体里多出的魂魄抽了,你……你们………”长生焦急的声音骤然变弱。 他费了好大劲才把那多出来的魂取走,本想着赶紧过来帮问荇,可看眼下的状况,这不输柳连鹊的邪祟居然已经只剩一口气。 “你们自己解决了?” 他难以置信道。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你们用什么解决的??? 鹊鹊:暴力。 小问:暴力。 第144章 梦里相会 “是啊。”问荇抬眼看他。 “一个木雕而已,多砸几下总会砸开。” 长生抽了抽嘴角,低头捡起地上的碎片,虽然是普普通通的木材制成的塑像,但若上面附着了邪祟,会变得坚不可摧。 这哪里是寻常雕刻品,也不知问荇和柳连鹊是怎么做到的。 “搭把手。” 问荇现在连说话的劲儿都没了,靠在墙根处垂着头瞧身上撕裂的伤,还有鲜血流过的痕迹。 原来这么疼,刚刚劲儿全用在砸邪像上了,都没注意到。 长生瞧着他满身伤,默默住了嘴,将他小心翼翼架在身上。 谢韵扯下自己男装袖口上的布:“你伤得太厉害了,先扎下,出去再说。” 问荇有气无力摆了摆手:“谢谢,不必了。” 他怎么能当着柳连鹊的面拿姑娘的衣服包扎,长生又不是裸着没衣服了。 柳连鹊一声不吭,只字不提自己伤得多重,只是盯着问荇身上的伤神色复杂。 第347章 他自然也没注意到,一缕灰色的气息悄然融入他的身体。 “快接。”他声音低下去,不复方才的强硬,“身体要紧。” 长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套。”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心疼地拿着刀割下自己的袍子下半边。 等到回了师门,他得去多带几身衣服。 “道长,其实割袖子更方便。”谢韵忍不住道,“你的袍子这么割,是彻底穿不得了。” 长生冷笑,意有所指:“袍子不要了也罢,我可不割袖子做断袖。” 问荇扯出个笑,面上肌肉都在疼:“道长光风霁月,我比不上。” “先出去,不然我的命是别想要了。” 方才匆忙下长生没有支起结界掩盖,可他们造出的巨大响动居然没引来邻居。 百姓们对于缠斗的声响习以为常,可见云和镇的民风差到何种程度,阴差阳错帮了他们。 “不必担心他家的损失,葛仕的儿子和妻子走得都早,今天问公子打砸的桌椅,若他家追偿,我会赔给他远嫁的女儿。 谢韵虽然心疼自己这两年攒的积蓄,但她也清楚穷道士和穷农户赔不起。 而且长生一只眼睛还半瞎着,虽然长生说不会有大碍,但毕竟长生是被她赶着过来的,她得为此负责。 “不过大抵是不用赔的。” 谢韵也露出丝疲态:“待到回县里,我会把葛仕之事重新调查,若当年处置慈幼院他失职严重,按理来说抄家都不为过。” 听到不用赔钱,问荇松了口气:“那就感谢谢公子了。” 伤势最轻的谢韵去飞速买了条斗篷让问荇盖着,暂时掩盖住他狼狈的模样,并且还勉强将碎成两半的木门拼好装上。 随后长生搀着问荇,谢韵搀着昏迷过去的葛仕,一行人缓缓向暗巷外走去。 天色黑透,柳连鹊静静跟在问荇身边,两人不住朝着对方的方向看,时不时还对上眼。 柳连鹊抬起手想给问荇治伤,都被问荇侧着身躲过去了:“你也伤着,不许给我医。” “所以问公子身边是真有鬼?”谢韵小心地问道,“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问荇和柳连鹊四目相对,柳连鹊轻轻摇头。 他想起来些谢韵的事,可暂时不想让谢韵知道他成了鬼。 “是有鬼,我之前有个友人成了鬼,后边就在我身旁呆着。” “这样……” 谢韵脸上露出丝失落:“瞧你们关系亲密,我还以为是柳少爷。” 而且问荇有时候会喊麻袋连鹊,难道是把这鬼当成慰籍,安慰自己柳少爷说不定也会还魂去找他? 虽然把别人当替身不厚道,但谢韵还是难免唏嘘。 长生生生忍住了笑:“自然不是柳少爷,他自己都说柳少爷已经走了,他才抱着那包裹睹物思人呢。” 问荇却没心思听他说玩笑话,虽然柳连鹊身上的伤口正快速愈合,可他觉得柳连鹊的状态并未好转,只是一直在强撑着不让人知道。 这种念头让他不安,柳连鹊太喜欢忍,也太会强撑了。 “真的没事吗?” 柳连鹊摇摇头,神色坚定:“无事,莫管我。” “你晚上,好好休息。” 好不容易寻到处落脚的空地,长生坐在地上调息,谢韵则搭着老县丞的脉,面露难色:“他情况不好,我去寻处嘴严的郎中,不能出人命。” “你们两位……” “谢公子注意安全,我照看的好自己。” 这又不是江安镇的山头,只是片荒地,血腥味引不来野兽。 谢韵费劲地带着老县丞离开了,问荇看向长生:“葛仕是怎么回事?” 长生缓缓睁开眼,右眼终于能看到模糊的景象:“简单来说,有人,或者说就是我师兄往他身体里塞了个魂,多出来的魂影响他的行事作风,让他受人控制。” “他现在昏迷不醒是因为多余魂魄入体太久,取出来后会元气大伤,也是没办法的事。” “多出来的魂进入他体内多少年了?” “少说十几年,都快和他长一起了,我剥出来没伤着他花大力气。”长生脸色愈发难看,“可能就是慈幼院出事那段时间。” 所以老县丞才会性情大变。 “他家里豢养的邪祟也听命于那一魂,老县丞本身的三魂七魄极其忌惮邪祟,他方才情绪矛盾也皆是因此。” “我刚刚见到了慈幼院孩子的怨气,所以无面少女他们缺失的怨气也是被邪物夺取,难怪他们分明怨念深重却大多非常虚弱。” 时间线彻底拼凑在了一起,长生的师兄去慈幼院拿幼童施邪术,使得幼童们身体畸形,并且趁乱施法把控住县丞替他掩盖罪证。 末了他还不满足,要压榨幼童亡魂们的价值,将他们的怨气取走交给县丞饲养邪祟,把县丞当成傀儡,孩子们也濒临消散。 长生点点头:“没错,我赞同你的说法,我们眼下只需趁着邪祟元气大伤把它带给鬼童们,慈幼院的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只是这个结局看似圆满,却是由十几个孩子的生命和葛仕的魂魄健全换来的,没人能够心情轻松。 说是血债血偿,可受害的人最期盼的,还是血债从未产生过。 “至少没出血案,不幸中的万幸。” 第348章 柳连鹊安安静静听他们交谈,时不时轻轻点头。 “柳少爷真是吓到我了,突然就往里边冲,问荇也跟在你后面就进屋。” 长生松懈下来,开始忍不住数落起他们过于冲动,隐约暴露出些自己真实的岁数:“虽然没出事,但万一雕像砸不碎,柳少爷没捆紧怎么办?” “下次不会了。”柳连鹊低下头。 问荇从善如流,也跟着低头:“下次不会了。” “你们……”长生气结,“算了,人我看不来,鬼还能瞧一瞧。” “我来检查下柳少爷的状况,虽然粗看没事,但毕竟和邪祟缠斗,别落下什么内伤来。” 柳连鹊可是难得一见的生魂,远比普通邪祟脆弱。 虽然柳连鹊不甚乐意,但问荇这回态度坚决:“是,查下总归安心。” 想到刚才问荇冲进来时焦急的模样,还有问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柳连鹊一个拒绝的字都说不出:“好。” 他其实一点也不好,虽然灵体没大碍,但脑海中一直盘旋着另他不适的字句。 而且这些字句桩桩件件来自曾经他的想法,他也不知如此算不算抱恙。 柳连鹊毕竟是成婚的哥儿,长生向来不会故意瞧他不放。 这回也只是抽出张符箓,随后掐指算了算,刚开始还神色缓和,可后面突然脸色微变。 “不对。” “柳少爷的灵体并无大碍,甚至比之前还要强盛,可我却感受到了他身上有比之前重的怨气。” “怨气?” 问荇瞬间警惕,之前柳家人千方百计就是想往柳连鹊身上塞怨气,柳连鹊最大的弱点就是容易受怨气波及。 “也没到普通邪祟的地步,毕竟柳少爷有自己能弱化怨气的罕见本事,但比柳少爷之前展露出要重点,我还没能一下子察觉出来。”虽然只是个小细节,长生也知此事非同小可,“柳少爷,你确信你现在状况还好?” “连鹊,说实话。” 问荇语调冷下来:“你之前答应过我,不会和我瞒身体的状况。” 柳连鹊略微纠结了下:“抱歉。” “连鹊。” 问荇蹙眉,他不想要柳连鹊宁可和自己道歉,都要瞒着身体抱恙咬牙硬撑。 “我是说,我方才在想抱歉的事。” 柳连鹊神色平静:“我不感觉疼,只是耳边一直有人和我说话,那人声音似幼年的我。 “他在说抱歉。” “说我我做得还不够。”他仿若在说事不关己的话,可嘴唇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说如果把我的记性给其他人,别人也能做到这样。” 他的声音渐渐和脑海里的声音重合,讶异里带着痛苦。 “别说了。” 瞧着柳连鹊要陷入自己的情绪里,问荇赶紧叫住他。 “……糟了,还真是怨气。” 长生倒吸一口凉气:“而且是不知道哪来的柳少爷对自己的怨气,邪门了。” “能驱散掉,或者他弱化掉吗?” “我驱散不了,他自己弱化也难,因为这本来就是柳少爷的情绪,只是他成生魂的时候被取走了,是人都会怨,我就说柳少爷怎么怨气比我见过的有些生魂还弱。”长生也很苦恼。 “反正也不是好东西,现在又还回去是何意?” “这怨气来源于他自身,不能让他从生魂变真鬼,但如果不加以控制,很容易愈演愈烈反制柳少爷。” “我控制得住。”柳连鹊回过神来。 他向来压抑的住有些糟糕的想法。 “不,你现在只觉得是些念头,往后会扩散开来,因为是你自己的情绪,意志力再强的人被折磨久也会被弄垮。”长生严肃道,“打个比方,城外的人要打进来开城门很难,但城里的人自己开城门很容易。” 长生觉得自从认识了问荇,就有操不完的心和事:“我劝你们还是多留心。” “说实在的,我觉得这几天的桩桩件件事,咱们可能是中了他的套。”他咬牙,“那人就是个疯子!他办事未必顺着柳家,更不可能顺着我们,唯有谨慎使得万年船。” 问荇不语,他也有此感。 由慈幼院的事又牵扯上长生师兄,长生师兄又联系柳家,柳连鹊的怨气肯定不是局外人能得到的,他和长生都脱不开关系,不知情地情况下走入了邪道的套里。 更糟糕的是他们就算明知道是套,也还是会往里面钻。 “虽然我觉得没什么问的必要,但还是多嘴两句,你眼下是想求险去查,还是保柳少爷平安?” 长生也算和问荇有几次过命的交情,虽然问荇偶尔有些缺德,但他打心眼不愿他和柳连鹊出岔子。 “保他安宁,其他事容后再说。” “我也猜你要这么说,那我说的法子,你可能未必接受。” “想要怨气完全不侵蚀他,只能让生魂回归肉体,没有第二个办法” “但眼下做不到,只能让他暂时被封住,维持住当下原状,期间血玉、柳家、怨气都无法影响他。” “待到寻得他肉身,再把他唤醒让他还魂。” “你说的封住,是指封印吗?”问荇呼吸一滞。他印象中的封印,就是让鬼无法再出现于世,但仍存在于世。 意思是中间他和柳连鹊无法再见,也不知彼此情况? 第349章 “是的,就是寻常封鬼的法子。” 长生知道这方法残忍,但他找不到第二个更稳妥的做法:“让你不挂念他状况也是天方夜谭,期间我可以用术法让你们能知晓彼此近况,但仅限于此,柳少爷本身仍旧无法出现。” “问荇,柳连鹊,你们愿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总有办法边捏着鼻子嫌弃边让他们见着面,而且是用小问特别喜欢的办法。 快说谢谢道长。 第145章 梦有醒时 “……” 谢韵拎着处理伤口的药回来,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低落。 少女轻轻将药搁在地上,佯装出副不知情的模样:“问公子,我顺道问老郎中买了些药,你先敷上吧。” “感谢。” 手指化开药膏涂抹在伤处,难熬的疼痛感骤然减轻:“等到葛仕醒来,能否让我再见一面。” 他还有事要问葛仕,但落在官府手里,葛仕就不是他能随便探望的了。 “自然可以,郎中说他明日就能苏醒,我二日或三日后会让官差将其带去漓县,在此之前葛仕只是医馆的伤患,二位都可以随意探访他。”谢韵缓缓起身,“云和镇只有一家像样的医馆,你们随意打听便能知道。” “我之前承诺告诉问公子有关柳少爷的事,眼下也到时候兑现。” 谢韵沉吟片刻:“既然问公子的身畔鬼并非柳少爷,我就直说了,毕竟柳少爷若是在,未必能听得进有些话。” 长生自觉地带着凡鸢跑到另棵树下去抹药,柳连鹊看向少女,可少女浑然不觉。 “我之前和柳少爷商量事时,柳少爷和我谈起过他的身体状况,出生时就不好,几岁时候染风寒突然又变差了。” ”可我娘家里出过御医,有次我同她说起来柳少爷先天不足加之后天寒疾,她仔细听完觉得事有蹊跷。” 柳连鹊的身量高、思维又非常敏捷,全然不似先天不足的孩子,如果拿柳家养他精细来当理由,又和寒疾自相矛盾。 寒疾对富贵人家来说不难治,全然不会把柳连鹊的身子逼到油尽灯枯。 而恰逢此时,她又在柳家三子的生辰宴上女眷们的寒暄中得知柳连鹊是近乎足月生的孩子,却比柳三少爷这个早产儿身体更弱,也算是桩奇事。 谢韵认识柳连鹊的时间不长,正因为见的次数也不多,她能明显察觉到柳连鹊身体状况愈发糟糕,就像有谁剥夺了他的生命力似得。 有先前的铺垫在,她再看面容和善说着柳连鹊的柳夫人,心中涌起毛骨悚然————谢韵太明白那笑的意思,那不是母亲对儿子的笑,更像是她应酬时的笑。 谢韵想事素来先往阴暗处想,她怀疑过有人给柳连鹊投毒,只是来不及想办法和柳连鹊提醒,就收到柳大公子病死的消息。 “现在来看,不是投毒,是有鬼作祟也说不准。” 她当时想让问荇同她一道查清事实,也明白自己这些捕风捉影的证据并不详实,现在原原本本告诉问荇,难免带些迟疑。 “问公子信不信都行。” “谢公子和我说这么多,不怕我告诉柳家?” “说笑了,你要是信得过柳家,柳家愿意帮你,为何还单独来云和镇查葛仕的事?” 谢韵不甚在意:“我向来不会去刻意逢迎哪个高门大户,毕竟做生意的起起伏伏才是常事,哪天这家不行,不喜欢这家的商贾又起来,到处巴结会显得难堪,关系都能过得去就好。” “就柳家眼下的状况……我只能说问公子被他们支离漓县或许是好事。” “天下有很多个柳家,可柳家没有第二个柳连鹊。” 问荇看向身畔的青衣人,柳连鹊脸上生出茫然模样,但仍在听到柳家时有所触动。 “问公子,就此别过了,谨记你我二人并不相熟。” 她朝着两人抱拳行礼,问荇心领神会:“就此别过。” 眼下贸然暴露他们认识谢韵,对谁都没好处。 “她是真了不得。” 长生瞧谢韵没了影,才回到树下小声同问荇感叹:“我给她算了卦,往后恐成大气候。” “说起来柳少爷若是欣赏她这性子,那估计之前就很欣赏你了。” “我之前就是抱着几亩坟头地的赘婿,你别捧杀我。”问荇笑,“否则显得我夫郎眼光不行。” 长生难得认真夸问荇两句,被他说得破了功:“是,你个穷赘婿往后就招你夫郎嫌去!” “我从未嫌弃他。” 柳连鹊刚刚一声不吭,现在倒是反应敏锐:“他很好。” “还是夫郎待我好。” 长生被两人一唱一和,说又说不过,气冲冲带着凡鸢挪到另棵树下。 他本来想说,因为问荇和谢韵有些地方还挺像,他们都是抓到一点机会,都会拼命顺杆子往上爬的人,柳连鹊兴许就欣赏这种人。 不过看来是没必要了,柳连鹊估计现在自己都说不清他的小赘婿哪里好,情人眼里牛粪都能当西施,问荇就算真去蹭柳连鹊的软饭,柳少爷也乐意之至。 从未感受过爱情的长生托着腮长吁短叹,只觉得太过复杂,简直比鸽子的想法还难懂。 凡鸢瞪着豆豆眼,扑棱两下翅膀陪着他一起惆怅:“咕……” 清晨。 第350章 用沾湿的布条擦拭双臂,问荇身上的伤已经没了血腥气,除去面部几道细小擦伤无法遮掩,其他地方的伤口全都能用衣物盖住。 长生见他无大碍,反倒是幸灾乐祸起来他脸上痕迹:“你这赘婿破了相,别到时候招夫郎嫌弃。” “长生道长的眼睛肿如霜打的柿子,也彼此彼此,我最多只招夫郎嫌弃,你这怕是得招路边小儿哭啼。” “你……!”长生瞪大自己因为在逐渐痊愈肿胀得睁不开的右眼,随后疼得被迫闭上眼睛,忍着气道,“我得去葛仕家附近驱散怨气,你去找他问话千万别刺激到他,他估计是记不清二十年的事了,也是个可怜人。” “我明白。” 葛仕之前未必是个坏人,罪魁祸首是长生的师兄,他没必要把怨气撒在葛仕身上。 问荇依照谢韵说的法子轻松找到医馆,还没报全来意,郎中便把他引到间屋里:“你是谢公子说的那位吧?” “她把药钱全都付了,说遇着长得好,脸上受着伤的少年郎来问人,就把他带过来。” “只是你来得早,他都还没醒来。”老郎中唏嘘,“造孽,葛仕这每天不出门还能遭贼,得亏了你们别的地方来还有些热心肠,要我们云和镇,当街遇上抢人的都不敢上去说。” 郎中没怀疑“劫匪”就是眼前青年的缘由也简单,哪有绑匪这么好心,还花大价钱让他半夜问诊,末了把伤者安置好呢? 葛仕只是个落魄的县丞,他身上能抢到的钱都不够昨晚来的清秀公子给的药钱。 问荇也不急,先和老郎中聊了会,得到的消息和问家附近居民给的大差不差。 老郎中认识葛仕,说葛仕之前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但后来就变得古怪阴沉深入浅出,渐渐也没人再去关注他。 “多好的人就和中了邪似得。” 老郎中叹息:“要不是家在这我早该走了,云和镇这地方就是不好,容易把人逼疯。” 两人谈话间,葛仕呻吟了两声,悠悠有转醒的迹象。 郎中半眯起眼去取了几根针扎在他穴位上:“好了,你问事我就不听了。” 葛仕缓缓睁开眼,神色呆滞又茫然,恍恍惚惚张着嘴无法合上。 魂魄方才恢复正常,他的状态飘忽是正常现象,问荇坐在床边慢慢等他回过神来。 日头悬挂于天缓缓转动。 “我是在哪?”葛仕终于迷茫地开口,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他的声音怎么变得如此苍老和沙哑。 “这是在医馆里。” “你被劫匪抢了晕在路边,是我和我朋友路过救了你。” “被抢了……那多亏了小兄弟。” 葛仕懊恼地摸着头,小声自言自语:“漓县大街上也有劫匪?” 他周遭的气质和昨日截然不同,能隐约看出年轻时乐观和善的模样,问荇心里隐约泛起同情:“眼下我们在云和镇,远不如漓县治安好。” “云和镇,我怎么回到云和镇了!” 葛仕终于回过神来,腾地起身,情绪愈发激动:“不对,我不该在这里,我应该在漓县的!!!” 他因为久不见光而苍白的脸色涨得发红,惊恐地打量着四周。 “欸,老葛啊,你这六十好几岁数就别折腾了。” 屋里动静太大,逼得待在医馆堂前的郎中不得不出面打圆场:“什么漓县,你都从那回来多少年了。” “你是咱们这长大的,也清楚云和镇是什么情况,要不是这孩子好心救下你,你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都不知道!” 葛仕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明明昨天还在批阅关于江安镇慈幼院幼童染疫的事,怎么今天就苍老了这么多,还回到了云和镇里。 “二十年了。”老郎中重重叹息,“你看看我的模样,你属虎比我还大一岁!” 一场浑浑噩噩二十年的梦该醒了。 葛仕如遭雷击坐在床沿,抱着头浑身颤抖,终于在老郎中的声声言语下痛哭出声。 问荇给他递来一碗水:“老伯别急,所以是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记得你昨日在做什么吗?” 勉强接受了自己已经告老还乡的事实后,葛仕终于有力气开口:“不知道,我只记得我昨天照常干着该干的事,我是衙门里的人,还接待了个游方道士。” “道士?”问荇状似讶异,“原来衙门也会招道士吗?” “不,是因为近日世道不太平,镇里又生出疫病,所以才想着让道士来看看,而且那道士眼睛灰白色,瞧着稀奇,应当还有些本事。”葛仕抹了把脸。 往后晚上做了个记不清的,但他直觉很可怕的梦,醒来就躺在床上了。 “疫病已经过去二十年,现在是个太平世道。”老郎中听着忍不住插嘴,“难怪你之前归乡都不认我们这群老熟人,还以为是发达了忘了本,原来是真在做白日梦!” “若真有二十年的梦……也太长了。”葛仕唏嘘,随后露出悲色,“我居然连自己孩子的白事都没赶上,突然回过神来,成了孤身一人。” 他曾经家里贫穷,靠着自己一步步做到县丞的位置上,儿女双全家庭美满,却在一夕之间全部失去。 饶是再乐观的人都受不了如此打击,葛仕想到死去的儿子和对早亡妻子的承诺,情绪又开始不稳。 第351章 问荇已经问到了想问的事,默默退出屋子,让认得葛仕的老郎中宽慰他。 他走到门口,关于昨天长生给出的选择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打算。 听到屋里悲怆的声音渐渐消下去,老郎中说话的声音倒是响起来:“醒来就不晚,反正咱们一把年纪也不剩几天好活了,赶紧往前看吧。” 长梦终有醒时,摆脱任人摆布后的日子,每天都足够簇新。 第146章 我不想走 萦绕在宅邸中的怨气得以消散,碎裂的神龛上已无邪祟的气息,但早就颓败的里屋即使是最强大的道士也无法复原。 这条巷子本就人少,云和镇的百姓们早就学会了不多管闲事,看热闹的人也早就散去。 长生踏着夕阳从老旧宅邸中走出,遥遥看见站在歪杈柳树下的问荇。 少年手里捏着根被风吹得脱离树木躯壳的柳枝,另只手仍然扣着麻布袋子,面上隐约可见的抓痕显得他有几分可怜。 长生心有不忍,问荇已然接受了残忍的最优选择。过往的痛苦侵蚀着柳连鹊,诱导他的理智分崩离析,他必须停下来歇息了。 但问荇远没长生所以为的悲痛和难过,不过是短暂的分别,终究还有重逢的时候。 “既然要封印,那就尽快。”长生还是硬下心肠。 “灵位是柳家所制,柳少爷不能封在灵位里,你选样好保存的信物,我让他宿在其间。” 到时候问荇和信物朝夕相处也算有念想。 “我带他去夜市瞧瞧,两个时辰后过来还来得及吗?” 为了防贼,问荇身上没带多余的钱,但因为省了几日留宿的借住费用,剩的铜板还能买得起些小物件。 分别来得太仓促,若是再早几天知道,兴许还有挑选信物的余地。 可没那么多早知道,眼下情况紧急,挑选信物迫在眉睫。 两个时辰倒不碍事,长生点了点头。 问荇朝着云和镇灯火明亮的地方而去,身后青色的人影也逐渐显形,默默跟在他身后。 他的状态和昨日大差不差,依旧被脑海中锲而不舍的痛苦自我剖析折磨。 云和镇的夜市规模小得可怜,热闹程度更是只有江安镇的一半,卖得也无非是些水色很差的玉、杂质极多的半透明石子,还有些小工艺品之类的。 问荇转了圈,实在是找不到柳连鹊适合寄宿的信物,品相太差的小玩意柳连鹊就算没意见,他也不愿去选。 毕竟若是不出意外,柳连鹊得在其中寄宿至少个把月的时间,总不能随便找个破石头。 “夫郎,你喜欢什么样的信物?” 他数了数身上的钱,拢共还剩下百文出头,能买到最好的就是品相尚可的手串,但手串戴在农户身上太显眼,容易招怀疑。 而且大多饰品颜色张扬,柳连鹊素来喜欢淡雅之物。 柳连鹊轻轻摇头:“你挑的,我都可。” 他更想和问荇安稳待在一起,至于买什么并不重要。 问荇只能仔细端详着眼前摊位上的玛瑙石,可任凭摊主怎么把它介绍得天花乱坠,都改变不了这只是颗劣等玛瑙的事实。 就在问荇盘算着要不要换个地方再碰运气时,一阵透着无奈的吆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瞧瞧香囊吧,都是这两天新织好的。” 小贩是个年轻的男人,摊子上只摆了十几个香囊和些挂香囊的绳扣,但个个绣工都不错,上面的针脚精细,绣花也传神。 可惜香囊卖错了季节,入冬这段青黄不接的时候向来不好卖,更何况香囊往往都得随着里头香一起卖才好让客人觉得赚,像他这样单卖香囊就更难卖出去了。 五颜六色的香囊抓人眼球,有些绣着红色的鸳鸯,有些则是紫色蓝色交织的绣球。 但问荇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只素色的香囊————香囊表面上绣了山水图,黛色染料晕出层次恰到好处的山水,山的背后隐约还有云层缭绕。 香囊整体色调偏暗偏淡极其低调,哪怕带在农户身上也不违和。 “客官喜欢这只?” 年轻人好不容易揽到生意,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般非常殷切地同他介绍着:“这模样的香囊我这也就一个了,男人女人都可以戴。” “云和镇人不爱这色调,本来是该送去漓县里卖,但我家急用钱,所以可以折点价卖给你。” 最近的确快到了一年中最急用钱的时候,也不知是小贩促销的手段还是真急着用钱,问荇也不关心此事。 “多少文一个?” “七十文。”小贩犹豫了下,还是报出价来,“我知道是瞧着略贵,但内胆是绸布制的,我也压不下去价。” 眼前男人瞧着也不是富贵人家,就算是再疼家里人,也未必能掏出七十文钱。 可本来这款式就是拿去漓县卖的,要是放去漓县,他至少能抬到百文往上。 出乎预料地,小贩看到青年男人下面没急着讲价,更没掏钱购买,而是看向空空如也的右侧。 小贩看不到柳连鹊,也看不到他半透明的手穿过香囊。 柳连鹊同问荇道:“是绸缎。” 如果是绸缎做的,这价还算他捡到了便宜。 “七十文也可以,给我搭两个小扣吧。” 问荇看中了小贩摊子上悬挂香囊的绳结,瞧着比江安镇街上的小作坊纳得紧密,能把香囊牢牢栓住。而且小贩急着卖货,搭点便宜实惠的添头给他比压价更好接受。 第352章 “成,这好说。” 小贩松了口气,绳结最多就几文钱,虽然今天做了个不亏不赔的生意,但带着这笔钱回家能给他家添个新窗。 他将香囊和绳扣仔细给问荇包好,双手递过去:“客官可收好了,也不知是谁好福气,能让你在意上心。” 他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在,问荇肯定不是买给自己的,看样式也不是买给长辈,应当是送给平辈的友人或者妻子的。 不过问荇瞧着岁数小,也不知成没成亲,还是说得保守些好。 少年郎笑了笑,只道:“送心上人,花些钱是应该的。” “祝你们百年好合!” 修窗户的钱有了着落,小贩畅想着明日一早就去木匠铺,欢喜地收了摊子末了不忘祝愿问荇。 “他祝我们百年好合,我可当真了。” 走出去好段路,问荇摊开手,精巧的香囊静静躺在他手心:“方才不方便问夫郎,我就自作主张替夫郎买下来了。” 他语调里带了些状似埋怨,实则更为轻快的意味:“反正夫郎自己和我说都行,不能嫌弃我挑的礼物粗陋。” “不嫌弃的。” 柳连鹊瞧着香囊,眼中也透露出些许欢喜:“很喜欢。” 夫君送的,怎样都好。 而且他算过了,问荇还有回去镇里的路费,不用为了给他花钱徒步离开。 两人静默了片刻。 即使是当下的柳连鹊都明白,自己可能要有段时间难见着问荇了。 可他并不难过,甚至平静得宛如香囊上定格出的山水画卷,连脑海中困扰着他的声音都消散下去大半。 柳连鹊原本空洞无神、难以聚焦的瞳微微发着亮,看了眼同样佯装若无其事的问荇,又将目光投向远方。 这是处偏僻的地方,没人能打扰到他们的二人世界。脏兮兮的河沟里飘过盏不知哪来的残破花灯,又从他们面前飘走。 “走吧。” 两个时辰该到了。 “夫郎能牵着我吗?” 问荇主动伸出手去,露出手腕处麻布包扎的痕迹和麻布下压着的伤口。 一阵轻柔的力道压在他掌心,柳连鹊小心翼翼地覆上他的手,唯恐独属于邪祟的蛮劲伤害到问荇半分。 “很少有人牵过我的手。” 问荇紧紧握住那股无形的力:“夫郎,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不知。” 青年莞尔一笑:“我在想要是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如果没有勾心斗角,问荇遇到的柳连鹊挺过了那次恶疾,他相信原本不相熟的两人依旧会走到一起。 如果早些认识就好了,他们能堂堂正正走在白日里,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得更远。 “往后还有很久。”柳连鹊顿了顿,“问荇,我不会走,也不想走了。” “你刚在想要早些遇见我……” 眼中的青色短暂显露出细微茶色,柳连鹊语调仓促了些。 “我方才也在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不是,你们人呢? 凡鸢:咕————!!! 第147章 归家之后 长生早早支开结界,等得快要结出蛛网,问荇和柳连鹊才踩着两个时辰的末尾姗姗来迟。 “让道长久等。” 道人没同往常般还得抱怨两句:“既然已经寻到信物,那我就开始了。” 他支起结界,在松软的地上画上状似八卦图案的法阵,随后从袖子中拿出枚鲜红的血玉,压在阵眼正中间,每一步规规矩矩,不出任何差池。 柳连鹊和问荇一直站在一起,长生诧异于两人从出现在他面前到他准备好阵法,自始至终未出现什么生离死别的苦情戏码。 可见他们能够淡然面对,长生也心中略微宽慰。 “柳少爷请。” 他示意柳连鹊走到阵法正中,柳连鹊看了眼问荇,略微犹豫下还是依言招办。 问荇则后退了三五,和他隔着半丈远的距离相望。 明明是练习过千百次,用过的次数也已数不清的术法,可长生使用起来莫名紧张。 他挽起袖,手中金色符篆无风自动脱离两指间,映照着柳连鹊脚下的阵眼也化为乌金。 血玉嗡鸣,表面上肆意流淌出鲜红色,逐渐和乌金融为一体在柳连鹊脚下蔓延开,暖色的光宛如朝阳般夺目。 青蓝色沐浴在暖光中,渐渐变得温和,被暖光同化消融。 长生的额角渗出冷汗,索性闭上双目。 哪怕柳连鹊不抵触他的阵法,要封印强过真正邪祟的生魂也绝非易事。 待到柳连鹊身形渐渐透明,他也几近劳神,猛地睁开眼冲问荇喊。 “把信物抛入阵眼。” 问荇手腕一抬,系着红绳的香囊直直穿过柳连鹊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中。 不偏不倚,那恰好是青衣邪祟心口的位置。 “成了……” 长生踉跄两步,吐了口气靠在树边:“再等一刻钟即可。” 香囊宛如话本子里的乾坤袋,源源不断吸收着柳连鹊身上的祟气,青色萦绕在香囊表面,他的身形也愈发透明。 问荇深深望着他不发一言,唯恐多说句话导致阵法出现异样。 “还有什么话就直接同他说,已经没事了。” 第353章 长生掩耳盗铃般捂住耳朵:“放心,我肯定不听!” “咕?!” 凡鸢也跟着扑棱翅膀,落在远远的树梢上。 “好好歇息。” 问荇盯着那双青光褪去转为茶色的瞳,只短促地说了句。 毕竟柳连鹊之前活得够累了,就当是让他的劳碌命能安宁片刻。 柳连鹊的神智也随封印短暂恢复了清明,他微微怔愣片刻,嘴唇微动,念动的也只是一个名字。 问荇。 随后他微微闭目,含笑消失在暖光里。 温暖的光晕渐散去,四周恢复成一片漆黑,他们再次回到了如常的夜色。 香囊失去托力直直坠在地上,红绳系住的铃铛发出叮当脆响。 铃铛磕碰到地的瞬间,画在地上的阵法骤然破碎消散,血玉彻底失去光泽,咔咔作响裂成块。 问荇走上前去小心弯腰拾起香囊,细心拍掉表面落上的灰尘,显露出灰尘下精细的花纹。 “别太担心,香囊寄宿魂魄后便不是寻常香囊,比铜墙铁壁还要坚不可摧,拿它去砸砖头有事的也会是砖。” 毕竟不是谁都有本事生生靠暴力砸开寄宿邪祟的信物。 长生腹诽。 “我相信你也能保管好它,柳少爷的身家性命一半在肉身上,一半就在香囊上。” 柳家人若是发现无法干扰柳连鹊的灵体,肯定会想方设法套问荇的动向,重新让柳连鹊回到他们的掌控之中。 到时候保好香囊,问荇才能再想办法获得躯壳的消息。 方才偏浅淡的山水画上显露出更为群青、浅绿,似被赋予了生命般。问荇将香囊悬挂在腰间,原本松散的红绳骤然颤抖着收紧,丝丝缕缕几乎要嵌在他的衣料上。 随后香囊安安静静垂落于腰间,重新暗淡变灰,与问荇衣服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仿佛天生就长在那处。 长生看在眼里,心里也在叹奇。 他封印了这么多鬼,虽然大多鬼都不情不愿,但也有些是自愿被阵法囚禁。 可无论是哪种,他都从没见过柳连鹊这般与持有信物者能够生死相依,全然信赖的。 他清了清嗓子:“你贴身带着香囊,晚上最好也别取下离得太远,柳少爷保不准还能和你在梦里见。” “这话是何意?” 问荇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些不能与外人道的场景,他的确曾在梦里见过柳连鹊。 还是很不一样的柳连鹊。 “本来都不想同你说……” 倒霉的长生看尽两个断袖黏黏糊糊的嘴脸,只要想想都头皮发麻,小声嘀咕道。 “柳少爷还有些残存的祟气附在信物外边,你沾染他的祟气自然就能让他入梦,甚至都不需要他注意得到。” “我之前梦到过他。” “哦,你之前梦到过,那就……等等。” “你梦到过他,怎么梦到的?” 长生瞪大了眼:“就算朝夕相处也不会染上过重的祟气,你别是和他在学什么养鬼邪术吧?” “而且你梦到什么了?”他如临大敌,唯恐问荇和柳连鹊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偷摸干了危险事。 “没干不当的事,就是我离家后突然梦到了几晚上,后面就再也没梦到过了。” 问荇佯装没听到后面这问题。 他要是真和长生说,恐怕长生都得骂他有辱斯文,柳连鹊从香囊出来也要和他急。 “那倒还好,可能只是你挂念他,所以夜有所梦罢了罢了。”长生松了口气,“哪怕再惦记,你也千万别想着主动沾染祟气和他梦里见面。” “要沾染这么多祟气,要么是鬼和你打过架,要么是你和鬼在炼邪术,还有就是……”他脸诡异地红了,“算了,没什么。” “是什么?” 问荇隐约猜了个大概,但还是摆出副虚心求教的模样:“道长请说。” 长生气急:“你是装糊涂?”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声音含糊得像嘴里被放了鸡蛋:“要么是一方的这里碰了另一方身上,要么……” 他闭了闭眼,气虚道:“要么就,就是些那种地方做的那种事。” “言尽于此,左右柳少爷的性子肯定不让你做这些,你也不必多问了。”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打散问荇的求知欲。 原来话本子里采阳补阴是真的存在,问荇喉结微动,也不愿多往下去聊。 他当时肯定没对柳少爷做过僭越的事,柳连鹊应当也没对他做过这种事……吧? 可他刚刚嘴唇碰到过柳连鹊的脸,会不会也算他达成了沾染祟气的条件。 “应该就是我当时离家时间久想他,你接着说。” “我想知道你是离家多久?” 长生忍不住问,他怎么记得问荇之前就是江安和村里来回跑,生活比今晚的夜空还干净,根本不会出远门。 “足足小几日。” 问荇一脸理所应当:“已经很久了,平时都是白日去晚间归,最多也就两天内能见着我夫郎。” 长生无语凝噎。 其他不论,问荇的脸皮要是真吃软饭,铁定是吃得最顺畅的那类人。 静默片刻,他过段选择了最明智的做法,眼不见为净,嘴不说为妙。 “我们还是接着说事,往后你可不能两日见一次柳少爷了。” 第354章 “他附着于香囊表层的祟气终归少,你最多也就是隔几日梦到他一次,梦到多久、梦见什么、下次还能不能梦到都是未知数。” 长生正色:“而且附着的祟气是会散的,若是你在短期内不能让他灵体转危为安,这点联系也会彻底断开。” 换而言之问荇仍然需要和柳家争分夺秒,否则要么放出柳连鹊让他处于危险里,要么柳连鹊继续被封印,两人彻底断联。 “多谢道长,佛龛里的邪祟就交由你处置了。”问荇依照约定将黄纸拿给长生,虽然真相水落石出,黄纸其实已无太大用处。不过邪物在长生手里还能查些线索出来,所以长生不含糊地欣然接受。 “好吧,我知道你着急回去安排事,但毕竟是你答应那些孩子要把恶人带去,这邪物也是你和柳少爷制服的,待我度化他们的时候,你还是亲自到镇里来一趟。” 他们约定了五日后在慈幼院周边相见,送走慈幼院上空盘踞二十年的冤魂。 天光未亮,两人分道扬镳。 问荇腿上的伤没好透,他强打起精神,用了身上仅剩的钱和顺道的农户好说歹说磨了半天,搭牛车径直回了禾宁村。 到了一年中尾声的几个月,银子和铜板突然变得比平时更加重要。 和屯粮、过冬、年关有牵扯的货物价格都悄然上提,问荇看着沿路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都比寻常忙碌和欢欣。 一年过后还是一年,但总归是送走了三百来天的辛劳。 问荇到村口时碰见了三个结队而行要去镇里的猎户,其中就有他眼熟的人。 眼尖钱六见他慢吞吞走下牛车,冲着问荇招手:“问小哥!” “最近收成怎么样?” 这时候同猎户打招呼,多半会问有没有猎到足够支撑他们过冬的值钱玩意,同农户打招呼,总要先客套客套问收成。 问荇再怎么有主意往镇子里来回跑挣钱,在猎户们心里那也还是个农户。 “还过得去,至少过冬饿不死。”问荇也同他们打招呼,“下次要进山里,记得喊我一道去,我还想多挣点钱。” “你别太拼命了,最近我们不去了,等过几天都该下雪了,山里路根本走不得。”钱六叹气。 “欸,你和祝澈关系好,能打听打听他去不去,不过我猜他今年挣得不会少,估计会在家安稳过年。”钱六咧嘴笑,眼中全都是欢欣,能看出他也不愁过个好冬天。 和扛着肉猎户们道别后,问荇怕牵动伤口,缓缓往前挪着步。 回家的路很久没如此漫长。 悬挂腰间的香囊上铃铛发出脆响,惹得路边蹦跳的野雀振翅飞翔,一头扎入如洗碧空。 推开门后依旧是堆堆草垛子和那颗熟悉的槐树,只是槐树反常地在冬天生出新芽,全然没了半年前的死态。 屋里比他离开时还干净整齐,能看出进宝的确比之前细心多,也靠得住了。 可墙根下偶尔能窥见的栗子壳和浆果,灶台上还有忘记丢掉的菜叶子,足以暴露他性格大条的一面。 “汪汪汪!” 清心经在问荇脚边不住绕着圈,兴奋地吐着舌头。由于闻到问荇身上淡淡血腥,急切地扒拉问荇的裤脚,想知道他的状况。 “我没事。” 问荇将猎犬抱起,清心经比上次他掂量斤两时还重了不少。本该凶猛的猎犬只是安静让他抱着,尾巴垂在地上,黑豆似的澄澈眼睛盯着他毫不反抗。 “呜?”它歪着脑袋,对问荇腰间的香囊十分好奇,就要往前凑去嗅闻。 “不能碰。” 问荇将清心经缓缓放回地上:“连鹊最近不在家,但你还是不能随便乱跑。” “我们等他回来,好不好?” “汪汪!” 清心经哈着气,不住摇尾巴。 问荇简单地处理好身上伤口,再用药草敷上,顾不得恼人的隐约疼痛,几乎是沾着枕头倒头就睡,虽然现在才到下午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亲切又陌生的香味再度萦绕。 他缓缓睁开眼,逐渐清晰的视线里是柳连鹊茶色的瞳孔。 “夫郎。” 看到问荇,柳连鹊脸上的表情也又惊又喜,他想说些什么,四目相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以为会好久不见。 终于,他鼓足勇气欲开口。可在他要说话的瞬间,变故突生。 问荇眼睁睁看着景象破碎,他的手直直穿过柳连鹊的手。 青衣身影模糊、消散,那香气也渐渐浅淡,直到无法捕捉。 没关系,他们还会再见的。 问荇再度失去了意识,重新陷入沉眠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是真觉得江安镇那会是自己做梦了,毕竟他不觉得鹊鹊敢对他动手动脚hhhhh 第148章 越冬准备 “最近雨也太少了。” “是,还好刚入冬,要是是回暖后天还这么干,咱怕是也别种地了。” 入冬后降水骤减,禾宁村已经整整小半月没下过半滴雨,村里人连呼出的气都是干燥的。 绵绵阴雨天过去,他们反倒有些惦记雨水。 对雨水最敏锐的农户们小声谈论着天气,往家中不停歇地一筐筐运着菜,忙得热火朝天。 每个人手头的地不多,能种出的品种也很有限,天气晴好,暂时闲下来的农户们干脆聚在村头就地以物易物换菜,丰富冬日的储备,顺便笼络下感情。 第355章 能存得久的瓜类、番薯、白菜最受欢迎,有些路过的猎户甚至愿意掏点钱去便宜买菜带走。 从镇子里回来的问荇也赶上了这趟热闹。 这是他来到这儿后受伤最严重的一次,问荇在家修整了足足两日,伤口疼痛感终于消失。恰巧又听祝澈提起这码事,就动了要去瞧瞧的心思。 问荇给祝澈家送了十来斤白菜,祝澈则帮他搬运菜去村口,两人约定好清晨碰面。 问荇的到来吸引农户们的眼光,有些家住得离问荇家远的好奇地频频看他。 这赘婿平时来无影去无踪的,难得还会跑到人多的地方来。 问荇来得不晚,但有些相熟的农户互相帮忙占着地,好的位置已经不剩分毫,他只能挑了处干净但不显眼的角落坐下。 穷讲究。 旁边有些看不惯问荇挣钱的农户轻“切”了声。 还说问荇挣了大钱,他看也没挣多少,到现在不得一样跑来村口摆白菜。 “他这白菜瞧着不错,个头怎么这么大。” 一个矮个的农户同自己哥哥耳语,面露忧色。 他也在摊子上摆满白菜,若是其他人家白菜长得太好他就没生意做了。白菜不值钱,但他还指望拿白菜多换点人家的地瓜。 “别担心,他家那是坟头地,种的菜谁敢吃。” 年长些的农户嗤笑,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传到不远处问荇的耳朵里。 “李大,你说话放规矩点。” 祝澈面露不满:“你家也有地挨着坟,说这话不心虚么?” 村里人对坟头的地本不在意,可偏偏问荇家这片坟头又大又邪门,祝澈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议论问荇了。 李大有些忌惮祝澈高壮的身材,但瞧着问荇摆在筐里白胖胖的菜,心里的酸意占据上风。 一样都是种菜,凭什么问荇的菜长得就好。 他梗着脖子嚷嚷:“坟头地是没什么,可谁不知道问荇家那坟头真闹鬼,都出过多少事了。” “反正你爱要就要,我是不敢要。” 祝澈还要和他争辩,问荇倒是半点不气,悠悠择掉被虫咬的菜叶,不轻不重道:“我就算挣不上钱,也轮不到你挣。” “你……!”李大气急,一时忘了该怎么往下骂。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转向李大框里的菜,三颗才抵问荇筐里两颗大,而且叶子有些老得厉害,瞧着就是出芽后没静心打理过。 只是问荇的话说得也太不客气了,这赘婿真是一天比一天不好惹,脑子活络得很。 还想趁乱挖苦问荇两句的人讪讪歇了心思,怕自己反被问荇挖苦。 李大对自家菜也心虚,但还是不依不饶嘴硬道:“嘁,咱们走着瞧。” 问荇自始至终没分给他眼神,在镇里遇到太多事,他过来更多是为换个心情,换不换到菜都是次要的事,犯不着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心里不痛快。 地上还有些灰,香囊干脆被他解下,牢牢攥在手中。 来此处的不止是禾宁村的农户,还有些邻村人,他们转了一圈,不约而同被问荇筐里的菜吸引住了。 太漂亮了。 同样都是白菜,问荇筐里的就是比其他人筐里白菜更大,瞧着也更水灵干净。 反观刚刚和他对骂的李大,筐里白菜也不知什么时候拔的,居然都发蔫得厉害,还沾了些没清理的泥点。 两厢对比,村民们对问荇的菜很心动,但柳家赘婿的事传得远,他们多少也听过些风言风语的,所以一时间举棋不定。 问荇像是没注意到他们的目光,闭着眼睛抱臂在摊前假寐。 终于,有个青年人大着胆子上前:“小哥,萝卜能换白菜吗?” 他家地也大多挨着另个坟头,所以压根不操心坟头地这码事,菜品相好才要紧。 “换。” 问荇睁开眼起身,态度客气了些:“能给我看看萝卜吗?” 青年人将背篓放下,里面装着个大饱满的白萝卜,问荇轻轻摁了摁萝卜表面,确认萝卜足够新鲜。 “一换一。” 两者市价相近,一斤萝卜换一斤白菜对谁都不亏。青年人欣然接受,问荇用二十来斤白菜换了萝卜,依旧剩了满满三筐菜。 青年人开了个头,陆陆续续有人想找问荇来以物易物,毕竟问荇筐里的白菜太诱人。 据说鬼会害人,真要有鬼,菜能长得这么好看? “小哥,我这白薯你觉得可以不?” “问小哥,我有豇豆和地瓜!” 问荇笑眯眯全部应下,只要是品相好耐保存的菜,他来者不拒,但只要品相差,他也不会亏待自己去换。 一来二去虽然没人舍得出钱买,但不过一个时辰,问荇已经换到了品种丰富的菜,甚至还有半斤肉和两个蛋。 白菜已经只剩下颗被压坏的,问荇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将刚刚换到的葫芦抱在怀里。 祝澈替他拿了两箩筐,幸灾乐祸看了眼李大几乎没下去的菜筐,学着他的样子道:“咱们走着瞧?” 李大的脸涨成猪肝色,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扬长而去,一肚子气咽不下去上不来。 “今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还以为要摆到晚上,结果你早早就完事了。” 顺利得祝澈都不好意思收那十几斤白菜,他除去搬东西也没做什么。 第356章 “对了,你手里是什么玩意?我看你一直都握着没松开。”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很少见问荇宝贝什么宝贝成这般。 “我夫郎留的香囊,刚刚怕坐在地上沾灰,所以从腰上取下来了。” “原来是柳少爷的东西,我这嘴……” 祝澈懊恼,他就不该提问荇的死穴。 趁祝澈不注意,香囊已经重新挂回问荇腰间,红绳触碰到布料便自觉伸进去,缠绕几圈牢牢地绑住。 “没事,我也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问荇倒是不在意,指尖拨弄了几下香囊表面略微粗糙的花纹,随后收回手重新搭在箩筐上。 他们满载而归,将沉重的箩筐放在院中,过冬的菜是都不用发愁了。 “对了,你之前叫我打听买地的事,我给你打听来了。” 问荇有买地的心思,祝澈早就知道,他摁着自己的肩,坐在问荇新换的结实木凳子上:“那家小儿子有点出息,老两口想跟着自家孩子搬去镇里住,所以想卖了自家的地。” “不过得事先和你说,他家情况我知道些,地远算不上良田,所以你还是小心些。” 哪怕是江安镇这种富庶地方,村里真的好地也就占到三四成,都被持有的农户们死死攥在手里不肯卖。 肯卖地的这家人住在山边边,地紧挨着野生的竹林,有些坡度起伏,而且远看过去崎岖又坑洼,连落花生都不好种。 而老两口年岁已高造成的疏于打理更是让那两亩本就差的地算得上劣田。 “他们要多少一亩才肯卖?” 问荇最关心的是这个,再差的田也有用武之地,前提是价格不能过分。 “一亩价倒是过得去,才七两银子,你要是乐意和他俩讨价还价,我猜六两多也能拿下。” 七两就是寻常劣地的价格,算不上多便宜,只是买卖田地,免不了双方多费口舌压价抬价。 “我明日就去拜访两位老人家,顺道看一看地。” “这么快。”祝澈诧异,“说起来这么多地,你种得过来吗?” 问荇每天镇里村里来回跑不要命挣钱的,居然还有时间多种地。 “有些办法。”问荇听完地的基本情况,甚至都选完了看地的人选。 篾匠鬼性格内向孤僻,似乎不太爱和鬼和人打交道,让他去竹林边上的地也能让他耳根清净。 而且山边地种庄稼和蔬菜产量低是常事,但若是能换个思路种竹子、种茶树果树,操作难度是增加了,但劣地也能变成良田。 一切还得取决于山边地详尽的情况,问荇想去亲自探查番,当然越快越好。 “行,我认得那家小儿子,待会我替你同他们说去,探探他们心里的底。”祝澈言语里透露出些欣慰和羡慕,“真好,头次见面你连肉都买不起,现在能买上地了。” 他打心眼里替问荇高兴:“就冲这劲儿头,哪天别当上我们镇里最有钱的农户。” “你这说的可太远了,我现在就想好好过个冬。” 问荇说的是真心话。 柳家那边就没个消停,他眼下最大的期盼不是哪天天上掉百两黄金砸晕他,而是所有事态都能按部就班走下去,不节外生枝。 但天不遂人愿。 祝澈前脚刚被祝清喊回家吃饭,问荇甚至还没来得及处理好整院子的蔬菜,后脚他家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叩叩叩。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时间卡得太严丝合缝,未免过于巧合。 问荇谨慎透过门往外瞧。 那人举止文雅,衣着算不上华贵却得体,与乡野间格格不入。 最重要的是,问荇见过这人。 在柳家见过,是柳夫人身边的下人。 他嘴角弧度渐渐消失。 算上回来那日,他也才回来没三天,柳家的动作可真快,这就坐不住了。 第149章 准备好了 门外的中年人收回手去,安静等在原地,背挺得笔直。 问荇依旧没有动作,只宛如雕塑般站在门口。 “请问问公子在吗?” 家仆终于开口,声音客气中透了些微不可闻的轻慢。 问荇这才佯装不知情地开口:“我是问荇,你是谁啊?” 听到问荇不认得他,家仆脸上转瞬即逝闪过丝不耐,但随后又换成娴熟的笑脸:“我是柳家的人,有事要知会问公子。” “请问公子让我进来。” 是知会,而不是商量。 问荇一副匆忙模样开了门:“请进。” 他搓了搓手,略有局促,眼睑不安地抖着:“我在筹备过冬的菜,屋里杂乱你见谅。” 家仆扫视着院子里凌乱的景象,虽然面上不显,可脚尖小心翼翼避开落在地上的菜叶,唯恐沾到些穷酸气。 咕噜。 一颗大白菜翻滚半圈,沾上了泥。 “要喝碗茶吗?” 问荇笨拙地就要朝灶房走,被家仆径直打断:“不必了,我代夫人传完话就走。” 他在柳家住习惯了,柳家略受重视的下人屋子都没如此脏乱,他怕喝茶喝得胃疼。 “夫人让你五日后回柳家趟,参加宴会。” “为何喊我回去?” 问荇手足无措,脸上不知是喜是忧:“我,我在这住得习惯,也没惹过事,而且我从来没参加过宴会。” 第357章 他说得越语无伦次,越消耗家仆的耐性。 “柳夫人四十寿辰,你是柳少爷的赘婿,总得回去露个脸。” 家仆愈发嫌弃问荇,就这除了皮相其他什么都上不来台面的穷酸玩意,夫人突然非得把他接回去趟,还要他来知会问荇。 不过这皮相是真好看,他要是有这皮相也能攀高枝给些少爷小姐当赘婿。 四不是吉利数字,很少有富贵人家会大操大办四十岁的生辰,柳夫人恐怕只是寻个由头让他去柳家,恰好又撞上生辰。 之前千方百计想混进去,现在突然不去都不行了。 “原来是这样。” 问荇喜道:“那我是该回去一趟,只是寿礼……” 他为难地皱起眉,虚心求教,眼中闪烁着无知的光:“不知该怎么送才好。” “不要你拿寿礼,人能到就好。” 该说的都说了,家仆看到这憨傻穷酸的赘婿就心烦,拍拍屁股起身离开:“就这些事,那我先告辞了,届时会有车马来接问公子。” 夫人让他察言观色,瞧问荇有没有异心,他分明觉得问荇连心眼子都比旁人少长了几个,哪还能有异心? “车马就不用了,我还得去镇子里卖菜,当天可能不在家,我寻个路自己走吧。” 居然还想走去县里,真是天真又愚蠢。 家仆背对他露出些许鄙夷,勉强维持住语调还有礼数:“那便五日后清晨去江安镇的市集附近接问公子,规矩不能坏。” “问公子哪怕是布衣出身,也得不能失柳家赘婿的风度。” 他顿了顿,忍不住多说句:“别带些白菜萝卜的去给夫人看,放心夫人嫌你穷酸生气。” 他自始至终都强调着问荇是赘婿,可问荇丝毫不气,反而心情比方才更好:“是,是,那就谢谢了。” 家仆终于挖苦到问荇,径直出了门,远远飘来轻微的轻慢哼声。 问荇眼中的天真愚钝渐渐消退,他反手掩上门,将被家仆踢歪的冬瓜摆回原位。 倒也有趣,这家仆攒下的积蓄未必多,可反倒是先有副人上人的高贵态势来。 柳夫人这次居然干脆地让他回柳家,恐怕这寿宴要成鸿门宴了。 他在柳家待得时间很短,印象最深的除去柳连鹊苍白的脸和他窗前细弱濒临枯萎的兰草,就是柳家那宛如宫闱般的深深庭院。 那是真的高门大户,每个拐角都长得相似,问荇初来那几日还不习惯,方向感极好的他都极难找到出去的路。 当然柳夫人也不让他出去,在柳家的地盘,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被监视,被约束。 问荇继续忙着分拣手里的菜,把数量少不好存的放灶房,冬瓜白菜这类则堆仓库里,一直忙到了太阳落山,进宝他们出来活动。 问荇让进宝把所有鬼聚在家门口,约莫过了一刻钟,三个兵卒慢吞吞从田头来,黄参则领着他新抓到的小徒弟闻笛从小河边来。 “是又有什么事吗?”进宝有些紧张。 问大人昨日告诉过他们柳大人出现异状,暂时出不来,现在又把他们聚集到一块,估计是什么闹心事了。 问荇将现状简单同他们解释了一番,除去还在状况外的闻笛,每个鬼都被柳家突然造访的事实击懵了。 “去柳家!” 进宝听问荇说完,不禁睁大眼:“可柳家不是都是坏人吗?” 他记得柳家人明明是柳大人的家人,却总是想要欺负柳大人。而且柳家很有钱,问大人想要替柳大人讨还公道还非常难。 “不行不行,大人不能去。” 他着急了:“他们把你喊回去肯定没好心,又没柳大人给问大人帮忙。” “就是。” 坐在门外的郑旺难得给进宝帮腔:“你去了,是等柳家人把你软禁,还是干脆给你下毒让你也成鬼。” 他之前听书就听过穷赘婿被不待见还被软禁,愤而投湖自尽的鬼故事。虽然问荇应当不会自尽,但要是被软禁,那真是叫鬼都救不了他。 王宁是为数不多反应过来的鬼:“你俩都想得明白,小问能不明白吗?” “他是不得不去,毕竟是柳家赘婿。” 问荇平静道:“是王大哥说的这个理。” “去也是个机会,正好要查我夫郎的事。” “就,就别查了吧……” 叫闻笛的小篾匠声音细弱:“先安全回来比较稳妥。” 他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也知道柳家很厉害,还和问荇关系不好。 “想想他什么性子,要查你们压根拦不住。” 黄老爷子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小问啊,看来我得再教你些辨认毒药的法子,咱保住命要紧。” “毕竟没了柳少爷,你去面对柳家人太难。” “应当不至于。” 问荇按住狂跳的眼皮,话题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怎么所有鬼都觉得没柳连鹊,他会被柳家人活生生扒皮吃掉。柳夫人是想要柳连鹊回归他们的计划,不是要抓他去给柳连鹊再配次冥婚让他们做鬼鸳鸯。 “该死。”郑旺沉浸在自己的畅享中压根听不进问荇的话。 他越想越气,狠狠锤了下地:“柳少爷也出不来,难道我们完全没办法,就眼睁睁看着小问羊入虎口吗?” “唔,羊入虎口是这么用嘛……” 第358章 进宝抠了抠脸。 柳家人是虎没错,但总觉得说问大人是羊也太奇怪了。 “我和你们说柳家的事,就是想求诸位祝我一臂之力。” 总算是把话题正过来,问荇松了口气:“都是朋友一场,你们应当也不忍我被困在柳家,或者让我夫郎出些好歹。” “那是自然!”郑旺热血沸腾应和。 虽然问荇经常不做人,但他还不希望问荇早早做鬼。 进宝倒是品出来问荇的言外之意,无奈地抱住肩,一副小大人作派:“大人,你是又想让我们帮你做什么事吧?” “没错,柳家戒备森严,人不能带进去,也不能随意自由走动。” 问荇义正辞严:“所以我须得几位鬼与我同行,共同探查柳家的情况。” “当然不愿我也不强求,有谁愿意去吗?” “算我个。” 进宝有气无力举起手,小声嘀咕:“反正我说了不去,大人也会逼着我去。” “我,我也去!” 郑旺性子虎,没多思考也开始应声。 他家之前只算小富,还没见过走不出来的大宅院长啥样,摩拳擦掌想去长长见识。 “阿旺去,那我也去。” 王宁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担心柳家还有什么陷阱或者可怕的邪祟,郑旺一不留神把自己弄得魂飞魄散,还是看着点好。 三个兵卒同生共死,向来一同行动,林大志也自愿加入其中。 黄参捋了捋胡子,沉吟片刻也往前走两步:“别让柳家人下毒给你吃出好歹,我也去吧。” “先说好了,一把老骨头折腾不起,打架我不掺和。” 闻笛默不作声,颤颤巍巍也往前迈步。 都去,那他也去。 虽然同行的郑旺的性格很可怕,但黄参现在也算他半个师父,他应该跟着去。 “呦,真是好兄弟!” 郑旺眼睛一亮,就要热情扑过去拍闻笛的肩,三个鬼拉他才将将把他从惊恐到魂魄变形的闻笛身上挪开。 可怜的篾匠被吓得眼神空洞,脸上出现扭曲波纹,黄参安慰了好久才让他冷静下来。 “等等。” 郑旺乐完才意识到不对劲,故作严肃又小心翼翼地问:“话说回来,我们该怎么去啊?” 几个鬼面面相觑,都没得出答案。 还好他早有准备。 众目睽睽,问荇微笑抽出压箱底的麻袋。 当然,没拿出给柳连鹊的那个。 “早给你们准备好了。” “来吧,两鬼一个,选自己喜欢的麻袋。” 作者有话要说: 郑旺:用麻袋装鬼,好原始的方法。 进宝:!!!为什么连麻袋都不能一鬼一个,问大人抠死了!!! 闻笛:………(一想到要和其他鬼挤在一起社恐到晕过去) 第150章 未知旅程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麻袋?”进宝呆滞地伸出手摸了摸,确认就是普通的麻袋无疑。 “麻袋。” 郑旺喃喃和进宝念了句,突然间如梦初醒:“你要拿麻袋把我们装过去!” “我们好歹也是鬼,塞在麻袋里不合适吧?” 要是郑旺不是鬼,唾沫星子该飞到问荇脸上了。 “我夫郎都是这么去镇里的,你们不满意?” “那,那柳少爷肯定不用和其他鬼挤在一起吧?”郑旺负隅顽抗,试图和问荇讲道理,“真要让我进麻袋,一鬼一个麻袋也不是不行。” 哗啦一声,问荇抖开麻袋,向他展示里面的模样:“装三个鬼都有余,只装两个算是便宜你们了,我哪来这么多麻袋。” 背着六个麻袋上街,实在是太过于奇怪,像拾荒的又像行乞的。 瞧着他的奸商嘴脸,郑旺气不打一处来,王宁和林大志倒是没太大意见,毕竟白天他们也没意识,就当大老爷们挤在一起睡觉了。 他们自觉选了个灰扑扑的麻袋,防止最后没得选还得藏在绣花绿麻袋里。 “……” 闻笛不介意麻袋,但介意和其他鬼挤在一起,求助地看了眼黄参,老爷子指了指穗黄色的麻袋:“罢了,挤一挤就挤一挤。” 进宝也随后反应过来,不再哭天喊地地抱怨,可怜巴巴抓着黄参的袖子,皱着小脸央求道:“黄爷爷,带我一起吧,我人小,不会挤太多位置。” 他才不要和郑旺那个讨厌鬼塞在一块。 郑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得选了,瞧进宝明晃晃嫌弃他,他很不甘心。 他都没嫌弃这个装小孩的矮冬瓜邪祟。 “嘿,你小子还嫌弃我?”郑旺瞪大眼恶声恶气,一把抓住进宝后颈处的衣角,把小鬼童拎小鸡仔似得拎起来,“反正也没得选了,咱俩凑合凑合。” 进宝轻微挣扎了两下,瞪着死鱼眼冒出些许祟气,稳稳从郑旺手里挣脱落到地上。 他跺了两下脚,嫌弃地整理了下背后褶皱的领子,鼓起腮帮:“我、不、要————” 进宝眼泪汪汪看向王宁:“王大哥,求你让我和你挤挤吧。” “咱俩今天就凑一个麻袋里。” 王宁还没开口,郑旺倒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挑衅,不耐烦揽着进宝,揪起个绿色的麻袋。 “我不要!” 第359章 进宝还做过几年少爷,勉强有些审美,摇头拒绝:“这色你看着正经吗?” 哪有好人家背的麻袋是绿色的还绣花? “那怎么办?” 郑旺为难地环顾四周,眼尖地发现放在院子里的桌上摆了个麻黄色的袋子,被理得整整齐齐。 虽然是素了些不够好看,但也还行。 “要不用这个?” “其他你们选,就这个不行。” 问荇冷漠拦下郑旺蠢蠢欲动的动作:“这是我夫郎的。” “好好好。” 郑旺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你夫郎的。” “既然柳大人有麻袋,那大人其实是专门给我们都备了麻袋,大人还是惦记我们的。” 进宝努力想把问荇想得好些,可惜问荇不遂他愿。 问荇轻轻摸着鼻尖:“那倒不是,其实其他麻袋是拿来装番薯的。” “可惜没换到什么番薯,刚好就空出来这么多麻袋。” 进宝:…… 他诚恳道:“我现在不去了还来得及吗?” 一刻钟后。 “唔唔唔……” “郑旺你你你给我过去点,怎么能这么挤!” “我呸,你变成鬼火这么大点,还非要占大半的位置,进宝你好意思么?” “我是邪祟,邪祟!!!占多点地怎么了?” 无视掉口袋里乱窜的狂躁光团,问荇冷着脸将绳子扎紧,顺道把两个活宝压在箩筐最下边防止他们掀翻箩筐盖子。依次往上摞兵卒二人和黄参闻笛。 黄参年纪大,闻笛性子孤僻,他俩的袋子最为安静。三个麻袋刚刚够放下,不多不少。 感觉到身上突然发沉,进宝拱了拱,意识到自己被问荇压在最底下,上面足足放了四个鬼。 “大人。” 他不可置信:“咱们交情这么好,你居然让他们坐在我头上,太过分了吧!” 问荇想了想,进宝说得也对。 于是他贴心提出来另个方案:“要不我把你们吊在箩筐上?” 正好他俩是最强的鬼,发出的鬼火更亮,问荇还能省下晚上照明的钱,一举两得。 郑旺吓得毛骨悚然,他相信问荇不是开玩笑,完全干得出这种缺德事:“不了不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特别瓷实。” “那就好。” 耳根子终于清净,问荇满意地掂量下箩筐重量,往上边盖了麻布和几层换洗的衣服,再用最大的麻袋整个套住箩筐,用刀修剪到只留下可背的地方。 一来二去,光根本无法透入密密匝匝的布料里。 这么把麻袋拿去柳家还是显眼,但总归不会像之前进山那次一样白日被挑衅的人掀开,随后使得灵体魂飞魄散。 等到和长生会面时再去找长生要点掩盖鬼气的符箓,众鬼的安全也能得到些保障。 调整好箩筐后,问荇将小鬼们放出来透气:“过几日我会先去江安镇,需要你们在临行前确认好自身状况尚可,若是有谁出现不适提早和我说,就留在家里看地。” 箩筐里的麻袋迅速瘪下去。 “好!!!” 能待在村里的时间屈指可数,问荇先去粗略看了番地,和他想得状况大差不差,但老人家在价钱上暂不愿继续让步,有太多事要忙的问荇不愿过多分心,干脆搁置了买地的进度。 往后的几日,他加急处理家中堆成山的菜。 先用草薰了遍要存菜的地方,以防还有些将死的虫子作祟在瓜皮上打洞。 随后将部分白菜挑去明显腐烂的叶片,切段后放入水中加少量盐煮,煮熟放凉塞进便宜买来的腌菜的缸里,加上花椒辣子和醋调味后密封起来,存在最阴暗的储物间里。 整体还算顺利,就是中间出了点小状况。 第一批的白菜火候没掌控住烫得略微有些老,捞出来时已经不适合腌菜,害得问荇自食其果,连吃带往祝澈家送了几顿凉拌白菜和白菜豆腐汤。 冬瓜葫芦不用过多处理,直接搬到通风干燥的地方即可,等到葫芦风干还能挖籽出来种在地里。 随后问荇收了茬茅草盘算着顺道带给许掌柜,将后院里有碍观瞻的乱石碎木全都清理得一干二净。 黄参他们采的药也要带上,方便让许掌柜去研究药膳,柳家的迎春宴该准备还得继续准备。 忙完这些事已经要到了该和长生汇合的时候,柳连鹊没有丝毫要出现在他梦里的迹象,但问荇身上的伤奇迹般愈合速度快得出奇,只剩下肩头那道深深的撕裂痕还没掉痂,活蹦乱跳跑十里地完全不是问题。 “夫郎,是你在帮我吗?” 问荇点亮油灯,瞧着静静躺在桌上的香囊。 香囊只平稳地发出淡淡的荧光,缠绕着的红色丝线愈发鲜艳。 “你娘让我回去,我得去你家了。”问荇自顾自往下说,不指望柳连鹊能给出什么回应。 “我从不求神佛保佑,但希望夫郎庇佑我们此去安好归来。” 他们和所有的鬼,都能毫发无损。 说完这些,他站起身推门而去。 槐树下,衣衫破旧的男孩头发随意扎着,眼中闪烁出银色的光。 见到问荇,他扬起笑容:“大人,我准备好了!” 敞开的院门外,三个高大兵卒凑在一起,白发苍苍的老人盯路边的野草看得出神,闻笛和他们隔了很远,不安地缩着脖子朝问荇看。 第360章 “到了漓县,所有人都得听我的话。” 问荇神色严肃:“保住自己的命再去查事,查不到也没关系,知道了吗?” “明白啦,大人都说了三五次了,我们早都记住了。” 进宝吐了吐舌头:“柳大人现在不在,我们会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大人的。” “快走吧,我倒要瞧瞧柳家有钱成什么样。”郑旺难掩兴奋,“据说那种地方连房梁都是金子做的。” “我,我也会尽力。”小篾匠局促低着头。 虽然郑旺性子很可怕,但他知道他们都是很好的鬼,跟着去不会有事。 颜色各异的光团落入箩筐里,照得黑夜不再凄清可怖。 问荇背上箩筐,行走在茫茫夜色中,就如同第一次去往镇子里那样,重新踏上那条往返无数次的路。 随着天色微亮,眼前景象由荒凉变得略有人烟,背后小鬼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渐渐减弱。 随着朝阳升起,问荇背后箩筐里的包裹瘪下去,他蹑手蹑脚推开醇香楼的后门,现在正是醇香楼筹备营业的时候,可今天的醇香楼前厅热闹得反常。 可挂在伙计们脸上的不是笑意,而是茫然与无措。 许掌柜好脾气,但牵扯上醇香楼的事素来也严苛,不会任由厨子帮工伙计们如同无头苍蝇般没个目的的闲谈。 是阿明先注意到了问荇:“问小哥!” 暗含着不安的议论声消下去大半,怎么说问荇也算半个他们头顶的人。 许掌柜没明说,但傻子都能看出来问荇要接管醇香楼的事八九成真。 阿明急匆匆拉着他到了角落:“掌柜的出事了。” 他满脸是无法遮掩的焦急:“子时的时候突然就晕过去,我和阿树晚上当职发现不对,已经把人送去医馆了。” “其他人知道吗?” 问荇压低声音,看向远处的忙活着的伙计们。 许掌柜身体不好他也清楚,但没想到差成这样。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眼下醇香楼现在又出了事。 “还不知道,我怕许掌柜不乐意让人知道,和阿树给瞒着大家。”经历过几番大风大浪,阿明学聪明了很多,但面对眼下状况依然束手无策。 “待会就得开门了,我该怎么说才好?” 第151章 胳膊腿儿 要是黄参还醒着,问荇能多问两句许掌柜详实的症状,但现在已经天亮,只能先相信郎中妙手仁心。 “你和他们说许掌柜为了忙迎春宴的事出去谈药材生意,归期得看生意谈得顺不顺利,今天照常开业,半刻也别差。” “那谁管酒楼里边大小事。” 阿明忧心忡忡,他们这群伙计只学会怎么听命,压根不会派活。 “我管,。” “掌柜要责罚就我来担。” 事急从权,麻烦事还不是派活,而是要有人有胆子去挑大梁。 问荇快速扫了眼今天当班的伙计,娴熟地点出每个人名字,并且粗略估算了下,给他们派了今天该做的活。 “赵大,二楼的桌椅全都摆整齐些,李老四把招牌擦一擦,我今早瞧着脏了。” 他看向偷摸着犯懒的两个厨子,语调严厉起来:“做饭的都别在前厅晃悠,回后厨帮衬着熬汤。” “我们马上去。” 两个厨子一激灵,晨起的困倦烟消云散。 刚刚还人心涣散的伙计们得了令,瞬间安定下来拧成股绳,投入到今日该有的忙碌之中。 看到问荇,就和看到许掌柜亲自来了一般安心。 阿明吸了吸鼻子,突然感觉有些眼睛发酸。 安排完差事,问荇去和库房核对了今日进货的概况。 他手里没有醇香楼的账簿,但做出的副胸有成竹模样还是让管库房的生生捏把汗,对账对得丝毫不敢懈怠,送走问荇时还在想自己有没有哪里错漏。 问小哥平时和和气气,认真起来还挺可怕。 后厨向来不用多操心,厨房没好贪好捡的油水,厨子们是醇香楼最安分的一帮人,问荇只是稍微去里面转了圈,听厨子们讲最近药膳的事。 “有些眉目了,但还需要试验几日。”掌勺老祝不清楚许掌柜生了病,乐呵呵同问荇抱怨他,“老许怎么突然就跑出去谈生意,我还想和他说说有些药材怎么搭才好。” “麻烦让账房把药膳菜谱抄份给我。” 好巧不巧,问荇身边就带了个郎中,黄参能帮忙把关药材相克相辅的量,确保药膳不会因为用药出错适得其反。 “好嘞。” 离开后厨,问荇点了下损坏椅子、杯子的数目记在心里,醇香楼今日的营业已然彻底步入正轨。 前厅坐得满满当当,客人们都一派和气,也没出酗酒闹事的麻烦,伙计们该传菜的传菜,该打杂的打杂。 就连没事做的问丁都迈开小短腿,跌跌撞撞去给其他孩子塞蜜饯吃。 “许掌柜在哪?” 问荇从阿明那问到了许曲江的去处,喝口水缓了下气,马不停蹄朝着医馆赶去。 医馆里。 许曲江还在沉沉睡着,郎中去醇香楼吃过饭,但不认得问荇,所以还对他非常警惕,只含蓄和他说了许掌柜身体状况。 “会醒的,但以后可不能再这么操劳。” 临近中午,许曲江终于缓慢醒转。 第361章 他费劲起身,头脑嗡嗡作响,脸色依旧极差:“我是在哪?” 坐在一旁的问荇赶紧起身扶住他:“掌柜小心。” “你昨晚晕过去了,是阿明发现不对,送你来的医馆。” “现在几时了,醇香楼怎样?” 许曲江反应过来后头件事是操心醇香楼,没了他,他怕醇香楼忙中出错。 “正午了,楼里一切好着,掌柜的先躺下休息。” 虽然许曲江依然不放心,但头晕眼花的还是依言躺回床上。 问荇借口去喝口茶润嗓子,轻手轻脚出门询问郎中:“我们掌柜究竟怎么回事?” 郎中听他和许曲江交谈起来熟络,终于肯和问荇说些详细的实情:“没大病,可小毛病不少。” “他肯定经常生气,这肝也太差了,胃也有问题,加上又睡得少,所以才会操劳过度晕过去。” 郎中给许曲江开了副药,叮嘱问荇:“服药倒是次要的,主要还得是多休息到点就去睡觉,他这岁数算不上老,也不是不能调理过来。” 问荇谢过郎中,拿着药房重新回到屋里。 郎中说话的声音不小,仿佛就是故意为让许曲江听个明白。许曲江坐在床上,脸上难得露出些茫然又惆怅的模样。 “我听见了。”他早有预感,终于还是到了这天。 终于,他重重叹了声气,看向问荇:“小问,还好有你在。” “往后得靠你了。” 当时只是收下问荇的几筐豆芽,多听问荇说了两句话,没想到往后会引来如此多的连锁反应。 少年郎原本脆弱的根基变得稳固,枝条抽长,根深叶茂,逐渐要取代他这棵老树成为顶梁柱。 “掌柜先养好身子,我还没这么大本事。”问荇听懂了许曲江的言外之意,“但只要掌柜愿意,我会加紧去学如何管事,但在此前我需得回趟柳家。” “去柳家?” 病时迟钝的头脑险些宕机,许掌柜敏锐的嗅觉让他隐约察觉到不妙:“他们喊你回去做甚?” 问荇垂眸:“不知道,说是柳夫人过四十生辰宴。” “……走,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回醇香楼。” 许掌柜越想越奇怪,实在是躺不住,趁着力气回笼努力起身,问荇赶紧上前给他借力。 “再躺会。” 郎中端着药出来,面露不赞同:“老许,你要爱惜自己身子骨,今天能缓过气来,以后再晕过去就未必缓得过来了。” “镇里就你家饭最好吃,你没了我上哪吃去?” “说的是,不会有下次了。”许曲江接过药一饮而尽,露出个笑来,“但哪怕我不行了,醇香楼也会在,往后还得多让他们岁数小的多干活。” 总有人会顶上来。 到了醇香楼里,许曲江强撑着让气色好了很多,有问荇和阿明替他打掩护,顺利瞒过去了热情问好的伙计们,所有人只当他出去谈药材生意无功而返又过于疲惫。 关上门,许掌柜终于敢和问荇说柳家的事:“怎么,他们喊你回去是要给你立规矩?” 他满脸忧色:“有些大户人家就是见不得在外的赘婿过得好,隔三差五都要喊回家敲打番。” 若真是这么单纯倒好办了。 问荇含糊其辞:“兴许是,反正害不了我命就好。” 许曲江脸色都变了:“你心也忒大了,别看大户人家表面上都光鲜,用来惩治人的手段一套一套,万一把你打出好歹怎么办?” “掌柜的,那是我夫郎家。” 问荇忍不住提醒许曲江。 真是奇怪,明明许掌柜的命是柳连鹊救的,可许曲江却一直都对柳家态度防备,甚至还有恶感。 “我知道,但柳少爷是柳少爷,柳家又是另回事。”许曲江犹豫了下,终于下定了决心。 “有些事我没同你说过,怕说了不妥,但我觉得差不多是说的时候了,免得你对柳家没戒心。” “柳家那老二在我眼皮底下砸过店,虽然不是我家店,但当时瞧着和个无赖似得。” 彼时的许曲江在别的地方开着家很小的破败酒馆,柳携鹰也只有十一二岁,毛都没长齐的年纪却有胆子带着群下人直接砸了人家香粉铺子。 原因无他,就是路过嫌香味不合心意,嫌那家老板没搭理他。 经营香粉铺的是个哥儿和他相公,俩人也是外来的势单力薄,连旁边的许曲江看不下去试图要劝架,也被波及让家丁揍了两拳。 后边柳家也善后了,只是柳二少爷没来道歉,据说是被禁足了,来的是他大哥柳连鹊。 大少爷倒是态度客客气气,连他这被波及到受了轻伤的商贩也赔了钱。 这也是他和柳连鹊头次见面。 柳家在许曲江眼里素来都是个冷漠又纵容自家儿子胡作非为的形象。虽然听说柳家待几个少爷没有偏私,但许曲江对此持向来怀疑的态度。 什么禁足,分明是赶着让能担事的替这二世祖擦屁股。 “千万得小心,要是柳二心情不好来找你麻烦,柳家人肯定不会管。”提起柳携鹰,许曲江的态度怎么都和缓不起来。 每次听说柳携鹰胡作非为的事迹都能刷新问荇认知,他压下心底的嫌恶,脸上微微诧异:“原来是这样,那我得多小心柳家的二少爷。” 第362章 即便问荇口头承诺了,许曲江还是千般万般不放心,黄昏时将问荇送到酒楼门口,依旧殷切地嘱咐他:“平安回来最要紧。” 他偶尔对问荇的印象还留在当时背着豆芽菜的瘦弱少年上:“你这胳膊腿儿的也不结实,别有个好歹。” 难得许掌柜肉麻成这样,问荇硬着头皮连连应下,保证不招惹柳二少爷让自己被打折腿。 箩筐里头刚醒过来的鬼瞧他被追着念叨都乐翻了,郑旺憋笑的声音不住从箩筐里传来。 进宝咯咯笑着,掐着嗓子调皮地学许掌柜说话:“瞧大人这胳膊腿儿的也不结实————” “别有个好歹!”郑旺心领神会接着他话说,随后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问荇你也有今天……!!” 怎么会有人觉得问荇这身板差,是得多操心问荇。 许曲江自然听不见箩筐里的动静,但他瞧着问荇的箩筐,怎么看怎么不满意又维和:“这里边又是什么宝贝玩意?” 他记得上次问荇带的是南瓜,要是把南瓜拿去当寿礼,他真的担心问荇被穿小鞋拉去配冥婚。 “没什么宝贝玩意。” 问荇咬牙,微笑着一字一句道:“几个冬瓜,本来是拿来卖,可我早上看已经有些放坏了。” “打算找个野地丢掉。” 欢乐笑声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有种身板差,叫许掌柜觉得你身板差。 进宝:我成冬瓜了o.o 郑旺:你本来也是矮冬瓜。 进宝:那,那你就是大冬瓜!!! 闻笛:……(他们怎么接受得这么快) 第152章 孑然一身 “你带的是什么东西?” “冬瓜。” 长生瞟着一箩筐“冬瓜”无语凝噎:“我需得提醒你,我是道士,不是傻子。” 谁家冬瓜会冒出来祟气和怨气啊! “好吧,几只鬼。” 问荇只能实话实说:“我怕路上不安全,就把他们都带上了。” “道长好啊。” 郑旺自来熟,瓮声瓮气热情地同长生打招呼。 “喂喂喂,你怎么可以和道士打招呼,显得我们没骨气。” 进宝不满,又遇到了这个差点把他送走的臭道士。 “这有什么。” 郑旺不以为意,只要不抓着符箓追着他跑,道士就是好道士。 听着两人拌嘴,长生已经不想说话了,那只受伤的眼睛隐隐发疼:“问荇,是我最近招惹你了吗?” 他真诚地发问。 “和道长没关系,主要是我得去柳家,实在是怕柳家人耍阴招。” 长生听完前因后果,右眼疼得几乎要睁不开,想眼睛一睁一闭就这么过去,再也不用管问荇的破事。 问荇是什么运气,才会几乎同时摊上一大堆倒霉事,这已经远超出他能演算出的范畴。 “先把孩子们送走,他们已经等了太久了。” 问荇见他也没想出好主意化解,提醒他做正事。 长生正好想得头疼:“好吧,我们去找那姑娘。” 六个鬼从箩筐里出来,浩浩荡荡跟在问荇身后,场面壮观得长生贴着墙不想和问荇走在一块。 他们往前走了几步,慈幼院旧址附近的官差已经被谢韵调走,简陋的围栏也尽数拆除。 无面少女孑然一身出现在两人面前。 她对问荇身后高大的鬼怪忌惮,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这几位是……” “我的朋友,我是来向你履约的。” 问荇话音落下,长生将一张缠绕着滔天怨气的符箓抽出。 女孩周身气场骤变,脸上隐约浮现出五官来,眼里充斥着恨意和不甘,几乎要淹没理智。 这股气息太熟悉了,和她在病榻上苟延残喘时遇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影响县丞批文的罪魁祸首,亦是它作祟害死你们。” “虽然寻找教唆他的道士还需时间,但我们不会放弃追查,希望它能让你们瞑目。” 县丞本身的魂魄是无辜的,谢韵正扣着人想办法判得尽量公允,这便不是问荇能插手的事了。 少女身后一个个浮现出幼童和婴儿,她蹲下身,和孩子们齐平。 “阿姐找到了。” 每个小鬼和怨念眼中都是滔天恨意,有些甚至掩盖不住怨气,白森森的牙呲向符箓上附着的那团怨气,想把邪物活生生撕碎。 他们等这天等了太久。 可孩子们没一个失控上前,反而是全都聚拢在少女身边,等少女继续往下说。 引渡小鬼们的符文已经准备完毕,只要邪物消散,他们就能踏上去往来生的路。 “都上去吧,你们往后就不用困在这了。”少女笑道。 “你们……不是我们一起去吗,姐姐,那你呢?” 年长些的孩子不安地问,她因为后颈处长着瘤,不得不费劲地低头无法直视少女。 “姐,姐姐……”有疤的男孩突然有些害怕,无措地跑到少女面前,抓住她的衣角。 “去吧。”少女抚摸着男孩的头,声音温柔,隐约带着哽咽。 “你们先走,阿姐马上就来。” 说罢,她缓缓起身看向长生。 “道长,请吧。” “我不要走,我要姐姐。” 第363章 一个女童小步跑上前去,靠着少女的胸口失声痛哭:“阿姐骗人,说了我们要一起走。” “阿姐不骗你们,阿姐只是晚些时候走,我们说好了,你们要做阿姐的哥哥姐姐,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仍然心有不甘,希冀等到真凶落马,替这些懵懂的孩子们见证后再含笑上路。 孩子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们哭着闹着抓住少女的衣服、袖子,希望和她永远在一起。几十年的时间下来,他们早已是家人。 最后,还是岁数大点的孩子渐渐冷静下来,看出少女的为难。 她跪在地上,冲少女重重叩头:“阿姐,那我先去了,等下辈子再遇着你,我,我……给阿姐挣大钱。” 她抽噎走到符箓跟前,眼神中瞬间充斥着怨气,如同扑火飞蛾冲向符箓,化成桎梏死死钳制无名邪物。 有人开了头,陆陆续续其他孩子也效仿叩头,哭着道别。 “阿姐,我要去很多地方,往后不要你给我说故事,我给你说故事。” “我请姐姐吃好吃的,馒头饼子都能随便吃。” “说好了,阿姐你不能忘了我!” “说好了,我们都说好了。” 无面少女咬着下唇,一个个喊着他们名字,凌乱打结的发丝掩盖住眼中不舍的情绪:“你们要让阿姐过好日子,自己要先过好日子。” “阿姐往后一个个来找你们吃馒头,听故事,也跟着过好日子。” 哭声渐弱,小鬼和祟气组成的枷锁看似分散又脆弱,实则疏而不漏牢不可破,钳得强弩之末的邪物发出阵阵哀鸣声。 怨气重新化成畸形怪物模样,挣动着想要摆脱这群因他而生的冤魂,却只是徒劳无功。 “嗬……” 长生嘴里念着问荇听不懂的话,除去祟气碰撞的声音和长生的低语场上再无杂音。连最聒噪的郑旺都歇了声,无言瞧着眼前悲怆的景象。 随着邪物消散,小鬼们身上的怨气也跟着抽离符箓,化为澄澈的鬼火在天空中盘桓,久久不散。 唯有少女还有人形,仰着头眷恋看着她护了几十年的孩子们。这条很长的,她陪着一起走的路终究是到头了。 所有人和鬼的注意力都在符箓与鬼火上,问荇突然感觉腰间的香囊微微抖动,可低头却没发现异兆。 没了要保护的人,少女身上的尖刺也收起大半,她看向问荇和长生,面露歉意:“之前是我对二位态度不好,二位还愿尽心尽力帮我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听说要以身相……” “这就不必了。” 长生吓出浑身冷汗,赶紧制止少女危险的想法。 问荇身上已经有鬼桃花了,再出来鬼桃花只能跑到他身上。 讨不到媳妇的郑旺倒是两眼放光,可也清楚少女感激的对象不是他。 少女话锋一转:“但我可不乐意以身相许。” “瞧着你们也不用我以身相许,慈幼院留有一物,兴许对你们更有用处。” 长生松了口气,不是以身相许便好,少女掏没用的东西给他他也认了,本来也没指望回报。 “慈幼院中央的五尺地下埋了条百衣帕,据说是慈幼院每到一个孩子,就从孩子的襁褓或者衣领上剪下一块布织上去,以保佑孩子们往后平安。” “我本以为只是个传说,但死后发现躲入其中的确能够规避道术侵扰,庇护灵体。” 这也是之前来过几次有点本事的道士,却连慈幼院孩子剩下残念都没伤到的原因。 “我想几位认得这么多鬼,这件帕子或许能帮上忙。” 还真是好东西! 但郑旺有些疑惑:“会不会是因为帕子上有小孩衣角,所以孩子成了鬼才会受帕子庇佑?” 如果只能保护孩子,对他们也没作用。 “呵……这位公子一看生前就家境不错。” 少女轻笑,刺了郑旺两句:“慈幼院这地方远比你想得不规矩,都是想到才会剪布缝帕子,我们的命比麻草都不值钱。” “因为被忘掉没被缝上去的衣角多了去了,莫名其妙死的孩子多了去了,他们照样能获得庇佑。” 郑旺讪讪缩回脑袋不吭声了。 问荇谢过少女:“多谢姑娘,此物的确对我们有帮助。” “你也帮了我们两次,还没问你名姓。” “慈幼院的孩子向来无姓,有些后边可能会给自己取个,但我没来得及取。” “名字倒是有,我们名字都是按送来的那日那月喊的,重复了就把岁数大的前边加个大。” “我叫大十五还是大十六?”她莞尔一笑,“早不记得名字了,他们知道喊我阿姐我觉得就足够。” “这名字晦气得很,往后和公子也不常见,不必知道我的名字。” “等我后面有出息,送阿姐个好听的名字和姓。” 有个浮在空中的鬼火小声抗议:“阿姐才不晦气。” “你给我取名加姓想占我辈分,没门。” 少女因病痛折磨沙哑的声音似变得清脆了些:“好了,再拖天都要亮了,别在这磨磨蹭蹭的。” “相信阿姐,咱们往后谁也不吃苦!” 被净化怨念的小鬼们平和了许多,利落些的说了告别的话,在长生的引渡下渐渐消散在夜空。 还有些粘人的娃娃不肯走,得少女拉下脸凶两句,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第364章 问荇仰头看向上浮又消散的灵魂,宛如一盏盏绚丽的天灯。 最后只剩下那团疤脸男孩变成的鬼火磨磨蹭蹭,不管怎么说都不肯上路,不停在周围转悠。 他记事起就是跟着姐姐,他不知道离开姐姐该怎么走,他明明可以保护好姐姐的。 “一月,听姐姐的话。” 女孩也舍不得孩子们,可她别无它法。 小男孩在少女眼前恋恋不舍又绕了两圈,犹豫着开口:“我听话,姐姐也要。” “姐姐,一定过好日子。” 姐姐后面可以不来找他,但是不能过得不好。 “知道了。” 听到少女郑重的承诺,一月这才放心地消散在这不平静夜晚的末尾中。 是不是真有这么多好日子过谁也不知道,但有盼头的日子真是太重要了。 少女朝着两人行了个礼:“我等二位的好消息。” 随后毫无畏惧地转身,消失在慈幼院坍圮的墙间。 她孑然一身出来,孑然一身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月末可能抽个奖,问问大家是想抽点别的还是抽jjb。 抽别的话抽一个幸运鹅报销书/盆栽。 书的话《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小王子》/《鲁滨逊漂流记》三选一,最近看过或者重温的书里面比较喜欢的三本,你挑好版本后我报销,价格50往下都行。 不感兴趣/已经看过可以换成30r上下自选盆栽一个。 不方便收货/植物杀手我直接打30r也行。 如果抽jjb的话就和之前一样,订阅到了大概率都能抽到的。 —————— ps:植物杀手可以试试先种土豆大蒜木耳菜这种,真的很好养,但是吃的话要谨慎,尤其是土豆。 我妈之前要刨种在绿萝盆子里的土豆,我和我爸两个人才拉住…… 观赏类可以看看多肉芦荟兰草球藻和绿萝,那种开大花的观赏类绣球蔷薇牡丹啥养不好会在室内摆烂不开花,甚至猪笼草会把自家袋子都扔掉o——o 第153章 真的不贵 “确实有些作用。” 长生摆弄着这条所谓的百衣帕,约莫有成人两个巴掌大,零零碎碎拼着或大或小的各式布料,肉眼可见年岁久远,中间最老的布料已经开始风化腐烂。 “老物件放得久,有时就不单单是个物件了。” 长生屏息凝神,淡蓝色的气萦绕在百衣帕周围,良久后他缓缓收手。 濒临破碎的布料重新紧密织起,帕子上颜色灰败的布料也隐隐出现光泽。 “我试着修复了其中的灵气,但仍不可大力扯动帕子,要是破了边碎了角,帕子效用就打折扣了。” “以及……” 他打量着问荇身后的“人山人海”,眼角抽搐:“你确定要这么带他们上路?” “那道长还有别的办法?” 问荇虚心求教:“我不通术法,这已是我能想到最万全的法子。 什么没办法,压根就是在等他帮忙! 长生咬咬牙,肉痛地咬破手指,掐了个诀指向百衣帕。 “本就是容纳魂魄之物,自然可以用于暂时让灵体白日依存于其中,但寄存六个魂魄最多只能撑半月时间。”他黑着脸,“半月后百衣帕将彻底失效,你好自为之。” “半月足够了,多谢道长。” 柳夫人四十寿宴最多名正言顺留他三四日,再想留人柳家得费心找借口。 “你客气起来准没好事。” 长生悻悻收手:“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我们算是方向一致,若是你在柳家查出什么别吝于告诉我便好。” 他给了问荇几张保命的符咒,随后带着鸽子扬长而去。 “下次再会,愿你能寻得柳暗花明。” 长生看向前方冉冉而出的红日,略微有些出神。若是一切冗杂糟糕的事都能得以平息,那该有多好。 一个时辰后。 镇口。 “我脚程慢,来晚了些。” 问荇背着系了条麻布的箩筐,冒冒失失推开人群,慌乱跑到辆华贵的马车前。 高头大马踏着蹄子打了声响鼻,车夫瞧着问荇,心里涌起些轻蔑来。 能料到这穷赘婿离了柳家过得不好,没想到能差成这样————衣服料子怕是半年前的,袖口处打着歪歪扭扭的补丁,最多十来文一双布鞋上还沾了土腥,发带也用旧了舍不得换。 那身后的箩筐尤其瞧得寒碜,他们家喂少爷们养的狗都不用这种材质的破筐子。 眼前的青年一身行头都不过百文,再好看的脸都掩盖不了穷酸气。 问荇其实刚舒舒服服在路边吃了碗馄饨,虾仁肉馅的,汤里还放了小银鱼,还只要几文钱。 他的匆忙模样自然是装出来的,但眼睛抬得比马的眼睛还高的车夫没看出端倪。 车夫一拉缰绳,骏马扬起蹄嘶鸣,引得路人们纷纷侧目,其中除去吓得后退半步的人,也不乏惊艳羡慕者。 “这是哪户人家接人,瞧着不简单。” “是啊,那马车轮子怎么还油亮亮的,估计主子挺有钱。” 车夫得意扬着眉毛,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引来人们的注目礼。依傍着柳家,连他这种最下等的仆从都显得金贵了些。 毕竟他身上的细麻衣服可比穷赘婿身上带补丁的料子值钱。 第365章 思及此处,车夫油然而生种优越感来,丝毫不管路人们也只是瞧瞧,随口说两句后便各忙各的离去了。 问荇捂着包裹垂下脖子,一副不习惯被注视的模样:“我们快些走吧。” “急什么,反正晚上之前到就好。” 车夫没来由地想挑两下赘婿的刺,他半眯着眼睛:“你不会还没回过柳家,不知道路程长短吧?” “……是没回过,我最近都在家里种地。” 手指紧张地搅在一起,问荇急得脸微泛红:“想着自己挣钱,不敢劳烦柳夫人。” 不远处的馄饨摊上。 阿明勺子里的馄饨“咕咚”掉回碗里,他难以置信地和同来的伙计对视。 这含羞带怯,胆小畏缩的家伙是问荇? 两人大眼瞪小眼,阿明搅和着碗里的馄饨,干笑:“肯定是我早上没睡醒……” “那,那我估计也没睡醒。” 另个伙计掐了自己把,疼得呲牙咧嘴。 他们僵硬地吃着碗里的馄饨,压根不敢回头看,拼命寻别的事移开好奇心思:“老板,加点葱花。” “我也要加!” “哼……” 见问荇软柿子到阴阳起来都无趣,车夫红糟糟的鼻头鼓起,随后鼻孔重重出气:“你倒是死心眼,有柳家这大树不依靠,等着守那几亩地混吃等死。” “好了,上车吧。” 他不想再听问荇多说话:“待会去柳家的成衣店给自己挑两件好些的成衣,你这衣服可不能见柳夫人。” “柳夫人说了,让你随、便、挑。” 问荇默默点点头。 车夫的脾气不好,每次有些牛羊鸡鸭拦路就得不耐烦大声骂两句,弄得问荇想睡都睡不着。 好不容易熬到成衣店门前,问荇跟在车夫后头,瞧着车夫慢悠悠在腰间摸索,随后递过去象征柳家身份的玉牌。 “原来是问公子,请。” 成衣店的掌柜是生意人,态度比车夫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客客气气把问荇迎到跟前:“公子看上什么尽管挑,要是拿不定主意,小的也可以给您说道说道。” “我不会挑衣裳,你来说就好。” 问荇环顾四周,这家店装潢气派,连分门别类的牌子上都烫着金,一件最普通的衣裳怕是能顶寻常百姓几月饭钱。 掌柜满脸堆笑,把他拉到排颜色鲜艳的衣服边,拉起件明黄色长衫:“这些都是绸缎织的,显贵气!” 虽说喜宴是要穿得喜庆,但眼前的服饰花花绿绿鲜艳得过分,倒像是些纨绔子弟爱穿着显摆的。 成衣铺掌柜但凡真心和他推荐衣服,肯定不会推荐得如此艳俗。 问荇眨了眨眼,面露难色:“好看是好看,但都晃眼睛。” “毕竟是回去看我娘,她嫌我张扬怎么办?” 掌柜是个人精,笑容僵了僵,背后出了深冷汗。 是了,这赘婿不上台面不受重视,但总归能把柳夫人喊声娘,万一让柳夫人怪罪他轻慢就不好了。 本来只是个可使也不可使的小绊子,还是老实伺候吧。 “还是问公子想得周到,这些不喜欢,刚好咱家还到了批新衣,这边请!” 问荇懵懵懂懂走过去,从些瞧着素淡的衣服里挑挑拣拣抽出件水红色的长袍:“就这条。” 长袍的衣襟袖口是喜庆红色,上面纹了水红色的云纹,料子摸起来柔顺得恰到好处。 掌柜心里暗骂了句。 傻小子运气真好,歪打正着挑了里边最贵的一件,他要是拿去卖值三四两银子! “就这件,还是看看?” 他不死心地问:“我库房里还有好多。” “不麻烦开库房了,真要说,我觉得这件也好!” 问荇听闻,又抽出件衣服,看得掌柜和伙计脸色煞白。 奔丧就算了,谁家寿宴穿白底黑边的衣服去?! 想着柳夫人震怒的脸,成衣铺掌柜立马歇了让问荇换件衣服的心思,唯恐他再挑出些惊世骇俗的衣裳来。 问荇又选了鞋子和其他搭长袍的着装,件件选得掌柜心头滴血。 要不是瞧问荇不像机灵人,他都觉得是被故意使绊子了。 虽说柳家给了他十两银子让问荇随便选,照理他至少能留五两藏私,可问荇这一圈选下来,他几乎不剩什么钱好贪,美差成了坏差事。 可见到问荇换完衣服出来那刻,他清楚自己能完美给柳家交待,心里倒是宽慰了些。 除去微弓的背和飘忽胆怯的眼神,完全就是个俊秀公子模样,衣服衬得他红唇皓齿,耀眼似红绸上的滚金刺绣。 他甚至觉着就算是穿那些大红大绿的衣裳,问荇也能把艳俗穿成明艳,将留连花街酒肆的纨绔公子样穿成让人掷果盈车的少年郎。 “真好。”成衣铺掌柜看得眼睛都直了。 要是问荇能把他家衣服穿出去在街上连着走半月,他甚至乐意再贴点钱给问荇。 可这也只是想想,毕竟再好欺负也是柳家的赘婿,而且瞧着憨傻。 问荇对着铜镜把长发束成冠,过于规矩的模样反倒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现在能体会到柳连鹊披散头发的感觉了。 “就这样,别碰发冠我的爷。” 见他下意识要把束发解开,成衣铺掌柜慌忙制止:“要去见柳夫人,不能披着发啊。” 第366章 “哦……”问荇遗憾地垂下手。 “我头次穿这么好的衣裳,有些穿不惯。” “总要习惯的。”掌柜将他送到门边,瞧着他姣好面容,心疼地替他扶正歪掉的腰带。 好好一俊俏少年,偏偏活成这邋遢模样。 连过路人瞧见问荇都频频侧目,以为是哪位新来此地的小公子。连方才瞧不上问荇的车夫态度都恭敬三分:“问公子,我们该走了。” “多谢掌柜。”问荇眼睛明亮,看向成衣铺掌柜有些愧意。 “我知道掌柜这的衣服不便宜,让掌柜破费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着他真诚到天衣无缝的笑容,成衣铺掌柜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不贵。”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挑瞧着最贵的! 第154章 这是何意 “问公子在屋里头先稍作休息,柳夫人那头还在用晚膳。” 屋里缭绕的檀香混了些微苦气息在红木的家具上盘桓,问荇的呼吸声放缓,小心推开虚掩的窗。 随着些许微风渗入沉闷的卧房,他的呼吸总算是能松快些。 问荇将窗边枯萎的兰草挪到旁边,没来由觉得这兰草很像柳连鹊窗前的那株。 但他所在的并不是柳连鹊的卧房,更像是很久没住过人的客房。即使静心打扫还熏香遮掩,都有种挥之不去的淡淡陈腐味。 很像柳家给人的感觉。 新收拾的客房连烟火气也没有,更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问荇担心隔墙有耳,谨慎地转了圈便放弃了找寻。 他出不去屋,但能让鬼出去探查。 问荇用帕子唤出进宝和郑旺,借开合衣柜的噪音掩盖低语:“你们去院子周边探查,千万不要去其他地方,半个时辰内必须回来。” “我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去远些也……” 郑旺对上问荇严厉的眼神,讪讪住口。 “这里不是禾宁村。” 问荇缓缓关上衣柜,发出阵呜呜咽咽的吱呀声,随后不再开口。 “叫你干啥,你就干啥。”进宝品出问荇用意,抱着臂提醒郑旺,“就咱俩厉害点,大人为什么只喊咱俩出来,你不清楚吗?” 问荇是怕柳家耍花招,其他小鬼贸然出去遭不测,连还手的力气也没有。 郑旺终于谨慎起来,两鬼尽力地掩盖住怨气祟气穿墙而出。 问荇将帕子收在胸前,神色如常收拾着自己带来的衣物和剩下的一百五十来文。 时间分分秒秒流淌,他数了两遍带来的铜币,进宝和郑旺回来了两趟,均是一无所获。 “往后再也不想来这种地方了。” 郑旺飘来飘去,觉得柳家每个角落都似曾相识,每条道都好像走过一趟,要不是进宝记性还行,他俩险些找不到回来的路。 他们涉足的还只是柳家的一个小院,这家人活生生把家里头弄成了园林的模样,出去趟得累得半死。 之前高低也是个少爷的进宝也哭丧着脸:“大人,这家下人瞧着真吓人,个个都脸上挂着一样的笑,走路的动作也一样。” 他想回家了…… 问荇点头示意自己知晓,拿出帕子将他们收回。 柳夫人仍旧未归。 问荇靠在窗前,袖口处精致的图案肆意压在腕下,被打理整齐的冠发也略微凌乱,有几缕落在他的耳畔和颊边。 如果他没猜错,柳夫人今晚是不会来了。 若是真要他见柳夫人,早就该把他拉去打理衣物和头发,不会这么晾着他,甚至连门口盯梢的小厮都悄然撤去。 可他不能睡,柳夫人只要说了要见,没见之前他都必须遵循礼数。 正在他盘算着要不要再放鬼出去探虚实的空当,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提着盏镶金座的灯笼闯进偏僻的小院里。 问荇眼珠微微动了下,捕捉到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心里涌起一顾厌恶。 他缓缓起身合窗,随后召出进宝和五个小鬼,嘴唇微动。 去吧。 憋了几天的众鬼难掩兴奋,迅速抱团开始搜查院内。 “问小哥刚不是才喊我们小心些,怎么突然就没事了?” 郑旺困惑。 “嘘。” 进宝示意他小声些,可他也摸不清状况。 “回去再问大人,咱们动作快点。” “有,有人。” 闻笛躲在其他鬼后面,胆怯地指着前面。 冬天的院子里光秃秃的,他们前面站着个面容算得上俊秀的男孩,瞧起来比问荇岁数还小些,正目不转睛朝问荇休息的屋看,那眼神让闻笛毛骨悚然。 就像村里头最顽劣残忍的小孩突然发现好看的花,漂亮的蛾子,饶有兴趣伸出的那只脏兮兮的手去抓一样恶心。 “怕什么,他看不到我们。”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郑旺还是带头小心翼翼避开眼前这个瞧着让鬼不舒服的华服少爷。 男孩手里抛动着只不知是玉蝉还是玉鱼的饰品,看得穷苦人家出身的王宁心惊胆颤,唯恐那块好玉落在地上粉身碎骨。 这只玉蝉放到他们那会,贵重得能救上百户人家不被饿死。 锦衣男孩左看右看,眼中突然流过丝恼怒,毫无征兆地狠狠将手里上好的青玉砸在光秃的树干上。 树干微微震颤,精巧的玉饰碎成十来块,众鬼得以看见这大块的玉里头居然毫无杂质,剔透温润。如此好的玉男孩丝毫都不心疼,就像砸的只是个不要钱的泥人似得。 第367章 王宁和林大志忍不住痛心地闭上了眼,不想去看男孩接下来的动作。 连进宝眉毛都拧到了一块,小声嘀咕:“这是谁啊……” 真奇怪,这张脸怎么有些面熟呢。 “走吧。”黄参重重叹气,“别在他身上生气,不值当。” 看这种败家子败家,只会气到自己。他瞧这孩子只有十七八岁,身子骨表面上还好实际里边亏虚得紧,就和晚秋的有些野果是从里头开始烂的一样。 都是喝酒纵欲的报应。 众鬼回过神来。 他们塞了一肚子气离开,往外盘查得反倒更卖力起来。 问荇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心里的波澜已经被压抑下去九成,他干脆和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柳家的金疙瘩能到处乱逛跑到他这,说明现在的柳家还算安全,可以让小鬼们加紧查探。 他瞧见那张和柳连鹊有几分像的脸,就觉得无比讽刺。 柳携鹰,柳连鹊的二弟。 此人嫌柳连鹊管他,和他说道理,一个哥儿和他抢当家主的权利,甚至可以缺席他同父同母亲哥哥的葬礼和头七,整日整夜流连花街酒肆。 柳连鹊葬礼那天,就连他还不懂事的三弟都替他跪了一日,最愚钝的家仆都知道哭上两声,可柳携鹰就是不知。 对付这种纨绔公子很难也很简单。 难是因为他背后靠着庞大的家族,简单是因为只要稍微拂他的意就能让他不顺心大半日。 柳连鹊是君子,他不是,他不介意在查事情的时候顺道多给柳携鹰添堵。 听到门外重新传来响动,问荇拿起桌边刚泡好的茶,瓷白茶盏虚搁在唇下,又被缓缓放在桌边。 “去死,去死!” 柳携鹰怒气冲冲跑出院子,又踢翻一盆开败的牡丹花,两个守在院口的家仆赶紧跟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刚刚是柳携鹰听说赘婿来了要去院子看,是那姓问的赘婿惹他生气了吗? “把我的佩剑拿来。” “少,少爷……”家丁两股战战,这小祖宗是遇到不顺心的事又要发疯了。 随着岁数越来越大,柳携鹰的脾气也跟着越来越差,前天才划破个婢女的裙子,婢女的腿受了伤现在还躺在床上。 要不是柳家钱给得多,他们是真不愿意给柳携鹰当牛做马。 “去啊!” 柳携鹰更愤怒了,咆哮着顺手给了家丁一巴掌:“我要把那个赘婿砍了,他肯定是故意的!” 不就是那病死鬼留下的穷鬼,居然敢见到他关窗。 家丁捂着脸默默承受,跪在地上磕着头。 问荇怎么说都是已故大少爷的人,哪怕是二少爷也不能乱伤害他。 也是大少爷走了,他们才知道大少爷虽生来就面相严肃,劳碌惯了性子一板一眼,但人实际上好得没话说。 他从来不和家丁动手,遇着事都会和气讲道理,偶尔严厉也是有人犯了偷鸡摸狗的罪。 大少爷和二少爷明明是兄弟,性子大相径庭,而且二少爷不知怎么就是对大少爷这亲哥哥恨之入骨,大少爷死后听不得任何人提大少爷。 还是让二少爷多打几拳出出气,反正二少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力气也不大。 “呼……” 柳携鹰见他们不动,又懒得自己去拿,狠揍了几下家丁渐渐安静下来。 他不说话不任性的时候,由于脸偏圆又白,面相甚至比柳连鹊还和善些,但但凡和他接触过一刻钟,都会因这阴晴不定的少年感到害怕和不适。 “他是叫问荇,对吧?”柳携鹰扯了扯嘴角,露出蔑视模样,“那病死鬼和我说过,他名这荇……是白菜的意思。” “名字都是烂白菜,难怪这么不识抬举!” “是,他肯定不是好东西。” 家丁们不识字,赶紧点头附和称是,柳携鹰看了眼院门,烦躁地转身离去。 可他心里空得厉害,哪怕现在骂得再难听,都没之前遇着其他事解决后痛快,不住在想问荇的面孔。 那赘婿表情是茫然又空洞,让他难受的是一双带着不明情绪,微微上挑的眼睛。 问荇只粗略扫了他一眼,却让他不住地想那个眼神————非常讨厌,藏在浓密的长睫毛下,染了轻蔑和反感,没有丝毫敬畏和恐惧。 和他犯了事后,那讨厌的哥儿每次看过来时严厉的目光虽然不同,但一样让他喘不过气。 他的哥儿兄长早就见阎王爷了,为什么还有人能让他不顺心。 柳携鹰喘着粗气。 问荇究竟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在想你死那天和你哥去什么地方放炮仗。 —————— “荇”不是白菜的意思,“菘”才是,但是柳二不知道。 第155章 强身健体 天光既白,熬了一夜,处于危险的环境里,问荇依旧丝毫没有困意。 宅院深深不止困得住人,也能困住鬼,昨夜六个鬼结伴而行,堪堪将半个柳家探了大概。 “招待”问荇的屋子离祠堂很近又是客房,所以常年没人居住冷冷清清,连鸟都不愿在此停留。 到了该吃早膳的时候,问荇见没人管他正要从包裹里摸索出干粮,恰巧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问公子,柳夫人请你过去。” 第368章 问荇将包裹扎紧、帕子藏在心口处,香囊也掖入衣角藏得低调,这才推门而出。 “来了。” 他好奇地打量着周遭,被家仆们疏离礼貌的态度弄得不适应,小心翼翼低下头,战战兢兢地瞄着地面。 家仆将他簇拥在中间,想替他草草整理下不够齐整的衣衫,问荇连连后退:“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家仆们也不强求,站在原处等待问荇整理着装,时不时提醒问荇两句。 “公子,腰带往上系半寸。” “头发挽得还不够齐整。” 磨磨蹭蹭足有一柱香时间,问荇这才逃过家仆们这关,被带往柳夫人身边。 他穿过极长的走廊,不远处荷花池里只剩下细碎残荷,在寒风里颤颤巍巍。 今天似乎比前几日还冷,呵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有个下人替他披了件厚裘袍,原本平淡的声音里带上些感念和缅怀:“是柳少爷剩下的衣裳,有些不合身,您暂且先穿着。” 的确不合身,袍子披在他身上明显小了圈,不是因为太短,而是因为太窄。 柳连鹊被疾病折磨得太瘦了。 问荇用指节轻捻绒面,厚裘袍很新,应当是打算给柳连鹊在今年冬天备着用,所以还没来得及穿过。 他低头轻笑:“既然是我夫郎留的,我会小心管好它。” 不知柳夫人送他这件裘袍是何意。 提到柳大少爷,本就僵硬的气氛又多了些沉郁。 二少爷胡作非为的这些日子,所有人嘴上不敢说,心里越发惦记柳连鹊的好。 可那清瘦的,总是缓慢在庭院里踱步的身影是再也回不来了。 走走停停,时不时有沉默的下人路过,多半是不敢直直去看问荇的。 “到了,就是这里。” 下人们停在门口,为首两个衣着好些的替他拉开门:“问公子,请。” 问荇眼中闪过惶恐,他确信下人们都不会跟进去,迈着犹疑的步子快走两步,险些同手同脚。 “柳夫人。” 他没去正眼瞧,干脆地跪在地上,发出闷响声。 片刻后,威严的女声缓缓响起。 “起来。” 问荇这才抬起头。 他慢慢起身,中间夹杂的细碎小动作看着教规矩的嬷嬷、柳夫人身边的老婢女都直摇头。 太没规矩了,就像快凿不开的璞玉被扔进荒野,变得愈发冥顽不灵,像快普普通通的顽石。 问荇倒是没察觉到,依照柳夫人的意思,慢吞吞地走近两步。 “最近过得如何?” 柳夫人不让他坐,也没让他跪。 “很好,田里的庄稼刚收,最近恰巧有段空出来的时候,也挣到了过冬的钱。” 问荇紧张地回着话。 “你这么害怕做甚,夫人又不会吃了你。”柳夫人身边的丫鬟得了她的指示,笑着同问荇道,“夫人喊你回来也就是聊些家常,放松些罢。” 问荇这才敢同柳夫人对视,他眼睛偏圆,眼尾又挑出偏长的弧度,做些没攻击性的表情极容易博人好感。 “多谢柳夫人。” 任谁也看不出眼前的女人已经四十岁,满头青丝,比年纪相仿的祝澈娘至少要年轻十岁,只是再看眼角处有粉遮不住的细纹。 柳夫人态度依旧不冷不淡:“过得好就成,之前还担心给你的地和房子少了,你日子过得太拘谨。” “不少,夫人愿意给我些住的地方,送我能种的地,我觉得就很好了。”问荇粲然一笑,旁边态度冷硬的嬷嬷表情都缓和不少。 这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倒是比大多贪心的赘婿都好太多。 “你想走吗?” 柳夫人神色转瞬即逝变得玩味,随后又恢复如初。 “我是说离开禾宁村,去别的地方。” “不想。”问荇慌乱道,“您是要赶我走吗?” 屋内暗流涌动,置身中心的问荇却好似浑然不觉,依旧反应拙劣而忙乱。 “只是问你,你如实说便好。” “我不会去其他地方。”问荇跪在地上,头却将将没磕下。 “是柳家给了我安身的地方,让我离开待我不好的问家,我是柳家的儿婿,只要柳家不赶我走,我哪儿都不去。” 他声声恳切,听不出半分作假。 但有意无意,很巧妙地一句未提柳连鹊。 柳夫人了然:“那就好,别忘了你还要替少宁守孝三年,就算有心思,这三年也一天不能少。” “是。” 只是柳连鹊应该死不了三年。 “三日后便是我四十生辰宴,本不想大操大办,但家里的确要些喜事活络气氛。” “喜宴你需得参加,届时也穿得喜庆些,但在此之前你要接着替连鹊守灵,着白麻衣为他祈福。” 问荇略微犹豫了下:“这是自然。” 敲打来得远比他想得快,所谓守灵,无非就是去跪两日祠堂。 八天他都跪下来了,区区两日而已。况且他已经不是半年前的问荇,会跪上几日就身体受创,还险些让个下人整得吐血。 柳夫人东拉西扯了几句,借着身体乏力让问荇退下了。 随后问荇被赶进间屋里,小厮给端上些精巧的糕点让他填肚子。 绿豆糕被做成莲花模样,里面还夹了流心的馅儿,旁边芸豆捏的寿桃就没那么好吃了,瞧着就噎得慌。 第369章 糕点长得好看,但个头小压根不顶饿。 “对不住,午膳还没到时候,只能给您去拿些点心。” 问荇毫无怨言将糕点扫得干干净净,甚至厚着脸皮问小厮又要了两个。 糕点的味道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但多吃几个能回些力气。 如果他没猜错,这是他今天唯一一顿饭。 果然,下人们收拾好碗筷碟子,为他送来孝衣。 这回柳家还有些良心,至少没让他寒冬腊月穿单衣,孝衣里面有层绒,摸着非常厚实。 “守孝委屈公子一日一餐,吃食会有人送去祠堂,公子只要从日出跪到日落即可。” 只要他跪到日落,看似是柳夫人开恩,可保不齐和柳夫人察觉到他周边的鬼有关系。 问荇客气谢过引路下人,抬脚迈过门槛,走到码得整整齐齐连着几层的牌位前。 这么多牌位,却没有属于柳连鹊的地方。 他到底在为谁祈福呢? “过去的是那个赘婿?”柳携鹰瞧着身着白衣的身影,得到肯定答复后幸灾乐祸,“让他给那病死鬼守灵去,最好早点去陪我的好兄长。” “二少爷,你可千万别在夫人那边说这话。” 他身后的随从唯唯诺诺,二少爷咒大少爷,可柳夫人还是要规矩的,要让她听到,肯定从二少爷身边人开始责罚。 “知道了知道了。” 提起亲娘,柳携鹰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那我不说柳连鹊,说问荇。” 他阴鸷地笑了:“听说他上次跪了八天八夜,这么能跪,今晚让他接着跪呗。” “可夫人说……” “你听不听我的?”柳携鹰拉下脸,“往后柳家都是我的,我说什么你就去做。” “还是你觉得我没本事,往后承不了家主位置?” “不敢,二少爷恕罪!您天资聪颖,自然能担大任。” “老奴这就去安排,让他连着跪下去。” 问荇跪在软垫上,心思却丝毫不诚。 他隐约有些后悔没包些干粮来祠堂里吃,有一搭没一搭盘算着今晚让进宝去哪里探路。 瞧着门缝透出的光,外头已经日落了,但接他走的小厮没出现,祠堂附近似乎没人看管。 这正中问荇下怀,他掏出帕子轻声叮嘱好小鬼们小心,目送他们离开后,问荇缓缓起身伸个懒腰。看门的小厮现在不在,等到他回来再继续装心诚的赘婿也不迟。 又断断续续跪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人前来喊他离开,问荇的眼皮略微打架,旁边燃着的灯也熄灭了。 寻常人还会觉得祠堂阴森,可他见习惯了鬼怪在祠堂丝毫不感觉害怕,只觉得齐整的牌位瞧着无趣。 进宝他们还没回来,问荇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香味。他闭上眼,依靠在需要两人合保的朱红柱子边沉沉睡去。 “你在做什么?” 问荇猛地睁眼,柳连鹊正担忧地看着他。 眼前是他熟悉的家,就连摆在桌边的半束干艾草都没挪动位置。 柳连鹊坐在桌边,他却跪在地上,难怪柳连鹊会发此疑问。 问荇试着起身,却发现自己能说话,上肢也能动,腿却维持着跪祠堂的模样动弹不得。 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长生说过他们会在梦里相会,可惜此刻他却有些狼狈。 “问荇?” 柳连鹊见他不作声愈发心焦,干脆从椅子上起身,半蹲在问荇身边。 “我没事,就是黄叔和我说了个强健体魄的方子。”问荇赶紧塞了个理由,“要是现在起来,我就白跪了。” 不能让柳连鹊知道自己在跪祠堂。 “……我从未听说久跪能强身健体。” 柳连鹊满腹疑惑:“问荇,你和我说实话。” 自从那夜一别,他像陷入了沉沉梦境,难得从其中挣脱,就遇到问荇这副模样,气都没地方气。 见瞒不过他,问荇低着头干脆开始转移话题,装聋作哑起来:“我们好不容易见次面,就别一个劲问我了。” “这几天你还好吗?” “好着,所以你是怎么回事?” 柳连鹊压根不着他道,板起脸:“我们好不容易见次面,你是非得我追着你问?” 问荇:…… 是谁教了柳连鹊反将一军! 作者有话要说: 柳夫人:三年,一天都不能少。 小问:还有这种好事。 第156章 下回再见 “……只是强身健体。” 问荇和柳连鹊错开目光,依旧拒不承认。 柳连鹊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挪了个地。 没等问荇松懈,他利落跪在问荇身侧:“你不愿说,我便陪你跪。” “你起来,地上凉。” 问荇和他只有半寸之隔,手肘轻轻拱了下柳连鹊。 “你方才还说久跪能强身健体。” 问荇刚刚那下压根没使劲,柳连鹊纹丝不动。 柳连鹊比他更加油盐不进,见实在是瞒不下去,问荇只得从实招来:“你娘喊我去柳家,我是在跪祠堂。” “估计是睡着的时候还在跪,所以动弹不得了。” 问荇身上穿着白衣,就差头缠白绫,无疑是侧面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柳连鹊讶异片刻:“是过母亲的四十生辰宴?” 第370章 “是,夫郎记性可真好。”问荇拽了拽他衣角,声音软下去些,“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快起来吧。” “让你睡在祠堂,他们肯定是为难你了。” 听到缘由后,柳连鹊脸色并没转好:“我已经死了半年有余,按理不该再让你披孝衣跪祠堂。” “当时没把我埋了配冥婚都是我运气好。” 问荇不甚在意:“权当给你祈福了,总比把我软禁在屋里头派人盯着我强。” 他压根就没认真跪柳家先祖,若是柳家人的刻意刁难还能让他梦里见着柳连鹊,问荇倒觉得遇着好事一桩。 柳连鹊欲言又止,往他身边略微挪了半寸,心疼道:“既然起不来,你靠我身上。” 问荇略微怔了半刻,空落落的右边抵上瘦削的肩,柳连鹊一动不动维持着跪的姿势。 “那你盘坐就好,何必陪我一起跪。” 两人放着椅子和床沿不坐,非要争着跪在地上,场面略微有些滑稽。问荇身子微侧,不遂柳连鹊的愿靠在他身畔:“是柳家人觉得你没了让我替你祈福,你跪着也不能替我祈福,我还没死呢。” 柳连鹊抿着嘴,束起的长发垂落几缕:“莫说瞎话。” “好吧。”问荇靠回柳连鹊的肩头,他长得高些,身子倾斜刚好能让两人肩碰到一起。 感受到衣料摩擦,柳连鹊的肩不自觉地在颤栗。 问荇眼中闪过丝玩味,分明是柳连鹊提出要让他倚靠,实际上也就只是瞧着淡定,心底紧张得不得了:“夫郎乐意陪我跪,我求之不得。” “你知道我们现在这样像在干什么吗?” 白衣少年一只手虚挽上柳连鹊的胳膊,弄得他刚刚定住的心神再起波澜。 愈发大胆的触碰让柳连鹊的肩略微歪了歪。 问荇自顾自往下说:“我前边现在就是你家的列祖列宗,我们并排跪着,很像拜天……” 他讲话的速度越来越慢,故意咬着最后一个字不往外说。 终于,问荇的肩头一沉,柳连鹊板着脸换了个姿势,耳根已经通红。 “你说得有理,我坐下才能让你靠得更稳。” 目的达成,问荇心满意足靠在他肩头,本就没什么跪相的跪姿惨不忍睹,但柳连鹊半分也不想责怪他。 都是因为他,问荇才会被柳家掣肘。柳连鹊知道柳携鹰不喜欢自己,非常担心问荇在柳家被使绊子。 他收起心里纷乱的心思:“我也不清楚还能见你多久,需得告诉你些柳家的事,你也早早做好防备。” “好,我听夫郎说。” “柳家很大,但家中能说上话的长辈除去几个叔伯,就是我的母亲。” 柳夫人姓鲁,名灼衣,来自百里外的另一户大户人家,十六岁依照父母之命嫁给柳培承,拢共生了三个孩子。 柳培承性子懦弱,身子骨也不好,但柳夫人强势地不光管好家宅,甚至能插手到柳家生意。 她三十五时柳培承出去谈生意走水路遇着匪徒,人当场没死,但受伤太重苟延残喘几个月后还是没留住。 柳夫人带着柳连鹊、柳携鹰和尚在襁褓里的柳随鸥,撑起当时群龙无首的柳家。 “我母亲不让父亲纳妾,但父亲在外有外室和私生子,我一直都清楚。” 柳连鹊沉默片刻,接着往下说:“是他亏欠了母亲,父亲死后,母亲立刻派人把外室驱赶,我也权当不知情。” 说来轻巧,可谁也不知道十几岁的柳连鹊面对这些污糟事是何种心情。 问荇安静听着,握住柳连鹊的手。 “我小弟随鸥岁数还小,只是话少了些,本身品性不差。”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人,柳连鹊深吸一口气,忍不住语调又冷下三分:“我二……柳携鹰的手段阴毒,谁要是让他不顺遂,他会闹到自己称心为止。” 提起柳携鹰,柳连鹊下意识感觉到疲惫:“是我没本事,约束不来他,也管教不好他。” 柳夫人偏心柳二,导致连能把柳家所有下人管得心服口服的柳连鹊遇到柳携鹰,也只能疲于奔命地阻止他酿成大祸。 他就像缕分明脆弱无力的丝,缝缝补补将千疮百孔的家拼凑成外人眼中的完美模样。 但千疮百孔终究还是千疮百孔,柳连鹊现在回头去看,惊觉当时的他身心俱疲到麻木,现在才能体会积压在骨髓里的痛楚。 一句所谓的血脉相连,就能逼得柳连鹊整日为柳携鹰担惊受怕。 “读书人遇着无赖,有理也说不清。” “你放心,我不是读书人,我有办法治得了他。”问荇轻轻按压他的手心,笑道,“别生气,黄叔是真和我说过压手心对身子好,能让人心情缓下来,这回真没诓你。” 柳连鹊罕见地没怨他岔开话题,而是也轻轻摁了下问荇的手心:“我信你。” “你刚刚提到不让进的屋子,大宅里的确有间不能进的屋子,不在祠堂,在更西边,连我也没进去过。” “那间屋门上常年落锁,想过去还是得小心。” 柳连鹊收敛低落的情绪,从家里布局说到旁支的叔伯,原本蒙着雾般神秘的柳家逐渐揭开面纱,露出里面真实露骨的关系网来。 问荇越听越心底发凉,柳连鹊分明什么都知道,不管是污糟事,还是表亲们市侩的嘴脸。可他只是默默看着,拖着病体闷声做自己能做的是。 第371章 柳连鹊连着说了很久,他也听了很久。 青衣公子的语速渐渐慢下去,已经说无可说的境遇,话题又难免绕回到他的父母和两个弟弟上,可柳连鹊却不说了。 “问荇,我有些累。”他叹。 倚靠着能够依靠的人,他每每逼迫着自己想到不愿想的事,就如同见惯晴日的人遇着雨天,浑身上下的关节都在一阵阵发疼。 他想到柳携鹰冷漠的嘴脸,狠狠拍开他手的模样。 他把柳携鹰做的混账事告诉娘,娘也只会面上说严惩,后头又是罚跪半时辰了事。 “那就不说了。” 问荇靠着他,两人贴得愈发紧。 柳连鹊刚才说了太多,就差把柳家的坏账都扒出来,对性子内敛温和的他来说已经是极限。 再去拼了命想细枝末节,只是在折磨柳连鹊,磋磨他们能相见的时光。 “过会我醒来,又不知怎么才能见着你了。” 问荇的腿跪得失了知觉,他将脸埋在柳连鹊肩头,拥住柳连鹊:“连鹊,再多陪我待会。” 柳连鹊单手回抱他,另只手替他摁着掌心,声音很轻,笨拙地安慰问荇:“我会来想办法见你。” 他只是混沌地沉睡了一觉,可外头的问荇已经等了很久。 “我其实有办法。” “听道长说得我身上沾了你的祟气,才能梦到你。” 问荇心念一动,哄诱道:“只要你能落个吻在我脸上,我就能沾上祟气。” “胡闹!” 柳连鹊脑子嗡嗡响,甚至忘了推开问荇:“哪有这种偏门的方法。” “怎么没有,话本里都知道写鬼半夜压床吸……唔唔!” 问荇眨了眨眼,小心挣开柳连鹊慌忙压在他唇下的手,语调有些委屈:“那我不说了。” “你信我,我是真没骗你。” 只是他没告诉柳连鹊,其实他亲柳连鹊也可以,更没告诉柳连鹊,这法子眼下未必凑效。 “夫郎不想和我拜堂,只是亲在脸上也不行吗?” “我并未不想和你……” 柳连鹊局促地说不下去。 他手无足措,干脆破罐子破摔闭上眼睛,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问荇会意凑上前去,两人挨得本就进,柳连鹊的唇堪堪擦过他的脸颊便立马错开。 柳连鹊低下头,脸颊上染了红色,由于紧张脸上本没多余表情,反倒让羞赧显得更加明显。 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平息后时间又似凝滞住了。 “不是不愿和你拜堂,只是应当有更好的时候。”柳连鹊轻声道。 问荇摸过脸颊上唇瓣刚刚蹭过的地方。 “夫郎说得对,我们会等到更好的时候。” 他们能在敞亮的屋里穿着红衣,对着红烛。 拜天地,拜彼此,不拜高堂。 眼前景象渐渐模糊,问荇发觉僵硬的腿恰在此时能够挪动。 “我该走了。” 脑海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惹人厌烦的熟悉声音,柳连鹊的面庞模糊得愈发明显,但问荇面上依旧带着笑意。 “下回再见。”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拥抱不期而至。 这是个对柳连鹊来说极其用力的拥抱,带着眷恋与不舍。 “下回见……” 柳连鹊如松风般悦耳的声音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嘈杂人声。 疼痛愈发明显。 问荇睁开眼,反应极快地侧腿堪堪躲过一脚。 久跪的腿酸麻,他借着倚靠的柱子缓缓起身:“二少爷。” 他眼中惊恐:“您,您怎么来了?” 一场梦让他睁眼便是清晨,眼前跋扈的柳二少爷恐怕是被叫得太早晨起不快,来找他的麻烦。 问荇眸色微动。 他好像知道是谁使绊子让他跪通宵了。 “哼!我不来怎么知道你替我们家祈福还能睡着。” 柳携鹰收回脚还有些不满意:“要不是我喊你,你肯定还要偷懒睡觉。” “你说说,是不是该谢谢本少爷?” 要不是问荇醒得快,怎么也得让他踹两下解解气。 问荇脸色微僵露出屈辱模样,他无可奈何把头垂到最低,声音不住地发颤:“是,谢谢二少爷。” “还算识相。”柳携鹰哼笑,“你就继续在这跪下去吧,我瞧这地方同你还挺相配。” “走了,陪我玩蹴鞠去。”他狠狠瞪了眼旁边的小厮。 肯定是因为他们发出声音,才让这下贱的穷鬼醒过来,搞得他心情没意想中的好。 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问荇缓缓起身,拂去衣裤布料沾染的灰尘。 作者有话要说: 柳二:还不谢谢我! 小问:谢你送我整晚和我夫郎约会吗? 第157章 当众丢脸 谁都明白跪祠堂是件枯燥又无趣的事,可柳家的家仆们却诧异地发现问荇不光不埋怨,似乎还乐在其中。 他每天只出来吃趟饭,吃饭吃得极快,吃好后就利落缩回祠堂里,大有把祠堂当自家来看,柳夫人不让他走,他就赖在里边的意思在。 赘婿安分本是件好事,但偏偏惹得柳携鹰愈发不快。 问荇不出来,意味着他找不到空当挖苦问荇。而且柳夫人最近办生辰宴,好多分了家的叔伯都赶回来贺喜,柳夫人对他苛待问荇睁只眼闭只眼,却警告他数次不许去闯祠堂闹笑话丢本家的脸。 第372章 祠堂反倒成了问荇的庇护所,柳家上下忙忙碌碌没人管他,他在里边乐得清闲,已经把柳家祖宗十八代的名字都记住了。 小鬼们也在加紧搜查着柳家,可每天传来的消息多半都不靠谱。 “柳家是真有钱,我瞧见那窗沿上居然镶了金子!”郑旺大呼小叫,“你们说要是柳家没坏心思,小问就安心在柳家当米虫,我们是不是下辈子吃穿不愁都能保住。” 进宝托着腮坐在地上,给郑旺泼了盆冷水:“保不保得住我不知道,但你再当着大人面说,我怕你的命现在都保不住!” 王宁有些发愁:“这几天也没查出什么古怪来,是不是还得再往外排查,才能看到柳少爷说的那间不让人进的屋子。” “不往外查了。” 问荇略微思忖下,决定还是先保住小鬼们的安危。 就这么相安无事了两日,在柳夫人生辰宴前夕,柳携鹰终究是忍不住了。 他怒火爆发的根源是位远房叔伯的话。 “携鹰这孩子挺不错,就是能和少宁一样静些,踏实些,咱们做长辈的也放心。” 有人能夸得动柳携鹰就不错了,可他不满足,听到自己被和柳连鹊比较就怒火中烧。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柳连鹊,凭什么让他和那个只能生娃的哥儿比。 要是柳连鹊没死,他肯定想办法让柳连鹊和问荇滚得远远的,等到柳连鹊给那个穷鬼生了孩子,孩子和柳连鹊都会带上穷酸气,谁也不配和他比。 柳连鹊就死在了大好年纪,风华正茂的青年被冰封在旧日时光里,引得每个熟悉柳家的人扼腕叹息,无时无刻提醒着柳携鹰他不配的事实。 不能把柳连鹊挖出来鞭尸解心头恨,他就忍不住要找那赘婿的麻烦。 不顾下人们的劝阻,祠堂门被他粗暴地推开。 刺眼的光射入,问荇没回头就知道是谁,他只是虔诚地看着眼前牌位,抬手轻轻将支香插在香炉中。 几日没见光又一日只吃一顿,他唇略微失了血色,又是身白衣,瞧着带了弱质的斯文气。 “二少爷。” 他的手借住些抖落的香灰,问荇缓缓起身,想要朝柳携鹰行礼。 瞧着他这副不咸不淡模样,柳携鹰气血上涌愈发生气起来,粗暴地打断问荇的动作。 他比问荇还矮些,揪住问荇的衣领,手上青筋暴突。反正只要问荇敢还手,他娘肯定向着他,不会过多责罚他。 “咳咳咳……二少爷这是做甚。”呼吸愈发困难,问荇露出害怕模样,但乖顺地垂下手,丝毫没反抗柳携鹰的意思。 眼见他脸都开始发红,下人们实在是站不住了:“少爷冷静些,问公子他要不行了。” 问公子也真是,一点也不反抗下,要是让少爷没轻重出了人命怎么办! 瞧着问荇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柳携鹰心中的火气不消反涨,蛮横惯的他抬手就要狠狠给问荇一巴掌,被问荇稳稳拦住。 青年瞧着柔弱,实际上但凡问荇想还手,轻松就能把比他矮又岁数小的柳携鹰制服。 “二少爷手下留情。” 问荇抓着柳携鹰手的力道很大,恰巧维持在不会伤他的程度。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但说出的话却非常没底气:“柳夫人的生辰宴是明日,少爷要是想打,明天过后再打我也不迟。” 几个小厮冷汗直冒。 果真是乡野里的农人,问荇脾气软得像冻烂的柿子,嗓门倒是不小,要是再让他喊几下,非得把些好事的旁支亲戚招惹过来。 但失去理智的柳携鹰想不到这层,他恼怒地松开问荇的衣襟,试图用另只没被抓住的手去打问荇,但结果自然是徒劳————问荇一边惊恐地摇头,一边轻而易举攥住他的手。 “不知我哪里惹了二少爷,我和二少爷赔不是,二少爷别打我了。” “你个狗娘养吃猪涝的!” 柳携鹰字不认几个,骂人的话倒是一套一套,越骂越脏,比问荇的嗓门还要大让下人们都不忍听下去。 他大吵大闹正中问荇下怀,问荇干脆也不扬着嗓子说话了,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委屈,显得柳携鹰得理不饶人。 两人僵持不下,祠堂里的动静终究还是会传出去。先是个岁数小的旁支嫡子瞎晃悠到附近察觉到不对,把这事告诉了他爹。 听说里头是柳二少爷刁难大少爷留下的赘婿,想趁机踩本家一脚的、去凑热闹的全都闻风而动。 “刁难大少爷的赘婿?” 受邀随着自家县丞爹同来的谢韵本来和女眷们坐一桌,正在和柳家旁支钱庄家的小姐说笑着谈钱庄的事,隐约听到远处的交谈声。 “我去瞧个究竟,失陪下。” “不妥,那头现在全是男人……” 柳小姐其实也很好奇,但她实在不敢去。 在她诧异的目光下,谢韵利落拔掉头上簪花,挽起条随身带来的袍子披在身上,脸上脂粉都懒得擦。 “……谢姑娘,恕我直言,您这样还是不似男人。”柳小姐用帕子捂着嘴。 随便扎个发披个袍子,眼瘸的都能认出谢韵本身是女子。 “我知道。”谢韵客气地点点头。 她不需要像男人,本来也就是意思意思,别带着玉簪穿着罗裙明晃晃吓到那群公子哥就行。 第373章 柳小姐了然,眼睛发亮:“谢姑娘,待会可以和我说说里边情况吗?” 她爹娘不让她去,要是知道她凑男人堆里肯定要说教她。 “行,我待会同你说。” 谢韵一头扎进人堆里,她擦掉额头上花钿,神色变得凝重。 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问荇,这是你想要的吗? “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 待到祠堂外围了圈人,终于有个年长些的柳家人硬着头皮站出来主持公道,可他依旧没胆子进祠堂。 柳携鹰赤红着眼,对长辈的劝诫充耳不闻,只是看在来人变多的份上勉强少骂了几句脏话,下手愈发狠辣。 谢韵看了眼里头情况,利落地掉头就走。 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看见是未来要继承家业的柳二少爷欺凌已死大少爷的人,那可怜的赘婿布衣出身还不在本家生活,现在压根就不敢还手,只能被动地防着柳携鹰。 有这种暴躁冲动,刚愎自用的继承人,是老天要亡他们柳家。 问荇丝毫未伤,只是头发被抓得凌乱,他真诚地看着柳携鹰的眼睛,好心提醒柳携鹰:“二少爷,外头全是人,你要打骂我也等关上门吧。” 他的声音很低又似哀求,听着是给柳携鹰一个人说,但挨祠堂最近的那批长辈也能听到。 听听! 劝阻的长辈深吸了一口气,连赘婿都明事理,自己被打还能想着庇护柳家,柳携鹰却不懂这道理。 不消半柱香,谢韵提着裙子匆匆归来,身后还跟了一波人。 “柳夫人到,诸位请让让。” 谢韵在看到里头光景的第一眼,就明白这架她劝不了,问荇也不希望她劝。 她是女眷,所以可以直接去求见柳夫人,谢韵干脆利落地找去柳夫人那,婉转提了祠堂的事。 果不其然,柳夫人本来还和自家姐姐有说有笑,当即脸上表情就难看起来,甚至要亲自来管教柳携鹰。 人群立刻如退潮般分成两拨,给柳夫人留了条宽阔的道路。看到柳夫人带着气进入祠堂,柳携鹰脸上露出些忌惮,不情不愿松开手:“娘。” 大功告成,谢韵悄然拨开人群,撤回女眷们观鱼喂锦鲤的院子里。 “里头现在是怎样?” 柳小姐捏着把鱼食迎上来,身后还带着三个十五六岁没出阁的少女,几人眼中俱是天真与好奇:“打起来了吗?” “柳夫人去管事了,后边我也不敢看。” 谢韵有些不知怎么说,干脆把事往小了讲。 没听到想听的八卦,几个少女眼中俱是失望,但为首的钱庄家千金心善,还有些庆幸:“那就好,至少没伤着谁。” “听说那赘婿长得好看,我还想远远瞧瞧他模样呢。”最小的姑娘手里捏着团扇,直率道,“希望生辰宴的时候能瞧见他安好,没有破皮相。” 谢韵脑海里浮现出问荇那张无助又可怜的脸,又想到问荇浑身是血,面无表情砸神像的模样。 她失语片刻,随后艰涩道:“应当不会伤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韵:当时差点就信了问荇的演技。 第158章 大戏开场 “鹰儿,你在做什么?” 柳夫人气得手都在抖,她知道自己这二儿子靠不住,提点过柳携鹰多少次,柳携鹰还是非要来招惹问荇。 她身侧的婢女觉着奇怪。 她也算看着二少爷长大,知道二少爷性格是差劲得很,但应当不至于会失态成这模样,叔伯来了这么多,居然一个也劝不住。 柳携鹰别扭行了个礼,哼哼唧唧:“娘,我知错了。” “可分明就是这赘婿他先对柳家列祖列宗不敬!跪祠堂时居然还能睡着觉,简直荒谬。” 众人的目光又移到问荇脸上,柳夫人不会过多责难自家心肝,这可怜的赘婿怕是要当替罪羊了。 “是我的错。”问荇羞愧地行礼,腿晃悠着就要跪下。 “夫人说了让我跪祠堂,我没能跪住,少爷责罚也是应该的。” “只是夫人能否等到生辰宴后再责罚,免得小婿冲撞到夫人生辰的喜气。” 他只字未提夜间让自己跪祠堂本就是源自柳携鹰的刁难,手臂抬起时隐约露出腕上青紫色。 一个眼尖的堂叔发现了这点端倪,他是柳老爷同父同母的二弟,也是里边能说的上话的人。 堂叔早就想找柳夫人点麻烦,看柳携鹰不顺眼的他轻咳了两声:“你手腕上是怎么回事?” 对于堂叔对问荇轻蔑的态度,柳夫人面露不虞。问荇是她家赘婿,轮不着别家人教训。 “我没事,没事的。” 问荇慌忙遮住手腕,反倒是露出了另一处手腕上更深的青紫色。 柳携鹰坐不住了,大声嚷嚷:“我就没用力掐他!” 问荇这个贱货,刚才明明劲儿这么大,怎么会被他掐手腕掐出青紫色来! 从来只有他说别人,自己哪受过这种委屈。柳携鹰拼命地想要挣脱开下人们的桎梏,伸腿狠狠给了身后的下人一脚,引得下人蜷腿呻吟,松开了拦着他的手。 “这脚可不像没用劲……” 堂叔怀疑地看向柳携鹰,柳携鹰刚刚的举动不但没洗清楚他的嫌疑,反倒像是不打自招。 第374章 “先把少爷带走,无故闯祠堂,让他回屋面壁思过两个时辰。” 柳夫人面上是彻底过不去了,她担心问荇情急说漏嘴是有人逼他罚跪,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我不回去!”失去理智的柳携鹰狠狠推开靠过来的小厮,“凭什么让我回,是他故意的。” 之前他不慎打折人腿也就是被罚跪半个时辰,凭什么都没伤着这赘婿,还要罚面壁思过两个时辰。 “把少爷带走!” 柳夫人的声音愈发严厉,她冷冷看向柳携鹰:“面壁思过到生辰宴前,没我命令,不许让他出去。” “生辰宴结束,再让他跪祠堂一日,以向被他惊扰的先祖赔罪。” 柳携鹰难以置信,还没回过神,就被柳夫人身边做事的家丁态度强硬地带走了。 柳夫人和气地看向众人,语带歉意。 “我的家事本不该叨扰诸位,问荇,你也先回屋里去。” 问荇依言,乖乖地拔腿要走。 “嫂嫂且慢。” “至少先瞧下问公子他的情况,跪了这么久,别跪出什么好歹来。” 堂叔虚情假意地吩咐两个随行的下人:“去,你们瞧瞧问公子腕部伤没伤着。” “这是我妹妹的儿婿,我们不必越俎代庖。” 柳夫人的哥哥帮衬着自家妹妹,想要阻止表叔继续把失态闹大。 “这就见外了。” “柳贤侄走得早,总不能让他关照的孩子被欺负,免得贤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堂叔铁了心要掺和事,阴恻恻地看向要阻拦的鲁家人。 “还是说诸位如此热心,非要插手柳家的事?” 话说到这份上,柳夫人都不好再继续拂他面子:“小叔愿意尽这份心,那是最好的。” 场面混乱,本该处在风口浪尖的问荇一时间被晾在旁边,低头看着腕上的青紫,不发一言。 他肤色白加上几天没见光,用七八成力掐两下就能出淤紫。但身上伤也确实不是柳携鹰掐的,这二世祖太喜欢花天酒地,气血亏损得厉害。问荇担心他没力气,还自己掐了两下。 刚刚柳携鹰摁着他袖子,所以压根没注意到。 注意到也无大碍,除了让柳携鹰更加百口莫辩毫无用处。 劣迹斑斑的柳携鹰和孤立无援的赘婿,谁都清楚哪个更可信些。所以哪怕今天柳携鹰只是羞辱他,没直接动手,他也不会放柳携鹰走。 正好这些看不惯柳家的叔伯都在场,利用叔伯们让狗咬狗是最好的法子。 “我二叔素来看不惯母亲,他是我父亲的同胞弟弟,家中长子和我岁数也相仿,我没死之前他就觊觎着本家。” “我的那些舅舅们中,则是大舅最袒护母亲。” 柳连鹊之前说的话还留在他耳边。 他说过的大舅和二叔都已经登场了,那么接下来是…… “居然能伤成这样!” 一个年轻些的男人夸张地喊,眉眼间和柳连鹊也有几分相似。 柳连鹊的五叔,他们那辈最小的庶子。 他入赘给了京城的某家大户人家小姐,知道自己分不来本家一杯羹,也不指望能分好处。 妻家家底厚实,他丝毫不怵本家,所以回家总会来添点乱。 太有意思了。 问荇眼中闪过丝笑意,略微挣扎两下,随后认命般让跟在五叔身后的下人挽起他的另个袖子。 大片的青紫触目惊心,足足到他肘部才消失,中间还夹杂着较小的淡色的伤疤,是问荇干活时候留下的。 这得是用了多大的劲? 连些看热闹的家眷都看不下去了。 “嫂嫂,就算问公子是入赘我们家,也不能如此苛责,免得人家背后说柳家是非。”五叔打开银丝竹骨折扇遮住半边脸。 同是赘婿,本来只是找乐子的五叔竟然也有些同情问荇。 他带着金指扣的手缓缓摁了摁额角:“我先带这孩子下去歇息,真怕他跪不住昏过去。” 问荇被这声“孩子”喊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五叔岁数也没比他大多少,占他辈分倒是占得勤快。 八方来的施压和窃窃私语似无形的针,柳夫人干脆借着机会让五叔把问荇带走,暂且让此时告一段落。 可谁都知那些看不惯柳夫人和柳二少的不会善罢甘休,这寿宴恐怕免不了再提起这码事。 “你没事吧?” 走出去好一段路,五叔关切地看被两个壮汉架住的问荇:“方才忘了说,我是连鹊的五叔,姓柳,名培玉。” “多谢五叔替我解围。”问荇露出个诚惶诚恐的笑。 “我腿脚还利落,不劳烦五叔身边人费劲。” “见外了,我们也算是同道人。” 柳培玉仔细看着问荇那张脸,折扇“哗”地收起,露出些艳羡模样:“要是我能长得有你这么好,我妻主也不会成天谈生意不着家。” “她太忙了,都不愿随我一快过来。”男人蹙起眉,声音略微带了嗔意。 “真想我妻主。” 问荇:…… 很想劝这位兄台自己独立行走,但他说这话有些越界了。 柳连鹊给这个五叔的评价偏正面,说他只是性子爱闹,人倒是不坏。京城里大户人家女子独立的多,他妻主也喜欢爱闹的性子,且他闹归闹,带孩子管家里事也不含糊,就由着他去了。 第375章 柳连鹊说完后意识到不对,还跟问荇小心翼翼补了句。 “……不是谁都闹腾些好,你见着他知道有此人便好,千万别和小叔学。” 柳连鹊不吃这套? 问荇倒觉得柳连鹊也挺吃的。 “之前还没见过你,你肯定也是来参加生辰宴的,也太倒霉了,撞上那混小子发脾气。。” 柳培玉还在滔滔不绝,他压根没指望问荇能回他话,就是好不容易抓着个“同类”,忍不住要多唠几句。 “我小时候就觉得这院子里闷得慌,改日你去京城,带你去游湖玩。” “可惜了,连鹊是多好的孩子,要是他还在,我带他一起去游湖。”他眼中露出丝怀念,“他小时候可有意思,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在前边那亭子里,他板着张脸抱一大叠书追着我喊小叔。” “我和他岁数差得不多,其他差辈分岁数相近的都不会这么规矩,只有他愿意喊我。” “他果然从小就规矩。” “是,要不是长得好,能把其他孩子都吓跑。”柳培玉笑道。 “说来你俩生得都好看,要是生孩子肯定也好看。” “他身子不好,真要还在,这种事也暂且考虑不来。” 问荇还没想过孩子的事,柳连鹊能平安最要紧。 谈话间,他们不知不觉踱步到空荡的长廊下,几个书童匆匆忙忙抱着书从远处走过。 干枯的藤架渗下冬日的暖阳,斑斑驳驳的光影里,仿佛真有个小少年抱着书依在藤下,茶色的瞳里闪过细碎的光。 风卷起未扫的枯叶,又裹挟阳光里仅剩的那些暖意。 青衣少年微微闭目,将书反扣在膝盖上,素来沉静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五叔:同道中人! 第159章 请你自重 “你可得留心,柳携鹰那小子浑得不得了。” 柳培玉临走前不放心,还不忘叮嘱他:“待会生辰宴肯定要找你麻烦!” 问荇只笑了笑:“柳夫人都说罚他了,应当不会吧。” “你怎么也和连鹊一般死心眼!” 柳培玉恨铁不成钢:“你信柳夫人真会罚柳携鹰,柳携鹰往后会变得乖巧,还是信我明天连中三元?” “都是一家人,他会听的。” 问荇还是傻呵呵的样子:“二少爷让我晚上跪祠堂也是希望我给少爷祈福,应当没坏心思。” “他让你跪祠堂?” 柳培玉面露疑惑:“你跪祠堂不是大嫂的意思么?” “不是,柳夫人只是让我跪白天,我亲耳听到二少爷在外头说让我晚上也接着跪。” 问荇脸上露出丝落寞,随后强撑着笑:“不管怎样,跪不住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柳家的列祖列宗。” 听到了不得了的内幕,柳携鹰对问荇没脾气到可怕的反应无语凝噎。 “你……你好自为之吧。” 真要是让柳连鹊和问荇过日子,怕就是两个又臭又硬、木愣愣的石狮子蹲在家门口亲热! 柳培玉是藏不住事的性子,替问荇觉得生气,转头就把事和同辈同母的老三眉飞色舞地说了。 “你说柳二怎么能这样呢?” 老三胆小是闷葫芦,但这事恰好让路过的老四听到。 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两个时辰,大半的客人都知道柳二少爷苛待问荇,故意找茬让他罚跪。 本就暗流涌动的生辰宴彻底成了一摊浑水,坐得住的等着看明天的乐子,坐不住的干脆直接去找柳夫人拿这事刺柳携鹰。弄得柳携鹰最后非但没提早结束面壁思过,面壁思过还改成了在祠堂里罚跪。 觉得受到羞辱的柳二少爷拼命抵抗,耐不住柳夫人横了心非要他表个好态,让些九尺高的家丁生生半抬半架进了祠堂里头,怎么叫骂都无济于事,反倒是脾气上来踢柱子,崴了自己的脚。 风水轮流转。 “我瞧见了————” 徐云起大呼小叫,闯进徐家人歇息的厢房。 兄长忙生意没来,屋里头只有他和三弟徐云倦。 徐云倦微微蹙眉,将手头的书搁置:“二哥如此匆忙,是有急事?” 他自打来了柳家,就哪都不想去一直待在屋里头,怕勾起伤心事。 “大急事。” 徐云起神秘兮兮凑过来,坐在徐云倦身旁:“我瞧见柳连鹊那赘婿了,我之前居然见过他。” “就那次我晚上骑马出门,不慎让马脱缰,还是那个问荇反应快,替我把马给制服住了。” 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徐云倦微微怔愣片刻,落寞地低下头:“见过便见过,他与我们无干。” “你真不好奇,他可是你……”徐云起的声音戛然而止。 “什么也不是。” 徐云倦重新摊开书:“我自始至终明白自己和少宁无缘,问公子于我,最多也只能算亡故友人留下的未亡之人。” “你又是这般模样。” 徐云起失了兴趣,凑过来看徐云倦手里的书,脸上表情凝滞住了。 “三弟,这书翻的不对劲。”他小心翼翼道。 这页纸上已经写满批红,按照他三弟的性子,是早就看过了。 批红的字也潦草,果然还是在乎的吧。 徐云倦默默往后翻了几页,依旧一言不发沉默得可怕。 第376章 徐云起见着三弟情绪低落成这样,巴不得狠狠打方才的自己两嘴巴。 明明知道三弟对柳大少爷有些意思,还没找到机会表明心意柳大少爷人又没了,非要在柳家触景生情揭他伤疤。 “别看书了,咱们去瞧瞧风景。” 徐云起习武,陪着徐云倦看书实在是坐不住,就想拉着他出去换换心情。 徐云倦兴致缺缺,但瞧着自家兄长如此兴奋,也不好拒绝。 冬日没什么好看的景,柳家也没什么有趣的事。尤其现在已是半下午,外头议论赘婿、二少爷的声音渐渐消下去,被姑娘们投喂完毕的锦鲤吃饱喝足,洒豆子般四散在池塘之中。 像是暴雨前最后的宁静。 先提出要看景的徐云起先走困了,重重打了声哈欠。 柳家里头布局和他家大差不差,规规矩矩没意思。他和徐云倦走走停停,避开不方便去的地方,来到处偏僻的观景小院。 透过院墙上镂空的雕花窗能瞧见个青年坐在锦鲤池边。他将片落叶投入池里,惹得锦鲤们以为是特别的吃食,纷纷聚拢过来啄食。 青年微微露出笑意,弯腰捡回池中落叶,指尖略微沾上水渍,锦鲤们以为他是来夺食的,急得直扑腾翻滚。 好看的青年这才摸出真正的鱼食抛给锦鲤,似是嫌发冠碍事,还用另只手微微松了松头发。 眼里好的徐云起脸色骤变,拉着徐云倦就要往外走:“别看他了,是那个赘婿。” 他们走着走着,居然闯进了问荇待的院子里。 可徐云倦纹丝不动,出神地看着不远处在喂鱼的白衣少年郎。 “我见过他。” 他说。 “你还记得我们在醇香楼拍熊掌那日吗?” “记得,你当时不是还盯着个伙计……难道说?”电光石火,徐云起瞪大眼睛。 “是他!” 他那日醉的厉害记不清事,徐云倦这么一说,那小伙计还真像问荇。 徐云倦轻轻点头:“不会认错,就是他。” 难怪他会觉得问荇熟悉。 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被特意做成圆形的院门前:“问公子。” 徐云起站在原地,他三弟的行为太过突然和反常,他不知该往前还是回避。 问荇将手中鱼食尽数抛入池中,隔着锦鲤池和徐云倦四目相对。 方才的潇洒荡然无存,他露出茫然又害怕的模样:“您是?” “问公子好,在下徐云倦,字既明。” “徐公子好,我叫问荇,头次见面,我有些没反应过来。” 问荇赶忙行礼。 瞧着问荇的脸,徐云倦不禁在心中惊叹。 柳夫人是会选人的,挑到个一个出身极差,性格好拿捏的赘婿,而且相貌惊艳。 分明长得有几分明艳,笑起来全然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和刺目,他想讨厌问荇都讨厌不起来。 “不是头次见,我们已经是第二次见了。” “之前在江安镇的醇香楼里我遇到过你。”徐云倦似着了魔,说的话自己也无法把控,只是死死盯着问荇,妄图从他脸上获取什么想要的讯息。 他只要看到问荇,就又想到柳连鹊,心中根本无法平静。 “醇、香、楼……?” 问荇一字一句琢磨这三个字,脸上写满了困惑:“我的确在江安镇,但醇香楼是什么地方,是什么铺子吗?” 徐云倦眼神闪了闪:“公子不记得?那日醇香楼得了珍品熊掌,我们兄弟代家里去瞧究竟,我看见公子靠在二层的栏杆边。” “问公子的长相千里挑一,我想是不会认错的。” 徐云倦言语笃定,试图找到问荇心虚的证据,但只是徒劳。 “公子还真认错人了。”问荇连连否认。 “我就是种地的,家里地都管不过来,肯定没时间,也没钱去酒楼那种地方。” 问荇意识到徐云倦在给他下套。 徐云倦故意不点他是醇香楼伙计这码事,等着他着急辩驳忙中出错,再被迫亲口承认。 两人间暗流涌动,但徐云起全然意识不到,他忍不住探出头来冲问荇打招呼:“小哥,你还记得我吗?” 问荇笑容僵了下,往后畏惧地退两步。 徐云起意识到自己在问荇眼中就是个街头打马的公子哥,赶紧客客气气抱拳:“之前差点冲撞到问公子是我不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奇怪,之前问荇好像没这么拘谨,胆子也没这么小,制服驴子时还挺冷静。 徐云起在心里犯嘀咕。 问荇脸色这才和缓过来,怯生生笑:“我自然记得徐公子。” 之前在磨坊留宿的时候徐云起和他正面接触过,当时情况危机,有没想到还会和徐云起有交集,所以没怎么掩饰,徐云起又是个目力好的武人,要继续和他装傻压根不可能。 但醇香楼的事他得暂且瞒住,况且问荇是真对徐云倦仅有模糊的印象,那日醇香楼里头人太多,连他也不能记个透彻。 亦真亦假的态度之下,徐云倦也有些捉摸不定。 难道真是他记错了? 问荇的态度过于诚恳,不论真假,他也只能暂且放弃追问:“可能真是我记岔了。” “唐突拜会问公子也没其他意思,只是因着我曾是柳少爷的同窗,所以想来看看你。” 第377章 提及柳连鹊,徐云倦的笑容不自觉染上些勉强。 “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屋歇息,问公子也早些回去罢。” 问荇谢过徐云倦,目送两人消失在院口。 他掏出仅剩的鱼食,继续逗弄这群瘦弱的锦鲤。 这院子太偏僻,锦鲤们仅有下人偶尔投喂,其中锦鲤身量只有柳家门口那锦鲤池的三分之一,问荇也怕把鱼食全扔进去撑死没节制的锦鲤。 现在也没人管他,问荇干脆就在这慢吞吞消磨时间,等待小鬼们出来活动,探查周遭未知的区域。 徐云倦的态度实在奇怪,还得多留心,免得是徐云倦有什么坏心思。 想着,问荇又投下三五粒鱼食。 本以为得从长计议,但才过了没一刻钟,就有能够解答他疑惑的人及时出现。 “问公子竟然连鱼也要骗。” 谢韵头上别了朵鹅黄簪花,披着鹅绒的长袍,单看只是个娇俏少女。 本来早就要找问荇,结果走到半路遇着徐家两个公子,她只能等其他人走远再折回来。 她隔着一丈距离,喊住又要往锦鲤池里投落叶的问荇:“问公子被叫走后,没出什么事吧?” “多谢谢公子关心,我一切安好。” 柳夫人正焦头烂额应对那群要阴阳柳携鹰两句的亲戚,压根分不出心管他。 谢韵知道问荇在谢她替他喊来柳夫人,让他早些结束麻烦事,也佯装不熟假惺惺和他客套:“不谢,毕竟问公子伤得严重,我不能见死不救。” 不得不说问荇这副模样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谁不觉得我见犹怜。 可她只觉得无语凝噎。 明儿柳夫人也别找什么名角,给问荇搭个戏台子,生旦净末丑全给他演得了。 “男女授受不亲。” 问荇看谢韵要走过来,退到假山旁边,离谢韵足足半丈远,柔弱地垂下眼睑:“谢公子请自重。” 谢韵:……… 她都确认过周遭没人了,足足半丈有什么好自重的。她都没怕,问荇倒是怕起来了。 但看着问荇这副贞洁烈男模样,少女冷漠后退了半步。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徐家兄弟三个之前出现在熊掌拍卖现场,老二就是那个撞驴子还给豆腐坊和小问赔了三两银子的二傻,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 顺便柳二的跪祠堂体验卡还没到期,还有得他跪的。 第160章 那太好了 “现在可以了吧?” 她也不想沾染柳家麻烦事,自然不愿和问荇多待。 “长话短说,老县丞的事已经解决好了,你不必担心。” 谢韵寻到个还算中肯的办法。 案子时间隔得太久,其实可判可不判。 葛老县丞的情况复杂,他既是罪人,也不是罪人,谢韵索性劝老县丞拿出半数家产去修缮慈幼院,余下半数也够他安度晚年。 听说自己干了混账事的老县丞又悔又愧,自然是答应下来,谢韵还少用了些县衙本就捉襟见肘的银子,江安镇的慈幼院得以顺利建造,规格还比之前要好上一些。 谢韵边说边警惕地回头看去,还好自始至终都没人造访这僻静小院。否则就算是经常和男子打交道的她也难免会被泼脏水,让人嚼舌根。 “你是不是有事要问我?” 问荇收敛起文弱模样:“别担心,地方我挑过,整个柳家就属这院子最偏僻。” 满地的杂草缺乏打理,锦鲤也经常被忘记喂食。 这地方是柳连鹊告诉他的,他说他幼年时图安静经常来这看书和发呆,但其他人嫌地方偏,都不乐意过来,下人们也经常会遗漏边角料地皮建造的小院。 谢韵找这地方都得大费周章,不可能寻过来只是简单来说县丞的处置结果,看看问荇有没有被打断腿。 她定是有事托付问荇。 恰巧一阵风起,谢韵声音略微压低:“你对柳家的情况知道多少?” “不多。” “作为赘婿,还是多知道些好。” 谢韵意有所指。 谢韵怎么也想知道柳家的事? 问荇笑了笑,这个忙他顺道帮即可,并不费事:“是,我会尽力去了解,感谢谢公子提点。” “我有事要问谢公子,您先别急着走。” “什么事?”谢韵提起搁在栏杆上的灯,“时候不早了,问公子要问就快些问。” 刚巧又是一阵风起。 问荇压低声音:“谢公子知道徐云倦这人吗?” “知道,他是徐家三公子。”谢韵不解,“问公子是何意?” “我想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谢韵警惕心顿起:“我与他不熟,只知道他品行很好,一个兄长从商,另个哥哥习武。” “是他哪里惹了你?” “不。” 问荇叹了口气:“他是我夫郎同窗,我听我夫郎提起过,所以……” 谢韵沉默了。 她是该拎上灯笼掉头就走,还是连灯笼也别要,就赶紧跑呢? 可灵光一闪,她还真想起些关于柳少爷的事。 谢韵不似柳连鹊,她更关注些细枝末节,不光对各个家族动向感兴趣,对些捕风捉影,有可能成真的小事也感兴趣。 “是有关系。” 第378章 这下轮到问荇诧异了。 他就是想找个借口套谢韵话,推断下待徐少爷需不需要他加倍提防,结果还真和柳连鹊扯上关系? 谢韵难得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我记得有风言风语说,他心悦柳少爷,从他们同窗时候就心悦了。” “但因为他家境差了一截又不愿入赘,所以只能作罢,一直没把情意宣之于口。” 她玩味地观察问荇的表情,企图从中找到些伤心愤慨。 可惜失败了。 “只是传他喜欢我夫郎,也没说我夫郎喜欢他。”问荇丝毫不为所动。 “而且他不愿意入赘正好,我愿意就行了。” 谢韵:…… 你倒是还挺得意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和问荇浪费时间,连招呼都没打就扭过头去。 “我提醒你,他和柳少爷那些传言是真有,自己琢磨去吧。” 小院里再次归于宁静。 算着时间,管他起居的下人差不多该出来喊他回去了,问荇利落跳下石台,借着走夜路的经验,不用提灯便熟络地往回走。 他身后浮现出一团团鬼火,有些安静闪烁,有些不安分地到处乱跑。 最亮的那枚小心地开口:“大人,你不会真觉得柳大人会和那什么姓徐的有干系吧?” 进宝很忐忑,他觉得柳大人是天底下第一好的鬼,要是到时候问大人和他闹闹出事,他往后跟谁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什么云倦不倦的,一听就是小白脸,柳大人肯定喜欢咱们小问这种的实在人。” “……你确信小问是实在人?”黄参语调带着怀疑。 问荇的坏心思可多了去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人肯定没机会。” 郑旺义愤填膺:“要我说啊,这群穿锦衣的也是没意思,一天到晚瞎造谣。” 全然忘了他生前也算半个穿锦衣的。 问荇缓缓摇摇头,示意小鬼们自己不会往心里去。 徐云倦若是对他夫郎有意思,那方才失魂落魄,带着莫名敌意的样子倒也说得通,但他相信柳连鹊对徐云倦半点意思也没有。 他更关心这事往后能不能拿去逗逗柳连鹊,听他说两句好听的话。 问荇鞋尖点了个方向,众鬼心领神会,噤声后一窝蜂涌过去,兴奋地开始探查。 憋了好几天,终于能换个地儿了! “问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管问荇的两个下人在问荇半年前刚进府的时候就负责他的衣食住行,对问荇还有些好感。 看问荇手腕上青青紫紫的又非要出去透气实在可怜,叮嘱两句哪里不能去便没继续阻拦他。 还好问荇不是柳携鹰,说了回来的点就不迟到,也不会到处乱跑,能让他们好交差。 “哎呦我的爷,你这裤腿上怎么有泥又有水。” 家丁赶紧把他拉进屋里:“明天得换新衣裳,可不能再这么瞎转悠。” “知道了。”问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遇到锦鲤太好奇,结果让鱼池里边的水溅着了。” 家丁们不好责备他,只是等问荇将脏衣服换下后带走,毕恭毕敬地退到屋外。 “您早些睡,明日卯时就得起来梳妆,可别在夫人面前露倦意。” 柳夫人今天没责怪问荇,但柳携鹰被罚跪和问荇有关系,他们担心夫到时候迁怒问荇。 问荇躺在宽敞且软到让他觉得不适的床上,闭上眼开始假寐。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进宝兴奋的声音响起:“大人,我们寻到那处地方了!” 问荇猛地睁开眼,黑夜中鬼火的光亮愈发显眼。 进宝率先化成人形落在地上,手扒拉在他床边,眼睛亮闪闪的:“柳大人说得没错,果真有间落了锁的屋子。” “我们已经记下来位置了,只是……”他露出些许苦恼。 郑旺接过他的话:“只是我们压根也进不去。” 寻常障碍任何鬼都能径直穿过,唯有那间屋会把他们弹开。 弹开后不疼不难受,就连最厉害的进宝也感觉不到屋内异常,但使了各种办法也进不去。 “是啊,明明就是间普通的屋。” 林大志小声嘀咕。 “不寻常。” 素来沉默的闻笛小声道:“那间屋前面,栽了棵枯掉的槐树。” 沉默内敛的人多半也心细,进宝一拍脑袋:“欸,闻笛哥说得对,好像真有棵槐树。” “咱家门口不是也有棵槐树吗?” “可以啊兄弟,你刚刚咋不说。” 闻笛紧张地低下头,躲开郑旺热情的拥抱:“没,没机会说。” 路上进宝郑旺你一言我一语,时不时还穿插老爷子的叹息声、另外两个兵卒的议论声,他本就不爱说话,压根就找不到半点机会。 “既然和小问家布局像,也许是什么阵眼。”黄参摸了摸胡子,“我们干说再多也无用,还得小问亲自去看。” 这可是个重大发现,小鬼们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接下来只需要缩在帕子里保命,等重新回到禾宁村的乱葬岗。 外头守着家丁,问荇不好开口说话,静静听六个鬼七嘴八舌描述所见到的景象,听了足足一刻钟,终于费劲拼凑出可靠的场景来。 那是个在柳家最西边的普通院子,小院里有棵大槐树,可分明干枯的槐树上却诡异长着落不下来的枯叶。 第379章 院门落了道锁,里头的屋子也都落了锁,这锁还不似老县丞门上那么破旧,而是新换上的,人要闯进去难上加难。 除此之外,这间小院的其他装饰就和寻常院子别无二致。 “说起来,我还看到些有意思的事。” 进宝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那个讨厌的什么柳带鸟,他今晚过得可不自在。” “不是带鸟,他好像是叫携鹰。”王宁无奈地纠正进宝。 “他还携鹰,我看带鸟都配不上。”进宝哼了声,慌乱掩饰住自己没好好认字的事实。 “跪个祠堂就哭哭啼啼,我大老远就听到他在那叫,叫得比姓祝的那猎户杀猪时猪叫得还难听。” “问大人比他厉害多了,祠堂待这么久也没出事,我希望他往后就长在祠堂里,一直跪下去。” 敢欺负柳大人和问大人,肯定没有好下场。 祠堂。 “我不跪了!” 柳携鹰捂着自己的膝盖,又哭又闹:“好累,我要回去睡觉,你们放我回去。” 旁边管事的家丁是柳夫人身边的人,得了柳夫人的命令,自然没其他下人这么惯着柳携鹰。 他低声道:“少爷,还有几个时辰,您忍一忍,明早就能离开。” 平时这个点柳携鹰还在花街柳巷里转悠,说是犯困,其实就是想偷懒罢了。 “狗娘养的,你算什么,凭什么管我!” 柳携鹰连打人的力气也没了,只能恶狠狠骂着脏字。他哪里受过这种苦,大晚上跪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连个软垫也没有,膝盖都跪成青紫色。 那个赘婿是下贱地方生出来的,活该跪得久,可现在那赘婿都好好躺在屋里头歇息!!! 柳携鹰目呲欲裂,巴不得把问荇碎尸万段。 他殊不知这看似冷血的惩罚,已经是自家娘包庇他最好的方式,反倒是在骂人的时候连着她一起骂:“那个听别人狗叫,就罚我跪的婊……” “少爷,请你慎言!” 听到他两个九尺高的家丁上前来,容不得他反抗将他死死压在地上,把他不成样子的跪姿压得标准,柳携鹰膝盖上的淤青被按动,宛如脱水的泥鳅般抽动两下,忍不住惨叫出声。 冰冷的地板,面前冰冷的牌位,还有铁石心肠的家丁。 柳携鹰隐约开始害怕,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骂声渐弱,他悻悻垂下傲气的头,家丁们这才略微松开手,但力道依旧很大,确保他直不起身。 问荇亲生插上的香已经彻底化为灰烬,与他相伴一起到天亮的除去家丁,只有角落里那盏摇摇晃晃亮着的,随时会熄灭的灯。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徐兄闷闷不乐,是有什么心事? 徐云倦:为了家族,只能割舍心头所爱。 小问:哦,徐兄是不愿吃软饭当赘婿。 小问:没事,我吃两碗夫郎盛的。 第161章 照顾好他 清晨,问荇早早披上华服,被强硬拉到梳妆台前。 其实妆是可画可不画,但柳家似乎是非要磋磨下问荇,让他天没亮就起来,一套俗礼免不了。 替他上妆的是个岁数大的哥儿,胭脂在他指尖润开,哥儿瞧着问荇的脸竟不知从何下手。 “公子,你生得好看,略微上点妆就行,多了显得俗气。”他小心翼翼开口,生怕问荇觉得他迟迟不动手是因为敷衍。 本来是该叫问荇姑爷,柳家却上上下下都喊他公子,丝毫不让这赘婿占口头上的便宜。 虽然富贵人家公子哥们都喜欢敷粉,但问荇嫌盖在脸上的粉太厚重,老仆从的话正中他意。 “您看着来就好。” 问荇性格宽厚,哥儿着实松了口气:“好,公子先闭上眼。” 不愧是大少爷的丈夫,瞧着竟然隐约有些大少爷的影子。想到自家大少爷,老哥儿的眼睛发酸,下手也愈发轻柔。 今天跟在问荇身后的老仆之前也是看着柳连鹊长大,微微闭上了眼睛。 问荇进出屋子前后几乎没差别,老哥儿只是给他遮了下脸上略微粗糙的细小伤口,给问荇挑了件红衣,让他穿在身上。 “我夫郎刚走半年,穿大红不妥。” 穿得白会被说晦气,但穿得太喜庆又要被说薄情。 “我知道,可今天宾客着装都喜庆,您的也不能太素淡。”老哥儿为难地抽出件赭红绣金的长袍,略微比方才抽出那件要低调。 高门大户太多薄情人,别说已经过去半年,二少爷的红衣从大少爷死那天就穿起来了。 问荇接过叠得齐整的赭红长袍,谢绝家丁们替他换衣服的请求,将自己单独关在屋里,对着铜镜更换衣装。 领处的薄纱终于整理平整,问荇将那块装着鬼从不离身的帕子塞回里衣。 离生辰宴正式开始还有许久,问荇主动要求家丁们带路,去求见柳夫人。柳夫人身旁的小厮堵在门口面露犹豫,夫人正在和娘家人谈事,怎么能让他个赘婿进去? “你有什么要事,我代替你转达。” “我想离开时带些我夫郎留下的物件走,请求柳夫人准许。”问荇作势要跪,吓得下人赶紧拦住他。 “使不得,使不得啊!” 柳少爷的屋子他们都不敢进,这赘婿要什么好处完全可以直接和夫人提,没必要上去赶着沾死人的晦气。 第380章 “求您替我向夫人转达,我不要金银钱财,只求能带些少爷的字画回去当念想。” 问荇声音坚定,小厮无法,只能让他在门口等着:“我去替你问问夫人。” 过了一阵子,小厮推门而出:“夫人准了。” “但夫人说,你进完柳少爷的屋要重新沐浴焚香,换身衣服才能参加生辰宴。” “好。”问荇唇角微勾,丝毫没因白忙活一个时辰感到丧气。 既然准许他进去,柳夫人定是确信连鹊屋里头没什么值得他探查的地方,眼下需要排查的只剩下那处上了多重锁的屋子。 时隔半年多,他终于被以赘婿的身份允许回到柳连鹊生前的卧房。 之前伺候柳连鹊的老仆神色复杂,弓着腰站在他身后:“少爷留下的物件没人碰,只是让洒扫的下人定期在屋里头焚香。” “您随意走动吧。” 老仆心中涌起悲凉,今日他才看得真切,哪怕再维持原状,大少爷也都回不来了。 卧房里的摆设的确大多还在原处,只是勉强有些烟火气的柔软床单、柳连鹊病重前夜摆在床前尚未收起的棋盘都被放在盒子匣子里,显得卧房冷冷清清毫无烟火气。 就如同他短暂在柳家待过的每一天般,问荇将屋里蔫巴巴的兰草摆在窗台上,和老仆要些谷子在窗前投喂过路鸟雀。 随后他给倒了杯茶,坐在柳连鹊经常写写画画的书桌前。 只是兰草已经不复生机,鸟雀也因为长久无人投喂不再路过此地,那杯柳连鹊喜欢的茶到最后也是问荇喝了。 有点苦。 问荇不喜欢喝,但又给自己添了杯。 在他喝到第三杯茶的时候,他瞧见个这大喜之日里不甚喜庆的身影。 柳携鹰步子摇摇晃晃,衣服脏兮兮灰扑扑,边疼得哼哼边让两个下人搀扶着,有气无力路过柳连鹊的窗边。 “问荇,给我滚!” 他手里攥着块碎石,看见问荇的瞬间脸色变得更差,抬起头欲扔出去,被搀扶着他的下人拦住。 “少爷,生辰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要回去更衣。” 下人们冲着问荇抱歉地笑了笑:“公子,对不住。” “我没事,少爷肯定只是说气话,不会真的苛责我,你们别让石头伤着少爷的手。” 问荇大度地冲窗外的几人行礼。 “你个狗奴才!!!” 柳携鹰气得要晕过去了,要不是问荇把罚跪的事说出去,要不是问荇当时没还手,他压根不用跪祠堂跪到现在。 事到如今,这狗东西穿得光鲜还装出副好赘婿的模样是谁给看? 问荇脸上露出丝转瞬即逝的难过,随后强撑着转过头去,拉上帘布。 下人们看问荇实在可怜又无助,动作略微强硬些:“少爷,是夫人说了不让你动手,得罪了。” 他们倒觉得问荇没什么错,性子太善良才会让人欺负。 谩骂声渐渐远去,窗前再次归于平静。 问荇表情却未变,丝毫不敢松懈地重新拉开帘子:“是有人在吗?” 玉兰树下走出个紫色衣服的青年,正是徐云倦。 被问荇察觉到存在,他也有些尴尬。 本来只是恰巧路过此地,又不想撞上问荇和柳携鹰的对峙,所以才被迫躲藏片刻。 现在问荇察觉到异样,倒像他鬼鬼祟祟,在行不正之事。 所幸问荇并未对他展露出敌意,只是面露歉意:“让公子看了我们家的笑话,实在抱歉。” “并非问公子的过错。”徐云倦忙道,“柳家二公子这些日子许是遇到了事,脾性素来不稳当,我会权当没看见。” 这些日子脾性不稳当。 他好像不止一次听说柳二之前脾性没那么差,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事? 问荇眸色暗了暗,笑道:“那就好,我就先去整理我夫郎留下的书卷了。” “好,我不叨扰问公子。” 徐云倦轻叹了声,快步走出问荇的视野间。 老仆同情地看着问荇,柳少爷走了,问荇也无人依靠受尽欺负。 左右无事,问荇开始凭着回忆,和老仆一同翻看柳连鹊的柜子。 血玉环境里的布局和眼前一模一样,柳连鹊的屋子比他更加规整,他能准确看出哪里存放着书,哪里放着笔墨纸砚。 柳连鹊会写许多字体,写得最好的还是行楷。画则大多是风景画,偶尔有些单串的琵琶和葡萄。 他挑了两张小幅字画,差老仆用盒子仔细装好。 老仆抬起昏花的眼,仔细看着眼前的青年。 分明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表情,但阅人无数的他笃定问荇情绪比方才进屋前低了不少。 这宅子里,鲜少会有替少爷感到难过的人了。 他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少爷有个匣子,用来装给老友的礼物。” “我猜或许里头会有给您的,你可以去看看。” 这是柳连鹊从小到大的习惯,他记着谁要什么,遇到后就会买下来存在匣子里,往后见到友人再送出去。 打扫的下人不敢随意动柜子抽屉,老仆也把这事埋在心里,不想让瞧不上柳少爷的人去沾染。 本来打算一直埋下去。 可他看到问荇摆弄花草的模样,恍惚想起少爷剩下的最后那些日子,这个出身苦寒的青年也在做同样的事。 第381章 少爷病重得已经不能下地,倚靠在床边,疲倦的目光温柔地追逐着问荇。 少爷走的三日前,趁着问荇被柳夫人喊出去,少爷曾把他叫到床前:“我时日无多了。” 他平静看着老泪纵横的家仆,似乎不为自己的死亡感到恐惧:“我走后,劳烦夏叔照料好自己,照顾好母亲,照顾好两个弟弟。” “也照料好问荇。” 其他人不需要他照料,他没尽到责,没帮衬上问荇什么,眼下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他。 他勉强确认眼前的青年可以信赖,希望一切还不算太晚。 问荇怔愣片刻,柳连鹊并未和他提起过此事:“我想看看我夫郎留下的锦盒,劳烦老人家了。” 只见老仆缓缓走几步,颤颤巍巍打开床下的暗格,捧出个梨花木制的盒子:“就在这。” 盒子四四方方又朴素,不大,但沉甸甸的,轻轻晃动里头有响声。 原来是藏在床底下,难怪他不知道。 问荇接过木盒,打开盒上的弹扣,发出轻微脆响。 盒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却又都叠得非常规整。最顶上压着副装裱粗陋的画,不是柳连鹊常画的山水和琵琶,而是碧波荡漾里飘浮着圆叶黄花的野菜。 荇,生于澄澈湖泊和山野溪流,全株可入药。 画上沾染着干涸的斑驳彩墨,不像是刻意为之,像是因作画者拿不动笔,才被迫让画被蹭的脏污。 画里的荇草在最前头,后头空荡荡的湖面,似有旭日刚出。 柳连鹊曾颤颤巍巍握着笔,借着他生命的最后余温,艰难画下这副画。 他抬起头来,窗外夏时开的花正含苞,同他一般枯瘦的少年眼里带着光,提上桶浇灌着那些花草。 画边一反常态用正楷写着字,不是诗词或者晦涩难懂的言语,而是最简单的大白话。 就像生怕问荇看不懂一样。 ————愿你之后走的路,比生长荇草的溪流还干净,比它们落脚的湖泊更坦荡。 送给我的友人,问荇。 作者有话要说: 滴,朋友卡~ 据不知名邪祟小朋友透露,问大人把副画压床底下,每次和柳大人吵架都要掏出来,哭两句柳大人只当他俩是朋友,他心受伤了。 邪祟小朋友对此评价:不要脸。 第162章 声声泣血 “没有合您身的赭色衣裳了。” 待到问荇再次沐浴焚香,仆从为难地给他送来件略微带些橙的红衣。 问荇生得高挑,柳家也没特意给他准备衣裳,要再求低调又合乎礼数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会显得紧。 “实在不行,我去问问成衣坊那……” “不必了。” 问荇披上绣着乌金纹的红衣,莞尔笑道:“这件便好。” 早知道问荇该穿艳的好看,没想到能这么好看。 旁边的老哥儿眼睛看直了,忙不迭从抽屉里取出块墨玉:“问公子,给腰上戴这个!” “听我的,保准好看。” 要是问荇出身再好些,没有成婚,估计不是他找说亲的媒婆,而是说亲的媒婆踏破他家的门。 衣服俗不俗气是分人的,都是穿红衣,他远远瞧见那柳二少爷分明别着上好蜜蜡还是又俗又轻浮,问荇却能镇住红衣和墨玉。 柳夫人的生辰宴不是小事,几乎漓县周遭有些名头的商家乃至官家都会派些人来。 一是贺喜,二是探柳家风头。 柳连鹊走后,柳家着实没有之前让人瞧着那么安心了。 但暗流不会浮到明面上,今日的气氛还算轻松。 先是群公子小姐在柳家吃茶谈天,到了晚上,他们得移步去画舫里头给柳夫人贺寿,祝柳家往后能如同画舫般平稳驶在琉江之上。 一身红衣的问荇很低调地混入其中,却牢牢吸住宾客们的眼睛。 谢韵和女眷们坐在原处的凉亭里,瞧见那身红衣心里暗骂了声。 问荇是不清楚自己长什么样,非要穿成这幅模样来出乱七八糟的风头。 “是不是那赘婿!” 她身边的少女倒是激动得两腮微红,十三四岁的年纪对什么都好奇,姑娘们搁下手里的梅花糕,远远看着问荇。 谢韵面无表情咽下一口绿豆糕,被噎得灌了整杯茶。 这断袖也就脸能看,心黑得像刚研磨出的墨,得提醒姑娘们注意些。 不过诸位小姐也知道问荇的夫郎早逝,都没什么旖旎的念头,不过是好奇心作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我及笄了,要找个比他好看的夫君。” 钱庄家的小姐托着腮:“也不知爹爹明年会给我说些什么亲。” “我还不想成亲,”年岁最小的姑娘眨了眨眼,擦掉嘴上的饼渣,“我往后要去京城里做女官!” “京城的女官太远了,我爹娘肯定不让,要是咱们这也有女官能做就好了,我肯定也要做。” “阿韵姐姐,你呢?” 谢韵是这群没出阁的姑娘里岁数最大的,每次出来难免要被问几句婚事。 “我暂时没成婚的想法。”谢韵瞧着笑闹的姑娘们,也开起了玩笑,“反正不找个断袖成婚,你们也不能找。” “断袖自然不行!”柳小姐赞同道。 “也难怪问公子是断袖,大少爷长得好看呀。” 第382章 “是啊,我当时喜欢过柳公子好一阵子。” 一个脸颊上有红痣的漂亮少年凑上来:“我就说哪来脾性这么好的少爷,他之前还替我捡过落下的玉佩。” 他哭丧着脸:“本来以为是什么话本里的开头,我都想好我俩往后生几个孩子了,抬头注意到他额头上的痣,回家哭了整整三天。” 女孩们哄笑起来,有些不嫌事大的娇笑道:“哥儿怎么了,谁说两个哥儿不行?” 问荇捏着茶盏,恰好朝着凉亭的方向看来。 意识到凉亭里是群在闲谈的少女,他歉意地笑了笑,别过眼去。 声音戛然而止。 “两个哥儿或许可以,但你和柳少爷是肯定不行。” 方才打趣的少女讪讪用团扇掩住嘴,羞怯地躲在好友身后。 这下糟糕,开玩笑让事主听着了。 问荇笑着太好看,说话的哥儿光瞧着问荇的脸都不好意思,也慌忙转过头去。 他满脸郁闷:“……他怎么长得比哥儿还好。” 问荇的身份不尴不尬,家仆们对他战战兢兢,少爷堆里他进不去,更不能去哥儿和姑娘那凑热闹。 他就这么到处游荡,反倒是听到些关于柳家的细碎传闻。 除去捕风捉影肯定不靠谱的那些传闻,大多和柳连鹊提过的大差不差。 客人们也知道柳携鹰不好惹,纷纷默契地不去提他,而柳携鹰本人也不在场,估计是跪得太难受不想出来。 但等到去画舫的时候,他将作为下一任家主必须出来。柳夫人办这生辰宴,肯定也有想让他亮相的意思在。 其他的八卦问荇左耳进右耳出,但和柳连鹊相关的明明没几条,他却是记得清楚。 什么走在路上好心送醉酒的哥儿,操办酒宴听感情不和睦的叔母哭了两个时辰,算了三天账发现缺掉五文钱。 又心酸又好笑的事也有————柳连鹊帮得了风寒的同窗誊抄先生笔迹,结果自己抄晕过去又让其他同窗替他誊抄。 里面真真假假不得而知,但确实听着都像柳连鹊干得出的事。谈论起柳连鹊,众人无一例外都是惋惜,随后话题戛然而止。 “哨子。” 问荇低头,发现是个板凳高的小团子。 锦衣小男孩板着张脸,眼睛和柳连鹊很像,眉毛更浓些。 他见问荇不说话,奶声奶气又重复了一遍:“哨子。” 这孩子有些眼熟。 问荇疑惑地抬头,看向跟随小男孩的两个小厮:“这是何意?” “回问公子,随鸥少爷说的是嫂子。”小厮擦了擦汗,尴尬地替柳随鸥打圆场,“他年岁小,以为问公子是姑娘……” “他不似菇凉,他就似我哨子。” 柳随鸥还在换牙,讲话都漏风:“大锅的妻纸,就是哨子。” 这可是夫子说的! 问荇:…… 他笑容和蔼:“是,我是你嫂子。” 问荇对柳连鹊的三弟没什么恶感,毕竟这孩子岁数摆在那还愿意替他哥老老实实跪一天守灵,哭得也真情实感,心性至少不坏。 但也只是没有恶感而已。 他不会因为有小孩和柳连鹊一样喜欢板着脸,还长得像柳连鹊,就觉得他可爱。 小男孩终于满意了:“哨子好!” “随鸥少爷好。” “随鸥少爷很喜欢他大哥。”身后的小厮笑道,“多谢问公子了。” “嗯,我喜欢大锅。” 男孩的扣齿清晰了些,他煞有介事点点头:“我以后也要做大锅。” “是,三少爷当很厉害的大哥!” 小厮们哄着男孩渐渐远去,问荇瞧着男孩暗搓搓背在身后的手,有些想发笑。 好吧,也挺可爱的。 至少比柳携鹰可爱多了。 “公子。” 一个眼熟的小厮匆匆赶来:“我们二少爷想找你。” 他拼命暗示着问荇:“您现在身体还好吧?或者有没有什么急事?要是不行,我去和二公子说。” “你要是没把我带回去,也会被责怪。”问荇一脸为难,“还是我去好了。” 问公子简直菩萨心肠! 小厮热泪盈眶,在柳家干了这么久,难得有把他当人看的。 “好,不过二少爷现在心情不好,而且身上还带着伤,您到时候顺着点他。” 也是奇怪了,二少爷就盯着问荇不放,非要把问荇弄出好歹,结果反倒把自己整得很惨,问荇阴差阳错压根没事。 这也是好人有好报? “不会的。” “他应当只是心情不佳,不会同我动手的。”问荇在小厮眼中,简直浑身散发着温柔的光。 他朝着不远处的另个小厮挤眉弄眼。 要见血了,快去和夫人说! 不远处偷懒的小厮拼命点头,拔腿就跑,宛如有活阎王在追他。 问荇左拐右拐,终于在处僻静的角落里见着了柳携鹰。 “问荇,之前的事咱们一笔勾销,今天是娘的生辰宴,别来惹我。”柳携鹰看着他的眼神依旧带恨意,但没像之前一样粗暴地动武。 只是问荇一句话险些让他破功。 “少爷从未惹我,我也没惹少爷,为什么要一笔勾销?” 红衣青年眼中带着困惑:“我是柳家的赘婿,您做什么我都不该去怨。” 第383章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柳携鹰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都准备好拖着等到娘过来,说自己跪祠堂太困睡着撞头撞出的伤是问荇所为,让这个赘婿彻底翻不来身。 可他瞧着问荇那张无辜的脸,实在是难以忍住。 和柳连鹊一样的自以为善解人意,又高高在上。 他的手烦躁抓着胳膊,甚至抓出道道红痕,嘴上也愈发不客气起来:“是,你是最下贱的赘婿,因为那个哥儿也一样下贱。” 柳携鹰压根就不会好好说话拖时间,仆从们低着头不敢听,问荇的脸色骤然沉下。 瞧见问荇的态度变了,柳携鹰心中油然而生种报复的快感,愈发口不择言:“他就是个只配被人骑的,会认几个字就觉得自己不用被人骑被人骂了。” “还想要柳家?”他笑得愈发癫狂,“做梦吧,他只配嫁给种地的,然后被埋在地里。” “二公子说得这么清楚,想必是被人骑过吧?” “你!!!” 问荇骤然刻薄的话瞬间激怒了柳携鹰,他没想到还有下人看着,问荇居然有胆子这么羞辱他。 不等他接着骂,也不等家丁反应过来,青年狭长的眼中划过丝只有他们两人可见的轻蔑。 “也难怪二公子会这么说,毕竟二公子大字不识,觉得能骂两句,自己就是个人物,就能追得上他了。” “你瞧瞧你的脸。” 问荇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一字一顿道:“虚成这样————” “不会是被人骑的吧?” 他声音很低,但恰巧能让柳携鹰听得一清二楚。 “问荇!!!!” 柳携鹰愤怒地咆哮着,朝他扑过来。 问荇这回没再只躲藏,抬脚轻而易举绊住柳携鹰,趁着家丁们还呆愣着,飞速收回腿。 柳携鹰失去平衡,重重朝着地上倒去。 问荇轻而易举揪起他后颈处的衣服,声音寒凉,又好似呢喃。 “你连给他垫脚都不配。” 随后他微笑着,专挑着不致命的小腹给了柳携鹰重重一拳。 这拳不光打得柳携鹰直不起腰,还打得他耳边嗡鸣,眼冒金星。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两人小厮想要上前劝阻时,问荇已经换上副愤怒的模样。 “问公子,你冷静!” 问荇眼眶通红,被拉开时宛如困兽般死死盯着柳携鹰,盯得柳携鹰脊背发凉。 “他是二少爷的兄长,二少爷你当着我的面侮辱他,瞧不上我可以,对得起他怀胎十月的母亲吗?” “我是蠢笨,听不懂有些话,但你编排我夫郎他不检点,他在天之灵会一直看着你!” 他声声泣血,闻声赶来的柳家旁支听得浑身一震。 编排哥儿的清白,那可是头等的混账事。 尤其是编排已死的哥儿。 “我没有!”柳携鹰捂着肚子痛呼,他视线尚且不清楚,问荇的表情在他眼中扭曲。 像是愤怒,又像是笑。 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纯粹的冷漠。 像在看路边的野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是真当我不会打架了。 随鸥:哨纸! 小问:……小朋友不要看。 第163章 请君入瓮 “是出了何事?” 柳夫人脸上态度阴晴不定,跟过来的叔伯就像甩不掉的尾巴,逼得她不能发作。 而且柳携鹰瞧着确实没受什么皮肉伤,单看像是他和问荇挑事,问荇一忍再忍,实在是被逼得急才出手。 一边是有理有据控诉的问荇,一边的柳携鹰除了会闹着喊“我没有”,什么有用的话都说不出。 问荇胸膛的起伏渐渐放缓,他大梦初醒般看了看周遭,眼中愠怒渐消,却依旧倔强地抿着唇,拒绝和柳携鹰低头。 二叔看向架着两人的家丁:“你们说说,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问公子性子温良,为何突然会打人。” 问荇把头低得更厉害,嗫嚅着不敢应声。 家丁看向柳夫人,希望从她脸上获取些授意,可柳夫人只是平静地看着前头。 事态闹得太大了,让家丁们帮着颠倒黑白只会给这些旁支亲戚穷追不舍的借口,而且问荇实在是个极大的变数,她琢磨不透,不敢随意拿捏。 不如趁现在把事态化小。 “是,是二少爷说了些对大少爷不逊的话。” 家丁硬着头皮跪在地上:“问公子护大少爷心切,才失手打了二少爷一拳。” “原是这般。” 她皱着眉看向柳携鹰:“鹰儿,我说了数次,你当以你大哥为榜样,怎么能出言不逊中伤他?” “罚你生辰宴后禁足祠堂,抄家规十遍,半月不得外出!” 她的愤怒真切,就好似真的为柳连鹊着想。 “我不!” 柳携鹰本就跪得力竭,要发作又瞧见柳夫人严厉模样,只能悻悻认下,免得柳夫人盛怒之下再责罚他。 “是,母亲。” 随后,柳夫人又看向问荇,语调依旧极冷:“无论二少爷说了什么,他都是柳家的二少爷,你不该去打他。” “此事恶劣,那就罚你……” “嫂嫂且慢,我怎么刚刚听到鹰儿在说大少爷……的事,这可不是一般的出言不逊啊。” 第384章 二叔看向问荇,仿佛在看自己的宝贝筹码,笑得和蔼可亲:“这孩子瞧着老实,倒也是性情中人,自家夫郎被这么说,生气也难免。” “我觉得二哥说得有理。” 五叔柳培玉也跟着帮腔:“这事传出去不好听,现在听到的都是自家人,家丑不会外扬。” “别到时候责罚他太过头,责罚得让那些外人知道。” 他的话说到了柳夫人心坎里,她静默了会,波澜不惊道:“罚你今晚不准上画舫过生辰宴,跟在画舫后的小船上替柳家放灯祈福。” “今天的事,各位自己知道就好,都散了吧。” 说完,柳夫人带着一众侍女离去。 放灯祈福不是苦差事,甚至压根算不得惩罚,柳夫人此举的意味明显,就是在提防问荇。 本来是她请问荇来柳家,到现在她倒有些忌惮这赘婿。 问荇和柳携鹰产生过好几次摩擦,到最后柳携鹰染一身腥,问荇却清清白白,加上中间有亲戚浑水摸鱼,她抓不到责罚的把柄。 柳夫人不敢让他上画舫妨碍生辰宴,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柳携鹰仅剩的名声。 “是。”问荇赶忙行礼,目送众人离去。 柳培玉转头看了他眼欲言又止,但也找不到机会和问荇说话,跟着一众叔伯就离开了。 夜幕降临,问荇身后跟着三个随从,几人走上满载花灯的小舟。 每个花灯上放着一根红烛,由于四十盏不吉利,所以数量翻个倍,足足一组准备有八十余盏,八搜小舟放八组。 小舟跟在画舫后头,游在琉江里。 不远处的岸边,布衣百姓们摩肩接踵,远远观望着船上灯火通明,仿佛与他们是两个世界。 画舫里头的奢靡同他们无干,他们也无法窥探,反倒是画舫后头的小舟引得他们注意。 红衣少年郎坐在船头,衣着不似寻常小厮家仆,正依着滴漏的时间,将盏盏河灯投入江水。 过了小半时辰,画舫停在了前头,但画舫边的小舟们四散开来,游入漓县四通八达的水网,将几百盏河灯投入其中。 这就是柳家。 水网是漓县的命脉,柳家就是源源不断流出血液的心脏,谁都得敬畏这心脏三分。 哪怕它现在搏动得没那么有力。 街边的早梅盛放,问荇拉进缠在舟头的红绸,黑亮的瞳孔被河灯照得好似有灼灼星火。 “这是谁啊?” “我哥在柳家当差,据他说是柳大少爷的相公,长得真好看。” “对,据说是农家子入赘进去的,命好……” 岸边不住传来窃窃私语,问荇充耳不闻,只是安心做着手头的事。 朱聪听说今晚柳家画舫游街,搁置下手头豆腐坊的事情,也挤在桥头探脑袋看热闹。 他突然发现前边的船头有个眼熟的身影。 朱聪用力揉了揉眼。 这不是之前借宿他家,还和他一起制服驴子的青年吗? 听着身边人对问荇的评价,什么赘婿,什么柳家,什么命好,弄得他都迷糊了。 “我还是回去磨豆腐吧。” 他搓了把脸,呆滞地转身,险些从桥上跌下去,给让好心的路人拉住了。 “小兄弟,你也当心点!” 桥头传来骚乱,问荇循声抬眼望去,刚好和朱聪四目相对。 他冲着朱聪招了招手。 朱聪这下彻底看清了,无力扯了扯嘴角,从人群里挤出去。 难怪问荇会不在乎三两银子,他居然让柳家的儿婿帮忙管驴子! 一阵风过,早开的腊梅的花瓣纷飞,半透明的金黄落在他的鬓角,滑入他的衣襟。 “大人大人,他们都在看我们!” 进宝大着胆子钻出帕子,趴在船头,由于畏惧烛火光亮眯着眼,朝着人群笑嘻嘻地招手。 他活着的时候困在宅院里,很少能见到这般风景。 “吵什么,他们又看不见你。” 郑旺是这么说着,可偏偏腊梅花瓣穿过他的灵体,壮汉脸上还是抑制不住笑意。 除了闻笛,其他鬼也陆陆续续跑出来,站在船头看漓县的风景。 问荇一手放灯,另只手腕上系着红绳,红绳牵动画着泼墨江山图的香囊。 远处的画舫里传来击鼓奏乐的鸣声,谢韵站在船头,遥遥向着远处汇聚的漓县百姓敬了杯新米酿的酒一饮而尽。 画舫里的各方搭起大戏,你方唱罢我登场,过生辰不过是个幌子,哪怕再困难,柳夫人也要把柳携鹰推上台前来。 这是柳家的命脉,哪怕命脉已经腐坏。 鼓声渐弱,最后一盏河灯从问荇手中落下。 游船渐渐靠岸,瞧够热闹的百姓们也退潮般散去。 问荇没同画舫上的人同归,他下了船,迎面遇上个柳夫人身边的下人。 “问公子,夫人约您明日未时相见。”他恭敬冲问荇行礼。 “请您务必准时赴约。” 终于来了。 客人们多还要再暂留一日,但明天未时也该走得七七八八,正方便柳夫人和他谈事。 关于为什么要他来此处。 “我定会准时到。” 多次让柳携鹰吃瘪,也没让柳夫人磋磨到他心性,问荇相信和柳夫人的会面只会更加凶险。 第385章 无妨,他亦有事要多留一日。 在小舟上放灯的代价就是他没画舫里的山珍海味吃,几乎又是饿了一整日,问荇差小厮去买了些烧饼分给其他放河灯的小厮们,解决掉这顿饭。 左等右等等不到柳家派来接他的人,两个跟着他的小厮主动上前:“公子,再待着不是办法,我们带你回去吧。” 问荇略微感觉到奇怪,但时候太晚,他还是应允了。 毕竟哪怕是局,也未必全是坏事。 他们下舟的地方离柳家不远,他带着临时分的两个随从往柳家走,路上已经彻底寂静,越走越偏,连虫鸣鸟叫都不剩下。 小厮们有些害怕,不住地交换眼神壮胆,问荇倒是面不改色,只是提着灯往前。 他凭借和鬼打交道的经验隐约嗅到丝不对劲。 转过头,身后的两个小厮目光呆滞,只是机械地跟着他,他走两步也走两步,他退一步,也跟着退一步。 他们已经走到柳家附近的暗巷,再往前走几步就能从偏门进到柳家园子里。 问荇看了眼进宝,进宝诧异地摇头,不明所以:“他们是怎么了?” 他也是问荇提醒过才发现这两个人古古怪怪的,像中了邪一样。 可中了邪他能发现,这两个人啥时候变成这样,进宝一点也不知情。 问荇抖了抖帕子,示意簇拥在他身边的鬼进去。 “我们进去了,你怎么办?”王宁脸色很差,如果是连进宝都察觉不到的危险,那问荇完全应付不来。 “是啊,总不能放着你不管!” 就连一直闷在帕子里头的闻笛也小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问荇微微摇头。 既然是进宝都发现不了的危险,多几个鬼在外头也无济于事。 小鬼们得令,只得都不情不愿钻了进去。 问荇攥紧手中香囊,不动声色继续缓步往前。 刚走入院里,两个小厮就停在原地。 也是奇怪,虽然这处门是很偏,但柳家刚摆完筵席不该冷清成这般,居然连个管门的也没有,门一推即开。 从一开始两个小厮主动请缨,就像在请君入瓮般。 “问荇。” 周遭的景象快速扭曲复原,不远处的石凳上突兀出现了个男人。 离得太远,只能看见他中等身量背对着他,长着灰白色的头发。隐约传来凄厉的鸟叫,似鸽鸣,也似鸦呖。 “请问您……” 问荇的话只说到一半,唇慢慢合上。 他低下头。 毫无征兆地,手中的百衣帕居然撕裂成了两半。 第164章 是我轻敌 强烈的濒死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僻静的小院似乎成了万鬼栖息的魔窟。 随着百衣帕被怨气侵扰的碎裂,其中的小鬼被释出,六鬼被祟气压迫得几乎窒息,依旧强撑着面色不善地看向前方。 没等他们合力阻拦,一阵气浪毫不留情地翻涌而过。 “大人快走!” 其他小鬼被震落在地化成挣扎的鬼火,唯有进宝还能维持住人形,强忍恐惧拦在问荇身前。 他本就苍白的脸呈现出清白色,眼珠也不受控地充血,已然是强弩之末。 问荇忍住反胃的不适感,将小邪祟拦在身后:“进宝,往后退。” 这个灰白发的男人不是冲着小鬼和进宝来的,是冲着他来的。 进宝咬牙瞪着前方,固执地没挪动脚,试图支起屏障庇佑住问荇。 “往后退。” 问荇语调又重了些。 他相信这男子不是善茬,若进宝执意阻拦,肯定会迁怒进宝。 “自不量力。” 男人微微抬指,进宝好不容易汇聚出的屏障瞬间碎裂,将进宝狠狠弹落在地上。 进宝疼得五官皱到了一起:“啊!!!” “进宝!” 问荇眼睛微微睁大,浑身是伤的小鬼童艰难抬眸,担忧地看着问荇。 随后他瘫软在地,灵体碎裂成光,也化成虚弱的鬼火。 “我并非想要伤他们。” 凉亭里的男人悠悠起身,化为实体的绕着他的周遭,让人看不清他的五官。 问荇视线摇晃又模糊,隐约看见男人的脚没踩实在地上,而是像鬼一样虚飘着。 “只是他们阻拦着,有些妨碍我同你谈条件。”他漫不经心道,“鬼已经不是人了,就算伤几下也不会出事” “我与道长不相识,有什么条件好谈?” 问荇强撑着站得笔直,此处的鬼气重得已经非常影响他的思维。 身上存着柳连鹊宿下的锦囊,身后是被制服的众鬼,他毫无后退余地,只能暂且顺着疑似长生师兄的男人说的话走。 “我知道你和我师弟长生很熟,现在我们也算是认识了,叫我长明便好。” 男人似乎没意识到问荇连站着就已极其困难,大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长话短说,我知道你情深义重,正在寻柳大少爷的肉身。” “他是枉死之人,你要他还魂。” “我可以替你找出肉身,甚至能助他还魂。” 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但问荇依旧满面冷漠:“我自小运气就不好,不信有这么好的事到我头上。” 长明哈哈大笑:“当然,我帮你是有代价的。” 第386章 “我要取走柳大少爷一魂一魄,他有二魂六魄依旧能活下去。”他意味深长看向问荇,“之前见着问公子,你可是魂魄全无也活得很好。” 失去一魂一魄? 问荇被威压侵扰的思维瞬间清明三分,长明的本事似乎比长生还大,直接断定了曾经的“问荇”就是个空壳。 他的躯壳之前魂魄全无,所以他是行尸走肉,那柳连鹊失去一魂一魄,肯定也会对神智清明有不小的影响。 这是魂魄,不是头发指甲,没了能再长。 “你做这些是为什么?” 问荇嘴里全是腥甜,他喉结滚动,试图继续与长明周旋。 “我要他的一魂一魄,仅此而已。” 长明丝毫不着他的道:“问公子,已经很晚了,快些做抉择吧。” “大人,别答应他!” 进宝好不容易回过气,银色的鬼火愤怒地闪着光:“他肯定要干坏事。” 长明似笑非笑地哼了声,缓缓抬起手,鬼火瞬间变得暗淡,疼得呜咽了几声没了声响。 “道长,他还只是个孩子。”问荇声音冷厉,“非要对他下手吗?” “这孩子太烦人,对不住了。”他声音轻松愉悦,没有半分愧疚。 问荇死死盯着滚落在地的光团,又抬眼看向萦绕长明周遭的黑雾,发现了些许端倪。 进宝这次受得伤没有第一次重,如果说初见长明时那股威压比柳连鹊发怒给的还要重,那现在的威压最多只和进宝尽全力带来的差不多。 长明周围的黑气也在变少,问荇相信这不是他剧痛之下的错觉。 与此同时,他怀里长生给的检视四周怨气的符箓开始猛烈地发烫,就好像终于回过神来。 会不会是长明的力量在削弱? 问荇的耳边传来的耳鸣声渐渐变弱,他突然心生一计。 “不瞒道长,我猜我夫郎的肉身应当在柳家,你怎么能进得去?”他面露怀疑。 “我自有办法,反正到时候等柳大少爷复生后再来取报酬,你不必担忧。” 问荇了然。 他的猜想应当没错。 随着几番拉扯,长明隐约意识到不对,语调里带了几分强势:“问公子究竟答应不答应?” 随着他的声音,问荇身上威压骤然加大,他眼疾手快扶住身后的山石,才勉强稳住身形。 没关系,再加把劲。 问荇咳出口血沫:“道长就是这么和人商量事?” 随着问荇的挑衅,厉鬼的哭嚎声萦绕在他耳畔,黑雾中似乎要伸出无形的手,将他狠狠拽入深渊。 他抵在胸口的手紧紧攥着香囊,攥得指尖发白。 指缝里漏出些许荧光,略略驱散了怨气对问荇精神的施压,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却如同长夜里的萤火微光,让人看得清前路一角。 问荇的指尖轻轻动了动,安抚地摩挲着香囊上的纹路。 “这世道,向来是有本事的人说了算。” 长明的口吻依旧气定神闲,但问荇掐着时候算,估摸着差不多了。 瞧着问荇缓缓起身,长明挑了挑眉,似乎是在意外他居然还站得起来。 威压再次加重,怨气几乎压在问荇背上,试图压弯他的脊梁,逼迫着他应下。 问荇疼得瞳孔失焦,手也痉挛起来。 一步,两步。 他颤颤巍巍走到长明面前,声音因为咳血变得沙哑:“我觉得道长说得有理。” 第二次醒转的进宝听了半截,着急地在地上乱抖。 不能答应! 问荇扯了扯嘴角,不是是疼得还是在笑:“所以我……” 长明脸上萦绕的黑气突然散开,露出里头那张没有五官的脸。 仔细看,黑气就是从长明身上源源不断冒出来的。 时间似乎被封在这一刻,长明怔怔低下头。 三张符箓重重拍在他的胸口,符箓散发出的淡光同问荇另只手里流出的青蓝色汇聚在一起。 虽然都很微弱,但合起后却不容小觑。 “我不答应。” 问荇的眼里似有火光,全然不顾周身怨气的侵扰。 “道长下次和我谈事,还是自己亲自来比较好,别弄个傀儡代劳。” 进宝松了口气,喜道:“我就知道问大人最厉害了!” 这次他感觉到了,怨气正在渐渐消退,他的力量也回来了。 其他小鬼也醒过来,先是郑旺,随后是闻笛,再是另外三个。 “快,去帮忙!”王宁厉声提醒,“问荇要撑不住了。” 鬼火们争先恐后扑上前来,问荇胸口烫得灼烧起来的符箓温度渐降。 怨气和进宝缠斗着,随后哀鸣消散开,王宁和林大志背靠着背,也阻拦住了几缕想要趁虚而入顺走符箓的怨念。 “啧,老子就没怕过打架!” 郑旺卷起袖子,恶狠狠对着凝聚出獠牙的黑雾就是一拳。 “……” 闻笛默不作声,替他挡掉一缕想要偷袭的怨念:“小心。” 郑旺后知后觉,大咧咧地摸了摸后脑勺,随后重重拍了把闻笛的肩,差点把他的魂给吓散开:“谢谢兄弟!” 黄参叹了口气,捏碎挣扎着的怨念,做作咳嗽了两声。自己这老腰老腿老爷子模样是装不住了,他身子骨还硬朗着。 第387章 随着黑气不断地冒出,长明的身体节节碎裂,像是被抽了梁毁了基的木楼阁。 “他……他的身子!”进宝瞪大眼指向前方。 “怨气做的身子,怨气用一次就少一次,刚刚他反复拿怨气压迫我们,现在残存的怨气已经不多了。”问荇每讲句话,嗓子都和火烧一样疼。 从一开始怨气重到超过阀值,进宝和符箓甚至感觉不到,到现在符箓从滚烫逐渐变得温热。 他面前的这个长明,确切来说是个长明制作傀儡,一个普通邪祟都能制服。 被拆穿后长明没有恼怒,反而哈哈大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其实从长明的态度里,问荇隐约就察觉到了不对。 柳连鹊的魂魄就在他身上,长明眼睛不瞎就能看出来,真有本事大可以上手抢,而不是吓唬他还和他谈条件。 而且就长明这种冷血到不把鬼当回事的性子,真有余力进宝他们早该魂飞魄散。不胡作非为不是长明不想,而是他不敢。 要么长明暂时没本事抢,所以想要用假象骗他达成不公平的协作。 要么抽柳连鹊魂魄必须要他配合,所以长明有本事也不能直接抢。 或者两者皆有之。 柳连鹊之前在禾宁村为什么会跟随他出现,问荇已经疑惑很久了。长明今天无意中暴露出的线索,倒是让问荇觉得或许再往下探寻,能解他心中疑惑。 面对长明的质疑,问荇艰难露出个笑。 “猜的。” “这次是我轻敌了。”长明的身子只剩下一小截。 “问荇,我们下次再见。” 黑气化为飞鸟的形状四散开来,僻静的小院也跟着分崩离析。 鸟鸣声渐渐远去,假山和景观石尽数消失,扔在地上的提灯碎裂,封在里头的光早已熄灭。 “我们原来还在巷子里。” 郑旺用力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问荇:“小问,我们还要不要去抓……” 问荇的身子摇晃了几下,直直栽倒在地。 “问荇!!!” 第165章 脱险之后 “这,这咋办?”郑旺被问荇吓得一蹦三尺高。 问荇居然也会晕倒? 进宝跪在地上瘪着嘴,死命刮阴风摇问荇,可惜无济于事。 他差一口劲就能哭出来:“大人,大人你没事吧……” 黄参比他们冷静些,老爷子费劲锤了锤自己的腿,“哎呦”两声,上去瞧问荇的脸色。 他仔细看了许久,面上忧虑转为安心:“像是累晕的。” 寻常人跪完几日祠堂去赴宴放河灯,饭都没吃上好的早该出事了。 得亏了问荇的命比河边石头还硬。 方才的院子应当只是幻境,否则本该伤痕累累的问荇不可能只有手背破点皮。 若不是众鬼还心有余悸,刚刚经理的桩桩件件就像恐怖过头的一场梦。 “那两个跟着小问的家伙呢?” 王宁意识到不对,差林大志和郑旺去附近搜。 兵卒们果然看到两人倒在拐角处,也还活着,只是都和问荇一样晕了过去。 关于怎么处置问荇,众鬼犯了愁。 “我和进宝试试,能不能把他拖回柳家。”郑旺率先提议。 虽然要让鬼拖人很麻烦,但也不是不能尝试。 “这也太粗暴了!”进宝不赞同。 “本来大人没受伤,你是巴不得他受伤。” 王宁思忖片刻:“不如就把他留在这,免得让他受伤,还惹柳家人怀疑引不必要的麻烦。” 他确实想得更周全,闻笛弱弱点头赞同。 “你也是胡闹。” “瞧瞧他这身衣服,在这躺得要是久,明早肯定要惹风寒。”黄参吹胡子瞪眼。 “要我说,不如想法子弄醒那两个家丁,让他们赶紧回柳家报信。” “不行不行,万一柳家人趁着问大人睡着,对他做什么怎么办?” 进宝又想到郑旺说的那些话本,里头有些姑娘家看不上穷书生,姑娘的爹爹就会把穷书生套麻袋打一顿抛尸荒野。 他可不喜欢柳夫人,这还是看在柳大人的面子上,没有特别特别特别讨厌她。 危机散去,小鬼们本性暴露吵得七嘴八舌,谁也不愿意让谁。 “别吵了……” “我没死呢。” 听到问荇细若蚊蚋的声音,进宝和郑旺一触即发的大战瞬间平息。 “大人!”进宝跪在地上眼泪汪汪,不住用袖子擦眼睛,哭坟似的干嚎,“大人你醒了,担心死我了……”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我都以为要见不着你了。”郑旺吸了吸鼻子。 “大难不死,你的福气在后面。” 问荇刚有些力气,听两个大嗓门一左一右哭得可怜兮兮,瞬间不想起身。了 他不过晕过去了没一刻钟,醒过来就听到他们要把他拖来拖去,和他命没了要卷草席埋掉似得。 “刚刚是幻觉?” 问荇用力眨了眨眼睛,微微侧过头看周围的布局,确信他还在巷子里。 王宁和他简单说了眼下情况,问荇忍着疼起身,看到香囊还攥在手里,丝毫灰尘都没沾染,这才安了心。 那块百衣帕倒是彻底坏了,直接拦腰裂成两半。毕竟是慈幼院孩子们的心意,问荇还是将帕子叠好收起。 第388章 既然问荇醒了,刚刚那些争辩都没了意义,赶紧回到柳家更要紧。天实在太黑,王宁和林大志出去探路,其他人待在原地恢复体力。 “你们得继续做冬瓜了。”问荇头疼得厉害,仔细想了想,最方便的法子还是用箩筐把鬼们装回去。 幸亏柳家人没扔掉他的箩筐,只是嫌弃了一番后让他别带到人前去,他还能在离开的时候载着鬼往回赶。 “做冬瓜就做冬瓜。”郑旺傻乐,“咱们都没事就好。” “不对,谁说在箩筐里就是冬瓜了。” 进宝比他机灵点:“我才不要做冬瓜,我是邪祟,就算进箩筐也是邪祟。” “先别说了。” 不远处找路的王宁急匆匆摸过来,打断了进宝的争辩:“有群人都提着灯从柳家出来,像是往这过来的。” “他们还有点良心,知道来找小问。” 郑旺哼了声:“要不是他们非要让问荇落单,故意刁难他,咱们也不会遇到这种倒霉事。” “就是!”进宝附和。 问荇不语,他倒是觉得就算没落单,长明也会来找他。 眼下几乎可以确定长明看似在帮柳家,实则有自己的目的,柳连鹊是长明的目标,而他是长明目的的一环。 眼下不知是和柳家合作出了纰漏,还是长明在忌惮他,本来在暗处的长明主动出来要求“合作”。 今天这次是赌赢了,往后再遇到真正的长明未必有好运气,还得多加防备。 毕竟一个能把怨气制造的傀儡做成这幅模样的道士,能力应当深不可测。 “问公子!” 下人们找人找得焦心,终于在黑夜里见到问荇的身影。他独自站在棵树下,瞧着状况不好,把灯凑过去看,能看见他脸色白得可怕,眼圈也泛着红。 不过找到人了,总算能松口气。 “公子,你是怎么了?” 他们注意到跟随问荇的家丁不在他身边。 问荇摁压着额角,一脸茫然:“不知道,我刚刚晕过去了,醒来后就在树下。” “我,我实在是太害怕,也没见到跟着我的两个小兄弟,所以就没敢乱动。” 他手腕和手背上的擦伤明晃晃露在外面,问荇低着头,满脸失落和委屈:“对不住,我把衣服也蹭脏了……” 下人们瞧他衣服上又脏兮兮的灰,还有丝线刮蹭的痕迹,对这套说辞深信不疑。 “只是件衣服,夫人不会责怪您的。” 问荇长得好,就算脸上沾了尘也不显得邋遢。 跟随柳连鹊多年的老仆上前一步,搀扶起问荇,不住地心疼他。 可怜的孩子,肯定是饿坏了又累坏了,才会路上晕倒。 去其他地方搜的家仆也找到了晕倒在角落里的两个家丁。被他们的模样吓一跳,试探了下还有鼻息,心才落回原处。 喊了两声没反应,几个小厮互相使了使眼色,将两人架起。 问荇缩在家仆们中间,害怕地看着众人把两个家丁抬死猪般粗暴地抬回去,苍白的手指无助捏着红色的袖口,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 “公子别怕,在柳家附近不会出事,您安然无恙就好。” “是啊,您回去换身衣服,就好好休息吧。” 三个面善的下人轮番出面劝着他,过了许久,问荇才勉强平静下来。 “麻烦你们了。”问荇顺了顺心口,勉强露出个笑。 “要是你们没过来,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闻笛看得目瞪口呆,他小心看了看右边的王宁,又看了看左边的黄参。 “小问这孩子就是有意思得很。” 老爷子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你习惯就好。” 郑旺帮腔:“他今个都算是客气了,没哭两嗓子给那群家丁看。” “是,是这样……” “欸————他们就把大人带走了啊?”进宝手搭在额边,坐在王宁肩上眺望。 “我们也跟上去吧。” “现在天色已经够晚了。”王宁正色,“走,看好小问。” 柳府。 “母亲,咱们就不该去找他。”柳携鹰还穿着晚上迎宾的华服,不耐烦坐在雕花椅上,手脚不停地乱动着。 他腿上的伤都被细细上过药,现在已经没那么酸疼了,可想到问荇,还是止不住牙痒痒。 这种刨地种地的死哪都不奇怪,保不准就是不想在柳家待自己跑了。 他看到问荇就心烦。 “不许胡闹,他也算你半个兄长。” 柳夫人闭目养神,已然习惯了柳携鹰骄纵跋扈。 “哼。”柳携鹰重重哼了声,脚用力踢了下椅腿。 要不是想看问荇怎么被责罚,他才不继续老实在这待着。 “我才没那种寒碜的哥,他死外边最好!” 似是应他的话,突然响起来急促敲门声。 柳夫人睁眼,示意身旁侍女去开门。 两个侍女小心翼翼打开门,瞧着眼前景象都怔住了。两个家丁费劲架着问荇,几人皆是风尘仆仆。 “夫人,我们把问公子带来了。” 家丁们只是略微松下手,问荇就如同断了线的纸鸢般往地上栽,引得堂内岁数小的侍女失声惊呼。 还好家丁眼疾手快重新拉住问荇,才让他勉强支撑住身形。 第389章 “怎么回事?” 柳夫人眉头紧锁:“只是几个时辰不见,他怎么会成这般模样!” “是,是问公子体力不支,晕倒在路上了。” 家丁们吓得冷汗直冒,可心底也觉得奇怪。 问公子刚刚在路上虽然情况也不好,但至少勉强能走路,怎么进到屋里反而站都站不住了? 问荇缓缓支起腰,费劲地就要行礼。 红衣衬得他脸色煞白,唇瓣上也毫无血色。 “是我不中用,才会晕在路上。” 他咳嗽了两声,慌忙掩住嘴:“请夫人不要责罚其他人,责罚我便好。” 跟着问荇的小厮是柳夫人身边人,专门派去盯着问荇的。 听到问荇往自己身上揽事,加之问荇的模样确实瞧着吓人,柳夫人也只能歇去责罚他立规矩的心思。 “把他带回屋休息,让郎中给问公子瞧瞧身子,都退下吧。” 听到柳夫人的处置如此轻拿轻放,柳携鹰愤怒地瞪大眼。 他平时晚归动用家里十来人去找,母亲都要说上他许久,凭什么问荇就没被责罚! 他指着问荇,脸涨得通红:“你,你知道你晚归,浪费我家下人多少时间么?” “是我的错,二少爷教训的是。” 问荇垂眸,满脸愧疚。 突然他捂住了嘴,费劲咳嗽两声,好似要把肺连着心肝咳出来。 再放下手,掌心上多出丝缕分外明显的殷红,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 (葛县丞家) 小问:表演个怒砸雕像暴力手撕邪祟。 (柳府) 小问:表演个弱不禁风瓷娃娃当场碎。 —————— 大家放心小问,当然不是真的咳血啦 第166章 远离柳家 “快带问公子下去罢。”柳夫人又跟了句,侍女赶紧给她倒上杯茶。 晚上屋里头都昏黑,瞧着那丝缕血痕,谁也不敢再苛责问荇。 “公子,您还能走路吗?” 她身边两个衣着比其他小厮贵气些的下人小心翼翼扶起问荇,生怕把这祖宗磕到碰到。 柳携鹰不服气地瞪眼,却只能眼睁睁瞧着柳夫人差另个下人急匆匆跑出门去替问荇寻郎中。 他之前染了热病,也不过就是如此待遇! 思及此处,柳携鹰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鹰儿。” 柳夫人察觉到他的心思,冷声提醒他:“时候不早,你也该回去歇息了。” “你是柳家的根,往后是柳家的心脉,不得意气用事。” 听到这话,柳携鹰才面色略微转好。是,往后柳家都是他的,先忍这赘婿一时,终有一天能亲手扒了问荇的皮! 柳夫人瞧着他跋扈远去的背影,眼中终于流出丝疲惫来,紧绷的身体微微靠上椅背。 把全部身家压在次子身上,真是正确的抉择吗? 就算不正确,也无法回头了。 一杯安神的茶下肚,问荇嘴里淡淡的血腥味彻底冲散。 方才在幻境里受的其他伤没带出来,但他为了稳住心神咬舌尖出的血还没止住,正好能够借题发挥。 柳家养着的郎中急匆匆过来替他看身子,听说问荇又是跪祠堂又是没进食还晕倒过,可怜的郎中脸色煞白,以为要接诊的人半只脚要踏进棺材。 他在柳家替人诊病,柳家人给的报酬高,可他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脉搭了又搭,郎中反复斟酌,还是拿不定主意。 他怎么觉得问荇脉象好着,不像小厮们七嘴八舌说得那么严重。 反正是比终年脉象微弱的大少爷和近年脉象紊乱的二少爷都好,是个很健康的小伙。 非要说哪里不好,就是似乎缺觉了些,情绪略微疲累。 “……问公子是休息不够,千万要好好休息。” 郎中发觉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开药稳妥,怕随便补把问荇药出事,干脆糊弄了副滋补安神的方子给问荇,自己也好和老夫人交差。 “造孽,他这身板好着,用什么二十年老山参!” 黄参飘在郎中身后急得长吁短叹,老山参可不是便宜货,柳家这郎中说开就开简直是败家。 要他遇着问荇这种病人,他连萝卜都舍不得开给他用。 “可问大人不用银子就能拿着山参,不是好事吗?”进宝抓了抓耳朵,“花的是柳家钱,又不是问大人的和咱们的。” 说来也是。 黄参哑了声,片刻后脸上的皱纹都笑得变深了,乐呵呵拍着掌:“开得好,这郎中真会来事。” 他就该刚才告诉问荇怎么装能瞧着病重些,再多拿些柳家的稀罕药材。 吃垮柳家! 柳家人拿砂壶煎药要花上许久,问荇就干脆先睡下了。 今晚总算能睡在安稳的地方,也不用过度提防柳携鹰或者哪个小厮过来找事。可即便如此,常年早起的问荇还是在天蒙蒙亮时睁开眼。 他先让众鬼继续躲进麻袋跳入箩筐里,在麻袋最上边压着装裱好的柳连鹊字画掩饰,再扣好盖将箩筐用麻绳扎紧。 “是些我夫郎留下的字画,我想带回家去。” 有早上替他送饭的小厮瞧见箩筐不住瞧,问荇大方欲打开箩筐给小厮看。 听说是柳大少爷的遗物,小厮吓得连连拒绝,再也没了半点探究的心思。 第390章 “问公子,我带您去吃早膳。”他毕恭毕敬托着碗药,连盛药的碗都是骨瓷制成。 药是早饭前服用的,汤里头估计添了些甘草之类的药,尝着一点也不苦,但有些老药材特有的土腥味。 想着这么大碗放药铺能卖几百文钱,问荇面不改色接过来一饮而尽。 收起药碗,第一道早点是精巧的水晶饺,瞧着不像是剩下的残羹,应当是刚蒸好就送到了他这,还升腾着热气,半透明的糯米皮里盛着肉粉色。 水晶饺只有枣子大,问荇夹起颗送入口中。 饺子皮薄得像纸,细细切碎的猪肉里头还裹着紧实的河虾仁,还有脆生生的冬笋丁。 这道要是拿去醇香楼卖,都能卖上大几十文钱。 水晶饺后头还有碗素粥,白粥上头点了不知什么料榨出的油,光闻着就香,米也是黏软发甜,煮得恰到好处。 粥配了碟小菜,这碟子菜瞧着眼熟,吃着却陌生。 问荇尝了口,小菜里头醋的存在感太强,他一时间没琢磨出其他味道来。 “是切段白灼后用香醋泡的……荇菜。” 布菜的下人小心翼翼低着头,战战兢兢和问荇解释着。 二少爷最近非要吵着闹着吃荇菜,可荇菜是夏秋采摘,现在已经入冬,早就没荇菜了。 下人们急得焦头烂额,只得经过柳夫人授意后拿白菜混芹菜,平白造出来个“荇菜”。 问荇倒不恼怒,仿佛没听出里头暗讽的意味,又仔细尝了口,了然地搁置筷子。 原来只是调味奇怪的白菜。 是谁想出“白灼切断后醋泡”的点子简直不言而喻,但能有这么精巧的早点吃,这点小插曲他不会放在心上。 小厮也怕问荇胡思乱想,赶忙给他端上来莲子蒸黑米和薏仁绿豆汤,忙不迭介绍下一道早点:“莲子是专门产莲蓬的荷花池里摘的,这种水田里藕吃着发面,但莲子却很鲜甜,连芯都没寻常莲子苦。” “这今年良田里新出的黑米,不是漓县产的,是百里外的承县那采买,那里盛产黑米。” “绿豆都是临山种,别看个头小,吃着很清甜,说起来您待着的江安镇那就产好绿豆。” 问荇尝了口绿豆汤,里面放得应当不是赤糖而是冰糖,绿豆汤的温度刚刚好,不会让甜味沉底导致越喝越齁。 薏仁煮不好极其容易烂掉,但这里头的薏仁颗颗分明,入口却一抿即化。 柳家厨子的手艺着实好,至少能比醇香楼里头七八成厨子都精湛,除了那道不伦不类的“荇菜”,其他早点的调味堪称完美。 他和许掌柜当时想得没错,想要争取办上迎春宴,不光得是做大菜的功底扎实,还需要能出奇招。 用完早膳,问荇擦了擦嘴将碗叠摆正,起身打算离去。 两个小厮一左一右,立刻寸步不离跟着问荇,唯恐他再晕倒在哪个犄角旮旯。 “你们忙自己的就好,我想去那瞧瞧。” 问荇面露好奇,指了指不远处的园子:“里边全是人,我不会再晕过去了。” 不少留宿柳家的客人还没走,小辈们正凑在前头的园子里谈天说地。 “这……”两个小厮面露难色。 柳夫人说他们要干的活就是盯住问荇,而且园子里头都是些少爷小姐,问荇进去恐怕不妥。 但瞧着问荇真挚的目光,他们也不好粗暴地拒绝。 拉扯间,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张扬明艳的衣裳信步走来。 “问荇,你现在身子怎么样?” 柳培玉手里的折扇换了一柄,见着他,两个小厮赶忙毕恭毕敬起来。 柳培玉合上折扇摇了摇,微微斜睨着两人,示意他们不要多嘴。 “已经好多了,劳烦五叔为我操心。” “那就行。” 柳培玉的扇子点了点远处的园子,也不知听没听见问荇方才同小厮们说的话:“我们去那边说会话?” “五爷……”小厮们试图阻止柳培玉带问荇离开。 “我和我侄婿一见如故,说两句怎么了?”柳培玉不耐烦道,“你们别跟上来,瞧着就烦心。” 两个小厮只得无可奈何退下:“是。” 这位也是个祖宗,他们惹不起。 “你也是可怜,好不容易不用跪祠堂,还得让人盯着。” 瞧着小厮们退到足够远的地方,柳培玉忿忿道:“我大嫂这是关心人还是防贼呢?” 他不知道的是,问荇在柳夫人眼里,现在比贼还要吓人。 问荇喏喏低头:“柳夫人应当只是担心我身子。” “是,担心你身子。” 柳培玉嗤笑,揭过这茬不谈:“我们往树下走些。” 又走了几步,柳培玉带来的随从也退了下去,彻底只剩下他们二人。 “五叔请说。” 柳培玉用扇子掩住面,压低声音:“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提醒你往后没事就少往柳家跑,好好待在你那村里头。” 能多种地多种地,能攒些自己的钱那就更好了。 柳培玉是性子纵了些,但能活得安稳的庶子向来不可能是傻子。 打从柳连鹊离世,柳培玉妻家就嗅到异常,有意无意在疏远柳家,这次他妻主过不来,可他至少能带着孩子来笼络感情。 柳培玉刻意没有带。 第391章 他作为庶子,很清醒地意识到柳家不再能成为他的倚仗,甚至太过于亲近现在的柳家,往后保不准会酿成大祸。 柳培玉虽然同情问荇,但算不上欣赏问荇软柿子般的性子。 可他又确实欣赏柳连鹊,见识过问荇跪祠堂整整八日的诚心,也想能帮则帮问荇一把。 话只能说到这份上,希望问荇自己能清醒些。 本以为问荇会继续傻乎乎为柳家辩解,还需要他多费口舌。 可出乎意料地,问荇居然不作声了,只是默默点头。 柳培玉以为这傻小子真要迷途知返,刚要松口气。可问荇冷不丁委屈地来了句,差点把他气得吐血。 “我知道了,我这种上不来台面的人,来了也是丢人,的确应该少往柳家跑。” 真是油盐不进! 柳培玉气得够呛,转身就要走:“算了,我就不该和你……” “多谢五叔提醒。” 听着问荇语气发生变化,素来对此敏感的柳培玉怔怔停住脚步,扭头看向问荇那张依旧带着委屈和胆怯的脸。 有一瞬间,他分明从问荇的眼睛里,看不出半分和软弱有关的情绪。 可也只是转瞬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 五叔:什么情况? 第167章 迟到赠礼 有意思。 柳培玉微微眯了眯眼,问荇或许比他想得聪明不少。 “不谢,就当看在连鹊的份上,照拂小辈也是应该的。” 问荇怔愣片刻,露出些许神伤:“难得还有人记挂我夫郎。” “他之前也记挂五叔,留了些物件要给五叔,只是没来得及送出去。” “什么物件?”柳培玉疑惑。 他一年到头回不来几次柳家,春节都是在妻子家过,上次回来是柳连鹊葬礼,再上次就是一年多前了。 现在想想,一年多前应该和柳连鹊多说几句话。 “五叔请稍等。” 问荇带着柳培玉来到他暂留的卧房,里头明晃晃摆着的大箩筐引得柳培玉满脸好奇。 他也是养在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对于寻常百姓的农具容器甚至觉得陌生。 “这是你带来的?” “是,里面存了些换洗的衣裳,还有我夫郎留下的东西。”问荇小心翼翼打开箩筐,从中捧出木匣子来。 “我收拾他旧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匣子。” 他大木匣里抽出个长条的木盒,较之大木匣来说,长条盒子算得上精巧,可以轻松捏在手中。 盒身用紫檀木雕刻了祥云,搭扣是金色的,显得非常贵气。 但完全不像是柳连鹊喜欢的样式。 柳培玉呼吸一滞。 问荇将木盒交到他手上:“我夫郎留了字条,我恰好又能认得几个字,这把扇子是给五叔的。” 柳培玉的手微微抖了下,打开搭扣,里头躺了把缎面的锦扇,像是以布匹生意闻名的淝县产的。 “这傻孩子。”他艰难地笑了笑,喉咙发着涩,“我家里一面墙的扇子,像是缺扇子吗?” 柳培玉突然想起来见柳连鹊的最后一面,他们算是不欢而散,他也一直隐约在为此愧疚。 他临走前和柳连鹊抱怨了自家妻主抠门,不愿给他拨点银子买扇子,本就是想求柳连鹊宽慰两句。 谁知道这小古板非但没安慰他,还很认真念叨了许久,让柳培玉也该去经手些小营生,手里好歹有花着实在的钱。 道理他都懂,可本就不爱经商的柳培玉压着口气,后边柳连鹊说得话通通没听进去。 现在他倒是想起来些。 那天半下午,柳连鹊把他直送到门口,临别前问过他。 “五叔当真如此想要那把锦扇?” 柳培玉以为他又要念叨,哼了声走上马车,单手抬起帘子:“别劝我,我就是想要,想要得不得了!” “先走了,下次再会。”他放下帘,赌气地不愿看柳连鹊的脸。 “五叔一路顺风。”柳连鹊并不气恼,反倒是态度比方才要更和缓些。 “见着五叔一切都好,我也就安心了。” 骏马一骑绝尘,柳培玉拨开帘子,瞧着渐渐变小的柳连鹊,才堪堪消气,压根没意识到这是他们最后次见面。 明明柳连鹊的身子当时看着已经好了很多,脸上至少有些人气,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当年那个藤架下抱着经卷跟在他身后,娴熟行着礼喊五叔的小孩,现在应当已经掩埋在泥里。 思及此处,本就眼泪多的柳培玉用力眨着眼,想让自己不在问荇跟前露怯。 太丢人了,虽然他也没比柳连鹊大几岁,但好歹是问荇和柳连鹊的长辈。 “我收着了。” 扇子他向来是不喜欢了就压在箱底,这扇子是很好看,可他回去后过了半月也不惦念了。 柳连鹊却替他记着,他总是这样,喜欢的东西能喜欢很久,坚持的事情也是如此。 所以他总认为别人也这样。 柳培玉觉着,现在他后悔的事变了。 不是临走前多和柳连鹊说两句,而是当时就该好好从马车上下来,和他郑重道个别。 告诉柳连鹊他压根不想要那把扇子,说他古板又冥顽不灵全是气话,柳连鹊一直是个对得住所有人的柳大少爷。 第392章 问荇垂眸:“五叔愿意收下就好,我就怕您嫌这是……” “不嫌弃。” 听着问荇的话,柳培玉再也忍不住打断他的话,眼泪落了下来,嘟囔道:“你说他操心这么多事,把自己操心成个小老人家,到最后都没怎么好好活过。” “都成那样了,还记挂别人做甚!” 问荇静静听着,低头看向怀中的木匣。 除去他和柳培玉,这里头还有柳连鹊给其他人的物件。匣子不大,里头物件有些瞧着便宜,有些看着很贵重,但他清楚柳连鹊都是用过心的。 柳连鹊给一直照顾自己的老仆留了五两银子————钱对于日子紧巴的下人来说最要紧,太多老人家未必敢收,五两刚刚好。 还给自己的小弟留了个人偶,应当是柳随鸥和他闹过几次想要,柳连鹊给他偷偷备着。 问荇在翻看这些礼物的时候,还发现个尤其特别的存在。 盒子最底下压着张标,布标上有整齐裁开的痕迹,上面写了柳携鹰的名字,但问荇把盒子里的物件和标一一对应,没发现带给柳携鹰的东西。 柳连鹊一定是给柳携鹰准备过什么,或许是什么四书五经,或许是什么家规,又或许是别的物件,但后来又被他裁开标亲手拿出去。 对于柳连鹊来说,柳携鹰比起弟弟,更像是份沉重的责任。 或许是对这份责任心寒,或许是意识到自己不能改变什么。 他放手了,终于做了次微小的,但不属于柳家、柳大少爷,只属于柳连鹊的决定。 柳连鹊规规矩矩裁下那块标,在弥留之际把柳携鹰连同那份如附骨之蛆的责任一起,排除在这份仅为储存对亲友善意的木匣之外。 他到死前还不能彻底放下柳携鹰,但只要往后他的日子还长,总能慢慢放下。 “罢了,说什么都没用。”柳培玉哭够了。 “……不能让你这小辈看我笑话。” 他别过头,不让问荇看到他的脸:“反正扇子我收到了,肯定会好生保存。” “我有些困乏,先走了。”他急匆匆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开始拿袖子抹眼泪,就差直接哭出声来。 问荇目送他匆忙离去,适时地没有开口打搅他。 柳培玉说是柳连鹊的五叔,实际上也是柳连鹊操心过的家人。 他手里现在还有六份礼物,要去见一个人,把柳连鹊留下的物件给她,顺道问她些事情。 多亏柳培玉帮他驱走了下人,问荇混入院里,顺利在角落找着了谢韵。 谢韵冲他点了点头,抬手指向外头。 问荇了然地走到院外,坐在块石头边安静等候。 不出一刻钟时间,少女被两个随从带到问荇跟前。 “问公子,这位是县丞家的大小姐,叫谢韵。”随从毕恭毕敬,“她也在县衙里有差事,听说公子是江安镇人,想问公子些江安镇的风土人情。” 谢韵假惺惺和他客套:“我们想在江安镇新建慈幼院,奈何寻不到熟悉江安镇民风的人,所以就来叨扰问公子。” 这由头倒是好,合问荇身份,他也客气顺着她的话:“谢姑娘请问,我会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谢韵不似寻常闺中姑娘家,经常和男子谈事情,所以她要找由头支开下人也方便得多,三言两语就足够了。 两人在方桌前落座,等到下人们确认过距离安全且克制,不放心地退下去后,谢韵才略微露出些本性来,示意问荇先问。 “我想知道柳二之前的性子是不是也同现在一般。” 问荇对于有关柳携鹰品行不如前的风言风语还是颇为在意。 “他?”谢韵低声冷笑,“他之前性子就没好哪去,最多没现在这么跋扈。” “但非要说,他脾性的确日益变差,我想想……他性情变得厉害大概有一两年光景,我也不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许是本来就歪,还不巧长更歪了。” “怎么,你觉得他性子变了和那种事有关?” 少女意有所指。 “不清楚。” 他们交谈间,半路突然杀出个眼熟的侍女来,端着盘子快步走过。 像是柳夫人身边的人。 问荇神色如常,将手中的布包顺势推到桌上,耷拉着眼睑,温声细语道:“我夫郎听说谢姑娘喜欢云锦,一直想把这上好的云锦帕给姑娘。” “现在只能我来替他给了。” 两人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行为举止也光明坦荡,侍女听到这名正言顺的理由,又想到谢韵整天扎在男人堆里,端着盘子冲两人行礼后无功而返。 谢韵无语地接过锦帕:“多谢问公子了。” 她还以为问荇光天化日找她说话是脑子犯浑,没想到早有准备。 “不谢,我还准备了很多。”问荇收敛起笑意。 “确切来说,我夫郎准备了很多。” 谢韵愣了下,骤然意识到手上这匹云锦帕真的来自柳连鹊。她和柳连鹊说过自家娘喜欢云锦帕子,没想到只是随口一句,柳连鹊真能记住。 她极力压着声音:“柳夫人的生辰宴刚过,这帕子给我倒还好,千万别去再给其他人。” 问荇若在节骨眼上过于明目张胆地发已死之人的赠礼,简直是把巴掌往柳家人脸上打。 第393章 “我迟早都会替他送出去的,但谢公子说得对,的确不是现在。” 问荇神色平静:“也不是给所有人,只有他信得过的友人和至亲。” 柳连鹊性格宽厚广交善缘,到最后真的信得过的却算不上多。 “你还是小心些,怎么确保柳少爷信得过的友人,全都是……”谢韵说不下去了。 全都不会偏向柳夫人和现在的柳家。 “他其实一直都明白,谁才是信得过的人。” 比如谢韵,分明和柳连鹊算不上知己挚友,柳连鹊却清楚遇着事能找她。 “我向来又没什么主见,所以我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我没主见,我听我夫郎的! 谢韵:没看出来…… 进宝:没看出来…… 鹊鹊:…… 鹊鹊:好。 第168章 所谓要挟 已经过了午时,谢韵将柳家送的白玉兔坠子交到下人手里,自己则捏着包帕子的布略微出神。 问荇早已离开,可他刚刚问出的那些话,给出的态度实在让谢韵无法不在意,越想越细思恐极。 柳携鹰的转变有无隐情,柳家是不是也牵扯上了巫蛊邪术,问荇知道什么内幕…… 以及柳连鹊究竟活没活着。 她越和问荇接触,越感觉到柳连鹊可能就在问荇身边,教了问荇很多事情。 可偏偏柳家不是问事的好地方,她需得等其他好时机。 “韵儿?”谢县丞有些担忧地看向谢韵,打断她的思索。 他的女儿似乎从园子里回到他身边后,就有些心不在焉。 “让父亲担心了,孩儿无事。” 谢韵浅浅一笑,她在家人面前素来讲话会亲善些:“只是想到这几日积压的公务不少,需得先回县衙一趟。” “无事就好。” “给小姐拿身利落的衣裳,带她去县衙。” 谢县丞心照不宣,谢韵是遇着烦心事不想告诉他,姑娘有自己的主见,他这做爹的也不勉强。 谢韵抬起头,柳家的牌匾就在眼前。 不愧是柳家,连块牌匾都恢宏大气。 她轻舒了口气平复心情,带着三五随从朝着远处的马车走去。 要变天了。 未时。 “进来坐。” 问荇眼前木制成的大门轰然开启,下人们眼含敬畏,纷纷往后退去。 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气氛比柳夫人头上的金饰朱钗还要沉重。 女人端坐在对门的位置上,眼中无悲无喜,仿若她已经失了名姓,失了自己,成为最真实的“柳家”。 “是。” 问荇依言跪坐在柳夫人对面,但比柳夫人的矮半截,这头的桌沿似乎都窄了些,显得他腿都伸展不开。 不过能坐下,已经出乎他的预料。 “给问公子泡杯茶罢。” 多余的家仆纷纷离开堂内,只剩下柳夫人的心腹侍女伴她左右。 侍女也已经不再年轻,脸上同柳夫人一样不存丝毫多余的情绪。 她替问荇娴熟斟上杯茶,随后托着茶盏微微屈膝:“公子请用。” “这是五年前云和产的旧茶,你尝尝味道。” 问荇喝了口,茶味很浓,浓郁到苦涩的地步。 大户人家多喜追逐茶的香味,苦涩不过是香味的添头。 “多谢柳夫人,这是好茶。”他眉头微微皱了皱,似是被苦得无所适从。 “其实算不得好茶。” 茶杯搁在柳夫人眼前,她却没伸手去取:“云和的云雾茶存三年口味最佳,五年容易过于苦涩。” “茶放到恰好的时机,才有最高的价值,凡事过犹不及。” “问公子既然喝不来,就不要勉强去喝了。” 问荇了然。 柳夫人绕绕弯弯给他喝茶,其实还是在劝他适可而止,不要太贪心地插手柳家的事,好好拿着那点好处装聋作哑。 “可我的确觉得是好茶。”问荇将杯中剩下的茶汤一饮而尽,“虽然是苦得厉害,但农人猎户干起活来,就需要苦味提精神。” “它没有放过头,只是有了新的用处。” 柳夫人姿态未变,声音冷了些:“所以这壶茶,问公子是觉得好喝,想再多喝些?” 问荇笑道:“柳夫人赏的茶,我肯定会喝下去。” 从柳连鹊到柳宅,再到让他回到此处,机会全是柳家给他的,他不过是尽数抓住罢了。 柳夫人脸色终于差了些,她看向左边的侍女,侍女心领神会,也退到了门口。 偌大的屋里只剩下了两人。 “问荇,别再插手柳家的事。”她开门见山,“你自幼家境困苦,应当明白穷日子有多难。” “给你的地和屋柳家不会收回,你要做生意还是考科举柳家也不阻拦,但有些不该查的事,不要乱查。” “柳家不会因你查到什么给你好处,有些事你知道后,只会给自己添堵。” 问荇当然明白穷日子有多难,柳家扔给他鬼宅鬼地和半月三两的固定花销时,压根没想过让他过好日子。 往后的手头宽裕,满仓的粮与菜,都是他、柳连鹊和小鬼们联手挣来的。 问荇眸色微动,声音染着慌乱。 “柳夫人明鉴,我知道自己身份低,能有几亩地能种就已满足,从没想过插手柳家的事情!” 第394章 柳夫人果然以为他是图钱,又恰好发现些怪力乱神之事,才起歪心思明面上装成乖顺模样暗地里不安分,要借此获取利益。 果然有些小聪明,可惜还是阅历浅薄,经不起刺激。 瞧见问荇逐渐失去方寸,柳夫人步步紧逼:“我知道你和醇香楼的掌柜走得近,而醇香楼恰巧也争办迎春宴。” “小镇子里的好酒楼不多见,也不少见,你应当也不希望他苦心筹备,最后落了个白忙一趟。” 她调查过醇香楼,问荇在里头比寻常伙计要能说上话,但也应当只是个跑腿供货的,得仰仗掌柜鼻息。 但凡给醇香楼点希望,再让那掌柜知道是问荇坏了他大生意,震怒下断掉问荇供货的去处,对问荇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问荇眼中闪过丝错愕,他嘴唇抖了抖,随后紧紧抿起。 “你放心,只要你没有小动作,我对迎春宴之事不会过多插手。”柳夫人借势接着往下说,眼睛微微眯起。 “但若是你还有别的心思,别怪我不手下留情。” “……您要我做什么?”问荇终于妥协地闭上眼。 “远离携鹰,让连鹊回到该去的地方。” 柳夫人声音寒凉:“别和我说你不知道他在你身边。” 柳家不能直接去影响连鹊,但有办法掌握他的动向。 她听那道长说连鹊和家里头的联系断了,派去工匠试探了好几次,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问荇知道柳连鹊的魂魄还在,且在阻拦柳连鹊同柳家的联系。 但其他事问荇知道多少,她也不清楚。 应当是不会知道太多,毕竟问荇虽然突然脑子好使了,但之前做过十来年傻子,性子还是过于简单些,稍微问两句都能吓得他丢盔弃甲,马上把喜怒都表于面上。 问荇思忖片刻,乖顺地低着头,答应得干脆:“是,我是柳家赘婿,我定会听话的。” “听话就好。”柳夫人态度缓和下来,“你身子不好,待会你临走带些药回去。” “我再让管事取五两银子给你做路费。” 她看见问荇的眼睛瞬间亮起,知道这码事能办妥了。 只需要等问荇回去后把柳连鹊放归原位,柳家能按部就班走下去。 “下去吧。”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许多威逼利诱的方子都没用上。可她看着问荇这副市侩模样,心里又难免生出些烦躁来。 到底不是真心待连雀好,几两银子就能把人心给勾走。 也多亏了小恩小惠就能把人心勾走。 柳连鹊是三个孩子里头最听话的那个,要不是迫不得已,她做娘的,也不愿意割舍掉他。 约莫过去两刻钟。 “夫人。” 贴身侍女捧着个小盒,跪在柳夫人跟前:“已经把问公子送走了,银子也多取了二两给他。” “问公子说此物是大少爷当时想给夫人,但没来得及送出去,所以他代为转交。” 柳夫人神色微微动,习惯顾虑的她依旧保持谨慎:“你先用着试下。” 她让侍女小心打开盒子后试香,等了好一阵后瞧侍女没有异样,才自己上前浅浅嗅闻。 盒子里是研磨的香粉,细闻香气清雅,似花香又似果香,能让人静下心来。 可柳夫人越闻,心反倒越静不下。 她有些治不好的头疼病,怎么瞧医生都没用。 这几年柳家的事愈发多起来,她的头疼病也愈演愈烈。柳连鹊是知道这事的,而且没少为此操心。 这香不似中原产,应当是西域之类的地方特有的香粉,闻着能让人头疼缓解,心情舒缓。 她的其他儿子都不知道,问荇更是不知此事,香确实是柳连鹊留下的无误。西域的小玩意很难送到南边的漓县,柳连鹊是何时开始寻这香的? 她捏着香粉,一时间竟然被缭绕的香气吹起心头惊涛骇浪,人也神思恍惚。 “母亲,我会努力去学,往后不会让您失望。” 恍惚间,柳连鹊仿佛站在她跟前,茶色的瞳诚挚地看着她,包含着担忧:“天很晚了,您好好歇息吧。” 不,她不能歇息! 她一旦停下来,现在有的一切都会成为泡影,走到这步,她已然付出太多。 哐当———— “夫人!” 随着侍女的惊叫,柳夫人惊觉手边的瓷花瓶落在地上,变得支离破碎。 梅枝混在瓷片里,再也不复长在梅树上那般明艳又生气勃勃。 她闭了闭目,稳住心神:“二少爷呢?” “二少爷他………”侍女声音变得愈发小。 “他,他出去玩了。” 柳携鹰能去哪里玩不言而喻。 “你先出去,我要自个待会。” 柳夫人疲惫地闭上眼,方才被香压下去的头疼又悄然攀附过来。 她盖好手里的香,将它锁在柜子最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没有宝发现柳夫人因为某些事是忌惮问荇的,她没法完全制住问荇,只能和小问互相试探和制衡。 从第一章开始,柳夫人就在强调她需要问荇心眼实,她发现问荇其实有小动作后,第一反应也是从问荇家世出发,以为穷惯了起歪心思想拿钱。 但她现在出发点都错了,小问压根不是图钱,所以她用来束缚问荇的方法其实都是无效的。 第395章 以及小问虽然说了“他是柳家赘婿,他会乖乖听话”,可实际上他没说听谁的话x 跑路后他该干嘛还是会干嘛,小问是自由的。 —————— 柳夫人对几个儿子的态度差异大有很多原因,大家可以猜一猜~ 第169章 做点药膳 “五两!” “就这点路,还给五两当盘缠呢?”郑旺瞧着问荇手里的银子喜笑颜开。 “才不是五两,是七两!”进宝笑吟吟纠正她,“后来又多给了大人二两。” “大人不是要卖地嘛,咱们这次来,应当就挣到了一亩地呢。” “我们快些回去,这地方待得我心慌。”黄参捂着胸口,“还是在禾宁村里头踏实。” 他不比这群年轻鬼,那灰白头发的道士把他吓得够呛。 天色确实不早了,但若是肯花银子,还是有人愿意带问荇回到禾宁村的。 但问荇不急着走。 左右柳家拉不下脸来赶他,问荇顶着家丁们微妙的眼神,若无其事又在柳家留宿了一晚。 清晨,他从容不迫收拾好行囊,换回那身粗布麻衣悄然辞行,服侍柳连鹊的老家仆前来送他。 和其他人认为问荇只是图柳家财和名声不同,他倒是觉得问荇对柳连鹊是有真心在的。 “公子,路上要小心。”老人吃力地要下跪,被问荇扶起。 “多谢您对连鹊多年的照拂。”问荇没行礼,而是朝他郑重地抱拳,“就此别过,您保重身子。” 他背上箩筐,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 问荇先去镇上热闹的地方转了圈,替亲朋好友买些小玩意捎带回江安镇。 给祝清和问丁买了纸笔,给祝澈买了猎刀,给祝澈娘和许掌柜捎带了些补身子的药。 至于楼里的小伙计们,他买了些便宜好吃的蜜饯和果干。 箩筐里装得差不多后,问荇算着时间不早,这才启程赶往江安镇。待到赶回醇香楼楼里头,醇香楼甚至都快打烊了,郑旺正在收门口悬着的灯笼,见到问荇高兴得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问荇摆手示意他继续,悄然摸去了后门。 后厨里没和往常一样赶着刷锅洗碗,清点食材和香料,厨子们绕着个锅忙得满头大汗,没一个在偷懒。 就连些学艺不精的小学徒都在旁边帮忙择药材,有些则在洗不知道哪种药的根须。 问丁也踮着脚尖,红彤彤的小脸严肃。 见到问荇过来,她笑着张开手冲着问荇过来,却把问荇拦在了门口:“小哥哥也不能进。” 她煞有介事道。 厨子叔叔说了,阿丁不能让其他任何人进来,他们在做很要紧的事。 问丁看不懂,但她知道锅里的肉好香。 “小哥哥不能进啊?”问荇一脸为难,作势就要退出去。 “好吧,那小哥哥出去。” 问丁纠结地咬着下唇,拉住问荇的袖子:“那,那小哥哥进来吧。” 如果说小哥哥,也不是不可以。 她看向忙碌的厨子们。 “咱们阿丁还挺乖,让你哥哥进来。” 厨子们看清来人,笑着打趣道:“问小哥,阿丁让你进来,你可得帮上我们忙啊。” “现在药膳弄到哪步了?” 问荇凑上前,扑面而来一股羊肉的香气。 一个小伙计给他递上碗筷:“问小哥,你尝尝。” 问荇尝了口羊肉,炖得软烂,连筋都成了半胶状,隐隐带着药香味却没药的苦味。 “是好菜,拿到宴席上正合适。” “是吧。” “咱们现在有一道菜基本上是妥了,还有两道在试,味道或者模样还差了点,预估要做四道。”掌勺老祝洗好手,边控着火候边回答问荇。 “离柳家人过来还要些时候,应当是能做出来,实在不行,还有其他大菜撑着。” “是啊,咱们老祝不光做羊肉猪肉是一绝,烧鱼虾的本事也好,京城里头的厨子都没他做得好。” 有些天真的小厨子还不清楚柳家厨子的水平,讲话难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别瞎夸人折我寿!”老祝用长筷敲了敲锅沿,语重心长道,“要给大户人家做菜不能只拼本事,还得要有些巧思。” “是吧,问小哥?” “祝叔说得是,所以我觉得,我们最好能做六道药膳出来。” “六道菜?” 老祝愣住了,之前问荇和许掌柜商议过后,决定推四道出来,现在突然要拿六道,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鉴于老祝年纪也不小经不起吓唬,问荇不好直白说柳家厨子的水平比他想得好,上的菜必须越丰富越好,怕刺激到老人家。 他只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柳夫人好像喜欢六这个数,大户人家都爱讨彩头。” 问荇说的有道理,老祝松了口气,但仍然愁眉不展:“但我需得提前同你说,四道是肯定能做出来,六道只能试一试。” “弄道菜出来,实在是太麻烦了。” “能试就好。” 问荇思忖片刻,看向飘在灶边无所事事的进宝,指了指锅示意他。 进宝眼前一亮,他好像明白问荇的意思了。 “六道菜而已,让我试试也成。” “不知天高地厚。” 第396章 郑旺坐在地上,搭着他的肩:“平白弄出两道新菜,你当你是皇宫里的御厨呢?” “我不是御厨,可胡茅留的菜谱里有不少,有些还稀奇古怪,或许能派上用场。” 胡厨子素来喜欢钻研菜谱和香料,算得上在民间的高手,而他彻底消散前,也算把毕生所学留给了进宝。 “有道理!”王宁比郑旺快些反应过来,“让进宝来说些菜谱,加上黄叔有本事看中药,他们俩联手,比厨子们瞎猫碰耗子乱撞弄药膳靠谱多了。” 问荇笑而不语。 说干就干,进宝记住调料罐子里飘去醇香楼里存食材的仓库转了圈,黄参则观察着洗净后搁在台上的药材,估摸着哪些适合一起烧,哪些会犯冲。 其他小鬼无事可做,就替偷懒的伙计们勉强吹了点落在椅子桌子下边的灰,顺道去周围看看景色。 问荇则去找了许掌柜,一来是报平安,二来是说迎春宴的情况。 “这么看来,想要办上迎春宴就更难了。” 本来只是柳携鹰一方阻拦,现在柳夫人也可能会插手此事。 但问荇回趟柳家的心愿提前了掉,许掌柜也为他平安归来感到欣慰。 反正试菜柳家给的报酬也丰厚,他们不会亏得厉害。 “是,醇香楼只能在试菜那天把菜做到最好,所以我提议药膳的数量要往上加,其他菜就上我们这的招牌。” 既然去试,就先要想怎么才能成事。 听问荇简略说了些柳家近况,许曲江长叹一声。哪怕知道柳家会是如此境遇,他也难免唏嘘:“柳家人糊涂。” “可这些我们插手不得,只能安分做自己的菜。” “这几日你若是有空,就尽量留在醇香楼,能帮衬下后厨或者前厅最好,帮衬不了也稳下军心,多学点镇场子的本事。” “镇场子?我不和他们一起胡闹就不错了。”问荇看许曲江情绪低,笑着打趣,“掌柜的让我来操办,是怕醇香楼还不够乱。” “老家伙故步自封已经没用了,迎春宴就是要你们这群能闹的孩子来试。” “我这腿脚、心肝脾胃都有些毛病,不知道哪天哪里又出些事,老祝也没前些时候想事情活络了。” 许曲江压低声:“问荇,你迟早要当他们的主心骨。” “我一定好好学着管事,但既然是我管事,掌柜就要好好听郎中的话,每天少说睡四个时辰,三餐都记得吃药。” “好。”许曲江终于露出些笑意,“你现在是管事的,我就听你的,需要什么就尽管和我说,或者直接吩咐他们也行。” 从许掌柜那出来,问荇去找账房取来纸笔。 账房给他点出些纸来,有些好奇:“问小哥,拿这些做甚。” “我们村里头有个厨子会些菜,之前他同我说过几道,我瞧见厨子们做药膳劳累,想试试写几道菜谱给他们分忧下。” “问小哥有心了。” 账房虽然很感动,但打心眼里并不信问荇会做菜,能给出能让柳家惊艳的菜谱。 毕竟农户会写字都不错了,问荇再机灵,能记着菜谱,也未必能复原出食材用量,这才是菜谱最精髓的地方。 问荇谢过账房,抱着纸笔往回走去。 迎面过来个急匆匆的小厨子,差点就撞上问荇。 “当心。”问荇空出只手拉住他,“怎么急匆匆的?” 掌柜不让他们在楼里乱跑,小厨子本来惴惴不安,但看到问荇没苛责他,也就放下心来:“祝叔现在就要十年老参熬汤,可我在后厨里没见着,去仓库里也没见着。” 他哭丧着脸:“问小哥,这可怎么办?” 他们一群厨子聚在一起想办法,不能在节骨眼上卡在食材上边。 “二十年的人参可以吗?” “二十年的人参当然可以……嗯??!” 小厨子张大嘴,结结巴巴道:“可我连十年的都,都找不着啊。” “十年的人参我也没有,我只有二十年的。” 问荇领着呆滞的小厨子七拐八拐到箩筐前,拿出一串油纸包着的药,打开绳结,从里头挑出片状风干的老人参。 小厨子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这药包里不光有人参,还有鹿茸和阿胶,开方子的郎中奔着怎么贵重怎么开。 一片,三片,五片…… “够吗?”问荇堪堪拆了一包挑人参,而他手里有足足五包,都是柳家带来的补药。 “不够还有。” 按道理这些做药膳不是吃中药,拿这些足够了,但小厨子不说停,他打算继续往下拆。 反正他身子好着,真吃这么补的中药还怕心慌燥热,不过是柳家既然给了,不拿白不拿。 咔吧。 小厨子用手把下巴往上摁,把嘴合拢。 “够了,足够了,多谢问小哥!” 这都能变出来,问小哥真是太神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看,问小哥总有办法。 —————— 柳夫人:瞧这赘婿要病死了,给他开点药。 小问:谢谢柳家提供的优质药膳原材料。 柳夫人:要是让迎春宴泡汤,掌柜肯定和他离心。 许掌柜:小问没死在柳家,真是太好了! 柳夫人:他只图钱,对我儿没感情。 第397章 鹊鹊:问荇,凑这么近不太好…… 第170章 蒸芡实糕 见派得上用场,问荇干脆把药全都塞给了小厨子:“你拿着,我用不上。” 小厨子端详着药包里的内容,不确定地嘀咕:“可这都是补身子的,很贵的药……” “是补身子的,所以才给你们用。” 问荇微笑:“我身子好着,用不着补。” 送走对他千恩万谢的小厨子,问荇回到桌边提笔蘸墨,开始听进宝报菜谱。进宝坐在桌子上,两条小短腿晃悠着,黄参则规矩坐上另张椅子。 “大人,你想要什么菜谱呢?”进宝托着腮,一脸苦恼,“胡茅会做肉、甜的糕点、素的叶菜,还有不少汤,要是全说出来,今晚大人都休息不了了。” “糕点、甜汤和素菜。” 筵席上肉菜多显得贵气,所以醇香楼这原本预期要弄的四道菜全是肉菜,分别是羊肉汤、笋丁老母鸡汤、脆皮烧鸭和湖鲜羹。 但宴席上不能全是肉菜,如果他们能弄出两道其他品类的药膳,更能锦上添花。 “这好说,甜的糕点本就没几道,有些冬天做不了。” 进宝掰着手指:“红豆糕,绿豆糕,芡实糕,还有山药杏仁糕……” 等到进宝报完一串菜名,问荇看向黄参:“黄叔,你觉得哪些食材方便和药膳搭边?” 黄参沉吟片刻:“绿豆糕其实就很好,但据我所知,咱们这带大户人家都爱做精巧的绿豆糕。” “真要试绿豆,不管做成什么花哨精巧模样都不好使,他们一下就把内里乾坤尝出来了。” “要说大户人家不常吃的……山药不错,红豆和芡实也可以。” “进宝,说下芡实茶糕的菜谱。” 漓县周遭水田多,芡实很常见。 “什么糯米糕、红糖糕和芡实糕一类糕点做法差不多。” “芡实糕只要把糯米粉、粳米粉和芡实粉混糖后调味蒸枝,如果想要一块糕好几种味道,分开来调味后上锅蒸就好。” “可芡实有些太寻常了。”王宁露出些怀念的神色,“我记得我小时候,巷子口就有卖芡实糕的大爷,一块芡实糕才小几文钱。” “寻常糕点做出花样就不寻常了,得想想怎么做出花样。” 问荇思忖:“过春节图喜庆,芡实糕可以做出分层,正好能把色彩做得丰富鲜艳。” 他提笔记下芡实糕的比例,又问进宝要了些偏门糕点的配方。 可胡茅平时就喜欢研究菜,他记得的偏门糕点已经不是偏门,而是邪门。 什么冬瓜芹菜羹、猪油蜂蜜丸子,问荇听着都觉得胃疼。 真的有人敢吃吗? “还得往芡实糕上琢磨。”问荇盯着落笔写下的“萝卜甜菜糕”五个字,愈发觉得不靠谱。 有些糕点之所以偏门,不是因为难做,而是因为难吃。 清早,问荇同老祝借了两个小厨子和一口锅来。 他先把八两芡实放入锅中熬煮,提醒小厨子们看着火后,问荇又去仓库取了一袋粳米,半袋子糯米和一小罐赤糖。 厨子伙计们觉得问荇做饭稀奇,时不时往他的方向偷瞄,瞧见问荇搅拌芡实的动作十分不熟练,时不时还有水溅出来,难免为他捏一把汗。 “问小哥,咱们是做芡实糕?”瞧见问荇分好食材,让他们去研磨芡实粉和米粉,就连最愚钝的学徒都清楚他要做什么。 “是。”问荇擦了把汗,把手洗净后,取了色浓的绿茶和红茶上锅煮。 做饭也是个体力活,搅拌熬煮的芡实需要些力气。 “可咱们家有芡粉和糯米粉……” 小厨子不解。 “傻小子。”路过的老祝拍了拍他肩,意味深长道,“到时候柳家来了,人家给这么多银子,你敢给柳家人吃之前磨的旧糯米粉苛待人家?” 小厨子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赶紧帮着问荇把磨好的粉分好,连搁了几个大碗,整整齐齐码在台子上。 他们期待地看向问荇,众目睽睽下,问荇面不改色套出来了张菜谱:“我再确认下。” 厨子们:…… 总觉得跟问小哥做饭不靠谱。 幸亏也没出大事,他们取了些粉加水和红糖按部就班上锅蒸,问荇蒸了一锅,厨子们也蒸了一锅。 厨子们那锅顺利地得到大块普普通通的芡实糕,问荇把火候的芡实糕就没那么幸运了。 当问荇把“糕点”夹出来时,芡实糕碰撞蒸笼发出粗粝的摩擦声,老祝甚至觉得那邦硬的壳能够砸死狗。 问荇微微露出些遗憾:“用另一锅吧。” 还好他蒸得少。 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基操,他环顾四周:“有人愿意尝尝吗?” 小厨子们头摇得像拨浪鼓,阿明揉了揉鼻子,讪讪低下头。 只有问丁闻到甜味,“哒哒哒”跑了过来:“小哥哥,我吃。” 她眼睛亮晶晶的,问荇反倒是不敢给她吃了。 问丁脸上的欣喜变成失落,她绞着手:“我不能吃吗?” “………当然可以吃。”问荇硬着头皮,挑了块中间还算能吃的部分,又从那一小块上切出卖相还行的半块递给问丁。 问丁捧着芡实糕乐颠颠跑远了,阿灿担心她,赶紧跟了出去。 问荇尝了口亲手做的芡实糕,松了口气。 第398章 芡实糕口感远没有卖相那么吓人。热着吃是软粘的,冷着吃会有些发干还噎得慌,由于红糖加得不多,只有淡淡的甜味。 “小问,这糕点可不能在醇香楼里头卖。” 老祝尝了口,面露难色。 虽说问荇尝试着做饭是好事,但术业有专攻,烹饪真不是他的长处。 别说问荇做的芡实糕不能卖,就算他们家厨子做出来的放在酒楼里,也显得过于朴素。 问荇不着急,而是将煮好的红茶滤渣,一点点加入调配好的粉里,揉捏后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再如法炮制做出绿茶味道的芡实糕,还往里面加了些茶粉。 红糖会影响芡实糕的颜色,所以问荇换了价钱更高的冰糖加进去,这样两团面还是浅淡漂亮的茶色。 小厨子拿来压模盖出花色,使淡红色和浅绿色稳稳拼在一起。 由于上一笼芡实糕太干,问荇特意问了老祝,给这笼多加了些茶水,往后就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再插手蒸糕点的步骤。 拿出来后的芡实糕湿度、甜度都刚刚好。 他将芡实糕切块往绿色面上撒了薄薄一层糖粉和茶粉,再给糕点上点缀了朵蜜渍的梅花,在梅花边小心淋上蜂蜜。 梅花将软糯的糕点压得略微塌陷,蜂蜜让糕点显得愈发有食欲。 细细尝了口,老祝眼前一亮:“这想法好,往芡实糕里头多加料,然后拿不同口味分出层次来。” “现在能做出两层,后头就能做出五层十层,加上芡实糕虽然因为黏雕花不方便,但方便弄出花色。” 也是他们眼界太狭隘了,之前只知芡实糕是寻常小吃,忘了芡实糕和绿豆糕一样做出精巧模样,只是取巧的方向不同。 “我正是此意。” 问荇拿过一罐子柿子熬成的甜酱,递给老祝:“不光可以试试染出喜庆的各色,还可以试试能不能把蜜饯果酱加进去,往里面埋馅儿。” 芡实糕不似口感更粉的豆糕可以轻易塑性,但正因为芡实糕更紧实,里头夹馅能选的种类多,糕点表面不会让馅弄得串味,能往上染的颜色也多。 到时候夹馅一换,颜色一换,刀工好的厨子再雕琢下,能让每块芡实糕都显得有新意。 “言之有理。”老祝连连叹服,“可以往馅里、糕里加药粉药汤,加上芡实本身也能入药,太有说法了。” “我得去好好想想怎么做,咱们的第五道菜有着落了!”他喜道,“多亏了问小哥啊。” “我也只能提点想法。” 问荇很清楚自己做饭几斤几两,给厨子们个方向,往后他们能做得比他更好。 “那最后一道菜,问小哥有什么想法吗?” 老祝虚心请教。 “第六道菜,我觉着可以做成素菜或者甜汤香饮会好些。” 但素菜和香饮分别有个不小的问题。 素菜的问题是许多菜本身自己就带了苦味,很难和中药调和,一不留神菜就会变得难以下咽。 香饮的问题也不小,到时候和赴宴的人端上杯香饮,说这是药膳的一环,不被当成吃席还让他们喝中药就不错了。 而且大户人家还是喜欢好酒好茶,酒和茶说着更有面子,对香饮的接受度不高。 所以最后第六道菜还需斟酌,但第五道糕点相对来说还是好下手的。 有了方向,厨子们热火朝天开始干起活,后厨里果香气、药香和米香混杂在一起,几袋子芡实被马不停蹄抬了进来。 “呜呜呜……” 问丁叼着块问荇头次做出来的芡实糕,实在是噎得慌,又舍不得吐出来。 阿灿哭笑不得给她拍着背:“吃不下去别硬吃,别心疼你哥。” “唔唔!”问丁试图争辩。 这是小哥哥给的,而且她之前好久好久都吃不到糕点,不可以吐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厨子们:问小哥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 第171章 好不好吃 “嘴里的吐了,来吃这块。” 一块软乎乎的芡实糕塞在小姑娘手里。 见到来者,问丁这才不甘心地松口:“小哥哥。” 问荇眼疾手快把那块“凶器”顺走,若无其事道:“刚刚的糕点没熟,吃了要肚子疼,给你换块吃。” “啊?” 问丁眨着大眼睛:“可是阿丁觉得熟了呀,熟得都干了。” 问荇沉默了。 小孩无意识的吐槽最为致命。 阿灿掩嘴笑,拉上问丁的手:“最近厨子们教了她好些烹饪的法子,她也算半个小厨娘。” “问小哥,你现在可瞒不过她。” 问丁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伤到了问荇的心,慌忙摆了摆空出来的手:“阿丁不是觉得小哥哥做得不好吃,小哥哥做什么我都愿意吃的,只是……只是……” 姑娘岁数太小,说了几句就把自己绕进去了,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真的不是嫌弃小哥哥。 “没事,下次觉得不好吃就扔了,不差一块芡实糕。”问荇摸了摸她的头,女孩原本枯黄的发色已经转成黑亮。 “尤其是往后,谁要是给你了你不想要的东西,或者你讨厌给你东西的人,都要说出来。” 问丁总是在下意识讨好人,尤其是控制不住讨好亲近的人,长此以往不改,后边容易被人给欺负。 第399章 问丁犹豫了下,点点头:“知道啦。” “我不爱吃小哥哥给的糕,好硬,咬不动。”她糯糯地小声道,“阿丁已经很努力咬了。” 问荇:…… 倒也不必现学现卖。 女童笑着露出乳牙来:“但我喜欢小哥哥,小哥哥不要难过。” 问荇微微愣了下,笑着捏了下她的脸:“知道了,小哥哥也喜欢你。” “唉,我是真要难过了,阿丁就说喜欢问小哥,也不喜欢我。”路过的阿明用力擦了擦眼睛。 “明明你阿明哥也很疼你。” “不是不是,也喜欢阿明哥,阿灿,还有许掌柜,还有……”问丁苦恼地掰着手指,有些算不清人。 “还有陈香楼。” 她口齿略微有些不清楚,说不出“醇”字,但还是逗得其他伙计和厨子喜笑颜开。 “好,我们也喜欢阿丁,阿丁是咱们陈香楼的宝贝。”阿明故意学着她说话,惹得问丁不好意思地缩着脑袋,躲在阿灿身后。 “都干什么呢,一群大男人吓唬小丫头。”阿灿护犊子地揽着问丁,故意凶巴巴道,“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没事干的去找点事干。” “掌柜的都说了,这几天咱们再忙些,到时候办好迎春宴,都领赏钱回家过个好年。” 伙计们纷纷散开,阿灿抱起问丁,让问丁好好和问丁道了别后也匆匆回去洗衣裳。 问荇接着回到后厨,帮忙盯菜色和芡实糕的工艺。 因为要往里头塞酱,用些带色的食材去给芡实糕染色,同时又得注意到里头食材不会犯冲,生生熬掉了厨子们不少头发。 问荇陪着他们一道想法子,又是过了几个时辰,他和厨子们吃了一锅肉糊和一大堆做失败的芡实糕,回到屋里头天都黑透了。 “大人做了芡实糕?” 进宝听问荇讲白日的事,听得眼睛发亮:“我也想吃,还有没有剩下?” “算了吧。” 问荇想到白天后厨里的景象就觉得头疼。 一些牙口好的小伙计自告奋勇分掉了问荇做的那点芡实糕,还很违心地夸了他一通。 “问小哥这厨艺真好,再练个百八十年……呸,百八十天,老祝都能给你让位!” “就是就是,你瞧这芡实糕长得像个芡实糕,吃着也是个芡实糕,头次做能这样,真是了不得!”阿明跟着附和,但连着喝了三杯白水的他说出这话简直毫无可信度。 问荇怕他们再吹出什么吓人话来,干脆押着厨子们回到各自的锅前老实做菜,他盯得差不多了,也回到屋里头继续抄菜谱。 结果进宝听到有芡实,也吵着要吃芡实糕。 “你信得过他做饭?”郑旺狐疑地眯着眼。 问荇做饭现在虽然不会把人和鬼吃出好歹,但绝对算不上好吃那一类。 进宝冲着他恨铁不成钢地挤眉弄眼:“你傻啊,要是那群厨子做好吃的,肯定没得剩了烧给我们。” 也就问荇做的玩意还可能有剩下。 郑旺恍然大悟:“有道理!” “问小哥,所以你还……”他满脸希冀看向问荇。 “没了。”问荇微笑着掏出块精美的糕点,紧咬着后槽牙,“本来给你们拿了些掌勺做的芡实糕,我看你们是不想吃,还是我自己吃得了。” “不要————” 到嘴边的美食飞走,郑旺伸出手来,眼泪汪汪看见问荇掰下块边角咽下去。 “这芡实糕长得真好看。”林大志憨笑,倒没那么在意吃不吃得上。 他也见过寻常芡实糕,都是简单的白色或者红色的块状,可眼前这块足足分了四层————最上头是喜庆的大红色,中间夹了橘色,最底下是白色,白色下边好像还有很薄一层豆沙,瞧着非常有馋人。 “今天他们改良了下做法,最上面那层调的是菜汁,往下是放了柿子酱,再往下放了茯苓,底下就是纯红豆沙泥。” 绿色还是不够喜庆,所以最后问荇和老祝商量了下,把芡实糕改成了红色主基调,正好用不同食材搀进去过渡颜色,看着也不突兀。 芡实糕味道清甜,底层豆沙可以很好地提升甜度,同时又不发腻。 顶着郑旺和进宝眼馋的目光,问荇又掰开块,露出里面半凝固的山梅酱,深深叹了口气:“若是热着吃,里头就和藕羹一样是胶状,现在就没那时候口感好了。” 进宝擦了擦嘴角:“没事,我不挑,啥馅儿啥时候都好吃!” “大人,让我吃一口吧呜呜呜……” 郑旺也眼泪汪汪,凶神恶煞的兵卒显得如同得不到糖的孩子:“我从来没见着这么好看的茯苓糕,问小哥,你肚量大,别计较刚才的话!” 闻笛和两个兵卒也露出眼馋模样,只有黄参岁数大了当鬼都牙齿疼,眼馋也没用,哼了两声佯装什么也看不见。 问荇也不卖关子,将糕饼放在屋里照明的灯油上,火焰迫切地吞噬着芡实糕,眨眼间只剩下掉在桌上的渣。 要不是担心点着桌子,恐怕小鬼们连渣都不会剩下。 郑旺眼疾手快抢到块带着芯儿的,进宝那块是边角料,气得他蹦哒起来要从郑旺手里去抢。 抢不到的小矮子委屈巴巴攥着糕:“傻大个!” “吃这块。” 一块带着山莓酱的糕点递到他跟前,闻笛声音又细又小:“我和你换。” 第400章 “谢谢小闻哥,你最好了!”进宝喜笑颜开接过芡实糕,狠狠白了郑旺一眼。 闻笛露出腼腆的笑。 “你要吃带馅儿的,明天我再寻些来。” 问荇看了心虚的郑旺一眼,对闻笛道:“不用让着他们。” “不必。”闻笛反应了会,才慌张地回答问荇,“我小时候住在山里头,爹有时候会带芡实糕回来,就是没带馅也没什么甜味的白糕。” 他语调里不知不觉带了怀念:“那时候日子不好过,都是空口吃白糕。” “后边爹卖箩筐回来带了些糖,娘就做了桂花蜜,用来沾糕饼吃。” 他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喏喏地住了口:“所以白糕就很好。” “行,你乐意吃就好,尝尝味吧。” 闻笛小心尝了口,露出惊艳的表情:“很好吃。” 几种食材融得恰到好处,本以为红色的菜汁会吃着突兀,可不知做糕饼的厨子使了什么方子,真就只取了颜色去了味道,反而让红色那层有淡淡的花香味,似是梅花香。 底下的豆沙泥已经磨得很细很细,吃进嘴里也不会泛沙,调味也不似民间叫卖的红豆糕那般甜腻,更像是家里煮红豆粥略微加点赤糖后得来的温润清甜。 几层味道混搭得极妙,整个糕点层次足又清淡。 可他嘴笨,说不出太多夸赞的话,只能默默点头。 “这果酱好香!”进宝扯着嗓子,捧起脸幸福地闭眼,“怎么红红的,还有些桂花的香气呢。” “果酱里头埋了桂花酱,是我想的法子。”问荇瞧进宝的模样,知道这尝试算是成功了。 “本来是想淋桂花酱,但掌勺说得放些稀罕的花草点缀摆盘,就把桂花酱调进馅里。” 芡实糕是民间朴素的糕点,哪怕端上筵席,披上华贵的外衣,也应当保留些许质朴的、最本真的口味。 听到桂花酱,闻笛略微怔愣。 郑旺将剩下半块递给闻笛:“你也尝尝,馅里头是不是你家那种桂花味。” 他有些不好意思:“方才不该急着抢吃的,我没咬过这块,你别嫌弃。” 郑旺话多,经常会惹着闻笛,没少被黄参教训,他以为是闻笛害怕他不敢接。 闻笛低着头,小心接过半块糕饼:“多谢。” 他咬了口。 是挺像的。 丹桂飘香的时候,他跟在爹娘身后,爹摇着桂花树,他和娘拿竹筐接着桂花。 纷纷扬扬桂花雨落下,有些花瓣落在他的眼皮上,引得他闭着眼睛举起箩筐,节节往后退去。 “怎么样,好不好吃?”郑旺满脸忐忑。 闻笛抿住嘴。 “嗯,很好吃。” 像是来到了混着桂花香和山莓甜的秋季,半大的他身上淋着桂花,迎面而来缱绻的果香。 有人在他的身边,笑着问他味道怎样,够不够甜。 作者有话要说: 低情商:你做得不好吃。 高情商:再做百八十年掌勺位置让给你! 第172章 许久不见 平平无奇的清晨。 阿明揉着黑眼圈将糊好的灯笼重新挂在门口,最近酒楼生意变好,总有些不长眼的顽童乱动摆设和装饰,这个月都第几次糊灯笼了。 “问荇是哪位?” 一个官差模样的男人走来,满腹怨气的阿明立马警觉。 他虽然不清楚事情原委,但也隐约知道问荇惹了麻烦事,哪怕对方瞧着是个官老爷,阿明也只是警惕又戒备地看着他,没有下步动作。 官差也不恼,似是早就料到有这般结果,冲着阿明抱拳:“我们谢公子说的就是这里,小兄弟,你行个方便。” “只是有封信要给问公子,不用他出来。”他从衣襟里抽出叠好又卷起的信纸,不由分说塞到阿明手上。 “既然送到了,那我就不叨扰,祝醇香楼生意红火!” 这是谁啊? 阿明捏着信,心里直犯嘀咕。 后厨里头在熬豆汤,问荇恰好就在一楼摆弄算盘,手指滑动,慢悠悠学着怎么拨红色珠子,冷不丁一封信被摆到他跟前来。 “有个人送来的,点名要找你。”阿明忍不住好奇,“问小哥,你是认得什么谢公子吗?” 谢公子。 问荇了然,笑着拿过信:“应当是熟人,多谢了。” “认得就好,我就怕是什么来找你麻烦的人,还不敢随便答应。” 阿明嘿嘿一笑:“那我就先走了,门口那灯笼还没挂上去。” 信纸摸着光滑,应当只有家境不错的人才用得起,问荇拆开绑在上头的细线,将信小心翼翼摊平。 单看开头落款不出问荇所料,果然就是谢韵。 官家写字讲究快,谢韵的字迹龙飞凤舞,而且越写越草。不算难懂,只是看惯了柳连鹊的字迹,再看行书速度会慢些。 开头照例是些寒暄客套的废话,把能问候的人全都问候个遍,就差问候问荇身边的鬼了。 直到中间,谢韵才为她自作主张寄信以及刚开始探查问荇感到抱歉,虽然言语里也没几分歉意。 “我也实属无奈,往后不会再……” 问荇面无表情给信翻了面,跳到最后五行,终于看到重点。 还是了不得的重点。 谢韵终于愿意透露些调查柳家的事,但是态度依旧含蓄,甚至没在信里头直截了当提柳家名,不过是轻描淡写说了是他俩都好奇的事。 第401章 “信里头总归说不清楚,公子收到信三日后,我估摸能到江安镇,到时醇香楼约问公子一叙。” 谢韵手里肯定捏着他不知道的消息,正如他手里也捏着谢韵不清楚的事。 问荇将信揉皱,转去后厨扔进烧得正旺的灶火里头。由于动作太过自然,甚至没有厨子意识到不对,只是招呼他晌午带些饭去吃。 这边刚解决掉谢韵的信,正午时问荇捧着饭回到屋里,又看到只眨着豆豆眼的鸽子蹲在窗台上,可怜巴巴望着有牛肉和白菜丝浇头的饭。 “咕咕咕……”它的眼神透过牛肉饭的热气,仿佛要滴下水来。 又是个熟人。 问荇挖了勺饭放在窗台上,鸽子乐颠颠冲上前啄食,高兴得把正事都忘了。 “咕咕!” 等到它把饭粒吃得干干净净,才慌忙抬起头扑扇翅膀,掉出张符箓来。 照例又是一通寒暄,长生不光把能问候的人问了个遍,甚至把能问候的鬼也问候了个遍。 问荇:…… 可惜谢韵和长生只是一面之缘,有时候真挺想让谢韵和长生多聊聊,他俩这弯弯绕绕的本事这么大,定能做朋友。 可惜符箓不是信纸,不想看往下跳就好,他只能耐心继续听长生谈天说地足足快一刻钟,到尾声才开始聊正题。 “所以你怎么还没往家里赶?” 符箓里传来长生没好气的声音:“快些回来,慈幼院里头的黄纸有些别的眉目,你不是说你家里头还镇着张符,好歹让我看看。” “你再不回,我要自己去挖了。” 问荇失笑,长生作为修道者就是讲究,还老老实实等着他回去,没有直接动手。 他确实有些时候没回了,本来想着等下次工匠上门再走,但不好让长生等太久。 毕竟当时答应长生把从墙根挖出来的符箓拿给他,而且在柳家的所见所闻,也应当让长生知道些,他们好合计下怎么应对。 问荇给鸽子投喂了几颗黄豆,随后目送鸽子振翅高飞,解决掉手头的午餐,就去拜会许掌柜。 “也该回去趟了。”许曲江并不意外,况且厨子们五道菜都没研究明白,不急着让问荇回来盯第六道。 “我过两日就回醇香楼,不会用太久。” 问荇顺道取了存在许掌柜这的银子,对钱格外敏感的许曲江见他行色匆匆,怕他走邪门歪道,还是忍不住多问两句。 “只是想买些地,已经谈好了几亩,但是价格得磨一磨。” “买地……那还不错。” 许曲江听完也就放下心,问荇这岁数的孩子许多得了钱容易走歪,老想着做大生意或者去赌坊里碰运气。 问荇倒是实在,手里捏了百两银子还没飘飘然,知道做生意要讨价还价,一文钱都不能随便从指缝里头漏出去。 “我对田地没什么琢磨,但还得提醒你,少买劣地,哪怕多花点银子也要买良田。” 短期来看劣等地买了便宜,但到时候收的作物少,要花下去的时间和心血也多,到时候又伤心力又伤身体。 “我明白。”问荇颔首。 能捡到价钱合适的良田最好,捡不到若是能把劣等地的优势发挥出来,所谓的劣田也未必糟心。 见问荇拎得清,许掌柜也就放心下来,还差阿明给他装了些上好的鸡卵和肉,把箩筐压得满满当当。 “回去给自己弄几顿好的饭,吃饭最要紧。” 问丁捏着塞了糕点的布包,煞有其事踮起脚尖,想塞进箩筐里未遂,只能退而求其次塞到问荇手里。 “小哥哥,吃好的。” 过了片刻,女孩再转过身,怀里抱着堆成小山的蜜饯。 她鼓着小脸,非常困惑。 不是她给小哥哥好吃的,怎么成了小哥哥给她好吃的? 不管了。 问丁哒哒哒跑了几步,将蜜饯分给小伙计们,随后朝着牛车的方向用力挥手。 “小哥哥再见————”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朝着她挥动,尘土扬起又落下,问荇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日头落下的时候,问荇将从箩筐里漏出来的布片塞回去,从牛车上缓步下来。 “果然还是村里头自在!” 进宝站在人家牛车上,吓得老黄牛不满地哞哞叫。 “奇怪了,今儿怎么不听话?”拉牛车的小伙给老黄牛喂了把干草,皱着眉牵住它往别的地方走。 “唔……” 闯了祸的小男孩讪讪跳下,双脚踩上田埂,等到拉牛车的边嘀咕边走开,这才敢动弹。 “咱们终于回来了。”郑旺张开双臂,“我看柳家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四下无人,长生神不知鬼不觉从旁边冒出头来:“柳家是没本事,但帮柳家的人本事不小。” 他脸色很差,忧心忡忡看着问荇:“借一步说话。” 一个穿着便服的少年从拐角处冒出头来,变化大得问荇险些认不出来。 他已经摆脱了之前那副瘦脱相的模样,脸上也不再是只有畏畏缩缩的表情,完全不似混混窝里头养出来的孩子。 “赵小鲤。”问荇顿了顿,“你是跟着长生来的?” 他记得长生说过赵小鲤在山里头潜心修行,这么快就被带出来了,在问荇的意料之外。 第402章 平心而论,赵小鲤天赋不错,但性子实在太需要磨练。 “是。” 赵小鲤小心翼翼,冲着一众鬼和问荇露出笑来,但看到进宝,眼神略微有些闪躲:“许久不见。” “我,我师兄说有些事,正好我在山下,就让我一起来了。”他没沉稳过两句,忍不住又开始结巴。 “小舅………问公子,我不会拖后腿,一定会帮上忙的!” 破功的赵小鲤险些就要哭出来,他明明已经练了好多次,遇上什么亲戚和旧交都要喊公子和姑娘。 “你别急。”长生心情不算好,但瞧着赵小鲤这样,还是耐心安慰他。 “师们定的规矩,那群老人家现在不在,你权当不知道就好。” “这,这不太好。”赵小鲤嗫嚅着低下头。 问荇静静瞧着这对师兄弟,总觉得两人不太靠谱。 长生清了清嗓子:“别看他胆子小,你也清楚他瞧鬼瞧得准。” “我带他过来,也是需要他帮忙。” 他收起方才低落的情绪,面色严肃:“我们这次进你家宅子,就把能消掉的麻烦全都赶尽杀绝。” “我师兄那,已经开始动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很想看谢韵和长生互相打官腔客套。 第173章 镇宅镇物 “他之前动作也不少。”问荇垂眸,“至少从我夫郎出生前就有。” 这是场做了二十余年的大局。 “是,但他这些日子愈发不安分。” 长生抽出那几张瞧着不祥的黄纸:“这上边的怨气,有些不属于慈幼院的鬼婴,附上去至多不过两个月。” “而这些怨气毫无用处。” “你是说他在故意挑衅你,早就算到了你会查到慈幼院去?”问荇了然。 长生千辛万苦研究黄纸,到最后长明还在上头用怨气挑衅长生,难怪让长生气得不轻。 长生闭上眼点点头,赵小鲤关切地看着他:“师兄……您别急,总能找到他的。” 他不清楚长明有多可怕,只知道这是个叛逃师门的厉害道士。 “你师兄叫长明。” 长生惊讶地抬起头:“是,你怎么知道?” “我在柳家见过他。”问荇想到长明做的桩桩件件,心底也轻松不起来,“到我家去说。” “他要柳少爷的一魂一魄!”长生瞪大了眼。 无缘无故抽人魂魄是最阴邪的事,被抽了魂魄的人轻则变成傻子,重则让什么邪魔歪道入侵肉体变成疯子。 问荇端了些醇香楼拿的糕饼上桌,不着痕迹将长生手边的茶碗挪开。 长生太激动,恐怕不留意着会砸他家的碗。 “我没答应他。” “他应当是忌惮什么,所以也没继续威逼利诱。” “忌惮你?”长生突然想到什么。 “我这次去师门里头,打听到些事,或许同你说的情况有关。” “长明年少时装得乖巧,但很喜欢弄些牵连他人的术法,只是后来师父觉得邪门不让他用。” 长生比他拜师要晚,对于长明少年时期一无所知,也是这次回去才得以窥探一二。 许多压鬼的术法都需要镇物,鬼消亡,鬼附着的物品也跟着碎裂;鬼挣脱束缚,束缚鬼的镇石将黯淡无光。 “牵连人的术法,其实说得简单些就是拿人做镇物。”长生声音不自觉沉下。 “镇物大多都是死物,像长明这般干脆用人当镇物的实属罕见且阴毒。” 一个被下咒的鬼出事,另个和他关联的人被波及,或者更干脆些,其中一个掌握另一个的生死,两边生死与共。 “所以我是我夫郎的镇物?”问荇了然。 如果真这么说,柳连鹊为什么总会出现在他出现的地方,又为什么会让长明忌惮问荇,也就都说得通了。 “我是这么想的,但你和他之间确切的联系如何,我暂时也得不出论断。”长生眼中露出些困惑,“更不清楚取你做镇物的用意是何。” “但可以肯定,柳家还存了其他镇物,不会把宝尽数押在你身上,或许镇着柳少爷的玩意不止一个,你只是其中一环。” 强大似邪祟的生魂完全配得上许多镇物同时镇压。 “喂!说大人是玩意真的很不妥当。” 问荇坐在长生对面,进宝则趴在桌沿上,满脸愤慨替问荇抱不平。 “那家伙太坏了,居然让活人做镇物,我还差点被打得回不来。”鬼童心有余悸,“他是你师兄,那你该知道怎么解决他吧?” 长生露出些歉疚:“我也暂时没法子,得先找到他踪迹才行。” “还好问大人反应快,看出来那不是他本人,只是些怨气,才能破局脱险。”进宝恨铁不成钢看着长生,“现在你也没办法!” “不对。”长生皱眉。 “他性格素来狂妄,难道是这些年在外头受了磋磨,变得能沉住气了,还会三番五次试探?” “我看不像,否则他也不会直接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还到慈幼院刻意留痕迹挑衅你。” 那些孩子都算是死在长明手上,但凡有些良心都不至于此。 问荇想到个词能用来形容长明。 天生坏种。 他本身就缺乏善念,在师门里头羽翼未丰时还能遮掩,但后面叛逃出去后彻底暴露了本性。 第403章 “这也太过分了。” 去后院探查情况的赵小鲤折回来,听了他们说的些话,由衷为柳连鹊松了口气。 “还好柳少爷和问公子都没事。” 长生摆了摆手,疲惫道:“不提那家伙,你刚刚去后院,有没有发现不对劲?” 赵小鲤虽然道术半吊子,但与生俱来的感应力在道士里头数一数二,让他去也好锻炼他的胆量。 “我没看出来。”赵小鲤摇头,“连问公子说的墙根那,也没不对劲的气息。” “不可能!” 进宝难以置信。 他就算烟消云散也忘不了盒子打开时,里头符箓散发出的那种不祥之气。 怎么现在会完全觉察不到呢? “可能是我学艺不精。” 赵小鲤本就没什么自信,被他说得愈发没底:“师兄,您再去看看吧。” 事关问荇家后院,长生看向青年:“如果有必要,我可能要挖出盒子瞧瞧,你不介意吧?” “我可以替你挖。” 问荇从储物的屋里拿出铲子:“但我得提醒道长,我得优先保下我夫郎安全,若是他出现异状,必须将符箓归位。” “那是自然。”长生应允。 “尽快。” 几人片刻不停留,移步到墙根处。 长生掏出张符箓,符箓半晌都没给出什么反馈来。 “是没任何古怪怨气。”长生将符箓收回怀里,“我得收集到怨气或者祟气才能看究竟,眼下只能挖了。” 语毕,长生支起结界,他身后的赵小鲤一手举一个灯,费劲支起身子。 问荇下铲干脆利落,将原本填平的泥土再次扬起。 进宝浑身萦绕着银色的光,将附着柳连鹊的香囊团团包裹住,眼睛死死盯紧逐渐冒出尖角的盒子。 奇怪,还是没有怨气。 “成了。” 问荇弯下腰,想将木盒取出。 可在触碰到他手的瞬间,木盒突然发出些许不祥的邪气。 “大人小心!”进宝立刻发出警示,长生和赵小鲤也察觉到异常,纷纷看向问荇。 可当问荇的手不再接触木盒,方才那点邪气又瞬间消散。 “它认得你?”方才散出的怨气路数不明,长生不敢轻举妄动。 问荇拍掉沾在手心的泥灰。 他倒认为木盒不是认得他才发出邪气,而是认得他身上的柳连鹊。这个角落曾经有两个木匣,另一个已经坏掉的对应进宝,现在他们手上这个对应谁不言而喻。 “先别打开。”问荇往后退半步。 “道长,你们施咒镇宅时,会不会有类似放置镇物一类的步骤?” “有,镇宅镇鬼都有,毕竟道术、鬼法也需要实物寄托。” “难道说……?” 长生经他提醒回过神来。 这拐角风水不好,阴气重得很,的确非常适合放置镇物,镇物常年埋于一地,平常是不会露出灵气或者怨气的。 但是拿符箓当镇物也是件稀罕事,就和拿人当镇物一样稀罕。 莫非是另一个和柳连鹊有关的镇物? 既然是镇物,自然不能随意打开。 长生小心地画出阵眼,把盒子摆在地上,试图用其他方式窥探到附着其上的咒术。 问荇将香囊上的红线缠了两圈,往后退去,确保香囊不会突然脱手。 长生的阵法久久没有动静,旁边捧着颗灵玉阵眼的赵小鲤也惴惴不安。 他和长生认识得不久,但知道这个师兄向来潇洒,很少像今天这般窘迫又紧张,就好像遇到了最难缠的对手。 长生和阵法博弈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正当问荇想劝他不行就白日再继续时,木匣上终于冒出来丝丝缕缕的怨气。 赵小鲤眼疾手快拿出符箓,颤抖着手让缭绕的怨气附着其上,心跳得快要跑出胸口。 长生深吸了一口气:“好了。” “把它埋下去吧。”他看着掌心,眼中划过丝庆幸,“还好能抽出里头的怨气,根据怨气追根溯源就好。” “比想象中容易,好像有人开过这镇物似得。”他都准备好和盒子拉锯两个时辰了,结果没多久盒子就露了破绽。 要真是长明搞得鬼,那他肯定是功力退化。 “其实我开过盒子。” 问荇低下头,默默将盒子埋回原处:“长生,这是否会影响我夫郎?” 当时他和进宝不清楚情况,以为那是胡厨子说的后院埋银,打开后才发现不对。 幸亏目前来看,当时及时埋回去没酿成大祸。 “哦,原来是你打开……什么???” 长生难以置信地看向问荇:“你居然随便乱开镇物。” “当时也不清楚是镇物。” 进宝惭愧地抓着腮帮子:“所以现在应该不会伤着柳大人吧?” 抬起头,他看见长生郁闷地蹲在原地,就差装成红薯埋进土里头。 这幅模样把进宝吓得够呛。 “所,所以说是有事吗?”他惴惴不安。 “不是……” 长生缓缓起身,满脸挫败:“我本以为是我术法精进,能破他阵眼。” 他咬牙切齿道:“没想到是你们开过盒子所以怨气容易漏出来!” “所以是对我夫郎没影响吗?” 第404章 问荇试探着,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事。 “不会有事。” “你也清楚要有事早该出事,要紧的是符,符在那就没事。”长生没好气道。 “但是……” 他生无可恋地看了眼问荇:“你。” 又看向进宝:“还有你。” 进宝心虚低下头。 “你们两个。” “我早和你们说过不要乱挖东西,这宅子邪门得很我都弄不清楚。” “你们到底听进去没有?!” “我之前还以为你挺厉害的。”进宝抠着手指,“当时一直在打哑迷,神秘兮兮。” “没想到其实你也搞不清啊。” “他当然要显得自己有本事。” 问荇埋好了盒子幽幽道:“要是不显得他厉害,怎么诓我们呢?”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相逢即是缘,看破别说破…… 第174章 卖地买地 长生像被施了定身咒。 良久后,他尴尬地笑了笑。 “看破莫说破。” “所以咱们还是拿他没办法?” 进宝抓着头发飘在半空,不甘心盯着长生:“明明是你们那什么师门里头的麻烦事,到头来让问大人和柳大人遭了殃。” “进宝,不可无礼。” “哼。” 进宝抱着臂,不情不愿狠狠瞪了眼长生。 他又没说错,要不是那什么长明的,柳大人就不会死,问大人也不会莫名其妙当个活镇物。 要他说,那仙门压根就半点用没有,净会添堵。 “道长,我倒是无所谓,但我夫郎他等不起。” “既然能确认是长明做下的恶事,烦请道长尽快寻求破局之法,我这边对柳家的查探也不会停。”问荇正色。 “我明白。” 长生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问荇:“我即刻启程归门,寻找他的下落以及邪咒解法。” “我送你。” “现在已经到夜半三更,你还是先去休息吧。”长生瞧着外头黑黢黢的天色,赵小鲤不自觉攥紧手中的油灯。 “进宝,你就留在家里头,我送长生一程。” 问荇好似没听见他的话,兀自往前走去,推开院门。 风吹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我也要去。”进宝不放心地看了眼长生。 “镇物刚刚挖出来过,需要你盯着,你就留在后院里。” 进宝这才不情不愿点了点头:“好,那大人要多小心。” 问荇稳稳走在前面,这条路他走过太多次,不需要光都能摸清楚前方是否有凹凸不平或者分岔口。 临近走到村口,他才停住脚步:“进宝死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有时候说话没轻重,你别和他介意。” “只是有些事连孩子都能看出不对,你就算藏得再深,也迟早要露馅。” 他定定看着长生,眼中情绪不明:“按下葫芦浮起瓢,总难两头兼顾,还请道长解决掉内忧,再寻靠谱的法子管我们家这外患。” 赵小鲤诧异瞪大眼睛。 长生脸色手骤然握紧,变了变:“我知道了。” “前头的路我也不熟,就送到你们这了。” 问荇转过身:“愿下次再见,一切皆有转机。” “小舅舅,你也要万事顺遂。” 赵小鲤对情绪敏感,刚刚一直被气氛影响紧绷着情绪,不小心又忘了不该喊问荇小舅舅的事。 “借你吉言。”长生露出个掺着苦的笑,朝着问荇的反方向走去,赵小鲤赶忙跟了上来。 两人提着灯走在夜里,静默无言。 良久,赵小鲤才小声问:“师兄,问公子说的事,和师父闭关不出是否有……” 他声音越来越小,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你信有真的长生不老存在吗?” 长生没直接回答他,反而顾左右而言他。 赵小鲤认真想了想:“信吧……毕竟师兄你就活了很多年。” 他看到长生突然哼笑,慌忙道:“但我不想着长生不老,这种事只有天资好的人能做到,像我这种人,有个能去的地方就行了。” “你不盼着长生不老就好,免得空欢喜一场。” “我也只是活了很多年,不是真的长生不老,若真有长生不老,长明也不会随意叛出师门。” 长生缓缓闭上眼睛,现在松懈下来,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疼痛。一缕明晃晃白发刺眼地垂落在灰发间,仿佛在嘲笑他那张年轻却满是疲惫的脸。 “人不会长生不老,所谓仙门亦是如此。”他想笑又笑不出来,反倒是踉跄了两下。 “我,我不该问这么多。”赵小鲤鼻子一酸,搀扶住长生。 “我不问了,师兄你歇会吧。” “给我去接点水。” 长生坐在树下,堪堪缓过气来。 “是。”赵小鲤用力擦了擦眼睛,也顾不上害怕,抓着灯和装水的葫芦,就往溪边跑去。 长生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手上有条极长的命线。 “我要是不学他们闭门不出,兴许会成为最短命的那个。” 他喃喃自语道。 ……… “人老了,总盼着多活几年。” “但是这岁数在那,就只能想给自家儿女多留点银子。” 第405章 老人咳嗽了两声,心里暗暗骂了句问荇。 其他岁数这么大的小伙买些鸡都会被人宰,这姓问的倒好,买地还想要宰他们。 要不是山头的地太难出手,他们又压根用不着,早就掉头走人了,而不是在这和他继续磋磨。 “我知道。”问荇笑得天衣无缝,对他们的卖惨无动于衷,“但二位的子女皆在镇子里,手头应当都比我宽裕。” “六两银八百钱还是太为难我了,我一年都攒不下这么多。” “这样,各退一步,五两银八百钱。” 各退一步,分明是他们一退再退! 老爷子面色铁青,他可记得问荇进山里弄到过好东西,至少值上几十两银子,还对着这一两银扣扣搜搜。 “如果问小哥非要这么犟,那我还是再等等吧。” 老婆子端来两碗茶,不住和他使眼色。 他们这地本来就是烫手山芋,好不容易有个人肯接,到时候问荇也不乐意要,卖给谁去? 问荇也不恼,客客气气起身:“好,那便再等等。” “你过几天还要回镇里去,能等吗?” 在门口等问荇的祝澈和他走了很久,到两个老人看不见的地方,迫不及待地问。 他是真觉得六两五百钱可以了,问荇刚刚如果不砍那么狠,老人是能答应的。 “五百钱放进六七两里不算多,但单提出来是半两银子。”问荇往嘴里塞了块糕饼,“我也没趁人之危,他俩不是遇上事急用钱,只是急卖地,恰好遇到我能买。” “你倒是想得开,要是遇上村里头嘴碎的,非得说你欺负老人家不可。” “我被说这么多次,早习惯了,正常做买卖公事公办。” 问荇拍了拍落在手上的饼渣:“他们那地的确就只值六两,土太差了,早上下了场小雨,有些地方土没把水吸掉,反倒是水盖在上面薄薄一层。” 山头土里有些地方沙石多,有些地方又发黏得像蒸烂的米饼,区区两亩地,里边是又有坑洼又有丘陵又有碎石和泥浆。 “说得也是,还是你看得细。” 祝澈被他这么一提醒,越想越亏,瞬间不觉得那地值六两多了。 “那既然这么糟,你为什么还要买那块地?” “他家刚刚给我喝的那碗野菊茶挺好,我看过他们地里也有长野菊的踪迹,应当是秋天地里摘的。” “你是想种野菊?”祝澈瞪大眼,“问荇,你想清楚点,这玩意好喝不好卖,也卖不出价钱。” “我知道,但这种类似野地的山头地,远不止能种野菊。” 祝澈愣住了。 “两天内他们应当会松口的。”问荇微微一笑。 虽然那老爷子还不太乐意,但那老婆婆对这个价已经很满意了。 比起守着个只能冒出野草野菜的破山头,显然还是十几两银子来得实在。 一日后。 “一共十一两六百文。” 老爷子气冲冲看着问荇:“一文钱都不能少了!” “好。” 问荇微笑起身:“劳烦二老寻人对这桩买卖做见证,这份钱由我来出,到时候请二位的儿女也在场做个证明,挑个黄道吉日将地交付于我即可。” “我不着急。” 祝澈无奈抱着臂。 问荇算得还真准,不过看老爷子的表情,他怕问荇晚上走夜路能被人打一顿。 “你不是会写字也认字吗?”他忍不住问问荇。干嘛还花个小几十文寻人做见证。 这老爷子总觉得他会耍诈,找多些人来盯着能让老人家安心。 “我不会,你可别乱说。”问荇一脸无辜。 总有人觉得他没好心,可他能耍什么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爷子:得想办法宰他一笔。 小问:买地的穷小伙一个,多一文都没有。 第175章 想挣大钱 “要是还能打听到有便宜些的地记得同我说。” “你还买地?”祝澈瞪大了眼,“要我说,你剩的银子也往钱庄存点,还能生利息,别到手就去修屋买地。” “我存不来钱庄。”问荇压低声音,“你想想我们这片,哪户人家手里头的钱庄最多。” 傻子都知道柳家资产遍布漓县周遭,存钱庄就等于把银子让柳家盯住。 祝澈似懂非懂,但隐约察觉到和柳家有关,热心地和问荇出主意:“那你往家里隐蔽地方藏,以后应急也方便。” “我现在的地和屋全都是我夫郎家给的,我总得有些自己买的。”问荇拍拍祝澈的肩,“我家就在前头,我先走了,替我和你娘和弟弟问个好。” 祝澈愣在原地,好久才品过来问荇的意思。 他是不想被柳家管住,想要把自己的私产往柳家外边抽,当赘婿果然有当赘婿的大难处。 难啊! 他使劲摇摇头。 往后还是想办法挣大钱,给祝清招个皮相好能上门的,最好和问荇一样愿意拼,但人必须比问荇实在。 免得祝清出去后到别人家受气,还得想办法死命捂住钱。 又不是谁都有问荇那弯绕心思。 “仓里的菜点齐了,应当没问题。” 闻笛瞧着堆积如山的菜,结结实实松了口气。 很久没干过这种活了,现在干起来还有些不适应。 第406章 “说起来咱们家也神奇,菜居然都放不坏。” 进宝拨弄着大白菜的菜叶子:“你瞧,还和刚摘下来那会差不多。” “许是阴气重的原因。”问荇揭开盖子检查腌菜。 不光鲜菜腐坏得极慢,腌菜发酵得速度也慢得吓人,照这样下个月都吃不上。 幸亏也不着急,往后有段时间都得住在醇香楼里,说不定回来就能吃上腌菜。 进宝慢悠悠出门,眼角余光小心瞧着敞开通风的卧房门。 柳大人的牌位还在,但是柳大人已经不在里头了。 没有柳连鹊管着,进宝一时间还不适应。 他鼓着脸,皱着鼻子叹了口气。 清心经摇着尾巴跟在进宝身后,听到他叹气,不解地蹲在原地。 问荇临走前给他备好了几日的口粮,也托付过祝澈过来投喂,所以小黑狗长得油光水滑,平日无事就是在院子里巡逻,或者跟着帮哥哥投喂的祝清,护着他安稳回家。 现在村里人都知道问荇家有只不好惹的黑狗,孩子们也知道不欺负好脾气的小哥儿,怕突然从路边窜出来只狗。 “辛苦你继续看家了。” 问荇摸了摸它的头,切块生肉喂给清心经。 “呜呜!” 清心经眯着眼趴在地上,尾巴摇得更欢了。 “再歇两日走也不迟。”黄参忍不住道,“那掌柜的意思,也是不急着你回去。” 还是村里头安逸,去到镇子里乃至县里,问荇又得束手束脚,被一堆事情缠上。 “不歇了,掌柜也就是客气客气说不需要人手,现在醇香楼缺人缺得厉害,那卖地的老汉地没卖出好价钱,见着我估计都来气,还是别在村里头给他老人家添堵。” “这些天就麻烦黄叔注意下山头地好种什么,到时候我回来再买种子。” 地契得过些日子才到手,种地得等到天暖些的时候,就现在这天过几日得下雪了。 “好。”黄参见劝不住,叹了口气,“你也要注意身子,别仗着年轻火气旺穿着秋衣了。” “是,我听黄叔的。” 晚上把秋衣穿在身上,的却是有些冷。 正午。 “你要搬的就这么多了。” 祝澈替问荇把茅草搬上牛车。 祝清像小尾巴跟在他哥后面,递上来双针脚细密的鞋:“小问哥,这是我娘新纳的鞋,里面藏了芦花很暖和的。” 鞋纳得尺寸刚好,问荇收下鞋向两人道了谢。 他和鬼打得交道比人多,不愿和村里人有太多牵扯,能遇到祝澈一家子,也算是件幸运的事。 “不谢。”祝澈笑着露出两排牙,“我看也不用祝你一路顺风了,你去镇子里一直都路上很顺。” “那就祝你接着挣大钱吧!” 问荇算是他见过最爱挣钱,岁数还比他小的人了。 “小问哥挣大钱!”祝清也跟着喊。 “好,祝你们家过冬也顺利,大家身子都好。” 他昨天去祝澈家看过,祝澈的娘不光能下地干活,脸上笑也多了起来,原本胆小瘦弱的祝清飞快地窜了半个头,隐约有些少年模样。 努力生活的人,总会抓着转机变得更好。 醇香楼。 “要我说,问小哥最爱的是什么?” 阿明故作高深仰着头,随后两只手撑在桌上。吓得看热闹的小厨子往后退两步,惹得其他伙计一阵哄笑。 “当然是银子!”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圈,作出铜板模样。 “爱银子怎么了?谁不爱银子,你敢说你干活乐意不要银子。”老祝白了他一眼,嘟囔道,“就仗着掌柜的休息,问小哥又不在,活都没干完又开始胡来。” “是,爱银子也不是坏人,所以我觉得问小哥人很好,运气也不差。” 阿明压低声音:“这连着又是挖好药材又是拿好熊掌,还有了不起的香料,寻常人能见着一个就不错了,哪有这本事连着撞上好几个?” “听说问小哥是柳家的赘婿,柳少爷也是个好人,肯定是他在保佑咱们问小哥呢。” 小伙计们大多不清楚醇香楼和柳连鹊具体的关系,只当问荇是个倒霉的穷鬼,又恰好是不被重视的赘婿,受到了自家掌柜重视,就连和问荇交集较多的阿明也只是朦胧知道些。 但他脑子直,理不清这些复杂的事。 老祝皱着眉,刚要提醒他们别在醇香楼里头说神神鬼鬼的事,犹豫间瞧见后门摸出的身影,脸色骤变。 阿明浑然不知,继续滔滔不绝:“柳家是什么地方?有银子又有金子的大户人家。” 小厨子用力碰了碰他胳膊,阿明不满地看着他:“听我接着说,还没说完呢。” 他有些纳闷,这群人刚刚笑得厉害,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另个小伙计也冲阿明拼命努嘴,示意他往后看。 “要我说柳少爷也……问小哥午饭吃了没?今天天真好!” 阿明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头低得像被果子砸了脑袋的大鹅。 “没吃,天也不好,外边正下小雨,采买估计都要晚两个时辰回来。”问荇似笑非笑看着他,“接着说,柳家怎么着?” “我又怎么运气好了?” “没,没有。”阿明干笑,绞尽脑汁找补,“我就是说问小哥为咱们醇香楼费了太多心力,甘愿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第407章 “你可别说了。” 新来的账房是个家境不太好的小秀才,惨不忍睹地捂住脸。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哪里是这么用,大字不识不可怕,大字不识还爱显摆就吓人了。 “阿明,其实我觉得你刚刚说得也不错。”问荇叹了口气,并不羞恼,“但我最想要的其实不是挣钱。” “那是什么?”阿明好奇地抠了抠鼻尖。 只见问荇双手紧扣,闭上眼虔诚道:“希望我夫郎显灵,快往我身上洒银票,让我明早起来床头全是房契和地契。” “让我这辈子躺着数钱,只需要靠他指缝里的钱就能锦衣玉食。” 全场寂静。 阿明弱弱地开口:“这……这好像有些难?” 保佑弄些好药好菜也还好,掉房契未免异想天开了。 问荇睁开眼,笑容渐消,声音也冷下去五分:“知道就好。” “与其指望别人显灵,还不如自己去干点该做的事。” 他说得慢条斯理,听得旁边的小伙计小账房脊背发凉。 “问小哥,你接着说,我还得去取账本。”小秀才反应最快,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我也是,我休息够了,库房那里还要我帮忙。” “老祝,老祝你别走————带我回后厨里边去……” 小伙计们作鸟兽散,肇事者阿明抖了抖腿,像个大个头鹌鹑,臊眉耷眼地捏起块布,僵硬地擦着桌子。 问荇斜睨了一眼阿明,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许掌柜说得没错,伙计们果然是不管不行。 问荇上到二楼找许掌柜,他甚至怀疑许掌柜知道他今天要来,故意让他看到今天群魔乱舞的场面,就是为了提醒他。 果不其然,许掌柜压根不在醇香楼里头,问了和他关系好的老账房,才知道他跟着采购出去了。 “好好的出去作什么,今天又湿又冷,他的老胳膊腿又该犯疼了。”账房不忘埋怨了句,“问小哥,老许特别说了,等你回来让你管着那群皮猴。” “我知道了。” 看来今天歇业前,许掌柜都不会回来,要当甩手掌柜当到底了。 幸亏伙计们还算识相,方才也只是趁着客人少在角落里瞎胡闹,没闹出事来。现在被问荇警告了一次,更是变得规矩多了。 问荇一整天下来遇到最麻烦的事,也不过就是喝多了耍酒疯的客人闹着要找掌柜,小伙计没办法,只能过来找他。 “这谁啊?我说了要,要见你们掌柜!” 耍酒疯的不认得许曲江,但见来人是个青年,长得不像当掌柜的人,以为是许曲江搪塞他,本要大着舌头对问荇破口大骂。 可问荇只是站到他跟前,把醉汉的酒吓醒了大半。 酒楼酒馆的掌柜多是小老头和中年人,许多身子都佝偻了,而且总是挂着客气的笑,两步三道歉好声好气劝着他,瞧着没什么杀伤力。 可问荇脸上没什么表情,背挺得笔直,分明岁数不大却带着不轻的压迫感,他登时没了闹的心思。 “也没事,下次给老子上菜上快点。”本就不占理的醉汉重重哼了声,摇了两步,讪讪坐回位置上。 应当是没下次了,来者不是醇香楼的熟客,听口音甚至不是本地人。 问荇收敛起周身冷意,客气应下,这事也就轻飘飘揭过去了,看得旁边的伙计们着实捏了把汗。 “问小哥真厉害!”阿灿和一个姑娘在二楼修剪走廊上摆着的兰草,楼下景象一览无余。 阿灿的小姐妹捧着脸,“我往后也要找个能吓住别人的男人,但不要是断袖。” 她煞有介事:“我娘说了,男人是断袖就一直是断袖,可不能找断袖。” 阿灿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手起刀落,割断了兰草腐烂的枝条,发出细微的咔擦声。 她轻啧:“那我就算了,我还是想法子自己吓着别人,用不着男人。” 她哥可说了,问小哥都有时候阴恻恻的很吓人,指望别人还不如指望她自己。 不过她哥说得话也不靠谱,那傻子刚刚还很认真地问她些分明不可能的蠢问题。 “妹子啊,你说问小哥他夫郎,是真会显灵吗?”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所以给他地契和银票,他能开心些吗?(沉思) —————— 恋爱脑是会被骗的,小朋友不要学哈。 第176章 不懂变通 直到傍晚,许曲江才姗姗来迟,问荇管事,他脸上都开始变得红润。 他环顾了圈,瞧见还在忙活的伙计们个个都专心手头的事,露出满意的笑来。 “看来我是能好好歇着了。” 勤劳到江安镇商户里头闻名的许曲江都去睡了,问荇还在灶台边和老祝商量第六道菜的事。 前五道菜陆陆续续都有了眉目,接下来只需要让摆盘瞧着大气好看即可,但第六道迟迟没有动静。 老祝试了很多叶菜,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而问荇从进宝那边抄来的香饮汤羹食谱筛选得七七八八,也没找到特别合心意的,不是卖相不行就是卖相和味道都不行。 “实在不行上五道肉菜得了。” 中药天生就和肉更相衬,尤其是靠着炖煮的肉菜,往里头加药非常方便。 为了这些药膳,后厨上上下下已经心力憔悴。 第408章 “不急,我再看看,要是明日还想不出法子,就再做道肉菜。” 问荇拿过已经拟好的菜单,上面除去茶水酒水,拢共是十八道菜,偏硬的菜与汤足足占据十二道之多,若是再来到肉菜药膳,十九道菜里头十三道肉,全是油水。 余下的六道菜是两份糕点,一份时令能吃上的水果和三份菜,但就这三份菜里头纯素的也只有一道。 “办大宴席若是客人家里头不信佛吃素,都是这个样式。”老祝怕问荇看不懂,在旁边同他解释。 筵席除去饱餐一顿还有其他用处,在仅有的经费下,排面自然越大越好。 问荇搁置下筵席的菜单,转而拿起份醇香楼供给寻常客人的菜单查看。 上头醇香楼的招牌菜基本全都改良一番进了给柳家的筵席,问荇一目十行浏览下去,目光停在写糖水的那栏上。 “糖水就算了,时间太短,而且实在是难做出喜庆模样。” 糖水难做出造型,而且万一宴席上有小童随便搅和几下,果酱干果糊在一起,卖相也会变得难看。 厨子们有自己的难处,他们说难办问荇也不好强求,但他隐约觉得仍然有取巧的方法。 “先把前五道菜的摆盘做精巧,我回去在想办法。” “好。”老祝重重松了口气,还好问荇没有固执己见。 问荇走在楼梯上,没来由有些犯起困来,眼前略微模糊。现在确实到了该睡觉的点,但他不缺觉,理应来说不会现在就是这模样。 熟悉的感觉混杂着淡淡的香气,问荇轻嗅着香气,猛然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加快脚步,匆匆关住了卧房的门。 想要和问荇打招呼的阿明落了空,不解地挠着头:“怪了,问小哥这是做什么呢?” “他今天很辛苦,只是累了吧。”旁边的伙计不以为意。 问荇又不是铜做的人,平时再精神也会累。 “也是。”阿明耸了耸肩,没再去管问荇。 “谁把我笤帚弄没了?” …… “连鹊。” 熟悉的人坐在眼前,这回问荇总算没狼狈跪在地上,而是正对着柳连鹊。 这次的场景是柳家书房。 “……” 柳连鹊盯着问荇,良久才缓缓开口:“你瘦了。” 问荇露出笑来:“连鹊,你这话倒像长辈会说的。” “我没瘦,最近吃得好睡得好。” “你是瘦了。” 柳连鹊垂眸,俊秀脸上露出些忧虑。 他不似问荇能感受到时间流逝,不过是睡了一觉又起来,眼前的人哪怕有丝毫变化,他都能够感知到。 不光瘦,而且瞧着也累。 他依旧敏锐:“我记得你之前是去了柳家,难道现在还在柳家?” “不在了,最近在筹办迎春宴。” 担心当下脆弱的梦随时都会醒来,问荇将迎春宴进度同他简要说明。 “听着并无不妥,眼下也只差最后一道菜。” 柳连鹊听到他没在柳家,勉强安心。 他沉吟片刻:“的确再多道硬菜也无伤大雅,但你应当是还想求出彩。” 他在柳家待了十几年,最是明白柳家人的口味。 但母亲喜欢的糕饼菜单上已有,柳随鸥年纪少只能吃汤羹,柳携鹰爱吃什么不要紧,七叔二姑那群人又众口难调。 着实难办。 “夫郎,你爱吃什么?” 问荇觉察到柳连鹊同他讲得看似面面俱到,说漏了一个人:“甜口的食物,你应当也有喜欢的才对。” “我身子不好,许多性凉的都吃不来。”柳连鹊愣了下,的确是忘了说自己,“偶尔会吃些蛋花圆子羹或是芝麻汤团,但也吃得很少。” “汤团……”问荇若有所思。 虽不忍打断,但柳连鹊还是低声道:“这次不是我选酒楼,所以投我所好并无用处,你听听就好。” “不,很有用处。” 问荇干脆挪到他身边:“要是还是你来挑,我现在岂不是在贿赂柳少爷?” “柳少爷,要是真让你挑,你肯不肯让我那这承办权。”他瞳中映出淡淡的微光,瞧得柳连鹊心肝直颤。 俊朗的青衣人脸色微红:“我会秉公行事。” “我就知道会这样,夫郎真是刚正不阿。” 问荇露出无奈模样,深深叹气:“我肯定没法从夫郎手里挣一分银子。” “我的银子都是你的。”柳连鹊小心看过来,抓着问荇的手,“要是有机会,我手头的房契、地契,还有……” “我对你的私产并无兴趣。” 问荇本来就是调笑两句,被柳连鹊说得一阵激灵,他毫不怀疑柳连鹊真干得出这种事。 “夫郎,要是说两句,你就把银子都掏出起让我胡来,这可对你太亏了。” “你又不会拿银子胡来,我也不会把银子给他人。”柳连鹊一板一眼道,“我信你,所以你若是真想要,都可以给你。” 问荇心情大好,抓着他的手:“别总说给我银子,不然我真拿到到处乱花,去买翡翠绫罗,学那些败家的赘婿。” “那到时候,我得瞧瞧你买不买这些玩意。” 柳连鹊只是笑笑,全然没把问荇的话放心上:“说回迎春宴的菜色,我看看能不能帮着忙。” 第409章 “你已经帮着忙了,蛋花圆子羹不可以,汤团兴许可行。” “你说到时候往汤团里面包不同的馅儿,馅儿里头添些药,算不算得上够新奇又够排面的菜?” 而且汤团寓意好,过年就是要团团圆圆的。 “言之有理,但汤团是白色,不够喜庆。” “拿菜汁就能染红,还能染成绿色、蓝色和黄色。”有了思路,整个脉络瞬间清晰起来。 “到时候这当做糖水端上去,应当是够格了,还不显得整个筵席太腻歪。” 柳连鹊仔细想了想,问荇提得已经足够万全,看问荇解决掉一桩麻烦事,他也打心眼里为问荇高兴。 “醇香楼这次,兴许真能夺下迎春宴的承办权。” “是,要是真能得到,我到时候就跟着去柳家,查探你肉身的事。” “太冒险了。”柳连鹊面露不赞,“上次他们罚你彻夜跪祠堂,再有一次,也不知是何等刁难。” 问荇没告诉柳连鹊,其实上次去柳家,柳携鹰比他还要惨。 “柳家暂时动不了我,毕竟你我绑在一起,他们但凡还需要你,至少要留我性命。”问荇不在乎地笑道,“况且已经基本确定你肉身在何处,遇着机会不去,显得像我怕他们似得。” “你向来谨慎。” 柳连鹊垂眸:“分明是在为我求险。” “这话不完全对,为你也是为我,该求险的时候不能缩着头。” “我果真劝不住你,你心里早有打算。”柳连鹊起身,将桌边的砚台摆放归位,提笔蘸墨。 “那既然要去,不如再帮我办件事。” “夫郎请说。” 柳连鹊下笔不停:“我之前和你说过我藏了银票,此事不假。” “我的床下压着二十亩地地契,放在我自己改的暗匣里头,连跟随我多年的老仆也不知道。” “这是我的私产,就在江安镇附近,但不在禾宁村,你兴许能拿去种。” 问荇抽了抽嘴角:“夫郎,我是真对你的私产没兴趣。” 柳连鹊之前和江安镇压根没联系,能拿出江安镇附近田地的地契,说明他只会在其他地方有更多私产。 他算不算是不经意窥探到了富少爷的家底? “我知道,算我拜托你暂时替我打理。”柳连鹊写下个地址,随后旁边寥寥几笔,勾勒出他屋内床的轮廓,在右下方用朱笔画了个圈,圈边画上类似机关的符箓,再将其中几处圈起来。 “暗格的解法就是这般。” “当时本想把地租出去,但还没来得及租就病重了,田地仍然是闲置状态。” “你若是非要去柳家,就替我把这几亩地尽数取回。”他搁置下笔,平静看向问荇。 “不管是为了你还是我,眼下我们都需要些实在的家底。” “当然,性命要紧,做不到莫要强求,你务必全须全尾归来。” 问荇会心笑道:“好,我定会帮夫郎取回地契。” 他们性格大相径庭,可到底是同路人,都很清楚眼下问荇拥有的一切看似富足,实则极其容易被柳家拿捏。 柳连鹊是在帮着他慢慢将筹码挪到两人一方。 “我这次去见着你那个五叔了,他帮了我,还同我讲了很多你幼年时的事。” 说完正事,问荇起了逗柳连鹊的心思。 柳连鹊愣了下,露出些许羞赧:“少听些五叔的话,他说什么都看心情。” “也是,他说你自小就古板,喜欢端着不知变通,我看压根不是如此,他肯定在瞎说。”问荇托着腮,拿过桌上柳连鹊刚用过的笔,在宣纸上画着画。 一个抱着书的小人,虽然画得略有抽象,但能勉强看出轮廓来。 “如果只是说我古板,他倒说得对。”柳连鹊唇角微勾,不着痕迹将宣纸翻了个面,不让自己看到问荇的“大作”。 “恐怕他也被我幼年时那模样烦着了。” 他总爱劝着别人学习,尤其是和他处境相仿的庶子、哥儿。因为他很清楚若是没有自己那点才智,母亲压根不会重视他。 往后岁数越大,这毛病反倒成了他的习惯,赶都赶不走。 柳连鹊很清楚有时候这般啰嗦招人烦,但也还是改不掉。 遇着问荇,他才慢慢改掉了。 虽然问荇总是副拖拉模样,但实际上不会对他总是念叨的看书认字不耐烦,哪怕不乐意,也会寻些靠谱的理由过来。他自己也舍不得看问荇为难。 更重要的是,他愈发清醒地意识到试图掰正别人的选择,自以为是地去劝别人做什么,到头来只能气着自己。 他温柔地看着问荇,目光隐约带着缱倦。 多留心放在心上的人,比什么都要紧。 “问荇,多谢。” “谢我做什么。” 柳连鹊这声谢多少有些空穴来风,但问荇还是下意识应下。 “你别觉得自己古板,要我看那些说你古板的除了你五叔,个个都比你古板得多。” 整个柳家从内到外透露出种冗杂、守旧又刻板的沉闷气场,柳携鹰看似离经叛道,实际上那份高高在上又顽固的傲慢,简直是镌刻在了骨子里头。 反倒是性子宽容和善的柳连鹊貌似成了受害者,实际上陋习能够侵扰的不过是他性格的表象。 第410章 “无事。”柳连鹊已经恢复了方才那副淡漠模样,“说我古板也无妨,都是些别人的看法。” 他不会去在意了。 那些或失望,或鄙夷,或不耐,或敬畏的眼神,早已没有曾经那么刺目。 “到时候你把地契拿出来,那柜子里可能还锁了其他房契和银票,我也不清楚有多少,你要是看见就一并带走。” 问荇沉默了。 “是怎么了?”柳连鹊侧目看向他,发觉到问荇目光复杂。 “连鹊,我知道你记性很好,而且心思细。” 问荇斟酌着开口:“你的银票和私产应当都被记在你心里头,’应当’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词。” 柳连鹊的记性好得可怕,不可能记不清柜子里面放了什么,只记得二十亩地。 而且之前两人不熟的时候他没同问荇细说,后面也只提到银票,现在再度提起那些私产,基本上能确定暗格里头那就是他压箱底的要紧筹码,连家人都不可以去触碰。 联系到这些矛盾,眼下只有一种可能。 “你是不是还存了很多房契、银票,和那二十亩地放在一起,这个数目于我来说大到离谱。” “你怕数额太大我不敢答应你,所以只告诉我那里头有江安镇地契。” 问荇死死盯着柳连鹊,果不其然,青衣青年脸上露出些许心虚来。 柳连鹊素来不擅长撒谎和欺瞒。 他就知道。 谁说柳连鹊不懂变通,这不是很能随机应变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财神爷真来了,以后还是别瞎许愿为妙。 —————— 明天还是三更。 鹊鹊没撒谎,他只是告诉小问柜子里头有值几百两银子的地契,没告诉小问这些地契旁边还有更离谱的贵重玩意x 第177章 期限临近 “柳少爷,你真是高明。” 问荇轻笑:“到时候我真开了柜子,总不能放着其他银票私产不管,还得把它们带回来。” “就这么想给我管钱?” “你替我暂时管着。”柳连鹊不轻不重看了问荇眼,“等到一切都好了,我会再取回来。” “连鹊少爷是没听过有些大户人家找了赘婿,结果赘婿心黑,杀妻求财的传闻?”问荇半靠在柳连鹊身上,威胁道,“你现在身家性命都在我手里,小心我起歪心思。” 柳连鹊噎了下:“净说胡话。” “你若是真想入赘挣钱,早该……”他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登时住口。 问荇皮相好,人也聪明,想坑蒙拐骗早该拿到银子了。 “早该如何?”问荇眯了眯眼。 他夫郎是在夸他长得好看,但这方法未免是从漓县歪到京城去了。 “我说的欠妥。” 柳连鹊拗不过问荇,同他服了软:“你又不是会杀妻求财的人,往后不能这么说自己,显得你拿了吃了我什么似得。” “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没这些风言风语,我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问荇将宣纸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几遍,牢记于心:“好了,我已记下开暗匣的方子,柳少爷现在想反悔都来不及了。” 他将纸四四方方叠好,有意无意只露出画着潦草抱书小人的一面。 问荇眯只眼冲柳连鹊笑了笑,二指夹着那份写了柳连鹊珍贵家底的宣纸:“多谢柳少爷赏的房契地契。” 柳连鹊脸热得厉害。 问荇真是怎么说都不听,偏偏喜欢玩这套。 罢了,私下爱玩就去玩,左右也没其他人看到。 “嗯。” 他努力过,但实在是配合不来问荇,干巴巴回了短促的一个音。 他们已经共处许久,梦应当马上就要醒了。 思及此处,赧意渐渐转成了不舍。 他无法感知外部,但依稀察觉到外头应当已经过去好久了。 “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你千万要保住自己平安。” 屋里的摆设开始模糊扭曲,两人都隐约泛上股倦意。 “当然。”问荇的桃花眼中不带悲嘁,反而笑意加深。 “柳少爷给了我这么多银子,你说什么我都听。” “少爷可真是我的贵人,我的……” “好哥哥?” 好哥哥。 柳连鹊瞬间忘了难过,脑中嗡鸣着,不住地只回荡这三字。 他又羞又恼地看向问荇,唇瓣微张,但愈发混沌的思维驱使他想不出对付问荇的半点方子,贸然胡说又得让问荇顺杆爬了。 “睡吧,再醒来,我们能遇到的都是好事。” 问荇的声音飘渺似从远方而来,柳连鹊不甘心地闭上眼,情绪被堪堪封存在这一瞬间。 醇香楼。 问荇睁开眼,屋里刺眼的光线让他飞快回过神来。 门外隐约传来吵闹声,窗边高大树木的枝丫间,最后的那点枯叶也尽数落下。今天睡得是略微有些晚了,但也没人来找他,说明外头一切如常。 扎起乱发,收拾好着装,他径直去后厨,同仍在埋头钻研的老祝说了做汤团的想法。 原本定好的甜汤是酒酿红梅圆子羹,每人一小碗,这也是醇香楼里头的拿手好菜。 可如果要换成汤团,往里头包馅儿,就必须得合着一大碗端上来,不能拆成小碗。 第411章 大碗好让柳家人看到排场,也好取团团圆圆的意味。 “汤团里头包了馅儿,要是让不懂事的娃娃挑开皮让馅儿混到一块,瞧着实在难看。” 老祝仍然有些犯难,但也勉强愿意接受尝试。 毕竟汤团的工艺十分简单,换个馅也不是麻烦事,难的是把馅之外的样式做出新意来。 “让我们试两日,有结果了同你说。” 问荇听他这么说,知道这事能十有八九能成。 酒楼里的大多数日子总是忙碌的,尤其随着天气渐冷,许曲江有意无意做起来甩手掌柜。 问荇多半时候待在酒楼,偶尔跟着采买出去探探物价,果然到了冬日,菜的价钱往上提了一两成,而且许多商贩开始起了以次充好的心思。 将手里头明显被霜打过的白菜搁下,他同采买对视了眼。 醇香楼给商贩们价钱给得不低,定不能让以次充好的菜混进客人的盘中。 两人商量好后分出工来,采买负责挑货,问荇则和商贩砍起价来,惹得商贩汗流浃背。 “我前些日去集里头,价钱比这儿还便宜些,而且白菜也没落上霜。”问荇听到商贩报的价,皱了皱眉,“再提三成价,恐怕不合适。” 商贩好歹生意做得也不小,故作镇定:“这个时候白菜都是这般模样,小哥,你可以去地里自己看看。” “不巧,我就是种菜的,家里刚收了些白菜。”问荇似笑非笑,“况且我们刚刚一挑拣,你们这放出来的菜品相就突然变好了,总不能白菜还能听人话变模样。” “醇香楼也算是老主顾,用叶子都发黑的菜应付醇香楼,我们这些跑腿的怕是难和掌柜的交待。” 商贩卡了壳,问荇无疑是在提醒他,别拂了许曲江这个出手大方老主顾的面子。 说白了他们之前不给醇香楼卖品相不好的菜,还是因为许掌柜性子强硬,现在来的问荇本以为是能拿捏的软柿子,没想到也是个硬茬。 眼前带笑的青年瞧着好说话,实则对于价钱寸步不让,稍有不慎,还容易落入他的圈套里头。 “那就依照小哥说的来。” 商贩权衡过后,不敢再同他耍花招,采买和问荇忙活大半日,成功将几批好菜好肉带回到醇香楼里,价钱只比秋时略贵一点。 后厨这头进展顺利,老祝经验丰富,总能想到办法。 既然馅儿漏出来卖相差,他干脆往馅儿里头多调了些薯粉,将汤状的馅儿弄成羹状,这样汤团破了皮,馅儿也不会到处乱流。 汤团的汤也做了改良,老祝往里头加了浅淡的桃花香,把汤团的面皮也做了改良,使得面皮没那么容易遇着沸水就把汤给染成乳白色。 汤团下进锅后直到浮上来,汤色依旧是干净的,再略微筛一遍,汤色甚至干净到透亮的程度。 问荇挑开煮好的汤团,里面的馅儿是桂花口味,晶莹剔透,轻轻拨弄都不会散开。 再浅尝口,由于馅儿变成羹状,汤团吃着比之前要糊牙,但清甜解腻的汤可以缓和发粘的触感,馅儿恰好是半化不化的状态。 问荇思量片刻,往生汤团顶上点了朵四瓣的桂花,原本单调的白色立马有了生趣。 “可以试着用不同花色区分内馅,也方便客人取用。” “这招可以!”老祝拊掌,“到时候桂花馅儿就点四瓣,莓馅儿点个红印,豆馅儿点上绿色……不过猪油芝麻馅的汤团难办,总不能印黑点上去讨晦气。” “给汤团皮里面加上芝麻碎,做成灰色。” 眼下芝麻还是稀罕玩意,能够给柳家明示汤团里头内容,告诉他们醇香楼不吝于加料,也能多加些印象分。 “有道理。”老祝茅塞顿开,“果然摆盘的事就该多问你,问小哥的好主意就是多。” 紧随其后的还有其他问题:“我们拢共弄出来十来种馅,想选出八样,还得劳烦问小哥把关。” 他们这群厨子最近因为馅料的事快吵翻天了,岁数大的喜欢味道淡的馅料,岁数小的又说果酱的馅料好吃,老祝也举棋不定。 问荇没急着吃汤团,而是清点了下各个汤团的数目,让厨子下锅后转头叫来五个伙计,还有几个姑娘。 “不同人口味难免有偏差,多些人来试试。” 他让伙计们先一个个去试,趁着伙计们试菜空当,他挨个问了品尝过的厨子,记下他们觉得好吃的馅儿和不好吃的馅儿。 最后,问荇尝了尝反响不太好或者两极化的馅料,随后将其中大部分划去。 阿明急了:“问小哥,喜欢柿子馅儿的人也不少,怎么就不要了呢?” “岁数大的吃着柿子牙疼,我们首先得让选进去的馅儿老少咸宜,至少吃着不会厌烦。” 几乎所有老人都不爱吃过甜的馅料,问荇又划去些加了薯粉后过于粘口的馅,可选的馅料立马少了大半。 剩下这些不好决策,问荇挑了其中颜色喜庆的和大部分人都觉得好吃的,正好是八种。 这八种馅里头有传统的豆馅儿猪油糖馅儿,也有些新奇的花果馅儿,共同点就是吃着不会和其他食材相克,里头食材有些药用价值,而且最次也是无功无过,不会害得老人家吃迎春宴心头不悦。 选好馅料和汤底,厨子们继续钻研怎样点花色汤团煮出来后不褪色不变形,迎春宴的筹备已近尾声。 第412章 问荇盯着小账房在细白柔韧的纸上用楷书抄好要递送柳家的菜单。 这份菜单交上去后,便不能再随意更改。 小账房楷书写得不错,菜名都是许掌柜、问荇和厨子们一块取的,“鱼跃龙门”“金玉满堂”“花团锦绣”。 乍一看单子很有排面。 “万事俱备,现在需等柳家的人来。” 问荇将账册交回许曲江手里,可许曲江接过后,又笑呵呵递还给了他。 “接着来,若是迎春宴该做得事能做好,你还得继续拿着。” “若是做得不好,我只能暂且替你收着,待到能做好再还给你。” “是。”问荇也不含糊,收下账册。 “定不负掌柜嘱托。” 有了之前熊掌惊险的意外,库房里头是丝毫不敢怠慢,盘查库存的时间足足延了两倍。 后厨的小厨子们闭上眼都是煮羊肉的步骤,伙计们也将本就一尘不染的地面擦得几乎能见光,象征年末的喜庆大红色悄然妆点醇香楼的各个角落。 问丁得了段新的红头绳,整天扎着跑来跑去,好奇地粘在其他伙计厨子身后,看着他们把门口的小灯笼换成大灯笼。 距离要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借着忙中空当,问荇赶回禾宁村一日,在个秀才和祝澈的见证下,从老人手里接回那二亩地。 老爷子明显心有不甘,但仍然不情不愿画押。 他的儿子倒是觉得这买卖不亏————他已经在镇子里娶妻生子立足下来,就等把爹娘接走颐养天年。村里那点破地压根就没半点用处,还有人愿意接了种都在他的预料之外。 “问小哥,祝你来年丰收。” 他假模假样和问荇客套着,心里却犯嘀咕。 就这乱石嶙峋的糟心地,能长出好苗才奇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缺钱。 鹊鹊:(掏银票) 小问:没地。 鹊鹊:(掏地契) 小问:好哥哥给点亲…… 鹊鹊:(假装没听见) 第178章 我是问荇 “山头地种粮食肯定不合适,毕竟再怎么说,这也只是块贫瘠的田,而且荒了太久。” 黄参捋着胡子。 不好种,但这地价钱是真便宜。 “等到开春,先试着种些豆子番薯。” 沙砾从问荇指尖漏出,问荇拍了拍手,抖落残存在指缝的泥土。 如果豆子番薯可以,那就能进一步再种其他山地种植的作物,果树、茶树。 这些植株生长需要的时间都很长,若是他仍然站不稳脚跟,不好做打算做得太过于激进,去盘算过于长远的事。 但既然现在地已经归他所有,哪怕在不适宜播种的冬季也要有所动作。 他还没说作下一步安排,郑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去扒拉荒草丛,瞧瞧里边有没有什么值钱玩意。 依照黄参的话说,他这是平时没事干,上山找山货找出了瘾。 毕竟做人上山担惊受怕,要小心突然冒出来的豺狼虎豹,提防一不留神踏空变成鬼。 可鬼无需顾虑这么多,只需要尽情在山里头转悠,对于闲不住的郑旺来说,赶山真是太适合他了。 “小问,我替你拾掇这片地!”他自告奋勇道,“我和黄叔学了不少,你别觉得我靠不住。” 黄参斜睨着他,满脸难以置信:“出去莫说是我教了你,我认的徒弟只有闻笛一个。” 要是让鬼知道郑旺和他学过,他这张老脸都别想要了。 闻笛蹲在草堆里假装菌子,听到喊他名,茫然抬起头来。 随后又小心翼翼低着头,继续装成菌子。 “行,那就劳烦你把这里头有害的毒草拔干净。”问荇真诚地看着郑旺,“我相信你做得好。” “使不得啊!” 黄参赶紧把问荇喊到旁边,压低声音:“就阿旺那德行,能把你给地都翻个遍。” “翻了正好,省得我开春还要翻。” 问荇趁着郑旺在和闻笛搭话,同黄参耳语:“最近田里不用人看着,多少给他找些事做。” 免得郑旺精力过剩,骚扰胆小内敛的其他鬼怪,或者带上些咋咋呼呼的家伙去坟头找乐子。 黄参了然:“你说得有理。” 本以为问荇是脑袋一热,没想是深谋远虑。 “啥理?”郑旺凑了过来,“黄叔,你俩说啥呢?” “说你靠得住。”问荇笑眯眯,“刚刚黄叔还夸你。” “是嘛。” 郑旺扭捏,大汉脸上露出些诡异红晕。 “我还以为……我靠不住呢。” “不会,你确实是比之前要好得多。” 黄参违心地干笑着。 这么说倒也没错,至少郑旺现在进山不会撞到马蜂窝,和蛇斗鸡眼,还有突然凑过来,闻笛吓得魂魄飘散了。 但和靠谱搭不上边。 进宝看在眼里,故作深沉地摇头。 傻大个真好骗,问大人刚刚那话连小孩都骗不住嘛。 “我知道了,我定会好好干的!” “嗯,加把劲。” 问荇抱起他的箩筐:“我明早又得去镇里,家里这段时……” “包在我们身上!” …… “我来。”问荇接过阿明手里的灯笼串,三两下攀上梯子,只是眨眼的功夫,红灯笼就老老实实悬在梁上。 第413章 “了不得!”阿明长大了嘴。 明明问荇也没比他高哪去,身手也太好了。 见阿明挂装饰着实困难,问荇和他换了活干,让他去盯着新搬来的那批花瓶。 “你当心些!据说是掌柜从别的县专门买回来的白瓷,摔一个一年白干。” 原处传来账房恨铁不成钢的声音,问荇稳稳当当把红绳缠绕上柱子。 平常倒霉惯了,迎春宴的事走到这步,顺利得问荇都有些觉得诡异。 “小哥哥,好厉害!” 问丁在旁边费劲地掰着瓜子,问荇过来轻轻一捏,瓜子坚硬的外壳碎裂,米白色的仁就整个落在她手里。 “阿丁,是哪来的瓜子?” 这个岁数的孩子就喜欢地上捡东西,尤其是穷惯了,之前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问丁。 问荇还得注意着,不能她吃着药耗子的瓜子。 问丁没急着把瓜子仁往嘴里头塞,咬着手指想了想:“做饭的哥哥给的,他,他说有会唱的人要来,所以做了瓜子。” 会唱的人? “是唱戏的人?” “是。”问丁点头如捣蒜,“会唱,还会打。” 她煞有介事,捏起拳头做了两下不成样的动作。 “这样的。” “知道了,你去找姐姐们玩。” 问荇放走了问丁,原来是掌柜的请了戏班子,难怪后厨在发炒过的瓜子。 “后日咱们醇香楼歇业,为了和各位客官赔罪,今儿和明儿申时有两场戏,列位不要错过。” 柳家来的日子越逼越紧,当日醇香楼必须要歇业至少半日。为防止有人节外生枝,干脆一整日都不再迎客。 熟客们多少打听过柳家的事,听说还有不要钱的戏能听,巴不得柳家每月来一次,醇香楼每月给他们送场戏,压根没人想着来寻麻烦。 明明无比顺利,可问荇的心却怎么都放不下去。 兴许之前柳携鹰在当甩手掌柜,不清楚他和醇香楼的干系,但这次选酒楼他有极大的话语权,应当不会现在还不清楚问荇就是醇香楼里头的人。 “今天是要坐不下了。” 问荇从二楼看下去,一层满满当当座无虚席,还有些客人趴在窗边门前,不住想要往里瞧戏演得如何。 坐在桌前的客人吃完饭也不挪步子,而是接着添酒添茶,大有要坐到醇香楼打烊那会的意味。 “醇香楼就这么大些地方,最多在后头开上三四桌。”许曲江看着底下人山人海,脸上不自觉带笑,他接过问荇的话,“还记得之前最冷清的时候,到了饭点也只能坐三四成客人。” “还好都熬过来了。”他捂着嘴咳嗽两声,声音有些沙哑。 “掌柜的,你先回去歇着。” “没大事。”许曲江摆摆手,“肯定是前几日出去采买碰上雨天,只是嗓子疼。” 问荇还想说什么,一个小伙计匆匆跑到两人跟前:“问小哥,有人来寻你。” “谁?”问荇瞧着小伙计难看的脸色,心中涌起不妙预感。 “看着像些没事干的泼皮,都是咱们镇上的人,我之前见过他们。”小伙计哭丧着脸,“他们堵在门口,说不见你就砸我们家店,像是要来真的!” 他本来以为只是泼皮没吃上饭脾气上来,谁知道那几个壮汉恶声恶气,说他们就是来找问荇的,问荇不出去见他们,他们就要醇香楼好看。 “你管我们找他干什么,让他滚出来!” 小伙计想和几人讲道理,但他们压根听不进去。 “柳家后日正午就要过来。”壮汉狞笑,拳头捏得咔咔响,“你们也不希望现在出事吧?” 问荇俯瞰一层,戏正演到热火朝天的地方,台上的旦角浓妆艳抹,垂泪唱着负心郎。 醇香楼里头的食客并未出现明显异常。 但仔细看过去,确实能发现挨着门的地方有些骚动,而且隐约有扩大的趋势。 “我记得我们并未告诉外人柳家来的确切时候。” 寻常食客最多知道柳家后天要来,不可能知道是晚上来还是正午来。 许掌柜神色凝重:“他们来的时辰是前几日才定下,我也没和外人多说。” “外头一共多少人?”问荇看向小伙计。 除去柳家,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仇家能把手伸到江安镇里头。 小伙计仔细想了想:“人倒是不多,三个还是四个,但是都长得很凶。” 问荇了然,吩咐六神无主的小伙计:“带上七个劲儿大的,把他们客气点请出去,记得别动粗。” “问小哥,你不出去瞧瞧吗?” 小伙计还是害怕:“要是他们真砸店该怎么办……” 迎春宴马上就要到了。 “我等下就出去,先制住他们。”问荇声音重了些,“去,越快越好。” “如果有谁受了伤,我来担责。” 见他态度坚决,小伙计心略微定下,重重点头:“好,我马上去找阿明他们。” “是他们?”待到身边再无他人,许曲江小声询问问荇。 “应当是。” 问荇盯着楼下的状况,小伙计身后跟了一众青壮年男子,已经要到门口了。 客人们还沉浸在精彩的大戏里,对一切浑然不知。 “他当时在柳家就不规矩,但后面反倒是自己吃了苦头。” 第414章 “估计是现在不死心,找了些无赖,给他们些钱寻醇香楼的麻烦。” 而之前刚被敲打过的柳携鹰做事再冲动,也干不出砸镇子里最大酒楼的无赖事。这次柳携鹰是学聪明了,知道借刀杀人,但也没聪明太多,想得办法还是过于简单粗暴。 既然是镇子里的泼皮,那就不会如同柳家人那般唯他马首是瞻。泼皮不知道问荇其实不是普通伙计,但肯定知道醇香楼惹不起。 为了钱打势单力薄的问荇他们尚且有胆量,但面对一群伙计,这群泼皮也只有气虚的份儿。 “你还是别下去了,要是他们再冲你撒泼,节骨眼上把你弄伤了怎么办?” 许掌柜品出些意思。 感情是柳二少爷和问荇有仇,之前偷懒没管筛酒楼的事不知道问荇在醇香楼,现在冷不丁知道问荇在里头坐不住了。 可节骨眼上有人管着他整酒楼,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人来整问荇。 “他们冲我来,我当然得下去。” 问荇瞧着伙计们全都出了门,掐着时间差不多了,也往门口赶去。 既然说了要下去,那就不能食言退缩。 许曲江不放心地跟在他后头,随时准备要是泼皮们敢乱动,他拼了老命也要护住问荇。 不光是护着柳大少爷的人,也是护着对这次迎春宴最要紧的人。 但他白操心了。 经过几次挑事,伙计们对于怎么制服无赖颇有心得,尤其是阿明,早就没了之前那副遇着人畏手畏脚的模样。 伙计们两两一起先把人架住,防止谁被无赖弄伤,再把无赖挪到旁边巷子里,组成人墙不让他们过来。 不管泼皮怎么嚷嚷挣扎,伙计们都无动于衷,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木棍,只防卫,不出手。 食客们没被卷进闹剧里头,只当醇香楼里头唱大戏,外边也跟着唱了出小戏,好奇了会,又被戏台上传出的鼓声吸引了目光。 “叫你们那姓问的出来!”色厉内茬的混混依旧在嗷嗷叫唤,可心里已经虚得不得了。 他早该知道值一两银的活不好干,醇香楼果真不是好惹的。 也不知道让他们来的是哪个家伙,现在想告饶都寻不到借口。 胳膊上传来的阵痛让他想逃跑,但方才喊破喉咙都喊不出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 “找我作什么?” 问荇挂着和善的笑,配上那张脸看似温和又无害。 但他手里的木棍足有半人长,比在场的任何伙计瞧着都要凶险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太顺了,感觉不对劲。 (无赖找事后) 小问:这下对劲了。 第179章 并无此意 “找你……”无赖被吓得哑了声。 他怀疑问荇下刻就会把棍子招呼到他脸上。 “我也是收钱办事,小兄弟行行好,绕过我吧。”旁边一个胆子小的两股战战,哀求道“我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要不是问荇这两天都不出门,他们也不会急了去门口堵人,最后弄成这般下场。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狠狠蹬着没骨气的两人。 他其实也怕得不得了,但他们拿了一两银子,若是事成,还有二两能拿到。 要是错过这机会,恐怕最近几年都没这等好事。 被银子堵住眼睛的他清了清嗓子:“问荇,你怕了吧?” “乖乖让老子打一顿,老子就让你走!”原本安静的他奋力往前扑去,险些撞开伙计们。 但经验充足的阿明反应快,领着三个正值壮年的伙计牢牢制服住他,连他手里的刀都被夺了去。 阿明胸膛剧烈起伏,看傻子似得看着他。 不是,这人脑子有坑吧? 现在明明是他们能不能放不放无赖走,而不是无赖放他们走。 “他给了你多少钱?”问荇依旧带着和煦的笑,仿佛眼前的对峙场面与他无干。 “要是没钱,你们也不会来找我麻烦。” 三个无赖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拿不定主意。 最后,胆子小的那个畏惧地看了眼问荇手背上的青筋脉络:“三,三两银子。” 阿明倒吸了一口气。 问小哥好值钱! 听到这儿,问荇心里头九成笃定变成十成笃定,天王老子来了,这都是柳携鹰派的人。 要不是对银子没概念的傻子少爷,怎会如此挥金如土只为打他一顿? “原来如此。” 问荇半蹲下身,吓得他跟前的无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以为自己小命都要折于此处。 “别怕。”问荇语调稀松平常,似和老友寒暄,可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反而隐隐泛冷。 他看向刚才大放厥词的嘴硬无赖:“你方才说什么?” 这下再财迷心窍都该清醒,无赖结结巴巴,半晌说不出个完整的字。 阿明似没看出他的窘迫,幸灾乐祸地替他答:“我知道,他说要打问小哥一顿!” “好,你现在打过了。” 无赖们不可置信抬起头来。 打,打过什么了? 明明是他们差点被打了! 问荇脸上的笑容加深:“我说你们打过我了,你们就是打过了。” 夜晚。 “是,是这样。”鼻青脸肿的无赖低头跪在地上,“我们已经打过他了,但是他劲儿太大,我们也被打了一顿。” 第415章 他捂着脸,咬牙切齿:“该死的兔崽子。” 他旁边的壮汉脸肿得似捅了马蜂窝,嘴都合不上,脸上俱是灰败,毫无胜利的喜悦:“缩好的三两,还擦二两,一文都不能少!” 他含含糊糊道。 披着袍子的男人不忍直视他们,赶紧袖子搭上鼻子,掏出二两银子来:“拿去。” 他们都被打成这样,问荇肯定也不会走运到哪去。让问荇吃到苦头就行,这样也好和少爷交差。 只要想到少爷听着醇香楼里头有问荇时那暴跳如雷模样,他的头就止不住地疼。 看来问荇也不是什么要紧角色,能让三个泼皮得手,估计也就是个小伙计罢了。 “三两银子,你们把这两天的事烂在肚子里,不许和任何人提起。”他警告三人。 “好,好。”瞧见银子,无赖们两眼放光,抓着银子的手都在哆嗦。 男人嫌恶地看了他们眼,本来想跟一段试探下的心思也没了,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快些去告诉少爷,也好让他别再继续闹事了。 等到确信四下无人,无赖们鬼鬼祟祟挪到巷子里,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我们要不别回去了,干嘛给他分……” 胆大的无赖咽着唾沫,贪婪地看着掌心碎银。 有这些银子,他们能快活好些日子,凭什么要分给问荇? “你瞧他那样,你敢和他耍心思?”一个无赖连忙指了指自己的脸,心有余悸道,“还是老实点,就当那什么……破财消灾,对,破财消灾!” “也是。” 三人愁云惨淡,顶着伤呲牙咧嘴,勉强搀扶着彼此起身。 可他们心里依旧过不去坎,受皮肉苦得是他们,遭白眼的也是他们,凭什么问荇能拿大头的银子。 随后无赖们路过个巷口,一个提灯的伙计状似无意路过。 为首的无赖想起白天的经历,不禁浑身哆嗦。 他毫不犹豫,肉疼地将一两银子扔给那提着灯的伙计,随后脚步凌乱地快速离去,仿佛在躲什么凶神恶煞。 “真有他的。” 阿明怀里揣着银子,差点维持不住稳健的步子。 果然还是问小哥有办法。 想到几个时辰前的事,阿明现在都觉得稀奇。 “啊?” 当时的泼皮们听到问荇的话,仍然缓不过神。 “你们要是还想要三两银子,就当我被打过了。”问荇扔掉手里头的棍子。 “我今天孤身一人出门,被你们打得连床都下不来。” “然后你们事成,去领那三两银子。” “也不用来打我,也好和他们有交待。” “如何?” “当然好……”胆小的无赖大喜过望。 “等等,哪有这种好事?”其中有个无赖都察觉到不对,“我们来找你事,你平白无故帮我们挣银子?” 菩萨都做不出这种事,而且他觉得问荇简直是个活阎王,难怪找他事都要给三两银子。 “当然不是,我要你们分我二两。” “二两!”无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问荇真是狮子大开口,足足要走大半的银子。 问荇苦恼:“我也不知道哪里有个仇家,居然觉得我的命值三两银。” “可我自己累死累活,多久才能挣到三两银子,自然要多拿些。”他理所应当道。 “既然他只要你们打我一顿,我这二两银子也不白拿,近几日配合你们闭门不出,到时候大家和和气气分钱,你们觉得如何?” 转折来得太快,他们不光不用被打,还能拿到银子。 无赖们转念一想,到时候他们拿着钱赶紧跑,问荇就管不着他们了。 “别想着耍花招,你们先把他们给的一两银子交我手上。”问荇声音变轻。 “要是到时候不肯把我该拿的另外一两给我……” 他不语,而是看向身后的伙计们。 伙计们有些还没弄懂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非常捧场,做出凶神恶煞模样:“不给,你就死定了。” 无赖们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太可怕了。 “是,我们一定规矩!” 知道问荇惹不起,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屈辱地应下,只求问荇还能给他们留点油水。 至于无赖们的一身伤…… “你们和我身量相似,就算三人一起,想要制服我不挂彩也绝非易事。” 哐当。 问荇将木棍踢到他们面前:“你们懂我意思吧?” “受点伤,为大家都好。” 他笑得无害,但让三个无赖毛骨悚然。 阿明走到醇香楼里头,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脊背发凉。 “问小哥。”阿明将银子搁在桌上,有些不解,“非要他们自己打自己一顿不可?” 问荇给的理由很万全,把一个青壮年男子揍得下不来床,身上挂彩是难免的。 可他总觉得问荇还有些其他心思。 问荇搁下笔,微笑:“做戏做全套,总得付出代价。” “我都为他们能挣银子闭门不出了,他们只是挂些彩罢了。” 阿明:……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问荇除去采买,本来就很少从醇香楼里头出去,所以他和无赖们承诺不出醇香楼,压根不需要耗费任何心力。 第416章 “所以你是真想教训他们?”阿明试探道。 问荇不语,只是微笑:“我并无此意,今天是他们自己动的手,也和我们没关系。” 阿明倒吸一口凉气。 是,是和问荇没关系,问荇和伙计们自始至终都没打人,手里头干干净净。 问荇不过是在旁边煽风点火,连着嫌弃了三次这些无赖下手不够重罢了。再往深想,哪怕事情败露,幕后之人责怪的也是无赖,问荇大可以置身事外,空看他们跳脚。 阿明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好的,我知道了。” 他木着脸,替问荇关好了门。 以后还是别惹问小哥为妙,也太吓人了。 问荇又写了会字,搁下笔来,从衣襟里掏出香囊。 还好他藏香囊藏得快,柳连鹊应当也不清楚外头的事。 应当是没看见的。 他心底泛上些虚,重新把香囊揣回衣襟。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我挣到了钱,无赖也挣到了,柳携鹰也安心了,三赢。 阿明:……我怎么觉得只有问小哥赚了呢? 第180章 柳家人到 柳家人明日就该到了,外头热火朝天,问荇却难得清闲。他给自己放了一整日假,直睡到日上三竿, 甚至醒来后干的头件事不是去继续看账本,是给窗边扔谷子,就等着鸟雀前来啄食。 江安镇过冬的鸟雀多,但极少在酒肆茶楼的窗沿停留,但这几日由于问荇常住于此,总有鸟雀在他窗口盘旋不去,等着他清早投喂谷子。 阿明好奇问过问荇这是哪来的习惯,问荇只是笑了笑。 “秘密。” “问小哥是真不出去?” “不去。”问荇不紧不慢泡了壶茶,“要尝尝吗?” 他泡茶的动作看起来斯文,实际上没什么章法,全凭自己心情胡来。 伙计们齐齐摇头。 阿明傻眼了,本来以为问荇就是说说不出去,居然是来真的。他还遵守着和无赖们的那点约定,规规矩矩待在自己屋里头,全然没要走出门的意思。 青年搁下茶盏,抬眸看着堵在门口,欲言又止的伙计们:“眼下也没我要做的事,让我休息会。” “银子该分的我都让阿明分了,可没藏私。”他半开玩笑道,“难道是阿明拿着银子私吞了?” 坑无赖和柳家本来就是寻乐子,他也没独吞那二两银子。 问荇拜托阿明,给醇香楼里头勤快的伙计和厨子一人分了二十文,给阿明还多分了二十文。 剩下的银子他打算忙完迎春宴,买些料子好能保暖的衣服,再给后院铺条路。 昨晚听说他要歇一日,阿明高兴得不得了,以为明天总算逍遥了。这才过去大半天,又要问荇去盯着外头。 伙计们赶紧连连摇头:“不是,阿明都给了,一文钱也不少。” “问小哥,不瞒你说,我是心慌得很。”阿明苦着脸。 许掌柜最近和善得可怕,今天又没问荇盯着,弄得他们浑身不自在,加上大事压在身上,连打闹都没力气。 账房捏着账本没等来问荇,仓库里头的伙计也把数目点了三遍,后厨已被擦得一尘不染。 万事俱备,仍然无法让伙计们安心,毕竟谁都是头一次遇着让柳家尝菜这种大差事。 “没出差错就不必忧心。” 问荇不知从哪里又顺出块糕饼,就这茶吃起来。 “问小哥,你有几成把握能让柳家挑我们?”小账房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 “没把握,柳二少爷八成有心水的酒楼,十成十不是我们家。” 问荇含含糊糊道,脸上却没忧色。 “那你还……” 问荇咽下糕饼,擦了擦嘴:“但眼下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而且比预想要好得多。” “其余酒楼之前大多都入过柳家的眼,醇香楼是第一次被选上。” 他不紧不慢道:“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难道不是他们该怕我们被选上,让他们丢面子么?” 阿明呆愣。 问小哥说得好,好像有道理? 左右他们一个小镇里头的酒楼,选不上赚吆喝,选上了赚大吆喝,还能让县里头瞧不起他们那群人睡不着,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一想,小伙计们也不似之前那么心焦,散开去各司其事。 门口恢复了清净。 账本被倒扣在桌上,砚台上墨迹干涸,纸面也染了些墨渍。 若是让柳连鹊见着,恐怕免不了说他。 问荇将账本合上,桌子收拾得齐整干净,带墨迹的纸叠平。 他继续趴下窗前,瞧着栗色羽,淡褐色肚皮的圆滚滚雀鸟飞来又离去,时不时发出婉转的啾鸣。 过了一个时辰,他的屋门再次被敲响。 是许曲江来取账册,顺道提醒问荇好好打扮一番:“明日若是柳家人要见你,至少得瞧着工整。” 他微微皱眉,看着问荇因为睡回笼觉变得乱糟糟的长发。要是让柳携鹰见着问荇这模样,免不得要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奚落番大少爷。 对上和柳连鹊有关的事,许曲江也容易沉不下心。 “在柳携鹰眼里,我都被打得下不来床了,憔悴些也情有可原。” 许掌柜瞧他这副模样,哭笑不得:“胡闹,你明日不可能不出去。” 第417章 且不说前头需要问荇盯着,就说柳携鹰既然知道问荇在醇香楼,不找麻烦的概率比柳少爷死而复生还要低。 别说是被打得下不来床,就是问荇已经半死,柳携鹰都要想办法让人把他抬过去看笑话。 “我要出去也只能是个打杂下人,下人怎能打扮得太风光,抢了贵客的风头。”话虽如此,问荇还是接了许曲江送来的梳子和整洁布衣。 “掌柜的放心,我有分寸。” 许曲江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问荇估计是又有什么心思,左右闹不出事,也就由着他去了。 还是他没本事,护不住柳少爷身边的人,需要让问荇去前头挡风雨。 思及此处,许掌柜心软下来,替他关上门:“你接着休息,若有急事再来寻你。” “这几日,就数你最操劳。” 为这次迎春宴,醇香楼准备了太久,不出意外,就必不可能出意外。 问荇再次醒来,是翌日的清晨。 醇香楼运气不好。 他看窗外积压的云,黑沉沉,隐隐翻滚涌动,今日定是个阴雨天。 对于爱喜庆的柳家来说,初见醇香楼的印象恐怕就没晴日那么好了。 问荇将谷子搁在窗台,半晌也没鸟雀过来啄食。 兴许是天太早了,又或许是天太差了。 他换上许掌柜带来的布衣,麻色的布料极其低调,乍看和寻常小厮穿得大差不差,只是干净了很多。 许掌柜心细,也考虑到了不抢客人风头这茬,整套衣裳穿在身上暖和,但裤管处却肥大又臃肿,硬生生让人显得胖了十来斤。 问荇将头发盘的干净,却又在对着铜镜照圈后,故意用梳子给耳畔、前额处挑了几缕乱发,使得人看着没那么利落。 做完这些,他觉得还不够,寻来块麻布裁成条状,一圈圈绕在手腕处,还往脖子上、胸前也缠了些。 问荇将墨水和灰尘拍了些在麻布上,随后晕染批红用的彩墨,只要不近看细敲,倒显得像他真有几分凄惨。 叩叩。 阿明把饭放在他屋口,敲了几下门后,急匆匆离开,返回一层待命。 所有人都紧绷着一根弦,大气不敢喘。 问荇开门接过饭食。 清早吃的是鱼片粥,黑鱼被片成半透明模样,宛如上好的白玉,粥里头隐约还有些鲍鱼丁在,些许绿色的菜碎看得人食欲大开。 醇香楼吃得远没这么丰盛,鱼片粥十有八九是厨子们练手剩下的。 问荇快速将粥吃干净,再看窗台,依旧没有鸟雀过来啄食米粒,风倒是越来越大,刮得呜呜咽咽。 窗外下起了雨,沾湿树木枯枝,粘在皮肤上的冷气更凝重了一层。 问荇小心将谷子包回帕子。 冬日雨少,用不了几日,那些鸟雀还会回到此处,到时候再给它们也不迟。 又过去没多久,原本安静的醇香楼突然热闹起来,外头隐约传来许掌柜殷切的声音,让凄冷的冬雨都活络起来。 “诸位贵客,里边请————” 问荇搬了把凳,半靠在门边,闭目侧耳倾听。 前厅。 “久仰醇香楼大名。”柳连鹊的二叔柳培聪露出个熟稔圆滑又不掉身份的笑。 “今日可算是见着了,江安镇里头也别有番好光景。” 这酒楼虽然地方偏,但里头装潢干净大气,不似有些漓县里头的酒楼,就知道在显眼处堆金积玉,瞧着太过于俗气,生怕别人不清楚他们有银子似得。 掌柜的品味倒是不错,二层摆着瓷瓶,角落里还有擦得干净的屏风。一层的桌椅齐整,他粗略看了圈,居然没发现任何缺胳膊少腿的凳子桌子。 柳培聪满意地点点头,看向身边面色阴晴不定的柳携鹰:“二少爷,你觉得如何。” 他本来只是对醇香楼有七分满意,见着柳携鹰不喜醇香楼,立马有了九分满意。 “我看很俗气。”柳携鹰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些不会被指责无礼,又能够恶心醇香楼的词来。 他重重哼声,仰头瞧着醇香楼悬挂的红灯笼。 怎么看怎么刺眼。 果然是问荇那个土货待的地方,早知道江安镇的酒楼能和问荇扯上干系,他那段时间就不该忙着挑蛐蛐,让家里那老娘们全权包办。 而是会多看两眼,让和问荇有关系的谁都讨不着好! 不过想到问荇被揍得鼻青脸肿下不来床,他心里头略微升起些快意来。 就该多找些几个下贱的老鼠,多给他们点银子,把问荇打死才好。 柳携鹰心里涌起些不耐。 要不是之前在家里头闹了点事,让这群老东西钻空子插手迎春宴的事,他现在就能奚落一番这掌柜,然后掉头走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七叔二姑八大姨没那么大话语权,但因为之前寿宴柳携鹰表现得太辣眼睛,反倒让他失了面子和权利,现在气也没用~ 第181章 丢死人了 “愣着作什么?还不带我们去。”他自始至终没正眼瞧过许曲江,满心满眼都是盘算待会怎么逼迫问荇。 “醇香楼的菜还没上,就摆谱让我们干等着了。” “是在下怠慢了,诸位请随我来。” 许曲江不慌不忙,引着衣着张扬的几人往前走。 第418章 柳携鹰心里盘算着。 如果问荇还能走动,他就要问荇全程布菜,怎么折磨他怎么来,让他把那哥儿的脸丢光。 要真下不了床就更好了,就让他跪着爬到桌子跟前。 醇香楼出了丑,他名正言顺能把自家一道喝酒的兄弟开的乘运楼推到柳家跟前。到时候既有面子,还能让问荇被轰出去。 虽然乘运楼的菜做得平常,但不要紧,反正怎么都不会比这穷酸小地方的菜要糟糕。 他打心眼瞧不上江安镇,更瞧不上江安镇里头的酒楼。 这么想着,柳携鹰的心情又转好了些,从跑堂捧着的托盘里接过热洗面巾,没再继续为难伙计,给醇香楼的装潢挑刺。 想到问荇待会狼狈模样,他隐隐兴奋,迫不及待地落座在正对门的位置。 此举引得柳培聪略微不满。 虽说按理柳携鹰是该做主位,但客套都懒得客套,未免太过无礼。 还是柳携鹰身边跟着的家仆小声提醒,柳携鹰才看在柳夫人面子上不情不愿起身,同柳培聪客套:“我是小辈,二叔来坐。” 他脸上略微露出不耐,让在场的人精们尽收眼底。 家仆捏了把汗,夫人特意叮嘱他看好少爷,这差事真是太难做了。 “不不不,二少爷是主,我们客随主便。” 现在客套已经晚了,柳培聪面上没什么,心里早已偷摸给柳携鹰记了一笔。 啧,和柳连鹊差得也太多了。 几人又推脱了番,留在隔间里头的伙计们都是许曲江挑过的聪明人,全程学着问荇面带微笑,脸都要笑僵了也权当没看见他们的虚与委蛇。 阿明站在隔间外头,扬着嘴角,浑身上下硬得好似人偶。 要是问荇在就好了。 他那张脸就算没表情都带着笑,不似他,平时笑着都被自家妹妹说像山贼,凶得可怕。 阿明扁了扁嘴,突然有些委屈。 也不知问小哥起了没。 问荇无疑是整个醇香楼里头皮相最好的,性子也机灵,可他不能直接出面来和柳家人说道。 负责陪在柳家人身侧同他们说菜、说醇香楼的人自然而然就成了许掌柜。 除去柳连鹊的二叔,试菜还来了几个旁支,许曲江看起来没听他们客套,实际上把他们身份猜个七七八八。 除去跟随的下人仆从,拢共来了十人,都是男子。 柳携鹰和柳培聪是他们中间最有话语权的,所以落座的位置也最显眼,剩下八人里头有两个是柳夫人娘家那的,坐在柳携鹰左手边。 其他六人都姓柳。 许掌柜暗暗讶异。 柳夫人也是有本事,居然能把娘家人安排进来插手柳家家宴,这些娘家人无疑都会帮衬柳携鹰。 但其他人就各怀鬼胎了,尤其是柳培聪,他不想让柳携鹰好过,不代表就乐意让醇香楼好过。 许曲江眼中担忧一闪即逝。 问荇就算再机灵,若是被强行喊出来,难免会分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忙乱说错些什么话。 他快速稳住心神,笑着微微躬身:“柳少爷,小的给您说今日的菜色。” 柳少爷。 他喊出这三个字都泛恶心,柳携鹰根本不配。 “不用了。” 柳携鹰随意将单子丢给柳培聪,等了这么久,他就是为现在。 “我来之前就听说我哥夫就在此处。”他嗓门变大,鼻孔朝着天,隐约带了些得意。 “为何不让他出来替我们介绍,是不乐意见我吗?” “柳少爷说的哥夫是……?”一个旁支好奇。 果真如此。 许曲江心下一沉,否认不得只能赔笑:“柳少爷您说问荇?” “哎呀,他……他手脚不利落,怕是会得罪您。” 柳携鹰挥了挥手,袖口的金纹晃眼又讨嫌:“没关系,反正我哥夫不过是个种地的出身,手脚不利落甚至不干净,都说得过去。” 他这话刻薄得太明显,门外的阿明攥住拳头,面上的笑容无可避免里染上了嫌恶。 手脚不干净?这混不吝开始空口造谣起来了! 这罪还是让他受着吧,希望问小哥今天都别出来被柳携鹰气。 许曲江好歹岁数大,还沉得住气,好声好气道:“可他一个跑堂,让他来伺候……” “叫你找他你就去。”柳携鹰面露不满,“我就要他来伺候我,让他来给我们布菜。” 要放到其他事上,柳培聪肯定要给柳携鹰找点不快,但一听是柳连鹊的丈夫,反应了会后,转变了主意。 他自然不会放弃让柳家主支一脉落井下石的机会。 现在不想着拉拢人,还搞内讧,柳携鹰简直蠢到给他递刀使。 他露出为难模样,状似亲切地开口:“若问公子真在此处,那便让他出来罢,倒也不必他来布菜,正好我们一家子也说些话。” 门外的阿明白眼要翻上天了。 这群穿金戴银的,怎么可能想和问小哥攀亲戚,不过是想要羞辱问小哥。 伙计们心里都憋着气,许曲江脸色未变,利落松口道:“那我马上让他来。” “但我需得和大人们说些事。”他露出些难色,“他前几日摔伤了,动作有些不方便。” “但大人们莫担心,要是他手脚不麻利冲撞到诸位大人,我定会重重责罚他!” 第419章 “问公子摔伤了?” 有几个旁支露出些为难模样,让受伤的人来伺候他们,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柳家算是重视礼教的商贾家,柳大少爷生前也没做缺德事,何必在他死后折磨他的倒插门相公呢? 这青年据说也才十几二十岁,都穷苦到出来做跑堂了。 就连柳培聪都犹豫起来。 他们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最后可以不选醇香楼,但不能给人落下虐待、刁难赘婿的话柄。 “只是摔伤,我哥夫之前在地里刨东西吃,身子骨好得很,肯定不要紧。” 柳携鹰心中狂喜,问荇果然是被揍了。 他露出副假模假样的怜悯来:“快让他过来,我好瞧瞧是摔伤,还是和人打架被打伤了。” 他故意重重说出后边半句,想要误导其他人。 跟随他的小厮觉得不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古怪。 许掌柜对问荇的态度确实只是寻常掌柜对小伙计的态度,从他们进来到现在,醇香楼的表现也无可挑剔。 而夫人三番五次提醒他,让他提防着的问荇自始至终都没出现,甚至还受了伤。 是夫人多心,还是…… 没等他想出所以然来,三个跑堂领着问荇已经来到桌前:“大人们,问荇已经带到了。” 青年衣着朴素,同寻常小厮别无二致,冲他们行礼时,腕部隐约能瞧见有绑带的痕迹,脸色也略微有些憔悴。 的确是受了伤无疑。 可瞧他的模样,离被打得下不来床差得太远,绑带的位置也更像摔伤,而不是打伤。 幻想中的场景并未出现,柳携鹰脸色在瞬间垮下。 几日不见问荇,他不但没有憔悴,看样子还胖了些,见着他不害怕也不无措,让柳携鹰恨得牙痒痒。 “晚辈给诸位叔伯请安。” 清亮的,隐隐还带些少年气的声音响起,不自觉就让人心生好感。 他眼眸明亮,似被新雪洗过一般。 澄澈又坦荡的目光撞上柳携鹰眼中阴鸷,问荇微微愣了下,随后忙不迭又加上句:“给二少爷请安。” “荒唐!” 柳携鹰黑着脸,重重拍下筷子,血瞬间冲向脑袋:“你个下人见我不跪,还敢装作没看见?” 问荇只低着头,没急着跪下,也不顶撞柳携鹰,倔强地抿嘴不言。 “行了,来同我们坐下罢。” 柳培聪眼中探究意味愈发明显,丝毫不恼地示意问荇起身。 “怎能让他坐下?!”柳携鹰失声。 问荇这种下贱种,不配和他们坐在一起。 “二少爷,他是大少爷的丈夫,不管身在何处,都有这层身份在。” 柳培聪声音放低,意味深长道:“眼下还有外人,他刚受了伤,让他跪下……” 丢柳家面子呐。 跟在柳携鹰身边的小厮冷汗岑岑,这才意识到问荇方才态度为何如此僭越,和之前在柳家见到的那副无措模样大相径庭。 是,他站在这里,不光代表着醇香楼。 还代表着柳连鹊。 照理来说凡是柳大少爷见着不用跪的人,他也不用跪。 他可以恭谦,但决不能随意丢份。 刚刚柳携鹰对他过于失态,已经让好事的叔伯抓了把柄。 若是问荇就此顺势收礼倒也罢,偏偏问荇依旧维持着那副模样。 他不卑不亢道:“恕晚辈不能随同您落座。” “眼下晚辈是醇香楼的人,掌柜的让我布菜,我便要为叔伯们布菜。” 他这不上不下的态度正中柳培聪下怀,柳培聪也嫌弃问荇身份低,本来就是同问荇客套,打心眼不想让他上桌。 “好,你有这份心,那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拦着。” 瞧瞧,醇香楼和问荇都比柳携鹰有规矩。 柳培聪高兴了,可柳携鹰被他这副模样气得脸色通红。 “你,你简直是在给我兄长丢面子。” 他一拂袖,恶声恶气:“柳家的赘婿跑来酒楼当跑堂,丢死人了。” “二少爷。” 问荇坦坦荡荡注视着他:“我有手有,给自己混口饭吃,不觉得丢人。” 他这话出来,旁支们的脸色精彩异常。 他们眼前这位柳二少爷,可只知道拿自家钱去挥霍。 岂不是连赘婿也不如。 刺啦———— 尖利的碎裂声响起,柳携鹰手旁的茶盏狠狠落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柳二:那群混混打得这么轻? 小问:他们打自己下手还是太轻了。 柳二:这人为什么还不是丧家犬模样?? 小问:还想再休息几日。 柳二:他怎么还吃胖了??! 小问:这裤管也太肥了,袖口也大,改天让裁缝改下。 —————— 柳二蹦哒不了多久,最多再蹦哒几下。 没了他哥替他兜着,其他人才知道他有多烂。 第182章 真情实意 柳携鹰阴着脸,面部扭曲到五官都错了位:“你是故意找我茬?” “不敢。” 茶盏就碎在问荇身侧,飞溅瓷片险些划破问荇的指尖。 他手腕颤了颤,没和柳携鹰服软。 “二少爷,慎言。” 第420章 柳培聪语调变严厉了些,柳携鹰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他倒觉得问荇说得中肯,柳携鹰是讨厌问荇,才会对号入座。 敌人的敌人便是友人。 他同身畔的两个下人使了眼色,家仆心领神会,一左一右护在了问荇前头,不让柳携鹰继续胡来伤着人。 “问公子,你也别同二少爷计较,他这几日刚接手家里实务,忙得心头不舒畅,同你没关系。”柳培聪和蔼道,“请布菜吧,想必大家都饿着了。” 他不知不觉又偷了些柳携鹰的话语权,但柳携鹰在气头上,全然没发现不对。 徒留下柳夫人那的亲戚干着急,可柳携鹰不说话,他们也不能抢着替他说。 “二叔说得对,还是先让醇香楼备菜吧。”一个旁支的少爷小声符合,只想赶紧揭过这一茬。 他看柳携鹰那模样,若真的继续僵持下去,恐怕和问荇打起来是迟早的事。 不,兴许是他单方面地打问荇。 他见过这赘婿一面,性情懦弱的软柿子一个,今天也只是短暂硬气片刻。 问荇依旧退到门边,虽然脸上还带着笑,但藏在笑里的惶恐和无措遮都遮不住,引人同情。 两个小伙计趁着两方偃旗息鼓迅速扫走碎瓷片,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一刻钟前。 柳携鹰阴着脸,忍不住要起身离席,被和他一道的亲戚拦住。 托柳夫人的福,他们鲁家好不容易能插手柳家的事,现在柳携鹰要是走了,往后再想来挑酒楼可就难了,更别说想要再深一步。 跟着柳携鹰的人都是柳夫人精挑细选过的聪明人,自然头脑也比柳携鹰活络,很快寻到法子,捏住了柳携鹰的七寸。 “少爷,您要是走了,桌上可都得听他的了。”男人压低声音,一个劲往柳培聪的方向瞟,几乎把自己的意思写在脸上。 柳携鹰勉强看懂,那点不愿丢的自尊心才让他找回来三分理智。 一个问荇就够让他气了,要是他走了后让那黄大仙一样滑溜的二叔钻空子,往后还有的气的,还得回家被那个黄脸老婆娘说。 他沉住气,勉勉强强端出少爷的架势来:“二叔说得是,烦请布菜。” 席间其他人方才大气都不敢喘,现在才感觉到凝滞的气氛重新开始缓慢流动。 问荇向门外使了眼色,一声锣响,打破伙计们沉闷的心绪。 所有人各司其职,在自己该待的地方按部就班。 依照规矩,先上咸口的凉菜。 “这是酱焖冬笋,取了新笋笋尖,干烧淋酱静置放凉。” 问荇先端上来盘笋,笋被切成均匀的丝状,看似黏连实则能够轻易剥离,每根笋丝都很饱满。 随着菜被搁上桌,过于浓郁的酱香味铺面而来,有些饿了许久的旁支喉结滚动,却只能眼巴巴盯着笋看。 一阵惯例的推脱后,柳携鹰夹起笋来,众目睽睽下没往嘴里放,还是对着光挑笋丝的刺。 他就不信切这么细,里头能不出任何瑕疵来。 可他盯得眼睛都疼了,笋丝无论刀工还是品质,都让他无法挑剔。 十多只眼睛盯着,柳携鹰只能不情不愿把笋塞进嘴里,黑着脸道:“太咸了,是故意想要齁死人吧!” 可虽然说着咸,问荇刚倒好的上好雨前茶就在他手边,他却没有去拿来喝。 显然是不咸的。 柳培聪夹起根笋来。 分明上头挂满酱色的汁,可夹起来后汁水却不往下掉,吃着丝毫不会手忙脚乱。 他面露赞许。 本以为这处酒楼可圈可点的只有装潢,没承想厨子的手艺也不错,方方面面考虑得非常周到。 “我们掌勺之前办过许多次大宴,知道菜要瞧着体面,也要吃着体面。” 问荇同柳培聪道:“所以淋酱上花了很大功夫,用的酱是自家黄豆酿造,其他料也全都是细细选的,里头的生粉薯粉至少过五次筛。” 笋入口脆嫩,酱汁却厚重又回味无穷,二者交相辉映。冷菜本就不容易腻但容易过咸腥,但这笋却只有十足鲜味,连吃几口都不会觉得嘴干。 柳培聪搁下筷子:“兴许是我口味和二少爷不同,我觉着这菜还挺好。” 几个旁支在他授意下也尝了口,味道的确惊艳。 不想给柳携鹰找麻烦的旁支克制地评价了几句尚可,想要给柳携鹰寻不快的,干脆瞧着柳培聪脸色,头道菜就把醇香楼夸上了天。 “我吃着味道不重,能把焖笋做成这般,着实让我惊讶得很。” “是啊,前菜就如此巧思,也不知后头的菜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听到心怀鬼胎的叔伯们的赞叹声,柳携鹰死死捏着筷子,奈何筷子是许掌柜专门买的,别说用手捏,就算是烧都难烧出大碍。 柳夫人那头的亲戚们品尝好后搁下筷,有些为难。 要把眼前菜贬得一无是处实在太刻意,但要是真心夸赞,柳携鹰这祖宗肯定难消停。 “这还只是道前菜。” 一个鲁姓的中年人定住心神,笑道:“菜是好得很,但要是往后的菜不如前菜,可就说不过去了。” 他这话看似吹捧,实则更像是无形的捧杀。 人的精力有限,在开宴时是要求最高的,到后面酒足饭饱,对食材的鉴赏力和要求都会下降。 第421章 许多酒楼就喜欢钻这种空子,只弄出精巧的前菜,后面的菜敷衍了事。 他不信这种小地方的酒楼能十多道菜道道精妙,几道前菜估摸着能把他们家底掏空。 据说往后还有什么药膳? 他没往心里去。 “说得是!”柳携鹰可算聪明了一回,“这菜我觉着也就尚可,离到迎春宴的标准还差了太多。” “要是往后还有菜不如这道,醇香楼肯定是没用心对待迎春宴,在敷衍了事。” 他得意看向问荇,企图从他脸上看到惊慌失措。 可问荇展露出的慌张是有选择的,不该慌张的时候,他向来稳稳当当。 “这是自然。” 筵席先上便宜菜和凉菜,再上贵菜好菜是规矩,笋只是最平平无奇的一道罢了。 接下来又上来两道凉菜,一道是鱼鲜醉虾,一道是片好的盐水鹅。 虾在冷天会把自己藏起来,捕捞难度非常之大,故而现在压根不是吃虾的季节。 但问荇和采买跑了好些地方,愣是多花了些银子弄到了新鲜的小河虾。 缺胳膊断腿或者太瘦弱的河虾已经进了伙计们肚子里,剩下这些精挑细选的,用酒腌过后口感鲜甜。 盐水鹅倒是寻常菜,但醇香楼的厨子们将鹅分开后又拼起成完整一道,摆盘多用了些萝卜、红薯做雕花,愣是把家常菜弄得喜庆无比。 “江安镇这小地方好东西少,醇香楼其他做不来,只能把能寻来的都寻到。”问荇态度谦虚,干脆拿柳携鹰挖苦他的话顺着说。 “财力物力兴许比不上漓县的酒楼,我们只能把诚心剖给客人看。” 又是两道菜吃下来,除去一心挑刺的柳携鹰,其他人差点吃得没脾气。 他们也算是吃过山珍海味,醇香楼里头这些食材也算不上猎奇邪门,远比不上其他酒楼里头的钻地龙肉、巨蟒肉。 但就是这些食材做出来的菜,再加上问荇适时在旁边不多不少说两句,能够让他们看到醇香楼往迎春宴里面添的心血。 柳携鹰咬着牙,对比之下,他虽然能接着嘴硬,可心里不好继续装聋装瞎。 王吉那乘运楼做的是什么吃的!居然还没这狗屁醇香楼做得好。 不怕货不好,就怕货比货。 两家菜单上撞了三道菜,乘运楼里头也有盐水鹅,鹅本身倒是肥得很,可肥得让这道凉菜吃着发腻。 当时他吃着难以下咽,瞧其他人全都是强撑无事。 到了问荇这,连他这边的人都不好多说坏话,只能拣些小刺挑挑,给问荇找些麻烦。 可“鹅肉里头有骨头”“虾壳没去干净”云云,反倒让问荇找到了机会多说两句。 “鹅肉里头不去骨是为撑住菜的架势,让菜显得大气,而且骨头我们厨子处理过,都是可以吃的,诸位放心,丝毫不会卡嗓子。” 问荇不紧不慢道:“腌虾用了新酿酒和盐水,去虾壳后肉容易散开,带着虾壳能保留口感,而且虾也全是软壳虾。” “当然若是诸位叔伯不想剥,我们这儿的下人会当您面剥开。” 他的话滴水不漏,有个家里产业也是酒楼的柳家旁支连连点头,由衷道:“问公子说得是,看得出你对烹饪也有些心得。” 君子远庖厨,他这话算不上夸奖。 “晚辈不敢当。”问荇连忙应,“实不相瞒,在醇香楼里头的跑堂都能说出这些话,我嘴笨,也不擅下厨,是掌柜的教得好。” 想来也是,之前来介绍菜的压根不是问荇,是柳携鹰逼着问荇来的,问荇依旧能够对答如流,模样和在柳家时大相径庭。 那说明醇香楼家的跑堂都相当有本事,随便拉出来个都不怯场子。 “太难得了。”柳培聪大悦,“那到时候若是醇香楼真去办迎春宴,你们可要多带些跑堂过去打下手。” “若真有此等荣幸,柳家需要醇香楼去多少人,醇香楼就想方法寻出多少人。” 这才几道菜,都开始盘算起迎春宴那天带多少人了? 虽然知道是客套话,但柳携鹰气得只有出气没进气,嘴里盐水鹅味道鲜美得似赤裸裸在嘲笑他。 在外头的阿明脸上表情扭来扭去,眉毛乱飞,想笑又笑不出来。 他要没记错,还是头次有人真情实意夸问小哥饭做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在下不过跑堂一个。 鲁是柳夫人的姓。 第183章 并无不妥 “我记得醇香楼说过有药膳,现在药膳在哪呢?”柳携鹰想来想去,终于寻到个把柄,如获至宝般盘问问荇。 醇香楼连着上了几道菜,茶都添了两回,可药膳的影子还没见着。 “不会只是个噱头,想要哄骗柳家吧?” 听到柳携鹰的话,有些旁支这才醒悟过来。 来之前他们想看的本是醇香楼的药膳,现在因为醇香楼的菜太好吃,险些耽搁了正事。 药膳在何处? “下一道便是药膳,凉菜容易和中药犯冲,配上热菜,药膳更能发挥出应有作用。” 他话毕,一道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被喜气洋洋抬上桌来。 说是羊肉汤,里面饱满的羊肉存在感已经远强过汤,更像是清煮羊肉。 汤里头没有半点药渣,羊肉却散发出阵阵药草的香气,同香料的味道纠缠在一起,激得诸人肚子里的馋虫再次被勾起。 第422章 汤色清冽,表面有层淡淡的油花,懂吃的人能够一眼分辨出羊的肉质偏瘦又带些脂,刚好适合炖汤喝。 汤已经炖了几个时辰,现在端上来刚刚好,半刻不差。 “先等下。” 柳携鹰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拍拍掌,小厮们从门外领来个岁数不小的郎中。 “二少爷……这是何意?” 柳培聪脸色阴下来,柳携鹰事先没和他打过招呼,这郎中原本也是装成普通小厮的模样混进来。 柳携鹰旁边姓鲁的男人看他眼色行事,连忙同柳家人解释:“少爷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厨子不懂医术,万一药膳里头有药犯冲,可就难办了。” 听着合情合理,但柳携鹰带来的郎中,能有几分公正? 柳培聪冷冷扫了眼郎中,恢复了和蔼的模样:“心是好的,下次也得同我说下。” 见无人阻拦,问荇求助似地看向门外的许掌柜,柳携鹰心里涌过阵快意。 终于装不住开始慌神了,可让他好等。 他已经打点过这郎中,就算药膳没问题,也要说出个问题来,让问荇下不来台。 许曲江心领神会,顺着问荇的意思走上前来。 “诸位贵客既然没意见,醇香楼也乐意经受查验。” 他亲自替郎中斟上一碗汤。 得到准许,郎中舀了勺汤,尝了口。 汤中放了桂枝枸杞,看起来清淡,喝着却回味无穷,里边能尝出来的药材也并无不妥,让人忍不住想要再多喝两口…… 等等。 他回过神来,及时搁下汤匙,脸色精彩纷呈。 还好没露出马脚来。 若是没有郎中指点,药膳弄出些相克药材再正常不过,眼下这碗汤挑不出毛病,只能说明醇香楼是真花心思找过郎中。 可少爷有吩咐,就算没有问题,也得编出问题来。 众目睽睽,他硬着头皮开口:“回各位大人,我尝着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似乎又添了桂枝,又添了虫草,二者略有相克。” 守在外头,装成伙计模样的小厨子站不住了。 他在鬼扯!羊肉汤里压根没有虫草。 “哦?”柳携鹰得意地看向问荇,话里话外满是质问,“醇香楼在药膳里头加相克的药材,是有意还是无意?” 有意,是用心歹毒。 无意,是敷衍了事。 “绝不可能!” 问荇慌忙道:“我们寻的镇里最好的郎中来看过,不会出错。” “请给我些时间,我现在就去拿药膳的方子过来,给各位叔伯过目,决不能砸醇香楼的招牌!” 郎中脸色变得煞白。 到时候药膳方子里没有虫草,他可就要遭殃了。 柳携鹰意识到不对,嚷嚷:“不行,万一是你们现抄的方子呢?” “柳少爷若是顾虑,可以随我同去。”问荇语气越来越急,调理却丝毫不乱。 “账单现在就在外头,厨子们都不会写字,造不来假。” 柳携鹰无理取闹道:“万一你们已经抄好了……” “好了。”柳培聪打断柳携鹰的话,瞧着满堂人的态度,基本上已经弄清楚了原委。 这么好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二少爷若是不愿意去,我差人去。”他假惺惺道,“也好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等柳携鹰回话,他身边的下人已经跟在许掌柜身后,恭恭敬敬道:“掌柜的,带我去吧。” 用不了片刻,几人去而复返,药膳的方子被许曲江攥在手里。 柳培聪的下人跪在地上:“小的亲眼所见,许掌柜拿了方子后没动过。” 许曲江笑道:“原本酒楼里头烧菜的方子不能吐露给任何人,但醇香楼身正不怕影子斜,柳家又是我们的贵客。” “这便是药膳的方子,事无巨细皆记在纸上,请诸位贵客过目。” 柳培聪接过单子上下扫了圈,略微露出讶异模样:“桂枝的确有,可没见着虫草。” “虫草可是珍贵货,要他们真放了,岂能不明着写出来?” 他身边的柳家人帮腔道:“上面墨迹都干透了,应当就是前几日写的。” 柳培聪将纸摔在郎中面前,脸色沉沉:“你再瞧瞧有没有哪里不对劲的。” “好好看看。” “是,是。”郎中哆哆嗦嗦,磕头如捣蒜。 他盯着那张薄薄纸页,上头每个字他都认得,可眼下没有一个能救他出窘境。 柳携鹰冷冷看着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他自小最擅长的就是反指责他人,抢兄长的书后和娘哭兄长不和他玩,在外头撞了人说别人惹他。 遇着推脱责任能解决的事,他演起戏来炉火纯青。 移开纸,他满脸灰败。 “……回禀大人,并无,并无不妥。” 柳培聪看向问荇,不语。 问荇赶紧低头行礼:“若是您还不放心,可以请别的郎中来试菜。” “要是一个郎中不放心,醇香楼就找三五个郎中来,虫草味道很明显,寻常郎中都能尝出来。” 可偏偏就是柳携鹰带的尝不出来。 “不必了,让酒楼掏出菜谱,本就是强你们所难。” 柳培聪体贴又和蔼地道:“我只是想多问两句,免得……” 第423章 他意味深长看向害怕的郎中:“有人心思不正,想要害柳家办不好迎春宴。” 噗通。 “小的知错!” 郎中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我,我闻错了,没有虫草,应当只……只是萝卜香味。” 他越说越心虚,狠狠把头磕在地上,磕得坐在椅上的少爷老爷们不忍直视。 “醇香楼有本事,萝卜能做出虫草味来。” 柳培聪哼了声,不轻不重看着跪在地上的郎中:“二少爷,这是你带来的人,你觉着该怎么办?” “罚。”柳携鹰牙都要咬碎了,“立马杖责,拉出去。了!” 但凡场子里少了柳培聪和问荇其中一个,他都不至于如此狼狈。 可他忘了这不是柳家,许多双眼睛看着他。 柳携鹰残忍的行径让些柳家人直皱眉头。 明眼人都能看出郎中不过是个替罪羊,立刻杖责郎中,柳携鹰为了让这顿饭不得安宁,简直不择手段到宁愿丢家族颜面。 “罪不至此,要罚也回去再罚。”柳培聪挥了挥手,“带他下去。” “二叔,你这是何意?”柳携鹰憋着气,“我带来的人,你替我罚吗?!” 分明他是坐在主位上的人,现在柳培聪却越过他在指点江山,偏偏其他人还向着他。 问荇置身事外,侧耳听着这出好戏。 “我并非此意。” “只是少爷年幼,容易行不妥之事,作为长辈,我应当出面帮少爷做个好决策。” 年幼。 问荇嘴角勾了勾。 如果快二十了还叫年幼,那之前的柳携鹰怕是个巨婴。 柳携鹰多数时候又蠢又坏,但柳携鹰身边聪明人不少,了。 眼下柳携鹰想要扳倒醇香楼难,但想要让身边这些鲁家人推波助澜,使这顿饭吃得不安宁,给所有人留个多事的印象容易。 但这场局里头有一个突破口,就是柳携鹰的二叔。或者说想分柳家一杯羹,且看不惯柳携鹰的人。 柳培聪无疑是个精明人,有意无意配合着他让柳携鹰不好过。 若是柳培聪想要在迎春宴上接着闹柳家,又能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顺道拔一下威信。那他这个丢人的赘婿和他背靠的酒楼,无疑是最好的替罪羊。 柳携鹰找不好菜乱选酒楼,打得是所有柳家人的脸,问荇这赘婿出现在迎春宴上,却只打主家一脉的脸。 骚乱终于渐渐平息,菜照常往下传。 许是忌惮,或是找不到借口,柳携鹰只是吃道菜不满一次,再没什么过激的挑衅行为。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在传到第六道菜时,柳培聪再次发话:“今天这道鲤跃龙门,比我们前几日在漓县吃的还要好,鱼肉松而不散,口味也调的正正好。” 柳携鹰差点又要摔筷子,柳培聪的那家酒楼就是他要保的那家。虽然知道柳培聪是故意的,可柳培聪没有指名道姓,他也只能生生咽下去气。 柳培聪身旁的柳家人纷纷附和,且带了八成真心。 毕竟柳二少爷要捧的酒楼做出的菜是真不好恭维,他们想夸赞的话都要把头想破了。 这种水准的酒楼平时吃吃就罢了,摆上一年一次的大宴实在丢人。 倒是醇香楼,着实让他们惊艳了把。 “我回去会同夫人好好说说,试了这么多家,还是醇香楼得我心。” 柳培聪看向问荇,问荇露出惊喜模样,但很快就克制住了。 柳培聪将一切尽收眼底。 果然还是个孩子,有些小聪明但不多,心事容易写脸上。 既然问荇这么想去,那就让他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到那妇人脸上精彩的模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携鹰想要整小问不让醇香楼去迎春宴, 柳二叔想要拿小问当刀举荐醇香楼, 小问想要凭菜色和利用柳二叔进迎春宴。 第184章 言外之意 由于不是正式的饭局,中间又夹杂了明枪暗箭的试探和防备,导致这顿饭吃得格外漫长。 一个多时辰过去,菜还是没上到一半。 “幸亏问小哥和许掌柜想得多。” 阿明擦了把额边冷汗,要按照平时那般提早过久备菜,菜端上去早该凉了,肯定要惹柳家人不快。 问丁缩在几个姐姐身后,胆小的孩子总对气氛格外敏锐,她觉得哥哥姐姐们进进出出的那间屋里,闷闷沉沉的。 “小哥哥在里面。”她怯生生嗫嚅。 “没事的,你哥本事大着,别管他。”阿灿摸了摸她的头。 “走,我带我们阿丁去街上玩,买糖葫芦吃。” 楼里头气氛的确让人不适,她手头该做的活也做完了,正巧外头雨小,撑个伞就能出去。 接下来就看问荇他们的了。 喷香的烤鸭端上桌,小伙计小心翼翼将皮切成薄薄片状,肉拆出来只留下骨头,随后低头端着盘子退出去。 “待会骨头还能熬鸭汤,需要些时间,诸位请先享用临湖烤鸭。” 临湖位于漓县东边,那里烤鸭最负盛名,柳家人多多少少都吃过临湖烤鸭,要是稍微有些不对味,都能察觉出来。 醇香楼这的临湖烤鸭做法略微改过,把烤制的木炭替换成果木,腌制鸭肉时使用了各种药草和香料,使得烤鸭的调味更加温和。 第424章 鸭架汤里边加补药也是一绝,待到冬日,瞧着外头天寒地冻,能喝上口热气腾腾暖身子的药膳汤,想必是件无比舒坦的事。 在坐岁数大的柳家人都露出赞同的表情,心里头的秤又往醇香楼这偏了偏。 要说这家厨子做饭同王母娘娘的瑶池宴相比,那还是差了太多意思。但由于他们本身对醇香楼就没什么预期,现在醇香楼给他们的诚恳态度,反倒是好过县里头那些空有其表的酒楼。 至少是远好过柳携鹰喜欢那家。 柳携鹰寻不到机会,已经许久不说话,不动筷子干坐着。 柳培聪关切地看向他:“二少爷,略微尝些菜罢,醇香楼的烤鸭的确不错。” “不劳烦二叔操心,我已经吃腻了。”柳携鹰撇着嘴,“怎么全都是大鱼大肉,看着就没胃口。” 此话荒谬,柳培聪脸上笑容僵了僵:“少爷是在说笑了,迎春宴上向来都是多鱼多肉,哪有筵席吃素的道理。” 他看柳携鹰前几次在别家,吃肉吃得比谁还高兴,醇香楼上的菜压根没问题。 眼见柳携鹰又要丢人,他身边的鲁姓公子赶紧找补:“少爷的意思是今日天色昏沉,让雨害得他没什么食欲,瞧见肉菜都没胃口。” 外头的风不知何时停住,没了淅淅沥沥的冷雨,街上渐渐多了些行人。 “我们厨子煮了清淡的芹沫素鱼粥,最适合阴湿的雨天吃,若是柳少爷不想吃肉菜,我马上差人去给柳二少爷取来。” 就知道柳携鹰黔驴技穷会耍无赖,问荇早有应对之策:“还有放了冰糖的花饮,都可以解腻,如果柳少爷还想吃什么,我喊厨子们想办法做出来。” “不必了。” 柳携鹰听到他声音就来气,悻悻夹了两筷子鸭肉,筷尖碰到酥脆的鸭皮,发出悦耳的脆响。 可他敷衍地吃了两口,又不动筷子了。 “问公子,后头有没有些素淡点的菜。” 鲁公子皱眉:“少爷似是还是不爱吃,许是鸭肉油腻。” “这道烤鸭若是油腻,那前几日乘运楼的菜,怕是全都是腻的。”柳培聪看向气急的柳携鹰。 “既然来了醇香楼,少爷也多尝尝菜,给点中肯的建议。” “免得落人口舌。” 要是柳携鹰一直是这副半死不活模样还好,可在承运楼里头,他分明夸得比谁都起劲。 这么多人盯着他,柳携鹰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更拉不下面子去夸醇香楼,干脆开始装聋作哑。 他故意和身边姓鲁的人一起吃得拖拖拉拉,想打乱醇香楼备菜的节奏。 可他没想到这么做反而让其他人尝菜尝得更细致,更没瞧见问荇时不时就看向门外,告诉外头待命的伙计里头进展。 醇香楼将上菜的时候卡得严丝合缝,不让柳携鹰恶意行径得逞。 柳携鹰性子燥本就坐不住,使坏使了半个时辰就渐渐没了耐性。 他的脚不停在桌下动来动去,金边靴子不住出现褶皱,仿佛下一刻就要起身闹着走。 “上菜。”他搁下筷子,不耐道。 “怎么上菜这么慢!” 问荇看在眼里,愈发对柳夫人看重柳携鹰这事感到奇怪。 柳携鹰性子极差,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知道他难成大器。他之前以为柳夫人嫌柳连鹊是哥儿,才非要去押宝柳携鹰。 可去过几趟柳家人,他知道柳家还有个三少爷,只要不养歪,那小孩肯定比柳携鹰有出息。 柳夫人岁数也不老,手里握着柳家大权,真要找继承人,大可以撑到三少爷大些去扶持他。 柳携鹰的心性差得可怕,就算是看中那年幼到路都走不快的柳随鸥,也不至于看重柳携鹰。 更不该去拿柳连鹊的命去押宝。 这才坐了多久,柳携鹰就开始觉得不舒坦,往后遇着家族大事,该如何能够冷静同虎视眈眈的族人商谈? “快去上菜。”柳携鹰咄咄逼人,继续找着问荇麻烦。 “是。” 问荇朝着门外的伙计们示意。 柳携鹰松口后,上菜速度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柳培聪依旧是连连称赞,柳携鹰还是那副唱衰的模样,醇香楼按部就班做着该做的事,一切又回到正轨上。 外头天色渐明,云层愈发稀薄,是要出太阳了。 “这道菜是醇香楼研出的药膳五色芡实糕,今日还是头次让贵客品尝。” 问荇哪壶不开提哪壶,笑着看向柳携鹰:“二少爷方才觉得肉菜太腻,可以尝尝这道芡实糕,肯定不腻。” 柳携鹰狠狠瞪了他眼,不语。 倒是柳培聪饶有兴趣开口:“哦?芡实糕竟有这么多层颜色。” 他们吃了好多家酒楼,已经吃腻端上来的绿豆糕八宝饭了,再花里胡哨的糕点也不过是换个模样,入口都是一个味道,看多了没半点意思。 难得还有家做出来别的花样,往颜色上下功夫,糕点瞧着色彩缤纷,却又不过于浮夸。 “是,都是用菜汁、果浆染的颜色,每一层口味都不同,里头也夹了特调的馅料。” “而且我们调过很多种味,现在的味道最合适,哪怕是老人吃着也不会牙疼。” 柳携鹰本来刚要挖苦他芡实糕粘牙,话到嘴边被问荇硬生生赌了回去。 第425章 他敷衍地尝了口,连馅都没咬,囫囵吞下去:“怎么没半点味道。” 他脸色阴沉,蛮横道:“我不喜欢醇香楼的菜,尝了这么多家,就你家菜色最次,还带着土腥味。” “尝完我们就快些走,不是还剩下家酒楼要去。” 说菜色次又讲不出次在哪,连阿明听了都只觉得可笑,而不觉得生气。 可他又有些担忧,看样子柳携鹰在里面算是能说上话的,要是他咬死不肯要醇香楼承办迎春宴,那他们真是倒血霉。 “二少爷莫急,不剩几道菜了。”柳培聪呵呵笑道,“剩下那家酒楼约的明日,眼下还是专心看醇香楼罢。” 品尝完芡实糕,伙计端上来的“八仙过海”,更是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大碗里头盛着八种颜色的汤团,每种汤团上都有独特的标记,汤清澈见底,隐隐携带着股桃花香气 这道汤团实在是太惹眼,就连柳携鹰都多看了两眼。 “这是汤团?”柳培聪好奇道,“芡实糕也就罢了,汤团是如何调出如此多的色彩?” 问荇同柳家人们一一介绍了汤团馅料,待到柳培聪尝完,开酒楼的柳家人后脚也迫不及待浅尝了口,又喝了口汤,面露惊艳:“实在是妙!” “用果浆混着糯米染汤团皮,再往里头包上对应的馅料,配上清甜的汤底。” “醇香楼真是让我长了大见识。” 他是十人中嘴最刁的,但自打坐上椅,对醇香楼的夸赞没停下来过。 怪了,之前迎春宴,怎么没挑上这么好的酒楼,今日倒是得以见着颗沧海遗珠。 他站起身来,诚恳地看向问荇。 “问公子,若是你们掌柜的愿意,我想求个厨子去我那酒楼里教他们做这道’八仙过海’和方才的芡实糕。” “自然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来往路费由我出,若是能做成,我愿意以五十两银答谢醇香楼。” 五十两银! 门外的伙计们惊讶瞪大眼,寻常菜谱根本不值这价,有五十两银子,都够盘下个小酒馆了。 柳家真是财大气粗,旁支开的酒楼都家底深厚。 这位商人的酒楼远在别的县里,和醇香楼难构成竞争,教会他们两道菜拿五十两,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而且这两道菜不过是问荇和厨子们研究几天弄出来的甜汤,压根算不上什么秘方。能做成现在这般搭配得当,靠得是醇香楼上下一心,反复地尝味精进。 其他人的目光都在菜上,唯有柳携鹰盯着碗里头冒出的热气,又有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你给我盛点汤团。”他看向问荇,满脸倨傲。 “让我尝尝究竟如何,汤盛多些。” 他的转变让人感到诧异,阿明压低声问边上的小伙计:“他是突然不闹妖了……?” 小伙计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姿势端正:“我才不信。” 许掌柜也微微皱眉,柳携鹰突然配合,肯定有些不好的原因在。 “是。” 问荇依言盛着汤,柳携鹰却盯着碗并不满意:“再多些。” “我今个没胃口,就是想要喝甜汤。” 许曲江顿时明白了柳携鹰的意图,可想要进去阻止已然来不及。 直到汤在碗里占了大半,碗盛得满满当当,柳携鹰才满意让问荇停下:“好了,端过来吧。” 问荇眸色微动。 就在他手离开碗的一瞬,柳携鹰的肘部微微一扭,精准地磕在了碗上。 因为碗没人扶着,又被盛得过于满,直直朝着问荇的方向滑去。 热汤洒落在铺于桌上的绸布上,也朝着问荇的手淋过去。 寻常人下意识的反应定是飞快碰开碗或者躲开汤。而平时敏捷的问荇好像傻了似得,居然就僵着让汤洒在手腕上,不躲闪也不还手。 待到汤洒落在他小臂的绑带上,问荇这才如梦初醒,轻声惊道:“小心!” 他手肘微动,用指尖将碗拨转方向,飞快扣在桌沿,只让自己手腕上淋了热汤,其他地方干干净净。 “问公子有无大碍?” 柳培聪看得分明,问荇不光脸上露出痛苦模样,再看他手腕上已经红了一片,在他偏白的肤色上无比晃眼刺目。 红色一直延伸到他小臂的绑带,提醒在坐的所有人他才刚受过伤,这碗热汤会导致他的伤口雪上加霜。 问荇闷哼了声,捂住手肘。 “多谢二叔关心,我无事。” 他露出笑来,却显得分外勉强:“甜汤很烫,还好没伤着少爷。” 他不能还手,还手不光会让身上沾满汤水,还会让汤水落到柳携鹰身上,让柳携鹰抓着话柄。 计划未遂,柳携鹰冷哼了句,振振有词:“谁叫你不留意,还不躲开来。” 问荇垂眸:“我不能躲。” “我身侧有鲁少爷在,贸然躲开万一淋到贵客,那我真是罪该万死。” 旁边姓鲁的男子噎住了,要问荇躲开,倒还真是会把热汤淋在他身上。 思及此处,他背后也冒出冷汗来,问荇居然还帮了他一把。 柳携鹰肯定是故意的。 柳携鹰对柳夫人一脉的亲戚也太狠了些,居然为了脏问荇,还要把他牵扯进来让他犯险。 柳培聪赞许地点头:“问公子想得周全,颇有大少爷的风范。” 第426章 他明知道柳携鹰最不爱听柳连鹊的事,却偏偏在此处提起,还要将话题引到柳连鹊身上。 “我知道二少爷不是有意的,但毕竟伤问公子伤得不轻,我得替他同问公子赔不是。” 柳培聪自顾自拿起杯子站起身饮下茶。 柳携鹰的脸色差得像吃了蝗虫,柳培聪在这净显摆端长辈作态,他坐着肯定不妥:“我错了。” 他依样画葫芦拿起个空杯子,敷衍地同问荇敬酒,随后将杯子重重掼在桌上,发出闷响。 阿明他们赶紧过来收拾残局,顺道给问荇带了些医烫伤的膏药。 “他受了伤,让他快点下去。” 柳携鹰一刻也不想看见问荇了。 “我伤得不重,不劳二公子担心。”但问荇自不会遂他愿,反而笑道,“我夫郎教过我该能吃下苦,眼下这点小麻烦,连苦都算不上。” 柳培聪借机称赞:“问公子真是有定力又有耐性,相必大公子在天之灵,定会感到欣慰。” 柳携鹰胃里翻江倒海,瞧着一桌子好菜,一口也吃不下去。 原本以为能折磨问荇的饭局,没想到他现在反而自己无比难熬。 问荇去外头换了件外衣,捂着胳膊,继续回来同柳家人说菜。 借空当,许掌柜也和这位开酒楼的老爷约定好私下详谈,忙忙碌碌大半天的厨子们得以空闲,今日在醇香楼里的试菜也接近尾声。 除去柳携鹰,几乎所有人都给出过正面的评价,哪怕是跟着柳携鹰的鲁家人,面对准备万全的醇香楼,吹毛求疵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他们最后只能夸两句踩一句,反倒是像在衬醇香楼的好。 结果自然不会当场就出来,柳携鹰见最后一道菜下去一半,连忙起身提议:“天色不早了,还是先走吧,我困乏了。” 可问荇比他更加眼疾手快,早在他说前就给十人杯子里头添满茶。 茶没喝完,柳培聪是不乐意走的,他老神在在道:“年轻人动作快,可也得先让我们老人家把茶给喝完,你说是不是?” 愣是又让柳携鹰悻悻坐回原处,如坐针毡了一刻钟。 好不容易熬完这段时候,柳携鹰连临走前那些客套话都说不下去,臀部似被丢了炭,急匆匆从椅子上弹开。 让他来醇香楼,和让他受酷刑简直没分别,什么菜味都没尝出来。 “柳二少爷……” 问荇迎上来想要送他走,柳携鹰却避如蛇蝎般躲开他,甚至不惜过门槛时趔趄了下。 “啊啊啊啊啊!!!” 他身体失衡,尖叫着往前倒去,两个下人急匆匆扶住他,场顿时乱作一团。 可问荇离他五步远,柳携鹰想要栽赃都栽不来。 问荇忍着笑露出惊慌模样,就要过去随从小厮们扶住柳携鹰:“柳少爷,我来扶着你。” “滚。”柳携鹰眼中含着泪,被问荇气得要哭出来,忍无可忍地跺了跺脚,彻底失态地嚷嚷:“都给我滚!!!” 问荇愣了愣,露出失落模样,搓了搓手,手足无措蜷着身子待在旁边。 他这嗓子了不得,不知情的路人纷纷好奇往醇香楼的方向看,加上旁边问荇模样似受了奚落,让百姓们愈发好奇。 “醇香楼不是今天歇业吗?” “是,听说是接柳家的大生意,难道这些就是柳家……” 一来二去,弄得柳培聪都看不下去了。 “带二少爷上轿子,他是累了。” 柳携鹰被半抬半哄带走了,他身旁的鲁家人也低着脑袋,像是斗败的鹌鹑。 春风得意的柳培聪走在最后,他临走前,还给问荇留下句话。 “今日的河虾口味已经极好,若是下次能再寻到更鲜美的就更好了。” 言外之意,应当还有下次。 “问小哥,我们现在有戏吗?” 等到轿子和下人们都散开,连好奇围观的百姓们都不剩几个时,阿明这才敢出大气。 “六成有。”问荇捧着碗粥,言简意赅。 如果柳培聪能在决策上有更多话语权,那就是八成有戏。 “居然这么有戏!” 阿明瞪大眼:“那,那我们如果选上了……” “柳家给的赏钱丰厚,选上就赚大了。” 六百两银刨去成本,至少还有三四百两。 但柳家开得价丰厚得可怕,也未必是好事。 一来柳家这次开出前所未有的高价,相对应的要求也会更高,柳家任何人都不可能单独拿主意。 所以哪怕柳培聪已经几乎明示要选醇香楼,问荇也不敢有十足把握。 二来不光食材需要酒楼备,到时候若是需要些戏班子来唱戏,可能都需要酒楼挑,若是让哪个客人有三长两短,或者哪里有丝毫不满意,肯定要责难醇香楼。 到时候一失足成千古恨,谁都不能替醇香楼挽尊。 但现在远没到谈这些的时候,柳家才付了试菜的银子,他们现在能做的,唯有等三日后柳家的消息。 六百两…… 这些钱都购买个大宅子了,有些小商贾家一年都花不来这么多钱,若是让柳连鹊来办,定然不会如此挥霍。 “把桌椅都收拾下,明天还得揽客。” “对,收拾桌椅。”阿明回过神来。 “再不收拾,明早要等不及了。” 第427章 伙计们四散开来,小账房见着柳家给的银子,手都在发抖。 “好,好多银子……”他颤颤巍巍跟在老账房身后,惹得路过的小厨子发笑。 “银子多还不好?到时候发了赏钱,咱们回去都能过好年。” 伙计们喜气洋洋,许掌柜将问荇单独拉到边上:“你身上伤怎样?” “没大碍。” 问荇拆开胡乱绑的绑带。 绑带隔住了热汤,加上厨子们端上去的菜温度都刚刚好。汤落在他手腕上不过是红了片皮肤,现在连那块皮都已经恢复如初。 “掌柜的要是再问晚些,怕是汤都要干了。” “没事就好,可那柳二定不会善罢甘休。”许掌柜忧心忡忡。 问荇和柳携鹰的矛盾比他想得大,而且柳携鹰似是比之前更加暴戾,做出来的所有事都随心所欲。 唯一的好消息可能也就是他确实不聪明,和柳连鹊压根没法比。 “他使不出来聪明的招。” 问荇将绑带彻底解开来搁在椅子上,一直缠着也闷得慌。 “他能想着拿热汤陷害我,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 最后那手虽然很好识破,但也比柳携鹰之前对付他的方法有脑子得多。 “你最近少出门,出去也喊阿明他们同你一起。”许掌柜想了想,问荇说得也有道理,可就怕柳携鹰不要脸。 “万一他又让无赖去堵着你,你这身子也经不住打。” “掌柜的,其实我也没虚到那地步。” 江安镇的治安还算不错,光天化日很少能见着聚众打人的无赖。 可兴许是许曲江对问荇的印象有偏差,导致他总觉得问荇不经打,而且出了门就容易挨揍。 许掌柜略微放松了些:“也是。” 他仰头看着问荇,笑道:“之前没注意,现在来看,你长得是真高。” 阴雨天他关节发疼,整个人都略微佝偻,所以愈发能察觉到问荇的身量不差。 “您去歇着,我来盯他们打扫。” 问荇劝走还想带病管事的许曲江,暂时把柳携鹰抛在脑后,专心去盯手忙脚乱的账房对账。 毕竟这笔钱来得实在是过于大,账房们现在都非常惶恐。 翌日。 醇香楼照常开业。 今日没出什么大动静来,只是爱热闹的食客们总好奇地问柳家的事,硬生生把跑堂们熬掉了好些头发,话术想了一个又一个,可还是有刁钻的问题让他们防不胜防。 “招待柳家麻不麻烦?” 阿明微笑:“自然是不麻烦!” “阿明,他们是不是身上都穿着金子?” 阿明额头渗出汗来:“这,这倒也没有。” “有没有年轻没成婚的柳家人,我好让我……” 阿明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劝着眼前的中年人:“客官,我就是个伙计,真不清楚那些少爷有没有成婚。” 这位的算盘珠子都要崩他脸上了。 那客人只是略微失望了下,也没伤心太久,很快寻到了新目标。 他贼溜溜看向和小账房交待事的问荇,压低声音:“不问柳家,那那个小哥成婚了没?” 他之前没见过问荇,很少见着长得这么好,仪态也不错的小伙计。 虽说给家里闺女找好郎君得看财力,但他拗不过姑娘吵着要个长得好看的。 这个应该够好看了,而且他家里有几十亩地,穷伙计应当不会拒绝。 阿明依言望去,问荇察觉到有两道目光看着他,和善地冲着阿明的方向笑了笑。 他一笑,那客人更满意了。 “他……”阿明顿了顿,汗流浃背。 “不瞒客官,我这兄弟媳妇没了刚刚半年。” 他眼瞅着问荇没瞧过来,才敢小声道。 “他肯定是不行,您看看别的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懂了,往后我还是连前厅都别来了。 ———————— 发现大家比较关心鹊鹊什么时候活过来,统一回复下,应该这个更新频率就是这个月,不出意外的话x 包括柳携鹰什么时候彻底不蹦哒啥的,也是这个月。 第185章 咱们中了 “啊……” 客人露出失望模样,立马对问荇没了兴趣:“年纪轻轻就当了鳏夫,倒也是苦命人。” 阿明赶忙顺着他的话唏嘘:“那可不,我们醇香楼里头上上下下,都觉着他命苦!” 客人同情地看了问荇一眼,还觉得意犹未尽,又扒着他聊了几句,这才肯把阿明放走。 阿明走出去十来步还没松口气,又被察觉到异样的问荇给拦住了路。 “方才他同你说什么?” 阿明冷汗直冒,不敢正眼看问荇:“就,就问了些柳家的事。” “……” 问荇心知肚明他在心虚,可见他实在窘迫,也压下想盘问的心思,岔开话题道:“今天来问柳家的食客,的确是有些多。” “今天光我都遇到七个了,问小哥你放心,我没和他们多透露,就说我都不清楚。” 阿明庆幸问荇没有刨根问底:“食客多问两句也就算了,至少不是那位祖宗来找麻烦。” 他说得是柳携鹰。 醇香楼上上下下都见识到了柳携鹰那没规矩的举动,所以阿明提起他,免不了语调带些阴阳怪气。 第428章 “要大户人家少爷都是这般模样,那我还是穷些好。” “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问荇轻声道。 “我倒是希望他真不会来了。” 他看向喧闹的厅堂,虽然没听见阿明同食客说的话,但也能从有些食客的只言片语里寻到些的消息。 譬如柳家人已经去了别的镇子,但似乎还有人看到柳家留了人江安镇。 只可惜食客们嘴里的话真真假假分不清,尤其是酒过三巡的中年男子,信誉还没街头巷尾摆算命摊的好,讲出的话最多两分可信。 随着时间推移,来套话的食客渐渐变少,这份热闹后难得的安逸让醇香楼里的所有人都喘了口气,连好几日没睡好的问丁都安稳睡了一觉。 可平静只持续到日落的时候。 现在正是醇香楼最忙的一个时辰,所有伙计各司其职,埋头闷声做自己的事。 “问小哥,掌柜的在寻你。”一个小伙计找到在陪账房对账目的问荇,“他说有要紧事,让你快些去。” “好。” 问荇放下账本,跟着小伙计在后门处找到了许曲江。 许曲江脸色凝重:“你是否今日见过柳家人?” “我整日都待在醇香楼里,没见着过。” 问荇规规矩矩答。 许掌柜这才松了口气:“那就是他们没找上你。” “他们没找上我?”问荇好奇,“掌柜的是遇着柳家人了?” “正是。” “方才有个柳家小厮通过跑堂寻上我,非要给我五十两银子。” “他们是想要买醇香楼?五十两可不够。” 问荇笑道。 “自然不是,他们是求我办事。” 许掌柜又好气又好笑。 “求办事?那就是柳携鹰身边的人。” 问荇了然。 “他没直说,但我猜想应当是。” 许曲江点头赞同:“他说想让醇香楼弃了这次迎春宴,五十两银子算是给醇香楼的报偿。” “我是没答应他,可那小厮非要把银子塞给我,态度极其坚决,怎么劝都无用。” “我只能同他说考虑一晚,明早给个答复,他才肯罢休离去。”许掌柜叹了口气。 “明早也只是权宜之计,他的银子于情于理我都收不得。” “若是收了柳携鹰的银子,他大可以同家里人检举醇香楼心不实,不光迎春宴落了空,往后醇香楼想要往高处走,柳家就会成道拦路的坎。” 问荇思忖片刻,还有些事想不通:“可柳携鹰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应当知道五十两银的贿赂不够重,若真是想劝退醇香楼,似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偏偏是今日,而且非常固执地要许掌柜收下? “掌柜的,柳家小厮从哪里过来?” 他心中突然有个不妙的猜测。 许掌柜指向前方的门:“就是从后门来,一刻钟前才刚走。” “掌柜的,可能要劳烦你随我去巷子里。” 许曲江眼睁睁看着问荇越过他,一头扎进偏僻的小巷里。 这条连接醇香楼后门的小巷不长且狭隘,现在天色也没暗得彻底,排查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问荇先看了圈,确认没什么躲在暗处的人,随后开始在墙根树荫下排查。 “莫非是出了什么问题?” 许曲江跟在他身后,还没反应过来。 问荇边扫视着四周的环境,边同许曲江解释:“掌柜可能还不清楚,柳携鹰虽然不太机灵,可最爱用倒打一耙的招数。” “他这五十两银子,可能只是个饵,来方便他倒打一耙。” “不达成目的,依照他的性子理应不会好说话,那小厮给您塞银子未遂又离开,我担心是……” 问荇的声音戛然而止。 “找到了。” 他眼尖地发现棵树下泥地过于松软,哪怕是刚下过雨也不该是这副模样。 倒像是刚刨过土坑,这才填上。 问荇折跑回去拿来铲子,利落地铲开刚填平的土壤。 许曲江瞧着他熟练的模样略有些心疼。 也不知问荇种地的时候经历过什么,挖土堆都挖得如此娴熟。 里头的东西埋得不深,没铲几下,铲子已经铲不下去了,露出来袋子的一角。 许曲江面露讶异。 他记得很清楚,这正是两刻钟前,那小厮给他拿来装银子的袋子。 居然在此处。 问荇将系在布袋上的细绳解开,里头露出来白花花的银子,直晃到了两人的眼。 “果真如此。” 问荇将袋子挖出来,重新扎好绳:“他们人离开了,但把银子留在了原处。” 巷子里眼下没人,为谨慎起见,两人还是先回到了醇香楼里。 “若是掌柜的方才收了银子,对于柳携鹰来说是最好,方便他们做文章。” “若是没收,他们也大可以说是同掌柜的约定了藏银的地方,往后让柳家人来挖,再找些人证来栽赃醇香楼。” “他们这么做,不怕惹火上身?” 许曲江有些后怕。 “不怕,因为柳夫人身边能帮柳携鹰的人实在太多,他们大可以串通起来说是其他柳家人授意。” “到时候不光能随便拖个不服柳携鹰的人下水,还能把醇香楼踩在泥里。” 第429章 这方子倒不像是柳携鹰想的,估计是他身边那群鲁家人在献计,刚好献到柳携鹰心坎上。 只是柳携鹰弄巧成拙了,若是沉住气偷摸把银子埋在树下,再找些做伪证的直接诬告醇香楼,怕是难以让问荇抓到把柄。 “真是歹毒的法子。” 许掌柜接过钱袋子,略微掂了掂:“里头装的应当不到五十两,最多四十余两。” “那估计是中间有人偷摸顺了些银子,这就同我们无干了。” “也是,眼下得尽快把银子还回去,免得落人口舌。” 这么多银子,加上此处还有个填平后依旧会留下痕迹的空洞,想要藏都是难上加难。 许曲江当即开始想办法:“江安镇有些商铺是归属柳家的,可以从商铺下手。” 只是这样找到的柳家人,未必能靠得住。 “说起商铺,我倒是想到个能托付的人。” 问荇微微一笑:“掌柜的,你还记得那位开酒楼的柳老爷么?” “他临走前告诉过我们,江安镇有间粮铺,正是他手下的人在管着。” 许掌柜恍然大悟。 那位柳老爷显然对醇香楼有好感,而且明显站在柳培聪一边,到时候把银子给他,佯装是被人强迫塞的。 柳培聪若是知道了这消息,定然不会轻易让柳携鹰得逞。到时候有柳培聪和醇香楼唱双簧,说柳携鹰手下人有歪心思,柳携鹰想要反咬都寻不到机会,到时候又只能断尾求生,把手下的人丢出去。 活人不是筹码,不停地让拥护者心寒,对他以后百害无一利。 粮铺离醇香楼不远,许掌柜亲自带上钱袋,片刻不敢拖沓往粮铺去。 问荇还没彻底暴露他不是普通小厮的事实,自然要接着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回到酒楼里头帮忙打下手。 柳携鹰身边的人,或者说是柳夫人身边的人已经悄然开始动手。 今日只是他们遇着的第一重麻烦,像是无声的警告,若是醇香楼真敢接迎春宴,他们势必要死死压住醇香楼的动作,让他们不好过。 知难而退?这必不可能。 几日的等待变得格外漫长,原本约定好的日子来临,柳家并没出现。 “咱们能被柳家选上尝菜都不错了。” “罢了罢了,这不是还有五十两银子的生意过来,柳家也不是没给尝菜的银子……” 伙计们都以为是没戏,哀声叹了几句,就被许掌柜板着脸吓回去接着干活了。 恰巧当日账房们对完了账,发下来的赏钱丰厚,彻底冲散了伙计们丧气的情绪。 为犒劳最大的功臣,许曲江很大方地给问荇拨了十三两银子。问荇则拿了其中三两出来摊在给伙计厨子们的赏钱上,算是答谢他们这些时日的辛苦忙碌。 他不觉得醇香楼是彻底输了。 柳家就算没选他们,也会派人来知会,眼下没派人通知,应当是连结果也没出来。 估计柳家那群家伙正因为那塞了四十多两银子的钱袋乱作一团,耽误了时间。 又过去两日。 醇香楼先来了个面容俊俏的下人,他脸上带着喜色,遇着许曲江开口先是恭贺。 “许掌柜,我们柳老爷马上就到!” 这种长相讨喜周正的下人不是随侍在少爷身边伺候,就是负责帮着大户人家通报喜事。 伙计们面面相觑,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欣喜若狂。本以为已经没戏了,可现在看来,分明就是可能选上了他们家才对! 忍着激动的心情,阿明继续埋头打扫,可动作早已心猿意马,不住想要凑过去听柳家下人在说什么。 “请进。” 可许曲江比他们沉得住气,他将人迎进屋里,外头便什么也听不着了。 “问小哥!问小哥————” 问荇原本在屋里头喂鸟,阿明大呼小叫一嗓子过来,胖乎乎的鸟雀吓得四散飞离。 出门后听伙计们七嘴八舌说完,他倒是不意外,赶忙同伙计们一起把醇香楼上上下下检查了便,确认仔细没有哪里太磕碜。 一个时辰后。 马车停在醇香楼前,柳培聪穿着喜庆华贵,从马车上缓步下来。 他今日的穿着比几日前更加正式,路人们的目光纷纷被他吸引。 或艳羡,或好奇的目光投向柳培聪,有些经常去县里的,已经认出来了他的身份。 许掌柜刚刚换好身衣服,也迎了出来。 问荇藏在探头探脑的伙计们中间,拉住问丁防止她被人流挤散,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 只见众目睽睽下,柳培聪掏出来一张被玉扣夹住的烫金贺帖:“恭喜许掌柜了。” “近些日子我们走过漓县周遭,看了十多家酒楼,最终还是定下来选醇香楼。” “醇香楼的诚信和诚意,实在是难能可费。” 他在柳家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一番话给足了醇香楼面子。 阿明半句没听进去,盯得眼睛都直了,喃喃道:“问小哥,那,那帖子上的玉扣都得值几两银子吧……” “白玉做的,至少十几两。”问荇小声道,“那张烫金帖也能值小几两。” “一,一张纸几两…… “我有些晕银子,先回去了。” 小账房差点两眼翻白就要昏厥过去,还是几个厨子眼疾手快架住了他。 第430章 汇聚的路人越来越多,柳培聪好似没看见般,继续同许曲江客套着。 “迎春宴是柳家一年一度的大事,于柳家万分重要,望许掌柜能够承办好迎春宴。” “醇香楼定不负所托。” 许掌柜恭恭敬敬,小心接过帖子,围观的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 “迎春宴?那不是柳家过年时候搞得排场很大的那……” “是啊,我记得去年是漓县那有五层高的酒楼承办的,今年居然能落到我们镇子头上!” “我才出去三四个月,醇香楼这么了不得了,改日得来尝尝鲜。” 待到柳家人离开后,今晚的醇香楼又该要座无虚席。 柳培聪客套完后,趁着人多,还假模假样同情了一番柳携鹰:“二少爷他原本也想来,只是手下有人手脚不干净,气得他闭门不出。” “所以只来了我一个,希望各位不要见怪。” “自然不会。”许掌柜忙道。 柳携鹰不来,对谁都好。 交待清楚事,柳培聪没有指名道姓点问荇出来,而是意味深长朝着伙计们的方向看了眼,吓得伙计们大气不敢出。 只有问荇透过人群,静静地看着他。 “时候不早,我就不留下吃饭了,随后柳家会派人来同掌柜说迎春宴的事宜。” 柳培聪收回目光,笑着同许曲江虚以委蛇:“掌柜的,下次再会。” 马车渐渐跑远,许掌柜拿着帖子,在众人的注目下折回醇香楼里。 他也抑制不住喜悦,脸上露出笑容来。 “成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阿明还没缓过来,用力掐了把自己。 很痛,不是在做噩梦。 “是,成了。” 阿灿扔给阿明一根笤帚,笑道:“咱们接了柳家的大单子!” “我不是在做梦吧?” 阿明愣愣看向阿灿。 “你就是在做梦。”阿灿白了他一眼,又给他扔了块擦布,“梦醒过来,也该去干你的活了!” 这傻子,又开始稀里糊涂。 阿明拎着扫把和擦布又走出去几步,后知后觉才清醒过来,丢掉笤帚拍着掌嚷嚷。 “咱们中了!” “好,咱们中了迎春宴啊!!!” 身板细的小账房也魂不守舍,被他撞了下,差点从楼上跌下去。 他扶着墙,小心翼翼看了眼乐颠颠跑上楼的阿明,又看向阿灿,慢声细语道:“掌柜说了,在酒楼里头肆意喊叫奔跑,扣……” “扣他二十文钱。” 阿灿捂着脸,压根不想认这傻呵呵的家伙是自己的家人:“快些扣吧。” 趁着酒楼里正热闹,问荇这个本该在中心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他带着问丁悄悄溜了出去。 “小哥哥,不管他们吗?”问丁歪头。 “今日不管。” 倒不是担心柳家埋了人还在酒楼里头,就是单单想忙里偷闲下。 问丁还是死死拽住他,胆怯环顾四周:“那,那小哥哥现在是可以出去了吗?” 她严肃:“阿明说了,小哥哥出去,会被打的。” “……” 问荇顿了顿:“那倒不会被打。” “你想吃什么?今天都给你买。” “真的吗?” 问荇不可置信抬起头来。 “真的。” 他出来带了五百文钱,就是给自己买衣服,在问丁添几件新衣。 要是往后和柳家打交道多了,就顾不上问丁了。 问丁鼓着脸,认认真真想着。问荇走在她前头,等她做出选择来。 待到走出去很长一段路。 “糖葫芦。”她小心翼翼看着问荇,“小哥哥,可以吃糖葫芦吗?” 要挂着糖特别多的,桥头那个爷爷卖的糖葫芦。 “好,正好小哥哥也吃一串。” 糖葫芦才几文钱一个,问荇牵着问丁来到摊子前,指了两串最大的。 “好嘞!”小贩见来了生意,乐呵呵给他包好糖葫芦。 “好大一串,我吃不了。” 问荇着急用手比划了下,这串糖葫芦有她一半高了! “吃不下让做饭的哥哥们给你存着,明天接着吃。” 问荇给竹棍上包着布,递给问丁:“吃吧。” 今日天寒,恰好适合吃糖葫芦,赤糖挂在山楂上边形成薄薄的脆壳,不会往下淌。 “小兄弟,这是你家姑娘?” 小贩笑道:“难得遇着带姑娘出来的。” “是我阿妹。” “哦,是阿妹啊。”小贩有些尴尬,还是硬着头皮称赞道,“你对妹妹可真好。” 问丁害羞地躲在问荇身后,低着头不好意思。 小姑娘胃口很一般,走了很久也只吃下去一颗山楂,将剩下的糖葫芦捧在手里:“给阿灿吃。” 的确,这个岁数的孩子也吃不了太多。 “行,但你得记着让自己先吃好,才给别人吃。” 问荇那串糖葫芦已经下去大半,他空出手来牵住问丁,状似不经意问:“阿丁想不想换个名字?” 问丁懵懵懂懂:“阿丁就是阿丁,为什么要换名字?” “因为之前有些人把阿丁叫阿丁,是有坏心思。”问荇半蹲下身看着她,“我们换一个,没有坏心思的名字。” 第431章 问丁似懂非懂:“那就换!” “阿丁往后想叫糖葫芦,糖葫芦很好,阿丁也很喜欢。”她眼睛闪闪发亮,“小哥哥,阿丁可以叫糖葫芦吗?” 问荇脸上笑容僵了一瞬,柔声道:“你想想,要是往后你读书写字,糖葫芦写着会很麻烦。” “也是。”问丁苦恼地皱了皱眉,“那阿丁不知道了。” 她现在就想要糖葫芦。 “没事,还有很多时候,你可以慢慢想。” “嗯!” 再往前是江安镇最热闹的地方。 “前边人多,阿丁要跟住哥哥,知道吗?” 问丁重重点了点头:“嗯!” 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问丁小心护着怀里的糖葫芦,好奇地往四周打量。 随后抓紧问荇的手,羞怯地低头往前继续走。 “小哥哥。” 等到人渐渐少了,她小声叫住问荇。 “能把糖葫芦,给那个给我盖被子的哥哥一颗吗?” “我数过了,我再吃一颗,可以分给他一颗。” 现在有很多人对她好,可之前对她好的人很少很少,她都记着。 她担心问荇听不懂,又着急补了一句。 “小哥哥家里,青色衣服的哥哥,很高,很好看。” “和小哥哥一样好看。” 问荇微微怔愣,险些没拿住手里的糖葫芦。 “他说他会在小哥哥身边的!”问丁捂着嘴,神神秘秘小声说道,“我见不到他,小哥哥可以见到,对不对?” 肯定阿灿姐姐在哄她,梦里见到的人,也会是是真的吧。 问丁没来由地觉得,小哥哥也很喜欢他。 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糖葫芦。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最重要的是什么? 问丁:糖葫芦! 第186章 新的困难 “他会喜欢的。” 问荇摸了摸她的头:“但他现在吃不了,我会替你给他多买一根,到时候他能吃了,拿给他吃。” “那,那说好了!”问丁这才露出天真纯粹的笑来,“一定要给大哥哥吃。” “嗯,说好了。” 两人的声音越飘越远,最后淹没在四散的人群间。 “你想要怎样的衣裳?” 前头就是成衣铺,问荇掏出钱袋。 “选个自己喜欢的,如果冻着,许掌柜他们会担心的。” “可以要红的吗?”问丁眼睛闪闪发亮,“和灯笼一样红。” “自然可以。” 问荇领着问丁,在成衣铺里一件件挑过去。 他虽然不懂布料,但还是能看出哪些衣服空有花架子,哪些衣服可以保暖御寒。 一个时辰后。 问荇捧着个大麻袋,里面塞了满满当当的衣裳。 不似漓县,江安镇的成衣铺物美价廉,而且成衣铺掌柜的性子也好。 就是这装衣服用的袋子,未免有些过于简单粗暴。 “我,我来。” 问丁迈着短腿跑过去,想要接过问荇手里厚重的冬衣,不出意外地打了个趔趄。 站稳脚跟后,她懊恼地揉了揉头。 “呜……重。” 也太重了,哥哥是怎么拿动的? “厚袍子自然重,重了才保暖。” 问荇失笑,稳稳托住手里头刚买来的簇新衣服:“我来拿就好。” “那,我帮小哥哥拿糖葫芦。” 问丁走在后头不甘心,非要怀里抱些什么才肯安心下来。 “好。” 搬冬衣比他想得还要麻烦,原本预期中边带着冬衣,边沿路买些吃食消磨时间的念头只能打消。 冬天沿街的吃食也单调,少了春夏秋三季的丰富。想吃果子,最多也只有山楂这耐存水果做的糖葫芦,或是已经不再水润的柿子饼;想吃菜,那还不如回到醇香楼里,和伙计们围坐着解决晚饭。 街边飘着油香味,但远没到能勾人馋虫的地步————江安镇里头能够奢侈到用油炸面饼、肉条的小贩还是少数。 “得回醇香才能吃上热饭了。” 扫了圈街边小贩锅里的内容,问荇觉得还是醇香楼里的饭菜更好些。 “小哥哥饿,我走快些。” 问丁以为是问荇饥肠辘辘,赶忙加快了脚步,听话地跟在他身后。 路过河畔,恰好起了一阵风,带动问荇腰边缠绕的香囊微微摆动。 岸上稀稀拉拉的白梅树落下花瓣,落在问荇怀中的冬衣上,落在问丁的鼻尖。 问丁睁大眼睛,好奇地看向前头:“雪!” 问荇失笑:“不是雪,是白的梅花。” “不过是要下雪了。” 腊梅开时初冬到,白梅红梅开得更晚。 一年中最严寒的时候,是真要来了。 接下来,该是段不好过的日子,对醇香楼来说,挑战愈发艰巨。 他们回去的时候刚刚好,伙计们围在锅边上,用后厨里头剩下的骨汤烫着豆腐、白菜邦和碎肉吃。 阿明鬼鬼祟祟想要往骨头汤里边剪点干辣椒,被两个不爱吃辣的伙计逮住好一顿训。 他见到问荇,如获救星:“问小哥,你吃饭了没!” 见着问荇,伙计们规矩了些,给问荇留出来个很大的空位。 “正好没吃。” 第432章 许掌柜是不让伙计们随便打闹的,可问荇权当没瞧见,坐下后给问丁捞了些瘦肉和豆腐,放凉后才推给她。 他自己就馒头,喝了半碗汤下肚,方才外头沾染的寒意总算被驱散掉大半。 “别光吃菜,吃些肉!”阿明心疼地看着锅里的肉条,“要不是你要来,我早就给抢光了。” “得了吧,明明是你刚刚净想着往里头放辣椒了!” “我这不是没放吗?小气!”阿明大呼小叫,“问小哥你评评理啊,没辣子,汤能喝得下去吗?” “你说得对。” 问荇微笑着夹起条很长的肉:“诸位接着商量,肉我就先吃为敬了。” “哎哎————给我留点啊!” 二楼,许曲江远远看着热热闹闹的年轻人们,含笑摇了摇头。 老人家就不去凑这种热闹了,免得吓着他们。 这次就让他们闹一闹,下次再瞎胡闹,可要扣工钱了。 问荇本以为冬衣还要过几日穿,可当晚江安镇刮了阵寒风,外头愈发地寒冷起来,刚开的梅花落了大半。 三日过去,醇香楼按部就班地备着菜,应付客人们好奇的盘问,渐渐地也没人再同之前那般手忙脚乱。 正当问荇盘算着是否要趁着空当回村里一趟时,醇香楼来了位特别的客人。 问荇接到消息赶到,刚好看见谢韵一身男子装扮,坐在雅间里点了壶茶。 只喝茶不要菜。 “谢公子,久仰大名。”许掌柜上前同她寒暄,“怎么想着来我们醇香楼里?” 他对谢韵有些印象,但并不深刻。 “先恭贺醇香楼拿下大生意。” 她搁下茶盏,没径直看问荇,而是向许掌柜行了一礼:“其实我来到此处,是找问公子有些事。” 许曲江心领神会:“既然是正事,那你们二位先聊,我们就不打扰了。” “多谢掌柜。” “坐。” 待到许掌柜离去,谢韵兀自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茶盏里的茶汤不满不少,合乎规矩。 “雅间的钱,我不会少醇香楼的。” 问荇坐姿端正:“谢公子有事不妨直说,否则你我二人孤男寡男,实在不适合共处一室。” 谢韵将到嘴边的茶盏慢慢放下,露出失语模样来。 “问公子是爽快人,我也不绕圈子了。” 片刻后,她道:“迎春宴是醇香楼来办,你应当能够去往柳家。” “我希望你能帮我办件事。” “谢公子高看我了。” 问荇面不改色:“我只是个寻常小厮,在这挣点钱养家糊口,说不定到迎春宴那时候,都该卷铺盖走人了。” 谢韵冷笑:“莫说你是寻常小厮,不会有哪家大酒楼的掌柜让寻常小厮同我处一间屋?” 她抬眸看向门:“门外还不设防备,连个站着的跑堂都没。” “我是想同你谈对你我都好的事,你不妨听过再拒绝。” 问荇不语,静静侯着她接着往下谈。 “我最近查了很多卷宗,怀疑他的死有蹊跷。” 雅间里分明温暖,谢韵说得也含蓄,可问荇骤然感觉气氛近乎凝固。 “谢公子,你说什么?” 他缓慢地,一字一句问。 “……他不是病死的。” “是被人害死的。” 谢韵抛出被封好的卷轴,示意问荇打开来看。 问荇利落拔塞,展开卷轴,里头是谢韵手写的笔迹,从头到尾笔尖粗细、字迹乃至下笔轻重都有明显的变化。 问荇略微诧异,看起来谢韵已经查了很久。 “柳家口碑向来好,尤其是在他在的那时候。” 谢韵轻声道:“可其实柳家闹过许多事,到最后都是用钱摆平。” “既然有过这些事,那多少会留能查来的痕迹。” 她扯了扯嘴角,但没笑出来:“你应当也知道,只要银子给得够多,穷苦百姓为了讨生活不光乐意住嘴,还会感激给予银子的人。” 王老三,卫一木,江阿牛…… 问荇粗粗将卷轴扫视完毕,上边写了六七个人名,名字里头带数字、花草和走兽极多。 像是家境普通甚至贫寒的清苦农户、商贩爱取的名字。 甚至有些连姓也没有。 “他们同柳家是什么干系?” 问荇看到上头高频出现的“亡”字,心里重重一沉。 被记录于上的,已经没有一个活人。 谢韵察言观色,瞧见问荇的态度,也明白自己是找对人了,言语间也略微坦诚些。 “他们都在柳家做过帮工,而且都是离开柳家后身子出了事,原本康健的人一天天垮下去。” “也不是和慈幼院孩子那般身患畸形,他们最后或是病死,或是操劳而死,症状极其类似。” 她沉吟片刻:“我在衙门里能接触到些寻常人接触不来的事,很早前看见三两个的时候就觉得不对。” 后来三两个变成了六七个。 “可柳家下人实在是太多,长工都数不过来,更别提忙碌时只去一月半月的短工了。” 别说只是有可能出麻烦,就算是真会出麻烦,就柳家开出的丰厚报酬,依旧有人愿意趋之若鹜。 “若柳家真对下人做过什么,衙门能接触到的,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第433章 问荇又仔仔细细看了谢韵的笔迹,这些帮工死亡有先后,但均是在离开柳家一年后出现异状。 “没错,我担心的正是此事。” 还有更多她看不到的麻烦,已经悄然被柳家用钱财摆平了。 “当时我就怕是什么投慢性毒之类的,所以暗中查探也是往这个方向去。” “说来惭愧,我首要怀疑的人就是柳大少爷,毕竟柳家许多善后的事都由他管。” 谢韵垂眸,露出些困惑:“可接触过他后,我不觉得他会做这些事。” 柳连鹊这个人太正了,而且谢韵查到的他帮人善后,几乎全是在替那混账二弟收拾烂摊子。 而且他的善后也不是拿钱堵嘴,钱只是一方面,所有柳携鹰闯的祸,他也会尽力弥补 若不是柳连鹊在,勉强压制住了柳携鹰,他的暴戾脾性早该被昭然若揭。 “甚至当时我都一度觉得,是不是我过于偏激,钻了柳家的牛角尖。” 是否真的只是巧合? “定然不是连鹊做的。” 柳连鹊的责任很重,可真能落到他手上的权利,远比外人所能看见的小得多。 他算是清楚谢韵的意思了。 原本谢韵都想着放弃追查柳家,之前战乱过好几年,县丞县令留下的麻烦事绝对多如牛毛,柳家不是最大的麻烦事,真要去查,却是麻烦事里最让人头疼的硬骨头。 直到柳连鹊身体恶化突然病逝,她又遇到了问荇,发现世上真存在鬼神之事,尘封的念头再次被唤起。 而比起无缘无故给下人投毒,柳家有目的的拿下人做什么鬼神的牺牲品,显然更能够说服她自己。 犹豫再三,在得知问荇能够再次前往柳家时,她寻上了问荇。 “我想要查清真相,你若是也想要柳少爷死因的真相,希望能助我一臂之力。” 谢韵严肃地看向他:“我担心再如此下去,还会有新的百姓被加害。” 前些年,她有段时间天天做噩梦,闭上眼就是妇人枯瘦模样。 那妇人在柳家替他们织过三个月布,和谢韵娘一般大,却头发花白,显得已经到垂暮之年。 谢韵好不容易取得些线索,急匆匆找到她的时候,她只剩下一口气。 尚且稚嫩的谢韵看向她,旁敲侧击,希望从她嘴里得知柳家是否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可连字都不认识的妇人只是含笑摇着头,对一切避而不谈。 分明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万分,牵扯到柳家,一概不知。 谢韵当时急得快要失态,可无意间看向老妇人眼神追随的方向。 一个同她一般大,衣着朴素的少女躲在门后,红着眼眶抽泣着,灰扑扑的衣裳同破败漏风的砖墙几乎融为一体。 “官爷,我真不怕死。”老妇人看向怔愣的谢韵,声音沙哑。 “只是担心我走了,她该怎么办?” 谢韵不知自己那日是如何走出妇人的家门。 可她记得没过七日,那妇人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心中埋着恐惧,没再敢去探寻柳家的事,甚至反复质疑爹娘经常提到的公理。 公理? 那或许不过是大户人家指间漏些银子就能改变的,可笑的事实。 是问荇的出现,让她再次寻到转机。 “我愿意协助你,但既然是合作,你也不能让我什么也不知道,孤身入柳家。”问荇欣然接受了她的提议。 谢韵自然混不进柳家家宴,但她在漓县的人脉,能够让他更快地寻着线索。 谢韵平复好情绪:“当然。” “到时候所有我知道的,有关柳家的消息,我都会尽数给你。” “你若是需要随从或者盘缠,我也可以给你调取。” “可我不能随便调用官差替你拖延时间,不到万不得已,恕我无法动用县衙的权利。” 对于谢韵来说,以衙门里官差身份找柳家麻烦,万一贸然出手没能取得什么进展,无异于丢掉手中珍贵的筹码,甚至是祸及她做县丞的爹。 能够答应在危险的时候尽量出手,已经算是很仁道了。 “随从和盘缠就不必了,但柳家的消息对我很要紧。” 从柳连鹊口中,问荇知道了个当局者眼中柳家模样,现在还需要个旁观者来让视角更加清晰。 “到时候我会想方法送到你手里。” 谢韵起身,朝他拱手:“问公子,此去小心。” “重任就托付于你了,我会随时关注柳家动向,尽量能够帮上忙。” “还有一事。”她略微犹豫了下才开口道。 “能否告诉我,柳大少爷究竟还在不在?” 她还是觉得柳连鹊就在问荇身边,否则问荇有些决策,不会带着柳连鹊的影子。 分明问荇和柳连鹊,压根是两个脾性的人。 问荇实话实说:“我也见不到他。” 他做梦的次数本就少,能遇见柳连鹊的次数就更少了。若是再不解决柳家的事,往后只会更少。 “见不到?” 见不到,不代表不在。 谢韵隐约感觉到什么,点到即止收住话题:“我明白了。” “就此别过。” 她将半两银子放在桌上:“应当是够茶水和雅间的钱了,替我转交给掌柜。” 第434章 “谢公子慢走。” “她是……” 许曲江走过来,目送谢韵快步远去。 “连鹊的故友。” “原来如此。” 许曲江唏嘘:“早知是少爷的故友,就不该让她来付茶钱。” “少爷若是还在世,是会请这顿茶的。” “因为连鹊之前请过她了。” 问荇唇角微勾:“刚好是两倍的茶水钱,她想要还回来。” 柳连鹊和谢韵最后一次见面,是柳连鹊带的好茶。依照谢韵的行事风格,是会还一顿的,但到底没找到机会。 香囊安安静静悬挂在问荇腰间。 翌日,清晨。 问荇打开窗,呵出的气尽数成了白烟,寒风使得困乏消失至无踪无影。 他照例从桌上的瓦罐里取出些陈谷子投在窗边,随后随同许掌柜出去管醇香楼的大小事务。 今日,醇香楼终于遇到了筹备迎春宴的第一道坎。 “掌柜的,我们寻了好多处地方,压根买不着河虾。” 采买苦着脸,衣衫上还落着灰尘,显然是为了食材已煞费苦心。 这时节愿意卖河虾的也没几个地方,问过去居然都没货了。 那些小贩不是说抓不住,就是说抓住了被买走了,而且往后几批还被预订,怎么加钱都不好使。 若是买不着河虾,迎春宴上得白白少一道好菜,柳培聪的叮嘱也完成不了。 “奇怪了,怎么会往上抬五成价后,他们连预先订都不让我们定。” 放着钱不赚,除非有权压着,或者有更大的钱赚。 采买心里有个答案,但实在是太过于恐怖,他压根不敢去想。 问荇宽慰了采买两句,让他们去其他临近的县里打探打探,再替他们寻些其他事,好歹让他们不会因为河虾觉得挫败。 送走可算是安心下来的采买,问荇看向许曲江。 “是他们动手了。” “果真是在河鲜上动手脚……” 放眼漓县周遭,鲜少有冬季会花大价钱购入河鲜的酒楼,供货再少也不至于完全定不上。 若是些难买但好存的药材香料,醇香楼里头还有不少囤货。但河鲜偏偏极容易坏,必须要即用即拿,哪怕带回酒楼养到时候都会不新鲜。 许掌柜动作已经很快了,但依旧是想防都防不来。 为避免柳家还有下步大动作,造成醇香楼更大的损失,问荇飞速拟了份单子,让采买去多囤了些香料和山货。 眼下时节,就算柳家没人穷追猛堵醇香楼,山货野味都是供不应求的。 保证迎春宴的同时,他们还得保证好客人们能照常在醇香楼吃上好肉好菜,稳住江安本地的口碑,不忘掉根本。 足足过去两个时辰,问荇才抱着暖炉,得以回到里屋暂时歇息。 窗边谷子已经空了,鸟雀们大都已经四散开来飞得无踪无影。 只有只模样熟悉的鸽子固执立在窗边,橙红色的鲜亮的脚杆分外显眼。 它转着脑袋,不知是无聊还是冻傻了。 “凡鸢?”问荇试探地出声,得到了鸽子热切的回应。 “咕咕咕!” 它实在冷得厉害,晕乎乎一头扑向暖炉,结果被暖炉表面的滚烫灼得飞快弹开。 “咕!”鸽子可怜巴巴控诉。 “不能直接碰暖炉。” 问荇瞧见把鸽子两片羽毛都烫掉了,赶紧将暖炉搁在桌上离凡鸢不远不近的地方,把两片可怜的毛捡起来,摆在凡鸢身边。 鸽子渐渐回过神来,冻僵的翅膀奋力扑扇了两下,依旧掩盖不了奔波后的疲累,以及羽隙中淡淡的灰。 显而易见,它从很远的地方来。 “长生不在江安镇?”问荇试探着问。 看来是长生师门那边事情还没解决。 凡鸢歪头想了想,随后重重点头。 “咕咕。” 没等问荇接着问,它抖了抖尾羽,一片棕色的杂毛轻飘飘落下,居然化成了一张信纸。 这回不是传声,信纸朴素得让问荇都怀疑是否是长生的手笔。 问荇小心打开信纸,里头字迹龙飞凤舞,且越到后面越显得忙乱,落笔者的心绪不宁简直要透过纸张传过来。 与之前的传声不同,信纸上没了那些做作的客套话,但写得大多是些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赵小鲤无碍,只是回门后心绪不宁了几日,他天性敏感,能够自己调节好,无需太多担心。” “我向闭关中的师伯求证,你家宅子、柳家宅邸、慈幼院旧址,皆被长明动过手脚。” 但对于自己为何不能亲自出面,长生却丝毫没提及,只是轻描淡写说若是遇着急事,他会赶来帮忙。 问荇仔细往下看去。 突然,他视线停顿,握住信纸的手紧了紧。 那已经是信纸中的最后一段话了。 “柳少爷是生魂,此事确凿无疑,我已寻到让柳少爷魂魄归体的完备方法。” “但仍需你去趟柳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男女授受不亲,男男授受不亲。 鹊鹊:我没和你说过这些话。 小问:我知道你肯定心里是这么想的! 鹊鹊:……那倒也不是。 第187章 莫要声张 信上正说到紧要关头,字迹在此处戛然而止,写信的人似遇着什么事,不得不停止书写。 第435章 柳家他自然会去,只是不知长生要他做什么,又为什么会只写了一半。 许是长生那头,也遇到了棘手的麻烦。 问荇看了眼傻乎乎的鸽子,它歪头也看向问荇,眼睛清澈:“咕?” 显然凡鸢不清楚当下的情况。但信上没有血迹也没有脏污,凡鸢虽然狼狈又疲惫可没受伤,至少被送出来的时候,长生的情况还算不糟糕。 “多谢。” 问荇又拿了些谷子洒在桌上,凡鸢是饿坏了,生扑上来飞快地啄食。 “咕咕!” 它啄食完谷子,又抖了抖翅膀,确认里边没有东西,才振翅在窗口盘桓着,许久之后肯离去。 问荇又将信纸对着光对着火仔细看了遍,仍然一无所获。 长生能给他的,不过就是字面上这些消息。 “问小哥,我打听到五阳县有地方会卖河虾……!”外头传来采买兴奋的声音。 五阳县说是距离漓县不远,但离江安镇已经有近百里距离。 他们为了河虾,不得不去碰碰运气。 “问小哥?” 采买没听见里头问荇有什么反应,又小声问了句:“你是还有别的事吗?” “你稍微等下,我出来同你说。” 问荇收敛下心中对信里未尽之言的推测,将信纸收好,推门而出。 采买和他仔细说了情况。 漓县周遭实在是寻不到河虾,他辗转托来往相熟的车夫打听,才打听到五阳那儿可能有些渔民会冬钓,还给他打听到了人家。 “既然有确凿的地方,你先带两个伙计去五阳碰下运气,最好能将生意谈妥。” 但问荇没说出来,此行极有可能会扑空。 漓县多水,五阳多山,连漓县都找不到能买的河虾,五阳自然更不好找品相足够的河鲜。 而五阳已经是他们能往外排查的极限,再往外就算找到河虾,如何把河虾新鲜运到柳家都会成很大的问题。 百里路听着不长不短,可这是个邻居搬家百里,就可能此生不再见的时代。 许曲江也考虑到了这层::“其实能买到半指长的河虾,但过小的虾难免被人诟病。” “若是实在不行,我同柳家商量下,把菜里的河虾改成鱼或贝?” 鱼和贝相对来说好取,许掌柜已经找到了能够卖给他们鲜鱼的小贩。 “给我些时间,再想想法子。” 其他食材都已经或是备齐,或是寻到货源,现在改一样食材,调味和其他佐料都要改,白白给柳家递刀来刺醇香楼。 “好,若你需要银子,随时从库里取就好,能找到虾比什么都要紧。” 许曲江又往暖炉边靠了靠,咳嗽了两声:“还有几天能安生,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比之前更忙。” 柳家的人已经来过,原本柳携鹰开出高价是为给自家酒肉朋友行方便,现在被醇香楼截胡,他弄出的要求自然也更加严苛。 “这次同以往的形式不一样,由于给了醇香楼极大一笔钱,所以到时候迎春宴要请的戏班子、要做的摆设,都得由醇香楼来做。”那下人似笑非笑地同许掌柜道。 “再过几日,会有人来醇香楼里看着步骤,所以掌柜的也不用太担心会出错,只需要尽心尽力。” 可这规矩对于醇香楼这样小镇出身的酒楼实际上很麻烦。 伙计厨子们不清楚柳家需要怎样的礼数才能满意,稍有不慎就可能破了柳家古板的规矩。所以后头他们不光要焦头烂额食材,还得应付柳家派来监督他们的人发出的苛责和刁难。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也还有几日喘息的时间。 “掌柜的,我想趁着这几日回家一趟。” “也好。” 许掌柜颔首:“你最近都宿在醇香楼里,该回家去看看地。” “其实禾宁村里就有不少溪流和小河,还有几个较大的池塘,夏秋的时候我去过那,里边也有河虾。” 许曲江严肃道:“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现在湖里河里冷得刺骨,虾都知道躲着藏着,寻常人捕不上来虾。” 且虾冬时多数都枯瘦,捕捞难,要品相好难上加难。 “我自然不会跳下湖去捕虾。” 问荇身体刚养好,还想多活几年,冬天下水是嫌自己命长。 “只是到时候能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不需要我下水也能捞着虾。” “虾不会自己蹦出水,尤其是个头大的虾,精明得很。” 许掌柜只当他在天马行空地畅想:“若是真有这种方法,我们也不会花大价钱都买不着河虾了。” 他甚至用放弃用斤计价,尝试一尾大几十文求购鲜活且超过成人指长的河虾。 但因为些外力阻挠,依旧求而不得。 “回去就好好歇几日,别太操心食材,兴许他们去了趟五阳,还真能找到河虾。” 临把问荇送上牛车,他又忍不住叮嘱问荇道:“注意身子,千万别自己下水!” 得到问荇的再三保证,许曲江才满意地将他放走。 “小哥哥,再见!” 问丁穿着新买的冬装,用力朝着他挥手,还往前跑了几步。 “过几日见。” 送行的人渐渐远去,风似刀子般割在脸上,问荇不动声色将半张脸埋在披风里。 “哎呀,今年的天也太冷了。” 第436章 拉车的青年冻得哆哆嗦嗦同他抱怨:“往年这时候,手露在外边都不会红,今年干脆都僵了!” 牛车慢吞吞走了一半,青年实在是忍不住,放缓速度带上破了洞的手套。 “对不住啊,耽搁你了。” 问荇给的钱多,他今天因为天冷动作拖拉,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你慢些来。” 问荇是怕他太冷心慌出岔子,反正他也不急着回去,安全第一。 青年这才放心。 牛重新开始走,他有一搭没一搭和问荇说话驱寒,牙齿冻得发颤。 “问小哥,你是很久没回去了吧?” “有几日。” “我记得可不止几日了。”青年笑,“这次回去,是回去过年吧?” 他突然意识到这么问有些不妥————问荇孤家寡人一人,回家也只能对着空荡荡的院子过年。 这么问像在戳人伤疤似得。 所幸问荇没在意他的话:“过年那会要跟着跑生意,只是回去打扫下屋子,过几日就走。” 青年“呀”了声。 “那你可得找别的法子去镇子了,我送不了人。” “要待在家里过年?” “是,今年天太冷了,我家有人身体不好,得盯着走不开。”拉牛车的开始滔滔不绝。 “冬天对身子骨差的人来说,就像个难过的坎,容易三天两头害病不说,还容易遭些不干净的东西缠身上。” 问荇也听过这说法,不过他倒不在意村民们口中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来找他。 他说着说着,也进了禾宁存里,这才回过神。 “问小哥,到地方了。” “多谢。” 问荇给他拿了钱,随后背上行囊,推开那扇已经落了灰的门。 诡谲的是院里的槐树本该落光叶子变得干枯,枝头却在此时依旧挂这些黄色的叶,叶片上毫无死意,反而焕发着勃勃生机。 “汪汪汪!” 清心经兴奋地扑上前,冲着问荇摇尾巴。 天色还早,他将行李放下,转了圈确认没人偷偷摸摸闯入,先去了祝澈家里。 祝家正在吃饭,祝澈干脆热情地把他拉到桌边,邀他一同来吃。 “我帮你看了,你之前叮嘱我要留意的工匠没来过。” 祝澈嘴里塞了块肉,含含糊糊道:“我特意去看过好多次。” 问荇之前离开时担心工匠们还要再来,所以给祝澈三两银子,嘱托他关注自家宅院。 若是工匠们来了,直接把钱给他们,不用他们进宅里做任何事。 也不能让他们进去做任何事。 祝澈虽然觉得纳闷,但还是应下了。 更让他纳闷的是工匠们居然不来! 这可是白拿三两银子的好事。 看来是柳夫人不打算走这条道了。 问荇本来还担忧他不在这段时候,柳夫人又让工匠们进宅邸动手动脚,虽然柳连鹊现在不会被影响,但不能给往后埋雷。 毕竟柳连鹊还是得从香囊里出来的。 问荇收下祝澈还来的三两银子,一抬头,祝清端着碗汤,眼巴巴看着他。 “小问哥,今天的饭是我做的,好吃吗?” “很好吃。” 倒不是恭维祝清,虽然和专业的厨子有差距,但他这岁数能把饭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闻言,祝清开心地笑了:“好吃就好。” “你别夸他,他是还没对当厨子死心呢。”祝澈没好气看了祝清一眼,“家里供着念书不念,非想着过几年出去给别人做饭。” “老二开心就好。” 祝母温温柔柔笑了笑,摸着祝清的头:“只是让我家老二在外头,我这做娘的放不下心。” “娘!我已经很大了。”祝清不服气。 “能顾好我自己,而且我会照顾娘,不会走太远的。” “是走得远的问题么?”祝澈冷声,“你在外头没人照应,我们又不能随着你去。” “我岁数不小,不用你随我去。” 祝清梗着脖子。 眼见哥俩僵持不下,问荇开了口。 “你要是信得过,我有个能让他去的地方。” 祝清这样子,是铁了心不想念书,要出去谋生学手艺。 祝清倒是固执,从他认识祝澈的头一天起,一直在和祝澈拧巴这件事。 祝清是个哥儿,祝家人的担心不无道理。 醇香楼之前很少要哥儿,就是既怕哥儿被人骚扰,又怕些坏心思的哥儿对姑娘做些什么不好的事。 而且哥儿比姑娘和小伙子数量少多了,出来做工孤身一人,也很难找到同伴。 “醇香楼?”祝澈猜到了他的意思。 “可我之前去醇香楼,好像没见过哥儿。” “他们后头的东家同我认识,若是祝清想去,我可以同掌柜说说。” “真的吗?”祝清眼睛顿时亮了。 “但是只能让你去做学徒,工钱很少,而且要听厨子们的话。” 就事论事,祝清离能真正当上厨子还差得太远,真要让他去给客人做菜,也难以服众。 “我乐意。” 祝清连连点头:“不给我工钱也行,管饭就好!” 他想要学本事,出来挣更多钱养活哥哥和娘。 祝澈犹豫了会,哪怕再心硬,他被祝清求得次数多了,听到问荇能给寻个好地方当学徒,也难免不心动。 第437章 而且若真能让祝清去醇香楼里,他还能经常去看,而且有人照应,祝清不会太过委屈。 “等到开春后,我随他一同去看看。” 许久后,他终于松动了态度。 “还要等到开春……”祝清略略有些失望,心已经飘去了酒楼里头。 “当然要等开春,臭小子年都不想过了!” 祝澈瞪了他眼,恶声恶气道:“快些吃,我同问荇还有些事要问,你就别听了。” 祝清撇了撇嘴,知道祝澈是要问醇香楼的事,乐颠颠低下头,三下五除二解决了碗里的饭菜。 “我吃好了。” 他溜得比兔子还快。 等到祝清回了屋,祝澈压低声音:“咱们明说话,醇香楼里头,没出过欺负哥儿的事吧?”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祝澈知道问荇不会害祝清,就是怕他和掌柜的也就是朋友,真遇到事说不上话管不来。 “没。” “那,那里头有没有喜欢哥儿,心思不太好的?” 他抬起头,看到微笑的问荇。 坏了,这是个蠢问。 眼前这不就是个喜欢哥儿的! “我不清楚,但那些未婚的伙计,大多还是喜欢姑娘的。”问荇喝了口水,重音落在“未婚”上。 “是我糊涂了,那到时候祝清……” 问荇忍无可忍,打断了他一连串的问题:“醇香楼的东家是我夫郎的熟人,我在醇香楼,还是能说上话的。” 要不是怕柳家人跑过来套祝澈话,他真想直接告诉祝澈,醇香楼的东家就是柳连鹊。 祝澈哑了声,张着的嘴怎么都合不拢,已经全然理不清醇香楼同问荇的干系。 柳少爷的熟人,难怪问荇和醇香楼关系密…… 良久后,他讪讪一笑。 “那,那我就放心了。” 问荇喝了口水:“你别出去声张。” “我绝不会说出去!” 祝澈信誓旦旦:“你鸡犬升天是好事,但让其他人知道,还会找你麻烦。” 鸡犬升天? 问荇沉默了。 他明白祝澈是想说他沾了柳连鹊的光,可要不是知道祝澈没有坏心眼,他肯定会认为祝澈的话是在挖苦他。 多读点书是好事,可祝澈还是别只学了几个字,就急着出来用成语为妙。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学习还是很要紧的。 祝澈:我知道,祝清那书里边说书里会掉谷子! 小问:书中自有千钟粟……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第188章 夜钓河虾 是晚,群鬼聚集。 问荇还在吃祝澈送来的肉炒出的菜,小鬼们听完他去江安镇的见闻,叽叽喳喳炒个没完。 “能让柳大人活过来!” 进宝从凳子上刷地蹦起身。 “鬼原来真的能活啊。”郑旺惊讶,“那我岂不是也能活过来!” “因为柳大人不是死掉的鬼,他是活人做成的鬼。”进宝白了他眼,“你都烂成骨头了,就别做梦能活过来,活了也是骨头架子。” 问荇默默将中午剩下的鱼肉里的骨头挑出来。 郑旺讪讪挠了挠头:“这倒也是。” 说罢,他义愤填膺道:“柳家真太不是东西了,居然把大活人弄成鬼。” “所以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带着咱们去端了柳家?”他满脸希冀,热血沸腾,“我早就看那群什么狗屁老爷不顺眼了。” 问荇吃好饭,默默拿起笤帚。 “不是,我就是回来扫地,顺便歇几天。”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带小鬼们去,毕竟这次再去柳家,会比上次更加凶险。 郑旺略有些失望,问荇这大好的年纪没点血性,夫郎都这样了居然还在家里扫地喂狗! 黄参捋了把胡子:“既然要待上几日,我正好把这些给你。” 他说的是扔在后院麻袋里头的药材,都是小鬼们在问荇不在的时日里上山捡的。 问荇检查了下袋子,里头药材品相好了不少,也没有之前经常出现的诸如断根、枯败此类的毛病。 “天这么冷,最近暂时就别去了山里。” “天冷同我们又没关系。”郑旺不以为意。 鬼对冷热极其不敏感,他也是看见景色变了,才知道冬天该来了。 “也对,察觉不到冷热。” 问荇看向他,眼神吓得郑旺浑身激灵。倒也不是可怕,而是他总觉得问荇这副模样,像是有什么坏心思…… “别紧张,我想请你们帮个忙。” 其他鬼知道问荇什么德行都没敢出声,只有闻笛弄不清状况,弱弱问了句:“什么忙?” “醇香楼给柳家备筵席缺了个食材,要是寻不到,柳家那边不好交代。” “你们随我来。” …… “下湖捞虾??!” 郑旺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看似清浅,实则极深的湖水:“小问,你别开玩笑了。” “这大冬天的,水这么冷,会出事的。” “我们感觉不到冷热。”进宝无情道。 “你刚刚自己说的。” 黄参补充了句:“鬼在水里也不会断气。” 相反,水边这种阴寒的地方,鬼倒是非常喜欢来。 “太好了,不是麻烦事。” 第438章 进宝松了口气,只是让他们下水捞虾,比让他被怨念反复附身什么的好了太多。 “我没捞过虾,可以试试。” 闻笛紧随其后表态。 一来二去,甚至连黄老爷子都点头同意。 毕竟这真不算什么事。 “我不下去。” 相较于其他鬼平淡的态度,郑旺反常地激烈反抗。 “凭什么你不下去。”进宝叉腰。 “下水都不敢下,胆小鬼。” 问荇略微感到奇怪,但郑旺不下去,他也不便强求。 王宁眼神复杂看了眼郑旺,小声同问荇解释:“阿旺之前被水鬼吓过,不是怕水,是怕水里的水鬼。” 问荇觉得稀奇,郑旺虽然不至于胆大包天,但是也不至于被水鬼吓着:“王大哥,你详细说说。” 郑旺还在场,哀求地看着王宁,王宁欲言又止,重重叹了口气。 林大志神色诡异,也凑上来:“俺说。” “阿旺之前……把一个水鬼当过妹子看,那水鬼长头发,而且长得也很瘦,又不爱说话,他以为是姑娘。” “他只有弟弟没有妹妹,所以老找水鬼玩。” …… 问荇已经猜到后续的走向了,同情地看了眼郑旺。 郑旺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惨叫道:“哪个好人家大小伙叫苗苗的!” “他连哥儿都不是,看到他脸我差点就死过去。” “我们已经死了。”闻笛小声道。 “而且妹妹,弟弟都一样。” “不一样!” 郑旺深吸了一口气:“把你变成姑娘,把别的姑娘突然变成你,你们乐意吗?” 闻笛缩了缩脖子。 “你之前是没见着他脸么,为什么会把小伙子当姑娘?” 问荇忍着笑问,可郑旺拧着脖子,死活不愿意说。 “你老实告诉我,我不让你下去。” 郑旺眼神闪烁,这才不情不愿道:“他是捞鱼的,家里穷,冬天捞鱼补贴家境时不慎落水,死的时候散着头发,根本看不清脸。” “他声音也比多数男的细,我本来以为是被冻坏了嗓子的姑娘。” 可怜无助的少年渔人,倒还真像郑旺这性子会关心的那类人。 林大志嬉皮笑脸道:“那其他人没看过,只有俺们阿旺看了他脸,要对他负责的。” 郑旺羞恼:“谁要对男的负责!” 水鬼和其他鬼不一样,他们无法离开水域过久,所以郑旺往后十来年,都不敢在河边湖边逗留太久。 “好了,那你先回去,我们几个来找虾。” 郑旺如蒙大赦,在其他鬼快活的笑声里逃之夭夭。 笑够了后,会水的王宁率先趟入湖里,走了几步后冲着众人点点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随后他一个猛子入水,连浪花都没激起。 “湖边真舒服。” 进宝也跃跃欲试,越靠近水,他就越精神。 闻笛小心趟着湖水,他水性不太好,总担心自己溺水。可一脚踩空后,他发现自己悬在水中,彻底松了口气。 当鬼有时也挺不错的。 黄参长得是个老人模样,他们也不好让老人家进水里,剩余的四个鬼在湖里搜了一圈,虾没见着,但给问荇丢上来好几条肥硕的鱼。 鱼挣动了几下,张着嘴无助地被问荇五花大绑。 “好地方。”进宝浮出水面。 抓鱼可比进山有意思多了。 “没有大虾。” 一只半根小拇指长的小虾米被扔上来。小虾米还活着,但看起来被冻僵了。 闻笛头上半悬着绿油油的水藻,经过黄参提醒,他慌忙抖了抖头,水藻穿过他身子直直掉回湖面。 其他鬼也齐齐摇头,甚至连小虾米都没见着。 “可以了。” 他只需要知道鬼能够抓住虾即可,到时候想办法带着小鬼们去大些的河湖,他们抓角落中窝藏的虾米的能力,远比人要强得多。 了却心中一桩大事,但见进宝还想在玩会,问荇就带着其他鬼先行离开,只留下进宝在湖里。 反正禾宁村也没鬼动得了进宝。 两个兵卒跑去安慰受伤的郑旺,闻笛也跟着黄参继续认药材去。 问荇回到自家,把牌位四周擦拭得仔仔细细。 已经很久没梦到柳连鹊了,香囊偶尔会在无人的时候隐隐发光,问荇身上若是哪里磕碰到,也会更快地恢复如初。 可就是见不着柳连鹊。 “你要来梦里见我。” 他闭上眼。 …… 意料之中地,梦里还是没有柳连鹊。 问荇睁开眼,盯着房梁看了好一会。 回到家里之后突然松懈下来,他难免还有些不习惯。 去掉鱼的内脏,把鱼稍微烧下,随后加水加葱加菜给锅里煲了份鱼汤。 问荇提了条鱼往祝澈家去。 祝澈纳闷地接过鱼,给问荇塞了条肉:“你哪弄来的草鱼?” 居然还挺新鲜。 “昨天晚上走夜路,看到有条鱼自己跳岸上了。”问荇信口胡诌,“不拿白不拿。” “鱼居然还会冻得自己上岸。”祝澈咋舌,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听到这么神的事。 问荇运气真好。 他们家好久没吃过鱼了,问荇来得及时,算是给祝清补补身子。 第439章 “多谢了。” 问荇拎着那块比他脸大的猪肉:“不,是我该谢你。” 还是肉处理起来更方便。 回家打开锅,鱼汤不出意外地有些腥,但配上腌制的菜,味道居然还算得上不错。 他往清心经碗里拨了些挑过刺的鱼,煮些红薯粉混进自己的碗里,拌上醋。 有祝澈给的肉和家里囤的好些菜米面,他呆在家的这几日都能吃好喝好。 还能睡个回笼觉。 黄昏。 “大人。” 进宝急匆匆跑到灶台边,抬头看向问荇:“出事了,真出事了!” 他瞪大眼:“我昨天见着了个水鬼。” “哦。” 问荇继续同糊在锅上的面作斗争:“水鬼应当挺常见,你之前没见过吗?” 进宝噎了下。 淹死的人的确不少,但问大人一个大活人,这副无所谓模样说水鬼很常见真的好吗? “我知道,可那个水鬼是傻大个说的什么苗苗。” 问荇动作顿了顿,关掉火,看向进宝:“那你们说了什么?” 进宝吞吞吐吐:“我什么也没说,他,他就跑了。” “说实话。” 进宝抿着嘴,不敢看问荇的眼睛,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问荇了然:“你放心,我不告诉郑旺。” “好吧,大人千万不能告诉傻大个。”进宝低下头。 “他和我说了他那天听见我们说话,知道我们要找虾,还说我这样找不到虾。” “虾藏在泥里,不能只看石头缝隙,我依照他的话确实找到了几个小虾。” 郑旺的确说过,那个溺死的少年是个渔人。 “对不起大人,但是他说,他怕被误会,也怕那个傻子嫌弃他,让我最好不要告诉别人,特别不能告诉他。” “我知道了。”问荇继续搅和面条。 “那,需要我去做什么吗?”进宝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你想怎么和他打交道,就怎么和他打交道。” “我觉得他是个好鬼,不是傻大个说的那种骗人感情的坏鬼。”进宝鼓着腮帮子。 问荇似笑非笑看了眼他:“郑旺只把他当妹妹,他应当不算骗感情?” “当妹妹是骗小孩吧。”进宝不屑。 他知道很多话本子,这种肯定是要当相好看,傻大个明显在嘴硬。 “不,我劝你想得简单些。” 问荇真挚道。 “可我真的觉得他俩有什么。”进宝嘟囔着。 “那我今晚再去湖边,同他说说话!” 进宝走了,问荇刷好锅,想去门外透透气,迎面就撞到守在门口的郑旺。 郑旺神色诡异,似是已经在门口蹲守已久。 “什么事?” “你们昨天在湖边上还好吗?” “还好,挺顺的。”问荇佯装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你明晚也想去?” “不是不是。”郑旺连忙摆手,“我就是想知道你们有没有遇着鬼?” “遇到鬼是正常事。”问荇似笑非笑看着他。 “你很希望我们遇到水鬼吗?” “没有!” 郑旺的大嗓门一吼,反倒心虚得不行:“我,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先走了。” 他窜入干枯的灌木丛中。 问荇笑着摇摇头,继续复盘那锅没煮好的面。 翌日,黄昏。 进宝和郑旺堵在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都心怀鬼胎。 “我先说。” “我先说!” 问荇听到外头吵吵嚷嚷,继续低头煮面。 等到不糊的面完美出锅,他才端着碗来到院子里:“进宝,你再等等,让他说。” 进宝哼了声,乖乖给郑旺挪了地,但没有要走的意思。 郑旺不但没得意,反倒更加魂不守舍:“能让进宝先出去吗?” “喂,你什么意思。” 进宝生气:“让你先就算了,凭什么要我走。” 郑旺是老几,这个家有间屋子是他的! 要是平时,两鬼估计得闹得不可开交。可今天郑旺没和他吵起来,愣愣站了会,不再搭理进宝。 进宝疑惑地皱了皱眉,反倒是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算了,不让听就不让听。” 他一点也不想听。 可小矮子还没跑出去几步,郑旺就开口道:“你们见过他吗?” 进宝的腿立刻长在原地,不能挪动分毫。 算了,他真的很想听! “苗苗?” 问荇瞧他这副模样,也没了卖关子的心思:“我没见过。” 他的确没见过。 郑旺看他模样不是作假,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奇怪,他明明就是在那片……” 感受到进宝八卦的眼神和问荇探究的目光,他悻悻住了口。 “我那天去的时候没见过鬼,不过你要是想找谁,可以自己去找。” 问荇干脆坐在椅子上,反应平淡,没有挖苦的意思,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倒是进宝怒气冲冲,三步并作两步横插到郑旺跟前:“负心汉!” 说完这句,他昂首挺胸,大踏步躲进了自己屋里。 郑旺看向问荇,问荇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这个岁数的孩子,总有些叛逆的时候,也会想歪些事情,但没坏心思。” 第440章 郑旺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身不吭掉头走。 问荇默默放下筷子,他刚刚看见郑旺的脚插进门槛里了。 待到确信郑旺离开,进宝才鬼鬼祟祟探出头。 “知道刚刚说重话了?”问荇刚吃好面,正要刷碗。 “他就是负心汉。”进宝嘴硬,“那个打渔的挺好的,就是比闻笛还不爱说话,又很闷。” “他到现在都说是自己当时没说清,让傻大个误会了,和傻大个没关系。” 他又气又急,可木苗不让他告诉郑旺。 也太苦情了! “大人,你说他俩是什么状况?” “大概是一个跑太快,一个不太长嘴。” 可他们的事情,谁都插手不来。 “那该怎么办呢?”进宝操心得要晕过去了。 水珠落在碗沿上,问荇边埋头洗碗,边道:“跑太快的折回去,不长嘴的多说两句。” 进宝每晚都去找木苗,那个好心的水鬼告诉了进宝很多抓虾的方法。进宝长得就是小孩样,导致他放松了警惕。 可进宝的岁数比他和郑旺加起来都大,本身也不是直来直去的单纯性子,就爱胡思乱想。 到最后进宝摆了好几天苦瓜脸,郑旺像魂魄被吃了似得好几天,其他鬼瞧着不对劲也不敢问。 就这样拖着,一直到了问荇该走的时候。 临行前夜。 根据这几天观察,他只打算带上水性最好的进宝和王宁去捞虾,其他鬼继续呆在禾宁村里。 “其实我也会水。” 郑旺突然别别扭扭道。 若是不会水,他也不会当时天天跑去湖边溪边玩。 也不会认识在溪边发呆的木苗。 “嗯。”问荇平淡点点头,“但我没见过你下水,所以还是不太放心。” “………”郑旺愣了下,“好。” 送走其他鬼后。 “大人,这该怎么办才好。” 又是这副不上不下的模样,进宝急得浑身上下都冒出怨气。 “我有个办法。” 问荇看向进宝:“但是需要你帮我。” “你说!” 问荇眼珠微动,长睫毛也跟着颤抖:“你就和木苗说,郑旺瞧着虚弱,怕这样快要消散了。” “啊?”进宝迷茫,“可他虽然这几天状况不好,但离消散还差得远。” “你若是不想食言同郑旺说你见过木苗,你就这么同他说。” 问荇振振有词:“双目呆滞、怨气外泄、魂不守舍、思维停滞……这些难道不是魂飞魄散前的症状吗?” “唔,大人说得有道理。” 进宝被绕得晕晕乎乎,仔细听问荇的话,倒也没错。 如果说了他就不用再被两个鬼折磨,他情愿去说。 “可鬼怪消散也需要个理由。” “简单。”问荇面无表情。 “你和他说你们被一个会道术的坏人压榨,被他逼着要卖命,命都攥在坏人手上。” “大人……这么说自己真的好吗?” “有用就行。” 问荇给自己倒了杯茶,诚恳道:“不瞒你说,你看着急,我也要看不下去了。” 他是看不下去进宝这副上蹿下跳的模样了。 他的形象在江安镇的鬼眼里本来就不算正面。 如果柳连鹊之前点鬼没点错数目,那水鬼也被点到过,估计以为那次没被抓住,是劫后余生,早就没把问荇当好人看了。 “我这就去!” 进宝立刻行动起来。 耳根子终于清净,问荇香囊放在桌上,胳膊撑着头看着香囊。 “夫郎,我遇着了很有意思的事。” 香囊纹丝不动。 问荇叹了口气:“真的很有意思,你不想听?” 香囊依旧没反应。 问荇试探道:“私底下偷偷说别人不好?” 香囊上的山水图案终于闪了闪,红绳微微抖动。 “好吧。”问荇眼底渐渐露出笑。 都睡着了听不见,还计较这些。 “那我不同你说了,晚安。” 为了快些赶回江安镇,他睡得早,也天没亮就起了。 “太好了!!!”进宝喜气洋洋窜到问荇跟前,“那个水鬼终于去找傻大个了。” 他们两个别扭了好几年,现在总算是能见面。 “我就知道他俩不对劲,木苗听说郑旺要死了,整个人脸都是白的。”进宝吐了吐舌头。 “虽然好像鬼本来就是白的……” “但是不要紧,我知道他俩在哪,咱们偷偷去看,我带大人去!”他挤眉弄眼,“好久没见着这么刺激的事了。” 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出孤男寡男的戏码,两人互表新意,永世不分离。 “我就不去听了。” 进宝长着小孩模样,偷摸听倒也情有可原,他一个已经变成恶人的成人躲在树后八卦,显得略有缺德。 “好吧,那我去看。”进宝也没强求,他急着回去继续听八卦。 “到时候我来同大人说。” 问荇点点头,继续收拾自己的行李:“记得日出前回来。” 他突然有些同情进宝。 过去了几刻,听八卦的进宝果真去而复返。 只是瞧着有些扫兴。 “怎么样?” 第441章 “都是啥嘛……”他生气,“我本来以为这么好的氛围,他俩总得说些什么。” “结果那个水鬼说,他说把傻大个当很好的兄长!” “他当时刚死没多久,害怕傻大个知道他是男的就不和他说话了,才一直遮着脸没和他说。” “至于傻大个,我觉得他最离谱!!!” 进宝恼怒:“他说的当妹妹照顾,居然是真的当妹妹照顾,说的被水鬼是男的这件事吓到,居然真只是单纯的吓到!” 他的话本子剧情怎么全没了。 “然后郑旺也没伤心,反倒为解除误会松了口气,大为感动想要和他拜个把子?” 他就知道是这样。 郑旺看起来天天和人勾肩搭背的,比自家房梁就要板正。 “大,大人怎么知道?”进宝目瞪口呆,“你说得分毫不差,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就跑回来了。” “猜的,你快进来吧,再不进来该消散了。” 瞧着进宝悻悻然钻进袋子,问荇默默扎紧行囊。 鬼见得多了,什么怪事都不觉着奇怪。 用上辈子见过的话说就是…… 直男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第189章 鱼塘丰收 “真是见鬼了,我们去五阳了,居然也寻不着河虾。” 问荇刚到醇香楼,采买就迫不及待,给他摆上来个不小的难题。 五阳之行没什么惊喜,那里的商贩也和江安镇一个话术,接连碰壁下,连与采买同行的伙计脸上都是片愁云惨淡。 不就是个小小的河虾,居然周遭都没得卖了。 虽然也算是意料之中,毕竟如果真是柳家有人暗中干预,他们寻常的酒楼也无法抗衡。 “别说了,我都急得快想要跳下湖去找虾了。”伙计也苦着脸。 “柳家来的那管事都已经找客栈住下了,说他待会就要来,如果让他发现,该怎么办才好?” “那什么管事……很厉害吗?” 旁边一个小伙计好奇:“他又不是柳家人,也只是个下人。” “当然惹不得!”采买压低声,“他既然是代表柳家来的,说什么,我们就要做什么。” 毕竟拿了柳家这么多钱,就算他们派个小孩儿过来瞎指挥,醇香楼也得考虑小孩儿的意见。 做生意就是如此。 “管事既然已经来了江安,应当与醇香楼打过交道,你们觉得他人怎样?” 虽然问荇也清楚柳家多半不会派什么善茬过来,但还是多问两句,好有心理准备。 “你没来前,我已和管事打过照面,那管事叫明德,没说姓氏,应当是柳家后头给的名字,至于他人……” 许曲江想了下,委婉道:瞧着不是很好相与,你和他说话要注意些。” “明德?他名字听着像京城里的公公一样。” 阿明冷笑:“做起事也和公公一样。” 问荇了然。 管事来得比许曲江想得还快,问荇前脚才放好行李,他后脚就得意洋洋迈进了门槛里。 “问公子,好久不见。” 明德长得面白,也是副笑面,但笑起来瞧着发腻,总让人觉得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他这身衣服瞧着还算得体,可再仔细看会发现压根不合身,像是临时借来穿的,而他的手指上也有着老茧。 问荇对他略有印象,应是之前守灵那会遇着过明德。 只是这家仆不是柳夫人身边的人,地位还会更低些,是柳家负责采买食材药材的下人。 按理来说,明德是不够格帮衬柳家盯迎春宴这种大事的。 问荇露出个笑:“我记得你,你叫明德。” 他模样谨慎,但言辞丝毫没让明德占到尊敬和客气。 明德脸上笑容僵了下:“问公子有心了,还能记得我。” “我知道问公子身份高,只是这里不是柳家,是醇香楼,而我是柳家派来管迎春宴的。” “这几日还要劳烦问公子多担待,如果有哪儿冲撞到公子,也请公子见谅,毕竟我们皆是为了迎春宴能够办好。” “自然。” “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尽管说就是。” 明德就等着他这句话,他老神在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接过许掌柜递来的茶一饮而尽,随后咳嗽了声:“今日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够了,我就……先看下醇香楼的货单。” 来了。 问荇心念一动。 明德进来头件事不是盯菜单、盯伙计厨子,而是盯食材和货单,摆明了是要故意在货源上找事做。 他们到处奔走鹊怎么都买不到河虾,和柳家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看着许掌柜,许掌柜点点头:“去拿吧。” 问荇立刻到账房处去取货单,账房听到他的来意,给他拿货单时忧心忡忡叮嘱他。 “上边写得货源都是对的,我们反复看了好多次,但河虾还没寻到,所以后头我也没写。” 其他食材香料后边都跟了个或详细或简略的地方,只有河虾后边是空白的。 早知道那管事的要来,他先写个敷衍一下也好。 “就要没写过的,你放宽心。” 瞎写一个到时候被揭穿,丢的还是醇香楼的脸面,不如就坦诚些。 明德接过问荇手里的单子,一目十行飞速地扫下去,随后眼睛粘在写河鲜的地方。 第442章 仿佛这张单子都不要紧,要紧的只有河虾后头那空白的一栏。 “是忘记写了?” 他将单子翻转,指着“河虾”二字,语调带了些咄咄逼人:“怎么没有货源?” “因为我们还没寻到货源,不敢乱写。” 问荇犹犹豫豫道:“最近天寒,乐意捕虾的渔民本就少,开出高价也没人肯卖品相足够好的虾。” “但现在离迎春宴还有好一阵子,醇香楼不能那次的河虾充好,肯定能在迎春宴前寻到品相好的河虾。” “现在天寒,过几日天更寒。”明德将单子拍在桌上,脸上看似愤怒,却带着得色。 “咱们柳家给了醇香楼这么多银子,居然连个新鲜河虾都吃不上,说不过去啊。” 他的口吻也不似方才谦卑,明明是冬天,陪在旁边的伙计们却直冒汗。 破事真多,现在离迎春宴还有些时候,按理来说不用这么早把货源交待过去。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问荇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喝了口,不卑不亢道:“此事的确是醇香楼的不是。” “你是柳家派来的管事,若有什么需要改的,直接提就是,醇香楼定全力配合。” 阿明被问荇的态度搞得目瞪口呆。 这柳家派来的管事一副狐假虎威模样让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而平时和气的问荇对明德的态度却算得上轻慢。 就像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更让他诧异的是明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犹豫了下,居然开口后客气了不少:“不敢不敢,我怎能越俎代庖?” “只是货源的事不宜拖得太久。”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问公子,你们能否这三日内寻到货源?” 虽然二少爷交代过别对醇香楼有好脸色,可问荇的态度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这模样和那群看似德行尚可,实则不把他们这群下人放在眼里的少爷一模一样。 尤其问荇生得还精细,这副漫不经心模样更像端着的小少爷了。 问荇哪怕常年不在柳家,也算半个少爷,他半个主子…… 没来由地想到这些,明德的脊梁不自觉弯下三分。 他再怎么拿到点好差事,也不能得罪人呐。 问荇继续喝着茶:“三日内,难。” “五日?” 明德接着试探。 问荇动作一滞,随后将茶盏中的茶汤一饮而尽。 “七日应当可以?” 明德的语调不自觉带了哀求:“要是七日内都找不到,我也不好和主家交待。” 问荇点点头:“那就七日吧。” 七日还算公允。 明德松了口气:“好,那就七日。” “劳烦问公……醇香楼七日内将河虾的货源给小的。”他冷汗岑岑,甚至出现了口误。 “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叨扰诸位了。” 他强装镇定起身离去。 柳家派来的两个小厮在门口候着他,等到明德身后跟着人走出去几步,他才渐渐直起腰来,又有了些神气。 阿明惊讶:“问小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他们对着这人客客气气就被甩脸色摆谱,问荇对他态度差反倒得了尊重? “他是跪久了,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站着。” 明德不过是被柳家推出来的一颗无关紧要的棋,他装得再有谱,心底也是发虚的,只敢和普通百姓摆谱。 要想让这种走狗尊重人,首先自己头不能弯下来。尤其他在柳家所有人眼里,已经和柳连鹊牢牢挂上勾,本就更容易让明德忌惮。 阿明稀里糊涂听懂了些,还没高兴半刻,想到必须要七天内寻到货源,脸上又没了笑意。 “这该怎么办?我们找了河虾这么久,七日内怕也难有转机。” 问荇道:“就算我们找到了,一旦把货源写给明德让他报给柳家,他背后的推手依旧能在迎春宴前截断货源。” 漓县周遭鲜少有人忤逆柳家的意思,这才是最麻烦的事。 “我这其实有个法子,但还得去试才知道管不管用。” 问荇不着痕迹看了眼白日瘪下去的麻袋。 找不到货源,就自己成为货源。 许掌柜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别的方法,也想让问荇去试试。 他瞧问荇的模样,怕是不方便告诉他的法子,干脆绕过询问缘由,直接进入正题:“是否需要我帮忙?” “需要。” “劳烦掌柜的给我些江安镇附近产河虾较好的地方。” “这好办。” 产河虾的地方很多,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你何时走,我寻人送你去。” “今晚就出发。” 许曲江愣住了。 他想劝问荇不必要如此着急,但看问荇的模样,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行,我这就差人寻傍晚时的马车,你现在先好好歇息,养足精神。” “你大概需要几日?” “约莫三日,最多五日。” 阿明呆滞:“那,那我们为什么要同明德要七日。” “我先去歇会。” 问荇笑了笑,没回他的话。 “傻小子。”许曲江恨铁不成钢看了眼阿明,“自然是让那管事知道,醇香楼不好欺负,也不会让他拿捏啊。” 第443章 阿明恍然大悟。 问荇回到屋里,手里的纸上已经写好了三个地方。 其中一个徒步一时辰就能到,另两个搭个牛车马车,去起来也很方便。 问荇打算先去最近的地方看情况。 临行前,他煮了壶姜茶,灌入竹制的容器里。 天色渐暗。 “大人!”进宝从麻袋里探出头来,兴致勃勃道,“我们今晚去抓虾吗?” 问荇捧着竹筒,已经坐在飞奔的马车上:“今晚去探情况,抓不到也无妨。” 王宁瞧了眼外头,尽是陌生的景象,已经不是禾宁村或是市集附近了。 “我们要去江安镇西边,那里有连片的湖泊,更好抓着河鲜。”问荇同他解释道。 那片湖泊在江安镇非常出名,甚至就叫江安湖,离江很近,可却不取江水入湖。 每到水草丰美的季节,水鸟们成群结队宿在芦苇丛里,渔民们勤快得就似秋天打猎的猎户们,一网兜下去全是鱼虾,惊飞一片的水鸟。 当然这种景象和冬日是没什么干系。 他们到江安湖的时候,只看到地面上长着乱蓬蓬的枯草,越过枯草,可看到的湖相较于夏时缩了一小半下去,原本半边浸泡在湖泊里的干枯芦苇根系都露了出来。 别说成群的水鸟,连落单的孤雁都藏得好好的,不露出半点声音。 “什么嘛。” 进宝大失所望:“这还没禾宁村的湖瞧着好,不过是大了一点而已。” “这可不止大一点。” 问荇拨开干枯的草丛,绵延的尽头是一望无际,好似要延伸去天边的水面。 禾宁村的湖跟这片湖相比,简直就是个小水潭,只有大湖泊才容易产出大鱼和大河虾来。 鬼在夜晚看得更加分明,进宝瞪大眼睛:“确实好大!” 天色实在太暗,问荇的视觉逐渐失效,随之而来的是听觉变得灵敏。 他听见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缓缓拔腿抽离草丛:“先找地方借宿一晚。” 这时候已经没有蛇了,但豺狼狐狸,还有些野犬依旧会出没,待在外头不安全。 “好,那我先去湖里看看究竟!” “我也去。”王宁附和。 “好,若是发现不对,随时回来找我,我今晚不会睡,会盯着你们这的情况。”问荇点点头,提着灯转身离去。 许曲江给他寻好了住处,是个专门给醇香楼供鱼的老人家。 只可惜老夫妻岁数大了也没孩子继承手艺,所以每到冬日,就会停止捞鱼垂钓,否则还能问问他们河虾的事。 渔人的屋子依水而建,老妇人将腌鱼放在米饭上招待问荇:“天太冷,我们也没什么能吃的,你先将就下。” 渔民们冬日就靠着捕鱼换来的米面和腌鱼过日子,能够拿出鱼来,已经是非常热情好客了。 问荇尝了口,浓重的酒味让他略有不适应,但的确很下饭,小小一条鱼能就着吃下一整碗。 “我们知道老许想找河虾,也帮他打听过。”老渔人清楚他的来意,叹了口气,“但是今年太奇怪了,好不容易找到愿意卖的,我看他捞的那些虾,我就知道老许肯定也不肯要。” “冬天虾都窝着,打不上来怎么卖?” 老妇人和善地笑了,眼角皱纹愈发加深:“还记得你年轻那会,也是为了钱才会冬天捞河虾,有时候忙一天,也捞不上来什么。” “也是,可惜现在人老了,早就捞不动喽。” 满头银霜的老夫妻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问荇身上搭着件被子,透过窗户遥遥看向不远处似镜般平静的湖面。 两个鬼时不时冒出头来,但行踪被隐匿在芦苇丛里,很难看清他们具体做了什么。 窗边风干的腊鱼晃晃悠悠,不知道被风吹得荡了几下。 天亮了。 问荇提上灯,和老渔人借过蓑衣和木桶,缓步踏过枯草上的寒霜,朝着和进宝他们分别的地方走去。 岸边潮湿的草堆上,有五六只河虾在蹦哒着。 每只至少有拇指长,因为枯草吸饱了水,这些虾大多居然还鲜活得很,身体呈现出种半透明的烟青色。 听到动静,进宝从湖里探出头来,兴高采烈地又扔了只虾上岸:“这里比禾宁村的湖好多啦。” “我还见着了好大好大的鱼,大人,要不要我弄几条上来?” 一刻钟后。 “这,这是……” 老渔人费劲地睁大眼睛,看向问荇手里两条绑好的、肥硕的鱼。 甚至鱼还活着。 还有他身后的木桶里装着水,里边居然隐隐有虾在游动。 盯着两个老人错愕的眼神,问荇面不改色道:“我寻到了有家能卖我虾,因为给的钱多,这两条鱼是他搭我的。” “能搭两条大鲫鱼?”老妇人唏嘘道。 “哎呦,那这河虾肯定也不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白给的就是最好的。 第190章 试问来年 “往桶里压几块石头,虾就不会到处乱钻,能活得更久些。”老渔人心疼地又看了眼鲫鱼。 也不知这孩子花了多少冤枉钱。 “虾不好养,你要尽快回去把虾交给老许。” 问荇依照老渔人的话,从湖里取了几块还挂着青苔的石头,小心压在桶底。 第444章 河虾察觉到他手的温度,顿时四散开去。 “老伯,我能不能拿这两条鱼同你换鱼桶?” “你喜欢拿着就是,我这木桶多得很。”老渔人吓得慌忙解释,“这么大的两条鱼够换七八个桶了。” “可我也不方便带走,你们要是觉得我亏了,再拿个桶,给我小块盐巴。” 即使如此,老人还是觉得自己占了问荇大便宜,怎么说也要把他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午饭是用腌菜炖煮后的鱼,鱼汤鲜美,酸辣口的腌菜也开胃。 鱼肉翻开是白嫩的,老渔人怕耽搁问荇的事,所以熬汤的时间略有些短。 问荇饱餐一顿,离开前,老人喊他打了些鱼汤。 “若是待会吃不上饭,可以生火后热鱼汤吃。” 上马车前问荇看了眼桶,里边的虾果真全都停止躁动,安静地缩在石块底下。 湖水里边本来就有虾能吃的藻和水草,也不用担心虾段时间内会饿死。 他又辗转去到另处河流,只是这次没再寻找借宿的人家,而是裹紧衣服,先去了趟附近的渔民家里打探消息。 “我是真捕不到河虾。”年轻的渔民真挚的模样,有些不忍心,“你也别去找别人家了,肯定买不着的。” “是被其他人买了吗?” 渔民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慌乱,随后笑得勉强:“不是不是,就是大冬天很难捞着……” “那我就不打扰了。” 问荇起身告辞。 连走了三家没收获,天色也不早了,问荇径直在路边生起火,抓了把干燥的芦苇使得火焰更加旺盛。 进宝出现得很准时,问荇刚把冻成膏状的鱼汤挖出来烤化开,他就眼馋地凑了过来。 “大人,鱼汤好喝吗?” “还不错。” 问荇烧些鱼汤里的肉给两个鬼,自己掰点馒头丢进汤里。 复煮过的鱼汤入口略有些腥,但很快被葱姜的味道掩盖下去。 他又翻开木桶中的石头看了眼虾,河虾的情况没有中午时好。 有三四只虾体色还是剔透的,动起来也很灵活,但有几只虽然还没死,但壳下的肉隐约发白,问荇的手指伸过去,它们的动作也非常迟缓。 “这几只虾活不了多久了。” 果然想要让虾保持鲜活也是件要碰运气的难事。 “那,那该怎么办?” 进宝苦恼。 他只听说过救人和救牛羊猪狗,没听说过什么办法救虾。 “好办。” 问荇捡了根树枝,削皮后洗净,把虾简单处理后串上树枝,随后将盐巴掰碎一角,均匀洒在虾肉上。 遇到火焰炙烤,虾肉迅蜷缩成一团,散发出鲜甜的香气。 问荇瞧壳已经隐约泛着焦黑,这才掰下虾头,将壳也剥开,只留其中白嫩微红的虾肉。 入口略甜,因为虾新鲜,肉不发面而是紧实的,配上咸味已经足够美味。 “大人,你,你的办法就是把它烤了吃?” 进宝目瞪口呆。 问荇这个做法,未免太过于粗矿了。 “既然救不活,吃了至少不浪费。” 王宁倒是很赞同问荇的做法:“总比看着烂掉好。” “你们想吃虾吗?” 问荇在火堆边搓了搓手,僵硬的关节渐渐恢复知觉:“待会你们下去捞,我来烤。” 惊喜来得太突然,进宝和王宁对视了眼。 “想!” 漫天繁星悄然移转,不知不觉天光大盛。 一晚上下来,进宝他们负责把瞧着活泼的虾扔进桶里,瞧着没劲的虾扔到火堆边上。 若是还遇着好处理,瞧着肥美的鱼,他们也一概扔上岸来给问荇处理。 问荇负责烤河鲜,不知不觉已经烤了四五轮。 啪嗒。 重重的声音落在地上,不像鱼也不像虾。 问荇低头,看向呆呆抽动钳子的螃蟹,又看向进宝:“这是你们从哪抓的?” 居然连螃蟹都捞上来了。 “就,有个洞里掏了下,它就在里边。”进宝心虚地挠了挠头,“反正都掏出来了,瞧着也个头好大,我们带走吧。” 螃蟹身上不能吃的边角太多,问荇也不想处理,幸亏和老人们多要了个桶。 他将螃蟹丢进桶里,顺带把没吃完的鱼放回河流。 “接下来我们去哪?” 进宝的灵体芦苇丛,带动芦苇丛微微作响。 “可以回醇香楼了。” “小问,你不要去三个地方吗?” 王宁不解,这才走了两个,今晚应当再去一个才是。 “本来是要走三个地方,只是现在……” 问荇默默拎来木桶,里头的河虾争先恐后往石块下钻,可因为虾实在太多,总有些河虾怎样都钻不进去。 “不用去别的地方了。” 进宝和王宁摸鱼捞虾的能力,实在是让他叹为观止。他们已经预期完成了任务,足以给柳家一个交待。 进宝擦了擦嘴,虽然不用到处跑是好事,可他隐约有些遗憾。 今天大人烧了好多虾和鱼过来,吃得他好开心。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么多肉好吃。 “往后还需要捞几次虾,你们只要能帮忙,我都会烤河鲜烧过去。” “好!!!” 第445章 进宝欢呼。 又有肉可以吃了! …… “问小哥。” 采买眼珠子都要掉进木桶里了,他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是哪来的虾?” “买到的。” “你是什么地方买着的?” 采买挫败无比:“我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人肯卖给我河虾啊。” 难道他现在连买东西都买不过问荇了? “这就不方便说了,我独自去,就是担心他被盯上。” 问荇寻了个名正言顺借口。 “不方便说,那就别说了。” 瞧着桶里跃动的虾,许曲江满脸喜色,唯恐问荇多说两句,就断了那神秘的货源。 “只要有河鲜能拿出来就好,到时候明德来问,我和他去掰扯。” 反正只要能拿出货,证明醇香楼能拿到河虾,一切都好办。 虾被分出一半交给老祝,老祝见着许久未见的河虾为之一振,马不停蹄试着做了道糖醋虾出来。 糖醋虾端上桌,许掌柜尝了口,笑眯眯示意几个伙计也尝尝。 阿明伸出筷子夹了一枚紧实的虾肉塞入口中,忍不住地拍桌子:“好吃!” 裹着粘稠酱料的虾肉嫩滑有弹性,单看菜的摆盘也非常大气,从食材到烹饪都堪称完美。 “阿明,你去找明德过来。” “好嘞,我马上就去!” 阿明呲着牙,利索拔腿就往外跑。 他们醇香楼就是了不得。 采买好奇地看着另个带了盖子的桶,桶正在微微颤动,里头隐约发出咔哒声。 “我能揭开看看吗?”他看向问荇。 “哦,差点忘了它。” 问荇替他揭开盖子:“我不会烧这个,所以就带回来了。” 采买凑上去看。 片刻后。 他嘴张得能吞下个鸡卵:“螃蟹!” 螃蟹? 老祝也一个健步冲上去。 片刻后,他眼神中透着难以置信。 许曲江也来了精神,跟着凑过来看。 还真是只螃蟹,而且瞧着个头很大又肥美,若是拿去烧菜,能卖大几十文…… 等等。 现在天寒地冻,问荇是哪儿弄来的螃蟹? “你,你找那捞鱼的还有本事搞大螃蟹?” 采买顾不上担心自己的饭碗被问荇抢走,兴奋地问:“那他还能抓到其他河鲜吗。” 要是还能抓着,每年冬天光凭新鲜管够的河鲜,醇香楼都能大赚一笔。 别的酒楼这时候只能卖肉,他们家还能去卖河鲜,爱吃河鲜的客人自然而然就会成为醇香楼的熟客。 问荇还没开口,采买又激动地补了句:“价钱好商量,能卖给醇香楼就成,什么价都好说。” “今年冬天怕是不行了,他也有其他急事,只能保迎春宴能有河虾用。” 虽然问荇也很心动这笔不菲的银子,但眼下他得安心管柳家事,不能天天装成神秘渔民带鬼去抓鱼捞虾。 “可惜了。” 采买长吁短叹地走了,许曲江沉思良久,神色复杂看着问荇。 他道:“小问,你同我说实话。” 问荇以为他看透了什么,哪知许曲江接了句:“这些河虾,花了你不少银子吧?” 不容问荇多说,他用种大彻大悟的模样从口袋里变出来五两银子,塞在问荇手里边:“拿着。” 许掌柜一脸慈爱:“你为醇香楼受委屈了,别亏着自己。” 问荇:…… 他像能亏着自己的人? 许掌柜怕是以为他偷偷拿自己钱垫出高价,才得以买回来河虾。虽然荒谬,但确实比鬼替他打白工捞虾这种理由要靠谱得多。 问荇本不想收这笔银子,可许曲江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坚定,也就只能顺势收下了。 至于那只螃蟹,最终自然还是逃不过被葱油红烧的命运,端上了问荇的餐桌,成了他的午餐。 江安镇街头。 阿明扬眉吐气走在去找明德的路上,路过个鱼贩的摊,那鱼贩最近见多了他和采买,以为醇香楼又要找他买虾。 所以阿明只是多看了眼,他赶忙摆着手不耐烦道:“我这儿没河虾。” 阿明停住脚步,皱着眉莫名其妙看着他:“我知道,我也没要和你买。” “我们楼里头,早就把事解决了,你好好守着自己摊子吧。” 瞧着阿明远去的背影,鱼贩子略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继续埋头盯自己冷清的摊子。 明德听到阿明说寻到虾,打心眼是不信的。 毕竟二少爷信誓旦旦说醇香楼找不到虾,让他巴着这点去为难醇香楼保管有用。 只要柳家不想醇香楼拿到虾,醇香楼就是拿不到。 可他瞧见阿明提着的桶里头游动着的,比手指还要长的虾,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你们从哪寻来的?” 这些虾不管是鲜活程度、色泽还是大小,全都合乎办筵席的规格。 “这怕是只有掌柜他们知道。” 阿明掩盖住心中的得意,一本正经道。 计划被全盘打乱,明德慌了神,彻底坐不住了。 “快,带我去见许掌柜!” 他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上热乎的,带着两个柳家小厮急急忙忙赶到醇香楼。 第446章 许掌柜早已备好茶等着他,问荇则站在他身侧。 瞧着问荇和许曲江,明德没来由地背后的寒毛倒竖。 他总觉得自己是进了什么圈套里。 “听闻醇香楼已经寻着了河虾。”明德强装镇定,“不知是从哪出寻得?” 没关系,只要找到给柳家供货的渔人告诉少爷,再把他的供货掐断就好。 问荇抬上来木桶,里头全是鲜活游动的河虾,随后他安安静静继续立在一旁,仿佛只是个打下手的小厮。 许曲江也不急。 “是从江安湖里寻得的河鲜。” “我是想问,是从谁手里求购所得。” 明德憋着口气,江安湖附近渔民太多了,总不能一个个都报上去。 “寻到的货源……恕在下无法透露。”许曲江为难。 “为何?”明德险些失声,“柳家给了醇香楼这么多银子,难不成要吃来路不明的玩意!” “慎言,江安湖在方圆百里都闻名,远算不上来路不明。” 听他讲得越来越不客气,问荇及时出了声:“酒楼的供货、菜谱皆是自家秘方,当时同柳家并未约定过要透露菜谱与货源,只是我们掌柜出于信任柳家,才愿意透露。” 他无起伏的声音像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在明德身上。 的确,柳家只是要求他核验菜品,他也只是来盯着醇香楼办事的,前几日醇香楼愿意给他菜谱和供货单看,也全是看着柳家面子。 按理来说醇香楼拿得出他挑不出毛病的河虾,还告诉他河虾从江安湖里来,他就不该再管下去。 回去告状?二少爷恨透了问荇,怕是只会觉得他办事不力,想些残忍的法子折磨他。 问荇真要不满意,也可以去找柳夫人大闹一场,柳夫人责罚的也肯定是他。 思及此处,明德略慌了神,只得连连称是。 “可,可若是真出了事……”他还想挣扎下。 “既是醇香楼寻来,真有问题,自然是醇香楼担责。”问荇不咸不淡看着他。 “河虾是我找的货源,若是有事,冲我来就好。” 明德的头越来越低,欲哭无泪。 怎么大少爷脾气这么好,他留下的相公也是个难缠的祖宗,说两句就要呛回来。 “问公子说得是,醇香楼到时候能拿出河虾就好。”三番五次在问荇这碰壁的明德无可奈何,只得往后不住退步。 罢了,只要不遇着问荇就好,醇香楼里头其他人和柳家也没干系,可以去找他们麻烦。 他宽慰着自己。 可明德没想到,折磨他的事还在后头。 因为他只要在醇香楼里,就一定会遇着问荇。哪怕没遇着,也肯定会在一柱香时间内和问荇碰面。 问荇好似就没别的事要做,不管是他想要挖苦两句伙计们手脚不利落,还是想要吹毛求疵灶台不干净,他都会悄无声息出现在明德身后。 也不说重话,只是站在那,让明德无法在继续刻薄下去。 分明只是个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算不上老练的男人,明德却总觉得自己被问荇看得要喘不过气。 那是种和二少爷凶戾气质截然不同的压迫感,和大少爷那种安稳的气场也不一样。 就好像他站在那,没有人能做出小动作来。 “问公子,你去忙别的事吧。” 三日后,明德终于忍不住了。 待在醇香楼里,居然和待在二少爷身边一样煎熬。 “不瞒你说,我最近没事做。” 问荇笑得和煦:“掌柜的说了,需要有人跟着你,我又是柳家来的刚好合适,让我先随同你在楼里四处转转。” “你做你的事就好,不用管我。” 明德生生把气往肚子里狠狠咽,挤出个勉强的笑。 “好,问公子乐意就好。” “公公,坏坏。” 问丁缩在角落里,小声嘀咕了句。 她不懂什么叫公公,但听到哥哥姐姐们偷偷说这个奇奇怪怪的人是公公,公公又对小哥哥没好脸色。 坏公公! 明德脸色瞬间黑了。 他因为长相,经常被人奚落喊公公,这情况直到在柳家混出点头才有改善。 现在居然被个黄毛丫头明目张胆喊公公。 “问丁,不要当着面乱说。” 问荇忍着笑看向小姑娘,随后同明德介绍。 “抱歉,这是我妹妹,她岁数小,还不懂事,别和她计较。” “……无事。” 明德的声音像从牙齿里挤出来的一般。 旁边扫地的阿明偷笑。 问小哥一句话,明德是有气也没地方撒了。 明德讨不到便宜,反而让问荇整得吃瘪了几次,最后忍无可忍,干脆也不整个白日都待在醇香楼了。 从待大半个白日到待半个白日,没等明德彻底受不了到干脆不来醇香楼,他的归期也到了。 醇香楼本也不需要明德的指点,按部就班地准备利落,没了明德阻挠,众人的动作反倒更快。 只有问丁不发愁迎春宴的事,而是在发愁自己的名字。 小哥哥说她要换个名字,可她实在是想不着。 去问小哥哥,小哥哥就让她自己挑,但是不能叫糖葫芦或者糯米糕。 去问阿明阿灿,他们也不知道,许掌柜太忙了,问丁不敢去找他。 第447章 小姑娘很苦恼,名字真是太麻烦了。 她一直纠结到了明德走的那天。 众人喜气洋洋,没有半点“指导者”离开该有的伤感和手足无措。 问丁抱着布老虎,钻在大人们中间。 “他走了?” 她抬头看向问荇,问荇摸了摸她的头。 “对。” “过几天哥哥也要走,但是不会离开太久。” 问丁眨着眼,糯糯地说:“可我的名字还没有。” “等到回来,我同你一快想。” “咱们回来就有空了,只是再回来,又是新的一年。”阿明凑过来,感叹,“这一年也太快了,我也没干啥事。” 阿灿奚落他:“整天想着偷懒,自然干不出事。” “来年会更好的。”旁边的小厨子憨笑着,“一年比一年好。” 问丁若有所思。 “来年,很好吗?”她仰头看着问荇。 “如果好好过,应当是会更好的。” 问荇耐心道:“来年可以赚更多的钱,遇见更多事………” 见到想见的人。 “来年真好!”问丁握紧拳头,差点把布老虎落在地上。 “小哥哥,来年这么好,我能叫来年吗?” “问来年?”阿明一拍掌。 “你别说,还真是个好名字!” 而且是个辞旧迎新的好名字。 愿你年年有盼头,年年为自己活得更好,一岁比一岁好。 “来年比糖葫芦好写,自然可以。” 问荇笑着抱起她。 “往后,咱们就不叫问丁,也不准别人叫你问丁了。” “嗯嗯,我叫问来年!” 第191章 背井离乡 “戏班子已经找好了,是漓县最有名的瑶台院,场子柳家说不用寻,就在自家的和园里边办,但柳家需醇香楼去布置。” 许曲江的人脉够广,加之柳携鹰似乎没想到在食材筹备外的地方为难醇香楼,所以解决掉河虾的一桩大事,明德又灰溜溜地逃离,排班布局的速度就快多了。 和园本是柳家的私产,随后被改造成处别致的园林。和园离柳家本家有大几里路远,许掌柜听到要在和园里办,着实松了口气。 醇香楼在柳家之外的地方歇脚能给问荇省去很多麻烦,他至少在迎春宴前不必过多抛头露面,还要随时担惊受怕被柳夫人抓去跪祠堂,让柳携鹰堵在路上。 可这对想要进柳家查事的问荇来说,算不上好事情。 他巴不得走路上就撞见柳携鹰,回屋里还有柳夫人的下人堵着他让他去见柳夫人。 但问荇也不急:“遇不到些麻烦事的确好,但我还是心里不安宁,想回家拿些行李。” “好说,回趟禾宁村还来得及。”许掌柜多提醒了句,“但明日必须要回来,我们后日就得走。” “大人,我们在醇香楼等着,直接去漓县就是了。” 黄昏十分,苏醒的进宝跟在问荇身后,不理解他的做法。上次离家前,他眼睁睁看着问荇把匕首、符箓都塞在行李最底部,裹得严严实实。 问大人现在周遭也有鬼傍身,再回去趟也没什么东西好拿,完全是浪费时浪费心力嘛。 问荇不置可否。 他先打开柜子,取几两银子分散藏在行李中,随后将柳连鹊遗物中的荇草图仔仔细细擦拭干净,重新轻放回抽屉里。 随后他拿了一坛子腌菜,将清心经牵去了郑旺家。 问荇带着菜和狗过去,自己两手空空归来。 进宝本来还觉得没什么,可瞧见问荇扫地上落叶,越看越不对劲。 问大人这副模样,怎么好似在和家里作别,自己有去无回似得? “大人,你你你你别怕!”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窜到问荇跟前,拍着单薄的胸脯:“不就是个柳家,上次咱们也没出事,这次我还跟着你,更不会出事。” “这次我单独去柳家,你好好待着,要看好院子。” 虽然问荇语调稀松平常,可进宝听得越来越害怕。 让他看好家……这,这是交待后事吗?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如此凝重的气氛! 脑子里飞速飘过些话本子里的片段,小邪祟瘪了瘪嘴,眼睛红了,隐约有血色在眼眶打转:“问大人,你平时从来不这样的,今个是怎么了?” 问荇停止收拾包裹的动作,莫名其妙看向他:“我怎么了?” “你还没去,不能觉着自己要回不来。”进宝吸了吸鼻子,“不让我跟着,急着给清心经找去处,还又打扫家里,这不就是要……要……” 他说不下去了。 “冬天太冷了,不给清心经找去处,我怕它害病,毕竟它瞧着大,岁数也还小。”问荇好笑地虚摸了下他的头,“至于清扫家里只是顺手,你看我哪次回来没打扫过?” 进宝语塞。 好像挺有道理。 “那为什么不带我去。”他固执道,“柳家有鬼,大人又见不到鬼,应该把我们都带过去,免得让鬼欺负人!” 进宝的话音刚落,院门处探出来五个头。 他们朝着问荇齐齐点头。 “就是,我们都死过一次了,又不怕柳家耍花招。”郑旺嚷嚷,“凭什么不带我们去?” 他以为问荇专门回来就是要请他们帮忙,现在问荇还让他们看地,是瞧不起鬼吧? 第448章 林大志紧随其后:“带上俺们!” 王宁没他们反应激烈,可也点了点头。 “小问,小心驶得万年船,能多带些人手,就多带些罢。”黄参苦口婆心。 “天冷成这样,我们也没什么地好看。” 闻笛憋得苍白脸色都发红,才憋出来三个字。 “我也去。” “柳家的情况比你们想得复杂。” 事关生死,问荇不得不严肃起来:“上次遇到的长明是傀儡,这次若是遇到真长明,你们比我更危险。” 他不觉得自己会死在柳家,但这确实是他来到这儿后面临的最危险的一次旅途,一步错满盘皆输。 之前那股诡异又凶险的压迫感再次萦绕上众鬼心头,想到长明令人忌惮的实力,他们的声音也随之消下去些。 冷静地想想,或许他们去了就会有来无回,问荇也是替他们着想。 “那你们就别去了,我跟着大人去就好。” 进宝率先出了声:“一个个瞧着高,被那邪乎道士吓一吓鬼样都没了。” “嘁。” 郑旺不满地小声嘀咕:“你也就勉强有个鬼样。” “那我好歹有鬼样!”进宝反驳道,“所以我去比你们去要好。” 他看向问荇:“问大人,我知道去了很危险,但我必须要去。” 他也怕长明,可之前他险些发疯也很危险,可问大人没丢下他不管,他不能丢下问大人不管。 还有柳大人,柳大人帮了他很多次,现在正是需要人保护的时候。 问荇沉默片刻,向进宝伸出手:“好,你随我去,万事皆小心,要听我的话行事。” 进宝眼睛一亮,踮起脚尖同问荇击掌:“好!” 他触碰不到问荇,但带起一阵细微的风。 “光他去像什么样?”郑旺也下了决心,“他长得还没冬瓜高,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要我说,我们兄弟叁也得去。”他看向王宁和林大志,两人也坚定地应声。 “阿旺说得对!” “魂飞魄散个屁,老子人都没了,还怕这个?” 郑旺不在意道:“要真散了,那长生不是挺厉害,让他给我们补一补魂,补不来超度下,送我去个好人家也行。”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黄参咳嗽了两声:“我也跟着去,免得你们这群孩子瞎折腾,把自己折腾没。” “我也去。”闻笛连忙重复之前的话。 “我能帮忙。” “小问,我看你也别劝了。” 黄参捋着胡子笑道:“他们向来是不听劝的。” “那黄叔愿意听我句劝吗?” 黄参活得岁数最长,且和行事激进的兵卒不同,他是所有鬼里头最惜命的。 “这回就不听喽。” 可黄参缓缓摇头:“我们结伴同行,至少有照应。” 他只是惜命而已,岁数活得这么大,黄参分得清惜命和贪生有什么区别。 “对,有照应!” “多谢诸位。” 回了趟家,想劝走的两个鬼没劝走,其他鬼反倒也要跟着他。 鬼多力量大,问荇也不好继续拂他们的善意:“时间紧迫,我们明早就要启程,去漓县的路长,柳家那边更是麻烦。” “知道知道,我脑子转不过来,去柳家全都听你的就是。”郑旺大咧咧道,“你怎么也现在喜欢念念叨叨,和柳少爷似得。” “别管路多长,柳家这次会是什么狗样,看了就知道了。” “你们有准备就好。” 问荇安静下来,继续整理自己的衣物。 郑旺以为他感动得说不出话,得意看着问荇:“怎么样,是不是让我们感动着了?” 他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上次干这么冲动又热血沸腾的事,那都得是几十年前了。 “是,太感动了。” 问荇点点头,从储物的屋里头抽出六个颜色各异的麻袋:“所以我给你们寻了些谢礼。” 这些麻袋比他之前拿出来的要小得多,但装下一个鬼的魂魄却刚刚好。 刚好手头赚到迎春宴的钱,他就顺路多买了口袋,但许是因为姑娘们喜欢用小口袋,卖麻袋的大娘就喜欢在小口袋上花心思绣花。 这几个精巧口袋也不例外。 本来是给之后带鬼出去准备的,现在倒是提前派上用场。 众目睽睽下,问荇用根绳子将麻袋口穿糖葫芦似得穿到一起。 几个鬼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对几位的仗义相助,我大为感动,无以为报。” 问荇将一串麻袋放在桌上:“所以诸位这次若是愿意随我去,就不用同其他鬼挤一起了。” 他想了想,真挚地补充了句:“这回不是买来装土豆番薯的。” 但如果真的急着要装东西,也可以拿来用。 郑旺麻木道:“多谢。” 没让他们变成鬼火和干粮塞在一块,都算是问荇难得的良心了。 问荇似没瞧见他情绪里的抵触,接着同郑旺道:“我记得你不想和进宝挤。” 郑旺想要点头,可看着这一串诡异的绣花麻袋,狠狠摇头:“其,其实进宝也挺好的。” “就是矮了点,脾气坏了点,喜欢掉舌头点……哎呦!” 进宝狠狠拧了他屁股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情愿地附和郑旺:“他除了蠢了些,傻了些,笨了些,倒也还行。” 第449章 这玩意居然还颜色不一样,要是让人看到好丢人,还不如一起挤大麻袋呢! 在场的鬼里只有闻笛还能笑出来————他可不管什么绣花,只知道不用和别鬼挤一起,简直是太好了! 但鉴于其他鬼都在强烈反对这种堪称诡异的小布袋,几个兵卒尤其抵触,问荇只能略表遗憾后,反手熟练地掏出来个硕大的麻袋。 这条麻袋看着正常又朴素,足足可以装下五个鬼。 “那就用这条。”他笑吟吟看向呆愣的众鬼,“其实带小麻袋确实显眼,还是带条大的不会引起柳家怀疑来。” 进宝回过神来。 不是,问大人是早就算好了吧? 先让他们接受不了绣花小麻袋,随后又顺理成章让他们藏到大麻袋里头。 这样问大人省事了,他们也不容易暴露了,但不是两个鬼挤一起,是六个鬼挤一起。 至少不用和郑旺独处,反正缩成鬼火怎么待都行,也不会真的被挤难受,进宝冷静下来,倒是觉得无所谓。 大多鬼纷纷表示没意见,甚至松了口气。 可还有个可怜的家伙意见很大。 “小问,不好了。” “闻笛他突然就晕过去了,这该怎么办!” 郑旺突然慌忙嚷嚷,场面顿时又乱作一团。 其实是郑旺夸大事实,闻笛也只是突然双目无神浑身发抖罢了,但模样瞧着绝对不算好。 黄参的郎中病犯了,立马跨步给闻笛掐上人中,虽然没什么用,但估计是掐人中力道太大,把闻笛给痛清醒过来。 闻笛依旧脸色发青,清秀的脸上肌肉抽动着,无助又惊恐地看着围过来的小鬼们。 和,和一群鬼挤在一块……… 他两眼翻白,真想要当场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爱社恐,人人有责。 第192章 青衣少年 问荇的脚踏上漓县的土地,他将白日干瘪的麻布袋压在箩筐最上边。 “进了和园,全都要守规矩,这里头之前谈生意的都是些富老爷……” 不远处的许掌柜还在不放心地叮嘱着随行的伙计们,小伙计们精疲力尽,却各个都紧绷着,唯恐哪里造了次。 醇香楼招了些靠得住的短工在江安镇打下手,随后抽调了大半人同去漓县。 凡是想要挣大钱,愿意为此过年不归家的伙计们几乎都去了,零零总总凑出来十来个厨子,还有其余二十来号人。 利益诱惑实在是太大,还有些短工也愿意去,但许掌柜一个都没带。 柳家肯让掌柜账房还有问荇搭马车,但嫌醇香楼带的人实在是太多,不愿意接上其他厨子伙计。 “我与他们同吃同住惯了,不用另派人来接我。” 问荇拒绝了柳家的一番“好意”,与伙计们一同前去,又搭牛车又徒步,足足三日才到漓县。 距离迎春宴开始还有八日。 “问公子。” 瞧见问荇,一个眼熟下人立马凑上前去,谄媚笑:“柳家已经给您备好屋,劳烦您同我去罢。” 他声音不大不小,旁边的伙计们恰好能听得清清楚楚。 问荇朝着伙计们看:“那我先去了?” “问小哥你去吧,放心。” 伙计们没露出半点艳羡或者妒忌,有些压根不在意,有些和问荇熟的还面露同情。 下人很纳闷,可也不敢多问。 等到问荇跟着他走远,阿明长吁短叹:“可怜的问小哥。” “怎么了?”伙计甲不解,“有好去处不是好事吗?” 他们住的屋子是八个人睡一起,到晚上又冷又挤,一群大男人呼噜声震天响。幸亏问小哥不跟着住,不然冻着他了,出岔子谁来想办法? “傻子。” 阿明鬼鬼祟祟看了眼柳家派来接洽的下人,神叨叨地摇摇头:“不可说,你自己去想呗。” 伙计甲还是不明白。 直到柳家那群净会假笑的家伙撤走,另个跑堂才小声提醒他:“柳家看问小哥不顺眼,怕是故意让他单独住,好拿捏住他。” “什么?” 伙计甲顿感不妙:“那岂不是没人帮着,他会过得很惨!” 他满脑子都是一群柳家下人奚落问荇,问荇因为死了媳妇,只能低头受委屈的模样。 岂有此理。 他顿时觉得手里的饼都不香了。 …… “问公子,今日的午膳可还好?” 和园接待贵客的卧房里,下人们恭恭敬敬退得离问荇三步远,手里举着托盘,就等收走碗筷好赶紧离开。 今日的午膳是翡翠珍珠肉圆白玉汤和茄盖肉,还有碗珍珠米、虾油、葱花和鸡卵炒的炒饭。 问荇点点头,眨了眨眼,受宠若惊道:“很好,多谢了。” 两个下人打了个寒噤:“您,您太客气了。” “还有件事。”问荇诚挚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下人,“我不知能不能说。” “外头那些是我兄弟,我希望他们也能吃好些。” “只要问公子吩咐,那自然可以!” 柳家下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终于熬到问荇慢悠悠吃完饭,他们飞快地收拾好桌子,匆匆行礼后头也不回离开。 两人狼狈得差点连门都忘了带,还是问荇好心提醒他们:“劳烦关个门。” 第450章 “是,是。” 下人们冷汗涔涔。 走出去段路,高个的阴着脸埋怨矮个的:“你怎么忘了关门,要是惹着他,可有你好受的。” “你不也害怕得要命,把这事都给忘了,” 矮个的回过神来,犹犹豫豫道:“其实我觉得问公子人挺好,怎么就……” 长得好看,性子也好,怎么就被传得如同妖魔鬼怪。 “你懂什么?” 高个的咬着牙:“和善有屁用,之前对付他的没一个好下场,都要倒大霉。” “保不齐他命就是这般,寻常人惹不得,惹了就要遭报应。” “这倒也是。” 说起神神鬼鬼,矮个脸色青青白白:“你说会不会是大少爷在……” 据说这种冲喜的赘婿或者新嫁娘,可能会引得死人不愿去投胎,缠着他们一辈子。 “别说了!” 高个狠狠冲他影子碎了两口:“不管咱的事,咱们老老实实送饭就行。” 身处和园,柳家暂时没有禁问荇的足,他得以披上厚重到足以遮住脸和身形的衣裳,在和园里四处走动。 伙计们已经开始挂灯笼铺毯子,问荇时不时停下来帮些忙,一下午的时间转瞬即逝。 和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处是没顶的地方视野开阔,有顶的地方也不少,的确很适合摆筵席,也没什么能藏住的秘密。 柳家这些年经常在和园里招待外宾,谈的都是大生意,据说和园就和有神明庇佑似得,但凡在此处谈生意十拿九稳,是块庇佑柳家的福地。 这事已经不算秘密,他们来时听漓县的百姓都会谈起。 其他地方都很正常,只有一处,问荇觉得奇怪。 往里走,园林里头有处偏僻楼阁圈出个小院来。小院里有口井,被堵得严丝合缝。 井可以聚财的,许多人家都会在院子里修井。 可井上边有个把井口遮盖严实的石井锁,瞧着已经有些年头。 井锁可不是常见之物,经常是有人投了井,或者井不干净,才会选择修井锁。 但这些都是他听柳连鹊说的,柳连鹊也是从书上看的,究竟井锁有没有这种功效,尚不可知。 他多留了个心眼,晚上同来送晚膳的下人们再问了些和园的事。 “和园是好地方,十多年前建的,建好后柳家财运就没停过,但是具体为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应当就是地方好。” 下人们说的和百姓谈的八九不离十,只是下人们说话磕磕绊绊,好似担心被问荇抓住话柄。 问够和园,问荇有意无意提了要回柳家。 “我想去柳家见见柳夫人,许久未见她,牵挂她的身体。” 下人们神色顿时凝滞,用眼可见紧张起来:“这……我们替您去问问夫人,若是她觉得有必要,再带您去。” “夫人她身子其实硬朗着,劳烦问公子关心了。” 那就是不让去。 柳家执意要把他留在和园,是柳家里出了事,还是柳家在布局? 问荇敛眸,不动声色道:“麻烦了。” 大户人家用晚膳时间早,问荇吃完饭,进宝他们还不能出来。 问荇先来到掌柜和伙计们休息的屋檐下。 “我们今儿饭居然还不错,肯定是多亏了问小哥。”阿明喜笑颜开,丝毫不在意被凛冽寒风冻红的脸和鼻尖。 他也去过其他大户人家,哪会给来帮忙的厨子伙计吃这么好。而且他们中午还吃素,晚上又吃肉又吃蛋,肯定是问荇帮忙了。 “你们放宽心,吃好些才有精力干活。” “我们其实挺宽心,只是难为问小哥了。” 阿明同情地看向问荇,关切道:”他们没把你怎样吧? “没,好吃好喝,还给住带暖炉的屋子。” “嗐,你可要小心。”阿明严肃,“他们肯定要欺负你的!” “哦?那你说会怎么欺负。”问荇失笑。 “你是该小心些,这些下人精明着。” 许曲江幽幽站在伙计们身后:“怕是会挑拣你的一举一动,报给柳夫人,让她责罚你。” “这是有可能,但只是报给柳夫人,未免也太轻了些。” “还有还有。” 阿明神神秘秘道:“保不准会对你下手,半夜把你蒙在被子里打一顿!” “柳家应当还想要颜面,干不出这种血腥事。” 真要杀他也得等迎春宴过去。 阿明语塞:“那,那还可能往你屋里塞哥儿!” 问荇无语凝噎:“为什么要塞哥儿?” “你别不信,我可听说过有些坏心思的,就这么欺负赘婿坏人清白。”阿明振振有词,“你也没娘家保护,万一让迷药药倒,早上醒来床上多个哭哭啼啼的漂亮哥儿,哪里说理去?” 问荇深吸了一口气:“那我晚上把窗户封死,不点安神香睁着眼睡,你看行吗?” “这样倒是安稳。” 阿明这才放宽心。 眼瞧着话题都要歪到西天去,许掌柜临时被账房喊走也没法过来制止,问荇赶紧借口犯困折回屋里去。 “问小哥,晚上千万别睡死————” 问荇提着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柳家的地盘睡死,他怕是嫌自己命长。 孑然一身走到青石板铺的路上,耳边呼啸的冷风渐渐变小。 第451章 和园里头的路比柳家好找得多,他走了几步,愈发觉得怪异。 为何前头是楼阁,他记得不应当是处庭院么? 身上一个鬼也没带,问荇攥紧手里的灯,又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腰间的香囊微微抖动了下,发出极淡的光,但被灯笼纸衣的红光遮掩得彻底。 问荇再贴着墙往前走,还是只能看到楼阁和楼阁边上,院子正中间的井。 他遇着鬼打墙了。 晚上看不清,但问荇白天路过过这儿,很清楚地记得那井上扣着沉重的井锁。 再接着乱窜只是消耗体力,他利落放弃直着往前走,而是朝着井边走去。 怀中能察觉的祟气符咒开始轻微地响动,依照之前的经验,他这次遇着的鬼很弱,恐怕最多是个执念。 问荇下意识要攥紧腰间的香囊,却在指尖碰到香囊的一瞬僵住了。 香囊在发烫,热意刺激着问荇的肌肤。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处?” 稚嫩的声音突兀响起。 问荇猛地抬起头,瞳孔微缩。 一个俊朗的青衣少年坐在井沿,正在戒备地打量着他,但言语间并无恶意。 他下半身是半透明的,脚压根就没有,说话间也无邪祟和小鬼该有的阴森与压迫,看起来就是缕普通的残念。 问荇提着灯,站在少年几步外的地方。 少年发觉他没有恶意,也略微收敛起了敌意。 “请您快些离去。” 少年瞧着也就十一二岁,板着脸说话却有模有样。 他发现眼前好看的男人露出复杂的神色。只是男人手里的灯太刺眼,刺眼得让他浑身不适,难以解读这副表情究竟是何意。 哐当。 问荇将灯利落扔在了地上,四周重新归于黑暗。 “你不认得我?” 穿过夜色,少年终于看清楚了问荇的模样,不知为何,他心中堵得慌:“我对公子并无印象。” 问荇注意到自始至终,少年都没离开井边。 他往前走了几步,瞧见残念骤然警惕,眉心红痣都隐隐发光,才停止脚。 “连鹊。”他同少年的目光对视,企图看到少年眼中一丝突然多出来的情绪。 可惜没有。 “连鹊……是何人?” 残念露出茫然模样,实话实说道。 “我不认识公子,也不认识柳连鹊。” “那你叫什么名字?”问荇心中讶异。 “我不知。” 残念低下头,拒绝再向问荇透露消息,任凭他怎么问,都固执地咬牙不松口。 腰间香囊响动愈发剧烈,连带着铃铛清脆作响,问荇往后退了几步,香囊才渐渐安静下来。 “不说也行,那我明日来找你。” 如果还能寻到此处的话。 少年呆愣,他完全没想到问荇会这么做。 学到骨子里的礼教让他克制住面上表情,也克制住询问眼前男人的欲望。 他犹豫了下,抬手泛出点点荧光。 破损的灯具无法被修补,但里头的蜡烛居然泛起青色的光,忽明忽灭,随时都会彻底消失。 问荇捡起灯笼:“多谢了。” 残念垂下手,顾左右言他。 “往后别来了。” 问荇想继续说些什么,但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模糊,灯笼里微弱的鬼火也骤然熄灭。 “大人,大人!!!” 进宝焦急地凑上来:“你还好吧?” 问荇无神散大的瞳孔慢慢汇聚,进宝才松了口气。 “大人你可吓死我,你刚刚鬼打墙了。” 他醒来后发现问荇不在,其他小鬼也暂时出不来,就自作主张溜出来玩。 结果就看到犄角旮旯里问荇傻站着把灯都摔了,凑近发现居然有鬼在作祟。 柳家就是邪门! 他叽叽喳喳:“还好我会破鬼打墙,对面那鬼好像也不厉害,已经跑了……大人?” 问荇脸上带笑看着他,可眼中没有笑意。 “大人……” 进宝小心翼翼。 “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事。” “你破鬼打墙的时候,有没有伤着那个致使我鬼打墙的残念?” “没有。”进宝练练摇头,“他貌似也没啥恶意,而且给我种很熟悉的感觉,所以我就没动他。” 他总觉得随便动了,会出些不太好的事。 “如果大人需要,我马上对付他!” 进宝指着旁边的井锁:“他肯定就在里头待着,我能钻进去。” “别动他。” 问荇心里石头重重落地:“你这几日不用干别的事,只需要保护好他。” “什么?”进宝摸不着头脑。 大人这是认识了什么想要压榨的新鬼吗? 可这的确就只是个从鬼身上剥出来的残念,和当时的胡厨子没区别,残念永远只弱不强,随便剥削会散掉的。 可问荇脸色差得可怕,他也不好再多问,快步走到井沿,一屁股就想坐上去。 “你坐另一边。” 柳连鹊的残念刚刚就是坐在这位置,万一他只能在固定的地方出现就糟了。 “哦哦。” 进宝更晕了,但还是乖乖听问荇的话。 今天问大人好奇怪。 第452章 弄不清被封住的井怎么会和柳连鹊扯上关系,问荇提上灯带着其他姗姗来迟的鬼,又把和园上上下下查了遍。 可惜仍无所获。 “小问,你先回去歇息。”郑旺提议,“这片地除去井边,其他地方都没鬼的气息。” 线索依旧得依靠那口井,和不认识问荇,也不信任问荇的少年柳连鹊。 井锁是故意为之的,这缕残念应当也是故意为之,他被人困在了此处。 问荇再路过井边,腰间的香囊已不会再发生异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我们先回去。” 再查下去,恐怕要引起留宿和园的柳家家仆怀疑了。 进宝自告奋勇继续守着井,其他小鬼都钻进了口袋里。 问荇关紧门窗,躺在床上假寐恢复体力,今晚遇着这么多事,他本来该无比清醒,可眼皮却越来越重。 …… “问荇。” 他猛地睁开眼。 柳连鹊又喜又忧看着他:“许久未见。” “夫郎怎知许久未见?” “你瞧着又瘦了。”柳连鹊轻叹。 “连鹊。”问荇突然道。 “我在。”柳连鹊应声,茶色的瞳温柔。 是认得他的柳连鹊。 问荇唇角微勾,身体轻轻朝着身旁的柳连鹊倒去。 他突然靠在柳连鹊肩上,把柳连鹊吓了一跳,僵肩膀担忧问道:“是遇着事了吗?” “没遇着。” 问荇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许久未见,很想你。” “我也想你。” 柳连鹊轻声道:“真担心哪次再见着你,你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 其实问荇这几天好吃好喝压根没瘦,可他还是顺杆子道:“在柳家待着,真是又累又饿。” “你是去跟着办迎春宴?” “是,现在住在和园里,他们居然都要管着我。”问荇委屈道,“柳家管我也就算了,今天走路还鬼打墙。” “鬼打墙?” “是,那把我困住的鬼还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瞧着就十岁出头,可他说他不认得我。” 绕是柳连鹊,听到问荇的控诉都愣了下。 他压根出不去,怎么会让问荇鬼打墙? “夫郎,你会不认得我吗?” “我不会忘了你。”柳连鹊下意识答。 “我知道。”问荇这才老老实实直起身,“可他岁数小,只是魂魄分离的残念。” 若是这残念被分离时柳连鹊压根不知道问荇,那残念自然也不会认识问荇。 “连鹊,你十岁上下时候在和园遇着过什么事吗?”问荇正色。 柳连鹊仔细想了想:“没遇着大事。” “但十一岁时生过场病,那时候和园刚落成,我娘带我来和园养过一阵身子。” “和园之前有上井锁的井吗?” “没有。”柳连鹊笃定,“当时我把和园转遍了,从没见过哪里带着井锁。” 柳连鹊的记性不会出错,那井锁就是往后才有的。 “我听说和园福运很好,很适合谈生意,是真的还是假的?” “确有其事。” 柳连鹊沉吟片刻:“我之前不信风水之说,但现在一想,和园这些年给柳家带了许多大生意。” 有些不好谈的生意在和园谈下了,好谈的谈得更好,有些合作的商人一进和园,态度立刻就不一样了。 就连漓县百姓都知道和园这地方很神。 听他的一番话,问荇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柳连鹊看他模样,也猜到些问荇心里所想。 “你觉得和园能有当下的成果,和我留在和园的残念有关?” “极有可能。” 问荇微微蹙眉:“连鹊,你娘是个很精明能干的人,若是没让她提前得到好处或者保障,她不会直接拿你的性命犯险。” “你说得对。”真相近乎确凿,柳连鹊已没了之前那么大的反应,但提起还是心中刺痛。 若是事先有人让她尝到了甜头,她就更可能放手拿活人的命来干些养生魂的事。 和园就是这个引诱她放下戒心的甜头。 多简单,只需要把一缕残念封在井里,对柳连鹊身子略微有影响,就能保和园里头的运势顺风顺水,给柳家带来财源滚滚,让柳夫人坐稳当下的位置。 对柳夫人来说,何乐不为呢? 柳连鹊不愿再往下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气氛又沉闷下去。 问荇轻轻拽了拽柳连鹊衣角,软下声:“不说这些,反正过几日迎春宴上,总能查到些事的。” 柳连鹊脸色稍霁:“若是还想知道什么柳家事,尽管问我就好。” “你在漓县先当心自己安危,幸亏今日鬼打墙没出事。” “不光没出乱子,我猜就是残念吸引香囊,才让你能出来,我们应当还得谢谢小连鹊。”问荇笑。 哪怕他只是柳连鹊的一缕残念。 许这又是柳家的什么局,或者单纯是香囊上柳连鹊的魂魄吸引了小连鹊,但这不算是一次糟糕的相遇。 “说起来,你是如何破开鬼打墙的?” “哦,他放我走了,临走前还替我修好了灯。” 柳连鹊心下怀疑。 他年少时性子老成,但对生人极其戒备,应当不会轻易信任别人。 第453章 更不会干替来路不明的人修灯笼的事。 问荇看出来他的疑惑,眼中含笑:“因为我和他说我是你相公。” “要是不修好灯笼让我走,他往后就没相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柳:给你修了灯笼,你快走。 小问:还会再来的! 小柳:……下次不修了。 小柳眼里问荇还是个奇怪但不坏的怪哥哥。 第193章 我想离开 “你在诓我。” 柳连鹊脸微微红了下,但并没被问荇的说辞给唬住:“我幼时向来不信这套。” “就知道骗不过你。”问荇笑着摇摇头。 “的确,他看着也不好骗,所以我只说了我下次还会来。” 诓不来戒备心重的小大人,但对柳连鹊胡搅蛮缠还是有效果的。 “他记不清自己名字,也不肯同我多说什么,看起来已经在井口待了很久,也不知道害不害怕。” “会怕。” 柳连鹊轻声道:“就算瞧着镇定,也还是会怕。” 他身上剥离出的残念若就是年少的他,晚上动弹不得还突然遇着个青壮男子,面上再镇定,心里早就发虚了。 “我知道,那里对孩子来说太黑太冷了。”问荇抓着柳连鹊的手。 “虽不清楚他为何会在节骨眼上和我遇见,但我会想法子带他走。” “可能也是我瞧着太凶了,他不愿信我。” 问荇声音带了委屈:“我就不该凶他。” “与你无关,我幼时……性子就是如此。” 柳连鹊想了会,可没得出解决的方法:“我也不知让你怎么取信于他。” 年少的他听多了流言蜚语,甚至自己都不愿信自己,更别提去信任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慢慢来吧,离迎春宴还有八日,要是他不肯和我走,我寻机会找道士来把他直接带走就是。” “听着更吓人了。” 柳连鹊被他逗笑了:“你看着办就好,但在和园,万事都要小心。” “他能和你遇见,或许也是谁设的局。” “难得见次,我还净让你担心。” 问荇抓着他的手凑过来,把柳连鹊整齐的衣裳揉得乱七八糟。 哪怕没表现得明显,他也能看出柳连鹊很焦虑————他不清楚外头的情况,却明白失败的代价。 问荇不害怕有人做局,他和柳连鹊的相识本就是一场残忍的局。 “不,是我关心则乱了。” 柳连鹊垂眸,沉默了好一会才接着道。 “我知道,我们往后还有很长的时日。” 他声音平静,似在宽慰问荇,又似在宽慰自己。 当下的问荇所遭受的是本该两人共同面对的麻烦,他却只能在香囊里等待,出些未必有用的主意。 如果可以…… 他竭尽全力想着解法,突然又开始感觉到疲乏。 时间到了。 “下次再会。” 问荇的声音模糊、扭曲,略微带着嗡鸣。 仿佛只是次寻常的离别,寻常到过几个时辰,他们就会再见。 柳连鹊闭上眼,攥住拳,不甘的念头愈发强烈。 …… “您下回别来了。” 小连鹊脸色难堪,看着自来熟坐在他对面的青年。 果真是个混不吝,连着几天来找他扯闲话,就差搬个凳子守在井口。 后来见他不回话,这男人居然自己和自己聊上天,从吃什么到天气怎样,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说,每晚非要在他跟前坐小一个时辰。 这都第四次了。 “别生气。” 问荇笑眯眯:“我同你说说我夫郎怎样?” 小连鹊真有意思,被他弄得又羞又气又拿他没办法。要不是怕吓着孩子,他也想坐到井锁上。 “我不听他人的闲话。” 少年低着头,气得够呛:“公子把自家事拿出来讲,你夫郎定是不乐意。” “他乐意。” 问荇得意道:“他喜欢我,我说什么他都乐意。” 小连鹊难以置信地抬头,脸上露出几分与年龄相符的委屈和无措来。 这男人长这么高,怎么全然听不进话。 问荇也不管他乐不乐意,自顾自开口。 “他家里不喜欢他,他爹是个草包走得又早,他娘喜欢他弟弟,哪怕他弟弟没出息。” 小连鹊愣了下,抿着嘴不再态度强硬。 “他家分明很富裕,却被随便许了桩婚事找了个赘婿,被迫和我出来过苦日子。” “对了,我家也不好,爹娘兄姐都又穷又坏,我和他门不当户不对,我夫郎当时就是瞧我长得还行选得我。” 问荇唏嘘:“所以不能凭着脸选人,还好那群人里头没有比我长得好看的。” “那你们过得怎样?”小连鹊无语凝噎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问。 “就那样吧。” 问荇站起身来:“时候到了,下次再见。” “……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小连鹊在心里不停权衡着,可还是完全揣测不出眼前人的目的。 “因为没什么能说的了。”问荇坦诚道,“你脾性和我夫郎很像,不想干什么,九头牛都掰不过来。” “我已经来了四天,你还是什么都不愿对我说,只能我多说些。” 第454章 “往后请别来了。”小连鹊固执地重复了遍,问荇没生气,反而笑了。 “你看,就这么大个孩子,还天天板着脸。” “我明日还会来的。”他往后退了几步,“我离开之前,我每日都会来。” “我要带你走。” “带我走?”少年讶异,“你为何要带我走。” 他戒备地看着问荇,语调都变快了:“我并非您说的柳连鹊,若您是想找柳连鹊,怕是认错人了。” 他无名无姓没有记忆,醒过来时就在井边,不知过了多少年。 如果有人牵挂他,应当早就来了才对,怎会等到现在。 眼前的男人一定是认错人了。 “你难道不想走吗?” 问荇反问。 “这里又冷又黑,我呆着都不舒服,你岁数这么小,应当更受不住。” 小连鹊沉默了,没回答他。 问荇转过身去:“不说也没事,下回同我说也不迟。” “明日见。” “你走夜路不用提灯?” 小连鹊忍不住开口问。 这几日男人都是摸着黑来,摸着黑去,但如果是人,就应当需要灯照亮前路。 “你畏光,我自然不会带。” “否则你真跑了,我同谁说话?” 小连鹊怔住了。 随后,他缓缓抬起手。 问荇眼前骤然浮出淡淡的荧光,忽明忽灭无比脆弱,青衣少年低着头,小声道:“路上当心。” 他明明只是极弱的残念而已,点鬼火对残念来说,是件消耗极大的困难事。 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没法不在意眼前人。 问荇回过头对他微微笑了笑,那张明艳的脸把小连鹊看呆了。 难怪他夫郎光会看脸选了他,要是男人能少说些话,就更好了。 等回过神来,问荇早已没了身影。 清晨。 离迎春宴已然没几天,场子布置得七七八八,柳家那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查看的,多数对醇香楼的效率感到满意。 问荇连着几日都没看见柳夫人和柳携鹰,远远瞧见今日来的也只是个柳家旁支,同许掌柜说了声,悄悄离开和园。 他白日打算就在漓县里头转悠,晚上则要去寻河鲜。算算时间,今晚去捕捞新鲜的河虾,迎春宴上拿给厨子刚刚好。 问荇在大街小巷里东拐西拐,拐了半个时辰,终于能确认身后没跟着小尾巴。 他还没想好先去打听些柳家的近况,还是试探着去找谢韵碰面,就被只鸽子堵在巷口。 “咕咕!” 凡鸢看起来精神比之前好,瞧见问荇激动地拍着翅膀。 “我今日身上没带米。” 问荇摊开空空如也的两手。 “咕……” 鸽子垂下脑袋,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它飞到半空,翅膀里落下纸条。 问荇接住纸条,这次的字条上只有廖廖几个字,写得潦草。 “把他肉身带出来,我会接应。” 之前长生那封没写完的信中提到让他寻找的,应当是柳连鹊的躯壳。 问荇环顾四周,没看见长生的影子。长生说的接应,恐怕是要等到开始寻柳连鹊肉身的时候。 “长生那的情况怎样?” 长生已经好久没出现,有消息都是通过鸽子给他递信,实在是过于反常。 而且之前那封信为何只写了一半,问荇到现在也不知原因。 凡鸢傻乎乎摇摇头,又点点头。 还是问不清楚。 问荇将纸条揉成团藏好,眼下得办好迎春宴混进柳家,找到柳连鹊的躯壳让他魂魄归位。 说着简单,实际上没有道士协助,要想让魂魄归位很难。 可眼下长生情况不明,得做好长生来不了,或是来了帮不上忙的准备。 送走凡鸢,问荇去县衙门口也碰了圈运气。 很不巧,谢韵今天不在县衙里。 他寻了辆脚程快的马车,提早赶去离漓县最近的,盛产河虾的江与河汇聚处。 等到他下了马车,小鬼们也刚好出来活动。有小鬼们帮忙,寻找起河虾轻而易举。 问荇给桶底压上石头和水藻,挑拣被扔上岸的、个头最大的河虾,顺道把个头小的河虾重新丢回湖里。 和小鬼们忙活到大半夜,挑出来整整五桶,每桶里头每只河虾都品相极优。 随后他来不及喘息,稍微收拾下衣服,准备喊上花大价钱请的车夫,连夜动身赶回漓县。 “为什么今晚不再留会?” 进宝趴在木桶上,数着里头到处乱游的河虾,还有些意犹未尽。 “我同人有约,今晚得回去。” 已经到了半夜,问荇却毫无睡意。 “谁啊谁啊,是大人最近偷偷去见的那个鬼吗?”进宝好奇。 “什么鬼?”闻笛不明所以。 “你就该多出去转转,最近小问天天跑到井跟前,一坐就是好久。”郑旺神秘兮兮道,“所以我猜,他是和那个鬼有约了。” “算不得鬼,井口的是残念。” 黄参原本还担心是什么可怕邪祟恶鬼缠上问荇,后来发现只是个残念,才放心没去管问荇每夜去井口做什么。 “黄叔,这不要紧。” “要紧的是小问居然大晚上私会别的鬼。”郑旺眯着眼,“除去柳少爷,他居然还会对别人这样。” 第455章 “小问快和我说说,他是谁啊?” 他和进宝之前也偷摸跟着问荇想要窥探到井口残念的模样,可似乎井口的残念和其他残念不一样,只有问荇能看见他。 进宝说那残念气息熟悉,弄得郑旺愈发抓耳挠腮。 可任凭进宝和郑旺怎么好奇追问,问荇只是上马车后闭着眼假寐,装聋作哑。 他说过每晚都会去见他的。 天边泛起紫红色。 问荇赶到井口,又看见了青衣少年。 少年低着头,分明是两颊应当还有些肉感的年纪,他已然身形清瘦,脸上鲜有幼态,初显出俊秀来。 见到他,少年有些诧异:“为何这么晚才来?” 随后,他意识到这么说似是带些埋怨,连忙板着脸改口:“下回别来了。” “晚上遇着些事,连夜赶过来的,来迟了,抱歉。” 问荇看着天色,今天他恐怕待不了一刻钟。 小连鹊定睛看,青年确实风尘仆仆,像是刚半了什么急事,他心中略微有些触动。 他明明可以回去休息的,还是来了。 “想好了吗?” 问荇看向小连鹊:“想不想离开井口,去别的地方?” 小连鹊脸上露出无奈,终于肯吐露些实情:“如你所见,我一直待在此处无法离开。” “而且我不知道自己是谁,离开了,也不知能去哪。” 剩下还有原因他不敢说。 他怕问荇要带走的人不是他,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你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就好。” 小连鹊继续沉默低头,身子渐渐透明。 “没事。”问荇没有丝毫急躁,“若是还没想好,那等明日。” “我还会再来的。” “我想。” 就在身形要消失在阳光下的前一刻,小连鹊突然开口。他混混沌沌守在这,已经被困了太久了。 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怎么来,该到哪去,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存在,可他心中有着愈发强烈的念头。 他看向问荇的背影,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想离开。” 第194章 来编竹编 “好。” 声音落下,井锁上空无一人。 “问小哥,这儿!” 问荇走到屋檐下,阿明抓着个饼朝他招手:“有些事得你拿主意。” 许曲江走过来,瞧见问荇有些讶异:“怎么不回去歇着?” 他大早上看到后厨里摆着鲜活的虾已经很讶异了,没想到问荇跑好通宵,现在还能精神抖擞。 “我不累。”问荇笑了笑,他现在确实是毫无睡意。 “怎么,出什么事了?” “就是装茶的杯子,柳家之前说可以用他们那的,昨日也送了批过来。” “我们瞧着柳家送来的瓷杯倒也没问题,只是不适合小娃用,可现在去买批新的茶具也来不及了,给孩子用的茶具本就少之又少。” 许曲江把杯子摆在桌上。问荇拿起白瓷杯看了看,虽然瞧着模样不错,但对抓力不够的孩童来说拿起来偏重,而且装了水还容易脱手。 若是几岁的孩子也用这茶杯,的确很容易摔着让自己受伤。 “能寻到木茶杯吗?” 木茶杯不容易摔碎,而且抓在手里不容易掉。 “能是能,但寻到的木茶杯料子好的模样不行,模样好的料子又达不到柳家的标准。” 采买苦着脸:“是我们思虑不周,之前这么久都没想到小娃娃。” 孩子不适合用成人的茶盏不过是个极小的细节,能够想到,其实已经算得上锦上添花。 问荇灵机一动:“有没有料子好的竹木茶杯?” “竹木?”采买仔细想了想。 “我昨日找到过紫竹木的茶具,但那茶具太简单了,就是把紫竹木简单处理过,实在是摆不上大宴的台面。” “而且竹茶具真的太容易坏了。” 紫竹材质坚韧,但也只是相对竹木而言,木制茶杯的寿命总归是远低于陶瓷制茶杯。 “瓷胎竹编呢?” 问荇又想到柳连鹊的书,那里面记着往瓷杯上编细竹丝的方子。 其实就是给瓷杯上竹套,但能让茶盏更加精巧好用。 “我也听说过这个,瓷胎竹编倒是行!可那家店里头也没有会竹编手艺的。”采买叹了口气,“瓷胎好找,竹编得找手巧的篾匠。” “你先去买个紫竹杯,再买些品相好点的竹丝。” 紫竹杯和竹丝都很好买,采买得令后立刻行动起来。 借着采买离开的空当,问荇和许曲江简单说了些在柳家的安排。 “我必须要再去趟柳家,望掌柜到时候帮我把。” “你想要进入柳家不难办。” 许曲江不假思索道:“只消到迎春宴结束后,醇香楼派你去领赏即可。” “不,不是需要掌柜帮我进柳家,就算不是我去领赏,柳家一定会想办法找我。” 问荇附在许曲江耳边:“我是怕出意外,所以需要掌柜到时候……” “好办是好办,但为何要做这些?” 许曲江惊疑不定:“你是觉得他们定会对你做什么?” “只是以防万一,我也希望用不上这法子。” “好,若是真遇着这种事,我一定帮你。” 第456章 许曲江神色凝重。 和许曲江约定好,采买也急匆匆跑了进来。 他将紫竹杯放在桌上,问荇拿起细细把玩,随后把杯子浸入水中,再拿在手中掂量。 “没有雕刻的花纹,对孩子来说还是容易掉。” 采买解释道:“那边掌柜说没有紫竹杯带花纹是因为竹茶具容易坏,基本上也用不来几次,他们就不会在雕工上花心思。” 紫竹质地比一般竹子硬,想要雕琢精细也很难。 问荇只得放弃往紫竹杯上雕刻的念头,又捏起比面条还细的竹丝,尝试着用最简单的方法编成一缕,然后弯成圈。 他心里有了考量。 “你再多寻些竹丝,还有编竹编的用具,其他事由我来。” 问荇是要亲自做竹编? 采买很纳闷,他记得问荇没有这门手艺,但见许曲江默认,也就应了下来。 一大堆最好的竹丝撑死也就几百文钱,比他预想中要省了不少。 反正问荇总归有办法。 问荇自然不会竹工,但他认得会竹工的人。 确切来说,鬼。 “我,我来编杯子?” 闻笛看着眼前摆放整齐的竹丝,露出些迟疑,非常不自信地说:“我已经很久没编过杯子了,手很生。” “之前编过就行,试不出来名堂也不要紧。” 篾匠里头有两种人吃香,一种是力气大的,一种是手巧的。闻笛显然就是后者,心细的篾匠竹编大都编得好。 “试试呗。”郑旺起哄道。 “我还没见过闻笛的手艺呢。” “那,那我试试。” 闻笛捏着问荇烧过来的雕刀,手微微发抖。 他曾经也是年轻篾匠里头手巧的,的确会雕刻茶具编制竹套,只是还没学精本事就没了性命。 他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其他五个鬼自觉背过身去。 “我们不看,你放心编!” “需要怎样的竹编。”闻笛这才敢看问荇。 “编得紧实简单就好。”问荇将柳家拿的瓷杯搁在桌上,示意闻笛,“就按这个规格编。” 瓷胎竹编不需要太花里胡哨的技巧,只要竹编足够耐用、紧实且美观。 闻笛松了口气,这倒是好办。 他尝试着捏起一根竹丝,竹丝却从他的掌心穿过,掉在地上。 “我来帮忙!” 眼见闻笛又要丧气,进宝毛遂自荐,替闻笛拿稳竹丝。问荇替他倒扣茶杯,将竹丝摆在适合编的位置。 闻笛轻声道谢,随后表情严肃,全身心投入到竹编之中。 鬼很难拿稳真实存在的物品,得亏竹丝够轻飘,闻笛才能够让其交叉细密编制起来,可仍有些没编到位的地方,再由问荇来帮他纳得紧密。 趁着闻笛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竹编之外的事物,其他鬼好奇地围观起来。 精细的竹编干起来很慢,哪怕闻笛越纳越快,问荇还在后头替他善后,一个时辰过去了,也将将编好大半个茶盏。 “不用瓷胎上全编满竹丝。” 闻笛指着茶盏的中上部:“编到这就行。” 在瓷外加竹编可以让茶盏不容易脱手烫手,这个目的达到即可,编得太满还容易喝茶时嘴碰到竹编。 “你擅长这些,都听你的。” 闻笛这才放心地开始收尾,将竹丝细细纳齐整,使得茶盏外恰好套了层不多不少的竹编。 “太厉害了!”进宝拍着掌惊呼,“看起来就像长在茶杯上一样!” 闻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完这只茶盏,他马不停蹄开始忙下一只。 一个晚上过去,靠着鬼和问荇帮忙,闻笛总共纳好了五个茶盏。 柳家来赴宴是人里岁数小的孩子不多,明晚再纳五个也就差不多了。 “你真帮着大忙了。” 虽说茶盏只是个可以忽略的小细节,但没有闻笛,醇香楼做不了这么好。 闻笛扯了扯嘴角,怯生生笑:“能帮上忙就好。” 篾匠能编好竹编是理所当然,他很少被人夸,问荇这话让他觉得不太好意思。 朝阳升起。 小鬼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伙计们开始从梦里苏醒。 阿明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模糊的视线定在茶盏上,他张着嘴,忘了闭上。 怎么一晚上过去,好多茶盏多了个漂亮的竹套子。 他难以置信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眼花,差点一蹦三尺高。 也太了不起了! 桌上静静搁着五只精巧的茶盏,不光让阿明感到诧异,惹得往来厨子跑堂们都纷纷驻足观看。 但两夜没睡的问荇趴在桌边假寐,谁也没敢大声惊叹把他吵醒,都只是暗暗赞叹,随后蹑手蹑脚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伙计们:问小哥怎么什么都会? 小问:我有专业团队。 第195章 许久未见 “是位故交篾匠的手艺。” 问荇补觉醒来后,如此对许掌柜解释:“昨夜我去拜访过他,是他给瓷杯上编了竹丝。” “居然还有此等高手!” 许曲江虽然奇怪问荇是哪来的时间找人,可心中更多是涌起惊叹:“小问,你的人脉当真了不起。” 本想着问荇家境不好,应当不认得什么三教九流的厉害人,原是他狭隘了。 第457章 他其实是不是人脉好,而是鬼脉尚可。 问荇面不改色,谦逊道:“运气好,认识些乡野里的能人志士。” “今晚我再去寻他一次,应当就能做出十来只同样的竹编茶盏。” 二两银子被摆在桌上。 许曲江满脸欣喜:“那可真是多亏了你那位友人,你记得把银子带给他,算是给他的工钱,不够尽管提。” “他只是顺手帮忙,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篾匠做竹篾平时也不挣钱,就算你和他交情好,该给他的银子分文不能少。” 许曲江板起脸:“若是去专门订孩童用的茶盏,要花的银子可比这更多,他要是不愿意收,你就先替他拿着,你能在漓县找着人也很辛苦了。” “我替他谢过掌柜。” 问荇只得收起那二两银。 鬼不需要阳间的钱,但可以拿钱换些别的,到时候拿银子给闻笛烧些他想要的物件过去。 这次茶杯的事,他的确是帮了大忙。 茶盏的事得以解决,许曲江又得忙着招呼来和园的柳家人。 随着日子一天天逼近,柳家派来的人从小厮变成旁支,来得人也越来越多。今日来的人是柳培聪,他身后还跟了五六个家仆。 “问公子,许久不见。” 他没先和许曲江问好,而是冲着躲在人群里的问荇点头假笑。 问荇也同他问好,回了他个看上去诚挚的假笑。 许曲江和柳培聪一一介绍醇香楼做的准备,也特意提了将茶盏和竹编结合的巧思,但依照问荇的意思,没刻意提起他的功劳。 竹编一亮出来,就引得柳培聪连连称赞。 “还是头次有酒楼想到孩童拿瓷盏不便,醇香楼有心了。”柳培聪饶有兴趣看着精巧的竹编,“这是瓷胎竹编?真有意思。” “若是能让我早些知道醇香楼还有这等手艺人,我愿意多出些银子,让其他茶盏上也编竹丝。” 他轻轻搁下茶盏,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身畔的小厮心领神会,立刻捧着一堆铜钱,分给在场的伙计们:“这几日劳烦诸位,这是老爷给的赏钱,都拿着罢。” 伙计们领了赏钱,个个都眉开眼笑。 “问公子,你过来下。” 分赏钱的小厮径直越过了问荇,柳培聪接着机会将问荇喊到一边,亲自给他递上一两银。 问荇受宠若惊不敢上前接,柳培聪干脆把银子塞在他手心:“别太局促,拿着就好。” 他关切地问问荇:“问公子这几日在和园,过得还好吧?” “一切都好。” 问荇低着头,面露不安,把孤立无援的穷赘婿演得十成十:“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不不不,不光是你,整个醇香楼都做得太好了。” 柳培聪哈哈大笑:“我就是怕你受欺负。” “本来今天该来的是携鹰少爷,只是他最近闹脾气,就是担心他迁怒你,所以我顶着风就自己来了。” 问荇了然,柳培聪这是要拉拢他。 他抿着嘴,慌忙解释:“我同二少爷只是有些误会,二少爷做得自有他道理,是我之前想得不周全,您不用太担心我。” “不,你就同之前那般行事便好,不用顾虑携鹰少爷。”柳培聪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你同我说心里话,你被他奚落这么多次,真对他毫无芥蒂?” 问荇眼中闪过丝不甘,长睫毛抖了抖,声音里带了些无奈:“我……我真的不怨他。” 柳培聪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好,不怨就好。” “但他自小娇生惯养,若是真让你不快,尽管要提出来。”柳培聪意味深长,“毕竟你是柳大少爷的相公,不能丢大少爷的面子,不是么?” 听到柳连鹊,问荇的反应比刚才更加剧烈,身子颤栗了下,声音依发着抖,但微微阴沉。 “是,我不能给我夫郎丢人。” “你是聪明孩子,知道便好。” 柳培聪又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随后满意地扬长而去。 问荇转过身,眼中惧色消弥殆尽。 若真是个平日窝囊但又有些血性的穷赘婿,恐怕的确会被柳培聪的话煽动,等到迎春宴柳携鹰挑衅时,去用激进的办法还击柳携鹰。 他和柳携鹰把事闹大,柳培聪自然能坐收渔翁之利。 问荇眨了眨被冷风吹得发涩的眼睛,混迹在跟随柳培聪的伙计们之中,听着柳培聪和许曲江有说有笑。 柳培聪说话滴水不漏,哪怕许曲江已经有意把话题往柳家上引导,他也没说出什么真正有价值的内容,每次都轻飘飘地绕开来。 等到送走柳培聪,连许曲江脸上都露出细微的疲色。 应付这种经商和念书都没太大建树,偏偏擅长勾心斗角的人精,实在是有些消耗心力。 问荇叮嘱伙计们注意许掌柜身子,随后借口去买新竹丝,从和园的偏门离开。 外头冷风比前几日还厉害,冻得人要睁不开眼,丝丝缕缕寒意仿佛能够渗透衣服,直直钻入被血肉包裹的骨头里。 问荇将香囊藏在胸口,看似漫无目的地转悠着,时不时打量下那家店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哪户人家贴的对联,面露好奇。 他走的路线凌乱又随意,像是个无事可做的外乡人,实际上越走离县衙越近。 第458章 临近除夕,谢韵今日应当在县衙里处理公务。 他远远看了眼,县衙的门禁闭着,门前也没什么行人,只有打着哈欠的衙役在守门。 依照之前的经验,谢韵应当也在想方设法给他递消息。可他从县衙路过,衙役们只当他是普通行人,也没谁有要和他碰头的意思。 问荇还在考量要不要上前直接问,正巧来了个想要问些事的漓县百姓,衙役不耐烦搓了搓手,含含糊糊道。 “你下回再来。” 老县令只想安分养老,平日里鲜少管芝麻事,一些民生的琐事都是县丞那头在管。 男人本来想说年关到了,手脚不干净的人多起来,有人偷了他家银子,他心里急得很。 可听衙役意思,县丞和谢韵都不在,他只得按下焦急失望地离开。 还不在,莫不是遇到了什么状况。 问荇默不作声,绕了远路往回赶。 走得冷太冷,冻得问荇手已经没了知觉,他买了碗豆沙圆子羹,坐在小摊边歇脚。 静下心来看,漓县的确是个好地方。 由于河网多,别的季节草木茂盛景色好,冬日瞧着平静的水面也别有番意趣。 百姓们聚在小摊边上说着笑,摊贩手上忙得停不下来,但心早就飞回家里去,嘀咕着自己今天肯定要早早收摊。 “给我腾块地。” 熟悉的声音响起,问荇放下勺子抬起头。 “咕!” 凡鸢落在他膝盖上,眼馋地盯着问荇碗中的圆子。 可惜鸽子的嘴太小了,没法叼起一个就跑,只能不甘心地又飞回道袍青年的肩头。 “道长,许久未见。” 问荇笑吟吟指了指边上的摊子:“要喝圆子羹吗?我可以请你一碗。” 长生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些,身上的道袍有些脏,万幸的是脸色还算过得去,依旧带着轻松的笑。 “我就不必了,倒是你……” “问荇,怎么沦落到蹲地上吃圆子羹了?” 第196章 门派凋敝 “怕到时候迎春宴结束,柳家怀恨在心,把我捆起来打一顿,所以趁早吃些好的。” “他们不会让你出事,留着你自然有用处。” 问荇的圆子羹见了底,他站起身来:“去旁边说?” 他们来到处桥头的柳树边,这里人迹罕至,但长生还是支了结界。 场景同他们第一次见时何其相似,只是短短半年,长生身上的潇洒劲儿却褪去大半,像是翅膀被系了石头的鸽子,无法振翅飞翔。 “之前给我的信为什么只写一半?” 问荇从他掐诀开始数数,长生现在支结界的速度似是比之前慢了些。 “没怎样,就是没墨了。” 长生沉默了下,敷衍到:“不提这些,总之你把柳少爷带出来,我有办法让他魂魄归位。” “只需要带他出来?” “是,但你得能把他带出来。”长生苦笑,“这也是我来此处要提醒你的,最要紧的事。” “这些天,我查了很多师门里的藏书,虽然不清楚剥离他肉身和魂魄的具体方式,但能确信压住他的镇物有五个,对应的是五行。” “这是一种很寻常的封印法术变来的高深术法,但不管怎样,镇物不破,封锁他肉身的宅子无法打开是必然。” “五种镇物全部属阴,阴气重的田是木,阴气重的宅邸是金,若是我没猜错,你应当八字也很阴。” “是。” 问荇上辈子被家里人拉去算过八字,八字纯阴且火旺,又硬又阴的命格。 “依照道长所言,剩下两个镇物五行分别是土和水?”他立刻想到了那口上了井锁的水井。 “我在和园里见到过口井上面盖了锁,且有我夫郎的残念附着于此,会不会这就是柳家设下的属水镇物?” “极有可能!” 没想到短短几日,问荇已经有了发现,长生面露喜色:“这么一来,镇物就找齐了。” “柳少爷能出宅门,能离开鬼地,说明鬼宅鬼地已经困不住他,你这自然也不成问题,只需把水井里的残念度化,四方镇物皆可破。” “还有属土的镇物。”问荇提醒他,“既然是五种镇物,应当缺一不可。” “我之前担心寻不到的是属水的镇物,属土的镇物……若我没猜错,应是柳少爷自己。” 长生面露难色。 “确切说,他的魂魄和肉身互相镇压成了闭圈,这是长明干得出的歹毒事。” 柳连鹊是戒备心很强的人,非常能忍又心性稳固,也注定他遇上刺激容易靠封闭自己来抵御外壤。 没了肉身的魂魄脆弱,没了魂魄的肉身封闭。 这点若是被利用,哪怕其他镇物都没效用,柳连鹊的灵体依旧会魂魄不稳,略微受点怨气就失去神智,而存放他肉身的宅子也会固若金汤,容不得外人侵扰。 “所以本该契合的魂魄和肉身互相牵制,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 “没错。”长生颔首。 “柳少爷本身才是最厉害的镇物,其他镇物都是次要的。” “我本来想着若是找不到属水镇物,我们拼死一搏,我助你强闯入宅邸,柳少爷大抵也不会把你排斥在外,甚至会拼命庇佑你。” 问荇对柳连鹊来说,一直是个例外,所以他思虑周全后,认为兴许有问荇在,要带走柳连鹊也不棘手。 第459章 毕竟问荇只要想带他走,柳连鹊就会毫不犹豫的跟随。 听起来很简单,可问荇却没敢松懈。 “还有个问题,柳家的态度不对。”他脸色愈发凝重,“照你所说,我不过是个被选中的火镇物,若是不能毁掉我,让我远离柳家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应当把我扔去千里之外,为什么会之前召我回来,这次也默许我跟醇香楼来漓县呢?” 长生噎住了。 这他还真没想到。 “兴许是他们想要加固你身上的术法?”他试探着问。 “我不光是最麻烦的镇物,也是最难加固的镇物。” “就算不提就在和园的水井,宅邸和鬼地都更方便他们加固。” 问荇沉吟片刻:“现在三处镇物皆破,我觉得他们会不会是想换个法子?” 长生否认:“不可能,阵法一旦开始,除非被彻底破坏,否则不能重新构建,只能通过镇物加强阵法。” 这也是很多封印明明松动得厉害,却还是只能不停缝缝补补,没法彻底翻新封印的原因。 “如果他们想要的,就是镇物彻底破坏呢?” 对啊。 不破能不立,但若是破了,就能够重新布局。 思路骤变,长生的呼吸突然有些困难。 柳家想要靠禁锢柳连鹊生魂达成目的,问荇无疑是最大的变数,他们曾经几次三番想要压下去变数,都以失败告终。 与此同时,柳夫人也应当发现家里的运势并无扭转,反而在下滑。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柳家频繁地解除问荇,试探问荇,甚至召他回到柳家。 有没有可能,柳夫人是打算彻底破了所有镇物,然后让长明重新构建起一个成功的术法————让柳连鹊的生魂继续被禁锢,能够给柳家带来帮助,且没有问荇这档麻烦事的成功术法。 他的脊背渐渐发凉,说出的话都好似不是自己的:“……确有可能。” 柳连鹊心性坚定,用他做土镇物注定这一方镇物难破,柳家顺水推舟,让摧毁了三个镇物的问荇继续摧毁另外两个信物,反倒比他们自己破开土镇物方便得多。 “在和园遇到小连鹊,果然不是巧合。” 问荇倒是很平静:“那就先别破井锁,我们要想办法把井锁加固,然后在柳家前带出柳连鹊。” 其他三个镇物弥补不了,在水镇物不破的情况下试着让柳连鹊魂魄归位,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只是这样,他对小连鹊的承诺,就要晚些履行。 希望小连鹊别太害怕或者难过。 “对,对。” 长生回过神:“只要他的魂魄回到肉身,任何阵法都无法再影响他。” “到时候我附在凡鸢身上随你进柳家探究竟,说什么都要把柳少爷带出来。” 井锁是最早落下的,应当也是最弱的镇物,就算他再去加固,也撑不了多久。 而且要是遇上长明,井锁更是脆弱得仿若不存在。 “我知道了,劳烦道长费心。” 交谈间问荇一直在观察长生。 之前还只是怀疑,他现在非常确信,长生的身子非常虚弱,而且反应也比之前迟钝。 “你真的没事吗?” 他试探道:“若是真身子撑不住,我自己去就好。” 无论如何,他都要涉险救柳连鹊。 “我要跟你去,虽然不是我造的孽,但这是我们师门造的孽。” 长生轻叹口气:“长明为祸人间,作为我师门出来的人,师门里也会损失气运。” “虽然我越来越觉得,有些事不过是上天注定,气运不尽然是他毁坏的。”他不合时宜地扯出个笑,喃喃自语。 “长明算是在逆天而行求长寿,兴许我们也是。” “他既然是你师兄,至少也有百来岁了,已经足够长寿。”问荇好奇。 “不够的。” 长生定定看着问荇,银灰色的瞳里带着些疲惫:“活得越久,越会害怕自己哪日要离开。” 因为知道岁月漫长,才知道漫长岁月一旦被打破,残存的那点零碎时日将会有多么脆弱。 “这就是你师门其他人不愿出来,让你出来的理由?” 问荇眯着眼:“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偌大的仙家门派,我居然只看到你在四处奔忙劳碌。” “之前有些事分明你已经解决不来,可依旧没有你的师伯师叔愿意出手。” 虽然长生没有明说,但问荇从长生的只言片语里已经能拼凑出好些信息。 长生的师门就算没有凋敝也情况不算好,原本长寿的道人们遭遇了衰老的恐惧,一时间道心大乱闭门不出。 联系到长生之前含含糊糊说过的,长明叛逃的理由,他甚至可能就是因发现修所谓的道无法长生而叛逃出去,想要用邪魔歪道来求长生不老。 门派里多数人在避世,但总有人需要偿还长明欠的债————仍然有一小部分弟子愿意离开门派,受命在尘世中奔波,长生就是其中之一。 可越是奔波操劳,他就越逃不了时间带来的损耗。 “问荇,别问了。” “真的别问了。” 长生不再接着往下说,打断了他的猜测:“你猜的应当没错,但说出这些,未免有些……” 第460章 他避开问荇的目光:“哪怕抓不住长明,哪怕我的确道行尚浅,我也会尽自己的全力帮你。” 他游走各处多年,寻找着长明的踪迹,也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 大多数人或是不信他,或是偏信他,难得遇上问荇和柳连鹊待他平和,他也愿尽自己绵薄之力。 “我知道,但既然是帮忙,也别把自己的命搭上。” 问荇看长生这状态,隐约生出不好的预感:“毕竟也没几个能帮我的,你要是刚和柳家人打照面就出事,我就得单独去撬锁了。” “等等,说起这个,我有东西给你。” 长生一拍脑门:“谢韵姑娘你还记得吗,她乐意帮你。” “自然记得,我今天去县衙找她,没找到她。”问荇来了两次,本都不报期望了。 “你见过她?” “见过。”长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才心事太重,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她不知用什么法子,居然能找到我落脚的地方。” 长生拍了拍凡鸢的翅膀,哗啦啦落下如雪的纸片:“她说见你不方便,差人给了我这些。” 问荇捡起纸片,上面密密麻麻记了一大堆字,全都同柳家搭得上关系。 黑字是确凿的事实,红字是半真半假的捕风捉影。 谢韵从来没忘过和问荇的合作,只是她谨慎地选了种更稳妥的法子找到长生,辗转知会问荇。 她算到了道士有办法藏纸,算到了问荇会和长生碰面,只是没想到长生不靠谱,险些把此事忘了。 “你没同她说过我们要查柳家事吧?” 长生咋舌:“这姑娘可把我吓得够呛,突然带着群人冲进客栈里查贼,然后就把纸塞我抽屉里。” “最近漓县的确贼多,她应当是查到你也在漓县,所以猜到后顺路来找你。” 修道者的来无影去无踪,有时也比不过谢韵这寻常人缜密的推断。 “你猜的对,她居然还真从客栈里摸出贼了。”长生苦着脸,“临走前还警告我,不准拿术法做违条律的事,否则把我抓去县衙打板子。” “姑娘家的,天天把打板子进牢子挂在嘴上……” 问荇边听着他喋喋不休抱怨,边飞快地看着谢韵搜集出的消息。 长生终于抱怨完了,才想起些谢韵的好来:“对了,她还同我说,她会在县衙一直从年夜待到初七,吃住都在县衙里。” 意味着如果真的遇到紧急的事,可以去县衙里找谢韵。 问荇看向结界外,原处柳家朱红的顶若隐若现。 近看高大,远看渺小。 终于是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韵:你们凑一起准没干好事。 长生:那你来干嘛? 谢韵:巧了,我也不干好事。 —————— 不知道有没有宝觉得怎么镇物刚发现就没了三个很惊讶,所以给大家再多唠下镇物的问题。 1.水镇物是最早的,长明把少年鹊鹊的残念困在水井里,至今没有被破开。 2.小问是火镇物,他不想困住鹊鹊,火和土是相互促进的,柳家选他就是因为他俩的八字会互相依附,鹊总会出现在小问在的地方,从小问意识到鹊鹊存在起,火镇物就失效了。 3.鬼宅属金,埋着的符被小问挖出来的时候,金镇物基本就没了,进宝变成邪祟,鹊鹊能出门的时候,金镇物彻底失效。 4.阴地催木旺属木,鹊因为频繁跟随小问在地里遛,加上阴地里头鬼承认小问,小问潜移默化成了阴地的主人,阴地也没了用处。 5.土镇物是鹊鹊自己,也是现在仅剩下的,最强的镇物。 ————— 镇物不是一天一次破开的,小问从在柳家睁开眼起走的每步,其实都给现在铺了路。 小问和鹊鹊有些看似无意的善举或者“多心”,都会得到回报。 —————— ps:一般来说田地是属土的,土木间会有比较稳固的联系。 乱葬岗田地属木是特殊情况,请各位精通道学的宝不要深究(跪) 第197章 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 漓县街头的人少了很多,孩子们都被长辈关在家里头,街上来来往往的有无家可归的乞丐,更多是忙于挣钱的苦命人,大多脸色算不上好看。 醇香楼的伙计们也是忙着挣钱,但个个都喜气洋洋,全然不觉得自己命苦。 忙这几天,挣之前大半年才能挣到的钱,傻子才不乐意做。 灰羽毛的鸽子飞落在问荇窗前,问荇刚要从口袋里掏出谷子,就被“凡鸢”制止住了。 “我不吃稻谷。” 附着在鸽子身上的长生不满地抗议,随后落在角落里的暖炉边。 “其他暂且不论,柳家至少在住上没亏待你。” 他抖了抖翅膀,闭上眼睛:“井边实在太冷,忙了几个时辰,总算是加固好井锁了。” “你见到连鹊了吗?” “没。” 附在鸽子身上的长生抖落满身霜,这才讲话不打寒战:“他是镇物,本身八字同你五行相吸,应当只有你能看见,而且他会躲着我。” “这么关心他,怎么昨夜不随我去?” 长生纳闷。 “不敢见他,心虚得很。”问荇答。 第461章 其实他是想去的,哪怕可能会被小连鹊误会成不怀好意的人。可昨晚账目突然出了错,好不容易对完帐,柳家又突然派人找上了他。 “问公子,你能否明日和二少爷说几句好话?” 柳家下人唯唯诺诺弯着腰,小心同问荇商量。 一天中阴气最重,最适合加固镇物的时辰不等人,问荇趁乱同长生打手势,让他先行离开。 “我最近没见过二少爷,是哪里做得不好,惹着他了吗?” 问荇眼角余光确认长生已经飞出窗,才不安地垂下头反问,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也不是,就是二少爷他入冬后心情一直不好,见谁都不顺眼,所以……”被推出来的下人心中也虚得紧,讲话愈发磕绊。 他求助似地看向许曲江,希望许曲江能看在柳家面子上,和问荇说两句好话。 许掌柜心领神会,严肃地看向问荇:“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惹着人了?” “没有没有,真不是问公子惹着二少爷了!” 刚要松口气的下人见许曲江又把话掰扯开,快要吓得哭出来。 一个是暴躁跋扈的二少爷,一个是看着好欺负,却谁碰谁倒霉的赘婿,给这俩人谁头上扣锅都不合适。 他的命也太苦了。 问荇似没听见他的争辩,沉默良久,没辙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明日我尽量躲着二少爷就是。” “多谢问公子!” 下人松了口气,感激得几乎要给问荇磕头,全然忘了一开始求的是让问荇服软,而不是让他少出现在柳携鹰跟前。 被柳家家仆拖了很久时间,待到问荇又是独自一人,大年三十都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分明是寂静夜晚,可外头依旧有星星点点火把的光亮。 问荇举起灯朝着窗外看,今日就要开迎春宴,放眼望去外头全是柳家的下人在把守,他住的屋附近人尤其多。 不管是为了他还是柳连鹊的安全,问荇都只能作罢,好生躺在床上休息。 可小连鹊应当是会怕的。 他又朝着窗外看了会,这才吹灭柜头的油灯。 可早去的长生不知实情,他本想奚落两句问荇居然也知道心虚害怕,但见他情绪不高,还是忍不住安慰道:“到时候好好同柳少爷说清楚,他会理解的。” “井锁还能撑多久?” “若是放着不管,土镇物也没出事,井锁能撑三年,若是其他镇物全都损坏,最多能撑三日。” 长生吐了口气:“土镇物是命脉,它损毁会重创禁锢生魂阵法。” “若是长明要动手呢?” 长生艰涩道:“若是他在,井锁至多撑小半刻钟。” “不过我探查过周遭,暂时没寻到长明的踪迹。” 否则他也不会还有心思在暖炉边取暖。 “我明白了。” 问荇听见屋外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示意长生噤声:“你现在就是只寻常鸽子。” 长生不甘心地点点头,恋恋不舍看了眼暖炉,从窗口飞出去落在光秃枝丫上。 “小问,睡得怎样?” 许曲江敲了敲门:“见你昨日歇的晚,所以我让他们别喊你太早,但现在必须得起了。” “睡得很好,劳烦掌柜担心了,我马上就出来。” 收拾干净衣服,问荇将匕首压回箩筐里,身上只带了香囊推开门去。 又过去半个时辰。 来了几个打扮喜庆的下人,他们将醇香楼来的伙计围住,挨个搜他们的身,以防有有心之人带进去些危险的锐器。 搜到问荇这儿,他们只犹豫了下,没掠过他:“问公子,得罪了。” “没事。” 问荇大大方方张开手让他们搜,下人们忙碌了半天什么也没搜到,只搜到个空香囊。 问荇将香囊抓在手上,不愿让他们触碰:“这是我夫郎留下的。” 听到他这话,下人们自然不敢强搜,仔仔细细把看香囊看了四五遍,确认里头也装不了硝石或者毒粉,没在意地把问荇给放了过去。 又过去半个时辰,几个家仆寻到了问荇。 只是这几个衣着比先前来的要好,可态度远没搜身的强硬,连正眼都不敢瞧问荇:“问公子,您能不能去和二少爷说些好话?” 二少爷不知又犯什么病,自从听说问荇过得自在,就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关在屋里头砸东西生闷气,说什么都不肯出来。 他要是不肯参加迎春宴,或者迎春宴上摆谱,到时候可真就给柳家丢大脸面了。 问荇眉头微蹙:“我记得二少爷不想见我,我同他说好话,他应当会更生气。” 家仆吞吞吐吐:“除去说好话,您,您可以稍微再服些软……” 他也知道这对问荇来说是没道理的,但柳携鹰比问荇重要得多。 眼下其他人都劝不动柳携鹰,柳夫人正忙着招待客人,他们也只能找让柳携鹰生气的源头。 到时候把问荇哄过去,柳携鹰打他两拳骂几句出个气他们就权当没看见,二少爷气消了,自然就乐意出去了。 反正柳家有好郎中在能医好问荇,二少爷蛮劲也不大,大不了最后再多给些这穷赘婿钱。 “去倒是能去。” 家仆正打着算盘,问荇戒备地来了句:“可二少爷是性情中人,万一伤着我该如何是好?” 第462章 “我倒是贱命一条,若是把他伤人的事传出去,对柳家的名声不好。” 家仆们面面相觑,不禁汗流浃背。 问荇怎么猜到他们心思的? 但问荇说得也很有理,今天来了好多柳姓的旁支,和园过会该到处都是人,的确容易出岔子。 “我其实有个办法。” 问荇适时开口:“只是也不知管不管用。” “问公子,你请说。” 家仆们也是到处找救命稻草,听到问荇能想主意,被冲昏了头脑。 …… “看他样子,是怕了少爷,压根不敢来见你。” 家仆跪在地上不住谄笑,被柳携鹰拍落的碎瓷片就在他膝盖边上,茶渍洇湿了麻布衣料。 “他真说怕我?” 柳携鹰脸上阴晴不定。 问荇这狗东西,嘴里就没句真话,人前是副人样,可实际上是另副样子。他光想着,都恨得牙痒痒。 “是,听说少爷今天要去迎春宴,他当时嘴和鼻子都抖了。” 下人紧张得头越来越低:“还是……还是听着我们说少爷可能不去,他才松了口气。” “我呸!” “谁说我不去了,你个猪涝的瞎多嘴。” 重重一脚踢在下人身上,柳携鹰刚生出来的点好心情荡然无存,他居高临下,恶狠狠抓着下人的肩:“待在我家他还想好过?” “告诉他,今天这迎春宴,我非去不可!” “你给我滚,让他们给我来换衣服。”他嫌弃地擦了擦摸过家仆肩膀的手,“下贱玩意,都脏死了。” 下人忍着剧痛爬起来,连连应声。 “是,是。” 问荇这办法是有些费人,但总归是把柳携鹰哄出去了。 他连滚带爬出去寻柳携鹰贴身的侍女。 与此同时,几个下人也找到了问荇。 为首的下人手里捧着衣裳,恭恭敬敬低头:“问公子,请您更衣。” 问荇打开布包看了眼,里头的衣裳华贵异常,但没粗部麻衣便于他行动。 “我现在只是醇香楼里的跑堂,配不上这么好的衣服,而且我还在替我夫郎守孝。” 他盖上布包:“请把它还回去吧。” “哪里的话,您是柳少爷的人,您不适合穿,谁能适合穿呢?” 家仆跪在地上,将布包举高:“问公子也代表柳家的颜面,柳少爷的颜面,请您别为难小的。” 这是柳夫人的意思,既然问荇是酒楼跑堂无可避免,眼下人多眼杂又不能限制问荇的活动,那就让他穿得风光些。 不远处的伙计们纷纷往问荇的方向瞧,和问荇熟的见怪不怪,几个和问荇还不熟的目瞪口呆。 “所以问小哥是……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 阿明好笑地拍了拍小厨子的肩:“让你平时多打听消息,别只盯着锅看,都把自己看傻了。” “好了,该咋样就咋样别管他了,你的虾剥完没?” “我的河虾!” 小厨子如梦方醒,手忙脚乱地继续剥起虾来,心思却依旧飘在别的地方。 所以问小哥都不敢要的衣裳,该有多值钱呢? “换上吧,今日不用你打下手了。” 许曲江适时出现配合问荇。 “多谢掌柜。” 问荇听到许曲江同意,这才犹豫着接过衣裳:“这么好的衣服,我怕弄脏了。” “这衣裳既然归问公子,问公子穿得小心些就行,别担心弄脏弄破。” 真是个空有皮相的穷赘婿,居然还怕弄脏衣服赔不起,这种人真有本事气得二少爷成这副样? 柳家的家仆们难免在心里嘀咕。 和园,百花林。 这是和园中最大的景观园,因为春季花团锦簇,百花争相开放而的名,哪怕到了冬天,百花林里也盛开着如雪的白梅。 长辈们在茶室里品茶,柳家些已经懂了事,但还没及笄的女眷们就披着狐裘或是羽制披风,在此处谈天说地。 风冻红了姑娘们的脸,但除去身子不好的和胆子小的,还没人想要缩回四四方方的屋里去。 “真奇怪,这次来和园怎么没之前来心情好了。”一个鹅黄衣服的少女嘀咕,“我心里总是不舒服。” 姑娘们的直觉大多不错,另个带着银钗的少女附和:“不瞒你说,我觉得也是。” “兴许是冬日的缘故,这天也太冷了。”她抱着暖炉不撒手,“姐妹们说说就好,可千万别和爹娘叔伯们说。” 不然岁数大的长辈又该数落她们不懂规矩,毕竟这和园对柳家来说太重要了,连三岁稚童都知道要谨慎非议和园。 姑娘们叽叽喳喳去聊其他话,还有零零星星几个哥儿占着另一角的凉亭,也在悄悄说着闲事。 突然,一个红痣在唇边的哥儿眼睛一亮,指着白墙上的雕窗:“你们看那!” 其他哥儿闻声望去,顿时屏气凝神。 墨色的镂空雕窗外,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青年伫立于此,头发草草束起,胸口处扣了颗苍绿的松石。 青年瞳色乌亮,骨节分明的手正在拨弄落在肩上的白梅花瓣,薄唇抿起,宛如画中走出的人。 “真好看。”刚刚说话的哥儿小声补了句,“我怎么不记得哪家表哥生成这模样?” 第463章 “我认得他,他不是哪家表哥,是连鹊少爷的相公。” 岁数比他小些的哥儿压低声。 “我听我娘说连鹊少爷的相公是个穷傻子,这瞧着不像啊?” 当时他家爹还幸灾乐祸过,说柳连鹊再有本事,还不是让穷酸傻子占了便宜。 眼前这人举手投足与常人无异,仪态也不穷酸,若是傻子,恐怕天底下也没几个聪明人了。 “你信我,上次夫人四十生辰宴我来过,就是他。”小哥儿着急解释。 “咱们快都别看了,那是本家的赘婿,还在三年孝期呢,不能多看的。” “孝期穿得这么俏,红红绿绿哪里像守孝。” “谁叫他站百花林外头,他不知道这儿全是姑娘和哥儿么?” 有个哥儿嘴硬道:“是他要停在那,我就要瞧两眼。” 仿佛是应他的话,问荇整理好肩头落花后没多留,很快就快步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怎么走这么快……” 哥儿们不甘心收回目光,哀叹了两句,接着琢磨手上的围棋。 问荇是借着送菜单的名头出来的,他粗略地走了几个地方,搜寻着熟悉的面孔以及谢韵和柳连鹊提到过的柳家人。 谢韵给的那份单子早就被烧毁了,但他已经记下单子上写的要紧事。 她的关注点同柳连鹊说的重点不同,柳连鹊讲柳家很全面,却还是吃了太不喜打听私事的亏。 谢韵喜欢搜小道消息,给的线索不够全面又零碎,多是柳连鹊难以启齿的细枝末节。 柳连鹊告诉过问荇柳夫人身边有三个贴身侍女轮换着做事,有个侍女岁数小是新来的。柳夫人更器重岁数大的尚兰和思竹,要紧的日子应当也带着她们二人。 这两人干起事滴水不漏,又是柳夫人从娘家带的人,都跟了柳夫人几十年,算得上忠心耿耿。 谢韵打听到了思竹胆子小又怕黑,所以会夜里经常同其他侍女轮替。 这或许就是个突破口。 而谢韵给出的最要紧的消息,还属一份柳家的地图。也不知她从哪儿弄到如此详尽的柳家布局,比小鬼们探查的靠谱得多。 谢韵甚至还圈出来了各个院门和偏门的位置,以及柳夫人住的地方。 若是柳夫人想把问荇强行带去柳家软禁,这份地图在关键时候将十分要紧。 “夫人在议事。” 走到茶室门口,两个侍女一左一右守在门外,不让外人进入。 问荇远远将菜单递给下人,再由下人递到贴身侍女手上,确认两人就是尚兰和思竹,随后便转身离去。 路过柳家青年男子聚集的别院,听见里头男子的声音,问荇毫不犹豫调转个方向绕小路回到住处。 好戏晚上才开始,他还不想这么早遇到柳携鹰。 今日天气晴好,不用让客人们移步室内,醇香楼依照原计划在室外布置场地。 举行迎春宴的园子叫柳明苑,半边是造出来的湖,半边是块平坦且铺满石砖的地,湖边栽了柳树,只是现在柳树上光秃秃的,都没挂叶子。 柳明苑是柳家宴请要紧宾客洽谈生意的地方,也是柳家的福地。 因为半边有湖,所以醇香楼借用了湖中人造的石台,让戏班子就在石台上演戏,这样客人在岸上看着不嫌吵,也不会有谁醉酒失态去骚扰戏子避免了很多麻烦事。 但迎春宴要开到很晚,所以伙计们正在布置火把灯台照明,忙得不可开交。 阿明远远看着问荇走过来,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哥,等到问荇走近了,直接傻站在原地。 “问小哥,你这也太好看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惊讶地啧啧道:“难怪掌柜说了今天不让你干活,穿这模样哪敢干活?” “那我也不能干等着。” 问荇抬头看了眼天色,过不了多久,就有些人要进场了。 “我去门口接待客人。” “这怎么行?”阿明不赞同,“到时候又得需要事儿精为难你。” “是啊,问小哥你就好好歇着,别被甩脸色。”其他伙计也附和。 “又不是单我一人,你们安心布置戏台,我不会出事。” 问荇宽慰了阿明和不安的伙计们几句,自来熟地站在了柳明苑的正门口。 见到问荇迎面走来,原本迎接柳家人的家仆吓得半死,可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能暗地里使眼色,让其他家仆快去通知夫人。 今日柳家事物繁忙,传达起消息都比平时慢上不少。 问荇直站到快要进人,才被几个下人客客气气请到一边的凉亭,给他还搬了把椅子,倒上好茶。 “问公子,你就歇在这就好,要是还觉得冷,就回屋里去。” 这位置虽然隐蔽,但看门口视野极佳,问荇达到目的谢过家仆,也就不执意要去迎宾了。 柳家的规矩是先男子入座,随后是女眷和哥儿,而女眷哥儿中间成婚和未成婚的也要分开坐,规则严明又死板。 问荇在男丁中看到了不少熟悉面孔,自然也包括了柳携鹰。 他穿得镶金戴玉极尽奢华,玉扳指玉扣金饰珍珠一个没落,发冠上还带了颗血红色的宝石。 所有人见到柳携鹰都要客气三分,柳携鹰见落座的众人整齐划一站起身,脸上得色更甚红光满面,不自然地摆弄着发冠,又引得些谄媚的人赞叹。 第464章 这红色宝石非常眼熟。 问荇眼力很好,可离得太远,也无法再仔细辨别。 接下来来的是女眷和哥儿,里头没有问荇认得的人,柳夫人并不在其中。 随着柳家人陆陆续续落座在该坐的地方,席间渐渐穿出来带着欢笑的交谈声,客套话充斥着院里。 似是没人在意柳连鹊的死,哪怕柳连鹊曾经是最有望继承柳家的人。 问荇看着男子坐的席在前头,女子和哥儿坐的桌子比男子小,甚至只和和男孩们坐的地方一样高。 这样的家族里,女子和哥儿天生就是低人一等的。哪怕再有本事,如果不从根子里祛除毒疮,终究只能是些腐朽之人的把控着权。 天色暗了下来,灯笼里的火焰瞬间燃起,筵席还没开始,隐约传来菜的香气。 问荇见时机差不多了,也从暗处走了出来。 几个一直盯着他的下人神色紧张围过来:“问公子,天凉,您回去歇着吧。” 柳夫人是希望他穿得体面,低调藏在角落里不惹事。 但他怎会遂她愿? 青年提着火红的灯笼,抬眸一笑,客客气气道:“我只是替掌柜送些东西,请几位不要阻拦。” 下人们瞧得呆了,又不好直接挡着他,讪讪后退几步,仍旧不放心地看着问荇。 问荇不能从女眷们里头走,径直穿过柳明苑中央,引得不少柳家人侧目过来,面露好奇与探究。 “那是不是……” “我看真是,生得的确好看。” 或许是碍于场所不合适,或许是没察觉出问荇只是醇香楼的跑堂,一时间倒没什么奚落问荇的声音,反倒是赞叹能多。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背后越来越大,志得意满的柳携鹰闻声转过头,好心情荡然无存。 红衣人携红灯笼穿行而过,手腕上露出一截纤细的红绳,宛如剪不断的姻缘线。 他眸色明亮,眉目如画,一点也没因柳携鹰吃瘪的意思,反倒瞧着意气风发。 问荇! 柳携鹰同问荇四目相对,眼中恨意汹涌,血液扑腾上脸,照得他脸色青青红红。 而问荇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微微一笑,笑意不及眼底。 灯火浮华,百人喧闹,也未及他眼底。 “少爷。” 旁边的下人赶紧上前安抚他,柳携鹰刚想要对问荇发难,抬起头来红衣青年已经没了踪影。 问荇走了,却没带走他满腹的愤怒和怨气。 “您别和他一般计较。” 柳携鹰手里突然被塞了块血红色的石头,原本躁动无比的他瞬间沉静下来,只是眉眼间还带着怨毒和不甘。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红色玉石正在肉眼可见地消弭变小。 问荇已穿越人群,重新藏进了阴影里。 只要这一眼就够了,他已经看清楚柳携鹰头上的装饰。 难怪觉得眼熟,原来是血玉。 倒是稀奇,这种装饰棺椁灵位,能够抑制邪祟的灵石,为什么会在一个活人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柳携鹰以为的:柳家人全觉得问荇穷酸,问荇被他吓得抱头鼠窜,灰溜溜滚回去。 实际上的:柳家人觉得问荇好看,小问不害怕,反倒在他面前提灯笼路过。 第198章 往死里吓 “这鸡汤尝着好,里边添了药材就是不一般。” 柳携鹰的情绪变化不过是个小插曲,迎春宴依旧如期举行着。 男人们觥筹交错,菜还没端上来几桌,几杯酒下肚,已有三两个喝得上了脸,话也比平时更多。 被柳家的家规束缚着,柳夫人再有实权无法混入男人堆里,反倒让柳培聪寻到机会在各桌间流连。 醇香楼选的食材都是顶好,还能弄到当季难吃到的河虾,加上药膳别出心裁,比之前柳家迎春宴吃到一板一眼的菜有巧思得多。 所以醇香楼被不少柳家人夸赞,连带着当时执意要选醇香楼的柳培聪也脸上有光。 柳培聪笑开了花,推脱道:“我就知道小镇子里还有些酒楼是沧海遗珠,也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让我碰上了。” “哈哈哈,二爷分□□眼识珠,你真是谦虚了……” “我也去敬酒。” 问荇已经不见踪影许久,柳携鹰回过神来瞧见柳培聪的嘴脸,自是不甘柳培聪春风得意。 他带着两个随从也开始挨桌敬酒,勉强装出副乖顺模样,加上本身又经常流连花街酒肆自然能喝,一来二去,也能让本对他颇有微词的旁支们对他略微改观。 酒过三巡,柳携鹰手开始不稳当,原本鸽子蛋大小的血玉落在地上,已经只剩下拇指节大。 他身旁柳夫人派来的家丁意识到不对,偷偷穿过人群去找柳夫人报信。 后厨里,厨子们有条不紊烹饪着菜,时不时有伙计进来说外头的情况一切都好,好让厨子们安心烹饪。 “今晚除去有几个柳家的家丁查了圈,就没进来过外人。” 许曲江万分谨慎,每道菜传出去前都要经过尝味和查毒,而老天爷似乎是眷顾了原本多灾多难的醇香楼,今晚没任何不长眼的人进来投毒或是阻挠厨子烹饪。 谈话间,一个浓妆艳抹的戏子拨开帘找到许曲江:“掌柜,该到我们上台的时候了。” 许曲江点点头:“辛苦诸位。” 第465章 戏子们上台,意味着台下人已经酒足饭饱,迎春宴进行到了一半。 问荇,柳夫人,看不惯柳夫人的柳家人,各怀目的的三方在此时达成了份诡异的平衡,谁都不想破坏眼前一触即破的繁荣景象。 台上的戏唱得动听,干完活的阿明趴在窗前好奇张望,可他听了半天,也没听懂戏子们唱的是什么。 “问小哥,他们在唱什么呢,我之前怎么从没听过。”小账房还在忙活,他只能求助问荇。 醇香楼时不时会有戏班子来,镇子里有时候也会有唱戏的草台班子,演得大多是谁都看得懂,也愿意看的前朝皇子风流韵事,或是什么穷书生配小姐之类的故事。 可今天这出戏不光阿明没听懂,好些伙计也听不懂。 “是啊问小哥,什么意思呢?” 其他歇息的伙计也很好奇。 问荇也没认真听戏,但他和戏班子说过话,知道今天演的戏讲得大概是哪一出。 “说的是前朝的事。” “前朝不准商人子考科举,可有个富甲一方的商人家的少年却一心为官。” “他带着金银盘缠,乘着轻舟逆流而走,最终到达京城面见皇上,皇上为他的诚信感动,给他赐了个八品文官,随后他一路高升,最后官拜至相,长命百岁。” “只是这样?” 阿明疑惑。 他家穷得揭不开锅,这几年才好些,压根无法理解家财万贯为何要热衷求官位,而且他更觉得问荇说的剧情很别扭。 虽然不知道丞相是几品,但肯定比八品厉害很多,而且都说了不让商人考科举做官,怎么就唯独让他当官了? “他没有被拒绝?中途去京城没遇着事吗?” “只是戏里演的这样,没有遭到拒绝,也没有道路上的坎坷。” 问荇眯眼瞧着原处,哪怕在他的位置什么也看不到。 “无趣的剧情。” 他刚巧在那很爱赶人的书摊老板手里话本中,看到过这出戏原本模样。 最初的话本里,少年蹉跎了十余年,到最后也没有拜上官,反倒是散尽家财,大彻大悟乘仙鹤隐入仙门,再不过问红尘之中的俗世。 可改成现在这模样,才是柳家人点名要看的戏码,有了钱的人不愁温饱,开始想着官位,梦想作为商贾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 可柳家这辈人不知是怎么了,没几个会念书的,最会念书的柳连鹊也被他们推走了。 一阵脆响,金银铜币落在地上,戏台上的少年人依旧意气风发,直到他昂首挺胸消失在台上,大戏落幕的那一刻,都极其体面。 “至多还有一个半时辰。” 厨子们已经开始准备甜汤,等到戏台上的狼藉收拾好,再让柳家些要紧的人讲两句,迎春宴也就接近尾声。 “终于要结束了。” 天色极晚,伙计们却毫无睡意,满心都是即将挣到钱的兴奋与欣喜。 许曲江还沉着气:“前边都撑下来了,现在再坚持会,一定要把菜盯紧菜。” 若是趁醇香楼不备让有心人使到绊子,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问荇早已摸着黑绕回凉亭,路上的柳家下人比他离开凉亭时明显少了不少,就连凉亭边上也没人把守,让他隐隐觉得奇怪。 长生已经站在栏杆上等他,此刻前头正轮到柳培聪站起身说着场面话。 “又过去了一年,看见柳家依然兴旺,我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有些事原本应当由携鹰少爷来说,只是携鹰少爷不胜酒力回去歇着了,所以就由我代他阐明。” 柳携鹰不在? 问荇观察了圈四周,把长生喊了过来:“你去看看,最显眼的位置那有没有柳携鹰和柳夫人。” 长生振翅飞,很快折返:“没见到柳夫人,柳夫人倒是在,她正在同人说话,脸色挺正常。” 经过一整日的探查,他对柳携鹰和柳夫人已经印象很深,不可能找不出来。 “糟了。” 柳携鹰整日出去喝酒,酒品可能是不好,但有下人拦着,绝不会喝酒喝到连迎春宴都参加不下去。 要知道前半段迎春宴根本不要紧,重头戏就在后边,只要最后柳携鹰场面话说得好,多露出些诚意来,肯定会有柳家人对他观感大为转好,往后柳夫人要把柳家的大权给他也会少许多阻力。 现在让柳培聪趁乱占着这位置,对风评本就不好的柳携鹰来说太亏了。 要是这节骨眼上,柳携鹰就算突然耍性子要离开,只要没闹出骚动柳夫人肯定想尽办法不会放他走,而长生又看到柳夫人并不着急,甚至同别人谈笑风生。 说明柳携鹰悄然离开是她默许,甚至可能是她算好的。 “你随我来。” 问荇连灯都来不及提,急匆匆跑离凉亭,长生虽然还没摸清楚状况,也忙不迭紧随其后。 柳明苑的门很多,但能够悄无声息离开且不被伙计厨子们发现的偏门只有两处,而且两处都离问荇宿的屋子不远。 他走的时间不远,应当还能赶上…… 问荇刚走出柳明苑几步,就听到了一阵古怪的窸窣声。 “好重的怨气。” 长生落在问荇肩上,附在他耳边说:“而且我之前没察觉到过。” “去叫进宝他们。” 第466章 问荇从动静里分辨出似有柳携鹰的声音,指了指几丈外存放他行囊的屋子,长生会意,利落地振翅飞出。 屏息凝神,问荇压着脚往前走了几步,窸窸窣窣的声音愈发清楚,还带着女子无助的哭喊和哀求。 “二少爷,求您放过我……啊!!!” 隔得还是远,问荇又往前快步几步。 柳携鹰身边居然没有看管的下人,而且他的状况非常怪异。 他正粗暴地扒着一个侍女的衣服,一改平时喜欢瞎嚷嚷的模样,他现在不发一言,下手却凶狠异常,压根不管侍女的死活。 侍女瞧着岁数不大,而且瘦削羸弱,已经被压得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她发髻散乱,眼中俱是惊恐无助,浑身上下只有被撕了半截的冬衣能够勉强庇护住她。 问荇怀中测怨气的符箓微微发热,来不及等到进宝他们过来,他将香囊藏得更深,从树丛里站出来。 “柳携鹰。”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够彻底失去理智的柳携鹰听见。 他转过头,见到来者是问荇,那张因为狰狞表情而可怖的脸变得愈发可怖,脑中徒留下要将问荇撕碎的念头。 有了更要紧的目标,柳携鹰转瞬间松开侍女,如同野兽般扑向问荇。 事发太过于突然,问荇手边连防身的枯枝都没有,只能节节往后躲,朝着存放小鬼们的屋子靠拢。 借此机会,侍女抽噎着抱住衣服,颤颤巍巍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了眼问荇,仓皇地逃开。 躲了五次,问荇愈发察觉到异常。 他没有防身武器,失去理智的柳携鹰也忘了抽刀,按理来说赤手空拳,柳携鹰是打不过他的。 可平时四体不勤的柳携鹰居然动作敏捷,而且似是要越来越快,甚至有几次险些近他的身。 怀中的符箓越来越烫,问荇又躲闪了三次,手腕被柳携鹰狠狠撞了下,撞得瞬间出了青紫色。 如同骨节错位的疼痛席卷而来,这手劲根本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该有的,健壮的武夫都没如此可怕的蛮力。 柳携鹰又捏起拳头,想要趁他不备再来一拳。 突然,问荇藏在胸前的香囊发出耀眼的光,狠狠把柳携鹰的拳头弹开,带来阵阵嗡鸣声。 “啊啊啊啊————” 光晕看似温柔平淡,却激得柳携鹰发出嘶哑变调的惨叫声,捂着拳头哀哀后退。 可这没维持多久,很快柳携鹰脸上的痛意就被恨意和狂躁取代,他再次虎视眈眈盯上问荇。 问荇借着转瞬即逝机会护住胸口,靠在身后树干上,死死盯着柳携鹰下一步的动作。 突然,柳携鹰脸上露出丝畏惧,原本粗暴直接的动作也收回去,还向后退了两步。 “大人!!!” 与此同时,进宝跟着长生赶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五个小鬼。 “讨厌的东西。” 进宝拦在问荇跟前,眼中充斥银光,恶狠狠盯着柳携鹰。 随着他往前走,柳携鹰的畏惧更甚,但还是不甘心地看着问荇,不愿掉头离开。 难道身上怨气重了不光能看到鬼,还会怕其他鬼? 见他这副模样,问荇心念一动。 “进宝。” “我在!”进宝立刻应声。 “吓他。”问荇看向身后的五个鬼,“你们也去,别让他伤了你们。” 担心小鬼心慈手软,他又补了句:“用怨气往死里吓。” 第199章 失心疯了 “好嘞!” 进宝来的时候就看到柳携鹰追着问荇打,本就怒火中烧,就怕问荇不让他整治柳携鹰。 他靠近柳携鹰,察觉到柳携鹰身上散发的怨气对活人来说算得上深重,但远不如邪祟,干脆也以毒攻毒拿身上的怨气压他。 柳携鹰还想要反抗,手胡乱挥舞着要往问荇身上来。可现在他已远没方才那么敏捷,问荇收腿后撤,轻而易举便躲开了他的攻击。 见此情景,其他小鬼一拥而上,纷纷效仿进宝。六个鬼凑在一起,怨气已经顶得上极强的邪祟。 柳携鹰受到怨气影响,惨叫着满地打滚,全然没了刚才的风光模样。 “这招凑效,我看他是被怨气给侵得糊涂了。” 长生借此机会靠近柳携鹰查看究竟,很快便得出来了结论,重新飞回问荇肩上:“上次那老县丞你也见过,人被怨气侵扰过多会变得力大无穷行动如风,但同时会性情大变是难免的。” “我听说柳携鹰之前脾性虽差,但远没现在这么糟糕,会不会是受怨气影响?” 鸽子点点头:“极有可能,谁在怨气里泡大都要心性变坏,依我看柳携鹰之前心性也糟糕得很,否则怨气不会效用如此大。” 提起这茬,他又有些奇怪:“可怨气是伤人身子的,尤其会伤着孩子和老人,但我看柳携鹰身体倒是挺康健……” 瞧见问荇阴沉的脸色,长生说不下去了,心里有了个毛骨悚然的想法。 血亲之间是有联系的,自然也能以命换命,转移运势。 柳携鹰是康健,可柳家有个人却身子差得可怕,而且怎么都医不好。 “所以他发冠上有血玉,是因为要压住怨气?”两人都对此心知肚明,问荇岔开话题。 他对柳携鹰发冠上血玉作用非常好奇。 第467章 “我看他发冠没有血玉啊。” 长生纳闷。 问荇上前几步,盯着柳携鹰的发冠看。 果真如长生所说,原本发冠上硕大的血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镶嵌血玉的凹槽。 “几个时辰前还有,应当是被消耗了。” “几个时辰被消耗殆尽?”长生惊讶地盯着不小的凹槽,“那他身上怨气比你我现在看到的还要重,恐怕是因为之前有血玉压着,所以现在他还没缓过气。” “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柳携鹰缓慢恢复,进宝压不住他。” 进宝不满地反驳:“破道士,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虽然他怨气是比刚才要重,但压住他轻轻松松。” “不是瞧不起你,是要你别小看他。” 长生严肃:“柳少爷被锁住生魂灵体强过寻常邪祟,血玉都能撑住十来日,放在柳携鹰身上才几个时辰,他的怨气已经无法同常人相比。” “用不了太久,马上有人要来了。” 果不其然,问荇话音落下去后没多久,就有一队举着火把,行色匆匆的高大家丁穿过门来到附近。 家丁们每个都全副武装拿着棍棒,瞧着像要去杀野猪打棕熊,不像是找人来的。 “夫人白日不是说不让来这里吗?” “别管了,少爷不见了不知道多久,现在找少爷要紧……”一阵阴风刮过,另个家丁害怕地将火把举得更高。 奇怪,天怎么会冷成这样? “有人吗?” 问荇打手势示意小鬼们收手,满脸恐惧地大声叫喊:“帮帮我,二少爷晕在这了。” 长生拍了拍翅膀,飞得离问荇一丈远。 又要开始了。 家丁们闻声一震,立刻跟随声音来到角落里,见到的景象让他们心脏骤停。 缓过气的柳携鹰正恶狠狠扑向问荇,问荇手撑在地上抵抗得艰难,他鲜艳的红衣上染满灰尘,手腕上青紫色触目惊心。 无助和失措在他那张苍白漂亮的脸上我见犹怜。 问荇笨拙而仓促地躲着柳携鹰的动作,头发被弄得凌乱,见到有人过来,他眼睛一亮,赶忙拼尽全力跑进人堆里去。 长生一跳一跳躲在树后,和小鬼们漠然地看着问荇这副装出来的狼狈模样。 “问大人比戏班子演的好。”进宝叉腰。 郑旺抱胸,补充了句:“也比戏班子嗓门大。” 闻笛结结巴巴:“还,还比旦角都好看……” 两个兵卒赞同地点点头。 黄参捋着胡子,叹了口气。 家丁们还没反应过来,柳携鹰就撞开人墙,双目无神地冲着问荇伸出手去。 “杀……杀了他……” “几位帮帮我,二少爷瞧着真要杀人了。” 问荇的模样似哭出来,家丁们回过神来,赶紧将两人隔开。 柳携鹰的力气大得吓人,四五个壮汉才堪堪把他们拉住。 “少爷这是怎么了?” 一个家丁扯着问荇:“他为什么突然要抓你。” 问荇不停摇头,蹲在地上不知所措,等到柳携鹰挣扎渐渐变小,不远处还有其他人赶来的声音,这才小声道:“我是打算早些回屋里休息,瞧见少爷他抓着个侍女,想……想要扒侍女的衣裳。” 迎春宴已经结束,终于抽出时间闻讯而来的柳夫人刚好就听见这话,她身后的侍女眼疾手快,把其他家丁拦在外边。 “夫人要进去看少爷情况,你们都不准往前。” 而原本跟着柳携鹰离开迎春宴的两个下人姗姗来迟,听到问荇的话脸色煞白,唯唯诺诺跪在柳夫人身后。 他们谨遵夫人的话,不管怎样都不要进屋看二少爷,别放二少爷闲逛,只需要在门口守着二少爷别让他出来。 他们看着柳二少爷进屋后就在门口守着,听到门里头闹了三两声后久久没动静,本以为是轻松差事,方才才见着窗不知何时被直接用蛮力撬开,这才急匆匆地去找人。 没想到这才距离二少爷进屋过多久,就遇着档子麻烦事。 “这话不能乱说。” 搜柳携鹰的家丁吓得又问了遍:“问公子,你说得当真吗?” “自然是真的,我怎会随便污人清白。” 问荇局促地低着头,磕磕绊绊继续往下道:“我看少爷身边没人拦着,又担心他做了错事,所以就要劝他迷途知返。” “谁知他突然就朝我扑过来,那模样和中邪了一样。” “是我不中用,没拦住少爷,请夫人恕罪。” 他看向柳夫人,柳夫人脸上表情出现了片刻僵硬,但很快就恢复如初。 家丁们都看到是柳携鹰想要抓问荇,问荇身上伤更是不好好养几天都消不掉。所有人都看向柳夫人,等她的决断。 柳培聪今天大出风头,方才还想找问荇,再拖下去,十有八九又要遇着碍事的旁支亲戚。 柳夫人沉默了会,徐徐开口:“既然你说少爷扒着姑娘的衣裳,那总要有姑娘在,可现在姑娘在哪?” “那姑娘衣服被扯破,自然是躲起来了,我不便多看姑娘家,也不知她藏在哪儿。” 问荇答得滴水不漏,但柳夫人依旧没松口的迹象。 “你先回去,明日若是能找到这姑娘,我让携鹰来给你赔不是。” 第468章 “若是没找到,再另当别论。” 方才柳携鹰那模样,简直都想要问荇的命了,哪是赔句不是能解决的问题,气得进宝忍不住嚷嚷:“让她找?她要是找到后想办法捂姑娘的嘴,是不是还要反手说大人撒谎,柳携鹰欺负大人是因为大人活该被欺负?” 其他小鬼也沉着脸,长生拍了拍翅膀,盘算着实在不行,想办法用术法把问荇捞出去。 问荇低着头,倒不似小鬼们一般着急。 眼下柳夫人态度很明确,铁了心要把他带回柳家去。 此时,变故突生。 “二少爷今晚动的是贱婢,请您责罚贱婢,不要责罚问公子!” 闻声看去,墙角处不知何时站了个衣衫凌乱的女子。 众目睽睽下,她颤抖着走出来跪在地上:“贱婢还是清白之身,今晚替茶室换香炉的回来,二公子突然就把我扑倒在地,然后……”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侍女泣不成声。 她方才已经逃了好一段路,但不知道能跑哪去才安生。 她不傻,知道到时候柳家最多给她些银子,让她闭嘴到死,或者干脆让她说是她勾引的二少爷。 柳家有大少爷管着的时候还太平,大少爷走的那天,二少爷就是趁着大少爷病重无力,强要了一个当差的哥儿。 之后陆陆续续有几个丫鬟被二少爷得手,就是这么被打发的。她们求告无门,没几个往后能够活得舒心,注定了到哪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就是要午夜中被噩梦惊醒。 想到之前遇着的那原本开朗的丫鬟,结果就是半年前遇着这档子事,往后郁郁而终的,她怎么想,怎么都不想走这条道。 若不是她家贫,爹娘又待她差得很,她早就不敢在柳家待下去了。 她偷偷回来后,本来还在犹豫,现在发现自己不说话可能还要拖累其他人,问公子是好心被害成这样,她怎么能心安理得躲着等拿银子? 思及此处,侍女又重重磕了两下头,掷地有声:“奴婢以死相保,问公子没有撒谎。” 下人们没了主意,可柳夫人非但不着急,反而愈发镇定。 “我想知道你为何如此袒护他,又出现得如此凑巧。” 柳夫人沉声:“今晚我一直没见着问公子,再看就是方才的光景。” “是否可能是你们私下幽会,恰巧被携鹰撞见,他素来血气方刚,又同问公子有些恩怨,所以才会……” “我没有,真的没有!” 被如此污蔑,侍女急得双眼发红,哭着喊着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夫人,奴婢真的是清白之身。” 为什么是柳携鹰要害她,现在她怎么做,到最后都还是她和帮她的人的错? “夫人,您可以去看下携鹰少爷,他衣服是敞开的,胸口都袒露出来,若是真是我与他人私会,为何敞开衣服的不是我?” 问荇虽然和柳携鹰缠斗过一番,但他衣衫还算齐整,为了保护住香囊,每层衣服都掖得严实。 他声音比方才大了很多,大有要把所有附近的人都要引来的意思。 “我记得二少爷身边一直会跟着人,那是什么缘由,让他把身边小厮遣散,独自一人来行正义之事?” 他这几句话可谓胆大包天,全然不给柳夫人脸面。 而他说得又太快,家丁们想要拦也拦不住了。 “夫人,二爷他们在往这走。” 侍女匆匆附在柳夫人耳边:“马上该到了。” “原本该跟着二少爷的在玩忽职守,重责,这婢女的话真真假假不清楚,先关在和园,至于问公子……” “把他带回柳家,容后再问。” 柳夫人深深看了眼问荇。 “夫人,我是清白的,对大少爷一片真心。” 问荇毫无惧色地回望回去。 今晚是刚好让柳夫人寻到把他带回柳家的机会,就算没找到这个,柳夫人也会找别的。 相对地,也给了他再回柳家的机会。 只是这次再去怕不如上次,是真要失去自由当阶下囚了。 柳携鹰依旧含含糊糊嚷嚷着听不懂的话,柳夫人揉着额角,难得露出些手忙脚乱。 “都散了罢。” 三个家丁围着问荇,碍于他方才耿直模样,都没敢粗暴架住他:“问公子,请。” 小鬼们只能眼睁睁目送着问荇被带走,见此情景,郑旺急得不得了:“糟了,小问肯定会被柳家欺负啊!” “不至于,他不会让自己受气。” “我先给你们找出别的地方待着,免得他们乱动麻袋。” 长生心里也急,但清楚急也没用。 “我们又死不了,但是小问是真能死啊!”郑旺大呼小叫,“你不是道士吗?快想办法救救问荇啊。” 长生好声好气道:“他又不是真赤手空拳去。” “我记得问荇衣服里放了很多符,而且香囊也在他手上。” 他和柳连鹊是相互牵连的,若是问荇遇到险情,或许柳连鹊也能助他逢凶化吉。 “问大人压根没把符带走,而且香囊也靠不住,柳家万一要搜他身怎么办?” 进宝着急。 “这……” 长生语塞了。 对啊,搜他身怎么办? …… “这是我夫郎留下的香囊,劳烦诸位不要带走。” 第469章 问荇死死护着香囊,赤红着双目,一副家丁敢随便动香囊,他就要同家丁们拼命同归于尽的模样。 家丁们拿不定主意,柳夫人还守在柳携鹰床前不好打搅,他们也只好悻悻告退,等柳夫人出来后另行指示。 问荇腕部和膝盖上的淤青被草草上了药,但依旧隐隐作痛。 作为个要准备接受盘查的罪人,他的待遇自然没之前那么好————柳家只给了他间有张床但没有窗户陋室,哪怕门不漏风,带着淡淡霉味的室内依旧寒冷异常。 问荇搓了搓手,眼下不光是他不愿和柳家客气,柳家也不愿同他装模作样了。 他看向手心的香囊,若是柳家真要到强抢那步,他只得用最不讨巧的办法。 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问荇鼻尖,带着温柔的倦意,问荇攥紧香囊,依靠在冰凉的墙角。 他想见他,可不该是这时候。 他的情绪崩得太紧,困倦笼罩着他,问荇却依旧睡不着觉。 “问荇。” 熟悉的声音响起。 问荇眨了眨眼,自己分明还没睡着,可当他抬起头,却看到了柳连鹊的身影。 柳连鹊也才反应过来。 他先是注意到了问荇腕上的青紫,心疼地半蹲下身,轻轻揉捏他的手腕,又怕他疼,只捏了几下便停手。 “怎么伤成这样了?” 青绿色的光如同翠玉镯子绕在淤青上,淤青以极快的速度消退。 “柳携鹰打我,疼死了。” 问荇靠在他身上,用另只手搂住他:“他仗着自己是二少爷欺负我,还扣我黑锅。” 柳连鹊脸色阴沉:“混账东西。” “他是怎么待你的?” “今天迎春宴结束,他要对一个侍女动手动脚,我劝他别这么做,他还见着家丁反咬一口说是我私会姑娘,所以把我抓回柳家了。” 听到问荇的控诉,柳连鹊微微愣了下,随后脸上露出悲伤模样。 “柳携鹰想不出这法子,这是我娘做的。” 他不是在问问荇,言语间非常肯定。 问荇沉默了。 他就是担心柳连鹊知道是柳夫人用些不好的由头抓他去柳家才这么说,没想到还是被柳连鹊猜了出来。 “瞒我做什么,我受得了。” 柳连鹊心疼摸了摸他落灰的脸颊:“今日是迎春宴,你应当吃些好菜,然后早些去休息。” “我受不了的是本该过年的好日子,你累了好几天,他们还让你待在这地方。” “也不差这一个年,撑过这几日就好了。” 问荇把脸贴在他手上,倒是神奇,鬼的手居然没之前那么凉了。 “嗯。”柳连鹊又摩挲了几下他的脸,缓缓收回手,似是有些心神不宁。 “问荇,你千万要小心。”他颤抖着声又说了遍,“我很少求人,这次算我求你。” “我们要好好过日子,就算实在不行,你也要自己好好活下去。” “有前一句就够了,我们只要往后好好过日子。” 问荇轻笑:“我才不怕他们,他们今天问我要香囊我都没给,你一天不出来,我一天不会把香囊给别人。” “你不用怕。” 柳连鹊轻声道。 他知道问荇不会交出香囊,而他只要没魂飞魄散,一定会保护问荇。 “还有件事。” 问荇犹犹豫豫道:“但我怕你不乐意。” “何事?” 柳连鹊淡笑:“你说,我才知道乐意不乐意。” “连鹊,能不能亲我下。” 他仰起头:“话本子都说了,遇着大事,亲下再做些什么就好了。” “也不知道外头有没有人,他们听不听得见,也不做别的,你就亲一下,好不……” 他话音未落,一个吻落在他额头,随后是脸颊上,但停在了唇边,没能亲下去。 柳连鹊的手紧紧扣着他的手,替他轻轻捏着掌心。 “好。”他耳根发红,清俊的脸上笑容却自然又好看。 “你亲两下了。”问荇压低声笑,“怎么这么好,我就要一下,还多亲下。” 柳连鹊微微愣住,他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亲了额头,发现问荇的脸也瞧着好落个吻上去,脑子一热就亲了。 其实唇也好看,只是他不好意思。 没容他多想,一个吻堵在柳连鹊的唇上,问荇反客为主,不轻不重扣住他的手腕,非常缓慢地摩挲了两下。 “那我还夫郎一个。” 只是个浅尝辄止的吻,问荇送开柳连鹊的手腕,轻轻抱住柳连鹊。 “你也要觉得我好。” “好。”柳连鹊的头晕乎乎的,他的身形渐渐透明,青绿色源源不断涌回香囊之中。 眼下的确不全是梦,是他突破了桎梏,半梦半醒间来到问荇身边。 如果往后能一直抱着他就好了,问荇喜欢挣钱,他就把银子都给问荇,喜欢地,他替他去挣地种。 柳连鹊贪心地想着。 “夫郎,方才是开玩笑,但我现在才想起来,外头是真有你娘派来的人。” 问荇看见柳连鹊脸上转瞬即逝的惊惶,眼底笑意更甚。 “但是没关系。”他替柳连鹊将凌乱的碎发拨回耳后,“让她瞧瞧我不喜欢姑娘,也不喜欢别的哥儿,只喜欢你。” 第470章 “省得她想要拿这事来编排我。” 即使发觉到即将要分别,柳连鹊眼中仍然满是笑意,他轻叹了口气,摸摸问荇的头,随后化为星星点点青绿色,消失在空旷简陋的破屋里。 问荇再眨了眨眼,原本在手中的香囊不知何时落在地上,微微蒙了灰。 他小心用衣角擦干净香囊上的落灰,安安静静等待着天明。 临近天明还有一个多时辰,进宝找到了他。 “大人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见他还活蹦乱跳,进宝显然松了口气,随后开始喋喋不休:“这屋子没窗长生进不来,所以就我来了,门口那俩看门的一个尿急一个睡着,我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 “他说麻袋不安全,把我们存在张符里,大人若是需要,我想办法把符带给你。” “用不上。”问荇指着门口,“现在柳家人觉得我不干净了,会让他俩来搜我身,所以我连防身的符咒都没带过来。” “果然。”进宝苦着脸,突然被带走,问大人这的情况也太麻烦了。 “那到时候让那破道士再想办法把他们塞进柳家吧,总不能真只让你和柳大人抗麻烦事。” “好,现在醇香楼情况怎样?” “柳家人让他们明早就能走了,不能留太久。” “那个许掌柜问过柳家人你在哪,柳家的下人说你有事不能去。” 提到这茬,进宝满脸愁色:“这下好了,他们肯定也帮不上忙。” “拿到钱就好。” 进宝语塞,回过神来,气得他治好许久的结巴和口齿不清都出来了。 “大人,现债,根本不似钱的问题!”进宝怒道,“泥要死了!” “嗯!” 问荇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死了和我夫郎做苦命鸳鸯。” 小鬼童直翻白眼,动了动耳朵:“得了,我知道大人肯定有办法。” “先走了,尿急那个回来了,我先走了。” 问荇朝他摆了摆手,气得进宝往前走了两步,不放心又折回来看向问荇:“大人,你千万得小心!” 问荇不清楚外边天色,进宝走后约莫过半个时辰,两个下人紧绷着脸色闯进屋里。 “问公子,请随我们走。” 他们没管问荇手中的香囊,而是径直把他粗暴拉起。 “……” 问荇不吭声,垂着眸踉跄两步,这才直起身子,如同没了线的风筝。 他这憔悴模样弄得两个下人不敢粗暴待他,只得态度略微客气了些:“问公子,你在前边自己走。” 家丁对视了眼,一个面露同情,一个面露惧怕。 昨晚真是太吓人了。 先是见着携鹰少爷和疯了似得,一群人押着才把他押走,夫人那边也是说是少爷害了病,不用多心去管他。 可谁都知道二少爷这情况危险,哪有病能害成这样? 后头以为看关押问荇的屋子能消停点,结果这赘婿半夜也和疯了似得呜呜咽咽喊连鹊,声音委屈巴巴,居然还要同大少爷要……要…… 这赘婿瞧着倒还真是情深义重,只是就大少爷那脾气,就算还活着,也干不出这档子事。 真是一个疯子,一个癫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亲亲。 鹊鹊:好,亲亲。 家丁:谁信大少爷会亲他。 第200章 坐收渔利 厚重的木门似比往常更沉闷,路上遇到的下人们胆战心惊,都低着头只顾往前走。 “请别东张西望。” 家丁们非常警惕,问荇只得埋下头,瞧着前边几寸远的青石板缓缓移动。 走到议事堂前,他被家丁们拦住了路:“问公子,请随我们走。” 问荇依言同下人们离开正门,乖顺站在议事堂的偏门口,他身上衣衫还是昨日换的,家丁们也只敷衍地送了件薄披风过来给他御寒。 青年脸色冻得通红,剔透的瞳上蒙了层霜,他就静静伫立着,宛如尊上过彩的雕像。 “里头还在说事呢?” “没办法,二爷这性子……你也知道。” 小厮们的窃窃私语灌进他耳朵里,问荇不动声色,又将披风掖紧了些。 寒冷无限拉长了等待的时间,又过去不知多久。 连些家丁都冻得难耐,问荇还是那一个姿势站着,垂着头,脸上带了微微笑意,反倒让下人们感到害怕。 “他……不会冻出好歹吧?” 他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知道人若是冻得感觉不到寒冷,脸上甚至还带着笑,那就是离死也不远了。 又想到问荇昨晚那副见鬼模样,怕是真未必想接着活,毛骨悚然的下人赶紧差人给他寻了件破旧的狐裘穿上,免得没等到柳夫人,把问荇给等没了命。 狐裘挂在身上,问荇的手渐渐有了知觉。 见到他缓慢的呼吸恢复正常,家丁们这才敢松口气。 待到问荇浑身回暖,只剩下露在外头的脸冰凉时,柳夫人终于喊侍女来传问荇进来。 “问公子请进。” 今日之事对柳夫人极其重要,传话的侍女是思竹,另个待在柳夫人身边的,理当是尚兰。 问荇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带了进去,借着身高,还能看见屋内像是刚打扫过般干净,和柳夫人议事的亲戚已离开有些时候。 第471章 隔着扇屏风,问荇看不到柳夫人的模样,而他也不被允许再上前。 议事堂两侧布置着坐席,但问荇当下的身份无权坐着,只能跪在地上。 小厮们整齐划一退下几步,但仍离问荇近在咫尺,只要问荇敢随便动弹耍心思,他们立刻就能制服问荇。 暖炉里的火焰发出噼啪声,须臾后,柳夫人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问荇。” “昨夜和园里关着红姜的厢房出了事,你知可知道?” “小婿不知。”问荇脸上露出困惑。 “可否斗胆问夫人,红姜是谁?” “揣着明白装糊涂,红姜便是你私通的婢女,你怎会不知?”柳夫人声音变得严厉。 “昨夜有二人看着她进屋,可她分明没从门出去,清早却没了踪迹,还说你不知道?” “柳夫人明鉴。” “我昨晚一直被关在屋里,门口也守着家丁,没有机会去找他人,更不会去找她。” 问荇坚定道:“我对柳少爷诚心天地可鉴,从未私通他人,绝不会干出背叛他的事。” “罢了,暂且不提此事。” 见吓不住问荇,柳夫人也不愿同他过多纠扯婢女的事。 她倒也不真在意个婢女死活,没了就没了,是冻死还是逃走都不要紧。只是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难免让柳夫人觉得不舒坦。 “在事情没查清楚前,你就先住在柳家,待到私通一事水落石出,自然会放你归江安镇。” “既然说自己是清白的,你应当也不急于当下一时。” 隔着屏风,柳夫人略微站起身:“带他回屋里,没我首肯,不准他出门。” 理当是没人敢接她的话,可问荇却不知死活地开了口。 “还请夫人尽快彻查,还我清白。” 蠢货! 议事堂里有暖炉,可家丁们浑身冒冷汗。 问荇的话又蠢又虎,他摊上这种麻烦事,还在和明摆着不想让他好过的夫人犟嘴。。 果不其然,柳夫人声音里带了些怒:“问荇!” “你同人私通的事还未有定论,居然敢出言不逊顶撞我,是想要我动家法?” 问荇见她只是嘴上说,原本八成真的推论变成十成笃定。 柳夫人不是什么菩萨心肠,该打板子绝不含糊,他之前小心谨慎躲过去也就罢了,眼下都冒犯到这份上,柳夫人居然还只是口头警告她。 那看来他在柳家没完成大计划前,最多也就只会遭到禁足,挨饿受冻几日。 但这不全是好消息。 柳夫人如今咬死赘婿同他人私通这种对谁都没面子,而且细想极其生硬的理由强留下他,恐怕没打算放他活着走出柳家,正在给他铺条名正言顺消失的路。 现在忍着他,也只是忍一时罢了。 亡故大少爷留下的赘婿回柳家探亲突然失踪这种借口说出来未免显得疑点重重,但赘婿在孝期私通他人,经历丧子之痛的母亲怒而之下让其同大少爷殉葬,他的消失会变得合情合理。 到时候别说些盯着柳夫人的亲戚,就是县衙都未必好插手。 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 柳夫人没等他接着说话,不再理会问荇,转而同身旁的婢女道:“扶我去见他。” 她声音里露出些疲惫来,这个“他”的身份显而易见。 柳携鹰的状况也不好,让柳夫人心力憔悴,分身乏术。 兜兜转转,问荇再次被带回那间没有窗户的破屋里。 在破屋里待得越久,问荇就越推算不出确切的时间,只能凭借屋外下人商量着晚膳的事,才能确定已经到了晚上。 柳家暂时没想饿死他,下人给他从门缝里塞了两个饼,随后很快地又合上门。 靠着短暂一瞬,问荇依稀能看见外头天已经黑透了,也到了鬼怪出来活动的时候。 可今晚他等许久也没遇着进宝,连门口看守的家丁都轮换了三次。 这不合常理,依照进宝的性子,只要能进来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来找他。 问荇敲了敲门:“有人吗?” “什么事?” 门外的家丁瞬间清醒,紧张又谨慎地询问问荇。 “我实在口渴。” 问荇大半天没说话,加上被风吹了,嗓音沙哑。 “能给我接些水吗?” 听他声音的确不对劲,家丁们面面相觑。 “你等下,我去问问夫人。” 有个胆子大的家仆应声,拔腿跑去找柳夫人问话。 “多谢了。” 问荇靠在门边,闭目假寐。 他们还能找柳夫人,说明柳夫人现在还没歇下,看来柳携鹰的状况并无好转。 过了会,家丁去而复返,手中端了一碗热茶水。他小心翼翼把门开了条缝,将茶水递进去:“问公子,趁热喝。” 问荇接过碗,好似已经渴得没力气,手抖了抖,温热的茶水洒在家丁腕上。 趁着家丁分心,他飞速将门缝拉大了点,身子也摇摇晃晃前倾下,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模样。 这次他看清楚外边的状况了。 门口足足围了四个家丁,也不知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没有,想要逃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掠过面庞陌生的家丁,不远处有个眼熟的身影。 第472章 进宝焦急地站在家丁们身后,见到问荇手伸出来面带喜色。 他又蹦又跳张着嘴拼命喊了什么,分明距离隔得不远,但问荇居然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勉强看见他的口型,似是在说自己进不来。 进宝昨日分明还能进来,是他不在屋里的那段时间,有人借机做了些什么,把小鬼邪祟都隔绝在外。 “在做什么?”家丁们非常警惕,很快有人上前拉住了他,把他推回门后。 “我头有些晕。” 问荇喃喃道:“几位小哥,怎么方才就瞧见烤鸽子了呢?” 烤鸽子? 进宝若有所思。 几个家丁抬起头四处看,哪有鸟的踪迹:“问公子,这里没鸽子的。” 听到问荇语调确实不对,怕问荇烧得撑不过今晚,他们也只能又派个家丁给他去寻郎中。 进宝终于想明白了事,眼睛一亮拔腿就跑。 这回家丁两手空空去,两手空空地回。 他面露难色:“我寻不到郎中,郎中全都在二少爷那候着,一个都调不开。” 他冲着里头大声喊:“问公子你再撑会,明早应当就能有药了。” 屋里彻底没了声。 家丁们提心吊胆,时不时开条缝看下里头人的状况,确认问荇还有呼吸再立刻关上门,就这么磕磕巴巴熬到了天明。 分明有床,可问荇怕自己睡着,也怕自己瞧着模样太好,却依旧蜷缩在墙角冻了一夜,脸色比前日憔悴不少。 清晨,他终于等到个瞧着比他更憔悴的郎中进来。 郎中飞快地替他号脉、开方子,再急匆匆地离开。 还没等到药煎好,屋里头又闯进来五六个下人。 冷风灌入,问荇将身子蜷缩得更紧了些,两人下人轻手轻脚把他架起,再艰难地扶着他朝外走。 “问公子随我们走一趟,柳夫人在找你。” “是……” 问荇宛如半死的病人,任由他们领着他朝一处偏僻的屋子走去。 这处小院偏僻又寂静,适合谈些不好上明面的事。 “咳咳咳……” 梨木门重重开启,猝不及防被丢到暖炉边,过大的温差让他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几声,随后缓缓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妇人。 这次没遮盖屏风,他能清楚瞧见柳夫人虽然依旧衣着华贵举止优雅,但面色并没比他好到哪去。 下人们已经撤出去,两个贴身的婢女也不在,诺大的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踱步到问荇跟前,居高临下看着问荇,随后缓缓伸出手来:“给我。” 柳夫人的要求过于直白和突然,问荇勉强扯出笑:“您说什么?”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问荇,别再掩饰了。”柳夫人冷着脸,咄咄逼人。 “………您想要我给您什么呢?” 苦肉计是有代价的,问荇虽然还没彻底染上风寒,但精力已大不如前几日。 “把我儿的魂魄还回来。” 柳夫人目光灼灼,干脆挑明了说:“我知道他附在香囊里,就在你身上。” “……携鹰少爷和随鸥少爷还活着,您说的儿,是连鹊少爷吗。” 问荇垂眸,缓缓从怀中掏出香囊:“这是他留给我的遗物,他已经走了大半年,又怎会附在香囊上呢?” 柳夫人眼中闪过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似愧疚,也似挣扎。 “给我即可。”她又重复了遍。 “只要你把香囊给我,我马上差人送你回江安镇,从此不再过问你的任何事。” 问荇却没遂她意,在柳夫人伸手过来的同时,将香囊重新收回怀里,随后平静注视着眼带愠色的柳夫人。 “夫人,您不从我手里直接拿,是不想,还是不能?” “问荇!” 柳夫人沉声:“我三番五次提醒你,不该管的事莫管,你非要一意孤行。” 她捉摸不透问荇的想法,最初柳夫人以为是问荇贪钱,可现在看起来,问荇为了护住柳连鹊连命都不惜。 他为何这么做? “我不是在一意孤行,我是在帮您。” 眼下没了他人,和柳夫人再装也毫无意义,问荇微微笑道。 “您是真觉得我有本事来趟和园,就害携鹰少爷病得柳家所有郎中都医不好,才把怨气撒在我身上?” 柳夫人脸色变差了一瞬。 “显然不是。”问荇兀自往下道,“您也很清楚,害他的另有其人,那人明面上在帮您,实际上害得柳携鹰身上怨气缠身,需要鬼来救他。” “我猜猜……您现在要用连鹊的魂魄去救柳二少爷,对不对?” 他定定看着柳夫人的眼睛:“连鹊的魂魄救了二少爷后,那谁来救他呢?” “够了!”被戳中心思,柳夫人厉声呵斥。 “你若是不肯将连鹊的魂魄交出,别想着离开柳家。” “您怕是关心则乱了,我只是个寻常人,去哪儿都不会对携鹰少爷的病情有作用。” “只是您想想害二少爷成这模样的罪魁祸首,就算我把连鹊的魂魄交出来,他真会遂您意吗?” 柳夫人不语,但眼中神色换了又换,深深看了他眼,迟疑片刻转身离去。 片刻后,下人们鱼贯而入,将问荇架着离开此处。 突然又从温暖的屋里来到室外,问荇的嗓子愈发疼痛。 第473章 但这趟来得值得,多亏了柳夫人先沉不住气,得以让他探查到不少消息。 眼下柳携鹰的异状不在柳夫人绸缪十多年的计划里,甚至可以说这几日柳携鹰突然被深重怨气缠身,是全盘打乱了柳夫人的计划。这才逼得昨日还要和他拖时间,态度不算咄咄逼人的柳夫人今日不得不和他挑明了说。 因为她等不起了,再这样下去,柳携鹰的命都未必保得住。 而她已经通过他的态度知道柳连鹊栖身在哪,急着要柳连鹊的魂魄是为了柳携鹰,而没有问荇答应,柳夫人又无法抢夺柳连鹊的魂魄。 至于让柳携鹰变成这副样子的幕后黑手是谁,显然也不难猜测。 问荇视线中出现了一抹灰白色的影子,他微微抬起手,用破旧宽大的狐裘打掩护,让灰白色飞入狐裘之中。 因为昨日已经搜过身,所以今天下人们放松警惕,直接将问荇放进了屋里。 问荇确信门已经关好,将狐裘拨开,里头眼冒金星的鸽子摇了摇脑袋,随后翅膀一挥,支起个极小的结界。 “这间屋被下了阵法,邪祟都进不来。” 长生这才敢放心说话:“得亏进宝机灵,知道你是要我混进来,他们都担心得很。” “这几日过得怎么样?” “死不了,但柳夫人和你师兄都不想让我活。” 问荇言简意赅道:“柳携鹰怨气缠身是你师兄的手笔,他在用这法子逼柳夫人拿回连鹊的魂魄。” “他和柳家达成过交易,但两边都各怀目的,他要魂魄,柳家要运势,他不会管柳家死活。” 本来柳连鹊被柳家掌控住,长明计划进行得很好,眼下突然冒出问荇掣肘住柳家,他为了能够安稳得到柳连鹊的魂魄,才用柳携鹰逼迫柳夫人。 至于为什么非要得到他的首肯才能带走柳连鹊,问荇暂不可知。但他能猜到和两人八字,以及镇物间的紧密牵连有关。 鸽子惊讶得差点从床板上栽下去。 “可我没感觉到他在附近,而且这屋外的阵法很弱,不似他的手笔。”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眼下桩桩件件,的确像长明干得出的阴毒事。 “兴许真是他。” 长生丧气道。 “的确有些邪术能够催动怨气,施术者本人还不必出面,只要早年种下过因即可。” 柳携鹰这些年日益暴躁,还真极有可能是身子里早就被埋了怨气。 “可他为什么不出面呢?” 这是长生想不通的,长明分明这些年经常兴风作浪为祸人间,可他却疲于奔命,鲜少能捕捉长明的踪迹。 这些年长明所表现出的桩桩件件,和他曾经张扬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因为长明眼下未必好过,甚至可能躲在哪出不来。” “否则也不会之前屡次三番在暗处耍把戏,明明很想要连鹊的魂魄,可紧要关头还不现身。” 问荇咳嗽了几声,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但他不会一直不现身的。” “你说得对。” 鸽子深吸了口气:“他既然做到这地步,到最后肯定会出来。” 等柳夫人重新弄到柳连鹊魂魄,解决掉问荇这个麻烦,长明再出来带走魂魄。 好个坐收渔翁之利。 “我们没有太久时间了,从他目前造成的后果看,长明绝非是一时兴起出手,而是挑过时候。” 问荇攥紧手中的香囊。 “就这几日,他一定会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有探亲之类的各种理由能留下小问,柳夫人非要选一个看起来会败坏柳家名声,还给小问泼脏水的理由,其实就是为了后面让小问合理消失且别人不好追查。 所以小问听到柳夫人说交出鹊鹊放他走其实压根不信,柳夫人是不会放过他的,不管怎样都要他死在柳家。 —————— 长明要的不止鹊鹊的魂魄,小问目前有的信息有限所以还没猜全,宝们可以猜猜还有什么。 第201章 夫郎帮帮 “你打算下步怎么走?” 长生想了又想:“我附在凡鸢身上,能使出的术法有限,但能试着带你穿墙离去。” 他就是用这办法救了那侍女,也自然能用这办法救问荇。 “没用的,你应该也清楚外头全是人。” 问荇思忖了片刻。 “我们冲出去。” “啊?” 鸽子的豆豆眼惊讶地睁圆。 “直接出去。”问荇又重复了遍。 “不是现在,要等个好时机。” 子时。 守在门口的下人们昏昏欲睡,府中大多数人都被调去携鹰少爷那儿了,其他地方乱成一锅粥,他们这冷冷清清,也没人来管。 砰————!!! 突然,一阵剧烈的响声从简陋的屋中响起,震得所有人浑身一哆嗦。 响声过后,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几个下人拿不定主意,在原地杵了会,才有个胆大的把门拉开一条缝。 问荇没和他们动过手,之前他们试了很多次,这次应该也…… 一阵极重的推力狠狠抽在那家丁脸上,把家丁撞晕在地,脸色苍白的青年破门而出,身后跟了只羽毛灰白的鸽子。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鸽子微微振翅,睡意就突然席卷上他们的四肢百骸。 第474章 家丁们摇晃了两下,没来得及报信就栽倒在地。 “他们只能睡一刻钟。” 施完术法的长生摇摇晃晃落在问荇肩上:“居然这么好对付。” “待会应当有人会来拦我们,希望也别太难缠。” “不会太难缠,大部分人都在柳携鹰住处。” 柳携鹰的病晚上更重,所以晚上才会寻不到郎中,问荇挑了夜最深的时候出来,就是想哪怕不能少和家丁们起冲突,也晚和他们起冲突。 问荇快速捡起离他最近的家丁手中木棍,解下他腰间的短刀别在身上。 两件武器用来防身就足够了,可他还嫌不够,又从其他家丁身上解了三把小匕首,捡了三根长木棍。 “我让他们睡过去便好。” 长生不爱看打打杀杀,也怕问荇在路上就受伤,忍不住劝他。 “你的灵力能省则省,后面多得是用得上你的时候。” “就知道让我干事。” 长生叹气:“你该把柳少爷放出来,这是柳家,他比我们谁都清楚,而且他是邪祟,能护你一路畅通无阻。” 当时把柳连鹊封印就是为了保护他,现在到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时候,封印早就可有可无,可问荇就是不让他把柳连鹊放出来。 “我舍不得。” “况且眼下还没到非让他出来的地步。” 问荇边同长生低声交谈,边依照谢韵给的路线图快速地找路。 他将香囊藏在胸口,所以也没看见香囊方才突然短促地闪了两下青光。 问荇没走几步,就看见进宝从树丛里窜出来,激动地跑上前:“大人,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他小鬼也跟在进宝后面,瞧着精神都好。 “都拿着。” 问荇将木棍扔给三个兵卒,匕首抛给其他鬼,武器穿过他们灵体,浮在半空中。 “这是要……” 郑旺试着耍了两下木棍,表情由疑惑转成兴奋。 这棍子对他来说太轻了,但是打起架也够用。 问荇冲他点头,随后神色一凝:“来人了,注意别出人命。” 有几个家丁举着火把,是听到问荇这儿传来巨响被引过来的。 “知道了。”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上阵杀过敌的郑旺一马当先,舞着长哨棍朝他们冲来。 “看棍!” “丢人。”进宝嫌弃地摇摇头。 哪家打架还要吼两嗓子,真败气势。 家丁们肉眼凡胎看不见鬼,只能看到根木棍悬浮在空中,随后流畅地转了几圈,朝着他们直直落下。 有鬼啊! 他们哪见过这阵仗,被诡谲景象吓得魂不守舍,有个直接两眼翻白晕了过去,剩下几人回过神来,赶忙抱头鼠窜。 逃跑的逃跑,搬救兵的搬救兵,慌乱中把火把落在了地上。 问荇正好捡起他们的火把,抛着手中匕首,直直往前冲去:“走。” “好耶!” 进宝想学着问荇把匕首抛起又接住,结果接了个空。 他摇晃两下,强装无事捡起匕首,仰着头快步跟在问荇后头:“问大人等等我————” 闻笛小心攥着匕首,勤勤恳恳护着黄参:“黄叔,你小心身子。” 他自己害怕得牙齿打颤,还没想着关心老人家。黄参心里叹了口气,配合着他佝偻身子,作出副害怕模样。 还没装几步,老爷子余光瞧见树丛里有人影,眯着眼睛抛出匕首,直直钉在树上。 嗡。 匕首嵌进树皮里去。 “啊啊啊啊啊!!!” 树边传出尖利的惨叫声,一个小解的家丁狼狈提着裤子手忙脚乱溜走。 闻笛缩了缩脖子,不敢置信地看向身边年迈的郎中。 黄参摸了摸胡子,慢悠悠取回匕首,拍拍他的肩:“年轻人,还是太嫩了。” 他在闻笛这岁数天天自己上山采药,没点身手怎么能行? 见闻笛有些气馁,黄参眼珠转了转,重重咳嗽了两声:“哎呦,我怎么闪着腰了……” 闻笛立刻精神起来,扶住了黄参。 他们刚开始还走得轻松,奈何柳家实在太大,越往前走靠近柳携鹰,阻拦也就越大。 一路上碍事的家丁越来越多,他们仗着人数足够,虽然害怕,但还是有人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从开始郑旺就能对付得了,到后边郑旺渐渐吃力,需要所有鬼和问荇一起才能与家丁们抗衡。 不能随便杀人导致所有鬼都束手束脚。 进宝用刀划伤了个扑向问荇的家丁:“大人,我们是要去哪啊?” 问荇沉着脸,一脚踹开个要偷袭的家丁,再给另个家丁脖子上来了个手刀:“柳携鹰的卧房。” 长生在他肩膀上被颠得受不了,眼冒金星飞在半空:“不行,又要来人了。” 从鸽子的视野居高临下,能瞧见不远处又来了十几个人。 随着有人回去通风报信,来的家丁都知道问荇会些怪力乱神的事,所以没一开始见着问荇的家丁那么怯场。 最要紧的事夫人说了,能够把问荇抓住的人,赏五两银子! 钱财使人冲昏头脑,问荇能明显察觉到家丁们开始不要命起来,手中的武器也从棍子变成了刀。 有些抓着他的腿让其他人扑上来打他,得亏问荇使出浑身劲才没让家丁得逞。 第475章 他给三个兵卒棍棒,就是担心这群见过血的壮汉控制不住拿匕首的力道失手杀人,可再这般下去,得把后头捡到的匕首给郑旺他们了。 问荇脸上已经挂了彩,他无所谓地揩掉血迹,目标明确往前冲去。 只要手脚没受伤就好,再往前走不了几步,就该到柳携鹰的卧房。 他下意识地将香囊藏得更深,可指尖的血痕触碰到香囊的一瞬,香囊微微发出青色的光。 长生对鬼的气息很敏感,察觉到不对想要飞落下来,却无从下脚,只得提醒问荇:“问荇,你的香囊————” 问荇狠狠撞开想要压倒他的壮汉,嘴里隐隐出了些血腥味。 手上微微刺痛,他低头看去,掌心不知被谁划开道一指长的口子,正滴滴答答往下渗血。 顾不得包扎,他飞快地捡起落在地上的长刀,冷着脸向前砍去。 他不要命的动作吓清醒了几个家丁,也让小鬼和进宝得以再次贴近问荇的身。 小鬼们替他拦着人,问荇终于有机会取香囊探究竟,可手上粘稠的血液让他无从下手。 几滴血落在衣襟,其中一滴滴在香囊上。 刺目的青蓝色光芒从他的衣服里泄出,香囊抖动几下,自己飞出问荇的胸口,悬挂在半空。 香囊上青绿的山水颜色鲜活得仿佛能够流淌,弯弯绕绕的红绳如血般艳丽,原本紧紧缠绕在口上的红绳正缓缓抽离。 小鬼们均是一阵心悸,纷纷预感到了有大邪祟在周围。 进宝还勉强能维持住不失态,他扭过头又惊又喜:“是柳大人!” 问荇抬起手,香囊落在他的掌中,源源不断的青色分成两股,一股汇聚在问荇身前,一股沿着他的伤口流淌,使得可怖的伤处快速愈合,只留下淡淡血痕。 起风了。 强烈的风环绕着问荇四散吹拂,吹得枯枝败叶漫天乱舞,原本就有些畏惧的家丁们睁不开眼,心生退意。 小鬼们不敢松懈,拼命拦着家丁们不让他上前,唯恐伤到风暴中心的二人。 问荇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团青绿涌动,直到青绿色汇聚成人。 他神色宁静,紧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 青年眉间如血,风吹得青丝肆意飘起,宛若来到人间的神明。 “连鹊。” 问荇擦掉脸上狼狈的灰,用干净的手轻轻摸上他的脸。 邪祟睁开眼。 青蓝色将他的瞳孔淹没,一阵强风吹得除了问荇外的所有人后退三步。 长生被吹得东倒西歪,幸亏王宁眼疾手快替他挡了下,才没让他撞到树上。 “柳少爷怎么出来了。”长生用力摇了摇脑袋,他的封印应当很牢靠才对。 “不过也算是好事,他的本体在这有没了封印,现在只强不弱,有柳少爷在,我们想去哪都没问题。” 要不是问荇怕柳连鹊受伤,早该把柳连鹊放出来帮忙了。 柳连鹊温柔地看着问荇,缓缓抬起手,压着他的掌心,带起阵微风来。 “夫君。” 趁着问荇手上没武器,有个不死心的家丁匍匐着往前,偷偷摸摸想要偷袭。 柳连鹊微微侧过头,原本的温柔立刻替成了无悲喜。 家丁哀嚎了一声,被阵强风重重摔在地上,推出去半丈远。 柳连鹊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多停一瞬,又回到了问荇身上。 “我不会让谁害你。”邪祟专注地看着他。 “谁也不行。” 问荇暗暗心惊,柳连鹊在柳家强得超出他预期。 瞧见远处隐约又有人过来,连忙拽住邪祟的衣角,声音软下:“夫郎,帮帮我,带我出去。” “好,你要去哪?” 问荇指向前方:“这里。” 柳连鹊也不问缘由,只是微微颌首。 轰隆! 眨眼功夫,高大的院墙应声坍塌,问荇眼前出现了个大洞。 他转过头,满脸期待看着问荇:“可以出去了。” 几个小鬼疯狂咽着不存在的口水,齐齐往后退了两步。 这,这就是大邪祟吗? 进宝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垂头丧气。 果然邪祟和邪祟也有区别嘛。 郑旺怀疑地看着身边进宝,发出了伤鬼自尊的追问:“你真是邪祟?” 进宝气得脸通红,可支支吾吾也没法反驳。 给他五百年,他都做不到一眼轰开院墙,那可是大户人家石砌的墙啊。 问荇无奈,他倒也不是求柳连鹊替他拆柳家。 但简单粗暴的方法的确省了不少时间,他们只要穿过废墟,前头就是柳携鹰的卧房。 问荇往前走了几步,他脚边落下的石块化为齑粉,柳连鹊抓着他的手:“小心。” 只有三岁小童会被这么大的砖块绊倒,顶着身后小鬼们复杂又诡异的目光,问荇堂而皇之牵住邪祟的手。 “谢谢夫郎。” 邪祟抿着嘴,明显心情大好。 再往前走了几步,前边防守严明,但家丁们瞧着人心惶惶。 长生先往前飞了一丈远,听到了不少窃窃私语。 问荇大晚上突然一路杀过来,已经成了许多人口中的怪物。 但碍于自家还有别的事,柳携鹰那情况严峻,柳夫人自然是不敢报官,也没空管问荇,只得不停派家丁和护院去拦人。 第476章 “据说问荇会邪术,一路上在乱杀人还吃人,会不会杀到咱们这?” “应当不会,去了这么多人拦着他,哪怕他是妖魔鬼怪都过不来。” “可,可去的人也没回来,我刚刚好像听到墙倒的声音……” 问荇举着火把,瞧见柳连鹊脸色阴沉又要刮起飓风,赶忙制止:“夫郎,吓吓他们就好,别闹出人命。” 柳连鹊手边青绿色的光团暗淡了些,面露赞许:“有善心,好,不杀人。” 众鬼:…… 总觉得这话平时柳少爷说着挺好,现在说着挺好笑。 “问荇来了!” 护院们如临大敌。 夫人说过,一定要死守着外头,不能让问荇闯到柳二少爷的病榻前。 问荇每往前走一步,他身侧就刮出带着青绿色的强风,驱赶想要上前阻拦的家丁。 风墙死死罩住问荇,连片残叶都飞不进来,哪怕有人在夜里搭起了弓,箭也只会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落下。 咚。 远处持弓的护院还想搭箭,被一阵无源的风狠狠击中,栽落在地上不住地呻吟。 一瞬间军心大乱。 居然能无缘无故弄出风来,而且能让风听他的话,这问荇莫不是什么千年妖怪? 护院们银子也不想要了,识相的纷纷丢盔弃甲,不识相的就算还想上前,也让柳连鹊尽数吹走。 出来探究竟的郎中们自然是没胆子多待,有些躲进树丛里,有些躲到凉亭和屋子里,柳连鹊也就点到即止,不管他们了。 “我要去找柳携鹰。”问荇指着窗户,控诉道。 “他说我不干净,污我清白。” 打从柳连鹊破开封印就闲下来的长生翻了个白眼。 柳携鹰对问荇做过的糟心事多了去了,专捡着这些说,真是生怕柳连鹊不生气。 清醒的柳连鹊肯定不会对柳携鹰心软,问荇本意是防柳连鹊现在脑子糊涂判断事容易迟钝,还对柳携鹰有恻隐之心,提早让他心里有些准备,到时候别拦着他整柳携鹰。 柳连鹊显然会错了意。 他摸了摸问荇的脸,耿直道:“你很干净,我信你,你别听他的胡话。” 莫名其妙套到句情话,问荇一时语塞。 “啧啧啧……” 郑旺吹了声哨:“情深义重啊!” 王宁惨不忍听,憋着笑道:“柳少爷,小问不是这意思,他的意思是他不高兴见到柳携鹰。” “就是,俺觉得他是要你给他出头哩,柳携鹰还打过问小哥。” 林大志憨笑着看热闹不嫌事大。 虽然到最后是问小哥打了他一顿。 柳连鹊想了想。 他明白了。 “你讨厌他,我替你对付他,不用你打他。” 柳连鹊沉下脸,严肃道:“谁也不能欺负你。” “夫郎别……” 问荇眼睁睁看着一面墙整个被轰开,柳连鹊的动作比他的话要快。 屋里隐约传来柳携鹰的惨叫声。 柳连鹊停住手,困惑地看向问荇。 他也不喜欢拆墙,但是夫君被惹得不开心了,他愿意多拆。 是不能这么拆吗? “没事。” 问荇笑容灿烂,移开半步。 “夫郎,请。”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鹊鹊 小问:一手一个家丁还能用腿解决一个,和拦路的拼了谁也别要命。 有鹊鹊 小问:夫郎,墙墙,拆拆。 第202章 引狼出室 “别拆了!!” 长生实在是受不了问荇和柳连鹊这般模样,费劲扑棱着翅膀飞到问荇眼前:“柳携鹰的屋被施了结界,越拆越结实,柳少爷也未必打得开。” 问荇定睛看去,坍塌的墙面碎块的确是直直落下,而不是四散开去,甚至居然还有些碎屑反常地浮在半空,像是被什么无形气场托举。 “连鹊,收手。” 听到问荇的声音,柳连鹊立刻收住手,安静站在已经坍塌的墙面前。 屋里头被吓到的小厮和婢女蜷缩在另一头,都惊疑不定盯着问荇。眼见他快步上前,他们宛如见到恶鬼般纷纷拼命地往后退,压根顾不上躺在病榻上的柳携鹰。 只有柳夫人还守在柳携鹰床前,她垂着首,只是挪了个位置拦住问荇视线,接着专注地看柳携鹰。 问荇将手试着搭在悬浮的碎屑上,刚触摸上碎屑表面,一阵无形的力便将他的手狠狠弹开。 他后退两步看向长生,鸽子转动着脑袋:“这道结界比之前关你的屋子上的厉害太多,我也解不开。” “现在里边的人出不来,外边的人也进不去。” 若是平时的他尚且能试试,可为了混进柳家,他现在只是只有些灵力的鸽子。 柳连鹊也意识到单纯用祟气破不开结界,手边蓄的青光渐渐暗淡,他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提防有人来偷袭问荇。 可经过这么一茬,问荇早就成了小厮们眼中的妖道,自然是没人敢和问荇来偷袭这套。 柳携鹰的状况很不好,时不时发出意味不明的呻吟惨叫声,大得能传到很远处的树林里,听着完全变了调,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方才问荇在远处就看到他在床头挣动,现在走近了看,哪怕柳夫人的身子挡住了他半边身体,依旧可以看到他垂下后不停抽动的手腕,以及腕上绑着的束带。 第477章 若是没有这层层叠叠,牢牢绑住他手腕的布条,恐怕柳携鹰早就发狂起身,干出和先前对那侍女一般下作又危险的事。 可哪怕局势糟糕成这副模样,柳夫人举止间依旧还算镇定。 她将面巾小心翼翼敷在柳携鹰脸上,一派慈母模样。 若不是柳连鹊“死”时,问荇是守灵时间最长的人,怕是要真的信了。 “柳夫人。” 听到问荇喊她,柳夫人依旧纹丝不动。 “你若是不希望柳携鹰继续是这般模样,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须臾,柳夫人缓缓起身。 “我知道你要什么。”她声音疲惫,但依旧不失威严,“我可以把少宁的肉身给你。” “真的吗?”进宝惊讶。 他们费尽周折就是为了找柳大人肉身,柳夫人居然这么轻易许诺给他们? “哪能有这般好事。”黄参无奈道。 果然,柳夫人接下来就开了条件。 “但你要交于我少宁的一魂一魄,待到携鹰安好,我会把魂魄再交还于你。” 一魂一魄,又是这说法。上次听到要一魂一魄,还是从长明嘴里。 听到柳夫人的声音,柳连鹊脸上露出短暂的茫然和悲伤,随后恢复成冰冷模样,仿佛眼前景象同他无干。 只要问荇说了要他给,他立刻想办法给问荇。 “您说错话了,是把魂魄交还给连鹊,不是交还给我。” 问荇轻轻安抚了下柳连鹊,随后看向柳夫人:“您要他的一魂一魄做什么?” 柳夫人转过身,平静的面色中藏着暗涌:“血亲血脉相连,鹰儿是被怨气上了身,用其兄长的魂魄可以中和怨气,且对两方均无坏处。” “你别说,确实有这种术法,剥离生魂的一魂一魄也不是难事,可……” 长生还是觉得非常奇怪。 问荇眸色微变:“柳夫人,我只是没读过书,不是傻子,有些话我不想当着我夫郎面说得太明白,我怕他难过。” 听到柳连鹊在场,柳夫人脸色终于变了变:“鹊儿出来了,他在哪?” 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黑夜,以及孑然一身站在不远处的问荇。 只要柳连鹊不愿现身,谁也别想看见他。 “我不难过。”柳连鹊轻声道。 “你同她说。” “有个道士说过要帮你,结果他现在忙没帮上,反倒害了柳携鹰,而且那道士自己还下落不明。” 问荇观察着柳夫人脸色,猜到自己说得八九不离十。 “您在柳家掌权多年,应当不会这么好骗,盲目偏听他说的,用连鹊一魂一魄救柳携鹰的鬼话,毕竟你我都清楚,他才是没安好心的罪魁祸首。” “所以您拿连鹊的一魂一魄是想做什么?”问荇声音骤然变冷。 “想要挟我,还是想要挟他?” 长生恍然大悟。 长明想要柳连鹊的魂魄,才会在幕后操纵柳携鹰,借此逼着柳夫人给问荇施压。 柳夫人要的就是柳携鹰安全,她只要能把柳连鹊的魂魄交给长明,或者拿来制衡长明同长明谈条件,柳携鹰不就可以脱险了吗?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能作出如此阴毒的事?”他失声道。 这方法一旦用了,柳携鹰能不能脱险不好说,柳连鹊肯定没有好下场。 魂魄不全的生魂回归肉身会变得痴傻或病弱,不回归肉身又因不是死者,难以度化。 其他小鬼也面露愤慨,反倒柳连鹊没什么过多的反应,也不知听没听懂。 “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柳夫人生硬地避开这话题:“我不会害鹊儿,你若是不愿,那我也无话可说。” 她重新坐回柳携鹰身前,仗着有结界在,不再理睬问荇。 “谁信她的鬼话,不愿给就不愿给!”进宝怒气冲冲,“大人,我们去找存柳大人的地方,不管他们。” “不能走。” 问荇眉头紧锁,还有些他弄不明白的事,他现在就算寻到柳连鹊的肉身,可能还要被藏在暗处不怀好意的人渔翁得利。 柳夫人就算懂些鬼神之术也算不上行家,柳携鹰屋中结界绝非柳夫人的手笔,应当是长明之前设下的。 如果柳携鹰只是个饵,长明只想要得到柳连鹊的一魂一魄,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在让柳连鹊变成生魂的同时,还想着用怨气影响柳携鹰? 他心头涌起些略有荒谬,但细想合理的念头。 “柳携鹰!” 问荇突然出声,柳携鹰浑浑噩噩中听到声音,挣扎得愈发剧烈,不时发出低吼。 柳夫人摁住柳携鹰,警惕地看向问荇:“你要做什么?” “你是个窝囊货,若不是有柳家少爷这层身份,恐怕早已饿死在哪处角落里。”问荇语调平静,甚至带了轻慢,专挑着柳携鹰的痛处狠掐。 “啊啊啊……啊啊……” 柳携鹰愤怒地嘶吼,布条勒得他手腕通红,吓得原本回过神想要来帮忙的下人们节节后退。 问荇接着道:“可你到头来还不过是个二少爷,半分也比不过柳连鹊,若是柳连鹊还活着……” “他死了,他……他已经死了,死了!” 柳携鹰恶狠狠扭过头,瞳仁中全是黑气萦绕,脸上肌肉被牵动出副无比狰狞的模样。 第478章 可他模糊的视线中,却出现了一个眼熟的青衣男子。 柳连鹊就站在问荇身畔,定定看着他。 当看到柳连鹊的一刻起,他脸上的狰狞可怖又带上了恐惧和癫狂。 “不对,不对,你怎么会在这!!!” 床板哐当作响,他的手腕上鲜血淋漓,柳携鹰拼命往前探着身子,想要看清楚柳连鹊究竟是活是死。 “鹰儿!” 问荇这是在故意激他,好让他失控。 柳夫人预感到不妙厉声呵斥,柳携鹰却充耳不闻,依旧想要挣脱束缚。 刺啦。 束缚他右臂的布条崩开了一层,随后又连着断开三根。 鲜血滴滴答答落下,连柳携鹰的血液里都萦绕着怨气。 “说得好!”郑旺幸灾乐祸,“这小子就是个废物,你瞧他连床都下不来。” “虽然很解气,但大人为什么要这么气他?” 进宝不理解。 到时候柳携鹰挣脱束缚肯定要出来打人,现在他身上的怨气已经比普通的邪祟还要重了! 柳夫人取来块血玉想要遏制柳携鹰的躁动,可惜只是杯水车薪————血玉触碰到柳携鹰皮肤的瞬间开始缩小,只是片刻功夫便消失殆尽。 失态彻底失控,柳夫人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但依旧摁着柳携鹰的腕部,试图让他不要挣脱束缚。 “等会柳携鹰若是出来,能想办法抽走他魂魄吗?” 问荇眼瞅着时机成熟,询问长生。 “可以。”长生赶忙答。 柳携鹰魂魄不稳,抽走一魂一魄轻而易举。 虽然抽魂魄是平时不便于用的阴损招,但眼下不是介怀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血玉的安抚收效甚微,黑色的怨气凝聚成实体,束缚柳携鹰的布条尽数崩裂。 柳携鹰盯着柳连鹊看,眼中的怨毒也要凝聚成实体。 “凭什么,你为什么还没有死?”他目呲欲裂。 问荇发现柳连鹊脸上不再是邪祟惯有的冷漠模样,他的情绪渐渐有了起伏,就像逐渐化开的冻土。 柳连鹊声音不轻不重。 “柳携鹰,我自认对你问心无愧。” “你却自始至终希望我死。” “我当然希望你死。”柳携鹰又哭又笑,呜呜咽咽道,“怎么,又要说对我失望,又要拿那些规矩压我是不是?” 他以为会看到柳连鹊难过气愤的模样,可柳连鹊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极度的恨意充斥着他的大脑,在恨意的间隙,柳携鹰突然感觉到心慌和无助。 不是这样的,柳连鹊应当拿他没办法,应当被他气了还得帮他,应当把柳家的一切都给他。 “没有期望,谈何失望。” 柳连鹊缓步往前,眼中愈发清明。 “柳携鹰,你我间兄弟缘分尽散,你若再犯腌臜事,我不会替你收场,你若图我该得的那份田产,我不会让你三尺地。” “你若动于我要紧的人,我们便是仇敌,不死不休。” 第203章 以命相胁 柳携鹰剧烈地喘着气,心里的怨气无处发泄。 分明柳连鹊说了往后不管他,可他反倒是又委屈又生气。 他怎么能不帮衬他,凭什么和他争? 娘喜欢他,他又是真的男子,柳连鹊就该也顺着他,还想和他对着干! “鹰儿,娘求求你,别再往前走了。” 柳夫人死死拽住柳携鹰,近乎哀求道。 问荇不关心这母子俩的亲情戏,他更担心柳连鹊看了不舒服。 “夫郎,什么时候醒的?”他歪了歪头,试图转移柳连鹊的注意。 “就在方才。” 柳连鹊眼中已变回茶色,他没再管受到过大刺激而失控崩溃的柳携鹰,淡淡收回视线:“他们说要我一魂一魄的时候。” 两人交谈间,柳携鹰彻底失去桎梏,跌跌撞撞冲向问荇和柳连鹊。 只要杀了这两人就好了。 心头有个声音不断地叫嚣着。 “来人,拦住二少爷!” 可没人回应柳夫人,下人们都鹌鹑般死死低着头。 柳携鹰平时下手就没轻没重,眼下又犯了疯病,上去拦着他就是送死。 “拦住二少爷的重重有赏,赏三两黄金。” 听到黄金,这才有下人愿意动弹,可他们犹犹豫豫看了眼周身缠绕着风的问荇,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欲望。 人群窸窸窣窣了一阵,又安静下来。 金子银子没了能再挣,命没了就真没了。 尤其是有两个莽夫冲上前去,被发疯暴怒的柳携鹰直接摔在墙上摔断筋骨后,更是没人敢起动柳携鹰的心思。 柳携鹰越跑越快,发疯似得扑向问荇。 “就是现在。” 风及时将柳携鹰拦在离问荇三米开外,趁着柳携鹰拼命挣扎,鸽子飞掠而出,羽翼上流过淡蓝色的光。 见势不妙,柳携鹰想要抽身逃跑,几团颜色各异的鬼火狠狠缠住他的四肢,最亮的一团钳住他的脖颈。 “坏东西。”邪祟越勒越紧,直勒得柳携鹰两眼翻白,嗬嗬地呜咽。 童声恶狠狠道:“叫你欺负人。” 淡蓝色灵气从柳携鹰的颅顶灌入,随后牵引起一缕黑气。 柳携鹰的双目爆突,痛苦地挣扎着,宛如条濒死的鱼。 第479章 能发挥的实力有限,长生丝毫不敢松懈,拼尽全力同柳携鹰拉锯。 “鹰儿!” 柳夫人不顾裙摆脏污,就要上前护住柳连鹊,可邪祟小鬼们组成的防线自难让她轻易破开。 一道祟气扑向她,毫不留情在她脸颊上割出了口子。 进宝他们动起手没轻重,问荇将她拉到旁边,反倒被指甲狠狠划伤了手背。 “柳夫人,给自己留些体面,你在允许那妖道动连鹊前,早该意识到有今天。” 柳夫人反抗得太厉害,问荇只得松开手,任由柳夫人阴着脸扑上前去。 他对柳夫人并无半分好感,要不是担心柳连鹊难过,他连顺手拉一把都懒得做。 眼见着柳携鹰七窍中都溢出黑气,看动作又要接着挣扎得厉害,长生的动作开始停顿,问荇也上前去帮忙钳住他。 柳连鹊轻抬起手,毫不留情用风再次锁住柳携鹰的四肢。 柳携鹰混浊的眼珠子僵硬转动,不可置信地看着柳连鹊。 直到柳携鹰挣扎的没了力气,柳连鹊才松开手来。 一阵风掠过,将被怨气伤得满手是血的柳夫人弹开。 柳夫人坐在地上,空荡荡的前面渐渐浮出个清俊男子。 “鹊儿……”她抬起头喃喃道。 柳连鹊神色复杂,撩起下摆,直直跪在了地上。 见此情景,银色的鬼火急得在柳携鹰脖子上转圈圈,勒得他差点没气。 “柳大人,她这么对你,你怎么还跪她!” 柳连鹊看着柳夫人,声音里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您向来看中您的手,平日连冰水都不会碰。” “娘,珍惜下身子吧,再这样,怕是咳疾真难医好了。” 柳夫人眼圈渐渐红了,可张开嘴来,却不知如此狼狈的自己能说些什么,反倒是让冷风灌得重重咳嗽了两声。 她失身间,柳连鹊已经起身,脸上恢复了平淡模样。 “我这前二十年,自认为柳家耗尽心血。” “今日是最后一次了。” 他声音很轻,却撞得柳夫人心口生疼。 谁都清楚柳连鹊的意思,他是最后一次再以儿子的身份关心她。 他拼尽全力还着生恩养恩,到头来是家人害他,母亲弃他。 问荇默默站在他身旁,不插手他做的任何事。 从今往后,那个为柳家鞠躬尽瘁,被柳携鹰气得咳血,分明早慧明达,却甘愿为血亲装糊涂的柳连鹊彻底不在了。 柳家的未来尚不可知,但柳连鹊定会迎来新生。 “把我的肉身还给我,我让问荇归还柳携鹰的三魂七魄。” 柳连鹊的口吻陌生得可怕,就和他平日同外人谈生意时别无二致。 不远处传来柳携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会听你的吗?”柳夫人无力地垂下头。 “只要连鹊让我放人,我绝不含糊。” 问荇攥住柳连鹊的手:“我都听他的。” “你要帮着外人。” 柳夫人僵硬地喃喃自语。 “是柳携鹰把我当仇人在先。” 柳连鹊看向身畔的问荇,眼中流露出温柔:“他不是我的外人。” 柳夫人也很清楚眼下该做什么抉择,倒不如说问荇有勇气一路冲到柳携鹰门口的时候,她就预感到了结局。 打从上次试探过问荇后,她鲜少轻视过问荇,却轻视了柳连鹊与他的缘分。 本想用他们契合的八字让他们纠缠牵制,借问荇当柳连鹊魂魄的落点。 却没想到纠缠在一起的是姻缘线,让两个原本萍水相逢的人紧紧相连。 说什么都无用了。 她出身商贾家,明白凡是博弈皆有输赢,种下的因没结出想要的果,就该把损失降到最低。 “我带你……” 她话未说完,长生猛地刹住手,将收集到的魂魄凝聚成混浊的光团。 “当心!” 一阵铺天的怨气突然席卷而来,震得小鬼们四散落在地上。 长生受到的影响最重,鸽子将魂魄抛出,从天上直直坠落,柳连鹊托起阵风,护着他没粉身碎骨。 但长生还是晕了过去。 问荇眼疾手快,接过长生手中柳携鹰的魂魄。 “他来了。” 柳夫人的声音带了强烈的恐惧。 怨气凝聚成实体,变成了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长明比之前更强了,连进宝都被压在地上不得动弹,柳连鹊虽然还能维持人形,但脸色也骤然变差。 “鲁灼衣。” 他直呼柳夫人的名字,蒙着层雾的声音飘荡在院子里:“我要来取我该拿的一魂一魄,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莫不是觉得我没能助柳家转运,想要反悔?” 柳夫人跪在地上,勉强还能维持住镇定:“劳烦道长再宽限些时候。” “宽限?” 一阵怨气把柳夫人震得节节后退,长明冷笑:“怕是你压根对付不了柳连鹊吧?” 他身边的怨气发出桀桀笑声,听着让进宝都心底发寒。 “别忘了,你和你儿子的命……” 借着空当,问荇压低声:“连鹊,我知道你的躯壳存在何处,你去寻你的肉身,我拖住长明。” 长明急眼后会干出什么事,谁也不清楚。 第480章 而且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夫郎,相信我。” 他看柳连鹊脸上带着担忧,笑着又重复了次。 “信我,没时间了。” “唔……”进宝挣扎着变回人形,却被长明当即发现,他正欲抬手将起身的进宝压回去,施术的动作凝滞住了。 青绿色的风骤然吹散朝问荇笼罩而来的怨气,柳连鹊化为刺目的光,义无反顾朝着囹圄之外冲去。 长明脸色骤然阴沉。 他怎么也想不到柳连鹊居然有胆子破开重重怨气,他印象中的柳连鹊素来是个谨慎小心的人。 一旦柳连鹊回到躯壳,阵法俱破,柳连鹊心性坚定,魂魄稳固后,他也再难拿到那一魂一魄。 长明无心与柳夫人多做纠缠,掀起怨气欲追赶柳连鹊。 “别动。” 问荇张开手,悬浮在他掌心的,正是柳携鹰夹杂着怨气的一魂半魄。 长生的术法没来得及完成,但也完成了大半。 怨气对人的影响渐渐显现,他的脸上毫无血色,但依旧稳稳当当拖着污浊的魂魄。 柳携鹰就倒在他身后,简直不堪一击。 问荇另只手抽出刀来,抵住柳携鹰的脖子,柳夫人受了伤,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阻止。 “别去追柳连鹊。” 他转动刀柄,压在柳携鹰的喉结上。 “你要的远不止柳连鹊的魂魄,还有柳携鹰的魂魄。” 怨气骤然加到问荇身上,他吐出口血水,眼中毫无惧色,用尽仅剩的力气缓缓挟着柳携鹰往院子外头走。 因为需要的是柳连鹊和柳携鹰二人的魂魄,所以才会对柳携鹰也如此重视。 不稳定的魂魄才好抽取一魂一魄,成了生魂的柳连鹊是,被怨气影响的柳携鹰也是。 听到问荇的话,柳夫人脸色一变,不停地摇着头:“求你别杀了他,放过他。” 问荇不为她所动,他赌柳携鹰在他手里,长明不敢动他。 刚被抽了魂魄的柳携鹰已经失去意识,问荇的刀刃压得更紧,将柳携鹰的脖子压出殷红血丝。 “没关系,道长杀我之前,我会杀了他。” 问荇满不在乎,脚步不停:“若是你要我手里他的一魂一魄,我就把它塞到我身体里。” “大人……”进宝艰难地睁开眼,向问荇伸出手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问荇将危险带离院子,长明跟着他离开。 活人体内多了魂魄,不死即疯,他明明知道的。 “你知道活人身子里多了魂魄会如何吗?”长明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他没想到问荇做得这么绝。 问荇是火旺的阴命,柳携鹰魂魄进去后就再难出来。 “知道,但我之前做过没有魂魄的人,早就不怕死了。”问荇作势要把柳携鹰的魂魄放入自己胸膛。 “住手。” 长明瞧着面不改色的问荇,又想到他之前的拼命模样,倒真拿不住他的疯话是真是假。 气氛僵持不下,长明不敢杀了问荇,问荇也动不了长明。 天边泛起一抹亮色,院墙外隐隐约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 听起来人数还不少。 “什么声音?”长明停住跟随的步子,语调比方才烦躁不少。 柳家的小厮多数都当着他面逃了,他要做的事怎能让群凡人看透。 问荇半跪在地上挪动,刀尖仍然死死抵着柳携鹰的咽喉,不敢松懈半分。 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明天活,和家里人的恩怨慢慢清算,留给小问的舞台还很大。 —————— 活人魂魄不好抽,长明想要的就是柳携鹰和鹊鹊的魂魄,他故意往柳携鹰身上弄怨气把柳携鹰魂魄逼得不稳定,这样更方便他抽取魂魄。 小问意识到这点,所以绑了柳携鹰。 第204章 险中求胜 “他们是何人?” 长明身前骤然凝聚怨气,他在横飞的黑雾中,阴沉地质问眼前的青年。 问荇身上的红衣已残破得不成模样,上边沾满血渍和灰尘。 活人意志再好,能承受的怨气也终有极限,明明只要再拖至多一刻钟,问荇就会因体力不支倒下去。 偏偏在这种时候,他不知从哪寻来了救兵。 “是衙门的人,至少有二十来号人。” 问荇看着警惕又恼怒的长明,微勾了勾唇角。 他也不藏私,和盘托出:“再加上醇香楼的,怎么也有四十来个。” 他在迎春宴前拜托过许曲江,如果他被柳家支走,先不要离开或着急着报官,而是带上伙计厨子们在柳家附近寻落脚的地方等候时机。 “若是柳家哪天夜里火光冲天,或者传出巨响跑出来人,劳烦掌柜立马去县衙里报官,把事闹得越大越好。” 老县令身子不好,定是不会在过年的几日夜夜坚守县衙,到时候吃住都在县衙里的谢韵就会有极大话语权,也能够调来当班的衙役。 事态扩散得越大,长明就越不好收场,哪怕他有通天本事,也得忌惮漓县的父母官还有千万百姓。 方才那几次柳连鹊拆墙引起的巨响已经足够让些住得近的镇民引起注意,马上就该天亮,再弄出动静,恐怕整个江安镇都要发现异常。 第481章 听闻此话,长明身边环绕的黑气狂躁地横冲直撞,他几乎被黑雾包裹,失去人形。 不再同问荇纠缠,长明越过问荇,飞扑向柳家宅院深处。 问荇脸色微变。 将柳携鹰扔给赶来帮忙的进宝,撕掉已经破成布条的衣摆,他拼命往前奔跑。 夜风停了,一抹朝阳在天边刺目,宣告黎明到来。 另一边。 谢韵身着黑色劲装提着剑跑在前头,身后是一群衙役。 自从进入柳家,她的心就狂跳不停,而且越往里走愈发剧烈。 “你们先回去。” 她拦住想要往前冲的阿明:“衙门会解决此事。” 阿明不甘心地往后退。 遇到这么大的动静,问小哥可千万不能出事。 “还请谢公子彻查。” 许掌柜上前抱拳行礼:“若不是声响太大,我也不会带着这么多人夜里造访县衙。” “这是自然。” “谢公子!”一个衙役气喘吁吁跑来,“前头有块墙塌了一整片。” “一整片?” 谢韵往前快步走,看到清晨薄雾下的诡谲景象瞳孔微缩。 结实的石墙被硬生生轰开了个口,石墙边满是碎石瓦砾和齑粉,和经历过一场混战似得。 这力道不像是人干的,倒像是…… 幸亏在瞧见许曲江报官时她就早有预感,谢韵迅速冷静,按下心中想法。 “搜!”她厉声道。 “谢公子,可柳家……” “搜。” 谢韵扫视了一圈四周:“柳家看样子是遭了贼或者遇上仇家,若是有人被压在墙下,或者跑到园子里受了伤。” “柳家是高门大户,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办事不力,还得是我们受罚。” “……是!” 想到平时谢韵比县令还靠得住,官差们硬着头皮应下。 可谁家贼会这么恐怖,居然能把结实的墙面墙根弄得不成模样。 衙役们纷纷五六成群,谨慎地结伴而行。 谢韵只留下身后三人,快步朝着废墟里冲过去。 她在树林、凉亭和坍塌了面墙的屋里都寻到了不少柳家下人,探上去还有鼻息,多数只受了皮外伤和轻伤,可没一个人醒着。 柳家太大,谢韵有意无意让盘查的衙役与问荇擦肩而过。 问荇凭着记忆在园林里穿梭,穿过宅院,推开厚重的木门,越过晕在地上的护院,直直冲向存放柳连鹊肉身的小院。 小院地处偏僻,就算是衙门彻查,也很难快速排查到这里。 乘怨气兴风作浪的长明比他快一步先到,但问荇赶到时,长明被阵青蓝色的光堵在院外,压根进不去。 这是长明下的阵法,现在长明无法使出全力,镇物未破反倒护住柳连鹊的躯壳。 随着朝阳升起,长明身上萦绕的怨气不断溢出丝丝缕缕哀嚎着挣扎扭动,随后飘散在空中。 随着怨气减弱,让问荇喉头里全是血腥味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弭不见。 见到问荇,长明放弃同结界纠缠,不由分说飞落在地,怨气里伸出黑雾笼罩的手,牵住问荇的后颈。 威压骤然增大,刚缓过口气的问荇喉头一甜,耳处也冒出鲜血来,视线开始模糊不清。 方才强硬的封印颤了颤。 “咳咳咳……长明道长居然虚弱到这种地步。” 他哑声笑。 “要……要靠要挟我来破开你设的封印。” 柳夫人被长明逼着害他,而长明这次造访也不在他计划内,他是被问荇突如其来的反抗逼来的,状态也未达到顶峰。 长明不发一言,但问荇能听到包夹在怨气之中的粗重喘息声。 随着怨气涌动,问荇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关节咔咔作响。 青蓝色的封印忽明忽暗,问荇的手触碰到封印的一瞬,温柔的风包裹住他的指尖,随后顺着手臂,流入他的五脏六腑。 黑雾又幻化成十来只手从长明身上伸出,想借着他的手破开封印,再打落木门上沉重的铜锁,夺取柳连鹊的肉身。 问荇自始自终没有哀求或惊叫,而是低垂着头闭上眼,看似放弃了挣扎,任由长明借他的力。 怨气不停地冲撞问荇的指尖,半晌没让封印松动,开始焦躁地毫无章法起来。 问荇眨了眨眼,眼上蒙了层红色的雾。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萦绕在指尖的风骤然剧烈,带着他的手指往封印里陷。 就是现在。 他读懂了柳连鹊的暗示,拼尽全力用另只手艰难抽出刀扔向长明。 借着长明晃神的一瞬间,问荇身体前倾,将整个人埋入封印里。 风席卷问荇全身,转瞬间将他卷入封印,随后又重新化成牢不可破的墙,把不怀好意想要进入的怨气尽数阻隔。 朝霞满天。 长明身上密密匝匝的怨气剥落六成,已经快要露出隐藏在黑雾下他的真容。 知道再试也无用,长明果断地收回怨气,转而掐诀念咒,念念有词。 问荇微微皱起眉头,长明念出的咒文让人不适。 远处的官差们突然感觉一阵心悸,随后几乎同时栽倒在地。 谢韵还在蹲着检查废墟,也直直倒在地上失去意识,还好周遭没什么尖锐的石块。 “这,这是怎么了?” 第482章 进宝紧张地守着柳携鹰,还得留心让其他小鬼守的长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鸽子瘫在地上,没有醒来的意思。 进宝摸了摸自己胳膊,又摸了下脑袋。 还好,都在该在的地方,没有丢掉。 只是不知道问大人怎样了…… 进宝垂头丧气,接着试图喊醒长生。 只是转瞬间,宅邸里清醒的活人只剩下问荇和长明。 问荇也受了影响,他按着胸口忍住倦意,依靠在紧闭的门边,死攥住锁提防长明突然破开封印。 “算你们命大。” 长明停止念诀,桀桀笑着,可笑声里听不出喜悦,更像是怒极反笑。 语毕,环绕着他的黑雾飞速旋转带起烟尘,烟尘散后,长明已然不见踪迹。 结界已经趋于透明,仅剩的风掠过问荇身上的血迹,试图替他治愈伤痛,可惜只是杯水车薪。 “是安全了?” 倦意渐消,晨风愈发缱绻温柔,似回应了问荇。 一缕青蓝色萦绕在问荇指尖,随后落在沉重的锁上绕着圈。 可问荇已经砸不动锁了。 青蓝色着急了一会,听懂了他的意思,直直钻入锁孔。 咔哒。 伴随着轻微的声音,大锁被四两拨千斤地打开,青蓝色的荧光完成使命,蹭了蹭问荇伤痕累累的手背,也彻底消散。 问荇轻手轻脚进入屋里,这件屋被布置成灵堂模样,只是缺了个灵位,原本放灵位的地方被个纸花圈占据。 看起来疏于打理,却难得地没有霉味。 “灵堂”正中摆了件棺材。 这棺材正是为柳连鹊守灵时,问荇跪得都认得它每条纹路的那口。 棺材被盖得严实,里头却不停溢出点点青蓝萤火,微光飘出棺材后并未远离,反倒是绕着棺材打转。 棺材上贴满了黄纸白纸,但只要没上锁,还是一掀就开。 问荇突然有些迟疑。 若是告诉他棺材里是其他活人,他肯定会立刻上前掀开盖来。 可里头的是柳连鹊,他担心自己一个不经意举动,就让他的魂魄或躯壳出了状况。 萤火原本慢悠悠在棺材上飘,似是等得着急,居然有几颗晃荡到问荇跟前,想要扒住他的手往前拖。 “要我来开棺材?” 萤火闪了闪。 问荇虚掂起顽皮的祟气,笑道。 “这不好,哪有揭夫郎棺材板的事?” 青蓝色挣脱问荇的两指,似是有些丧气。 它摇摇摆摆飘回棺材盖上,任凭问荇怎么接着问,也不理睬问荇。 话虽这么说,但问荇还是上前去,小心翼翼从柳连鹊的头顶处挪开棺材来。 棺中的青年双目紧闭,额间红痣鲜艳,清俊的脸上没有死态,反倒带着安详平和。 同大半年前容貌别无二致。 他仍然是温和的,得体的模样,哪怕是从根子里瞧不起柳连鹊的柳家,给他的丧葬规格也是丝毫不敢马虎。 他长发被规规矩矩束起,左手腕上系了五色的绳结,右手腕上系了金丝。 宽大的白色衣摆被淹没在填入棺中的五谷里,五谷之中又隐约埋了些玉饰类的殉葬物,但没有多数人家会放的纸钱。 将沉重的棺盖推开,萤火们这才不再绕着棺材板转,晃悠悠一颗颗落回柳连鹊身上,仿若落叶归根。 每落入一颗萤火,柳连鹊苍白的唇就略红润半分。 推开棺盖已经耗尽问荇的精力,他趴在棺材上,静静看着柳连鹊睫毛微动,埋在五谷里的手指也探了出来。 须臾之间,柳连鹊脸上已经有了人气,睫毛颤动得愈发厉害,隐约有了极慢的呼吸。 问荇伸出手去,柳连鹊无力地抬了抬手想要回应他,却虚弱得只能让手指微微打颤。 恢复些力气后,问荇把柳连鹊身旁膈人的玉器全都挪开,然后把靠在墙头摇摇欲坠的棺材盖放到一边。 棺材盖上失了效力的符箓一碰就掉,纷纷扬扬落下来,像下了场纸片雨。 此时恰好还剩下最后一颗萤火。 最亮的萤火在问荇眼前绕了一圈,带起阵不大不小的风,直直飞速坠入柳连鹊胸口。 与此同时,柳连鹊的呼吸声趋于平稳。 茶色的瞳将将睁开大半,入眼的微光让柳连鹊不适应地眨着眨眼。 他已经多久没见着白日了。 听到身畔窸窸窣窣的声音,回过神的柳连鹊想要撑着抬起身,却没有多余力气。 但眼前的景象好歹是清楚多了,他也没那么害怕刺目的阳光。 方才被风吹得纷纷扬扬的符箓落下,问荇头上落了张画着乱七八糟花纹的黄纸,看起来颇为滑稽。 柳连鹊微微露出个笑,抬手想要替他拂去落在肩头的黄纸,可惜手伸到一半又落下去,只是徒劳。 问荇拉住他将将要落下的手慢慢放回原处,随后眼疾手快,夹起张试图飘到柳连鹊额前的符咒。 “小心些。” 抖落掉在肩上、头上的符箓,问荇再次抬起头,同躺在棺材里的柳连鹊四目相对。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竟然无言。 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有,他们分明一直在一起。 终于活过来了? 听着也颇为奇怪。 第483章 刺目的阳光照入屋内,问荇分明背着光,眼中却似藏了光般明亮。 “夫郎,你醒啦?” 作者有话要说: 复活撒花!!! 为了这个大好的日子,今天应该会多更1k—2k —————— 是鹊鹊内心深处想要小问开棺材,所以萤火会缠着小问。 当然鹊鹊本人是不会说滴。 第205章 得志嘴脸 气力流回柳连鹊身上,他抬起手来,终于牢牢攥住问荇的手,另只手扶着棺材缓慢起身。 “醒了。”他声音微微颤抖。 散落的谷粒从柳连鹊身上簌簌滑落。 他解下左手上给哥儿陪葬的五色绳结,脱落右手代表高门大户少爷的金色丝绦。 冷风灌了进来,柳连鹊身上的寿衣瞧着华贵实则轻薄,又缺乏寻常衣服的束带盘扣,他略微动两下,领口处就敞开来。 问荇想解下身上衣服披在他身上,可奈何自己身上也没什么能出手的衣物。 问荇抬头看柳连鹊,他显然对他已经成破布的红衣也不满意,在环顾四周寻找御寒的衣物。 两人对上眼,忍不住会心一笑。 旁边柳木柜中整整齐齐摆着一排丝绸和桑麻做的寿衣,寿衣轻薄宽大,一眼能看出是给死人穿的,但眼下他们顾不上太多。 问荇从中拿起三件递给柳连鹊:“先凑合下多穿几件,出去再找别的衣物。” “好,你也多穿些。” 柳连鹊接过寿衣披在身上,盯着问荇连套了三件。 “夫郎,这寿衣尺寸小,我穿不进了。” 直到问荇抗议,柳连鹊才肯罢休。 “你还冷吗?” 问荇看柳连鹊身板单薄,套了三件衣服还是清瘦。 柳连鹊摇摇头:“其实方才就不冷。” 他现在感觉不到冷热,连自己的情绪也是模模糊糊的。 “但我若穿得少,就不能劝你穿得多。” 柳连鹊眼底带了淡淡笑意,坐在棺里,伸手替问荇掖紧敞开的领口。 “我也不冷的。”问荇眨了眨眼。 “你冷。” 柳连鹊替他把衣服规矩地理好,语调不容置疑。 “好吧,我冷就是了。”问荇噙着笑,也想伸手替柳连鹊理衣服,却发现柳连鹊连穿寿衣都规整到领口,讪讪收回手。 “夫郎,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柳连鹊趁机又给问荇披了件寿衣,凝眸看向屋外的天色。 “即刻动身。” “我也正有此意。” 他们拖延不得时间。 一个刚活过来,一个受了伤,他和问荇互相搀扶着走到屋外,两人的步子才稳固住。 “已经到卯时,路上怎会无下人洒扫?” 柳连鹊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眼下小鬼们都出不来,他们又不停遇到昏睡中的小厮,问荇捡了根不知谁落在地上的哨棍,柳连鹊也依样寻了根。 “你会用这个?” 问荇觉得稀奇,哨棍在柳连鹊手上,就和书在郑旺手上一般离奇。 “不会。” 柳连鹊摇摇头,一本正经:“但拿着总归能吓住人。” 问荇失笑:“那我们这副样,还是指望路上别遇着人好。” “眼下柳家里似乎没别人醒着,不如我们依照昨夜的原路返回,看看能不能寻到长生。” 没找到长生,两人倒是先看到了柳携鹰。 他浑身衣服破碎,宛如死尸般躺在地上,脸上身上都脏兮兮全是泥土和灰,一点也看不出平日嚣张跋扈模样。 柳连鹊只看了一眼,随后便往前走去。 问荇怕柳携鹰影响柳连鹊心情,干脆把他往旁边又踹了两脚,让他别挡着道。 柳携鹰多次构陷他还杀他未遂,他已经算仁至义尽。 路上又遇着些眼熟的醇香楼的小厮,还有些穿着官差服饰的衙役,眼见他们都还活得安好,问荇也就放下心来。 分不出太多心去管其他事,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长生。 除去闻笛,小鬼们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见着人全晕了,应当不会把长生细心藏在哪处,而是哪里方便安全搁哪里。 他们沿途找了没几处,很顺利在块石头上寻着了还晕着的长生。 柳连鹊在鸽子翅膀和肚子上轻轻点了下,神色舒缓:“没有大碍。” 鸽子翅膀受了小伤,但肯定还活着。 “能把他弄醒吗?” “……”柳连鹊一言难尽。 “是否有些不妥?” 他虽然只有做邪祟的七八成记忆,但记得长生为柳家的事可谓呕心沥血,眼下长生受了重伤,直接让他醒来未免太过残忍。 “没什么不妥,他要是醒不来,我们和他都得出事。” 虽然残忍,但眼下情况并不安生。到时候柳家人全醒来,他们要走要留都很麻烦,而且可能要连累县衙和醇香楼,对长生也很不利。 “但我只是在书里见过次,未必能派上用场。” 柳连鹊对此也是一知半解,不停找位置摸索着哪里下手能够唤醒鸽子又不伤着鸽子,还没等他狠下心,长生的翅膀动了动。 “他醒了。”柳连鹊微不可闻松了口气。 长生艰难地转了转尾羽,跌跌撞撞站稳脚跟,抬起头迷糊看着两人,显然还在状况之外。 第484章 “怪了……”他喃喃自语。 “现在是白日,柳少爷怎么会出来?” “等等。” 鸽子凝固在原地,瞪大了豆状眼。 他难以置信看向问荇,惊喜道:“你们做到了?” 他晕过去的时候还在担心,结果醒来就看见柳连鹊个大活人站在他跟前。 问荇点点头,趁着长生头脑清醒,简明扼要说了当下情况。 “柳家宅院里所有人都睡着了,我猜是他临走前念的咒起效果了。” 听到长明的咒语问荇也觉得困倦,但因为在结界里头,逃过了一截。 那时候长生已经晕过去了,但他坐在问荇掌心,看眼路边小厮的状况,心下了然。 “一些小把戏,能让人失半天忆,昏睡三个时辰,只是让这么多人同时中咒,也相当困难。” 长生后怕地看着问荇:“这咒中完就中完了,不会有大碍,但柳家百来号人,我现在虚弱可没法一下子给他们解咒。” “只解一个呢?” “那倒是容易。”长生拍拍翅膀。 “你要解哪个?” …… 柳夫人缓缓睁开眼,她不知何时被扶到墙根,穿着寿衣的青年静静站在她面前,肩头落了只鸽子,阳光使得他的眸色更加浅淡。 “鹊儿!” 柳夫人以为自己出了幻觉,惊叫着贴紧墙根。 可她很快发现眼前的青年有呼吸,面色甚至比病重那会好上许多。 “你……”她语调艰涩,赶紧起身,维持住做母亲的威仪。 “您醒了。” 柳连鹊等到她冷静下来,才不疾不徐开口。 “我想同您做个交易。” “交易?”柳夫人僵硬麻木地重复。 “对。” “柳携鹰的魂魄我会物归原主,若非必要,我也不会再回柳家。” 柳夫人微微张着嘴,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青年,一时词穷。 这才多少年,那个看着她,眼中闪着希冀的少年已经长大。 “但我要柳家不再干涉我,且继续瞒住我的死讯,也不要再同妖道有牵扯。” 柳连鹊的语调不似问荇那般带着攻击性,看似温和,却寸步不让。 “……好。” 柳夫人自也不想同长明再有瓜葛,是她当年见长明真能给柳家转运一时鬼迷心窍,把太多筹码都搭了进去。 瞒着柳连鹊的死讯也好说,但是时间一长,总归是要露馅的。 至于不再干涉问荇和柳连鹊,她就算不想答应,也不得不要答应。 她比多数人都清楚柳连鹊的性子,他打小顽固,从不贪多,但他开口要的,也绝不会放过。 柳连鹊现在的意思很清楚,近乎就是要同柳家分家。 家主空悬,柳夫人拿权,眼下还没到适合分家的时候,这是柳连鹊留下的份仅存善意。 但若是到了必须分家产时候,他一定会来取走属于他的那份,分文不少。 “天高任鸟飞,你往后自由了。” 原本盼柳连鹊做家宅里报喜的喜鹊,柳携鹰做翱翔天际的雄鹰。现在鹊鸟高飞再不回首,雄鹰折翼反倒成了高门大户的拖累。 一步错,步步错。 她停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鹰儿和鸥儿现在如何?” 她以为现在还追问柳携鹰会让柳连鹊失望,但柳连鹊神色极其平淡。 “随鸥还在屋里睡着,并无大碍。” “柳携鹰魂魄里的怨气积蓄太久,被抽走后牵动根基,痴傻或者发疯都有可能,但不会再肆意伤人了。” 柳连鹊依照长生同他说的和柳夫人复述,只见柳夫人眼中灰败,缓缓倒在地上。 虽然被抽出魂魄已经进了身子,但因为身上怨气太重,魂魄和怨气长在一次,所以怨气散在空气中,魂魄也变得残缺。 长生说得还算克制,说得再直白些,柳携鹰往后就是疯子傻子,再也好不了了。 再是少爷,一旦痴傻,也只能仰人鼻息过日子。 柳连鹊别过眼,毕竟是相处二十年的母亲,他终究有些不忍看,可也没再去扶起柳夫人。 转过身去,柳连鹊听到柳夫人喃喃低语。 “你若是个真男子,不是如此命格,该有多好。” 错在他恰好是哥儿,恰好是转运需要的命格和性格,恰好又有弟弟可以继承家业。 “我不需是谁,命格天定,也非我能更改。” 柳连鹊瞧见远处问荇的身影,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我只信事在人为。” “连鹊——————” 问荇抱着个箱子冲他招手,笑得灿烂。 “身上还有伤,拿这么多做甚?” “还有好多,两次拿不下。” “那我待会随你同去。” 见到问荇高兴,柳连鹊被他带得声音里也有了欢欣。 问荇加快脚步气喘吁吁跑到他跟前。 他身上的小伤口简单扎过,多数已经不疼了,少数疼的也没刚才疼了。 “好多银子,你也太了不得了!” 和柳夫人单有口头约定肯定不行,他们还得有同柳夫人叫板的底气。 趁着其他人还在睡,他依照柳连鹊的嘱托,去取了他藏在屋里头的银票地契和房契。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草草整理了一番,都理出来足足一沓。 第485章 而柜子里还有银子金子,问荇只能拿一部分,再多就得拿不下了。 柳夫人看着问荇这副得志金龟婿嘴脸,顾不上问柳连鹊是哪来这么多私房钱,失声道:“鹊儿,真就确信要跟这农家子走了吗?” “夫人,此言差矣。” 没等柳连鹊开口,问荇熟稔搭上他的臂弯,桃花眼里全是笑意,志得意满道。 “我没大本事,当然是我跟夫郎走了,他去哪我去哪。” 问荇哪里是显摆,分明就是要故意恶心人。 被晾在旁边的长生试图翻个白眼,可惜鸽子怎么翻,眼睛都黑亮亮,长得又蠢又萌。 “你看看他这模样。” 柳夫人气得嘴唇哆嗦,柳连鹊的胳膊僵了僵,还是没躲开,配合着问荇胡闹。 箱子微微抖动,一张塞不下的银票飘了出来,被问荇两指夹住。 他食指中指微微弯曲抖了抖银票,声音里满是崇拜,故意让眼睛粘在银票上。 “我真是太喜欢夫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夫人:他肯定不是真心的。 小问:十八九岁带鬼闯柳家,死保夫郎,对拼邪道。 柳夫人:那他是真心的吧。 小问:喜欢夫郎的银票房契地契,软饭真香! —————— 提个小细节,鹊鹊寿衣穿得好是因为一些大家都懂的原因tat 第206章 拥了满怀 眼见着柳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柳连鹊轻拽问荇衣角:“适可而止,我们还要做别的事。” 得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来柳家,他们要再回屋里,把银票全都拿上。 “……” 问荇这才佯装不情不愿将银票收回盒中,一手挽着柳连鹊的胳膊,一手揽着装房契地契的盒子:“夫郎,我们走吧。” 旁边还晕着熟悉的护院,柳连鹊被问荇粘着,总觉得他下刻就要睁开眼。 他脸上臊的慌,推开问荇不忍心,不推也不是。 “他们醒不来。”问荇宽慰他。 “离三个时辰还差得远。” 长生酸溜溜探出头:“那可未必,你们还是收敛些。” 他只是附在鸽子身上,这二位居然不把他当人看。 光天化日,有伤风化! “问荇,松手。”柳连鹊耳根发红,提醒问荇,“他们醒不来,可当心有人闯进来。” 他现在还是个死人,要是被长生和问荇之外的人撞见他还活着,就白让柳夫人替他隐瞒了。 直到走到最近的偏门口,问荇才慢吞吞松开柳连鹊的胳膊。 箱子墩在地上,发出重重闷响。 “你就放在这?” 长生四处张望,虽然当下是没人在,可万一让人捡走箱子,柳连鹊就亏惨了。 他虽然是把钱财视为身外之物的修道人,但也清楚柳连鹊的私房钱是笔多么惊人的数目。 问荇微笑着看向长生:“还要麻烦道长……” “别想了,我现在没力气用障眼法,不会帮忙的。” “不需要道长用障眼法。” 问荇将箱子挪到墙根:“只需要道长做些小事。” …… “你们快去快回。” 鸽子阴沉着脸,一屁股坐在箱子上。 问荇指望他帮什么忙,有人来了啄他们吗? 问荇拉着柳连鹊,两个穿着寿衣的人在树荫下小跑,很快没了踪影。 怎么有些像诈尸。 长生瞪眼看着这诡异一幕,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该继续装死,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显得多余,还要被拉来干活。 “衙役们都没消息两个时辰了,县衙居然还没动静。” 问荇同柳连鹊畅通无阻地抵达他的卧房,他边帮柳连鹊搬床底下遗漏的碎银和玉饰,边警惕地留意屋外动静。 “漓县县衙素来如此,若是谢公子在县衙,应当已经派人查探了,但若是老县令……” 柳连鹊在书桌上寻找着称手的纸笔,不紧不慢回答问荇:“恐怕要在两个时辰后才能回过神。” “那我们还得多谢老县令反应迟钝了。” 否则老人家要是知道柳家当下状况,非得吓晕过去了不可。 柳连鹊把喜欢的笔用竹筒卷好,四个惯用的镇纸则摆在桌上,拿不定主意地反复掂拿。 问荇把碎银理齐整,凑过来好奇问:“夫郎,你在做什么?” “我想带砚台镇纸走,但带哪个拿不定主意。” “别选了,拿不定就全带走。” 柳连鹊不语,递给他镇纸:“你试试。” 问荇拿起镇纸和砚台逐个掂量,才明白柳连鹊为何举棋不定。 镇纸和砚台看着都不大,但个顶个的沉,要是把柳连鹊摆在桌上这些全带走,再加上些小幅的字画和零碎的金银,凭两个还虚弱的人,搬起来十分勉强。 “你来挑,镇纸砚台各带一个就好。” 柳连鹊干脆让问荇选,他让开身,给问荇腾出位置。 问荇径直拿起柳连鹊刚刚盯了最久的青铜镇纸和石砚台,把金银挪开,让镇纸压在最底下。 随后他又拿了两个镇纸一个砚台,算着再挑下去带走会很勉强,才堪堪停住手。 “一个就够了。” 柳连鹊看不大的木盒里压得满满当当,连忙出声阻止。 第486章 “我也想要镇纸,就当是给我带的。”问荇声音软下。 “还是你不肯割爱,不让我碰你的宝贝镇纸?” “自然不是,喜欢就都拿去。” 柳连鹊见他对镇纸感兴趣,颇为欣慰:“你终于肯学字了?” 难得问荇会对文房四宝有兴趣。 “这倒不是,可这镇纸是青玉做的。” 问荇眼里亮晶晶:“我还没见过这么大块的青玉,应该很值钱吧。” 柳连鹊在心里叹了口气,替问荇取出青玉镇纸,换进去块色泽偏蓝的玉砚台。 “方才那块青玉品相不好,这砚台更值钱。”他纵容地笑道,“镇纸砚台经常要用,我也舍不得拿上等好玉。” “你要是喜欢玉,回家后拿银票去添几块水头好的带身上。” 他们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不缺钱了。 “谢谢夫郎。” 问荇黏在他身上,笑得眉眼弯弯:“我不懂玉,怕被人骗,之后让夫郎给我挑。” 他倒没那么喜欢玉,是喜欢送他玉的人。 “好了,我们动作快些。” 柳连鹊轻抚开问荇的身子:“有些事回家做,在外头不像样。” 被柳连鹊剥下去,问荇不甘心道:“回家就能做吗?” “回家再说。” 柳连鹊别过眼,生硬地改口。 问荇笑而不语。 两人利落收拾好要带走的物件,问荇把装字画的长条木盒递给柳连鹊,自己搬起更沉的木箱。 柳连鹊心疼地看着问荇手腕上的伤。 “你拿你的砚台就好,我的镇纸我自己来拿。” 不容问荇质疑,柳连鹊将沉重的铜块和石块压在木盒里:“你受了伤,不必替我分担。” 他温柔又坚决地劝住问荇,不舍地看了眼身后因为太大被迫留在柳家的字画,似是有些失落。 “下次有机会再来拿,我们快走吧。” 问荇盯着柳连鹊的手,唯恐他白皙的指节被沉重砚台压出个好歹。 “别忧心,我拿得动。”柳连鹊收回目光,同问荇一道走出了他的卧房。 回头看去,他的二十年人生仿若就被锁在其中,离他渐渐远去。 是好事,只是他还没缓过神来。 “还有什么特别想拿的?”问荇停住脚步,发觉到柳连鹊有些魂不守舍。 “其他画没了都能再画,只是有副想给你的画不知所踪,所以还想试着找下。” “也罢,可能是没缘分。” “给我的画?” 问荇心念一动:“是副荇草图吗?” 柳连鹊惊诧:“正是。” “别找了,我之前来你屋里,看画上落款是给我的,早就把荇草图自作主张带走了,就在我们家里。” 惊喜来得太突然,柳连鹊松了口气:“那便好。” 一个家没了,他还有别的家。 旋即,他意识到临死前的自己顾不上这么多,在图上题了些现在他羞于启齿的字,不着痕迹别过眼。 “从这出去,我们应当不能直接归家,还要善后。” “对,还得应付县衙那盘查,否则会被他们盯上,临走前要和许掌柜打声招呼,他帮了我们大忙。” 问荇心领神会地接过话:“今晚我们要先去和园见个孩子,这些事加起来,至少明日才能走。” “见个孩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可我们要怎么去和园?”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问荇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 柳连鹊淡笑低下头。 他们将箱子搬到侧门处,摆着脚杆长生从箱子上跳下,仰头看着两人没好气道:“你们既然来了,我就先回肉身去。” 一直是副鸽子模样施展不开拳脚,累死他了。 “接下来你们二人自求多福,晚上我才能来寻你们商量事。” “多谢道长。” 长生哼了声,斜眼瞧着问荇,直到柳连鹊同他道谢,才面色稍霁。 “柳少爷客气,你也受苦了。” 他转了转脖子:“你的魂魄还很不稳固,暂时少和问荇分开,避免节外生枝。” “我知道了。” 约定好在不远处的客栈汇合,鸽子展翅飞远。 “我先去买些能穿的衣服。” 问荇扯着身上的寿衣:“这要是穿出去,得被巡街的把我俩当鬼抓起来。” 一刻钟后。 成衣店的掌柜正在打盹,昨夜他睡了一半听到外边巨响,往后就再没睡着。 刚过完年,他家地方偏生意冷冷清清的,倒也不差这几个时辰,还是睡觉要紧。 朦朦胧胧间,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闯入成衣店里。 “劳烦拿两套御寒的冬衣。” 白花花的银子拍在桌上,立刻驱散了掌柜的瞌睡虫。 他抬起头,总觉得这生得好看的青年身上白衣非常奇怪,有些像是…… 可外头阳光晃眼,他稳住心神,鸡皮疙瘩散掉,终究挡不住银子的诱惑。 “好嘞,您稍等!” 他当即拿出两件符合青年身量的棉服,可青年接过其中一件,却没要另一件。 “劳烦拿件小些的。” “要多小?” “高个哥儿穿的。” 掌柜了然,利落掏出来件小一号的冬衣。 第487章 可青年接过去比划了下,摇了摇头:“他穿不了,太小了。” 还小? 掌柜摸不着头脑,漓县在南边,矮些的哥儿和姑娘差不多高,这衣裳已经是给偏高的哥儿穿的了。 但青年给得多,他耐着性子,挑了件略比青年身量小些的棉衣。 “这件行。” 青年利落接了衣裳包起来,又要双棉鞋。 “这有没有遮面的帷帽。” “帷帽?” 掌柜彻底困惑了。 这儿民风开放,姑娘都很少戴帷帽,哥儿和男子更是没有人戴。 但幸亏他家还有压箱底的存货,给青年寻了顶出来。 青年也不含糊,爽快付好比正价多些的价钱,像一阵风似得飘走了,只留下分明已经睡醒,却还迷迷瞪瞪的成衣铺掌柜呆呆坐在椅上,面前摆着银子。 奇怪了,瞧着也是好好的活人,怎么能穿着寿衣呢? 许是他看错了。 掌柜又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这几天这邪门事也太多了,难道是除夕还没除祟,改天要去庙里拜一拜。 问荇将棉服搭在寿衣外,另一件则让柳连鹊换上。 “委屈下夫郎戴帷帽了。” 他将帷帽递给柳连鹊:“现在天寒,总比遮面要不显眼,还能顺带挡风。” 柳连鹊丝毫不介意,戴好帷帽,他的脸藏在纱下变得朦胧。 他身量高,混在人群中间也不扎眼,若不是熟人,很难在街上认出柳连鹊来。 箱子沉重,离三个时辰也只有两刻钟多,两人片刻不敢停歇,来到和长生约定的客栈落脚。 但在柳家周遭做生意的,总归对柳家人更熟悉,客栈老板也不例外。 柳连鹊垂着头,问荇将他挡在身后,对上客栈掌柜好奇的目光,面不改色道。 “我哥哥他怕生,劳烦别盯着他。” “对不住,对不住。” 掌柜赶忙意识到问荇身后是个胆小的未婚哥儿,赶紧收回僭越视线。 想到长生可能没地方住,问荇要了两间屋,等进到屋里,他连忙同柳连鹊解释:“要是说你是我夫郎,要两间屋显得奇怪。” “我知道。” 柳连鹊把手探上问荇脸颊,他虽然无法察觉到明显的冷热,但也清楚问荇脸上开始回温,微微放下心。 没生病就好。 掀起面纱,柳连鹊检查过门能够上锁后又关上窗。屋里有暖炉,问荇的四肢渐渐回暖,可柳连鹊还是感觉不到冷热。 “到时候让长生看看。” 问荇放不下心,不停地探他手背上温度,一直都是冰凉的。 “换身衣服,你该过去了。” 问荇失望:“夫郎,你也不留我两句。” “早些回来。”柳连鹊取下帷帽,脸上带了淡淡笑意。 “道长说了,我不能单独待得久。” “这才对。”问荇就要解开身上的寿衣,柳连鹊耳根一红,背过身去。 “为什么不看我,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身后传来换衣服的沙沙声,夹杂着问荇小声的嘀咕。 柳连鹊四肢僵硬地打开箱子清点银票,可手头几张纸反反复复数了五遍,怎么都点不出数目。 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满脑子都是问荇那句可怜巴巴的话。 其实非要说,他们只是没拜堂,看下也的确没…… “我先走了。” 他出神间,问荇手勾他肩上,呼出的热气打上柳连鹊的脸颊,他原本迟钝的感官似被激活般,带来阵阵颤栗。 等到他回过神,问荇已经不见了踪影。 再看手头的几张银票,数目又突然明晰起来。 柳连鹊呼吸急促,摁压着眉心。 不是因为魂魄有问题,单是因为遇到问荇,也不知是坏事还是好事。 他收回纷乱的心思,专心清点手头的银票。 ……… “发生了什么?” 阿明糊里糊涂从地上爬起来,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现在不应该是晚上,他们正守在柳家附近的客栈吗? 距离阿明不远的许掌柜也转醒,他原本倒在碎石边上,是问荇把他背到处树下,才让许曲江只受了点擦伤。 他没茫然太久,突然想起来问荇还在柳家里,赶紧招呼起身边的伙计们。 “快去打听小问在哪。” 他们昨晚跑到柳家,肯定是问荇有事了。 另一方院子里,谢韵揉着头,用长刀刀鞘撑着自己站起身。 瞧着四周东倒西歪的衙役和柳家下人,她警惕抱着臂,拼命回想昨夜发生的桩桩件件。 可惜只是徒劳。 虽然没受什么伤,但谢韵丝毫记不起她为什么出现在柳家。 “你们去问柳家下人,昨夜发生了何事。” 她很快镇定下来,指挥衙役们去搜集线索,自己也找上个侍女询问情况。 但侍女和小厮们自然也不清楚,而且不少分明什么都不记得,还被吓破胆子干脆什么都不说。 愿意说的也只说昨夜二少爷重病,他们都守着二少爷,后边的事就不记得了。 不光是她,所有人好像都被抽了大半夜的记忆。 很快,下人们口中的“二少爷”被找到了,他衣衫褴褛倒在地上,模样狼狈得可怕。 第488章 哪怕九成人都苏醒,他也没有醒转的迹象。 随着他一起找到的是面容憔悴的柳夫人,任凭谢韵怎么打听,她都面色灰败,不住地摇头。 谢韵怕刺激到她,也只好作罢,让人安置好柳夫人和柳携鹰,并且去看其他柳家人有无大碍。 一转头,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问荇。 问荇分明方才还不在那处,出现得神不知鬼不觉。 “昨夜出了什么事?”她公事公办地拦住问荇询问。 问荇笑了笑,避而不答,给她指了个方向:“你去角落里寻间开了锁的小院,里头有你想知道的事。” “多些谢公子昨夜出手相助。” “你还记得昨晚的事。” “运气好罢了。” 问荇见到有人过来,转身藏入人群之中。 按下心中的好奇,谢韵点了几个官差与她同行。就在此时,县令觉察到异常派来的官差也到了现场。 “谢公子,这里!” 十来人浩浩荡荡冲进小院,眼见的景象,其他官差倒吸凉气,就连谢韵都遍体生寒。 这间屋子被布置成灵堂模样,到处都飞着黄纸符箓,中央还放了口开了盖的棺材,棺材里边虽然没有尸体,但放慢了镇魂安魂的稻谷和玉器。 镇魂的铃铛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宛如魔音入耳。 按理来说柳家在自家宅做什么官府都管不着,但柳家上次死人还是大半年前,这诡谲景象明显就似在行邪术。 加之昨夜柳家几十上百无辜之人莫名晕厥,县衙大可以彻查到底。 “查!” 谢韵被冻得寒凉的血重新沸腾起来,眼下知道柳家在行邪术,那她之前多方查探无门的悬事也能再次掀开。 可昨夜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 趁着衙役们一个个盘查在场的人,她又找到问荇,青年似是料到她会立刻来,抢在她前面开口:“谢公子,问完能早些放我走吗?” “你老实说就行,这几日都经历了什么?” “柳夫人看不惯我,留我在柳家难为我,昨夜我待在屋里突然就晕过去,再醒来已经是白日。”问荇眼珠微微上移,似是在回忆。 “就是这么多了。” 听起来问荇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同每个她遇到的下人一样倒霉。 但谢韵心里清楚,真相并非如此。 “你要查的事查到了吗?” “查到了。” “我知道了。” 谢韵了然,问荇不愿意说的事牵扯灵异神怪,的确不适合现在说。 他们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而且柳家用邪术也不是问荇起的头,他虽然牵扯进来,但的确无辜。 “没什么好问的了,你走吧。” 有了谢韵首肯,其他官差也不敢留问荇,他径直去找在清点跑堂和厨子人数的许掌柜。 “问小哥,要不随我们一道走?” 阿明见问荇来和许掌柜辞行,叫住了他:“不然回去的路费太贵了。” “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做。” “把我该拿的那份钱分一半,给醇香楼的所有人当赏钱。”临行前,问荇同许掌柜道,“他们这次真是辛苦了。” 若是没有许掌柜带着人去县衙,又带着伙计们冲进柳家,恐怕长明不会这么轻易知难而退。 “你立了大功劳,多拿银子是应该的。” 许掌柜反复劝问荇,见他坚持己见,也不好勉强。 “若不是知道你之前过得多苦,我都要觉得你有笔大积蓄了,出手如此阔绰。”他笑着打趣问荇。 其实还真有了笔大积蓄,不过是柳连鹊的。 问荇脸上笑容未变,大步流星消失在偏门处。 “年轻就是好。” 许掌柜看着问荇的背影,又生出些遗憾。 要是柳少爷没走,一定也是喜欢问荇的。 之后谢韵会彻查柳家之事,醇香楼领到了一笔丰厚的赏钱。 小鬼们并无大碍,只是下次再见得到江安镇上,毕竟昨夜事出突然,他们来不及找避光的地方。 柳家虽然会受到冲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些都同问荇无干了,硬要说哪里有关系,他希望谢韵别让柳家折得太惨,毕竟里头有柳连鹊一份钱。 他朝着客栈的窗户招手,原本紧闭的窗户缓慢推开,柳连鹊站在窗前:“回来了。” “别开窗,你当心受风————” 问荇转瞬间消失在柳连鹊的视野里。 柳连鹊缓缓合上窗,将整理好的金银和房契地契堆叠整齐,随后起身开门。 虽然还有很多事需要去考量,可他对他们往后的日子已然心里有数, 就在他开门的一瞬,问荇也恰好走到门边,把柳连鹊拥了满怀。 刚在隔壁屋落脚没半刻钟的长生屁股都没坐热,听到外头有声音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幕。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垮下脸,将凡鸢好奇的小脑袋拍回去,随后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就不该来找这俩人!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谁关心过我。 凡鸢:咕咕咕! 长生:你那是关心吗,你是馋小两口口袋里的谷子。 凡鸢:咕? —————— 第489章 小问,一个热衷于做正室做成狐狸精的男人。 鹊身高快一米八了,他长得在哥儿里算非常高的。 第207章 注意身体 等到算得时间差不多,长生可算缓过来。 他没好气地敲开问荇的门,瞧见两人着装齐整,中间隔了一人远的距离,比起夫夫更像是哥俩,显然已经准备好出发去和园。 没瞧见预想中粘糊场面的长生又好奇又庆幸,他煞有介事清了清嗓子:“我们走吧。” 柳连鹊似是有些疲倦,反应比早上迟钝了些,比问荇慢半拍应声。 “还好吗?” 问荇抓着柳连鹊的手,明明已经烤了很久火,柳连鹊的手依旧同方才一般冰凉,透露出隐约死气。 “头有些发昏,其他无大碍。” 知道现在瞒不得不适,柳连鹊如实道。 “头昏,不知冷热……应当是魂魄不稳,先去把水镇物破了,看情况能不能好些。” 长生心里叹了口气,还有井口的镇物没破,加上生魂离体太久,柳连鹊身体又不好,眼下还魂果然没那么顺畅。 若是晚上情况过重,需要想其他办法。 “柳少爷晚上只会比白日情况更差,问荇,你要做好准备。” “会遇着什么事?” “好些就和现在一样神思恍惚,若是差些,应当是魂魄离体。” 他看问荇沉默不语,赶忙又加了句:“不是离了回不去,白日阴气消退自然就能回去。” 虽然比起当四处飘荡的生魂好上不少,也算是在他预料中的麻烦,可现在一看,问荇和柳连鹊真是多灾多难得很。 “既然如此,先去寻最后一处镇物,走一步算一步。” 虽然不知最后一处镇物是什么,他也的确如同长生所说感官愈发麻木,但柳连鹊不愿坐以待毙。 “你不会把我留在半路,这就够了。”他宽慰问荇,“道长也说了,离体也能再回去。” 他对生死之事乐观得超乎寻常,反倒是问荇心中发苦:“好。” “夫郎说得是。” 问荇瞧着外头天色渐晚,也到了小连鹊能出来的时候。他还欠小连鹊个道歉,两个连鹊也应当见下彼此。 “需要我扶着吗?” “暂时用不上。”柳连鹊往前走了几步,僵硬的动作逐渐协调。 情况还没他病重时严峻,他戴上帷帽,将面容隐藏在层叠纱下。 “那我能握夫郎手吗?” 问荇往前几步,同他并肩而行。 “不可。” 帷帽下,柳连鹊唇角微扬:“你我现在是兄弟,握着手不成样子。” 问荇眉毛挑了挑,没想到居然还被柳连鹊将了军。长生幸灾乐祸拍了拍问荇肩膀:“走吧,兄弟二人挽着手,未免有些过亲昵了。” “咕咕唔!” 凡鸢不明所以,紧随其后附和他。 年味渐渐淡了下去,街头的醒目大红也跟着消弭,行人反倒是多了起来,时不时有窃窃私语灌入几人耳中。 “柳家是生了事吗,怎么里面去了好多官爷?” “不知道,咱管好自己就行。” “要我说啊,没了柳大少爷,总觉得柳家一日不如一日了。” 两人聊得正欢,浑然不觉自己前边直直走来人,撞到了柳连鹊肩上。 “抱歉啊。” 他们慌忙同带着帷帽的柳连鹊道歉,随后没等柳连鹊出声,急忙低着头离开。 柳连鹊的状况显然不对,问荇顾不得莽撞的行人,拉住他的手:“路上人多,我们走一起不容易散。” 柳连鹊钝钝地点点头:“我门走快些。” 他已经控制不好自己的身体了,连先迈出去哪条腿都要想半天。 若是在按照这速度,保不准他在到和园前就会倒下。 好不容易挨到和园门口,长生盯着高高的院墙犯了愁:“我们该怎么进去?” 柳家宅邸里乱成一锅粥,又没到衙门查和园的时候,眼下和园无疑是疏于看管的状态,但落了锁的正门定是不好进入。 他担心依问荇的性子,要不是柳连鹊身子遭不住,他为了省事,干得出爬墙进去的事。 “南边有处不落锁的偏门。”柳连鹊说句话就要喘口气,声音也越来越低,“走那处。” 原本是给下人们出入留的,锁坏的时候恰逢他重病,和园里边屋子单独有锁,外头又没遭过贼,所以一直没换过锁。 “还是柳少爷靠得住。” 长生见柳连鹊这般模样,吓得主动请缨:“我去看看情况,能进去再喊你们,柳少爷先好好歇息。” 柳连鹊紧闭着双目,靠在树干上。 天色越来越晚,他的头一沉一沉,全靠着树和问荇支撑住身子。 问荇小声同他说着话,防止他睡过去:“最后的镇物是些怨念,破开镇物就好了。” “好……” 柳连鹊意识已然混混沌沌,但还是强撑着应声。 他清楚问荇是在宽慰他,但也盼着能真有如此简单。 终于,问荇感觉到身上一沉,赶紧接住瘫软的柳连鹊。 他双目紧闭,身子冰凉,脸色也苍白得可怕,显然失去了意识。 “连鹊?” 问荇喊了两声,可柳连鹊没有半点反应,甚至细若游丝的呼吸声也停止了。 第490章 问荇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呼吸都漏掉了半拍。 “寻到地方了,我们现在就……” 长生正巧从远处跑来,瞧见柳连鹊昏迷过去,声音戛然而止。 问荇面上不显,可动作有些失魂落魄。 长生盯着问荇身后:“你看你后头。” 问荇回过神来,将柳连鹊架在身上,回头看去,眸色渐渐平静。 青衣人禁闭着双目,飘在半空。 “果然是魂魄离体了。” 问荇也是关心则乱,平日敏锐得很,今天居然没注意到柳连鹊的魂魄就在身后。 被长明打得还没缓过劲,长生的头隐隐作痛。 “要我帮你背着柳少爷吗?” 问荇虽然一直没吭声,但他身上的伤比长生更重,他看着都担心柳连鹊把他压垮。 “劳烦道长带路,我自己来就好。” 问荇搀扶住柳连鹊的躯壳,轻声呼唤着身后他的魂魄。 魂魄的眼睑微动,渐渐苏醒过来,糊里糊涂跟在他身后。 不要他帮忙,正好他省事了。 长生不屑地扭过头去,放缓步子走在前头:“附近没有巡查的人,你们跟上来。” 柳连鹊只凭本能跟着问荇慢吞吞飘在后头,等走到半路,理智才渐渐回笼。 他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掌心,只是愣了愣,很快便接受了事实。 生生看着自己被问荇背着的感觉极其怪异,他触碰自己肉身的脸颊,想要试着回到躯壳里。 柳连鹊周身散发着青蓝色,躯壳的指尖抖了抖,终是无力地垂下,呼吸声依旧缓慢微弱。 “别试了,回去也没用。” 长生看不下去,忍不住提醒:“夜里阴气重,柳少爷魂魄离体太久,就算进去也控制不了躯体,等到白日就好了。” 尝试失败,柳连鹊从自己身体中缓步出来:“我知道了,多谢道长。” “可否请问这种状况要持续到何时?” 总不能一辈子都要白天做人,晚上当鬼。 “好好调养,最多一年半。” 柳连鹊的情绪真是稳得吓人,长生沉吟片刻。 “但一年半里长明定还会兴风作浪,我还有个法子更稳妥,但要看你们是否愿意。” “道长请说。” “去我师门调养。” “我师门所处之地灵气充裕,若是你们得空可以随我回去,在灵山中住上最多三月,柳少爷的魂魄就能稳固下来。” “你的师门能让我们随意出入?” 问荇记得长生对自家师门遮遮掩掩,到现在他甚至不知道那道家门派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里头是什么情况。 而且他们一旦过去,熟人只剩下长生和赵小鲤。 “其他人不行,你们也算帮了我师门很大的忙,只是在附近山林居住,又不是住在师门,自然是可以。” “只要你师门那愿意,我们过几日就去。” 长生愣住了:“这就答应去了?” 他还以为问荇会犹豫下,毕竟就算置之不管,魂魄也能缓慢恢复。 眼下虽然问荇手里虽然攥着笔不小的积蓄,可现在柳连鹊的私产和醇香楼的琐事正急需两人去打理。 隐居山林意味着荒废整季的时间,而且过几日去,荒废的还是对耕种最重要的春日。 等等,他莫不是要…… 想到问荇领着小鬼们在山林中兴风作浪,长生黑了脸。 “我要事先提醒你,灵山里的飞禽走兽不能拿出去换银子,也不能抓来烤了吃。” 要是山里的仙鹤被问荇抓走拔毛,他要成引狼入室的千古罪人了。 柳连鹊疑窦丛生,不解地看向问荇。 为何长生要提防问荇抓飞禽,难道他没钱的时候饿极了,迫不得已干过这等事? “这点良心我还是有的。” 问荇被两人看得头皮发麻:“既然有地方能让我夫郎魂魄快些恢复,自然是要去。” 赚钱没尽头,还是柳连鹊的命要紧。 他很好奇长生这师门里头究竟什么模样,往后若是还要和长明打交道,就免不了和这群神秘的道士来往。 再者说,哪怕是不能动山中飞禽走兽花鸟鱼虫,他们定期去山下找找商机,饿不死人不说,保不准还能赚点小钱。 “那就说定了,我先去说清楚情况,随后来江安镇寻你。” 他们谈话间,已经走到偏门处。 问荇小心翼翼抬起柳连鹊的身子,几人偷偷溜入和园。 今日的和园冷清异常,远处有三两个巡查的家丁,都被长生略施小计悄然放倒。 “要是让师父知道我学的本事用在此处,定时要说我的。” 长生嘀咕着收回手去,呼吸渐渐平静。 “尽快,井锁就在不远处。” “你是要找他?” 柳连鹊豁然开朗,瞬间明白了问荇瞒了一路的最后一个镇物是谁。 所有镇物皆破,只剩下年少时的他。 问荇掏出香囊,可没柳连鹊的魂魄寄宿,这香囊不过是个最普通的饰品,上边的山水黯淡无光。 他们来到井锁前,小连鹊并未同之前那般出现。 “怕是不想见你了。” 长生探着井口祟气,断定小连鹊还没消散。 原本就只有问荇能看见小连鹊,现在这般情况,小连鹊定是躲着问荇。 第491章 “我活该。”问荇蹲在井边,抚摸着粗粝的井锁,“原本答应他要带他走,结果我没出来,反倒让个道士把他封得更严实。” 听到他的话,长生莫名心虚起来,在小连鹊的眼中,他就是那个助纣为虐的道士。 “柳少爷,你应当……不会计较吧?” “我知道你们有苦衷,不会计较的。” 柳连鹊飘到井锁边,看着陌生的井锁,百感交集。 他的一缕残念也不知是何时被封印于此。他不会计较,可小连鹊就未必了。 “那现在怎么办。”长生没辙了,“要不我想办法把他逼出来?” 就这么微弱的残念,想要强迫他出来轻而易举。 “不用。” 再把小连鹊逼出来,怕是他们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虽然小连鹊只是必然消失的残念,但终究没人忍心苛待他。 “井锁里的那位,咱们做个交易。” 问荇站起身,朗声道:“你先出来,只要答应我件事,我就放你离开。” 他的语调过于理直气壮,像是什么哄骗幼童的坏人,引得长生摸不着头脑。 柳连鹊却眸色微动,明白了问荇的意思。 问荇的确很了解他。 井锁处没有反应,问荇又接着道;“第二道封印是我下的,就是为了拖住你,眼下我的目的已达到,自然不需要骗你。” “你不愿就算了,我自有手段逼你出来。” 要不是他知道事情,都要觉得问荇这人可恶得紧。 长生不解,问荇这副嘴脸还想骗人出来? 可就在下一刻,井锁上冒出青蓝色的光,一个少年出现在三人面前。 他面色极差,还带着稚气的脸上表情忐忑,垂着头攥紧拳头,语调艰涩:“你要我做什么?” 这都行? 问荇冲目瞪口呆的长生打手势,长生回过神来,手边显现蓝色光晕,转瞬缓解了两成小连鹊身上的桎梏。 小连鹊愣在原地,头愈发低下:“你……你还没说要我做什么。” 他试着起身,发现自己可以离开井锁了。 “之前是我食言,眼下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出来,所以才用了下策。” 问荇温柔道:“抱歉。” 谈感情行不通的情况下,还可以同小连鹊谈条件。 柳连鹊习惯了同他人讲利弊,哪怕心中再抗拒,也会权衡后选择是否和问荇交谈。 在他很清楚自己搏不过三人,问荇又愿意让步的情况下,小连鹊哪怕再害怕,也一定会出来。 “……” 小连鹊抿着嘴,怔怔抬起头,恰好和柳连鹊四目相对。 过于熟悉的面容让少年诧异,他僵硬地往后退去,重心不稳跌坐在井锁上。 随着囚禁他的力量渐渐消散,他终于隐约想起来了些遗忘掉的事情。 没错,他叫柳连鹊,他仍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距离他被困在这里已经过去很多年。 那个骗了他又帮他的男人,也喊过柳连鹊。 可眼前这个同他长得极像的青年是谁? 柳连鹊半蹲下身:“同人说话要抬头看人,别让人觉得你气虚,这样才能让别人怵你。” “我知道。” 小连鹊局促,很多人说他是哥儿,哥儿会被瞧不起,他一定要让自己看着够稳重,才能让别人瞧得起。 他方才太紧张了,才没有抬头的。 被看破的感觉不好受,小连鹊有些气馁。 “你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消散的。”虽然很残忍,但长生不得不告诉他。 他本就作为镇物存在,眼下需要镇的柳连鹊已经挣脱桎梏,作为一缕残念,即使他们不来,小连鹊也会很快地消散。 “我知道。” 提起生死大事,小连鹊反倒是镇定起来:“能够死前离开此处,于我已经足够好了。” 其实他最近几日愈发感觉到自己虚弱,现在逐渐恢复记忆,他也明白过来问荇他们不是害他的人,朝着几人行礼:“多谢三位先生。” “生死有命,我早知自己有今日,并不惧死。” “小小年纪,天天把死挂在嘴上。” 问荇想去捏他的脸,被小连鹊闪身躲开。 他脸颊上染了红色,手背在身后:“先生,请您自重。” 捏这种不大不小的哥儿的脸,放在哪都是登徒子行为。 问荇失笑:“这是我夫郎的脸,给我提早捏下怎么了?” 夫郎? 小连鹊呆呆看着他,反倒让问荇得了手。 “什,什么夫郎。” 他回过神,宛如受惊的小猫崽,慌忙后退失声道,口不择言:“你个登徒子,我不是你夫郎,谁嫁于你了!” 对于婚嫁,他早就做好打算了。 他身子不好,肯定不会成婚,嫁男的耽误男的,娶姑娘耽误姑娘,更不会嫁给这种看着就不是正经人,只有脸能看的流氓。 长生憋着笑扭过头去,佯装没看见。 “你没嫁我,我是入赘的。” 问荇不顾小连鹊急得失态,饶有兴趣接着往下道:“否则柳少爷这么厉害,我高攀不起啊。” 旁边的柳连鹊忍无可忍,压低声音警告:“问荇,适可而止。” 问荇嘴上没把门,别说小连鹊,他都快听不下去了。 第492章 见到两人窘迫模样,问荇笑得眼泪快要出来了:“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同他说。” “别听他胡闹。”柳连鹊温声宽慰小连鹊,“他性子就这样,没坏心思。” 可小连鹊还沉浸在自己莫名嫁了个怪人的痛苦中,红着眼圈抬起头:“所以我是真嫁于他了吗?” 柳连鹊沉默。 小连鹊眼圈红了:“我知道,你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你肯定就是往后的我。” “你同我说实话。” “他其实没你想得这么糟。” 柳连鹊看向身后的问荇,问荇无辜地冲他眨了眨眼。 “所以我嫁给他了。” 小连鹊倔强得可怕。 “你别把此事想得……”柳连鹊苍白地安慰着,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不得不说问荇方才那副模样,的确不讨十来岁的他喜欢。 他这副模样就是默认了,小连鹊如遭雷击,呆呆坐在井盖上。 “问荇,你真是招人嫌。”长生在旁边幸灾乐祸,“瞧把柳少爷吓得。” 问荇别过眼,避开小连鹊愤怒又伤心的目光。 良久,小连鹊惨白着脸看向柳连鹊。 “我嫁给他前,考上功名了吗?” “你真的想考功名吗?”柳连鹊沉默片刻,反问道。 “还是于你来说,考功名不过是为得到别的什么。” “……倒也不是非要考。”小连鹊坐得端正,在柳连鹊面前他瞒无可瞒。 少年看向自己的手,努力让自己语调平静:“我只是想让娘开心。” “她一直不高兴,叔伯们又说柳家什么都不差,就差读书好的,如果我读书好了,她面上会好看。” 周遭安静下来,长生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当今民风开放,哥儿兴许过不了几年真能科举,可正是柳连鹊的娘要他管理家中的产业,断了他往下读圣贤书的路。 “很抱歉,让她开心和考取功名,我一样都没做到,反而被困在家宅之中蹉跎近十年。” 柳连鹊注视那双同他别无二致的眼:“但我找到了更要紧的事。” “外头有比柳家更广阔的天地,也会遇到更好的人。” 小连鹊渐渐平静下来,微微蹙眉,思索着柳连鹊话里的用意。他迟疑地看了眼问荇,又看向柳连鹊,支支吾吾地小心开口:“我想问件事。” “你问。”柳连鹊看见他眼神躲闪,心中升起不妙预感。 他小时候一心虚,就是这副模样。 “更要紧的事,应当不是替他传宗接代吧?” 他知道许多哥儿的追求便是嫁个好人家再多子多福,但他对此毫无兴趣,而且看起来问荇也不是什么好人。 一阵冷风灌来,听到小连鹊的话,激得问荇连声咳嗽。 柳连鹊也没反应过来,年少时的自己问得角度太刁钻。 “自……自然不是。” 他根本没想过这些事,而且看问荇的模样,问荇也没想过。 “不是便好。” 少年松了口气,除去科举,他觉得自己的追求该是养好身子去教书育人,或者开商铺。 他茶色的瞳谨慎扫视着问荇,欲言又止。 “你还想说什么,尽管说。” 问荇咳嗽声渐消,嗓子都哑了。 “你……” 小连鹊声音越来越小:“瞧着身子不太好,多注意。” 虽然不想接受,但毕竟是往后的相公,还是关心下他的死活为妙。 分明是灵体状态,柳连鹊却觉得脊背发凉。 他低着头,不敢去正眼看问荇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夫郎说我不行,还让我注意身体。 鹊鹊:不是我说的。 小问:我都明白了,你不用解释,是我的问题。 鹊鹊:…… 鹊鹊:抱歉。 小鹊:登、徒、子! 凡鸢:咕咕?…… 长生:好鸽子不能听这些,咱们假装没听到。 —————— 不修仙不科举没有流落人间皇亲国戚,小问见到人家符咒都会盘算能不能流水线生产卖钱,他俩走种田经商线,最后都会得偿所愿。 第208章 不忍卒视 “夫郎说得是。”问荇凉凉道。 “我不过是个自小没过过好日子的病秧子,的确该多注意身子,免得拖累到诸位。” 小连鹊急得面上窘迫。 他还不是此人的夫郎,这么说未免也太…… “哪里的话。”柳连鹊赧然,见问荇垮着嘴角佯装听不见同他耍性子,再看向小连鹊。 “我们不宜在和园待得太久,眼下也该离开了。” 长生的术法有时限,待得越久越容易惹人注目。 小连鹊点了点头,微微思忖片刻,鼓起勇气上前去抓住柳连鹊魂魄的手。 在柳连鹊的注视下,少年的身形渐渐暗淡,能量源源不断汇聚到柳连鹊身上。 “与其等待消散,不如让我助诸位一臂之力。” 他从见到柳连鹊第一眼,就感觉到柳连鹊在吸引他。心中的声音不断喊他同柳连鹊归为一体,眼下他不过遂自己意,换得另种自由。 往后的他也许会彻底消失,愿将来的自己得偿所愿。 话音轻飘飘落下,柳连鹊的魂魄比方才瞧着有生气了些。 第493章 而小连鹊也已不见踪影,只剩下空中飘散着点点萤火,点亮三人摆在地上的提灯。 这是最后一次,他替他们照亮离开的路。 长生诧异:“残念自愿归体倒是不常见。” 所谓残念,一定是继承了本体的某些执念,执念不消,他们多数不甘回归本源。 柳连鹊的残念就是家人,小连鹊能够与本体和解,阴差阳错替他稳固生魂,反倒帮了柳连鹊一把。 “他是个好孩子。” 他们原路返回,问荇背着柳连鹊走在长生后头,心里藏的剩下半句话没说出来。 就是满身刺,讲话不太好听。 可他也不知柳连鹊用了多少年,想了多少次,才逼得自己把柔软稚嫩的刺全都变成坚实温厚的甲,才成了当下这副模样。 他本来也该长些刺的,省的有些人借着血亲家人的名头去肆意伤害他。 柳连鹊飘在他身旁,见他似在出神,小声歉疚道:“他不是故意如此。” “我知道。”问荇宽慰地笑,“他和我相处的时间也短,我才不跟孩子计较。” 柳连鹊刚和他认识的时候看起来客气,实际上防备心重得很,小连鹊只是比他不擅遮掩。 在这世道里,哥儿有戒备心才是好事。 长生在前边提着灯,暗自惊奇。 问荇终于正常起来,没和柳连鹊哭哭啼啼的模样看着顺眼多了。 凡鸢坐在他的肩上,脑袋一沉一沉地犯困。 经历过柳家这遭,它也累坏了。 他们前后脚走近客栈里,掌柜的正在犯困,瞧见问荇搀扶着柳连鹊进来,好奇又迷茫地看了眼。 问荇压低声,给掌柜拿了几文钱:“我哥喝多了,明早给我屋前放些热水。” 哦。 连赏钱都不能让他提神,掌柜点点头,趴在桌上接着睡。 现在的哥儿倒是厉害,带着帷帽出去居然是为了喝酒。 “夜深了,我们先睡。” 问荇把柳连鹊的躯壳和衣平放在床上,自然而然地问:“棉衣太厚重,需要我给夫郎更衣吗?” 一抬头,柳连鹊为了不回答他的话,已经钻进了身子里。 只是换个衣服,柳少爷真不至于如此,他虽不是正人君子,也不会趁人之危。 他哑然失笑,脱掉外头厚重棉衣,躺在柳连鹊身畔:“晚安。” 也不管柳连鹊听没听,他靠着背后微凉的身体闭目养神。 翌日。 “我不起来。” 问荇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床边是手足无措的柳连鹊。 柳连鹊穿着棉衣入睡,屋里又有暖炉,白日自然是被闷醒的。 问荇比他晚醒半刻,醒来见着柳连鹊安然无恙,来了精神,委屈地开始拉他清算昨日的账。 “是,我瞧着身子不好,而且肯定靠不住。” 他因为刚起来,嗓子有些哑,上挑的眼恹恹半睁,垮着脸和被人欺负了似得。 “你靠得住。” 柳连鹊见他这副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不是昨晚说不和孩子计较么?” “那是有人在。” 问荇揪着柳连鹊棉服上多出来的绒,气道:“总不能当着道长的面说我计较孩子。” “我还就真计较了!” “你现在见不着他,只能我和你赔不是。” 柳连鹊看得出他没真气,耐心将棉服递给问荇:“先穿上。” “我去屋外拿热水,晨起擦个脸。” 他们要的房好,掌柜的自然也乐意帮忙。 “不穿,你都不让我给你换衣服。” 问荇把手缩回去,小声嘀咕。 “不穿受凉了怎么办,你张臂。”柳连鹊哑然失笑。 “我替你穿。” 问荇这才面色稍霁,坦荡地伸开手臂:“好。” 柳连鹊也第一次干这种事,刚生硬地搭上去只袖子,问荇就自己利落地将棉服套在身上。 见到问荇还好哄,柳连鹊微不可闻松了口气:“我去拿热水了,脸应当……不需我替你擦?” 他从小到大连替人穿衣服都没做过,更别说擦脸,问荇估计自己也不好意思。 “我自己能擦,那你快些回来。” 问荇不情愿地起身,闭着眼靠在柳连鹊身上:“好困。” “水就在门口,你今日怎么和孩童似得。” 柳连鹊背着个人,小心翼翼打开门。 热水就在门口放着,因为搁了有段时间,已经变得微温,用来擦脸刚好。 今日的情况比昨日好得多,他总算能感觉到冷热了。问荇身上的伤口愈合很快,许多处绑着的布条已经能够拆下。 梳洗完毕,问荇依在窗边瞧着窗外冬景:“可惜了身上没带谷子,不然可以引得鸟雀过来。” “还记得你之前在柳家,就喜欢在窗边放稻谷,等着它们啄食。” “……已是很久之前的事。” 柳连鹊看向外头熟悉的街景微微出神。 他认识问荇的时间不长,可想来发生了太多事情。 “夫郎是想我们今日就走,还是再留几日?” 问荇侧过身,笑着看向他。 “自然是尽快,在漓县待得越久,越容易被认出来。” “我知道,但家里还没修缮好。” 江安镇虽然也有认得柳连鹊的人,但已经比漓县少了太多。 第494章 若是再细到禾宁村,估计把柳连鹊领到祝澈面前,祝澈都会觉得问荇是另找了个好看哥儿的负心汉。 但禾宁村里头生活条件一般,没改善过之前甚至算得上恶劣,柳连鹊是魂魄时不在意这些,真要去村里生活,他心性够好,身子也未必受得住。 到时候受风病倒,去养魂魄的事只能搁置。 所以在漓县歇几日,等到长生有消息,柳连鹊身子稳定些直接回江安镇收拾好行李便离开,倒也不失为种办法。 柳连鹊正色:“不必担忧我的身子。” “我没孱弱成如此地步,今日动身离开。” “好,我听夫郎的。” 两人收拾好行囊,问荇先去客栈外寻找车夫,顺道再捎带四个刚出炉的包子,又买了两块红糖糕在路上吃。 漓县物价比江安镇贵,包子个头还比江安镇小,这些小点心花了快二十文,找车夫也比在江安镇找多三十来文。 但现在这大冷天,能遇着个不熟悉柳家的外地车夫愿意带他们,已经很不错了。 太久没有进食,柳连鹊胃口还没回来,连带着灌水勉强吃了大半个包子,就说什么也吃不下了。 “回去多喝些粥,油纸包里有红糖糕,过半个时辰要是饿掰点吃,别空着肚子。” 柳连鹊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只能靠慢慢进食恢复胃口。 问荇吃了两个包子,剩下一个当做顺水人情,捎带给了隔壁刚醒的长生。 “多谢了。” 长生虽然纳闷为什么给他个大男人就带一个包子,但毕竟是白来的早饭,他不好过问太多。 凡鸢飞落在问荇手背,发现没有稻谷失望地咕了声,回到长生的肩上,眼巴巴瞧着白胖的肉包。 “养不熟的家伙。” 长生啃着包子,恨铁不成钢:“平日里灵草挑挑拣拣,倒喜欢吃小米稻谷。” 凡鸢不是一般的鸽子,是灵山里养出来的灵鸟,不但灵气重,而且非常聪明。 都怪问荇给凡鸢乱喂吃的,搞得凡鸢嘴都挑了。 但是不得不说,漓县这附近的米面的确好吃,他都想捎带些回师门去。 “咕……”凡鸢耷拉着脑袋,委委屈屈。 “我下次再给它带就是。” “千万别,我怕过几日,它都要跟着你跑了。”长生潇洒地挥手。 “你们忙你们的事,无需太担心,我已经算过你们二人往后命途,守得云开见月明。” “过几日再会。” 辞别长生,车夫已经早早在客栈外等候他们。 柳连鹊留了心眼,装他私房钱的木盒全都挑的是普通玩意,所以车夫搬上车时只感叹盒子很重,压根没去往百两金银上想。 “二位怎么要去江安镇?” 路上无聊,开朗些的车夫总喜欢拉着人闲谈。 “对,我们要在江安镇安家。”问荇同柳连鹊对视了眼,坦荡道。 “倒也好,江安镇那地方我去过,比不上漓县繁华但很安静,菜肉小吃这类很便宜,适合过小日子。” 他扬着鞭子,奇道:“但想在江安镇安家的多数都到我这岁数求安稳,你们这么大的孩子都想挣大钱,二位也很稀罕。” “挣过大钱了,所以只想过安生日子。” 问荇靠在柳连鹊肩上,随着热源传递,柳连鹊比寻常人缓慢的呼吸声渐渐变快。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老车夫只当问荇在打趣,毕竟这两个青年虽然衣服干净,行李也不寒碜,但离大富大贵差得远了。 车比预想中行得慢,行到一半,柳连鹊面色异常,用手轻捂着嘴。 “他头晕,劳烦先停下。”问荇察觉到异常,赶忙提醒老车夫。 车夫依言稳稳停住车,面露担忧:“这位小兄弟身子是不是不好?” 这段路很颠簸,但马车已经走得足够慢了,成年男子哪怕是个哥儿,都理当不会发晕。 稍微歇了会,柳连鹊渐渐缓过神来:“我没大碍,还请您启程。” 现在看天色已经快要到傍晚,越早回去,他们越方便做准备。 而且他这身子成了拖累,柳连鹊心有不甘。 “再歇一刻钟。” 问荇握着他的手,不容置疑道。 “二位感情真好。” 车夫笑道:“是刚成婚吧?” 本来他担心这二人是兄弟,可现在看他们言行举止,倒像是夫妻。 “已经成婚半年了。”问荇自然地道。 柳连鹊低着头,模样比方才好了不少。 车夫饱含赞叹地道了几声好,吱吱呀呀的车轮缓缓拧动,只是速度比方才还要慢些。 天色渐暗,柳连鹊的状况又开始出现异样,他靠在问荇肩头,呼吸声微弱到近乎停止,失去了意识。 可有帷帽遮挡,他这般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车夫忙着看夜路,居然也没发现异常。 天色黑得不能往前走了,他们也到了处小镇里。 车夫下去解手,问荇吃了个早晨剩的红糖糕,依旧同柳连鹊依偎在一起。 柳连鹊的魂魄白天被颠得发晕,只偶尔出来告诉问荇他没事,其余时间都躲在躯壳里,等待天亮。 天色蒙蒙亮,马车又不停歇地重新启程。 离开崎岖的小路,前边的道路皆是坦途,再次苏醒的柳连鹊气色好了不少。 第495章 问荇去沿途的摊贩处买了比红糖糕好消化的满头,柳连鹊就着路边买的热茶水小口吃了半个,随后闭目养神,竟是一路都没再身子不适。 只是茶水苦涩出奇,柳连鹊睡不着,想了许久都没想出那是什么茶。 “那些小贩估计也叫不出名头,就是山里随手折的茶叶子,但总归比树叶好些。” 问荇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做苦工的人爱喝,因为喝了提神,我也是没遇着其他茶摊,只能买来这个。” “这茶不差。” 柳连鹊有些饿,小口啃着馒头:“要是拿去换个细巧包装,一两能卖几百钱。” 问荇托着腮,颇有兴趣瞧他斯斯文文吃馒头。 第一次见到人能把拿在手上的馒头吃出几百文的感觉。 柳连鹊被藏在帷帽下的眸子微微转动,板着脸把馒头挪开,嘴唇微微抿起。 “我不看,你接着吃。” 问荇忍笑,分明是不好意思,非要装得这么正经。 不看自然是不可能的,反正柳连鹊被帷帽遮了视线,他偷偷看就行。 马车一路前行,越过丰沃土地,越过沿溪的小道,直直踏入江安镇里。 “在这停下。” 来到醇香楼附近,问荇给了车夫几文钱,车夫暂且回避开来。 问荇下了马车,匆匆道后门处和阿明报了平安,给小姑娘包了些糖和零花的铜板,没等阿明缓过神来,他就没了踪影。 “问小哥怎么跑这么快?”阿明挠了挠头,自言自语,“不过没事就好,得赶快告诉掌柜。” 天知道他们有多担心问荇,就怕问荇被柳家寻仇。 醇香楼被甩在问荇背后,渐渐远去,变小成个模糊的影子。 “许掌柜帮了你不少忙,改日若有机会,定要登门谢他。”柳连鹊一直待在暗处,百感交集。 眼前的醇香楼欣欣向荣,比他之前印象中的好了太多。 “那是自然,等到你魂魄稳固,我们第一个同他报喜。” 在柳连鹊“身死”的日子里,许曲江无疑是最念着柳连鹊好的那个人,许掌柜身体也不好,问荇希望他能够听到好消息,心中宽慰些。 “而且我妹妹也要劳烦他照料,她跟着厨子们学些手艺,往后若是有女学,可以送进去再念些书,看看往后她能做些什么。” “学些本事自然好,以后若是问丁乐意,可以由我来教她念书。” “那我就先替她谢谢夫郎了。” 问荇笑道:“忘了告诉夫郎,她现在不叫问丁,叫问来年。” “为何取名叫来年?” “是她觉得来年是个好词,所以自己给自己取的。” “来年物候新,这个新名比丁的寓意好太多。” 柳连鹊看向已然不见踪影的醇香楼,心中隐隐生出期待。 “你现在吃不来太甜的,过几日我还要给你买糖葫芦,是来年非要求着我给你带,你不能拒绝。” “她怎会认得我?”柳连鹊微微诧异。 他认得问来年,可当时他是鬼,问来年理当没见过他。 “稚童相信鬼神,而且也容易招阴气。” “她说梦里遇到过个好看的哥哥给她盖被子,要谢谢那个哥哥,要等你能吃糖葫芦时请你吃糖葫芦。” 白日的阳光刺眼,问荇乌黑的发丝被镀上亮色。 “等到尘埃落定,你要陪我一起告诉她,我把她要送的糖葫芦带到了。” “好。” 虽然看不真切,但问荇确信柳连鹊藏在帷帽下的脸上尽是笑意。 “二位,到地方了!” 马车稳稳停在鬼宅的门口,车夫热心地替他们搬出木箱,随后拿了银子,利落告辞离去。 现在天色不早,禾宁村又偏僻,若是还多逗留,恐怕今晚要借宿于此。 这趟算不上顺,而且走得也比平时慢,但问荇给得银子够多,他倒是不觉得亏。 “你看你看,那姓问的回来了。” “真的呀,也不知道去干什么,跑出去这么久。” “别看了,你们不记得他家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问荇来禾宁村已经很久,看热闹的人自然没之前多,有几个好奇的农户被马车吸引过来,也只是草草望了两眼,便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柳连鹊赶在他们凑过来前,已经快步进了屋里,看热闹的人都当问荇又是孤身一人回来,油然而生种扭曲的同情。 能赚钱又怎样,肯定年夜还在外头跑生意,都没个人照应。 鬼宅的大门重重关上,屋里陈设同离开时别无二致,但院子里积了灰,树下还落满了叶,都需要洒扫清理。 问荇喝了口水,拿起扫帚开始扫落叶,柳连鹊站在一旁,端着刚烧好的水默默看着。 等到他觉得学得差不多,也不熟练地拿起放在角落里的笤帚想要扫灰,却因为不得要领,被呛得连声咳嗽。 “我来扫就好,你先去歇着。” 问荇赶忙抢过他手中的笤帚,轻轻拍着柳连鹊的背给他顺气。 见他有些懊丧,问荇灵机一动:“你若是想寻事做,能否去仓库里点下菜?” 仓库他刚刚才扫过,点数也是柳连鹊擅长的活。柳连鹊一声不吭,从箱子里抽出纸笔和墨,再在问荇的水桶里打水后连砚台也没要,直直往仓库走去。 第496章 一刻钟后。 问荇还在低头扫落叶,柳连鹊已经拿着份单子走出来:“已经清点好了。” 问荇接过单子,上面写得比他之前清点过的还要详尽,而且分明没拿砚台镇纸,库房里也无支撑的书桌,柳连鹊的字依旧非常清秀。 遇到擅长的事,他的动作快得吓人。 “我把之前你说的账目也顺道看了,眼下还能做什么吗?”柳连鹊似有些紧张。 他没做过家务事,但他可以试着学。 “累了好几日,你睡会去,还有一个多时辰天要黑了。” “可你也累了好几日。” 柳连鹊颇为不乐意:“我既然已不再是魂魄,自是不能让你承担家里所有的琐事。” 但家里也没别的菜了,更没别的账了。 做饭不方便,就算会做饭,柳连鹊现在也闻不得烟味,估计要被呛得难受。 浇菜也不行,他这几日又不好出门,否则没多久肯定要被村里传闲话,问荇倒是无所谓,但他不想柳连鹊被这群嘴脏的指指点点。 想了一圈,问荇试探地指了指身旁水桶:“要不夫郎帮我浇下院子,免得走路灰大。” “好。” 柳连鹊眼睛一亮。 他严肃地走上前,又严肃地用手提着水桶。 可里头只放了大半水的桶纹丝不动,柳连鹊再用力,水桶才微弱地摇晃两下。 柳连鹊的动作好似凝固住了,问荇不忍卒视地别过头。 术业有专攻,体力活实在是太为难现在的柳连鹊了。 要是让村里嘴碎的人知道柳连鹊还活着,他让柳少爷拎水桶…… 他定会变成嫁狗随狗的那个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没事的夫郎,能够提起来半秒也很棒。 第209章 不许明说 问荇小步挪过去,佯装费劲提起桶,摇摇晃晃摆到树下。 “是挺沉的。” “我记得你提得动,不必如此宽慰我。” 柳连鹊语调里泛着凉。 问荇:…… 之前他干活的时候柳连鹊飘在空中见过,压根瞒不住他。 “只是现在提不动,往后有力气了肯定能提。” 话虽如此,柳连鹊仍有不甘心。 “我先煮粥,吃饭要紧。” 问荇左手上还包着布条,他心下一计,可怜兮兮道:“等我吃好饭,夫郎给我身上的伤换药吧。” 柳连鹊耳根发红:“我替你去煮粥,你自己换药。” 问荇好些伤都在身上,虽说在漓县给他换药见过次后背,但也只是后背。 问荇的身板并不单薄,不脱衣服就能看出腰身劲瘦身形匀称,脱了衣裳显得愈发明显。 柳连鹊自然没见过其他人的后背,之前随便选赘婿时,也没想过见赘婿颈部往下的光景。 问荇的后背瞧得他脸热,擦药的手都在抖,还好没让问荇注意到。 “夫郎,你煮过粥吗?” 听到他要煮粥,问荇涌起不妙的预感。 “……没有。” 柳连鹊静默片刻,败下阵来:“我去找伤药。” 也罢,至少能让自己有些事做。 问荇做饭平平无奇,但煮粥是轻车熟路,清心经乖巧地没去打扰柳连鹊,蹲在他脚底下等肉吃。 今天煮的是红枣黑米粥,里头放了之前小鬼们采的银耳。 煮完粥,问荇用白菜豆腐和肉炖了汤,把肉切碎不伤肠胃,再将汤里头大块的骨头挑出来。 “连鹊,吃饭了。” 问荇将煮好的骨头扔给黑狗,端着碗放到树下:“家里只有剩的菜和买的点肉,今天吃简单些。” 柳连鹊已经备好药膏,闻言从卧房里出来,瞧见桌上的菜,惊喜赞道:“进步很大,比你之前做的瞧着要好。” “做得多,自然就会了。” 问荇被夸得心情大好,可柳连鹊听到他的话,面上并不开心。 他记得问荇最早做饭也很糟,进宝和他提过,问荇还差点烫伤过好几次。 “之前辛苦你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克制地摸了摸问荇的头。 有空还是学学做饭,替他分担下吧。 “不辛苦,我们日子过得又不差。” 问荇笑,软下声:“夫郎总喜欢摸我头,不许把我当孩子哄。” “你也就比我小了几岁,我没把你当孩子看。” 柳连鹊缓缓收回手去,给他舀上小半碗粥。 “盛少些凉得快,别烫着。” “还说没当孩子。” 柳连鹊这副模样,完全是在照顾不省心的小辈,问荇不甘心地托着腮,小声控诉道:“别人家夫郎喊得可亲了,你就只和其他人一般喊我名字。” 柳连鹊被他说得脸颊发烫:“那……你想让我喊什么好?” “不知道,你来说,当然是你来想。” 问荇搅拌着粥中的银耳,起了坏心思:“我说就没意思了。” 柳连鹊小口断断续续喝着粥,脑中盘桓的全是当邪祟时驾轻就熟,现在却说不出口的话。 光天化日的,叫相公未免有些……… 眼见柳连鹊出神到粥喝得有一搭没一搭,问荇赶紧提醒他回神:“先吃饭,吃完饭慢慢想。” 柳连鹊嗯声,魂不守舍给问荇又舀了碗粥。 第497章 “夫郎,我吃饱了,是让你多吃些。” 问荇哭笑不得,柳连鹊已经给他舀三碗了。 “你也多吃。”柳连鹊看了他眼,“才吃这些,怎么能饱。” “你先把自己的饭吃了,你吃我也吃。” “我胃口小,吃不下。”柳连鹊眼神躲闪。 他习惯吃四五分饱,哪怕知道对胃不好也因习惯使然,不愿动勺子。 之前也没人管他吃多少,最多是老家仆劝两句,问荇对此却非常坚持。 “我明白了。”问荇抿着嘴,眼中全是失落。 “一定是我做饭不好吃,你又不想让我难过,所以才不愿意多吃,吃两口都算是宽慰我。” 这是哪的话? 柳连鹊见他眼圈都要红了,立马拿起筷子,又从汤里夹些煮到半透明的菜叶子到碗里。 问荇叹气:“果然,我做饭已经差到只有菜叶子能吃,其他都挑不出好来。” 柳连鹊僵着脸,连舀了几勺汤。 问荇眼中闪过丝得色,语调依旧落寞:“唉,看来是肉不好吃。” 柳连鹊不语,又捞起块肉。 问荇借此机会,盯着不好好吃饭的柳连鹊喝完汤吃完粥,算到他至少吃了七分饱,才止住了酸话。 他夫郎肯定是打小就不爱吃饭,长大后就成了那种爱盯着人吃,借此掩饰自己不想吃的小家长。 柳家人不管他,他不能纵着柳连鹊伤自己身体。 “我去擦手,你在卧房等着。” 距离天黑还有大半个时辰,擦药用不了一刻钟,柳连鹊恪守约定提醒问荇。 “好。” 卧房里烧着火,问荇坐在床边,脱掉层层叠叠的冬衣,露出精瘦的后背来。 他知道柳连鹊不好意思,所以没尽褪衣衫,只是露出受伤的手臂和肩膀来。 背上有浅淡的伤疤,瞧着不触目惊心,但宛如免绵密的针,扎在有心人的心上。 柳连鹊上药的动作很轻又谨慎,冰凉的膏药附在已经结痂的伤口,使得伤口略微发痒。 反复摩擦皮肤的触感很清晰,问荇肩胛处微微动了下,引得柳连鹊触火般缩回手,随后紧抿唇,手上动作继续,替他接着上药。 “往后别再受这伤了。”他低声道。 “要护好自己。” “那你要盯着我,我做事向来没轻重。” “夫郎,我们算是好上了吧?” 上好药,问荇边收拾衣服,边似不经意地问。 漓县之行过于凶险,心意早已藏在言行举止中,两人默契地承认,又默契地都没提起。 “自然是。” 柳连鹊擦拭着指尖的药膏,没一刻迟疑,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 自从认识问荇,他好像也变得比之前开朗些。虽然好上这词,听着未免过于肉麻,但事实就是如此。 “你都说了做鬼都要去找我,我还阳亦会寻你。” 那天晚上,那张轻飘飘落出的血字条,已经是他最真实和坚定的回答。 问荇身上衣服松松垮垮,胸部轮廓藏在里衣中若隐若现。他转过身,给了衣衫齐整的柳连鹊个拥抱。 “我知道只要夫郎答应过我,就会做到的。” 柳连鹊轻轻拍着他的背,又想到背上有伤,换成轻拍他的腰。 当下的感觉很神奇,他们明明已经认识了很久,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却好像还在跌跌撞撞,重新认识此新的彼此。 “阿荇。”柳连鹊轻声道。 “嗯?” 难得地,问荇大脑出现了片刻空白。 “叫你阿荇,你觉得可以吗?” 柳连鹊略微紧张:“我从来不这么喊小辈。” 他想说,你是不一样的,可说不出口。 “那就是只这么喊我?” 问荇眉眼间皆是惊喜,仿若藏了冬日的暖阳。 柳连鹊点点头:“是,只喊你。” 问荇低笑,抱得更紧了些:“夫郎喜欢,我自然喜欢。” 火焰劈啪作响,两人安静抱了会,柳连鹊见他上半身衣服没穿好,才挣脱开怀抱,替他裹上厚重的被子。 “连鹊,我想亲你。”问荇被柳连鹊埋在蓬松的被子里,突然小心翼翼发问。 “可以吗?” 柳连鹊呼吸急促了些。 “你我是夫妻,你只要想,就……唔………!” 他的唇被猝不及防堵上,这吻不似之前那么克制,带着极强的侵略,似是要把他的牙关也跟着撬开。 头脑嗡鸣,过于刺激的体验让原本迟钝的感官骤然敏感。 他被亲得身子发软,手一只手抓住问荇的腰肢,另只手无力地贴在墙上,毫无章法地摩挲墙面。 就在他失神得要丢盔卸甲时,问荇却悠哉地以退为进,不再同方才那般寸步不让。反倒擦过他的唇瓣,动作轻柔又带撩拨。 他鼓励着柳连鹊往前,让眼前人反倒在迷茫间反吻住他,扣着他腰的力道居然也重了些。 柳连鹊微眯着眼,对这档事一片空白的他被引得稀里糊涂同问荇唇舌相接。 恍然回过神来,发觉到虽然是问荇惹了因,但竟是自己起的头,呼吸急促地往后退去。 太过头了,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两人喘息着分开,问荇摩挲柳连鹊总算有些血色的唇,呢喃:“原来夫郎也喜欢,我就放心了。” 第498章 柳连鹊躲闪着他的目光,努力让瘫软的身子不靠在问荇身上。 “自然是要问,不能只图我高兴,而且若是我在外人面前不经你同意做这档事,你会生气的。” “关上门就罢了。” 柳连鹊眼带愠色看向问荇:“你怎还有去外头让人看的心思?” “还真可能有。”问荇揽着他的背,笑得漫不经心,带了戏谑。 他没这心思,但奈何同柳连鹊说胡话,瞧着他这副模样太有意思。 “所以我不光亲你要问,往后圆房也要问。” 问荇的眼神过于炽热,柳连鹊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不失态得过于明显和狼狈。 “……没正形。” 柳连鹊维持面上平和,堪堪和问荇的目光相交,气氛焦灼得有来有回。 “那我们真是天生一对,毕竟夫郎也不是很正经。”问荇轻笑。 “你知道现在你额头上的痣有多红吗?” 柳连鹊眼中染了一瞬间惊慌。 哥儿额间痣动情时会变得更艳,方才问荇没往他额头去看,他也就刻意忽视掉了那处。 可现在看来,他的失态模样早就被问荇收在了眼中。 也许是哥儿的骨血里就藏着对于某些事的脆弱,又或许只是他当下身心都没对问荇防备,也防备不了问荇。 柳连鹊心中叫嚣着危险,动作却抗拒不了分毫,也丝毫生不起气来。 不行,再这般下去,会被问荇给带得…… 什么好的,不好的,都让他见着。 “夫郎?” 问荇看他模样,以为是柳连鹊受不住,正要讨饶放他走。 柳连鹊身体不好,他得是有多禽|||兽,才敢真的现在同他圆房。 回应他的不是柳连鹊强装若无其事离开,而是个猝不及防的拥抱。 柳连鹊不受控制地揽住问荇,惯于思虑周全的大脑在此事上却想了个平日压根不会考虑的馊主意。 “不许往下说。” 他和问荇眼下的模样像是耳鬓厮磨,平日里宛如松风般悦耳的声音带了喘意。 两人拥抱着,问荇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他语调看似强硬,实则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无措。 “你再说,我该不知道要怎么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又在使坏的小问, 鹊鹊他没有跑路,而是选择迎面痛击! 小问:他知道他这么诚恳,很像故意的吗? —————— 要是没遇到小问前,有人他说骚话早就被鹊冷着脸让人丢出去了,他对外性子是很硬很规矩的。 但是他前面遇到小问都是自己跑路,快说他真很爱。 第210章 清粥小菜 “好,不说了。” 柳连鹊的话像带了钩子,可明知他没其他意思的问荇也只能按下旖旎心思,不舍地松开他的手。 “好好休息。” 随着时间推移,柳连鹊又开始出现了疲倦恍惚的状态,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夫郎也要好好休息,晚上进宝他们见不到你肯定要闹,还是去同他们报个平安。” 他们还需要些在车马上的时间才能回到禾宁村,而小鬼们早早就等在田头,翘首盼望两人平安归来。 “好。” 柳连鹊躺在床上,听到细微的动静,朝着门口看去。 清心经正蹲在门口,好奇地朝里头张望。 见到柳连鹊看见它,黑狗殷切地摇着尾巴,两肢着地,支棱起身来。 “汪!” “不许打扰我夫郎。”问荇拍了拍它的狗头,“走,咱们去田头看看。” 发觉柳连鹊不害怕它,清心经心满意足,高兴跟在问荇身后离开了。 最近的天冷得紧,问荇家田里光秃秃的,比周围疏于打理的地要干净,野草只长在田埂处,而且都颜色枯黄,成不了气候。 这自然不是因为村人们传的他家地邪门,而是小鬼们的功劳。 “大人!” 夕阳下,半透明的进宝飞奔而来,鬼童笑得眯起了眼,用力招着手。 “我就知道你不会出事,郑旺那傻子还担心得不得了。” “什么你早知道?我看你也害怕得不行,天天在田头转悠。” 郑旺就跑在他后面,没好气地戳穿进宝。 今天也是进宝第一个发现家里有人气,又没找到问荇,才着急忙慌地找上其他小鬼。 进宝叉腰:“也不能怪我,柳家那道士真吓人。” 那天他们晕过去了,醒来都回到禾宁村里,幸亏都没受重伤。但见不到问荇和柳连鹊,六个鬼心里也没底。 好不容易看见问荇回来了,他们胸中大石终于落地。 “对了,柳大人呢。”进宝探头探脑,“大人回来了,可我怎么没见着他呀?” “是终于想清楚,让我夫郎给你教书了?” “才,才不是!” 进宝看问荇神态轻松,也知道柳连鹊没有出麻烦,松了口气。 至于让他念书什么的,这还是免了吧。 问荇看去眼其他小鬼,除了黄参全都往后退了半步,并不想接受柳连鹊的这份好意。 黄参捋了捋胡子,赶忙替自己辩解:“我认得字,就不劳烦柳少爷了。” “你们这话同我说就行,别和他说,得亏他不在这,是在家里。” 第499章 “柳少爷他活过来没?”王宁好奇地问。 他记得柳少爷还能活,问荇冒险去漓县也是想要柳连鹊还魂,也不知结果如何。 郑旺听得着急,看向进宝:“你是从小问家里出来的,居然没注意到柳少爷在家。” 进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呀,柳大人刚刚应该是在卧房里,我哪敢进去。” “我带你们去见他,就都清楚了。”问荇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鬼,郑旺和进宝不停缠着问荇,求他讲他单独在漓县这几日做了什么。 闻笛安静跟在队尾听他们交谈,靠近宅邸时,心细的他第一个注意到些与往日不同的情况。 “柳少爷不是邪祟了。” 他小声道,前头比他厉害的郑旺和进宝这才愣了下。 之前柳连鹊是邪祟时,他们靠近他是能察觉到他的气息和压迫感的,哪怕是柳连鹊清醒着在宅邸之中,进宝也能感觉到极其微弱的邪祟气息。 可今天没有。 进宝期待:“既然不是邪祟,也没出事,所以柳大人是变回人了吧?” 柳连鹊听到外头的动静,先问荇一步,从院门里飘出。 见柳连鹊还是灵体模样,进宝失望:“奇怪,分明柳大人都没有鬼的气息了。” “他已经不是鬼了,现在可以自由进出宅邸。” 经过问荇提醒,进宝恍然大悟。 难怪刚才柳大人从屋里飘出来没理智失控。 听问荇说柳连鹊只是晚上会魂魄离体,小鬼们虽然觉得可惜,但更多地还是替两人欣喜。 他们是早就活不成了,可这不柳大人还能接着活吗? “多谢诸位出手相助。” 柳连鹊向几鬼行礼,吓得小鬼们连连摆手。 “柳少爷,这可使不得。” “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倒是小问帮过我们不少。”王宁欣慰道,“能见到你们两个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所以你们这次回禾宁村,应当会待久些?” 黄参好奇。 “待不久。” “得出去找长生让连鹊魂魄稳固,我们过几日就出发,而且一走要去几个月。” “又要走,还去几个月啊……”进宝失望,“这次能带我们去吗?” “是啊是啊,至少多些鬼也能帮上忙。” 郑旺虽然很不情愿钻麻袋,但也还是帮腔道。 “恐怕不行。” 长生那好歹是个道士门派,万一有些对鬼没好脸色的道士,完全有能力降伏住小鬼们。为进宝他们的安全起见,问荇只打算同柳连鹊一道去。 “这几日你们就做好准备,把自己养好,出去别遇着麻烦事使不上劲。” 黄参制止住还想多说什么的郑旺:“他们的事,帮不上忙就别瞎操心。” “祝你们能一切顺利平安回来,地还等着你们种呢,我们可种不来。” “借黄叔吉言。” 进宝目送着两人进屋,拽了拽闻笛,小声道:“小闻哥,你心细。” “有没有觉得今天柳大人在躲着我?” 闻笛想了想,言简意赅:“是有。” 柳连鹊一直没和进宝还有黄参对视,本来以为是他的错觉,可既然进宝也这么说,估计是柳少爷真躲着他。 “为什么呢?”进宝困惑。 难道是他太不爱念书,惹得柳连鹊伤心了? 那要不,他稍微认一点字吧。 院子里。 “夫郎,进宝最近惹了你吗?” “没。”柳连鹊诧异。 “为何这么说?” “我觉得你今天在躲着他。” 其实一开始问荇就注意到了,柳连鹊不和进宝搭话,行礼也先冲着进宝最远的闻笛。 虽然面色如常,但举止异常。 “他最近挺好,没惹过我。” 柳连鹊别过眼:“许是你看错了。” 实际上他确实躲着进宝和黄参。 原因无他,不过是之前当邪祟的时候,让进宝撞见了许多他平日做不出的事,而且他对进宝有些愧疚。 比如抓着问荇去挑鬼让进宝在旁边看,还有因为觉得进宝要变成邪祟有危险,差点对他下手。 至于黄参,是因为黄参和进宝目击过他把祝澈爹的头扣在…… 思及此处,柳连鹊实在是无颜面对问荇的询问,干脆一声不吭,钻回自己的躯壳里。 “夫郎晚安。” 问荇隐约猜到些什么,但知道若是同柳连鹊说,他肯定也不会承认。 而且祝爹那码事其实是他和柳连鹊还不熟的时候,他撺掇柳连鹊干的,说起来他也心虚。 早知道夫郎这么好,他也不至于要用这损招脏柳连鹊的手。 两人各怀鬼胎地躺在床上。 劳累几天的问荇终于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日头已经挂上树梢。 柳连鹊禁闭双目,呼吸平稳,躺在他的身侧,不知何时翻了个身,从背对着问荇变成正对着他。 听到动静,他迷迷糊糊睁开眼。 问荇压低声音:“夫郎,你饿不饿?” 柳连鹊轻轻嗯声,眼睑微动,终究没能彻底睁开。因为之前情绪紧绷,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导致过于困倦,一时间竟然起不来床。 问荇也不饿,干脆重新闭上眼,趁着柳连鹊没防备,同他依偎在一起接着睡。 第500章 “该起来了。” 两人又睡了两个时辰,还是柳连鹊先醒过来,瞧见快要半下午,没有早起的沉重负罪感让他匆忙拉着问荇梳洗。 好久没睡过这么肆意妄为的回笼觉,问荇不紧不慢爬起来:“早饭想吃什么?” “都行。” 虽然现在吃的已经不算早饭了。 问荇煮好白粥,切了些白菜和肉片清炒。 等到他把饭端出来,柳连鹊已经将银票、房契和地契分开来放,自己的纸笔收拾在桌上,给问荇留了一半的空位出来。 饭桌上,两人终于谈起柳连鹊这次从柳家带来的私房钱。 “都是我之前留心存的,银票不和柳家钱庄挂钩,不用担心被谁要走。” 柳连鹊只能就清淡的菜喝粥,问荇也没给自己去煮面或者烧饭,陪着他一起吃菜叶子 问荇喝了口粥,含含糊糊道:“你的钱你自己管着就好,我怕我听到数目晕过去。” “你我是一家人,你应当也了解些情况。” 柳连鹊见他这副模样,严肃道:“若是我哪日出现不测,这些钱都要放在你手上。” “那我保你不出不测,这些钱不就还是夫郎的吗?” 问荇神色自若给自己添了碗粥,说得柳连鹊险些接不上话。 “哪有人能保证自己不出意外。” 他低声道。 “我才不管。”问荇替柳连鹊夹了些菜,任性道,“不许说自己要遭不测,反正遇着事我们一起扛。” “我不要听你说这话。”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人生处处是意外。 小问:不听。 鹊鹊:我可能会因为些事,不得不把钱交到你手上。 小问:不听不听。 鹊鹊:你不是喜欢钱吗? 小问:不听不听不听。 第211章 懵懵懂懂 “好,我不会出事。” “但要是哪日太忙,你知道些底细还能替我分担。” 柳连鹊放下筷子,换了个方法劝着问荇。 见他不再搬些悲观的例子,问荇这才脸色好些:“你把碗里的菜吃了,而且要慢慢吃,我就听你说。” 插手柳少爷的私账是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他偏要和柳连鹊讨价还价。 反正柳连鹊会依着他。 “好。” 柳连鹊乖乖吃完碗里的菜,两人合力将餐桌收拾干净,移步到卧房。 问荇盯着卧房里的灵位,轻轻拽了拽柳连鹊衣角:“夫郎,我们改天把他拆了好不好?” 柳连鹊人都活了,也没必要在卧房里摆着灵位。 “过几日吧,省的柳家节外生枝。” 柳连鹊眼中略带些笑:“为了你在村人眼中的赘婿模样,也暂且忍耐几日。” 他都听进宝说了,问荇现在在禾宁村的农户眼里,是个古怪孤僻,但对夫郎忠心可歌可泣的赘婿。 但他们两个拆不掉灵位,要是引来工匠,村里人肯定要知道,问荇现在的模样也装不下去了。 “我才不管他们。” 话虽如此,但问荇还是依了柳连鹊的意。 他们坐在书桌前,柳连鹊拿出张记着数目的纸:“我名下的商铺有五间,除去醇香楼,其余四家都在漓县,目前两家地段好的租赁出去,是让跟我的老仆定期领月租。” “两家地方偏僻的没经装潢,还闲置着。” “这两间是我年少时判断错地方,盘得本就不合适,也挣不到钱,可以直接卖了换银子。” “能卖多少钱?” “今年春时卖的话,其中一间二三百两,一间应当是一百五十两左右,还得看接手的人。” 那就是四百两上下。 问荇在心里默默算着加法。 “夫郎,你接着说。” “我手上地契不多,满打满算三十亩,差在零零碎碎分散得很,好在都算得上良田,而且多数在江安一带。” 柳连鹊脸上略微带了遗憾:“当初就该多盘些地。” 问荇呛了口水。 三十亩良田已经很多了。 “夫郎当时怎么会想着盘江安的地?” “其他零碎地是我几年前盘的,江安镇的地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听说你是云和镇人,云和和江安离得近,而且江安镇的地会更好,所以就把地盘在江安和云和交界的地方。” 结果阴差阳错,刚准备好地契他就生命垂危,加上柳夫人对问荇另有安排,这才没告诉问荇。 “我托人同那的农户说了,只要没人拿着地契来找,这些地他们要种还能种。” “不过他们当时卖地的时候也说了要去其他郡安家,不知二十亩良田是否闲置着。” “现在是冬时,九成是没种庄稼的,到时候我们先去长生的仙门,再找时间和农户们探究竟。” 柳连鹊点头:“你说得在理,那就先不急。” “再往后就是银票和金银,我原本不爱藏金银和首饰,现在这些都是我留下托底的。” 问荇哑然。 他搬过银票箱子,也帮柳连鹊装过金银,若是这么重的金银只是给他托底,恐怕够普通人托十来次。 “不算房契地契,把玛瑙玉饰金银和银票一并算……四十两是有的。” 柳连鹊怕问荇误会,补了句:“是四十两黄金。” 第501章 “夫郎,我晕金子。”问荇作势靠在他身上,闷闷道。 柳家今年极尽奢靡地大操大办迎春宴,全都加起来给了醇香楼六十两黄金。 而柳连鹊自己存的私房钱都有四十两黄金,这些钱能买小几十亩最好的地,去盘十来间门面过得去的店铺。 柳连鹊丝毫没夸大其词,若是问荇真喜欢玉佩,可以去买一串品相够好的玉。 虽说当下国力强盛,据说京里对外使一个赏赐都是十两金起步,但放眼漓县周遭几百里,还有几个这岁数的青年能一下子拿出四十两黄金? 还没算上不能变成现钱的铺子和田地,要是算上,数额只会更多。 “你也太厉害了,怎么挣来这么多银子?” 柳连鹊犹豫了下,斟酌着字句:“十三四岁的时候做了些布匹和香料生意,结果那年运势好,加上本钱比较足,所以挣了银子。” 他这话是谦虚了,柳连鹊哪里是靠运气的人,恐怕在做生意前早都把行情研究过八百遍,才会谨慎地入局投钱。 问荇笑:“夫郎要是一直做生意,我真的要高攀不起了。” “我其实不爱做生意,所以赚到钱就收手,往后边给家里管账边念书。” 给家里管账是母亲给的期望,其实当年他愿意去做生意,也是母亲见到其他商人家的儿子十来岁挣钱,提过嘴希望家里要有个能经商的小辈。 可柳连鹊挣了他的十倍百倍,柳夫人并没因此过于感到高兴,毕竟这些数目对于柳家也算不上大。 她希望能挣钱争气的,从来不是柳连鹊。 “他们有眼无珠。”问荇哼了声。 “我的确擅长死记硬背,可真要做大生意还是得懂变通,所以……” 眼见着柳连鹊又要习惯性复盘自己的缺陷,问荇赶紧岔开话题。 “我要是有夫郎这么厉害就好了。”他惆怅道,“也不至于我们现在住得屋子都不算自己的。” 提起此事,柳连鹊正色:“柳家已经把此处地契房契给了你,此屋现在自然归属于你。” 当时让问荇入赘柳家,给他房契和地契本就是事先说好的一环,谈不上他白占屋和地。 他又想了想,明白了问荇的意思:“你若是想要和他们断得干净,现在也不急,我们分家时同柳家商谈,少拿几十两银,就够这屋和地的价钱了。” 毕竟再怎么说,这也是地处偏僻的阴宅鬼地,价格得打折扣,给柳家几十两是仁至义尽。 “好。” 有几次柳家插手江安镇,让工匠强行上门的事在先,两人都明白必须要和柳家断干净,他们往后的生活才能够安宁。 而这靠得不是给柳家钱挣面子,而是和柳家彻底分家。 两人商量好,先不动钱庄里得钱,最近把宅子寻人加固好,再把手上的现银分开藏了。 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其余的事,等到长生来了后再说。 是夜。 “柳少爷应当是体寒,气血不足。” 黄参边听问荇描述柳连鹊的状况,边老神在在看着他的魂魄。 “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去药铺抓来先吃上几天试试。” “黄叔,我夫郎身子还有其他不好的地方吗?” 黄参沉吟片刻:“最要紧的还是气血亏损严重,然后是脾胃不好,肝气郁结。” 他看着问荇脸色不好,赶忙解释:“不过肝气郁结肯定是被柳家气出来的,你不用太担心,没人气他自然就好了。” “他眼下需要好好休息,但不能睡得太过,四五个时辰便好,容易整日困乏。” “至于脾胃的问题,还要你盯着他一日三餐餐吃好。” “夫郎,这是郎中说的。” 问荇盯着柳连鹊:“你千万要好好吃饭。” “我明白了,多谢黄叔。” 这几日被问荇和哄幼童似得盯着吃饭,他面上也挂不住。 黄参满意地点点头,领着闻笛就要往山里去。 “等等我!”进宝一蹦三尺高,也粘在闻笛屁股后边。 “我也要同你们去。” 没了喜欢半夜满院子跑的小鬼童,问荇求而不得:“黄叔,劳烦你带他了。” 黄参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你们去忙吧。” 进宝连着两日跟着他,肯定是想图清净。 现在的孩子,气血不足,血气倒是方刚,真是耐不住半点寂寞…… 进宝不解地挠了挠头。 在说啥,大晚上问大人和柳大人能忙什么? 他不过是看到柳大人搬了大堆纸笔回家,担心柳大人揪着他念书识字,所以宁愿跟着黄参去山里玩。 可他眼瞧着柳连鹊耳根红了,问荇拉着他匆匆离开。 进宝愈发不理解了。 他本就不擅长想这些,听到今晚可能会在山里遇着药材,满脑子都是摘药材的事。 不远处。 “俺想俺媳妇。” 林大志惆怅地看着天,星星可真多呐。 王宁不语,默默点头。 郑旺冲着天上拜了拜:“老天爷,我最近也没犯坏事,都在做好事,赐我个漂亮的媳妇吧。” 当然,要是姑娘。 郑旺在心中默念。 夜风吹在路上,问荇没掖紧的裤脚被吹开,露出截脚踝来。 “快些走。” 第502章 问荇倒不在意这个,柳连鹊想替他掖回去,奈何有心无力。 问荇依他所言,加快脚步。 “夫郎,这条路我们走了很多次。” “是。” 柳连鹊看着前方平坦的田野,他做邪祟的时候,经常陪着问荇走夜路。 问荇往前迈大步,指着脚下的土地:“你之前到这个地方,就该不见了。” 他笑着同柳连鹊道:“现在还能在,真是太好了。” 柳连鹊的脚步不自觉放慢些,小心踏过这段他试图越过无数次,都以失败告终的路。 到底只是普通的地,长着野草,略有坑洼。 他试着用手掌凝聚成青蓝色的光,却因为不够熟练,萤火忽明忽灭。 以往,他也是这般照亮问荇回家的路。 只是这次,萤火一直随着问荇的脚步,飘入朱红漆的大门里。 “晚安。” ……… 问荇起得比昨日早半个时辰,他缓缓起身,看向身畔。 柳连鹊抿着嘴,对他起床的响声只是眉毛微动,随后继续安然睡过去。 黄参说过,柳连鹊不能睡得太久,容易整日都没精神。 他们已经睡了五个多时辰了。 “夫郎,起床了。” 问荇不忍心拍醒他,俯下身一声声唤着柳连鹊。 “要午时了。” 柳连鹊呼吸声变得重了些,微往前挪了下地,额头离问荇的唇只有半指距离,两人的身子近乎贴到一起。 瞧着那颗眉心痣,问荇眸色微动。 终于,一个克制的吻落在柳连鹊眉心。 柳连鹊瑟缩了下,但没逃开,反倒是在平复后不自知地让自己和问荇贴得更近。 又是一个吻,这次没方才那么老实,细密落在他额间,宛如挑逗。 红痣本就敏感,柳连鹊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呼吸急促。他轻哼了声,好看的眉毛蹙起,紧闭着眼蜷在被子里。 方才是睡着,现在看来是醒了,但不好意思睁眼。 这般装睡过于欲盖弥彰。 目的达到,问荇悠哉悠哉起身更衣。 一刻钟后,柳连鹊神色如常出现在院里。 只是问荇向他投来目光的第一眼,他对上的眼神略有闪躲。 “夫郎,你脸好红。” 问荇佯装不知情地上前,关切又懵懂地用手贴上柳连鹊的额头:“是烧了吗?” 刚被触碰过的红痣愈发鲜艳,柳连鹊清俊的面上闪过丝慌乱。 “我去灶房看水。” 他慌忙躲开问荇刻意摩挲他额头的指节。 “夫郎,你等等————” 问荇好整以暇,指了指柳连鹊去的的反方向:“那儿才是灶房。”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只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什么都发现不了。 小问:嗯嗯,我什么也不知道。 —————— 鹊鹊不贪觉,现在只是太虚弱了。 而且冬天嘛,谁不喜欢缩被窝呢? 第212章 开个分号 因为懂茶,烧水对柳连鹊来说是容易事。 真是说哪里出了岔子,就是他被问荇惹得心慌意乱到险些走错地方。 他稳住心神,正在灶台边有条不紊地忙活,家门口传来隐约敲门声,似是有外人来了。 原本在灶房外探头探脑的问荇同他打了个手势,柳连鹊会意,关上灶房的门。 “小问哥。” 来的人是祝清,他将篮子里热气腾腾烙的饼递给问荇:“听我哥说你回来了,所以给你送些新烙的饼。” “多谢了,我早上正巧也没吃饭。” “小问哥,现在都快正午了。”小哥儿小声提醒他。 他记得问荇比他哥还勤快些,他哥今天劈的柴都多得堆成小山丘了,问荇怎么会没吃早饭? 被半大的孩子拆穿,问荇面不改色掰扯:“最近也没太多事做,总要休息。” 祝清点点头:“那你接着休息,我先回去找我哥了。” 他走了几步,犹犹豫豫回过头,欲言又止:“小问哥,已经年后,醇香楼那……” “你想说去醇香楼的事?”问荇了然。 祝清眼睛亮了亮,小心翼翼点头。 他掰着手算日子,做梦都想去外头瞧一瞧。 “会替你同掌柜说的,回去路上小心些。” 祝清笑着同问荇道谢,挎上篮子大步离开了。 送走祝清,问荇重新掩上门。 得亏来的是祝清,若是祝澈,肯定大大咧咧往他家里走。 “方才来的那位是祝澈的弟弟?” 柳连鹊打开灶房门,脸被蒸汽熏得微红。 “这都能听出来,夫郎记性真好。” “见过几次,所以记得。” 柳连鹊轻轻咳了声。 怎么可能不记得。 毕竟当时他还在人家家里头,把祝家兄弟的爹给教训了顿。 问荇站得远,听到他咳嗽,以为他是被灶台热气熏的嗓子生疼。 “我去煮饭,夫郎先歇会。” 他把柳连鹊推出灶房,开始准备等会要吃的细面。 面做起来很简单,往锅里下菜、碎肉,煮好后直接端出锅,看起来卖相不好,但吃着暖身子,而且好消化。 柳连鹊依旧只能吃些汤汤水水,问荇剪碎银耳泡在冷水里,备着做晚饭煮银耳羹时再用。 第503章 “我待会要去镇里,夫郎有什么要我捎带的?” 他要去镇里抓药,顺带给许曲江报平安,家里的肉也不够吃了,最好能买些鲜嫩的牛羊肉,冬天煮汤更滋补。 柳连鹊默了片刻。 “替我带几件冬服。” 寿衣料子好,可原本就不是给人穿的,压根经不住洗穿一次就得报废,而且问荇也不乐意他穿寿衣。 再这样下去,他明日要么别下床,要么只能穿问荇的衣服在院子里做事了。 问荇身量比他高,而且为了干活,挑的衣服本就宽大,他的衣服穿在柳连鹊身上,必然松垮不像样。 “嘶,我差点都忘了这事。” 柳连鹊无奈地看了他眼,继续低头挑菜。 哪里是忘了,问荇这副模样分明是故意的。 “若是夫郎真着急,先穿我的冬服也行。”问荇贴心地提议,“洗好的都在柜子里,很干净。” “不合适。” 柳连鹊端起碗喝了口汤,姿态优雅得像在吃筵席,态度不咸不淡。 “你不出去也没人知道。” 问荇嘴角噙着笑:“反正我的衣服也是你的衣服……” 啪嗒。 一个饼落在他碗里。 “食不言。” 柳连鹊收回筷子,淡淡道:“吃饭。” 什么食不言,柳连鹊自己分明都破了戒。 问荇没得逞,只能转而把心思花在盯柳连鹊吃饭上。坚持了几日,柳连鹊总算对进食不再抗拒。但仍然不自知地耍小心思,光喝汤不吃肉。 临行前,柳连鹊伸出冻得发红的手,照例替问荇整理好衣襟。 他有些奇怪。 记得问荇之前比大部分五大三粗的农户爱整洁得多,怎么最近穿衣服反倒愈发没章法。 但比起这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叮嘱问荇:“记得买冬服。” 说罢,柳连鹊不知从哪掏出二两银子。 瞧见修长的手指在他胸口翻动,问荇喉结微动。 看来不光要买棉服,还要买手套。 “我有银子,而且冬服用不着这么多钱。” “你拿着,剩下的钱给你也添些冬衣。” 柳连鹊同他目光相接,固执道。 他错过了同问荇一道做的太多事。错过了给问荇置办家具,修缮宅院,至少不能错过给他添置冬服。 “夫郎真好。” 问荇也不再推辞,接过钱:“那我就出发了。” “一路顺风。” “我不要听一路顺风。”问荇放软语调,“你换句话说。” “早些回来。” 柳连鹊公事公办的模样略微松动,神色也随着软下。 “我在家等你。” 如果可以,他也想同问荇一起见江安镇里的风景。 眼见着再缠柳连鹊时候要来不及,问荇这才拿上二两银子朝着村口赶去。 村里拉牛车的不愿意冬时跑江安镇,他亦不能强求人家,需得再走一段路去寻别人。 在村口处,问荇刚巧遇到了祝澈。 “好久不见!” 祝澈热情地上前同他拥抱了下,见他这副行头,猜到问荇是又要走,只是微微诧异。 毕竟问荇这闲不下来的性子,到处跑才是常态。 寻常人身后站着整个家,再怎么操劳都有尽头。 可瞧见问荇过年都在到处奔波谋生计,连心大的祝澈都觉得他苦,没好去多问问荇怎么突然回来,又匆忙要去哪。 问荇倒是平静,甚至比之前瞧着面色更加和煦,并不为去江安镇感觉担忧。两人聊了几句,问荇同他谢了祝清带来的饼。 “祝清早上给你送饼的时候,是不是又提要去醇香楼?” 祝澈听到自己弟弟的名字,发愁得很:“我也想明白了,肯定是留不住他,随他去得了。” 话虽如此,但祝澈的语调里全是挂念,怎会真不管祝清? “我这次去镇里就同掌柜说,到时候你带着祝清再去醇香楼看看,要真放心不下,再同他好好商量。” “能遇着你这个兄弟,真是太好了!” 祝澈面上的忧虑略微宽慰些,露出灿烂的笑容。两人分别后,问荇又走了段路,才搭上邻村的牛车。 最近的天气渐渐回暖,可凌冽的寒风依旧刺骨,拖慢了他行进的脚步。 等到到江安镇已经是未时,问荇马不停蹄下车,背着箩筐先去药铺里抓了些药。 那药铺掌柜正是之前高价买了他药草的那位,他家药材种类多。 就事论事,这家药虽然贵些,至少品相在江安镇算得上顶好。 见到问荇过来,掌柜想到花出去的银子脸色发绿,终究是还留了些操守,没给问荇偷摸涨药价。 青年给他的方子像是调养身体的,方子上字迹清隽工整得不似寻常郎中所写,纸也好得不似寻常郎中会用。 掌柜按下心中嘀咕,他现在看到问荇都觉得对方没安好心,自然不会多问生事。 问荇付了银子,将分好的药包扎成捆压在箩筐里,接着再去集中挑选新鲜的肉。 可当下时候已经不早,在冬日好些的肉都要清晨去抢,问荇简单逛了一圈,没找到太能入眼的。 次等的肉他宁可不要,反正摊贩指望不上,还能指望醇香楼。 “问小哥来了!” 第504章 听到伙计通报,许曲江瞧见问荇全须全尾站在后门处,高兴地迎上来,仔仔细细打量着问荇。 “没事就好。”他非常欣慰。 虽然阿明已经说了瞧见问荇没事,但果然还是要亲眼所见更能放心。 “也没其他事。” “上次是没时间,这次有空想和掌柜报个平安,免得让您担心。” 许掌柜原本想问下柳家的事,见问荇避而不谈,也就心照不宣地不把话题引走。 他们拿了钱接受过盘问就离开了,大部分人安然无恙,只有几个伙计运气不好身上擦破了皮。 伤得最重的也不过是醒来后迷迷糊糊跌倒在地,磕出小块的淤青。 但他也旁敲侧击打探过消息,据说柳家事情闹得很大,漓县那现在还在查柳家。 问荇能够安然无恙站在这,比什么都难能可贵。 “醇香楼也一切都好,最近添了批新的桌椅,前厅也在逐步修,有些事还要你拿主意。” 经此一事,许曲江确信往后能够放心让问荇接手醇香楼。 柳家给的六百文银子,刨去本钱和给伙计们的赏钱还剩下小几百两。 原本这笔钱是够醇香楼大修好几次,但因为醇香楼生意过于红火,闭一天店都不行,许掌柜也只能忙里抽空,一步步慢慢来。 “可惜我今晚有急事,就在江安镇留半日,入夜前就要回去。” “等过几日我再来仔细听掌柜说。” “好,你是彻底成忙人了。”许掌柜笑道,“入夜前要回去,是村里地里有事?” “是家里有事。” “小哥哥。” 等到许曲江和问荇说完话,问来年蹦蹦跳跳凑过来,女童头上扎着红绳,她得意洋洋地举起个绳结:“送给你。” 绳结编得歪歪扭扭,但对于几岁的孩子来说难能可贵。 “是来年自己编的,她缠着阿灿她们学了好几日。” 许曲江慈祥地看着女童:“她学什么都快,聪明得很。” “这么厉害?” 问荇半蹲下身,惊喜地从她手中接过绳结,赞叹道:“来年真了不起。” “不是我了不起,是阿灿教得好。” 脱离了问家,问来年说话也自信起来,不再同之前那般结巴。 “小哥哥,糖葫芦有没有给大哥哥呀?” 她拍了拍脑门,糯糯地道:“来年差点忘啦。” 见她还惦记着柳连鹊,问荇柔声道:“他还吃不了,等他能吃糖葫芦,我马上把糖葫芦给他。” 许曲江听着兄妹俩打哑迷,看了眼时候,笑呵呵地摸了摸问来年的头。 “这丫头,同你哥哥一样会说话。” “去玩吧,你哥还有事要忙。” “糖葫芦。” 问来年乖巧点点头,不舍地看了眼问荇。 “哥哥记得。” 她这才心满意足,迈着小步往楼下走。 问荇将问来年给的绳结串在箩筐上,从二楼放眼望去。 楼下的食客们熙熙攘攘,跑堂忙得不可开交,门口的伙计们拼命吆喝着里头已经满座,但依然有食客想要进来。 “葱烧鸡一份————” “客官,里头今天满座了,劳烦您等下,我们会给诸位备好热茶。” 经过迎春宴一事,醇香楼的座椅已经彻底容不下接踵而至的客人了。 问荇心念一动。 许掌柜提到过醇香楼四周都不好扩建,支撑醇香楼的结构多靠木头,也很难再往上搭高。 醇香楼当下已经算得上江安镇第一,方圆四五百里前几,看似把生意做到了头,但或许还有办法再进一步。 “掌柜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开个分号?” 作者有话要说: 许掌柜:小问也太苦了,操劳命。 祝澈:唉,过年也回不来家。 小问:今天早点回家找夫郎! 第213章 煮银耳羹 “自然是想过,可分号难开,尤其是酒楼的分号。” 相对来说,香铺钱庄是好开分号的。 毕竟到哪都是那些香、那批钱,而且香铺糕饼铺本就不多,能够做大,说明也各有自己的特色,自然会有客人买账。 可漓县周遭光说不同镇子都口味不同,更别说这带富庶,百姓们本就爱吃也舍得花钱吃,老些的酒楼早都嗅到商机站稳脚跟,他们想要突然入局分一杯羹极其困难,还容易被排挤。 再者,酒楼还对选址非常苛刻,酒再香也怕地段偏远,打不出名声。 “我还想先把现有的营收稳住再说。” 许曲江的提议不无道理,眼下许多来醇香楼的客人都是奔着柳家的噱头。若是醇香楼没能留住客人,等到新鲜劲褪去,生意又得回到之前不温不火的模样。 “掌柜说的是,这事急不得。” “正好我过几日要出趟远门,可以去外头探商机,在这段时日里找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柳连鹊想要脱手两间地段不好的商铺,他同柳连鹊商量过,可以用这笔钱来寻个适合落酒楼的好地方。 问荇心里也清楚,这是急不得的大工程,即使现在便开始着手,也需要徐徐图之。 “还有件事想麻烦您,我之前也说过,我朋友家里有个哥儿喜欢做饭,有这方面天赋,脾气也好,想着来醇香楼里当学徒,您看合不合适?” 第505章 许掌柜沉吟片刻:“可行倒是可行,正好有单独让他住的地方,你拜托的人,我一定会好好照料。” “只是当学徒得同些小伙子打交道,而且有些厨子脾气上来会训人,哥儿许多都胆子小,他不介意就成。” 他们不收哥儿,最担心的无非是哥儿不知根知底,到时候真和谁有什么摩擦说不清楚。 看祝清坚决的模样,应当是不介意的。 “好,那我同他去说。” 了却掉祝家的事,也该到了离开醇香楼的时候。 “掌柜的,能不能给我切些好的肉。” 临行前,没买到好肉的问荇想要同许曲江买。 “卖什么,你要多少拿去就是。” 许曲江心疼地看着他:“确实瞧着操劳,是该好好补补。” “老祝,你过来!” 一刻钟后。 问荇背着沉甸甸的羊肉和猪排骨,还有只晕过去的老母鸡,手上让厨子老祝塞了大碗的鸡汤,盯着他喝下去才肯放人走。 之前盯柳连鹊吃饭的问荇冷不丁成了被盯的人,让四五个目光灼灼厨子看得头皮发麻。 老祝慈爱:“多喝点,补亏掉的气血,看看柳家把你饿得都虚了。” 旁边的小厨子跟着帮腔:“问小哥别担心,要是不够,我再去后厨里头拿。” 因为打出名声,许多供货的也找上了醇香楼,他们现在也不缺肉。 “不必了。” 问荇带着大半筐东西,跨出醇香楼时,问来年踮起脚尖,努力往他箩筐里扔了两块糖糕。 “小哥哥,这个好吃,你吃。”她眨着大眼睛,让问荇无法拒绝。 醇香楼的诸位太热情,导致他购置的冬衣棉服没地方放,只能要了个麻袋,把麻袋捧在手中。 他替柳连鹊挑了双暖和厚实的兔毛手套,用的是自己赚的银子。 再给自己找双穿上后手指更灵活的布手套,都掖在冬衣里。 禾宁村。 “小问,你今天是去采年货?” 郑旺瞪着眼睛,不理解地瞧着叠成小山的衣物和满满当当的箩筐。 “不对,我只听说过年前买年货,怎么年后还能买年货呢?”进宝反驳道。 几个个头高的鬼回过神,纷纷上前给问荇搭把手,七手八脚合力将衣服食材和药材全都搬到问荇家门口。 从食材里头掉出两块包着纸的糖糕,是淋着糖的糯米糍粑,进宝咽了咽口水,眼馋地看着问荇。 “大人,能不能……” “我也要吃。”郑旺赶来凑热闹。 “是我妹妹拿的,只能给你们吃一块。” “没事,我们懂。” 郑旺挤眉弄眼。 不就是剩下那块要和夫郎分享,吃一块也好,他能过嘴瘾就满足了。 院子里。 半透明的柳连鹊站在问荇跟前,帮不上忙,只能安静瞧着问荇一件件将物件拿出。 “这是药包,一天要喝两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不能喝得太晚太早。” “和许掌柜要的肉,明天可以煮羊肉汤喝,都是鲜肉,这几天就要吃完。” “这是冬衣,明天洗下再换,没干之前,你暂且先穿我的衣服。” 到头来还是要穿问荇的衣服。 柳连鹊欲言又止,可看问荇面上认真,也只能轻声应下。 “辛苦你了。” “药我会煎,你明日不用起太早。” “喝药前要先吃饭,我得给咱俩做饭。” “我也能学着做饭。”柳连鹊固执道。 问荇失笑:“夫郎愿意学着做当然好,但毕竟是头次做,我得多留意。” “不是放心不下你,是我们家的土灶年岁过大,不留神它就容易出差错,到时候灶台心情不好伤着你,我本来就看它不顺眼,可要把他拆了重建了。” 什么灶台不好,分明是在暗说他厨艺不精。 柳连鹊带着些愠色看着问荇,顶着问荇无辜的目光,却也不得不认他说得有理。 他现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么事都需要慢慢学起。 “你吃些东西早睡,我明早同你学。” 虽然柳连鹊讲得客气,但话里隐约藏了闷气, “今天来得晚做不来晚饭,不过下午泡的银耳刚好能吃,我煮完吃好就睡,不然白白浪费。” 问荇将泡发的银耳沥水后取出。 鲜银耳不适合吃又不好存,所以之前小鬼们采来的银耳问荇早就用淀粉和清水处理过后晒干,要吃的时候再把生银耳泡开,随用随取很方便。 就算用来浸泡的是冰水,银耳也不适合泡太久。尤其是剪碎的银耳,若是晚上再不吃隔夜后该不能吃了。 醇香楼众人过于热情,所以他回来得比预想中稍晚,刚巧赶上柳连鹊现在是魂魄。 柳连鹊是吃不上银耳了。 “我和醇香楼的师傅学的,我替你先尝尝。” 正好他虽然在其他羹汤里放过银耳,却没正经做过银耳羹,头次做也担心出差错。 银耳羹做法很简单,先把泡发后半透明乳白色的银耳放在锅里炖煮,等微微出胶加入冰糖熬制,最后把红枣洗干净对半切放进去。 问荇不睡,柳连鹊就在旁边观摩着他做饭,雾气升腾,穿过他的灵体,烟火气居然衬得青年宛如谪仙。 第506章 今天只是简单熬煮银耳,自然用不了太久。 问荇小心翼翼揭开锅,银耳瞧着卖相极好————半羹状的汤里隐约浮着如蝉翼般晶莹的碎银耳,那几瓣红枣更是为银耳羹增色颇多。 看起来没问题,可也只是看起来。 问荇小心翼翼舀了勺尝味,脸色僵了片刻。 糖放多了,而且枣下得过早,让银耳羹有种挥之不去的酸味和淡淡苦涩。 他不动声色放下勺。 “好吃吗?”柳连鹊不合时宜地问。 “好吃。”问荇亳不脸红地答。 “那就多吃些,别浪费。” 柳连鹊表情严肃,眼底隐隐带着笑,语调不疾不徐。 问荇心虚地别过头,拿起勺子就要接着舀。 他这是和谁学得坏心思? 勺子堪堪要送到唇边,柳连鹊及时出声制止了他。 “不想吃就别勉强。” 问荇嘴硬:“真的很好吃,银耳羹非常甜。” “甜并非评鉴糖水的尺度。” “夫郎……你给我留点面子。” 问荇委屈低头,他也不擅长做饭,现在能做熟练的几道菜都是反复试过许多次的。 “第一次不熟练是难免,你下回会做得更好。”柳连鹊看向问荇嘴里“靠不住”的灶台,眼中带了些希冀。 “希望我也能学会。” 他这话听着没问题,可问荇空穴来风地觉得隐约不妙。 柳连鹊的模样,是真像之前厨房都没进过。 “你去睡,明早我来收拾。” 柳连鹊没给他留继续扯皮的余地,须臾间已然神色如常,兀自飘向躯壳,见到问荇没动,转过头冷声道。 “你若是不睡,我也随你不睡。” “我听夫郎的。” 见柳连鹊真沉下脸,问荇也只能乖乖躺上床。 柳连鹊靠在身边,他每晚睡得都比以往好,可今日问荇倒希望明日能醒早些。 免得柳少爷一本正经,反倒作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清晨。 药香味萦绕在问荇耳边,他片刻不敢迟疑飞快地摸起床,透过窗看到外头天才蒙蒙亮。 柳连鹊是故意起得早。 问荇发现自己的厚衣服少了几件,利落穿好衣服,朝着灶房冲过去。 院子里没闻到焦糊味,问荇心中略微安心。 他手里捏着布,小心翼翼揭开熬药的小锅,锅里煮着的药正在沸腾,看起来并无异状。 常年生病的柳连鹊的确擅长煎药,那既然擅长煎药,应当做饭也…… “阿荇。” 问荇抬眼望去,柳连鹊层层叠叠穿了许多层略大的衣服,整个人宛如被包裹在棉布中。 他怀里抱个刷得在朝阳下微微带着霞光的锅,锅里整齐叠着碗。 “有没有伤着?” 问荇接过擦得一丝不苟的厨具,径直放在案台边,抓起柳连鹊的手翻来覆去仔细看,连带着他露出的那截手腕也仔细查过。 还好没伤着,只是给冻红了。 他捂住柳连鹊的手:“读书人都说君子远庖厨,你还瞒着我洗碗。” “可这话本就偏颇。” “他们还说哥儿不当懂得太多,君子应当端庄有礼,孝顺父母,团结兄弟。” 柳连鹊手上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他迟钝的神经也流进丝温暖。 “我早不是君子了。” “所以我做得好吗?”他忐忑道。 柳连鹊甚至没怎么见过别人洗碗,所以起得很早,来来回回把厨具擦了许多遍。 他明知道问荇盯着更稳妥,可偏偏就想做些之前从不会做的任性事。 哪怕没问荇盯着,他也能在生活上替他分忧。 “自然很好。”问荇想起些什么,将摆在桌上的棉衣打开,神神秘秘道。 “夫郎,你瞧这是什么?” 一双暖和的手套被他取出。 “你手最近都是红的,要注意保暖。”问荇低声补了句。 “这是拿我的私房钱买的,想送你手套,总不能让你花钱。” “好。” 柳连鹊接过手套,摩挲着表面,尺寸和他的手刚刚好。 心中的酸涩抵过羞意,这几年除去一直跟着他的老家仆,已经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手也容易生冻疮了。 毕竟在许多人眼里,他压根不用出门,也用不着手套。 “谢谢。”他轻声道。 似心有灵犀,柳连鹊打开另一叠冬衣,里头躺着另一双手套。 “这算夫郎送我的。” 柳连鹊静默半刻,哑声:“这双不算,下次再送你双,我来挑。” 他要送问荇双更好的。 “好,你先试试这手套合不合适。” 柳连鹊拿起毛手套,想了想,又将手套放下去。 “我还在锅里煮了面,等把面捞出来,再戴上也不迟。”他认真道。 “好,那就先捞……” 等等,煮了面? 问荇脸色微变。 他们在这说话都有一阵子了,那柳连鹊的面煮了该有多久? 一阵隐约的焦糊味从锅里飘出,伴随着咕噜噜的抗议声。 柳连鹊虽然不懂做饭,但好歹闻得出焦糊味,思绪凝滞片刻。 他好像让面煮了有两刻钟。 或者不止两刻钟。 第507章 没等他反应过来,问荇动作极快地熄灭灶火,拉着他退到旁边,静静等着蠢蠢欲动锅安静下来。 “我就说了,这灶台和锅迟早要换。” 问荇干笑。 作者有话要说: 低情商:我担心你炸灶台。 高情商:夫郎好,灶台坏,锅坏。 第214章 蹑手蹑脚 幸亏发现得及时,锅和灶台都还有得救,没遂问荇所愿,破到不得不替换的地步。 只是面全都粘糊成一团,有些不成型的碎面还糊在锅上,面糊间飘着碎到惨不忍睹的菜叶,瞧着是没救了。 看来擅长煎药和擅长做饭,还是有极大的区别。 问荇收拾因为锅里水和面溢出来导致一片狼藉的灶台,柳连鹊闷声不吭拿着擦布,不熟练地刷着锅,手上一次比一次用劲。 “头次做饭,做得不好也难免,夫郎下回肯定能做更好。” “嗯。” 柳连鹊方才心不在焉,被之前宽慰过问荇的话宽慰到,渐渐缓过神来。 他们收拾干净灶台,药也煎好了,这次两人都留了心眼,没让药糊掉。 问荇趁着药还滚烫,简单蒸了两份蛋羹,再将糖糕切块:“这是来年给的糖糕,她说很好吃,你尝尝味。” 柳连鹊夹起切得略小的糖糕放进嘴里。 以往他不爱吃过于甜腻的味道,可兴许是忙了一早上,柳连鹊久违地感觉到了明显的饥饿。 原本放了过多糖的糕点反倒对上他的胃口。 “好吃。” 他将碟子推到问荇跟前。 “是很好吃。” 问荇将剩下半块糖糕吃下。 若是他小时候会觉得更好吃,问来年自己很爱吃,愿意同他们分享的这份心才是最好的。 柳连鹊喜欢吃羹汤,难得地没让问荇催,就吃完了碗中蛋羹。 而到喝药这,柳连鹊终于积极起来,一声不吭面不改色,就将药喝了干净。 见他眉毛都没动,不信邪的问荇盛上点药尝了口,确信黄参的方子苦得异常,而且略微带着辛辣。 只是柳连鹊习惯了而已。 喝完药后,柳连鹊擦好手,起身将凳子归位:“我去打理后院。” 他又补了句:“别担心,我有分寸。” 柳连鹊现在感官较之常人迟钝,问荇说不担心自是不可能。柳连鹊岁数比他大,但照顾起人比照顾自己熟练得多。 瞧见柳连鹊真是副改过自新模样,也认真保证不会瞒着他做事,问荇也不好再过多干涉,只是提醒他别让脚踝和手腕露出来。 后院里全是茅草,叶片看似无害实则锋利,稍不留神就会割伤人的手腕。 柳连鹊的冬服洗好刚在晾晒,只能穿问荇的冬衣,动作幅度大些,袖口处难免松松垮垮。 今天日头正好,可棉服吸足了水,柳连鹊洗衣裳也没力气拧得干净,哪怕问荇又沥了次水,冬衣晒起来需要够长的时间。 也不知长生何时会到,问荇趁着暂时闲下,提上些腌菜去找祝澈商量祝清的事。 得在动身离开江安镇前,把祝澈和祝清领去醇香楼。 “小问哥!”祝清热情地将他迎进门。 问荇同祝澈说清楚来意,祝澈神情立刻变得严肃。 他叫来祝澈和祝母,一家人同问荇一起坐在桌边。 祝清开心得过分,祝母和祝澈都是喜忧参半。平日不怎么说话的祝母连着问了许多醇香楼的事,问荇都一一作了答。 “我们家两个儿子,可阿清是哥儿,实在让我这做娘的牵挂。” 听到要有些厨子脾气不好,祝清也从原来的兴奋状态抽出,转而渐渐安静下来,希冀之余多了些忐忑,可仍旧踌躇满志。 早熟的小哥儿早已料到有这状况,只是问荇直白地说出同自己设想,终归不一样。 “我不怕的,只要能学到本事就好。”他态度依旧坚决。 祝母微笑:“清儿吵了这么多次要去学手艺,我也不能拦着他。” 母亲发了话,想要再留祝清几日的祝澈也只能松口。 “那就依这臭小子的,我倒要看看他能做出什么花样的菜来。”他不甘心地往后靠去。 “那你们先商量时间,到时候我带你们去醇香楼。” 祝家的三人合计好大后日让祝清祝澈动身去醇香楼后,祝澈本想留问荇吃顿饭。 可问荇记挂着后院里的柳连鹊,婉拒了他的好意,同祝澈匆匆道了别。 他没走前门,而是轻手轻脚绕到后院,推开许久没人造访的后院处小门。眼前依旧是郁郁葱葱的茅草,顶着寒冷在风中微微摇曳,同墙外头的萧瑟景象仿若两个世界。 茅草又生得好了些。 他绕开草丛,朝着处窸窸窣窣微动的枝丫走去。 不远处的柳连鹊仰着头,正在精心修剪根不慎生入院中的野李枝。 随着剪子落下,原本粗糙带着腐朽死态的枝干瞬间被修剪得齐整。 他依旧沉浸在眼前光秃秃的枝干上,眼神专注又认真,仿佛对待本内容极好的书般虔诚。 随着问荇越走越近,柳连鹊手上动作顿了顿,心有灵犀地偏过头。 他瞧见问荇,眸色微怔。 少年郎裹着灰扑扑的朴素冬服,简单将头发扎在脑后,明艳的眉眼却没被遮掩分毫。 第508章 宛如根鲜活的枝蛰伏于寒冬,只要遇到些暖风就会冒出充满生机的,灿烂的春花。 呵出的白雾变得明显,柳连鹊的心跳得很快,但还是不紧不慢搁置手头的活,这才走向问荇:“院子里少树,所以我把伸进来的枝也修齐整了。” 问荇信任他,他也依照问荇所叮嘱的戴着手套,没有去触碰锋利的茅草。 问荇看向原本院中稀疏几株长得歪歪扭扭的灌木,极短的时间里,朽枝居然让柳连鹊修了干净,变得漂亮齐整起来。 每天,他似乎都会认识个新的柳连鹊。 “之前在家里待得久,常会修剪后院的枯枝。”柳连鹊见他看着灌木出神,明白他想问什么,不疾不徐解释道。 只是次偶然遇着下人修剪,所以对花木有了兴趣,养兰草、修朽枝渐渐成了之前十几年中他经常做的事,自然驾轻就熟。 虽然说着不够有风度,但修剪花枝无疑能排解他心底曾经经常出现,但随着年岁增长愈发能够克制的烦闷寂寞。 没有烦心事时,也能看着花草在忙碌奔波和缠绵病榻的间隙喘口气。 人会离开,关系又错综复杂,可花木只是花木,生在泥中,死在生处。 柳家人自然也拦了很多次,可柳连鹊是个执拗的人。柳家人眼见着拦不住,后边柳携鹰年岁渐长,他们的目光也都投在柳携鹰身上,自然就由着柳连鹊去了。 的确,问荇想起柳连鹊在柳家的小院里,或许会有树木长得肆意,但鲜少有树木会有枯朽的枝丫。 他将脆弱的草木庇佑得极好。 “我们正好有块山头的地,等到有机会还能种上桃李杏子,再在我们屋子的窗边种几盆兰草。” 到尘埃落定,百花齐放的时候,他随柳连鹊一道去赏花修枝。 “好。” …… “大人,是最近要在这儿种菜吗?” 进宝怀疑地盯着眼前崎岖不平的山头地。 小鬼们凑在问荇身后,哪怕问荇提过几次怎么利用田头地,他们除去黄参,心里也都直打鼓。 “放心,茶树、桃树一类的,正适合种在这种地方。”黄参捋了把胡子。 “但移栽起来耗时耗力,眼下你们还有要紧事,我不建议这么早栽树。” “自然不是现在,要等到夏时或者秋时。” 依照原先想的,开春他要先播番薯和土豆,然后根据这些好养活的菜的长势,来判断下边种什么树合适。 现在未雨绸缪地把时间推迟到初夏,番薯土豆这类的依旧能种。 “其实开春也行,只是播种的活,我们也能做。”郑旺性子急,眼瞧着地已经买下却闲置着,心中很不痛快。 他早就和半年前不一样了,虽然偶尔会伤到苗浇错地,但那都是意外! “不急这一会,你们能够播种,可到时候掐苗、施肥还得需要人来。” 除非每个鬼都至少有进宝的能力和闻笛的耐性,否则让他们同人般精细耕作,还是太强鬼所难。 同小鬼们在田间分开,问荇朝着家中赶去。 原本听说要看种茶树桃木的地,柳连鹊本来也想跟过来,但奈何白日操劳过于疲惫,还被问荇句话说得红了耳根。 “夫郎,你现在的魂魄穿得可是我的衣服。” “我今晚还会带着其他鬼,你确定还要跟着出去吗?” 他出去了有一个时辰,柳连鹊似是怕他回来揪着衣服的事打趣,特意将晾晒好的棉服摆在床头最显眼的位置。 他的魂魄也因过度的疲乏早已睡下。端正躺在床上的青年脸上带了似有似无的笑,不再是之前紧绷的严肃样。 问荇蹑手蹑脚上前,唇轻贴上他的额头。 这回的柳连鹊没醒,但用微低的声音轻哼。 “唔……” 他没躲开问荇,反倒是身子微微颤动,想要抓住问荇的衣角却没得偿所愿。 睡着了倒是不老实,要是平日里也是如此,那该有多好。 问荇躺在他身边,安心闭上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这就把灶房翻新个遍。 —————— 要说刚来禾宁村的小问和鹊的厨艺,其实是不相上下难分伯仲。 第215章 我看到啦 两日后,醇香楼。 “祝清就托付给掌柜了。” 许曲江瞧眼前的少年举止乖巧,虽然害羞内向但并不怯场,也就放下心来。 听说是问荇介绍来的孩子,有几个厨子也放下手头地活,好奇地来观望。 “认得调料吗?” “认得,常用的都认得!”祝清用力点头。 有个面容和蔼的厨子同祝清浅浅聊了几句,惊讶地发觉祝清对做饭居然有还有些心得,至少比九成九同龄的孩子都讲究。 本以为是掌柜卖问荇人情,现在来看,这个小哥儿保不准真是个宝。 许曲江和祝澈也算是认识,向惴惴不安的祝澈保证道:“你放心,祝清在这不会受委屈,我会看住那群咋咋呼呼的小伙。” 问来年小心翼翼挪着步子上前,将块糖塞在祝清手里,露出甜甜的笑:“祝清哥哥,吃糖。” 她当然还记得祝清,也是个很好的小哥哥。 祝清又惊又喜:“长丁长这么高啦?” “我现在叫来年。”问来年一本正经背过手,“不叫阿丁。” 第509章 “好,是我记错了,来年。” 见着问来年气色很好,他对接下来在醇香楼度过的日子又有了信心。 祝澈也瞧见醇香楼里伙计们个个精神抖擞热情好客,而且给祝清的单间虽然很小,但胜在整洁干净,周围也没住伙计,略微放了些心。 几人被许掌柜留下吃了顿午饭,吃得是糖醋排骨和白灼菜心。 祝清尝了几口菜心,面露惊喜,小声同祝澈感叹:“哥,真好吃。”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饭还过得去,但和真正的厨子比起来,果然是差得远。 菜心摆得好看,瞧着也很清淡,滋味却丝毫不寡。 “好吃吧?” 端着芙蓉蔬菜汤进来的小厨子得意道:“白灼唐菜心也算我们家招牌,你要是好好学,也能学成这样。” “嗯!”祝清用力点头。 依照之前和问荇还有许曲江的约定,祝澈要陪着祝清在醇香楼里待三日。 吃过饭后,问荇同兄弟二人告辞,独自回到禾宁村。 刚到家附近,他就看见拐角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长生抬起头,正好同柳连鹊四目相对。 “你可算回来了。” 长生端着茶碗,看起来颇为可怜。见到问荇,冲问荇招手示意。 他是小半个时辰前来的,敲问荇家的门许久没反应,本以为问荇不在家,柳连鹊在休息。 又不能直接闯进去,现在这宅子里有哥儿,他只能老实在不起眼的拐角处等问荇。 可柳连鹊其实醒着。 长生一不留神门口,柳连鹊的声音就从门扉里传来:“我在后门摆了茶水,道长若是觉得冷,可以喝茶驱寒。” 问荇家遇到太多事,柳连鹊对他的了解有限,不敢放他进来情有可原。 明白柳连鹊的顾虑,长生依他所言绕到后门,果然有碗被放在木板上冒着热气的茶,还有些给凡鸢的稻谷。 哪怕只是一碗茶,也让和问荇不熟时吃了问荇几次闭门羹的长生大为感动,凡鸢更是兴高采烈冲上去,将谷子一扫而空。 “咕咕咕!” 听到门外两人的交谈,柳连鹊这才出门,面露歉意:“长生道长,请进。” 他虽然对门外的人就是长生有九成把握,但最近他们遇着了太多事,导致柳连鹊不得不要愈发谨慎地行事,只敢在他们暂时远离门口时,向外头递上茶水。 “没事,我也就等了没多久,你们谁单独待着都不安全,互相照应小心些是应该的。” 长生将恋恋不舍啄着木板的凡鸢抓回肩上:“走,进去说正事。” 鸽子蹬着腿,眼馋地看着问荇和柳连鹊,希望两人兜里还有稻谷。 “我师叔师伯他们都同意了,说你们随时可以过去,有些有关我师门的事,我也能同你们说。” 温度正好的茶水润喉,长生满意地眯起眼:“我师门叫隐京门。” “千年前有位太子厌恶宫中争斗放弃皇位,潜入灵山之中修道,让自己的活到一百岁,依旧是少年模样。” “他的兄弟们都已老死,旧的王朝即将后继无人,大臣们请他出山,却寻不到去山里的路。” “而后,他的徒弟更是至少能活到两百余岁,哪怕到我们这辈门派凋敝,弟子的寿数也远超常人。” 眼见着他滔滔不绝讲了许多关于师祖的事,问荇同柳连鹊对视了眼。 问荇开口问:“依照你所说,隐京门最擅长的便是让人长生不老?” “正是。” 长生颔首:“毕竟师祖当年修道,初衷也是为了长生不老。” 哪怕在金殿上被叫千百次万岁,可谁都明白凡人寿数终将有尽头。 “我之前听说修道者都要淡泊名利,宁静心绪,可隐京门的初衷,似本就是为长生不老。” 柳连鹊若有所思:“所以修道之人,其实也难脱世俗枷锁。” “不瞒柳少爷,事实就是如此。” 长生苦笑:“没人会不想活得久,世人追求名利权色,修者不过是换了个追求。” 浮华的京城是名利场,所谓隐京不是隐于京城之外,不过是另一处实现欲望的所谓桃源。 “但这话你们听我说就好,切莫同我师门中其他人说,他们多数忌讳提生死,更不愿听旁人说这些事。” “我明白了。”问荇心下了然。 从长生师门中许多人发觉到自己寿术开始流动都闭关不出,其实已经能窥得一丝迹象。 “所以你说的隐京门所在的灵山,究竟是哪座灵山?” 他对漓县周遭布局不算清楚,可柳连鹊书架上好几本地理志,他也都翻看过。 他们两人讨论过几个时辰,也没找出处符合长生描述的灵山。 这一带多为丘陵,稍微好耕作的丘陵都成了田地,不好耕作的也鲜少荒废,或是长满竹子变成篾匠们的生计来源,或是滋生飞禽走兽,使猎户趋之若鹜。 把丘陵排除在外,只剩下几座难以涉足的高山,鲜有人烟。 “就叫灵山。” 柳连鹊微微蹙眉:“方圆三百里,并无有名有姓的山叫灵山。” 长生解释道:“它离禾宁村不过百里,在江安镇的东南边。” “隐京门存在的时间太久,连龙椅上的姓氏都换了十几次。灵山随着山脚下的村庄聚落更迭,在百姓们嘴里换过许多次名字,隐京门中人还是同师祖那时一样,喊它灵山。” 第510章 “是否是在康瑞镇的南边?” 柳连鹊将几座无名山头依照位置依依排除,沉吟片刻,得出了结论。 长生愣了下:“正是,柳少爷是去过?” “从书里见过。” 康瑞虽然和江安挨得近,但实际上归属于漓县附近的淝县管辖,盛产药材和毛竹。 那儿位置不敢不尬,两头都不太乐意管,所以治安要比江安差些,但比云和好上太多,生意人少,庄稼汉和篾匠也多。 而在康瑞,刚好有连绵的几座山横在南边,将其与其他镇子隔绝开来。 仔细想想,书里虽然没提到过那几座山的名字,却也有书中提了一嘴康瑞草木茂盛,是处有灵韵的地方。 “看来不用我多说了,柳少爷比我想的周全。”长生松了口气,他经常在外奔波,对康瑞如今的风土人情也不算了解。 “不过那儿确实民风更粗犷些,你们不是住在山门里,是住在半山腰处,要做好同百姓打交道的准备。” 经历过被禾宁村的有些人排挤,问荇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他更关心到了康瑞镇,能不能发现崭新的商机。 事情交待得差不多,长生也说累了。 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为了让长生多活几天,柳连鹊提议让他歇下。 问荇烧上火,给他收拾出间空屋,拿了床没用过的被子让长生盖着。 瞧着今天问荇待他这么好,长生反倒是不自在起来。 问荇看透了他的心思,微笑压低声:“别误会了,我夫郎让我别冻着你。” 凉意窜上长生的脊柱,他默默抱住凡鸢,盖紧自己的被子。 感谢柳少爷。 根据长生提供的消息,问荇和柳连鹊列了张单子,专门来归纳需要带走或者购置的用品。 康瑞盛产木材,一些不方便带的桶和背篓都可以不带,到当地买能更便宜。盐油米肯定需要多带些,尤其是冬天的盐。 虽然长生说了那屋里有简单的灶,但问荇一想到多年没人用的锅是什么模样,还是将锅也给加了上去。 冬天在没烟火气的屋里,什么都比不上一顿热乎又安心的饭。 清单越列越多,两人再从头开始将些次要的玩意划去。康瑞离江安也不远,到时候若是需要什么,还能回来取。 “带花剪是何意?” 柳连鹊看着一直没被问荇划去的花剪,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 问荇自从知道他喜欢摆弄花草,对剪子的态度都变好了许多。 “剪子不光能剪花修草让那群道士对我们心服口服,遇到匪徒还能自卫。”问荇面不改色掰扯道,“可比刀好使多了。” 柳连鹊失言。 问荇顺势,手点着剪子下头柳连鹊看了四五遍都没划掉的菜谱,控诉:“夫郎非要让我带菜谱,又是何意?” 要是普通菜谱就算了,可这本菜谱的来路不正经,是之前进宝得了胡厨子真传后口述,他手抄的。 讲究一个说的鬼随意,抄的人随性,只有柳连鹊盯着问荇龙飞凤舞的连笔字头疼。 他毫不怀疑把这本菜谱带在身上,柳连鹊看一次里头的字,就要劝他练字半天。 “我想练厨艺,菜谱也不占地方。”柳连鹊按住问荇的手,阻止他偷摸划掉菜谱。 问荇也是有本事,他写字能给人种分明会好好写,可偏要把两个字粘糊在一起的意思。 就像他分明会好好穿衣服,却总是故意敞着胸口似得。 柳连鹊慌忙按捺住心中胡思乱想。 “我给你去买本好菜谱,就集里每次喜欢赶我走的书摊,那小贩除去话本,最多的就是菜谱。” 问荇依旧不死心。 他当时写繁体不熟练,菜谱上的字就是不好看。 “你既然都辛苦誊抄,就用现有的就好。” 柳连鹊不紧不慢收起清单,彻底击碎了问荇钻空子的想法。 “我看得懂。” 能边锻炼厨艺边,时刻提醒问荇规整写字,何乐而不为。 长生从屋里出来,看到了柳连鹊和神色诡异的问荇:“二位是商议好了吗?” 难得见到问荇这副样子。 “是。”问荇正色。 “不过还有些需要采购的,到时候沿路买就好,进宝他们就不随我去了,今天晚上我再同他们叮嘱些事,明日就能出发。” 最近几日他已经同小鬼们叮嘱过许多事,他们只要能护住家里即可,若是有余力,能春时采写山货回来更好。 长生赞同道:“有些道士的确不待见鬼怪,他们去了不安生。”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 “大人,我会想你们的,你们出去千万要小心!” 进宝抹着不存在的眼泪。 虽然早就知道问大人和柳大人最近要走,可他还是舍不得嘛。 不过往好了想,家里都是他一个人的了! 进宝这才感觉宽慰些。 “在家里要注意,遇着事别慌。”柳连鹊摸了摸小邪祟的头,就像个温柔的兄长。 “我们走了,家里就靠你管。” “知道了。” 柳大人真好,不像问大人,只会让他别闯祸。 可是问大人只是嘴不饶人,其实也很好。 进宝心里酸涩,才平复下去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 第511章 “要是遇到事,记得喊我们。”黄参拉着他们,又给问荇说了几副方子。 “现在给的这药方就再吃小半月,到时候柳少爷气色转好,是要换药的。” “知道了,多谢黄叔。” “可怜的小问啊,怎么又要出去……” 背景里夹杂着郑旺夸张的鬼哭狼嚎,被问荇不轻不重看了眼,他立马噤了声。 他倒不觉得太难过,反正问荇家在这,迟早会回来的嘛。 王宁客气地同长生抱拳:“此去路远,希望道长多关照他们。” 就连最胆小的闻笛也上前来:“劳烦道长。” 鬼的天性就是不喜道士,可如果长生愿意帮问荇,就是他们的朋友。 “这是自然。” 长生也冲他郑重地抱拳。 师门里暗潮汹涌,山下有俗世繁琐,他会尽量让问荇和柳连鹊不卷入这些争端。 “等等,既然是去灵山,那你们要怎么去啊?”郑旺想到些话本里的场面,突然十分好奇。 “自然是搭马车去。” 郑旺失望:“就这样?” 他听说仙人都会骑着仙鹤飞在空中,甚至自己就能御风飞行,眼睛一睁一闭就能到该去的地方。 这看起来挺厉害的道士居然也要搭马车? “要是整日有仙鹤在山里飞进飞出,未免太招摇过市。”长生轻咳两声。 “喂,我看就是没本事吧。” 进宝叉腰,凉凉道。 长生干脆无视了他的话,嘴硬道:“百里路也不远,搭马车用不了太久。” 他一个人是能想办法快些回去,但带着两个活人未免过于困难。 “好,只是搭马车需要去镇里,得赶着早先到江安镇上。” 行李已经收拾妥当,就等柳连鹊魂魄归位后出发。 “待到凌晨,我们便动身。” “好。” 天色刚蒙蒙亮,方才魂魄归位的柳连鹊僵硬地活动着手指,他身侧的问荇也揉了揉眼睛,缓缓起身。 “早。”柳连鹊将床头的棉服递给他。 “今天天冷,穿严实。” “我们好久没起这么早了。”问荇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靠在柳连鹊身上。 “分明也就几日。” 问荇之前挺勤快,柳连鹊不信一次早起让他难受成这样。 果然,他刚换好衣服离问荇几米远,方才没力气的问荇立刻精神抖擞起了床,跟在他后边。 “夫郎,困。”他理直气壮道。 柳连鹊不语,替他整好本就齐整的衣袖,轻声道:“等会路上睡。” 问荇微微弯腰蹭了蹭他的肩,闷声:“好。” 两人的声音都不大,外头真正迷迷糊糊的长生对此浑然不觉,只是觉得自己衣服穿的太少,怎么后头发冷。 其他小鬼都出不来了,进宝送了他们一路,直到到村口,才恋恋不舍地消散在晨曦中。 “大人,你们要记得想我啊!” “知道了。”问荇冲着眼前几近透明的进宝道。 “等回来给你带蜜饯和糕饼。” 鬼童笑着咧开嘴,冲他们挥手告别。 三人先找到顺路的牛车搭到江安镇,冬日黑压压的云遮住天,街上的人裹得都严实,也没谁觉得带着帷帽的柳连鹊奇怪。 今天比前几日更冷,长生因为穿得不够厚被冻得牙齿打颤,问荇好心替他也买了件棉服。 这件棉服瞧着厚实,就是鲜艳得过于显眼,不像问荇或是柳连鹊的品味。 拿人家的手软,走得匆忙,导致穷得袖子里只有清风的长生谢过问荇的好意,将棉服披在身上,身体这才渐渐回暖。 过不了多久,他就明白了问荇买这件鲜艳棉服的用意。 江安镇里的马车多半只能坐一人两人,问荇不想和长生挤一块,更不想柳连鹊和长生挤一块,干脆寻了两辆马车。 “我家公子单独坐着,我和我哥哥坐一辆。” 问荇将长生推到前头,客气又陌生的腔调气得长生险些回头争辩。 感情他穿得够艳,是替问荇和柳连鹊打掩饰用的? 哥哥。 柳连鹊的脸藏在帷帽下,听到问荇给两人生搬硬套的身份,睫毛忍不住颤了颤,心中泛起涟漪。 从岁数上来讲,问荇说得也没错。 可他们哪里是兄弟之情?恐怕稍微说上两句话,就会有哪方挑破纱窗纸,忍不住让这出戏穿帮。 不说话自然不出错。 对这方面毫无经验的柳连鹊果断选了稳妥办法,安静待在长生身后装作摆设。 “我家公子应当也不想同我们挤一辆。” 听到问荇的暗示,长生脸色变了变。 罢了,拿人家的手软,更何况是让他自己单独坐辆马车,这是多好的事。 他心里隐约有些不甘,但还是应了下来。 车夫们看几人的关系觉得奇怪,但为首的青年虽然发色怪了些,品味怪了点,确实挺像保养得当的少爷。 他身后的拿行李男人里,拿的包袱大的相貌也好,而且俊得讨喜。 另个带着小包袱,头顶帷帽的始终不发一言,仪态极好,这两人举手投足间也不像下人。 康瑞镇的风景出了名的好,难道是哪家少爷偷摸着结伴出来玩? “请。” 第512章 他们只管拿钱办事,几个车夫收敛住好奇心,客气地将几人迎上来。 问荇和柳连鹊贴在一起,但都安静地不发一言,一路上只有车夫偶尔感叹两句天气冷,问荇笑着附和下。 走到半路上,外边风突然变大了,连带着帘子也不安分地抖动。 “几位小心,看这样子怕是要下雪了。”车夫的声音隐隐从外头传来。 年夜时也很冷,但恰好是晴天,今年的冬天下得雪比往年少。 问荇心念一动,同车夫道:“待会要是真下雪,能不能喊我声?” “当然行。” 车夫应声,心中纳了闷。 江安镇虽然不似北境,整个冬天加上半个春天都在下雪,导致百姓见着雪和见着雨一样稀松平常,可至少也每年都会下几次,应当没人对雪充满好奇了。 难道是更南边的地方来的少爷? 又过去半个时辰。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片片如同梨花花瓣大小,在风中跃动,落在地上便化成水。 最冷的几日已经过去了,雪很难积起来。 “小兄弟,下雪了!”车夫反应极快地提醒问荇。 问荇谢过他,小心翼翼揭开挡在侧边的帘子。 一缕冷风灌入,落在他身上,遇着问荇的体温,变得不再凌冽。 他带着手套,掌心接了三五片晶莹的雪。 雪花留不久,只是捧入温暖的马车里就瞬间瘫软、变形,成了莹润的水珠子,又在眨眼间打湿了手套。 “果然接不住。”他小声嘀咕。 “本来想给哥哥看的。” 柳连鹊之前冬季都待在室里,雪花碰都碰不得,只能隔着远观。 这是问荇在江安镇的第一年,他不是头次见到雪,但这是同柳连鹊一道看的雪。 江安镇的雪不壮观,就像江安镇这地方一般,平平淡淡,别有意趣。 瞧见他沮丧模样,柳连鹊的心骤然紧了紧。 这雪才下了一柱香时间,就开始渐渐变小。 南方的雪素来如此,来得不快,走得很快。 鬼使神差地,他也揭开帘子,将手伸向窗外,任由雪花落在手背上。 布制的手套不防水,但柳连鹊的毛皮手套是略微能防住的。 雪花依旧会融化,但渗透不下去,会在他的手背上结成晶莹的水滴。 微凉的气息打在他身上,带来的不是缠绵病榻时,一点倒春寒都能带来的濒死般不适。更像温柔的警告,好声好气劝他快些收回手去。 呵出的气变成寒霜,赶在问荇提醒他前,柳连鹊轻轻掩上帘子。 “你看。” 他把手伸过去,晶莹的水滴微微滚动,濡湿了软绵绵的兔毛。 还是能接住的。 往后还有很多场雪能看,或许有一天,他能同他漫步在雪天里,也不用担心回去后染风寒或犯咳喘。 “嗯?我看看……” 问荇眯着眼似看不清楚,微微侧身。 一只手猝不及防搭在柳连鹊的手上,引得他手指微微沉。 水珠破碎,融化的雪被问荇手上热意蒸得晕开。 他微微眨了眨右眼,上挑的眼尾里都是笑意。 十指紧扣。 “看到啦。”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看雪! 鹊鹊:……嗯。(小问好看) 鹊鹊:看,雪。 小问:嗯嗯,哥哥特别好看! (另个马车里) 长生:好冷…… 凡鸢:咕。 第216章 破败竹屋 雪停了。 又过去半个时辰,断断续续下了会冷雨,糟糕的天气虽然严重拖慢马车的速度,但也让两人都没因这趟过长的路感到不适。 “马上就能到。” 今天整日的天色都昏沉,靠问荇心里的时计,才能估出离日落还剩一个多时辰。 离开漓县地界,原本就安静的柳连鹊愈发沉默,他出神地盯着前方,仿佛能透过隔板,看到外头的景象。 感受到问荇探究的目光,他冲问荇淡淡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别发问。 问荇靠在他身上,感受着穿过帘布的光逐渐变色、变暗。 到康瑞镇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 “我哥太累太困先睡了,他睡得浅,麻烦动作轻些。” 问荇背起柳连鹊,长生从另辆马车上下来,将睡熟的凡鸢揣到怀里,也自觉地帮他们分担行李。 拿过行李的时候,长生脸上出现了瞬间的扭曲,但还是硬着头皮扛在身上。 这也太沉了,问荇肯定偷偷又往包袱里塞了别的玩意。 他们这模样自然而然让几人是少爷、小厮关系的谎言不攻即破。 但在今天糟糕的天气驱使下,车夫们只担心晚上会不会结冰,车轮打不打滑,根本没把目光多多放在他们身上。 有几个少爷,这些人是什么干系,都比不上手里拿到的铜板实在,他们得了钱后,毫不含糊地离开。 “不远处有客栈。” 借着灵体优异的夜市能力,飘在问荇身边的柳连鹊及时地给问荇指路。 “那我们先去客栈留宿一晚?” 天越来越冷,得到长生的肯定,问荇背起柳连鹊,片刻不停地朝着前方走去。 没有了魂魄的躯壳,似乎比平时都轻飘了很多。 第513章 这儿的夜里不似江安镇繁华,反倒是透露出种小村落般质朴的宁静,一路上也几乎没有行人。 民宅挨得远没有漓县那般紧密,但和漓县一般多用青瓦和砖石搭成,许多瓦片缝隙里都长满青苔,年岁看着比长生都要大了。 路边随处可见参天的古木,有些房子都建在天然的石台上,这不是山在镇子里,而是山中长出了个小镇。 冬日的空气中飘着极淡的草香,凌冽的寒风又让香味其变得微乎其微。 问荇注意到长生下车的时候,还特意将披在最里头本就看不出的道袍藏得更紧。 果然是不方便让百姓知道。 “前边这家客栈掌柜认得我,到时候他要是问,你就说是同我一起做生意的。” 走到客栈前的拐角处,长生低声叮嘱问荇。 他怕他大几年容颜不变,已经让那掌柜起疑了。 问荇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 见到长生,原本脸上带了些茫然和谨慎的掌柜立马脸上带笑,迎他们进来。 “卫公子,从外头回来啦。”他搓了搓手,“这两位是……?” “这两位是我的至交。” 长生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问荇和柳连鹊的关系合适,一本正经地把他们划拉成同类人。 “给我们开两间厢房。” “用不着三间吗?” 现在客栈里空得很,掌柜自然想多争取赚些钱,热情又耿直地推荐:“我们家屋小,价格也便宜,两个男人挤一起挺不舒服的。” 虽然柳连鹊的脸被冬衣和帷帽遮得结结实实,可这身量怎么看都是男人。 “这是我家里人,和我一间屋。”问荇低声道。 “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 掌柜歇下心思,面露歉意:“几位,快里边请。” 简陋的小客栈只有两层,而有浓重地方口音的掌柜带了种不似商人该有的直白和淳朴,也让问荇对康瑞镇有了初步的印象。 “这儿比较闭塞,认得柳家的人特别少。” 客栈掌柜就在下面,长生只敢用气音同他们交谈:“柳少爷若是愿意,到时候宿在山中,偶尔出来透气也没人能发现。” 柳连鹊神色微动,能够不被任何人约束和注视地在街边散步,这是个之前求而不得的机会。 但他还是没被冲昏头脑:“等到熟悉镇里,再看情况而定。” “也对。” 长生话锋一转:“不过单独待在山里也好,山里清净,康瑞镇其他不行,就是风景好适合吟诗作画。” 他对师门里久远没见的人和事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唯有康瑞镇的绿草青苔,已经镌刻在他的头脑之中。 长生去过很多比康瑞富庶的地方,但康瑞的山水依旧值得他每次旅行归来时驻足。 他将两人送到屋口:“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去半山腰的小屋,只是屋子很久没住人需要打理,可能客栈的屋还要留几日,方便你们歇脚。” 问荇欣然接受。 毕竟再怎么疏于打理,也不会糟糕过之前的鬼宅了。 等到长生离开,柳连鹊才叫住正要收拾行李的问荇。 “这镇子里有古怪。” “你发现了什么?” 问荇手上动作一顿,他沿路过来对康瑞尚可,认为此处就是个因为山多比其他地方闭塞点的小镇。 若是柳连鹊察觉到明显异常,他丝毫不知,那异常多半是有关于鬼怪的。 “从进镇子的时候开始,我就发现了很淡的怨气。” 他们住的屋里有个破窗户,刚好正对着片山,因为年久失修关不严实。 柳连鹊飘到窗边,看向窗外的茫茫黑夜。 他抬起手,指向山的方向:“镇里平地还好,但山头绕着黑雾,越晚越重。” “上次见到如此情景,是在我们家地里的乱葬岗。” 乱葬岗历经几朝几代,怨气深重是难免的,可这寻常山头,怎么会有很重的怨气呢? 问荇相信柳连鹊的判断,不幸中的万幸是他指着的那座山不是长生师门所在的灵山。 若是灵山上怨气缠绕,他们真可以考虑连夜离开了。 “连鹊,你白日能见着怨气吗?” 柳连鹊魂魄归位后,也依旧保留着些属于邪祟的能力。 “可以,只是没晚上清楚。”柳连鹊心领神会,“明日清晨,我会关注灵山上的怨气动向。” “今晚先休息。” 问荇依照惯例检查了门上的锁,再将漏风的窗户尽量关严实。 他在外面向来睡不死,所以实在需要休息的时候哪怕天马上都可能塌,问荇也会想办法浅眠会。 经历了几次大风大浪,柳连鹊也不似刚活过来时那般过于谨小慎微,镇定地钻进躯壳里睡觉。 这件客栈的床板很小,两人挤在一起,睡在里面的柳连鹊后背紧紧贴着墙,问荇的小半边身子也差点没支撑,居然就这么过了一夜。 清晨。 问荇起床后顶着肩膀的僵硬,先去拿着竹筒,想找掌柜要些热水。 掌柜诚不欺他,三个人都没要五十文的客栈果然床板又小又窄,还缺少够及时的热水来洗脸。 柳连鹊受不得凉,问荇也没火气大到冬天把冰水往脸上招呼,他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刚睡醒的掌柜,可掌柜听了他的要求,面露难色。 第514章 “我这水井里的水不干净,我姑娘才去两里地外取水,她马上就好回来,客官能不能再等会?” “掌柜客气了,我瞧这里山好水好,井水怎会不干净?” 掌柜不擅长说话,憋了会不住叹气:“你来看下,若是觉得可以,我也能打给你。” 掌柜带他来到十米外的井口,问荇从上俯瞰下去,里头的井水居然真的混浊异常。 他微微俯下身,没闻到过于刺鼻的异味,但隐约有些铁锈混杂土腥的气息。 掌柜还真不是偷懒,这水别说人了,就连渴着急的牛羊都未必愿意喝。 可这一带最近没有暴雨山洪,井水成这副模样,未免过于古怪了。 对此,掌柜也不清楚。 “是最近才开始这样的,但这几年水都没之前好了。” 幸亏问荇昨天装过一竹筒没来得及喝的水,问荇让掌柜煮上,这才得到了能用的热水。 他回到屋里把情况告诉柳连鹊,两人省着用那点珍贵的热水,终于洗漱干净,还给长生留了点。 长生听到叩门声推开门,问荇和柳连鹊正出现在门口。他们气色尚可,但看起来睡得都不太好。 柳连鹊腰没平时挺得直,四下没别人,问荇更是干脆地开始捏自己酸疼的肩膀。 得亏柳连鹊晚上动弹不得也动不得,让他养成睡得规矩的习惯,否则问荇昨晚至少能摔下去三次。 长生神色诡异地打量着两人:“你们昨晚……没睡好?” “没。”问荇没好气道。 柳连鹊客气些,跟着他轻轻摇头,含蓄道。 “不踏实。” 床板对他的折磨倒是其次,真让他魂魄睡不好的原因,还是康瑞镇这儿诡异的阴气。 就像绵绵秘密的针,扎得他心头不踏实。 长生喉结滚动:“那你们今晚好好休息。” 一个腰酸,一个肩疼,莫非是…… 问荇瞥了他眼,长生这副神神叨叨模样,怎么像误会了什么似得。 还好柳连鹊没注意到,反倒是贴心提醒长生:“卫公子,我们应当先去买早膳。” “对,买早膳!” 长生顶着柳连鹊诚挚的目光,羞愧地低下头。 临出客栈时掌柜喊住了问荇,给他们的水壶里灌满了热水。 “最近镇子里干净的水少,你们多拿些。” 同掌柜道谢后,问荇悄悄看了眼长生,听到掌柜的话,长生脸上出现丝难过的痕迹。 他是知道这件事吗?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让自己叫卫公子?” 三人行走在街头,因为着装朴素得有些灰头土脸,彻底融入人流之中。 问荇手里捏着包子,边吃边问长生。 “随口说的。”长生掰了块馒头给凡鸢,凡鸢高兴地叼过,窝在他肩头摇头晃脑。 “我没修道时就是姓卫,上次被喊原本的名字已经离了太久,所以名姓不重要了,拿来做个掩饰正好。” 柳连鹊捏着素包子,安静听两人说话。 “趁热吃,我们去树下坐会,今天时间多,都吃完包子再走。” 同长生交谈之余,问荇没忘记兢兢业业提醒他照常吃饭。药喝不上,饭他必须盯着柳连鹊吃好。 柳连鹊好不容易不用吃流食,包子要是冷了不好消化,又得胃疼。 柳连鹊有些抗拒:“眼下没急事,在路边吃未免……” 他完全不介意其他人怎么做,只是他自己有些过不去坎,毕竟也不是很饿,问荇说的树下还围了好些人。 “啊……” 问荇控诉似地举起手中馅儿都被啃光的肉包,瞳中全是委屈:“我都吃一个半了,夫郎才说。” “我还边走边吃,一点也不规矩。” “你会嫌弃我吗?” 一柱香后。 柳连鹊站在树下,咽下最后一口包子,险些被噎到,问荇及时递上来水壶。 “吃完了。”他看着脸上略带得色的问荇,声音里带了些无可奈何,又有淡淡警告意味。 “下次不许这方法。” “我知道。”知道柳连鹊没生气,问荇还是小声服软。 “我只是想让你好好吃饭,下次我换个法子。” 可这方法真好用,百试百灵。 问荇隐约有些遗憾。 “两位,可以动身去往灵山了。” 在旁边装透明百无聊赖到一不小心多吃个包子,吃撑的长生忍无可忍,终于站出来当了破坏气氛的人。 “请道长带路。” 想起昨晚和今早的诡异发现,问荇立刻戒备起来,他同柳连鹊使了眼色,柳连鹊轻轻点头。 拨云见日,今日天气略有回暖,他们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停在一座山前。 眼前的山同他们见过的其他山并无二般区别,非要说就是长得更高,而且山顶处隐约能看见云雾缭绕。 问荇看向柳连鹊,柳连鹊轻微摇头,眼中并无多余的抗拒或者警惕。 同昨晚见到的山不同,这座山中丝毫没有怨气,反而瞧着让他心神宁静。 长生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熟悉的山门,对于两人的细微动作浑然不觉:“要爬到半山腰处之后有人掐诀,才能见着隐京门。” 曾有皇族人请师祖出山,师祖结出符法,让他们迷失在山中,怎么走都只有回去的路。 第515章 从今往后,隐京门就消失在云雾缭绕里,成了亦真亦幻的传说。 这座高山的山路极其崎岖,而且越往上越难走,仿佛山路就是专门为防范有不诚心的人登顶设置出的障碍。 问荇走了两刻钟,抬起头来还是没见着人烟,只见云雾缭绕愈发明显。 但长生提到的那在半山腰的小竹屋已经映入几人眼帘。 单看外头,竹屋其实还很不错,外部结构完整,并没因为年久失修出现腐朽或者虫蛀。 前头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小田地,旁边有口清澈的泉眼,不远处还隐约能看到半山腰处的湖泊。 后头就是茂密的竹林,分明是冬日,连绵小竹林的绿意一望无际。 “这几月你们就住在这,我同师门打过招呼,他们不会有人打搅你们,遇着事会帮衬……咳咳咳!” 长生推开嘶哑惨叫的门,被呛得忍不住捂住了嘴。 问荇走上前去。 看到里头的陈设,他默不作声拦住也想看究竟的柳连鹊:“别进来,呛人。” 这灰也太大了,光看着都令他不愿喘气。今天阳光好,透过聊胜于无的窗户,灰尘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硬要说,屋里该有的摆设都有,有隔出来的灶房茅厕,也有间很宽敞的卧房。 但除了张长桌,其他陈设都破旧得必须要换新,窗棂也碎得七零八落。 长生说让他们现在镇里对付几天都说得含蓄,若是单靠他和柳连鹊,想要将竹屋布置成能住人的模样,至少要小半月时间。 柳连鹊虽然体弱,视力比大部分读书人好,透过问荇的手臂,他也勉强看到屋里的布局。 “……窗户应当刚好能透过晨光。” 他搜肠刮肚,费劲寻找着这间小竹屋能够被夸赞的点。 但除去光照很好、外头风景好,里面还算宽敞,的确没什么特殊的优点。 “你们放心。” 顶着问荇怀疑的目光,长生勉强露出个尴尬的笑,“这里只是破了点,灵气的确非常充裕。” “我不在师门的时候多,但也知道这几年康瑞这莫名了很多怨气,只有灵山是片净土。” “竹屋附近有泉眼有田地也有草木,还在灵山之中,是净土中的净土。” “康瑞镇有怨气?” 问荇抓住了他话里的疑点。 长生神色微微凝重:“对,康瑞原本灵脉稳固,可近十几年来灵脉变弱,怨气略有增加,但还没到威胁百姓的地步。” 他似是想到什么,仰头看向山顶,随后噤声。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因为怨气没到威胁百姓的地步,所以隐京门的道人们更担心灵脉微弱自己命不久矣,对怨气的事自然避而不谈。 长生不赞同这种避世到逃避的态度,但他为了长明的事已经疲于奔命,压根来不及插手这么多。 在隐京门的山脚下,勿言隐京门的不是。 柳连鹊适时转了话题:“到时候若是去镇里,我们可以多留意此事。” “隐京门的事交给我们自己就行,柳少爷,你可千万要少往怨气重的地方去。”长生忧心忡忡看着他。 “当时在江安就想提醒你,只是我最近身体愈发差,记性也跟着不好。” 他这副模样,倒像是年轻了太久,骤然就要衰老。 “你多保重,竹屋我同连鹊一道修缮就好。” 反正现在竹楼有的毛病鬼宅都有,甚至鬼宅采光还差。而且竹楼比砖瓦好修得多,到时他们两个人合力,尽快能够住进来。 “你们就算想让我来帮,我也管不及你们,还要出去管长明的事。” “但我给你们寻了个能干帮手。”长生神秘地笑了笑,“过两个时辰他就来寻你们,我同他交代好事,再盯个几日就走。” “小伙子干活麻利,有他在,七日内让竹楼焕然一新不在话下!” 柳连鹊同问荇对视了眼,都猜出了长生找的帮手是谁。 但也都配合地没说。 毕竟这位能干是能干,可离靠谱还差得远。 “小舅舅!” 赵小鲤背着一箩筐锤子棍子,气喘吁吁从山上赶来。 他长得和问荇有三分像,笑起来无害又讨喜,只是笑容里带着不自信和羞涩,使得他瞧着有些怯懦。 问荇看向长生:“你寻帮手就是压榨哥儿?” 他们在隐京门的熟人只有两个,虽然早猜到长生找的是赵小鲤,但见着他这狼狈模样,柳连鹊略微有些不忍。 他对这个小哥儿印象深刻。 赵小鲤是个苦命的孩子,在家里就因为能见着鬼被人欺负,不能到了隐京派还替他们劳碌。 “喝水吗?”他包里有个多出来的水壶,里面是早上灌的水,至少比泉水要温些。 看到柳连鹊,赵小鲤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他瘪了瘪嘴,眼圈红了:“柳少爷,你……” 他又想到那天他跪在地上,柳少爷宛如天神下凡般救了他。 断了线的泪珠不受控制地落下。 “柳少爷现在好着,我都同你说了很多次,十来岁的大哥儿,不要总是哭。” 长生无奈地劝着他。 赵小鲤能干又好说话,短短几个月就讨得隐京门上上下下喜欢,也很少有人为难这个小师弟。 第516章 他最大的毛病还是喜欢哭,激动高兴难过都掉眼泪,自己也管不住。 柳连鹊本就见不得人哭,但也安慰惯了其他哥儿,微微愣了下,轻轻拍着他的背。 “让你担心了。” 被柳连鹊安慰,赵小鲤哭得更大声,吓得凡鸢都从长生肩膀上惊醒,险些栽倒在灰里。 但过了一柱香时间,他的抽噎声渐小,男孩用力擦了擦眼:“让柳少爷担心了。” “这才对。”长生放下心来,“既然这么记挂柳少爷,这几日就好好帮他们。” “拜托小鲤了。” 柳连鹊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但长生和赵小鲤在,他依旧是副客气模样。 也是第一次见到问荇这边需要善待的亲戚,他斟酌着词句:“叫我连鹊就好,不用太过拘谨。” “问荇是你的舅舅,你把我单当他夫郎就好。” 赵小鲤呆了呆,在仙门里嫌少有人提起自己家人,也刻意要他不再提起过往痛苦的亲缘。 小舅舅和柳少爷都是好人,他们需要帮助,他应该尽力帮他们。 他红着眼睛,小声纠正道。 “可我小舅舅是入赘的,我对您应该更敬重才对。”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长生憋着笑,忍不住斜眼看向问荇。 问荇回了他个不着痕迹的微笑,吓得长生和凡鸢齐齐缩回头。 赵小鲤这小子真会胳膊肘往他夫郎身上拐。 一直把眼睛粘在他夫郎身上,怕是这几日,都要和他夫郎一条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鲤:小舅舅,你要争气! 小问:…… 小问:我要找我夫郎,我不想努力了。 第217章 不是时候 康瑞镇来了个模样好看的青年,哪怕因冬日寒冷遮掩着小半张脸,也盖不住他那双桃花眼太过于醒目。 引得几日下来,不少人都对他印象颇深。 青年目测过不了二十岁,白日背后背着斗笠,白日流连在镇子的角角落落,偶尔身畔会有另个裹得更严实的青年。 晚上他就留宿在客栈中。 以为是哪个暂留此处的旅者,康瑞镇的百姓们只是对他来历略有好奇,压根不敢和他搭话。 但青年却主动同他们攀谈。 “老伯,山里会有仙人吗?”他身上总带着种少年人的朝气,语调中也带了天真的神往。 “我是来这找仙人的。” 原来又是奔着那些传说来的。 老人摸着胡子,对于外乡人存着十成十的戒心:“没有。” 若是真有仙人倒好,他们也不至于在这除了山水一无所有的穷苦之地艰难挣扎,连过日子都勉强。 青年并不气馁,反而是转头问起其他岁数小的年轻人,似是不找到仙人就不罢休。 “传说中康瑞镇的山里有仙人居住,也许是有。” “但仙人之类的,也同我们破种地的没关系。” 年轻些的镇民态度冷淡:“你若是真想求仙,不如去别的地方看,别在这地方浪费时间。” “多谢。” 天上下起蒙蒙细雨,问荇将肩上的斗笠戴在头顶,客气地同这岁数与他差不多,眼中却全是疲惫的镇民道别。 康瑞镇居民生活困苦,百姓们疲于面对生活,自然没心思管什么仙门道门。 老人们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不少年轻人对镇子的感情是又爱又恨,想要出去的人居多,所以对他来到康瑞镇求仙的行为非常不解。 “趁着还没下种,不如我们去漓县讨生计?” “再说吧,我娘身体不行走不开,不然我早该去了。” “她身体不行才该走,不然就现在井里的脏水,喝了会身体更差!” 问荇垂眸,默默同两个中年人擦肩而过。 从镇里多数水源突然变污浊时起,镇民们想要逃离故土的想法愈发强烈。 买好藤萝编织的凳子,他装了一竹筒污浊的井水挂在腰间,走过空落落的街道,消失在灵山脚下。 赵小鲤和柳连鹊在清扫竹屋,他则负责将一件件生活所需的货品搬运上山。原本是想请工匠的,但长生非说隐京门不愿意,问荇也只能尊重他们。 “柳,柳少爷,您小心些……” 赵小鲤端着山泉水,胆战心惊看着对窗户敲敲打打的柳连鹊。 他不觉得一个大少爷会这些。 可原本不成样的窗户的确在柳连鹊的手中逐渐有了正形。 修木窗的吊搭需要力气,但在窗框上定木条更需要精细。 柳连鹊出了一身汗,大气也不敢喘,终于是依照书里见过的把木条定成了井字形,而且间隔也匀称。 “我回来了。” 外头下着雨,问荇顶着满身水汽,把箩筐整齐摆在屋檐下,随后推门进了屋。 他腰间悬挂的竹筒立刻引起赵小鲤的注意。 “小舅舅,这是镇里的水吧?” “对,水里是有怨气?” 赵小鲤能察觉到鬼怪,没见到水就判断出源头,说明水里肯定有能够让他感知到的怨气。 “是的。” “我没来之前,镇子里水就有怨气,我来了后的几个月里还越来越重。” “我现在下山去,都是自己带水,从来不敢喝镇上的水。” “知道原因吗?” 第517章 “我不知道。”赵小鲤犹豫了下,“师父他们应该知道,但我不敢问,也不敢提。” 隐京派的所有人都待他很好,他们不愿意说,赵小鲤作为一个连道号都没有的小弟子难以过问。 “我知道了。” 问荇打开竹筒想要嗅闻气味,却被赵小鲤慌忙拦住。 “不能闻,这水闻了容易不舒服,据说镇里都有鸡鸭生病了。” 想起那天闻到的气味的确让人不适,问荇只得搁下竹筒,专心投入到修缮竹屋里去。 不方便找工匠给他们添了些麻烦,但经过三人两日的忙碌,现在竹屋破损的边角都已经勉强搭好,昨天也已经添了更多的柜子。 再修好窗搭好窗,把灶台重新建一建,竹屋就能达到可以住人的水平。 他本想着回家后想办法修窗,谁知道柳连鹊早上只是说试一试,结果现在已经把最大的一扇窗修得七七八八。 “夫郎连搭窗都这么厉害。” “书上见过,所以试了下。”忙了三个多时辰能有回报,柳连鹊语中带了欣慰。 “真能够修好窗户是意外之喜。” 问荇出去了三个时辰,原本灰扑扑的室内又干净了几分。他拿过多余的竹枝笤帚,将泼在地上的水又刷了遍,随后用布一寸寸清理死角。 “柳少爷和小舅舅真细心。”赵小鲤忍不住赞叹。 他们那种地方出来的人大半都邋邋遢遢,问荇清醒过来后反倒是特别细巧,也对过日子毫不含糊。 竹子沾水易发霉,但灵山的灵气却让这间潮湿废弃多年的竹屋里里外外被清洗过,仍然没发现一处霉斑。 “是想糊窗纸还是修吊搭?” 柳连鹊暂时用随身带的纸糊住了窗,免得屋里的景象过于一览无余,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问荇立刻做了选择:“装吊搭安全,毕竟是山里有野兽。” “我量好尺寸,明天就去找镇里的木匠定木板。” 糊窗纸听着简单,但其实不是随便找张宣纸就行,得用原本就柔韧的纸拿几种油泡过几道工序,才不会变得一捅就破,而且防水防虫。 可哪怕是足够结实防水的纸,也比不过厚木板有安全感,而且厚木板只需要一个灵活的吊搭,就能够随意开合取下。 问荇用新买的标尺测着尺寸。 旁边,柳连鹊同赵小鲤往昨天搬来的木架子上分笔墨纸砚和日常用的工具。 柳连鹊体力跟不上,累了就停下歇息,歇息之余给赵小鲤教几个字。 赵小鲤不是毛手毛脚的糙汉,也学字学得认真,瞧着柳连鹊的目光中满是倾慕。 他要是能有柳少爷这么厉害就好了! “已经快要申时,你这会要在门里吃饭。” 柳连鹊还没教他第四个字,赵小鲤就被量好屋里尺寸的问荇找借口送回隐京门去。 “柳少爷,明早我再来!” 赵小鲤恋恋不舍同柳连鹊道别,等到柳连鹊同他告别,才朝着问荇招手。 “小舅舅,我走了。” 柳连鹊等到赵小鲤彻底不见,才好整以暇看向问荇:“莫不是故意的?” “没有。”问荇搬着搭得摇摇欲坠的藤凳,一个个摆在地上,理直气壮道。 “我是他舅舅,现在时候到了,就得让他回去吃饭。” 柳连鹊失笑:“别闹,小鲤是个哥儿。” 其实之前这么看他的哥儿不少,都没什么别的心思,他也早就习惯了。 而且之前在江安镇,问荇对他同谁打交道都态度平和,现在倒是愈发黏起人。 咚。 最后一个藤凳重重墩在地上,摇晃了两下,问荇不满地看向他,面上微微嗔怒。 “你叫他小鲤,都从来没这么叫过我。” “阿荇。” 柳连鹊想去碰他,问荇倒是没躲的意思,反倒是微微往他身边凑了凑,轻轻哼了声。 柳连鹊会意,微微红了脸,在他颊边亲下。 “别生气了。”他低声道,“他是小辈,我叫小辈都这么喊。” “我才没气,是长生拜托我要看着赵小鲤回去吃饭,所以我才让他走的。” 讨了便宜,问荇终于不卖关子。 和赵小鲤吃醋?他还没幼稚到那种地步。 虽然差他走,的确有些私心在。 柳连鹊愣了下:“他不爱吃饭吗?” “他不是不爱吃,是之前吃不上,所以现在太喜欢吃了。”问荇正色,“他们修道讲究淡口腹之欲,担心你留他吃饭,他吃得太多。” 柳连鹊沉默片刻,生出来些心虚。 “他之前如此困苦,略微多吃也无伤大雅。” 问荇似笑非笑:“我就知道夫郎狠不下心,所以只能我来做恶人。” “在我见到你给他塞糖的时候,我也没多拦着你。” 柳连鹊沉默地盯着他。 “好吧,我什么也没看见。” 问荇从善如流地改口:“什么今早给他塞糖,昨晚请他吃糖馒头,还让我带山楂糕来,我通通都没看见。” “一定是夫郎突然转性喜欢吃山楂糕,不是夫郎想要偷偷喂给别的哥儿,对吧?” 还是赵小鲤性子单纯不会遮掩,要是遇着精点的哥儿,还不至于每次偷吃都被他抓住。 “下次不给他多吃。” 第518章 柳连鹊败下阵来:“吃太多确实对身体不好。” “走吧,我们去山下吃晚饭。” 客栈里的房还留着,这里暂时住不来人,他们晚上要去客栈休息。 问荇自然而然抓住柳连鹊的手:“我打听到有家店的云吞很好吃,而且一大碗才六文钱。” 没了赵小鲤在,和柳连鹊亲近起来方便多了。 “这里云吞都不贵,我昨天看见镇西有家一碗五文。”柳连鹊任由他带着走,一路出了门。 他很喜欢吃馄饨,之前很少注意几文钱的吃食价格差在哪,但发觉到问荇连一文钱都喜欢比,也跟着他开始留意。 “可那家据说不好吃,馅儿特别少。” 他们走在山路上,山脚下的小镇尽收眼底。 脚下的道路越来越宽敞,问荇指着不远处的一隅,瞳里映着光:“我想待会去那儿吃馄饨,吃好馄饨去吃凉粉,吃完散会步再回去歇息。” “天冷,凉粉过几日再吃。”柳连鹊不赞同,“我早上听你声音哑了。” “也行,那就换成热的绿豆汤。” 问荇不在意饭后吃什么,他只是想同柳连鹊一起闲逛,消磨些时间。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他肯定想着越快布置越好,但有人在身边,偶尔慢几个时辰似乎更好。 猝不及防,他手里多个了纸包。 “给你吃。”柳连鹊若无其事收回手。 “肯定是给赵小鲤的山楂糕,我才不吃……” 虽然这么说着,问荇还是打开了纸包。 里头没有山楂糕,而是一块做工简单的绿豆糕。绿豆糕是歪歪斜斜的方形,没有花里胡哨的花纹,散发着淡淡清香。 “早上趁着你在煎药我去客栈旁边买的。” 柳连鹊温声道:“小时候经常吃绿豆糕,所以想给你也尝尝味道。” “不是给小鲤的山楂糕,山楂糕已经被我已经吃了。” “对不起。”问荇抓着他的肩膀,揽住了他卖乖。 “我刚才瞎说的。”他讪讪道。 “没事。”柳连鹊失笑。 “我知道。” 他知道问荇不是要气他,所以也不会生气。 问荇小心翼翼剥开放绿豆糕的布包,掰下绿豆糕的一角。 断面处的绿豆粉纷纷扬扬落在布上,像下了雪。 “所以那块山楂糕好吃吗?” 问荇边吃着绿豆糕边问。 “有些酸。” 柳连鹊实话实说。 要是同问荇说好吃,明天床头估计全是五文钱三个的山楂糕了。 他喜欢清淡的甜味,要不是山楂糕是问荇买的,他未必能吃完那一整块又酸又甜的糕点。 还剩下的绿豆糕微微抖动,脆弱的边角就快要散开。 “悠着点。”柳连鹊瞧着笑得眉眼弯弯的问荇,心情也跟着明快起来,“是想到什么了?” 笑得这么开心。 “没什么。” “只是下次那卖山楂糕的要还说好吃,我肯定不理他。” 问荇掰下小块绿豆糕递给柳连鹊:“尝尝,夫郎买的绿豆糕很好吃。” 柳连鹊借着他的手,微凉的绿豆糕滑入喉咙,他却心思不在此处,更没能尝出味道好坏。 “嗯,好吃。” 隐约传来人声,走过隐世门派与红尘的交界线,他们再次回到充满烟火气息的人间。 是夜。 “真要现在去查水源?” 柳连鹊飘在问荇身后,对他的举动不甚赞同。 三更半夜街上早就没了人,洒在地上的水也都结了冰,问荇却提着灯笼在外游荡。 “说实话,康瑞现在莫名冒出怨气,我心里没底。” 四周也没别人,问荇坦白地告诉了柳连鹊:“灵山里虽然现在全是灵气被隔绝在外,可如果怨气继续增加,难免不会波及到灵山。” 甚至波及到别的镇,别的县都没准。 更糟糕的是长生的师门在逃避眼下康瑞镇出现的棘手事态,所以他们只能自己出来查。 但今晚只是出来探情况,柳连鹊容易被怨气影响,问荇自然不会贸然涉险。 柳连鹊不再阻拦他,而是闭上眼睛感知周围。 良久后他睁开眼,指向灵山的反方向。 “怨气最重的是那处。” 问荇看向前方,黑漆漆的道路,旁边全是树木。他依照柳连鹊的话快步朝前走去,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了口井。 柳连鹊神色凝重地看了眼怨气冲天的井口,问荇责缓缓停在脚步。 “不能往前了。” 透过层层叠叠路边的古木,问荇看得分明,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座巍峨的山。 山是最容易招阴的,而且附近还有水井,再往前走,不能保证柳连鹊的灵体不会出现异状。 “怨气的源头未必来源于镇子,可能来源于山里,过几日再同当地人打听打听,这座山有没有什么传说。” 柳连鹊的夜视能力好,自然也看见了那座山。 “走。” 他带着问荇从原路返回,两人心照不宣地绕开散发着怨气的溪道、水井,可心底都不轻松。 柳连鹊藏在袖子里的手松了又紧。 要真有怨气侵蚀灵气的势头,他们大可一走了之,但世世代代存活于此的居民们怕是要遭殃,现在还能掩耳盗铃的隐京门也必受影响。 第519章 怀着心事,又是一夜过去。 谢过掌柜特意搬的热水,横在两人面前最紧要的问题,就是如何把窗放进竹屋。 只靠他们两人,床很难整个搬去半山腰,问荇和柳连鹊商量好后,选择用购置尺寸刚好的木板回去自己拼。 柳连鹊虽然不擅长做饭,但对于木工竟然有些意料之外的天赋,而问荇动手的能力也不差,如果已经有半成品在,拼出床来未必困难。 康瑞只有一家还不错的店卖木材,木材铺旁边就住的是个木匠,柳连鹊凭借着挑选料子的眼光,精准选中了套品相极好,价格也便宜的松木,连来凑热闹的老木匠都啧啧称奇。 “小伙子好眼光,这料子才几百文,除去咱们镇也没这好价钱了。” 听说他们只要料子裁成合适大小,能够拼成床的样子,别说木匠,看店的伙计都非常不解:“裁料子不比赶出整个床便宜几十文,您再考虑考虑?” “只要料子就好,我们还需要块当窗板的料子,要够厚实够硬。” 问荇将尺寸报给木匠:“劳烦快些赶制,我们这几日就要用。” “好,好的。” 看见问荇掏出来十文钱小费,木匠立刻连声答应:“窗板过两个时辰就能来取,床再急也要等后日一早。” 刚好他们续客栈就续到了后日。 问荇点头应允。 离开木匠处,他们去挑了两口锅,大的那口用来烧饭,小的那口专门用来熬药煲汤。 康瑞盛产药材,其中药材价格极其便宜,只有江安镇同等品相药材的八成价。 让柳连鹊看过药材上没附着怨气后,问荇买了足够多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康瑞镇的水已经出了问题,若是情况不改善,药材和菜出问题也是迟早的事。 “小兄弟,你们是要在这住下吗?” 这是问荇第三次光顾云吞摊,卖云吞的老伯实在是好奇,端上馄饨时同他寒暄。 这青年人谈吐举止都比多数庄稼汉要斯文,来历想必也不简单。 “我们是来求仙的。”问荇泰然自若,“听说康瑞有仙人就住在山里,所以想在山中住几个月碰运气。” “你们来错地方了,康瑞现在压根不好修仙,更没有仙人。” 果不其然,老伯也只是不停地劝他们,但结果自然是问荇不为所动,柳连鹊也不做声。 “我还想再试试,我们兄弟二人求仙无门已经许多年了。” 柳连鹊轻轻颔首。 看康瑞镇人的态度,他们不是第一个来求仙的,但在康瑞镇人眼里,所有犯浑求仙的人最后全都会无功而返。 被误解也不要紧,甚至问荇想要的就是这般效果。 这借口不光为他们以后往来山上山下找理由,还让他们往后想要插手水源之事更方便。 送走卖馄饨的老伯,问荇往柳连鹊碗里舀了只云吞:“哥哥,你吃。” 他笑容灿烂,正在喝汤的柳连鹊险些被呛到,但众目睽睽,他还是默不作声吃下了云吞。 最近他的胃口越来越好,已经能勉强吃下整碗小份的馄饨。 吃完饭,他们去取了木匠赶制好的窗板。 窗板没有复杂精美的花纹,但依照问荇所说,做得十分厚实,指节敲上去会发出咚咚的闷响。 两人回到家中,从山上下来的赵小鲤已经等候多时。 问荇来到灶房里,替换掉灶上已经不能用的锅碗瓢盆瓶瓶罐罐,扫干净陈年烟灰和没烧完的茅草,然后再换上新的。 有了之前的经验,柳连鹊小心翼翼修着窗,正屏住呼吸,费劲支撑吊搭。 赵小鲤抱着笤帚,大气都不敢喘地看着柳连鹊修窗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不速之客风卷残云般闯入竹屋。 “你们修好了吗?” 哐当。 赵小鲤的笤帚被吓得掉在地上。 问荇盯着满手黑色的煤灰,沉下脸。 柳连鹊最惨,本就使不上力气,被突然一嗓子喊得指尖一滑,人是没受伤,但木板落在了窗外。 他呆呆看了眼落下去的木板,回过神后缓缓起身看向长生,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无奈。 因为愤怒都在其他两人的脸上。 问荇的怒意还含蓄些,赵小鲤丝毫不懂掩饰,他怒气冲冲看着自己的师兄。 柳少爷好不容易才搭好吊搭的! 长生猛然刹住脚步,被三人盯得浑身发毛。 他缓缓露出个尴尬的笑:“兴许……” “我来得不是时候?” “咕?” 凡鸢滑着爪子,也跟着往后倒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你来得正是时候(微笑举扫帚) 鹊鹊:……(依旧在伤心自己的窗户) 第218章 竹屋完工 长生将功补过用术法替问荇除掉屋边的杂草,柳连鹊也趁着机会终于搭好了木窗户,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我其实是来同你们道别的。” 长生喝了口水。 他自从确认过赵小鲤能够帮上忙后,自己就鲜少过来,正因为别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他没告诉问荇让他焦头烂额具体是什么,但不难猜出是长明的那档烂摊子。 现在看他这副兴奋到失态的模样,应是终于有了线索,也不会再隐京门里多留。 第520章 “万事顺意。” 刚巧,他们在康瑞的生活也马上要步入正轨。 长生这才收敛起兴奋:“你们要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我,我这一去开春前回不来的。” “能不能同我透露些你师门的情况?” 问荇的话一出,长生和赵小鲤都面有难色。 “不能说的也不用你说,我就是怕我哪天采药钓鱼,犯了隐京门的忌讳。”问荇解释道。 “这倒好说。” 长生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让他交待隐京门同镇中怨气的关系,当下门派里头的状况如何。 “其实他们也没那么难相处,只是道人们避世惯了,最好不要主动去拜访。” 问荇点头。 要进入隐京门还需要门中弟子带领,他就算想要拜访也拜访不来,除非为难赵小鲤给他带路。 “还有一点切记,千万不要捕猎山林里的鸟雀,伤害它们也不行,连在山里吃禽鸟都被禁止,它们是隐京门的庇佑者。” “从山里拿些其他肉鱼竹木和药材倒是无妨,但也不能太过分了。”他一言难尽地看着问荇,“比如把药采上几十斤拿出去卖。” 问荇露出个无辜的笑:“别这么看我,你既然说不让卖,我也不会让你为难。” 这也简单,最近暂时不吃鸡鸭鹅,也不靠灵山里的物产挣钱就能做到。 “那就没问题了。” 长生走到门口,没忘记殷切叮嘱:“切记切记不要动山里的鸟,赵小鲤隔几日会来看你们,要是遇到神神鬼鬼的事找他就好。” 赵小鲤忙不迭点头:“有事找我就好!” 三人目送着长生的身影消失在山间云雾里,一身道袍被飘渺的松风吞没。 这个瞬间,灵山真的好似仙境。 “师兄……” 赵小鲤满脸担忧,他隐约觉得师兄这趟去必然不会轻松。 门派里还是岁月静好,可长生却压了满身的风雪,惯于悲观的赵小鲤忍不住去想那些糟糕的可能性。 “愿他此去顺利。”问荇低声道。 虽然他也清楚,碰上长明,长生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柳连鹊轻轻颔首。 翌日。 天气隐约回暖,但棉服暂时还不能脱掉。 用来组床的木板被卸到山下,问荇抬起头来,发觉树林里出现了许多飞鸟盘旋。 有些常见的麻雀乌鸦,也有些他叫不上名字的鸟,一遇到暖和的天气就全出来了。 难怪长生要特意提醒他不要捕猎山中鸟雀,灵山里的鸟数量实在过于可观,而且多数瞧着眼睛莹润,羽色鲜艳,对猎户们有着莫大的吸引。 三人气喘吁吁将木板搬着跑了几个来回。 灵山上的鸟大多不敢上前,但偶尔有不怕生的来凑热闹。 有只麻雀蹦蹦跳跳到问荇脚边,傻乎乎瞪着黑豆豆似的眼睛,全然不怕问荇一不小心踩着它。 直到问荇往前走去,它才一蹦一跳让开了道,但又跟了问荇很远的路,直到问荇掰了干粮给它才肯离开。 “一点警惕性没有,要是遇着猎户就惨了。” 问荇边给旁边累得扶山边石休息的柳连鹊递水,边打趣道:“可惜长生和我说了山里鸟雀不让抓。” “看来康瑞的猎户鲜少来灵山捕猎,才让它们对人如此没戒备心。” 休息了会,柳连鹊的呼吸才渐渐平静:“奇怪,康瑞镇的百姓不承认此处有仙人,但我们在这待了几日,也没见到谁进灵山里来采药伐竹。” 问荇点头:“灵山在其他地方不出名,但在康瑞镇里理当非常显眼,没有猎户篾匠在此处居住确实很可疑。” “这趟远行要打听的事,远比我想得还要多。” 两人休息够,借着晴好的日光,接着搬运手头的材料。 等到所有材料都被搬入竹屋,已经是下午的事。 吃的赶不上消耗的,三人都觉得有些饿了。 “我一个时辰后回来!” 赵小鲤暗道不妙,误了师父要他回去吃饭的时候。 他要急着回门派里,问荇看竹屋打理得差不多,干脆让赵小鲤直接回去休息,吃好饭后也不用来了。 赵小鲤风风火火地往山上跑,柳连鹊拿着馒头,眼中欣慰:“他看起来的确比之前在江安镇时好多了。” 赵小鲤不光有力气干活,胆子也比之前大了不少。 “暂不论其他,隐京派待他是很好。” 一个人的好坏都很难定性,更何况是一整个门派。 没了帮手,他们搭床仍比想象中顺利。晴日的时间似乎比阴天本就过得快,连带着动作也快。 虽然些长得相似的木棍木条很多,看起来除了花纹毫无区别,但好心的木匠给床的不同部分用浆糊画了记号,柳连鹊凭着记号分好木料,再标好接口,问荇一一将其钉严实,床栏就组装好了。 再擦掉浆糊拿远看,这简单朴素的床栏居然像模像样,而且坚固异常。 依法炮制,问荇很快将零零碎碎的料子拼成几大块,因为只是短期居住又急着要住进来,所以他们不打算刷油涂漆,木头足够结实耐用就行。 接下来只需要慢慢将几大块组装,但这一步尤其重要,决定了床是不是真能用,今天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第521章 “吃饭去。” 天色不早,问荇停下手头的活,拉着柳连鹊往山下走。 黄昏时的鸟雀入林中,他们走过山路,树林里时不时传来清脆的鸣叫声。 柳连鹊的精神比前几天好很多,这条不长不短的山路不负重物是能流畅地走下来。 他们依旧去光顾了那家云吞摊,要了一碗云吞,一碗云吞面,还有一小碗甜豆花 许是天气好的缘故,小摊附近的食客也不少,问荇感受到了些零碎的好奇目光,柳连鹊不着痕迹将帷帽又低了低。 但敢和他们搭话的,到底还是只有卖馄饨的小贩一人而已。 “你们是真打算住在那座山上?” 小贩依照问荇的话,给他碗里的面多放葱花,把面端过来后人还没走,好奇地同问荇打探消息。 问荇点头:“我们在镇子里也没熟人,刚巧看到山上有废弃竹屋,听说竹屋没有主人,就想暂且住在那。” “要住下也没什么,只是那山头……”小贩神色怪异,“不太能住人。” “怎么,是很危险吗?” “不不不,倒也不是危险,而是老祖宗说里头有精怪,我们人住着总归不好。” 问荇来了兴趣:“我们也是第一次来康瑞,能和我多说两句吗?” “当然行啊。”小贩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 他指着连绵不绝的山丘:“从这、到那,都是康山,绕康山的叫定水,你们住的山头也算在康山里。” “那座山很奇怪,分明什么都有,而且啥都长得好,可打猎的去了啥也猎不到,砍竹子的也总会受伤,所以我们都觉得那边很邪门。” “别说住了,连去的人都少。” “也许是山路不好走。”问荇刚加好醋,搅和着云吞。 “不是,比这难走的山路多了去了,可那山路像会迷人心一样。”小贩压低声音。 “在底下走还好,往上走肯定要迷路,就连经验最足的老篾匠也到不了顶,你们现在还没出事,肯定是因为住的低。” 问荇若有所思:“是这样啊……” “那这么说,山上会不会有不乐意让人打扰的仙人?” 小贩无奈:“你还真是想修仙想得着迷,可仙人也得有地方住,你从这往上看,除了竹子就是树的,哪有地方住。” 不远处有食客招呼他下碗面,小贩也觉得和问荇说话白费口舌,道了声别后匆匆离去。 吃完晚饭,他们散步回到了客栈里,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应该是留在客栈的最后一晚。 灵山的灵气起了作用,以往这时候柳连鹊已经没了行动能力,但今天他只是四肢略有僵硬,神智还算清明。 劳累了一天,他也再无多余的力气,躺在床上安静看着破窗外的天色点点沉下。 问荇把干净的水摆在床头:“我去同掌柜要火。” 他还不想睡,想着借光清理下还没来得及摆去竹屋的瓶瓶罐罐。 小客栈里头狭窄,他贴着墙小心翼翼顺着楼梯往下,才走了一半,听到厅堂处隐约传来争执声。 楼梯上轻微的吱呀声停了。 他们说的是康瑞当地的方言,问荇听起来费劲,也没兴趣听。 他刚要转身离开等会再来,敏锐的听力却恰好捕捉到了丝要紧的细节。 “山边水全是脏的!” 问荇扶着墙,侧耳倾听。 “这样下去,店是没法开了!” 说话的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子,另个叹着气安慰她的正是掌柜。 “这不是还有井好着,有好着的就行。” “可这么多井一个个不行了,好的也要都不行的。”姑娘声音里难掩疲惫,“阿爹,我们做生意这么多年,今年这情况,我真第一次见。” “去别的地方找地种吧。” “我知道,我知道。” 掌柜也只能不停继续叹气。 一口口井变得脏污却又找不到源头,对水源的焦虑弥漫在不大的镇子里,宛如附骨之蛆。 就连表面上看着随和无比的掌柜,背地里也在不住地发愁。 问荇等了有一刻钟,等到姑娘平静下来回到屋里休息,才佯装刚下楼,出现在掌柜面前。 掌柜听说他可能就住最后一晚上,勉强笑着,眼中却全是愁色。 他不担心没了这个客人,只是最近客人也太少了,这日子望不到头。 问荇谢过他,领着油灯上了楼,又忙了一个多时辰才睡下。 清晨。 为了感谢他这几日的热心,柳连鹊多给了客栈掌柜十文钱。 中年人脸上喜色转瞬即逝,等到问荇到门口时再往回看,他又是副隐隐发愁模样。 家家有难念的苦,现在的康瑞百姓更是到了最苦的时候,哪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收拾好心情,两人再次踏上那条越走越窄的山路,只是这次,心绪比以往雀跃了许多。 小竹屋里传来乒乓声,赵小鲤和柳连鹊费劲抬起床板,问荇将其同床的四角固定起来。 虽然很累,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盼,尤其是赵小鲤,累得直喘气却一句怨言也没有。 他之前因为是哥儿受过冷落,现在其实也不想总因为是哥儿被照顾。问荇和柳连鹊对他的态度刚好,会关心他,也会让他帮忙,让他觉得亲切又心安理得。 第522章 终于,一张完整的双人大床被装好,问荇试着按压几处连接口,都没出现明显的松动,这才铺上褥子被子和枕头。 “辛苦了。” 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竹屋,问荇拍了拍手,赵小鲤应声瘫软在地。 总算布置好屋子了! 他手边一沉,是柳连鹊递过来个软垫。 “地上凉。”他坐在赵小鲤身边。 “谢谢柳少爷!” 柳连鹊温和地看着他,赵小鲤不好意思地改口:“嗯……谢谢连鹊哥。” “休息会,咱们去镇里吃饭。”问荇搭上柳连鹊的肩,同赵小鲤说,“和你师父说好,就带你出去吃这一次。” “真可,可以带上我吗?”赵小鲤不敢置信。 从来都没人出去吃饭想着他,他愿意帮两人,也只是因为小舅舅和柳少爷对他很好,不图其他回报。 “当然,你帮了不少忙。” 道术用来清扫屋子,比用笤帚方便多了,赵小鲤的加入至少帮他们省出两日时间。 赵小鲤眼睛亮了亮,犹豫了下,从袖口飞出张纸人。 他规规矩矩冲着纸人:“师父,徒儿今天有事,傍晚再回。” 纸人晃悠悠飘出没盖严的窗户,赵小鲤松了口气:“总算成了。” 师父说他有天赋,可他学了很久连飞纸人都不会,不是让纸人落在师兄头上,就是让纸人栽在山沟里。 看今天的方向,应当是不会出错了。 问荇打山泉水煮了壶麦茶,等到几人半壶茶下肚,都渐渐回了力气,他才站起身来。 “走。” 山路上。 “你在这呆得久,知道哪家饭馆好吃吗?” 赵小鲤摇摇头:“不知。” “我很少去山下,师父平时不让我们吃这些。” “那就我来找,你们想吃什么?” 柳连鹊看着赵小鲤,示意他先说。 赵小鲤害羞地躲在他身后:“连鹊哥,你挑就好。” 两人推了半天,问荇只得出来主持局面。 “夫郎,你先说。” “清淡的菜都好。”柳连鹊没想好吃什么。 赵小鲤刚想接句他跟着柳连鹊吃,被问荇威胁的眼神打回原形。 “我其实……想吃辣的,能吃一道辣的菜就好。”他不好意思。 也不是他爱吃辣,就是山里吃得实在是太清淡,他觉得自己都要尝不出味道了。 问荇点头:“这里湿气重山又多,我看山下百姓本来也吃得挺辣,找家大些有清淡菜的饭馆就好。” 下山后他问了几个路人,路人们齐齐都指向一个方向,说整个康瑞就那合适 走了一刻钟多,问荇终于找着了这家“最合适”的馆子,可单看馆子外表,让他们都有些失望。 饭馆门口挂着破败的灯笼和辣椒串,也没有迎客的伙计,掌柜的态度更是不咸不淡,一副爱吃吃不吃拉倒的模样。 “辣椒炒肉可以吗?”问荇问赵小鲤。 他对这家店的水平没底,但一般来说炒肉是不会出错的,再平庸的厨子也很难把辣椒炒肉做难吃。 赵小鲤不自在地低着头,被凶巴巴的伙计盯着,他心底的自卑泛上来,不停地想要盖住脸上的红痣:“都行的。” “辣椒炒肉要多辣?” 伙计飞快地重复了两遍,问荇才清楚他的话。 “有点辣就行。”他谨慎道。 就这种门口挂着两串辣椒两串大蒜,辣椒味重得他闻到都想打喷嚏的店,稍微有点辣就差不多了。 伙计也不认字,扬声和掌柜说了句,接着给他点菜。 问荇又要了红烧肉、莼菜羹和米馒头,他看向柳连鹊:“这些够吗?” “应当是够吃了。”柳连鹊犹豫。 “再添个蒸饺?” “好。”问荇算了下,觉得今天点的稍微有些多,但难得柳连鹊愿意开口提,他爽快地应下。 赵小鲤脸色精彩。 小舅舅未免太过热情,他觉得这些菜别说三个人,五个人都该够吃了。 但也不是他请客,赵小鲤眼睁睁看着伙计点完菜离开,躲在墙边一声不吭。 随着来吃饭的食客越来越多,赵小鲤脑袋低得要缩进桌肚里。 “你拿着。”柳连鹊看出他的不自在,将自己的帷帽递给赵小鲤。 赵小鲤连连摆手,吓得都结巴了:“不,不不,我怎么能拿连鹊哥的帷帽。” 他从师兄那知道连鹊哥在许多人眼里还没活,这帷帽是给他用来掩饰的。 “拿着。” 柳连鹊声音重了些:“我往后总要用不上帷帽,难得出来聚,舒心最重要。” 他能现在遮着,但不能吃饭也遮,以后上街也遮,帷帽只能用来过渡下。 “你拿着就好,吃饭的时候当心别把纱落尽汤里。” 问荇也在旁边帮腔。 赵小鲤这才接过帷帽。有了伪装,他顿时自在了不少。 可当地人好奇的目光仍然时不时朝着这边投,一个外来的男人两个外来的哥儿出来吃饭,倒还真是少见。 多数人都是看看就好,傻子都知道多盯着哥儿看没礼貌,但奈何柳连鹊面容俊秀,哪怕被瞧了举手投足也非常镇定,引得有桌的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眼中也带了些逾矩。 第523章 “别盯着我哥哥弟弟看,他们不喜被盯。” 他再抬头,那桌的漂亮青年面色不善瞧着他,模样也不复方才同没蒙面的哥儿有说有笑时那般和善,反倒带了些压迫。 男人也不是混混无赖之流,赶紧羞愧地连连和问荇道歉。 问荇的声音不大不小,被他这么一警告,敢盯着柳连鹊看的人立刻就都歇了心思。 柳连鹊的端庄镇定模样没能维持太久,等到看见伙计端来菜的瞬间便土崩瓦解。 小地方讲究少,这家饭馆上菜没章法,先上的是先做好的肉菜。 “来嘞————” 偏肥的肉把辣椒都映得油亮,在盆子里香气四溢,赵小鲤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之前苦日子过得太多的他不喜欢吃瘦肉,就喜欢吃肥的肉,也太香了。 柳连鹊瞧着几乎能称为盆的碗里盛了满满的辣椒炒肉,一时间有些呆了。 问荇也微微愣了下,这家饭馆的菜份量比他想得要大。 越穷的地方饭馆越良心,只有赵小鲤没感觉到意外,可他看柳连鹊的模样,想了半天,算是明白为什么他要多点菜了。 听说有钱人家的菜一道道份量都不大,这样才能够显得有排面,恐怕柳少爷压根没想到一道菜份量这么足。 一阵穿堂风来,“稍有些辣”的气味激得柳连鹊忍不住咳嗽两声,问荇赶忙给赵小鲤使眼色:“你快点吃吧。” 一直没敢动筷子的赵小鲤慌忙把盆揽到自己跟前,迫不及待夹上块肉塞进嘴里,脸上顿时露出幸福的模样。 柳连鹊的咳嗽声这才小些。 他看向问荇,眼中隐约带了无助:“那其他菜……” 问荇点点头,宽慰他:“吃不完带走,今晚继续吃。” 反正这家店价钱是真不贵,这么大一盆辣椒炒肉,居然才十几文钱。 柳连鹊这才心里宽慰些。 他不吃肥肉也不太吃辣,问荇在醇香楼吃多了辣椒炒肉,所以这道菜让赵小鲤吃了个痛快。 半刻钟后。 有半张脸大的米馒头,上边印花都有指甲盖大。 碗里面能养鱼的莼菜羹,顶上密密麻麻撒了金黄色的油渣。 他们点的菜一一被端上桌。 柳连鹊看了眼馒头,缓缓看向问荇。 问荇面不改色:“今晚吃不完明早吃。” 哐当。 巨大一盆红烧肉被摆在正中央,伙计冲着后头喊:“还差个蒸饺,快点!” 赵小鲤好奇地比划了下,扎着草的红烧肉比他拳头还大,肥肉层里油汪汪的。 原本都快吃饱的他又开始饿了。 柳连鹊倒吸了凉气,问荇的语调也僵硬起来。 “再吃不完……明天中午吃。” 他算是明白这家店被所有当地人极力推荐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鲤:你们都不吃饭吗? 第219章 青丝纠缠 因为吃得太好,赵小鲤是扶墙出的门。 他哪里吃过这么好的饭,等到问荇结账的时候,赵小鲤的脑子都在发飘。 他后边是拎着菜的问荇和柳连鹊,两人比他懂节制些,但也吃得比平时多。 “消完食再回去,别太显眼。” 和赵小鲤分别前,问荇贴心地提醒他。 要是让隐京门里的老道士知道他们给赵小鲤投喂,把人喂得走不动道,恐怕要提着符箓出来找他算账。 赵小鲤如梦初醒,感激道:“谢谢小舅舅。”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多肉,所以就……没控制住。” “是这家菜不错,我也吃撑了。” 问荇看向柳连鹊,柳连鹊也点头赞同他的话。 羹汤不好带走,所以问荇和柳连鹊为了不浪费把菜羹喝完了,汤汤水水本就非常占肚子,而且这家招牌都歪七扭八的饭馆做汤羹居然有一手。 咸淡调的正正好,汤羹里的菜叶一抿即化,但却不会糊在嘴里。 其他菜色也不差,煎饺皮半透出里头馅料,红烧肉油亮亮,哪怕和酒楼拿来比都毫不逊色,而且给的份量也很足够,他们三人吃饱后带走了一半,居然才花掉五十多文。 要不是时机不合适,问荇都起了挖这家厨子去醇香楼的心思。 “就送你到这了。” 赵小鲤听见问荇委婉的话,立刻心领神会:“那我就先走了,连鹊哥、小舅舅,往后有事记得找我帮忙!” 他再留下去,怕是要招人嫌了。 瞧着赵小鲤跑远,问荇和柳连鹊朝着另个方向散步消食。 康瑞的风景极好,哪怕是冬日都四处绿意葱茏,只是这儿的百姓缺乏些生气。 路上的行人们瞧着不算欢欣,最高兴的都是些比问来年大点,但比祝清和进宝小点的孩童。 他们刚懂些事,但多数又不懂大人们在烦心什么,光顾着瞧自己眼前有意思的小玩意。 “我的,是我的————” 两个垂髫小儿抢夺着只老旧的拨浪鼓从柳连鹊身边嘻嘻哈哈越过,他的衣服被其中一个不轻不重挤到。 “……撞,撞到人了!” 两个孩子慌忙看了眼柳连鹊,不知所措地跑开。 “没事吧?” 问荇脸色微沉,想要叫住两个顽皮孩子,被柳连鹊拦下了:“我没事。” 第524章 他方才在出神,也没看见两个孩子朝他跑过来,所以躲闪不及。 “夫郎,你是不是在想康瑞镇的事?” 看柳连鹊心事重,问荇试探着开口。 “嗯。” 柳连鹊看向孩童们远去的方向,神色凝重。 “那处白日的怨气没有夜里重,但也能感觉到些。” 若不是他的魂魄不稳无法靠近过重的怨气,其实柳连鹊也想探查康瑞镇水源的事。 “等过几日安顿下来,我就去怨气重的山探情况。” 问荇自然也对此很感兴趣,甚至心里早有了考量。 “不要单独行事,我魂魄稳固之后能同去。”柳连鹊对他想要只身犯险的行为面露不赞。 连白日都能察觉到的怨气有多危险,他们都很清楚。 “那我去附近转转,不往山里去,总可以吧?” “那也等到以后再说。”茶色的瞳掩盖住担忧的情绪,“你的安危最要紧,其他都是次要的。” “好。” “今日我不去就是了,咱们消完食就回山里去。”突然,问荇往柳连鹊身边靠了靠,声音里也带了些吃味。 “我瞧见路边有人在看你呢。” 柳连鹊不语。 他没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们,而且就算有人看过来,也未必是对他好奇,恐怕是觉得问荇好看在看问荇。 想到这,他藏起心里的那点小心思,也没拆穿问荇:“那就往回走。” “不急,要再往前找找有没有书摊吗?我昨天看见有读书人捧着书了……” 两人低声交谈着,声音消散在少人而空旷的小街中。 沿着山路渐渐远离人烟,他们不急着回到小屋,而是拿了桶去提山泉水。 “此处真是世外桃源。”柳连鹊望着眼前如同仙境般的风景,忍不住感叹道。 崖壁上藤蔓盘绕,参天古木皲裂的树皮之中又长出细小的新芽,不知名的药草在岩石缝隙之中顽强生长。 “我之前说过,要带夫郎看山里更好的风景。” 问荇顺着柳连鹊的目光仰头看,秋时,他曾经和尚且是浑噩灵体,对于山中景色流连忘返的柳连鹊承诺过。 去更好的山里,看更好的花鸟鱼虫和顽石古木。 “我们来到此处,是不是也算我兑现了诺言?”他同柳连鹊四目相对,笑得灿烂。 本以为要很迟才能兑现的承诺,阴差阳错居然在此处兑现。这儿的景色远不是虎跑丘能够比拟,置身其中,真就好似一派仙境。 “是。” 柳连鹊唇角微勾。 “给我的承诺,你已经兑现了。” 取水归来,柳连鹊坐在桌边,提起毛笔一行行缓慢地写字。 他每一笔都极其认真,笔锋都带着风骨,字迹工工整整。 寻常人变成灵体半年再次拿回身子,干什么都容易毛手毛脚不自在,可他这般样子,一点也不似同外头脱节半年。 问荇恰好将水煮好,他泡了两杯茶端过来。把头搭在柳连鹊肩上,好奇地凑过来看:“夫郎,你写什么呢?” “最近字写得少,手生练字,也不是特意要写什么。” 柳连鹊在写的是某位大家的书帖,问荇看了半天,也没看懂几个笔画比两人岁数加起来都多的生僻字是什么意思。 “我看不懂。” 他手不安分地想要搭柳连鹊的左腕,手指有意无意勾挠了两下,但即使如此,柳连鹊下笔也只是微微变得迟疑。 “那我讲给你听?”柳连鹊微微侧头,好脾气道。 写了会字,他被怨气影响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 “不听。”问荇这才坐到他身边,趴在桌上没个正形,赌气道,“我不认字,见着字就头疼。” “生僻的字不认得也是难免,寻常字句你认得就好。” 柳连鹊也不恼,接着往下不疾不徐默记。 只是他一直很好奇,问荇之前日子困苦,而且心智也有异常,不知是从何处学的认字? 毕竟就算再聪明,也需要有人教导。 可问荇不提,他暂且也不想刨根问底。毕竟问荇的过去,不算是段愉快的回忆。 “运气好,也只是学过几个字而已。” 问荇默了片刻,趁着柳连鹊放下笔去铺纸,拽着柳连鹊的手晃了晃:“夫郎,别练字了,陪我睡会去。” “唔……我困了。”他打折哈欠,理直气壮。 “现在是白日。” 柳连鹊无奈地搁置手里的镇纸。 “我知道。”问荇低着头,声音很小。 “可到晚上,夫郎又该碰不到我,也不会起身理我。” 柳连鹊心头微微一空。 他到了晚上魂魄肉身分离无痛无知,但问荇身边躺着具没反应的躯体,他心里应当也是很苦的。 思前想后,柳连鹊终究还是拗不过问荇,收拾好桌站起身来。 “就睡一个时辰,不然到夜里容易睡不着。”他瞧着难掩兴奋的问荇,警告道。 “只是小睡,不要做其他事。” “好。” 问荇抬手,趁着柳连鹊不备解开他的发髻。 青丝如瀑落下,柳连鹊微微怔愣,随后略带愠意地看了眼问荇:“这是你说的不做其他事?” 他连声音都斯斯文文,听着像质问的话被化成不轻不重的埋怨。 第525章 “说不做就不做,你要信我。” 问荇为了表决心,还往两人中间放了个竹编棉芯的靠枕。 可他不知不觉抓上柳连鹊的袖子,身子也往柳连鹊旁边侧,显得像是两人合抱着只算不上大的枕头,这点阻拦成了欲盖弥彰。 被问荇惹得心猿意马,等到柳连鹊回过神来再看,罪魁祸首已经闭上了眼,呼吸也变得均匀缓慢。 说是小睡,问荇还真能睡着。 但柳连鹊睡不着。他的袖子被问荇抓着,抽出来怕惊醒他,不抽出来又觉得哪里不对。 这张足够睡两人的床足够宽敞,可他们却紧紧靠在床中间,只占了床一半的位置。 “嗯……” 问荇又无意识地往他身上贴了贴,柳连鹊原本虚握的手骤然攥紧。 左右是睡不着了,他逼着自己不看问荇,却还是不自觉让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吸引。 看起来是累坏了,脸上这么憔悴。 柳连鹊心疼地想,转头忘了问荇方才不规矩的动作。 问荇的样貌同去年夏时变化不大,但略成熟了些,原本因为生活困苦有些偏瘦,显得他岁数更小,瞧着只是半大少年。 现在这样,更像是十八九岁的青年人。 哪怕没有高兴的意思,问荇的嘴角也会有很细微的弧度,似是他生来如此,或是后面养成习惯惯来如此,柳连鹊也说不清。 现在他的脸上就带着惯有的笑意,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用澄澈的目光会撞上柳连鹊探究的视线,随后乌黑的眼中渐渐带上些堪称顽劣的情绪。 自然,那是种更像俏皮和卖乖的戏谑,同恶意无关。 心跳越来越快,柳连鹊喉结滑动。 他夏时面对这样一张脸起不了半分旖旎念头,只把他当成个阴差阳错得来的弟弟,而不是个从天而降的相公。 可现在不一样。 他喜欢问荇,别说看着问荇的脸,就是他哼一声,也能搅动自己的心。 这种感觉也不糟,只是他尚且还需要习惯。 越想反倒越平静,柳连鹊缓缓闭上眼,任由问荇抓着他的袖子,手也不自觉压在了问荇的衣服上。 两人的青丝纠缠在一起,再难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晚上我躺在他身边没意识,他肯定不舒服。 小问:这是什么?夫郎白天不让摸的脸,偷偷捏一下! 第220章 不速之客 依照原先的计划,问荇开始了慢慢打听镇子里的消息,顺带多养精蓄锐的日子。 山里的时间过得很慢,除去日常去镇子探听消息外,他闲来无事,也发掘了些别的爱好。 “没钓上。” 问荇将挂钩上半腐的水草取下,瞧着渐渐西沉的日头,拿起空空如也的吊桶。 今天是他试着钓鱼的第三日。 恰巧离小竹屋不远处有汪极小的湖泊,最近刚解了冻。 山下有人卖便宜的吊杆,好点的五十文,差些的二十来文,问荇借着去买食材的机会,就带了根长得过得去的竹钓竿上山来。 每日他都会抽两个时辰到湖边钓鱼,但结果可想而知————一条也钓不上来。 长生诚不欺他,灵山里的动物都似有灵性,哪怕是鱼都比其他地方狡猾,根本不是些靠饵料就能吸引上来的傻子。 甚至有鱼欺人太甚,会吃光鱼钩上的饵后全身而退。 不急着用钱的问荇并不着急,但连着三日一无所获,又眼睁睁看着湖里分明有鱼在游动,自己又钓不上,难免也高兴不起来。 “你今日回来得早。” 听到门口的响动,柳连鹊头也不抬,接着作眼前未完成的画。 他怕冷,哪怕天气渐渐回暖,也多是躲在屋里,只有问荇看外面天好,非要赶他出来透气才肯走两步。 “嗯,我回来了。” 问荇将鱼竿横在角落,凑过来看他画里内容,表情顿时变得委屈。 “夫郎,你这画的是什么意思?” 柳连鹊画的是湖边景色,分明他也没去过几次,却把草木的轮廓勾勒得生动传神。 柳连鹊会画画问荇自然知道,最要紧的不是他风景画得好,而是湖边那高大的百年银杏树下,坐着个戴着斗笠,拿着钓竿的小人。 小人只画了背面,可被略弯的几笔墨画得模样委屈巴巴,而且他旁边的鱼篓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根插上去做点缀的野草在寒风中萧瑟。 柳连鹊收笔,一本正经。 “画景,你恰好在那处而已。” 他昨天下午本来要找问荇回去,远远瞧见问荇这副丧气模样,觉得很有趣,就没打扰他,而是独自回家起稿作画。 但个中缘由,他自然不会直接同问荇说。 “我不信,你肯定是故意的。” 问荇板着脸,佯装要抢柳连鹊的画。 哪有人随便画景,能把钓鱼的他画在正中间。 柳连鹊压着镇纸不为所动:“松手,墨没干。” 问荇不情不愿松开手,小声嘀咕:“我明天肯定能钓上鱼。” 柳连鹊不置可否,将画了一半的画收回桌肚,现在画问荇肯定要闹他,他打算等到问荇出去钓鱼再接着画。 几只雀鸟落在他们窗台上,问荇从柳连鹊桌上的竹筒里取出谷子倒在窗前,引得小鸟纷纷上前啄食。 第526章 “它们吃得倒好,我连鱼都吃不上。” 问荇伸出手去,圆滚滚的小麻雀缩了缩脑袋,这才大胆地落在他指边吃稻谷。 “实在不行就别去了,冬时本就难钓鱼。” 柳连鹊来到窗前,静静看着新来的只喜鹊飞落在窗前:“你若是想吃鱼,镇里有卖鱼翁。” “我不去,这么轻易就放弃,那这三天岂不是白忙活了?”问荇托腮,非常不服气。 青年侧目看向他,忍不住道:“没有白忙活,至少让我作了画……” “夫郎!” 问荇手一抖,让谷子多倒了一大把。 这鸟是喂不下去了,他干脆把竹筒墩在桌上,哼了声,扭头就要戴上斗笠出门去。 柳连鹊抿了抿嘴,忍住笑拉住他。 “我说错话了,你别气。” 他认真想了想:“要实在不行,你晚上去钓鱼,我想办法把鱼挂在钩上?” “连鹊你净寻我开心,我真要离家出走了。” 问荇气冲冲看了他眼,瞧见柳连鹊的表情,桃花眼微微睁大。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柳连鹊窒了片刻:“若是你非要钓着鱼,也未尝不可。” 反正也没其他外人看见,他让问荇瞧见的丢人事也不算少了。 最近看到问荇回来之后那两三刻时间都闷闷不乐,暗暗想了很多办法。 结果思来想去,他总想到问荇之前让进宝抓鱼的一幕。鬼不怕水不怕冻,虽然很离奇,但这倒不失为一种方法。 柳连鹊花了几天让自己接受,但看样子,问荇接受不了。 “算了,这么冷也没地方离家出走。” 问荇将钓竿扔在旁边,微微弯腰把头埋在柳连鹊胸口,闷闷道:“为了钓鱼让夫郎半夜下水,说出去丢死人。” “你不说出去就好。” 柳连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都这么聪明了,好事也不能全占着,总会遇着不擅长的事。” “你也很聪明,怎么就没什么不擅长的事。”问荇不满。 “记性好不算聪明,而且我知道自己其实……” 柳连鹊身上埋了个比他还高些的人,连转头都变得艰难:“不擅下厨。” 这几日他和问荇形成了种诡异的默契。 他负责在黄昏时把垂头丧气,被溅了一身水的问荇从池塘边捞回来擦干净。 问荇负责在他尝试做饭导致场面失控时及时阻止,并且一声不吭和他一起打扫灶房。 两人锅配盖的,谁也没说谁。 “怎么能是你的问题,肯定是灶台的问题。” 问荇抬起头,一本正经道。 “这里的灶台不对劲,家里的灶台也有问题?”柳连鹊无奈地笑。 “对。” 问荇理直气壮:“全天下灶台都糟糕,也不是你厨艺糟糕。” “那说明钓不上鱼也不是你的问题,是池塘的问题。” 柳连鹊忍住笑,跟着他一本正经道。 “你锅里的汤应该煮好了,先去看锅,钓鱼的事明日再说。” 问荇心情比方才松快了不少,又想到去钓鱼前放在锅里的汤,赶忙去了灶房。 玉米排骨汤被端上桌,两人吃上饭才开始说起正事。 “最近天气回暖,康瑞这的猎户要进山,据说就是康山里怨气最重的那一片。” 问荇夹起块排骨,语调稀松平常。 柳连鹊放下盛着清汤的碗,冷不丁碗里被添了块排骨。 “你想跟他们进山?”他眉头微蹙。康瑞镇的猎户不知根知底,跟着他们出去太危险了。 “跟不来,我们是外人,肯定混不进去猎户的队伍里。” 这几日也就商贩们对他有好脸色,其他人知道他是外头来的,还胆大包天敢在康山里最晦气的地方定居,都是副戒备又不理解的模样。 就连猎户要进山的消息,也是问荇耳朵灵听到的,而不是有人主动告诉他。 “山里头怨气很重,他们去了难免有危险。” 柳连鹊轻叹。 “是,但这危险说不定是他们咎由自取。” “今日听到他们交谈,听到些有意思的事。”问荇见柳连鹊又不吃,也跟着不说了。 “你先吃,我慢慢同你讲。” 他晨起下山,原本是要去买鞋子。 卖鞋的摊子旁边是卖刀的,有五六个猎户凑在那毫无顾忌地交谈,声音大得很,震得问荇耳朵生疼。 “为什么要去这么早,开春去不行吗?” 有个年纪小的猎户不满:“要是天冷结冰,山路难走得很,而且秋天时候就不好抓东西,现在更不好抓。” “你不去就不去,反正老子肯定要去,不然都要揭不开锅了。”另个猎户重重冷哼,“你也不看看最近是什么样,哪个冬天受过这种鸟气!” “是啊。”其他猎户附和,“之前别说野兔,就连狐狸都好打,我们抓到的卖了钱还能自己留,现在拿去换钱都不够家里吃饭。” “你们说会不会真是之前打猎打得太过分,小的母的都不留下,和之前一样触怒山神了……” “有个屁的山神,能糊口才是正事。” 为首的猎户立刻打断他:“说这些晦气事干啥,那都过去多少年了。” “现在肉和皮都卖得贵,去的还有办法活,不去就等着过几天没钱,一家子等挨饿吧。” 第527章 一群猎户吵吵嚷嚷地离开,到最后也没得出结果。 “听到他们的话,我觉得有点奇怪。” 问荇道:“打猎是他们糊口的方式,为了挣钱,自然是能猎多少是多少。” “认为是流年不利也就罢了,怎么会觉得打猎过分到触怒山神,还似乎有些忌讳。” “你认为他们之前遇到过事?” 问荇点头:“我是这么想,其他人那也打探不到消息,我去问了经常去买馄饨的铺子,还真有些说法。” 卖馄饨的小贩天天见着问荇,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刚好他去的时候青黄不接没客人,就告诉了他些过往的传闻。 “很多年前,估计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打过仗,咱们康瑞也没幸免。” “那时候庄稼全烧了,人也没了好多,剩下的人逃的逃,留下来的就跟着些外头逃难进来的重新建了个康瑞出来。” 小贩眼神中透露着怀念:“我印象里康瑞镇最好的时候,也就是那会。” “什么都没了,为什么还算好?” 小贩笑着看向问荇:“小兄弟,我猜你之前是种地的或者做生意的,才会这么觉得。” “田和屋子是没了,但只要康瑞镇的山没烧掉,那就不能算全都没了。” 那也是个冬日,所有康瑞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一片漆黑,有个声音让他们上山去,上山去就能活下来,还给他们指了上山的方向。 “就是那里。” 小贩指向康山怨气最重的一块。 “现在猎户们还经常去那儿呢。” 只是个梦,大部分人是不信的,但是有些人信了,凑了七八个人进山铤而走险。 翌日,他们居然真的从山上带来了足够吃的飞禽走兽,其他百姓如梦初醒,纷纷涌入山里。 那段日子哪怕是孩童,都能在康山里头捡到撞晕头的野兔,家家户户都能吃上肉,也是小贩印象中吃肉吃得最多的时候。 所以许多康瑞镇人得不出结论,就说是山神显灵,在眷顾难以维持生计的他们。 “又过了有一两个月,等到新的田里冒出芽,许多人又做了同样的梦。” 小贩那时虽然是个孩子,但也记得分明。 “梦里他说,我们现在必须停住,否则就会出事。” 大多数人对此深信不疑,不再往山里跑。但自然有些贪婪的人不愿意信,或者说是信了也不管不顾。 无穷无尽的山林像丰厚的宝藏,而这间宝库突然不再像他们敞开。 他们带回的猎物越来越少,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更有些倒霉的猎人莫名其妙死在了康山里,虽然只是少数,也足够引起恐慌来。 所有人都歇了打猎的心思,安安心心耕耘自家田地或者外出经商,原本的猎户也换了个糊口的办法,康瑞镇借此风调雨顺了几年。 到后头等大家都淡忘了山林的可怕,才有走投无路的猎人再度进入康山,发现里边没预想中可怕,但飞禽走兽也远不如之前那么好捕捉。 也就是这时候,猎户才渐渐又多了起来。 后边康山里一出事,不管好事坏事,大家都会隐约觉得是否背后有鬼神作祟。 老一辈人很爱提这些,但鉴于之前遇到过不好的事,所以对山神也半信半疑。 毕竟如果是神,怎么会害他们呢? “听起来像是山神的施恩和警告。” 一开始庇佑百姓,后来庇佑山林,等到后面猎人不再会过度威胁到康山,才让一切归于平静。 “差不多是这意思。” 问荇看了眼身后若隐若现的灵山。 在这其中,自始至终没出现在百姓们视野间的隐京门担当了什么角色呢? “我现在住的那座山,当时也有人去吗?”他试探着问。 “可能有,但很少很少。” 小贩脸色变了变:“那里头不好的传说从老祖宗就传下来,哪怕是之前外来的逃难人去,我们长辈都会死命拦住。” 祖祖辈辈积淀的敬畏和恐惧,已经渗透进了康瑞镇人的心里。 好打猎的时候没必要去,不好打猎的时候,他们又不敢去。 眼见着话题又要往问荇不该住在山里拐,旁边有些康瑞镇人投来不善的目光,问荇赶紧岔开话题,付好钱离开馄饨摊。 碗里的玉米排骨汤已经见底。 “夫郎,你觉得这山神最可能是谁?” “像是会道术的人。”柳连鹊沉吟片刻,“可隐京门这副避世的模样,很难想象他们曾经热心帮助康瑞百姓。” “的确,但至少现在弄清了他们为什么会听到鬼神事反应很大,又很抗拒的原因。”问荇轻声道,“因为他们被鬼神帮过,也被鬼神害过。” 虽然这份害,极有可能是打猎的人不知节制自己闹出来的。 虽然小贩没明说,但只要稍微想想也清楚走路上都能撞见猎物的山会滋生多大的贪婪。 镇里的事暂且按下不表,他现在又有了新的顾虑————几日下来,镇子里人看他的目光愈发不友善。 似乎是在埋怨他这个外乡人贸然进入灵山,打破了这种世世代代秘而不宣的规则。 但看着状态还没完全转好的柳连鹊,问荇也只是稍微提了两句,将忧虑按在心里。 第528章 可他清楚,哪怕是足不出户的柳连鹊,都察觉到了异常。 他们平静的生活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几日下来,柳连鹊被迫魂魄与肉身分离的时间也足足拖慢了两刻钟。 问荇不希望有任何人来干扰这份平稳的安宁,所以刻意减少了去镇子里露面的时间。 但随着镇子里的状态每况愈下,总有不长眼的人迫切地把原因怪天怪地,怪罪到别人身上。 山路上,也总有些人徘徊。 三日后。 “……” 问荇只是下山去买食材离开了两个时辰,再次回来时就察觉到了异常。 瞧着山边小路被分开的落叶,他心中警铃大作。 遭了。 说鲜少有人造访灵山都是说保守,这儿平时压根就没人会来,尤其是现在这节骨眼上。 而且踏过山路上落叶的痕迹不似一人造成。 顾不得其他,问荇把食材抛在一边,沿着山路飞快地往上爬,紧紧攥住别在腰间的刀。 问荇确信屋门窗门都足够坚固,七八个壮汉都撞不开,理智告诉他不用为柳连鹊的安危担心,毕竟这群迷信的人压根不敢在灵山里动土。 可一想到柳连鹊身体虚弱没力气,他非常担心柳连鹊的安危,动作又更快了些。 等快要到竹屋时,他藏匿在松林之中,从野道向前摸去。 隐约能看到不远处站了些人,都是男子,个个身量都不小。 问荇屏住呼吸,压着脚步向前。 他们聚在竹屋的门前,没有要去踹门强入的意思,但看模样也绝对算不上友善。 “你出来,我们有事和你谈!” 为首的男子满脸不耐,粗暴地上前敲着门。 被加固过几次的竹屋俨然不动。 “谈事?” 屋里传来柳连鹊镇定又漠然的声音:“既然诸位说了是谈,为何在我请各位离开时,还非要在我家门口徘徊不散?” 几人被他的态度惊到,面面相觑。 一个模样似猎户的人小声:“我记得他家男人不是这声音,好像是另个哥儿……” “我当然知道那个男的不在,可你见过这样的哥儿?”为首的人声音惊疑不定。 他们是在山下见到问荇才上山的,本以为时间够充足,结果上山时莫名其妙遇到雾迷了好一阵路,看到竹屋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心绪也都乱了。 本来就是想捏软柿子,靠着吓吓胆小的哥儿让他们好自为之搬出去。 结果这竹屋结实得很,这哥儿性子太稳重,一开始压根不理他们,听到他们敲门声太大才勉强愿意说话,讲起话斯斯文文毫不客气,他们怎么说怎么吓都不管用,反倒是弄得自己灰头土脸。 不光如此,他们隐约还听到屋子里边有挪动刀具的声音,一时间害怕要是真动手,这哥儿有胆子冲出来和他们拼命。 会不会是长着红痣的寻常男人,或者问荇家里还有第三个人? “这咋办?”一个男人面露难色,“总,总不能就这么走了。” 他们好不容易才敢上山来,下头还有一群人等着,怎么好轻易就退缩。 “走?不能走!”为首的人咬牙道,“他们不下山,镇子里就一天不会安宁。” 虽然他们心里都清楚,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根本不能全赖在这两个神秘外乡人身上。 他们都是农户猎户也不会说好听话,着急起来只能继续冲着里头喊:“你们给我搬出去。” “都是你们住在这,害得我兄弟到山里去,现在都没能回来!”他恶声恶气,“这片山头本来就不吉利,之前觉得你们是外头来的不懂劝过你们,别怪我真不客气。” “有人不见了?” 听见里头人态度似隐约缓和,猎户借势道:“对,我兄弟是打猎的,前日进到山里去说了昨天就回,结果今天他和他同去的猎户全都没消息。” “他们去的林子不深,压根不会出问题,肯定是你们乱住地方才惹得山里头不安宁。” 他大声嚷嚷着:“你们住出去,只要不住在这,住到哪都行。” “你们从哪处得知有人失踪同我们有关?” 柳连鹊套到了他的话,声音骤然变冷:“简直是无理取闹,扰我家宅不宁。” 男人被他噎住片刻,还想说什么,他背后突然传来鬼魅般的声音。 “诸位堵在我家门口,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问荇分明微微笑着,眼中却毫无笑意。 他的手里攥着把闪着冷光的尖刀,吓得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几人均是心头一紧,纷纷让开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猎户:吓死这哥儿,这俩小鬼肯定不敢接着待。 鹊鹊:很吵,请从我家门口离开(冷漠揣刀) 第221章 隐世真相 来了个眼见着也不好惹的,说着要闹事的人全都哑了声,半句话叫不出。 的确,他们不是无赖,这竹屋也不是他们的地盘,山里就更不是了,其实要两人搬走是很无理取闹的事。 但来都来了,后面他们也不敢来这邪门地方,哪里有现在走的道理。 为首的猎户搓了搓手,声音和善起来:“也不是我们要逼着你们,可这地方就是邪门,你们住着也不安心嘛。” “挺安心的。” 第529章 问荇压根不想给这群人好脸色,语调也不客气起来:“你们就算每日过来闹,我们也能安心待着。” 这话术,他在江安镇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 戳到了几人的痛处,脾气暴的扬起拳头作势要打,可问荇看了他眼,血气方刚的猎户也没胆子落下拳头。 “你们为什么非要住在这?” “我们是修道的人。”问荇见他们收起攻击的架势,也礼尚往来把刀拿低了些。 “此处灵气充裕,正适合修道。” 只见问荇抽出张黄纸,吓得几人闻之色变后退半步,均是半信半疑。 “真,真是修道的?” 问荇没等他们看清楚,把黄纸收了回去。 “正是。” “不可能。”其中一人大惊小怪,“你就算了,可哪有哥儿修道。” 问荇只是静静看着他,吓得这瘦高的青年讪讪闭嘴。他也没见过修道的,看这意思,是真有哥儿会修道? 他不确定了起来。 问荇收回目光,接着道:“要不是算到此处要遇着事,我也不会突然来康瑞镇。” “遇到什么事?” 猎户跟着他的话,傻乎乎地问。 “水源出现异常的事。” 他清楚提起山里消失的猎户容易让这群人急眼,所以换了个其他的麻烦。 几人神色各异。 “那,那你倒是说说水不对劲是出了啥事!”有个反应快的男人迫不及待地问。 他家门口就是口井,虽然里头水还干净,但是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所以比其他人更关心水的事。 “不便说,但应当与你们烦心的事是一个源头。”问荇似笑非笑看了他眼,拨开人群就要往屋里去。 “此处不宜喧闹,你们还是快些走吧。” 他提醒到了几个大吵大嚷的男人,他们意识到这座山里的传说,登时安静下来,用眼神交流了一番,为首的悻悻然道。 “我们现在可以走,但要是再出人不见的事,还会再来的!” “我劝你们别再让任何人进山了。” 问荇严肃地转过头,看得几人浑身发毛。 他们控制不住地飞快点头,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的确,都有人失踪了,还是最近日子过得再穷也别进山打猎为妙。 终于送走碍事的人,问荇这才敢真的开门。 柳连鹊端坐在桌前,手下依旧摁着把刀,紧绷的神情在见到是问荇的一刻松懈下来。 “他们走了?” “已经走了。” 问荇把刀从他手下抽出,眼中露出愧疚:“我该早些来的。” 柳连鹊微不可闻松了口气:“其实你不来,他们闹一会也会走。” 他之前遇到过好多次闹事的,有的有理有据,也有的无理取闹,对此驾轻就熟。 原本也不是很紧张,反倒是听见问荇的声音他才开始感觉到切实的害怕。外面至少有五人,若是和问荇起冲突,问荇占不得半点便宜。 还好他的反应足够快。 “现在我们都成了道士,若是镇里真出无法挽回的事,他们一定会来找我们。” 柳连鹊言语间流露出顾虑,他清楚问荇的意图,他这么做大大方便了他往后查事情,但也会让更多人注意到他。 “只是权衡之计,况且镇里真的出事,我们必然会被波及。” 问荇给两人倒上杯茶,原本冻得发红的脸这才恢复往日白皙:“必须得尽快查清楚事,但在此之前,我觉得我们家得围层篱笆。” 这次遇到的几个有贼心没贼胆,万一遇到有贼胆的可就麻烦了。 “绳子和钉锤都还有,我等会就去取来,需要我与你同去吗?” 柳连鹊提议道。 反正托问荇的福,他现在也成了个半仙,俩人出去被看,总比一个人出去好受。 “不用,我不想他们盯着你看。”问荇托腮,“谁知道这群人什么心思。” 柳连鹊失笑,也不强求:“好,那你路上小心。” 问荇稍微缓了口气,接着踏上山路前往镇子里。 猎户们才离开不久,他说自己是道士的事也还没传开,卖木材的商贩对问荇态度尚可,见他买得足够多,给他便宜了五文钱,还让一个伙计跟着他,给运到山下去。 伙计听多了这几日的风言风语,有些怕问荇,一声不吭跟在他后边,随着问荇越走越快,只想着赶紧办完事好离开。 见他紧绷成这样,问荇也不为难他套他话,一路朝着山脚下走去。 “问荇。”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出现在他耳边。 问荇看了眼年轻的伙计,环顾四周,行人们都低着头往前走,也没有岁数大的人路过他身边。 “不要再去查康瑞镇的任何事,对你百害无一利。” 苍老的声音叹息着:“你是长生的友人,心性也不坏,我拦不住天命,只能劝你到如此地步。” 是传音的术法? 听到长生,问荇明白是隐京门的人。 可碍于身边有人,他也不能出声,好不容易等到支开帮忙的伙计,那声音又消散不见了。 他只能歇了询问的心思,带着木料来往于山路之间。 翌日。 问荇和柳连鹊在捆扎篱笆,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赵小鲤来得很及时。 第530章 “小舅舅!”他气喘吁吁捏着张符。 “听说你们遇到麻烦事,师父让我来支结界,有了结界后就没人能随便靠近竹屋了。” “你师父是怎么知道的?” 赵小鲤呆愣了下,他听说问荇遇到麻烦光顾着着急,的确没考虑到这层。 “你要多长点心。” 见他这副迷迷糊糊模样,问荇心下了然,他们恐怕是让隐京门的人盯了。 但最近几日住下来,他倒不觉得隐京门是要耍坏心思,而是担心他们闹出什么幺蛾子。 但这关心的方式难免让人觉得不舒服。 “哦,哦。” 赵小鲤隐约明白了些,讪讪低头:“我回头去问他们。” “不用了,你帮我问下你师父,我遇到了急事,能不能让我拜会一趟隐京门。” 让赵小鲤肯定问不出结果,问荇想要亲自去一趟。 赵小鲤点头如捣蒜:“好!” 只是问而已,自然没事。 可是他师父现在的模样,恐怕是出不了隐京门。 还是先解决结界的事。 他不熟练地掐了个诀,隐藏着灵气的符箓飞到屋子正中,碎裂成一片片,再化为齑粉。 “好了。”赵小鲤松了口气,擦掉额头的汗,”往后他们再到此处,只会兜圈迷路。 眼见着赵小鲤有些疲惫,问荇没忍心让他接着帮忙,留他吃些蜜饯休息会,便放他离去。 “为何突然要见隐京门的人?” 柳连鹊情绪紧绷容易累,所以昨日睡得早,问荇将听到的声音告诉柳连鹊,他这才了然:“他们也在找你。” “对,但他们未必同意让我去,更可能再次用传音找上我们。” 但无论如何,和隐京门联系上都不是坏事,省得两头互相猜忌掣肘。 问荇给竹屋外围了一圈木篱,木篱的顶头都被他用刀子削尖,落下的木刺被粘在木篱表面,若是有人要强闯,自己就得先掉层皮。 还没过去两个时辰,他才围了一小半,就看见赵小鲤神色匆匆跑了下来。 “问公子!” 这回赵小鲤没穿便服,而是穿了件简单合身的道袍,肩上飞了只画眉鸟。 少年的言谈举止也变得客气起来。 他恭敬朝着插篱笆问荇和在旁边扎木篱的柳连鹊行礼:“师父他不便见客,但他也正巧想同你们聊些事。” 他话音刚落,画眉鸟从赵小鲤肩头飞下。 “师父,您同他们说。” 赵小鲤快步往后退去,直至退到完全听不清几人说话的地方。 “问荇,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声音从画眉嘴里传出,不是问荇听到的苍老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中年人,只是吐字发虚,隐约透露出丝老态龙钟的意思。 “我是小鲤的师父,道号延岁,因为不方便出来,只能暂托身于跟随我数百年的灵鸟。” “延岁道长好。” 两人冲着画眉客气地行礼。 画眉鸟微微转动了下头:“不必客气,我知道你们要查什么。” 它轻轻挥动翅膀,周遭的结界骤然增强。 “也不是来阻止你们的。” 问荇神色微动。 “长生那孩子遇着能信的人嘴就不严实,我猜他也说过灵脉枯竭之事。” “现在大多数隐京弟子都闭关山门,大多数时候封存五感不问世事,其中也包括我。” 画眉低着头,似在叹息:“而现在内忧没解决,外头原本微弱的怨气变得强大,实际上所有人都不安心。” 见两人安静听着,画眉站累了,落在桌上:“我算到过你们是隐京门的好变数,只是现在的隐京门已经赌不来半点事,所以多数人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安稳无事度过这三月。” “但眼下就我看,是不可能了。” “既然已经明白是怨气作祟,为何不能像派出长生一样,再派出其他弟子去彻查怨气之事?” 隐京门自己的弟子多少会道术,理当比问荇和柳连鹊这两个不通术法的人更靠得住。 “隐京没你想得大,不是每个弟子都有长生的胆量,而且怨气的源头同长明未必就没有关系。” 换而言之,如果长生真能够解决掉长明的事,现在的怨气或许能不攻自破。 隐京门现在的策略是保守安居一隅,把宝押在长生身上。 “可让他单打独斗终究不是办法。” 柳连鹊忍不住道。 延岁愿意找上他们,应当已经算是隐京门里积极的人,可他的态度也无意识地透露出种疲累和被动。 延岁沉默了。 “我们对不住他,可之前遇到过些事,也确实让隐京门对俗事寒了心。” 问荇略微思忖:“是不是曾经好心告诉百姓山中有活路,结果让他们上山大肆捕猎,最后酿成大祸?” “你们知道的比我想得要多。”延岁诧异,“这才来几天,连这些都清楚。” 他愈发觉得铤而走险找上问荇和柳连鹊,是件明智的举动。 “只知道些皮毛,所以能否斗胆问道长,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我最近记性也不好得厉害,只能给你说个大概。” 提起此事,方才态度一直平和的延岁也露出些近似愤怒的情绪。 小贩讲的只是皮毛,在这里,问荇听到了另一种故事。 第531章 康瑞的灵气与生俱来,上次灵气骤然减弱,就是在战乱那会。 一来战火中死了很多冤魂,铺天盖地怨气冲散了灵气。 但这怨气都是暂时的,伤及不了康瑞根本。 二来就是因为康瑞百姓的所作所为,这才是最要命的事。 当时的掌门是长生的师祖,他瞧见山下战火连天饿殍遍地,想起百年前自己也是从乱世中拜入山门。 他于心不忍下驱动自己的灵力,驱使飞禽走兽聚于山林,拯救了当时无路可走的百姓们。 “这么做是有代价的,人命是命,飞禽走兽的命也是,更何况他多年不出世,这么做是逆天而为。” 延岁言语间皆是对老掌门的怀念:“很多人劝阻他,他还是不管不顾地做了。” “可他出世太久了,忘了人性之恶,他本以为能够饱腹,百姓们便会收手,随后种地、安家,过平静的生活。” 很显然,老掌门错了。 越来越多的野兽被捕杀,后来甚至到哪怕吃不完也要带走,任由大热天肉腐烂在家里发臭。 或者把有些不好带走的猛兽扒了皮,然后把肉弃之荒野,因为只有皮挣钱。 弃婴是变少了,但路上横死的鸟雀变多了,还有些在地上无力抽动的走兽,混浊的眼不甘地望着天。 劫后余生之后是病态的狂热,饱腹的下一步是拼了命地攥取利益,而利益永无止境。 问荇静静听着。 作为外人,他很难去批判老掌门的作法是对是错,但就现在来看,对隐京门的打击是极大的。 一月后,老掌门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临死前后悔万分的他想要阻止疯狂的镇民。 只是徒劳。 兽类的怨气虽然没有人的重,但汇聚起来足以反扑镇子,甚至反扑隐京门,导致山林中怨气回荡了多年,隐京门也元气大伤,不复从前。 说到这,延岁提起长生来:“老掌门的灵柩是长生渡的,他不是最强大的弟子,却是最有道缘的人,本来应当要做下个掌门。” 曾经的长生也劝阻过老掌门,只是他给的理由同所有人都不一样。 ————您渡不了山下众人的苦难,还要苦其他芸芸众生。 最后,是他一语成谶。 隐京门的一切来源于有灵的万物,掌门顾此失彼,丢弃了根本。 “可他拒绝了。” 延岁永远也忘不了多年下来,那个行事依旧风风火火,偶尔会莽撞的后辈在掌门离世的七日后,便义无反顾地辞行离开。 老掌门的死彻底改变了隐京门的命运,本就习惯奔波凡尘又不入凡尘的长生却仍旧坚持己见,追逐着长明遗留下的线索,踏上条接近不归的路。 哪怕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长明可能是已经把自己封在某处恢复气力,长生哪怕找到天涯海角,只要长明不愿现身,也很难有结果。 可长生是固执的,他同老掌门意见相左,却都热衷于算算不出的天命,解两难的题。 隐京门弟子本就少,没了长生,其他人偶尔会出去追查下长明,但多数时候都安居一隅之地,把自己与凡人割裂开来,愈发抗拒与外界来往。 这种情况在发觉灵脉开始枯竭,今年怨气骤然增多后犹为更甚。门里隐约已经传出些风声,一些人觉得是长明卷土重来,一些人觉得是外头百姓在闹妖。 “怨气最重的地方无人敢去,我回过神来想去,已经来不及了。” 和问荇交谈期间,延岁时不时要停顿一下,他的衰变比长生更加严重。 问荇透过喜鹊的外表,几乎能感觉到里面道人有心无力的疲惫。 “请您告诉我怨气最深之处。” “……你当真要去?” 延岁愣了下,他道行再深,也只是算到问荇是变数,没想到这变数能胆子这么大。 “是。” “长生已经独自查了很久长明之事,我们和他算是朋友一场。” “他查不过来的事,我不能置之不理。” 第222章 密密麻麻 画眉沉默了会,又是重重叹气。 “小鲤身上带了些符箓,必要时可以用来防身,就都送给你们了。” 问荇喊来赵小鲤,听到师父的话,赵小鲤乖乖从怀中拿出一小叠符箓来递给问荇。 他不安地看着两人:“你们……” 从师父让他带着这么多符咒出来开始,赵小鲤就觉得害怕了。 他们是要面对什么,才会让师父如此重视。 “放心,我们不会做危险事。” 问荇从他手中接过符咒,里面有不少符咒的花纹都很眼熟,是之前从长生手里见过,他能看出来有什么大概的用处。 随着时间分秒流逝,画眉的头一耷一耷,延岁的声音也比刚才更小:“你们想去的地方就在那张青色的符箓里,捏碎它,跟着它走就行。” “柳少爷当下他不适合接触怨气,里面有两张金色的符,用金符护身,可以保他灵体三个时辰,寻常邪祟也不能近你们身。” “……我来同他们说,师父,您还是先回去歇息。”赵小鲤捧起无精打采的画眉鸟,小心翼翼道。 从他认识师父开始,师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师父对他很好,所以赵小鲤很担心他的身体。 “好。” 第532章 画眉的声慈祥了很多,随即它的头彻底垂下,落在赵小鲤手中,静静闭上了眼睛。 “柳少爷、小舅舅,你们别担心,它是太累睡着了。”赵小鲤收拢手掌,瞧着情绪低落。 他稳住心神同问荇和柳连鹊大概说了下符箓的用处和作用,随后片刻不停起身告辞。 “我要回去复命,就先走了。” “你联系得上长生吗?” 问荇叫住赵小鲤。 赵小鲤轻轻摇头:“我联系不上,只能等师兄来联系我。” 他离开后,问荇同柳连鹊四目相对,是问荇先开了口:“现在天色已晚,我明日白天顺着符箓去找,入夜前回来同你报信。” “若是合适,我们入夜后再做打算,看是否要同去探查。” “好,但你别去山林深处。” 柳连鹊颔首,既然揽下了这桩事,他们不能再同之前那般被动。 闲置的钓竿放在角落里,日头悄然往下沉,外头的篱笆也在渐渐加固。 今晚吃的是茄烧肉,问荇放的盐少了,可两人都藏着同样的心事,竟然是谁都没意识到。 白天分明天气还过得去,晚上没来由地下了一晚上的雨,冷雨打在竹叶上,滴滴答答的声音粘糊着催人入睡。 翌日,雨停了。 “夫郎,我先走了。” 问荇踏着晨光推开竹屋的门,他身后的柳连鹊搁下笔,静静目送着他往前几步,再关上门。 良久,他才缓缓拿起笔,继续誊写眼前的字帖。 “你看,好像就是他。” “我知道,所以他真的是……” 时不时偷瞄问荇的人显著地变多了,而且他们眼神多半不太友善,又带了隐约的好奇和畏惧。 看着也就是个普通的青年,那群猎户怎么就说他是个道士了? 问荇权当没听见,空气潮湿害得他斗笠上沾染水汽,连手中的符箓也软塌塌的。 他在无人的小巷子里重重将符箓攥在手中,青色的光萦绕在他手边,问荇看着淡淡的青蓝,又想到了还是邪祟时的柳连鹊。 只是柳连鹊身上的光比符箓发出的更加澄澈。 稀碎的纸屑飘飘荡荡指向同一个方向,恰巧来了阵雨后风,符箓的残骸却逆风舞动,朝着山中飞去。 顾不得行人诧异的目光,问荇快步跟上细碎纸屑,往前跑了有两刻钟。 青色纸屑的移动变慢,问荇身边的行人越来越少,他的眼前尽是巍峨苍郁的山林。 脚下湿软的泥土一踩一个坑洼,风吹得常绿的高大树木上落下些未干的雨水。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撞入无尽的山林之中。 该把清心经带来的。 问荇搓了搓手,摘掉让手指变得笨重的手套,攥紧手中的弯刀。 山林里静谧得可怕,就连鸟雀的声音都没有,越往里走,树木越显得高大。 各色各样的藤蔓从树上垂下,宛如一条条蛰伏冬眠的蛇。 符箓碎屑飘得越来越慢,问荇算着时间,他已经进山有一刻钟。 他答应过柳连鹊不去深山中,要是符箓再接着飘,问荇就要考虑要不要接着往前。 幸亏纸屑飘飘洒洒,落在离问荇一丈远的灌木丛里,便不再有动静。 听到前面出现潺潺水声,问荇闻到了丝熟悉的,令人不适的气味。 他在康瑞镇的井口也闻到过。 他捡起根树枝,小心拨开灌木。 树枝一滑,下面小半截沾染上了脏兮兮的水渍。 这儿地势倾斜,灌木丛里是一眼泉水,正在汩汩冒出。 可泉眼冒出来的水脏污,是又腥又臭的泥水,甚至里边还带了些暗红色的,类似血水的细丝。 问荇用胳膊挡着鼻子,拿竹筒小心装了些,随后他环顾四周,观察周围的一草一木。 虽然泉水脏污,但草木依旧旺盛,只是离泉水最近的些灌木和杂草泛着死相。 他想试着穿越灌木丛走到泉眼另一边,却被嶙峋的碎石挡住了去路,而高大的树木也拦住了他的视线。 问荇将发枯的杂草摘了根收进行囊,随后掏出之前顺手捡的五颜六色卵石,沿着他来时的路一点点做标记。 来路和去路都还算太平,问荇走得快,没遇到穷凶极恶的猛兽,白日自然也不会有索命厉鬼出没,只有些碍事的藤条会突然冒出来吓人。 问荇用镰刀割开枯萎的拦路藤蔓,重新脚踩在平地上,见到了被层层树荫遮盖的天日。 探路探得太过于顺利,反倒让问荇觉得奇怪。 除了泉水很脏,他可见的范围内也没什么异常的地方,他没法过去的另一边,会不会还藏着些什么? 回到竹屋,他同柳连鹊说了今日见到的景象。 “不可能无缘无故怨气重。”柳连鹊思忖,“泉水流入山下多年不变,但水出现问题是最近的事。” “莫不是最近那处出过人命或是不好的事?” “不无可能,但也许是之前就出过麻烦,只是最近才爆发出来,毕竟里面可能有长明的手笔。” 两人得不出结论,话题无可避免地转到晚上是否要去探究竟上。 他们都是想去的,但都没那么想让对方去。 …… 黄昏。 赵小鲤掌心发汗,坐在柳连鹊床边,紧紧盯着柳连鹊的躯壳。 第533章 “小舅舅,我同你们去吧。”他无助地看向问荇,“你们晚上出去是要去找鬼,我能看见鬼,能帮上你们。” “要是你出三长两短,我们不好和你师父交待。”柳连鹊的灵体轻轻摸了下赵小鲤的头,“你能看着躯体安然无恙,已经是帮了忙。” “那我一定,一定会保护好连鹊哥。”他紧张得又开始结巴。 虽然不知道问荇和柳连鹊要去哪,但肯定不是什么安稳地方。 “别随便给人开门就好。” 问荇发觉赵小鲤才是最紧张的那个,宽慰他:“放轻松些,我们过两个时辰就回来,不会在阴气最重的时候进山。” “连鹊,你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安危。”问荇严肃地同柳连鹊强调。 他不想让柳连鹊同去,但若是不让他跟,柳连鹊也不放心他。 拖一天麻烦一天,两人合计了很久,还是决定今晚就出发。 有得必有失,现在的柳连鹊还了魂后虽然还有些鬼的能力,却已经不如祟气怨气缠身当邪祟时那么强大。但遇着普通小鬼,他对付起来也绰绰有余。 “我知道。” 柳连鹊看了眼身后魂都要被吓出来的赵小鲤,示意问荇小声些:“再说他该担心了。” “啊?” 听到问荇喊他,赵小鲤双目无神:“我不怕,我真的不怕。” “他既然修道,就该多练胆子。” 话虽如此,问荇还是克制住自己,没再多说话让赵小鲤饱受折磨。 一人一魂走在山路上,柳连鹊看向远处冒着黑气的山头:“怨气又重了。” 问荇把驱鬼的符箓藏好,手里捏住金色的护身符,等到离山不远处,算准时机用力捏碎。 两人身边立刻出现了半径有三四米长的金色结界,他们移动到哪,结界就跟到哪。 原本略微受到些怨气干扰的柳连鹊瞬间神清气爽,紊乱的思绪也清晰起来。 但路过的行人侧目,只能看到问荇孑然一身走在冬夜里。 “要上山了。” 问荇一手提着赤红色的灯笼,一手捏着刀,低声道:“跟紧我。” 他用来做标记的卵石很多都透光,加上问荇方向感好,没费什么力气就寻到了白日走的路。 有晚上视力比白天还好的柳连鹊同行,他们走起夜路非常畅通。 “这条路像是经常有人走,所以才没有生长草木。” 柳连鹊看着问荇脚下虽然凹凸不平,但光秃秃的地面。 “夫郎说得对,我猜是之前让猎人和篾匠走出来的。” 问荇举起灯笼:“毕竟是通往泉眼,水对于进山的人非常重要。” “那群失踪的猎户会不会也是走了这条路?” “这倒应当不是。” “我白日来的时候,附近没有人的踪迹,这条路至少半月内无人造访。” 而且康瑞镇的水不是只脏了一两天,这里泉水污浊猎户们理应是知道的,他们不会刻意往只能喝脏水的道路走,而是会去其他有干净水源的山路。 他们小声谈话间,问荇已经走到了泉眼边。 灵体的嗅觉退化得厉害,可光是用眼睛看,柳连鹊都能感觉到泉水中铺天盖地的怨气。 而比泉水怨气更加深重的,居然是在另一头黑黢黢的树林。 不过万幸,怨气对他们没什么敌意,而且也没强成气候的,似乎就是浑浑噩噩笼罩在泉水附近。 两人找好退路,这才放心往前走。 树林里怨气漫天,隐约还有些鬼怪的低语,迷得柳连鹊的夜视能力都失了灵,眼前景象难以看清。 “我想去对岸看。” 鬼使神差下,柳连鹊的气息略有不稳。 阴森的密林就像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随时随地都会把两人吞噬。 “连鹊!” 看他状况不对,又捏碎了一张金色的符箓。 柳连鹊这才略微恢复清明,可他依旧盯着对面,试图看得更加清楚。 突然刮起阵阴风来,问荇的灯笼忽明忽灭,险些脱出他的手。 此地不宜久留。 他脸色微沉:“先走,我明日过来……” “当心!” 原本盘踞一隅,同他们隔着泉眼相望的黑气突然暴动,柳连鹊瞳孔散大,抬手挡住怨气,自己被震得后退半步。 与此同时,问荇神色一凛,飞快抽出张除怨符箓来丢在柳连鹊身前。 原本不可见的怨气显现出实体,哀嚎着扭动,狼狈缩了回去。 柳连鹊缓缓放下手,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手被震得生疼。 “是小鬼。” 小鬼不可怕,可怕的是方才黑气突然暴动攻击他们,让柳连鹊看清了树林后面潜藏的更深恶意。 ————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有小鬼,有残念,但都对二人满怀戒备,虎视眈眈盯着他们。 他们落入了鬼的地盘里。 “滚出去。” 方才攻击他们的怨气汇出五官,是个岁数不大的男人。 他喘着粗气,站在污浊的泉水之中,随着他身上怨气加重,原本混浊的泉水里血丝变得更加明显。 “离开这里。” “走,给我走……” 他身后的小鬼们尖叫着,哭闹着,眼中流出血红色的泪,手上冒出尖利的爪,张牙舞爪地威胁着问荇。 第534章 第223章 你们是谁 小鬼们来势汹汹,问荇反倒镇定下来。 他察觉到了他们色厉内茬。 鬼多数时候比人不理智,他们更多会遵从自己的直觉,可小鬼们都非常忌惮柳连鹊,不惜克制住自己攻击的欲望。 方才没靠近泉水时柳连鹊没警示过小鬼危险,现在小鬼们看起来很凶恶,分明很想让问荇离开,却除去第一个冲过来的,没一个敢贸然上前。 正如同禾宁村里的乱葬岗一般,这儿的小鬼其实并不强大,更多是靠着数量构成气候。 郑旺他们三个寻常小鬼凑一起都能惹出事,更何况这么一大堆。 但和兵卒们交情深厚不同,这群小鬼已经乱了心,瞧着就是一盘散沙。 心散是散,数量倒是真不少。 问荇粗略算了下能有人形的都有二十来个,还没算只是残念的、没有露面的。 而康瑞县本身住的人就少,让这么多小鬼堵着泉水口,也难怪水井里面全是沾了血债和怨气的脏水。 但烦的康瑞镇和隐京门都心神不宁的,真只是这群小鬼吗? 万幸,这群小鬼尚且存了理智,看起来还能问出什么。 他和柳连鹊使了眼色,柳连鹊会意,掌心凝聚出青蓝色的火焰。 果不其然,小鬼们见到他的异术脸上露出惧怕,惊恐地看着柳连鹊,纷纷往后退去。 “你们是什么人?” 一开始冲撞柳连鹊的小鬼心有余悸。 得亏没和这像鬼又像人的奇怪家伙鱼死网破,真要动起手,他压根不是对方的对手。 “你们为什么占住泉水,使得康瑞镇的百姓连干净的水也喝不上?” 问荇没直接回答他,而是也抽出张符咒,质问小鬼们。 符咒上的灵气使得小鬼们惧色愈发明显,胆小的甚至化成鬼火,试图蜷缩回树林里去。 “什么我们占住泉水,你胡说!” 方才同他们说话的男鬼胆子真不小,气得着急反驳:“难道不是你们康瑞人自己干的好事吗?” “那我们困在这,害得我们走不掉。” 柳连鹊掐灭手里的鬼火:“你们不是康瑞镇的人?” 若是土生土长的康瑞镇人,不会说出“你们康瑞”这种话。 “不是,当然不是。”为首的男鬼方寸大乱地嚷嚷着。 “我们也是倒霉,遇上打仗才会死在这!” “死了就算了,死了都不安宁。” 康瑞已经很多年没有战乱,难道是之前命折在康瑞的落难百姓? “不是我把你们困在这,我是来帮你们的。”为表友好,问荇将符箓收起,但袖子里依旧攥了张以防万一。 “我受人所托,来查探井水脏污一事,就查到此处是源头。” 见他没有攻击的动作,小鬼们才渐渐冷静下来。 “你是道士。”年轻男鬼满怀敌意,“之前就来过几个道士,瞧着不是好东西,我们都没敢出来。” 问荇不语。 看来隐京门也派弟子来过这,但是受灵脉枯竭影响严重的弟子们压根不敢仔细查,小鬼们不敢出来他们不敢过去,两边又吓着对方又吓着自己。 “你们这次来,别是想来把我们全都杀掉吧?”见问荇不说话,男鬼心里更加慌乱。 他这么一说,原本安静下来的小鬼们又开始不安地躁动。 “他们受了怨气影响,情绪都非常紧绷。” 柳连鹊飘上半空,附在问荇耳边低语:“不能刺激他们。” “你们在说什么?” 柳连鹊话音未落,男鬼红着眼冲着他们咆哮,刮起阵不大不小的阴风,隐隐又要摆起攻击架势。 他身后隐约传来婴儿的哭泣和孩童的尖叫声,还有些成人的小声嘀咕。 “你冷静些,谁杀鬼前还和鬼好好说话的?” 问荇冷静地将符箓又晃了晃,借此警示小鬼们。 “既然你们想走,我又需要你们离开此处还泉水清澈,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你们是冤死的鬼魂,杀你们损我道行,现在和我讲清楚来龙去脉,我自然不会动你们。” 有些尚存理智的鬼冷静下来,他们面面相觑,还是没人敢主动开口。 时间分秒流逝,护着两人的符箓效用也在缓慢流失。 正当问荇打算暂时离开时,鬼中走出来个模样白净的青年。 他衣衫破败浑身是血,但举手投足是书生模样,也没其他小鬼那么癫狂。 他一只脚踏上碎石滩,鼓起勇气看着问荇:“我原本在康瑞镇西边的乱坟岗,半月前清醒时,突然就到了这处泉眼边。” “而后我便再也离不开泉眼,其他人的经历大抵也是如此。” 有些胆大的小鬼附和他点头。 书生朝着两人恭敬行礼:“二位若真能助我们脱险,在下愿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二位。” “你们都是死于战乱的外乡人吗?” “不是的,我并非死于战乱,且就是康瑞本地人。” “死的时候刚考上秀才,回镇时遇到了山匪,失足跌落山崖。” 听到书生的遭遇,柳连鹊微微露出惋惜。 年纪轻轻能在康瑞这种不重视念书的地方考上秀才,也算是非常了不得,却在本该春风得意的时候遭到变故丢了性命。 第535章 时间久了,秀才倒是早已对自己的死释然,他接着道:“我虽已死,可我的娘子独自养育孩子长大,他们都还在康瑞镇里生活。” “若镇子里的水成了这副模样,他们孤儿寡母,又要过得艰难。” 难怪这秀才愿意做出头鸟,是有这层原因在。 听到秀才悲惨的境遇,其他小鬼也颇为动容,对问荇的态度也不再满怀敌意。 现在来看,是有人把康瑞镇的鬼怪召到泉眼处,才造成了现在这般情况。 而眼前的两个青年不是祸端。 问荇试探着朝着前面走了几步,没感觉到明显的桎梏,恐怕就算此处有封印,也只能拦住鬼怪。 他心中有了主意。 “你愿意犯险吗?” 众目睽睽,他从怀中抽出一张符咒:“这是度化鬼怪的符箓,但眼下情况特殊,如果有结界在,符箓未必有用处。” 秀才犹豫了下。 要是符箓没用倒还好,若是起了反作用,把他原本就脆弱的魂魄也给带散,才是最要命的事。 而且说起度化,他其实还有心愿未了,没有那么想赶着投胎。 “若是不愿也罢,我想到别的办法后再过来也不迟。” “我愿意。” 秀才咬了咬牙:“若是我魂飞魄散,请道长去镇西的黄杏巷,找一个叫阿珍的女子,关照下她的豆腐生意。” 他同她青梅竹马,原本是郎才女貌,一切在他横死后戛然而止。 当了鬼的他眼睁睁看着她独自撑起个豆腐坊,他们的孩子也在安稳长大,原本以为能守到少年变成青年人。 可现在看,未必能等得到了。 “我会的,但她应当也希望你能亲自同她道别。” 隐京门给问荇的符箓都不需要复杂的口诀,度化小鬼也不是艰难的术法。 问荇掐住符咒,集中精神,符箓上发出淡淡白光,逐渐汇聚到了秀才身上。 小鬼们仿若凝固住了,就连脾气最差的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可白光才流出大半,就似遭到了什么阻碍。 “啊……啊啊啊!!!” 秀才面露痛苦,费劲地抱着自己的头,嘴里传出细碎的嘶喊声,隐约出现鬼态,吓得其他围观的小鬼纷纷后退。 一片混乱中,柳连鹊看到了层淡淡的黑雾笼罩在泉边,雾气不断侵蚀秀才的魂魄,阻挠着灵气进入。 这股怨气很眼熟,像是…… 长明。 分明是极冷的冬夜,问荇额头渗出细汗,身形也踉跄了下,凭借着意志堪堪能和涌入秀才身上的怨气抗衡,甚至隐约制住了黑雾。 “连鹊。”他费劲抬起手。 “帮个忙。” 不消问荇多说,柳连鹊指尖汇聚出耀眼的青蓝色,精准地击破阴魂不散的黑雾。 就这么短短一瞬,灵气涌入秀才的灵体之中,术法已成,黑雾只能绕着他转悠,却无法干扰到他。 “你试着出来。” 听到问荇的话,秀才渐渐缓过神,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原本禁锢他的无形之力不见了,他浑身也轻飘飘的,积攒了多日的烦闷一扫而空。 “好!” “太好了————”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小鬼们之中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有些心急的小鬼试探着要出来,却被弹回到原处,疼得嗷嗷直叫。 “现在只有他能出去,你们若想要离开,也需要被度化。” 问荇不是专程来度化鬼的,手头只有两张度化小鬼的符箓,可他和柳连鹊都精疲力竭,今天怕是只能帮到这个秀才。 但只要能帮到一个鬼,其他的鬼就都有办法可循,能见着希望,所有鬼都比方才对他们的态度缓和太多。 “而且度化之后,你们留在阳间的时间就不多了。”最多等到今天天亮,秀才就要离开凡世,进入轮回之中。 听到这,许多鬼的躁动声变小。 不是每个鬼都能同秀才这么豁然,他们死得草率,做鬼还能潇洒些。 他们都没能做够呢。 但还是有鬼同意问荇的办法,争先恐后想要离开这。 “只要能离开这,投胎就投胎吧!” “待得好难受,我快要被折磨疯了,求求大人帮帮我。” 自从被汇聚到这处,他们都饱受怨气折磨,原本脆弱的灵体摇摇欲坠,情绪都在崩溃的边缘。 “今天是没办法了,我们明日再来。” 问荇安抚激动的小鬼们,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秀才:“先送你下山。” 他今晚还得观察秀才的状况,确保他能够安然无恙进入轮回。 秀才轻轻颔首:“公子,请。” 路上,两人同秀才聊了几句,秀才也听出柳连鹊的谈吐斯文,主动问道。 “莫非公子做道士之前,也是读书人?” “我们算不得正经道士。” 柳连鹊回:“但我确实读过些书。” “公子客气了,您若是去考科举,恐怕会比我要有建树得多。”秀才看向山下,面露怀念。 “我算不得聪明人,我娘子就比我聪明,头脑也灵活,可她家里不让她念书,我还没同她教多少字,就……” 他收声,露出无奈又悲伤的表情:“都是天命。” 第536章 问荇在一旁静静听着。 对于秀才来说,他没等到见着爱人圆满,度化也不是个足够好的结果。 可他的灵体在发出光亮,他也只能再见自家人最后一面了。 “我们送你去黄杏巷。” 黄杏巷里长满杏树,但这个时节没有杏花,每家的门户都禁闭着。 书生熟稔地站在一间屋前,手抚摸着老旧的木门,站了很久。 “不打扰他们了。” 他克制地收回手,释然地看向问荇:“多谢二位,今生无法报答,下辈子我再偿还。” “我要比她早去奈何桥几十年,不奢求还能等到她,只愿她此生、来生皆幸福美满。”他轻声地,虔诚地道。 “你会再遇到她的。” 夜里风大,问荇掖紧身上的棉衣:“没什么大恩情,也别下辈子偿还了,本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欠着两辈子的恩情听起来过于沉重,他暂且不需要这些。 屋里。 “爹……爹!” 十一二岁的少年猛然惊醒,他喘着粗气爬起身,疯了似得往外跑。 另间屋里,睡眼朦胧的妇人听到动静,也慌忙披上衣服往外赶。 “知儿,是怎么了?” 少年抓起油灯,披头散发撞入冰天雪地里,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街头。 一个青年孑然一身,提着盏忽明忽灭的灯笼,正在朝着原处无尽的长夜走去。 妇人匆匆拍着他的肩,看少年没出异样,松了口气:“大晚上的,突然跑出来作什么?” “娘,我梦到爹了。” 少年死死盯着空荡荡的街头,眼圈发红:“他同我说他要走了,要顾好自己,也要顾好娘。” 他对他爹的印象很少,只知道娘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都是梦,是梦。” 妇人怔愣,语调也变得落寞:“肯定不是你爹同我们道别。” 若真是道别,怎么会不同她也说句呢? 明明之前在梦里,她那书呆子相公总会笑着听她说这些年的苦,说苦中遇到的那点好事。 她同他撕心裂肺地抱怨过,也尽情诉说过对他早逝的恨意。哭完一场,明天又是新的一日。 活的人知道死的人会走,但坚信能等到个体面的道别。 “你要是想他,明日我们去他坟头给他烧钱。”妇人和少年搀扶着,转身回到屋里去。 絮絮叨叨的声音飘散在夜里。 “他死脑筋,别在下面因为穷让人欺负了。” 夜里飘下了雪,夹着淅淅沥沥的雨。 问荇回眸,看见秀才就站在屋前,却不敢显露出自己的模样。 分明只需要一瞬间而已。 “……若是我,我兴许也会这么做。” 柳连鹊看着原处的秀才,妇人悲戚的情绪让他想到了他和问荇。 既然已经走了,那就不要再给活人留太多徒增痛苦的念想。 “我不要你这么做,若是我,我不会如此豁达。” “只要还有一口气,我都要让你见着我。”问荇重新戴上斗笠。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你不能忘掉我喜欢上别人。” 他会要柳连鹊好好活着,永远都记得他,宿命里的红线终究会把他们再次牵引。 “当真?” “当真。” “既然说了,要说到做到。”柳连鹊轻笑,岔开话题。 “要春天了,这或许是最后一场雪。” 再往后,冻土化春泥,积冰成泉水。 这个不漫长却难熬的冬天,终于是要过去了。 …… 竹屋里。 “果真是怨鬼聚集的缘故。”画眉鸟的语调终于有些活力。 没想到只是一晚上,问荇和柳连鹊这两个外行就能探查出原因来。 “因为原因并不难找。”问荇喝了口茶,生生忍住没把话说得太无情。 归结到底,不过是隐京门自己不愿去认真找,好不容易去找了,也没和盘踞的小鬼们心平气和说几句。 “已经确认能够度化小鬼,等到小鬼都被度化,镇子里的水也会恢复如初。”他看向柳连鹊,“而且我夫郎同我说,泉水边的结界像是长明所为。” 柳连鹊点头,证明问荇所言非虚,问荇又接着道。 “我们已经替隐京门探到如此地步,但使用起符箓还是手生,所以望隐京门也至少能搭把手。” 问荇这话说得非常客气,延岁给他讲得略微羞愧。 其实严格来讲,是问荇在帮隐京门冒着风险深入山林,他们继续做缩头乌龟实在是不妥当。 “把小鲤喊过来。” 等到赵小鲤也进屋,延岁舒了口气。 “你们来一趟隐京门,让小鲤带你们去。” “若是其他人不同意,那就我随你下山来。” “师父,您不能出来!”赵小鲤着急了。 “您连路都走不了,明明还有很多师兄状况还行,让他们来不可以吗?” 延岁沉默了会:“他们愿意来,自然是最好。” “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求。” 活得岁数越大,多数人感情愈发匮乏,也愈发冷漠。 掌门走了后,就再也没人能把弟子门凑在一起,隐京门表面无事,实际上混乱得很。 赵小鲤眼泪汪汪,又要哭出来:“那,那就我去。” 第537章 他重重吸着鼻子:“我没本事,但至少也算个帮手。” “傻孩子……” 这苦命的师徒俩实在可怜,问荇明白了延岁喊他去隐京门的用意。 延岁已经劝不动同门了,希望看见问荇,能够让隐京门里冷漠且自私的人心有所触动。 “延岁道长,我何时能够动身?” “今日动身。”延岁声音沉下,“你只管随小鲤来就好,有其他事我去说。” 他这不中用的老东西,也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赵小鲤捧上晕过去的画眉鸟,终于恢复了镇定:“小舅舅,连鹊哥,再往上的山路不好走,你们随我来。” 再往上的地方,问荇和柳连鹊都没涉足过。 山路越来越窄,已经到了只容下一个人通过的地步,而且乱石也多起来,仿佛就是为了抗拒外人进入。 他们往上走了一刻钟,前面就已经没有山路,只剩下云雾缭绕和无尽的丛林,隐约传出鸟鸣声。 赵小鲤划出张符,他们眼前的云雾骤然散开,丛林也变得稀疏起来,树木间凭空出现了条野道。 问荇抬眼望去,朱红色的楼阁隐约出现在山林之中。 楼阁精致,栏杆上有雕饰,和他想象中清净的道门有些差距,但配得上“隐京”二字,仿若隔绝于红尘外的另一片浮华。 可这浮华之中,鲜少有人烟。 渐渐地,野道变成了光洁平整的石阶。 门派前面没有气派书写的名字,甚至没有弟子看守,赵小鲤又破开一道结界,带着问荇和柳连鹊进入,几乎毫无阻拦。 整个门派都静悄悄的,透露出片死寂。 “怎会无人看门?” “外头有两道结界,要是能闯进来,有看门的也无用。”自从进入隐京门开始,赵小鲤就把声音压得极低。 “长生师兄是这么说的。” 柳连鹊微微摇了摇头。 有没有用是一回事,但连防备也不防备,未免过于消极了些。 他们走了很久,才看到个面色疲惫,身穿道袍的青年。 青年人也是一头灰白头发,肩头停着只问荇喊不出名字的鸟。 他神色恹恹看了眼问荇和柳连鹊,随后低下头愣了下,不可置信地又看了眼。 “你们是谁?”没等赵小鲤开口解释,他语调骤然惊恐。 “怎会来了外人!” 作者有话要说: 康瑞镇的战乱和江安镇是同一场,郑旺他们也是死在那时候,慈幼院也是那时候出了问题。 —————— 小问不会真给隐京门白干活滴。 第224章 凡夫俗子 道人这嗓子不大不小,回荡在空落落的隐京门里,居然一个人都没引过来。 赵小鲤缩了缩脖子,好脾气地开口解释:“是师父请来的客人。” 没等他说完,病怏怏的道人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扭头就跑。 “我这么吓人?” 方才道人的态度,不像对待客人,像是在对洪水猛兽。 “不是的,可能这位师兄他很少见山门外的人,所以才有些……” 赵小鲤也被道人一惊一乍的态度吓着了,话说到一半,没好意思说下去。 让小舅舅他们见着山里头是这副景象,还被冷落了。 赵小鲤羞愧地低下头。 “不是你的错。” 柳连鹊环顾四周,发觉周围朱红的楼阁都门扉禁闭:“还是先去找延岁道长更稳妥。” “我们见不着师父的面,他现在躺在床上,只能隔着屏风同他说话。” 赵小鲤神色黯然。 除了他外,所有人都受了影响,师父是受影响最重的。 可当时也只有师父愿意收留他。 原来延岁的身体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 “我知道了,不会让他生气伤身。” 四周太过于安静,问荇压低声音。 “我来带路。” 赵小鲤领着两人七拐八拐,拐到一片宽阔的广阔平地。 广场边的楼阁比刚进隐京门时能看到的更加气派,很难想象一座不大的山里能容下来这么多陈设。 赵小鲤一直走到处屋门前,停住脚步看向两人:“麻烦你们在门外稍作等候。” 他的语气变得恭敬,这扇门背后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赵小鲤进去后很快又出来,问荇和柳连鹊跟在他身后,迈过了门槛。 屋里摆设简单,点着昏暗的灯,隔着屏风能看到里面的人影。 而屏风外,有一个老人背对着他们,坐在一把竹木椅上。 老人佝偻着背,在门打开的一瞬咳嗽了几声,身子瞧着也不太好。 “你们是隐京门的贵客,可我现在不能迎接二位了。” 延岁的声音从屏风里传出,疲态比附着在画眉身上时更加明显。 赵小鲤怀中的画眉鸟悠悠转醒,哗啦啦飞过屏风,落在延岁床边。 延岁抚摸着画眉的头,突兀地笑了几声:“师兄,只能劳烦你同我和贵客问好了。” “小鲤,你先出去。” 听到老人的声音,问荇敏锐地察觉到,这老人正是之前传音警告他不要继续插手的那位。 “是,师伯。” 头发花白的老人没转过身,赵小鲤心惊胆战地应下,随后担忧地看了眼问荇,扭头离去。 第538章 这老者听声音比延岁大了很多,但状态却比延岁更好,等到赵小鲤离开,他才缓缓转过身。 “长生同我说过你们,之前长明一事,多亏了二位。” 他语调匮乏悲喜,算不上亲热更不谈无礼,似是将情感隔绝在了自身之外。 问荇和柳连鹊同老道行礼,随后老道示意他们坐在旁边:“我知道你们的来意,延岁师弟也同我说过。” “可我之前也同你说过,隐京门当下的境遇危急,不适合节外生枝。” 他没想到用传音警告完问荇,问荇的胆子反而是更大了。 “我不知隐京门具体遭遇了什么麻烦,但我认为既然情况危急,更应该主动寻找转机。” “我明白,你担心柳少爷的魂魄被康瑞怨气所祸害,但三个月内怨气侵扰不进灵山里,你们并不会被怨气影响。” 老道人露出略微迟疑,但依旧想要劝退二人。 “就算不为我们,只为长生。” 问荇嘴角笑意渐渐消失:“他为了整个隐京门在外奔波,身心俱疲到无力管康瑞镇中的事,肯定不希望回来后发现怨气横行,灵脉又枯竭得严重,百姓们叫苦不迭,师门里一筹莫展。” “问荇!”提到长生,老道微微显露出怒意,“这些就是隐京门的事了。” “师兄,这两个孩子已经找到了怨气的来源,为何不试一试?” 延岁一直安安静静听着,终于听不下去,插了句话。 “问荇说得没错,隐患……咳咳咳,能小些是些。” “况且这分明是隐京门的分内事,他们帮了我们很多,该感谢他们才是,请别太苛责他们。” 老道神色微僵,手指松了又紧:“可除去怨气之事,灵脉枯竭才是最大的麻烦。” “灵脉没传出好消息,现在……不合适。” 见他这副模样,延岁无计可施。 好不容易怨气和长明有些关系,灵脉的事根本没有线索,只能指望长生查长明顺藤摸瓜查到,该等到什么时候? “既然您不愿去管,我们是局外人,也不能强求。” 问荇也不恼,站起身来。 “但今日若是一走,我们再不会叨扰隐京门,也不再管任何鬼神之事。” 送秀才去投胎已经耗费了他太多心力,若是隐京门不愿配合,就凭他和柳连鹊,不可能管来这么多鬼。 驱散康瑞镇的怨气对隐京门利大于弊,可隐京门还是这副故步自封模样,他也很难替完全不领情的人做善事。 而且有长生的前车之鉴,过于热心反倒会成为道士们逃避的借口,沉浸在世外桃源的美梦里清醒不过来。 老道听到他的话,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嘴唇抖了抖,不作表态。 “师兄!”见老道如此铁石心肠,延岁都急得直咳嗽。 “你真是糊涂啊。” “……我做不来。” 终于,老道颓然坐在椅子上:“掌门走后,隐京门就没人能出来主持大局。” “长明叛逃,我能调动的小辈只有长生,可你们也知道他分身乏术。” 作为师父,他怎么会不担心长生,不担心隐京门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长明叛出师门,他就再也不敢随意收徒,轻易下任何决定。 而掌门执意帮助山下百姓却反噬隐京门,更让他坚信自己做的就是对的。 问荇这番话倒是提醒他了。 作为长生的朋友,问荇已经仁至义尽,没人会和长生一样无条件为师门付出。 好像哪怕是他,都把长生多年的奔波当成了理所当然,而他们可以藏匿在这份安心之中,接着过十年如一日的平静生活。 “我愿意下山除祟,但驱散怨气,需要多些道人才能稳妥。”老道斟酌着开口。 他已经太久没有接触过除祟之事,对此已经非常陌生。 “您能召集道人们过来吗?” 从老人的话中,问荇也算彻底拼凑出了这些年隐京门的遭遇,还想再争取最后一次。 为了长生也好,为了那些莫名被困,无家可归的冤魂也罢。 “可以,你是要……” 老道看向眼前的青年,微微诧异。 他们活得太久了,性格多少都会受到影响,好些的同长生一般有时会同外边脱节,差点的干脆都要失了喜怒哀乐。 许多弟子都维持着年轻的模样,可问荇身上的生气,他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了。 “再试最后一次。” “既然不能调遣他们,那我试着说服他们。” …… 铛———— 钟声撞破山顶的云雾,许多间屋门被打开来,灰白色头发的青年人、中年人从中出来。 隐京门总是很清净,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过钟声了,久到听见后还愣了下,古井无波的心中出现轻微的惶恐。 “是从外边来的人。” 看到远处钟边站着的人,遇见过问荇的弟子眼中都是戒备:“他怎么在那边?” 许多弟子麻木地看了眼前方,随后事不关己低下头。 也有些在同身边的熟人窃窃私语。 看着面前的三四十来人,赵小鲤手心全是汗,紧张地左顾右盼着。 这群师兄里有他熟悉的,对他好的,也有同他不熟的,压根不想理会他的。 第539章 隐京门的人的确比问荇想的要少,而且所有人站得七零八落,都是副自顾自的模样。 难怪就连资历足够的长生师父也难叫动人。 老道停止撞钟,缓缓开口:“眼下已经发现了破解怨气之法,需要五人同我去山下除祟,只要三日。” “可有人自愿前去?” 鸦雀无声。 老道似是早就料到这般结果,干脆点了站在前边的年轻道士。 “长泽,你愿意吗?” 叫长泽的道士似没料到会点人,可也没露出太多惊惶情绪。 他往前走了两步,冲着老道行礼。 “延年师伯,我也受到灵脉枯竭的影响,贸然下山,怕是要招致祸患。” 老道又问了几个瞧着状态还不错的道士,基本都是这一套说辞。 山里五十来号人,谁都不想做可能要出事的倒霉蛋。 原本情绪匮乏的延岁无力又愤怒:“混账!只是让你们下山三日。” 之前还能劝的动些年轻的离开道门,现在是彻底劝不动了。 “问公子和柳公子不会道法都能寻到怨气根源,你们却没人敢前去除怨。” 可他这话出来,道士们中只有部分面露羞惭,还有半数依旧是那副麻木的模样。 “既然两位公子有本事能除怨,也不是隐京门的人,就让他们去。” 不知是谁躲在人群里,小声说话。 他的话刚巧让问荇听见。 说的实在不好听,角落里的柳连鹊脸色都微微沉了下,延岁更是气得直打哆嗦。 “我们的确能够除怨,但并非精通术法的道人,既然隐京门执意远离尘世,不愿管山下的事,我们自然不会自作多情。” 问荇不紧不慢开口:“反正到最后我们能离开康瑞,就让怨气侵蚀隐京门,灵脉彻底枯竭,往后诸位都无处可去好了。” 他的话比方才的小声嘀咕更加刻薄,把所有人刻意回避的恐惧赤裸裸摆在明面上,道士们被刺激得传出骚动,终于是有了几分活人样来。 “怨气暂时不会侵扰灵山的。”有道士不甘心道。 “暂时不会,可往后呢?” 问荇瞧着出声的道士模样都有三十来岁,真实岁数至少比他和柳连鹊加起来还大几倍,和外头脱节太久,想法倒是天真得可怕。 “我同长生一道追查过长明,他现在不安分,若是他真的出手,怨气随时可能侵扰灵山。” 问荇看向不安的人群:“到时候原本三日就能除完的怨气只会成为他之助力。” “诸位没有灵脉倚仗,没有地方可去还是小事,丢了性命才是大事。” “你个不通道术的外人,凭什么这么说?” 他的话句句刺在道人们冷漠心上最脆弱的部分。 活得长久的人害怕变数,害怕死亡。 “凭什么?”问荇冷笑。 “凭就是我们两个不通道术的凡夫俗子寻到怨气,做你们徘徊不定不敢做的事。” “你们懂道术,除去拿道术延年益寿,还做了其他什么吗?” 他的话掷地有声,终于有些道士脸上开始渐渐有了点活力。 作者有话要说: 愿意帮忙和愿意做倒霉蛋让真该干活的心安理得是两回事。 道士们实在是和外边脱节太久了,牵扯上自己的性命,态度全都是“别人能去,凭什么我去”。 第225章 百年人参 人活多少岁都有些羞耻心,刚刚还在小声嘀咕的道士大气都不敢出,有些胆子大的,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模样姣好的青年。 就算长得像仙人,问荇瞧着也不像厉害的游方道士,还真就是个寻常人而已。 他们之前去过几次都不敢贸然近身,凭借着两个不会术法的人,如何在几日内能够寻到怨气? 道士们满腹疑窦,但看向德高望重的延年,他的神态告诉他们,问荇所言非虚。 “您说了有两人,那另位……”一个道人小心翼翼,斟酌着开口。 他们只看见有个身影在角落里,如果问荇的帮手了不得,那他们能近身鬼怪也不奇怪。 但他也没感觉到什么了不起的存在。 “是在下。” 柳连鹊体寒,原本在角落捧着手炉暖身子,闻言放下暖炉走出来。 瞧见他眉间的红痣,人群中传出阵细微的骚动声。 方才没仔细看,居然是个哥儿。 偶有几个和赵小鲤关系好的听他提起过柳连鹊,反应没其他人那么大。 但听着是一回事,看见又是另一回事,他们也颇为惊讶。 说是道门之中无论男女哥儿都没分别,实际上门派之中女道和哥儿只占了十之一二,在场的自然也多是男子。 一时间有几个知道两人关系的道人别过眼,不敢再看柳连鹊。 柳连鹊平淡地微低下头:“我深知道长们道行之深,问荇也并非要冲撞诸位。” “只是这几日我们二人看见康瑞镇中民不聊生的景象,又瞧见山门之中也严防死守,难免会心中焦急。” 他语调四平八稳,骚动声渐渐变小。 “此事有能够两全的解法,而且只需三日时间,还请诸位仔细考量。” 长久站在室外,他孱弱的身子被风吹得不自然轻微发抖,可身形依旧如同修竹般挺拔,看得道人们愈发羞愧。 第540章 柳连鹊的声音比问荇低些,讲起道理反倒能让人冷静下来,而不会觉得烦躁或是不耐。 前有问荇那番不客气但理不糙的话,后有柳连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心中的动摇愈发明显。 “我看也别劝他们了。” 问荇轻哼,面露不满:“反正又和我们没干系,现在都没人肯站出来,还是管好自己,别瞎操心的好。” 他看似在拽柳连鹊的手,实际上极快地给他塞了双手套过去,飞快地捏了捏他的指尖。 随后,他朝着角落里的赵小鲤使了个眼色。 “我去,我愿意去!” 想到撞钟前问荇提醒的话,赵小鲤如梦初醒,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 他眼神坚定,跪在延年和代替延岁来的画眉前,声音依旧微弱,但毫无迟疑。 “我没本事,但愿,愿意尽自己的力。” 反正小舅舅和连鹊哥不会害他,赵小鲤对此深信不疑。 道士们骚动的声音更大了,他们不认识问荇和柳连鹊,但多少认得赵小鲤。 这是个胆小又心好的哥儿师弟,经常缩着头不敢看人,有时候连讲起话还会结巴。 他都敢去自告奋勇除祟,要是连拜师没半年,连正式弟子都算不上的哥儿比下去,未免太过于丢人了! …… “若是只要三日,我愿意去。” 终于,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冠开了口。 她往前走了几步,跪在赵小鲤身边:“我虽入门只有十年,但最简单的术法练得还算纯熟,能帮上小忙。” 她就是之前去过怨气附近的道人之一,当时没敢往前多走几步一直是她的遗憾。 女冠心细,瞧见了问荇手腕上还带着怨气造成的伤口,柳连鹊也眼底隐有乌青。他们只是凡人,不是圣人,想必为了康瑞镇也付出不小的代价。 思及此处,她不愿再龟缩于山门之中坐以待毙。 “……长盈师妹和小鲤师弟愿意去,那我也同去。” 和女冠一个师父的男子走出人群,他脸上隐约有些羞愧:“总需要有力气大的干活,算我一个。” 转瞬间,他们就凑到了三个人,之前还觉得遥遥无期的五人也不再是妄想。 道人们神色各异,良久,又从人群中出来了一人。 仿佛是开了个头,接下来有三个道士同时出来,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要谦让还是要争抢。 “好,好,好。” 延年露出欣慰模样:“你们三人都跟来,人多有照应。” 他本来只需要五个人就好,之前怎么劝这些小辈都劝不动,问荇和柳连鹊倒是有本事。 虽然他灵力枯竭严重,比不上这群小辈,但有人愿意随他同去,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撑过除祟这几日。 问荇同柳连鹊视线交汇,随后又飞快错开。 他们都清楚,劝的动这些道士的原因远不止刚刚那几句话。 一是道士们都还有些良心未泯,有些人诸如一开始的女道,还对山下百姓有牵挂。 二是道士们也都清楚坐以待毙不是办法,问荇的话不过是让他们的焦虑上了台面,逼迫他们面对当下的现实。 三则是因为他们和因为虚弱终年闭关的老道人们不同,他们真以凡人之身去探查过怨气,而且还有延年和延岁做见证。 原本对此畏缩的道人们心里有些底,又带着修道者的架子自觉羞愧,怕连凡人都比不过,难免会产生动摇。 能劝得动道人下山,接下来的事就好做了。 外面天寒地冻,银霜挂在松树上,风又吹落银霜。 柳连鹊的体力流失得厉害,已经站不住了。他硬是低下头,忍着咳意一声不吭。 “道长,我们累了,想要回去歇息。” 问荇注意到他身体抱恙,脸色微凝低声提醒延年,延年赶忙遣散掉钟前汇聚的道士们,把延岁的画眉鸟送回他屋里,再将问荇和柳连鹊请去间暖阁。 回到温暖如春的室内,柳连鹊的脸色才渐渐转好。 “多谢二位。” 听完方才一番话,又回忆起这些日子他亲眼所见的,两人付出的心力,延年自己也想明白了些事,颇有拨云见日的感觉。 现在这么做,也算是给隐京门减轻负担,不愧对自己那在外奔波的徒弟。 他亲自递上来茶,赵小鲤也端来简单的糕饼,延年的态度比之前缓和了不止一星半点。 “之前贸然窥探二位是我的不是,往后定不会再这般对待你们。” “这次除祟,也不会让你们继续操劳。” 他的老脸挂不住,虽说没窥探问荇和柳连鹊关上门做了什么,但自己在隐京门,靠着纸人偷偷调查两人行踪总归不光彩。 又想起长生如此信任问荇,他的脸更加挂不住了。 原本就安静的屋里愈发安静。 柳连鹊默默喝茶,神色不明。 问荇不语,捏起块糕饼,却没放入嘴中。 其他事也就罢了,这事被提起,他们倒还真不想轻飘飘说无事就揭过去。 被盯着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良久,看见延岁脸上表情要维系不住,问荇才开口道:“希望道长下次别这么做。” “我同他是真兄弟倒也罢了,可您也清楚,我们是刚成婚半年的夫妻,您这样过于不妥。” 第541章 被直白说出,柳连鹊刚刚耳廓上被冻出的红晕才消下去,现在又出来了。 他轻轻颔首。 被问荇这么说起,延年像极了听墙角的无赖。 他更加羞愧了:“是,长生也同我说过,我再同二位赔个不是。” 他想到什么,从腰间抽出个精巧又水头极好的玉牌,递给旁边憋笑憋得辛苦的赵小鲤。 “你去库房里,给问公子和柳公子拿三根百年的人参,三根五十年的何首乌。” “啊,何首乌?” “是师伯,我马上去!” 赵小鲤捧着玉牌傻站了会,如梦方醒,左瞧瞧右看看,脑袋动得快了些,恍然大悟般瞄了眼问荇。 小舅舅真是厉害,费心思说这么多,原来是为了给连鹊哥攒药材。 还真是那什么……用心良苦! 问荇也稍微愣了下,但比赵小鲤反应得快,意识到延年会错意了。 他倒真不是要讹隐京门的药材,只是希望话说重些,往后少有人打搅他和柳连鹊钓鱼做饭的悠闲日子。 百年人参加上五十年的何首乌,少说都是百两银子。 柳连鹊摆了摆手,下意识想要拒绝:“举手之劳,使不得……” 看见赵小鲤离开,延年严肃地咳嗽了两声,正襟危坐郑重地道:“这是隐京门对二位的歉意和谢意,还请二位务必收下。” “这怎能行,百年山参极其难得,无功不受禄。” “柳少爷客气了,你们于隐京门,算是立了大功。” 两边推脱间,赵小鲤已经手脚麻利举着托盘推门而入。 他带着一身寒气,却脸上发热,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兴奋的还是害怕的。 “师伯,我拿来了。” 问荇眼力好,远远瞧见托盘里的人参。 他对药材不算了解,但旁边懂药材的柳连鹊脸色微变:“延年道长,此人参不止百年。” 就他来看,这几支人参在一百二十年往上,已经超出了寻常人参的大小。 一百年人参和一百二十年人参的差距极大,就和五十年人参同百年人参一般。哪怕是之前在柳家,他都很少见着这种极品人参。 何首乌他了解得没人参多,但看个头和形状,也绝对不止五十年。 “一百年和一百来年相差无几,这样的山参,隐京门里还有许多,二位不必担心。” 延年手一挥,让赵小鲤把人参摆在桌上:“已经取出来了,你们离开隐京时务必要带走,别和长生一般,出门经常忘带盘缠。” 见他铁了心要送珍贵的药材给他们,柳连鹊也不好推辞。 寿数过长,会让人失去对时间的概念。足足相差二十年在延年嘴里,居然变成了没什么区别。 问荇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后恢复如初。 之前瞧见长生那副出门没钱住店吃饭的模样,他还以为隐京门很清苦。 现在来看,居然是长生自己忘了带钱。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长生居然还要我们给他付钱! 远在天边的长生:怎么后背凉凉的? —————— 小问眼里的悠闲生活:他把鱼钩挂在树上取下来后拎着空桶去找刚把厨房炸了的鹊鹊。 第226章 雕刻竹筒 约定好会面的时间,延年将张传音的符箓给了问荇,随后让赵小鲤送两人离开隐京门。 中间陆陆续续又有三个道人来找延年,算上延年自己,愿意下山的道士增加到了十一个。 “能联系上长生,但也需要少说半日。” 延年听到问荇想找长生,立刻连声应下:“不过他现在还忙于查长明之事,恐怕就算是延岁师弟也难让他赶回来。” 长生的性子固执,追查了这么久长明,只要有线索就肯定会追查到底。 “行,让他能够给我传音就好。” 他们交谈间,赵小鲤抱着人参和何首乌,费劲地跟在问荇身后。 他是哥儿里头身高普通的,看柳连鹊和问荇都要仰着头,拿着一大堆珍贵药材,看起来很可怜。 “连鹊哥,小舅舅……” 他艰难道,冷不丁听到旁边延年轻轻咳嗽,赶紧改口。 “问公子、柳公子,给你们带的药材已经包好。” 问荇从摇摇晃晃的赵小鲤手中接过何首乌。 “我们就不多留了,明日山下再见。” 赵小鲤担心他们找不到山路,执意要送他们,陪着两人走了很长的一段山路。 柳连鹊看着手中的人参,这种品相的老山参都是可以拿去拍出价钱的,却被隐京门随意套了袋子送给他们。 赵小鲤同他解释:“灵山灵气丰沛,之前有些懂药的师兄就在山门里种了很多药材,加上道士们很少生病,隐京门根本不缺人参。” “若是隐京门真想发家致富,靠药材都能赚得盆满钵满。”问荇笑道。 柳连鹊无奈地看了他眼。 果然,问荇还是想着赚钱。 “这可不行,师父说过修道之人不能过于涉及钱财之事,会道心不稳。” 说到这,赵小鲤有些落寞:“而且我也只是听师兄们提起过有人种植药材,等我进去的时候,已经没人种人参了。” 师兄师姐们都清心寡欲,丧失了自己的爱好,连带着失去种植灵草的热情。 第542章 “我很少见到他们主动提出出山,小舅舅,你们今日真的很了不起。”赵小鲤真诚地同问荇说。 “我相信不管是怨气,还是隐京门或是你们,最后都能够好好的。” 他们在一棵大松树下分别,赵小鲤转过身去,冲着两人用力地挥手,随后宛如林间小鹿般消失在山中云雾里。 空旷的山林中只剩下问荇和柳连鹊,经过长时间的跋涉,他们的衣角多少都沾染了些水汽与露珠。 “冷吗?” 柳连鹊摇头:“一直在走着路,所以不冷。” 他的身体反倒是比之前天天关在家里,不受风吹日晒雨淋时好上不少。 山里常年湿滑,他看问荇一直在左顾右盼,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提醒。 “当心脚底下。” “走了这么久,也没看到太稀罕的药草。” 问荇依言乖乖低下头,小声嘀咕。 “现在天冷,许多当年生的草药都没长出来。” 柳连鹊失笑:“白拿了隐京门的何首乌和人参,还想着要摘灵山药草?” “怎么能叫白拿呢。”问荇理直气壮,“我们又不是净干闲事,怨气除掉对谁都是好事一件。” “而且隐京门也不让拿山里药材去买卖,我是想着有没有其他药材拿去煎了,给夫郎养下身子。” “吃药还是听郎中的话,我身子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 见他又要不安分,柳连鹊握紧他的手:“看路,药草的事回去再说。” 虽然他也很想驻足欣赏风景,但他们都四肢发凉,只有手是温热的,更需要间遮蔽寒风的屋子。 看起来不长的山路却让两人走了很久,回到家时已经很晚。 再过大半个时辰,柳连鹊又该没了意识。 问荇整理好掉在地上的鱼竿,柳连鹊给他捧了杯茶。 见到问荇这副样子,柳连鹊以为他是又想去小池塘边:“天色已晚,今日就别去钓鱼了。” “鱼有什么好钓的,我要留在家里和夫郎一起。” 问荇扶正鱼竿,将人参搁在高处,这才空出手,稳稳当当接过茶:“辛苦你了。” “你比我辛苦。” 柳连鹊眼中含笑:“明天又要忙起来,趁着晚上好好休息。” “行,我们吃完饭就去睡。” 为了赶在柳连鹊魂魄分离前做好饭,问荇只是简单地泡了些薯粉,再混着鸡卵和白菜叶翻炒,加酱油盐和醋来简单调味。 粉条炒得匆忙,卖相自然不好看,但味道绝对差不到哪去————咸香的酱汁沾染在薯粉上,泛着绿意的菜还带了微甜微脆,冬日的鸡卵比平时的更加珍贵,吃着也更香。 “你挑着鸡卵吃,薯粉容易涨胃不好消化,要少吃点。” 问荇见柳连鹊要去夹薯粉,把鸡蛋挑到了他碗里。 他打了三个鸡蛋,两个人吃绰绰有余,柳连鹊没必要同他谦让。 “我很少吃薯粉,就尝几口。” 柳连鹊言出必行,的确吃了三四口就停住嘴。 “很好吃。” “我做饭什么模样自己清楚。”他太过真诚,问荇反倒隐约生出些不好意思。 “你再夸我,我可要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柳连鹊认真道:“不,是真的很好吃。” “我之前吃得很清淡,偶尔吃你做的咸香口的炒菜,也不觉得发腻。” 或许是炒菜里有家的感觉,或许是自己做饭就差强人意,柳连鹊从来没觉得问荇做饭糟糕过。 吃完饭,药还需要煎一柱香时间,柳连鹊坐在桌边,刚要提笔,突然想到什么。 “对了,我要送你件礼物。” “别是银票房契和地契吧?”问荇挑眉。 最近除去他出门,两人一直都呆在一起,也没见柳连鹊神神秘秘筹备什么,他毫不怀疑柳连鹊真敢送这些玩意。 “我也没多的私房钱了,就你之前看到的那点,是想送你别的小玩意。” 柳连鹊打开抽屉,从里边捧出来个竹筒来:“趁着你不在家,我闲来无事自己雕刻的。” 还没来得及腹诽柳连鹊把他堪称巨额的私房钱称为“那点”,问荇从他手里小心翼翼接过竹筒。 难怪之前没发现,原来是背着他偷偷做的。 竹筒上边雕刻了灵山里的风景,只有上臂粗的竹筒上有竹屋篱笆,还有鸟雀。 转动竹筒,背面居然还有湖泊和钓鱼的小人。 只是这次小人的背挺得笔直,一扫之前垂头丧气的模样,他的鱼篓里也装满了鱼,甚至还有条鱼从鱼篓中蹦了出来。 寥寥几笔,动态鲜活。 “我不精于雕刻,所以你看看就好。” 柳连鹊见他不说话,隐约生出些忐忑。 之前画问荇钓不上鱼,问荇瞧着有些委屈,他就想告诉问荇,他不是故意调笑他。 他这么聪明,往后会调上鱼的。 回应他的是一个用力的拥抱。 “连鹊,你怎么这么好。” 问荇微松开柳连鹊的肩,侧过头,笑容灿烂得晃了他的眼。 “我之前总钓不上鱼,倒是在夫郎心里钓上来了。” 柳连鹊不语,胸腔里软成一片,附着他背的手往下压了压。 之前他不管雕了什么,画出什么,写了多好的字,都没人会这么真诚直白地夸赞他。 第543章 不是问荇在他心里钓上来鱼,是问荇不知不觉,把他的心都整个钓走了。 “其实还有。” 见到问荇喜欢,柳连鹊也就放心了。 他拍了拍问荇的肩胛,示意他放开自己。 而后,他轻轻拉开一个角落里的抽屉,里面摆着一排的竹筒。 问荇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他觉得哪怕两人在一起,也该有自己的空间,素来不爱翻柳连鹊自己的东西。 真不知道柳连鹊在他不知不觉间,居然雕刻出了这么多的竹筒。 被他看着,柳连鹊眼神略有闪躲。 “你若是喜欢,都送给你。” 问荇拿起个小些的竹筒,上边雕了康瑞镇的山水 再拿起个大些的,上面雕刻了落在他们窗边的鸟雀。 最后,他的目光移向个光滑的、放在角落里的竹筒。 光看正面,这竹筒看起来还没被雕刻过,可鬼使神差地,问荇朝着它伸出手去。 柳连鹊见到问荇的动作,脸上出现转瞬即逝的慌乱:“这个不行……” 可惜他说晚了,问荇已经拿起竹筒,他手指轻轻摩挲,察觉到手压着的一面上有花纹。 把竹筒翻面,是一张侧面看过去的半身人像。 从刀痕的粗细来看,这个竹筒雕刻得比其他所有都要走心,而且之前的风景都是写意居多,这个更像是精细的白描。 毕竟工具有限,过于难描绘的长睫毛被省略掉了,但标志性的桃花眼和微微上扬的唇角还在。 青年人侧目低头,似是在看些什么。倒像是他在做饭时的模样,也不知柳连鹊是哪天偷偷观察到的。 问荇一眼就看出上边的人是自己,但他瞳仁轻动了下,故作惊讶。 “这是谁啊?” 他的话太过突然,弄得柳连鹊顾不上羞,愣在原地。 “夫郎,你怎么能偷摸雕别的男人。” 问荇控诉似地举起竹筒,委委屈屈:“怎么还雕得这么好看。” 柳连鹊反应过来,瞧见他眼中藏得拙劣的笑,脸色微沉:“明知故问。” 问荇没想拦着他,他从问荇手中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夺过了竹筒。 “什么明知故问,我就是不知道才问。” 问荇扒拉着他空闲的那只手,附在他耳边轻轻吹气:“你不能在路上见到好看的男人,就偷摸刻在竹筒上。” “你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我怎么也算夫郎的糟糠……” “问荇!”柳连鹊被他激得发抖,忍无可忍,“你要是累得连你自己也不认得,就多休息几日,别想着跟道士去除怨气,挖草药挣钱了。” 他将竹筒塞回抽屉,已然恢复镇定,不咸不淡看了眼问荇:“其他你随便挑,但是这个不行。” “我觉得雕得不好看,要把它改成经常到窗口来的麻雀。” 那小麻雀羽毛鲜亮有光泽,比其他麻雀大一圈,就喜欢叽叽喳喳到处蹦跳,得了谷子就卖乖。 赖在他们窗口不走的样子,倒和问荇有几分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雕竹筒的手快出残影x 第227章 礼尚往来 “我错了……” “你没错。” 柳连鹊将柜子落了锁,岔开话题:“明日有很多事要做,先去休息。” “我去休息可以,但你不能把我换成麻雀,麻雀哪有我好。” 问荇不甘心,他怎能还不如每天在窗边讨稻谷的麻雀? “不换,快去休息。” 柳连鹊终于破功,越过问荇径直往屋里去。 进屋前,他特意把门拉得更开了些:“我睡之前,你也要躺在床上。” “来了!” 翌日,清晨。 “问公子,叨扰。” 为首的道士不自在地敲开问荇家的门,等到问荇来开门,还往后退了几步,似在躲避洪水猛兽。 他身后的师弟师妹们也节节后退。 赵小鲤走上前:“小舅……问公子,柳公子,我同师兄师姐一道过来了,师伯他在准备符咒,还要晚些。” 他向问荇介绍着身后的师兄师姐,不加上赵小鲤一共五人,三男两女都穿着寻常百姓的便服,身边也有只形影不离的鸟雀。 “诸位请进。” 知道道士们太久不和外人接触,冷不丁同他说话别扭也是难免,问荇不甚在意,热情地迎他们进屋。 可道士们还是站在门口吹冷风,一个相貌年轻的道士求助似地看向赵小鲤。 原本胆小羞怯的赵小鲤居然成了传话的人,他同问荇解释:“师兄师姐们就不进来休息了,趁着中午怨气弱,直接去看那处泉眼,好让他们清楚情况。” 他语罢,一个道士拿出个锦盒,让赵小鲤递给问荇。 “这是长信师兄带来的灵芝,他说之前误会过问公子,所以拿灵芝来赔罪。” 来来回回传了几次话,赵小鲤逐渐娴熟:“请一定要收下,否则他心里过不去。” 问荇接过锦盒没有打开,看了眼虽然愧疚,但脸比山石还臭的道士。 道士移过眼神,不敢同他对视。 长生这些师兄弟姐妹除祟的本事不知道如何,但的确比长生的嘴还要硬。 连一向爱推辞的柳连鹊也只看了眼外头,就默许了问荇收下灵芝。 第544章 要是不收,道士们估计都不肯走,要一言不发堵在门口。但灵芝未免太过贵重,改日让赵小鲤偷摸还回去就是。 问荇带上些进山的工具,柳连鹊在小包袱里装了药草干粮和包扎用的布条,两人随着身着便装的道士们下山。 许久没下山的道士们多少都有些忐忑,一路上走走停停气氛尴尬。 人太多,许多道士时不时朝着他们看,问荇和柳连鹊也不好不管不顾说悄悄话。 快走下山时,问荇熟稔地打开柳连鹊背上的包裹,将一包麻糖递给赵小鲤:“我身上也没别的,这包糕点请各位道长吃。” 他平时下山就喜欢买些小糕点,好带好存,随吃随取还能防止进山体力透支晕倒。 柳连鹊不爱吃这些,所以买的糕点他半推半就尝几口,到最后大多进了问荇肚子。 赵小鲤犹犹豫豫接过去,随后先递给一个面善的,岁数更大的女冠:“师姐,这个很好吃。” 修道之人不能贪口腹欲望,女冠刚要拒绝,瞧见赵小鲤的模样有些心软,加上本来他们就亏了问荇,所以轻声道谢后,将麻糖塞进嘴里。 “师姐,你再多拿些。”赵小鲤露出个腼腆的笑来。 女冠接过三颗包着纸的麻糖,捧在手里。 一柱香后。 女子手中的麻糖已经只剩下一颗,她将一颗糖分给自己的师妹。 麻糖酥脆,表面有半透明的糖壳的花生碎,一咬嘎吱作响。 赵小鲤怕吃多了被说,做贼似得偷吃着,含在嘴里,只等到有山泉流动的拐角,借着山泉水声咬下去。 三个师兄弟嘴上不说,实际上频频侧目,都在好奇赵小鲤怀中的麻糖究竟是什么味道。 一来二去,紧绷的气氛终于松动了些,也没人总是盯着问荇和柳连鹊不放了。 “还有些时间,要不要山下去吃些饭再走?” 问荇提议。 “这……” “这不妥当。” 恰好这时候延年身边的黄鹂鸟跟了过来,原本犹豫的弟子们瞬间规矩起来。 吃得正香的赵小鲤慌忙擦嘴,熟练地用自己跳大神时候学的动作,将麻糖藏了起来。 “那道长们稍等,我们先去买些吃食。” 先不管几个道士,他和柳连鹊买了花卷和馅饼,配上豇豆,坐在树边吃饱饭。 道人们咽着口水,只能看着其他方向念咒,无视掉行人们好奇的目光,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鲤,你吃。”柳连鹊递给眼馋的赵小鲤一块炸糕,趁着刚巧四下无人,看向黄鹂鸟。 “延年道长,这孩子算是我的亲戚,今日是我请客,劳烦对他网开一面。” 黄鹂低下头梳理自己的羽毛,默许了柳连鹊的投食。 赵小鲤欣喜若狂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僵着脸接过炸糕。 “谢,谢谢柳公子。” 有亲戚就是好。 其他道士压根就不敢看赵小鲤,冷风中带着油香的甜味勾人得可怕,太久没沾过重油重辣的他们根本受不住。 就连延年的黄鹂鸟都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还要远在隐京门延年拉着它。 等到吃好饭,问荇带着他们走人最少的一条近道,朝着山中走去。 这条路越走树林越密,道士们脸色越差,就连方才活络的赵小鲤都安静下来。 “……有很重的怨气。” 他说了其他道士没敢说的话。 前几天问荇清理出的道路还在,所以他们往里头走得还算顺利。 事已至此,哪怕是萌生退意的道人,瞧见柳连鹊和问荇这般认真又毫不畏惧模样,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柳连鹊观察着四周,将药膏递给赵小鲤:“若是有哪位道长受伤,用它擦拭皮肤即可,能够除痒痛。” 哪怕是道士们愈合能力比常人好,药膏能够缓解疼痛也是好的。 岁数小的女冠胆子大些,低声赞叹:“柳公子真是体贴又沉稳,我印象中的哥儿,鲜少有这般了不得的。” 她太久没出来,对山下大多数哥儿的印象是胆子都不大,要不是见过赵小鲤,她都觉得是现在的哥儿全都变成柳连鹊这般模样。 “谬赞了。”柳连鹊客气又疏离地应下。 “我同问荇都是凡夫俗子,若是真遇到灵异神怪之事,还得倚仗诸位道长。” “那是自然。”道士连忙应下。 “到地方了。” 问荇停下脚步,用刀柄指着前方灌木丛中若隐若现的泉眼:“我就是在此处遇着过鬼。” 因为他之前来过这处,所以围在泉眼边的灌木丛被问荇弄开个不小的豁口,正好可以通过这个缺角看到对面的情况。 “马上要到午时了,尽快!” 道人们该抽出符箓的抽符箓,该探查的开始探查,三两个走在一起,都严阵以待。 仿佛他们要应对的不是山里的孤魂野鬼,而是什么厉害的邪祟。 年纪大些的女冠之前来过这处,只是这次来人更多,她也没之前那么害怕,反倒是探查起状况来轻松得很。 两个时辰后。 “算上残念,此处至少有上百冤魂。” 一个道士收回符箓,跟随他的山雀也回到他肩头。 他面上微微露出喜色,同问荇道:“若是冤魂愿意配合,不阻挠度化,的确只需要每个晚上派些道人来度化即可。” 第545章 “但三日可能不够,需要五日。” 问荇笑道:“能解决就是最好,我们今日晚上再来。” 其实情况比他想得糟糕,毕竟他那几日只见到几十个鬼,可隐京门的道士们查出来了上百个。 但道士们没主动问起,他也不会说出来吓这些好不容易才愿意出手的道人。 “要随我们去吃晚饭吗?” “啊?”道士愣了下。 他要是没记错,一个多时辰后柳公子就该魂魄与肉身分离,现在这情况算不上糟糕,但也没轻松到随时去干闲事的地步。 问荇居然还有心思带着柳连鹊去吃饭。 “放心,我们去得不远,走不到一刻钟就有面摊,若是道长吃不来油和辣,里面的挂面也很清淡。” 问荇贴心道。 “除祟的事固然要紧,但饭不能不吃。” “……” “难得一次,你们随他去吧。”黄鹂鸟叹了声。 在他看来,问荇的态度绝不算恶劣,天就算要塌下来,该干什么总归还是要干什么的。 今日放纵道人们一次,下不为例就好。 一刻钟后。 “一碗拌面加些面多葱,一碗加鸡卵的汤面疙瘩,还有六碗清汤挂面。” 面摊的摊主瞧见问荇身后浩浩荡荡一队人,眯着昏花的老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问荇举止怪异长相出众,算得上镇里这段时间有名的人,加上两人偶尔会光顾他这,所以他记得问荇和柳连鹊。 可问荇神出鬼没,平时也不会和其他人来,今天怎么带了这么多人,还全是生面孔? 他嘴唇哆嗦了会,猛然意识到这是单八碗面的大生意,立刻连声应下。 “好嘞,马上来。” 热气腾腾的挂面出锅,每碗里头都放了猪油渣和青菜,端到道人们面前,热气牵扯着浅淡的猪油香味,只让人恨没有多加些汤和面。 “劳烦给我两个小碗。” 趁着道士们的注意力全在面上顾不得其他,问荇挑起拌面,给柳连鹊小碗里放了些。 柳连鹊之前胃不行,一直尝不来拌面,现在总算能吃点,又不能多吃。 礼尚往来,柳连鹊给他舀了点面疙瘩过去,还把面里的肉藏在面疙瘩下边。 “你也尝些。” “多谢夫郎。”问荇压低声音,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同坐在对面的道士们压根不熟。 两人以为没人关注他们,实际上他们的一举一动,被延年身边的黄鹂鸟尽收眼底。 想到之前窥探二人的事,延年更加看不下去。 他一羞愧,连带着黄鹂鸟也羞愧地低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延年:咳咳,再也不乱看了! —————— 清汤鸡蛋挂面超级香,没有人可以拒绝。 第228章 并非犯险 是夜。 火红的灯笼在最前头摇曳,问荇背上稳稳托着柳连鹊的躯壳,道士们跟在后边,默不作声支起结界。 黑黢黢的树林里传来似笑似哭的呢喃声,不知何时起了淡淡的薄雾,使得闯入者的呼吸都变得凝滞。 道人们脸色骤变,虽然只能听到含含糊糊的鬼话,但能听出小鬼们对他们态度不善。 柳连鹊的魂魄不作声跟在问荇身后,茶色的瞳微动。 他眼下半人半鬼,倒是能听个真切。 “……怎么又是这群道士。” 尖利的男声嚷嚷着,声音失了真。 “他们,他们来做什么?” 是个小孩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我怕……我怕……” 一时间他耳边全是小鬼们痛苦的低语声,仿佛要把自己所受的不幸全都压在他的身上。 “先别听了。” 问荇是唯一一个完全听不清鬼的话语,只能感觉到古怪风声呜呜咽咽的人,反倒没受多大影响。 “好可怕。” 赵小鲤躲在人群中,被声音折磨得不堪其扰,捂着耳朵小声嗫嚅。 就连岁数最大的延年都受了干扰,变得心绪散乱。 “不光是我们忌惮他们,他们也在怕我们。” 柳连鹊收回思绪。 他没被过重的情绪压垮,隐约听出来小鬼们色厉内茬。 问荇将灯压低,看向身后:“待会见着小鬼和怨念,我们尽量表现得善意些。” 赵小鲤勉强点了点头,其他道士也纷纷应答。 走到泉眼处,他们足足已经花了比白天多一倍的时间。 泉眼处静得可怕,从踏入这片林子开始,反倒没了什么鬼怪作梗的声音,所有的小鬼和怨念都藏了起来,不愿见生人。 趁着空当问荇铺上布,把柳连鹊安置在树下,道士们则就地支起结界,防止柳连鹊的躯体和他们自身受到怨气侵扰。 自始至终,小鬼们既没有暗中作祟,更没有主动出面。 “我之前来过这里,这次来,是送诸位往生的。” 问荇主动寻找小鬼们,他的声音回荡在林中:“凭我一人难让所有鬼被度化,这才请了道士。” “他们并不是要加害你们。” 一阵夜风拂过,依旧没有动静。 问荇朝着道人们使了个眼色,道人们却多数没看懂。 还是赵小鲤大着胆子往前,小心翼翼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帮你们。” 第546章 他哆哆嗦嗦拿出符箓来:“最多七日时间,大家都可以从这里出去。” 风声变大了。 “你们这么多人闯进山里,真不是害我们?” 终于,有个满腹疑窦的声音响起。 “若是要害你们,就不会带着道人站在这同你们打商量。”问荇听这声音耳熟,似是之前胆子很大,攻击过他的小鬼。 “你们被强迫待在此处,受尽怨气折磨,应当也不想再维系这种日子吧?” 他话音落下,小鬼们窸窸窣窣的声音终于再度活跃起来,五颜六色的光团隐匿在树丛之中,忽明忽暗。 一群鬼营造的怨气深重,他们快要受不了这种被其他鬼怨气折磨,自己身上怨气有折磨其他鬼,互相折磨生出更重怨气的日子了。 那日问荇走后,他们多数鬼都产生了动摇。 尤其是怨气带来的影响越来越深,让他们心中的秤也逐渐偏向问荇的提议。 赶紧往生过下辈子,好过做连个坟都没有,家里人也不知道去哪过成啥样的野鬼。 一团红色的鬼火冒了出来,火光中隐约出现了人形。 浑身饱含警惕的男人隔着泉水,同问荇对峙着。 他不说话,问荇为表达善意,将对鬼有影响的灯笼摆在地上也静默不语。 场面胶着了没多久,男鬼没反应,倒是一个女子抱着婴儿,从树丛里缓慢走出。 她的脸被划得看不清楚五官,头发凌乱地披在额前耳后,胸口上中了一箭。 女人的模样乍看可怖,实则举手投足透露出无助和犹豫来。 “能不能带我的孩子走?” 她声音嘶哑,甚至难分男女,边说,鲜血边顺着下颌滴落。 “她还很小,要受不住了。” 她怀中的鬼婴安静得可怕,不似其他鬼童那般聒噪,却不安地在破布拼成的襁褓里挣扎着。 女人轻轻拍了拍襁褓,被怨气侵扰得动作急躁又彷徨。 赵小鲤不忍地低下头,延年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自然可以。” 问荇往前试探地挪了半步,他的脚刚动,女鬼受惊地往后节节退去,不停地摇着头。 “别带走我的孩子,别带走她。” 发丝散开,露出里面赤红色的双目。 “不,不。”她突然开始摇头,声音越来越大,“她要走,她不能留在这了,怎么办,怎么办……!!!” “怨气侵蚀太重,失心疯了。” 一个道士小声道。 延年赶紧加固了结界,道人们心中暗自庆幸。 还好他们随问荇出山,否则过几日这些小鬼让怨气相互干扰,必然为祸人间。 不光是女鬼,这灌木丛里的小鬼多少都受怨气影响,处在亢奋又不理智的状态里。 在女鬼撕心裂肺的喊声中,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原本还能维持正常模样的鬼怪也灵体中泄出怨气,虚化的面容开始狰狞。 腥臭的泉水翻滚着沸腾起来,鲜红色混杂着暗红色,散发出更刺鼻,泛着死意的气味。 柳连鹊待在结界里,虽然没受到怨气影响,但能明显察觉到铺天盖地的绝望正在侵蚀泉眼。 他神色微凝,指尖汇聚出微光,等着若有鬼怪失控,就离开结界保护问荇。 “你是她的母亲,她能走,你也能同她一起走。” 听到问荇的话,跪倒在地的女鬼渐渐安静下来,神智略微恢复了些。 “我们这次来,本意是要让你们都能离开这片地方,不会少漏任何一个鬼。” 在道士们惊讶的目光下,问荇丢开让鬼怪畏惧的灯笼,将身上的符咒都递给赵小鲤,半蹲下身。 女鬼抱紧怀中的婴儿,动作不再抗拒,喃喃道:“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是假的,为什么他又不防备他们。 她这些年遇到过好多人,偶然有看见她和她的孩子的人,都很害怕。 还是第一次遇到像问荇这样的人。 “简直胡来……” 跟在后边的道士想阻止却没来得及,额头都渗出了汗,心脏很多年没像现在这般跳得快。 延年掐诀念咒,提防着女鬼突然中伤问荇。 鬼怪受到怨气干扰极其不稳,别看这女鬼柔柔弱弱,实际上在小鬼之中算是有本事的,若是突然发疯拧断人脖子怎么办? 柳连鹊指尖的光愈发刺目,不自觉泄露出了极强的压迫感,虽然没什么过多攻击性,却不动声色吓退了不怀好意的小鬼。 所有人的心悬到嗓子眼,小鬼们也密切注视着问荇和女鬼的一举一动。 “你们早该解脱,只是我们来得晚了些。” 他抬眼,看向骚动的树丛之中,眼中清明,毫无畏惧。 离开了符箓,所有鬼都能察觉到他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问荇身上没有怨气祟气,也几乎没有修道者的灵气,他身后的道士单拎出来一个,都比他对鬼有威胁。 可偏偏就是他闯入百鬼哭嚎的深山,又站在了最前面,承诺带他们离开。 最先站出来的男鬼不语,可心里已经对问荇没那么抗拒,剩下的只有对他身后道士的芥蒂和防备。 归根到底,问荇说什么其实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他的言行,确实不似要加害他们。 第547章 女鬼怀中的婴儿停止抽搐,只发出微弱的哭泣。 她缓缓起身,看了眼问荇,依旧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 “能让她们一起往生吗?” 问荇借势问身后的道人。 “可以。” 见此情景,延年松了口气,一把年纪突然提心吊胆,回过神来他头都犯晕。 女鬼怀里的孩子只是她和婴孩残念混合后的产物,她自己怨念深重,但真正的婴孩从没怨过她,早已怨气消散投胎去了。 送她和残念一起往生并非麻烦事。 可他不清楚浑浑噩噩的女鬼是否知晓此事,一时间也不敢多说。 女子轻轻点头,声音比方才清楚了些:“只要能让她下辈子过得没这么苦,我愿意。” 两个女冠主动上前,冲着女子郑重地行一礼。 “多谢姑娘。” 有一就有二,女鬼愿意做第一个,后边还会有更多小鬼愿意松口。 符咒飞在半空,灵气流入女鬼的身体中。 她手上的伤疤渐渐愈合,血肉模糊的脸也重新恢复白皙,干瘪的唇瓣恢复血色,浑身的血污一点点消弭。 渐渐地,女鬼怀中的婴孩停止哭泣,传出咯咯笑声。 天真稚嫩的笑声回荡在林间,分明阴森可怖,却让藏匿在林中的小鬼们都觉得宽慰————眨眼功夫,女鬼身上的怨气已经消散三成。 女人拨开覆面的长发,眼中依然带了些劫后余生的迷惘,但已经不剩怨气干扰下的癫狂。 “多,多谢道长。” 她低着头,卑微地同两个女冠道谢。 褪去怨鬼的面纱,她不过也只是个初为人母,逃难前连村子都鲜少出去的腼腆女子。 待到女人身上不剩下太多怨气,不会突然发狂发怒,两个女冠对视了眼,年长的女冠才不忍地开口。 “你明日清晨就可往生,但你的孩子已早你一步转世投胎了。” “兴许下辈子,你还能见着她。” 女子微愣,不等女冠多做解释,悲怆地神色出现在面上:“我知道的。” 她知道强求不得,她留下的孩子早已不是原先的孩子,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还能有下辈子我就知足了,谢谢道长。” 她的身体已经半透明。 在做鬼的最后时候,女人在角落里呆愣了片刻,笨拙地将凌乱的头发盘起,整理好朴素的衣衫。 她怀抱着已经空空如也的襁褓,赤着脚,平静地往山下走去。 两个女冠回过头,目送着她远去。 而她们身后,小鬼们经历了短暂的沉寂,现在热闹得很。 “道长,我也想离开,能让我也走吗?” “俺也是!” 见到女鬼没被祓除,反倒真的魂魄得以解脱,回过神的小鬼们压抑住灵体中横冲直撞的怨气,争先恐后往前涌。 问荇功成身退,重新回到结界里。 “太冒险。”柳连鹊微微皱眉,小声道,“别总把自己置身险境。” 虽然知道有之前对问荇的好印象在先,问荇又经常和鬼打交道,小鬼们九成概率不会伤害他。 但哪怕只有一成危险,他都很难接受。 “我没冒险。” 问荇定定看着他,微笑道:“就算他们真的扑过来了,夫郎也会保护我。” “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一万字。 —————— 鹊只要是灵体还是蛮厉害滴,只是没以前那种抬手轰墙的本事了。 这周末康瑞篇就基本完啦,后边请大伙收看小问抱牌位精彩大戏x 第229章 倒插门的 “……下不为例。” 柳连鹊移开眼,态度软和了些。 问荇笑而不语,他静静靠在柳连鹊的躯壳边坐下,托着腮看道士们上前去,一个个地度化自愿前来的鬼怪。 他敢把全身能用的符咒都丢开同鬼怪们示好,不全得益于对小鬼的良知与对道士们能力的信任。 鬼都有本性难改,这群小鬼大多是无辜的流民,本身就是惊弓鸟,只有急了才会伤人,平时更喜欢龟缩起来逃避。 倒是和道人们的举动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哪怕怨气缠身,他们之前没有伤害他,现在会突然发狂的概率也极小。 “往后做危险事,至少也要同我提早说。”柳连鹊见他似在出神,魂魄落在问荇身边。 他放心不下,忍不住又提醒了问荇次。 “我会帮你,但还是……” 望你不落入险境。 “好。” 问荇唇角微勾,柔声道。 今晚借了柳连鹊的力,倒是不假的事。 不是希望柳连鹊给他救场,而是现在依旧有相当实力的柳连鹊在他身后,本就足够威慑住小鬼。 再加上道士们把守,小鬼就算出手,想要伤到他也非常困难。 快要到后半夜了,不去走险招破僵局,只会让原本的突破口白白丧失,后面就更没鬼愿意信任他了。 现在看来,所幸一切在往预期的方向发展。 有精于鬼神之术的道人们在,按理来说接下来的活就轮不到问荇了。 但时不时有些小鬼大着胆子飘过来,因为对道人不够信任,还想要和问荇搭话,来缓解自己的不安。 第548章 “小兄弟,我们投胎后会去好人家吗?” “俺……俺也想知道,实在不行,别把俺投成动物就行,牛马都太累了。” “我也不知,但据说只要这辈子做的恶少,下辈子至少不会投胎成畜牲。” 问荇客气地一一回了他们,小鬼们畏惧地看了眼他身边的柳连鹊,喏喏应下,也不敢多问。 他们都好奇问荇身边这似人似鬼的青年,但奈何这青年虽然态度平和,方才转瞬间泄露出的压迫感居然比鬼强。 他们都心照不宣避开柳连鹊,只有一个鬼是例外。 红色的鬼火飘到问荇跟前,经历了如此多的波折,鬼火中显现出的青年男人依旧面色不善。 “他究竟是谁?” 一直看着哥儿未免显得奇怪,男人转而盯问荇:“不是人不是鬼,还活着却能魂魄离开身子。” “莫非是你们使了那什么还魂的邪术不成?” 他问的话正是许多小鬼好奇的,但小鬼们纷纷低头,佯装听不见。 “慎言。” 问荇脸色骤然变冷。 柳连鹊成这副模样是遭遇不测,若非柳家和长明作祟,谁希望一到晚上就不能自如行动? 男鬼被他唬了片刻,还想要继续追问。 柳连鹊起身,半透明的灵体在夜风里俨然不动:“我同他都只是凡夫俗子,既然是问我,劳烦别难为他。” “狗屁,什么烦不烦夫俗子的。。” 男人似被什么词刺激到了,突然情绪激愤,“邪门的道士才有这等本事,哪有什么寻常人能做到这样!” “你这么激动,是之前被邪术害过?” 问荇嗅到丝他态度中的异常,从一开始,这男鬼就是最激进的一个,也是最抵触道士的人。 他原本对两人已经态度缓和,却在听到柳连鹊强调自己是凡夫俗子时又开始激愤。 可男鬼分明之前说过,他是死于战乱。 “不是我,但也有别人。” 男鬼往后退了两步,意志脆弱之时,怨气更容易趁虚而入,侵蚀小鬼们的思绪。 他的语调愈发不善:“可我干嘛告诉你们?” “万一你们也是那伙拿活人魂魄搞邪术的呢!” 几个道士心神一颤,赶紧维系住手中的术法,控制自己不去偷听角落里的对话。 “用活人魂魄搞邪术?”问荇眸色微动。 “实不相瞒,我们也在查这样一个人,恰好也查了很多年。” “你要是知道些什么,可以如实告诉我,指不定我们还能抓住那让你怨恨二十来年的人。” “查过?我呸!” “你们要是查过,怎么可能不知道?”男鬼激动得涨红了脸,血丝从他的伤口处溢出。 “昌平离得这么近,打仗的时候好多人突然闹了怪病,又死了好多的人。” 问荇不语。 昌平就在康瑞隔壁,也是个不大的镇子,但据说比康瑞镇要景气些。 至于“怪病”,江安镇的慈幼院也曾经闹过,不知道两边遇着的是不是同种。 柳连鹊垂眸。 柳家似乎也遇着过莫名身子变差,最后郁郁而死的下人,只是这些事柳家人刻意很少他插手,他只是粗略地知道些。 有听问荇提起过,他难免不在意。 男鬼见他不说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忍不住哽咽起来。 “我兄弟就没挺过去,多壮多结实的人,几个晚上莫名其妙没了,就没了!” 他喘着粗气,说不下去了。 “我们查到过有处地方也闹病,许多康健的人突然间就死了。” 男鬼逐渐安静下来,问荇终于出声:“莫非是同种问题?” “……哪有这么巧的事。” 男鬼愣了愣,随后恶狠狠瞪着眼,一副突然变聪明的模样。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骗我,才不会和你们说。” 问荇失语片刻。 这男鬼是全然没意识到,他已经把能说的大半都说了。 但不清楚昌平当时闹怪病的模样,又不清楚男鬼怎么知道魂魄肉身分离的事,他还要多问几句。 他试探着问询,可惜男鬼果然言出必行,油盐不进。 问荇冲着柳连鹊轻轻摇头。 这男鬼本就是粗人,现在夜色沉沉,他脑子愈发不清醒,得等到过几日怨气除的差不多,再来套他的话也不迟。 柳连鹊微微颔首,想要坐回原地,不再搭理没凭没据又咄咄逼人男鬼。 “你别走。”见到问荇要跟着坐下,男鬼神经兮兮大呼小叫,“万一你们两个就是坏东西,岂不是来害我们!”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旁边的小鬼们听后,鲜少有鬼动摇,只是害怕了片刻。 似乎对男鬼的模样习以为常。 “哎呀,虎子就是这熊样。” 熟悉他的小鬼嘀咕着,要不是之前怨气太重,他根本不会信虎子的邪被吓着。 “见谁都要怀疑下,之前因为这事,差点伤到过路人。” 他们虽然都是鬼,但都不是坏鬼,自然不爱干肆意伤人的阴损事。 所以神神叨叨又喜怒不定的虎子一直都不合群,哪怕莫名被囚禁到此地的鬼很多,也很少有鬼愿意靠近他。 “请慎言。”柳连鹊脸色彻底沉下。 第549章 “我岁数二十有余,出身商贾人家,不通鬼神之术,并非你所说的邪道。” “若是对我不满大可同我对峙,而非牵扯我的家人,把他一道拖下水。” 他字字清晰,说得叫虎子的男鬼原本发热的头脑渐渐被迫冷静下来。 虎子张了张嘴,比他更强大的威压噎得一下子没接上话,只能悻悻道。 “……你是哥儿,我,我才不为难哥儿。” 他承认问荇和柳连鹊不像坏人,可他瞧见能够躯体和魂魄分离的人,想到那些伤心事,还是无法冷静下来。 “恕我直言,你为难他,即是在为难我。” 柳连鹊不咸不淡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 在休息的两个女冠对视了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久违的激动。 柳公子也太了不得了,平时斯斯文文,居然出声维护问公子如此有气势! 只是问公子…… 她们看向树下悠然自得的人影,触电般缩回目光。 倒是也挺心安理得。 问荇本来还想插嘴,后边见柳连鹊应付得过来,干脆放心坐在树下,掏出块糕点开始吃。 他要是给柳连鹊帮腔,显得像他们以少胜多欺负人。 察觉到虎子不善的目光,他才放下手里的糖块。 “娘的,他是你谁啊?”虎子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大男人就知道躲在你后边,一点本事也没。” 瞧着男的样子比哥儿小点,他俩长得也不像,难道是兄弟俩? 就算是兄弟俩,也不能推岁数大的哥儿出来吧! “我是他相公。” 问荇嘴里塞着糕点,含含糊糊道。 “倒插门的。” 两个女冠深吸了口气。 这些年索然无味的日子突然变得有意思起来。 太久没下山,原来山下还有这么多好玩的事! “问荇!” 柳连鹊耳根发红,顾不上一脸灰败的虎子。 这么多人看着,问荇倒是这声“倒插门”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 他都打算到时候稳定下来办场婚事,尽量风光些,他们好好过日子,肯定也不让问荇倒插门了。 居然有人上赶着做赘婿。 顶着赵小鲤暗含敬佩、震惊、不解和呆滞的目光,问荇擦了擦嘴,笑眯眯看着傻站在原地的虎子。 “抱歉,我们倒插门的,就靠着躲在夫郎身后挣口饭吃。” “你见谅。”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夫郎冲锋陷阵,我更是重在参与。 鹊鹊:……你都快把他气死了。 第230章 我之宿命 “你娘……”虎子想要骂人,瞧见不好惹的道士们,才忍住后化成鬼火,蜷缩回草丛里。 走了虎子,问荇的耳根终于清净。 其他小鬼想要窥探角落里的动静,被柳连鹊周身诡异的气场吓得半句话不敢吭。 过了许久,才有实在不放心的小鬼敢继续去问问荇些投胎的事。 他们许多鬼憋了一肚子的心里话,好不容易有人能听,讲着讲着,事情就不知不觉跑偏。 “她怎么就是不喜欢我,明明我俩小时候好得穿一条裤子……”一个刀疤脸的鬼抽抽噎噎。 “别看我这样,我就是长得凶,也不知道下辈子能不能遇见她。” 问荇微笑:“你下辈子兴许能遇着她,但要是强留于阳间,终归是人鬼殊途。” 刀疤脸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这些胎是不得不投,可他人哭得更厉害了。 柳连鹊早已回过神,一言难尽地看着问荇。 话糙理不糙,可未免有些伤鬼。 刀疤鬼刚走,又来了个不知死活的老爷子,脸色青白像是病死的。 他混浊的眼珠子转了转,张开没牙的嘴就开始诉苦:“我还有些埋在土里的银子没托付给我儿,老天喽,那一两银子缠得我这些年做鬼都不踏实。” “好说。”问荇体贴地指了指旁边。 “老人家你去找那位道长,他通晓入梦的术法,临走前可以给你儿子托个梦。” 听到问荇的话,老人大喜过望:“真有这好事啊?”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 问荇喝着水险些呛到。 “我不是大师,那几位道长才是。” “小伙子,你真客气了。”老人家笑得牙不见眼。 再看道士,他们正片刻不敢松懈,按部就班地继续度化小鬼。 不知不觉间,天色微亮。 “多谢小兄弟,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舒坦多了。” “你说得对,她早已嫁人,又不可能和我一个鬼私奔,还是早些放弃得好。” 问荇听小鬼们从家长里短唠到情史,耐心劝好了十八个鬼,道士们又度化掉二十来个自愿上路的,泉眼边的怨气明显地弱了下去。 原本黑臭带血腥的泉水变得透明了些,但依旧模样诡谲。 问荇伸了个懒腰。 也不是光听小鬼们诉苦,他也听到些别的事。 譬如,小鬼们之中有当地的猎户,他告诉问荇,康瑞失踪的猎户没路过过泉眼。 “若是这个时候打猎,恐怕是走那条道。”猎户指了对面的山头,撕裂的嘴唇艰难地动着,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第550章 “虽然我上次打猎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但祖祖辈辈传下来,好打猎的地方就那么些,冬日就更少了。” “多谢。” “是我们该谢你。” 已经被度化的猎户望着朝阳,重重叹气。 “总算能够解脱了。” 他是打猎中死的,死相并不好,死前撕裂的伤口让他做鬼都不自在,可也对枉死执念未散。 如今他居然不觉得恐惧,也算是了却最大的心事。 朝阳升起。 忙碌了一晚的道士们疲惫地抬头,看向树林缝隙中漏出的朝阳。 赵小鲤出神地看日出,一时间竟然忘却身后黑臭的诡异泉水。 分明在灵山山头总能看见日出,却是在这个半山腰看得最真切。 被度化的小鬼们也跟着抬起头,暗无天日过了不知多少年,终于能够触碰到冬日的暖阳。 真好,今日是个晴天。 血腥化为草木芬芳,怨恨化作期待,痛苦和猜忌也溶解开来。 二十余个灵魂碎裂成片,化为星星点点,飘散在空中,安然地无风自动,渐渐远去,在晨曦之中彻底隐匿踪迹。 一眨眼功夫,还没来得及度化的小鬼们消失在树丛中。 柳连鹊手指微动,悠悠地睁开眼。 送走被度化的小鬼,他们也该离去了。 柳连鹊走了两步路,动作不再踉跄,倒是道士们需要互相搀扶着起身。 一行人缓缓往山下走,心绪与昨日截然不同。 道人们惊喜地感觉到自身的灵气突然变得充裕,虽然只是充裕了微弱的丝缕,但相比这些天只出不进的灵气,已经好太多。 做善事,果然能够积聚灵气。 因为有延年盯着,要先回到山门之中复命,他们不舍地拒绝了问荇请的早饭,同问荇在山脚下分别。 “问公子,今晚再会。” 浩浩荡荡的队伍分成两拨,问荇同柳连鹊一道,走向熙熙攘攘的青石板路。 这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之一。 “夫郎比昨天早醒了两刻钟,也许是帮了小鬼们的缘故。” “的确是。”柳连鹊仔细想了想。 若行善事就能加快躯壳和魂魄的融合,他们或许能够更早地离开康瑞,回到江安。 两人坐在街头,要了一笼包子,一碗白粥。 “再来一碟醋!” 康瑞镇的包子是小个的,一筷子就能夹起。 小贩们为了省成本,包子多数做得馅儿少皮多,但面皮劲道,馅料也很香,吃起来尚可。 “也不知那群人找着猎户没。” 吃着吃着,问荇抬起头,意识到不远处就是鬼猎户给他们指的地方。 柳连鹊不语。 猎户同小鬼们兴许是同个人干的,但绝不是一码事,解决掉泉水的问题,猎户们依旧可能要出麻烦。 人多眼杂,他只谨慎道:“不知。” “算了,只要没来寻我们麻烦就成。” 问荇也只是随口一说,用包子蘸了点醋,筷子稳稳夹住褶皱下边。 他没有三头六臂,只管吃好喝好,往后回屋里休息半日。竹屋外有结界,里面还有他布置的篱笆,想要闯入打扰他们绝非易事。 走在街上,一切都与之前没分别,康瑞镇的气氛沉闷的压根不像新的一年方才到来,井水也依旧散发着臭味。 路过卖糖酥的店,问荇进去想包些蜜饯,柳连鹊就在门口等着。 他仰起头,头顶就是高大的槐树,只是已经掉光了叶子,新芽没来得及补上。 几只雀鸟停在树的枝桠间,仿佛被时间凝滞住的画。 过了不久,他听到动静,看向抱着纸包出门的问荇。 “走了?” “嗯,走。”问荇空出只手,抓住他的手。 “再去买盏灯笼,我们就回家。” “喜欢灯笼?” 柳连鹊略有好奇:“见你最近总提着灯。” “算是。” “这不是要进山里,提着的比拿着的方便,而且挂门口还喜庆。” “走吧,就当陪我去逛会。” 柳连鹊由着他牵着,不自主朝着街边的小铺走去。 刚过完年,花里胡哨的灯笼反倒都能便宜几文钱。 卖灯笼的小贩穿得不够严实,透过秋服能瞧见他瘦削的身板,同那些绚丽的灯笼格格不入。 但和当下的康瑞非常相称。 两人也想要早些回去休息,难得地问荇没有讨价还价,而是安安静静挑了几个耐用又不张扬的灯笼,给小贩付了钱。 “若是没有长明和怨气的糟心事,其实在康瑞镇的日子也挺不错。”问荇将一盏圆滚滚的灯笼塞到柳连鹊手中。 这盏灯笼是所有灯里最精巧的,还能看出些布老虎的模样,只是缝口处做工依旧马马虎虎。 它现在暗淡,可要有些许烛火,就能点亮黑夜的一隅。 要是讨小孩子开心,恐怕是百试百灵。 柳连鹊轻笑着接过灯笼。 “的确如此。” 不知是有道人做的表率起了作用,还是都巴望着要度化小鬼可得的灵气,等到晚上再见,道人们中间又多了几个生面孔。 问荇也只是看在眼中,对待他们还是同昨日一般客气疏离,公事公办。 多些帮手,他和柳连鹊还能少熬几个大夜,何乐而不为。 第551章 一晚上下来,被度化的残念加上小鬼,已经增加到了六十余个。 泉水明显变得清澈,等到朝阳升起,他们甚至可以看到脏污的水呈现出半透明来。 但虎子依旧嘴硬得很。 其他小鬼发现问荇没有骗人,态度就算不是非常和善,也不会有敌意。 可他总用警惕又不善的目光盯着问荇,但问荇看过去,他却什么都不说。 一群小鬼来找问荇,问荇也懒得顾上虎子。 这种情况维系到了第四日。 水面上依旧浮着淡淡的血丝,但臭味和血腥味小得几乎要俯下身才能闻到。 镇子里没有猎户的踪迹,但隐约传来些井水貌似变干净的好消息。 泉眼渗入康瑞各处还需要时间,更何况不光此处泉眼水脏污,还有些连通泉眼的水源也出了问题。 只要水质能有些许改善,一切就都在正轨上。 需要度化的鬼只剩下三十来个,他们多数都是不愿投胎往生,正在做着挣扎抉择的鬼。 隐京门的道士们松了口气。 只要其中再有几人愿意往生,这儿依靠他们互相掣肘建起的阵法将彻底不成气候,更别提影响康瑞镇的水源。 但小鬼们已经和阵法黏连在一起,若是不愿往生,只能困在泉眼处,不停地遭受残存的怨气折磨。 问荇花了近半个时辰同他们说清了情况,又有十来个小鬼愿意投胎。 逍遥自在地做鬼固然好,但在这做鬼活多少年,都和蹲天牢一样糟心。 “你是不是骗人的?” 听完问荇的话,虎子戒备地反驳他:“万一就是你们只想要泉水变好,才故意告诉我们要被困在这,骗我们投胎呢。” “当鬼可以活很久,可到了下辈子啥也不记得,说不定也是活几年就死了。” “你可以再过一段时间,试试看能不能离开。”他对问荇态度不好,问荇自然也不同他客气。 “若是你觉得困在此处有意趣,那我们也不会阻拦。” “话说得好听!”虎子被他激得两眼一瞪,指向柳连鹊,“要你这么说,他也跟着我们投胎得了。” “我看了几天,他瞧着也不像人,不是邪门道士那不就是奇怪的鬼。” 指完柳连鹊,他意识到不妥当,尾音骤然变虚。 “放尊重些。”问荇沉声。 “在你眼里,天底下是只有鬼、道人和寻常人?” 虎子的态度过于轻慢,道人们也露出愤慨来。 说他们这些道士活得久不该也就罢了,可柳公子本就苦命,差点活不到该活的岁数,真是冤枉。 “你是觉得我非人非鬼,似死似活,不该存于世。” 柳连鹊往前走了几步,直走到虎子几米开外的地方。 他该活的寿术未尽,命又是被问荇从阎罗手中夺回的,自不可辜负问荇,贸然转世往生。 他模样认真,不含愠怒,说的话却让虎子不由得毛骨悚然。 “若真到了我该去轮回的时日,我自当赴黄泉,毫无怨言。” 第231章 婚丧嫁娶 “同他没必要说太多。” 毕竟虎子的这些诘问,未免有些无理取闹了。 问荇挡在柳连鹊身前,直截了当:“别只会支吾膈应人,你究竟是畏惧投胎,还是有其他顾虑?” 虎子被他毫不客气的态度逼得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反驳:“谁怕死了!” “我是怕我不在了,就没人……”他支支吾吾。 “没人记得你那些莫名其妙生病,然后枉死的弟兄?” 虎子呆愣。 问荇是怎么知道的? 几个道士们往虎子的方向瞥了眼,都没对此感到惊讶。 虎子这些天都差把心事写脸上,别说问荇,他们也都知道了。 “你只要把他们事告诉我,不就有人记得他们了。” 虎子拍了拍本就不灵光的脑袋,陷入了思索。 问荇说得好像有道理。 “不行,万一你要害人怎么办?” “问得好。” 问荇颇为无语:“我连他们是谁,有没有投胎都不知道,该如何害人?” 就该和虎子说话够直白,省得这莽汉一根筋,就知道疑神疑鬼。 虎子噎了会,没掉怨气缠身,他的思绪比前几日要清楚些,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举止不妥当。 暂且不说问荇,就说那个叫柳连鹊的哥儿,急起来估计都能让他够呛。 半晌后,他态度终于软下来,颓废地坐在树下。 “怎么说呢?” 他费劲地抓着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显得自己愈发邋遢。 虎子讲起事磕磕绊绊,后边才渐渐流畅。问荇同柳连鹊一道听了全程,才勉强拼凑出个完整故事来。 康瑞闹灾荒和战乱的时候,昌平镇也没能幸免。 虎子是个破落户家的子弟,很小的时候家里就穷得叮当响。他自然而然就跟着些伙夫、跑堂这类的市井之徒,大字都不认得,忙忙碌碌这些年没学管用的手艺。 虽然不认字也没其他本事,但他三教九流的兄弟倒也不少,其中有几个认识十多年,交情好的。 好巧不巧,变故就生在这几人身上。 “我认的大哥他得了风寒病,结果我隔了三天去看,他整个人都瘦脱相了!” 第552章 提起这茬,触及到虎子伤心事,他的语调又开始疑神疑鬼。 “我问他怎么了,他烧得糊涂,只和我笑,说有人来了,有人又走了。” “可我看屋里没人,他娘也说家里第一个来的就是我。” 凑热闹的赵小鲤吓得缩到一旁。 那,那岂不是他的大哥见着鬼了? “然后呢?” “他死了。”虎子狠狠抹了把脸,反倒抹开了脸上的伤口,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 “死的时候原本百来斤的壮汉,瘦得只剩骨架子,皮粘着骨头,死了都闭不上眼。” “夫郎,你觉不觉得很像?” 问荇侧目,看向聚精会神的柳连鹊。 “很像。” 只是柳家的下人出现异状没那么明显,而且距离虎子在昌平镇的经历,也过去了很多年。 单看简单的过程和结果,是一模一样。 虎子没意识到两人在打哑迷,自顾自往下说去。 “后边我的四弟也出了事,我那会家里很忙,没意识到,结果就这会,他人没了。” 疫病死的人有的被堆上柴火烧了,有的被扔到荒郊野岭去,他连四弟面也没见着。 一晃眼当时豁牙的孩子长大了,一晃眼又没了。 “再是我四弟的弟弟,他状况和大哥一样。” 他的眼珠僵硬拧动:“但我那会反应过来,去的也早,他还清醒。” “他告诉我,他生怪病前一晚上,有个人穿过墙到他床前,他晕了过去,然后就生了怪病。” “而他哥临死前,也见过那个怪人,怪人不像人,又像人。” 他讲得倒也不算极其吓人,但赵小鲤被他病态的模样吓得都要哭了,咬着嘴唇躲在树后,就差捂上耳朵不敢听。 其他道人们脸色各异,但想起长明,没人心中能不畏惧。 延年今日没来,他的黄鹂鸟停在树梢,目不转睛地看向虎子。 “我爹娘说他们是烧糊涂了,但我信我兄弟。”虎子吸了吸鼻子,不甘道。 “当时我就想,我要找到那个该死的鬼或者人,替我兄弟们报仇。” 正因如此,他对见过的每个可疑的鬼,每个可疑的人,都怀有深重的敌意,却又想要去探查他们。 也对似人似鬼的柳连鹊敌意深重 后来的事就脱离了鬼怪的范畴,不大的镇子里有十来号人得了“怪病”,更多人害了瘟疫,加上那会赶上战乱,虎子他家匆忙举家离去,却在康瑞遭了山匪,虎子也枉死此处。 听到他的遭遇,原本对虎子有敌意的小鬼们也有所触动,有些甚至感同身受,千言万语化成叹息或是沉默。 像虎子这样的人在当时还有很多,他们是鲜活的性命,却只能沦为乱世之中飘摇的芥子。 “没了。”虎子生硬地结束了他的故事。 “杀我还是怎样,都随你们便,我不怕死。” 总算说出来,后边的事他也不想想,也想不过来。 但愿问荇有他表现出来的可信。 “不杀你,既然你随我们处置,就今晚去投胎。” 哪怕知道了他的遭遇,问荇看他的目光依旧不算和善可亲:“但你要同我夫郎道歉。” “他没招惹你,你不光指着他还编排他,他脾气好没把你怎样,我脾气不好。” 柳连鹊想要拦住问荇,已经来不及了。 就,就这样? 虎子不解,他一开始对问荇不也没好脸色。 “对了。”问荇似刚想起来,理直气壮。 “你还说我了,也要给我道歉。” 赵小鲤从树后探出头来,不解地眨了眨眼,随后顿悟。 果然,小舅舅平时再怎么靠谱,也只有十来岁而已嘛。 血气方刚,血气方刚。 “我错了,不该瞎说你们两个。”虎子隐约有悔过之意,但被怨气干扰,还有些不服气。 可当道士们帮他祛除怨气,黎明即将到来时,彻底恢复人性的他才感受到了迟来的后悔。 愁怨蒙了他的眼,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荇瞧着比他岁数还要小,和他四弟当时岁数差不多。 而他一直戒备的柳连鹊,自始至终没和他动手。 正是这群他一直怀疑的人,度化了被囚禁于此的灵魂。 “我错了。” 他再一次,诚恳直白地同问荇和柳连鹊道了歉。 “我也没好东西留下,如果你们需要,可以去东边的山头,那里有剩下的一两多银子。” 那银子是他的,但他当时把他八岁的阿弟藏在角落里,将银子藏在阿弟身上,自己去引开山匪。 只是阿弟还是没躲过去。 他成了鬼后见着山匪们没仔细搜孩童的身,银子理当还随着他弟弟一起埋着。 尸骨埋久了会腐烂,但银子不会。 他家人的魂魄早都走了,只有他还被当年对于弟兄们的承诺困着。 “不必了。”问荇嘴角抽了抽。 他眼下远还没窘迫到要刨小孩子的坟拿一两银的地步。 况且要是拿了,柳连鹊是真会同他翻脸。 虎子眼睁睁看着许多鬼投胎,他知道这次也轮到了自己。 困住他的不甘将要伴随他转世才能遗忘,但恨意可以在此刻消弭。 终于送走了聒噪的虎子,剩下不愿意走的小鬼只有寥寥几个,但多数态度也不强硬。 第553章 “明日再说,指不定他们还会改主意。” 女冠长舒了一口气,笑道:“总算是了结了。” “问公子。” 一个道士犹豫下,叫住问荇:“有几个小鬼想谢谢你,所以托我给你带些玩意。” 问荇略有诧异。 确实听到不少小鬼说要感谢他,可小鬼们多半是流民,让他们拿东西太为难鬼,他干脆全都回绝掉。 答应替些鬼烧纸钱,也只是顺手的事。 就因为这些,十来个人赶着要下辈子给他和柳连鹊当牛做马,之前没活在封建社会的问荇实在是受不住这种大礼。 道士清心寡欲活了大几十年,想到小鬼们千叮万嘱要他托的遗物,难得有想笑又不敢笑,还险些憋不住的时候。 他肩头是一只硕大的鹩哥,浑身漆黑,只有脑门上一点黄色。 鹩哥嘶哑地喊了两声,随后像模像样地嚷嚷着。 “李三娘给孙子纳女绣花鞋,她说她孙女要能长大,得有问公子这么大,所以想送给问公子,就埋在桐木巷巷口!” 问荇面无表情。 虽然听着很感人,他觉得这位大娘在偷摸占他便宜,亏他的辈分。 “先谢过她,但我们也没人穿绣花鞋,就不收了。” 柳连鹊忍着笑,替他回绝掉李大娘的好意。 鹩哥转着脑袋,小小的鸟头体会不了突然尴尬的气氛,接着用破锣嗓子喊:“王栓是做枕头的,他说他能做安眠的靠枕,家里还有一堆料子能用!” 二十多年前的料子,自然是用不得了。 “多谢王公子,但我们也非手艺人,恐怕好料放到我们手里,是暴殄天物。” “还有刘小六的伞,框子的鞋垫……” 鹩哥瞪着眼还要叭叭,那道士先忍不了了,不轻不重敲了敲鸟脑袋:“先说要紧的。” 否则待会问荇还得听到一堆稀奇古怪的遗物要送给他。 “要紧的,要紧的!”鹩哥歪着头,咕唔地叫了会。 “对,有要紧的!” 道人低着头,努力想和自己的鹩哥撇清界限。 他师门中正式弟子都会有只灵鸟相随,而且是鸟主动找上人,人选不了鸟。 偏偏他就被只话唠的傻鹩哥缠上,鹩哥比他话多上十倍,平时就没少在隐京门中闹笑话。 多少年过去,鹩哥还是没变聪明。 希望至少今天能…… 鹩哥讲起话像开炸的八月瓜,连珠炮弹似得:“朱大明说他家有个今年十六岁的哥儿那哥儿也喜欢长得好看的。” 问荇反应极快,顿觉不妙:“快别说了。” “要是问公子乐意,可以……” 道人浑身血液直冲天灵盖,想要捂住鹩哥的嘴。 他不记得有这茬,是哪个鬼偷偷和鹩哥说的啊! 可鹩哥奋力挣扎着,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可以嫁给……嘎嘎嘎!!!” 鹩哥嘴里被塞了花生,终于安静下来。 柳连鹊一声不吭,问荇低着头,也没敢回头去看。 道人硬着头皮尴尬地笑:“我记得朱大明死的时候撞了脑子,人稀里糊涂,你就,就别听他的话。” “师姐。”赵小鲤来到个相熟的女冠跟前,小心翼翼道。 “我往后寻灵鸟,怎样才能不遇到鹩哥。” 鹩哥也太可怕了。 “怎么能不听。” 鹩哥仰着头,得意洋洋:“婚丧嫁娶,头等大事,最重要,最重要!” “不可。” 柳连鹊的声音从问荇身后传来,虽然依旧克制,却像是在冰水里边泡过,散发着寒气。 “他已有夫郎,恕难应下其他哥儿的婚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想拔鹩哥毛。 —————— 鹩哥会说人话滴,大部分鹩哥都很聪明,只是这只有点脑子长偏了。 第232章 钓上鱼了 “夫郎别生气,我才不找其他哥儿。”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士们早已离去,柳连鹊迎着微熹的霞光,茶色的瞳变得愈发剔透浅淡。 “我没气你。”他看向问荇,认真道。 “你不认得朱家的哥儿,朱大明的一厢情愿,对你也是无妄之灾。” “不气就好。” 问荇目光下移,斟酌着字句:“那要不,我们早些把它还给长越道长?” 箩筐里边,躺着一只边骂骂咧咧,边不客气啃花生米的鹩哥。都是这鹩哥,昨晚把他阳煦山立的夫郎气得差点忘了礼数。 同它一起的道士叫长越,是个脸皮薄的,鹩哥闹糟心事他背锅,不停地同柳连鹊道着歉,可怜得很。 “是我管不住他,柳公子和问公子伉俪情深,你们千万别往心上去。” 大鹩哥依旧不死心,支支吾吾说着甚么头等大事,刻不容缓,在场的道士们都捏了把汗。 担心鹩哥被问荇做成羽毛扇。 “我能同它说几句,给他喂些吃食吗?” 柳连鹊突然开口。 “可以,当然可以!” 见到柳连鹊不是要把鹩哥拔毛炖汤,长越赶忙将鹩哥推到他面前:“柳公子随意。” 是鹩哥惹了大祸,原本想阻止柳连鹊投喂的延年也睁只眼,闭只眼。 “随意,我才不随意。”鹩哥不满地抗议。 第554章 “我很严谨。” 柳连鹊不再言语,一来怕自己再说话失态,二来这鹩哥还没长生的鸽子听得懂人话。 他从问荇的包裹里取了几颗花生米。 正巧道人们趁着天刚亮,在泉眼附近布结界善后,一时间也没人再盯着柳连鹊的一举一动。 半个时辰后。 “我错了。” 鹩哥耷拉着羽毛认罪,道士们目瞪口呆。 “它之前在门里头闹事,师兄怎么训都没用,现在这么好说话?”赵小鲤惊讶道。 他没敢仔细看柳连鹊和鹩哥的互动,发了会呆回来,原本叛逆的鹩哥就成了这副模样。 问荇嗑着剩下的花生,柳连鹊的动作他看着倒是眼熟。 有些富家少爷会训犬训蛐蛐,甚至会训鸟。 原理很简单,就是拿食物诱惑,反复和鸟强调正确的事实,让它重复动作成习惯。 隐京门里头鸟都吃不好,叛逆也是难免。 但在他来看,这只鹩哥虽然道歉,可眼珠子都要粘在柳连鹊掌心的花生米上。 心诚不诚倒无所谓,反正嘴老实就行,省得它回到隐京还嘴里叭嗒闲话不停。 苦鹩哥久矣的长越大喜过望:“柳公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为了让鹩哥平时正常些,就差给这小祖宗跪下来了。 “之前生病在家闲来无事,对着八哥练了些训鸟的办法。” 柳连鹊将剩下的花生拨出几粒喂给鹩哥:“多谢道长。” “哪里哪里,是我要谢过你。” 长越朝着鹩哥伸出手,可鹩哥却不愿跟他走了,踱着步赖在柳连鹊脚底下。 “花生米,花生米!” 长越无奈收回手,心中突然冒出来个想法:“柳公子,我看谷雨和你有缘,不如让它跟你们待上三五日。” 鹩哥有个很文雅的名字,脾气却和斯文沾不上半分边。 他见问荇要拒绝,赶忙加了句:“若是愿意收留它这几日,我愿意再奉上两支百年山参。” 柳连鹊的身子正需要人参养,况且隐京门几乎包了他这几个月的人参来源。 忍一只不听话的鹩哥三五日,就能拿可遇不可求的灵药,天上掉馅饼都没这等好事。 问荇有些心动,可他担心柳连鹊不乐意,刚要问他,柳连鹊先开了口:“若是问荇乐意,我自然也乐意。” 所以就有了现在的状况。 道士们走了,只把这只叫谷雨的鹩哥留给他们。 可接到鹩哥一刻钟,问荇就有些后悔了。 鹩哥岁数比他和柳连鹊加起来都大,脾气早就定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比如现在,柳连鹊试探着问鹩哥:“你知道错了,那错在哪?” 鹩哥歪着头,义正言辞:“问荇有夫郎,他夫郎坏坏,所以不乐意他有别的夫郎!” “不许瞎说。”问荇想要扔花生米贿赂鹩哥,“我夫郎很好,是我不乐意有别的夫郎。” 这鹩哥简直是来破坏他和他夫郎感情的克星。 “别给它吃,他若是吃饱,会以为气你就能讨着好。” 柳连鹊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但有几个音像是压着牙发出来的。 问荇喉结滚动。 这下是碰到硬茬了。 他提了要早些把鹩哥送回去,反正他们手里人参也够吃很久,也没必要贪两根,柳连鹊却没答应。 “既然承诺了长越要教好谷雨,不能半途而废。” “他只是让我们和鹩哥待几日,都没指望鹩哥能弃暗投明。” 问荇瞥了眼鹩哥,没好气道:“我看谁来都教不好谷雨。” 和长生形影不离的凡鸢虽然呆了些,但比谷雨好上太多。 “总归要试试。” 至少得让鹩哥回到隐京门,不再随便编排他和问荇。 “夫郎,我方才就想问,你是怎么会训鸟的?” 柳连鹊不是喜欢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平日里喜欢喂鸟也只是单纯地喂,从来没有要让鸟学什么的意思。 “柳携鹰十二三岁的时候喜欢买海运来漓县,五颜六色的珍奇鸟。” “只是他不懂珍惜,不到半月就害死了两只。” 柳携鹰要学训鸟,但西洋鸟本就在林野长大不逆来顺受,他又没和生灵打交道的耐性,脾气上来被鸟啄下,就控制不住自己掐死可怜的鸟。 柳夫人不管,但柳连鹊实在是看不下去。 柳携鹰喜欢把鸟笼挂在床边炫耀,他盯着柳携鹰窗边零落的青绿色羽毛,心生一计。 柳连鹊学东西本就快,只是学了几日,路过柳携鹰窗口,偷摸着用些稻谷,教原本就很聪明的彩羽鸟自己试着撬开笼子飞走了。 连着这么来两次,柳携鹰满院子找鸟,鸟早已飞得不知踪迹。 他气急败坏,可见到木扣是从里头落开的,飞走的时候柳连鹊也不在,知道是鸟自己聪明,不能栽赃别人,只能去责罚下人。 柳连鹊看好时机适时出现,救了那些下人。 后边柳携鹰想换带锁的笼子,又嫌弃带锁的笼子不方便把鸟拿出来把玩,后边就把兴趣放在别的地方了。 “夫郎好厉害。” 许多富家子弟费尽心思学的本事,到柳连鹊这只用了几天。 “我也学艺不精,其实是那种西洋鸟本就聪明,而且也想逃出去的缘故。”柳连鹊抱起箩筐,看着里头的鹩哥有些无奈。 第555章 “对它,我的确没好办法。” “嘎嘎,我也很聪明!” 鹩哥鼓起胸腔,非常自豪。 问荇点评:“也是,它看起来不太聪明。” 走一步看一步,两人带着鹩哥飞快地往家里赶,唯恐路上鹩哥语出惊人,吓到坐在摊前吃早点的百姓。 今日的康瑞,气氛似乎活络了些。 “你知道不,我家门口的井水清了!”一个男人兴高采烈地同其他人比划,“我一早上起来,发现里头的红血丝都不见,干净得很呐。” “等过几日再喝,瞧你高兴得。” 老人慢悠悠拄着拐杖起身:“我家门口的水昨天就干净了,但今天我也没敢喝,怕还是脏。” “也是,水能清回来就好,不差这几天。”青年嘿嘿一笑。 “我媳妇也这么说,今天还是再去老牛家打水好了。” “哎呀,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保佑,开春播种前遇到这等好事。” 人群的议论声掩盖了八哥的念叨声,问荇同柳连鹊相视一笑,朝着山上走去。 无人打扰,他们又回到了煎药、吃饭、钓鱼喂鸟和雕木工的安逸生活之中。 只是这里头暂时多了项训鸟。 柳连鹊灵肉分离的时间缩短到两个多时辰,会医术的隐京弟子特地下了趟山替他把脉,给出的结论比黄参把脉那时好上很多。 弟子带来了上好的红枸杞,顺道传来隐京门灵气回流,长生有报平安的信寄到的好消息。 长生感谢了问荇,说已经大概寻到长明的位置,等到彻底确信,就告诉隐京门和问荇。 “让他注意安全。” 依照隐京门弟子开的药方煎药,柳连鹊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倒春寒带来的顽固咳疾也渐消下去。 他训鸟的时候被问荇盯着不好意思,问荇确信过鹩哥不会教唆柳连鹊换个相公,柳连鹊更不会信他鬼话,就一步三回头拎上钓竿继续去钓鱼。 湖边开始长出来无名的花草,柔软的青苔重新焕发出生机勃勃。 经常被问荇投喂的鸟雀在他脚边蹦跳着,好奇他袋子里的面团和蚯蚓能不能吃两口。 山中雾蒙蒙,一只山雀飞落在他的斗笠上,啾鸣几声,抖了抖蓬松的毛,同问荇一道专注地盯平静的湖面。 在即将要送走鹩哥的那天,问荇终于钓上来第一条能看的鱼。 是条草鱼,鳞片泛着银光在地上翻动,瞧着还算能吃。问荇缓缓收起竿,把草鱼丢进空了许久的水桶之中。 草鱼虽然刺多,但红烧起来肉质也鲜美。 本来是打算晚上同柳连鹊去山下吃饭,有了草鱼,下馆子的事搁置到明日。 他心情雀跃,倒不是因为终于钓上来草鱼。 再过两个时辰,那只碍事的鹩哥就要被赵小鲤接走,又是他们两人世界。 他不知道柳连鹊训鹩哥训到什么地步,瞧柳连鹊这几日脸色如常,也看不出端倪。 但至少鹩哥见着他进家门,乐意说句欢迎回家。 虽然有次不小心说成了欢迎光临。 赵小鲤似是知道他对鹩哥不耐,没差一刻钟地如约而至。 “小舅舅,这是长越师兄给你们的。” 他手里拿着些山麻椒:“这是隐京门附近长的野麻椒,味道很香。” 最近师兄师姐们又开始活络起来,不再总是闷在屋里,愿意出来种些药采些草了。 “欢迎回家!”躺在箩筐里的谷雨仰起头来。 柳连鹊心好,干脆拿破箩筐铺上干草,给它做了个窝。 “呀!”赵小鲤惊喜地看向谷雨。 “谷雨现在这么听话。” “快把它领走。” 没等柳连鹊开口,问荇连箩筐带鸟递给了他:“这个筐也送给长越道长。” 赵小鲤见他这副不堪其扰的模样,抿嘴忍住笑:“好。” 他带着谷雨走在山里,谷雨罕见地安静了会。 赵小鲤左瞧瞧右看看,起了些玩心。 “谷雨,谷雨。”他鬼鬼祟祟压低声音。 “偷偷告诉我,连鹊哥同你说了什么呀?” 谷雨不语。 “我给你吃花生米!”赵小鲤拿出来个小纸包,是他偷偷藏的。 谷雨飞快地叼走一颗花生。 “他相公,好!” 谷雨的大嗓门回荡在山林,吓得赵小鲤差点丢掉箩筐。 “他们过一辈子,不要其他哥儿,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仍不知道柳连鹊那几天在干嘛。 但是小问钓上来鱼了,小问厉害。 第233章 命大福大 “我今天听到山下人说,失踪的猎户让几个篾匠找回来了。” 今日微雨,问荇边脱披着的蓑衣,边和柳连鹊道:“是在鬼猎户说的那片林子里,找到的时候,所有人都昏迷不醒。” “那现在怎样了?” 问荇摘掉斗笠,掸了掸:“他们没往下说,估计是猎户们还没好过来。” 消失了这么久,能有命出来都是运气好。 “不提他们,我买了镇北的烧鸭,那家店油少,夫郎吃不吃?” 最近镇子里人对他们的态度有所缓和,原因是有些住在山边的镇民瞧见过问荇同一群人提着灯进山里。 当时镇民又害怕又担心,结果过去几天没出糟心事,镇里的水莫名其妙就清澈了。 第556章 而众所周知,水井里的水多源自康山。 有胆子大的人跑去问荇之前去过的地方,见着的只有静静流淌的清澈泉眼,比镇里的水还要清澈。 加之之前问荇说自己同柳连鹊是道士,来此处是为清修除祟的事早已传开。镇民们按捺着激动的心,私底下议论纷纷,明面上又不敢问问荇。 问荇对镇民的态度依旧如之前一样,但他能感觉到镇民对他态度的变化。 至少现在,康瑞人不会把让猎户们遇险的帽子扣在他们头上了。 随着日子往后移,柳连鹊每晚灵肉分离的时间,已经缩短到一个半时辰。 恰逢初春时节,两人开始缓慢铺排起了闲置的地和店的事。 柳连鹊有两间想要出手的商铺,他预估的商铺价值拢共两百七十两上下。 但今年开春的商铺价格似有变动,具体能卖多少钱,还得实地去过商铺才知道。 比起管地处漓县的商铺,显然是柳连鹊买在江安镇和云和镇交界处的二十亩地更方便管。 两人合计了下,种得来就种,种不来就卖,这些年地价有涨,卖出去还能净赚几两银。 总之不能闲置着。 达成共识,问荇开始在康瑞镇里到处找能快些去江安镇的载具。 这一路上不光能去看地,顺便回趟家,还可以去醇香楼看看情况,再探沿路有没有合适的商铺,一举多得。 至于漓县,他们暂时准备绕道走。 来往一趟少则四五日,多则六七日。 可他们这回还没准备好暂时离开康瑞,清晨依照惯例去购置药材的问荇就被猎户堵在药铺门口。 这次猎户不是来为难人的,而是有求于他们。 四个壮汉齐齐站在他跟前,一人手里还拿着新鲜的肉。 他们态度谦卑:“道长,之前是我们不好,你要是想,我们今天就去跪在你家门口给你们赔罪!” “我没记恨你们,道歉就不用了。” 问荇被他们齐整的大嗓门吵得微皱眉,想要拨开人群离去,壮汉们不敢拦,只能眼巴巴跟在他后面。 “也是实在没办法,所以才想求你办些事。” “是啊是啊,我们弟兄从山里出来,一直醒不来,所以我们在想,会不会是中邪了?”为首的壮汉尴尬地笑着。 他们之前这么为难问荇,现在还要求他办事是很过分,可镇子里郎中看过也没说出所以然,他们是走投无路了。 他们三番五次想去山里找问荇却莫名总迷路,猎户们更加坚定地认为问荇是个能力高强的道士。 传说镇里的水就是问荇变干净的,那救活几个昏睡的人理当也不难。 “你要是乐意帮忙,你和那个道长待在咱这多久,你们要吃什么肉,都随便同我们要!” 他拍着胸脯:“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咱们兄弟几个也肯定会帮你。” 他们七嘴八舌说了许久,才给问荇插话的机会。 问荇脚步放缓,沉吟片刻:“我不保证能救活他们。” “若是你们接受,就带我去见他。” 壮汉们眼睛一亮。 “好!” 不是猎户们开的条件足够好,是问荇怀疑昏迷的猎户遇到了同柳家家仆、虎子兄弟一样的事。 可等到他进了屋,发现两方状况截然不同,壮汉们只是晕过去了,气色瞧着都勉强过得去,至少能看出是活人。 猎户昏迷的邪门事康瑞人人都知道,有些邻里在往里头探头探脑。 “门关上,看热闹的都出去。” 清理掉闲杂人等,问荇从怀中掏出测怨气的符箓,符箓没有半点反应。 他又探了探几人鼻息,微弱到几乎没有。 旁边的妇人擦了擦眼睛:“之前还有气,最近几天,他的气都快没了!” “嫂子,你别难过……” 一个汉子急切地看向不说话的问荇:“道长,我哥他是害了什么病?” “你们信我的话吗?” “自然信,自然醒!”汉子忙道,“道长请直说,他是冲撞了哪路鬼神。” “他们几个的魂八成不在身体里。” 这几个男人当下的状态,和柳连鹊没有魂魄的躯壳实在太像了。 他的话引起阵阵惊呼,妇人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这,这该怎么办?” “我要回去备些法器,今晚会带人再来一次,除了至亲,不要有任何人在场旁观。” 问荇神情严肃,吓得众人都忙不迭应下。 躯壳没死,魂魄就还有救,只是这些人的呼吸越来越虚弱,真要救就片刻拖不得。 走到山里后,问荇给隐京门传了音,道士们听说可能和长明有关,这次反应很快。 延年派了四个道士下来,都是和问荇打过照面的人。 万幸,没有长越和那只鹩哥。 道士们听了问荇的描述,也都觉得像是生魂离体的躯壳。 “可生魂不好牵出躯壳,他们怎会同时遭遇生魂离体?”一位女冠疑惑道。 “正是情况不明,所以我才同隐京门多求了些人手。” “我需要几位道长去山里寻找几个猎户的生魂,他们从山中发现,理当还困于山中。” 问荇递给猎户们一张图。 上边是篾匠标出来的,捡到他们的地方。后边因为实在难读懂,柳连鹊就重新画了一遍,看起来清楚多了。 第557章 见有确切的地点,道士们略微宽心。 “不需要有人跟着你去他们家吗?” “找到魂魄更要紧,他们家没有怨鬼蛰伏,我同连鹊去就好。” 柳连鹊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温声道:“诸位不必担心我们。” 眼看天色渐沉,几人刻不容缓行动起来。 道人们先是派了鸟雀去探查过昏迷猎户的气息,随后四人一同前往山林之中。 问荇和柳连鹊浑身上下裹得严实,敲响了猎户家的门。 这几个猎户互相认识,家也都挨得近,他们先去了白日去过的那家。 “看什么看,滚滚滚!” 猎户的弟弟守在他床前,见到问荇来了,凶巴巴呵斥走看热闹的邻居。 柳连鹊只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猎户:“他没有魂魄,但也没死。” 和问荇的想法不谋而合。 “去下一家。” “那,那我哥……”猎户的弟弟不安地叫住问荇。 “会死吗?” “不好说。” 问荇回过头:“但我尽量不让他死。” 连着看了几家,每家人脸上愁云惨淡的程度都不同,但经过柳连鹊确认,躺在床上的人全都是一个问题。 活着,但没有魂魄。 问荇收集了他们的头发,在无人的角落将头发传给一只道人留下的山雀。 依靠着头发,更方便道士们寻人。 “你觉得会是他做的吗?” “有些像。” 问荇垂眸思索:“道士们也说过,生魂不是在山里遇着险事就能造出的,而他恰好就会造生魂的术法。” “要是没人干涉,这几个猎户倒在山林里这么多日,应当早就饿死或被野兽分食。” “等他们醒过来,可以询问他们经历了什么。” 问荇轻轻点头,但不报太大希望。 长明会用让人失忆的术法,真是他做的,他也会想办法不让他们查出线索。 隐京门的道人们没让他们失望,用不了多久,一只白头翁落在问荇肩膀上,低头梳理自己的羽毛。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若是找到生魂,就放飞得快的白头翁先过来。 一刻钟后。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暗巷里,一个遮盖严实的道士摇着铃铛,身后跟了溜若隐若现的魂魄。 再仔细看,魂魄们正是昏迷不醒的猎户,一个也不少。 他将铃铛递给问荇,自己隐匿在黑夜中。 问荇接过铃铛的一刻,生魂们的轮廓骤然清晰。 他们紧紧闭着眼,安静跟在问荇身后。 众目睽睽下,问荇推开一扇猎户家的门。 不用他摇晃铃铛,生魂离躯体三米远,就自动被吸入了躯体之中。 猎户的呼吸声渐渐清晰。 “他有气了,有气了!” 妇人擦了擦哭肿的眼睛,用帕子捂着脸,喜极而泣。 紧接着,昏迷不醒的猎户的眉头皱了皱,他的弟弟和妻子全都抓着他的手,目不转睛盯着他。 借着这空当,问荇和柳连鹊已经蹑手蹑脚推开门,悄悄换了一家,深藏功与名。 等到两人回过神想要跪下给他们磕头,身后早已是空空荡荡。 送走最后一个魂魄,问荇算着时间,回绝掉热情的猎户家人们想要留宿他们一晚的邀请。 “休息一晚吧,现在天这么黑,都找不到路。” “这位道长,我家也有个哥儿,可以收拾他的屋子给你住。” “多谢诸位,但时辰到了,我们不能多留。” 他压低声音,原本叽叽喳喳的镇民们骤然安静,想要下跪的也忘了这码事。 道长说时辰到了,那肯定是有大事耽误不得! 吓得他们赶紧让开道来,用充满敬意的目光目送两人渐行渐远。 其实只是柳连鹊昏过去的时辰要到了。 “引渡生魂是大善事,多谢问公子。”暗处的道士见他们出来,万分感激。 就刚才那么一会,他又能感觉到明显的灵气回流,这都多亏了问荇。 “道长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 问荇将长得像铃铛的法器塞给道士,同柳连鹊一道匆匆往家里赶。 希望此事了后,没有麻烦事阻拦他们回江安。 哪怕寻回猎户魂魄的事过于顺利,问荇还是得将回江安的行程推迟两日。 他们还得去问猎户们的状况。 身体最好的猎户在第二日就已清醒,这次问荇一人前来,猎户的家人对他千恩万谢。 问荇坐到猎户床前,听说是救了他命的高人,猎户吃力地就要起身下跪。 “别跪我,会损我的功德。”问荇实在被要跪他的人弄烦了,随口诌道。 “你只需要告诉我在山里这些天,发生过什么?” “我想想。” 猎户费劲地回想着,可头脑传来阵阵疼痛,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半点有用的事。 “记不清,只记得那天上山后一切都好,醒来就成现在这模样了。” 问荇不觉得意外,同他客气了几句,起身赶往下一家。 其他醒来的猎户也都是这个说法,他走了一圈已经是半下午,只剩下最后一个猎户没醒来。 他家里愁云惨淡。 “我儿能跑能跳,怎么就醒不来呢?” 第558章 他爹坐在凳子上,不住地叹气。 “应该他八字阴的缘故,小时候他就老说能见鬼,可能鬼就爱缠他。”猎户的叔叔发愁地叹气,随后絮絮叨叨讲着猎户小时候的事。 问荇安静听着。 隐京门的道人同他说过,几个猎户的魂魄是被一起找到的,状况也大差不差。 可八字阴的人容易招鬼,或许这个一直沉睡不醒的猎户,正是唯一的突破家。 壮硕的男子双目紧闭,但呼吸已经与常人无异。 “那我明日再来。” 问荇等了会,起身就要离去。 突然,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 问荇动作一滞,可看猎户的表情,油然而生出种不妙的预感。 只见那猎户突然鲤鱼打挺般起身,随后抱着头尖叫。 “你别过来,别过来————” 他的爹赶紧按住男人,但年老体弱,险些就被掀翻在地,还是叔叔一起,才把他给摁住。 男人挣扎了会,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不再急促紊乱。 “你看到了什么?” 问荇这才小心地问。 “你是谁?” 猎户双目呆滞。 “你丢了魂,是这位道长救了你。” 猎户的叔叔同他解释,他勉强找回些理智。 男人眼中布满血丝,看了看四周,八尺高的大汉抱头痛哭。 “进山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晚上,我看到有个人,他把我们的魂从我们身体里勾出来。” “然后他、他念了什么,我就走不掉了。” 他声音变得含糊,前言不搭后语。 “我没见过他,没惹过他,他头发是灰白色的,根本不是人,是鬼,是鬼!”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希望有些鬼事早点结束。 字面意义上的鬼事。 第234章 多吃些吧 猎户又嘀嘀咕咕一会神叨的话,随后喘息声骤然急促,两眼翻白晕过去了。 两个拦着他的男子都精疲力竭,要是猎户再疯一次,肯定束手无策。 问荇瞧见他家还有个四五岁大的女童抱着门框不敢说话,害怕地闭着眼,脸颊边上还有泪痕。 算了,帮人帮到底。 “他是中邪了,我再留会。” 过了小半个时辰,猎户再次醒来。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随后费劲地直起身子。 如临大敌的两人松了口气,赶紧上前去扶住他:“怎么样,还好不?” 这回他人是正常了,可问荇再问,猎户却也无论如何记不清之前的半点事。他听说自己刚才发了狂,满脸愧疚。 “对不住,明明是道长救了我,我还差点伤到道长。” “没事。” 天色不早了,问荇匆匆起身:“既然他已经恢复正常,我就先走了。” “你们家得有人守夜,还要再盯你情况几日,最近不要接触阴邪之物,夜晚不可出门。” 晚上阴气更重,问荇叮嘱了所有猎户的家人都不能掉以轻心,最好一入夜先用绳子把人绑上,有人轮番看着。 为确保万无一失,隐京门严阵以待,也派了七八个道士远远观望,白头翁累得飞都飞不动了,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麻烦。 灰白头发的道士指向明确,猎户们失踪那日隐京门没有道士在外游荡,基本上确定搞鬼的就是长明。 但他似乎只是做了个试验,甚至反常地没害人性命。加之长生说在别处寻到他的踪迹,或许猎户目击的长明,又是个傀儡而已。 隐京门对此极为重视,暂时算是没问荇什么事了。 “连鹊。” 半山腰上,一个穿着厚冬服的瘦削身影站在门口,提着一盏醒目的灯笼。 问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语调快了些。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柳连鹊见到他,紧绷的神色逐渐松弛:“也没等太久,就是怕你那遇着麻烦事。” “你瞎说。” 问荇温热的手贴上他的脸,心疼道:“脸都是冰的,快回屋去。” “下次不许等了,我要是遇到事,你还等一晚上不成?” 柳连鹊被他手背的温度刺激到,但微微垂眸,避开他的话。 “同我一道回屋。” “连鹊,你听没听我说话。” 问荇跟在他后边,语气带了愠意。 “下次不等。” 没等问荇反驳,平日讲话不紧不慢的他飞快地接了句。 “倘若有危险,我会随你同去。” 问荇微怔,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 柳连鹊总说拿他没办法,其实有时候,他也拿执拗起来的柳连鹊没办法。 …… “这是最后一个地方了。” 问荇张开手,零碎的圆片从他修长的指节间漏出,站在原地过好一会。 每个地方的乱葬岗都大同小异,背负着尸骨、坟包、荒草和不详的传闻。 跟在他身后的百姓们不明所以,只知道问荇是个高人才跟着他,哪怕已经被乱葬岗吓退了很多人,仍然还有不少尾随的镇民。 剩下这些见问荇低头,有样学样地低着头,胡乱悼念着他们不知名姓的孤魂野鬼。 到此为止,所有嘱托问荇帮忙烧纸钱、烧小物件的小鬼,问荇都一一履了约定。 第559章 虎子弟弟的尸骨、老婆婆纳的鞋底之类的礼物,他自然也是没收。 时不时有镇民抬起头看问荇。 青年眉眼如画般精致细巧,红唇皓齿,长着前边圆润却尾部微狭的桃花眼。 康瑞一直都有山神显灵的传言,问荇又隐居山中,难怪有些人暗地里说问荇未必是寻常道人,可能是下凡拯救苍生的山神。 “道长。” 问荇回头,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女子,左手牵着个半大的孩子。 “我是见过您吗?” 女子衣着朴素,声音略微沙哑,但讲话出乎意料地斯文。 孩子盯着问荇看,期待他给出预想中的回答,眼睛长得同问荇见过的某个鬼有九成相似。 “我并未见过您。”问荇仔细想了下,客气道,“许是您认错了。” “……谢谢道长。” 女子有些黯然,领着同样失落的男孩转身离去。 是见过她的。 躲在角落里,把脸包得严严实实的柳连鹊看向女子。 那天晚上下了大雪,她死了多年的丈夫在门外等了很久很久,却没有胆量去她梦里同她相认。 生人的性命太重,死人的魂魄轻得近乎没有分量。人鬼殊途,等到女子和他的孩子出来,看到的只有问荇远去的背影隐匿在夜雪之中。 心有灵犀般,问荇也最后看了眼远去的母子俩。 秀才不愿打搅她们的生活,问荇自认无权去替他诉说衷肠。 “道长,你今天是在做什么?” 终于有大胆的镇民上前问。 “替康瑞祈福,请山中生灵,泉下亡魂保佑往后风调雨顺。” 问荇眼中重新带了若即若离的笑意。 “死,死人和动物还能保佑活人?” 镇民好奇。 “自然可以。” 往前走了一段路,问荇摆了摆手,示意镇民们不要再跟着他。 “所以之后,你们要敬畏草木花果,飞禽走兽,以及所有在康瑞境内的死者。” “否则天灾可能还会再次降临康瑞。” 希望百姓们吃尽这次水源的苦头,往后能不再出分明不需要,还去滥杀飞禽走兽,毁坏山中草木的事。 他是故意说得玄乎,毕竟够玄乎才有人信。 问荇走得潇洒,留下群百姓不敢跟上去,费劲在想他话里的意思。 有个老秀才勉强解读出来:“道长的意思是,我们不能随便去乱打山里的鸟、狐狸、猪这类……等等。” “那几个失了魂的小子,是不是就是在不该打猎的时候进山的!”他恍然大悟。 众人一片哗然,对于问荇的话深信不疑。 “夫郎,你看我说得怎样?” 潮湿的小巷里,两人并肩而行。 “有理有据,很好。” “说实话,别敷衍我。” 柳连鹊别过眼:“后头有些故弄玄虚。” “但他们现在很信你的话,目的能到就行。” “他们可别信了。” 问荇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诉苦道:“最近除去在家里,到哪都有人看着我,巴不得我说两句,让他们明年就当上镇子里的首富。” 他要有这种本事,也不至于买个篮子都要和人讨价还价。 “我们要出去好几日,这段时间,足够能让他们冷静些。” 马上到了要忙地里事的时候,康瑞镇百姓也不会再这么闲,缠着个神棍不放。 也亏了康瑞足够闭塞,百姓们自给自足一辈子生活在这,连出去的马车都要找上很久,问荇的事被添油加醋传出去需要很长时间。 要是他们在漓县被扣上神棍的帽子,过几天连江安人都能知道。 走得久容易饿,他们本想在山下吃点饭再回去,可架不住康瑞人迟来的热情。 先是几个身体好过来的猎户追着他们千恩万谢,猎户本就是粗人,说到激动处热血上涌唾沫横飞。 “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黝黑的壮汉眼泪汪汪,浑然不觉自己不小心把问荇和柳连鹊的关系给挑了出来。 “兄弟”二人愣了下,整齐划一地往后退去。 柳连鹊下意识挡在问荇前边,冷静道:“这位公子,你比我们二人还要年长。” 问荇躲在他身后帮腔:“我们没帮什么大忙,真受不起。” 好不容易摆脱掉猎户,圆房都没圆却莫名其妙冒出几个岁数比他大儿子的问荇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卖云吞的小贩非要请他们吃云吞,柳连鹊舀起一颗云吞,里头的鲜肉馅儿满得要爆出来了。 爱吃馄饨皮的柳连鹊起了不想吃饭的心思,把馄饨塞到问荇碗里,默不作声喝着汤。 他的举动被卖馄饨的当成了问荇吃不饱,柳连鹊这个做哥哥的在体恤他。 看热闹的百姓们窃窃私语。 柳连鹊好不容易给问荇搬了大半碗馄饨过去,只是扎眼功夫,他的碗里又是满满当当。 “不够吃还有。” 多亏了问荇和柳连鹊,他这儿的生意这几天好得不得了呐。 小贩笑容灿烂,四周传来一片叫好声。 柳连鹊的心都凉了半截。 原本就苦恼在外边人多,他管不上柳连鹊吃饭,小贩的举动正中问荇下怀。 他搅和着碗里的馄饨,慢悠悠道。 第560章 “还是多吃些吧。” 食客们越来越多,小贩下馄饨的手停都停不下,别说柳连鹊,就连问荇都不想抬头了。 “受人恩惠不回报会坏道缘的,你一定要收下。” 两人到底还是顶不住食客们炙热的目光,匆匆吃完后,问荇给小贩强行塞了钱,然后拽上柳连鹊的手。 “兄长,我们快些走!” 原本跑得慢又三步一喘的柳连鹊一声不吭,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 他压低帷帽,匆匆跟着问荇,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没了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 鹊鹊:隐京门不问世事,未免过于闭塞。 小问:赞同! (现在) 小问:理解隐京门,成为隐京门。 鹊鹊:……赞同。 第235章 咎由自取 “明白了,从今日开始,我是你结拜的兄长。” “你我二人回到江安是要办要紧事,过几日便走。” 问荇点头:“没错。” “而且你不爱同人打交道,所以我叫他们也别随意和你攀谈。” 凌晨,天上的星星都没消下。 两人收拾好行囊,沿着山路往山脚下走。 初春的山路过于寂静,只是偶尔传来几声鸟叫。 他们身上的包袱都不重,柳连鹊背着些药材和随身的几百文钱,问荇则带了些沉点的家伙。 毕竟不是搬家,只是短暂地回一趟江安镇而已。 经过之前几日,两人兜兜转转发现还是兄弟的说法更靠谱,也提早对好口径。毕竟说是夫妻会招人好奇过问,但没人会好奇兄弟俩怎么举止亲密。 形势所迫,问荇只能暂时同自己的夫郎拜个把子。所幸柳连鹊对此接受良好,且相当配合。 这次找的车夫不是之前来康瑞时那俩,康瑞镇穷乡僻野,外来的车夫能招待谁愿意跑这趟,都算得上运气好。 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只和问荇交流了寥寥几句,听口音像是中原来的。 对于不好奇他们隐私,喜欢打探他们消息的车夫,问荇十分满意。 柳连鹊赶路前只喝了粥,但路途遥远,他中途还是略有不适,问荇让车夫停下休息了小半个时辰。 他们同车夫定过路线,先去云和和江安连接的地界,过问下那二十亩良田的事。 问荇脚挨着地,刚好踩到云和镇的地界上。 车夫也是留了心眼,把马车停在处人少又不至于偏僻的地方,周围没什么糟心的人,刚好适合柳连鹊休息。 问荇看了眼外头,又坐回车里。 “怎么了?” 柳连鹊原本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眼,见问荇虽然表情轻松,但周身气氛算不上太好,隐约有些担忧。 “是我老家。” 问荇言简意赅:“不是好地方,容易撞上倒霉事,还是别出去好。” 云和镇这地方又穷又刁,车夫又忍不住去方便了,哪怕这辆马车灰扑扑不显眼,保不齐也会被些手脚不干净的盯上。 柳连鹊对云和镇一直以来的状况略有耳闻,费劲坐直身板:“等到赶车的师傅过来,我们就早些走。” 这地方还会让问荇不舒服,他宁愿换个地方歇息。 “你先休息,有男的在,他们倒不至于明着偷抢。” 况且他们也没带多少现钱,全都塞在包裹里,想偷难如登天。 只是原本问荇想去买些吃的,现在只能打消这念头。去过不少地方,他对云和镇的印象一直是最差劲的。 “我知道他们之前待你很差。” 柳连鹊轻声开口,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不算好。”问荇冲他露出个笑,“别太担心我,我厉害着。” 想要瞒住柳连鹊是不可能的,毕竟傻子在哪都不好过,尤其是在穷人家。 而且柳连鹊做鬼的时候,见识过他家那些亲戚恶心人的嘴脸。 “生在问家,你幼时一定比我知道的苦。” “说实话,也还行。” 问荇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小时候过得是不好,但绝对比空壳问荇好上很多。法治社会,他家里些亲戚再不喜欢他,最多使绊子,也不能拿他怎样,他父母也只是无视了他。 他只要成绩够好,心思活络,瞧不上他的,瞧得上他还得嫉妒他的,都只能当阴钩里的老鼠,偷摸眼红嘴碎。 无非是说他哪里不如谁,再过分些,也不过编排他是野种。 “因为没指望过他们,所以不觉得苦。” 他低着头,黑亮的眼睛却看向柳连鹊:“夫郎,我倒觉得是你比我苦。” 对自己的家人有所期望,一次次地帮助他们,却一次次失望。 柳连鹊的坚持到最后,反倒被家人漠视和嫌恶。 柳连鹊沉默了片刻,抬手,突兀地轻轻摸了摸问荇的头:“从期待到失落都需要时间,你只是比我醒得更快。” 不止是他,问荇一定也曾经期待过家人善意的回应,而不是从开始就是这般对亲情漠然的模样。 “你摸我头作什么?”问荇眨了眨眼,柳连鹊的动作未免太熟练了。 他小声道:“别摸我,你肯定还摸过别人头。” “我三弟的也不行?”柳连鹊失笑。 第561章 柳携鹰小时候不让他摸头,他摸得多的也是柳随鸥的头。 “不要。”问荇小声嘀咕。 “而且现在也没人看,我俩又不是真拜把子了,和把我当小孩子似得。” 他们小声说话间,外头好巧不巧传来了动静。 问荇立刻变脸如翻书。 “哥,我都多大了,你别在外边摸我头!” 他垂着眼,长睫毛颤动,声音似埋怨,可细听也没什么反抗的意味。 柳连鹊宛如触电般缩回手,佯装若无其事,继续靠在窗边不语。 “我们再歇会吧。”问荇解释靠过去,满脸关切,“你瞧着还是不舒服,别勉强自己。” 车夫只当兄弟俩感情好,看了眼也没在意。 反正问荇给得多歇会也没什么,只是云和这地方不安生,最好是别多留。 柳连鹊紧紧闭着眼,脸被帷帽遮拦,但心绪已经被搅乱,变得起伏不定。 过了一刻钟。 车轮由慢到快,碾动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时不时磕到碎石杂物,但马车行得平稳。 他们回到了云和镇最大最好的道路上,但即使是这条道,都和江安镇的小道差不了多少。 柳连鹊撩开帘子看了眼。 “可惜了,买的地该往江安靠些。” 当时老仆就说那些良田便宜就便宜在靠近云和镇,就云和镇的萧条景象,也难怪原本种地的农户不愿久留。 街上走得许多人都面色不善,而且有些正不怀好意地盯着马车。 问荇揽开自己一边的布帘,打探着外头的情况。 走着走着,他眼中闪过丝兴味,朝着窗外微探了半边身子,随后同柳连鹊道。 “哥哥,有你这个至交就够了,用不着混账亲戚。” 柳连鹊不解,下一刻,撕心裂肺的声音从窗外传出。 “我知道是你,你给我出来!!” 柳连鹊的手不自然地扣紧,问荇似早有预料,倒是不甚在意。 他低下头,似是被扰得胆战心惊:“师傅,麻烦走得快些,怕是有无赖想要害我们。” 车夫也忌惮,听到他的话飞快点头。 骏马嘶鸣,马蹄溅起尘土,将谩骂声抛在身后。 “你个狗娘养的,我看到你的脸了,你还敢回来。” “我要你死,死!” 那男人的声音尖利又嘶哑,听起来像是整日整夜地喊叫才会憔悴成这副非人模样。 他的言语也几近癫狂,拖着一条断腿匍匐在路边,身边环绕着初春少见的蝇虫,臭味掩盖过了满身血腥味。 已经不是行尸走肉能形容他的惨状,更像是移动的肉块。 “啊!!!” “娘,是,是问家的疯子又出来了!” 问乙吓得路人们纷纷让开道,甚至有孩子哭了出来,连些靠勒索敲诈为生的无赖都不愿搭理他。 “这是问家那老二……还是老三来着?”为首的无赖满脸横肉,冲着蓬头垢面的男人吐了口唾沫。 “都疯了多少天,怎么还没死呢。” “老三,是老三,之前跟过咱们。”他身后的无赖谄媚道。 无赖骰子捡起棍子想要打他,但嫌他身上脏,就随手拿身边的石子扔了过去。 问乙被扔了下,发出闷哼,却依旧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着不知道谁。 其他无赖纷纷效仿,肆意嘲笑着这个不知道躲闪,一味只会往前爬的疯汉。 “老大,他这腿上肉都烂了,还是别靠近他,说不定有什么病呢。” 有个胆小的无赖谨慎道。 “啧。” 无赖头子哼了声,嫌恶地领着几个懒汉离去。 “他能把我恶心死!下回到问家,要问他们多要些铜板,他们养得起这种疯子,还敢说拿不出钱来。” 问荇已经拉上帘子,无赖们的话他也只能听个大概。他和方才不同,眼里没有半分怜悯和惶恐,平静地看向柳连鹊。 柳连鹊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嘴唇微动,没发出声音。 ————故意的? 问荇有无数种办法看到问乙,又能让在街头游荡的问乙不看到他。可他刚才却身子往外倾斜了一瞬,恰巧就是那一瞬,让问乙看到了他。 问荇笑而不语。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不介意顺道给些又蠢又坏,让他心烦的人添些堵。 曾经数九寒天,问乙将自己亲弟弟的手指戳进冰水里,害得指甲差点脱落。现在开春时让他当街匍匐,颜面尽失,已算是便宜了他。 柳连鹊抿嘴。 他不觉得问荇这举动出格恶劣,只是显然是他临时起意,做得有些太危险。 良久后,他用气音道:“万一他扑上来,伤着你,你该怎么办?” “往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 “你不怪我做得太偏激?” 问荇托着腮,略微有些意外。 他印象里,柳连鹊从来不喜欢这种损人也不利己的事。 “是他咎由自取。”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他不觉得我偏激吗? 鹊鹊:算了,他爱玩,让他玩。 第236章 兄友弟恭 问荇垂眸,露出笑来:“是,他们咎由自取。” “你若往后还要对他们做什么,我也不会阻止。”柳连鹊略失神片刻,似是想到不好的过往。 第562章 是他们待问荇刻薄冷血在先,他难以替问荇谅解他们。 “只是望你别沉浸其中,不然总会惦记。” 他轻声说着,也不知是说给问荇,还是连带说给自己。 “我早就不怕他们了,你也别担心我。” 问荇轻轻捏着他的掌心:“今天只是恰好遇到他,我保证不多惦记他们。” “我们都不惦记。” 比起还要刻意分出心力,亲眼看着有些人下地狱,他更希望往下接着走不回头。也许有天他会听到问家人的结局,或许他们会死在角落没半点动静。 但都无关紧要。 “好。” 柳连鹊应声,随后出神地看向远方。 过往的糟心事随着马车飞奔渐渐远去,连带着似也彻底甩开了曾经困扰问荇许久的累赘。 若是问荇乐于打听些风言风语就会知道,赵小鲤的爹娘依旧乐此不疲,天天上门来闹要钱,赵家和问家撕破了脸,而问丙的疯病不比问乙的好,只是他浑浑噩噩宛如空壳,不会上街吓人而已。 可问荇没去打听,也没兴趣知道。 该到的报应没有迟来,曾经敢去他家门前叫嚣的问家人,现在已经自顾不暇到放那疯掉的儿子在街上撒野。 陈旧的人和事会留在原处,他们会不断往前。 翌日。 “劳烦就在这停下。” 他们白天赶路晚上休息,走走停停已是到了云和和江安的交界处,问荇朝着远方看去,绵延的土地比云和镇的其他地方要丰沃。 单从地来说,是个适宜种田的好地方。 只是这的民风依旧和云和镇更像,而且在交界处,带了些两不管地带独有的混乱。 他们下马车后走了一段路,已经招来许多过路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还有些无事可做的孩子跟在他们后边,吹着草哨,不明不白地突然发笑谈论他们,跟了足有一刻钟时间。 “是马上要到了?” 柳连鹊微微思忖:“对,应当是……” “再往左走,前面就是。”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着天,丝毫不理睬周遭的恶意。 他们头上悬挂的正午太阳明晃晃得刺目,虽然不炽热,但也足够让些不长眼的人歇了心思。 终于,小孩们也没了耐性,嘻嘻哈哈骂了两句问荇听不懂的方言,踢了脚路边可怜的石子,随后撒开脏兮兮的脚丫,跑得无影无踪。 更糟心的事还在后头。 卖地的那家人倒是重诺,地契一换,已经趁着冬日如约搬得无影无踪,现在不知道是在哪个镇子里头安家落户了。 有田埂划分区域,属于他们的地皮非常好辨认,柳连鹊虽然也没来过,但老仆也同他详尽描述。 同柳家之前分给问荇那些零碎地不同,这二十亩地连着片,从他们站的路口一直连到处小河边,小河隔开的另一岸是其他人家的地盘。 泾渭分明。 可两人走了一段路,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兄长,为什么那片地里种了白菜?” 他们视力都很好,柳连鹊也几乎同时发现了异样。 离他们五六丈远的地方,那原本属于他们的地里,突兀地生长出瘦弱的白菜苗。 “去看看。”他微微皱了皱眉,“地契上写得清楚,的确是我们家的地。” 两人加快脚步,踏进只有杂草的田里。 柳连鹊不适应在田里走路,差点踉跄着摔倒,还是问荇眼疾手快扶了把。 “小心些,反正白菜苗不会跑。” 他挽住柳连鹊的胳膊,抬眸看向不远处。 “种白菜的人也不会。” 云和这一带偏暖,冬日若是胆子大也能种菜,但收成和品相自然没其他时候好。 白菜苗的模样像是刚过完年种的,现在不大不小。 种菜的人疏于打理,菜苗个个长得歪歪扭扭,而且叶子发黄,不是问荇脚下踩的黑土该种出的菜。 哪怕长菜再不好看,也不可能是哪里吹了阵野风,恰巧风就在地里播了一片白菜。 很显然是有其他人占了他们家的地。 来一趟云和,果然有些收获。 在禾宁村时,问荇没遇到过这类事,估摸着是原先有土地的那家子有哪个邻居心思不正,又趁着地皮空出去新主家没来,这才趁虚而入。 “也没见到有谁来到此处,我们去同此处百姓打听?”柳连鹊提议。 他们现在也不种地,他不介意让这片地种些别人家的菜。但这也不是有些人一声不吭,胡乱占地的理由。 “不用,我们就在附近吃饭。”问荇的手指停在离菜苗半寸的地方,又缩回来。 “他过了午时,自然会到这儿来。” 冬日和夏天浇菜的时间不同,中午也是能浇水的时候。 看土壤模样上午没人来浇过水,许多农户起晚后会选择在中午到下午这段时间浇水。 长菜这片地挨着田埂,田埂另一头也是一个品种的白菜,八成就是隔壁这家农户干的好事。而这儿的百姓瞧着还没康瑞的友善,现在又恰好是中午,他们只需要去买些吃食,回来在此处守株待兔就行了。 柳连鹊并无异议。 “我刚才看见南边的巷子里有卖小食。” “那就去南边吃。”问荇领着他往田埂上走,手一刻都不敢松开。 第563章 “希望卖小食的小贩别坑外乡客人。” 但他心里清楚,就单看云和这的民风,他们被宰的概率非常高。 果不其然。 “酱猪蹄九文钱。” 小贩敲了敲勺子,头也不抬。 听到小贩的话,问荇面露不满:“可我看刚才走过去的小哥要那份是七文钱,怎么到我这就成九文钱了?” 猪蹄内脏在漓县周遭人看都是不上台面的吃食,猪蹄骨头又多,卖不贵才是常态。 再加上云和的物价偏低,九文钱显然不合理。 被拆穿后,小贩抬起头尴尬了片刻。 “他那小,你这大。”他赔笑。 “你们不是两个人吃么?” “我也要小的,我哥吃不惯这些。” 小贩原本想要蒙混过去,见他不好惹,也只能歇下心思,老实给他装了份猪蹄。 卖鸡肉的摊子就在卖猪蹄的旁边,瞧见问荇过来买,那小贩自然也不敢怠慢,问荇要五文钱的,他就放五文钱的。 后边两人遇着的面摊老板人还不错,没和他们多要钱,而且下的面也多。 当地的面有些像粉,吃着软绵绵的不太顶饱。 他们找了处没人的角落坐下,问荇将切好的猪蹄给汤面里下了一半,原本寡淡的面立刻变得诱人起来。 “哥,你吃鸡肉。” 他一声声哥喊得驾轻就熟,毫无心理负担,可柳连鹊面上挂不住。 他摘下帷帽背对着人群,生硬移开话题:“你去切酱肉,是为添在面里?” 他看着问荇买了不少好带走的酱肉卤肉,以为是他馋了要路上吃。 “对。” 问荇理所应当道:“要是同开面摊的说要加酱肉,他要你五文钱,还没直接买的一小半多。” “单买酱肉,剩下的还能拿着路上当零嘴,云和的酱肉也算是特产。” “你真是勤家持家。” 听着柳连鹊他的一套套话,脸上忍不住带了笑。 可再想,问荇之前很穷,也是为了省钱,他才会琢磨这些办法。 “当然了。” 问荇夹起块没骨头的猪蹄:“你要不要尝几口,这家猪蹄很好吃。” 虽然老板心很黑,但做酱猪蹄的水平没话说。酱味很足但是一点也不齁,在云和居然还能看到干净又完全做熟的猪蹄,实属不容易。 “你先吃,吃不下再说。” 柳连鹊有些犹豫,他之前很少吃下水,偶尔吃内脏蹄爪,端上桌的被层层加工过,也早就没了原本模样。 可问荇买的猪蹄甚至倒出来,还能拼出原原本本半个来。 “就尝一小块。” 问荇锲而不舍,可怜兮兮看着他:“难得出来吃趟饭。” 其实也不算难得,他们在康瑞镇经常出来吃。 柳连鹊看他这副样子没辙,夹过小块的猪蹄,犹豫地放入嘴里,细细尝着。 他原本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微微舒缓。 “好吃。” “我就说好吃。” 问荇这才满意:“这附近还有许多好吃的,有机会,我带你去吃。” “好。” 边上的小贩眼睁睁看着兄弟俩兄友弟恭,你一言我一语旁人插不进话,有个岁数小的油然而生出种羡慕。 他那十来岁的弟弟不服管教,巴不得坐在他脑袋上。什么时候,他们也能同这俩人一样关系好,至少他弟弟乐意喊声哥呢。 那卖酱肉的小贩倒是十分不屑,甚至偷摸冲两人轻声哼了下。 这岁数小的男的说起来好听,其实兜里都没钱。刚刚给他钱的还是那岁数大,遮着面又少言寡语的男人。 兄弟俩看起来也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岁数大的跟着岁数小的走了一路。 他弟弟要吃什么,他只说好,也不管要多少就就爽快掏钱。反倒是那瞧着好看的青年一副好阿弟模样,其实精明得很,到头来还是他哥跟在他后边付钱!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弟弟花哥哥的钱很正常吧。 鹊鹊:这不是我俩一道存的钱吗? 第237章 最初起点 等再折回田地附近,两人果真瞧见了来浇水的农户。 那是个皮肤黝黑,动作懒散的庄稼汉,模样不似来种地,更像是换个地方偷懒,这边倒点水那边走两步,敷衍地浇着菜。 两人方才走了圈,能看出来那农户家的地不少。 农户似是才浇了一大半,随意擦了把汗,吭哧吭哧地就要往那片不属于他的地上迈。 “劳烦问下老伯,这是你家地吗?” “是啊。” 农户下意识地答,可突然又顿住。 他眯着眼抬起头来,辨认着眼前的青年是何方神圣。 发现自己不认得问荇,他又摸不透问荇这么问的意思,脸上浮现出些心虚模样,支支吾吾了片刻。 “是我家的。” “真的是吗?”问荇神色微冷。 “是,这附近就是我家地,你,你问这个干啥。”农户表情似吃了苍蝇,想要和问荇耍花招。 从来没人管过他占这点地,这毛头小子倒还管上了。 “你家地是在附近,可我看你踏着的是别人家地。” 问荇挑了挑眉,农户脸色愈发难看。 他恼羞成怒:“这菜反正是我家的,我自己种的,你是谁,管这些作什么?” 第564章 “可你把菜种在我家地上,地契还在我手上,要我拿出来给您看吗?” 农户不敢置信,抬头打量他:“不可能!” 他这邻居搬走都有大半年了,那买了地的迟迟不来。 据说有些富家少爷喜欢囤田,都是让下人买,自己是不会跑来看地的,所以他秋天时候心痒痒,才偷摸占了些这好田种地。 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占白不占。 现在菜苗才出来没多久,突然冒出来俩瞧着衣服也不值钱的黄毛小子,就和他说这地是他们的? 他俩这穷酸样,是富家少爷的家丁还差不多。 “买了这二十亩地的正是我们。” 柳连鹊语调客气,但说出的话让农户冷汗直冒。 “若是您不信,可以同我们去找当值的官差。”他作势拿出地契,同农户示意,“这是当时签下的地契,卖地者名唤李小顺,也寻人作过见证。” “我信,我信。” 农户也不识字,听到要牵扯官差,地契又看着像模像样,吓得语无伦次。 “两位小兄弟,所以你们要干啥呢?”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就在我们家地里种菜?” 问荇道:“要不是我们抽空来了趟,还发现不了自家地被占用。” 农户见他们态度松弛下来,又起来了不该有的心思,嘴硬道:“反正……你们也不在,大家都是邻里的,我也没占多少地。” “下次不占了,肯定不占了!” 这两人有足足二十亩地,他才占了半亩左右,已经很不错了。 看着两人讲话都客客气气,估计是有些小钱还念过书,稍微哄几句应当不会介意。 “你说得也是。”问荇若有所思。 “既然不会占多少地,那就把菜苗全拔掉好了。” “不行!”农户失声,“全拔了,我得损掉好多钱。” 不光是钱的事,他这几日勤恳种菜也都白费了。 总被婆娘和街坊嚼舌根说他没本事,是个有地的懒汉,要真被拔了苗,以后也别抬走走路了! “可这是我家地,我要怎么处置,别人理应也管不上。” 问荇似笑非笑看着他:“反正你当时种菜的时候,也没想过我会损失银子。” “小兄弟,行行好,你们瞧着也不差这点钱,但我这一家老小就靠十亩薄田过日子。”农户眼角边褶子明显地抽动,他重重叹气,想要博同期。 柳连鹊眉头越皱越紧,看不下去开口提醒。 “老伯,您家的地不止十亩,何必诓骗我们。” “周遭我们都走过,依照我看,您家地至少二十亩。” 若真是只有十亩劣田的农户倒也罢了,眼前这人在云和都算得上富裕,身上衣服的料子比问荇之前穿得还要好。 问荇每天看地受过的苦,他是基本上没受。 “这……可我家地收成不好!”农户还想要狡辩,“二十亩和十亩差不多。” “你只肯浇水不给施肥,挑冬季播种还不多花心思守着苗,收成差在所难免。” 问荇无情击碎了他卖惨的话:“若是把心思放在自家地上,比贪我家这半亩地收成肯定要多。” 农户冷汗直冒。 没想到这人居然真懂些种地的事,怕是要瞒不过去。 “你们不能拔我菜,那是我种的。”他情急之下,耍起了无赖。 “你们要是敢动,我就要喊人过来了!” “我朝律法虽未明确规定田内若生长他人所种的庄稼归谁所有,但明文说了,田中埋无主之金银玉器交于官府,其余一律归持有地契者所有。” “所以田中作物,理当也是持有地契者的私产。” 农户被柳连鹊说得云里雾里,他才不懂什么狗屁规矩,云和这地方官家没本事,本来规矩就没鸟用。 可他瞧着柳连鹊的模样,心底不住发虚。 他的举止定然不是种地的,又会背什么律法条文的,莫非是别的县镇的官家子,恰巧来云和镇买了地? 官爷被传得再没本事,他也不敢惹。 “我听不懂,你……少拿这些话压我。” 他气都比方才弱了不少。 “我并非在强压您,是想和您讲道理。” 柳连鹊耐心道。 他说的是真心话,可农户愈发地紧张和警惕起来。 问荇在旁边看着好笑。 平日都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今天他夫郎这书生误打误撞,居然把无赖给吓住了。 “兄长,我看直接把地铲掉得了。” 他看时间差不多了,干脆在旁边唱起红脸。 他不满地瞥了眼那农户,微扬的眼尾耷拉,嘴唇轻启:“分明是他自己不守规矩,现在还要说我们,弄得好像是我逼他在这片地种菜似得。” 他虽然一直都笑眯眯,也没动手的意思,但足足比农户高了半个头的个头还是把农户吓得够呛。 他算是明白了件事。 不管是不是官家,这俩祖宗他肯定是惹不得。 “两位小公子,有事商量,有事商量。” 他搜刮着肚子里的客气话,能屈能伸赔笑:“也就过一个半月,至多俩月菜就能收,拔掉实在是浪费,这样,我把菜给你们些,就当租了这片地。” “说说看?” 第565章 农户见有戏,连忙趁热打铁:“我到时候给你们留一成的菜,你们拿地契来这取,看能不能行?” “一成未免太少了些。” 租地的农人一般要给地的主人三四成,之前黑心地主多的时候,甚至能要到五成六成。 一成是在哪都没有的好事。 “三成,三成。” 农户立刻改了口风:“我刚糊涂了,一成实在是低。” 问荇同柳连鹊对视了眼。 “我们兄弟二人商讨下,再给你答复。” 他们最近要到处跑,要一大堆白菜也没用,而醇香楼有稳定的进货源头,卖给醇香楼也不妥当。 但拔光已经长出来的白菜苗只是问荇说的吓人话,他种过地,也不想随便糟蹋长出来的菜,只想要这无赖农户长教训。 “夫郎,我记得江安镇有慈幼院。” 问荇灵机一动,同柳连鹊耳语。 有些地方慈幼院还有富商接济,江安毕竟不大,这种接济的机会也少。慈幼院里头过得不算太艰苦,可也是一枚铜板掰成两半算。 若是把这批白菜送些过去,也算是做了好事一桩,缓解慈幼院的压力,让慈幼院手里的钱可以拿去干其他事。 柳连鹊心领神会:“我觉得可行。” 两人商讨完毕,问荇正色,同农户道:“我要这边地五成的菜。” “不用给我们,我到时会差人过来挑选白菜,送到慈幼院去。” 农户脸色登时难看。 五成,这个比例卡得极其尴尬,他又不会亏本能挣点钱,又挣得实在太少,少得让他觉得像粘在鸡骨头上的那丝缕肉。 菜价本就极其低廉,但是白菜太好种产量有大,初春又还有人愿意买,所以他贪图省事种了不少,现在反倒成了累赘。 而且他想要应付了事或者铲掉苗也不行,两人刚好要五成,剩下五成他还要拿去卖钱,也得好好地种。 可这么忙下来,也不知道这占便宜出来的半亩地能不能挣出血汗钱来。 不管怎样,总比直接铲了菜好多了,而且问荇说把菜送去慈幼院里,更像是替官家办事的人。 “是。” 农户只得不情不愿的答应。 他怎么就没遇到白给他送菜的好官爷? 解决掉地的事,两人没敢多留,立刻就折回到了马车里。 云和这带治安实在是太差,不走恐夜长梦多。 “兄长,你觉得这片地我们还要吗?” 忙了一整日,问荇如释重负。 “脱手吧。” 柳连鹊没多犹豫:“地好,但是地方不合适。” 离他们安家的地方太远,而且鱼龙混杂,若真是要种地,还得花大量心力在防范小人上。有这些钱,能够在江安镇更安生的地方购置十七八亩的地。 而且最要紧的,云和镇是问荇的伤心地,总要跑去云和镇,是给问荇找不快。 “我也觉得,到时候让谢韵找官差来抬走菜,省得那人耍花招。” 刚好白菜耐存,几百斤菜能给慈幼院吃很久。 把在云和的地卖掉,往后他们和云和镇就彻底没关系了。 离了这片地,就连车夫的表情都轻松下来。 他们彻底进入了江安镇的范围。 “就要到市集附近了,等到了后找牛车,再小睡会就能进禾宁村。” 窗外的风景逐渐变成问荇熟知的模样,一草一木都亲切了起来,风送来春泥中青草的淡香。 他们的旅程,终于回到了曾经的起点。 作者有话要说: 江安和云和这家家户户种菜,白菜利润是很薄很薄的,也就冬天前后会贵一点点,其他时候还会卖不出去,当时农户就是图好养活种。 现在偷的半亩地基本上就勉强回本,赚不了多少了。 第238章 实在抱歉 “问小哥!来来来,快进来坐。” 阿明瞧见后门来的问荇,先是呆了半晌,随后满脸惊喜,热情地把人迎进醇香楼。 “你是出远门回来了?” 问荇笑道:“暂时回来几天,就想着来醇香楼看看,往后还得再过去处理些事。” “都好着呢。” 阿明无措又欢喜地搓了搓手,一拍脑门:“瞧我这脑袋,我去给你喊掌柜的过来!” 他边跑,边冲着原处喊:“问小哥回来啦————” 醇香楼一切如常,入春后许曲江身上的顽疾也缓解下来。 许曲江对于问荇的突然到访也很意外,他把其他围在问荇前边问东问西的伙计们赶开,欣慰地打量了一番问荇。 “之前没来得及同你说,好不容易才把你盼来。”他笑吟吟拿串红绳串起的铜钱,红绳打结的地方系了玉珠子。 “问荇,新年安康。” “掌柜也是,要多注意身体。”问荇没上手接,“我这岁数,拿压祟钱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许曲江故意板着脸。 “你这老撞上些神神鬼鬼的事,自然要压祟,必须拿上!” “多谢掌柜了。” 问荇只得接过那串迟到的,一般只给小孩的压祟钱。 “小哥哥,小哥哥!” 问来年兴冲冲跟在许曲江身后,又蹦又跳冲着他挥手。 问荇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 第566章 “来年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很好。”问来年迫不及待地反问,“小哥哥好吗?” “也很好。” 问荇翻出来个沉甸甸的布包,递给许掌柜:“里头是给来年零花的钱,还有一路上带的些糕饼,一件新衣。” “好,那我就先替她收上。”许曲江接过包裹,絮絮叨叨起来。 “丫头很乖也很好,最近吃睡都香,就是老念叨你怎么还不回来。” “现在好,把你盼回来了。” 他看向问来年,问来年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圆乎乎的小手抓着自己另只手,反倒不吭气了。 她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接过问荇递过来的糖:“谢谢小哥哥。” “我先下去找阿灿啦。” 虽然很想和小哥哥待着,但她和阿灿说好了要睡会觉,不能不听阿灿的话。 “去吧,哥哥最近很忙,你要是遇着事,要多和醇香楼里的哥哥姐姐们说,千万别自己闷着气。” “嗯嗯!” 问来年用力点点头,随后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往楼下跑去。 许曲江目送问来年下了楼:“我们接着说,你还要问些什么来着?” “最近酒楼里没遇着事吧?” 想到之前各种醉酒闹事、纨绔子为难伙计的倒霉事,问荇不免要多问几句。 “大事没有,最近撒酒疯的都比去年少。” 提起这茬,许掌柜露出些许愁色:“只是客人太多,醇香楼人手不太够,位置也不够。” 每到饭点,醇香楼门口总是挤了一群吃不上饭的客人,能劝走的还好说,有些劝了也不愿意走,说就想等着来尝口菜。 客人不少都是几十里路外来的,他们也不好真的去赶人。 可客人等得久了,哪怕给他们奉上热茶,也多少会不耐烦。 要是和雅座一样,所有位置都需要提前约,对于他们这小镇酒楼也不太现实。 话题无可避免绕到扩建和开分号上,扩建需要地皮,可隔壁商铺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轻易松口让出铺面,许掌柜为此愁了好几日。 开分号,他们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我这趟出去,再留意下漓县附近哪里合适开店。”问荇略微思忖。 “暂且不提扩建的事,人手是哪方面不够。” “是厨子。”许曲江无奈,“伙计跑堂都好招,现在账房也够用,但唯独合心意的厨子总是找不着。” “我记下了,也帮掌柜去打听打听。”问荇信念一动,想到个合适的人选。 许曲江摆摆手:“不必,你安心忙你的事就好,好厨子太难找了,花重金都聘不到。” 他也想过给现在这些厨子加工钱,让他们多忙活些,但以老祝为首,许多厨子也早已不是壮如牛的小伙,对连轴转有心无力。 “说起厨子,其实你带来的那祝哥儿就很好,老祝很欣赏他。” “手脚麻利头脑灵光,现在也能帮衬着给客人做些简单的菜,比起些小厨子还真不赖。” 本来他没指望过祝清真有大本事,结果祝清在醇香楼的前几日就露了几手,他展现出的水平已经比大多数十四五岁的学徒要更好。 见老祝喜欢这徒儿,厨子伙计们有些一开始还对他不服气,怕哥儿娇气甩脸子。 可后边看祝清性子也好,挨了骂不当众哭鼻子甩脸色,只会失落后闷头去学,都渐渐对他都有了改观,平时也会多照料他。 祝澈也从一开始的不放心渐渐变得安下心来,但时不时还会来醇香楼送肉的时候顺道看眼祝清。 他昨天才走,问荇恰好和他错过了。 “知道祝澈和你关系好,你要是想看下祝清,他现在在帮忙切菜,我去喊他过来。” “不用,让他忙就好。”问荇看了眼窗外。 “掌柜的,我还有些事要在镇子里办,今天不久留了。” “好,忙些好。” 许掌柜打量着问荇,欣慰地笑了:“小问,你瞧着比在漓县的时候好多了。” 这种好他也说不上来,似乎就是扫掉了心头的阴霾,人都变得轻松起来。但问荇向来游刃有余,所以这般变化自然也不明显。 小巷里。 “唔,枕头……枕头?” 问来年费劲地踮起脚,想要找被搁架子上晾晒的枕头。 可枕头放的特别高,粗心的阿灿让她来拿枕头,自己却稀里糊涂没把枕头放在孩子能够着的地方。 来年困扰地抓着腮帮子,红彤彤的小脸急得更红了。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折回去找阿灿的时候,她身后的阳光被遮盖住,一只手替她取下枕头。 她没反应过来,懵懵地接过枕头,才后知后觉开始害怕。 好,好高的人! 这是个头戴帷帽,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年男子,将枕头递给她后,男子立刻往后退了三步。 看起来不像坏人。 没来由地,问来年觉得他有些眼熟。 可她不敢问,只是抱着枕头,身子微微弓着,怯生生靠在晾衣架子边:“谢,谢谢。” “你家里人呢?” 柳连鹊本想问醇香楼的人在哪,但怕问荇的妹妹也聪明意识到什么,话锋一转。 也不知是谁,把这么小的孩子就放在外边。 第567章 问来年不敢说话了。 听说有些人牙子就会问迷路的小孩家里人在哪,要是说不在,就把小孩抓走! 她牙齿打颤:“她,她马上就来。” “小心些别往后靠,我不往前走。” 男人意识到她误会了自己,指着边上已经歪斜的衣架,温声道。 问来年这才后知后觉是男人救了她。要是她接着往架子上靠,架子一定会倒掉。 她抬起头,声音比刚才大了些:“谢谢哥哥。” 柳连鹊点点头,客气地让开路。 问荇进醇香楼后,他在江安镇闲逛了会,算到时间差不多,就在醇香楼后头的巷子里等问荇出来。 恰好就遇着了问来年,她胆子很小,但的确是个可爱的孩子。 但问来年没走,鼓起包子脸,恋恋不舍看了眼柳连鹊。 这个哥哥好眼熟。 “来年!” 是阿灿等得急了,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找问来年。 瞧见她和个裹得严实的陌生男人面面相觑,立刻护鸡仔似得把女童护在身后。看见个头不矮的男人,她心里也发虚,可想着身后有问来年,气势不能输一头。 “是哥哥,替我取的枕头。”问来年抓着阿灿的手,替被误会的柳连鹊争辩。 “阿灿放得太高啦,我取不下来。” 阿灿看了看柳连鹊,看了看一脸认真的问来年,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柳连鹊。 “这位公子,对不住啊。” “无事。” 柳连鹊并不生气,反倒有些欣慰。 “岁数小的姑娘,的确该警惕些。” 阿灿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头:“怪我,怪我。” 虽然这公子没有责备的意思,可她就该跟着问来年一起出来。还好遇着的不是坏人,是个好心的古怪公子,但下次遇着人牙子怎么办? 就在此时,问荇也恰好走出来。 没等他招呼柳连鹊,问来年抬起头,高兴地喊:“小哥哥!” 阿灿看过去,惊喜道:“问小哥!” “我听阿丁说你回来了,现在是就要走吗?” 柳连鹊别过头,本想功成身退,配合着问荇装两人不认识。 “是。” 谁知问荇神色如常,走到柳连鹊跟前。 随后在问来年和阿灿的注视下,他熟稔地搭上柳连鹊的肩膀:“这是我这些时日认识的友人,恰好与我同行。” 柳连鹊低着头,努力让自己不失态。 阿灿不疑有他,再次抱歉地看向柳连鹊:“真对不住,原来是问小哥的朋友。” “我是看您遮着面,才以为是……” 人牙子。 “他性子内敛,素来不爱同人打交道,所以才作如此装束。”问荇神色自若。 阿灿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柳连鹊嘴角勾了勾,想笑又笑不出来。 “这是你妹妹?” “是。” 听着他幽幽的语调,问荇隐约察觉到不妙。 果不其然。 柳连鹊的声音不咸不淡:“她方才险些撞上木架,你作为兄长,未免有些失职。” “兄长说得对,今天是我的不是,往后只要我在,定会多注意我妹妹。” 平日里总要争辩几句的问荇委屈地皱了皱眉,立刻爽快地认下罪,让阿灿都没反应过来。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问小哥吗? “不不不,问小哥常年奔波在外,来年是我们醇香楼里头管着,是我没注意。” 阿灿赶忙替他解释。 “是姑娘不辞辛苦照顾来年,理应让问荇答谢你。”柳连鹊冲着阿灿行了一礼,随后偏头看向问荇。 问荇心领神会地掏出钱袋子,之前想给照料来年的阿灿些钱,毕竟兄妹俩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但阿灿和阿明说也就是举手之劳,一直不愿意要。 柳连鹊要这么说,阿灿总得接下。 两人一唱一和,阿灿呆愣地拿着天上砸下来的两百文钱,脑子晕乎乎,反应不过来事。 她越想,越觉得有些可怕。 为什么这公子和问荇说话,和她娘教训他爹一个模样呢? 场面一度混乱,问来年咬着指甲盖,有些糊涂。 怎么这个哥哥和小哥哥说起话来,看着很熟,又不像是好朋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夫郎演技天衣无缝! 阿灿:肯定是我想多了…… 来年:看不懂,吃手手。 第239章 一起睡觉 问来年已经回屋睡着了,阿灿蹑手蹑脚出来寻些吃食,许曲江是怀揣着心事,犹豫了许久才上前问她。 “你可知小问身边那公子是谁吗?” 他见到阿灿慌慌张张跑出去,担心是问来年出了事,就去二楼窗边看究竟。 看见问来年没事,但巷子里多了个男子。 只是一眼,许曲江就感觉到那带帷帽的公子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但偷听别人交谈实在不礼貌,见公子没对问来年构成威胁,许掌柜只得强行按捺下好奇。 可他越想越不对,心中愈发迫切地想要知晓那位公子的来路。 “问小哥说是他在外边认识的朋友,至于叫什么,我也没好多问。” 阿灿的心思全在问来年身上,听到掌柜提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掌柜的要是想知道,等问小哥下次来,我去再问问他。” 第568章 难道那公子来路特殊,掌柜自己不方便开口? “不必。” 许曲江神色黯然了片刻,旋即恢复如常。 定是他身体还没好全,才会以为逝去的恩人再度回到太阳底下。 …… “许掌柜刚刚在看我们,不过只看了很短一会。” 等到离开江安镇,问荇才把他放才留意到的事告诉柳连鹊。 “应当是认不出你。” 就算是认出来,依照许曲江谨慎保守的性格,也压根不敢去相信自己,只会觉得那是错觉。 柳连鹊轻轻点了点头。 “等到事了,我会去醇香楼里向他表达谢意。” 许曲江是最要感恩的,但不光是许曲江,还有照顾过问荇的每个伙计,他都会一一谢过。 村里也是老样子。 他们从村口往里走,时不时有农户过去。 农户们见着问荇回村早就不觉得奇怪了。但还有些好奇心重的,对他身边带着帷帽低下头的柳连鹊感到奇怪。 没人问,问荇也就坦坦荡荡往前走,要是摆出做贼心虚模样反倒要引人嚼舌根。 “和问荇一起走的人,不是咱这的吧?” 农户甲小声嘀咕,他身边两人小心看了眼问荇远去的背影,欲盖弥彰压低声。 “估计是他在外头认识的人,他不是每天到处跑的,认识人也不奇怪。”农户乙不以为意。 “住他家?” 旁边的农户丙啧声:“说起来问荇他家里头不是灵堂么?谁胆子这么大住在他家,不嫌晦气。” “你们说……”他挤了挤小眼睛,“问荇喜欢哥儿,会不会是外头带来的哥儿。” “你找骂呢?娶哥儿和男的一起走就是外头有人,你天天和牛一起走,你就娶牛做媳妇?” 农户乙家里也有个夫郎,听到他的话黑了脸,骂骂咧咧:“这要是哥儿,我把你那穿了一个月的臭草鞋吃下去!” 问荇旁边这男的都比他要高,见人不躲不羞,装束也没半点像哥儿。 “操,不是哥儿带那挂帘子的帽干啥,大老爷们怕晒吗?” “你们小声点!”农户甲觉察到不对,瞥了眼问荇,“别让那姓问的听见了,他这人你们也知道,麻烦又邪门得很……” 几个农户吵吵嚷嚷远去。 他们声音太大,说的话全被问荇和柳连鹊听了去。 “别管他们。”问荇冷冷瞥了眼嚼舌根的农户,吓得有个还想回头看的立刻缩起脖子。 “也就能背后嘴碎,真要当我面半句话都不敢说。” “你辛苦了。” “嗯?” 问荇微微睁大眼,漂亮的脸上露出些不解,没反应过来柳连鹊为何突然会转到他很辛苦上。 “原本……你可以不必同他们关系如此僵硬。” 柳连鹊犹豫着开口。 如果问荇只是个普通的新落户,依照他的性子早就和村里人打成一片了,压根不会树什么敌。 可他认识问荇的时候,问荇因为缠在身上的传闻已经和不少村人针锋相对。 哪怕到了现在,问荇的风评也就是在猎户和篾匠处好些,许多农户不光忌惮他,还眼红他能挣钱。 “我不觉得辛苦,而且是他们怕我,觉得我不吉利,我反正不怕他们。” 问荇无所谓地笑了笑:“被别人怕比被别人欺负和瞧不上好多了。” 至于交好,他也不必和所有人交好,这也未免太劳心劳力了。 “可要是没遇到你,我怕是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田间无人,他抓住袖下柳连鹊的手,另只手食指贴在自己的唇上,轻轻眨了眨眼。 “夫郎,我们过自己的日子,不用管其他人。” 问荇住得偏僻,路上也已经没了行人,所以直到走回家里,他们的手都没分开。 “明日再去田里,今天先偷个懒。” 问荇将行李一股脑摆在桌上,清心经从角落里奔出,不停地在他脚边转悠。 黑狗抬头看着柳连鹊,随后摇晃尾巴的动作缓慢下来,乖乖挪得离他三米远。 “汪。” 柳连鹊失笑,半蹲下身,伸出手去却没敢落在清心经身上。 这回不是怕它,是怕自己吓着它。 “顺着它的毛随便摸都行,它不咬人。” 清心经顺着问荇的话伏下头,分明是威武的猎犬,却乖巧无比。 修长的手指小心摸了摸狗身上的毛,有些粗糙,但顺着脊背摸会渐渐变得光滑。 清心经哈着气,尾巴渐渐摇得欢起来。 问荇折了根长在墙角的狗尾巴草,在狗鼻子前抖了抖。 清心经的眼睛顺着狗尾巴草转,鼻子不停往前拱,但问荇又突然收回手去,黑狗打了个喷嚏,眼神立刻变得哀怨,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 柳连鹊停住抚摸清心经的动作,缓缓看向和狗使坏心眼的问荇。 一柱香后。 清心经满意地叼着布拼成的球,身前正放着那根狗尾巴草,眯着眼睛揣着爪晒起太阳。 “夫郎,它根本就是故意的。” 屋里,问荇控诉着清心经:“它仗着你心软,我给他缝了个布球他不玩,偏偏就盯上狗尾巴草。” “你平时也没少仗着我对你心软,倒先告上狗的状了。” 第569章 柳连鹊眼中带着笑,坐在床沿,拿出块帕子替问荇擦掉整行囊时脸上粘的泥。 “说起来,为何它叫清心经,是有什么缘由吗?”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忘了,给它取名字已经是好久前的事,那时候它还是小狗崽。” 问荇眼神游离。 总不能说是看见柳连鹊总看《清心经》,灵机一动取的名。不过柳连鹊活过来后,也没有《清心经》能给他看,他也没再提过了。 柳连鹊收回手,也配合地没有追问。 “你好好歇息,入夜后还要见进宝他们。” “我今天不见,困。” 问荇躺在床上,用被子盖过头。 “别盖头。” 柳连鹊唇角微勾,把被子扒拉下来,让问荇的眼睛得以重见光明。 “那你安心睡,我单独去见。” “这怎么行。” 问荇拽住他的袖子,睫毛半垂,一副委屈又无可奈何模样。 “我随你去就是。” 目的达到,柳连鹊要起身下床。 “我去整行李。” 也许是因为路上睡得久,他毫无困意。 “不许去。” 一股不大不小的力拦住他的腰,问荇闭着眼,双臂却紧紧抱着柳连鹊。 “你要陪我睡觉。” 柳连鹊接着耳的那片皮肤都红了,问荇的话太直白:“这都是哪学的胡话,要我陪你……” 明明可以说一起休息,偏偏要挑最露骨的话。 可瞧见问荇疲惫的模样,他收住声,躺在了问荇身边。 家里的床似被施了咒,沾上枕头,柳连鹊也开始眼皮发打架,没空去害羞或者胡思乱想。 可他还是操心会不会睡过头,耽误了晚上见小鬼们。 “还有两个时辰能睡,记得傍晚……” 问荇轻轻地哼声,往他身上贴得更紧,头凑在了他胸口上。 “我不听,陪我睡。” 他委屈地嘟囔着。 “罢了,先睡吧。” 天确实冷,又没来得及烧火。 柳连鹊轻叹了声,虚抱住他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问荇睁开眼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渐转黑,天上的云比白日还要少些,能透过家里不大的窗户看见树叶簌簌抖动。 “夫郎。” 他轻轻拍了拍柳连鹊的肩,柳连鹊睫毛微动,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他还没睡够,有些呆地看着问荇,清隽的脸上罕见地出现堪称迷糊的表情。 柳连鹊让他留意时辰,但柳连鹊作息比他容易乱,自己还差点睡过头去。 但也不是坏事,至少比他之前总在梦里一身冷汗地惊醒,睡着了也是浅眠要好得多。 问荇忍不住弯了眼睛:“要是没睡够,你就接着睡。” 柳连鹊不语,只是身子微微前倾,摸索着抚上他的胸口。 因为互相抱着睡相不好,问荇的衣襟是大开着的,甚至胸肌的线条都能看见。 问荇脸上笑容凝滞。 这动作大胆得不像柳连鹊能干出来的事。 难道不是柳连鹊没睡醒,而是他还没睡醒? 但柳连鹊终归是柳连鹊,问荇眼睁睁看着没睡醒的柳连鹊给他掖好敞开的里衣,这才缓缓点点头。 “别着凉。”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他怎么会突然摸我胸,怪不好意思。 鹊鹊:终于把他衣服穿好,舒服多了。 第240章 略知一二 看来柳连鹊是清醒了,但没完全清醒。 问荇换好衣裳起身,柳连鹊这才恢复成往日的模样,茶色的瞳和他四目相对,柳连鹊似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又转向别处。 “大人————” 旖旎的氛围没持续多久,柳连鹊才穿好靴子,外头进宝就开始大呼小叫。 “我我我知道你们肥来了,好想你们呜呜呜……” 进宝一激动就嘴瓢结巴,甚至舌头抽筋满脸鬼样的毛病还是没改掉,刚看到问荇出屋,就激动地抱住他的大腿。 问荇右腿被进宝的祟气禁锢得一沉,他摸了摸进宝的头:“把我腿松开,走不动路了。” “唔,好吧。” 进宝不情不愿松手,眼巴巴看着柳连鹊,搓了搓手。 “不许扒我夫郎的腿。” 问荇声音变冷。 “知道了。” 进宝不情不愿鼓着脸。 抱个大腿都不行,问大人真小气! 他看别人家小孩抱大腿,都是有糖葫芦吃的嘛。 “郑旺他们在哪?” “他们在咱家外边,说是要进来,但我没让他们进来,最近也没放别人和其他鬼进来过!” 进宝得意洋洋,绕口令似得接着叭叭:“问大人,柳大人,你们去后院看过没,茅草长得可好了!” 开春后草长得比冬天足足快了几倍,他原本还在发愁怎么割掉,现在问大人回来,他也就不用困扰割草的事了。 “最近辛苦你们了,我和连鹊给你们带了些吃的用的,过会就烧过去。” “有糖葫芦吗?”进宝眨巴着眼睛。 “有。” 进宝喜笑颜开:“好嘞!其实大人只烧给我就行,别管那群傻大个……” “进宝。”问荇微笑。 “我同你说过什么?” 第570章 “嗯……有好东西要和长辈分享。” 进宝低下头,规规矩矩道:“我错了。” “这才对,真是好孩子。” “嘿嘿。” 两人跟着又变得生龙活虎的进宝来到院外,小鬼们立刻一拥而上。 “外头怎么样康瑞镇有多大你们遇没遇到事还好不好怎么突然就回来了?”郑旺一马当先,扒着问荇就开始叨叨。 “是啊是啊,俺醒来听说你们回来了,吓死俺咧!” 林大志和郑旺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比进宝还要能唠,其他鬼倒是安静些,暂时拯救问荇嗡嗡作响的耳朵。 “停。” 郑旺这才讪讪住嘴。 “没遇到事,我们一切都好,只是回来看看家里是不是也没出事。” “那就行。”听到问荇报平安,黄参松了口气,越过问荇,飘到柳连鹊跟前。 “柳少爷,我不用搭脉都能知道你气色很好。”老人笑着摸了摸胡子。 “这趟远门出得可真值当呐,是怎么养好的?”柳连鹊恢复的速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作为郎中,黄参难免会好奇。 “多亏了黄叔的药方,还有长生他们门派送的几根百年野山参,大几十年的何首乌。” “哦,原来是百年山参,难怪……你说什么?”黄参眼睛都要掉出来,扯着沙哑的嗓子喊。 “百年野山参!!!” “是。” 问荇将在康瑞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小鬼们。 其他小鬼们只是啧啧称奇,时不时骂上两句长明是个狗东西,压根体会不到野山参的价值。 闻笛就在黄参后边站着片刻不敢松懈,防止老爷子听到名贵药草太过激动直接晕过去。 虽然鬼躺地上也摔不断胳膊,但黄叔还是要点面子的。 所幸黄参终究是阅历足没被吓出好歹,甩了甩脑袋,只喃喃道:“原来他们如此有本事……” 下次再也不说长生是个半吊子道士了。 “黄叔你看除去服药,连鹊还有哪需要注意吗?” 黄参再仔细看了看,手搭上柳连鹊的脉,沉吟片刻。 “觉是不缺了,看起来也没操劳过度,药方暂时不大改,我给你划几味添几个上去。” “现在就是剩下些之前落的毛病,积攒了很久,很难马上就除去。” “柳家真不是个东西!” 郑旺抢过他的话头,愤慨地嚷嚷:“你看和咱小问一起,养回来根本不要多久,柳家这么有钱还养不好柳少爷,肯定是故意的。” 黄参不满地瞪了郑旺一眼,示意他别抢自己这老人家的话茬子,随后重重咳嗽两声。 “还是要多调养别干重活。” “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我劝你们至少三个月内别考虑孩子的事,三个月后再看情况。” 哥儿怀孩子不容易,要是是正常成婚,一般需要从刚成婚时就开始盘算子嗣的事。 但就黄参看来,问荇和柳连鹊也没哪方面意思。 “黄叔想得太远了,现在还有一堆麻烦事,我们没考虑孩子的事。” 问荇赶忙替他答。 “真是一点没想?那倒是能从现在开始稍微合计下。” 黄参带了些调侃的意味。 “不过小辈的事我这老人家也管不上,柳少爷是个有本事的,比起生孩子能做太多事了。” 他把两人说得都不太好意思,问荇赶紧把话题转到别处,问起地里的事。 说到地,几个小鬼连带着进宝都变得神神秘秘。 “有份礼物想送给你俩。” 郑旺脸上露出些得色:“咱哥几个合计了好久呢,能捯饬出来,我都佩服我自己!” “说说看是什么?”问荇好奇。 别是小鬼们弄出来些馊主意。 “明天你们再去地里看,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嗨,反正不是坏事。” 连郑旺这都套不到话,其他嘴严实的小鬼就更难指望了。 “好。”问荇笑道。 “那我就信你们一回。” 时间渐渐到了后半夜,小鬼们自觉回到地里去,郑旺临走前还不忘一本正经叮嘱他们。 “千万要明日去看!”他边说,还边把兴奋的进宝一并带走。 “傻大个放开我,我不要和你们去乱葬岗。” 进宝蹬着小短腿挣扎抗议。 “臭小子你以为你说了算?” “走走走,别搅和了问小哥和柳少爷的好事。” 郑旺压低声音,不让问荇和柳连鹊听见。 什么好事? 进宝不明不白,被郑旺拎冬瓜似得抱起来带走了。 “神神秘秘,希望别是糟心事。” 问荇目送他们远去,才和柳连鹊回到家里。 清心经趴在狗窝里已经睡下,原本就有些不牢靠的狗窝经过一个冬日风吹雨打,拼接处已经隐约松动。 问荇轻手轻脚检查了圈。 “明早修理下狗窝,刚好下午去看看他们干了些什么好事。” “我也能试着修。” 经过在康瑞修窗户的经验,柳连鹊对自己的木工活有了些信心。 “好,我们俩一起,给清心经把窝修得结结实实。”问荇笑道。 翌日。 灶房里正煎着汤药,清苦的药香飘散在早春的风里。 第571章 柳连鹊正摆弄着狗窝研究木架的结构,问荇拿着钉锤跟在后边,没地方去的清心经趴在干草堆边,闭着眼睛睡回笼觉。 一派岁月静好。 突然,清心经竖起耳朵站起身。 “汪!” 紧随其后,院门处传来了敲门声。 敲门声很大,柳连鹊神色一紧,问荇拿钉锤的手也僵了片刻。 “是祝澈。”他肌肉松弛下来。 问荇家里很少有生客来访,加上清心经也只是叫了两声没提醒他们很危险,来的肯定是熟人。 熟人里头敲门经常控制不好力度的,也就只有祝澈一个。 “你不用藏起来,我去开门,帷帽戴不戴都行。” 祝澈是不认得柳连鹊长相的,就算见过几眼柳连鹊画像,也很难把问荇的“亡妻”和眼前青年联系到一起。 但柳连鹊还是习惯性放下手里的木片,熟练地戴好帷帽。 倒不是怕祝澈认出来,就是想到祝爹那些事,他还是有些没脸见祝家人。 “小问,你回来也不同我说声。” 祝澈笑得露出大白牙,手里拎着只肥嘟嘟的鸽子。 “昨天太累了,所以没来得及去找你。” 问荇先下手为强,没等祝澈问院子里多出来的人是谁,拍拍柳连鹊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跟前:“这是我在外头认识的朋友,在我家借住几日。” “您好。”柳连鹊客气地同他作揖。 “你……您好您好!” 祝澈听他说话斯文,态度也略微端正了些。 “该怎么叫您?” “我叫……” “他叫杨少宁,是个秀才。” 柳连鹊刚要说个假名字出来,问荇抢在他前头瞎编了一个。 “因为不爱和人打交道才戴着帷帽,他性子其实很好,你别见怪。” 隔着纱,柳连鹊不轻不重看了问荇眼,语调和气。 “在下杨少宁。” “哦哦,我就说呢,这位小兄弟怎么不敢看我,还以为是我干啥事吓着人了。” 祝澈也没细想,两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读书读成秀才有些小毛病很正常嘛,他倒宁愿祝清有些小毛病,但是喜欢读书呢。 祝澈很惆怅。 他这话出来,问荇倒是不敢看柳连鹊了。 得,还是那次夜壶的事,他夫郎还记着呢。 “不会,早听问荇说您是个身手了得的猎户,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祝澈被柳连鹊夸得不好意思:“没有没有,打猎讨生计罢了,总得有点傍身的本事嘛。” “别光问少宁兄了,你最近过得怎样。” 眼见着祝澈要开始扒柳连鹊的事,问荇即使控制住了场面。 “挺好的,反正我弟和我娘好,我就安心。”祝澈叹了口气,“就是小半月前害了风寒,前几天才刚好,少赚了不少。” “那你还是多注意身子要紧,钱总是挣不完的。” 祝澈这么硬朗的身板会生病,估计是他冬日闲不住,又跑进山里去,或者去镇里找活计干了。 “能挣点是点,外头跑生病很正常,你整个冬天都在外边,就没出点小毛病?” “还真没有。” 他前半个冬天遇上柳家是有些倒霉,但后半个冬天多数时候都在钓鱼煲汤的,自然生不了病。 “那你身体是比之前好啊。”祝澈惊叹,打量着问荇。 “是怎么做到的?” “少宁兄懂养生,和他待久了,自然也比之前注意身体。” “是吧,少宁兄?” “不敢当。” 柳连鹊语调本该如沐春风,可问荇从中听出来丝丝缕缕寒意。 “其实只要多穿些衣服,就不容易害病。” “少宁兄说得是。” 问荇低着头,他平时衣服穿得少,柳连鹊这是在提醒他。 祝澈没看出两人气氛诡异,一副醍醐灌顶模样。 “少宁老兄说得对!” 他一拍巴掌,唏嘘不已:“我就是跑镇子里嫌热穿得少,结果回来就出了麻烦。” “汪?” 清心经摇着尾巴,在几人中间穿梭。 祝澈同问荇聊了几句,便打算告辞。 “我还要回家劈柴,这个是送给你的,要趁早吃。” 他把鸽子塞到问荇手里:“这个头的鸽子煲汤好,昨天听说你回来,专门给你留了只。” “哪怕现在身子好了,你也多补一补,瞧你之前虚得那样。” 问荇:…… 虚和虚弱是两回事,他之前只是因为常年营养不良太瘦太白了,又不是气虚。 “祝大哥,他之前是气血不足吗?” 察觉到柳连鹊警惕的目光,问荇站得更加端正。 “呀,这大哥可不敢当,柳兄也未必比我小几岁。” 祝澈朗声笑:“问荇是比我岁数小些,怎么能让你也喊我大哥。” “气血足不足我不清楚,但他是身子不好,当时刚来村里那会瘦得根竹竿似得,老有人找他麻烦。” “原来如此。” 柳连鹊一字一顿,若有所思。 问荇不吱声,鸡皮疙瘩起了满背。 祝澈平日就话多,到在他夫郎跟前揭他短这事上,话就更多了。 “祝大哥,你能否再同我讲些问荇的事?”柳连鹊虚心求教。 第572章 “自然可以!” 见问荇也没阻止的意思,祝澈的话匣子一下子被打开了。 “他刚来那会还算个孩子,长得太瘦就显小,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已经成过婚了。” “略知一二,他夫郎已经走了。”柳连鹊不咸不淡道,“他作为被排挤的赘婿,独自一人来到此处。” 问荇轻轻碰了下柳连鹊,又不能当着祝澈面说什么,只能委屈地看了他眼。 还好祝澈给他留了点面子,没去翻问家那些烂账,而是接着夫郎的事讲。 “是啊。” 祝澈叹了口气:“但他是真喜欢他夫郎,可惜了,他夫郎据说也是个很好的人,比他岁数大些。” “虽说他现在靠着自己也拼出来了好日子,但要是他夫郎还在世上,肯定也会喜欢他,多少也能护着他点。” 作者有话要说: 祝澈:他贼可怜这么小个娃被村里欺负在柳家受气,还好他能挣钱也不是窝囊人…… 只听了前半句的鹊鹊:(盯) 小问:(汗流浃背) —————— 少宁=鹊鹊的字。 再取杨柳的杨。 第241章 平平安安 柳连鹊沉默了会,轻声道:“祝兄说得是。” “少宁兄,小问,再会了!” 祝澈滔滔不绝讲了很久,终于讲得累了,也留意到时间不早,急匆匆就要往家里跑。 “再会。” 挨到祝澈离开,问荇关好门,回来后赶忙和柳连鹊解释。 “你别听祝澈的话,只是我遇着了几次麻烦,恰好都让他瞧见了而已。” 柳连鹊淡笑:“只是想听些有关你的事,祝兄又恰好知道。” 他想知道自己白日无法苏醒的那半年之中,问荇白天做了什么,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祝澈说的同他想得大差不差,但再听一遍,远比仅凭设想有触动得多。 “我去看药,待会腾出位置给你炖鸽子汤。” 原本不觉得问荇长得太瘦,被祝澈一说,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问荇是要补一补身体。 “我不虚用不着鸽子汤,夫郎你喝了吧。” 问荇不服气地压低声。 “这鸽子是祝兄给你的一片好意,我怎能替你喝。”柳连鹊噙着笑,“况且不虚也能喝鸽子汤。” “你让个道,我怕药煎糊了。” “………” 问荇抿嘴不语,头微微侧着,也不同柳连鹊对视。 柳连鹊见问荇心情似乎不太好,略微犹豫,唇在他脸颊上轻贴了下。 “你要是不乐意,那下次就不打听了。”他声音很轻,像是打商量,又像是服软。 “不是不乐意。” 问荇眼睛亮了,脸上那点浮于表面的郁色也舒展来开。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我又不是不和你说。” “真能都告诉我?” 柳连鹊失笑。 要问荇真都肯告诉他,之前也不会一声不吭干了一大堆危险的事。 “我尽量。” 问荇摸着鼻梁,他的确是前边十来年瞒事瞒习惯了,一时间转不回来。 “好,我信你。” 柳连鹊微微抬眸,想要习惯性去摸问荇的头,硬生生忍住缩回手。 问荇似是不喜欢被当孩子看,摸头显得他像是长辈。 “夫郎要摸我头?” 问荇眼中闪过丝戏谑,故意微微弯腰:“想摸直接告诉我就是,又不是不给你摸。” “没有。” 柳连鹊生硬别过眼:“我去看药……嗯?” 他话没说完,头上就是微微一沉,随后传来被抚摸的触感。 没摸到问荇的头,他的头反倒被摸了。 几乎没人摸过他的头,柳连鹊对这种感觉十分陌生。 “夫郎不摸,我就要摸了。” 等到柳连鹊回过神,问荇已经得意地让开道:“去吧。” “还说自己不是孩子。” 话虽如此,但发丝传来了余温似还残留在头顶,柳连鹊背对着问荇,驱不散萦绕在耳边的热意。 等到喝完药修好狗窝,时间已经过了午时。 “去田里看看?”问荇在箱子中放入钉锤。 柳连鹊把黏在手上的浆糊洗净,点点头:“好。” 两人在田边散步,问荇指着路边的野草同柳连鹊说着草的名字,还有草能不能入药。 路上遇到的农户不少,有些对他态度不善,有些同他打了招呼,更多的是和他擦肩而过。 他们走过乱葬岗,凌乱的石块下埋满了枯骨,小鬼们也会在黄昏时于此处苏醒,这是问荇在村中最为熟悉的地方。 问荇拿出些纸钱纸扎,纷纷扬扬洒在乱葬岗上,宛如下了场小雪。 说来也怪,乱葬岗这一带的地坑坑洼洼,但他们走在上头却稳稳当当,丝毫不感觉艰难。 “现在想想,你当时察觉到我是鬼,居然丝毫不怕我。” 问荇的胆量也是真大。 问荇站了会,有些出神:“之前教我字的先生曾同我说过不要怕鬼。” “不惧人,就当不惧鬼。” 那时候他只有五六岁,因为父母都不喜欢他,又没人接送上学,是个好心的语文老师带他走了一段回家的路,一走就是几个月时间。 第573章 期末的时候,他最后一次同那老人走一条路,才肯告诉老师他害怕路上有吃人的鬼,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 那老爷子和蔼地笑了。 “孩子,可鬼都是人变的呀。” “后来呢?” 柳连鹊安静听着,这还是问荇第一次讲起教他认字的人。 “后来我过信鬼的年纪,再也不信鬼,他也……依照你的话说,就是告老还乡了,我们再没了联系。” 如果不在柳家苏醒,他会一辈子都不相信有鬼的存在。 “走吧。”问荇收回思绪。 “我们已经看了十来亩地,他们藏的惊喜肯定在不远处。” 他们往前慢慢走着,绵延的乱葬岗要到了尽头,丛生的荒草却依旧无边无际,织成绿色的长河。 问荇停下了脚步。 “夫郎,你看前边!” 柳连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怔愣在了原地。 他们的正前面,很小很小的一方地里,正生出来翠绿色的菜苗。 “这是我们家的地?”他有些不敢置信。 这些菜苗长势太好,比云和镇那农户挤占的地里瞧着康健许多,叶子翠绿,根茎青白过渡到瓷白。 虽然没颗之间栽种得都不算整齐,但能看出种地的人用了心。 “是。” 问荇走到田埂上,生长菜苗的土壤还有些湿润,它们依靠着有乱坟岗的一面,不可能是其他人挤占了土地。 是郑旺他们送来的惊喜————小鬼们手脚都很不灵便,能够养出如此精细的一小片菜来,已经是他们的极限。 这是他们给问荇的谢礼,问荇替他们完成了遗愿,找到了死后又能活下去的办法。 他们生前都不是大富大贵人家,除去黄参其他人也没大本事,为数不多能做的就是尽力看好地,再让原本光秃秃的地皮冒出新芽来。 “鬼可能比人还好些。”问荇唇角勾起,手指轻抚过菜苗的叶脉。 人会占他们家地,可鬼却会帮他种菜。 柳连鹊环顾四周,发现处端倪。 靴子小心踩在泥地里,柳连鹊从角落中抽出片藏起来的布条。 “你看。” 他将布条展开递给问荇。 布条上面用血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血迹早已干涸,字似乎是个“好”,还画着苗的模样。 “一看郑旺写的。”问荇轻笑。 “字和被清心经啃过一样。” 春风掠过脆弱的菜苗,引得叶片在风里发颤。 “我没占过你家地!” 问荇隔壁地的农户周二见他问起苗的事,吓得嘴都不利索:“就那块地方没人去,是那片地自己长出来菜苗了,我们也觉得奇怪啊!” 虽然很邪门,但想起问荇这片地,他就觉得嫉妒。 不长杂草、土也特别好就都算了,怎么还有地能自己种自己,偏偏能种出好菜呢? “我不觉得你占了我家地,只是好奇而已。” 问荇等他着急完了,才好整以暇道。 “那就好。” 周二拍了拍胸口:“问小哥,你突然来问,真是要活吓死我。” 好不容易问荇不在他安生了段时间,问荇一回来,他又得担心问荇记仇他和懒汉起哄的事。 虽说问荇脾性还不错,但他总觉得这个青年瞧着远比他看到的复杂。 “他说了什么?” 柳连鹊在田埂上等问荇,见他出来,多问了句。 “地肯定就是小鬼们种的,就算不问他,咱们也清楚。” 边往家里走,问荇边和柳连鹊说。 “那你问他作什么?” 问荇笑眯眯:“谁叫他之前编排我,去吓吓他。” 柳连鹊无奈地轻轻摇头。 本以为晚上他们可以等来所有鬼,结果只有进宝一个鬼蹲在门口。 “他们人呢?” 问荇本想好好夸下众鬼,现在只有个进宝,肯定不能光夸进宝。 小鬼童眼珠子转了转:“他们不好意思过来,怕问大人夸他们,他们害臊。” “说实话。” 问荇不相信除去闻笛,个个都脸比城墙拐角还厚的小鬼们会害臊。 “我就说瞒不住大人,傻大个还偏偏要我这么讲。” 进宝手指点着嘴唇,露出疑惑模样:“他们说什么,担心坏了你俩的好事。” 而且说起好事,兵卒们就笑成一团,闻笛耳朵红红的,只有黄老爷子还算正常。 问荇沉默了。 柳连鹊手一抖,险些把杯子摔在地上。 “大人,是什么好事呀?” 进宝啃着手指,虚心求教。 “没你的事,寻个地方玩去吧。” 问荇冷静道。 看来是不用夸他们了。 “等等。” 进宝突然意识到什么,捧着脸面露惊恐:“他们说会坏你好事,难道我来了就不会坏吗?” “这群骗子,肯定是在欺负我、耍我。”他跺了跺脚,“让我来坏大人的好事。” “都是讨、厌、鬼————” 眼见着进宝明明什么都不懂,还自说自话了一大堆,随后一阵风似地溜走。 问荇同柳连鹊面面相觑。 “他们说的……” 柳连鹊语调艰涩。 问荇手捂着嘴,耳朵也红了。 第574章 “夫郎别急,我反正听不懂。” 一阵风过,柳连鹊细若蚊蚋的声音险些隐匿在风里。 “其实你要是想,也未尝不可。” 问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夫郎,你说什么?” 柳连鹊不敢看他眼睛:“我们虽没拜过堂,但也算是成事了,有些事应当是……” “是要办的。” 他虽然自小听这方面的事比其他哥儿少,但也算是听过些,知道是什么流程。 “你现在这身子,敢做这些事么?” 虽然很心动,但问荇还是不赞同:“而且哪怕概率小,但万一就有了怎么办。” 他们还有好多麻烦事没解决,问荇之前连半大的问来年都不敢收留,怕把小姑娘卷进来,别说现在突然冒出来个没出生的孩子。 “进去说。” 露天的院子过于开阔,柳连鹊实在是说不下去,拽着问荇的袖子。 直到进了门,他手哆嗦着关上窗,才接着开口。 “先不进去。”柳连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用……” 他喉结滚动,说不下去了。 “用手?” 问荇嗓子发干,尽量维持着自己语调稀松平常。 是自己起的话题,柳连鹊只能破罐破摔地点头。 气氛燥热起来,两人干巴巴坐在床沿,连衣服都不敢贴一起,唯恐自己先一步失态。 “你做过这事吗?” 昏黄暧昧的灯火里,问荇眸色暗下。 “没。” 连命都顾不上,他也没什么起旖旎心思的对象,前二十多年都是冷冷清清过去的。 柳连鹊一直觉得没必要做那些事,但要是问荇,他确实起了些自己羞于启齿的心思。 “我也没。” 问荇比他更快地镇定,坏心眼也冒出来了。 “夫郎比我岁数大,你能先教我吗?” 他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手却不安分搭在不该搭的地方,胡乱地往前摸索。 柳连鹊头脑发昏,手慌忙扣住他的手,动作反倒却像欲拒还迎。 “我不会。” 柳连鹊呼吸粗重,苍白地应着他的话。 “……可我也不会做。”问荇的桃花眼里装满了委屈,慌慌张张缩回手,人也从床沿挪到床中,“那,那没人会,往后我们怎么办。” 柳连鹊沉默了会,把被子先盖在两人身上,慢吞吞坐在问荇的对面。 他伸出手,一件件磕磕绊绊,解着问荇身上的衣服,自始至终抿着嘴,严肃得仿佛在作画写诗。 问荇借着漏进来的烛火,专注地看着他,却没有半点动作。 终于,柳连鹊的手发着抖,谨慎地试探着伸过来摩挲,却只是浅尝辄止。 问荇依旧没有动作,直到额头渗了细细的汗,喘息也跟着粗重起来,他才猝不及防贴到柳连鹊身上,牢牢扣住他另只空出来的手。 背上棉料的触感使人安心,他同柳连鹊缓慢分开,低笑着在他耳边呢喃:“虽然我也没经过人事,但我懂的可能比夫郎多些。” 柳连鹊瞳孔微微散大,眉间红痣如血般鲜艳。 铺天盖地的快感席卷而来。 ……… 问荇趴在柳连鹊身边,眼角染了桃色,眼底却是清明的笑意。 “你是从哪学的?” 柳连鹊只露出来了半张脸,茶色的瞳眼神飘忽,想看问荇,又有些羞于看。 前边也就罢了,刚刚问荇未免太过分,手指还差点探到了后…… “嗯?”问荇满脸诚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没学过,都是夫郎教得好,严师出高徒。” 柳连鹊愠怒地瞪了他眼,餍足的身体却半分生不出气来。 虽然心里依旧激动,但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他终于肯盯着问荇看,问荇也就大大方方看着柳连鹊,两人四目相对。 “夫郎在看什么?”终于,问荇先开了口。 似是方才的行为冲淡了他对其他事的羞耻,柳连鹊哑声道:“看你生得好看。” 无意识的真诚最为致命,问荇愣了下后,也学着他把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 “你突然说这些,我都要羞了。” “是事实。” 柳连鹊看见问荇有样学样,发觉自己是起了坏头。 他整张脸出了被子,抬起手,也把问荇从棉被里捞出来:“好了,睡觉。” “夫郎,往后我们还能做这些吗?” 问荇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眼尾处分明还带着未散的满足,说出的话却从开头单纯到了结尾。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柳连鹊生硬地回答,故意闭上眼背对着问荇,却耐不住问荇非得贴过来。 “该睡了。” 他说不下狠话,只得又重复了次。 问荇这模样,是巴不得他明早起不来,两人一起睡到正午。 双目紧闭的青年轻轻嗯声,动作没什么情欲的意思,只是单纯往他身上靠,头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问荇小时候没有爹娘疼,兄姐也不喜欢他,恐怕就是因此才格外黏人。 思及此处,柳连鹊不再反抗,而是反过身心疼地抱住他,有下没下顺着他的背。 不出意外地,两人还是都起晚了。 问荇去煮了荷包蛋,顺道给清心经喂了些肉。 第575章 他们在江安待不了多久了,马上又该回到康瑞去。 柳连鹊两只手费劲提着一桶水,见到问荇端着荷包蛋的手,又想到昨晚的事,稳当了一路的水桶洒了些水出来。 “辛苦夫郎了。” 问荇递过去双筷子:“咱们今天没大事要做,但要把后院茅草收小几十斤,那都是顺路捎给醇香楼的香料。” 收次茅草就够他们生活好一阵子,又还能存下许多银子来。 “我随你去。” 问荇知道柳连鹊要帮忙,早有准备掏出药膏来:“往胳膊和脸上都抹些,这几日草里有虫子。” 之前进过后院,再去就轻车熟路了许多,两人戴着手套,沿着路缓慢割草。 柳连鹊还是体力不支,割会就要坐在石头上休息下,但有两个人一起忙活,有一搭没一搭说这话比一个人干活轻松得多。 原本要干一上午加半个下午的活,他们只用了一上午时间。 到了半下午,柳连鹊在后院里修枝,问荇扎好茅草堆在草垛边,取些银耳煮了一大锅银耳羹当午后的甜汤。 这回的银耳羹不再难以下咽,至少到了能吃的水平。 问荇留了一半的银耳羹,打算分给小鬼们尝尝。 夜晚如约而至,今日的餐桌上非常丰盛。 有玉米炖排骨,两小碟不一样的腌菜,煎得厚薄不一但金黄酥脆的饼和用红油凉拌的红薯粉。 玉米排骨问荇之前做过,所以再做也是轻车熟路,小菜是入冬时腌制的,一碟是甜脆的萝卜,一碟是酸辣开胃的白菜。 饼上撒了很多的葱花,煮过的红薯粉晶莹剔透,里头放满了芹菜沫肉沫和花生碎,用油盐酱醋调味。 有菜有肉,有油的也有清淡的,能让大家吃着都高兴。 每份菜的量也不少,都是用大碗装上,两个人是肯定吃不完,但加上六个鬼一条狗刚刚好。 清心经在旁边啃着带软骨的骨头,幸福得眯着眼睛,问荇将菜泡饭端上桌:“我刚让进宝去喊他们,应该快到了。” 家里凑不出八个勺子和八双筷子,柳连鹊只能先摆好人用的碗筷来,然后放了几双纸叠的筷子。 “就是随便吃一顿,不用太照顾他们。”问荇见柳连鹊要去泡他自己私藏的好茶,赶紧拦住他。 “他们不喜欢味道淡的,你那茶给他们喝两头都可惜,我这有米酒,喝酒就行。” 他和柳连鹊都不喝酒,这酒还是同祝澈要的。 但也不是白拿了祝澈,问荇送了一大坛子腌菜给祝家。 “大人,我把他们喊过来了。” 两人说话间,进宝先兴冲冲闯进来,见到桌上的饭菜,眼睛都挪不动了。 “好香啊!”他咽着口水。 “让他们进来,今晚一起吃顿好些的菜。” 小鬼不能喝酒,问荇给他端了碗加了很多糖的银耳羹,当着他的面烧过去:“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啦。”进宝乐呵呵挠了挠头,“是我们要感谢两位大人嘛。” 他轻轻抬手,环绕在鬼宅的结界消失不见。 “果然有好吃的!” 郑旺第一个冲进来,已经被排骨升起的热气迷了眼睛。 “别害怕,随便坐。”黄参拍了拍拘谨的闻笛,“但少和阿旺一个德行,招骂得很。” 小鬼们寻了地方坐下,问荇掏出火折子,将盛在纸碗布碗里的菜烧给他们。 纸碗布碗都是他和柳连鹊临时做的,有些丑,但至少能兜得住菜。 “多些诸位照看宅邸。” 柳连鹊起身以水代酒。 “都是小事,咱也祝小问和柳少爷能平安回来。” 王宁也赶紧跟着起身举杯:“哥几个喝一个。” “祝小问和柳少爷接下来也顺利!” “是,平平安安才是最要紧的事。” 黄参也跟着举杯。 “问大人和柳大人一定能把坏道士打出去!” 为什么不让他喝酒,他才不是真的小孩儿呢。 进宝端着装银耳羹的碗,十分不服气。 闻笛憋得红了脸,半晌才跟着举起酒杯:“我,我也喝………” 笑声环绕在阴森的鬼宅里,久久没有离去,直到下半夜才偃旗息鼓。 第242章 热情迎接 江安镇,醇香楼。 “你上次来后没几天,柳家有两个人过来同我来打听过你的行迹。” 许掌柜忧心忡忡:“我和他们说我也不清楚你在哪,但大概是知道你出了远门,不在江安镇。” “这几日没遇到麻烦吧?” “没有。” 康瑞镇过于闭塞,他和柳连鹊也很少听到关于柳家的消息,但想来柳家现在过得并不好。可自家都顾不上了,还要分心思来江安镇找他和柳连鹊。 许掌柜将问荇拉到角落里,不放心地低声叮嘱他:“柳家瞧着还要继续找你们,正好你休整好了要离开江安,这些天暂时别回来了。” “我看他们那模样,是来者不善。” “我知道了,多些掌柜。” 问荇颔首,接过许曲江结的银子揣在布包里,坐上巷尾的马车,凑到柳连鹊身边。 他们又要离开江安镇了,但已经到春暖花开的时节,路比之前好走得多,一路上风景也更好。 第576章 菜苗隐约冒出尖,农户们脸上挂着笑,集市里熙熙攘攘,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 有车夫在,问荇暂时按捺下心思,只观赏眼前这一年中不可多得的好光景。 问荇还时不时回两句车夫的话,柳连鹊比他更安静,只专注地观景。 对他来说,春日的乡野风景其实算得上新奇。 “遇着事了?” 走到半途,车夫下去休息要水喝,柳连鹊才侧过头问他。 “此话何意?” “看你的模样,像在想事。” 柳连鹊忧心:“许掌柜那有不好的消息?” “不是,他身体很好,醇香楼也很好。” 问荇靠在他肩上:“是咱们遇着事了,柳家在找我。” “估计是我们回来前去过村里但没碰着人,就跑去醇香楼打听我的踪迹,结果许掌柜嘴严,又扑了空。” 柳连鹊想说什么,车夫已经重新回到马匹前,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你俩感情真好。” 车夫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以为是问荇犯困躺在了柳连鹊肩膀上,笑着打趣了句,拽紧缰绳接着上路。 车行了很久,终于到达康瑞。 在距离康瑞镇还有一里地的河畔,问荇叫住了车夫。 “停在这就好,多谢。” “不用往前走些?这里可偏僻得很。” 车夫诧异,康瑞这地方又小又破的,他还是头次见着有人想在镇子外徒步进去。 “不用。”问荇给他结了钱,两人背上不重的行李,绕路朝着灵山走去。 他们也没离开康瑞多久,康瑞百姓还惦记着他们两个“神棍”,现在让马车堂而皇之闯进去,难免会招来围观的看客。 到时候想要脱身都困难,更别提早些回去歇息。 “我猜柳家是要分家,才会想着寻你去。” 山边缺少人烟,柳连鹊接着说在马车上没说完的话:“若是刻意寻你,那应当是我娘的人。” 其他旁支巴不得问荇消失,可柳夫人若是想要分得更多好处,必须要把赘婿和假死的长子拉过去当个筹码。 毕竟她虽然是柳家主干一脉,但膝下仅剩的儿子一个傻子,一个孩子,真要被其他柳家人刻意针对,很难占到好。 主干看起来是了不得,可要是被扒树皮,捋树叶,花果都不剩下,这只能是光秃的次等木料。 柳家四分五裂是大势所趋了,但在四分五裂前,柳夫人要留住能留下的枝叶来。 “我和你想得一样,可现在就分家,未免动作太快了些。” 按理来说,柳连鹊的爹死的时候柳家就该拆成块了,但柳夫人硬生生维持了这么多年,问荇原本估算着还能撑些时候。 “对他们来说正是时候。” “之前是我叔伯们生意同我家缠在一起,他们不好翻脸,我娘又手段强硬,所以才能相安无事。”柳连鹊垂眸。 “可自打我父亲离世,他们就开始逐渐把自家生意独立出去。” 原本叔伯们是想要偷他家油水,才让自家的生意和柳家难舍难分,父亲懦弱又好面子,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可后面出了事,原本的叔伯们一个个都想着抽身出泥潭,柳连鹊自然看在眼里,可家里真正要紧的生意他只能说上话,要彻底上手去管也很困难。 “我们还是得去趟,否则家产会被他们瓜分殆尽,往后你要是遇着柳家人,也要受他们打压。” 他闭了闭眼睛,露出些疲态。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你得先把身体养好。” 问荇看他又开始思虑过度,轻轻摸了下柳连鹊的额头。 “你说得是。” 柳连鹊睁开眼。 “按照祖上规矩,家里出了大丧事,一年内不能大动干戈分家。” 而最近几年柳家出过最大的丧事就是他的假死,意味着入夏之前,柳家人至少明面上不能翻脸,他们还有较多的时间。 “是啊,夫郎自己也说了他们暂时分不来家,所以别担心,大不了他们找上来再说。” 问荇看他嘴角还是垮着,食指压住他唇边往上提:“笑一个,至少不是长明来找麻烦。” “你要是心烦,待会我带你钓鱼去。” 要是长明找麻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到处打听他们下落了。都是之前在柳家受气落下的毛病,柳连鹊一提到柳家的事,总会有些心焦。 柳连鹊心情松快了些:“行,听你的。” 再到灵山里,山泉流过岩壁,草木掩藏乱石,雀鸟飞入林中,两人心头那点仅剩阴霾都被春景驱散。 问荇递给柳连鹊钓竿:“春天鱼肯定多,你随我去,今晚肯定能喝到鱼汤。” 柳连鹊想到问荇比他脸都干净的鱼篓,欲言又止。 瞧着他兴致勃勃模样,自是不好拂问荇的面,浅笑着接过鱼竿。 一个时辰后。 “怎么会到春天还是没鱼?” 问荇托腮,苦闷地看着平静的湖面,他身边的鱼篓里空荡荡的。 一只不认生的团雀落在他斗笠上,啄着斗笠,想吃问荇口袋里的粟米。 可问荇今天走得急,身上没带投喂鸟雀的粟米。 “嗯。” 柳连鹊手一抖,就要将刚才钓上来的鱼扔回湖里。 “夫郎,我看见了。”问荇幽幽道,“我看见你钓上来三条鱼了。” 第577章 “你现在想放跑的是第四条。”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柳连鹊倒是钓上来了好些鱼,而且有条个头还不小。 “叽?” 蹲在他斗笠上的团雀歪了歪头,跟着他一起看向柳连鹊。 “……” 柳连鹊面不改色:“我没钓上来第四条,是你看错了。” 他实在是不适合撒谎,问荇也不拆穿,收杆起身:“我去给它拿些米,待会再来。” 头上的斗笠一直在抖,就是这只小团雀啄的,要是不给团雀喂粟米,小家伙估计是会蹲着不走。 有些丧气的问荇顶着欢欣鼓舞的小团雀,消失在树丛之间。 柳连鹊目送他远去,被阳光照成浅色的瞳接着盯住平静无波的湖面。 问荇回来的时候,两人的桶被叠到了一块,柳连鹊的桶里四条鱼正在无章法地游动着,时不时溅起水花来。 团雀心满意足趴在问荇的斗笠上,羽毛在阳光下无比蓬松。 问荇屏息凝神走到柳连鹊跟前,轻拍了下他的肩。 “夫郎,我的桶怎么没了。” “一个桶就足够,算我们一同钓的鱼。” 柳连鹊早料到是他,收杆后换上饵,随后目不转睛甩钩。 问荇早没了钓鱼的心思,搬着凳子靠到柳连鹊旁边:“为什么你能钓上来,我就钓不上。” “钓鱼要专心。”柳连鹊眼中不自觉带了笑,“你总往别的地方看,自然难钓上鱼。” 其实钓鱼还有些运气成分,问荇今日的运气也算不上好。 “你就在我边上,我怎么可能不往你身上看。” 问荇盯着柳连鹊握住钓竿的手:“夫郎,你就半点都没往我身上看吗?” “没有。” 柳连鹊顿了顿,才飞快地否认。 “骗人,你肯定看了。” 问荇慢腾腾摘下斗笠,引得小团雀不满地扑棱着翅膀飞起,然后又落回他手中的斗笠上。 “你瞧,我好像这只鸟给赖上了。” 问荇用手指戳了戳团雀圆滚滚的身子,团雀啾了几声,依旧趴在斗笠上,不服气地睁着豆豆眼看问荇。 可他又不是道士,还需要灵鸟相伴。 “别欺负它。” 柳连鹊的注意力全散给了问荇,连鱼上钩都没注意到。 “它要不走,有些事我都不方便做。” 话是这么说,可问荇也没再去骚扰小团雀,而是把斗笠放在块青石上。 鱼钓不下去了,柳连鹊叹了口气,红着耳廓也放下鱼杆:“现在在外头,你是想做什么?” “先回家去。” 问荇眼睛一亮,忙不迭拎上桶跟在柳连鹊身后,把斗笠留给了尚且在茫然的小团雀。 湖边转眼变得空荡荡。 “啾?”小团雀梳理着羽毛,迷迷糊糊歪了歪脑袋,一蹦一跳,消失在树丛之中。 ……… “胡来。”柳连鹊喘着气,推开还要凑过来的问荇。 “现在还是白日。” 若是回到一年前,他做梦也想不到画像上看起来乖顺的问荇会追着人索吻,缠人得很。 更想不到他会鬼迷心窍,白天都能着了问荇的道陪着他胡闹。 “可我也没做什么。” 脸被柳连鹊的手压住,问荇无辜地抓住柳连鹊的手:“只是亲了两下,也没脱……唔!” “还说。” 柳连鹊的声音似从喉咙底下发出来,原本温润的声音里带了些沉意。 “不说了,我不说了,我去煮鱼汤。” 问荇将柳连鹊的手挪开,往后退了几步,原本乖巧的笑容变得有几丝狡黠。 “白天不说,等天黑了再说。” 柳连鹊还想斥责,他躲进灶房已经没了踪影。 唇边的触感好像被刻在他头脑之中,柳连鹊怔怔摸着自己的唇瓣,又想到了在禾宁村的那一晚。 问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额头冒出的细汗…… 少年郎自己动作也不算熟练,轻声呢喃劝着他别紧张,好似山野里跑出来的,修行千年的精怪。 他在做什么? 一开始还能维持住模样,往后就是毫无章法地笨拙发颤,腿也几乎瘫软。 其他事,柳连鹊甚至都不记得了。 或者说,不敢细想。 直到吃饭,柳连鹊都有些心不在焉。 “夫郎?” 问荇递给他筷子,柳连鹊猛然回神,看他脸带担忧,心中有些歉意。 “我无事。” “没事就好,你晚上早些休息……” 他声音越来越小,问荇发现柳连鹊听到休息,又有些魂不守舍了。 他心领神会:“就是休息,不做别的事。” 柳连鹊低下头,安静喝着汤。 见柳连鹊是因之前的事羞得紧,问荇也打算缓上几日,两人晚上只是盖着一张被子睡了觉,什么出格的事也没发生。 这时节没什么果子,但山花不少。 家里存的吃食还够,两人干脆不再往山下去,而是在灵山里四处转悠欣赏风景。 梅花树落了花,但长出来叶。映山红多数含苞待放,开得过早得已经绽出艳红,山边时不时有白色花瓣黄色蕊的小花,再过上些时候就会变成野山莓。 他们在康瑞见到的第一个熟面孔还是赵小鲤,小哥儿又热心地从隐京门捎了好些药下来给柳连鹊。 第578章 赵小鲤自告奋勇:“要是你们不想下山,我替你们去就行,反正没人认得我。” “不必了,过几日总是要下山的,你现在的道术练得怎样?” “小舅舅,你可别问了。” 赵小鲤哭丧着脸,活像念书时被大人盘查功课的小童:“一堆东西又细又碎,实在是太难学。” 他对那些驭鬼的道术一窍不懂,倒是清扫房屋、治疗伤病的术法学得快。 师父夸他有天分,可这天分未免也太歪了些。 问荇忍着笑:“也挺好,到时候当不成道士就去开个医馆,肯定挣钱。” “这怎么行,我要学厉害的术法,才能和长生师兄一般保护好人。”赵小鲤着急。 “说起长生,他最近回隐京门吗?” “没有,他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赵小鲤摇摇头,“他上次传信是七日前,算日子,也快传下来的消息了。” “原本师父是说要派些师兄去帮他,但长生师兄给拒绝了,说离得远,不劳烦其他人。” “希望他一切顺利。” “是啊,要是真能把长明解决掉,隐京门就能彻底安生了!” 瞧着赵小鲤天真又乐观的模样,问荇欲言又止,只是点了点头。 可隐京门当下的问题远不止长明一个,长明不过是最麻烦的问题而已。 长生之前感叹隐京门违背天意,其实就能从中窥得困扰这隐世道门最深的问题根源。 眼下和柳连鹊打交道的哥儿很少,问荇就多留了赵小鲤会,也让两人能多说些话。 送走赵小鲤,问荇翻着家里这些快要吃腻的存货,终于提议下山去觅食。 “我们只是吃些饭,穿得低调些应当不会出事。” 柳连鹊刚好想要去镇里买纸和笔,自然是顺着他。 说去就去,两人全副武装,把自己包得既恰到好处得不显突兀,又能遮住最显眼的特征。 可他们还是低估了百姓们的细心和好奇心,两人刚下山时确实没引起注意,顺利买到了食材和纸笔。 但好景不长,问荇那双过于好看的眼睛还是暴露了目标。 “那不是那……那问道长吗?” 卖米糕的小贩盯了很久终于笃定,激动指着问荇:“要是没有问道长,我家门口水都是脏的,我媳妇刚生了娃没水喝。” 他嗓门极大,压根不给问荇反驳的时间:“既然是问道长,那我不能收你的钱。” “拿去拿去,要多少拿多少!” 听到小贩的话,周围呼啦啦围上来一圈人,形成个扇状,把问荇和柳连鹊围在中间。 “还真是问道长。” “问道长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哎呦,道长,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热切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男有女,甚至还夹杂着小孩儿的声音。 这下两人想赖都赖不得了。 问荇只得认下,客气地回应百姓们:“我与我兄长只是下山寻些吃食,还请各位不用刻意关注我们。” “这好说。”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吼,“我家就是做把子肉的,保管好吃。” “道长要是能吃肉,我去给你拿些过来,不要你钱!” “起来起来,你家那肉味道太重了,来我家。” 一个口音浓重的中年人撞开那小贩:“我家里卖菜面,让我去给道长拿,道长想吃什么料都能添。” “我家是做豆腐的,道长要不去拿两块?” “我家不卖吃的,但要是道长需要什么竹编的小玩意,也尽管和我拿!” 一时间过于热情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小贩们谁也不让着谁。 问荇同柳连鹊无奈地对视了眼。 往后还是拜托赵小鲤下山带些吃食更稳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鲤:小舅舅为啥要我带饭? 小问:要请我吃饭的太多了。 小鲤:? 第243章 气血过旺 由于场面过于混乱,反倒让两人得以趁乱脱身。 他俩本就偏瘦,贴着人群偷摸挤了出去。 等到看热闹的人反应过来,早已没了问荇和柳连鹊的踪迹。 豆腐坊的坊主啧啧称奇:“还真是有本事的道士,居然走了我们都没发现!” 一刻钟后。 问荇推开间小饭馆的门,此刻两人已经重新包裹严实,问荇怕自己眼睛露馅,干脆把头发拨到额前,弄得乱七八糟。 这间小饭馆,正是他们之前同赵小鲤来的那家店。 掌柜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差,跑堂也冷冰冰的,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但问荇却感觉到无比舒心,因为饭馆里的菜并没因为掌柜态度差就变得难吃,依旧量大管饱。 而且最重要的是,没人骚扰他们安心享受一顿饭。 这个点的饭馆依旧有不少人,可都沉浸在美食里,正和认识的人交谈,只要问荇和柳连鹊低下头,也没人认得出他们。 “现在来看,人情淡漠也没什么不好。” 劫后余生般的柳连鹊给自己顺着气,用沉默表示赞同。 他的声音同问荇的眼睛一般,也是容易让人记住的点,所以他现在非必要,干脆就不开口了。 这次只有他们两个吃饭,问荇为了不浪费,也就点了个肉点了道素,然后要两碗米饭。 第579章 菜上得很快,他们边吃,边上嘴溜话多的镇民同掌柜攀谈的声音就不受控制地滑进他们耳朵里。 “掌柜的,怎么就干到四月就不干了?” 那年轻男子惋惜:“你要是不做饭了,我们上哪吃这么好的饭去?” “哪里不能吃饭,差我一个也没啥关系。” 看起来男人是熟客,掌柜待他态度尚可:“开店太累,我打算同我哥一道去大些的地方,安心当个厨子得了,免得没老就落一身操劳病。” “我知道,可你再想想。” 男人苦着脸:“你能去大地方,我去不了啊。” “你就是懒!”掌柜不客气地扫了他眼,“菜谱都能抄给你,你自己不要,非得我做给你吃。” “我也没十来二十来岁有精神了,开店也没多少利好赚,安生当个厨子多好。” 男人还在不死心地劝,柳连鹊吃着炒豆角,发现问荇停住筷子,侧耳听掌柜的话,也跟着放下筷子。 “真巧,许掌柜那就缺厨子,弄得他很头疼。” 趁着那男人喝了几两酒,问荇压低声音同柳连鹊道:“你看他和他兄弟是不是正合适?” “的确是。” 这家店是一家子开的,兄弟俩带着自家人招待客人,对顾客的态度很差。 但若是去当厨子,态度也不需要多好,能做饭就行。 看起来他们也不是第一天想离开康瑞,而是不止一次同熟客说过,他们俩也是刚好撞见掌柜又在念叨。 “我待会就同他商量下,尽量给拐去醇香楼里。” “能说请非要说拐。” 柳连鹊夹起片肉:“先吃饭,待会再说。” 等到客人少了,掌柜迫不及待就要打烊,也顾不上晚上可能还有别的生意过来。 问荇瞅准时机上前去,怎料那掌柜不咸不淡看了他眼:“问道长?” “你认得出我们?” “好歹是做生意的,你们也算半个熟客。” 他收回目光,继续点着手上的铜子:“但也没必要多提几嘴,你们也就是来吃饭。” “找我有什么事?” “我刚才听说你想要离开康瑞,恰好我有朋友在江安镇开酒楼,想问你要是还没去处,乐不乐意考虑过去。” “江安……我听说那是好地方。”掌柜放下手头点钱的活,眼睛亮了亮。 “我们弟兄俩确实没找好去处,但也想寻个待遇尚可的地方。”他直言不讳,“所以还得看酒楼怎样,能开出什么价钱。” “不知你知不知道醇香楼,就是我一位长辈开的酒楼,之前有些大户办筵席,都会挑在那。” “寻常厨子应当是一两银子,你们兄弟俩这样的,可以开到一两两百钱,还不算逢年过节给的赏钱。” “我还真听说过醇香楼,你说的大户人家时是不是姓什么李还是柳的。” 掌柜诧异看向问荇,一千二百钱比他预估得要多,他们家里头没人擅于管账,把控不住成本。 所以瞧着客人多,其实一个月均摊下来,最多也就赚快二两银子。 原本想着出去少挣钱省心也好,结果问荇告诉他,他还有能让他们多挣钱的路子。 他们也不是祖祖辈辈都在康瑞本地生活,江安无疑是比康瑞稳妥又安生得多的地方。 问荇也算是帮了康瑞镇,他的话掌柜是信的,可他对其他事还很疑惑:“问道长是修道之人,怎么还会管酒楼的事?” 问荇笑得天衣无缝:“我之前也说过,同我兄长都算不上纯粹的道人,三教九流的朋友有,认识的道士也有。” “我同我兄长行走各处也需要盘缠,所以偶尔也会挣些钱。” 原来是顺道做掮客。 掌柜心领神会,心头那点负担彻底放下。 虽说道士沾了铜臭味有些古怪,可他作为个俗人,也很能理解问荇。 况且他救了整个康瑞镇,这份道心已经非常珍贵了。 “也不用现在就做决定,我给你们弟兄俩写封信,你们抽空去江安一趟递给醇香楼就行,直接找许掌柜。”问荇趁热打铁。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康瑞,要是出些差错,我还能帮上忙。” 他的话无疑是给掌柜喂了定心丸,里头刷好锅的掌柜哥哥也出来了,听到他的话也颇为心动。 但到底是岁数大些,厨子谨慎地擦干净手:“那我们下次给你答复,这顿饭就算我们请道长的了。” “不用,你们是开店的,我们只是食客。” 问荇付了钱,柳连鹊随即利落地起身,两人就打算告辞离去。 兄弟俩目送着问荇和柳连鹊远去,心情都有些五味杂陈。他们弄不清问荇的想法,却没来由地觉得问荇的确是要帮他们。 今晚天色极黑,空气中弥漫着湿气。 “好冷的天。” 问荇提上灯笼,哈着气搓了搓手。 比白天冷了不止一星半点,这是倒春寒要来了,免不了下场雪或者冷雨。 听到问荇的话,柳连鹊摊开手:“你伸进来。” 他戴了手套,手套本就宽大,如果硬塞可以容得下两只手。 问荇眼睛微微弯了弯,把手搓暖,才探进柳连鹊的手套里。 “我下回一定带手套。” 没等柳连鹊开口,他先自己乖顺地检讨了番,弄得柳连鹊也没了脾气,抬指轻点点问荇的手,此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第580章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在两人回家后没多久,雨又成了雪子,雪子磕在地上,发出轻微的脆响。 但此时他们已经点了暖炉,关上门窗,问荇靠在床上借着烛光,静看外头的夜景。 到晚上喝浓茶指定要睡不好,柳连鹊泡了壶淡些的茶,递给问荇一杯。 “这几年的冬比之前都要长。”他也看向窗外,“但等倒春寒过去,也该结束了。” 因为身体很差,所以他对天气变化格外敏感。 可这份其实非必要的敏感,正随着同问荇相处的时间变长,慢慢地消退。 问荇同他靠着:“其实若是今年这样的冬日也没什么不好。” 尤其是无事可做的冬日,多睡上两个时辰,再去晃晃悠悠偷些时间做细活,干些平日忙起来就舍不得做的闲事。 “是,不过鱼明天是钓不得了。”柳连鹊温声道。 “多睡会。” “睡醒了作什么?”问荇还不想睡,缠着柳连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没意义的天。 柳连鹊认真想了想,没有丝毫不耐:“起来若是有心思,就随我练字。” “夫郎,我这岁数开始念书考科举,等考成秀才,我们都是老头子了。” 问荇苦着脸,显然不乐意。 “我不指望你考科举,若是不乐意,做些别的事也行。” 说着说着,因为屋里太暖和,热得柳连鹊有些迷糊:“只是觉得你能多学些更好。” 问荇很聪明,要是乐意学,考上秀才的时候肯定还很年轻。 “要我学也行。” 问荇瞧他这副倦懒模样,趁机想要讨些好处。 “但我想同夫郎做那些事,夫郎要是乐意,我就跟你学。” “学习本就是你的事,别和我提条件。” 柳连鹊浑身发热,问荇的手刚才不知不觉就开始撩拨起他,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 自己也起了欲求,柳连鹊脑中冒出荒谬的想法。 若是只需这样就能换来问荇老实学半日,也不算糟。 “巳时前起,随我念书。” 他哑着嗓靠在墙边,不再推拒或是闪躲问荇的动作,甚至手搭在问荇衣领上,虚抚着他的衣衫。 计划得逞,问荇却依旧不满足。 “夫郎,我不会。”他故技重施,跪坐在绵软的榻上,满脸委屈。 柳连鹊愠怒。 “问荇。”他浑身没了力气,连生气都发不出火。 就看上次他那副模样,虽然算不上擅长,但和不会半点都搭不上边。 “我就是不会。” 问荇嘴上说着,手里动作确奔着要把柳连鹊逼疯。 柳连鹊深吸了口气,手往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探去,学着问荇上次那般模样,笨拙地动作。 …… “你会了没?” 柳连鹊停笔,不轻不重用指节敲了下问荇的手背。 之前是不敢敲柳携鹰手背的,但问荇的手背,柳连鹊总会注意好力道,然后放心地敲。 “听见了!” 听懂后就总想着往柳连鹊身上靠的问荇正色,精确地翻译出来柳连鹊刚才讲的那段古文,翻译完后一脸希冀,请求柳连鹊夸赞的模样。 “说得很好。” 给问荇上课出乎意料地顺利,柳连鹊脸色稍霁:“休息会,今天就说到这。” 问荇虽然算不上好学还喜欢做小动作,但比起柳携鹰,实在是过于好教,而且悟性极其好。 和问荇说了两个时辰,他心情都比之前松快。 “你去睡会觉。” 问荇听到柳连鹊卸了夫子这层身份,立刻不规矩起来。 他趴在桌上,手很轻地拽拽柳连鹊的衣服:“为抓我上课,你起得也太早了。” 说好巳时前起,但柳连鹊其实辰时左右就醒过来了,说了这么久话,他显得有些疲累,不住地喝水。 “谁教你昨晚折腾人。” 柳连鹊掰开他搭在桌上的那只手,将被他攥住的可怜毛笔取出。 “我没折腾,瞧着你也……” 挺高兴。 感受到柳连鹊带着寒气的目光,问荇讪讪住了嘴。他夫郎还是过于拘谨,但来日方长,总有天能放松下来。 又是倒春寒,又是受到康瑞镇百姓瞩目,问荇同柳连鹊商量好后,也减少了下山的次数。 可随之而来地,消磨问荇极大精力的垂钓也因问荇清早打了声喷嚏,就被柳连鹊以天冷为由无情地禁止。 问荇瞧着满脸不乐意,实则乐开了花。 两人就闷在家里,问荇闲着没事干煲汤煮药,结果因为喜欢灵机一动,往菜里加些奇怪的食材,被柳连鹊劝了几次才开始规矩起来。 柳连鹊刻的竹雕已经多得能摆一排,他也就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写诗作画上。 同样是写诗作画,他却比在柳家时轻松了多,气色也变得红润起来,脸颊上略微长了些肉,虽然还是偏瘦,但至少不再是之前那副瘦削模样。 山里的鸟雀算是同二人混熟了,有个道士来他们家替柳连鹊把脉,见到一群各异的鸟蹲在窗前眼巴巴等着问荇投喂,啧啧称奇。 “问公子真有道缘,居然引得灵鸟青睐,这可是师祖都求不来的待遇。”他激动万分。 “你可以同柳公子考虑下,兴许能一道入我隐京门。” 第581章 要是有问荇和柳连鹊加入,想必隐京门有朝一日能重新崛起。 “还是算了。” 他离谱的提议自然而然被问荇以自己太爱挣钱,割舍不了俗物为由,毫不留情地拒绝掉了。 道人遗憾完问荇,又把目光放在柳连鹊身上。 “他不能遁入道门。”问荇护在柳连鹊跟前,“他要是走了,我去哪找我的夫郎。” “道长,我确实也无此意。”柳连鹊将不情不愿的问荇丢到身后,亲自拒绝了道人的好意。 “红尘滚滚,我也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事。” 他似乎是想到什么,脸上微微带了笑意。 问荇把柳连鹊这话记在心里,等到晚上,他干脆用了些可以称之为色诱的办法,逼着柳连鹊坦白自己就是放不下他。 反复说了三次,问荇才肯放过他。 虽然说着不乐意,但柳连鹊的确很吃色诱这套,一晕头就什么都乐意说,也忘了掂量该不该害羞。 问荇枕着胳膊,他身边的柳连鹊已经累得沉沉睡去,原本睡得板直的人可怜地曲着膝盖,脸颊微红,似乎在提防什么。 可身子是朝着问荇靠过来,这份提防显得欲盖弥彰。 问荇也困得很,嘴唇胡乱在柳连鹊眉间地红痣上轻碰了下,随后也沉沉睡去。 再问荇不得不下山买食材的时候,开饭馆的兄弟俩也传来了好消息。 弟弟说做就做,大着胆子去了趟江安镇,还真凭着问荇写的信找着了许掌柜。 而且许掌柜试探过他们的厨艺后,许诺的价钱比问荇说得更高,而且态度极其诚恳。 醇香楼很符合他的预期,两边谈得非常愉快,连带着自家小辈也能去做伙计,甚至许曲江还预付了些银子,也不急着逼他们上工。 可这反倒坚定他们打算更早些就闭店去往江安的念头。 在康瑞镇累死累活过苦日子,时不时还要有人吗传他们弟兄苛待顾客,往后就不用受这些鸟气了。 “多谢问道长。”脾气不好的厨子万分激动,对着问荇是说不完的谢意。 “改日你到了醇香楼里,我定然请你吃些好菜!” “好。” 虽然醇香楼都是他家夫郎的,他想吃多少好菜都行,但厨子的一番心意,问荇还是领了。 趁着厨子一家还没走,他托成衣铺做了几件孩子穿的衣服,让兄弟俩人带去醇香楼,好教问来年春天也能穿上漂亮的新衣。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连鹊的躯体和魂魄彻底融合,除去在子时附近会犯头晕,已经没有其他异状。 可兴许是当了太久鬼的缘故,他集齐优秀的夜视能力没有褪去,身上也保留了些微弱的,操纵异术的能力。 虽然掀墙打鬼是做不到了,但能带起阵微风,夜里也还能瞧见路边野鬼。 “放宽心,柳公子魂魄出窍后有邪祟的能力,哪怕魂魄归位,能力也只是被掩住了,不是消失殆尽。” 延年派了自家鸟到半山腰处,同柳连鹊和问荇说明了情况,顺道又叼来根品相极好的山参。 分明家里药材备得足够充足,柳连鹊却被问荇抓住炖药时少放了山参。 “我也懂些药方,山参不能多吃。”面对问荇的疑问,柳连鹊板着脸,“否则会气血过旺。” “可郎中都说你还需要大补药。”问荇不依不挠还想争辩,柳连鹊却已经盖上了盖子。 他看见柳连鹊不知不觉发红的耳根,骤然意识到了他未说出口的意思。 感情是柳连鹊觉得自己晚上总被撩拨兴奋,随后昏头的模样是因为气血过旺,所以清醒过来觉得羞,想要压自己的火气。 “夫郎。”他忍着笑,喊住就要佯装无事离开的柳连鹊。 “你不是因为气血旺,晚上才……” 一身闷响,问荇抬起头,灶房的门已经被柳连鹊关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干点赘婿该做的事,比如靠脸勾住夫郎。 鹊鹊:……倒也不必如此。 第244章 柳家来人 他们的日子岁月静好,遇到最大的麻烦也不过是柳连鹊不小心烧了锅,问荇刚迈出山门两步,就被认出来让人缠得脱不开身。 可隐京门却传来了不算好的消息————原本该在四五日前就传来消息的长生到现在都没动静。 来传信的赵小鲤谈及此事,显得惴惴不安:“长生师兄说过要来消息的……怎么会突然就没声了?” “他失联后,隐京门有差人去寻吗?” 问荇也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长生就算散漫,答应了师门的事理当也不会落下。 更何况他现在在查的长明,算得上是极其危险的存在。若是隐京门愿意管还好,要还和之前一般装死,长生才是凶多吉少。 “前两天没注意,现在已经派去三四个师兄。”赵小鲤脸色稍微好了些,但依旧闷闷不乐。 “可,我可还是觉得,他遇到危险了。” “有人去查就行,长生他通道术,若是遇到危险也未必不能逢凶化吉。” 问荇宽慰了几句过于焦心的赵小鲤,但并没多大用处。赵小鲤心态素来有些不稳,眼下焦心反倒是让自己难受。 眼看着赵小鲤该回去,问荇将手头上长生给的符箓全都拿给他:“这些是长生留给我们应急的,你带回隐京门,看能不能派上用,查到长生现在身在何处。” 第582章 “我记得先前长生说查到些长明的线索,他若是和长明交过手,当下遇到的事恐怕棘手。” 送走赵小鲤,一直没吭声的柳连鹊也轻声道。 他和问荇都很清楚,长生压根打不过长明。 “的确,但赵小鲤本来就担忧他,要是再和他提长生凶多吉少,怕他心里撑不住。” “隐京门理当也有准备,我们最近也多留心些和鬼神有关的事,尽量能帮上忙。” 柳连鹊颔首,眼下他们能做到的事,也就只有这些。 日子还得接着过,但问荇和柳连鹊为了等消息,已经彻底不离开灵山了。 隐京门那瞧着还不算慌乱,派了几个道士到半山腰替他们加固了结界,道士们也说还没找到长生,但已经大致锁定了位置。。 就这么过去三日。 倒春寒彻底结束,天气转暖,却有带来了蒙蒙的春雨。 连空气都有些发粘,好不容易雨停,可但凡衣服穿出去趟,回来又是潮湿的。 菌子在山里冒了头,问荇每次在竹屋附近转悠,都能瞧见小个头的菌子。 但为了两人活得安生,自然是不敢乱吃。 天刚蒙蒙亮,赵小鲤顶着细雨,一反常态地焦急敲响他们家的门,把他们从熟睡中敲醒。 两人原本就都浅眠,快速反应过来穿好衣服,见来人是赵小鲤,赶忙把冷得直哆嗦的哥儿放进来。 “怎么这么早来,是有长生的消息?” 赵小鲤红着眼眶,用力点点头:“我们找到师兄了,可是他……他……”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不让自己哭出来,声音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 柳连鹊给他倒了杯水:“慢些说,别着急。” 问荇看他这副模样,反倒隐约放下些心来。 至少不是他预料过最糟糕的情况。 长生肯定是出了事,但没严重到死亡。否则就不是让赵小鲤单独一人来告知他们。 但看赵小鲤的态度,长生的情况也不算好。 赵小鲤渐渐冷静下来,重重咳嗽了几声,似是找回神智:“他受了很重的伤,昨天晚上被师兄们带回来就没醒,现在也还没有醒。” “懂医术的师兄们全去看他了,他们脸色都好差。” 豆大的泪水从他脸颊上滑过,赵小鲤六神无主,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师父让他来通知小舅舅和连鹊哥,他害怕极了,都没来得及问长生师兄的情况,走在路上自己越想越怕。 “总觉得他会不会,会不会就………” 长生师兄是他的恩人,虽然偶尔有些不靠谱,但赵小鲤不希望他出半点事。 “带我们去隐京门。” 问荇已穿好厚重的外套:“会不会出事,只有去看了才知道。” “问荇说得是,若是可以,请带我们去隐京门里。” 柳连鹊也已经从困倦中清醒。 他将摆在桌上的发带顺手递给问荇,叮嘱道:“你多穿些,把头发绑好。” 问荇今日自始至终没宽慰过赵小鲤一句,但赵小鲤看见两人都行动起来,心底突然也没那么怕了。 也是,就算要担心,也该弄清楚情况再说。 镇定下来,他想到师父叮嘱的另一件事。 “小舅舅,出去找长生师兄的师兄们说过,他们恰好撞见山下有人在打听你住在哪,怎么才能遇到你。” “打听我住哪?” 问荇心下了然:“这事往后再说,还是长生的情况更要紧,先带我去隐京门。” 下着雨山路不好走,问荇分了把伞给赵小鲤,自己同柳连鹊撑上一把纸伞,沿着崎岖的山路往山顶赶去。 雨滴滴滴答答落在伞面上,顺着伞骨的坡度滑落。 雨中的灵山自也有派美景,可他们心里都没了看景的念头。 鸟雀们似乎也感受到几人行色匆匆,都只远远观望,没有读不懂脸色,要敢上来乞食的馋鬼。 废了很大劲,三人终于走到隐京门。 柳连鹊已经有些体力不支,问荇陪着他等在外头,赵小鲤则进去通知延年和延岁。 隐京门依旧是之前那副模样,但里头隐约传来些嘈杂的人声,混在雨声里,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赵小鲤只去了一柱香多些的时间,就去而复返:“两位请随我来!” 他们被带到了延年的跟前,情况紧急,延年也不多同他们含糊,开门见山:“长生是被怨气侵入了心脉,又被人重伤,但所幸都没到威胁性命的地步。” “懂医术的小辈们忙了一整晚,估摸着至少要到大后日他才能够醒来,而且他定然会元气大伤。” 说起自己的徒弟,延年又悔又愧,可眼下多说什么都无计于补。 是曾经的他们眼睁睁看长生离开隐京门,孑然一身面对未知的风险。 现在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往后同长生一起面对所有可能出现的麻烦事。 听到长生还能醒来,赵小鲤就像浑身被抽走力气,几乎要瘫坐在角落里。 “只要没危急性命就好,所以是长明伤了他?” “十有八九是长明所为。” 延年阴沉着脸:“但我们派的弟子顺着长生的灵气赶到时,长生已经晕倒在处山边,他附近只剩下长明的气息,长明本人不见踪影。” 看来想要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必须要等长生醒过来。 第583章 “若是他醒过来,请务必告诉我一声。”问荇郑重地同延年道。 “长生和我有些交情,且长明也险些伤到我和连鹊,若是可以,我也想帮上他和隐京门的忙。” “好。”延年脸色稍有宽慰。 “长生能遇着问公子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分。” “若是问公子担心这几日遇到长明,可以同柳公子一道住在隐京门里,我们也好有些照应。” 延年压低声音:“小鲤应该也同你讲过,据回来的弟子说,有些人在镇子里打探你和柳公子的踪迹,甚至还想要上山来。” “虽说看着不似长明的手笔,但也是提防些好。” “我知道。” 有人打探他们的踪迹,肯定是柳家人顺藤摸瓜摸了很久,终于摸对了地方。 柳家这回的办事效率,已经比他想得要低了。 “这就不劳烦诸位道长,我们还有些其他事要做。” 也是时候该去会会柳家人。 延年还是不放心,给他们卜了卦,看到卦象还过得去,这才肯放走两人。 临行前,他还是没忘记给问荇塞些药材,和能够察觉出怨气的符箓。 “要是遇到事,随时来找隐京门。” 一日后。 “这里人不是说山上很偏,问荇真会在山里吗?” “可也没办法,这里再找不到,我们该去哪寻问荇?” 两个农户装扮的人鬼鬼祟祟,终于下定决心,想要顺着近乎荒废的山路爬上灵山。 可山路越走越窄,明明昨晚雨就停了,山里还是无缘无故起了雾。 为了柳夫人交待的事,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闷着头往雾里走。 原本以为不是苦差事,现在来看,还不如去伺候疯傻的二少爷轻松。 “……我怎么觉得,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呢?”高个的家丁牙齿不自觉发抖,眼睛斜视着旁边一块半人高的石头。 若是他没记错,他们一刻钟前就见过这块石头了。 另个家丁搓着手,神情紧绷看向四周。 可除去时不时穿出的鸟鸣,没人能够回应他们的恐慌。哪怕眼前景象算得上美景,不安的情绪还是在他们心中蔓延。 就这么鬼打墙了小半个时辰,山里又开始下起毛毛雨,还是一直不出声的矮个子先撑不住。 他情绪崩溃,拉住还要往前走的高个:“别去了,我们回去吧。” “这,这地方太奇怪了。” 高个也吊着心,被他一拦险些摔倒。 他看见矮个家丁这副模样,险些骂出声来:“拉我干嘛,吓死人!” 他心里也打着鼓,可嘴上还能犟:“再走走看,万一只是这条道行不通呢?” “我不走了,要走你走,我要赶紧下山!” 两人僵持不下,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惊得藏在竹林里的鸟雀振翅飞离。 “是在寻我吗?” 熟悉的声音在家丁耳边响起,高个子不可置信看向前方,矮个子干脆瘫痪在了地上。 青年手指动了动,将伞落下,露出那张家丁们苦苦寻找半月还多,眼下看到却着实令他们害怕的脸。 见他们久久不说话,问荇往前走了几步:“外头冷,进屋说。” 两个家丁恍恍惚惚抬起头。 原只有绿意绵延的前方,突兀出现了一座竹屋。 作者有话要说: 家丁:你别过来! 小问:不是你们要找我吗? 第245章 无关痛痒 外头还带了点冷,竹屋里温暖得像四五月的春天。 问荇将伞搁在屋外,仿佛没发现两个家丁死死盯着他,慎防他突然变成什么山野精怪,关起门来把他们挖心剖肝。 眼见着坐在桌边,将自己身边的椅子拉开,示意他们坐在对面,家丁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劳烦把门关上。” 寒气逼入了不大的厅堂,问荇出声提醒,家丁们才诚惶诚恐地掩上门。 他们低着头不敢看屋里陈设,但凭借进来时看到的粗略模样,看起来确实是活人住的地方。 而且烟火气还挺足。 那群镇子里的人没骗他们,问荇还真在荒山里隐居,而且似乎还成了受人尊敬的道士。 但瞧他衣着还是朴素,容貌也和之前没什么分别。 “你们觉得茶盏好看吗?” 见他们迟迟不开口,问荇也不再劝他们落座,自顾自倒了杯水喝。 他手里的茶杯是竹筒支撑,上面还雕刻了些图案,似乎是山间鸟雀。 瞧着挺精美,可问荇突然问这作什么? 家丁们摸不着头脑,看了眼还没看清楚,就连声称赞。 “好看,看起来像大家名作!” 问荇也没管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兀自笑了笑。 “我也觉得好看。” 等了会,还是没人敢说话。 他这才慢悠悠问:“你们来找我作什么?” “您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寻您?” 高个家丁弓着腰,谨慎地问。 难道就这几日时间,问荇真学了了不得的道术? “你们觉得是我算的?”问荇抬眼,看两个下人错愕又惊恐的反应,这才慢悠悠改了口。 “到处打听我,从江安镇打听到康瑞,想不知道都难。” 第584章 “原来是这样。” 矮个家丁终于不是只有出气,也有了进气。 他看问荇这副不紧不慢模样心里着急,终于肯直入主题:“是我们夫人想让您回去柳家,所以才差我们来找您。” 谁知道找人路上这么坎坷,找到人还得担惊受怕。 “柳夫人来找我是有何事?”问荇放下竹雕的茶杯,面露疑惑,“我近些日子也没犯事,违反守孝的规矩。” “不是来苛责您。” 家丁头皮发麻:“是也有小几月没见着您,所以……就,就想您了。” 他抬起头,对上问荇审视的目光,话都说不利索。 坏了,柳家之前对问荇态度好似对丧门星,他们这话也太假了。 问荇耐心听完他磕磕绊绊编的蹩脚借口,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态度比方才和善了些,可言语依旧让自认伶牙俐齿的家丁招架不住:“若是想我回去,其实也不用追这么久,还追到康瑞镇来。” 高个家丁强忍着害怕和问荇掰扯了会,问荇模样轻松,反倒让他们觉得愈发难熬。 “所以您是会随我们回去吧?”他卑微地祈求,“要是不走,我们不好交差。” “既然是我夫郎家喊我,作为赘婿,我理当要回去。” 问荇低着头思考了下:“但我在康瑞还有些事,过些时候我自己去柳家,就不随你们同去了。” 他笑眯眯道:“柳夫人也是想念我,没有什么要紧事,还请宽延我几日。” 要是其他赘婿敢这么说话,铁定是不合规矩,回去要被跪祠堂打板子一顿伺候。 但问荇之前莫名其妙闹出来一堆事,而且自打县衙来查柳家后,他们每每想到问荇,心里没来由都是恐慌,谁敢告问荇的小状? 原本冷热适宜的屋里似乎燥热的可怕,两个下人都出了满身薄汗。 他们都非常清楚意识到若是他们强逼问荇,别说连人都带不回去,山都未必能走出去。 “也好,也好。” “我们就去同夫人复命了。” 高个子的家丁麻木行礼,问荇压根没给他们进的说法,只有他们后退的意思。 “可这事情拖久也不合适。” “我知道,那就十日之内。” 十日,还在柳夫人的容忍范畴。 他们松了口气,连声答应。 况且听夫人身边的家丁说,这几天好像又要有不知道哪里姓柳的旁支来闹,问荇过去也是火上浇油,不如晚几天再去。 柳家看起来还是风光,可也不知道能保他们到几时。 思及此处,家丁们心里涌起悲哀。 见他们也不打算再留,问荇拿了些馒头,包起来递给他们。 “路上吃,你们看起来都没吃过东西。” “山路不好走,我就不送了。” 家丁们不敢不接,拿过馒头,高个的家丁想到镇里人提起问荇时脸上有光的模样,忍不住还是问出口:“公子,您离开几月,怎么突然被传成道士了?” 他记得问荇虽然邪门,但也不懂道术这类玩意。 其实他还想问,山下人提起问荇和另个青年住在一起,可竹屋里怎么只有问荇,据说还有个丰神俊朗的公子不知去向。 可他难以问出口。 问荇面露苦恼,终于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模样:“不瞒你们,我也是去年遇着的事太多,才在康瑞镇的山里躲清净。” “结果恰好撞上康瑞出了事,我来之后事解决了,百姓们就看我住在山里,觉得我会道术救了他们。” “敢问问公子,康瑞之前是出了什么事?” 家丁们来的时候,康瑞已经恢复了平静,百姓们刻意不提那段苦难的时候,他们自然也没刻意打听。 问荇一提,他们又害怕又好奇。 问荇定定看着他们,黑亮的眼中带着难以描述的情绪,直看得家丁发毛。 良久,他皮笑肉不笑道。 “是邪门事,也不必知道。” “邪门事,原来是邪门事……” 把问荇同邪门事联系到一块,两人刚开始安稳跳动的心脏又无法平静。 矮个子的下人眼冒金星,差点晕过去。 问荇总是这样,看起来置身事外,却有些无法理解,难以描述的事伴随着他,似因他而起。 这安逸的小竹屋是待不下去了,罚站接近半时辰的家丁们僵硬和问荇道了别。 他眼睁睁看着两个要吓晕过去的家丁互相搀扶,同手同脚跌跌撞撞出了门,腿都拧成麻花,还贴心喊了嗓子:“小心路滑!” 他话音刚落,外边就穿来手忙脚乱维系身体平衡的声音。 “又吓唬人。” 安静了许久的卧房有了动静,柳连鹊推门而出。 被问荇吓过,恐怕两个家丁这几日都要睡不安宁,也自然不会细究问荇话里真假。 “我还没说什么,他们自己吓自己。”问荇将身边护着的椅子推给他,“既然答应了十日内赶到柳家,我再过六七日就得前往漓县。” 十日不是他随口一提,是和柳连鹊商议过后的成果。 长生理应会在三日内醒来,十日给了足够宽裕的时间。 而且十日也不会因为拖太久引得柳夫人着急,采取更进一步的过激举动。 柳连鹊熟稔地坐在他身边:“我不随同你去,你要万事小心。” 第585章 依照他们的约定,只有问荇一人前往柳家。 原因很简单,柳夫人找的人看起来是问荇,实际上还有柳连鹊。 两个人都去,万一都落在柳家手里,外边就没什么人能照应。 所以昨晚同柳连鹊理论了许久,自知问荇的方法够稳妥,柳连鹊虽然心有不甘,也是不再阻拦。 况且他留在康瑞也并非无事可做,不清楚柳家情况前去往柳家“起死回生”,还可能落下把柄。 “你也要顾好自己,就争家产来说,柳少爷可比我这赘婿要紧多了。” “我被绑了都没关系,反正柳家也不是第一次绑……唔唔!” 脸被轻轻掐了把,硬生生止住他接下来的胡话。 “又瞎说。”柳连鹊见他这副模样,哭笑不得,“能求稳自然要求稳,除去我娘同柳携鹰,还要留心其他柳姓人。” 商人眼中利益是最稳妥的关系,柳夫人是商人家出身。 他很清楚但凡为了能多分些家产,让已经是傻子的柳携鹰后面半生舒坦点,柳夫人都会死保住问荇。 反倒是其他姓柳的人,现在巴不得问荇和他们臆想中那个早就赴黄泉的柳连鹊一起投胎,别再出来碍眼影响分钱。 “遇着事就传信到康瑞,道长给的符箓足够撑半月。”见问荇还是副笑嘻嘻模样,柳连鹊不放心地又开始叮嘱。 “若是一天没见着你的消息,我就会去往漓县。” “我们各退一步,这已是我的底线。” 他瞧见问荇有些不乐意地低下头,揉了揉问荇脸颊上刚被他捏过的那片皮肤,哪怕上边没留半点痕迹。 “你要是去漓县,着了柳家道怎么办?” 问荇态度也软下来,但语调依旧不情不愿。 归根到底,柳夫人其实要的是柳连鹊能够在分家时出面。 他这个赘婿无法左右柳家瓜分家产,最多只能当把浇油的火。 可若是知道柳连鹊还活着,原本就不安宁的分家变数就会愈发地大,柳家那些旁支肯定巴不得他再次闭上眼。 “你担心我,我也担心你。” “别再让我遇到年夜那会的事了,好吗?”柳连鹊声音有些颤。 他这小相公太喜欢瞒事了,平时遇到点无关痛痒的麻烦爱喊疼让他心疼,可被柳家罚跪,不给好饭吃却又一声不吭。 成婚的第一年,从混沌里清醒的第一年,他外边被人议论说当赘婿命好,实际上甚至没过个安生的年。 这让他怎么放心下来。 也许他们都想独自面对有些麻烦,但现在共同面对是都能接受的最好结果。 “夫郎,你别难过。”问荇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小声安慰他。 “我知道你也很厉害,我对你放心,也听你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不光小问,鹊鹊急了也挺会闷声搞事的,不用担心他和小问任何一个人啦ovo 第246章 早日归来 哪怕始终记挂的事都不同,到该睡觉的时候,两人还是安分躺在一起。 夫妻就是这处好,吵了架还能在一张床上躺着,躺着躺着就不郁闷了。 “晚安。” 柳连鹊的声音轻柔温和,似是方才的担忧和不安都未曾发生过。 可他却没看问荇,躺下后还想要背对着他。 “你信我,这次去漓县我肯定会小心些。” 问荇占了半边被子,把柳连鹊半推半哄的愿意正对着他,这才安心闭上眼。 “夫郎,晚安。” 长生醒在第五天。 他的情况比隐京门估计得糟糕些,问荇听到消息清晨就上了山,结果到山门口时,听到来接他们的赵小鲤说,长生醒来没多久又晕过去了。 他和柳连鹊在山上等到临近日落,长生这才再次转醒。 “长生师兄请两位进去。” 一个弟子推开门,满脸疲累,但也似脱掉身上千斤重担。 经过他们几天几夜的抢救,什么药材都试了个便,长生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现在外头已经不冷,但长生所在的屋里依旧烧着火。 问荇瞧着坐在床上却双目紧闭的青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长生不光是瞧着虚弱,原本灰白的头发也变成了近乎花白色,比他身旁看起来有四五十岁的老道人还要接近垂暮老者。 但他容貌还是俊朗青年模样,听到外头的动静,缓缓睁开眼睛。 他无神的目光渐渐聚焦,随后眼珠子动了动,朝着问荇露出个艰难的笑意,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问荇没动,长生还想接着说话,尝试几次终于意识到自己说话艰难,手点了点旁边,示意他们先坐下。 “师兄,喝水。” 长生身边候着的弟子立刻给他递上茶水,扶住他让他坐得更加端正,不至于突然就昏过去。 “实在不行我们明天再来。” 问荇看他这副模样,压根不像能好好谈事。 长生坚定地摇了摇头。 “要、紧、事。”他一字一顿道。 他终于发出声音,只是嗓音沙哑得问荇都不敢认。 柳连鹊垂眸不语。 他多年缠绵病榻,不觉得长生的声音像是单纯闹了病,倒更像是…… 只是现在说不得这些丧气话,他整理好心绪,平静听长生磕磕绊绊地描述自己的见闻。 第586章 “见到长明了,他在处地宫里。” 素来喜欢讲话没重点,说着说着就东拉西扯去别的地方的长生这回倒是言简意赅。 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宁愿他还是之前那副模样。 长生不是不愿意插科打诨,是真没力气了。 “我找到他后……咳,咳咳……” 长生又断断续续说了几句,突然捂着嘴剧烈地咳嗽,弟子们乱成一锅粥,给他拍背的拍背,传灵气的传灵气。 问荇给他递上一杯水,长生移开自己的手,上边血丝触目惊心。 他示意身边的师弟递过来纸笔,伏在案上,颤颤巍巍想写下字。 “长生,你不要命了?” 问荇蹙眉想要劝住他,可原本就固执的长生此刻对他的劝阻视若无睹,依旧一笔一划,坚定地写着。 他的字迹歪七扭八,墨迹没章法地晕染在纸面上,柳连鹊的目光追随着毛笔,才勉强能翻译出来他所写的意思。 “长明把自己封在处荒郊的地宫里,理应是受了损耗,所以躲在那处休养生息。”柳连鹊逐字逐句地翻译,“之前我们见到的长明,都不是真正的他。” “……苦了长生,难怪之前怎么找长明都没踪迹!”延年叹息,又恨又悔。 “他本身都被封住,我们该如何找到他呢?” 之前长明留下的踪迹,不过是他刻意放出的怨气,而他自己封住自己,隐匿了气息。隐京门压根没想过长明为了长生不老,愿意忍受自己被自己封印的痛苦来藏住自己。 长生顺着怨气摸了这么多年,才找到藏在怨气背后真正的人,那岂不是之前做了很多无用功。 可做多年“无用功”的长生却非常平静,见在场的人可以理解他的意思,就接着往下写。 “是我自己不留心,分明进不去地宫,却非要强闯才会置身危险。” 他看了眼不远处倒在个小床上,还因重伤在昏迷的鸽子。 “还拖累了它。” 凡鸢右边的翅膀上羽毛落了大半,现在奄奄一息,只剩下半口气。 “现在还不是自责的时候,所以长明重伤你们,他去了哪里?” 听到问荇的话,长生愣了下,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柳连鹊盯着他写出的字,念道:“他把我赶出地宫,随后就没再管我,再醒来时我已回到隐京门。” “但我确定了他的目的。” 长生拿笔的手剧烈地颤抖,过了很久,柳连鹊才替他念出来。 “他在求长生。” “地宫内有借魂的阵法,具体借了多少魂不清楚,但肯定借够了铸成阵法的数量,眼下还要借一阴一阳两个魂魄做阵眼。” 长生下到地宫里去,见到的是诡谲的阵法————阵法之中隐约有生魂涌动的踪迹,但这些生魂却有泛着死气。 他费劲全部力气探查出阵法已经快要成型,但却唯独差最重要的阵眼。没有阵眼,理论上再强大的阵法都是无用功。 用生魂构成的阵法,阵眼自然也是生魂。 “借天命的阵法,这两个做阵眼的生魂必须要一阴一阳,一善一恶,却出自同源。” “是连鹊和柳携鹰。” 问荇脸色微沉,生魂让他想到了之前救下来的康瑞猎户。 而那些被囚禁的生魂之外,两个没寻到的阵眼会让柳连鹊置身于危险之处,这才是长生拼了命也要告诉他们的事。 柳连鹊克己复礼,心性善良;柳携鹰却躁动叛逆,心肠歹毒。 女子和哥儿算阴,寻常男子是阳。 长明分明自己还虚弱,却仍然要三番五次骚扰柳家,因为柳连鹊和柳携鹰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长生轻轻点了点头,写下个“是”字。 “离他恢复元气至多还剩三月时间,长明理当从没放弃过寻柳少爷的麻烦。” 他处心积虑十多年,让柳连鹊身体虚弱,柳携鹰性情暴躁,就是为了眼下自己的永生。 一切本该顺着他的想法发展,这中间唯一的变数就是问荇。 问荇的命因长生尚且不知的原因,莫名和柳连鹊绑在一起,导致长明无法直接带走柳连鹊的生魂。 又因为柳携鹰想要难堪问荇,反倒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逼迫长明分出过多怨气干扰,到最后让苦苦寻觅无路的长生真找着了长明的居处。 长生喘着粗气,已经没力气往下说了。 他发现的不止这些,他想告诉所有人,之前那些横死的柳家下人、寻常百姓、慈幼院孩子,估计都是长明抽生魂的“失败品”。 他抽生魂不是一开始就能成功,所以会趁着疫病和战乱,反复拿活人来试。 那些倒霉的无辜百姓因为魂魄没能被长明完全抽走,反而身上沾染怨气,就像害了怪病一般长瘤子、失去理智枉死。 长明身上的血债太多,可他只能等到自己恢复过来,再慢慢告诉隐京门。 “你好好休息。” 见他面露不甘,问荇站起身来:“我同连鹊先回去,明日再来看你。” 两人走在山路上,走出段路,等到送他们的赵小鲤也离开,柳连鹊才出声:“他的声音像是过六旬的老人。” 问荇颔首。 长生的岁数早就不止六旬,但隐京门的人多数都留在年轻的时候,声音自然也是青年的声音,只有几百岁的道士才会逐渐显露出老态。长生在隐京门里,绝对算不上岁数大的人。 第587章 他是过度透支自己,又遭到长明袭击才成了这般模样。 “你觉得当下的情况,有何解法?” 柳连鹊心中有了答案,可他有些不愿接受。 毕竟从现在局面来看,长明应当没找到比他更合适的生魂,他和柳携鹰都成了要保护的对象。 “长明确实厉害,但绝对没到翻江倒海的地步。”问荇略微思忖。 否则长生没命回来,长明自然也不会老实蜗居于暗无天日的地宫里。 “他能对付长生,但若是五个道士,十个道士就未必了。” “同隐京门联手,护住阵眼是最稳妥的办法。” “你不在的几日,我就宿于隐京门之中。” 柳连鹊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也彻底歇掉要跟着去的心思。长明这等败类若是真谋到长生不老,造成的后果不可估量,也肯定放不过问荇。 他现在一旦不慎,就会成助纣为虐的人。 “我到时候去往柳家想办法带走柳携鹰,若是真不行,只能故技重施再抽他的魂魄。” 从上次的经验来看,抽走部分魂魄是极其有效的办法。但柳携鹰原本就疯疯傻傻,再抽一次,难保会彻底没个人样。 计划略有改变,问荇单枪匹马去柳家依旧无可避免。 “你千万注意,别让自己受伤最要紧。” 柳连鹊面色变得严肃:“若是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依旧会照情况,考虑是否要赶去漓县。” “我知道,等到长生状况好些,我们再同他商量些细的事。” “就算为你放心,我也不会轻举妄动。” 之前他胡来是因为柳连鹊落在柳家手里,但现在柳连鹊就在他身边,问荇自然会更谨慎些。 三日后,清晨。 问荇将小包裹挂在肩上,看着外头天色。 今日烟雨蒙蒙,倒是有个适合离别的天气。 该和长生商量的事都商量过了,为避免夜长梦多,他也打算提早动身。 “马车停在三里外,我就先走了。”他关上窗,转身看向柳连鹊。 柳连鹊神色紧绷,左右踱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良久,他又理了理问荇已经足够齐整的袖口。 问荇任由他摆弄。 一早上下来,他光身上就被柳连鹊藏了三处碎银。显然他夫郎并不放心他独自一人离开,巴不得把自己也塞过去。 “夫郎,真没忘掉的行李了,我有钱吃饭。”他轻声提醒柳连鹊。 “你昨晚检查三次,早上又看过两次。” 柳连鹊这才如梦方醒,缓缓收回手去。 还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他不舍地看着问荇,似要把问荇的身影烙印在脑海里。 “要是你还不放心,要不抱抱我?”问荇失笑,张开手。 “我看村里其他人出去,他们家里人都会抱他们。” 这话是他胡诌的,他和村里人关系一般,只见过祝澈出门祝清抱过他。 但柳连鹊现在无暇思考这些,原本还要推拒几下,但今天他伸出手,干脆利落地拥抱住问荇。 两人拥抱着,许久都没人松开手。 还是不够。 柳连鹊没比问荇矮多少,鬼事神差地,他微微仰起头,在问荇唇角边落下个吻。 “早日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安全第一,早点回来。 小问:我懂了,夫郎一定是要我把柳家整惨后再回来! 第247章 守孝丧服 今日居然这么主动? 迎着问荇略微惊讶的目光,柳连鹊搭着他肩膀的手垂落下来,似是因为方才自己过于大胆的行为感到害羞。 “我知道,夫郎是亲错地方了。”问荇略微低下头闷笑,给柳连鹊递了个台阶下。 “没亲错。” 柳连鹊抬起头,面容已无异色。 “啊……本来想说你要是亲错了,再给我补个。”计划落空,问荇故作失望模样。 没等他接着说,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柳连鹊又在他脸颊处轻吻了下。 只是这个吻比刚才更短暂,几乎只能算得上碰而已。 “用不着补,你想要就行。” 他呼吸略微不稳,躲闪的眼神猝不及防和问荇撞上,眼中有着罕见的哀求。 “你要早日回来。” 他在求问荇别顺着话往下说了。 问荇也知道这是柳连鹊的极限,不接着勉强,只是揉揉他的鬓角,非要将柳连鹊梳理整齐的头发招惹凌乱。 “好,要等我回来。”他笑得眉眼弯弯。 柳连鹊目送着他远去,问荇随意扎起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颤动,连带着半截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扎成漂亮花结的麻绳也跟着抖。 几文钱能买很多的细绳扎在其他人头上只是细绳,但扎在问荇头上,竟然同正儿八经饰品平分秋色。 他的相公在有些时候,居然算得上可爱。 又不安生扎头发。 柳连鹊唇角不自觉地微勾,直到问荇彻底消失不见,也依旧站在原地。 原本是头脑一热想正好吻在唇上,结果方才紧张亲错了地方。冷静下来后,柳连鹊却没有和盘托出的勇气。 撞上问荇,他总是丢失分寸,又让他要了个吻过去。 “连鹊哥,我们该走了。” 赵小鲤已经来了有一阵,此时才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提醒他,柳连鹊收敛起心绪纷乱,淡笑着应答:“好。” 第588章 “往后连鹊哥就同我住在隐京门里,若是没有要紧事,还是尽量少出门为妙。” 小哥儿拍掉道袍上的灰尘,重重叹口气:“师父又卜了一卦,长明那的情况凶吉难分。” 两人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山间云雾之中。 柳连鹊最后一次回过头,深深看眼山脚下的光景。他不会贸然出山自寻死路,但也决不能只每日惶惶度过,坐以待毙。 昼夜更替。 再度踏上漓县的土地,刚好赶上天下了蒙蒙细雨,问荇压低自己的帽檐在人群之中穿行。 滑腻腻的青苔长在水渠边,他尽力往人海中间走,凭借着自己记忆寻找柳家。 哪怕是雨天,漓县依旧热闹非凡。 不知道肩头被几个粗暴又冒失的汉子撞过,斗笠被碰了又碰,问荇本就扎得不算齐整的头发有些凌乱。显得他像个年轻的好看伙夫,愈发不像大户人家的赘婿。 临到柳家跟前,他不急着进去,而是拐着到小巷子里,吃了碗羊肉粉。 不光要的大份,问荇还让掌柜多切了一两的羊肉,下了块手掌大的卤豆腐。 虽说按道理柳家不会再用罚跪招待他,但以防万一,不能亏待自己的胃。 街上关于柳家的传闻似乎变少了,他一路上走来,鲜少有人提及这高门大户。 但毋庸置疑,哪怕柳家现在失势,依旧是漓县的首富。 只是若是柳家内部分家洗牌,家财四分五裂,往后就不好说了。 他搁下筷子,在小巷之中穿行,挑了处柳家的偏门敲响。 问荇敲了十来下,里头终于传出来了动静,一个神色恹恹的家丁推开已有些老旧的木门。 他眯着眼看向问荇,凝滞了片刻,眼中的懒散逐渐被称之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取代。 随后他又反应了会,才试探地问:“是问公子吗?” “正是,是老夫人喊我过来。” 问荇依旧端着那副平和又纯粹的笑容,同大半年前别无二致。 “能帮我通报声吗?” 家丁的嘴张大成圆形,不住地点着头,颤颤巍巍往后退了两步。 “我,我去问问!” 他扭过身,居然忘了关上门,险些一个倒栽葱让身子落在地上。 可家丁维持住身体平衡后,不但没拉住问荇好心伸出的援手,还头也不回地往里拼命跑,像在躲什么活阎罗。 “劳烦问公子,请在这里等我————” 问荇收住手,贴心地替家丁关上门,自觉站在门外边,脸上笑意丝毫未变。 他不过是在柳家捅了些事,有这么吓人么? 但凡没惹过他和柳连鹊的人,他也没难堪过谁。 等了有一刻钟时间,院子里传来响动。 问荇察觉到异常往后退半步,几乎是他后退的同时,六个家仆鱼贯而出。 每个人都衣着得体,但看起来神色狼狈又慌乱,一看就是被临时拉来充数的倒霉蛋。 “请问公子同我们一道去沐浴更衣,最后去见柳夫人。” 一个皮相白净的男人颤颤巍巍给他行了个礼,不敢正眼看问荇。 他低着头高举起两只手,想要接过问荇手中的斗笠,但问荇好似没瞧见他般,把斗笠递给另个下人。 刚遇着问荇就碰了一鼻子灰,男人讪讪收回手,强撑着笑引他入内。 等到更衣的屋边,本来该有两个下人进去服侍,问荇却又突然对他态度转好,只点了他进来。 男人惴惴不安地入内,直觉让他预感不妙。 柳夫人对他的态度比之前好很多,屋里有各式各样衣裳供问荇换,多数都合他的尺码,也件件得体又贵气。 他进去后却不急着更衣,反倒是开始和那下人扯闲话。 “我见过你,你是之前服侍我夫郎的人。” 问荇不咸不淡地开口。 “是,我服侍柳少爷有三年,您记性可真好。” 下人不明白他的用意,可还是恭恭敬敬地答,期望能借着这层关系好让问荇对他态度好些。 但他没意识到,问荇的语气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既然服侍了他三年,为何我守灵那几日都没见过你?”问荇微笑着看向他,眼神却丝毫没笑意。 “他身边的家仆来了六成,你是没来的那四成之一。” 他知道那四成人的去向,都是柳连鹊死后急着想和柳夫人邀功,自己也想换个主子好过日子,所以都跑出去找柳携鹰了。 “依照规矩,少宁身边的家仆也当跪七天七夜,须得由你来盯着。” “但少宁一直惦记着携鹰,所以他身边的人也有些要去寻鹰儿,也算是圆鹊儿的心愿,就不罚跪了。” 这些都是柳夫人亲口说的,彼时的柳夫人对他戒心没现在这么重,而且柳连鹊假死,她心思在其他事上。 已死大哥牵挂是浪荡子的二弟,临死还派自己人去劝他迷途知返,还能给柳家和柳连鹊挣个好名声。 但最要紧的事莫过于,柳夫人是真希望柳携鹰能意识到兄长不在,自己该挑起大梁。 看起来除去“死”掉的柳连鹊只讨到半点用没有的身后名,其他人多少都捞着了好处。 柳携鹰最终没找来,跟过去的下人也没依照规矩守灵。 问荇是唯一一个从头跪到尾的人,他冷眼看着所有人来来往往,和柳连鹊平分秋色的记性逼迫他记下了来过的人,也自然记下了该来却没来的人。 第589章 这是问荇守灵结束后第二次见到这下人,上次见到,他正跟在柳携鹰的身后,不知在同他说笑什么。 家仆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牙齿发着抖,脑海中的狡辩被哽在喉头,成了吭哧吭哧的声音。 问荇那双眼睛总是含情带笑,可含的情似乎不给任何人,带的笑也只是他的习惯。 现在问荇这副看似平静,实则内里暗潮汹涌的模样让他喘不过气来。 “算了,我知道你也是为讨生活。” 问荇突然收起那副转瞬即逝的严肃冷漠模样,笑着岔开话题。 家仆不住地胡乱点头,他本就不是灵光的人,自认为干得最灵光的事就是即使攀上柳携鹰。 他本就擅长攀附,除去附和问荇,他想不出第二种办法来。 “但你最好别在我眼皮底下犯差错。” 问荇压低声音:“也别想着替谁寻我的麻烦。” “是,是。” 好好说这话,问荇突然又变了脸色,家仆连连称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请您放过我,放过我吧!” “我没本事动你。” 问荇斜睨了他眼,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你出去,我不用人替我换衣服。” 家仆边应声,边往后挪动,脚跟猝不及防撞在门板上,撞得他脸色铁青,又不敢吭出半个音。 “怎么出来了?” 问荇故意压着声音,其他家丁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只知道原本进去还好好的人,在里面吵吵嚷嚷,出来还是副失魂落魄模样。 可那家丁只是双目无神,脸色灰败地拼命摇头。 他明白的,问荇根本不会放过他。 可他有什么错。 大少爷活不久了,哪怕对他们再好,也不可能作为个死人护着他们,他也只能依靠二少爷。 他不愿意说,其他家丁也问不出话。不安和恐慌弥漫在六人中间,这种心中的躁乱直到问荇更衣出门时才有缓解。 原因无他,问荇长得本就好看,正儿八经整理好衣服后,任谁都得夸句他丰神俊朗,瞧面相就是个正派又活泼的小公子。 他笑起来,举手投足都和心机深沉搭不上边。 但被问荇的表面迷惑了没多久,家仆中隐约有人察觉到不妥。 为了防止问荇故意找事,送去里边衣服都筛选过,自然没什么过于不吉利的衣服,或者过于不体面的衣服。 可问荇偏生就在一堆衣服里精准挑了唯一一件黑底金纹的衣裳,把他身姿衬得修长挺拔,却又添了几分庄严肃穆。 那些配着衣服的金银玉器首饰也一件没戴,甚至原本黑衣上的金扣都被问荇解了。 问荇自己简单盘了个发髻,脸上半点粉没敷,显得他面容略有憔悴。 他手腕处系了条五色的绳结,被偏白的肤色衬托得格外醒目。 五色绳结…… 年岁大的家仆脸色骤变。 五色绳结一般系在哥儿手上,会随着哥儿下葬。 少爷死的时候,手腕上正系了条五色绳结,他记得清清楚楚。 而那条绳结与这条是一般模样,也不知问荇是从哪寻来的。 他居然能偷偷摸摸,又把正常的衣装又穿成守孝的模样! “您看我作什么?”问荇别过眼,声音里带了些胆怯,似是被老家仆看得不适。 他皱了皱眉,眼尾处染上不安。 问荇慢声细语:“是我这身衣服有什么不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怎么拿这种眼神看我? 家仆:……没什么,您穿得好! —————— 要想俏,一身孝。 连鹊手上的五色绳结在他出棺材时出过场,小问这个是自己编的高仿版本。 第248章 家危速归 老家仆纵然心中有万般话要说,可此刻也只能全都塞在肚子里,闷得愈发难受。 要说黑色的衣裳奇怪,问荇一身衣裳的确也不是丧服。 说手上系绳不吉利,可问荇给柳少爷守灵,又确实是一片赤诚之心。 不愿惹着这祖宗,家仆只得连连赔笑:“没有的事,只是若是您能穿得再喜庆些会更好。” “没有不妥就好。” 问荇脸色稍霁,只听了前半截话就径直往前走去,丝毫没有居人篱下的不自在,熟稔得像是来了自己家。 几个家仆闷头跟上,心里都是笼罩着片愁云惨淡,目光紧紧追着他的背影,生怕一不留神,问荇又惹出些麻烦事来。 院里的桃枝点了翠色的芽,青瓦上被刷得干干净净,半点苔草都未曾留下。 经过前些日子的一番磋磨,柳家里头的排场缩水得却并不明显。 毕竟是几代传下来家底深厚的大户人家,上个家主懦弱没主见,管着柳家十来年都没把柳家玩出事,县衙里的排查和责难也暂时没让柳家明面上显得狼狈。 感受到身后齐刷刷投向他的紧张目光,问荇收回思绪,专心看前方的路。 “三少爷!” 走到卵石路上,迎面走来衣着华贵的孩子,孩子身后跟着两个侍从。 问荇身边的家仆慌忙行礼。 柳随鸥瞧见问荇,微微张着嘴。 “嫂嫂?”他惊讶道。 他比柳携鹰长得更像柳连鹊,只是还在豁牙的年纪,讲话都漏风,也谈不上有什么风度。 第590章 又把他当成柳连鹊的小媳妇了。 这话虽然听着奇怪,但总不能和几岁的孩子过不起。 “三少爷。” 问荇微笑着应声,客客气气给柳随鸥让开道。 “回三少爷,问公子他……不是您的嫂嫂,是您的哥夫。” 他身边的侍从吓得赶忙解释。 “唔,哥夫好。” 柳随鸥眨了眨眼,同上次遇到问荇时的固执己见不一样,不吵不闹地接受了侍从的话。 “哥夫,你先肘。” 说完后,他就规规矩矩抱着个系铃铛的球,站在旁边给问荇让开道。 “多谢三少爷。” 许久不见柳随鸥,他比之前瞧着要懂事,但也更沉默。 男孩好奇地用眼睛打量着问荇,克制着自己的动作,但属于孩童的心事却没很好地藏住。 等到问荇走远,柳随鸥才忍不住问身后的侍从:“哥夫,来做什么?” “回三少爷,小的也不知道。”下人想了片刻,谨慎又毕恭毕敬道。 “哦。”柳随鸥闷闷不乐,往前小幅地走了几步。 之前还会骗他说他大哥会回来,可他给大哥跪过灵堂,知道只要进去的人都不会活了。往后就没人骗他了,这回直接不和他说。 他最近又多了好多要学的东西,二哥生了病,据说可能好不了,娘是要他和大哥一样厉害。 可他做不到那么厉害,他不要大哥的东西,他想要大哥回来。 远处传来躁动的声音,柳随鸥佯装没听见,快步朝着另个方向走。 二哥的病今天又重了。 “是什么声音?” 与此同时,离声音发出源头更近的问荇也注意到了动静。 “应当是外头的动静。” 下人们支支吾吾。 “公子,柳夫人该等急了。” 问荇了然:“也是,听着像野犬的吠叫,山边上很多。” 下人们的脸色越来越白,不敢应也不敢否定,问荇兀自往下说。 “我只是没想到在柳家,还能听到这种声音。” 不长的一段路,足以是之前偏向柳携鹰的家丁站都站得不安宁。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问荇不是记恨所有人,只是单纯地对柳携鹰刻薄。 他们也只能用给问荇带路,总比服侍疯掉的柳携鹰要好些的借口宽慰自己。 等到了柳夫人门口,除掉进去通传的家丁,其他人都等着交代好事,干脆利落把问荇丢给守在门口的护院,随后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过去片刻,问荇被个侍女请入屋里。 “柳夫人。” 隔着纱,他垂首,毕恭毕敬向坐在远处的女人行礼,乖顺得仿佛只是个极好拿捏的赘婿。 “起来。” 柳夫人的声音听不出明显的憔悴,就像之前柳连鹊死而复生,柳携鹰发疯之类的事都没发生过。 “我喊你过来,是有关分家的事。” 她屏退身边的侍女,转瞬间,诺大的屋里只剩下她同问荇两人。 问荇能看见柳夫人被圈在纱里,柳夫人从里往外看见他一身黑色,微微沉下面色。 问荇这身装扮,是逼着她要想起柳连鹊来。 “分家?”问荇诧异。 “怎么突然就要分家了。” 忽略掉问荇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柳夫人不愿和他多掰扯,开门见山道:“你应当也清楚,连鹊不在,眼下我们一脉没有能镇住人心的继承人,” “旁支们想要借分家拿到家产,最近已经有许多不安分的小动静。” 旁支们不是傻子,到这种主家摇摇欲坠的时候,都想着分一杯羹。 而其中跳得最欢的,莫过于柳家老家主的亲弟弟柳培聪。 “之前的嫌隙暂且先放下,往后你要同我清算,我绝无怨言。” “但你作为少宁的丈夫,眼下当为家里分忧。” 柳夫人顿了顿。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柳连鹊,现在提柳连鹊算得上无耻,但为柳家往后的未来着想,她不得不说。 “你若是想尽可能分得好处,为你们谋好出路,最好能听进我的话。” “我这孤家寡人,要大好处作什么?”问荇失笑。 “眼下我只想安生过日子,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往后的出路谁也说不清是哪条。” “问荇!” 听到他的风凉话,柳夫人声音略微变了调:“现在此处没有其他人,你当明白我的意思。” 自然,问荇口才再好,头脑再灵光也不能作为赘婿为他们挣来家产,到时候能拿几间铺子给他都算得上客气。 可倘若把柳连鹊没死的消息传出去,作为原本继承人的柳连鹊就算无法阻止分家,也能够让本家分到最肥的一块肉。 柳夫人心里也很清楚柳连鹊已经未必会向着她,此次只有问荇一人到来就是最好的佐证。 她清楚两人手里有一小笔钱,还算不上富裕,同问荇谈更为实在的、共同的利益,或许已成为最后的机会。 “您其实不是希望我帮您,是希望我让连鹊出面帮您。”问荇淡淡抬眸,戳破了柳夫人羞于启齿的话。 “听闻您只要找我,他身子还没养好也没过来,我不能越过他替他做决定。” “那就听少宁的意思。” 被问荇点到羞愧处,柳夫人的态度比方才和缓了许多。 第591章 柳连鹊是商人家出身,也非常擅长权衡利弊,只要问荇肯去同他说而非故意阻拦,他理当会松口。 “过两日会有几个远房亲戚,但离分家还需要些时候。” “劳烦你修书一封给少宁,倘若他真愿意回柳家,等最要紧的日子过去,得来家产的至少三成都会分给你们。” “给继承人的家产理当不止三成,况且关起门来分家产没有凭据,谁也说不清楚您能否兑现诺言。” 问荇态度变得严肃,全然没了方才那副散漫模样:“但正如我方才所说,我无权过问我夫郎的选择。” “我会去想办法询他的意见,但在此之前,请您不要限制我的出入自由,也不要打听他的踪迹。” 柳连鹊该得的那份家产谁也赖不掉,到时候需要同柳家商量好后,再白纸黑字地写清楚。 柳夫人听习惯了客套的言语,被他过于直白且稍显无礼的话气得不轻。 碍于现在有求于问荇,自己又是亏心的一方,她也只能维持住面上冷静,尽数同意问荇的要求。 “我答应你,但我听闻你之前和柳培聪走得近,所以你也需保证在其余人任何面前,不会透露我们今天的话。” “那是自然,我同柳培聪并不熟悉。” 问荇之前看起来和柳培聪关系不错,实际上柳培聪只是想拿他来让柳夫人难堪,而问荇借着柳培聪的想法,在迎春宴上反将柳家一军。 现在的柳培聪,估计是要把他当成仇家来看。 问荇不想让其他柳家人讨上好处,也比柳夫人更不希望柳连鹊提早暴露,给柳连鹊惹来麻烦。 虽然过程算得上剑拔弩张,但两人好歹是达成了最终的共识。 暂时站在同一边上,柳夫人给他的待遇变得极好。 他给问荇安排了处幽静又风景好的小院,没再拦着他出入柳家宅邸,甚至问荇不想要下人跟随,柳夫人真就没让下人跟着他。 可惜这诚意来得太晚,之前柳家对问荇的态度早已让问荇对柳夫人充满防备,也不再对柳家抱有任何的期望。 等到了三更半夜,亥时已经睡下的问荇爬起身来,确认过四周没偷看的人后,他抽出一张符箓,用极细的毛笔在符箓背面写上字。 等待他落下最后一笔,符箓微微抖动了两三下,随后乘着风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249章 费尽口舌 对于柳家上上下下来说,等待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 问荇不给好消息也不给坏消息,每天都是副不疾不徐模样,卯时或者巳时起来,然后天色刚擦黑就回到屋里去。 白日他干得事情很杂,有时会出门闲逛,更多时候还是待在柳连鹊曾经的屋里种花喂鸟,但总归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屋里一整天。 原本家仆们还警惕着问荇,怕他去寻柳携鹰的麻烦,或者窥探柳家后宅。 但问荇住的宅子离柳携鹰躺的地方太远,他压根没这意思,整日都瞧着无所事事,偶尔撞到的只有清晨去书房念书的柳随鸥。 “三少爷,早。” 问荇客气地同柳随鸥打招呼,这个不讨人嫌的小男孩也总煞有介事地回应他。 “哥夫早安。” 没过三天,盯他的家仆就少了大半。 倒不是柳夫人放松了警惕,而是柳家要来群棘手的旁支,多数家仆都要去忙活招待客人。 毕竟柳培聪并没比问荇要好应付到哪去。 临近傍晚,问荇正在柳连鹊的旧居里整理他落下的画,一个下人站定在门外,谨慎地敲了敲门。 “说。” 听到问荇的声音,下人才敢说话。 他隔着门:“我这有些事需要知会问公子,需要请您先出来。” “什么事?” 问荇隐约猜到了家仆来意,继续埋头擦拭落了灰的画框。 他的态度冷漠,但家仆不敢发怒,反而愈发愈发恭敬:“公子,明日培聪老爷要过来,您也见过他的。” “夫人的意思是您也算柳家人,让您且跟着一道接待他们。” “我知道了,明日我随你们去。” 问荇起身,随意拍落黑袍上落的灰。 “……问公子,老奴想多嘴两句,有些见培聪老爷的忌讳,恐怕还得需要您知道。” 家仆不肯走,大着胆子还想让问荇听他说教。 问荇是乡野里出来的人,没规矩惯了,要是在明天这么要紧的场合说错话,那简直太丢人。 “你要给我立规矩?” 问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听不出明显的喜怒。 柳夫人现在都不敢给他立规矩,这家仆倒仗着自己是柳夫人的亲信,开始自作主张念叨他。 念叨的内容想想就知道,无非就是让他客气些对柳培聪,但又别露出土气,举手投足不能丢柳夫人的面子。 “不敢,不敢。”家仆连连称否,“想来问公子灵巧,应当也不用老奴说太多,是老奴多嘴了。” 家仆灰溜溜地落荒而逃,问荇将手里的画框竖在角落。 柳连鹊之前住处的清净被打搅,窗边的鸟雀飞了,他也失去收拾杂物的心情。 恰巧也该是回屋歇息的时候。 他将钉锤都收在木箱里,两手空空迈出门去,淡淡扫了眼敞开的院门。 方才问荇进来时已经关好了院子,是那家仆借着柳夫人的名头自作主张闯入。 第592章 不过也无妨了,柳连鹊今后也不会在此处常住。 没有便携的通讯手段,他发出的符箓这几日宛如石沉大海,但子符发出的当日,他手中的母符早就碎裂,说明柳连鹊已经顺利收到了信。 “哥夫。” 他走到半路,稚嫩的童声从树丛后边传出来。 问荇和柳随鸥刚巧走到一处岔路口上,柳随鸥红着眼眶,极力撑住哭腔,挺直身子同他问好。 他身后还是那几个侍从,都是一副无奈又疲惫的模样,见到问荇才强打起精神。 “三少爷是怎么了?” 虽然按理来说他不该管闲事,但看柳随鸥的模样实在是反常,问荇忍不住多问了句。 “没大事,只是三少爷今日功课没学会。”家仆赔笑,“三少爷聪颖早慧,可这岁数的孩子,难免会心里着急。” 柳随鸥模样失魂落魄,恹恹地低着头,既没有否认,更没有承认。 “已经天黑了,他怎么才刚休息?” 问荇微微皱眉。 柳随鸥甚至还没到去学堂的年纪,他之前清晨就看见柳随鸥去书房,现在又瞧见他傍晚才离开。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怎么同问荇解释才好。 “是,是我要学。”听到他的话,柳随鸥更加失落了,他磕磕绊绊地道。 “明日,叔叔、伯伯要考我功课,我要答粗来。” 到底是几岁大的孩子,他想到这几日学的那些看不懂的字,还有夫子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越说越委屈。 要是大哥,肯定不会和他一样。 豆大的眼泪溢出眼角,吓得几个家丁也顾不上问荇在场,赶忙慌忙哄起柳随鸥。 “三少爷别急,明日答不出也没事,咱们先回去歇着。” “是啊,您再撑几日就好了。” 听到柳随鸥的话,问荇顿时明白他这几日为何被逼着学些他这年纪不该学的知识。 明日柳培聪要带一大群人来,如果柳随鸥能够表现得足够早慧沉稳,甚至又赶上当年柳连鹊的能力,自然能为柳夫人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可从柳连鹊那,问荇早就知道柳随鸥之前是被放养的状态,勉强算是读书的料子,但绝对不是天才。 柳连鹊还是记挂他这无辜的三弟,他不在了,柳携鹰不能扛事。那么柳随鸥往后的遭遇,极有可能是他幼年时的重演。 “吃糖吗?” 问荇半蹲下身,变戏法似得掏出几块包好的花生酥。 柳随鸥止住抽噎,吸了吸鼻子,不可置信地看向问荇。 他很想吃,但现在不是吃糕饼的时候。 “我不能吃。” “我不告诉你娘。”问荇放轻声音,“这几个哥哥也不告诉她。” “真的吗?” 男孩用期待的目光看了眼身后的家仆,家仆们骑虎难下。 终于,有个大胆的接过问荇手里的花生酥替柳随鸥试过味,问荇也地取了块放进自己嘴里。 见问荇出乎预料地配合,花生糖多半没毒,他们这才拿过小块花生酥,默许了这按理来说不合规矩的行为。 “……多谢问公子。” 这几个家丁都是跟着三少爷的人,对问荇没什么真切的恶感,而且就这几日同问荇短暂的接触来看,家仆们觉得他其实算得上好说话。 更何况据说现在问荇在柳家能横着走,和问荇对着干铁定没好下场。 瞧着一行人渐渐远去,问荇同回头看他的柳随鸥招手告别。 虽然家仆们嘴上答应,但花生酥能不能真让柳随鸥吃上还不是定数,他也只能替远在康瑞的柳连鹊关照下幼弟,和柳随鸥走得太近对他们谁都没好处。 也不知他夫郎小时候喜不喜欢吃糕饼。 问荇垂下手去,隐匿在绿草如茵、树木参差的园林之中。 翌日,寅时。 问荇睁开眼,看着外头渐渐泛白的天色毫无睡意,索性先穿好衣裳。 他点燃烛火,看向铜镜之中自己模糊的面容。 这张脸早已没了半年前的憔悴模样,即使昨夜满打满算就睡了三个时辰也显得精神奕奕。 但问眨眨眼,眉毛微蹙了蹙,原本朝气的面容陡然生出几分病态,隔着雾蒙蒙的铜圆面,更是显出说不出的愁苦。 又过去两刻钟多,来接他的下人也到了门口。 他们准备了很久才敢敲门,可门在瞬间就被从里推开,问荇早已穿戴整齐等候多时。 和先前见柳夫人一样,他又被拉到处专门用来梳妆打扮的小屋里去,岁数大的家丁举着灯,一寸寸检查他的衣着和容貌是否得体。 细腻的料子不耐磨,问荇这几日顶着锦织长袍到处乱逛还做手工活,覆盖在关节处的黑色布料已经出现了磨损的痕迹。 虽然剐蹭很轻微,不对着光压根看不见,但就像美玉上突兀出现瑕疵,让人扼腕叹息。 资历老的家仆瞧着衣服心都在滴血。 这件黑长袍可是上好云锦织成,金线里头是真有金子,至少值五两银,问荇穿着就当穿土布一样,还到处乱跑。 太丢份了! “问公子,去见几位老爷是大事,还得您别穿磨过的旧衣裳,能穿得更新些。”家丁们早有准备,给他带来十余套衣服。 “还请您委屈下,暂且换件。” 第593章 “我喜欢黑衣裳。” 听到让他换件衣裳穿,问荇粗粗看了圈供他更换的衣服,露出些不乐意来。 是柳家非要说他之前穿得不上台面,他依照柳家的意思穿衣服,现在又要更换。 没能用借口让问荇换件喜庆些的衣裳,家丁们怕耽误时辰,只得又寻出件模样类似的黑红色衣裳让他穿上。 收拾好衣服,问荇手上的五色绳结成了最大的麻烦。 “问公子,您能不能先把绳子解了?” 屋里不冷不热,但举着灯的老仆已经出了满身汗。 “不行。” 问荇微微睁大眼,反应比刚才激烈得多:“这是我夫郎留下的遗物,我一直都随身带着。” 扯谎!过年那会问荇手腕上分明空荡荡。 但就算知道问荇在扯谎,家丁们也无计可施。 直到把人送到议事堂前,他们也没让问荇把手腕上的五色绳结摘下,幸亏衣袖宽大,能够勉强遮住这条五色绳。 仪事堂中隐约传出交谈的声音,柳培聪意味深长的笑声透过厚重门扉,变得愈发模糊不清。 柳夫人说得比他少,而且声音也更低,站在门口就更是什么都听不清了。 “问公子,夫人请你进去。” 柳夫人的贴身侍女走上前,恭敬地引他向前走。 问荇颔首。 仪事堂的门被不疾不徐地推开,里头多数座位都空空荡荡,正式的商讨尚未开始。 柳夫人面前摆了扇云母屏风盖住她的面容,而另个主座上端着的中年男人,正是柳培聪。 “大哥走了这么多年,嫂嫂料理柳家大大小小的家务事,也是辛苦了。”他假笑着把茶盏举到嘴边。 “这些年,我也是不希望嫂……”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听到门口的动静,家丁侍女们把头压得更低,柳夫人和柳培聪却齐齐抬起头来。 青年腰间系了黑色的束带,勾出劲瘦的腰来,束带上是暗红色的兽状花纹,是种带角的动物,像雄鹿也像白泽。 晨光透过未关严实的门直直射入,问荇抬眼看向主座,又在将要和柳培聪四目相对的瞬间触火般垂下眸去,极好地隐藏了自己真实的情绪。 拱手行礼,问荇的腕处露出之前藏在袖袍之中的五色绳结,把手背上原本若隐若现的青筋衬得明显。 他唇角勾出丝游离的笑,眼中却泛着沉郁。 还有些恰好能被察觉到的心不在焉。 被梳整齐的头发不知何时露出破绽————问荇右边鬓角处垂落几缕青丝,让他的桃花眼显出几分不轻不重的憔悴。 “给母亲请安。” 他薄唇轻启。 作者有话要说: 问荇,一个擅长给各种小朋友塞糖的大朋友。 第250章 各凭本事 隔着屏风,柳夫人颔首:“问荇,起来。” 柳培聪的态度自然没她这般和缓,善于掩藏情绪的男人脸色阴鸷了一瞬,随后也没变得有多和煦。 “许久没见问公子,问公子看起来是憔悴了不少。”他勉强露出笑。 眼尾处挂着恹色,皮肤还是同之前那般苍白,过于好看的面容上,那双桃花眼不知瞧着何处,显得问荇整个人都很没精神。 瞧他这副模样,想来开春后过得也不好。 但这个冬天,柳家过得也不好,问荇凭什么过得好? 先是县衙里头那位女公子抓了机会,险些就要查出些神神鬼鬼的事,撼动柳家根基,幸亏县衙也没想和他们闹得太难看,收场还算和谐。 但柳培聪的生意多少受了影响,原本生意一谈一个成的和园突然失去了奇异的本事,他连轴转了许久,才挽住自家生意没走下坡路。 而其他柳家人多多少少也遇到了麻烦事,这也是加重他们分家念头的导火索。 柳培聪看问荇的眼神已无当时的赞许,更多是厌恶和惧怕。 问荇嘴角扯了扯,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晚辈身体无碍,让您担心了。” “说起来我记着问公子平日都在江安镇,今个怎么来柳家了?”柳培聪虚情假意道。 听到柳培聪堪称明知故问的话,问荇面色犹豫,故意朝着柳夫人的方向看,干脆把问题抛回给柳夫人。 “是我叫他来柳家。”柳夫人道。 “毕竟是商议大事,他也是鹊儿临走前都一直记挂着的人,不可能放着不管。” “嫂嫂的心的确细,但我看这就有些多此一举。”柳培聪声音里带了些不明显的不满。 “问公子当下也有地种有屋住,应当不劳我们操心。” “现在正是开春种地的时候,嫂嫂把他招来,怕是还要耽搁他种地。” 柳连鹊不在,这姓鲁的女人算盘珠子都要崩他脸上了,还想凭着柳连鹊留下的赘婿多分些家产,简直是异想天开! 问荇家里他查过,就是一群泼皮无赖,问荇现在能有块好地种都不错了。 趁着问荇低头,柳培聪恨恨瞥了眼问荇。 之前就知道问荇是个头脑灵光的,现在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只要本家能利用他多分到一星半点零碎家产,问荇再从其中拿一成,都够他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思及此处,柳培聪是无比悔恨。 当时他就不该大力引荐醇香楼,让问荇出现在其他人面前,甚至让不少旁支对他有了印象,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594章 他按下心中烦躁,还想要和柳夫人多说几句,争取把问荇赶走。 “母亲,我方才来的时候,瞧见有些叔伯也在附近了。”问荇频频朝着门的方向看,一副心神不宁模样,没等柳培聪说话,自己顺势开口。 “他们在外边等着,应当会着急的。” 他进来的时间卡得正正好,他们谈话之间,其他的旁支也都在外边等候。 “……既然他们也在外头等候多时,先让他们进来。” 计划落空,柳培聪咬牙切齿。 这次来的只是部分旁支,问荇对他们多数人有些印象,但基本都是迎春宴上见过,自然算不上熟悉。 其中最熟悉的莫过于柳随鸥,他被两个高大的家丁拥着坐在显眼的位置上。男孩不安地握着拳头,极其不适应被人用好奇又警惕的目光打量。 问荇站在最次的席位,等到所有该来的人鱼贯而入,柳家人们客套完毕,他才随着大流一同坐下。 他身边坐着的也是些亲缘关系更远的旁支,因为离主座远,这些旁支也没前排的人守规矩,时不时还会低声耳语。 些许窃窃私语灌入问荇的耳中。 “这老三还是不如老大,你看他怕成什么样了。”一个同问荇差不多岁数的青年看着紧张又害怕的柳随鸥,挑剔地评价。 他小时候爹妈就喜欢拿柳连鹊和他比,他记得柳连鹊在这岁数,已经能做到面上不显多余的情绪。 虽说柳随鸥比同龄孩童已经镇定得多,但还是比不过柳连鹊嘛。 青年身边的男人留着胡子,面相比他大了十来岁,言谈举止也更为谨慎。 他不满地瞥了眼自家这没眼力见的弟弟,压低声:“先安静会,前头那几位要说话了。” 虽然柳随鸥不如柳连鹊是不争事实,但也不该在这时候说出不恰当的话。 私语声渐弱,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那层层叠叠的云母制屏风。 屏风上刻意做出的冰裂状纹路将柳夫人的身形极好地掩藏,直接看向屏风既显得尊重,又不会过于轻浮失了规矩。 女人站起身来:“我明白诸位的来意,这些年我作为柳家家主的未亡之人,已经越俎代庖,替真正的继承人掌管柳家太久。” “而就在去年,我引以为傲的长子离世,次子得了失心疯,而幼子………” 柳随鸥缓缓抬起头,眼中怯懦又迷茫。 柳夫人吐了口气:“暂时还不足以担起家业。” 客套完后的场内气氛凝重,连之前聚会时浮于表面的和气和喜气都消失得荡然无存,暗潮涌动在桌椅之间。 其他人都聚精会神盯着柳夫人,只有问荇在依照座次,盘算柳家这巨大的树木今后该如何分枝。 柳连鹊爷爷走的时候,柳家已经小规模分过一次家,远房亲戚也拿了不少实实在在的好处。 现在再分,亲缘关系越疏远能拿的好处只会越少。 坐在最前边的人无疑能得的好处最多,一类是柳连鹊生父柳培承的嫡亲弟弟,一类是柳培承的遗孀和儿子,这两类人加起来能拿柳家至少七八成的家产。 再往后是柳培承的庶弟,基本上就没什么大油水会分给他们,但是几间小铺面估计还能争取下。 至于和他坐在一起这些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房亲戚,他们与其说是来分一杯羹,倒不如说是想要凑热闹或者见世面,所以派来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辈。 当然,现在依照座次排出的、众人心照不宣的顺序看似和谐,实则并不稳定。 只要柳连鹊还活着,一切都要重新洗牌。 依照柳家的家规,极大部分家产都要落在早早定好的继承人身上,柳连鹊虽然是哥儿,但曾经就是众人认定的继承者————他谦逊早慧,除去偶尔会死板又体弱多病外,几乎是个完美的继承人。 家主位置中空这么久,到现在才会聚集这么多人不满闹事,其实不光是柳夫人的功劳,也是柳连鹊足够有本事的功劳。 若是从柳连鹊开始分家产,受损最大的无疑是柳培承的弟弟们,他们分到的好处将会大打折扣。 柳夫人已经讲完了自己这些年的艰辛,但看在座诸位的反应,多数旁支都并不为此触动。 问荇不动声色,重新看向屏风。 “然聪儿年纪尚小,鹰儿当下的顽疾也暂且难好,鹊儿走了才一年时间,这节骨眼上要分枝拆叶,有些太不妥当了。” 场下寂静。 柳夫人说得句句在理,可其实作为旁支,在极大的利益面前,原本就稀薄的亲情愈发淡漠疏远。 而且柳家本家突然开始走下坡路,早些抽身出去,才能规避掉过多的亏损。 柳培聪对此早有准备,不紧不慢道:“嫂嫂说得对,我想诸位也不是急着要互相撇清干系,否则早就该提议分家,不会等到现在。” “只是之前鹰儿……”他故作为难。 “胡闹过许多次,嫂嫂也没能管得住,严重害了柳家风评,要是嫂嫂再掌着大哥留下的基业,恐怕难以服众。” 柳培聪开口,意味深长看向问荇。 “而且官府来搜查柳家时,还闹出些神神鬼鬼的事。” “问公子当时也在场,应当最清楚了。” 突然被卷入暗潮汹涌,一道道目光汇聚在他身上,问荇连忙起身接过话:“晚辈当时也失了意识,醒来后风波都已过去,自己什么也不清楚。” 第595章 “但就晚辈大胆猜测,兴许不是鬼神之事,只是有人从中作乱。” 他不卑不亢道:“问荇出身乡野,见过的污糟事多,所以难免……” “可以了。”眼见话题要被问荇带偏,柳培聪赶忙打断他的话,“暂且不议论鬼神之事,今日的重点不在于此。” “但当时县衙前来搜查,的确让柳家丢了大面子,还丢了平盛周家的生意。”他哼了声,“那是笔大买卖。” 周家专门做布匹生意,和柳家已经合作了许多年,就是今年冬天突然不再给柳家供货,显然是嗅到风声提早逃跑。 有些旁支面露赞同。 虽说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没穷苦过,但能明显察觉到今年赚的钱不如之前。 柳夫人不说话,柳培聪隐约有些得意,接着往下说:“虽然嫂嫂已经不适合再掌管柳家,且依照祖训,少宁的百日孝期也已经过去。” “但少宁作为继承家业的人,的确离世还未满一年,在他离开满整年前不分家,也是祖上传下的不成文规矩。” “分家的仪事当在夏初后进行,可总得未雨绸缪,之前要作商议。” 碍于家规,柳培聪不得不做了回和事佬,可他的目的远不止于此。 他目光带着阴寒和探究,看向方才站起后一直没坐下的问荇:“问公子,你是柳少爷选的儿婿,现在还算同柳家有干系,你在这做个见证并无不妥。” “但柳家已经给你分了江安镇的地,等到该分家的时候,按照柳家家规,你就和柳家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其他干系。” 问荇怔愣片刻,眼中都是困惑:“可母亲当时让我守着亡妻三年,柳少爷的孝期还没过。” “您说我往后和柳家彻底分离,但三年远没到,我现在又怎能和柳家脱了干系?” 他说到后边,声音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大,满含着委屈。 难缠的小子。 柳培聪暗暗磨着后槽牙。 一副诚恳模样,说到底不就是想拿赘婿的身份贪好处。 他们不是书香门第,压根不用守孝三年,三年是本家给问荇立的规矩,不是正儿八经的家规。 难不成本家让问荇守二十年,问荇还真赖住柳家一辈子? 柳夫人不满地插话:“三年的规矩是我定下,岂能随意破除?” “他没守够少宁三年,就是柳家赘婿,不得另外娶妻,凡事都要和柳家挂上干系。” 碍于场上人多且杂,为了不丢自己面子,柳培聪尽量和蔼地看着问荇。 “可嫂嫂也该知道依照家规,问公子的孝期已经过了。” “拦着他娶妻生子,种地经商未免过于残忍。”他眼中闪过丝阴毒。 “我知道问公子同酒楼掌柜关系好,自己冬日的时候还购置了新田。” 被柳培聪注意是意料之内的事,问荇低下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柳培聪见他这副模样,以为问荇是默认了,趁热打铁接着说:“据说他去康瑞那会,康瑞镇那穷乡僻壤刚好遇上麻烦,都莫名化解了。” “他就是四处跑挣大钱的命,怎么能被困在柳家的家宅里。” 他假惺惺叹了口气:“嫂嫂,放过他吧。” “问荇,你的意思呢?”柳夫人缓缓开口。 “母亲明鉴,我只想做柳家的儿婿,并无外出闯荡的心思。” 问荇声音带着抖,慌乱又急迫地想要证明自己,手搁在桌上又离开桌,一副无措模样。 多数旁支也不了解他,最多知道问荇人很不吉利。见问荇这副模样,嘴上虽然不说,但多数都对柳培聪的风凉话有些看不过去。 柳培聪岁数是问荇两倍不止,他方才那席话简直像欺负小辈。一个赘婿能分到多少家产,人家就算要间铺子,给就是了。 柳培聪的手心出了汗。 他很清楚,要是现在不能把问荇分家产的苗头掐死,就问荇的性子,绝对会得寸进尺。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彻底拉下脸:“问荇,你现在看着一片真心,难道没有半分心思是在觊觎钱财?” “柳家该给的地也给你了,往后也不干涉你,天高任鸟飞。” 他这话说得直白,就是要把问荇割裂出柳家去,让他不是柳家的一份子。 此话一出,其他旁支登时安静,听不太懂柳培聪话的柳随鸥费解地皱着小脸。 这不是他大哥的丈夫吗,怎么就不是他们家人,要被赶走了。 问荇似被他过激的言语刺激到,呆呆看向前方,眼神变得涣散。 他瞳孔重新聚焦,眼圈渐渐红了:“我本以为您是嫌我无能,才要赶我离开。” “现在来看,居然是因为这原因。”他语调变得愤慨,似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嘴唇颤抖,但说出的话清晰又掷地有声。 “我可以对我夫郎发誓,我绝无贪图他半分家财的意思。” 似哭似笑的表情原本不好看,但在问荇脸上,却带着几分破碎和无助,丝毫不显得狼狈。 “我不图家财,但我不能失了和他最后的联系。” 原本看乐子的旁支们都严肃起来,问荇这副诚心诚意的模样还真不像能轻易演出来。 而且柳连鹊为人极好,对他留下的赘婿,他们自然也不会印象太糟糕。 柳培聪气得脸色铁青。 第596章 要是承认问荇是柳家人,按照家规就必须要给他分钱。 发誓有什么用,柳连鹊早都死了,怎么能听到他发誓? “说着轻巧。”柳培聪硬着头皮,打断问荇的话,“若我没记错,问公子现在才十八九岁,往后日子还长远。” “难道真能为少宁守节四五十年,终身不娶?” “你现在能承诺,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 “慎言!”柳夫人声音发寒。 柳培聪已经失了规矩,他这番话不光是挖苦问荇,还在挖苦柳连鹊,挖苦他们本家。 其他旁支也面露不悦,柳培聪平时油滑得像泥鳅,今天怎么遇到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还能失了体面。 “往后五十年,我依旧是这般答案。” 问荇对其他杂声非议置若罔闻,声音坚定。 “我活是连鹊身边人,只是这段日子太过短暂。” “等到我死的时候,也要同他葬在一起。” 问荇脸上露出个转瞬即逝,美好又哀伤的笑。 “我父母待我不好,把我当牲畜使唤,只有连鹊待我好。” “我踏进柳家门那日,就已经是柳家的人。” “我愿意为夫郎终身不娶。” 作者有话要说: 柳家人:找连鹊的在天之灵,真是好毒的发誓! 小问:夫郎在我这活得好好的,我贪夫郎家财干什么? —————— 小问的措辞态度还有称谓有很明显的变化,一开始是很礼貌谦卑,甚至把鹊鹊喊少爷,后面就直接喊连鹊了。 小问:不装了,我和连鹊特别熟。 ps:小问最后那些话,可一句都没说连鹊死了哦o.o 第251章 变成纸人 柳随鸥眨着同连鹊八分像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问荇。 哥夫好厉害! 男孩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跟着他的人、母亲身边的人,好像都和大哥没死之前一样,根本不提大哥,也在乎大哥了。 可还有哥夫在乎他大哥。 他虽然没有大哥厉害,但以后要是有娘子,也会很在乎娘子的。 柳随鸥暗下决心。 隔着屏风,柳夫人神色复杂,镶着金玉的手指轻叩了两下。 “既然问公子一片诚心,二哥也就别棒打鸳鸯了。”另个一直安静的旁支开口,他也是柳培承的亲兄弟,说话自然更有份量。 只是他家的生意离得远,所以没柳培聪那么着急要驱赶问荇。 左右一个赘婿,还没有家里撑腰,掀不起风浪来。 柳培聪也意识到刚才中了问荇的套,被他气得失掉三分理智,深吸了几口气,迅速调整过来。 “去留是问公子的自由。” 他勉强笑:“是我这些日子肝气郁结,太苛责问公子了,你别放在心上。” “自然不会。” 问荇柔声说完,便不再言语。 “还是言归正传,除去问公子,我们该如何去担大哥留下的担子?”柳培聪看他这副样子就来气。 他试图把话题引回正轨,但只有半数利益相干的人对他的话感兴趣,剩下这些不是在走神,就是在偷摸打量问荇。 问荇一反之前好脾气的模样,依旧情绪低落。 他垂着眼睑,眼里没有泪花,却好像刚哭过一般,看得人于心不忍。 也就是身量高,其实岁数比大少爷还要小些,手上却已经有做农活会出来的茧子。 柳培聪是太过分了! 事关切身利益,另一半人就没隔岸观火凑数的旁支安静。 柳培聪没说两句,先是他的弟弟忍不住插嘴,后边其他人看起来说话还算规矩,也开始渐渐要往吵闹的方向发展。 柳培聪说自己给柳家贡献足够大,九成的布匹生意都该给他,其他做成衣生意的旁支又不乐意了。 柳夫人的意思是虽然柳携鹰疯傻,但好歹也短暂当过一段时间继承人,理当给他的那份还要更多。 利益纠葛光靠这人都没凑齐的小聚自然解决不了,当下所有人其实都只要表个态,再探探对方的底细,好作下一步的打算。 暂时没人想要退让,茶盏空了又满,屋里温度实在太热,问荇托着腮闭上眼,听轱辘话听得脑袋嗡嗡作响,差点睡过去。 但他这副模样,又被偷瞄他的柳家人误会成了是太难过,不想搭理外界的纷纷扰扰。 过去一个时辰,精疲力竭的柳家人才偃旗息鼓。明枪暗箭过后,他们又开始虚与委蛇。 “请各位移步去前厅用饭。”柳夫人客气地起身,仿佛刚才的咄咄逼人从未存在过。 柳培聪也笑容满面,和她互相推脱起来。 问荇抬眸,正好和柳随鸥对上眼。 男孩显然也不喜欢这场面,撅了撅嘴,又意识到这么做不太合适,赶紧继续板着小脸,眼神也移到别处。 一想到待会要给那群讨厌的叔叔伯伯背书,背不出他们还要背地里笑话,他就心烦得很。 问荇冲他眨了眨眼,男孩又偷看了眼他。 “问公子,可否与我一起用饭,正好让我给你赔个不是?” 柳培聪阴魂不散,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想要来找问荇的麻烦。 问荇面容憔悴,似乎已经没了半点力气。 “晚辈也想去,可晚辈方才坏了规矩,实在是无颜同宾客坐在一桌。” 第597章 柳培聪脸色变了又变,怕他又开始扯东扯西:“那我也不强求,问公子自便吧。” 没随同柳家人一道吃饭,没人管得了他,问荇又成了无事闲人。 可他走在路上,总觉得背后有奇怪的感觉。 问荇频频回头,可看到的只有柳家院子里算得上极好的风景,压根没什么古怪人影,他怀中检查鬼怪的符箓也没动静。 他回到屋里后,奇怪的感觉又消失了。按照跟着他的人似乎没有恶意,或者压根就不存在。 问荇打算小睡会,可才刚闭上眼睛,一个眼熟的柳夫人心腹给他端来丰盛的饭菜,并且还带来了柳夫人的话。 “夫人今天抽不开身,喊公子明日清晨去议事堂里寻她。”下人毕恭毕敬传达完柳夫人的意思后,放下吃食就走了。 问荇揭开雕工精致的盖子,饭盒整整齐齐码了精巧的糕点,应当是今日设宴吃的点心,顺道给他拿了些。 但问荇掰下块花卷尝了口,还没醇香楼的厨子做得好吃,为了能够做出类似牡丹花的造型,面皮都硬了。 其他甜糕初吃还行,多吃几口就会发腻。 应付好午饭,他躺在床上眯着眼假寐,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下午。 阳光落在他脸上,问荇睫毛微微颤动。 吱呀———— 没关严实的窗户发出轻微响动,问荇恰巧在此时睁开眼。 自打放走传信的符咒的那日,他就再也没关死过窗户,总会留下极细的缝隙,期待哪日会有回音。 一张形状像纸人的符咒慢悠悠飘入室内,只是这张符咒分明裁剪得很好看,但表面上脏兮兮的,像是掉进过泥里。 符箓不是普通的纸张,摸起来更像是布的触感,滑溜溜的,被灰尘蒙上层粗糙的外衣。 问荇用两指夹住纸人,纸人轻轻扭动了两下想要挣脱,却没能得逞。 “问荇,松手。” 纸人终于就范,传出柳连鹊无奈的声音。 “夫郎!” 他心念一动,赶紧利落摊开手,故意惊讶出声:“几天没见,你怎么变成纸人了?” “净说玩笑话。” 纸人从他手上摇摇晃晃站起,让问荇把它放在桌上。最终,小纸人从他指尖跌落在桌上,倚靠住问荇只用过一次的砚台。 “是和隐京门的道长学了些小术法,在我来之前,我们就依靠纸人维系联系。” 他接到问荇的消息,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要趁着长明暂时没动静,出面来一趟。 “是你学的术法?” 问荇碰着小纸人的脸,颇为新奇。 “对。” 虽然放纸人的过程过于曲折,他学艺不精导致栽到土沟至少三次,但最后好歹是成功了。 纸人已经在窗口等了很久,见四周没其他人,柳连鹊不想打扰他睡觉,是专门等着问荇醒来,才让纸人从窗户爬进去。 问荇看着脏兮兮又皱巴的纸人,也明白柳连鹊有多不容易。 “来了就进屋,外头多冷。” “问荇,我不是纸人。”柳连鹊失笑,“只是用了个通过纸人听到你的声音的术法。” “那怎么不让他们放纸人,要自己放?”他拇指压了压纸人的脑袋,柔声问。 纸人和柳连鹊一样安静,任由问荇捋平褶皱。 “不能总麻烦他们。” 柳连鹊沉声:“你走的那日,我就在想我能做些什么。” “刚好身上还留着些当邪祟的能力,所以就拜托道长们教了些好用的招式。” 他听到那头久久没传来声音,怕问荇误会,又赶忙解释。 “我都是白日去讨教,天黑前会回屋里去。” “这几日我过得很好,你那呢?” “我知道。” “我也过得很好,托你的福,柳家没人敢对付我。”问荇捏着衣角,轻轻蹭小纸人身上的灰。 “唉。” 他深深叹了口气:“我是在想我夫郎这么有本事,会不会有哪天大彻大悟,跑去做道士,不要我这穷赘婿了。” “不会。” 柳连鹊静默了会,语调有些别扭。 “你都同我发誓说不娶他人,我总不能抛下你不管。” 问荇摩挲纸人的动作瞬间僵硬,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住了。 等等,他夫郎是怎么知道他早上说的那些话? “纸人早上就跟在你后面,怕你发现,所以贴在议事堂的窗上,正好能听到里面的动静。”柳连鹊轻咳了声。 “我知道偷听不磊落,而且那处有家仆出入,所以也只听小半个时辰。” 问荇:…… 如果他没记错,他也就只有那小半个时辰说了一大堆半真半假的话,后面基本上没出过声。 这下可好,柳连鹊好巧不巧,就把那小半个时辰的话全听了进去。 “夫郎为什么不乐意我知道?”他极力让自己语调显得镇定,“听我说话,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柳连鹊原本生生听一堆问荇的剖白就不太冷静,现在远没他那么镇定。 其实他就是有些好奇,也没想到问荇会说那些话。 纸人垂下手没了动静,光明磊落的柳少爷权衡利弊,干脆利落地开始装死。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是纸人本来慢吞吞在窗子上爬,听到问荇那句非他不娶嗓门还挺大,吓得直接掉在地上,就躲进灌木丛也不敢继续听了。 第598章 第252章 听娘句话 “连鹊?” 纸人晃了晃脑袋示意柳连鹊在听,但对面的柳连鹊就是不肯开口。 问荇失笑:“好,柳家这么大,我就当夫郎是走错地方了。” 这台阶给得敷衍,柳连鹊记性那么好,怎么可能不认得柳家的路? 但柳连鹊脸皮也比之前稍微厚了点,顺着问荇的台阶下:“言归正传,我赶来漓县需要时间,也需要做些准备。” “辛苦你拖住我娘他们了。” “好办,柳夫人正好明早约了我去商量分家的事。” 而且看今天柳夫人的态度,是要和他服软。 “分家的事需要我和她先谈,还是你来了后和她谈?” “先不和她提这些,等我来后你同我再一道去。”柳连鹊恢复了严肃正经的模样,“柳家有些商铺的价钱难估量,私底下同她说不清楚。” 商铺的价格根据占地大小和低段而定,问荇的确也对商铺行情不算了解。 问荇爽快应下:“好,那我明日和她只谈合作,就按照我写给你的信行事。” “你在路上,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隐京门会让道长们护送我,你不必担心。” “又是道长。”问荇拉下脸,小声嘀咕,“他们护送你过来,难道和你坐一辆车不成?” “自然不是,我会出钱多雇些马车,现在已经在找。”柳连鹊轻笑,“小鲤要来漓县玩,我都给他单独找了车。” “只同你乘一辆。” 问荇这才满意,扯着柳连鹊聊了会天,也从他口中了解了些隐京门的近况。 延年又派了几个道士去探查地宫,但目前还没消息。 长生已经转危为安,只是他的鸽子和他自己都成了公鸭嗓,要面子的长生除去必要的时候,都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 他三番五次让赵小鲤别告诉问荇怕被笑话,但却忘了叮嘱柳连鹊。 “让他多喝些热水。” 问荇想到长生狼狈又极其败坏模样,极力忍着笑:“让他师弟去叮嘱他,你就别去了。” 临近傍晚,问荇察觉到屋子周围有其他人在,两人才断掉联系。 送饭的下人敲响屋门,问荇接过饭盒:“宴会结束了吗?” “回公子,已经结束了。” 家丁规规矩矩答:“各位老爷少爷都在屋里休息,但没人被安排住在您附近。” 问荇点了点头,这才等吃好晚饭后,来到院子里散步。他住的小院幽静典雅,只是树木排布得过于规矩,看久了千篇一律。 回到屋里他点起灯来,在书柜里随手翻出一本书。 看了没几页,藏在他袖口的纸人又有了动静,看起来是柳连鹊也刚忙完事。 “你在做什么?” 柳连鹊看不见柳家里头的状况,但听到了问荇那传来翻书的声音。 “我在泡澡。”问荇坏心眼地回答他。 “夫郎还要听吗?” “我只听见翻书的声音。” 柳连鹊顿了顿,声音有些羞恼:“正经些,不许寻我开心。” “确实是在看书。”问荇笑够了,勉强正色,“题目写得像地理志,但里边内容我也看不太懂。” “第一节好像是说水里有蛟龙,还有长角的鱼。” “我看过此书,是讲江河湖海中奇珍异兽的,其实算不上地理志,因为书中有些故事只是神话传闻。” “若是你有兴趣,下次我能讲给你听。” 柳连鹊的声音有些疲惫了,小纸人也没一开始动得欢快,使用术法虽然不消耗体力,但是消耗灵气。 “你今晚先休息,我自己看就好。” 柳连鹊轻声应下,随后原本竖着的纸人摇晃两下,贴在了桌上。 问荇将纸人拾起,重新藏回袖子里。 一夜好眠。 等到问荇穿戴整齐,柳夫人身边的下人毕恭毕敬将他迎到了议事堂之中。 “问公子,请。” 议事堂的气氛远没有昨日那般令人喘不过气,柳夫人身前的冰裂纹云母屏风换成了木制屏风,把她的容貌遮挡严严实实。 是怕他看见她的心思,还是柳夫人不想看见他呢? 问荇不得而知。 “您喊我来,是有什么事?” 等到所有下人都陆陆续续退出去,柳夫人的声音回荡在议事堂里。 “请你让鹊儿出面帮助柳家,他和你的要求,我愿意一并答应。” 虎视眈眈的柳家旁支已经急不可耐,昨天的小聚上,众人已然露出獠牙。 柳夫人权衡了一晚上,还是决定和问荇还有柳连鹊服软,不然她们是真的没出路了。 问荇微微诧异,柳夫人没了之前的高高在上,今天的态度算得上谦卑。 “您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吗?”他捏了捏袖子里的纸人,提醒柳连鹊注意听。 “旁支们已经有了动作,而之前祸害柳家的道人却没有踪迹。” 若有若无的叹息声飘散。 “你应当也知道,我遇到过个道人,他曾经帮助了柳家良多。” 柳夫人原名是鲁灼衣,她是在鲁家偶然认识的长明。长明的模样千变万化,几十年来,她仍然不知哪张皮囊是真正的他。 可这也不重要,因为长明能带给柳家切实的利益————不光是只手让一座和园推得柳家愈发红火,还及时提点,让柳家躲过好几次天灾人祸。 第599章 五次三番,谨慎的商家女儿终于肯相信他。 “我知道,所以您推出去我夫郎,希望他的死能带给柳家更长久的安康。”问荇唇角那点笑意彻底消失不见。 “鹊儿没死,他只是暂时睡过去了。” 柳夫人终于显出些多余的情绪。 “若是您觉得成了生魂不算死,那他确实没死,只是灵肉分离,还被用血玉蒙在鼓里。” 问荇沉声:“可他是您最优秀的孩子,却也是被您抛弃的长子,这毋庸置疑。” “我不指望他原谅我,但现在我希望他能平安。” “我一直都清楚长明帮柳家有自己的目的,他也说事成之后要取走鹊儿的魂魄,所以他目的未成,鹊儿现在依旧不安全。” 只是她一开始没想到长明连柳携鹰的魂魄也要。 “您不是担心连鹊出事,您是担心柳携鹰接着出事。” 纸人一动不动仿佛死物,问荇并不为她的话所动:“若是连鹊出事,他也不会幸免。” 在这个精明的女人眼中孩子不光是孩子,也是属于她的商品,男子和岁数大的贵重,哥儿和岁数小的轻贱。 所以她认为拿柳连鹊换柳家是值得的,也会在柳携鹰彻底不中用后,选择赶紧让柳家的老三变得更加贵重,好获取更多的筹码。 她精于算计,却现在把自己的一切都搭了进去。 柳夫人对柳连鹊固然有感情,但说到底在她心里,现在也是和问荇谈笔对两人都好的交易。 但问荇难把涉及柳连鹊的事当成单纯的交易来看。 “您把养他当做生意,现在却和我谈感情,未免过于虚与委蛇。” 柳夫人沉默了。 她常年身居高位,坐在屏风之后听没用的场面话听多了,很少应对问荇这般直白的诘问。 可灾祸已经酿成,她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问荇,别说了。” “鹊儿?” 柳连鹊的声音突兀出现,柳夫人不敢置信。 她站起身来,想要推开屏风看。可透过屏风的缝隙,也只能看到那青年一人站在堂前。 “鹊儿,是你吗?” 虽然是问话,可她非常清楚这无比熟悉的口吻就是属于她的大儿子。 “母亲,是我。” 柳连鹊语调平静,可说出的话却让柳夫人心彻底发凉:“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我们愿意帮柳家,但之后分家也必须要给我们个好交代。” “………自然可以。” 她原本想求柳连鹊回来做家主,继续保持各个分支之间最基本的体面,但柳连鹊没有想要主持大局的意思,柳家是彻底保不住了。 是她放走了那个为柳家殚精竭虑是柳连鹊。 柳夫人按下心里抽疼,也顾不上柳连鹊声音是从哪里出来,赶忙应答。 “鹊儿,你何时能过来同我商议?” “我人暂时还不在漓县,需要少说五日才能到。” “问荇又岁数小容易冲撞人,我不放心他,有些事等到我过来,您同我说就是。” 看似客客气气,可字字句句都是偏向问荇。 “夫郎,我都说了自己能做好,你来作什么?” 问荇故意撇了撇嘴:“他们之前都这么对你了,你还向着他们。” 看见问荇还要捣乱,柳夫人压住火,好声好气:“往后鹊儿回来柳家,柳家上下一定都听你们的话。” “我会管住鹰儿和鸥儿。” 只要把柳连鹊留在家宅,分家后还能同柳连鹊来往,一切就都来得及挽回。 “这倒不必,我分家定然搬出去住,家宅就留给母亲了。”柳连鹊没理会问荇的胡闹,慢声细语。 “柳携鹰之前为难过问荇许多次,他身体前些天才调养好,让他在柳家住也住不惯。” 柳夫人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能想到柳连鹊觉得自家是伤心地不愿回来住,也能想到是怕被人构陷不愿回来住。 但万万没想到,柳连鹊给的理由居然是问荇不想住。 这般任性的话,根本不像她安分守礼的儿子能说出口,自从柳连鹊认识问荇后,愈发让她觉得陌生。 “柳家家宅是漓县方圆几百里最贵的宅邸,说不要就不要,鹊儿,你简直是胡闹!” 她忍不住,颤声道:“你听娘句话,问荇只是个赘婿,你拿你自己的主意,何须多管他?” 柳连鹊不为所动。 “母亲,他在柳家被人欺负了,我自然是要管。” “柳携鹰我管了十多年,我这些天才看明白,以我的能力实在是管不住。” 柳夫人脸色越来越白。 “所以我只能带我夫君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的鹊鹊唯唯诺诺, 现在的鹊鹊重拳出击! 第253章 我也惦念 问荇抿着嘴,安安静静不再插话。 得亏了柳夫人隔着屏风,柳连鹊人还在康瑞,又只能露出声音。 不然柳夫人保不齐会发现柳连鹊说的话看似心狠,其实对上柳家,他还是做不到彻底无动于衷。 柳家于他就像身上的腐肉,就算彻底挖掉,创面依旧会隐隐作痛。 良久,柳夫人败下阵来。 “好,到时候回家来商量。”她透过木屏风的缝隙,看向外头问荇的身影。 第600章 “但必须要鹊儿亲自来才行。” 问荇对此自然无疑议,他听出来柳连鹊疲乏,将纸人收回袖中:“既然已经商量好了,那我也不打扰您休息。” “你先回去。” 柳夫人已经略显心不在焉,把问荇放回了屋里。 “我认得路,想要自己散心,不会走得太远。” 问荇三言两语,支走想要接他离开的家丁。 他左拐右拐,拐到处偏僻的小院里。 “夫郎。” 见纸人没动静,他又喊了声。 “夫郎,我知道你没走。” “回去说。” 柳连鹊压低声音,不复方才和柳夫人说话时的客气又寸步不让,反倒有些无力。 “附近没人。” 问荇说着,还是掉头往屋里去。 “我已经回屋了,你说。” 等关上门,问荇把小纸人捧到床头。 “我来之前,你尽量待在屋里,别应任何柳家人的话。” “我知道了,最近除去你三弟和柳夫人,我没多和其他人说话。” 见问荇提到柳随鸥,柳连鹊忍不住问:“随鸥他还好吗?” “不太好。”问荇实话实说。 “他最近一天至少学六个时辰,就是为给旁支留点好印象,我看他木呆呆的,还没半年前瞧着聪明。” 之前的柳随鸥就是个略微有些机灵的小孩,可现在浑身死气沉沉,像被迫催熟的瓜果。 “果真如此。”柳连鹊轻叹。 “若有机会,记得替我关照下他。” “自然会,他又没犯什么事。” 问荇笑道:“况且只要你分走大部分家产,他就用不着赶着学那些学不懂的知识了。” “歪理。” 柳连鹊轻轻笑了声,语调略显疲乏:“我先睡去,晚上再来寻你。” 要是放在之前,他会觉得问荇掉进虎窝遇到了天大的麻烦,不要命也得和问荇多叮嘱两句。 可现在他开始惜自己这条问荇挣来的命。 “你要是吃不惯糕饼,就让厨子做汤羹,柳家厨子更擅长做汤汤水水。” “你要是晚上还累,就别来找我。” “反正过几日我们还能见。”问荇揉了揉小纸人的脸,上边的灰已经被他蹭掉大半。 “知道了。” 柳连鹊再没了动静。 往后几日柳夫人没来找过问荇,但院子外传出消息,七日后柳家还得开次更大的会,到时又得多来十几个旁支。 这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陆陆续续的有柳家人想到问荇的住处附近“偶遇”他,借此探虚实。 问荇前几天还肯出门,遇到问他话的就装傻充愣,弯弯绕绕一点风声也不露。 “我只是个赘婿,也分不清您说的这些事。” 一套质朴无华的话让再狡猾的人都无计可施,他们明面上又不好刨根问底,也只能再找机会。 但问荇不给他们这机会,见到来问他的人多,他干脆就依照柳连鹊的话锁住院子不出门。 厨房端来的汤羹果真比糕饼味道好得多,柳家厨子们很纳闷问荇怎么知道他们哪几道菜做得好,压根想不到问荇身边有个纸人给他做参谋。 “夫郎,你该去睡觉了,不是说后天启程吗?” 夜色渐沉,问荇靠在浴桶里,手上拿着块布,锲而不舍擦纸人脸上的污渍。 制作符箓的纸非常坚韧还防水,他用这法子擦了好几天,原来脏兮兮的小纸人已经变得很干净。 屋里只有木桶中水晃荡的声音,问荇无奈地将纸人摆在旁边搁盆子的椅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刚才纸人头转了。” 柳连鹊对术法掌控算不上纯熟,偶尔会弄得纸人到处乱跑,还摇头摆尾,他自己却察觉不到。 “你再不作声,我就当你想偷听我洗澡。” “……你先洗着,我去休息。” 柳连鹊终于中了套,落荒而逃。 确认柳连鹊是真走了,问荇这才把手搭回桶里。 也许是怕他在柳家吃亏,柳连鹊比之前要黏人得多,他连续控制纸人超过半个时辰就会头晕,却总时不时要冒出来和问荇搭话。 有时候问荇去院子里转一圈,本来被他挂在窗边晒太阳的纸人就靠到了凳子上。 白天柳连鹊出现得少,到了晚上才会变多。 问荇知道这是柳连鹊白天在忙着来康瑞的事,到了晚上还得连轴转,来操心柳家。 他擦干身上的水,即使知道柳连鹊已经不在,临睡前还是认真和纸人道了晚安。 日升日落。 柳连鹊该到的日子,恰好是个不错晴天,可天上云是一团一团的,这种云一出来,就保不准该下雨了。 小纸人懒洋洋趴在窗台上,借着春光,问荇把自己屋里快要发霉的书拿出来晾晒。 柳连鹊从昨晚开始就没再主动找过他,但小纸人一切如常,问荇去问,也能得到柳连鹊几句简短的回答,说明他现在只是在赶路而已。 “我想去大少爷屋里。” 晾晒好自己院子中的书,问荇叫住路过的家丁。 家丁拿不定主意,又去请示柳夫人,一来一回浪费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喊来了一直跟随柳连鹊的老人。 他们拖拖拉拉的半个时辰里天气突然变阴,黑云压在问荇头顶上,雨欲下不下。 第601章 问荇鼻尖嗅到潮湿的气息,立刻将院子里的书全部收好。 今天是不能替柳连鹊晒书了,但既然都和柳夫人说了,去他旧居整理下书籍也行。 “您随我走。” 老家仆走上前来。 他算是看着柳连鹊长大,对问荇的态度也比其他人自然又和善。 大道上容易被柳家人堵住,问荇跟着老家仆七拐八拐走近道,很快就从偏门进到柳连鹊的屋里。 老家仆看问荇着手开始将有霉味的书取下,昏花的老眼忍不住湿润了。 青衣少爷的身影和问荇重叠在一起,只是问荇的动作更加利落也更快,柳连鹊因为顽固疾病和谨慎性子,动作总都是慢且稳当的。 “您先走,我来收拾就好。”问荇拦住要帮他的老家仆,笑道,“若是连鹊在,怕是要说我了。” “若是公子不用帮忙,我就不叨扰公子了。” 老家仆擦了擦眼睛,缓缓背过身去。 外头的柳家人还在争吵不休,一点没有一家人的样子,可要是大少爷还在就好了。 长久没人住的屋子看起来同之前别无二致,但实际上时间依旧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宅邸的角角落落。 经历过个阴雨不断的秋天,又过去寒冷的冬日,柳连鹊精心爱护的书多数还安然无恙,但有些许纸张不够好的隐约有霉变的痕迹。 柳连鹊总爱收些旧书,其中难免有收来就品相不好的册子。 “夫郎,你现在到哪了?” 纸人不出声,但轻轻挥了挥自己的手。 问荇取下本带着淡淡墨香气息的书,书封面上印着“清心经”。 他松开手,纸人晃晃悠悠落在书皮上,问荇继续埋头整理其他藏书。 没有霉味的书放在一起,有霉味的放在一起,再从里面找有没有出霉点的书。 “有十册带着霉味,但只有一本上有霉斑。” 问荇同纸人说着,略微出现霉斑的书单独放在桌上。纸人依旧不回答他,但晃了晃右手,里边传出来柳连鹊轻浅的呼吸声。 问荇微微笑了笑。 他总觉得,柳连鹊在偷偷准备些惊喜。 窗头的兰草还活着大半,但问荇不知这还是不是去年他和柳连鹊一道栽的那些。 他当时一门心思只想着离开柳家,注意力不在兰草上,可他夫郎喜欢画兰草,也喜欢记兰草的模样,若是他在一定能分辨出来。 “少爷,是放在这吗?” 那是已经带上些燥热的夏季,柳连鹊的屋里却总比其他地方冷。 问荇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刚刚搬完放在屋外晒足太阳的兰草,从窗边探出头来,冲着里面的青年喊。 他眸色明亮,常年过度操劳的身子有些营养不良,但挡不住身上如同阳光般明媚的朝气。 柳连鹊脸色如纸,听到他的声音,却还是缓慢起身,害怕自己太过严肃吓到新来的赘婿,强撑出笑容。 “是,放下就回来歇息。” 不管问荇放的位置对不对,他总是这么回答。 “其实我是放错地方了,是吗?” 问荇凭借着记忆,将兰草摆回了原位,看向纸人:“这里才是对的地方。” “都是。”纸人中传出略带笑意的声音。 你想放在哪,哪都是对的地方。 问荇不乐意了。 “你又哄我,所以是不是这里?” “就是这,你记性真好。”柳连鹊声音很轻。 “连我都快忘了。” 那段弥足珍贵却极其短暂的回忆同他过于冗长的痛苦过去黏连,难舍难分。险些如同书架最里层的书一般,被遗忘在角落里发霉腐烂。 还好有个少年拨开时间留下的尘土,将夏时两人的回忆拿出来晾晒。 “连鹊,要下雨了。” 问荇搬好花盆,隐约听到雷声隆隆,丧气地嘀咕:“今日果然晾不成书。” 刚刚还肯和他说几句的纸人突然又不说话了,但伸出左手,拍了拍问荇的指尖,表示安慰。 屋里之前有下人打扫过,只有角落有些积灰,问荇粗粗清理了下,找出藏在柜子里的香炉,点起一支檀香驱散陈腐的气味。 “你要是不回话,我就乱用你的好檀香了。”他示威似得冲纸人摇了摇手中的香。 缭绕的香气很快充斥了整间屋,走到哪都能闻见,却非常浅淡。 虽然还是过于疏离,但好歹比腐味要更有人气。 “用吧。” 纸人终于发出带着笑意的声音。 他们说话间,春雨终于落下,带来绵绵困意。 问荇关上半扇纸窗,坐在桌边点燃烛火。 窗外雨声潺潺,天色渐晚。 去年的芭蕉树已经没了,雨滴落在阔叶的植株上,也卸下些许桃树上的春红。 他看着窗外景色出神,许久没说话。 柳连鹊开始主动和他聊天。 “我也许久没去柳家,窗外的景色还好么?” “和去年差不多,但我不喜欢。” 柳连鹊就是在这样的晚上闭上了眼,虽然只是一场假死,却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他不感谢这场苦难,因为就算没有苦难,姻缘红绳本就该缠绕,把两人死死捆绑。 “雨景常有,尤其是到了春天,你总不能都不喜欢。” 第602章 柳连鹊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都会过去,不必介怀。” “我知道。” 问荇瞄向空荡荡的床角,记得他那日就坐在床脚处。 “我只是几日没见,有些想你。”他软下声。 “你过来,我就不讨厌了。” 他说完话,小纸人没声了一柱香时间。 “往左看。” 问荇的瞳孔微微缩紧,他听到了柳连鹊的声音,但并不是从纸人里传出。 窗边,青衣男子站得如同风中修竹,微笑着看向他,眉眼俊秀,茶色的眸子里倒影着问荇的脸。 他衣着朴素又整齐,袖口上微沾了水渍,脸色依旧比常人苍白些,但已没了沉沉的死气。 “几日没见。” 他看问荇不说话,走到他的跟前。 被雨水浸跑过的落红贴在窗台上,甚至是窗纸上。阵雨小下去,外头的风却前仆后继地变大了。 “我也惦念你。” 第254章 终将对峙 “夫郎是怎么进来的?”问荇惊喜。 柳连鹊的屋不在柳家角落里,理应没什么偏门好进,他本来都打算想办法出去接柳连鹊了。 结果柳连鹊突然穿墙,来到了他面前。 “劳烦几位同行的道长,让他们用个穿墙的法术送我进来。” 旁边有多出来的椅子,但柳连鹊依旧站着,他将桌上的纸人收起,指尖轻点在离问荇的脸颊半寸的地方:“这儿脏了,擦擦。” “我不擦,你给我擦。” 问荇低下头。 柳连鹊比平时脾气还要好些,掏出帕子,耐心替问荇擦拭脸颊。 “我来了,你还讨厌外头景色吗?” “不讨厌了。”问荇借势抓住柳连鹊的手,“我觉得雨下得挺好。” 柳连鹊轻轻摇头,笑而不语。 他将帕子整齐叠好收回,随后环顾四周,眼中流露出些许缅怀,但还算不上眷恋。 “真是许久未来。” 上次他和问荇走得匆忙,而今也算好好再看一番屋里的陈设。 他失神了片刻,随后正色:“周围没人,母亲晚上是不会接待客人的,我恐怕还要先去你宿的屋里。” “自然好,我收拾好书,我们就去。” “穿墙的法子还能再用吗?” 柳连鹊这转得也太快了,问荇感觉到些遗憾。 他还没从他夫郎那套些好话听。 柳连鹊颔首:“我学了一招半式,但不算熟练,只让我穿墙理当可以。” “现在是吃饭的时候,外头人多,我们先把书理好再走。” 问荇微微挑了挑眉:“反正柳家也没人敢突然闯进来。” “好。”柳连鹊依着他,坐在床边,同问荇一道整理被抽出来的书。 之前在这间屋里都是问荇站着,他躺着,现在他却也能帮上很多忙了。 两个人一起自然快很多,问荇将最后一本书塞进书架,拍了拍手上的灰。 “结束了,我们走吧。” 他去门外扫了眼:“没人来,夫郎你先走。” 柳连鹊低下头,借着没尽的雨撑起伞来掩盖面容,只能看见他的唇线不是惯有的严肃紧绷,而是也带着笑。 等走到院门前,他停住了脚步:“我走近道,你先回去。” 随后,柳连鹊在问荇的眼皮底下穿墙而过。 从墙里走,这还真是近道。 柳连鹊比他更了解柳家这时候何处人少,问荇戴上顶斗笠,朝着住所快步走去。 也许是见他心不在焉得厉害,路上偶尔遇到的柳家人也不再追上来打听事。 等他回到屋里,“抄近道”的柳连鹊已经早就在桌边等他。 “放宽心,我没遇到其他人。” “那就好。”问荇故作严肃模样,抓着他的手挠痒,“我得好好看看我夫郎穿墙过去,有没有什么地方没穿过来。” 柳连鹊不怕痒,但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 “好得很,全须全尾都在这。” “那就行,我去给你寻些吃的。”问荇这才恋恋不舍松开手。 “不必。” 柳连鹊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干粮:“我在路上买了些吃食。” “有你喜欢的糖糕,你要吃吗?” “糖糕等会说,又不是在赶路,应当先吃得好些。” 现在恰巧是家丁该送饭的时候,这饭不蹭白不蹭,还省的他出去买。 一刻钟后。 柳连鹊眼睁睁看着问荇理直气壮贴在门边,对着门外喊:“我今日整书整得很饿,能否我再拿些吃食?” “自然,自然可以!” 不消片刻,不想闹麻烦的家丁立刻又端了些填肚子的糕饼过来。 “夫郎,你先吃。” 问荇理直气壮端过两个满满当当的食盒。 他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柳连鹊捧出一碗鱼片粥,打趣道:“你是打算接下来几日也说自己累得慌?” “这倒不必。”问荇将酱汁肉包掰成两半,又夹出只皮薄馅嫩的春卷。 “柳家没禁我的足,明日我出去买就是。” “你尝尝春卷,我觉得柳家厨子就春卷做得好吃。” “你喜欢就多吃些,我其实不算饿,来前和小鲤一道吃过了。” “都不等我一起吃。”问荇撇了撇嘴。 第603章 柳连鹊也不惯着他:“给你留了糖糕,是你嫌冷不吃。” “啧。” 问荇语调幽幽:“夫郎又在哄我,你肯定也一道给赵小鲤买了。” “保不准连糖糕都不是独我一份。” “没给他买糖糕,就给你买了。” 柳连鹊看赵小鲤在山里闷久了馋得慌,可怜的小哥儿什么都想吃,他干脆多塞给了赵小鲤些钱,让他想吃什么自己去买。 柳连鹊给他碗里夹了块糖糕:“我不吃饭你要念我两句,吃了又惦念和我一道吃。” “好话都让你说齐了。” “反正你明早要和我一道吃。” 问荇嘴硬着,眼中笑意藏都藏不住,脸上却还摆着不情愿。 “往后都和你一道吃。” 柳连鹊明白问荇也就是想听他说几句好听话,不会真的动气,只要顺着他说就行。 他得了想听的话,从来不会寸步不让。 吃到一半,问荇才想到和柳连鹊一道来的道士:“夫郎,隐京门的道长们在哪?” 柳连鹊咽下粥,才不紧不慢道:“他们还不放心我们,所以暂时不走。” “有处我投了钱的客栈,就让他们先住进去了。” “赵小鲤单独住一间,来的女道长也是,其他道长两个人挤一起,掌柜会给他们去送饭吃。” 那家客栈位置一般,但胜在隐蔽又环境好。当时投钱也只是试水,没想到还能在这派上用场。 “夫郎。” “嗯?”柳连鹊抬起头,不明白问荇为什么突然认真起来。 “我要是哪天没钱了,能去你的铺子里收租吗?” 问荇可怜兮兮眨着眼,说到最后,抿了抿嘴,险些原形毕露。 “胡闹。” 柳连鹊用指节轻轻敲敲问荇的手。 “注意些,手要碰着碗了。” 翌日,清晨。 问荇三步并作两步,提着包子和粥推开门,柳连鹊正在梳理头发。 青丝垂落,他的心思却在其他事上,有一搭没一搭梳着头,嘴里轻念着什么。 “别想待会怎么和柳夫人说话了,怎么说都行,先吃饭要紧。” 问荇将热腾腾的包子墩在桌上,看见问荇搁下梳子洗过手,不由分说从里面拿出来个豆沙馅儿的塞给他:“你尝尝,还热着。” “好。” 看见问荇,柳连鹊方才的紧张略微松了些,接过包子斯文地小口咬着。 春天就是这般,昨日还在下雨,可今天又是风和日丽。 半个时辰后。 议事堂的门被推开,可跟随家丁们进来的只有问荇一人。 柳夫人面前的屏风仍然在,她不急着开口,等着所有家丁退出院子。 “他呢?” “连鹊马上就来。”问荇不卑不亢。 他话音落下,容貌清隽的青年才从暗处走出来。 他抬眼看向屏风,眉间的红痣醒目,眼中已无半点茫然或无措。 “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我没吃饭。 小问:你怎么能不吃饭。 鹊鹊:我吃饭了。 小问:不和我吃,我要闹了! 第255章 我和你走 顾不得问柳连鹊是如何入室,柳夫人透过屏风的细缝,窥看着柳连鹊的身影。 他气色比在柳家的二十多年都好,即使面对当下算得上沉闷严肃的场面,也不似曾经那么紧绷。 她竟然不敢走出屏风去,因为柳连鹊看屏风的眼神就像平静无波纹的湖面,投颗石子进去都没太大水花。 柳夫人很清楚,她出去后,柳连鹊给她的反应只会让事态更加难堪。 “鹊儿,你愿意再帮娘一次吗?”现在的柳连鹊过于陌生,她声音微微颤抖。 “自然愿意。” “可此次事了,我也不会久留柳家。”柳连鹊的语调无起伏,甚至有些冷漠。 他说得委婉,但柳夫人立刻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我知道,也不该留你在家。” “到时候清算好银钱,就按给长子的规矩给你分房和地,分文也不会少你们。” “那就劳烦您拟字据了。” 柳连鹊睫毛微颤,讲出的话却堪称心狠。 问荇的手悄悄伸出去,在宽大的袖子里同他相握。哪怕装得再云淡风轻,柳连鹊总归现在也不好受。 他是最不想和柳夫人闹到这步的人,可走到这步,一切都非他所害。 “我暂时不方便出面,让问荇先代替我签字画押。”签字据需要双方在场,名义上的死人自然不能出面。 “这不妥当。”柳夫人声音大了些,隐约有些激动,“鹊儿,你应当清楚字据哪怕做过见证,也只对签字画押的人有效用。” “我知道,我信他。” 柳连鹊轻描淡写,语调比刚才还要轻松。 对他来说,信任问荇比和自己亲娘谈利益轻松得多。 分明可以等柳连鹊活过来的事昭告天下后再立字据,可柳连鹊却选择提防着柳家人,先把定心丸让问荇吃下去。 “你宁愿信他,也不肯信自家人……” 柳夫人满腹的气没处使,头脑嗡嗡作响。 但凡问荇有点心思不纯,柳家偌大的基业都要不稳当。 可现在再后悔再想要挽回柳连鹊都没用了,曾经她优秀的长子对柳家的袒护,全都转到了这表面柔弱无辜,实则精明的穷赘婿身上。 第604章 柳连鹊熟悉柳夫人的一举一动,知道她这般作态就是答应,侧目看向问荇:“你愿意吗?” “我听夫郎的话。”问荇赶紧配合。 两人早就打过招呼,问荇现在也就是做个样子。 他对柳夫人就没柳连鹊这么客气,故意把话说得慢悠悠,语调又隐约带点极其难察觉的喜色,这副作派气得柳夫人险些说不出话。 谈妥当了条件,两人自然也要将自己的计划告诉柳夫人。 柳连鹊正色:“既然一切因鬼神而起,我想也该用鬼神之事来结束。” “所以我们也是依此而来……” 两刻钟后。 听到柳连鹊给的计划,柳夫人沉了一天的心总算略微起来些,至少柳连鹊还是一如既往地靠得住,而且说一不二。 要是他能继续向着柳家,那该多好。 但每当她心情好好些的时候,总有个碍眼的赘婿要故意找事。 柳连鹊平素安静,但说起正事滔滔不绝又条理清晰,问荇乐得清闲干脆闭了嘴,只不住往他身上靠,趁着柳连鹊说话空当使坏心思。 倒也不是暧昧的动作,但做起来像是三岁小童般幼稚。 问荇拉着柳连鹊的手晃了晃,随后又极快松开来。 柳夫人看不清问荇的小动作,但能从屏风粗略看到他们的模样。 这才过去每一年,原本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柳连鹊同问荇站在一起,居然也学会了连站都摇摇摆摆。 她追悔万分。 当时选赘婿的时候,就该注意到问荇这副狐狸精的模样。但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柳连鹊怕是被问荇勾得魂也不剩。 但实际上柳连鹊一直在对抗问荇的小动作,虽然反抗起来只能说聊胜于无。 他舍不得下重手,轻捏了下问荇掌心的肉,漂亮的青年面上这才稍微正经些。他板着脸,却冲着柳连鹊眨了眨眼睛,把柳连鹊心头的郁忿驱散了大半。 问荇把手支在唇边,眼睛微眯,悄悄冲着他做口型。 ————夫郎,我困了。 恰好正事也说完了,柳连鹊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再看向屏风时,他已经恢复了严肃的模样。 “母亲若是没有其余事,我就带问荇先告退了。” 带着问荇? 柳夫人面如菜色往前走了半步,不敢置信地看向比柳连鹊还高一截的青年。 “你们走吧。”她泄气地喃喃自语,“已经由不得娘了。” “多谢母亲。” 柳连鹊规矩行了个礼,带上今日小动作格外多的问荇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 他们都快走到门口,柳夫人实在忍不住:“鹊儿,娘留不住你,你能让娘好好看眼吗?” 她从屏风里缓步走出,比冬时瞧着更加衰老了些,眼角的细纹连用粉也遮不住。 身上衣服再华贵,也掩饰不了她憔悴的外貌。 柳连鹊安静转过身,不往后退,也不往前走。 “……” 这几日就没看过柳夫人眼色的问荇想主动退到旁边,却被柳连鹊反手拉住。 柳夫人的注意不在问荇身上,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柳连鹊。 这目光不纯粹,或许有母爱,但更多是种偏离了亲情的惋惜。 问荇不动声色,抓紧柳连鹊的手。 等到柳夫人离他两步远,柳连鹊突然微微往后退去。 “母亲,您很少会离我这么近。”他嘴唇微动,不复方才商讨利益时的冷硬模样,眼中甚至有些无奈。 “所以也请别离我太近。” 年少时的他梦寐以求如今的景象,可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了。 柳连鹊向来不是贪心的人,他不贪家产,更不会去争取已经让他死心的人。 两人交握的手刺痛了柳夫人的眼睛,她这才发现柳连鹊手腕上也系了根五色绳结。 妇人如梦初醒,猛地往后退去。 她身后是方正的桌子,挺直的梁,都是冷硬的上好木材而制,可没有任何一处能让她感觉安心。 柳夫人如同脱了线的木偶,彻底没了再同柳连鹊说话的力气,眼睁睁看着问荇将门开了条缝,天光落入处处被规则束缚的议事堂中。 问荇似乎和柳连鹊说了什么,柳连鹊点了点头,确信柳夫人不会晕过去后,便再也没和她有任何交流。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等到再回过神来,柳连鹊居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问荇推开门,刺目的阳光彻底倾倒入室内,他最后看了眼柳夫人,干脆利落地抽身离去。 问荇的步子越来越轻,走到居住的小院里,柳连鹊正仰着头,欣赏来得恰好的春景。 “夫郎!” 他从背后揽住柳连鹊的肩。 柳连鹊不紧不慢拍了拍他的手,故意板着脸:“你方才是在怄气?” 他正说这话,问荇时不时要拍他背,冲着他挤眉弄眼,弄得他原本还有些紧张,到后面心思全在问荇身上。 还好最后没出差错。 “自然不是。” “我就是看你心情不好,想让你放松些。”问荇抬手接住片落下的青叶,抬眸同柳连鹊对视。 “你瞧,你现在是不是不难过了?” “下次若是人多,不能再这样了。”柳连鹊神色微霁,“议事堂里拉扯,你知道这是什么作派吗?” 第605章 “我知道。”问荇嬉笑。 “这是面首会做的事。” “瞎说。” 柳连鹊没用力气打了下他的手心:“别作贱自己。” “知道了,要是人多,我肯定不能给你丢面子,一定做个端庄的赘婿。”问荇故作严肃。 柳连鹊无奈地看了他眼,坐在墙边的石凳子处,继续欣赏眼前的美景。 小院里的桃花开了,虽然只有几朵,但从院外伸出枝桠的辛夷花也格外烂漫。 他现在才算意识到,春天终于是到来了。 问荇也适时地安静下来,同他坐在石凳上消磨时光。 石凳边的石桌上刻着棋盘,但他们手头也没有黑白子,问荇用指头比划着落子的位置。 “多谢了。” “嗯?”问荇抬起头,“夫郎谢我什么?” 今天的谈判让柳连鹊出面更合适,他在旁边除去煽风点火可没干几件好事,按柳连鹊的话说,他把心思都用在使坏上。 “我确实还不知怎么面对母亲,总觉得自己这样是大逆不道。” 柳连鹊轻吁了口气。 要不是问荇一直在旁边作祟,他怀疑他说到最后,多少要露出些苦楚来。 “毕竟她养育我十多年。” 对于柳携鹰,柳连鹊可以狠下心,但对柳随鸥甚至柳夫人,他依旧是心情复杂。 他们原本可以借着柳夫人有求于他们来要挟,但柳连鹊虽然话狠,但做得不算赶尽杀绝,只是要走了自己该得的家产。 “我们拿我们该要的就行,这算什么大逆不道。”问荇正色,“连鹊,之后柳家就管不着我们了。” 他们不拿柳家这进去就出不来的宅子、和旁支纠缠在一起分不开的生意,反倒还能彻底和柳家撇清关系。 往后只有柳连鹊,不再有柳家大少爷。 柳连鹊露出浅淡的笑意:“是。” 他们终究会自由的。 “你很想出去?” 在蝉鸣嘶哑的夏日里,他曾经躺在床上,边艰难地咳嗽,边问过问荇一次。 话说出口,他就觉得没什么意义————问荇一个赘婿,自然不敢当着他面说想。 “想啊。”问荇打开窗上木栏,让阳光照在柳连鹊的被子上。 “柳少爷,你不想出去吗?” 少年眼中装着笑意,像是落在纸鸢尾巴上的风般轻盈,与死气沉沉的院子格格不入。 鬼使神差地,柳连鹊答:“想。” 年少时的他还能灵巧穿行在柳家错综复杂的园林之中,可随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那点活力也被跟着雪藏起来。 问荇捧起兰草,语调轻描淡写得不似誓言,却让柳连鹊莫名听出几分真心。 “那等到有一天,我和少爷一道出去。” 问荇做到了。 他们携手走出庭院深深,途径虫鸣躁动的夏夜,跨过藏着枯骨的秋草,在冬时推开沉闷的棺椁,终于走在柳家盛放的春日里。 他已经等到了这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热爱自由不代表抛弃,而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感受自由嘛! —————— 柳夫人:你带他走? 鹊鹊:这是自然。 小问:只是柔弱可怜身高巴尺的赘婿一个。 第256章 拉开帷幕 任由外边忙成一锅粥,问荇和柳连鹊闷在安静的小院里,俨然成了柳家深宅最清闲的人。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问荇甚至从屋里不知哪处犄角旮旯摸出两盒棋子。 “夫郎,能教我下棋吗?”他抱着棋盒,诚恳看向柳连鹊,“刚好院子里有棋盘。” “行。” 提认字问荇一提一个装聋作哑,下棋倒是提得勤快。但问荇也只是略微了解些围棋的规则,自然不是柳连鹊的对手。 不过他居然会下围棋,已经让柳连鹊感到惊讶。 “我又输了。” 问荇投出颗黑子,随意落在棋盘上,把压在正中的白子碰开。 他托着腮,忿忿瞧着柳连鹊:“果然技不如人。” “是你不让我放水。” 柳连鹊一颗颗把棋盘上的棋子收回棋盒,再将黑棋推到问荇面前:“所以还下吗?” “当然下,夫郎不用放水。” 原本近乎于无的胜负心被激起,问荇收敛起委屈模样,回忆柳连鹊布局的做法,谨慎地将子落下。 柳连鹊眉梢微扬,问荇方才这招学得好。 他从繁复的步骤和落子的点位里,寻找到了最讨巧的地方。 青衣青年捻起白子略微思忖片刻,原本能变招接着堵问荇,却继续用老办法和他硬碰硬。 到最后,问荇棋差一招,输得已经没前几局狼狈。 左右没事做,两人又接着下棋,除去中途休息,下了近两个时辰。 问荇的表情越来越认真,下棋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柳连鹊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薄唇,一时间有些失神,下错了地方。 结果就是这一处错,让问荇找到了漏洞。 “是我输了。” 柳连鹊确认棋局再无转圜余地,将手中的白子搁回棋盒。 “你是肯定放水了。” 问荇清楚中间柳连鹊露出了个非常小的破绽,但这其实还算无伤大雅。 第606章 重点是他发现自打他和柳连鹊抱怨过后,他夫郎下棋都是用一个路数,原本灵活的走子变得木愣。 “我没放水,是你学得快。” 柳连鹊面不改色。 他只是在藏招而已,没明着当问荇面乱下棋,算不得放水。 毕竟教初学围棋的人都是这般路数,总不能一开始就欺负人,问荇一天已经把其他人三五个月能学的都学了。 问荇明知道柳连鹊话里有水分,但也不细究,笑吟吟收好棋盒:“不下了,再下你又要赢我。” 他又不靠下围棋混饭吃,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小半天能赢学棋十多年的柳连鹊。 不管夫郎给他放不放水,左右赢棋都不是坏事。 “送饭的差不多要来,你进屋去歇会。” 柳连鹊坐得久些已经不会疲累,但还是需要多休息。 “咱们之后再玩。” “行。”柳连鹊失笑。 问荇心态比常人好得多,输了这么多局不但没生气,还想之后接着玩。 但往后他就得换路数了,希望问荇还笑得出来。 送饭的下人敲开门,将手里沉甸甸的饭盒拿给问荇。他在柳夫人身边做事眼力极好,眼角余光瞥到摆着两盒棋的石桌,心里直犯嘀咕。 问荇已经闲到自己和自己下棋了? 感受到问荇不甚友善的目光,他讪讪缩头离去。 啧,这赘婿就是怪里怪气。 柳家今日正午送来的是鱼面还有几小碗小菜,问荇晨起去买了能冷吃的糕点,两个人吃这些正好。 “你吃。” 鱼面上浮着两个荷包蛋,问荇用筷子叉开,分了柳连鹊一只。 两人用装小菜的碗吃面,吃完后将食盒收拾好规规矩矩放回门口。 “要是一直过这种日子也不错,都不用自己洗碗。” 可养精蓄锐之后,他们需要给柳家人演场大戏。 柳连鹊接过他递来的糕点:“你若是不想洗碗,往后我来洗。” “倒不是这意思。”问荇坐在床头,手指轻敲了敲床边的柜子,“想同你能安静过日子,不用搅和柳家杂七杂八的事。” “很快就结束了。” 柳连鹊轻声道。 不知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在宽慰问荇。 突然出现了个搅局的家伙,柳培聪的心情自然很糟糕。 他不是那些没把问荇当回事的旁支,他知道问荇来到柳家,肯定不会单在柳夫人跟前露脸那么简单。 原本他到本家来,就是指望能分更多的家产,他家有个儿子,虽然算不上聪明,但刚好是能撑起事的年纪,品行也比柳携鹰好得多。 但现在能分到多少好,柳培聪心里也没底。 他试图寻到问荇商谈,却次次都扑空。 连着几天让他吃闭门羹,柳培聪意识到不光是柳夫人在阻拦他见问荇,问荇自己也不愿见他,导致柳培聪纵然有浑身的劲和一堆主意,却还是没处使。 人到中年本就身体没年轻时好,时间越往后拖,柳培聪越显得憔悴。 约定好商谈的日子还是如约而至,柳培聪失眠了一整晚,天亮时顶着浓重的眼下乌青,还需要敷粉才能掩盖住。 输什么不能输了阵仗,终于打典好一身行头,他带着乌泱乌泱一群下人朝着议事堂而去。 在议事堂里,柳培聪终于见到了问荇。 他站在柳夫人身边气色颇好,一身黑衣都能衬得少年郎精神抖擞,引得些旁支好奇地打量。 同柳培聪四目相对,问荇微微一笑,随后移开目光,任由柳培聪用不善的眼神盯着他。 冗长的客套话和需要排列分明的座次,让这场原本就漫长的会议更加漫长。 而问荇就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直到轮到他能坐下的时候,才寻到自己的位置。 他身边是两个年轻的柳姓人,都属于分不上油水的那类人,一个不耐烦地打着哈欠,另个虽然仪态好些,但也看得出困倦。 寅时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不累才见怪了。 座上大大小小的柳家人无论血缘亲疏,不明面上镶金带银,但个个都打扮得光鲜亮丽。 但唯独少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柳携鹰。 问荇自打这次到柳家就没见过他,只知道他还疯着,所以被关在处足够安全的院子里。 在商贾人家里,疯子傻子是没有话语权的,连几岁的孩子也不如。 柳随鸥穿得显眼,在话刚说得利索的年纪就被推上靠前的位置。 孩童面上胆怯和不自信比前几日更加明显,显然是受了些旁支恶意的挫磨。 他看见后问荇想说话又不敢说,小心翼翼地低下头。 “这次召集各位前来,想必诸位也清楚是缘何……” 柳夫人一开口,所有人哪怕各怀心事,也都安静下来。 话同之前那场更小些的会没大差别,又是公式化地诉说了自己的苦难,可苦难听一次心里还有触动,听了两次就没什么感觉了。 柳夫人讲到柳携鹰的部分,问荇低下头,隐约开始犯困。 还有半个时辰。 他在心中默念。 柳夫人说完,接下来登场的就是柳培承的弟弟们。 柳培聪的准备比前几日更加充分,添了许多说自己不容易的话,但他东拉西扯,把最多讲一柱香能说完的话讲了两刻钟。 第607章 问荇听着,愈发觉得无趣。 无非就是些当时替柳家寻商机多辛苦,他自己跑得劳累,功劳非常大,理当是能多要好处。 在他之前活的那个世界里,他的父母也爱说这些话。不是同他哭诉自己辛苦,就是分明不管他,还要他争气并且听话。 年幼时的问荇很好奇他们是不是没有其他烦心事。 还是说拿出来说后不能得来利益的烦心事,就没有被提及的必要。 来到这里,看到荒芜的土地,辛苦打猎摔下山沟的猎户,因为水源脏污愁眉不展的百姓,又是另番人间疾苦。 仿佛和眼前的柳家是两个世界。 两刻钟。 他转着手里的茶杯,是骨瓷做的,一枚就要一两银子。 茶汤清澈,问荇却没敢喝里头的茶水。 柳夫人暂时不会害他,但其他旁支说不定。 “二哥说得有理,可我这也有自己的难处。” “而且眼下携鹰少爷当不了事,少劳者少得,大家也当清楚。” 柳培聪后面又跳出来个人,喋喋不休讲着类似的话。 问荇抽空看了眼袖间的小纸人。 一刻钟。 接下来说话的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 话语权终于又落到柳夫人手里,但知道计划的她不再据理力争,而是扯起闲话和血亲感情。 午时已到。 问荇藏起的小纸人突然抖动了几下,他一改懒散模样,不着痕迹地坐直身子。 只要不出意外,用不了一柱香……… “不好了!!!” 突然,议事堂外传出来护院焦急的声音,传来一阵骚动。 剧烈的拍门声接踵而至,响得仿佛催命符般,弄得人心惶惶。 “怎么回事?”问荇身边的年轻柳家人小声嘀咕,“是进贼了吗。” “不知道,别是什么麻烦事……” 其他旁支们也忍不住窃窃私语,柳培聪心中莫名不安。 他看向问荇,问荇的目光却直勾勾盯着被拍得砰砰响的木门。 “怎么回事?”柳夫人微微皱眉,隔着屏风站起身。 护院结结巴巴。 “是……是走水了!” 第257章 接你离开 “是何处烧了?” “回夫人的话,火暂且还烧不过来,小的已经派人去救火了!” “好好的怎会走水!” 柳培聪心里烦闷,厉声开口,被方才允许入室的家丁支支吾吾。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他哭丧着脸。 担心有人打搅柳家人开会,方才他们弟兄都在注意议事堂一处,压根没注意到距离议事堂极远的地方,有个小院里突然就起了火。 而且那间小院,据说还放了些…… 他心中慌乱不安:“那间小院的钥匙不在小的处,要进去救火需要从管事拿。” “快去拿。”柳夫人连忙吩咐身边随侍的下人,“不经意”多问了句,“是哪间院起了火,你们怎会没钥匙?” 一般小院、园林钥匙这些护院中为首的人手上都有,而且大部分院子白天也不会锁门,只有些很重要的地方,钥匙全都握在管事手里。 比如柳夫人和几位少爷的住宅,家里存账务的地方、之前问荇住的小院以及祠堂。 还有就是,曾经存放柳连鹊躯体的地方。那处的锁已经换了更牢靠的,而且没有柳夫人的首肯,没人敢随便砸锁。 “小的,小的……” 为首的护院虽然不清楚细的缘由,隐约知道点情况。 那间院子常年落锁,里面存着的东西掌事不让问,只要有人好奇,他都是那一句话。 “夫人说是不干净的东西,你还想去招晦气?” 见他支支吾吾模样,柳夫人打断他的话:“罢了,带我过去看究竟。” “你们先不要砸门。” “这不妥当。”柳培聪心念一动,连忙阻拦,“这里全是大男人,嫂嫂突然出面不妥当啊。” “这样,让我过去替嫂嫂看究竟,我正好合适。”他打着算盘。 看这姓鲁的女人的反应,这次起火八成和些本家宅邸的秘密有关,才会故意打断不让下人继续说。 之前他就觉得本家在干些鬼鬼祟祟的事,现在这不正好是个把柄给他递过来。 柳夫人犹豫了片刻,没直接答应:“诸位是否还有人愿意同去?” “母亲,我愿意去。”问荇率先出列,干脆利落地拱手,“诸位都有要是商谈,我不过闲人一个,去了也不影响正事。” 柳培聪面色阴沉:“我记得问公子原本聪慧敏达,居然现在不能审时度势。” “都走水了,自然暂且谈不来任何事,要先去看火情。”他正义凛然。 “我若是连家宅都不关心,怎么能提为柳家分忧!” 听到火势不会蔓延出来,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年轻旁支没见过大火,也都出列表示想去。 问荇安静站在一边,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需要见证的时候,自然是人越多越好。最好所有人都看到,这样才能让他们往后赖不掉。 抽调的家丁在他们商量前就冲去了小院。 柳夫人点了五个年轻小伙,让他们和问荇随同柳培聪一道过去。柳培聪为了给自己壮胆,也要了二十个家仆。 第608章 “诸位都注意自己的安全,若是遇到不对,就快些回来。”她叮嘱道。 柳培聪冷笑了声:“嫂嫂自家家仆都说火势不会蔓延,难道偌大的柳家还会扑不灭一场火?” “我们快些走吧,免得火真烧起来。”他心中烦躁,没等柳夫人回应,就带着小辈和浩浩荡荡的家仆从正门穿出。 柳夫人重新落座,屏风再次掩盖住了她的情绪。 偷摸存放棺椁、举行法事的小院自然不会有面上的名字,在柳家给人留的印象非常之少。 柳培聪出来后问家仆,家仆们也都不清楚。 他阴沉沉看着问荇:“问公子在柳家住过些时候,你清楚吗?” “回培聪老爷,我当时并没去过那处。”问荇客气道。 “所以也不清楚。” “果然如此。”柳培聪深深看了他眼,眼底满是质疑的意味。 他怀疑问荇在和柳夫人联手做局,可他一个赘婿,能做出什么局? 小院里的火远比众人想得厉害,他们从出来开始就能看到原处滚滚浓烟,在距离小院几丈之外,都能闻到非常呛人的气息。 不似寻常院落走水的味道,更像是用于做房梁木头焚烧,还混杂着些淡淡的香油味。 有个嗓子不好的旁支忍不住连连咳嗽,已经萌生了强烈的退意。 但都走到这处,自然不能掉头逃跑。 柳培聪脸色愈发地差。 如此程度的起火,加上之前柳家就被县衙里头那古怪的娘们盯上,恐怕再拖下去,又要引来难缠的衙役。 再看问荇,问荇同其他年轻的柳家人一般面露不适,他捂着鼻子轻轻咳嗽,似全然没注意到柳培聪在打量他。 他们到时院门已经被手忙脚乱地打开,滚滚浓烟混杂着木屑纸屑的灰烬倾倒而出。 满头大汗提着桶的家仆守在门口,随时防范着火势蔓延。其他家丁进进出出,不停招呼着新来的人帮忙。 但火焰似乎有灵气,居然只烧小院中最大的那间屋,不光没伤到家丁,甚至还没刻意损伤院中稀疏的花草。 想来见世面的柳家少爷们都吓得六神无主,待在门口不愿进去。 柳培聪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派下人们前去探查,美其名曰帮忙,实际上自然是想浑水摸鱼进落锁的屋。 趁着暂时没人盯他,问荇将帕子沾湿捂住口鼻,随后往前走了几步,义无反顾踏入了滚滚浓烟之中。 余烬擦在他脸上时已经不再是橙红色,而是彻底冷却,除去染得面上有脏污,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 “问荇!”柳培聪厉声道,“院子里危险。” “你快出来,否则我怎么和嫂嫂交待。” 原本还会说两句场面话的问荇充耳不闻,只是越走越快。 热浪打在他额头上,火光映照得他眼中明亮,宛如他在对火焰虔诚,火焰也随之回应了他。 下人们犹豫着要不要拦住问荇,可突然起阵东风,把火烧得更旺,吹得问荇的发丝也胡乱飞扬。 火势变猛,他们除去高声呼唤劝问荇离开,也不再敢上前阻拦。 柳培聪还要要派下人把他拉回来,突然听到一阵嘶哑变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错了————” “对不起,对不起!!!!” 许久未见的柳携鹰面色青白,原本偏胖的身材瘦得比去年的柳连鹊还要严重,几乎是句裹了皮的骷髅架子。 他眼眶凹陷,眼中血丝已经要变成殷红色,嘴唇上也是被自己咬出的血痂,手上还有没愈合的伤。 后面是一群手忙脚乱的家仆,他们有的脸上挂了彩,有的胳膊受了伤,都是柳携鹰的手笔。 真见怪,往日连出门都没力气的柳携鹰居然在起火后暴起,挣脱这么多人阻拦,一路跑到这处走水的院子。 他们怕伤到这金贵少爷,也只能边拦边追着走。 “我错了。” 柳携鹰声音像是被刚从火盆里拿出的炭,说什么话都有滋喇的苦涩响声。 “对不起。”他神色似麻木又似癫狂,狼狈地跪在地上,冲着火光冲天的宅邸磕头。 一下、两下、三下。 “少爷,使不得啊!”闷响声不绝于耳,家仆们只能跟着跪在地上,好声好气劝着他,想要把他拉起身。 “你有什么事同老奴说,别作贱自己。” “这,这么多人看着呢……”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都分给了柳携鹰,柳培聪也没多余的经历去管问荇了。 平日要面子的柳携鹰却不为所动,分明头都磕出了血,嘴里还在絮絮叨叨。 “他回来了,回来了!”他似哭似笑,尖利地嚷嚷。 “都没了,我的什么都没了。” 如此诡谲的场面吓得原本幸灾乐祸的旁支们节节后退。 柳培聪按住心里不安,半蹲着想要从他嘴里套话:“二少爷,你说是谁回来了?” “他,是他。” “讨厌的,管着我的……他不该管的,他活该!” 柳携鹰却什么完整的字句都无法拼凑,眼神癫狂地看向紧闭的门扉,还盯着因为无人敢拦,已经站在门前的问荇。 “他该死。”柳携鹰目呲欲裂,彻底瘫倒在地,浑身抽搐。 柳携鹰终于被下人们控制住,柳培聪抽空看了眼问荇。 第609章 他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否则火焰怎么会给问荇自动让开条路,把他护在中间。 青年粘着灰的手抚摸上还没被火舌吞噬的门框,脸上露出反常的笑意。 随后轻声呢喃了什么,将钥匙坚定地插入即将要因为发烫而扭曲变形的锁孔里。 喀嗒。 锁孔发出不甚流畅的闷响,问荇的手推开沉重的木门,露出已经被灼烧得不成样子的里屋。 一双茶色的眸被火焰映照得发金,同问荇四目相对。 柳连鹊的打扮和曾经别无二致,甚至穿的就是“离世”前的衣服,连袖口的磨损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右手腕上系了一截五色绳结。 问荇抬起手,袖口落下半截,露出左手腕上的五色绳结。 他莞尔一笑,微微启唇,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道。 “夫郎,我来接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都在小问计划里,不过柳二出现是个意外啦,自作孽不可活。 第258章 联手做局 众目睽睽下,一双如兰叶般舒展自然的手搭上门框。 “………” “这,这是!” 眼尖的家丁顾不上场面是否合适,惊叫出声。 铛———— 水桶落在地上,没用完的半桶水流了一地,洇湿他的鞋底。 还没反应过来的家丁嘴张的极大,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幕。 为何已经死去半年的大少爷,现在安然无恙从灵堂之中走了出来?! 他们分明亲眼看着封住大少爷的棺椁下葬,大少爷那没过门的赘婿被扔掉偏僻乡下种地,过了将近三季,柳家连悬挂的白绫都已经撤除。 所有人都不敢刻意提起的人,现在就安然无恙站在火海之中? 可若这不是大少爷,又有谁能仿出他十成十的模样与体态。 “柳少爷,是柳少爷————”一个岁数大的护院如梦方醒,大声地喊着,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该上前把柳连鹊拉出火海,还是就这么站着等他出来。 见识过过无人看管的二少爷有多残暴,再次看到大少爷,只觉得无比亲切。 问荇没理会众人或惊愕或难以置信的模样,他搀住柳连鹊,将他带离翻滚的热浪。 刺啦。 与此同时,柳连鹊怀中的符箓碎裂,他指节勾了勾,方才还肆意妄为的风骤然变小。 火焰得到指令,也心照不宣地小了下去。 小院没被波及的竹林中群鸟高飞,惊起绿竹荡漾。 远处,一群乔装打扮的道士们松了口气,带着自家鸟雀功成身退。 小舅舅、连鹊哥,接下来就靠你们自己了。 赵小鲤趴在窗口,嘴里含着糖块,出神看远处浓烟滚滚。 “柳家起火了!” 漓县百姓们一片哗然,衙役官差正在街道里穿行,朝着柳家的方向而去。 柳家。 “什么柳少爷?” 隔着浓烟,年轻的柳姓人不耐烦拍了拍袖子。 里头的这群下人突然和发疯一样,柳少爷有什么好喊,这里可有一群柳少爷,谁知道他们说的谁。 连刚刚晕在地上那个,都是柳少爷。 只是他似乎看见问荇从火里似乎……拉了个人出来? 等等。 他拍袖子的动作凝滞,脸上的表情比救火的家丁更加错愕。 “大大……大少爷!!!!” 因为过于震撼,他用力吸气间鼻子里进了飞灰,忍不住弯着腰大声咳嗽起来,咳得颇为狼狈,眼泪都流了出来。 泪眼朦胧间,青衣身影又往前几步。 这下不光里头的家丁看清,连外边的旁支也看得清楚。 “是,是连鹊少爷。”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早就……” 原本还在纳闷家仆们反常举动的人炸开了锅,在看见柳连鹊面容的一瞬间如同被扔上灶的鱼般躁动。 别说岁数小的公子哥们大惊小怪,岁数大的也没见过这场面。就连柳培聪都张着能吞下一只鸡卵的嘴,忘了自己该怎么呼吸。 他感觉到血液重重落在脚底,又狠狠直冲天灵盖。 柳培聪最近总睡不着觉,辗转反侧想了很多应对柳夫人的办法,可万万没想到柳连鹊居然会出现。 这下可好,所有想的办法尽数白费。 柳家家规摆在那,就算要分家,柳家原本的继承人没干出罪大恶极的事,该分的大头还是要给他。 柳连鹊缓慢往前走,只看向前方,最多时不时侧目看眼问荇。 柳培聪死死盯着他,可从清隽眉眼到挺直的背,没有一点不像柳连鹊的模样。 他那不中用的大哥除去皮囊没什么本事,可他家这大儿子虽然是个哥儿,却不光有本事,还把他的皮相继承了十成十。 柳连鹊是少见的眼尾弧度温和,带严肃又不严厉的长相。并非找个骨相类似的人敷粉就能扮出他来。 更别说和他骨相像的哥儿少之又少,茶色的瞳更是过于少见。 再退一万步说,眉心的红痣总不能作假了。 摸不清当下状况,柳培聪几乎要把牙龈咬出血。 但他能肯定,他被问荇和柳连鹊一起摆了道,看这两人的模样,想必是非常熟络。 那之前问荇故意顺着他给的台阶抬醇香楼去迎春宴,岂不是也在柳连鹊的计划里。 第610章 他给他们做了嫁衣。 思及此处,他目呲欲裂。 与此同时,柳携鹰被架着不省人事,柳夫人也让侍女撑着伞,急匆匆赶到宅邸边。 “夫人,二公子只是晕过去了。” 听到郎中报平安,柳夫人紧绷的动作才略微松懈些:“带他回屋,不许呀出来。” “是。” 院墙外隐约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柳夫人低声叮嘱身边家仆几句,家仆愣了下,随后趁乱匆匆离开。 随着柳连鹊往外走,下人们纷纷敬畏地给两人让开道,柳连鹊站定在柳夫人跟前。 “母亲。”他行礼。 问荇也跟着行了一个礼。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柳夫人声音和缓温柔。她看向问荇,语调略微不善了些,“也辛苦问公子。” “不辛苦,都是小婿应当做的。”问荇面不改色。 他们谈话间,岁数小的柳随鸥被一群下人盯着,姗姗来迟。 这孩子刚刚突然要闹着过来,下人们被逼得急也没办法。 “大哥!” 他看到柳连鹊,眼圈一红,惊喜地大喊:“是大哥回来了!” 原来那些人没有骗他,大哥真的还可以回来。 柳连鹊冲着柳随鸥微微点头,柳随鸥忍不住,又哭又笑,眼泪落了下来。 可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般指望柳连鹊回来。 柳培聪误会了柳随鸥的意思,以为他早就知道柳连鹊没死,不禁气急。 感情本家都知道柳连鹊没有死,却把他们都蒙在鼓里! “嫂嫂,这是怎么回事?”他声音极冷,“为何已逝之人还能复生?” “老爷,我夫郎还活着理应是大好事,您这话听起来……”问荇靠在柳连鹊身边,眼珠转了转,“似乎不太想他还活着?” “你!”柳培聪被问荇直白无礼的话气得嘴唇哆嗦。 “我自然不希望我的侄儿出事,休要挑拨离间。” “倒是你仅是一介赘婿,这是同我说话的态度么?” “二叔。” 听到柳连鹊的声音,柳培聪气焰哑了三分。 柳连鹊平静开口:“问荇出身乡野间,他不懂规矩也是难免。” “他方才出言不逊也是为关心我,还请您别和他计较。” 问荇躲在他身后,不服气地瞥了眼柳培聪,气得他说不出话。 可偏偏柳连鹊对问荇这副做派装聋作哑,连做样子的训斥都不训斥。柳连鹊自己都不管自家赘婿,他也不能误了眼下要紧事。 柳培聪艰难扯出个笑:“所以大少爷当时是假死?” 总不能真死而复生了。 想到本家前些日子这间屋发生的邪门事,他心里不住发毛,赶紧把这荒谬念头压下去。 他倒是情愿柳连鹊是假死,况且这间屋常年紧闭,保不齐本家还真偷摸让柳连鹊在里头待了大半年光景。 “正是。”柳连鹊微微颔首。 “去年夏时,我身体每况愈下,经常昏睡三五日不醒,而且又查出过几次汤药有人动过手脚,才出此下策。” “想必不是诸位叔伯所为。” 他状似不经意扫了一圈在场的旁支,有些心怀鬼胎的脊背一凉。 他们确实有用些小手段想害柳连鹊,可柳连鹊心眼太细,他们没一次能成功。 现在柳连鹊突然看过来,弄得他们心里发慌。 所幸柳连鹊暂时没有追究的意思。 “那为何要大费周章假死?”柳培聪不依不挠。 “明明可以同我们商议谋下步路,大少爷的安危不光是自己的,也关系到这个柳家。” 要是早知道柳连鹊病得只差一口气,他就能名正言顺,借着帮忙的名义,慢慢把本家手里的实权挪过来。 “正因为关系柳家,所以唯有出此下策。”柳连鹊沉吟片刻,“实不相瞒,我当时离去阎王殿也只有半步路,也没气力继续操持家务事,但若是接着治,兴许也能治好。” “但病重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大少爷是觉得若是同我们旁支说性命垂危,要安心养病,会遭到有些家中小人构害。”柳培聪心烦意乱,讲话也讲得愈发不客气。 但他心里很清楚,柳连鹊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说其他旁支,柳培聪自己都会动心。 “二叔言重了,我并非防家中小人,单纯是为防范小人。” “知道的人越多,难免有人走漏风声让外人趁虚而入。” 柳连鹊咳嗽了几声,坦然,“我自小寒疾缠身,几度踏上去鬼门关的路,也要惜自己这条命。” 柳培聪噎了片刻。 柳连鹊说话依旧滴水不漏,但似乎比之前要直白了。 “可即便如此,大少爷的举动也未免太过任性了!”他厉声道,“大少爷恐怕不知,你假死期间因为没人主持大事,柳家闹出一堆麻烦事,现在所有人还在为此焦头烂额。” “一切皆因你的举动而起!” “二弟,是我让鹊儿这么做的,清别责怪鹊儿。”柳夫人冷声,“为娘的看到自家孩子生病,难免心中担忧,他的命比什么都要紧。” “若是你真要寻做错事的人,责任全在我身。” “嫂嫂这是哪里的话。”柳培聪背上冒出冷汗岑岑,“连鹊自小聪慧,理当有自己的考量,自然不是嫂嫂的问题。” 第611章 不管柳连鹊在不在,活没活着,鲁灼衣往后显然不能再做主柳家的事,她替柳连鹊揽下责任看起来是母子情深,实际上是让原本能拿最多好处的柳连鹊更加安心。 柳连鹊不紧不慢:“问荇一直同我保持着联系,我知道柳家危急,所以才在身体仍抱恙的时候选择出面。” 旁支们这才发现柳连鹊声音仔细听有些哑,精神气也不算太好。 问荇:…… 他夫郎演技越来越好了。 “少爷,您小心些身体。 他继续贴在柳连鹊身上,担忧地拍了拍柳连鹊荇背,装成一个柔弱的赘婿。 问荇关切道:“要是头又晕了,我们先回去休息。” 柳连鹊的脊背被问荇拍得越来越僵,他不着痕迹躲开问荇使坏似的手。 “我没事。”柳连鹊重新看向柳培聪。 “之前一直都宿在这间小院里,原本是想去议事堂寻诸位说明情况,就让母亲定了今日。” “虽然当时假死是形势所迫,但要罚我也悉数认下。” “只是眼下有人走漏风声,居然在小院纵火,险些酿成大祸。”他声音比方才还要清楚些,旁支们一片哗然。 有人纵火? 各怀鬼胎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出于谨慎,谁也不敢出声。 柳培聪在心里骂了句。 要是柳连鹊直接出现在议事堂还好,他们能借机让柳连鹊让利。 可现在柳连鹊突然就成了受害者,这该如何是好? “夫人,县衙的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家丁急匆匆跑到众人跟前。 “他们马上就要到这儿了。” “怎么没人拦着?”柳培聪神色阴鸷。 出了之前那码事,他对县衙来的人心有余悸。 他算是清楚了,假死也好、纵火也好都是本家做的局,现在所有人都看见柳连鹊还活着,赖都赖不掉。 县衙的人也是让柳夫人故意放进来的,这下可糟,连县衙的都知道了,往后要动柳连鹊,简直是难上加难。 不消片刻,谢韵提着配刀,急匆匆走在前头。 她见到柳夫人先抱拳,随后抬起头:“夫人,我们听闻此处有火……” 看到柳连鹊好端端站在面前,她说了一半的话被封在嗓子眼。 作者有话要说: 谢韵:起猛了,我还是回去睡会吧…… —————— 解释下问和鹊这个计划。 出发点是柳家人之间互相不信任,又有很多真的对鹊下过手。所以鹊只要利用这点含糊地说一些罪名,他们都会互相怀疑且暗自心虚,到最后掰扯起来死无对证。 而且柳家封建又迷信,又在鬼神之事身上掉过链子,比起柳连鹊是被复活,他们更愿意也更希望对外界的口径是假死。 加上官府来了,谢姐盯着他们更不敢提些邪门事,只能认下假死啦。 —————— 就算柳夫人愿意揽锅,假死对鹊的负面影响肯定是有的,毕竟影响信誉嘛,但是不着急,因为鹊鹊和小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既然不信他,他就可以趁机不要商路人脉,只带上很多钱钱和自家相公跑路哩! 第259章 意料之外 柳大少爷? 谢韵的表情出现明显的断层,她忘了自己盯着柳连鹊的脸看不妥当,直勾勾看着柳连鹊。 “谢公子。” 的确是柳连鹊的声音。 谢韵重重吸了口凉气,几乎是不过脑子地僵硬地抬手抱拳:“柳大少爷。” 官差们炸开了锅,甚至有人的刀鞘掉在地上都忘了捡,他们或是好奇,或是疑惑。 但更多则是惊疑不定。 死人怎么能活过来! 还是谢韵反应快,厉声呵斥随行的官差:“你们盯着柳少爷看,是成何体统。” 官差们被她的大嗓门说醒,赶忙齐齐低下头去,彼此交换着眼神,却无一人能给出个恰当的结论。 随后,谢韵舒缓神色,再次把话题转回去:“我们并非有意打扰,是听闻最近柳家正在商议家中大事,又恰好发现柳家上空烧起浓烟,放心不下才赶过来。” 柳家是漓县第一大家族,而且之前出过事,而且柳夫人又肯放他们进来,谢韵的说辞合情合理。 但实际在场的多数人都门儿清,这理由不过是场面话。 县衙的办事效率没这么快,不是谢韵早就盯着柳家,就是有人提早去和谢韵报信了,他们才能如此迅速。 感受到柳培聪不善的目光,问荇无辜地冲他笑了笑。 他只是个赘婿而已,一直都待在柳家,可什么都不知道。 招来县衙的人,柳家自然不敢当官差门的面苛责柳连鹊扬家丑。 惊魂未定的旁支们被安排回屋休息,柳培聪临走前,依旧对问荇没半个好脸色。 问荇同谢韵使着眼色,边抓住柳连鹊的胳膊,给他顺着气,关切道:“少爷,你是被烟呛着了吧?” 柳连鹊的脊背僵硬,勉强顺着问荇的意捂住嘴。 “……烟是有些重。” 真肉麻。 谢韵一阵寒恶,面上不显,客气地冲着柳夫人道:“既然柳少爷不方便,那就劳烦您了。” 她知道早上来县衙报信的人不是柳夫人派出,也至少是柳夫人默许,而且今日柳夫人大开门户让他们畅通进入,理当是暂时要和县衙一条心了。 第612章 对面是女子也方便说话,柳夫人客气道:“谢姑……公子,请。” 离开之前,谢韵最后看了眼柳连鹊站着的方向。 转瞬间,问荇和柳连鹊已经没了踪影。 走出众人的视线,早就精疲力竭的柳连鹊瞬间脱力,险些靠在墙上。 虽说纵火的术法主要依靠道士们,但他为了控制火不伤到人,也劳神得厉害。 “夫郎演得真好。” 问荇一改刚才比泥鳅还柔弱无骨的模样,稳稳当当架住他,笑道:“至少能得暂时安生。” “他们今日不愿细究罢了。”柳连鹊闭了闭眼,“等到县衙的官差离开,接下来几日还得同他们周旋。” 旁支们现在是没回过神,回过神来别说是假死,就算是诈尸,他们还得想办法搜刮油水。 “至少县衙盯着,暂时没人会明目张胆害我们。” “走,你先回去睡会,我看着不让人进来。” 他们在僻静小院歇息了两个时辰,终于问完来龙去脉的谢韵也即将要离开。 “我就问柳大少爷几句话。”公事公办,她领了一群官差,看着堵在门口的问荇,忍住白他的冲动。 “我去叫醒少爷。” 虽然是熟人,但问荇还是兢兢业业走流程:“他累得厉害,劳烦几位先在门口等。” “娘的,这小子我见过啊。”等到问荇进屋,同谢韵一起等候在门口的官差笑骂。 “之前在那什么……江安镇,见他也没这副样儿。” “我说了很多次,出门在外少乱骂人,小心被人惦记上。” 谢韵给了他一记眼刀,官差这才讪讪住嘴。 幸亏问荇虽然瞧着磨蹭,柳连鹊倒是没让就等。他显然也没沉沉睡去,只用一盏茶时间便衣着整齐地出了门。 “谢公子。”柳连鹊淡笑,“许久未见。” 谢韵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堪称和煦的表情:“柳少爷,真是许久未见。” “前因后果我已经了解得差不多,看见你身体无碍,我就放心了。”谢韵嘴角微扬,“倒也不是想来叨扰你,主要是既然来了,那总得见一面。” 她意味深长看了眼问荇:“问公子瞒得真好。” 问荇天衣无缝地笑着:“为了少爷的安危,那是自然。” 即使谢韵是清楚柳连鹊突然复活仍有隐情的人,可面对眼下人多眼杂的情况,她权当什么也不知道。 反正柳连鹊和问荇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怎么活过来也并非重点。 她看向问荇:“这些日子你瞒着事,也是辛苦。” 见气氛没想象中凝重,她身后话唠的官差也忍不住小声嘀咕:“确实辛苦,忍着委屈足足守了大半年活寡啊……” “不辛苦,是少爷比我更辛苦。” 问荇半垂下眼睑,柔柔弱弱应了句。 “只是半年多而已,还好少爷回来了。” 谢韵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唯恐问荇下句蹦出来个什么“我又有了倚仗”之类的鬼话,连忙接过话茬。 “是,无论如何,你们也算苦尽甘来了。” 她怀疑问荇就是心情好,故意想要恶心她两句。 也就是柳连鹊吃这套,要不是问荇长得好看,走在路上早晚被人扔进麻袋里打一顿。 “我先走了,这几日还会再多看下柳家动向,你们万事小心,若是遇着事随时都能来找我。” 时间也差不多,谢韵一席话与其说是在审问,不如说是在寒暄。 “祝柳少爷和问公子万事顺意。” “多谢谢公子,也祝你万事顺遂坦荡。” 谢韵颔首,将檀木雕牌挂在腰间,随后带领一队官差扬长而去。 “柳家失火一事清查完毕,启程回衙!” 今日春光大好,柳家的桃花和杏花开得正艳。 春红肆意绽放在枝头,原本以为不会再见到故人,又重新回到了烟火和草木织就的人间。 她临近出门,看到个锦衣小公子急匆匆跑着,绣金鞋上沾了落红,朝她来时的路而去。 是柳随鸥,上次见到这孩子,他脸上愁云惨淡的,今日居然这么兴奋。 想必是因为柳连鹊突然归来。 谢韵目送他冲着柳连鹊和问荇休息的宅邸而去,忍不住会心一笑。 “大哥!”柳随鸥越跑越快,大声叫着,不顾体面地往前扑去。 他狠狠吸着方才哭得通红的鼻子,冲着紧闭的门大喊:“大哥,我好想你。” 他今天没有功课,娘说他能见大哥的。 可大哥在哪呢? 刚送走谢韵没多久,又来个柳随鸥。 问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开门,看了眼担惊受怕的下人们,把个大萝卜似得柳随鸥抱起来。 “嫂,嫂子。”柳随鸥怯怯看着他,依旧固执地伸手道。 “我要大哥。” 又来了。 问荇也不知这小孩怎么就总缠着他,觉得他是嫂子,分明前几天都不叫了。 他耐心地解释:“你大哥在休息,他刚醒过来很累。” “咱们不打扰他。” “那,那等会可以见他吗?” 柳随鸥压低声音。 “当然可以。” 问荇听到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柳连鹊估计是也打算出来。 “那我坐在这等大哥!” 第613章 柳随鸥是少爷出身,性子虽然不算娇纵,但也比其他乡野间的孩子更加大胆。 他费劲蹬着小腿,坐上院子角落里的石凳子。 问荇接过守在院外的下人们递来的糖糕,摆在石桌上。 “你们就守在这。”他叫住一步三回头,不舍得也不敢离开的下人。 “随鸥少爷这么小,而且看你们也不放心我。”他微微笑了笑,弄得下人们脸色一白。 不管是允许柳随鸥来找柳连鹊,还是让下人离开给兄弟俩腾出空间,无疑都是柳夫人的手笔。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现在自己和柳携鹰都不能留住问荇,想要让柳随鸥来碰运气,试图让柳连鹊心软。 但岁数还小的柳随鸥的确是对他大哥一片真心,把孩子拒之门外过于残忍,所以问荇并未点破柳夫人的小花招。 柳连鹊出门的时候,柳随鸥匆忙擦擦嘴边的饼渣,扶着石桌就要下凳,却被绊了一跤。 “当心些。”柳连鹊上前扶起他,替他拍掉身上的尘土。 柳随鸥欢喜地盯着他:“大哥!” “大哥在。”柳连鹊温柔地笑着,“许久没见,小三弟又长高了。” “大哥,我好想你!”柳随鸥兴奋过后,生出委屈,瘪瘪嘴,“有些人说你回不来了,这群坏东西骗人!” “大哥明明会一直好好的,一直和随鸥在一起。” “……” 柳连鹊沉默了片刻,面露歉意:“随鸥,大哥往后可能不住在家里。” “为何?”柳随鸥不解。 “大哥是不要鸥儿了吗?”他害怕地抓住柳连鹊的袖子,“鸥儿会好好听话,好好读书,再也不气大哥了。” “不,不是你的错。”柳连鹊摸了摸他的头。 “大哥只是想找些自己想做的事,但如果在家里,大哥会做不了。” 他本以为柳随鸥会哭闹,但柳随鸥也只是愣了愣,随即失落地低下头:“鸥儿知道了。” 他很想要大哥在家,要是之前他肯定又哭又闹,也要留下大哥。 但是他前几天学了好多很难的东西,让他很难受,据说大哥小时候也是这么学。 如果大哥在家还要这么累,那大哥还是走吧。 “鸥儿会和大哥一样厉害,然后再出去找大哥,大哥也要过得好,然后想鸥儿。”他擦了擦因为控制不住落下的眼泪。 “大哥要答应鸥儿。” “大哥答应你。”柳连鹊会心一笑。 “你也要让自己过得好。” “我会的!” 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柳随鸥得了承诺,又高兴起来。 他同柳连鹊说了会话,左顾右盼,有些苦恼地看着问荇:“大哥,但你要是走了,嫂嫂怎么办啊?” 问荇的笑容僵在脸上。 只听柳三少爷认真地,一字一顿地道:“嫂嫂在家都不能出门,娘之前还说他不厉害,是傻乎乎的。” 问荇:…… 倒也不用担心他。 “可大哥分身乏术,也带不走他。” 顶着问荇哀怨的目光,柳连鹊忍住笑意,一反常态地开起了玩笑。 “没关系!”柳随鸥挺起背,来了劲,“大哥不在,我来保护嫂嫂。” 他可以偷偷带嫂嫂出去玩。 “我不同意。”问荇忍不住上前。 “要走一起走,你大哥不会抛下我。” 他同柳连鹊对视,眼中诚挚。 “是吧,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谢韵:柳大少爷好,柳三少爷好,问公子也更是还活着。 老三觉得小问会留在家是因为他印象中“嫂嫂”都会留在家啦。 第260章 只是赘婿 “我带你去就是,松手。” 柳连鹊脸微泛红,碍于柳随鸥在场,拍开问荇的手。 “那,那鸥儿也要去!”柳随鸥睁大眼,“鸥儿已经好久没出去了。” 自从大哥消失后,他就被锁在家里,每天只能见到一样的人,一样的夫子,他很不高兴。 “大哥出去后会很忙很忙。” “若是带鸥儿出去,会照顾不了鸥儿。” 虽然残忍,但柳连鹊还是不想欺瞒柳随鸥。 柳夫人不会让他带走柳随鸥,更何况他们也暂时没有养孩子的能力。 “那为什么可以带走嫂嫂?” 柳随鸥失落了会,十分不解。 门外等着的家丁们十分害怕,唯恐柳连鹊和问荇多说几句,把柳家最后一个继承人也给勾了去。 毕竟柳随鸥从小就亲柳连鹊。 他们不停地给问荇使堪称哀求的眼色,问荇这才慢悠悠插手。 “因为嫂嫂是你大哥的人,所以必须和你大哥走,要去帮你大哥。” “问荇。”柳连鹊暼了他眼,压低声。 “别在孩子面前瞎说。” 但柳随鸥听得认真,居然迷迷糊糊认同了问荇的话:“那大哥走了,嫂嫂也走了,我什么时候能走?” 他不想呆在家里,想去放风筝,抓蝴蝶了。 娘说他学得好就让他出去,可他怎样,都不能和大哥学得一样好。 “你要是哪天变得厉害了,也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问荇半蹲下身,也摸了摸他的头。 “到时候你再来找你大哥,然后告诉他,你凭着自己做了了不起的人。” 第614章 “自己做了不起的人……” “好!”柳随鸥重重点头。 “我会做个厉害的人,大哥要等我。” 柳连鹊失神片刻,应允道:“好。” “少爷,我们该回去了。”等候的下人适时开口,柳随鸥恋恋不舍地再看了眼柳连鹊。 “大哥,鸥儿走了。” “你要和嫂嫂一定、一定好好的!” 他郑重其事,再次重复,随后牵着随侍的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问荇看柳连鹊心不在焉,就猜到柳连鹊还在想他和柳随鸥方才的话。 “你觉得他会离开柳家吗?” “……柳携鹰废了,母亲断然不会让随鸥走。” 柳连鹊目送柳随鸥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绿意里。 高门大户的子弟最后结局也就寥寥几种,他遇到过很多同龄的公子,命运一眼都望得到头。 不管是流连温柔乡,还是只读圣贤书,其实仔细看他们往后的轨迹,也都大差不差,离不开朱门的桎梏。 “夫郎,若是在三年前,你能想到自己会和柳家走到这步吗?”问荇倚靠住凉亭的栏杆。 柳连鹊依旧看着柳随鸥离开的方向,微微摇头:“我会觉得当时在做的每件事,都是自己的命中注定。”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若是没有你,兴许我到现在都会觉得那是我生来该做的事。”他坦然道。 毋庸置疑地,是问荇叫醒了不愿面对现实的他。 “那万一柳随鸥也遇到个良人呢?” 问荇笑:“人家说不定比我有本事,直接就把柳随鸥带走了,往后的时日这么长,谁能说得准?” “你说得对,我关心则乱了。” 柳连鹊收回目光,淡笑道:“时日还长。” 柳随鸥长大后或许能自己挣脱泥潭,洗净脏污,又也许会有人能拉着他的手,义无反顾将他带出泥沼。 时间很长,经得起成长,也受得住等待。 往后几日,柳随鸥没有再来过小院,倒是柳夫人经常让柳连鹊去找她议事,而且还试图瞒着问荇。 柳夫人算计了一辈子,当下的想法倒是单纯——她是真怕柳连鹊鬼迷心窍,被问荇吹了枕头风。 问荇本来就不喜欢开会的氛围,他倒不是非要去,不乐意柳家怠慢问荇的,是柳连鹊自己。 “为何不让问荇去?”柳连鹊微微蹙眉。 “我假死一事问荇帮了忙,且他已与我成婚,于情于理都不应避讳问荇。” 问荇继续躲在他身后,不吵不闹又不走,害得传信的家丁汗流浃背,也不敢和柳连鹊提两人还没拜堂这码事。 之前柳少爷没这么难说话,他们也是头次见到少爷这么宝贝个男人,干什么都要这赘婿跟着。 这赘婿也是,一天天的,巴不得拴在柳连鹊身上。 “也罢。”终于,问荇叹了口气。 “少爷现在去,肯定是要有要紧的事,我知道我不该插手,我就不去了。” 他深深看了眼柳连鹊:“少爷,我去街上散心。” “您就放心去吧,不必管我了。” 没等柳连鹊开口,众目睽睽下,问荇闷闷不乐地从偏门离开,临走前还踢歪了几颗小石子。 坏了,惹大少爷的小祖宗生气了。 家丁们低下头,汗流浃背得愈发厉害,自然没人看见柳连鹊既不生气也不难过,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问荇的戏瘾未免也太重了些。 “你们在做什么?”走到园林之中,问荇好奇地凑到迎春花丛边,兴致盎然地问。 修剪花草的家丁虎躯一震,颤颤巍巍看着他:“问公子,我们在修剪花草。” 其他家丁只是有些怕问荇,但有个瘦高个不敢抬头————他大半年前在廊下说过柳连鹊是个病秧子,死了也正常,反正是个哥儿而已。 那时,问荇恰好穿着孝服路过。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知道这位爷看着和善,据说非常不好惹。 漂亮的青年露出笑容:“原来是修花木,那我去旁边看风景。” “不不不,您在这就休息好,小的们马上走。”家丁们吓得赶忙拎起剪子,僵硬地扭头就要离开。 瘦高个松了口气,想要在其中浑水摸鱼。 还好隔的时间久,问荇似乎不记得他了。 “站住。” 问荇不咸不淡地打量了一番低着头的三人,随后目光锁定在瘦高个身上。 “我见过你。” 问荇皮笑肉不笑:“其他人先走,你去东边的回廊里跪着吧。” 瘦高个头脑嗡嗡作响。 东边的回廊,不就是他非议柳连鹊的地方。 “是,是。”他怕问荇还要发难,不敢有异。 “你为何不问我罚你的理由?”问荇声音分明带着笑意,却语调森然。 “小的不敢问,您好罚我,肯定是有原因。” 家丁两股战战,都要哭出声来了。 最近几天老听说问荇在整治待柳连鹊不好的下人,他想到自己之前说的缺德话,已经好些天没睡过安稳觉了。 现在问荇罚过,他也算是解脱。 “知道就好。”问荇声音骤然变冷,“往后也记得少说不该说的话。” “我待会要出门,在我回家前,你就一直跪着好了。”他神色倨傲,宛如个坏脾气的小少爷。 第615章 “是!”家丁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花园。 没了碍眼的人,问荇踏过松软的泥土,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角落里。 他用家丁遗落下的花铲小心刨开土,里边是一尊小小的四不像木雕。这是长明当年给柳夫人,让她拿来镇宅的邪物。 邪物面容扭曲,但对着正午的阳光没有半分可怖的意思。问荇对着光打量了一番,掩盖好泥土后,将木雕用道人们给的袋子装好。 怀里只有木雕和钱袋子,问荇离开花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他并不热衷于插手柳连鹊同柳夫人商量分钱的事,也相信柳连鹊不会吃亏。 在柳家他只是个负责当花瓶的赘婿,去找柳夫人还会被柳夫人膈应,问荇非常有自知之明。 所以柳连鹊去开会,他就揣上银子逛街买些好吃好喝的,再添几件好看的衣服。 柳家名声太大,过节的时候问荇又露过脸,有些漓县的百姓对他有印象。 但看到问荇春风得意走在街边,实在不像在孝期的赘婿,也没人敢上去直接询问。 他们不是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就是觉得问荇是在帮柳家添置什么货品。 若说办正事,问荇要做的唯一一件正事就是去寻在客栈休息的道士们,商讨该怎么对付长明。 逛了两个时辰,问荇回到柳家偏门处,把沿路上买的杂货都塞给柳家的家丁:“都是给少爷买的,劳烦等少爷回来同他说声。” 看着问荇怀里封面花花绿绿,描写爱情的三流画本子,家丁的脸色难看得像吃了苍蝇。 少爷从来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人书,分明是你自己想看吧! 但问荇太过于理直气壮,他也只能赔笑着接过。 真是败家子。 这些天问荇仗着少爷宠他在家里胡作非为责罚下人,柳夫人睁只眼闭只眼,少爷干脆就纵容他。 谁来救救他们光风霁月的连鹊少爷! 卸掉一身负担,浑身轻松的问荇自己喝了碗羊肉汤,捎带了些蒸糕,让掌柜打上几壶茶,寻找柳连鹊给的客栈地址。 客栈地处偏僻,门前连鸟雀也没有,虽然冷冷清清,却是处适合休息的好地方。 “问公子,你太客气了。” 接待他的道士看见他提溜的美食,喉结滚动。 问荇带着好吃的来找他们,他们真是……… 太感谢问荇了! 在山里吃得索然无味,可就算来到漓县,还要被师伯师叔们管着,每天都是喝清粥吃小菜。连跟着他们的鸟雀早上去路边啄点小米,都比他们吃得要好。 但要是问荇给的吃食,他们就能坦然地收下了。 “我这带都带了,你们不吃也没人吃,会浪费粮食。” 问荇心领神会,和道士们虚情假意推脱一番,“顺理成章”把吃食塞给他们。 “小舅舅。”赵小鲤接过块赤豆包,兴冲冲道,“我听说你们已经成事,柳家往后再也动不了你和连鹊哥了!” “只能说成一半。” 问荇喝了口茶,搁下竹制的茶壶。 “毕竟长明闹出的麻烦事还没解决。” 此话一出,道士们也都没了刚才的兴奋劲。 光记得柳连鹊终于名正言顺归来,他们刻意都没敢想长明。 “当下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我夫郎还在同柳夫人周旋,若是诸位想要进入柳家探查,还要再过几日。” 问荇不紧不慢喝了口茶。 柳连鹊昨日和他说过,多数旁支过几日得暂时回去趟,毕竟每家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等到旁支离开的时候让道士们进去柳家最为方便。 赵小鲤嘴里塞着包子,赶忙道:“那正好啊!” “长生师兄过几日就会到漓县,他让你们先保护好自己的安危。” “自然会,他也要当心长明。” 这几天柳连鹊已经挑了批信得过的家仆严防死守,而柳家现在和长明牵扯到关系,柳夫人自然也是全力配合。 当下外人想进柳家都很难,要闯进柳连鹊和柳携鹰所在的屋里更是难上加难。 也就问荇仗着自己是个赘婿,不会被搜身,这才敢随便进进出出。 “劳烦诸位了,这也是长明给柳夫人的塑像之一。” 问荇掏出挖出来的四不像木雕来,道士们心领神会。 三个道人掐诀念咒,木雕上萦绕出淡淡的黑烟,随后黑烟飘散在阳光下,木雕也碎成了片状。 问荇不是为了找碴才去花园看景的。 柳夫人和长明合作的时候,她收了长明很多符箓和塑像,有些就埋在园林之中阴气重的地方,现在自然要一个个排除隐患。 柳连鹊将塑像所在的地方一一记下,随后问荇利用赘婿的便利在柳家各处溜达,寻找塑像。 外人看来他是没事做在故意发难,把之前为难柳连鹊的下人整了一顿。 实际上他同柳夫人通过气,又和道士们确认过塑像能够收走,不会危害柳连鹊后,把柳家里头放置的和邪术有关的木雕、长明送的符咒全都带离柳家。 柳连鹊被分家的事缠住已然分身乏术,但暗地里问荇神不知鬼不觉,把邪门玩意都上交给了隐京门,亲眼看着隐京门将其毁坏。 几日下来,柳家上空盘桓的丝丝缕缕怨气已经弱了许多。连柳携鹰的癫病都好了点,至少不会莫名其妙突然大吼大叫,跳起来打人。 第616章 但他依旧是那副不能自理的模样。 “问公子的确有本事,连长明放在柳家的邪物都能带出来。”为首的道士松了口气,收拾掉满地的碎片点燃一把火后,不禁啧啧称奇。 他们都准备好乔庄进柳家后想办法捣毁,结果问荇靠着每天出出进进,就已经把潜在隐患排除了大半。 问荇谦虚:“不敢当。” 很多双眼睛盯着他,却没几个人怀疑他会干正事。 谁叫他只是个只会吃喝玩乐,仗着夫郎得势,在柳家到处找碴的穷赘婿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软饭香香。 第261章 喜事大办 “今日到此为止。”柳连鹊抬眸,扫视着议事堂里一声不吭的亲戚们。 “已经两个时辰,诸位也该累了。” 他严肃起来说的话向来不容置喙,更何况和柳连鹊周旋两个多时辰,这些叔伯也确实心力憔悴。 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护在门口,警惕地打量着里头的情境。 他们只听命于柳连鹊和问荇,但凡其他柳家人敢对柳连鹊有半点不敬,他们就会上前制止。 “大少爷慢走。” 送走柳连鹊,柳培聪脸上已经没了半点得色。 他坐在梨木椅上,背后让汗沾湿了大半,光靠着衣服够厚才没显现出来。 他的狼狈就像藏在外衣里的汗般,不明显,却渗透着身体的角角落落。 柳连鹊知道的远比他能想得多,之前他当自己大哥无能,所以偷摸改本家的账、还利用生意的便利顺利润,中饱私囊。 这桩桩件件,年少时的柳连鹊其实全都知道。 只是当时岁数过小的他没有权利提,往后柳连鹊分身乏术,大权并非尽数落在他手里,又没了心力提。 “二叔,我知道您当时动些小账也是情急,所以有些往事,我也不会计较到底。” 一个时辰前,柳连鹊不咸不淡几句话,说得柳培聪坐立难安到现在。 想到柳连鹊那张脸,柳培聪烦躁地揉了揉额角。 他做过的这些陈年烂事没被柳连鹊摆上台面挑明,当然不是柳连鹊和他客气、给他留余地,不过是这小兔崽子想要掣肘住他。 明面上是退让,实际上是警告。 一个嫁了人的哥儿还想要警告他,这让柳培聪感到非常难堪。 可他又毫无办法,看柳连鹊这架势,若是其他亲戚不服软,他大有鱼死网破的意思。都是跟问荇那疯子久了,柳连鹊干事也透露出隐约的疯劲。 要是他家那孩儿有柳连鹊半分能干就好了。 柳连鹊一个哥儿皮相好看就足够了,要有这么大本事作什么? 但毋庸置疑,眼下柳连鹊寸步不让,他若是再跟柳连鹊对着干,能讨到的好处也会越来越少。 想到自家还有商号的事要管,柳培聪心中萌生出了隐秘的退意。 暂且先回家去,分好处的事往后再说也不迟。 脱离闷热的议事堂,柳连鹊的眉头渐渐松开。 “问荇呢?” 他记得问荇提着钱袋出去转了,现在看天色马上该擦黑,算时辰也该回到柳家。 毕竟问荇回家得向来准时。 “回少爷,少夫……问公子他还没回来。”跟在旁边的家仆嘴快,险些说错了话。 “但他中途回来过次,让小的把、吧这些给您。”家仆硬着头皮,把问荇随手买的画本子捧上来。 他也不识字,但是能猜出问公子买的不是正经玩意。 但柳连鹊并未在意他的口误,反倒瞧着心情不错。他瞥了眼话本花花绿绿的封面,又随手翻了几页,没仔细看就合上话本。 “我先去书房理些书,若是遇到他让他先去沐浴。” “是!” 家仆得了令,和同伴挤了挤眼睛,两人赶忙告退。 “怎么回事?” 等到柳连鹊不见踪影,面白的家仆努了努嘴:“这是赌气呢?” “我们少爷这么沉静的人哪会赌气,我看是要敲打那赘婿,叫他日落了还没归家。” 面色黝黑的家仆笑嘻嘻:“看他这几天得意的,这下吃瘪了。” “少说两句,人又没得意到你头上。” 说到这处,面白的家仆心有余悸:“还好咱心眼踏实,当时没得罪过少爷呐。” “就是,就是。” “少爷人这么好,他们说风凉话是活该。” …… 和道人们商量好后,问荇拐去家面食做得好的点心铺子,提了红糖馒头、发糕和花卷。 进到屋里,却没看到柳连鹊的身影。 “我夫郎呢?”他叫住看门的家仆。 家仆勾了勾嘴角,却没敢笑:“少爷说他在书房待会,让您先去沐浴。” “水已经给您热好了,若是您累,就早些休息吧。” “他要在书房待到几时?” 家仆低下头:“小的不知,但看少爷的样子,小的斗胆猜测要待上几个时辰。” 问荇不说话了。 他规规矩矩洗了澡,在重新换了身得体又舒适的衣服。 水滴从长发上滴落,等到问荇的头发都快干了,柳连鹊还是没回来。 “我夫郎呢?”闲不住的问荇在床上躺了会,看着越来越晚的天色,又草草扎上头发去问家丁。 第617章 “少爷应当还在书房。”家丁耐心地答。 “我不认得他去的哪间书房,你带我去找他。” 家丁头皮发麻:“问公子,少爷没说……” “那你给我指个路也行,我自己去找他。”问荇不依不挠。 “不会让他为难你。” “公子请随我来。” 家丁无法,只能期望柳连鹊不会生气,遂带上问荇去找柳连鹊。 柳连鹊待的书房离两人居所并不远,门口有五个壮汉把守,但他们看到来者是问荇,纷纷心照不宣让开了道。 “夫郎,我进来了。” “进。”书房里传来柳连鹊的声音。 问荇敷衍地敲两下,便推开了门。 柳连鹊正坐在桌前,手边摆了两叠书,眼前还摆了一叠。 他聚精会神翻阅着手里的书籍,似乎在从中筛选什么。 随手拖来把凳子,问荇凑到他跟前。 守在门口的壮汉心照不宣,替他们关好了门。 “你怎么来了?” 柳连鹊看完手里的书,这才慢悠悠问问荇。 “你这么晚不回去,我当然要担心了。” 问荇声音里沾了哀怨。 柳连鹊愣了下,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眼中露出歉意:“时辰是太晚了。” 他本想挑好想挑的书,再稍微看会就走,结果因为很久都没静心看过书,这次看书看得忘了时间。 他将左手边的一叠书推给问荇:“你既然喜欢,都拿回去看吧。” “夫郎,我不喜欢看……” 问荇以为柳连鹊又要教他四书五经,可视线扫到书封上的字,到嘴边的话罕见地卡了壳。 问荇小心地随手翻了几本,这压根不是什么正经书,说好听点就是些言情的画本子。 而且似乎什么题材都有,放在最顶上那本是讲少爷小姐的,可被压在下边的还有说尚书郎和小将军的。 他夫郎为什么会找这种话本! “你不喜欢吗?”柳连鹊诧异,“我看你今日去书摊买了话本,想着家里有,你拿来打发时间也好。” 问荇:…… 他只是想逗柳连鹊玩,倒也没真的爱看话本。 “我不。” “我才不看柳携鹰看剩下的书。”他轻哼。 “不是他看剩下的书,只是家里藏书多,所以难免会有几本话本。”柳连鹊好脾气地解释,“我寻了很久才找到这些,你若是不爱看,放回书架上就好。” “我爱看。”听到柳连鹊找了好久话本,问荇当即变脸,“我特别爱看这些话本子!” 柳连鹊脸上这才露出些笑:“你喜欢就好,到时候带回家去。” 本来他就是想带些爱书离开,问荇若是有看得上的书,一并带走也是桩美事。 一摞花花绿绿的话本,一摞素淡的经书,两边对比鲜明。 问荇别过眼去,和柳连鹊走在前面,身后跟了群努力憋笑搬书的家丁。 少爷和少夫……问公子的感情可真好! 回到屋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柳连鹊去沐浴了,问荇躺在床上翻开话本,百无聊赖地看着。 毕竟是大户人家藏的书,问荇挑挑拣拣看了半天,尺度最大的描写也只是牵手诉衷肠而已。 画本上的小尚书正泪眼婆娑送小将军出征,两人握手的描写就有足足三页。 问荇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不好看?”刚洗完澡,柳连鹊却穿着整齐。 坐在床头,他拍了拍问荇的肩膀:“既然看书,就直起身看。” 问荇不情不愿直起身,随手从床头的书堆里又翻了本。 他比起字多的书还是喜欢看画本,但书堆里的话本已经剩的不多,他自然也就不再挑拣。 “也不算不好看,就是没意思。” 他随手翻开话本来:“净是些依依惜别的场面。” 柳连鹊坐在他旁边,好奇地低下头看话本上的内容。他其实偶尔也看话本子,但对话本中的情节也没太大感觉。 今日问荇一提,他倒是有些兴趣。 他看书很快,只扫了两三行字,脸腾地红了。 “胡闹!”柳连鹊一甩袖子,反应激烈地站起身来,不自然地将原本就穿得齐整的衣服掖得更齐整。 没看到话本里内容的问荇不解。 他草草看了半页,顿时明白了柳连鹊为什么突然窘迫。 这话本不是柳家的藏书,是他随便在书摊里买的,里面的内容自然要露骨得多。 他买话本没仔细看,柳连鹊接到也没仔细看,所以没发现这八成正经内容里夹着两层不正经的。 问荇现在翻的这页上面不光有荤话,还有些不能提的场面描写。 ————只见那妙人儿跪在地上,腿上白花花一片,吃吃笑着,摸着那孽根…… 问荇“啪”地合上书。 “夫郎,我不是这意思!” “你睡左边。”平时没正事都慢悠悠的柳连鹊动作极快,不知从哪抱来一床被子,面含警惕。 “今日你我暂且井水不犯河水。” 难怪问荇对柳家的话本毫无兴趣,原来是喜欢看这些床第间的事! 被柳连鹊合理推断成变态,问荇有苦说不出:“夫郎,你把这书收了吧。” “你自己收着好了。”柳连鹊的声音半蒙在被子里。 第618章 “我看不得这些。” 说是分开睡,实际上柳连鹊后面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理亏,隔着床被子又和问荇靠到了一块。 他们都成婚了,他应当包容问荇些不上台面又伤不到人的小癖好。 柳连鹊想着,终于安心闭上了眼。 清早起来,问荇揉了揉眼睛再看床头,那本害得柳连鹊和他分被子的书还好端端摆着。 柳少爷一诺千金,说不收走,还真就不收。 柳连鹊躺于右侧还在熟睡。 他这几日同柳家人周旋,原本身体也没好哪去,连轴转使得他有些过于操劳了。 鉴于若是这本书还在柳连鹊跟前晃悠会影响两人感情,问荇放轻动作,蹑手蹑脚下了床,想要把这本描写“玉人儿吃棒子”的书毁尸灭迹。 可他手刚碰上书,被一系列响动声吵醒的柳连鹊骤然睁开眼。 时间定格。 没睡醒的他困惑地看着问荇按在书上的手,缓缓爬起来。 “当真……如此喜欢?” 他睡眼朦胧看着问荇,眼神里透露出丝缕无奈。 他经过一晚上,已经接受了问荇的癖好。 虽说清早看这书未免过于出格,可要是问荇,他也能权当没看见。 问荇忍无可忍,眼疾手快把书扔进柜子里上好锁,随后堵住了柳连鹊还想接着说话的嘴。 不清醒的柳连鹊不但没推开,还糊里糊涂应着他的动作,笨拙地顶了回去,轻轻蹭了蹭问荇的唇。 两人胡乱亲热了会,问荇身上本就松垮的衣服几乎大开,柳连鹊也终于被亲得清醒过来。 他浑身发热,却没匆忙推开问荇,只是等着换气的间隙,喘息着轻声道。 “现在是白日,把你那处挪开。” 他感觉到有什么……在顶着他。 问荇却没听他的话,低笑道:“夫郎分明也同我一般,还好意思让我挪开。” “你先起开……唔!” 柳连鹊脑子里冒出书中的场面,红色从耳根爬到脖颈。 他还试图和问荇讲道理,可问荇使坏的指尖下移,又轻轻剐蹭了下,他立刻没了力气。 等他脑中嗡鸣声弱下去些,问荇却已经靠回床头,好整以暇看着他。 “夫郎说得对,白日宣淫的确不好。” 衣袍下露出他劲瘦的腰,流畅的肌肉线条滑入裤中。 青丝凌乱,略微上挑的眼中尽是晦暗不明又暧昧的情愫,眼尾也是淡淡的红色。 “………” 柳连鹊喉咙发干,心里天人交战,理智却逐渐落于下风。 抿了抿唇后,他将被子磕磕绊绊盖在两人身上,借此欲盖弥彰。在问荇的目光下,他迟疑着伸出手去,闭上自己的眼。 黑暗封闭的空间让他的心渐渐安下,却又跳得越来越快。 柳连鹊的衣带不知何时开了,问荇揽过他的腰,轻吻他眉心鲜艳的红痣,不再言语,却蛊惑他克制的动作愈发大胆。 “罪魁祸首”被锁在抽屉里,那点克制的、细碎的声音也被锁在屋中,没有透露出去半分。 …… “我、不、去————” 问荇耷拉着眼。 “你当真不去?”柳连鹊无奈地看着问荇。 不得不说问荇长得好看,连装生气都赏心悦目,像矜贵又不缺涵养的漂亮少爷在发火。 问荇知道柳连鹊希望他能听些分家的事,可他今天下午还得去找道士们,所以只能拒绝了。 “反正他们又不想让我去,我还是出去玩好。” “都随你。” 柳连鹊给他腰上缠了个小锦囊,里头放上三两银子备用。 “早些回来,吃穿用都随意买,但别买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他意有所指,问荇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清早夫郎都教训过我,我自然是不会再犯了。”他真诚地说。 柳连鹊躲开他的视线,不自在地嗯声。 “去吧。” 问荇兴高采烈地离开,而今日过后柳培聪就要走,终于能够歇息的柳连鹊也心情颇好。 长生来得比通知的更早,问荇到客栈里,远远就看到长生坐在楼梯上发呆。 他现在的头发近乎全白,只有瞳色还是灰白,见到问荇,他冲着问荇招了招手。 “咕咕!”他肩头的鸽子拍了拍翅膀,只是因为还受伤着,翅膀的动作有些奇怪。 “你还好吗?” “还行,暂时是死不了。”长生笑,声音有些沙哑,“你瞧着也不错,想必柳少爷也安好。” “最近的事我都听小鲤说过,还得多谢你帮了醇香楼。”他咳嗽了几声。 “可惜我当时没法帮忙。” 问荇将带来的糕点分给道士们,失笑道:“你现在看着也不是很好,还是回灵山修养为妙。” 长生摆了摆手:“不行,我算是同辈里最了解长明的人,要是我回去修养,长明该怎么办?” “你当时也说过,他暂时还没动静。” 长生严肃:“是,可只是暂时没有。” “你在柳家这么长时间,想必也找到许多长明埋的镇物。” 问荇神色微微冷下:“是。” 不挖不知道,一挖他才发现,柳夫人当时引狼入室,在柳家里埋了多少隐患。 “就是这些镇物吸走了柳少爷的生气,让他体弱多病,又让柳携鹰心性更加浮躁。” 第619章 “他只是没动作,但之前惹出的麻烦还需要解决。”长生舒了口气,“否则等到他有余力作孽,就已经为时已晚。” “所以我们当下除去挨个清理镇物,还能做些什么?”问荇虚心请教。 “除去柳家有怨气,漓县也残留了怨气。” 长生说了会话,已经感觉到累,接过赵小鲤递来的水。 长明的目的是为长命百岁,为此他不光需要自身能力达到巅峰和拥有阵眼,更需要个施展阵法的地方。 他既然需要柳家兄弟二人魂魄做阵眼,那么柳家所在的漓县无疑是最合适的地方。 “首先要保护好阵眼,再把漓县的怨气也破除掉,随后去他栖身的地宫附近,破了地宫的怨气,阻止他恢复气力。” “去地宫的师兄师姐们被拦在外头,他们也不敢擅闯。” 有长生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前车之鉴,道人们自然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敢下地宫了。 赵小鲤接过茶杯,替长生补充道:“不过地宫的位置是清楚了,也知道长明就在里面。” “那该怎么破除怨气?” “除去用道术,还有两个办法。” 长生缓过气来,接着说:“要么以毒攻毒找其他邪祟小鬼冲撞怨气,要么办些大喜事,用人气去冲鬼气。” 可听话的邪祟小鬼难找,办大喜事的钱和由头也缺。重伤后的长生思绪也变得缓慢,他对此没头绪。 “借鬼气会伤到鬼吗?” 长生摇头:“只要鬼的数量足够,那便不会。” 问荇思忖了会,微微露出笑来。 “我有办法。” “长生,你觉得进宝他们算不算能帮上忙的小鬼邪祟?” 长生愣了愣,如梦方醒,惊喜地点头:“自然算!” 他差点忘了问荇还有鬼朋友留在江安镇,甚至其中还有进宝这个邪祟,而且这些鬼个个都愿意帮忙。 要是能让他们再带些鬼来漓县,的确能成小气候。 郑旺鬼脉好,他们也不需要聚集白来个,只要有几十只能力过得去的小鬼同心协力,应当就能起到冲撞怨气的效果。 “可鬼怪冲撞怨气不适合用在人多的地方,否则会对人和鬼都不好。”长生又犯了愁,“而且漓县很大,总不能在漓县里直接放鬼。” “那就在人多的地方办大喜事。” 长生苦笑:“说来轻巧,大喜事哪里是说能办就能办。” 由头好找,办喜事的银子哪里来? “柳家的财力足够吗?” “若是不够,我再想办法。” 长生傻了眼:“那,那自然可以。” 问荇现在居然已经可以动柳家的钱了? “我是动不得,但我夫郎能动。” 熟悉的感觉来了,长生再次失言。 问荇吃起软饭来,真是高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抱歉,夫郎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第262章 万全准备 柳家方才清净了一日,洒扫的家丁们又被喊来忙活事。 “据说咱这要请些道士来呢。”家丁甲边扫地,边同另个家丁小声道。 “还是大少爷的主意,夫人也同意了。” “大少爷?”家丁乙不解,“我记得他之前最不信这些了,这次怎么……” “嗨,谁知道呢。”家丁甲撇了撇嘴。 “兴许是咱们少爷鬼门关走了一趟,突然就信了。” 信了也好,最近几天柳家的确遇到不少晦气事,说不定真能靠道术转运。 离午时还差一柱香时间,道人们被门口的小厮迎进柳家门。 “诸位道长请进。” 多数道人常年居于隐京门中,还没来过柳家这么气派的地方,面上都板着脸,实则心里都止不住地好奇与兴奋。 柳连鹊亲自出门来迎,问荇跟在他身后,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四周的草木,一副压根不认得,也对道人们不感兴趣的模样。 他先同道人们解释了柳家当下的情况,尽管其实道人们都对此一清二楚。 “我明白了。”为首的长生煞有介事,“所以柳少爷是觉得贵府进了些不干净的邪祟,才想要我们来驱邪。” “正是。”柳连鹊客气道。 “而且我的次弟最近也突然变得失魂落魄,想请各位道长看下他是否还有转好的可能。” “问荇。”他说罢,看向身后。 “夫郎,我在的。” 问荇从他身后探出来。 “我还要去找娘商量事,你带几位道长去携鹰的住处。” “可携鹰少爷他不喜欢我,我不想去。”问荇吸了吸鼻子,一副不情愿模样。 “没事,你只要给道长们带路就好。” “知道了。”问荇眨了眨眼,这才乖乖应声。 “几位请跟我走。” 长生忍着笑:“多谢问公子带路了。” 多数道人都跟着柳连鹊去找柳夫人,还有三人跟上问荇,朝着柳携鹰的卧房去。 听说有道人需要清净的地方施法,迷信的下人们纷纷退散。 “我就不进去了。” 问荇恢复成往日的模样:“待会你们见到柳携鹰,最好别刺激他。” “为何问公子不进去?”一个道人好奇。 “他失心疯之后,待我的态度一直都极差,若是见到我,怕是可能会直接扑上来。” 第620章 问荇说着,停在了院落门口。 这是处偏僻的小院,里头隐约传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死,问荇,你给我死!!!!” 道人们都后退了半步,心中升起忌惮。 问荇这是把人整得有多惨,才会让柳携鹰失心疯了都惦记他。 “你看吧。”问荇耸了耸肩。 “我惜命,在外边等着就是。” “你也不怕我们对他做什么。” “我怕什么?”问荇露出个无辜的笑,轻声细语。 “我夫郎或许会念手足恩情,我可巴不得他死。” 长生打了个寒噤,带着两个师弟鱼贯而入。 一刻钟后。 “这柳携鹰……” 原本衣衫齐整的长生狼狈地离开院子,身后两个师弟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他环顾四周没发现下人,才心有余悸地开口:“这柳携鹰怎么见人就凶,未免也太可怕了。” “他还有救吗?”虽然并不想问,但问荇还是替柳夫人走个流程。 长生摇摇头:“我之前就说过他想要彻底变正常是不可能了。” “他身上怨气浸得太久,只能试着把怨气逼出来些,让他做个没危害的傻子。” “我到时候让连鹊同柳夫人说,她未必乐意有人动柳携鹰。”问荇关上门,把柳携鹰凄厉的叫骂声堵在里头。 “我们去别的地方歇会,连鹊那应当还要些时间。” 又过去一个时辰。 两拨道人在园林里汇合,只是这次柳连鹊并不在其中。 “柳家之中的怨气已经不算重了,只需要留心柳携鹰的卧房和之前存放棺椁的宅子即可。” 两拨人合计了下,长生开始安排道人们干活:“长隐,长越,你们这些天就待在柳家,以防柳携鹰有异动。” 长生点了两个瞧着比较壮硕的师弟,让他们假扮成家仆模样。 “是!” 他看向问荇:“问荇,你还需要人手吗?” “不用,连鹊这些天募了许多护院,已经够用了。”问荇想了想,“你能不能帮我个忙,给江安镇发个信?” “是给进宝他们传信?”长生心领神会。 “自然可以,但需要等到入夜后。” 正好柳家还有几处残存怨气需要到晚上斩草除根,他们本就要留到晚上。 “夫郎!”正谈着话,问荇看到柳连鹊从远处走来。 不知和柳夫人说了些什么,他神色隐约有些疲惫,但当来到道士们跟前的时候,已经恢复了自若模样。 “我娘对驱柳携鹰身上的怨气还有顾虑,就暂且维系原状。” 柳夫人不放心柳携鹰也是意料中的事,但诸如驱散柳家内部邪物一类的要求,柳夫人也都尽数答应了。 正好,道人们也不想管柳携鹰。 他们立刻忙起来,画符的画符,寻怨气的寻怨气,偌大的柳家里,怨气很快被他们清理得七七八八。 “夫郎,睡会去。”看似无事可做的问荇神出鬼没,跑到柳连鹊跟前,“你太累了,眼睛下面都是黑的。” “还行。”柳连鹊宽慰地拍了拍他。 “母亲说了,还得我看道长们做事。” “她要是不放心就自己来。”问荇不满,“什么话都让你递,事也是让你做。” 而且道士们都不习惯被人盯着,哪怕看他们的是柳连鹊,也让些隐京门的弟子动作愈发束手束脚。 “但我们也不用非得盯着道长们施术。” 柳连鹊话锋一转,一本正经道:“术法都是道门秘辛,所以外人也不该细看。” 样子还得做,但不必较真。 “我看到有桌子上刻着棋盘。” 问荇心领神会:“那夫郎,不如我们接着下棋?” 长生跑东跑西,累得几乎要散了架。 他抬起头,就看见旁边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棋。 问荇和柳连鹊正在聚精会神地下棋,时不时想起来要提防他们这群“外人”,才敷衍地抬头看两下。 长生颇为无语:“你们倒是真放得下心。” “反正就算一直盯着,我们也看不懂道术。”问荇落了颗子,愁眉不展。 “我是要输了。” 见到问荇迟迟不落子,柳连鹊不语。 他接过问荇棋盒里的黑子,落在一处地方,瞬间盘活了问荇一脸死相的棋局。 问荇眉开眼笑:“多谢夫郎,看起来我又能赢了!” 长生:…… 没成婚过,不太懂你们两个。 可想着让两人帮忙,他也想不出这两个不会道术的普通人能做什么。 问荇前几日几乎把散落在柳家的邪物都挖穿了,柳连鹊眼底也隐约有乌青,是为了提防长明连轴转了好多天。 他咽下到嘴边的埋汰话,接着专心干手头的事。 忙到夕阳西下,石桌上棋又到了残局。 柳连鹊收起这明显利好于他的棋局:“柳家设了筵席款待诸位道长,还请各位移步。” 知道今天有好饭吃,道人们就差让欢喜爬上眉梢了。 长生眼珠子转了转,咳嗽两声:“可我们道门讲究苦修,所以恐怕是要拂柳少爷的好意了。” “晚膳已经做好,还请诸位赏脸。” 问荇帮腔:“要是诸位道长不愿用饭,我夫郎会难过的。” 第621章 听到柳连鹊和问荇的话,只派了只鸟来监工的延年沉默了会,也就权当没听见。 是柳少爷开口请吃饭,总不能拒绝。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长生看着站在夕阳里的问荇和柳连鹊,仿佛两人身上会发光。 道士们见延年默认,整个下午的疲惫一扫而空。 柳家摆了两大桌,一桌让道士们挤,另一桌让女冠们落座。 都是熟人,问荇和柳连鹊也就免了那套推三阻四劝酒的流程,单独坐在另处小桌上。 这些日子和柳家人摆态度讲套话说的谁都累,所以两人只想图清净,安安分分吃顿饭。 “咕。” 凡鸢落在问荇身边,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眼巴巴盯着问荇看。 “这都瞒不过你。” 问荇掏出块花生糖来,掰碎洒在桌边。 “咕咕~”凡鸢高兴地叨着花生碎。 “问荇————它养病这会胖了一大圈。” “别给它吃些甜的玩意了!”长生的声音混杂在道人们的笑声里。 “知道了。”问荇又掰了块花生糖给凡鸢,顺道轻轻戳了戳它的肚皮。 “咕!”凡鸢蹦跳着后退,问荇连忙收回手去。 “别招惹它。” 柳连鹊给问荇夹了块面结。 “不过它看起来的确是比之前要胖些。” “胖些也好。”无视掉鸽子羞恼的怒瞪,问荇夹起面结放进嘴里。 面结的豆腐皮做得鲜嫩,里面淡粉色的肉带着淡淡甜味,入口即化。 “我看夫郎就总胖不起来,愁人。” “我这些天也胖了。”柳连鹊失笑。 “你又不是看不出。” 他原本瘦得几乎是皮下就剩骨头,现在至少能达到寻常清瘦男子的模样。 “不行,你还是太瘦,要多吃些。” 问荇趁机夹了一筷子腐竹给柳连鹊。 “你吃自己的就好。”问荇这筷子过于结实,一下子把碗都给堆满了。 吃得半饱的柳连鹊无奈,又不忍心推拒,只能慢悠悠接着吃。 入夜之后,白日无法显现的怨气再次汇聚,所以道人们的任务并没结束。 吃完饭的道人识趣地没打扰小桌上的两人,纷纷各司其职四散开来。 问荇找到长生,给进宝递了张符过去。 “是给鬼的符咒,应当今晚就能到。”长生挥了挥手,银蓝色的符箓碎裂在半空中。 “但是符咒也只能打招呼,还需要有人去接他们。” “我明早就启程过去。” “你亲自过去?” 长生诧异:“其实让我师弟去也行,他们有些人也闲着。” “算了,我怕道士吓着他们。”问荇笑,“毕竟是拜托他们帮忙,还是我回去接他们好。” 其他鬼对道士态度也不算好,吃过苦头的进宝更是一直都对道士心存敌意。 “那我让师弟跟着你,我怕长明到时候去寻你麻烦。”长生面露担忧。 “虽然他还是没动作,可也难免会出差错。” “好,那就劳烦你了。”问荇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没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你们也都早些休息,我夫郎已经备了屋。” 他目送长生离去,嘴角的笑意微弱下来些。 长生虽然是嘴上不明说,但看起来似乎比之前更加心焦了。 是因为单纯的焦躁,还是他的身体已经要撑不下去。 第263章 放飞纸鸢 翌日,禾宁村。 夜色沉沉,今夜无风显得愈发静谧。 看见田间跃动的荧荧鬼火,跟随问荇的道人们自觉退到五丈之外。 “大人!!!” 进宝凝聚出实体,迈开短腿兴冲冲扑上前:“好久不见!” “听说要去漓县,我们已经都准备好了。” 黄参上前,笑呵呵道:“进宝还担心是道士骗人,现在看来真是你要我们过去。” 进宝鼓了鼓腮帮子,小声嘀咕:“道士本来就不是好东西。” “此次又要麻烦你们出远门了。” 问荇环顾四周,没发现郑旺的踪迹。 难怪今天耳根这么清净。 “阿旺跑到哪去了?” “你不是说要找些鬼越多越好,所以阿旺就发挥他的鬼脉去了。”王宁赶忙解释。 “算算时候,他过会也该来了。” “他认识,好多鬼。” 闻笛小声道,不自在地佝偻着身子。 “没事,阿旺说了,不会让其他鬼来吓着你。”林大志大大咧咧道。 “俺觉得多些帮手也是好事。” 闻笛轻轻点了点头,以表示自己也同意。 问荇将沿途买的礼物都烧给小鬼们,顺道聊了些沿途的经历。 他们正有说有笑讲着话,不远处突然冒出星星点点的鬼火。这些鬼火五颜六色,而且长成什么样的都有,朝着问荇家的田头而来,一时间颇为壮观。 随行的道士们远远观望,眼睛瞪得溜圆。 其中的小鬼少说有四五十个,而且个个都还算得上有水平,至少都能凝聚出实体来。 为首的鬼火变成壮汉模样,身上插着箭满是伤的郑旺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小问!” “听说你要些兄弟去帮忙,我就给你找来了。”他指着身后,嗓门洪亮,“这些兄弟少说都有点本事,虽然比不上柳少爷,但也没比进宝差多少。” 第622章 “喂!”进宝生气地叉着腰。 “我可是邪祟,谁准你瞧不起我。” “他们都愿意帮忙吗?”问荇看着密密麻麻的鬼火渐渐汇聚成人形。 他们多数是身材壮硕的庄稼汉贩夫和兵卒,虽然样子维持着死时的惨状,但该有的精神丝毫不输活人。 “愿意的。”一个水鬼走出来,慢声细语。 他身材瘦削,长发披在脸上看不清面容,要不是听声音,根本分不清男女。 “你是木苗?”问荇对他有印象,正是之前被郑旺当成姑娘看,还和郑旺闹别扭的落水渔人。 当时进宝还以为他和郑旺真有些什么,但误会解开,郑旺只把他当个兄弟看。 木苗点了点头:“大人居然还记得我。” “我们都认得阿旺,也瞧见大人对阿旺他们很好,所以愿意信大人。” 小鬼中有少数是和木苗一样单纯是想帮问荇,还有些孤魂野鬼是想要有人给他们烧点吃的用的,圆下临死前的心愿。 听郑旺说问荇愿意满足他们,自然也就跟过来了。 当然也有鬼怪对问荇心存忌惮,但郑旺不经意的几句话,打消了他们的恐惧和不安。 “柳少爷知道吧,就小问他夫郎。” “他都可以随随便便抓走你们,要是真想要害你们,小问也不会让我来问大家伙啊。” 郑旺虽然平时脑子不灵光,但这番话着实有道理。 禾宁村乱葬岗里有不少小鬼,山边和村头野地里也零零碎碎埋了些,一来二去,郑旺只用两个晚上就忽悠到了五十来个鬼。 闻笛昨天见着一批差点被吓晕过去,今天更是躲得远远的,待得地方只恰好能听到问荇说话。 “我要带着诸位前往漓县,但需要用符箓来承载魂魄。” 听到要用符咒,有些小鬼面露犹豫。 问荇趁机卸下身后的箩筐,里头吃的用的应有尽有,不光有寻常些的糖酥、麻花和糕饼,还有精巧的绿豆糕芙蓉酥,一下子吸引了小鬼们的目光。 在场多年没吃过好饭的野鬼都咽着口水,露出眼馋模样。 早就眼红郑旺他们吃香喝辣,现在也能轮到他们。 “若是诸位答应,我现在就能分给你们,其他要求也可以同我提,是我拜托你们帮忙,会尽量满足。”问荇以退为进。 “若是有人担心符箓不安全,也可以让我用麻袋背过去。” “以后到了漓县,我们还能吃到饭吗?”窸窸窣窣鬼群里传出声音。 “自然可以,要是你们不乐意,直接在漓县外头游荡到白天就可以回到江安镇。” 这下在场的小鬼们都心动了。 “若是能吃上好饭,我愿意帮忙。” “我也愿意!可我还想要件能穿的衣服。” 小鬼们七嘴八舌,狐假虎威的进宝重重咳嗽两声:“都一个个说,你们讲这么快,我家大人要听不清了。” 小鬼们闹了很久才勉强安静下来,排着队挨个同问荇说着诉求。 他们大部分是苦命人,也没什么过分的要求,无非就是喝上碗热汤,要一双新鞋子。 问荇一一记下,若是能够当场兑现的,就直接从箩筐里取出烧给小鬼。 道人们也都非常守约地全程远观,这让鬼怪们更加安心。 五十多个鬼要是全都进麻袋,恐怕马车都要被挤翻天了。 所幸看到郑旺愿意钻进符咒里,有三十来个鬼都不甚在意进入符箓,问荇只用了两个大麻袋就装下了其他不乐意的小鬼。 “我们明日启程。” 等到所有小鬼都被收好,问荇也打算回屋休息。 跟着他的道人恐怕只能今晚暂时和进宝挤一挤了。 “大人,你先等下!”进宝突然叫住他,扭捏地盯着地面,“我们想让你去个地方。” “行。” 两个道士自觉退开,看着问荇跟上兴高采烈的小鬼童。 “问小哥真厉害,还能和鬼处好关系。”道士不禁感叹。 他身边的另个道人点了点头。 “我们种出菜了!” 夜风吹在脸上微凉,进宝兴奋地指着前方的地:“前几天傻大个把水浇多,差点把地浇死,还好菜都活过来了。” 问荇提着灯抬眼望去,绿油油的菜叶正在夜风里颤动。 小鬼们种出的菜虽然少,但看起来并不比农户们差劲。 “多谢了。”其他小鬼都已经休息,原本该和六个鬼说的话,眼下他只能和进宝说。 “等到解决掉麻烦事,我就回来收菜。” “嗯嗯,麻烦一定会解决的!”进宝重重点头。 “大人和柳大人,都会好好的。” 清晨。 “问荇!”祝澈扛着半只鹿腿路过,同他大声打招呼。 “要走啦?” “是,过几天就回来。”问荇扯着嗓子,笑着答。 “路上注意————” 祝澈不知道漓县里的风起云涌,也很少会过问问荇出去做什么,反正朋友能够平安,比什么都要紧。 问荇同他挥手告别,马车的车轮缓缓往前,碾过落红和春泥,朝着下一站而去。 他的下一站是醇香楼。 “问小哥来了!”阿明扯起嗓子,朝着里头喊。 过年时的红色灯笼还没撤下来,但眼下醇香楼的生意热火朝天,红灯笼挂着也刚好合适。 第623章 “小哥哥。”问来年匆匆跑出来,脸颊红扑扑的。 她站在楼梯上,声音糯糯的:“掌柜,掌柜爷爷马上就来。” “接住了!” 一个轻飘飘的香囊准确落在问来年手心里,上面绣着金丝凤凰。 “谢谢小哥哥。”问来年惊喜地睁大眼睛,“真好看。” “你喜欢就好,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大哥哥给的,他挑了很久。” “你果然见到大哥哥了!”问来年扶着栏杆,笑得似三月的春花。 “小哥哥,谢谢他。” “知道了,我替你谢过他。” “他们在打哑迷?”阿明摸不着头脑。 什么来年说的大哥哥,问小哥给的礼物,为什么谢谢别人。 “你管这些作什么?”阿灿拎着扫帚,“快去擦桌板,不然等会我叫掌柜扣你工钱。” “可别!你是我妹子么……” 阿明不情不愿拿过擦布,嘀咕着走远了。 祝清手里还拿着铲子,冒冒失失跑出灶房来看问荇,被沉着脸的老厨子给提溜回去了。 “臭小子,你看看你炖的汤还好着没?” “问荇!”许曲江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进屋说话。” 他面上还算平静,但声音已经微微发抖。 作为江安镇消息最灵通的一批人,其他人还能被蒙在鼓里,许曲江不可能不知道柳连鹊死而复生的消息。 果然,进到屋里后,许曲江彻底瞒不住心头的激动。 “你们瞒得好,瞒得好!”他这话不知是气还是喜,“初听到消息,还当是我听错了。” 许曲江是连着问了几处,终于敢确认柳连鹊还活着,之前问荇的反常行为也都有了解释。 “是我们的错。” “我不是怪你和少爷。”许曲江重重叹气,“据说当时少爷病重都下不来床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只是想到这些天,你们过得真是太苦了,你要瞒着所有人被人使眼色,少爷被困在屋里出不来。” 他愤慨:“柳家也没把你和少爷当回事!” “连鹊这些日子在家里处理之前的事,我和连鹊往后会住出来。” “有些事,还得他往后亲口和您说。” 比如柳连鹊打算把醇香楼送给许曲江,往后他们只拿些小分红,比如给醇香楼开分号的地方已经找得差不多了。 眼下许曲江太过于激动,加上他岁数也不小了身体又不好,问荇不敢再刺激他。 几杯茶下肚,许曲江渐渐冷静下来:“你们不会受委屈就好,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同我提。” “还真有些事要麻烦您。” “咱们酒楼能不能请附近最好的戏班子来,就在楼里唱戏,越热闹越好。” “当然可以。” 许曲江自然是满口答应,可他有些疑惑:“但这是为何呢?” 醇香楼已经不需要靠这些增名气了,而且找敲锣打鼓的人还需要笔花销。 他倒是全然不介意,可依照问荇的性子,理当是不会用这种没什么收益的办法。 “连鹊这不是之前倒霉,想用热闹场面给他去去晦气。” 实则是江安镇也在漓县附近,自然也在需要办大喜事压制怨气的范畴里。 “原来如此!”许曲江恍然大悟,“你放心,我肯定能找几个敲锣的就找几个,经常办红事的全给你找过来,能多热闹就多热闹。” 既然是给柳少爷去晦气,就算赔本他都在所不惜。 “多谢掌柜了。” “不必谢我。”许曲江热情地追问,“既然是去晦气,要不要我们多办几场。” “这倒不用,最多办三天就好,多了也不行。” 江安镇这的怨念,三天喜事就足够了,要是天天敲锣打鼓,难免让人觉得醇香楼稀奇古怪。 许曲江问了些两人的近况,问荇都耐心地一一回答了。 原本有些放不下心的许掌柜也终于安了心。 “我先走了,柳家那连鹊还要我帮忙。” “去吧去吧。”许掌柜方才听得高兴,挥了挥手。 “等到你们办完事,让柳少爷过来吃饭。” “好。” 辞别许掌柜,问荇直奔漓县而去。 一路上通途坦荡,但到漓县的时候已然是深夜。 问荇在处暗巷里把小鬼们放出来:“你们不用做其他事,只要找怨气重的地方呆着,试着同怨气对抗就好,千万别吓着百姓。” “只要呆着反抗怨气就好?”进宝挠了挠头,“听起来也太简单了。” 别说他这种邪祟了,就连最普通的小鬼都能做到。 “对,还有别落单,至少要五个人一起,否则容易受怨气影响。” 问荇看向试图单走的闻笛,闻笛讪讪低下头。 看问荇表情严肃,小鬼们陆陆续续都和熟鬼凑在一起,闻笛也和其他五个鬼搭伙走夜路。 “在日出前,劳烦诸位记得回到符咒和麻袋里。”问荇掏出几块糕饼,“我清晨可能起不来,但每晚日落的时候都会给大家分吃的。” “若是能让漓县的小鬼们也愿意帮忙,自然是最好。” 提起吃,小鬼们立刻精神抖擞。 “是!” 道士们站在问荇旁边,目瞪口呆看着原本一盘散沙的小鬼们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 第624章 他们这几十年道术都白学了,还不如问荇这普通人会驭鬼呢。 柳连鹊睁开眼时,天色还是纯粹的藏青。 黑暗里,问荇小心翼翼的动作顿了顿,压低声音:“把你吵醒了?” “没有,知道你晚上要回来,也没睡得深。”听柳连鹊的声音,的确没带初醒的起床气。 “下回安心睡,我要出了事,肯定要让你知道。” 柳连鹊嗯声。 他只是有些想问荇。 “给来年的香囊带到了吗?” “带到了,她还记得你,很喜欢香囊。” 左右两人都睡不着,问荇索幸点起油灯。 “我把进宝他们带过来了,郑旺认识的鬼已经在漓县分散开。” 按照长生的说法,用不了半个月,漓县里头长明刻意埋下的怨气就会被小鬼们同化或者化解。 “我这也备好了。”柳连鹊穿好外衣,“漓县这最好的戏班子,到时候去琉江上游画舫七天七夜。” “由头就是祝我安然无恙归来。” 问荇想了想,露出个欣然的笑:“夫郎这招真高,一箭三雕。” 不光能铺出排场驱散怨气,且画舫柳家自己也有,还能节省点经费,最重要的是这理由合情合理,还在给他们往后铺路。 柳夫人为了柳携鹰好,又只能咬牙支持柳连鹊的游画舫。 办喜事排面越大,越显得柳连鹊重要,往后柳家该分给他的钱就越赖不掉,想要对他下狠手的也必须掂量掂量。 柳连鹊抿了抿嘴:“也没其他好用的理由了。” “怎么没有。” 问荇挑了挑眉:“柳大少爷大婚算不算?” 他和柳连鹊没拜过堂,本来这也是个不错的由头。 柳连鹊顿了下。 “我们往后要离开柳家,若是以柳家人的名义成婚,不妥当。” 以后不管是拜堂圆房还是传嗣,都只是两个人的事。 “现在成婚,显得我像急于找喜事冲晦气。”他轻声道,“我不想用成婚当借口。” “柳家把我买过来就是为冲喜。” 问荇故意道:“夫郎拿我冲喜,也是合情合理。” 柳连鹊不轻不重看了他眼:“你若喜欢冲喜赘婿的身份,喜宴上随你同宾客去提,我不拦着。” “但我不乐意听,也不会去同他人说。” 见柳连鹊是真有些生气,问荇立刻收敛不规矩的模样。 “我错了,不该乱说话。” 柳连鹊神色和缓了些:“先睡吧,天要亮了。” 问荇躺在被窝里,后知后觉地回味着柳连鹊方才态度的转变。 “夫郎。” “怎么了?” 他旁边的被子微动。 问荇小心翼翼:“你方才是不是……故意在逗我?” 被子蠕动的声音停住了。 “没有。”柳连鹊一本正经。 “你要真这么爱当赘婿,往后就在家里安心养花喂鸟。” 问荇故作思索:“夫郎出去赚钱养我?也不是不行。” “行了,睡觉。”柳连鹊被他逗笑了,但还是没忘记补一句,“但我是真希望成婚就是纯粹的成婚,不会扯上长明或者柳家。” “我知道了。” “成了婚后,我就能安心待在家里喂狗喂鸟,顺道再……” “你再不睡,明早和我一道见娘去。” 柳连鹊的话立竿见影,问荇立刻哑了声。 事实上谁都没能早起。 道人们已经驱完怨气回到了客栈,没有周遭怨气干扰,柳携鹰的状况也比前几天更加稳定,他们暂时能够忙里偷闲。 睡到日上三竿,还是柳连鹊凭借着毅力爬下床去煎药,问荇还在睡觉,他不忍心打扰。 院中小灶房存的药不够了,柳连鹊只能去门口找家丁,却找到了徘徊不前的柳夫人。 “娘。”出于礼貌,他还是客气地行了个礼。 “我想去抓些药。” “叫下人去就行。” 柳夫人克制地打量着他,欲言又止。 “问公子呢?” “他还睡着。”柳连鹊骤然警惕,“您找他有何事?” 看见他这副护短模样,柳夫人失语片刻,眼中闪过丝转瞬即逝的失落。 “无事。” 她是想问问荇能不能再把道士找来一趟,道士们回去后,柳携鹰的状况还真比之前好。 原本是让家丁来就好,但怕问荇耍滑,柳夫人就自己来了。 听到外边交谈的声音,睡眼惺忪的问荇只把衣服穿整齐,披着发走到门口。 “娘。”见到柳夫人,他懒懒散散地行了个不成样子的礼。 瞧见问荇腰都没挺直的模样,同已经脱去睡意,变得精神抖擞的柳连鹊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你们……” 柳夫人只知道问荇昨天半夜回来,又和柳连鹊一道睡到日上三竿,看两人的目光愈发诡异。 “看来今日不适合拜访,我先走了。”她冷冷扫了眼问荇。 “不成规矩。” 她退到伞下,吩咐随行的侍女:“去找人给鹊儿抓药,再让膳房中午给问公子炖碗参鸡汤送过来。” “是。” 问荇顶着一头乱发,心里涌起说不上的古怪。 她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 第625章 目送着柳夫人远去,他同柳连鹊面面相觑。 “你娘是什么意思?”他揉了揉眼睛。 “不知。”柳连鹊心里微微发毛,他实诚地猜测,“或许是看你身子不好,让你补身子?” “算了吧。”问荇脸色微黑。 他好像猜到柳夫人是什么意思了。 她以为昨天晚上他和柳连鹊做了什么,所以两人才都起这么晚。 而看起来比柳连鹊还要劳累的他,自然而然被当成了耕地累死的牛。 “我怕她往鸡汤里下毒。”他幽幽道。 柳连鹊失笑。 他娘确实把问荇害得很惨,所以问荇戒备心强也是难免。 “那我来炖汤?”许久没去过灶房,柳连鹊跃跃欲试。 “可别。”一阵冷风过去,问荇被他吓得清醒,“我其实也不爱喝人参鸡汤。” 他总觉得人参有股怪味,宁愿喝萝卜炖出来的鸡汤。 “好吧。”柳连鹊略微有些失落。 虽然他的确连先下鸡还是先烧水都不清楚,但往后总有机会能给问荇做饭吃。 “我们今日做什么?” 正好他今天不忙,可又总不能接着下棋了,看话本也是万万不可。 “我们放纸鸢吧。”问荇苦思冥想,突然灵机一动。 这处院子空旷又开阔,而且没什么人造访,非常适合放纸鸢。 “听起来像孩童做的事。”柳连鹊疑惑。 “夫郎,那你小时候放过纸鸢吗?” “也许放过,但记不太清了。” “没做过的事就值得做。”问荇拍板,“我们今天就放纸鸢。” “听你的。”柳连鹊想了想,“我倒是知道有处地方肯定有纸鸢。” …… “大哥,你要纸鸢?”柳随鸥张大了嘴,“我、我马上去给你找!” 他手忙脚乱冲到柜子边,胖手胡乱摸索着,吓得身边的下人赶忙上手阻拦。 “三少爷,我们来找就好。” “那我要那只红色的,把红色的给大哥。”柳随鸥煞有介事,奶声奶气,“那只好看。” “好的,三少爷。” 一柱香后。 “大哥再见,和嫂纸开心!” 柳随鸥用力挥手。 他很高兴,因为大哥看起来很喜欢他最喜欢的纸鸢。 问荇手里捏着红黑蓝白相见,花里胡哨的纸鸢无语凝噎。 “看起来我们在抢孩童的纸鸢。” 他忍不住吐槽。 “怎会。”柳连鹊镇定自若。 “只要没尝试过的事,都值得尝试。” “夫郎。”问荇咬牙。 “这其中不应当包括和几岁大的三弟借玩具吧!” 柳连鹊但笑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晚归被误会成累死的牛的小问:? 因为早起被误会成没耕坏的地的鹊鹊:? 第264章 我才不困 纸鸢借着他们的手颤颤巍巍升空,随后凌风而飞。 大老远就能瞧见纸鸢飘在天上,再问是大少爷和他家赘婿放风筝,把柳夫人气得不轻。 他们倒是清闲得很。 风时有时无,花里胡哨的纸鸢断断续续在天上飞了近一个时辰,问荇才偃旗息鼓。 “不玩了,待会给随鸥送回去。” 恰好现在也没风过,他勾指收起线,将纸鸢绑了搁在桌上。 从头到尾只上手摸了几下纸鸢的柳连鹊早已沏好壶茶,给问荇递上杯放凉的茶水:“回屋歇会。” 他看着问荇跑来跑去的,嘴上说着拿孩童的纸鸢不好,精力却旺盛得出奇。 “夫郎要出门?” 问荇看着柳连鹊起身,似是不打算同他进屋。 “我去看画舫的装潢,入夜前定会回来。” 游江的画舫虽然有现成的,但还需要有人盯着工人们置办装饰,否则有些工头会偷摸克扣工钱和材料钱。 这种活一般落不到女子和哥儿身上,但鉴于柳连鹊情况特殊,柳夫人也想趁他还在柳家让他多帮些忙。 所以柳连鹊得了空,时不时还得去画舫处看一趟。 “我随你去。” “修画舫枯燥,你不觉得沉闷就行。” 柳连鹊沉吟片刻:“我正巧也缺个帮手。” 多带个人只是一句话的事,问荇同柳连鹊坐上马车,随行的护卫则骑在马上。 帘子落下,外头的人谁也瞧不见里面坐了谁。 “装潢其实次要,要紧的是修缮船舷、船舱的木料不能被克扣。”路上,柳连鹊同问荇说着画舫的简况。 画舫造出来有些年头,正是不新不旧的时候,但由于保养得当,和刚造出来时并无两样,也没出过任何差错。 需要游江足足七日,期间画舫的安全才最要紧。 “夫郎是要我去查船舷吗?” “不用,装潢和船身都有专门的师傅盯着,你到处逛就好。” 问荇垮了脸:“你不信我?” “我们这些门外汉本就难看出端倪,我们此行目的其实是对账和镇住采买的工匠。”柳连鹊失笑,“我自然信你能盯得住他们。” 听到他保证,问荇这才满意。 画舫停靠在岸边,问荇仰头望去:“真漂亮!” 瞧问荇这副傻乎乎的模样,点头哈腰跟着他们的工匠脸色微变。 第626章 早听说柳少爷家赘婿好看,可瞧着不太聪明的模样。 “你随处看就好,我先去对账。” 柳连鹊招呼来记账的秀才,不放心地瞥了眼问荇。 问荇冲他眨了眨右眼。 总觉得问荇这副模样是要寻乐子。 柳连鹊更不放心了。 “问公子,你随我来。” 一个年轻工匠走上前招呼他。 问荇点点头,随着他在画舫之中穿行。 “柳家几位少爷其他岁数生辰宴在柳家设筵,但每过五年,就有次生辰宴会在画舫上过,画舫基本上每年都要用上几次。” “所以您尽管放心,画舫结实得很。” “我夫郎的生辰宴也在画舫上吗?”问荇敲了敲厚实的船墙,好奇地打量四周。 工匠愣了愣,随即笑道:“寻常哥儿是不会大办生辰宴,但大少爷是能人,所以除去二十岁生辰宴,其他几次也在画舫上办。” “只是少爷素来节俭,依照他的意思,生日宴也会朴素些。” 二十岁生辰宴没大操大办的原因也简单。 柳连鹊生日是农历的五月,那时候接近初夏,他病得不省人事了,自然不能办生日宴。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堆放木料的角落里。 “这些就是修船用的料子,您可以过目下。” 问荇走上前去,用指甲划了下木料,木料上立刻就出现不浅的痕迹。 “这是杉木?” 工匠诧异:“是,是冬时从山林里伐的杉木。” 问荇瞧着没空有皮囊,居然还能认得木材。 “我之前家里苦,为了生计什么活都做。”问荇收回手,轻描淡写,“杉木太软了,理当不适合修补船身吧?” 过于软的木料多少有难耐腐蚀的通病,这通病在没了树皮后会更严重。这还是当时他在康瑞定床板的时候,听老木匠唠嗑唠到的。 有时记些三教九流能人异士的话,总归是没坏处。 工匠额头隐约渗汗,赶忙解释:“自然,所以我们是打算用杉木做妆点的,修补船身会用从西洋来的橡木。” “虫蛀的事您别担心,会有人定期清理熏香,虫活不下来。” 问荇这才颔首:“橡木不容易潮,的确更适合些。” 几句话下来,路过木匠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从乡下来的赘婿就是和少爷们不同,知道不少大户人家几乎不会学的事。 比如木材适合用在哪些地方,基本上不是做木材生意的商人,就对此毫无兴趣。 拿不清问荇是半吊子还是真懂行,而且问荇后头也不再发表任何对木材的看法,弄得他们不得不更加谨慎,唯恐问荇挑出差错告诉柳连鹊。 柳少爷平时好说话,但如果涉及到船的安危,绝对不允许他们有半点闪失。 柳连鹊牵挂着问荇,对账对得比平时还快些,但依旧仔细问了三五遍,确保其中不会出差错。 “大少爷,您要是考科举,怕是没我们这些秀才什么事了。” 记账的老秀才和柳连鹊之前就认得,他收好账本,感叹道:“造化弄人呐。” “刘伯谬赞了,考科举并非我当下的执念。”柳连鹊客气道。 “辛苦你管着账,我先告辞。” “柳少爷慢走。” 望着柳连鹊远去的背影,刘秀才深深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他看柳连鹊的心,现在的确不在科举上,而是在那赘婿身上。 “好吃么?” 问荇坐在窗边手里捏着块茶糕,他抬起头,柳连鹊已经站在他旁边。 “好吃。”他露出个笑。 “你也尝尝,比柳家厨子做得好吃多了。” 旁边扫地的帮工吓得赶紧低头装鹌鹑。 当着柳少爷面说柳家厨子不好,这赘婿可真是…… 但柳连鹊并未生气,反倒心情瞧着颇好。 “你要是喜欢吃,过生辰时让他做些茶点送来。” “生辰?” “我的确是快过生辰了,夫郎居然还记得。” 阴阳历算的日期不一样,要不是柳连鹊说,他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 “自然记得。” 问荇的生辰早在他见到问荇画像时就记住了。 他生日比他还早些,在农历的四月份,离现在也不过差一个来月的时间。 “过完生辰,你就算真到十九岁了。”他柔声道。 虽说问荇去年就在喊着自己虚算也十九了,甚至还想得寸进尺算二十。 但其实在他看来,十八、十九还是二十,都没差别。 “我还想着要能算我二十岁,能不能在画舫里过。”问荇不甘心地托着腮,“看来是不可能了,夫郎还记得我理当是几岁。” 帮工冷汗涔涔。 这赘婿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吗? 他一个外头来的穷赘婿,怎么配和柳家的少爷老爷一样,在千金打造的画舫之中过生辰。 柳连鹊捕捉到了丝问荇眼中的坏笑。 “你要是想过,不用等二十岁,多少岁都行。” 虽然知道问荇是故意的,但其实就算是想要画舫,他亦可以让柳家把画舫分给他。 画舫一旦不归属柳家,问荇想拿来做什么都行。 只是保养画舫需要笔不菲的经费,依照问荇的性子肯定是嫌麻烦又嫌费钱,也就嘴上说着过干瘾。 第627章 工匠和帮工们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不敢相信这是柳连鹊会说的话。 这未免太过纵容了些! 还好刚才他们都谨言慎行,没人招惹这金贵的赘婿。 “太显眼了,我也就是想想而已。”问荇乐够了这才收敛。他要是再多说几句,怕是要损害柳连鹊的形象。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提问荇生辰那会,或许恰巧会撞上长明搅局的糟心事。 “夫郎,我们走吧。”他起身挽上柳连鹊的胳膊,与其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忙了一天,我好困。” 工匠们:…… 问荇干了什么? 不就是到处转悠累了找个清净地方吃糕饼,哪里累了! 柳连鹊刚要答应,旁边一直欲言又止的下人见缝插针:“大少爷,方才徐家的公子求见您。” 其实徐公子来了有一会,但看柳少爷刚才对账对得认真,现在又和问荇聊得开心,他一直都没找到开口的几乎。 “是徐家的哪位公子?”柳连鹊拍了拍问荇的手,问荇这才不情不愿松开点。 “是……徐三公子。”跟随两人的家仆难以启齿,“他就在门口了。” 他们在柳家干了很多年,早听说徐云倦在做同窗时对柳连鹊有些爱慕之心,也不知现在那点心思还有没有死灰复燃。 但至少柳大少爷是自始至终没对他有意思。 那徐公子瞧着正正经经又死板,一看就没问公子会勾人,把柳公子哄得服服帖帖。 这小厅是半开放的,若是徐三公子就在门口等着,那岂不是…… 问荇看向门口,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可以称得上惨白,只是依靠良好的教养才能让动作不失态。 早听谢韵说过,现在看来那些流言也非空穴来风。 再看柳连鹊,他只是有些诧异:“往后若有人要见我,直接同我说就是。” 他带着歉意,冲徐云倦行礼:“是柳某怠慢同窗了。” “不敢当,我也是有事在附近谈,恰好路过而已。” 徐云倦失神片刻,赶忙推辞。 问荇唇角微微勾了勾,眼中闪过丝兴味。 他突然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有戏看! 小工匠的手抖了下,差点把锤子扔出去。 “三公子突然到访,是有何事?” 不明所以的柳连鹊反倒是满堂人里最坦荡的一个。 “没要紧事。”柳连鹊太过自然,徐云倦反倒愈发失魂落魄。 他勉强笑道:“只是徐家同柳家交好,听闻柳大公子安然无恙,徐某想来拜访贺喜。” 柳连鹊眉毛微不可闻皱了皱,感觉到丝说不上的古怪。 他和徐家三位公子中两位都认识,若是明面上的贺喜不会让三子来,徐云倦选这时候突然拜访,私下贺喜,似乎不太合礼数。 “这……”柳连鹊看了眼身后可怜兮兮的问荇,为难地道,“今日恐怕不合适。” “天色已晚,刚才说要和我家夫君一道回府。” “没事的夫郎,我都等了几个时辰,不差这会。”嘴上的话善解人意,长睫毛却耷拉得厉害。 “刚才还困,现在是又不困了?” 柳连鹊终于意识到些什么,他眼中不自觉带了笑,轻声问问荇。 黝黑的眼珠微微往下偏了些,有些黯淡。 问荇嘀咕:“也不算很困。” 柳连鹊看向徐云倦,又恢复了不咸不淡的模样:“徐公子,我夫君身体不好,站久了容易困乏。” “我们改日再约吧。” 作者有话要说: 问:我怎么身体又不好了? 鹊:你不想回家吗? 问:嘶……我头好痛要晕过去了夫郎快带我回家。 —————— 不是直男,但油盐不进的柳大少爷一个! 第265章 那档子事 徐云倦心里酸苦,欲言又止。 “柳兄往后……还会考功名吗?” 终于,他憋出句话。 年少时在学堂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柳连鹊的心思在科举上。 之前哥儿一直没有门路考功名,想要为官在官宦家还有希望,但自然不可能出身商贾家。。 今年开春时京师又传来消息,当朝皇帝动了让哥儿和女子考科举的心思。 “当是不会。” 柳连鹊愣了下,随即客气地笑:“听闻去年乡试徐兄考得甚好,当时没能向徐兄贺喜,柳某今日给徐兄贺喜了。” “如此……” 柳连鹊居然喜欢问荇到愿意为了他放弃科举吗?那他和普通哥儿还有什么分别。 徐云倦的模样愈发失魂落魄,连旁边的小木匠都觉察到不对。 他躲出去后,拉了拉看热闹的小童生:“你说里头怎么回事?” 童生摇了摇头:“不知道。” 依照话本子里的走向,他还以为问荇会生气或者吵闹呢,结果问荇一直低着头不吭气,反倒柳连鹊说两句,就频频朝着问荇的方向看。 看他夫郎和别人客套的场面看多了,问荇听着柳连鹊上句,都能猜到下句,自然是生不起半点气。 但外头夕阳西下,他看出来柳连鹊也意识到些端倪,愈发不愿同徐云倦多说话。 发觉到四周小心翼翼的探究目光,他低着头,继续装鹌鹑。 第628章 “徐公子,我该启程了。”柳连鹊讲话依旧客气疏离,但比刚才更少了让人接话的余地。 徐云倦也不是傻子,赶忙行礼:“是我见老友过于激动,险些忘了时间。” “往后有机会再聚。” “问荇,同徐公子道别。” 柳连鹊侧目,声音放柔了些。 他后知后觉该喊问荇相公更能让人死心,但说顺嘴了话已经出口,也没收回的余地。 “徐公子,我和我夫郎先告辞了。” 问荇乖巧地应了声。 “问公子,柳公子,告辞了。” 问荇笑了笑,跟着柳连鹊,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盏茶后。 当事人全都走远,气氛紧绷的船舱里,众人终于活络起来。 “我觉得问公子是生气了,但他没说!”小童生先发制人,“瞧着他那副委屈样,就差刚才去拽少爷的手了。” “要我说徐公子也是,柳少爷怎么说也是哥儿……突然跑来拜访哥儿,有些古怪。” “我看少爷也不想和他说话。” 连旁边对账的秀才颔首,压低声音:“可徐家和柳家来往甚密,徐公子又明面上没干嘛,也不能太甩徐公子脸色,少爷方才态度足够冷淡了。” 木匠石匠们面面相觑,可匮乏的言语让他们难以表达自己的意思。 “唉。” 这么看问公子也没传得那么草包,但的确有些可怜。 “阿荇,生气了?” 走进柳家的园林里,柳连鹊屏退跟随的壮汉。 问荇往前快走了几步,不情不愿又委屈地瞥了柳连鹊一眼。 “哼。” “我也不知他要来,往后都不见他。” 柳连鹊小心拽了拽他的袖子。 “夫郎怎么也拽上袖子了?”问荇又看了他眼,怕自己笑出声,赶紧错开目光。 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和问荇学了些小动作,柳连鹊讪讪松开手。 “别气。” 他本来就算不上会安慰人,有些手足无措。 “我开玩笑的,又不是你做错了。”见真要把人吓着了,问荇收敛起玩闹的心思。 “我才没这么小气,但得亏我今天跟过去了。”问荇撇撇嘴,“否则让我知道你们见面,我可真要气。” “你要是不在场,我不会单独见男子。”柳连鹊微不可闻松了口气。 甚至今天他们和徐云倦会面,旁边还围了一堆大汉。 “夫郎,你往后要是不考科举,是打算开书院吧。” 柳连鹊很少提了解长明之后的规划,但问荇也能从他的只言片语和举止里猜到些许。 其实柳连鹊只是单纯爱看书,他不喜欢<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甚至商场的弯弯绕绕,教书育人显然更适合他。 柳连鹊颔首:“是。” 虽说这计划有些远,他最近已经开始找选址。 “那就好。”问荇打趣,“到时候我要没事做,夫郎记得给我某个闲职。” 柳连鹊笑而不语。 问荇是能来事的人,自然不会没事做。 但要是问荇哪天累了,他能有办法让问荇找点清闲的差事或者在家待着,也不算太糟。 他们晃晃悠悠走到休息的小院边,问荇用脚拨弄着路边石子。 “我不喜欢那个徐云倦,他看着就没安好心。” “不见了。” 柳连鹊有些心虚。 他对感情迟钝,平日和谁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头次发现徐云倦的态度有些古怪。 既然态度古怪,他自然要敬而远之。 “生气。” “你方才还不气。”柳连鹊盯着那枚可怜的石子被几脚拨弄出去半丈远。 “我现在气了。”问荇理直气壮,“我不气夫郎,我气徐云倦。” “你若是真气,下回若是去徐家赴宴,我们一道同拜会徐大公子?” 徐云舒是徐家真正能说上话的大少爷,也能委婉地提醒他家三弟。 “不要,徐家那三个公子我都不想见。”问荇恶声恶气,“他家老二莽莽撞撞,之前还差点让我被驴踢。” “那往后不去徐家。”柳连鹊赶紧出声安抚,“你怎样能心里好受些,我都依你。” “回去说。”方才还副生气模样的问荇突然就不急了,反而变得神秘兮兮,推着柳连鹊往前走。 柳连鹊稀里糊涂被推着,油然而生出不太妙的预感。 回到屋里关上门,问荇图穷匕见。 他低头勾了勾柳连鹊的手指,往他手上写了几个字。 柳连鹊脸色微变,手沾上火星般缩了回去。 原来方才义愤填膺的,绕绕弯弯是为了提这要求。 “你就算不气,我也能依你。” “我才不是不气。”问荇不满,小声反驳。 “我就是不喜欢徐云倦。” “别说他。”柳连鹊的手指蹭了蹭着他的脸,上边还有在船上闲逛时沾的细微灰渍,不凑近看就看不清楚。 “去沐浴。”他喉咙有些发干。 “明早没要紧事,我帮你。” 问荇眼睛一亮,开始得寸进尺:“夫郎,其实我们可以一起。” 浴桶是新的,而且足够大,完全能装下两个人。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 柳连鹊面露犹豫,耳根彻底红了。 第629章 不用想就知道两人一起洗会发生什么,但他又狠不下心拒绝。 “我气……” 问荇声音还没开始,慌张的柳连鹊赶紧打断他的话。 “我们一起洗,你别气了。” 热气氤氲,两人的眼尾都被熏得有些红,问荇的皮肤本来就容易显伤,之前干农活留的疤明晃晃留在他的背部。 柳连鹊呼吸一窒,险些忘了羞。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抚摸着已经变成淡色的疤痕。 “别碰,早就不疼了。” 比平时更急促的喘息声拉回柳连鹊的神智,抬起头,撞上问荇慵懒的目光。 “夫郎不是说了要帮我么?”他歪了歪头,露出个无辜的笑。 “不能反悔。” 这种时候,问荇总比平日里和他相处时更加强势些,偶尔示弱,也只是为了往前更进一步。 一回生二回熟,柳连鹊自己也有了反应,没之前那么扭捏了。 摸索着的动作依旧不算娴熟,但总归也不算磕磕绊绊。 “别进去。” 发觉到对方有不安分的动作,他轻吻下问荇的脸,试图安抚他的躁动,却适得其反。 “可能会……” 也许是被热气蒸得,他突然有些喘不上气。 “会什么?”问荇明知故问,有意无意摩挲着清隽男子眉间如血的红痣。 “……可能会怀上的。”柳连鹊咬牙道,“不是不行,但眼下不合适。” 他自然不排斥和问荇有个孩子,但不应该让孩子出现在糟糕的时候。 “知道了。” 问荇状似漫不经心,但还存着几分理智,动作依旧克制谨慎。 他微微低下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已经瘫软得没了力气的柳连鹊撑着身子,同他唇瓣相贴。 翌日清晨。 外头清脆的鸟鸣吵醒了两人,是他们一直在投喂的鸟雀准时飞到了窗边。 问荇起身,身边的人也开始穿衣服。 “别生气。” 柳连鹊声音略微有些哑,但他本来音色就不高,不细听也听不出。 “我不气,是他没眼色,我干嘛为别人气你。”问荇亲了下他的额头,坦荡承认,“我就是想和你做那事,找个借口而已。” 额头的红痣已经没有昨晚鲜艳,但依旧红得厉害。 “去喝杯水润下嗓子。” “你也喝些水。” 交谈间,柳连鹊已经穿好衣服:“我等会去要些背后贴的膏药。” “用不着。”问荇不以为意。 “我背上伤都半年了,肯定治不好,而且除了你别人也看不见。” 他又没有脱衣服干活的爱好。 “总得试下。”柳连鹊固执地道,“柳家请的郎中在漓县都很有名,兴许他有办法。” “那就劳烦夫郎了,说起来今天我们去哪?” “今天要见位老友,但不是男子,而且你也认识。” “谢韵?” 柳连鹊颔首:“正是。” “今日未时,谢公子邀我们去茶楼小叙。” “啊……”问荇故作失望。 “看来今天我是生不来气了。” 柳连鹊不轻不重扫了他眼:“规矩些,现在是白日,头脑还里净想着那档子事。” 问荇是巴不得找点借口,再来重现次昨晚。 “哪档子事?我可没说。” 柳连鹊失言,敲了敲他搁在床头柜上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人:坏了坏了柳少爷和徐公子说了快一刻钟话,问公子怎么还不急? 鹊:(表面上)客套,礼貌,微笑 (实际上)他怎么还在聊,待会怎么哄问荇? 问荇:快一刻钟,今晚妥了。 —————— 小问为什么不吃醋,一群彪形大汉盯着毫无暧昧可言夫郎还频频偷看他的场合完全没有吃醋的气氛嘛。 喜欢自己想象中鹊的人只会觉得现在的鹊让他失望,但是喜欢鹊的人会知道他的理想在哪。 第266章 干点坏事 “谢公子,许久未见。” 两人本就到的早,又在茶楼的包间等了两刻钟,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谢韵。 “抱歉,是我来晚了。” 谢韵身上的劲装还没换下,人也透露出紧绷的肃杀之气。 她下意识打量着两人,片刻间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审犯人或者问证据,不用展现得过于咄咄逼人,又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扯了扯嘴角,谢韵还没从方才遇到的血腥场面缓过来,露出个旁人看来发瘆的笑。 “方才在审个聚众闹事的醉汉,所以来迟了。” “难怪谢公子瞧着匆忙。”问荇好奇,“是最近漓县又有人在惹麻烦?” “是。” 是自家的茶楼,谢韵也就不再拘束,她坐下倒了杯茶,脸色终于和缓些。 “漓县治安一直都算得上好,可近些日子,总有寻常百姓醉酒闹事或是因口角打架斗殴,而且到最后非要闹出血。”她露出细微的愁色。 “一般过年前后是人最躁的时候,但我在漓县几年,也没像现在这般情况。” 今日光是打架闹事的,她下边的人就处理了四五个,还有个因为情节太严重,需要她亲自去一趟。 谢韵赶到现场时,映入眼帘的场景过去骇人,饶是见多识广的她都吃了一惊。 第630章 满地的血水和酒融在一起,碎裂的陶碗被殷红色染的分外瘆人,而受伤的掌柜被开了瓢,送到郎中那现在都生死未卜。 旁边掌柜妻儿的哭诉声不绝于耳,谢韵只能按耐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按部就班地审问醉汉。 可审了半天没结果,醉汉酒醒后哭着说自己中邪了,可谢韵隔几日就能听到这种说辞,越听越心烦。 她刚从堪称凶案现场的酒馆回来,心情难免会受到影响。 听到谢韵的描述,问荇看向柳连鹊,发觉柳连鹊也在看他。 谢韵或许是察觉到什么才同他们说,也或者是单纯提起并未察觉。 但他和柳连鹊都感觉到了端倪。平时安分老实的百姓突然性情变得暴躁,而且还不是个例,很像受到怨气影响。 “这种情况有多少天了?”问荇问。 “虽然这几日分外明显,但闹事的人开始变多,其实从连鹊公子活过来前就出现了。”谢韵苦笑,“只是开春那会向来惹麻烦的人不少,我们也一直没太过注意。” 不幸中的万幸,不是他们带来的小鬼中间出了事,可还是像鬼怪甚至是长明的手笔。 “这几日真是辛苦谢公子了。”柳连鹊举起茶盏。 “都是我应尽之责。”谢韵举杯。 “不提这些,原本是想祝柳公子绝处逢生,倒说起了我这的糟心事。” 她意有所指:“我知道这一路来你们二人走得辛苦,远不是假死所能囊括。” 柳连鹊是真死过一次,非要说起来,问荇也是真守过寡。 “还得是我们要感谢公子,愿意屡次犯险帮忙。” “其实我夫郎遇到的也不算麻烦,只是假死而已。”问荇也缓缓举起杯,意味深长道。 “都过去了。” “也是,既然都过去了,再去提也没意思。” 谢韵了然地点头,犹豫了下:“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若是你们留守柳家这些日子遇到事,还能来官府寻我。”她压低声音。 “临近的淝县刚换了县令,我父亲过去贺喜时,他透露过我父亲今年夏时大抵就要调回京城,我也想再最后为漓县做些事。” 当时谢县丞就是因为得罪人左迁,所以哪怕是成了漓县县丞也让老县令忌惮,只要谢县丞能回到京城去,至少不会再往下贬了。 谢韵敢和他们说,基本上这几个月漓县不出大麻烦,升迁这事已经八九不离十。 “令尊能回到京城,是好事一桩。” “京城之中有招女官的职位,谢公子的理想也当能实现。” 柳连鹊衷心地为她高兴。 漓县还是太小,谢韵办了这么多事,到头来却没个明显的官职,可到了京城,会是另一番光景。 “八字没一撇的事,我也就是同朋友说两声。”谢韵脸上终于带了点轻松的笑意,“我的前路尚且未定,但我猜柳公子和问公子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夙愿也会得偿。” 从谢韵口中,两人得以快速了解很多当下漓县甚至别的县的概况,但谢韵作为女子,终究还是不能同他们聊得过久。 临走前,问荇叫住了谢韵:“谢公子,最近务必保护好县衙中人的安全。” “若是遇到什么郎中解释不了的怪病,不像人为的怪事,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记得来柳家寻我们。” 见他神色认真,谢韵脸色变得严肃:“知道了,多谢问公子,你们也要多加小心。” “我先告辞。” 同谢韵告别后,两人罕见地一路无话。 直到关上门,问荇才重新开口:“夫郎,你觉得像怨气作祟吗?” 柳连鹊思忖:“光听症状很像,但我并未感觉漓县近日怨气明显增多。 反倒是在进宝他们来了之后,一些不好的怨气还有所下降。 “更像是长明搞的鬼了,他之前害得有些百姓四肢莫名变得畸形,不是让整个镇子被怨气罩住,而是分人下手,包括之前对柳家下人也是。” “还得去找道长们商议。”柳连鹊谨慎道,“若真是长明所为,眼下他的动作要比我们想得大。” 两人一拍即合,盯着柳连鹊的人不少,他留在家稍微喘口气,就继续和柳夫人谈分家的事,问荇则趁此机会,当日就寻到道人们驻扎的客栈。 “怎会如此?”一个道士大惊,险些碰翻了桌上的空杯,“我们并未感觉到周遭莫名怨气,而且若是想用怨气影响整个县,哪怕是最厉害的邪祟都要耗费极大的元气。” “我夫郎也没感觉到怨气上涨,所以我猜应当不是针对漓县,而是只找了部分百姓下手,还能给他省下余力。” 问荇拿出张纸,上边写了两个地址:“这是今日闹事者的住处,他就是个寻常屠户,之前连县衙都没怎么去过,今日却突然喝了酒就要打人。” “现在他已经被官府收押了,你们晚上可以去探虚实,自然就能推出是否是长明的手笔。” 长生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得到这消息的?” “漓县虽然大,但街坊之间消息也灵通,随便一打听到处都是。” 谢韵好歹是官差,自然不能告诉问荇这些,都是他自己沿路打听的小道消息。 只要多听几条综合一下,再去肇事醉汉家附近转一圈,基本上不用他多开口,就能得出闹事者的身份和住处。 第631章 他这么一说,在漓县住了许久却足不出户的道士们都有些不好意思。 果然还是要隔些日子就乔庄出去趟打听消息。 “我们今晚会去探明,也会派人再去地宫附近查探,辛苦问公子跑一趟。” 一个道人上前,小心翼翼接过纸张。 “若真是长明,诸位打算接下来怎么做?” “长明还在地宫里,作祟也只能分出怨气。”长生沉声,“需要想办法让他难和外界接触。” “可以去给地宫附近办喜事吗?” “……这。”长生一言难尽。 虽然知道柳家很有钱,办几场都不会亏空家底,但问荇这毫无顾忌的话,未免有些招人恨了。 “可以,不过地宫那处是渚明镇和深山野林的交汇处,正是人烟稀少才容易温养怨气,办喜事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渚明镇民风尚可,但里头地广人稀,说不定柳家找十来个人去舞狮,舞两个时辰都不见得有几十个百姓会看。 “听着有些亏,那就算了。”问荇想了想,“依照你的话说,其实让地宫附近人变多,也能够给长明添麻烦。” “自然是,可那附近本就人少,总不能雇些人过去,就在地宫附近转悠。” 虽然依照柳家的财力,确实有能力做这事。 “不必,我有个办法。”问荇微微一笑。 “我记得渚明镇是淝县管辖,而且淝县的县令年后才刚上任。” 新官上任三把火,跟谢县丞关系好的新县令,八成也是个好官。 长生背后一冷。 为什么渚明镇的地宫可以牵扯淝县,问荇这是想做什么? 天色已晚。 “进宝,别偷看了。”问荇看向空荡荡的窗台。 从刚才就有道士往窗台上偷瞄,却没有驱赶的动作,他就猜是哪个认识的鬼在窗口偷听。 喜欢趴在窗台上的也就只有进宝,小孩是五短身材,所以趴着偷听不会和其他鬼一样过于狼狈。 众目睽睽下,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出现在窗边,被一群道士盯着,进宝苍白的小脸上露出羞意:“看什么!” 道士们齐齐别开目光,赵小鲤抿住嘴忍着笑。 进宝手忙脚乱跳下窗户,哒哒哒跑到问荇跟前,站着还没坐着的问荇高:“问大人,我不是故意听的。” 他只是真的很担心。 “没事,我需要你们帮个忙。”问荇摸了摸进宝的头,缓缓露出笑,“可能要去干些坏事。” “唔……坏事?” 进宝懵懂地眨了眨眼。 第267章 束手无策 是夜,渚明镇。 两个晚归的农户走在路上,一个扛着锄,一个身后跟了条大黄狗,神色都颇为紧绷。 “你听说了没,就咱们东头那片林子跟前,最近些时候是真的有鬼。” 路过黑黢黢的树林子,戴草帽的农户压低声,搭在肩上的锄头应景地微晃了下。 “你……你信这些干啥。”另个肤色黑的农户咽了咽口水,他自然也听说了这几日的传闻,“要是怕就快点走,还挪不动腿。” 可毕竟是传闻嘛,他又真没见过。 而且那群说这话的说得唾沫都飞出来,但胳膊腿儿个个长得好着。要真有鬼作祟,他们哪能安生坐在大树下说闲话。 “牛哥说得对,我们快点走,快点走!”戴草帽的农户牙齿站站,小声嘀咕,“最近夜里的天都变冷了。”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四周无缘无故起了阴风,凉意几乎要渗透到他们骨子里。 身后发出呜呜的声音,带草帽的背上不住渗汗。 “呜呜呜……呜汪汪汪!!!” 他回过头去,发觉那条半人高的大黄狗尾巴竖得笔直,呲着白森森的牙,模样和进山踩到竹夹子似得反应激烈。 犬吠声越来越大,两人停在原地,不知是要绕至少多走半个时辰的远路,还是硬着头皮抄近道。 难道真有鬼? 被喊牛哥的男人胆子勉强大点,他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可眼睛还是不自觉往地上瞄。 黑黢黢的夜晚无边无际,除去两人紧握的火把,没有第三道令人安心的光亮。 “呵………” 树林里传来男子的轻笑,听着僵硬,泛出死气。 鸡皮疙瘩爬满两个农户的全身,咣当一声,有个火把落在地上,瞬间被微潮的泥地熄灭,后续连半点滋滋声都没出来。 瞧见同伴吓得六神无主,“牛哥”暗骂了句:“狗日的。” 本来就两道光,现在可好,被这傻小子闹得只剩下一道了。 戴草帽的农户战战兢兢捡起火把,可火把却无论如何都亮不起来,反倒是阴风越刮越大,呜呜的哭泣声不绝于耳,原本明亮的另个火把也隐约有熄灭的架势。 “牛哥,我我我们走远路吧。”他哭丧着脸,“怕是真有鬼!” 山里本来就有神神鬼鬼的传说,总有人孩童或者醉汉说瞧见奇怪的人影,最近几天连他们这些阳气足的壮汉都不能幸免。 “……走远路,快走。”肤色黑的农户咽了口唾沫,“胆子这么小,还不和我挨近些,免得走散了不知道哪去寻你。” 两人片刻不敢多留,凑在微弱的火光前原路折回,步子越来越快。 走出去半刻钟,他们才感觉自己的体温重新回来。 第632章 阴风停了。 “牛哥,你说会不会是晚上的山风。”一个农户后知后觉地小心问。 可他们这镇子风平浪静的,山风也不这么刮。 “不知道,反正肯定走不了的路上,你管它吹什么什么狗屁风呢。” 四下无人,另个农户扬声回应,借此给自己壮胆。 草叶微颤。 他们身后的黄狗原本吵了一路,此时也安静下来。 “叔叔。” 稚嫩的童声从角落里响起。 “谁!”握着火把的农户警觉地回头看去。 微弱的火光照出孩童的模样———男孩衣衫还算整齐只是过于单薄,长得也虎头虎脑的,怎么也不像鬼。 而且那群哭爹喊娘说撞鬼的都说撞见的鬼是大汉,没人说还有小孩变的鬼。 可经历了方才的糟心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我……” 男孩嘴唇被夜风吹得发白,他露出个胆怯的笑,往后缩了缩:“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指向一个方向,不是山林的方向,就是渚明镇的方向。 两个男人虽然还是觉得男孩的态度有点古怪,但他们也想不通哪里奇怪,勉强放下些心。 “这……”他们拿不定主意,面面相觑。 趁着两人犹豫的间隙,男孩侧头,扫了眼农户们身后的大黄狗。 黄狗眼中映照不出他的模样,而且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垂着尾巴发不出半点声音。 胆子还没清心经的眼睛大。 他迅速收回目光。 终于,握着火把的男人下了决心:“夜里不安全,你随我们走!” 见到他伸出手,原本还可怜模样的男孩反倒面露犹豫。 顿了顿,他露出笑来:“谢谢叔叔。” 男孩的手摸上农户的手,触感冰凉。他有些不习惯地缩回手去,农户们也当孩子怕生没在意。 一直走到有人烟的地方,他们都再没遇到过奇怪的事。 男孩随手指了户人家:“我,我家就在这。” 至此。心绷了一路的两个农户终于安心,岁数大的忍不住教训:“听说这附近有鬼,你这孩子,以后还是别贪玩跑到山附近。” 男孩沉默了片刻:“好,叔叔们也是。” 两个农户看着悄无声息男孩消失在夜色,砸吧着他方才的话,怎么品怎么脊背发凉。 离开男孩后过去一柱香时间,回过神来的黄狗才后知后觉,发出激烈的犬吠声。 “汪汪汪!!!” “咋回事,我家阿黄一直都很乖。”农户摸了摸狗脑袋,惊魂未定的黄狗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若是它能说话,定然会告诉自己的主人,他们亲自送了个鬼回家! 那小孩身上隐约有淤青和火烧痕迹,走几步路,身上就会渗出血来。 而且他看起来在往前走,其实步子压根没着地,所以走路没声音。 但只要有人看着他,他就会瞬间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你咋回事?” 天刚蒙蒙亮,郑旺等来姗姗来迟的进宝。 “不是说好出去吓人,怎么还让人家送回家了?”他质问道。 进宝撇了撇嘴:“你管我。” 这俩高个子心太好了,被郑旺吓成那样都肯帮助路边的小孩,他也太久没吓人,实在下不去手。 “可咱们是在帮他们,不是真要吓人啊。”郑旺啧声,“小问也说了,要引来官府的人注意地宫附近,否则往后那畜牲从地宫里冒出来,整个渚明不都得完蛋。” 躲在石头后边看了进宝和两个农户讲话的黄参叹了口气,揭过这茬。 “好了,再待几日总会被注意到,别在这窝里斗。” 也是因为没有进宝,加上不能对路人动手显得他们束手束脚,其他小鬼前几天出去吓人效果不太好。 其中最可怜的莫过于闻笛。 见着其他鬼就两眼翻白晕了的路人固然可怜,但见着一群人就两眼翻白晕过去的闻笛更加凄惨。 渚明百姓多数是良民,他们没办法狠下心吓人,也不敢让身上祟气最重的邪祟吓人。 几个鬼等了三四天都没等到淝县派人过来,进宝才坐不住,想着抓两个路人吓吓得了。 结果这条路已经没什么当地人敢走,好不容易找到俩冤大头,他自己又下不去手。 “回去洞里躲着,吓人的事今晚再说。” 几人都不乐意和接应的道士多说话,恰巧地宫附近有处洞穴,他们白日就蜗在洞穴之中,再让道士下点结界,安稳得很。 毕竟是长相最老的鬼,黄参说的话相当有份量。听到终于能解放,闻笛忙不迭点头,化成鬼火飘入黑黢黢的洞穴。 “这孩子还是这么怕见人呐。”黄参捋着胡子笑道,“不过都成了鬼,也没必要逼着他和人多打交道。” “走了走了,回去休息。”郑旺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远远看到个穿着布衣狂奔而来的身影。 “那不是那什么隐京门派来的长……金?”他咕哝着。 “是长清。”进宝叉腰,“你别多说了,丢人……不对,是丢鬼!” 长清是比较外向敏捷的性子,所以才会被派来和鬼打交道。 他知道不自讨没趣,所以平时没有要紧事不会主动来找进宝他们,看这急急忙忙样子,怕是打听到了要紧事。 第633章 “诸位!淝县县衙的人到镇口了,带了少说二十个!”道士仗着四下无人,激动地大声喊,“辛苦诸位,再守几日,就可以回漓县了。” 淝县人口比漓县还多,但能让县衙抽调二十来人,足以证明县令对于闹鬼一事极为重视。 动作倒是比他们想得快,这还没过去几日。 “太好了。”一团鬼火从山洞里探出来,闻笛的语调是这几日都未有过的欢欣。 终于可以不用半夜站半个时辰,就为了鼓起勇气去找路人搭讪。 “是啊闻笛,往后你就不用出去吓人了。” 郑旺笑道。 “是。” 闻笛听到他话里的调侃意味,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头去。 这下不光小鬼们,就连长清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当时还担心这办法的效果,可现在来看问荇给的方法虽然有些剑走偏锋,但的确有奇效。 漓县。 “数十的官差镇守在地宫附近,保证阳气足够重,再让道长们布下阵法,长明和外界的联系就会被阻隔。” “夫郎猜得没错,放心让进宝他们去是因虽然是鬼,但心眼并不坏。”问荇托着腮,笑眯眯搁下茶盏,“郑旺临走前还不放心非要问我,为什么不怕官差们被长明所害。” “因为长明不敢。”柳连鹊沉吟片刻。 “他把地宫选在偏僻山林,就说明忌惮人气。” 长明不是傻子,自始至终没敢和官差硬碰硬,就是怕自己追求永生不老的计划闹大,反倒是被搁浅。 虽然非常残忍,但的确是招惹百姓,百姓或许会被迫搬离或者忍气吞声,但招惹到官府,只会一级级上去闹得更大,招来更强烈的反扑。 这并不是长明要的结果。 “没错,我们也同谢韵打过招呼,淝县和漓县县衙理当都会更加谨慎,照顾好自己的安危。” “让官府接管不需要花太多银子,而且对双方的收益都更大。” 而且民生的事,本来就该当地的官府去管管。 眼下柳携鹰被层层保护,官府对鬼怪的事提起警惕,柳家里当时长明苦心安插的邪物被尽数摧毁,漓县附近的怨气也不再根深蒂固,而且隐京门和他们齐一条心。 如此一来,长明的能力自然会被压迫。 眼下形势大好,但他们也并非能做甩手掌柜。 习惯多想坏处的柳连鹊思及此处,眉间掠过丝忧虑。 “夫郎想得和我差不多。”问荇观察到他的神色微变,态度认真了些。 “把长明逼急,必然招来反扑。” 第268章 自己去睡 “敌在明我们在暗。”问荇若有所思。 “或许我们可以主动些,逼他露出马脚来?” 柳连鹊怔愣。 “你想提早游江的时日?”片刻后,他明白了问荇的意思。 足以轰动整个漓县,甚至波及漓县四周的画舫游江,是他们手里极其有分量的筹码。 长明需要漓县做温床,若是游江足够轰动,至少可以暂时破坏他的计划。可长明越来越多的动作和愈发急躁的行为表示他已然等不起。 想要靠着进一步逼迫长明让他出乱子,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但游江的日子本就定得不远,若是再往前赶些,未免过于匆忙。 “最多早五日。”他谨慎地开口,“要是再往前赶,恐会忙中出错。” “五日应当足够,若是夫郎忙不过来,我也可以来打下手。”问荇的指节轻轻敲了几下桌子,眼中露出思虑。 “我去找长生他们商量下,若是没问题,让柳家这松口就劳烦夫郎了。” “好,依你的。” 往后的几日,原本节奏不紧不慢的两人突然都忙了起来,经常是天亮外出,但总会在天擦黑前回来。 不知是谁先授意,漓县的百姓口口相传,也开始说起些小道消息。 “柳家据说要用很大的画舫游江呢,到时候要没事做,咱们也去凑热闹。” 天一热,街边卖圆子、卖糖人的摊位生意变冷清,百无聊赖的小贩们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酱香味缭绕,旁边卖蹄髈的盖上锅盖,也凑过来:“我也听说了,可说起来最近也没什么大节日,为什么游江?” 不是只有那几个少爷生辰或者过年,柳家才会动画舫来着。 “你不知道么?”卖糖人的少年大惊小怪地嚷嚷,“柳大少爷之前是假死,最近又活过来了。” “我自然知道。”卖蹄髈的急了,随后立马明白过来少年的言外之意。 “哦哦!” “你是说,柳家是为了庆祝柳大少爷………” “对。”卖糖人的左看右看,声音低了些。 “但我爹说,有可能也是给大少爷去晦气呢。” 毕竟被传过是死人,而且身体又不好,肯定是需要去晦气,否则迎人干嘛大动干戈的。 “柳大少爷的命真好,我也想去看画舫。” 一个十五六岁的哥儿抱着装满麦子的箩筐路过,他安静听着几人议论柳连鹊、柳家,忍不住叹了口气。 每次听到只隔几里路的柳家是什么模样,就感觉像是梦里才有的光景。也不算羡慕,就是觉得不真实。 之前柳家迎春宴时候家里在聚年夜饭,他还没走近些见画舫的样子呢。 第634章 会有满河的纸灯,和那种声音很响亮的爆竹吗? 哎呦,这不是那画糖画的小孩儿家对门的小哥儿么。 旁边岁数大的商贩冲着卖糖的少年挤眉弄眼,弄得他脸都憋红了。 “青子,咱,咱不羡慕他们!”他讷讷拿起根竹棍,熟练地蘸上麦芽糖递给小哥儿,“请你吃麦芽糖,过几天我带你去看画舫,别难过了。” 哥儿眨了眨大眼睛同他对上眼,噗嗤一声笑了。 “好,可别到时候忘了。” 少年不好意思低下头。 ……… “问公子,咱这急要爆竹,还得要这么多响,总得加些价的。” 漓县最大的爆竹铺里,掌柜还在同问荇讨价还价:“而且现在也不是要爆竹多的时候,咱们这做爆竹的加班加点,好材料也难得,哪个不是成本钱?” 他搓了搓手:“而且您看柳家家大业大,应当不会为难我们小本生意。” 其实柳家要的爆竹他早就准备好了。 可柳家突然冒出来要急用,那哥儿大少爷派来的又是个农家出身的赘婿,掌柜忍不住起了宰客的心思。 反正柳连鹊稀罕问荇,到时候问荇折大几两银子,他应当也不会太在意。 “加价自然没问题,可之前柳家同您约定过加急是多一成价钱。” “往前提一天,您就提加四成,有些不合适吧?”问荇声音变冷。 “据我所知,眼下不是爆竹好卖的时候,按理来说爆竹要在过年那会往下降两成,可柳家没同您压过价。” 柳连鹊办事向来都会留余地,原本说的就是提前五天拿货,现在改成提前七天,而且他们也第一时间提前通知,按理来说不会给爆竹工期造成什么大影响。 见他寸步不让,掌柜的本来就心虚,现在愈发心虚起来。 毕竟往前一日加一成是非常合理的要求。 见他久久不说话,问荇看着外头天色。 爆竹铺掌柜这时候清闲等得起,可他怕是再拖要等不及了。 这几日他和柳连鹊都是分开来一天跑几处地方,除去爆竹铺,等会问荇还得去河灯铺里查看百盏河灯的进度。 但他别过眼,还是副模样,只是不紧不慢里略微透出些不耐烦。 “您要是拿不定主意,明日我喊我夫郎过来同您谈。” “这就不必了。” 他这话一出,掌柜彻底败下阵来:“既然是柳大少爷让您来,您来做主就是!” 早听说柳少爷很喜欢这赘婿,要是让问荇和他多嘴几句,把柳连鹊搞生气,往后他怎么和柳家做生意? “我们这爆竹已经做得差不多,其实就等着清点数目。”他露出谄笑,“方才我也是着急说了错话,您别见怪,也不必麻烦柳大少爷。” 这赘婿真不好惹,脊背挺得比有些少爷都直。 他在心里犯嘀咕。 虽然爆竹铺的掌柜很难缠,但万幸的是河灯铺里的老灯匠非常好说话。 “听闻游船要提前五日,我们加急赶制游船用的河灯,已经赶制完毕。”他将河灯小心翼翼递给问荇。 精妙的莲花灯被捧在问荇手心里,瞧着比柳家在迎春宴上放的河灯还要好看。 问荇手指往前,推动经过特殊处理的纸制花瓣,原本盛开的莲花居然还能小幅度地合拢,变成含苞待放的模样。 “花灯构思真是精巧,辛苦诸位了。” 见到传闻中神秘的赘婿好说话,老灯匠搓了搓手,僵硬的笑容自然了些。 “不辛苦,柳少爷能把大单子给我们,是我们的福气。” 况且柳少爷非常讲道理,提出来急着要河灯,他都没打算多要,还主动给他多拿了小几两银子。 问荇一丝不苟核对花灯的品相、数目和单子,给上边签了龙飞凤舞的字。 这是今日要来的最后一处地方,跑完花灯铺子,他就能回家去了。 临走前,老灯匠给他塞了盏提灯:“之前也是自己做着自娱自乐,今日见到问公子,觉得与问公子十分相配。” 柳家找的灯匠自然是漓县最厉害的那位,他不光会做灯,还识字懂画,算半个风雅文人。 圆形灯笼由黄纸制成,上面画了山花遍野,虽然山花瞧着素淡,但是只要灯笼肚子里头点起光来,就会立刻变得绚烂多彩。 家世背景够好的公子们中,品性差的戴什么装饰都浮夸艳俗,品性好的多喜好淡雅,想要的灯具也离不开梅兰竹菊和松柏,不喜山花。 今日老灯匠看到问荇,没来由觉得这盏灯做出来一余月时间,可算等到了最适合的主人。 山野繁花原本就足够明艳,若能衬以烛火微光,足够照亮四季的沉夜。 “多谢您了。”问荇本想付钱,但老灯匠摆了摆手。 “拿着就好,柳家没少我银子,怎么能再要你的钱。” 问荇提着灯走出去一丈远,瞧见辆眼熟的马车等在角落里。 “怎么来寻我了?”他熟络地单手拨开帘子,看向马车里端坐的青年。 青年微俯下身去,修长手指收拢,接过问荇手里的提灯:“恰好在不远的地方办事,顺道来接你。” “上来。” 问荇伸出手去,却站在原地未动。 柳连鹊露出个带了些无可奈何的笑,把花灯搁在边上,拽住问荇的手。 第635章 “你早上说的是要去柳家钱庄,离这可有八里地。”话虽然带了埋怨,问荇还是稳当地坐在他身边。 “我走几步就能到柳家,往后你办好事就早些回去休息,我看夫郎最近又睡不好了。” “游船就是二日后,浅眠些是常事,你这些日子也没睡安稳,马车快些,你能多睡一刻钟也好。” 柳连鹊对他前面轻飘飘的埋怨置之不理,只回应后面的问题。 问荇在从道士们那确认过到达地宫附近的官差能够对长明造成影响后,毅然选择了提早游船的日期。 柳连鹊和柳夫人关起门说了两个时辰,谁也不知他们谈了什么,只是之后柳家也不再对问荇的计划有异议。 柳夫人对柳连鹊这副全力支持的模样痛心疾首,可她除了多派些人看紧柳携鹰,也干不了太多其他事。 两人不光提前了计划游船的时间,也寻人在县里潜移默化地宣扬此事,甚至隐约还有要散播到县外的架势,巴不得闹得越张扬越好。 算算时候,也该有人把消息传到渚明镇了。 前面还有车夫,问荇默契地转移话题。 “夫郎,你看我今日拿的灯好不好看?” “是赵师傅送你的?”柳连鹊仔细观察灯上图案的画功。 “他的画技还是同之前一般好。” “对,他说这灯很衬我,就送给我了。”问荇轻轻戳了戳灯衣粗糙的表面,但没舍得下重手,“你觉得衬吗?” 他期待地看向柳连鹊。 “是挺衬。” 少年郎若花锦簇,当下又恰是山花烂漫时。 “查好花灯的账,后边就不用和其他工匠、商人去费口舌了。”问荇满意地凑到柳连鹊跟前,轻声抱怨,“有些人真难说话,非要我挑明白才肯松口。” “我们明天睡个懒觉吧?” 老灯匠算是没花花肠子的,可还有些人听说柳家急着用什么摆设、料子,还自愿提加价,就想着要坐地起价再捞些好处来。 爆竹铺老板并非个例,只是狮子大开口最厉害的而已。他们这几日光应付这群人,已经足够头疼。 所幸结局并不糟,该给的加急的银两柳家如数给了,不该花的他们也没多花,甚至算下钱来,比筹办迎春宴省下去大半。 可想而知迎春宴时,柳携鹰的那群狐朋狗友贪了多少,柳携鹰自己因为糊涂乱花了多少。 “商人重利,有时容易想走歪路钻空子,这几日辛苦你了。”柳连鹊声音又柔和了些。 问荇处理起商人间的事来游刃有余,很难想象是农家子出身。 “知道了,不辛苦。”问荇干脆靠在他肩上,锲而不舍。 “所以我们睡懒觉吧?” “若是没急事,晚起个时辰也无妨。”柳连鹊失笑。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灯很好看。 小问:回家睡觉。 鹊鹊:辛苦你了。 小问:回家睡觉! 鹊鹊:好,睡觉。 小问:睡懒觉! 第269章 不经意间 渚明镇。 眼下已过子时,正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候,在地宫附近驻守的道人们丝毫不敢懈怠。 柳家的游船将在明日进行,这次游船声势浩大,不光是让漓县人尽皆知,就连渚明镇的百姓也在议论。 官差们多数已经回去休息,只留下少部分要轮班的倒霉蛋,打折哈欠守在地宫附近。 地宫外头有重重结界,寻常人自然看不见,他们只当是自己当值的寻常夜晚。 就算是道士们,也只能看到地面上若隐若现的黑雾和结界黯淡的印记。 可道士们都清楚,这几日地宫中的怨气正在涌动,较之前些日子狂躁得多,只是长明暂时没有下步动作。 这个暂时能有多久,谁都说不清楚。 他们早已依照计划将情况转述给留在漓县的道人,长生那回的很快,却只是让他们继续按兵不动,有消息及时传递。 “长岳师兄,他这几天越来越不安分,你说不会出事……” 一个道士压低声音,可他话还没说完,就骤然住嘴,面上露出警惕神色。 有种奇怪的异样感觉,就像烂泥糊在心头,让人不适。 “当心。”旁边的道士长岳眼疾手快,把他的头摁在树丛里。 树丛发出沙沙响动,万幸没有惊动官差。 他飞速塞给师弟一张传音符:“带着修为浅的先走,去到处安生地方,告诉长生师兄,长明恐怕要有大动作。” “长岳师兄你,你们该如何是好?” 道人接过符咒,急急地问。 他道行没有师兄好,只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师兄肯定知道有更危险的情况。 连长生师兄都被打成重伤,要是他师兄也…… 他不敢往下想。 “先走,今日不是单打独斗,他不会轻易伤到我。”长岳咬了咬牙,看向官差们,“总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不远处的衙役们浑然不觉,依旧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畅想过几日发了月钱怎么花才好。 他的师弟攥着符咒,重重点头:“是。” “师兄也请请当心些。” 道士带着几个资历小的道人走了,留下长岳和其他三个百岁上下,有些道行的道人。 第636章 他们屏住呼吸,盯紧地宫的位置。 过了许久,久到道人们中修为最浅的已经觉得精疲力竭时,风平浪静的地面终于出现了些许波动。 在道士们看来,地上正在缓慢地渗出黑色的雾气。 “咳咳咳……怎么起风了!” 隐约传来官差的骂声和咳嗽声,临山的土地上起大风诡异得紧,绕是他们不懂道术也骤然提起警惕。 风卷着细沙黄土,一时间迷住了官差们的眼睛,也让原本零散坐在石上树下的他们聚拢在一起严阵以待。 受狂风的影响,长岳聚精会神盯着官差们,却逐渐忘记防范自己周围的危险。 “师兄,小心!”旁边另个道士瞪大眼睛,一道符咒抽出,破了险些搭在长岳肩头,凝聚成手模样的怨气。 怨气发出蛇鼠般凄厉的惨叫声,随后化为乌有。 长岳如梦初醒,脸色骤然沉下,用袖子捂住口鼻:“这黑雾不能闻。” 他站在最前面,就是吸入了些许黑雾后开始心神恍惚,甚至连长明的偷袭都没注意。 此地不宜久留。 眼看着官差们的动作也愈发烦躁慌乱,长岳心一横抽出张符咒,其他道士也纷纷效仿,催动周围早已准备好的阵法。 随着他们的动作,原本渗出得越来越多的黑雾变得缓慢。 “你们就是这么待师兄?” 阴晴不定的声音从众人头顶传来,隔着浓重的怨气分不清男女老少。 长岳猛然抬起头,被扑面而来的怨气重重击落在地,疼得他险些呻吟出声。 长明不知何时已经引着黑雾让自己在半空成了人影的模样。 雾气包裹着的,似乌鸦又似鸽子的鸟凄厉地叫着,在夜空之中肆意飞掠,声音扰得人心惶惶。 其他道士反应极快,将怨气重重弹开。 “谁,谁在那里!” 心悬在嗓子眼的官差们听到道人们藏身处传来的动静,原本紧绷的心愈发接近崩溃的边缘。 他们抽出腰间佩刀,指着树丛的方向。 “不好,让人听见了。” 长岳缓缓起身,捂着自己受伤的左脸。 所幸官差们训练有素,虽然已起很重的疑心,也暂时不敢擅自离开自己该站的地方。 “长生呢?”见道士们不回话,长明反而心情颇好地接着问。 “他寻了我这么久,怎么今日没来。” 搀扶着长岳的道士咬着后槽牙,难得感觉到自己淡漠的情绪生出愤怒。 长生现在都还身体虚弱,不知往后能剩下多少寿命,这些都是长明的手笔,他不可能不知。 压根就是故意戳长生的痛处,隐京门的痛处! “你个叛徒。”他咬着牙,一字一顿说着。 黑雾愉悦地鼓动,并未因此感到难堪。 “叛徒?” “你说得对,但我也只是选了我自己该走的道。”他假惺惺地笑了。 “道不同,何相为谋?” “蠢货。” 脆生生的童音响起,进宝从道士们身后挤到身前。 他抱着臂,脸上带着嫌恶:“自己不要自己家师门,来问好别人当然没好脸色,你是缺心眼的傻子吧?” 他很讨厌这群道貌岸然的道士,但他更讨厌道貌岸然又坏心眼的邪道。 孩童直白的话反倒惹得怨气涌动愈发剧烈。 “问荇身边那小鬼童?”长明的语调远没方才愉悦,变得愈发阴恻。 “出口妄言,你是还嫌之前伤得不重。” “有本事来再打我一顿,我看有这么多道士,长明道长今晚是不敢吧。” 进宝有些害怕长明,但还是梗着脖子大声道:“要是道长还有本事,也不至于连我们来了都没发现。” 长明不语。 那只透着诡谲气息的鸽子收起翅膀上的怨气,环绕着飘在半空,似人非人的怨念凝聚物环绕,发出嘶哑凄厉的叫声。 与此同时,兵卒三兄弟趁着进宝拖住了长明,赶忙越过残存的怨气,闭着眼壮着胆冲到兵卒跟前。 他们也顾不上会不会吓人了,可怖扭曲的面容在黄沙中时隐时现,插着箭的皮肉上流下血,四肢也僵硬地下垂,指节发出扭曲的响声。 “我的命,我的命啊……” 郑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艰涩声音,胡乱讲着之前演练时的词。 黄参远远听着他堪称拙劣的演技,咳嗽两声忍住不合时宜的笑。 算了,能把人唬住就行。 闻笛没他这般轻松,而是局促地低着头,紧张看向进宝跟前那团凝聚得越来越大的怨念。 长明的能力,已经抵得上大几个厉害的邪祟了吧…… 兵卒和衙役面面相觑,衙役们现是呆愣片刻,头脑中一片空白,随后反应快的才后知后觉想起上头的叮嘱。 ————夜里执勤要当心。 原来让他们当心,是,是因为真会遇到鬼! “有鬼啊!!!” “别,别别过来,求求你了……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十岁孩子,还还还没娶媳妇,全家就靠我这点工钱养活。” “啊啊啊啊啊啊————” 场面混乱无比,灯笼滚落一地,胡乱舞动的佩刀也被担心他们伤到自己人的王宁全都卸在地上。 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混杂着哭泣声和求饶声,震得三个鬼耳朵疼。 第637章 这下别说去进宝和道人们藏身的地方探究竟了,连没娶媳妇有孩子都能说出来,这群官差不尿裤子都算胆子大。 跟问荇跟久了,这群鬼都快忘了自己光站在那,都能把一般人吓得魂飞魄散。 问荇当时不害怕,完全是因为他单论胆量压根不是寻常人。 他们……居然这么吓人? 郑旺恍恍惚惚地飘然着,眼睛被血糊住,险些破了功。 “给俺命来————” 林大志还在兢兢业业吓人,王宁赶紧和兄弟俩使了个眼色。 吓吓人得了,别把人吓出事来。 郑旺心领神会,重重地故意叹了口气,迅速飘散在朦胧的夜色里。 王宁紧随其后,临走前拉住了戏瘾大发的林大志,徒留那声回荡在林子里的“还俺命来”,久久不能散去。 “他要走了!”, 闻笛紧张指着那团勉强能被称为人的黑雾,循着他的手看去,黑雾正在缓缓往上升。 道士们欲追,却被进宝拦住。 “别去抓。”他的小脸上煞有介事,满是严肃,“就让他走。” “这怎能行!” 被长明困扰多年的隐京门自然不会听他的话,受了伤的长岳一马当先,手边汇聚起古铜色的光,就要操控术法袭击过去。 可术法打在黑雾上,宛如拳头落在棉花上一般,不但没有太大的效果,反而轻飘飘弹了回去,成了被四两拨千斤的那千斤。 “师弟,我来帮你。” 其他道士纷纷效仿长岳,哪怕他们合力之下,长明原本软绵绵的反击变得愈发强硬。 怨气四处乱流毫无章法,甚至有些落在道人们身上,还让他们受了轻伤。 他们节节败退,想到长生叮嘱他们万事之前先顾自己的安危,又怕惊动周遭百姓,最终也只能心有不甘,眼睁睁目送长明匆忙离去。 “我都说别抓,还要抓!” 进宝摇了摇头:“他敢来挑衅你们,当然不会担心自己会在去漓县前被你们拦住。” “你们现在出手,除了伤到自己半点用没有,根本就是在着他的道嘛。” 问大人让他拦住道士们冲动行事,保住道士们安危,他还觉得是问大人想多了,哪有人这么傻去和长明硬碰硬的。 现在看这群道士遇到长明就像蛾子遇到火,眼巴巴赶着上去,问大人的叮嘱真有道理! 长岳喘着粗气,听到进宝的话,渐渐找回来些神智。 “你说得对。”他苦笑道,“过真是当局者迷,到头来我们还没你想得开。” 进宝努了努嘴,笑而不语。 长岳休息了会,喘过来气后冲着赶来的其他鬼拱手:“今日多亏几位鼎力相助。” 要不然长明真把些灵异神怪的传闻引到他们身上,引来官差窥探他们的秘密,他们就未必好抽身了。 “好说。”黄参摆了摆手,“也是小问喊我们来帮忙,让在漓县的道长使了术法。” “还好赶上了。” “原来是问公子的计划,多谢问公子。” 长岳无意中扫了眼进宝,原本一脸神气的进宝摸了摸鼻子,眨了眨眼,心虚地错开他的目光。 只要他不说出来,那些激长明、劝长岳的话,就当是他自己想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 长岳:跟着问荇的小鬼童好厉害,讲话句句在理。 进宝:那,那是!(心虚) 第270章 同船共渡 两日后。 落日垂下柳梢,逐渐淹没在琉江之中。 天色已晚,漓县的百姓们半数按部就班地早早归家,但还有许多人好奇地赶到琉江边上,就等着柳家画舫出来游街。 “人呢?”卖糖画的少年焦急伸着脖子挤在大柳树下,他旁边的小竹马也很好奇,但作为哥儿,性子总归是含蓄些。 “你别急。”他劝着身边的少年。 也快到传闻中游船出来的时候了,怎么半点柳家人影都没呢? 江边汇聚的人越来越多,不光有工匠农人和贩夫走卒,甚至还有些书生站在人群末尾。 他们又想看究竟,又不好同后来的猎户一般大大咧咧往前挤,捏着扇子左右为难。 县衙的人也到了许多,平时不太管事的官差罕见地热心起来,眼疾手快拦住个险些落水的孩童。 “当心!” 他言语间,衣着整齐的家仆燃起火来,沿岸悬挂的灯笼错落有致地亮起。 官差忘了接下来的话,猛地抬起头看去。 一盏花灯落入水中,激起细小涟漪,就像投进了看客心里。 颤巍巍的花瓣尖是隐约带带怯的粉。 那双手灵活,指尖轻轻拨弄了下花瓣,在将将要蘸到水的时候,却灵巧地弯曲收回。 烛火映照出问荇的侧脸,半面隐匿在暗中不显得他阴冷,反倒衬托得沐浴在火光下的面容愈发明艳。 他的一身装扮虽然十分低调,但衣服上的绣工极好,腰部收束,显出少年郎优秀的身形。 “赶上了,我们赶上了!” 进宝飘到树杈上,兴奋地指着问荇乘坐的小舟:“我就说我们能赶上!” 昨晚净帮着那群道士在地宫附近善后,道士磨磨唧唧的,害得他们就算用符也险些赶不上游街。 “……真好看的船。” 第638章 闻笛小声道。 这艘船比上次迎春宴时问荇乘坐的好看多了,是漓县这常见的小舟模样,但做工精良,船头还悬挂着细巧的竹木灯笼,问荇左右两边还有两个乔装成下人的道士保驾护航。 他了解竹工,看那竹木灯笼薄如纸片的灯罩,镂空雕出的麒麟花纹和花叶鬼斧神工,一时间出了神。 “小问今天也好看啊。”郑旺大声嚷嚷,“虽然他本来也好看。” 随他们一道来漓县的鬼中,有些胆大的也聚在郑旺身边,胆小的则在暗中窥探。 他们许多鬼活了几十年没见过这般盛景,死后乍一见,一时间该说什么都不知,只是在旁边不说话,或者冒出几个好字。 “不对啊,问大人难道要这么坐七天吗?” 进宝晃悠着腿左顾右盼,突然想到什么:“凭什么柳家那些坏人都在画舫里,他要在小船上吹江风。” 他一拍树枝,一阵阴风过去,震得叶子都落下几片。 “最多让他在外头一日,柳大少爷节俭,花灯也不够他天天放。” “况且柳家人也不算全在画舫里。”黄参慢悠悠道,“那柳携鹰眼下家都出不来,肯定是要给关在屋里。” “也是。” 进宝想到柳携鹰吃瘪受冷落,柳夫人牵挂着自家次子又回不去,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柳夫人坐在画舫里原本该属于柳连鹊的位置上,可她心中没有丝毫喜悦。 隔着屏风,她看不见外头半分美景,忍不住升起烦躁的情绪。 柳家阴暗角落里传出含混不明的痛苦哀叫声,却无法影响远处江边热闹景象半分。 没有公务缠身,谢韵难得换回未出阁女子的服饰,寻了处清净的地方,远远眺望着热闹的江景,眼中半是喜色,半是警惕。 也不知问荇提醒过的危险何时到来。 “三弟,你喝酒啊。” 富丽堂皇的酒楼雅间里,徐大少爷大大咧咧拉住徐云倦:“别光顾着看风景。” 徐云倦心不在焉地收回目光,对着自己二哥敬了一杯。 也是,这里离江边有段距离,不管再怎么看,柳连鹊都如同碎在水中的弯月一般看不清楚,更捞不上来。 “柳大少爷呢,怎么没见着大少爷?” 沿岸处的人群里渐渐传出交谈声:“不是柳家说要给大少爷贺喜吗?” “你傻啊,柳连鹊一个哥儿,怎么可能让他出来,肯定是躲在画舫里头喽。” “就是就是,而且人家大难刚过,也没必要抛头露面,万一受风怎么办。” 不远处,从康瑞来的几个商人和漓县人说不上话,就找了处地方兀自喝小酒。 他们醉眼朦胧,其中一个眼睛好的大着嘴巴指向小舟:“这,这公子看着,怎么像那了不得的道士呢?” 他比划着:“就那个,几个月前让水变干净,住山里的道士。” “我看看。”身旁的同伴立刻来了兴趣,探着头眯眼瞧,涣散的眼神聚焦,从迷茫转为震惊。 “好像真的是!” 他们再定睛看去,放完花灯的问荇已经悄无声息缩进船舱里。 爆竹声声,比过年那会还要热闹。 “是爆竹!!” 临近的孩童尖叫着捂住耳朵蹦跳着散开,眼睛却有不自觉被焰光吸引。大人们是稳重些,但眼睛也黏在了红彤彤的鞭炮上。 画舫上的戏正点开演,柳连鹊全程亲力亲为,自然不会有名妓卖笑的戏码出来。 旦角掩面粉墨登场,在画舫上露天的地方唱起戏来,长袖一舞,仿佛时间回到了千万年前,盘古开天,女娲化石的一瞬间。 百姓们的注意力立刻被戏班子吸引过去,纵然有些好事的人想从镂空的窗户中窥探问荇是不是回了船上,柳连鹊又在哪,也只能是无功而返。 原本游在前头的小舟越来越慢,晃悠悠落在了画舫后头。 几个乔庄为小厮的道士们默契地不知所踪,徒留几盏随波逐流的河灯,伴随小舟同游。 昏暗的船舱之中,问荇的呼吸声分外明显,同另个青衣人的交织在一起。 本该高高端坐在画舫之上的柳连鹊,其实同他藏在这拥挤的小船舱里。 “夫郎。” “若是让他们知道你没在画舫里,而是和我在小舟上……” 问荇靠在柳连鹊身上低笑:“可是会坏规矩的。” “你还怕过坏规矩?” 柳连鹊声音不疾不徐。 “当然不怕,这不是怕坏了夫郎的清誉。” “你昨日非要说自己放灯无趣,要人作陪的时候,还对此只字不提。”柳连鹊拍了拍他的肩,方才同乘一舟没感觉,现在被问荇靠得有些不好意思。 “起来。” 虽然清楚船舱被贴着符咒的黑纱和竹板罩住,眼力再好的人也看不见里头光景,可柳连鹊的心依旧悬着。 “不起。”问荇干脆把人顺势搂住,“你听,外头是什么声音?” 柳连鹊依言侧耳细听,如实回答:“是爆竹的声音。” “我还听到了百姓们的议论声。” 问荇坏心眼地道:“他们说柳少爷怎么不在,那赘婿放河灯好端端的,怎么也不见了?” 柳连鹊的手指局促地颤了颤,态度比方才强硬了些:“松手。” 第639章 他们缩在角落里搂搂抱抱,总有种在大庭广众下胡来的感觉。 问荇仗着爆竹声铺天盖地,依旧没规没矩说着胡话:“人家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唔唔唔!!!” 他委屈地看向柳连鹊,被捂住的嘴说不出半个清楚的字。 “松手。”柳连鹊气息略有不稳,不自然地看向别处,“你能听见外边百姓议论声,就该当心自己说话让人听见。” “听见怎么了,我们又不是在偷……” 感受到柳连鹊半威胁半哀求的目光,问荇讪讪住嘴:“好吧,不说就不说。” “不过其实我听不见外边他们说什么,爆竹声太响了。” 问荇这才慢吞吞收回手,和柳连鹊勉强分开半寸距离。 “我知道。” 天气还不算热,柳连鹊却莫名有些燥,他端起茶盏抿了口,纷乱的心虚平复下些许。 “那你还让我松开。” 柳连鹊眼中带了笑:“不是怕人看见,只是觉得你不害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始终没有道士的消息传来,说明画舫那头一切顺利。 两人点上灯,围着船舱里的小炉,竟然忙里偷闲得了能消磨的时间。 “果真长明动作不会太快,但往后几日,依旧不可掉以轻心。”柳连鹊剩了些心思,分给该操心的正事。 “问荇?” 柳连鹊侧目,发现问荇正盯着罩住船舱的黑纱发呆。 “是太闷吗?” 他其实很少见爆竹,也对此不算感兴趣,但问荇向来是喜欢热闹的。 “不是。”问荇收回目光,添上灯油,语调稀松平常,“只是在想我们上辈子的缘分有多少。” “十年百年,还是说更多?” 多长的缘分,才能让他们这辈子又得同船渡,又能共枕眠。 只是若说的太直白,柳连鹊怕是又得羞了。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若真是你口中的那套说法,怕是我们得从蹒跚学步认识到垂垂老矣,并且中途从未分开。” 柳连鹊微愣了下,不同刚才一般觉得难以启齿,而是认真地答:“但我更觉得当下的缘分,只归于当下。” 问荇其实理当也知道,牵引他们走到一起的,从来不是什么前世今生,而是他们认识之后的每分每秒。 爆竹的声音歇下去好一会。 问荇久久不答,反倒岔开话题:“看来爆竹是放完了。” “我方才数着,还差最后一次。” “夫郎记性这么好?” “习惯而已。”柳连鹊失笑,“你若是想去看热闹,去船舱外还来得及。” “不去。” 昏暗的烛光下,问荇面上的表情令柳连鹊也看不分明。 “你又不随我看,我去有什么意思。” “你也知我出不去。” 柳连鹊心漏了一拍,接着道:“你现在若是不去,最后次放爆竹也该……” 他虽然这么说,也清楚自己的心思。 他并不想让问荇走。 “我知道你出不去,所以我在这陪你。”问荇打断他的话,面上不明晰的表情转瞬即逝,又恢复成人畜无害的模样。 他手指挠了下柳连鹊的掌心,像猫咪舔舐般轻柔。 “虽然我夫郎总要推开我,还要我松手别碰他,但总比破爆竹要紧。”问荇眼珠往左偏了些,语气变得酸溜溜。 “明明家里待我这么好,到外边我就上不来台面喽。” 外头又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中间混杂着硝石发热的滋滋作响,还有岸边含混不清的熙熙攘攘。 柳连鹊没像往常一般反驳,只是微抿着嘴,似在思量什么。 琉江沿岸的气氛随着爆竹炸裂的速度愈来愈烈,等到爆竹炸了不知道几百下,也不过是过去短短片刻。 问荇的唇上贴了湿软的触感,又在爆竹声音渐弱时及时抽离。 船舱外的爆竹声彻底消失。 “夫郎这是作什么?”问荇摸了摸嘴唇,上边似乎还有柳连鹊的余温。 不似不久之前还冷冷冰冰,那是属于活人的气息。 “有些话同你讲,你听不进。” 什么别说自己上不去台面,别在外头胡来,说一次问荇忘一次。 柳连鹊眼神躲闪了片刻,直直和他对视,强装镇定道:“左右我也不是给不了。” “原来夫郎是这么想的。” 问荇忍住笑,委屈地重重叹气。 “原本我还很感动,可夫郎这么一说,倒显得是我无理取闹了。” “但是我今晚在外头放灯,整个漓县可都看见了,夫郎要是想休了我,我可会闹得更厉害。” “说说看,你要如何闹?” 柳连鹊被他说的险些失语。 “我去县衙那击鼓鸣冤,说你抛夫弃子。” “你哪来的子?”柳连鹊噎住了。 “嗯……现在是没有。” 问荇一本正经:“实在不行,进宝也算个。” “别胡说,县衙的牛皮鼓都是柳家所捐,况且你去击鼓鸣冤,头疼的该是谢韵公子。” 柳连鹊不轻不重看了他眼:“我从来没提过要休你。” 都是问荇戏瘾大发。 “那就好。” “我要是被休,出去估计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肯定没其他少爷看得上,柳大少爷还是和我凑合着过……” 第640章 “吃点心。” 一块茶糕强硬塞进他嘴里。 问荇真是长本事了,现在连吃的都堵不住他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你不能抛夫弃子做负心汉! 鹊鹊:我是如何抛夫弃子? 小问:你不给我抱。 鹊鹊:… 小问:你凶我。 鹊鹊:…… 鹊鹊:吃点心,我喂你。 —————— 进宝:?我哪来的新爹o.o! 第271章 不详之信 有官差盯着,纵然柳家也不能游江到太晚。 过去堪堪两个时辰,画舫拖把江水拖出两道波纹,逐渐消失在百姓们的视野里。 岸边灯火也随之熄灭。 “这就结束了?” “当然,你不看游船都走了,反正明个还有。” 意犹未尽的百姓们明日还要忙生计,瞧见没了有意思的戏看,也没想象中高门大户争斗的模样围观,渐渐都散开去了。 今日最开心的,莫过于沿江叫卖的小贩。 他们赚得盆满钵满,美滋滋收起空荡荡的篓子,迈着快步消失在小巷子里。 也不知明日还有没有这么好的生意。 问荇一张张揭落贴在船舱夹板里的符箓,整齐叠好后递给“姗姗来迟”的道人们。 “多谢诸位。” “不谢。” 两个本该划船的道士目光游离。 总觉得问荇这话是在谢他们识趣让开道,而不是谢他们帮忙布置符咒。 绑在岸边的小船晃悠悠,小心踏上岸,不远处的柳树下,倚靠着个熟悉的身影。 谢韵头上别着淡黄色的绒花,是过时的款式,她身上的襦裙已经有些不合身了,像是太久没穿导致的。 她长着堪称可爱的面容,但常年都是副严肃冷漠模样。 现在也不例外。 “小姐。” 夜里江边风大,贴身侍女躲在她身后替她撑伞,低下头不敢看前方。两边的几个家丁面面相觑,都露出为难模样,尤其是柳家这头的家丁。 谢韵一个没出嫁的姑娘,无论什么身份夜里会自家男丁,他们心里都过不去坎。 “劳烦帮我转交件物品。” 谢韵倒也没往前走,只是把手中一个包裹递上去。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我才要亲自来。” 她面上沉静,意味深长看了眼两人的方向。 “告辞了。” 没等对面开口,她已经如同片风中半干的落叶般,翩然飘走。 柳连鹊接过家仆递来的布包,传到问荇手里。 掂量着重量,里头似乎是只有纸页。 是什么线索急得谢韵衣服都来不及换,还重要得不惜晚上亲自到岸边堵人? 问荇攥紧手里的布包。 “立刻启程。” 柳连鹊也知含糊不得,利落地吩咐车夫。 “是!” 在马车上,问荇借着柳连鹊举起的微弱灯火,接着研究手里包得四四方方的布。 谢韵为了防人偷看,这布包缠得已经难打开,归家后用刀划破更为方便。 只能回家再看了。 事不遂意,柳连鹊脚刚挨地,就听到柳夫人派的人喊他过去。 “我还有要紧事办,能否容缓到明朝?” 家仆恭敬:“夫人说了是要紧事,最多耽误大少爷一刻钟时间。” 话到这份上,柳连鹊也不好接着拒绝:“你在外面候着,我交代两句就出来。” 家仆依言退出去,给他们关上院门。 柳连鹊不放心地看向问荇。 “谢公子给的件包裹上有很轻的怨气。” 怨气? 问荇怔愣片刻,从抽屉里娴熟地抽出张符箓。 果不其然,那测怨气的符咒碰到包裹上,发出了浅淡又忽明忽灭的光亮。 “我知道了,夫郎你忙。” “若是遇到异常,等我回来再启封也不迟。” “好。” 听到问荇应声,柳连鹊这才快步推门而出。 问荇点亮卧房里所有能点的灯,随后将镇压小鬼的符咒压在左手下,右手拿着把随身带的小猎刀。 一刀下去,纠缠得难分难舍的布包碎裂,露出里头些皱巴巴的信纸。 谢韵是个极其心细的人,可这叠信纸却放得极其匆忙。 上面染了墨迹的纸压在最上面,字迹仿佛刚刚干透,是谢韵写给两人的话。 ————今夜县衙牢房之中,肇事的屠户突然有异,幸当值者发现及时,派两位郎中前去诊治…… 问荇越往下看心越沉。 两个郎中翻来覆去看不出屠户的病因,而老县令身体不好晚上操劳不得,他们就去禀告谢县丞。 谢韵又从自己父亲嘴里得知此事,她立刻就想到了问荇之前的叮嘱,急匆匆修书一封,连带着郎中写的诊断都带给了问荇。 郎中们的字素来都龙飞凤舞,问荇借着昏暗的灯看了几行,实在过于抽象难懂,看得人眼睛发酸。 所幸谢韵也考虑到这层,简单和他提了些诊断的结果。 最早因闹事被送进来的屠户右上臂突然肿大了一圈,而且这囊肿不似炎症,稍微触碰便痛苦万分。 很像曾经慈幼院孩童生的不明“疫病”。 问荇将测怨气的符箓贴在几张纸上,果然是诊断上附着的多,而谢韵手写的笔记之中几乎没有。 第641章 害寻常百姓发狂,如今又身体畸变的,十有八九就是怨气。 “问荇。” 柳连鹊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问荇回头看去,柳连鹊刚合上卧房的门。 他瞧着神色也不好,尤其是合上门之后,更是显得疲惫。 “谢公子信中说了何事?” 问荇将谢韵的手稿和郎中开的诊断递给他,简要说了下概况。 柳连鹊一目十行扫过内容,随后翻出手稿。 “夫郎,你看得懂上边的字?” “比柳携鹰写得好些,勉强能看懂。” 问荇沉默片刻,真挚道:“之前真是辛苦你了。” 片刻后,他放下第一张病例,眉头越皱越紧。 “这压根不是疾病所为。” “对,大概是长明闹得妖。” “天色太晚了,我们也进不去县衙的大牢,明早再去看究竟。” 柳连鹊点了点头。 “夫郎,你那是不是也有事?” 他看柳连鹊回来模样也不好,恐怕柳夫人着急找他过去,是真有急事。 “柳携鹰的病出了异兆。” 柳连鹊轻轻摁了几下额角,这才有条有理地往下说。 柳夫人喊他过去后,直截了当带他去了柳携鹰的卧房附近,由于柳携鹰现在不能轻易见人,所以柳连鹊只能在远处听柳夫人说。 原是柳携鹰原本情况趋于稳定,可今天突然又开始狂躁,今夜更是又出了伤人的事。 他的行为举止已经愈发不像活人。 “我去时,看见关着他的屋笼了很重的黑雾。” “黑雾?”问荇警惕,“可之前隐京门的道长们在附近布过结界,突然出现黑雾,恐怕又是长明所为。” “他恐怕是趁着柳家人手抽调许多去游船,才趁虚而入。” 柳连鹊颔首:“只是他的意图……许是想要干扰柳携鹰,更有可能是为阻止我们继续游江。” “倒像是他能做出的事。”问荇沉吟片刻。 “夫郎,我能去看看柳携鹰吗?” 今晚无法名正言顺去天牢,但同柳连鹊一道去探查柳携鹰的状况并非不可能。 “可以,其实我也有此意。” 柳连鹊顿了顿:“因为有些预感,但算不上凭据。” “那些怨气似不是同之前般盘旋在宅邸上空,而是想要往宅邸里钻。” 可离得太远了,他实在看不清,所以想要再靠近些印证猜测。 “只是他的状况极差,你必须要当心自己的安危。” 看见问荇听完二话不说开始收拾符咒,拿传音符找道士,柳连鹊忍不住提醒他。 “不管能不能探到虚实,都别让自己犯险。” “好。”问荇应声,冲着窗外招了招手。 “进宝你进来,我知道你在窗外看着。” “怕什么,是有事找你做————” 这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柳连鹊收回目光。 反正他身上还剩了些用术法的能力,到时候看情况不对,拉住问荇就好。 …… “少爷,这……这真不是我们不让您去,可实在是天色太晚了,不合适啊。” 守在柳携鹰院前的家丁为难地看着四人————除去问荇和柳连鹊,还有两个面生的小厮,怎么看怎么可疑。 他话音落下,脊背上攀升出凉意,似乎盯着他的人远不止四个。 “为何不可?”柳连鹊声音略低,透出堪称威严的严肃,“往日我子时都去花楼找过他,今日只是想看关心二弟的病情,还请不要阻拦。” 柳少爷说得有道理,就柳携鹰给他找的麻烦,足够柳连鹊想怎么找他就怎么找他。 可柳夫人不让其他人靠近二少爷。 “我去禀报夫人,劳烦几位屈尊稍等。” 家丁还是寸步不让。 这么掰扯永远没有结果,趁着家丁的注意力全在柳连鹊那头,问荇冲着两个道士使了个眼色。 两个道士会意,其中一个犹豫了下,另个倒是手起符落。家丁的上下眼皮登时开始打架,摇摇晃晃就要栽倒在地。 问荇眼疾手快把人扶住,让他靠在路边的假山边上。 “果然还是直接让他睡觉来得快。” 飘在半空的进宝叫好:“我们现在能进去了!” 可他高兴了没多久,隐约看到宅邸上空的怨气,又悻悻撇了撇嘴。 柳携鹰造了什么孽,怎么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现在又让怨气给缠上了? 道士们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做完后都有些心虚,跟在两人身后装鹌鹑不吱声。 问荇倒是熟练得很,轻拍了下沾到假山上灰的衣料:“夫郎,走吧。” 柳连鹊无奈看了眼问荇。 怎么不让他多问几句,万一能和气把人劝开呢? 问荇无辜地眨了眨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能让他们直接睡,干嘛和他们讲道理。 其实鹊鹊端着讲话也很吓人,遇到小问和他真是家丁倒大霉了。 第272章 唱出双簧 故技重施,四人轻松解决掉了守在柳携鹰院外的下人们。 因为天色过晚,柳夫人没候在柳携鹰床前,只留了心腹侍女和些许护院在门口等候。 不远处,侍女神色惴惴不安,柳连鹊看了眼,悄声道:“是思竹。” 第642章 问荇记得这侍女,她一直跟着柳夫人,性子稳重可靠,却同时也胆小怕黑。 她攥着手倚靠在门边,身边还待着两个更年轻些的侍女。 护院数量较之院外增加了不少,再直接让人睡过去就不便了。 透过沉重的门板,屋里骤然传来尖利的惨叫声,声音响得在走神的进宝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又是柳携鹰。”他回过神来,不满地撇了撇嘴,掩饰自己的尴尬。 可院子里守着的下人们对此习以为常,虽然出现了不安的骚动,但很快就平复下来。 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两个护院压低声抱怨着。 “咱们少爷怎么又成这样了?” “不知道,本来都快好了,真是遭罪……” 柳携鹰的喊叫声仍未平息,反而不知疲倦地愈演愈烈。 黑暗中,问荇冲着柳连鹊使了个眼色。 “几位请随我来。”柳连鹊心领神会,带着他们贴墙来到处死角。 趁着侍女心神恍惚,他使了穿墙的道术,带着道士们从无人死角直接进了柳连鹊的屋里。 可问荇不会道术,手贴在冰凉的墙壁上,眼睁睁看着他们穿墙而入。 进宝从墙里探出头来,不明所以:“问大人,就差你了!” 问荇:…… 实不相瞒,他也想进来。 进宝意识到什么,讪讪缩了缩脖子,扯着嗓子喊:“柳大人,问大人被卡在外边啦————” 一只手从墙里伸出,拉出了问荇的手腕。 景象转换,问荇一眨眼,就来到了柳携鹰的卧房内。 他回神,幽怨地看着柳连鹊,控诉道:“夫郎,你居然把我扔在外头吹冷风。” 两个围观道士心虚低头。 他们以为柳连鹊会把问荇拉进来,所以就没管小两口的事。 谁知道一不留神,把问荇晾在外头了。 柳连鹊不好意思地别过眼:“新学的术法,还不熟练。” 本来是想一道拉问荇进来,术法却时灵时不灵,他不敢冒险。 问荇清楚眼下情况危急,只轻飘飘埋怨了几句,就步入正题。 他抬眸看去,柳携鹰被捆在几米远的床上,正不停地挣扎着,头发乱得把眼睛都遮住大半。 “他看起来的确不对劲。” “好大的屋。” 进宝跟着问荇往前走了几步,他环顾四周,啧啧称奇:“比那个叫祝澈的家里都大呢。” “真是白瞎给他!”他鄙夷地扫了眼柳携鹰。 柳携鹰混浊的双眼突然拧动,直勾勾盯着进宝站的地方,吓得小邪祟往后退了两步。 “他,他看得到我?” “应当是能看见,浑身都是怨气,他自己都快成鬼了。” 道士支起和外界隔绝的屏障,抽出符咒严阵以待。 随着问荇往前走,柳携鹰片刻的安静之后,又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似乎对问荇和柳连鹊反应极大,几乎没给道人和进宝太多目光。 可柳连鹊并未看他,问荇也对他的嘶吼充耳不闻。 他们在找供给柳携鹰怨气的源头。 屋里黑气萦绕,紊乱的怨恨混杂着凄苦在柳连鹊耳边回响,就想剪不断的麻绳,一时间他和道人都难以依靠对鬼气的感知寻找真正根源。 他往后退了几步,脸色这才好了些。 “大人,我们别往前了。” 费劲进宝扒拉住柳连鹊的胳膊,他也被怨气熏得睁不开眼。 “柳家之前被长明埋了很多邪像,可我记得柳夫人从没让我挖过柳携鹰屋里的塑像。” 问荇没被怨气干扰,思维异常清明。 他环顾屋内,由于柳携鹰没了玩乐的能力,柳家侍女们勤于打扫,屋中的陈设简单又整洁,一眼看去非常清晰。 怨气根源无疑就在柳宅里,会不会柳夫人或者柳携鹰还有隐瞒? 简单排查了一圈书柜和桌子,都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玩意。 怨气对道士邪祟影响很重,逗留太久还容易引来人,越拖越对他们没好处。 无视掉柳携鹰的剧烈挣扎,在道人们胆战心惊的注视下,问荇走到床头柜前。 床头柜上格子不少,唯有压在最底下的格子落了把锁,在室内的烛光下映照出鎏金色。 为什么只有这层柜子上了锁? 问荇试着用指甲掐了下锁,锁上立刻出现了清晰的划痕。柳携鹰登时双眼暴凸,身上结实的绑布嘎吱作响。 是纯金的锁。 问荇抽出刀来,干脆利落破坏了金锁。 金锁瞧着好看,实际上但凡脑子灵醒些都明白很难防贼又招眼,显然是柳携鹰上的,柳夫人未必知情。 里头应当装着柳携鹰很宝贝的秘密。 问荇将一张符贴在床头柜上,随后飞快地拉开抽屉,单手拿出一尊似鸟非人的邪像。 屋里怨气乱流得愈发剧烈,但都是在邪像和柳携鹰之间徘徊,反倒让柳连鹊身上的不适减轻了五六成。 他抬眼看去,萦绕的黑雾依旧杂乱无章,却像是被线穿起的珠子,清晰地指向怨气的源头。 “是长明……” 道人们话音未落,邪像剧烈地颤动,怨气从中迸发而出,直直冲向柳携鹰。 问荇眼疾手快将它用符咒包住,一道青蓝色的光挡在柳携鹰床前。 第643章 …… 痛苦的狂躁感消弭,柳携鹰茫然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又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又来了。 “谁给你的塑像?”柳连鹊见他有片刻清醒,冷淡问道。 “谁准你……你管我,滚!” 柳携鹰脑中混乱不清,他胡乱摇着头,语调中不知是愤怒还是惊恐难堪。 明明柳连鹊一个给人家生孩子的哥儿,抢走了他这么多东西,还假惺惺端着副仁义道德的兄长模样! 那塑像他第一眼就喜欢,是好不容易买的宝贝,怎么能又让柳连鹊抢走! 柳连鹊收回手,不咸不淡看着他:“我说过不会管你,救你也并非为你。” 绑在柳携鹰身上的麻绳已经松动,要是他吸收了怨气力量大涨,头个伤到的就是站在最前面的问荇。 两个道士赶紧一道支起屏障,阻止邪像继续干扰柳携鹰。 进宝难得安静,咬牙帮忙撑着结界。 他瞳孔微缩,看向问荇:“大人,有人要来了!” 他们进来了已经有一刻钟,外头发觉到异常也在所难免。 “劳烦道长转交给长生。” 问荇把木雕裹好,递给其中一个道人。 他看向进宝:“你去找黄叔,告诉他们留心不明不白的怨气。” 现在怨气还没除干净,不管柳夫人有没有过来,他们都得善后。 “我们要是走了,大人怎么办?”进宝着急了。 “到时候有人进来,岂不是就被发现了。” “被发现就被发现了。”问荇无所谓道,“本来就没指望能瞒天过海。” “是吧,夫郎?” “有我在。”柳连鹊盯着游动的怨气,片刻不敢松懈。 “你们先走。” 对哦,柳家没人敢动柳大人! 进宝恍然大悟,一步三回头从墙里穿出去,随后狂奔着去找其他小鬼报信。 进宝一走,里头的结界失灵了大半,能够听见外边窸窸窣窣的声音。 留下来的道人几乎耗费全部心力,才阻止残存的怨气涌入柳携鹰的身体。 柳连鹊头上也渗了汗,他身形踉跄了下,被问荇眼疾手快扶住。 也不知为何,屋外的人骚动着却不敢进屋,仿佛是在等谁。 过去一柱香时间,柳携鹰的状况才略微稳定了些。 他无力地躺在床上,就像一条濒死的鱼。 “道长,劳烦你从我们方才进入的墙角离开。”柳连鹊喘了口气,吩咐道人。 他们引开下人注意,死角处理当没人看守,当下正是最安全的时候。 道人还有些不放心,问荇扶住柳连鹊。 “你先走,交给我们就好。” 终于没了外人,浑身脱力的柳连鹊再也撑不住,若不是有问荇拦着,就要栽倒在地上。 “当心。”问荇把他带到桌前。 “你先歇会。” 没等柳连鹊喘口气,粗暴的撞门声接踵而至。 已经来不及商讨对策了。 问荇眼珠微微转动,计上心来。 他附在柳连鹊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交给我就好。” 柳夫人跟随家丁进门,瞧见的是一副诡异的景象。 柳连鹊正坐在桌边,瞧着是一副心力憔悴的疲惫模样,而问荇一手扶着他,一手在给他摁额角,满脸担忧模样。 屋里陈设都整齐,柳携鹰虽然一副死相,但仔细看还有呼吸。 “夫郎这是怎么了?”问荇声音焦急。 “二少爷病得严重说话没遮拦,你别把他的话当真啊。” “怎么回事?”柳夫人让郎中上前,再三确认柳携鹰安然无恙后,阴沉着脸看问荇,“你怎么在二少爷的屋里。” 问荇动作一顿收回手去,不卑不亢对着柳夫人行礼。 “是大少爷今晚突然觉得烦忧,又听说二少爷病得严重,记挂得很才来的。” “既然要来,为何不同我说?” 问荇利落地答:“时辰太晚了,他担心打扰您休息,而且不打算久待只是看一眼,所以就直接进来了。” 屋外柳夫人派的下人们冷汗直冒,就差跪在地上喊求饶。 他们怎么不知道问荇何时来的,又是从哪个门进来的。 问荇温柔的声音突然带了些愤慨:“哪知二少爷见到大少爷,说了很多难听的气话。” “大少爷原本就身体不好,被他气得走不动道,才逗留得有些久。” 一派胡言。 柳携鹰现在连字都念不清,能说什么话把素来沉静的柳连鹊气成这样。 可哪怕问荇的话漏洞百出,知道些内情的柳夫人也不好发作。她刚想要说些什么,头脑中突兀出现了声音。 “母亲。” 声音清浅又耳熟:“是我带问荇来看二弟,请别苛责他。” 柳夫人诧异抬头,柳连鹊依旧是副疲惫得不愿说话的模样,仿佛她脑海中的声音是幻觉。 再看问荇,她恨恨别过眼:“鹰儿需要静养,往后要来看鹰儿,至少知会我一声。” “……天色已晚,都先回去。” 第273章 见义勇为 问荇担忧地给柳连鹊顺着气,缓缓把他从椅子上扶起来。 “夫郎,我们回去歇会。” 他扫了眼失去意识的柳携鹰,语调带了些不满:“下回不来了,免得又莫名其妙挨顿骂。” 第644章 他声音不大不小,一直服侍柳携鹰的下人神色一僵,挪着步给两人让开道。 问荇这话哪是在说眼下的事,分明是埋怨柳携鹰之前把柳连鹊的好心当了驴肝肺。 过度透支的柳连鹊已经没劲说话,他刚抬起手,问荇立刻慌乱地开口。 “我知道夫郎记挂二少爷,我……我不胡说了,你别生气。” 柳连鹊的手无力垂下。 他没想拦着问荇,只是想指条路而已。 他们身后的柳夫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蝇虫,但自知亏欠的她态度却远没方才强硬不满。 没等她喊人跟上去搀扶住柳连鹊,问荇已经架着柳连鹊没了踪影。 问荇浮在脸上浅显的担忧和后怕渐渐消弭,他看着前方的夜路,一声不吭缓慢地移动。 终于,沉默着的柳连鹊咳嗽了两声,问荇有节奏地给他顺着气。 “夫郎,好些了吗?” 茶色的瞳孔勉强可以聚焦。 柳连鹊又喘了几口气:“……是那屋中怨气太重,出来后就回神了。” 温热的手贴在他额头上,他的体温依旧偏冷。 “先回屋。” 问荇沉着的心松不下来,搀扶着他,两人略略加快脚步。 “大人……”和小鬼们报信完的进宝从树丛里探出手,害怕地看着柳连鹊。 “柳大人怎么了?” “去喊道士来。”问荇眉头微锁,“越快越好。” “我我我我马上去!” 进宝也顾不上和道士们的恩恩怨怨,化成团鬼火,一溜烟没了踪影。 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安置好柳连鹊,问荇烧开一壶水,静静等着道士们赶来。 隐京门的动作很快,听说他们遇到麻烦,就连长生和赵小鲤都跟了过来。 道士们使了穿墙的术法,和在柳家装帮工的里应外合,在半个时辰内出现在小院里。 “连鹊哥!”赵小鲤匆匆跪在他床头,眼眶顿时红了。 气色恢复大半的柳连鹊放下茶盏,无奈地笑了笑:“先起来。” 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还没糟糕到跪床边的程度。 长生走上前来:“柳公子,得罪了。” 得到柳连鹊首肯,他掐诀念咒,替柳连鹊驱散身上残存的怨气。 时间渐渐流逝。 怨气尽消,柳连鹊昏睡过去,长生这才松了口气,把问荇拉到一边:“他没有大碍了,但非常需要休息。” “今晚是发生了什么?” 进宝突然闯进来吵醒他们,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可除去问荇和柳连鹊危险,就没其他有用的话。 “我猜是长明用什么办法,让柳携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藏了邪像。” 柳夫人并不知道柳携鹰私藏邪像,柳携鹰的屋子一般人也进不去,所以当时他们捣毁柳家邪像时漏了一处,让长明有机可乘。 “明天我去衙役一趟,若是有什么变数,再同你们说。” 问荇的目光锁在柳连鹊苍白的脸上,他的手握住柳连鹊的指尖。 “本该是我们一道去,现在看,他还需要休息。” “我们一定会护好柳少爷。” 赵小鲤点点头,附和道:“我就在床边守着他。” “劳烦诸位了。” 问荇也并非全然镇定,似是有些心不在焉,道人们也识趣地退到屋外,把空间留给他们。 晨光微熹。 问荇带上谢韵送来的线索,只身一人沿着小路往县衙去。 “问荇。”谢韵也早早等候,看样子是一晚上没睡。 “柳少爷呢?” “他有事,暂时来不了。” 问荇轻轻摇了摇头,谢韵脸色微变,识趣地转开话题:“我带你去牢里,千万要跟紧我。” “你能直接带我进去?” 问荇隐约感觉谢韵现在在做的事,其实是不合规矩的。 “是。”谢韵语调急促,“但时间紧,只能待不到一刻钟。” 问荇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 谢韵的处境并不比他好,谢县丞原本在漓县几年都四平八稳,要是最后这段时候掉链子惹麻烦,恐怕回京的事肯定要泡汤,不被治罪都算运气好。 而谢韵也是走投无路了,不管是为谢家仕途还是为漓县百姓好,坏了规矩让问荇直接进去探究竟是最好的办法。 可惜柳连鹊不在。 也不知谢韵用了什么办法,一路上两人都没遇到当值的衙役阻拦。 牢中阴暗潮湿,铺着的稻草垛刚经历过春时的潮湿,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霉味。 囚犯数量不多,多数还在睡觉,少数醒着的人也双目无神,对外头经过了谁漠不关心。 谢韵目不斜视往前走去,在最里边的一处牢房前停下脚步。 “就是这。”她压低声音。 问荇抬眼望去,一个手上拴着铁链的男人蜷缩在角落里。 他身下的稻草垛比其他囚犯能干净不少,但他的模样比其他囚犯更狼狈,头发粘连成一缕一缕,呼吸非常微弱,一股明显的血腥味直冲着问荇的鼻子而来。 借着破窗露出的微光,能够明显看见他右边的手臂明显肿大。 “他的状况比昨夜更严重了。”谢韵深吸了一口气,没敢再贸然往前。 “郎中们都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按照炎症开药,但没什么效果。” 第645章 “他会攻击人?” 问荇注意到,囚犯手上的铁链比其他关着的犯人还要粗,像是刻意加固。 “前几日有些燥,但不至于伤人,现在更是没力气了。”谢韵解释道。 “拴粗链子是听了你的话,担心他伤到狱卒。” “我能进去吗?” “恐怕不行。”谢韵面露无奈。 “我也没这间牢房的钥匙,钥匙在我父亲手里,而且进去也不安全。” “我知道了。”问荇摸出符咒,在牢房附近一挥。 符咒上的字符忽闪,随后迅速黯淡。 “我需要去拿给道士们看过,你们得做最坏的打算。” “好。”谢韵步伐不停,带着他离开了牢房。 前后总共用了没有一刻钟。 临分别时,谢韵忍不住问。 “柳大少爷……现在还好吗?” “没有大碍,只是要修养。”问荇脸色微微沉了沉,拿出几张符给她。 “要是遇到怪事及时告诉我。” 谢韵点了点头,熬了一整夜,她也是身心俱疲,可还不能松懈。 和谢韵道别后,问荇顺道拐到处临近的包子铺,想去买两人的早点。 天色还早,第一笼包子刚刚出锅,还没几个人围在铺面前头。 问荇从柳连鹊给的荷包里掏出十文钱来,安静等在个壮汉后边。 不远处传来不和谐的惊叫声,划破了宁静的清晨。 这里是漓县热闹的地方,出些事很正常。 可问荇心里泛起丝诡异预感,他匆匆收起钱,朝着发出尖叫的地方跑去。 人流被撕裂开个小口,一个女子抱着婴儿,惊慌无助地拼命往街上跑。 她身上带了血迹,面部还有淤青。 女子怀中的婴儿大声哭着,引来了许多行人围观。 “赔钱货!” 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提着刀杀出,模样凶神恶煞,直直冲着女人而来。 “连个饭都做不好,要你有啥用?” 见到他带着家伙,行人们多数都低下头快步经过,或者害怕地往后退,就算胆子大的也不敢贸然往前。 眼看着男人的刀就要落下,问荇反应极快抽出腰间的小刀,弓腰往前倾去,直直挥向男人的手臂。 一刀下去鲜血四溅,因为问荇离得近,身上也沾了血。 男人不敢置信地看向问荇,被他给激怒了。 可见到问荇身量高,沾了血的脸上表情也骇人,他竟然浮现出畏惧来,反倒不敢轻易往前。 问荇没管他,一手反握住刀,回头看向人群:“快来个人帮帮这位姑娘,他是要杀人了!” 他一声“杀人”,唤回围观者的神智。 有问荇起头,好心的汉子挡在女子前面,两个姑娘大着胆子上去搀扶住她。 “姑娘,你小心些。” 终于感觉到魂落在地上,女子抱着婴儿,从低声啜泣变成失声痛哭,嘴里不住念着谢谢。 路过的官差听到动静,也在男子挥刀向问荇前及时赶来帮忙。 “不是我要故意伤他,是他挥刀向自己妻儿和路过行人。”问荇随手擦了擦脸上血迹。 “这不算家务事了。” “是,这位公子说得对,我看见他那样子,真是要人命。” “多亏了这小兄弟,否则我们都得遭殃了啊。”卖包子的是干脆包子也不卖了,赶着替问荇作证。 “这狗东西之前就对媳妇不好,现在居然都要杀人了!” 有路边行人替问荇作证,官差们也从他们七嘴八舌的话里搞清楚来龙去脉。 但规矩不能坏,就算是走过场,问荇还得跟着他们去衙役走一趟。 “官爷,你们千万别治这公子的罪。” 于是问荇在一串百姓们的叫好声里,被一群官差拥着,又回到了衙门。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如梦方醒。 “等等,这公子是不是柳家的那赘婿?” 一刻钟后。 刚准备回家小睡的谢韵满腹疑窦,看着被官差们带来的问荇。 他不是刚才走,怎么又回来了? 听完前因后果,她皱起的眉头略微舒缓。 “恶徒持刀在街上肆意行凶,这位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合理的防卫还行了善事,自然不该受罚。” 谢韵轻飘飘道:“你们喊柳家来把他带走,就算柳大少爷自己来不了,记得找柳大少爷的人。” 听到“柳家”,官差脊背发凉,同衣角还沾着血的问荇对视。 问荇露出个无辜的笑。 嘶……好像是有点像柳大少爷的那个赘婿。 他们好像捅了娄子。 “问公子,请随我们来!” 过去半个时辰。 亲自来捞人的柳连鹊匆匆推开门,看到问荇面前摆了盘炒好的南瓜子,还搁了杯温热茶水,悠哉悠哉在县衙里头待得好不自在。 “夫郎!”看到柳连鹊举手投足已无大碍,问荇眼睛一亮,冲着他招手。 “你怎么自己来了?” “醒来听到你进了衙门,没事就好。”柳连鹊用目光上上下下检查了遍问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问荇眨了眨眼:“这里挺好的,我们回去吧。” 路过的衙役:…… 问荇这态度,当县衙是茶楼酒肆呢? 第646章 “肇事的恶汉已经被扣押,既然柳公子来了,我们就不留问公子了。”谢韵神不知鬼不觉出现。 “家夫冲动,给诸位添麻烦了。” 柳连鹊身后跟着乖巧的问荇,他惭愧地朝着谢韵行了一礼。 “不不不。”谢韵假笑。 “问公子是有勇有谋,在见义勇为。” 要是柳连鹊今日上街打听,恐怕能听到不少柳家赘婿的好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夫郎,捞捞。 第274章 想过我吗 “你们看那,像不像柳少爷和他家相公?” “有些像,我再瞧瞧……”路过的老人眯着眼睛还没看清,两道半熟不熟的身影已经没了踪迹。 “没看清,许是你们看错了。” 他砸吧着没牙的嘴。 “柳少爷这么个大好人,来衙门干啥。” “怎就遇上恶汉了?” 马车都要到家了,柳连鹊终于开口问。 “夫郎,你是从柳家直接赶过来没打听过消息?”问荇故意诧异道。 “我以为我拔刀相助的事早就传遍漓县,给你长脸了。” “莫说闲话。” 柳连鹊见他活蹦乱跳的还能开玩笑,态度和缓了些:“我醒来半个时辰,就听说你又进了县衙,自是直接赶过来了。” 现在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刚才光顾着找问荇,甚至没去细究其中缘由。 “其实让家丁来也行,又不是我闹事要你来救。”问荇这才露出点羞惭模样。 “还打搅到夫郎睡觉了。” “我状况好着。” 被问荇一吓,他现在倒是头疼脑热都没了,清醒得很。 问荇把恶汉伤及妻儿的事简单和柳连鹊说了下,重点还是强调恶汉的行径。 “去给那母子二人送些足够度日的钱,莫让她们受欺辱。” 柳连鹊吩咐随行下人。 佯装接人的道士们已经等在马车前,问荇凑上去把符咒塞给他,压低声音:“把长生喊过来,有事问他。” 道士们连连点头,片刻间两个道士只剩其一。 听到问荇要喊长生,柳连鹊若有所思。 回到住处,远远看到照顾柳连鹊的赵小鲤规矩坐在桌边,一副愁眉苦脸模样,连柳连鹊取给他的点心都没动。 见到两人安然无恙回来,小哥儿才眼前一亮,狼狈拍了拍身上的灰跑上来。 “辛苦你照看我。” 柳连鹊把糕饼塞在他手里:“你也一夜没睡,早些去歇息。” 赵小鲤慌忙接过点心,摇了摇头:“不辛苦,连鹊哥没事就好!” “既然连鹊哥和小舅舅都好,我就先走了。” “等下,问你件事。” 问荇叫住打算离开的赵小鲤:“长生有没有同你说过漓县曾经出过怪病。” 赵小鲤皱眉想了想:“是说过,但师兄只说人染了太多怨气,身上就会发肿。” “他有没有说过怨气影响人情绪,具体是什么路数?” “这我就不清楚了,师兄最近心事很重,已经很少和我说这些了。”赵小鲤看问荇表情严肃,不由得紧张起来。 “但我听其他师兄说长明拿怨气害人,是又有人被他害了?” “没事,你先回去休息。”问荇又给他拿了盒糕饼。 “别想太多。” 他们不方便出去,赵小鲤又一知半解,看来还是只能让长生拖着病体来。 “真没事吗?” 赵小鲤还是不放心,声音越来越小:“要是有事,我也可以……” “你小舅都说了,让你先回去。” 熟悉的声音从墙角传来,几人闻声看去,长生抱着臂,好整以暇也在看他们。 “师兄!”赵小鲤瞪大了眼,“你怎么来了?” “来谈些事。” 长生抬手,两指夹着那张沾染了狱中怨气的符咒。 赵小鲤愣愣看了看两边,幡然回神:“那、你我先走了!” “有事问我便好,我还没虚弱到要刚入门的师弟帮忙的地步。”长生坐在赵小鲤方才坐的位置上,看样子确实比前几日好上些。 凡鸢趴在他肩头,翅膀上的伤已经痊愈,安静啄食着稻谷。 “我记得怨气入体先会放大人的情绪,使其性情暴躁心神不宁,随后肢体肿胀,再往下就是气衰而死。” “对。”长生严肃起来。 “心神不宁的日子是最长的,一般到肢体肿胀这步,离气衰而死最多只剩七日。” “还能救吗?” “本身就不是病,怨气根源没了,自然就会好。” 长生说完,陷入沉默之中。 牢中恶汉绝非个例,第一批染怨气的百姓悄无声息间只剩下不到七日,他们也明白怨气根源在哪,可想要再这么短时间内解决实属困难。而这第一批之后,还有更多无辜百姓紧随其后。 眼看着二十多年前的事又要重演,他心中涌起无力之感。 “并非全无解法。”问荇倒是镇定。 不光他们着急,现在长明也急得很,才放出怨气干扰,逼得他们自乱阵脚。 既然走了逼迫长明现身这条路,那就一条道走到黑。 “但我的办法可能有些冒昧。” 长生立刻道:“现在是紧要关头,怎样都已经谈不上冒昧了。” 第647章 问荇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我请求隐京门全部道人出山,共御长明,还漓县清明。” 隐京门派出的道士不过小半数,如果这一半不能让长明害怕,那就再加一半。 “……” 长生不出所料地沉默了,这才是问荇喊他过来的目的。 他倒是想,可无比了解自家门派的长生也清楚,封闭习惯的道人们未必愿。 而且原本隐京门或许还有侥幸抽离的可能性,要是让全部人出动,恐怕不成功便成仁。 可眼下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他抬起头,看到问荇坚定的目光,柳连鹊脸上也毫无惧色。 他们早已在一条船上,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终于下定决心,长生咬了咬牙:“好,我去试着说服他们。” 可就算有整个隐京门,也未必能在七日内让一切尘埃落定。 “我送长生道长。” 谈妥了事,柳连鹊起身。 问荇也想跟他一起,可柳连鹊指了指厚厚的墙壁:“要用穿墙的术法,我一盏茶内就回来。” 柳连鹊的话没错,但他的态度非常古怪。 问荇眉头微微皱了皱,还是坐回桌边。 “那我等夫郎。” 等到出了墙,一直沉默的柳连鹊终于出声:“我清楚道长有顾虑,我这还有个办法,但需今夜有人协助。” 他伸出手指,在墙面上画了道类似符咒纹路的痕迹。 长生看懂了符咒的用处,瞳孔微缩:“你疯了!” “用术法召鬼,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我知晓。”柳连鹊平静收回手。 他在隐京门的时日里学了很多简单术法,唤鬼就是其中之一。 这术法不是什么门派机密,效果可强可弱,代价就是消耗唤鬼者身上的祟气或者灵力,同他之前当邪祟时唤鬼一个路数。 其中鬼和鬼一脉同源,他们唤鬼比道士唤鬼容易十倍,柳连鹊当过鬼,他引鬼也更加容易。 只是他现在还阳,能使出的术法也有限,当下的他,已经很难轻易让方圆百里的小鬼汇聚,更难让他们听话。 “九成概率,我会彻底失去灵力支撑,身体兴许也会不如当下。” “但由我唤鬼,让鬼来逼长明,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好,若是你没了祟气变成的灵力支撑,魂魄不稳被长明盯上,该如何是好?” 长生努力让自己呼吸平静。 和问荇待久,柳连鹊怎么也喜欢赌命了。 谁知柳连鹊早就想过这层:“真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用封印魂魄的术法把我封印。” 他被封印,长明就没法用他要挟任何人,包括问荇。 “你真是疯了。”长生连连摇头,喃喃自语。 柳连鹊的办法看似荒谬又疯狂,实则仔细想,居然还透着缜密。 的确,只要柳连鹊被封印,他们带着柳连鹊的魂魄,甚至又可以要挟到长明…… 长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怎么会有活人想要忍受被封印的痛苦,还能平静地说出这种话? “我不同意!”怕引来人,长生压低声音,“问荇他肯定也不同意,你问过他没?” 柳连鹊的确是他们曾经认识过最强的邪祟,可他也清楚这方法仍然无比冒险。 柳连鹊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些裂痕,但他仍然固执地攥着拳。 “……往后再同他解释。” 若是不能了结掉长明,问荇可能连往后也没了。 看起来是受难的百姓只剩七日,可长明明目张胆破开地宫,留给他们的时间其实也很紧迫。 “和我解释什么?” 问荇声音发冷。 他顺着趴在墙头的杏树枝一跃而下,面无表情定定看着柳连鹊。 他眼底满是寒凉,还带了些不易差距的后怕。 “柳连鹊。” 不忍看柳连鹊复杂的表情,他别开眼:“你想牺牲自己,有想过我吗?” 柳连鹊依旧不语,拳头攥得越来越紧。 可如果不能把长明一击即垮,往后问荇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自此永无宁日。 “我会极力劝他们入世帮忙,柳少爷不必为隐京门的过错做到如此地步。” 长生叹了口气。 归根到底,他们师门中人做的孽,怎么也不应该牵扯到柳连鹊。 “你们自己商量,需要我帮忙随时说。” 两人之间涌动的气氛压抑得长明喘不过气来,他施了个术法,消失在他们面前。 暖春时节草木旺盛,天上刚好飘过一片硕大的云,遮住那点阴天残存的日光。 问荇紧紧攥着柳连鹊的手腕,冷声道:“我还是头次知道你演技这么好,这些天脑子里净想荒唐事,还能在我面前装出没事人模样。” “这是最好的办法。” 柳连鹊的心阵阵抽疼,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的话僵硬地托出。 “道士们身上灵气重,需要唤鬼付出的代价是我的数倍,可若是求助邪祟,就算是进宝,也不能寻来足够数目的鬼。” “但我以祟气相抵,足够让半个漓县的鬼和长明相冲。” 原本五成的把握至少能被变成八成,而且就算劝不来隐京门的道士,他们也有底气。 第648章 “我不想听你解释。” “你算了自己,算了往后哪怕被封印都无所谓,可有一环想过我吗?” 听到问荇的声音,柳连鹊脸上的漠然破碎,变成了无措。 这声音带了明显克制的哭腔,和之前演出来的不同。 “问荇?” 柳连鹊茫然地抬起头,终于小心翼翼和问荇对视。 他的嘴唇颤抖着,那双桃花眼里涌出泪珠来,沾湿了长睫毛,顺着白皙的脸颊落下,像是受了天大的痛苦和委屈,就在此刻爆发出来。 “别哭。” 柳连鹊想摸出帕子,手哆嗦了几次都没找准地方。 他慌忙抬起手,不熟练地替他擦拭眼角。 “我不该说的,你别哭。” 哪知问荇原本就来气,听完更气了:“你哪里是不该说,分明是不该想!” 柳连鹊心虚又惭愧地低下头,顺着他好声好气:“是,我不该想。” 问荇没忍心使劲,拿开柳连鹊的手,声音还带着哭腔:“我回去了,夫郎去忙吧。” 他低下头,头也不回地甩下柳连鹊,迈着小步往回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至少更一万,看情况吧。 —————— 小问就知道没好事,怎么可能乖乖等鹊鹊。 他哭的到底真不真,只有他知道啦~ 第275章 这是懦夫 见他气急之下走反方向,脚步晃晃悠悠仿佛下刻就要摔倒,柳连鹊头脑一片空白,急急忙忙追上去。 “问荇!” 搁平时问荇早该回头了,可他今日仿佛没听见柳连鹊的话,使狠劲擦了擦眼角,脚步反倒是快了些。 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追,追的怕气到跑的还不敢挨得太近,路过的下人们只看了眼,吓得赶紧低下头装聋作哑。 这可不兴看呐。 “大少爷是怎么了?” 等到已经没了两人身影,端着托盘的侍女小声问身边的姐妹。 她在柳家干了三年活,第一次看见柳大少爷这么着急忙慌追着人跑,二少爷三少爷从来都没这待遇。 “还能怎么。”端着果盘的侍女摇了摇头,露出个暧昧的笑,“他家那位闹脾气了呗,瞧给问公子气得,眼眶都红了。” “咱们还是离远点,免得被卷进去为妙。” 问公子哭得不但不狼狈还很好看,别说柳大少爷心肝疼,她们都想多看两眼。 难怪把柳大少爷勾得五迷三道。 另个侍女深以为然。 “姐姐说得是。” 问荇奔着要丢柳连鹊的脸面,赌气似得转了个大圈,这才回到居住的小院。 他用腿不轻不重拨开门,没忘记给柳连鹊留道一推就能开的缝。 坐在床头,问荇低下脑袋闷声不吭,两只手的手指绞在一起。 “别气,我不会再想用自己唤鬼。” 柳连鹊终于找到了那块帕子,慢慢靠到问荇身边,半蹲着把帕子递给问荇。 “你和我保证。”问荇没去接帕子,但态度也不再冷硬抗拒。 “我同你保证。” 问荇抬起头,面色和缓了些:“下次你再瞒着我胡来,我就上街去闹给你丢人。” 柳连鹊神色呆了呆,后知后觉回过神。 问荇刚才到处乱转,应当有些小厮也撞见了,可他心思全在问荇身上,根本没计较丢没丢人。 “都是次要事,你不生我气就好。” 他认真地又道了声歉:“我错了。” “是我想得过于简单,还让你替我担忧。” 将心比心,要是问荇瞒着他要去召鬼,他也会害怕和生气。 “我还生着气。” 问荇轻哼了声。 “所以这几日你去哪都得带着我,一盏茶时间都不许和我分开。” “好。” 柳连鹊犹豫了下:“我二叔过一个时辰要来,我得去同他商议分家之事,你也要去?” 他记得问荇最不爱听掰扯。 “我要去!” “好,我们一道去。” 见问荇面色转晴,柳连鹊终于松气。 虽然问荇现在瞧着轻描淡写,但实际上依旧戒备着他自作主张犯险。 脑子里全是问荇垂着泪的模样,自知理亏的柳连鹊对他百依百顺。 没等来柳培聪,倒是把柳夫人给等了过来。 原本因柳携鹰状态又转好些,安心等着议事的柳夫人接到消息,说问荇在闹脾气,柳连鹊急得不行,估计现在还在哄脾气上来的赘婿。 她顿时坐不住了。 要是柳连鹊议事的时候还神思恍惚,或者问荇说几句气话,柳连鹊干脆不来该怎么办? 要是一年前有人和柳夫人说她的大儿子会被鬼迷心窍,柳夫人是怎么都不信的。 可她现在不得不信。 她当机立断亲自带了侍女家丁去接柳连鹊,等到柳连鹊开了门,他的状态让柳夫人心里直打鼓。 “母亲。” 看起来斯文有礼,实则心不在焉,时不时往屋内瞄。 等到问荇拖拖拉拉跟上来,柳连鹊的魂才被拼好。 “母亲,我今日要带他一道去。” “行。”柳夫人不想看问荇,忍着气抛下句话后快步离开。 “但千万别坏了规矩。” 第649章 柳培聪看见问荇大摇大摆坐在柳连鹊身边,脸上表情堪称五彩缤纷。 找回魂的柳连鹊一如既往地难对付,等到过去小半个时辰,柳培聪再看问荇,突然觉得一言不发安静当个背景的问荇面目更可亲些。 眼见着柳培聪揣着明白装糊涂,绕弯子想要占便宜,问荇轻轻打了声哈欠,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柳连鹊面前的茶盏,脸上没有丝毫不耐。 原本态度不紧不慢的柳连鹊突然间开始步步紧逼,寸步不让,似乎是急着要结束这场本就毫无必要的谈话。 “二叔若是没有其他事,今日便到此为止?” “稍等,还有事。” 柳培聪恨恨看了眼又变得面目可憎的问荇:“最近漓县闹了古怪病害,我这几日就暂且不来了,贤侄和嫂嫂都要注意身体康健。” 原来是怕了打算龟缩在家,可惜怨气入体可不是病,要是运气不好每天躲在屋里也会被盯上。 问荇百无聊赖地想。 柳连鹊同他客套几句,带上问荇起身告辞。 “咱们走这么早?我看他还有话要说。” 问荇故意道。 柳连鹊目不斜视:“你乏了,也无必要同他接着谈下去。” “这么关心我?” “我做错了事,自然该拿出诚意。” 现在倒是诚恳。 问荇睫毛抖了抖,唇角微勾,语调正经又严肃:“我不怨你,但你不能再有这种吓人的念头。” “好。” 两人的手终于相握。 入夜后,柳家又开始热热闹闹的游江。 小贩们尝到了昨日大赚一笔甜头,今日在江边逗留的人变得更多,许多昨天没赶上趟的百姓也来凑热闹。 官府还没把怨气害人的事宣扬出去,只有小部分百姓察觉到不对劲,两岸仍旧充满了笑闹声。 他们只是最平凡的人,享受最平凡的美好。 潜移默化之间,人气正在逐渐化解着怨气。 角落里,被问荇用香甜糕饼收买的小鬼们正在四处奔走忙碌,帮助他们延缓不明怨气侵入漓县的时间。 “唉唉唉,你们觉不觉得怨气好像越来越重了?” 进宝忧心忡忡看着江边:“也不知道咱们还能拖多久。” “仅有几十个鬼,还是能力有限。” 黄参锤着腰背,这几天他们明显感觉到比之前吃力:“要是能把漓县的鬼全都聚起来就好了。” 但碰到鬼本来就需要运气,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光靠劝鬼,也不过劝了十来只而已。 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遏制怨气? 众鬼还在犯愁,问荇在此时找到了他们。 “大人!”进宝一个鲤鱼打挺,从角落里的干草垛上起身。 问大人没在画舫里,定然是有急事找他们。 “需要我们做什么?” “让能来的鬼都来此处,越快越好,尤其是漓县本地的。” 没有多余的累赘话,小鬼们四散开来。 过去没半个时辰,陆陆续续有鬼火飘入漆黑的巷尾,足足有三十余个。 银色鬼火落在地上,变成小男孩的模样。 “傻大个他们还在找人,问大人,你看这些够吗?” “足够了,辛苦你。” “今日唤诸位来,是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等到进宝开了结界,问荇大声朝着鬼火聚集的角落喊,吸引了所有鬼的目光。 “兴许诸位都能察觉到,这几日漓县怨气变多,是因有恶人作祟,想要毁掉漓县满足自己私欲。” “若是让他得偿,不光漓县,江安镇也难幸免。” 小鬼们一片哗然,他们多数都没太大见识,听到这阵仗难免六神无主。 问荇接着道:“诸位之中理当有人经历过二十年前的叛乱,当时漓县民不聊生,还有人生怪病,即是这恶人所为。” “当年确有其事!” 此话一出,岁数大的漓县本地鬼赞同地颔首,问荇的可信度又高了几分。 “那我们,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个胆子大的漓县秀才开口问。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勉强能够信任问荇。可他们作为小鬼,终究势单力薄。 “人有牵挂,闹市中鬼也并非全然形单影只。” 问荇郑重地向着小鬼们行礼:“我恳请诸位找寻所有认识的鬼,让他们一同用自身祟气抵御外敌。” “事成之后,我会为诸位坟前奉香,烧纸钱和贡品,答谢诸位的涌泉之恩。” 郑旺有他的鬼脉,自然还有其他性子外向的漓县小鬼有。 获取他们的信任后,单让他们去寻鬼,至少也能寻来十几位。 到时候这十几位若是还愿意帮忙,寻鬼的数目能够更多。 果不其然,有些性子活络又简单的漓县鬼心动了。 他们是被江安鬼吃的用的吸引过来,时间太短了,所以还没想着把关系好的鬼也拉过来。 问荇要他们做的事又不难,还能随时离开,拉些朋友来也没什么。 要真像问荇说的有魔头,他们反正逃了也活不下来嘛。 “我这就去!” 有了秀才鬼带头,其他鬼也前仆后继离开巷子。 “夫郎,你看这办法怎样?” 给小鬼们摆放好吃食,约定了明日在此处汇合,两人踏上回程的路,问荇看向身后提着灯照亮前路的柳连鹊。 第650章 问荇一路上神神秘秘不告诉他方法,原来是想要依靠鬼之间的联系,把他们团结起来。 办法不复杂,但习惯了单独扛事的柳连鹊思绪掉进死胡同,居然没去多往这方面想。 “的确是好办法,但仅靠他们与鬼的联系,我们的把握仍然不够。” 柳连鹊依旧有顾虑。 问荇笑而不语,又往前走了几步,才指着巷尾处开了口。 “若是加上他们呢?” 巷尾处站着很多人,不光是赵小鲤和几个问荇眼熟的面孔。 除去用术法赶回师门的长生,所有来到漓县的道士,都汇聚于此。 与他们生死相随的仙鸟或是落在树梢,或是落在他们肩头和手臂上,所有人都是副严阵以待模样。 只有长越那只大鹩哥转动着眼珠子,见到柳连鹊的模样,硕大的身躯一震就要飞起来嚷嚷,被长越低声警告,才不服气地抖了两下脚杆子,忍住要说出口的话来。 “听闻柳公子想要牺牲自己成全漓县,我们深感惭愧。”长生不在,长清替他站在最前面。 “一直以来,是我们自诩出尘故步自封,以为在山中就可明哲保身,却总让二位这所谓居于山下的凡人承受苦楚。” 他腰弯下,不熟练地行了个凡间的礼。 “错把逃避当成道心,是我们的大过。” 赵小鲤也随着他行礼,之后是其他道人们。 长清接着往下道:“我们虽然道行浅薄,但集众人之力,仍然有唤鬼的方法,且不伤及我们性命。” “恳请柳公子不要伤了自己,给隐京门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恳请柳公子给我们机会!” “给个机会!” 鹩哥的破锣嗓音不合时宜响起,弄得原本严肃的道人中,有些忍不住抿着嘴差点笑出来。 长越红着脸,把鹩哥抱在怀里。 问荇看向柳连鹊,柳连鹊微微勾唇,露出个释然的笑。 他险些忘了,这条道上,从来不是只有二人摸黑前行。 康瑞镇,隐京门。 隐京门的法镜中展现出漓县当下的场景,长清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感恩之言,使得还留在隐京门之中的道人们俱是沉默。 他们在灵山里蜗居习惯了,自然不想离开去冒险。 可也就和自己的师兄弟姐妹分开了没多久,怎么去了外头的人和原本在外头的人都变了。 他们惧怕提防的鬼们化成鬼火,凝聚成更强的烈焰。 他们轻视的百姓们汇聚江边,人气变成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师兄弟们甘愿用术法唤鬼,试图用自己换取漓县和隐京门的生机。 只有他们留在山里,像被彻底地困在原地。 议事堂内,鸦雀无声。 几十个隐京门弟子,俱是神色恍惚。 “诸位还是不愿下山,是要守着枯竭的灵脉等死!”长生声音略微嘶哑,“他们在冲锋陷阵,你们呢?” “诸位都从凡间来,理当知道这种人在凡间,会被称为懦夫。” 作者有话要说: 鹩哥:看到柳少爷就想喊百年好合,憋不住了嘎嘎嘎。 长越:你给我憋着! 第276章 神勇异常 翌日,漓县里终于传出些关于疫病的流言。 连着几家家里人昏迷不醒,而且身上还起了肿块。 岁数大的百姓还记得二十来年前的事,自然而然联想到了那桩规模不大,但却会要人性命的怪病。 而最早发病的人被从牢里转移到病床,郎中的药喝下去几剂,却不见半点效果。 因为前几日太过忙碌体力透支,问荇一直睡到近中午才起,还是被外头剧烈的拍门声吵醒。 柳连鹊也醒来了,他递给问荇件衣服:“应当是有要紧事。” 一般来说,柳家人不会随意打扰他们,更不会无故拍门。 两人利落穿好衣服,趁着柳连鹊去灶房煎上药,问荇推开门来。 “劳烦柳少爷同我走一趟。” 来的家丁是柳夫人身边的人,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但现在瞧着神色无比焦急。 问荇看了眼灶房:“少爷马上就来,我能一道去吗?” “……问公子若是要去,劳烦在夫人屋外等候。” “好。” 问荇爽快答应,柳连鹊也正好出来,两人就跟着家丁一道,穿过半个柳家。 越走,问荇越感觉到不对劲。 这条路不是去议事堂的。 他看向柳连鹊,柳连鹊的眉头也微微皱着:“是去我母亲卧房的路。” 柳夫人是生病了,所以不方便去议事堂? 问荇不动声色跟在柳连鹊身后,来到处装饰华贵,有重重下人把守的院落前。 侍女郎中们脚步匆忙进进出出,他侧开身子给他们让道。 “我先去了。” 问荇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柳连鹊吩咐下人给他拿了些糕饼,随后在簇拥下推门而入。 问荇坐在院里还没多久,一小孩儿急匆匆从大门闯入,身后跟了群焦急的下人。 “三少爷,真不能进啊!” “为何不能去?”柳随鸥气得讲话磕磕绊绊。 “我娘病了,我要见我娘!” “大少爷在和夫人说话,我们稍微等等。”下人好声好气劝着,柳随鸥逐渐平静下来,眼睛还是不安地朝着紧闭的门看。 第651章 “吃糖糕吗?” 看柳随鸥模样也是刚起,连早膳都没吃,问荇打开食盒,里面的糕点正热乎着。 “问公子。” 跟随柳随鸥的侍从和他慌忙行礼:“柳家有规矩,随鸥少爷现在吃不得。” 估计是什么娘生病儿不能吃饭的家规,问荇把糕饼塞进自己嘴里,也不勉强。 柳随鸥被哄走后,院子里又恢复清净肃穆。 这间院子曾经属于柳老爷和柳夫人,柳老爷死后,柳夫人并没搬出来,而是重新翻修过。 原本院落就规矩死板,现在显得更加死板起来,哪怕聚集了不少人,也没什么烟火气。 问荇也不管有多少人来来往往,自己托着腮假寐,不知过去多久,一双手轻搭在他肩上,问荇猛地睁开眼。 “小心着凉,回屋睡。” 柳连鹊已经看望完柳夫人,轻手轻脚站在桌前。 问荇打开食盒,里头没吃完的糕饼已经凉了。 他不紧不慢站起身:“等会让他们拿些热的给你,你还没吃早膳。” 柳连鹊欲言又止。 问荇轻飘飘斜睨了他眼,语气带了些怨。 “你昨日还说听我的,再不吃早膳,胃是不要了。” “好,我吃。” 柳连鹊失笑。 旁边的下人想要劝他禁食,但又不敢说,只能小心翼翼让开道。 “她是怎么了?” 等到柳连鹊喝了药吃完饭,问荇才问。 “不是寻常毛病,是怨气入体。”柳连鹊给他倒了杯薏仁茶,推到问荇面前。 “脖子上起了肿胀,但她神智还清醒。” 他的母亲想借鬼的气运,到头来却被鬼反噬。 柳连鹊心头一时五味杂陈:“她要我在这几日暂代她接管柳家上下事务。” 要是他不接管,恐怕二叔就会趁虚而入。 问荇不吭声喝着茶。 看来柳夫人身体是真撑不住,这么爱权多疑的人,甘愿把大权给注定要分家的大儿子。 “你……还要随我一道吗?”柳连鹊小心地问。 若是暂时接管柳家事务,他必然不会清闲,问荇跟着他,就没法和小鬼们通消息。 “不了。” 问荇见他这副谨慎模样,忍不住笑出来:“昨天说的有几成是气话,当然还是办正事要紧。” “记得早些回来,我收拾下衣服,去寻隐京门的道士。” “好。” 柳连鹊离开了卧房,问荇把身上华服换下,穿上套更低调的麻衣,盘好的头发也散开,随意在脑后扎了个结。 今日天阴,雨欲下不下,他披上件过于肥大的蓑衣推门而出,半边脸都被藏在蓑衣里。 离开柳家前,问荇猜柳连鹊没去议事堂,故意路过柳夫人的居所,果然看到了柳连鹊的身影。 除去柳连鹊,还有几个不速之客。 “母亲在休息,请回吧。” “我们老爷听说夫人害了病,担心她的安危。”这管家是柳培聪的人,柳培聪已经跑回家避灾,却还想闹点妖。 他脸上俱是虚伪的假笑,没等柳连鹊表态,他示意跟在身后的侍女捧着问候的礼物上前。 柳连鹊回了他个客气的淡笑,态度却并未松动,家丁们见他没有让道,齐齐站成一排拦住柳培聪派的人。 “二叔的好意我替母亲领下,等到母亲醒来,我会转交给他。” 柳连鹊示意身旁的家丁接过锦盒,他语气重了些:“在病房前议事不成规矩,若是有什么要紧事,请随我去议事堂。” 见柳连鹊完全能适应掌权者的角色,趁着柳连鹊没注意到他,问荇不动声色压低蓑衣,悄声离开柳夫人的居所。 他走了一盏茶时间,路边冒出个下人,跑上前来拦住他。 “问公子。”他双手捧上一把朴素又结实的油纸伞,“大少爷说今日恐要下雨,让您就算披了蓑衣,也别忘记带上伞。” 原来方才是看到他了,还装作看不见。 问荇勾起唇角,接过纸伞,递给家丁十文赏钱:“让大少爷也早些回去休息,别受风冻着。” “多谢问公子!” 家丁收了赏钱,喜笑颜开转身离开。 …… “外边没下雨,问公子打伞做什么?” 长清不解地看着进来的问荇。 他这才将伞小心收拢,把带给道士们的吃食放下,一本正经道:“夫郎担心我受凉,所以让我要打伞。” 长清沉默了。 他就不该多问! “夫郎,百年好合!” 鹩哥似乎是被触发了什么关键字,又开始扑棱着翅膀嚷嚷。 “百年好合————” “问公子,对不住!” 长越慌忙捂住自家鹩哥的嘴,在一群道士惊愕的目光下,匆匆带着鹩哥躲进屋里。 “百年好合,好合!”鹩哥挣脱开他的手,锲而不舍地喋喋不休。 “没事。”问荇微笑。 也不知他夫郎怎么陶冶鹩哥情操的,这鹩哥还挺有眼光。 赵小鲤忍住笑,通报了个好消息:“长生师兄今晚就能回来,他说请到在山里的师兄师姐们了!” 居然真能让长生轻易请出来不爱出山的道人,问荇也有些意外。 问荇同他们说了几句安排,便起身告辞。 第652章 “我还需要归家一趟,我们今晚依旧在昨夜的巷口会面。” 外头依旧没下雨,问荇慢腾腾拿起纸伞来。 赵小鲤无语凝噎:“小舅舅,连鹊哥让你撑伞,理当……不是让你在没雨的时候撑。” “我知道。”问荇点了点头。 众目睽睽下,他来到了客栈外,撑起那把纸伞。 道士们齐齐沉默,赵小鲤撇了撇嘴。 罢了,他也不该多说。 遂柳连鹊的意,原本看着要下雨的阴天不知不觉放晴了。 为避免被当成奇怪的癫子,问荇走出去一段路后收好伞,脱下蓑衣帽,从小道拐进大道,堂堂正正往前走。 江安镇多数百姓都认得他,平时对他态度也还算好,可今日他总觉得有些百姓看他的目光很诡异。 不是敌意、害怕或者仇视,反而似乎透着种好奇和……敬意? 问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他和路过百姓目光相对,百姓们又赶忙错开目光,加快脚步低头走路。 问荇不明所以,干脆也不再理会,快步朝着柳家赶去。 他身后的石匠压低声,兴奋地同自家兄弟念叨:“瞧他这身装扮,有些仙人的意思,保不准还真会仙术!” 就这两天,他们听了不少关于问荇的传闻。 现在正是木材、药材紧俏的季节,而康瑞又盛产木材和药材,所以最近漓县来了些经商的康瑞人。 他们来都来了,自然也想凑柳家游江的热闹,见着问荇坐在小舟上,全都瞪着眼珠子不敢置信,激动地指着问荇喊仙人。 “真是他!” 什么仙人? 其他漓县人摸不着头脑,可见这群康瑞来的信誓旦旦吹嘘问荇的事迹,而且他们遇着问荇的时间和问荇不在漓县的时间也完全对的上,难免从原本的不信转为将信将疑。 每个传的漓县人都信誓旦旦,短短几日,流言也把问荇从神棍传成道士,再传成仙人。 “这问公子能够劈山凿石,呼神唤鬼,简直是神勇异常呐!”面点摊的麻子唾沫横飞,仿佛自己是亲眼见过,而不是单听康瑞的商贩们说过。 “人家康瑞来的四个人都说了,四个人说呢!那还能有假?” 县西边的白老四吃完包子,深以为然,转头就和自家媳妇念叨:“问公子就是神仙,把康瑞的山都劈开了,踩着五彩祥云而来。” 他媳妇好奇:“那柳少爷呢?” “仙人的夫郎,肯定也是仙人呗。”白老四喝了三两黄酒,醉醺醺大手一挥开始胡诌,“而且就柳少爷这脾性,保不准真是渡劫的菩萨!” 白老四的媳妇深以为然,转头把这事又告诉了一起漂洗衣服的小姐妹:“柳大少爷和问公子是来渡劫的神仙。” 说着说着,乐子般的谣言被当了真。 恰巧最近县里闹了疫病,百姓们本就对神神鬼鬼的事愈发敏感,问荇恰好有当街见义勇为,关于他的传闻这下是撞上了风口,一时间尘嚣至上。 “是啊,好几个康瑞人都说问荇是个仙人,隐居在山里好几个月,还救过康瑞,难道还能有假吗?” “可他不是柳家赘婿么?” 大石匠的妻子有些不信:“要是真是仙人,怎么会入赘柳家。” 几人面面相觑。 小石匠一拍大腿:“嫂嫂,我是知道了。” “这肯定是他们要渡的劫,人家唱戏不都这么唱,仙人都得下凡来。” 妇人还是不信,笑着摇摇头,找小姐妹说话去了。 “先别提这茬,所以今晚的游船咱们还去不去看?”大石匠突然想到什么。 他们家附近暂时没人生病,但就怕这病会传染,可他岁数也不大,玩心还没歇下去想继续凑热闹。 小石匠信誓旦旦:“当然去,打不了站远些看,要真染病,咱们送石料的时候早出事了。” “反正问公子和柳少爷这么有本事,去看他们家游船,肯定没坏处!” 作者有话要说: 康瑞人:问公子是大恩人。 漓县人甲:问公子很厉害,是个大道士。 漓县人乙:问公子很厉害,是个神仙! 漓县人丙:问公子和柳大少爷都是渡劫的神仙———— 小问:不信谣,不传谣。 第277章 和该同路 “今夜还能有这么多百姓?” 画舫上,问荇隔着雕窗向外望去。 还没到和小鬼们约定的时辰,他陪着柳连鹊一道上画舫观景。 本以为疫病的消息渐渐传开,百姓们会不敢出门,可现在看来,他们依旧和昨日一般热情。 “也算不幸中的时候万幸。” 柳连鹊搁下笔,将对好的账挪到一边。 “厨子已经做好饭,你吃过晚膳再走。” “你陪我吃。” “还有要紧的账没对完。”柳连鹊失笑,“你先去吃,我过会就去。” “不行,喝点粥垫肚子也行。”问荇垂下脸,“你要是不跟我去,我就把饭搬过来喂你吃。” 他不怀疑柳连鹊的诚信度,只是柳连鹊忙起来,经常会陷进去忘了时间。 问荇的声音不小,守在门口的家丁们兢兢业业装聋作哑,柳连鹊怕他接着语出惊人,只得起身。 “不害臊。”他捏了捏问荇的手心,反倒被问荇狡黠地反抓住手。 第653章 夜幕低垂。 为了让问荇下船,画舫短暂地靠岸。 白日没下的雨在在夜色里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问荇撑起伞,背上要带给小鬼们的供品,想要低调隐匿在夜色里。 哪知他刚走上岸,百姓们中就冒出阵欢呼惊叹声。 问荇再往前走,人群潮水般退开给他让出条道来,可多数人的目光还追着他看,居然对画舫都不感兴趣。 问荇:……… 他脸上是镶了金子? 可他想要开口问,百姓们却又是一副心领神会模样,随后用拙劣的演技假装自己在看别处。 按下心头疑惑,问荇在巷子里七拐八拐,再捏碎张道人给的符咒,才总算摆脱了过分热情的漓县百姓。 他踏入一条空荡荡的小巷:“出来吧。” 问荇话音落下,浮动的光团逐渐涌现,眨眼之间,五颜六色的鬼火把狭窄的巷子塞了个满满当当。 在他们显现的同时,还有许多光团朝着此处汇聚。 一团银色光团落在问荇跟前,进宝变成人形,小手一指挥出结界。 “大人,这都是他们找来的鬼。” 他指着自己左侧的鬼火,语调带了喜意:“约莫有三四十个,而且还有些在路上!” 问荇将沉甸甸的包裹解下,摊开放在鬼群之中。 有好处能拿! 漓县的小鬼们喜不自胜,一拥而上,心里对问荇印象又好了几分。 随后道士也赶到巷口,担心小鬼对他们心存戒备,所以只有长生带了勉强算半个道士的赵小鲤前来,而且两人站在离小鬼们几米开外的空地上。 看到道士,新来的小鬼们显露出不安,但也在其他鬼的安抚下镇定起来。 “太好了。”长生看着跃动着的鬼火,压抑住激动的心情。 上百鬼怪,几十道士,加之漓县百姓齐心协力,当下的漓县固若金汤。 问荇递上来一张纸,上头写了害了病的人的住处。 消息是谢韵传来的,其中囊括了大半病患。 “今晚需要诸位帮助他们。”问荇沉声,“否则他们难撑到长明遭报应的时候。” 黄参上前,一个个念出他们的住处和名字。 在念到一个挑夫的时候,突然有个鬼情绪激动地化成人形。 “我阿弟他是怎么了?” 这么巧。 “确定是你阿弟?” 问荇又重复了遍挑夫的名字和住处,那浑身腱子肉的男鬼从不敢置信到无力地接受:“……三年了,他没换过住处,就是我阿弟。” “没事,你阿弟就是我弟弟,咱们去把他身上的怨气驱散就好了。” 和他关系好的鬼上前安慰。 原本觉得事不关己的小鬼们变得严肃了许多,他们大部分死的时间不长,也还有亲人在漓县生活。 这男鬼的弟弟已经遭了殃,要是他们当甩手掌柜,保不齐至亲也逃不过变成鬼的下场。 小鬼们迅速分成几拨,朝着不通的地方分散飞去。 道士们也各自领了去处,问荇带上长生和赵小鲤,去柳家给柳夫人续命。 “若是还遇到哪家怨气重得不寻常,记得也进去瞧两眼。” 小鬼们满口应下。 当夜,漓县几乎所有害了病的人都做了梦。 梦里他们遇到了些或陌生或熟悉的人,但这群人无一例外,已经早早死去。 只是他们不知情,也感觉不到害怕,反倒是眼睁睁看着这群人走到面前,自己肿胀处的疼痛渐渐消散。 卯时上下。 原本昏迷不醒的病人们不约而同悠悠转醒,欣喜若狂的至亲扑在床头失声痛哭,他们却呆愣看着屋顶或是窗外,似是没寻回魂魄。 昨晚遇到的都是谁? 他们记不清面孔,头脑中一片空白。 柳夫人醒得晚些,长生和赵小鲤早已离开,只有问荇坐在她床头。 她费力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 问荇猜到了她要问什么:“连鹊给了我腰牌,所以我才能进来。” 柳夫人脱力地躺在床上,认命闭上眼。 柳家特制的腰牌只有两块,一块在她手里,另一块在柳连鹊手上。 这腰牌半边青玉半边百年柳木,极其难仿造,见牌如见人。 他连要紧的玉腰牌都能随意给问荇…… “既然您已经醒来,我就先走了。” 问荇起身:“并非有意打扰您,只是替我夫郎分忧,毕竟他为了柳家,昨晚一整夜未睡。” 柳夫人怔愣间,问荇已经推门而出。 过于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了眯眼。 虽然被怨气侵蚀的百姓短暂得到安宁,但也只是缓兵之计。 必须要除掉根源。 下人过来通报,说柳连鹊还等着他一起吃早膳,问荇加快脚步,往卧房处赶去。 “我昨夜遇到了怪事。” 等到关上门,柳连鹊开口道。 问荇离开游船后,他不经意间扫了眼窗外的江景。 柳连鹊入夜后的视力比常人好得多,只是一眼,他就察觉到了异样。 江上涌动着黑色的雾气,打着旋在江心转悠,却没有上岸。 黑雾飘了一小会,眨眼睛又散得一干二净。 “可除去我,画舫上无人可见。” 第654章 他试着旁敲侧击问了几个小厮,他们都觉得江上风平浪静,而在船上的道人们恰好那段时候没往窗外看。 “让道士们去江中做法,今晚再上画舫探查,交给我就好。” 问荇思忖了片刻:“我猜是他坐不住了。” 这些天隐京门的道士们也在搜捕逃出地宫的长明,但他在漓县留了太多处怨气,道士们找得很费劲。 水属阴,若是长明藏在江底,那就好解释了。他现在现身,理当也是再难藏住。 让留在柳家的道士去报信,两人接着吃这顿忙碌之中难能可贵的早膳。 但总有些人想要破坏这份安宁。 柳连鹊的粥才喝了一半,家丁为难地敲开门:“大少爷,有徐家公子求见。” 问荇放下汤匙,抢在柳连鹊前头问:“是徐家哪位公子?” 原本要开口的柳连鹊意识到什么,低下头安静地接着喝粥。 “是大公子。” “他找我夫郎做什么?” 虽然不是那老三,但问荇还是不满。 他和柳连鹊昨晚几乎都没睡过,徐家大少爷不请自来还不提早打招呼,到底是什么要紧事? 家丁支支吾吾了半天,问荇渐渐没了耐心。 “我夫郎忙得很,若是没有要紧事,还是过几日再说吧。” “他说自家三弟害了病,看着要……要不行了,今早难得清醒过来想见大少爷一面。” 家丁心一横,战战兢兢地开口。 要不是徐云舒放下架子亲自来请,言辞恳切又说弟弟病危,他都不想通报。 问荇的脸色彻底黑了。 纸上压根没有徐云倦的名字,也不知是哪个好心鬼路过发现他也闹了病,替他压住怨气。 活过来了就好好歇息多陪爹妈兄姐,刚醒过来找人家夫郎作什么? “我今日公务繁忙,去不了徐家。” 听完家丁的话,柳连鹊语调都比平时急了三成:“而且他是男子,我去探病不合规矩。” “怎么不合规矩,大少爷想去哪都不需要规矩。”问荇酸溜溜。 “去看老同窗而已,要不我和夫郎一道去?” 听到问荇火上浇油,家丁已经要吓晕过去了,他僵硬地回:“那,那我让徐公子回去?” “不能让他回去。” 问荇其实还存了大半理智,冷笑道:“我夫郎又没做错事,他亲自登门拜访,当然要见。” 要是他闹脾气让柳连鹊不见,还显得心虚。 “我和问荇一道去见他,你让他在议事堂稍等。” 柳连鹊心领神会。 等到家丁逃也似的离开,问荇幽怨地盯着柳连鹊,小声嘀咕:“徐家人真讨厌,阴魂不散。” “我们等会和他说清楚。” 柳连鹊给他顺毛:“我不见徐三公子,也会让他死心。” “你态度够清楚了,我看就是他不长眼。” 问荇露出个恶劣的笑:“不过没事,反正他再怎么肖想,也只能看着而已。” 他把头埋在柳连鹊胸口:“我夫郎又不会看他。” “是,就看你。” 柳连鹊轻轻摸着他的背,把人哄好后,给问荇套上件青色的长衫。 这件长衫和柳连鹊身上的是同个颜色,任谁都能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问荇心情大好。 徐云舒面色憔悴,他握着茶杯,杯中的水线却没下去一星半点。 见到柳连鹊和问荇,他舒了口气赶忙起身行礼:“打扰柳大少爷和问公子了,我给二位赔罪。” “无妨。” 问荇不情不愿跟着柳连鹊应声,两人挨着落座。 柳连鹊给自己倒了杯黄茶,随后看向问荇,问荇故意抿嘴不语,摇了摇头。 他不爱喝黄茶。 柳连鹊搁下壶,吩咐下人:“换壶茶。” 他们恩爱,徐云舒看在眼里,只觉得三弟糊涂。 就不该看他可怜心一软,答应他的请求。 他脸发热:“在下知道请求僭越,还请二位别放在心上。” “无妨。”柳连鹊温和应声,还是给了徐家面子。 “最近镇子里疫病,害了病的人心智脆弱,容易糊涂,贵府应注意提防。” “我这当兄长的,记挂自家弟弟晕了头。”徐云舒叹了口气,素来精明的商人此刻说出的话,却无奈又真挚。 “实不相瞒,瞧见他这副模样,我极其担忧。” “令弟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大碍。” “柳家正在同衙门与县里郎中联系,这几日会展开义诊,也会食粥济民,力求尽快阻止此次疫病蔓延。” “在疫病终止前,我不会离开柳家。” 听到柳连鹊坚定的言语,徐云舒微愣,随后释然地放下茶杯,反倒轻松笑了。 “他压根不了解柳公子,我会好好劝他的。” 徐云舒似没来由地道。 “柳大少爷深明大义,你若是需要徐家帮忙,尽管提就是,徐家也愿鼎力相助。” 他起身来:“家里还有人要照顾,我就不久留了。” 离开议事堂,他背后隐约传来问荇和柳连鹊的交谈声。 “你要是天黑前不回来,我就不吃饭了。” “我天黑前一定回来。” 柳连鹊无奈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别拿自己身子做赌注。” 第655章 “我就用!你看账目也得有个限度……” 走到柳家门口,徐云舒回望柳府陈旧的牌匾。 “兄长,他不是我认识是柳少宁了。” 几日前,他曾滴酒不沾的三弟醉醺醺地嘀咕:“他原本有大抱负,和其他哥儿都不一样。” “可现在跟、跟个农家子,就要和他安生过日子。” 安静听完他的诉苦,徐云舒反问。 “你若是寻到妻子,你会如何待他?” 徐云倦不语,随后推开酒杯,苦笑着倒在桌前,眼中全是惆怅落寞。 是啊,他会怎么做? 若是娶了比徐家家室低的,那哥儿或者女子会一辈子待在后宅。 若是娶了家室好的,则会被徐家人想尽办法困在后宅里。 可成婚一年的柳连鹊依旧能掌柳家实权,他的相公看起来是爱使小性子的闲散少年,实际上也是个与他并肩,能路见不平,仍然没被商贾家铜臭味浸染的能人。 有些人似乎只要站在那处,就合该走同路。 执念难消,但他会好好劝三弟的。 徐云舒想。 与此同时。 道人们循着气息而去,乘着小舟来到江心。 现在是正午,一日中阴气最弱的时候。 可即使如此,他们俯下身去,也能感觉到江水带着极其微弱的怨气。 长明真的藏在水下? “结阵!” 为首的道人一声令下,其他人严阵以待。 小舟限制了他们行动,但也很好遮蔽住他们的动作。 灵气汇聚,跟随水流沉入江中。 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上。 风平浪静的水面冒出泡来,道士们丝毫不敢松懈。可毫无威胁可言的泡泡只冒了一会便停止了,水面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道士们心中疑惑,有个胆子大的半蹲下身看究竟。 在他蹲下的一瞬,水面上卷起惊涛骇浪,铺天盖地似要鲸吞万物。 哗啦———— “小心!” 船身剧烈的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道士的头被狠撞在木板上,身后的道士赶紧死死拉住他的手。 得亏这是柳连鹊提供的船,本身就足够结实防水,道士们收回术法,用结界笼罩住船身。 眩晕感愈演愈烈,危急之下,道人们都感觉到了剧烈的怨气涌动,却因被困在船上分身乏术。 要是在平地上,他们还不至于这么多人如此被动,可在江山稍有不慎,可能就是船毁人亡。 琉江广阔,而且路过百姓们也围着看热闹,留在岸上的道士们只能干着急,根本无法上前帮助同门。 过去一刻钟时间,就在道士们都要撑不下去时,船身终于停止了晃动。 风浪停歇了。 身体差的几个遭受撞击已经晕了过去,多数体质好的忍住眩晕,互相搀扶着掌好船舵带船靠岸。 “师兄。” 有个道士趴在船沿,有气无力喊住长清。 “怨气……怨气没了。” 长清赶忙看向船下的凌凌碧波,原本绕着黑雾的水变得清澈。 是长明故意掀起风浪,趁着他们手忙脚乱逃跑了。 “糟了。”他颤抖着手想要画符感知怨气流窜的方向,却因为头晕目眩,反倒干呕出声。 船歪歪斜斜游着,仓促停到岸边。 闻声而来的官差们一拥而上,想要探明究竟。 长清咬着牙,无力地靠在树下。 白日本就很难追踪怨气,要是再去衙门,一来一回怨气痕迹早就没了踪影。 “他们是柳家的下人,方才是在清理江道。” 问荇及时赶到,宛如神兵天降。 “问公子。”官差抱拳,语带敬意,“江上突然起巨浪,我们也是当值路过,想多问几句。” 问荇为难:“可他们晕船得厉害,瞧着也很难说清事。” “不如先让他们回去歇息,等到好些了,我再派他们过去。” “也是。” 官差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众人。 这群下人也不是罪犯,现在再逼问他们的确不近人情。 支走官差,在路过百姓们的一片啧啧称奇里,问荇叫来马车,把他们一个个拉回柳家。 临被扶上车前,长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公子,我们没找到长明怨气的去处。” “你别急,我知道他去哪了。”问荇不慌不忙,将他推入马车之中,“辛苦你们,先去好好休息。” 得到他的承诺,长清这才安心闭上眼睛。 送走道士们,问荇脸上带着安抚意味的微笑被渐渐抹平。 得亏隐京门派了增员,有足够多人手的他安排了三处道士,一处在船上,两处在左右岸上。 知道在舟上的道人自身难保,右边岸上的道士们捕捉到怨气来源,第一时间就依照问荇的叮嘱,跟着追查怨气源头。 他们指的无一例外,全都是柳家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怨气会放大人的欲望,喜欢打人的说明本来也不是好鸟,之前徐三公子突然要来找鹊也是这个原因。 第278章 声东击西 是夜。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长明想要的是柳家长子次子的魂魄,所以多数人手都被抽调去保护他们。 第656章 柳携鹰的屋前床边密匝地守了不少人,二十多个家丁里面混了十来个道士。 柳连鹊待在小院里,下笔不停,心中默念着记得的术法,手边燃气极淡的青绿色火焰。 赵小鲤陪在他身边,坐立不安,时不时就要站起来回踱步。 小院外也围着许多道士,他们规矩地支起结界,无人擅自近柳连鹊的身。 柳随鸥刚刚被哄睡,正懵懂无知地陷在梦里砸吧嘴。伴他左右的侍女们面露担忧,不安地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家丁。 这雨怎么还不停。 新修的佛堂里,柳夫人跪在佛像前,双目微闭。 佛像面目慈悲,菩提珠在指尖艰涩地拈动,她口中念念有词颂祷着经文,念完一遍,紧接着又跟一遍。 一声叹息飘在梵香里。 结完阵法的长生跌跌撞撞离去,守在受伤的道士床前。 他捂住嘴,咳出一口腥甜的血来。 “喂,你可不能死啊。” 银色的光团从半开的窗飞入屋中,进宝犹豫了会,担忧又别扭地问。 “外面人够多了,要不去休息会?” 长生摇了摇头。 进宝还要说什么,隐约听到郑旺喊他去帮忙。 “进宝————” 小鬼童咬了咬牙,转身离去:“那你自己保重吧。” 雨越下越大,打得院中满地落红,芭蕉叶摇摇晃晃低垂,没来得及剪掉的焦黄叶片被撕开道残忍的豁口。 黑雾悄然笼罩在夜幕之中,久久不落也不散。 有白日在江中的教训,道士们片刻不敢松懈,寻常家仆也察觉到气氛古怪,一时间鸦雀无声。 支撑着灵力枯竭赶来的老道人们胜在经验充足,他们敏锐地捕捉着怨气的动向。 黑云乌压压拦在天上,怨气的盘桓速度略微变快了些。 飞在枝头的灵鸟落下,发出长鸣呦叫报信。延岁呼吸一窒,心脏跳得是这几十年从未有过的剧烈。 “风向变了!” 现在在刮的是阴风,风向改变,意味着怨气也随之转换目标。 “守住大少爷的卧房!”延岁冲着人群大喊。 长清燃起符咒,早已布置好的结界瞬间展开,挡住了试图从天而降坠入屋里的怨气。 结界被震得抖了三抖,但纹丝不动。 来了。 柳连鹊听见屋外的骚动,落下临摹字帖的最后一笔。他攥紧笔杆,手上青筋若隐若现。 长明的首个目标不是柳携鹰,而是他? 可心慌的感觉并未加剧,侵蚀他卧房的怨气比预想中弱了太多。 不对。 门窗都被关紧,柳连鹊无法观测到屋外的景象。 他闭上眼,试图用身体里的祟气感知怨气。 透入结界的怨气若有若无,而且只从上面传来,并非从四面八方突破。 赵小鲤背后都湿透了,他以为得救刚要松口气,柳连鹊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告诉道长们先别管我,去柳携鹰那处!” “啊?”赵小鲤不解,迷茫地拿出传音符。 “为什么?” “你先告诉他们。” “好,好!” 赵小鲤不疑有他,哆哆嗦嗦把柳连鹊的意思转达。 那头的道士顿了下,很快便明白柳连鹊的用意。 中计了! 他正好冲其他道士喊,原本不强不弱压在柳连鹊屋上的怨气突然压迫感陡升。 怨气突然调转方向,狂风把护院的家丁冲的节节败退,把道士们也吹开个口子,直直朝着远处扑过去。 咔擦———— 院中的枣树被拦腰折断,芭蕉叶也被拦成两截,灌木丛四分五裂。 有些来帮忙的倒霉小鬼被吹得差点撞到树上,郑旺眼疾手快,一手拉住其中一个,进宝也用结界接住了几个要被扔在地上的小鬼。 幸亏人数够多加之反应及时,怨气过去,只有几个道士和家丁受了轻伤。 怨气彻底抽离,柳连鹊反倒是比方才更加紧张。 他疲惫地搁下笔,喃喃自语:“是声东击西。” 先略微发力压迫住他的院子,趁着多数人手和小鬼都抽调来此处,再去攻击昏迷不醒的柳携鹰。 柳携鹰的魂魄比他更好剥离,而且道士们更愿意对柳连鹊上心,所以才让他钻了空子。 虽然柳携鹰的住处依旧有不少人手,但…… “连鹊哥,你别担心。” 赵小鲤逐渐明白过来,他看见柳连鹊白着脸,小声地安慰:“只要你没事就好,师兄师姐们会想办法的。” 要不是我为了阻止长明,他们其实也不算很想管柳携鹰的死活,去袭击柳携鹰不算好结果,但总比柳连鹊受伤好太多。 柳连鹊摇了摇头,忧虑丝毫未减。 柳携鹰院前的风越刮越大,甚至把栽种的迎春拦根截断,比之前他每次出现,都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长明故意为之,浓重的黑雾阻断家丁们想要去增援的脚步,还把些修为不够的道士也拦在外面。 已经有些弱的小鬼感觉到不适,他们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或是眩晕过去,或是不断地干呕嘶吼。 “带他们走!” 进宝咬着牙,小手一挥,暂时阻挡住还要扑来的怨气。 “问大人说过,不能让他们受伤。” 第657章 “走!我撑不住了。” 兵卒们强忍住烦躁的恐慌,把他们一个个带离柳家。 小鬼们指望不上,活着的家丁们也没见过这般阵仗。 见到狂风袭来,人的本能就是逃跑。顾不上后续有责罚还是会遭难,他们连滚带爬地东躲西藏。 有个动作太大的家丁狠狠摔了一跤,屁股落在破碎的瓦砾上,惨叫着挪动身体,鲜血混着雨水流了一地。 眨眼间守在柳携鹰屋前的家丁只剩下一半,而且多少挂了彩。 咒法亮起,剩下的道士们横在门前,准备以命相拦。 长越握着传音的符箓,那符咒被雨打风吹,上面的纹路忽明忽灭,濒临失效。 “让他……进去……” 因为快要失效,符咒里只能传来变调破碎的声音,长越下意识地否认:“不行。” “……来不及了,信我。”声音嘶哑,但却非常镇定。 “进。” 最后一声仿若命令,随后符咒上的字迹被雨水刷得模糊不清,闪烁了下,彻底黯淡。 符咒失效了。 长越呼吸急促。 道士们还在拼死抵抗,长明动起真格拼死一搏,亳不顾同门之谊。 怨气一边呼喊一边号哭,对他们极其残忍,专门挑要害打。运气好的只是身上挂了彩,运气差的被怨气趁虚而入击晕过去。 隐京门从未如此团结过,其他的道士立刻顶上来,前仆后继把受重伤的护在身后。 只要退缩,就是死。 长明身上的怨气似无穷无尽,直到现在还被包裹在黑雾之中,看不见人形。 也不知他们还能支撑多久。 长越闭了闭眼,认命般打了个手势。 灵气略微收敛,道士们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就在他们犹豫的空当,怨气化成无数只手,破开阻拦,直冲入卧房。 砖瓦大范围地坍圮,只剩下横梁负隅顽抗,柳携鹰的住处刚被修好,又被毁个彻底。 柳携鹰就在里面,他的气息愈发明显。 缠身的怨气感知到宿主的激动,发出桀桀怪笑声。 柳携鹰身上全是怨气,拿了他的魂补一补,恢复些怨气再去取柳连鹊的魂。 一善一恶,一阴一阳。 同源兄弟,阴重之地。 以阴替阳,方能长生不老。 虽然漓县这温床现在算不上合适,但他苦心筹谋多年,仍然有机会可得永生。 飞灰碰到雨变成泥浆,冷淡的檀木香味飘散在雨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散布在柳家四处阻碍人行进的黑雾收拢,长明迫不及待,尽自己的全力笼罩住柳携鹰的卧房。 “快走!” 其余道士片刻不停,朝着柳携鹰住的地方冲。 另一处。 没了怨气干扰,小鬼们的状态也转好。 进宝转身,义无反顾冲着黑雾弥漫的卧房跑去。 黑雾之中,躺在床上的青年人浑身缭绕着怨气,看不清面孔。 眼看养了多年的猎物近在咫尺,长明兴奋地快步走去。可他还没走到床前,原本嬉笑的怨气们突然安静下来。 片刻后,怨气爆发出似哭似怒的尖叫。 “不对……不对!” 长明的脸色一僵,欣喜消失得荡然无存。 怎么是他? 青年睁开眼,站起身来。 隔着浓重的恨与怨,他同长明对视,摊开自己的手。 掌心静静躺着颗存储怨气的灵玉。 “长明。”哪怕身上带着吸收怨气的符咒,也还是会被怨气侵蚀。 问荇脸上毫无血色,泛着隐约死气。 可他对此丝毫不在意,擦了擦唇边溢出来的鲜血。 “是在等我吗?” 长明不语,但身上暴怒的怨气出卖了他的情绪。 问荇勾了勾嘴角。 两个时辰前。 “你要用柳携鹰的怨气,让自己装成柳携鹰?”长生着急。 “问荇,你也疯了吧!” 一个两个,真都不要命了。 “长明要的是柳携鹰的魂魄,不是我的。” “话虽如此,但你不怕他杀你泄愤?” 问荇最多在身上藏几张符,他连自保都困难。 “反正还有你们,隐京门会保护我的。”问荇笑,“而且我有办法,让他就算要泄愤,暂时也杀不了我。” “先别急,听我说几句。” 听完问荇的计划,长生脸上神色愈发复杂。 是光听都觉得疯癫的办法,而且眼下只有问荇能做到,他也给自己留了非常宽阔退路。 而且若是存点侥幸心理,长明可能也不会第一个找上柳携鹰。 作为友人,他还真觉得这个计划可以一试。 可若是柳连鹊,万万不会同意问荇冒险。 “好。” 长生深吸了一口气:“你要犯这种险,柳连鹊知道吗?” 问荇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声东击西,我也会。 第279章 天命有异 “还怪柳少爷自作主张,我看你俩都挺喜欢逞能。”长生冷笑。 问荇这计划肯定不是第一天盘算,估计比柳少爷想得还多。 “你要是说服不了他,就别想着冒险!” 长生扯着问荇信誓旦旦说了通柳连鹊不同意,他们隐京门也不会同意的话,便急急忙忙离开去布结界。 第658章 问荇松开衣襟,拿出一直在发光的传信符来。 “我不同意。” 问荇怀中的传音符略微闪烁,虽然柳连鹊极力克制,但声音里还是带极易察觉的怒意。 “活人接触怨气过于危险,更何况是要在长明面前瞒天过海。” “不用接触太久,而是我已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整日和鬼为伍,抵抗怨气的能力远强于寻常人。而且这种要活人当饵的危险任务,也不放心交给外人。 “我不答应。”柳连鹊不松口。 “你已经犯险太多次,决不能再出意外。” 他见过问荇冒险的模样,承受不了问荇受伤的半点可能。 “夫郎。”问荇语调也严肃起来。 “咱俩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要是出了事,我不可能独善其身。” “我只是担了同你相似的风险。” “……你回来再说。” 两人的对话柳连鹊听了全程,也清楚问荇的计划。 从理智上说,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办法。 但从感情上,他只要见到问荇的脸,听到问荇多说几句话,肯定舍不得他遇到麻烦。 他甚至生了转瞬即逝的荒谬想法。 想把问荇关起来。 “你要不答应我,我就不回来见你。”问荇猜到柳连鹊的意图。 “反正我不会出事,柳夫人肯定也很乐意采纳我的计划,等到解决掉长明,我们还能再见面。” 柳连鹊不说话了,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过去一盏茶时间,他重新开口,听声音气喘吁吁。 “开门。” 门外传来动静,问荇瞳孔微缩,快步推开议事堂的门。 “夫郎,你怎么出来了?” 柳连鹊脸色发红,看着像是冒着雨飞奔而来。 “胡闹。”他走得急没喘上气,重重咳嗽了两声,眼带愠色。 “想自作主张,还连我也不愿见?” 问荇心疼地捋着他的背:“说慢点。” “我不是不愿见你,是怕看着你难过。” 他也会舍不得。 “既然怕我难过,为何还要去?”柳连鹊厉声道,“你明知我被困在屋内无能为力,定然不会好受。” “是为了往后我们不会难过。” 问荇放轻声音:“只剩这一次,请夫郎信我。” 没有埋怨和阻拦,柳连鹊定定看着他。 “你真要犯险?” “是。”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柳连鹊不语,掉头就走。 “夫郎,我保证就这一次!” 问荇粘在他身后:“你别不理我。” “一次就够了,还想来几次?”柳连鹊有气无力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 问荇真是个祖宗。 早就打好算盘,挑着火烧眉毛的时候和他说,还自作主张想了一堆退路。 这摆明了不管怎样,问荇都要按自己的想法来。若是他不同意,保不齐问荇还有其他更危险的办法要尝试。 他们两个骨子里都顽固,他拦不住问荇,也理解问荇,只能尽量护着他。 “时间紧迫,我替你去和道长们求些符。”他拍开问荇的手,顿了顿,“求好符我就回屋去,你……今晚好自为之。” 他说的是气话,但这意思就是已经答应问荇的计划。 问荇眼睛一亮。 “辛苦夫郎,我随你一起去!” 见柳连鹊默许,长生哪怕长吁短叹,也愿意极力配合。 大家都明白问荇的用意,知情的道人们承诺用命保护问荇,不知情的也在按部就班,行自己该行之事。 一个时辰后,两人分道扬镳去往两个方向,谁也没敢回头多看一眼。 柳连鹊进入戒备森严的卧房,一遍遍誊抄着《清心经》里的段落,心却丝毫静不下来。 与此同时,问荇换上金缕织成的衣,捏着带了怨气的灵玉,他躺在片鬼气森森里安然闭上眼,俨然成了柳携鹰的模样,成功瞒过了慌不择路的长明。 一阵沉重的怨气将他压得弯了腰,关节处嘎嘎作响。 问荇没有跪下,而是借势撑着手坐在地上。 他身上华贵的衣服故意被弄得肥大,方便他能够灵活动作。 “啊啊!” 乌鸦般的叫声传出,怨气重飞出一只模样诡异的鸽子。 它在问荇头顶上盘旋着,不停发出报丧一般的鸟鸣。 “柳携鹰在哪?”长明恶狠狠地揪住他的衣襟。 “你要是不说,就等着被怨气耗死。” 耳鸣声隐约响起,参杂着幻觉。 “要是怕死,我就不会在这里。”问荇漠然,一脸看笑话的模样,“反正你杀了我,还是寻不到柳携鹰。” “让我猜猜……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嘴角还带着血,饶有兴趣看着长明,黑亮的瞳中似有灼灼烈焰。 今日长明的声音已经没之前那么模糊,他当做伪装的怨气被各种因素次次削弱。现在的他同问荇一样,也是放手一搏。 问荇的话狠狠戳了他的痛处,怨气缭绕在问荇脖颈间,他的呼吸骤然变得困难。 “你、说,还是不说?” “求求你了,说吧……” “没娘养的东西,怎么还不说!!!” “快说,快说————” 第659章 怨气中传出声音,有威胁辱骂,也有哀嚎求饶。 问荇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腕,幻觉减轻了些,但等到痛觉消失,幻觉又阴魂不散缠上来。 “……” 他一手抽出一张符咒,用狠拍在怨气上,耳根终于清净半晌。 长明的“灵鸟”飞扑上前,翅膀裹挟着新一轮的怨气,狠啄他捏着符咒的手。 “咳咳咳……” 问荇的手抽搐了两下,眼神涣散,带有柳携鹰怨气的灵玉从他右手指尖滚落,沾染了鸟喙咬伤生出的血污。 灵玉落在地上的一瞬发出污浊的光,在昏暗的卧房里分外明显。 桎梏住问荇的怨气骤然停手,长明的目光被这块灵玉吸引。 它在找怨气的主人,说明怨气来源就在附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柳携鹰还在屋里。”长明的声音兴奋地变了调,他看向问荇。 问荇脸上出现一瞬的慌乱,随后又变得镇定。 “你觉得可能在吗?”他声音嘶哑。 长明没理他,用怨气化成手托举起灵玉,随后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名的咒语,将自身怨气灌注给灵玉。 “起!” 灵玉发出剧烈的光芒,随后漂浮在半空中,直直朝着角落砸去。 怨气升腾耀眼鬼火,问荇的双目被刺得睁不开。幽蓝色照出不起眼角落的地板上,有细小的黝黑缝隙。 大户人家多少都有避难的地宫地窖,柳携鹰屋里果然也有个小地窖! 长明的呼吸加快。 地下和水底都能掩人耳目、遮盖怨气,他曾经靠着龟缩地宫躲过隐京门的追查,自然明白问荇使得是什么技俩。 难怪问荇能只靠灵玉就以假乱真伪造怨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原来柳携鹰本人就在地窖里。 怨气轰击窖口,问荇费劲伸出手去想要阻拦,手却只能无力垂下。 地窖上没有太复杂的封印,只有掩盖气息的简易术法,轻而易举就被长明破开。 他恨恨回头,看了眼问荇。 “过会再处置你!!!”他身上的厉鬼尖叫着,道出长明的心声。 问荇一声不吭,靠在柱子边喘息,呼出的气都带着血腥味。 鲜血糊了他的视线,隐约间房屋坍圮处破开雾气,有人影攒动。 地窖里黑洞洞,看不见人影。 长明将怨气伸进去探查,这可狭小到只能通一人的地窖却宛如无底洞一般,怨气进去后没有半点回响。 他的动作又开始显得急躁,一日中阴气最重的时候是子时,再往后他的能力只会越来越弱。 问荇用力眨了眨眼,眼角余光看清道士的身影,两人周旋间,他们已经把柳携鹰的卧房团团围住。 经过短暂的休息,他身上的体力渐渐回流。 一张符咒悄然落在他身旁,厉鬼的嬉笑怒骂声里,穿出长生焦急的声音。 “问荇,你快想办法往外挪,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连鹊呢?”问荇用微弱的气音问。 “他好着!”长生又气又急,“你快出……” 没等他说完,符咒就抵挡不住怨气碎裂成齑粉。 问荇抬起头,黑雾中露出双充满血丝的眼睛。 他被怨气变成的手狠狠提起,重抵在墙边。 “你先替我下去看。” 黑雾涌动,要把问荇扔下地窖去。 问荇反手抽住施了术的小刀,一声不吭朝着束缚住他的怨气捅去。 一刀,两刀。 他双目通红,似不要命般攻击着怨气,另只手反制住飞来啄他的诡异灵鸟,华服破碎,鲜血给他苍白的嘴唇上了色,问荇宛如从地狱中爬出的艳鬼。 长明也没料到问荇都成这强弩之末样子,还能爆发出如此强的力量。他分神间怨气松绑,问荇脱离控制,直直往下坠落。 时机到了。 问荇垂下手。 手腕上流下的鲜血滴入地窖,洞底骤然亮起夺目光芒。 柳携鹰的卧房成了阵法,地窖的位置成为阵眼,鲜血为引,靠着怨气潜藏的法阵逐渐浮现。 “不,不————!!!” 沉入地窖中的怨气想要逃离,却渐渐化入法阵之中,被阵法吸收。 它们哀嚎着求救,但没得到任何回应。 一阵风稳稳托住将要摔在地上的问荇,问荇目视前方,刚好与柳连鹊四目相对。 茶色的瞳变成久违的青色,无形风将问荇圈住,开辟出安全的空间。 问荇费劲扯了扯嘴角,却已经没力气笑。 柳携鹰的卧房成为圈住怨气的牢笼,长明目呲欲裂,可护在问荇周身风墙看似脆弱,却牢不可破。 “怎会如此!”他的声音已经没了诡谲之感,粗听和常人无异。 “既然是暗道,自然……四通八达………”问荇用气音说着,额角的淌落的血仍未止住。 这地窖是躲灾之用,可以通往柳家好几处地方,里头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地宫。柳携鹰被藏在地宫里,但也在长明破开地宫时,被守在地宫的道士及时转移走。 除去在屋外护卫的道人,隐京门还有三分之一更多的道士躲藏起来布置阵法,就等请君入瓮。 长明依靠怨气行凶,却因为周身怨气过重被影响判断,反倒栽在怨气手里。 第660章 他没想到隐京门上下竟然真能倾尽全力追捕他,更低估了他所瞧不起的短命凡人和山野小鬼。 把长明封在屋内,屋外是道人和小鬼,屋内又有阵法和藏在地窖的道士。 只要拖延住时间过了子时,长明也将错过自己能呼风唤雨的机会,变成案板上的鱼肉。 这便是对所有人来说最稳妥,还能制服长明的办法。 其中唯一危险的只有问荇。 阵法需要引来启动,道人们也需要时间准备且不让长明察觉,而问荇自愿做这诱饵。 想要柳连鹊的魂魄,长明就杀不了和他命数相连的问荇,靠着他受伤降低长明的警惕,拖出来足够的时间让阵法生效。 可谁也没想到问荇为了足够稳妥做得这么绝,和长明周旋到最后一秒。 他受得伤也远比预期要重。 “大人!”进宝恨恨拍了下腿,红着眼想冲进去,却被结界弹开。 黄参闭着眼将他拦住,进宝着急地扭头:“他受伤了,好重的伤。” 他远远看过去,问荇半边身子都是血。 黄参叹了口气。 “他肯定不希望我们看到他这副样子,还是别去了。” “道士会看住小问,趁着天黑,我们快去除掉外边的怨气。” 关键时刻,王宁站出来提醒在院子里干着急的小鬼们。进宝如梦方醒,领着一群小鬼开始清理残存怨气。 “快————”他冲着小鬼们大喊,“坏东西被抓住了,我们加把劲,他连鬼也做不了。” 闻笛也忘了扎在人堆里该害怕和不自在,结结巴巴和没搞清楚状况的小鬼们解释着。 “我们,我们得帮忙。” 院子里看得见的人忙成一团,看不见的鬼也炸开了锅。 问荇的耳边嗡嗡作响,他看到柳连鹊微张开嘴,隔着风墙,却只能听个大概。 “你别动……我马上带你走………” 他夫郎这是哭了? 问荇愣了下,模糊的视线看不清人影。 风小心翼翼护着问荇,将他带离被光锁束缚住的长明身边。 隐约间,长明的喊叫声从已经变得稀薄的黑雾里传出。 “问荇,帮我停下阵法……” “你是天命有异的人……你帮了我,我可以让你回到你曾经的命数里!” “你要是不想回……我们可以一道成仙。” 原本命令的语气变成了恳求,他说出的话让问荇略微感到意外。 天命有异,回到曾经的命数。 他抬眸看去,长明已经显现出人形,看起来是个身材普通,身高中等的男子,甚至还不如柳连鹊高挑。 与他随行的灵鸟哀鸣着坠落在地,失去了生息。 这就是困扰了隐京门多年的人。 曾经的命? 可惜他早就不需要了,他的宿命就在此处。 “问荇!”柳连鹊的声音从模糊变得清晰,带着极其克制的哭腔。 他慌忙替问荇擦着脸上的血迹,却因为伤口没愈合,越擦越脏。 他来得太晚了,应该早些把问荇劝走,不让他一意孤行。 “你受伤……对,是受伤。”柳连鹊语无伦次地喃喃着,用灵气替问荇愈合伤口。 “别怕,不会出事,已经没事,没事。” 可小伤太多了,他的手越来越抖,不知从何下手。原本整齐的头发垂落,还沾了雨水,显得两人都格外狼狈。 柳连鹊对此置若罔闻,眼中的青绿色光芒大盛,愈发难以抑制,两人身边卷起风,把他们护在中央。 “柳公子。” 于心不忍的道人想要起身帮忙,却被柳连鹊灵力失控生成的风隔绝在外。 长生别过眼去,叹息声压在嗓子里,默默替他们撑起结界挡住雨水。 伴随着柳携鹰屋中响动,长明的声音撕心裂肺,旁边人来人往,似乎还有鬼的影子。 可或许是失血伴随着的失真感,问荇没来由觉得,一切都暂时和他们没干系。 因为沾染怨气,他的手脚冰冷,呼吸也变得缓慢。 即将失去的强烈恐慌感漫上柳连鹊的心头。 他很少想要争什么,得什么,可唯独只有问荇,他不想也不能失去。 问荇应当是永远意气风发的,是他没护好他。 滚烫的泪落在问荇脸上。 他还是头次见柳连鹊哭成这样。 问荇心中涌上慌乱,费劲抬起还算干净的左手,磕磕绊绊替柳连鹊擦去脸颊上的泪。 头一沉,问荇彻底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被打) 大家别急后面还有,小问当然不会有事。 —————— 为什么选在柳老二的屋里放阵法而不是鹊的屋里。是因为柳老二没防备+招人嫌+怨气重,先去抢柳老二魂魄明显比抢鹊的更明智,所以长明大概率会先去找柳携鹰麻烦。 阵法布置要时间,小问其实在长明打他的时候就可以撤了,但是他为了能让长明消耗更多怨气又拖了一会。 之前的隐京门道士好打是因为小问让他们明演,而且很多道士在布置阵法,守在外边不是他们全部实力 第280章 终有前路 滴水落入井中。 问荇骤然睁眼。 明月当空,盘旋在他脑海中诡谲的风和阴郁的雨早已过去。 第661章 他坐在井沿处,腿竟然才刚刚挨到地上。 井水映照出他稚嫩的面庞,这的确是他的面容,却属于八九年前的他。 疏于打理而对孩子来说过长的头发,一身昂贵但不好看的夹克衫,同古色古香的背景格格不入。 “问荇?” 青涩的少年音色正处在变声的时候,问荇头脑空白,却没来由觉得无比耳熟。 青衫少年坐在他身边,眉间的红痣分外醒目。 他对他的装扮只是略微感到惊讶:“怎么穿的这副装束?” 问荇沉默不语,却不自觉的信任这少年。 岁数大些的男孩让他觉得熟悉,可自己的记忆似乎被沉入井底,只露出浅显的冰山一角。 少年耐心陪他等了会,随后递给他一盏灯笼:“随我走吧。” “为什么?”问荇反问。 少年怔了片刻:“你不能再留着,应当随我走。” “有人在等你,他……需要你。” 鬼使神差地,问荇点了点头。 少年拉住问荇的手,因为刚好在抽条的岁数,他比问荇还高了小半个头。 随着他们走出院子,高悬的明月落下,变成了晴空万里。 原本和问荇眉梢一样高的桃枝只能到他鼻梁处,他身旁的青衣少年也似乎长大了些。 熟悉的记忆涌入脑海中,他们越过坍圮的围墙,来到处静谧的小院。 院子里鸟语花香,但却泛着淡淡死气。少年没有推门进屋,而是牵着他的手,毅然决然推开厚重陈朽的侧门。 门内哭声一片,所有人都披着素白色,空洞又悲戚地跪着,看向正中央的棺椁。 棺椁最近的位置空出来个软垫,不知是留给谁的。 问荇不由自主地向往前去,被青衣少年抓住手。他的嗓音已经脱去稚嫩,完全定型:“你要做什么?” “我应当去拜他。” 鬼使神差,问荇道。 “不用了。”一直板着脸的少年反而露出个温和的笑,同这一片死寂的灵堂格格不入。 “你不需去拜他。” 他们离开灵堂,走入乡野之中。 每走几步,问荇似乎就有一缕神智归位,他渐渐拼凑出自己,也拼凑出了青衣少年的身份。 “连鹊。” 他们走到山边竹舍时,问荇终于出声。 只是走了没多久,他已经比青衣青年高小半个头。 “终于认出来了。” 柳连鹊推开竹舍的门,屋里隐约有中药的苦香。 “那就走快些。” “我睡了多久?” “也没多久,不过小半月。”柳连鹊举起自己手上的引魂灯,声音略有发抖。 只是他觉得太久。 “是夫郎来寻我了?” “快些走,马上就到了。” 柳连鹊没答他,加快了脚步。 “好。” 问荇用力攥着他的手,两人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成了奔跑。 漓县,禾宁,江安,云和,康瑞,然后又是漓县。 认识的人和鬼偶尔会出现,却也只是冲着他们笑和招手,没有要挽留阻拦的意思。 柳连鹊在最后一间院前驻足,那是属于他们的小院。 “走吧。” 他露出释然的笑,用力推开门,刺目的日光淹没了两人。 …… “醒了醒了!” 问荇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睛。 此刻窗外正是深夜,哪有什么刺目的日光。 他床边围着一大群人,可细看只有长生和柳连鹊是活人。 长生只是一个劲笑不说话,柳连鹊趴在床边,似闭目养神。他看着比之前清瘦了些,睡得也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 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没等问荇收拾好情绪开口,小鬼见他睁开眼,乐得找不着北,叽叽喳喳地嘘寒问暖。 “大人————” 进宝粗暴地推开郑旺,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等你等得好苦你睡了十来天我都以为你要变成鬼来见我了呜呜呜……” “去去去,就知道说晦气话。”郑旺的大脑袋挤过来,“小问,你现在人还好不?” “还好。”问荇缓缓吐出两个字,随后费劲地起身。 “刚醒来就能静坐,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养几日就没事了。”没等他问柳连鹊的状况,黄参语重心长道,“但还是要注意身体,你把柳少爷快吓出好歹了。” “我知道你想问他,他方才是使了什么个术法,还没醒来。” “是引魂,能把魂魄受损者的魂魄牵引连接。”长生替他补充。 他看向问荇:“你身上的伤还好办,主要是魂也受了点小伤,所以才许久未醒。” “其实你命很硬,再睡些时候也能好,后边最多会脑子乱几天,但柳少爷担心你,用自己的魂魄把你唤醒了。” “引魂不是要命的术法,你也别怪柳少爷着急。”长生没好气道,“他这几天守在你床前,我看他都没怎么合眼。” 问荇的手轻搭在柳连鹊额间,替他抚平眉眼间的愁绪。 “柳少爷半个时辰内就会醒,我们就先走了。”长生给他倒了杯水,留下张符咒后识趣地起身。 “什么叫我们?”郑旺不满,“我还要看小问呢,他万一晕过去咋办。” 第662章 “算了吧,晕过去你也找不到人。”连进宝都看懂长生的意思,冷笑着撞下郑旺的腿,跟在后头飘了出去。 “你要想看他和柳少爷说小话,你就在这赖着呗。” 郑旺恍然大悟,憨笑道:“对哦!” “小问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长生从窗外看去,屋里的两人依偎着,一派岁月静好模样。 柳连鹊皱着的眉头也已松开。 他心中的巨石终于放下。 得亏问荇还能醒来,他险些都以为柳连鹊要走不出来。 十二日前,他们禁锢长明的阵法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 最终黎明到来,长明也大势已去。 失了怨气的他只能任由道士们押着,担心夜长梦多,隐京门决定在漓县周遭就寻处隐蔽地方将其处决,魂魄则彻底打散灰飞烟灭。 他为祸人间的这段时候害了数百性命,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不如就在柳家处置。” 原本在照顾问荇的柳连鹊却出现在晨曦之中,他脸色平静得可怕。 道士们面露难色。 其实就地解决反倒更方便,可就算打散魂魄的长明不会给柳家带来实质霉运,但总归对生意人来说有些晦气。 “诸位不必担心。”柳连鹊的言语间透着死寂,“他曾祸害柳家,也和柳家有渊源请在柳家处决他。” 柳夫人想说什么阻止,可见到柳连鹊诡异的状态,她也只能默许柳连鹊的行为。 长生听不下去了,找到空闲时候喊住柳连鹊:“问荇现在怎么样了?” 柳连鹊的脸上出现一闪而过的悲色。 “他可能是太累,还在睡着。” 受了这么重的伤,是睡着还是昏迷不醒,两人心里都有数。 长生明白了柳连鹊的用意,压住心头泛出的苦,将一张符咒塞在他手上:“这张符可以把声音记下来,烧成灰还可以重现当时的景象。” 问荇看不到长明被处决的一刻,但柳连鹊可以替他见证,再拿给他看。 午时已到。 伴随着哀嚎和咒骂,长明同那只和他生死相随的灵鸟般,在柳携鹰的卧房之中渐渐咽了气。 “我只是求长生,有什么错!”他癫狂地哭哭笑笑,“你们不都是求长生,别装得副清高模样。” “灵脉迟早会完蛋的,谁也长生不了。” 放到之前,道人们肯定会觉得恐慌,可经历了在降伏长明,他们多数反倒比想象中平静。 凡人努力求活,小鬼仍然向善。 灵脉枯竭归于平庸虽然难以接受,但也不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隐京门给长明放了把火,火烧得比进宝化邪祟那日还要大,可他不会像进宝那般幸运,还能以鬼的模样存世。 足足一个多时辰的火烤之后,罪恶消融,化为飞灰和残魂。 “结束了。” 长生卸下了这份沉重的责任,盯着那片飞灰看了许久,心头有些茫然。 多年执念了却,他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呢? 所有害了“病”的百姓身上肿胀从夜晚就开始消失,到正午时,之前只剩下一口气的人也能下地了。 县衙里,几夜没合眼的谢韵终于可以松口气,漓县的危急彻底解除。 伴随着道士们如释重负的欢呼,柳连鹊也在屋外站了一个多时辰,与欣喜格格不入。他手里握着问荇给的五色绳结,落寞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消除掉家丁们对于那晚的记忆后,多数道士或是回到山门,或是进入凡尘历练,只有长生和赵小鲤等几人留下,观察问荇的情况。 再往后长生见到柳连鹊,几乎全是在问荇床前。 他似乎不需要休息,也不敢闭上眼睛,关于问荇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同时还得应付趁虚而入的柳家亲戚。 “他会醒的。” 柳连鹊总这么和长生说。 他说的是事实,但他也需要给自己安慰。 或许下一秒,问荇就会睁开眼,和他笑着打招呼。 到第十天,原本无比沉默的柳连鹊开始和问荇说话。 说他们还有多久能走,离开后去哪游玩,却只口不提这几日他的状态也岌岌可危。 “阿荇,你再不醒来,生辰就要过了。” 他嘴角带着笑,眼底却一点笑意也没,看得路过的长生毛骨悚然。 万幸,问荇终于醒了。 长生收回目光,大步朝着屋外走。 师门传来消息,灵脉枯竭依旧无可避免,他的满头白发并没变回灰白色。 但他居然逐渐长出了青丝。 灰白发是长生的象征,他清醒地意识到了原本停滞不前的年龄开始重新计数,就像没有水的滴漏被注入了泉水。 他只是个开始,之后隐京门的道人都会如此。 所谓隐世不复存在,他们终要从长生不老的美梦里醒来,踏入红尘滚滚中。 往后的日子,不惧生老病死,不需呕心沥血去追捕谁,只作为个叫长生的凡人而活。 …… “夫郎。” 柳连鹊醒时,问荇正在专注地看着他,费劲地朝他笑了笑。 柳连鹊呆呆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置信。 之前明明说什么,问荇都没有任何反应。 “对不住,我起晚了。” 第663章 问荇声音还哑,他凑到柳连鹊耳边,小声用气音道歉:“下回一定早。” “下回?” 柳连鹊的眼眶骤然红了,看到问荇安然无恙对他笑,这几日理智冷静的面具分崩离析。 “没有下回,没有下回了!” 看他快要晕过去,吓得问荇赶紧保证:“我安心在家养病,夫郎去哪我跟哪。” 柳连鹊不吭声,小心避开他身上的伤口,用力地抱住他。 问荇任由他抱着,感觉到肩膀处有热意,他抬起能动的手,回抱住柳连鹊。 “我好着,不会有事的。” 柳连鹊是又哭了,但不乐意让他看见,他也就装作不知道。 等到过了会,他附在柳连鹊耳边,犹犹豫豫地嘀咕:“夫郎,我生辰过了没?” “没有,还差三日。”柳连鹊答得飞快,显然是每天都在掐指头算。 “那我要过生辰。”他沙哑的嗓音听着可怜又委屈,还混了鼻音,“我要和夫郎一起过。” “伤都没好,还惦记生辰。”柳连鹊眼角还有些红,模样比方才平静了许多。 “养病要紧……” 他没说完,就瞧见问荇耷拉着脑袋,又是要咳起来,到嘴边的话不自然地改了口。 他拿起茶杯,小心给问荇喂了两口水。 “你想如何过?” 问荇露出个神秘兮兮的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等问荇好了肯定要被柳少爷教训。 小问:过生辰! 鹊鹊:……你想怎么过? 第281章 我心归处 “问荇身体不好,二弟的失心疯也没痊愈,我担心他们起冲撞,所以定然不留在家中。” 被问荇盯着睡足六个时辰,柳连鹊的精神比前几天好了许多。 他心情瞧着颇好,但说的话却不留半点余地。 相公相公,又是相公! 想到那扭捏作态的穷赘婿,柳培聪就巴不得把他给毒哑了,免得一天到晚和柳连鹊吹枕头风。 稍微客套两句,摆脱掉面如菜色的亲戚,拐去膳房,在厨子们见鬼般的注视下,亲自端着粥给问荇送去。 “我不想喝粥。”问荇盯着连着几顿长得一模一样的白粥,不满地抗议。 “过几日就能喝肉粥甜粥,暂且忍耐下。” “我让已经醇香楼派几个厨子过来,让他们给你做粥喝。” 问荇醒来后的身体恢复得比一般病人快,今天甚至都能下地了,但谨慎起见,柳连鹊还是不敢给他胡乱喂汤羹。 “张嘴。” 柳连鹊舀起半勺,送到他嘴边,语调温柔得能把亲戚们气得半死。 问荇这才装成不情不愿模样,扭捏张嘴。 “他们刚刚和夫郎说什么?”他靠在柳连鹊身上,黏黏糊糊地委屈起来,“今天回来得好晚,身上全是议事堂的木香味。” 虽然也就晚了没一刻钟而已。 “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能搬走了。” 柳连鹊又给他舀了一勺粥,问荇心领神会喝下去,他才接着说。 “不出意外,少要些房契地契和商铺,我们应当能分三四成家产。” 一般来说哥儿分不到这么多钱,尤其是他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娘,最多就分一成。 可柳连鹊不是一般哥儿,柳夫人还心中理亏。 给柳连鹊总比给那些七叔六伯好,所以柳连鹊提出来时,柳夫人就以他是嫡长子的规格同意,甚至还帮他说话。 好巧不巧,柳连鹊和徐家大少爷说的要施粥济民,展开义诊不是空话,而且真的去做了。 柳连鹊风评本来就好,百姓们把他和柳携鹰一比,再加上那点可能是神仙的传言,简直要把他给捧上天去。 大少爷要分家必然有自己的道理,他是哥儿也比有些人了不起! 有谢家徐家等几家人从外暗中保他,柳培聪之流越来越觉得自己讨不到好,所以柳连鹊稍微松口给他漏出点无关紧要的小商铺当好处,他就想打退堂鼓了。 “听着夫郎心善,柳携鹰还留了很多家产。”问荇不满地咽下一口粥,讲出的话天真又残忍。 “夫郎,他就是个废人,你能不能不给他钱。” “到时候会签书面的凭据,我会看着母亲给鸥儿留两成,除去分给几个表叔,她自己和柳携鹰一齐拿剩下的。” 提到柳携鹰,柳连鹊声音微沉:“他失心疯只要还在,都不得随意踏出院门,若是出去被发现,说明我娘管教不当,则发现的柳家人可以要求接着分柳携鹰的家产。” “夫郎高明。”问荇了然地笑了。 柳夫人是个极其利己的人,她偏爱柳携鹰不假,但若是给柳携鹰的那份钱和她自己的混杂起来,她对柳携鹰的态度未必有之前那么好了。 让柳携鹰这辈子被关在屋里,出来闹事就要给人分钱,到时候不光柳培聪,连柳夫人都肯定把他死死盯住,还省了他们去管柳携鹰。 “分家还需要段时间,规矩繁琐,很多账目都要重新核对,所以就算住出去,我也会频繁出入柳家。” 提起往后的日子,柳连鹊声音里带了些笑:“不过我们要的多是现钱,分起来更快。” “你身体不好,最近就稍微规矩些。” “知道了,我就待在屋里等你回来。” 第664章 说话间,粥终于见了底。 “明日就是你生辰,想要什么?” 问荇这两日神神秘秘的,问了也不肯说。 他现在也就是刚能走路,跑两步都费劲,柳连鹊实在是想不出他能玩什么鬼把戏。 “想要什么都行吗?” 柳连鹊骤然警惕。 “不能伤到你身体。” “如果不会伤身体,我要什么夫郎都答应吗?” 柳连鹊认真想了想。 “画舫不行,我已经答应不要了。” 怎么还觉得他惦记那一年光维修都要十来两银子的破画舫。 问荇扑在他身上笑成一团。 “我才不要画舫,明日你就知道了。” 柳连鹊陪他坐了会,又得回去应付柳家人,到晚上才重新回来。 问荇下午睡过觉,现在正清醒着,无聊到自己和自己下五子棋。 “夫郎,我们那之前的规矩,生辰那天晚上不能睡。” 进过问荇的梦里,柳连鹊隐约察觉到问荇的过去似乎没有表现出的简单。 那身奇装异服是问荇的潜意识,可问荇没提,似乎也对此觉得无关紧要。 但问荇这话显然就是胡诌的,光为了能够不睡觉。 “早些睡。”柳连鹊揭开闷住他下半边脸的被子。 “不是说明日过生辰,是又不想过了?” 问荇故作为难,退而求其次:“那你亲我下我就睡。” 柳连鹊无法,在他脸颊上浅落了个吻。 “睡吧。” “你抱着我睡。” “得寸进尺。”柳连鹊说着,还是抱住了他。 可问荇比他高,肩也比他宽,单他抱着反倒显得他自己瘦弱。 柳连鹊只能佯装不知。 耳边传来低笑,带些病中仅存的一星半点沙哑:“晚安。” 懒散的声音震得柳连鹊耳根发红。 感受到炙热的目光,他突然知道问荇明日要做什么。 …… “这是白日宣淫。”柳连鹊难以置信看着问荇。 他能想到问荇要干些什么,但没想到能这么出格。早知道问荇要胡闹,他就不专门推了所有事陪他过生辰,现在反倒要把自己搭进去。 问荇一脸无辜,仿佛不觉得自己说了惊世骇俗的话:“可只有这样,才能不牵到我身上伤口。” “而且拉上帘子就不是白日了,没人敢来打搅我们。” “我做不来。”柳连鹊紧了紧衣衫,往外挪了几寸。 “这未免有些………” 他说到一半,难以启齿。 问荇凑到柳连鹊脸颊边:“夫郎,你都答应我了。” “而且要不是我自己动不了,我还能用其他办法圆……” “住嘴!”柳连鹊愠怒,“你能走路,也没到半身不遂的地步。” “哦。”问荇恍然大悟。 “所以夫郎不是不乐意,而是要我主动。” 他是想要问荇打消卧病在床还想欢好的念头。 柳连鹊急得语塞,这种时候他向来说不过问荇,越说错漏越多。 “就一次。”问荇扯了扯他的衣角。 “保证不累着夫郎。” 柳连鹊心里天人交战,他从小到大念的四书五经和看过的书中,没一本教他该怎么做。 一刻钟后。 “我去把帘子拉上。” 耐不住问荇的央求,看他病恹恹的模样,柳连鹊还是败下阵来。 “你……”他别扭地解着衣服,看了眼问荇那处,眼神躲闪,含糊其辞。 “现在方便吗?” 柳连鹊想了想,找了个不伤害问荇自尊的词汇。 他之前病得厉害,都完全没这方面心思。问荇虽然有心思,但也未必能有行动。 “不方便。”问荇没生气,反倒好整以暇看着他,“所以要夫郎先帮我。” 反正方不方便,柳连鹊等会就知道了。 柳连鹊犹豫了下,慢吞吞解开问荇的亵裤,心里还存点侥幸。 保不齐今天能逃过一劫。 怕问荇受冻,他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倒是柳连鹊自己的衣服被问荇的小动作弄得松松垮垮,他自己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柳连鹊很快就后悔了。 看起来问荇是方便办事的,可他觉得自己不太方便。 之前没敢细究,现在看这尺寸,有些天方夜谭。 可他脑子变得很迟钝,没等他找到借口,问荇的手指已经探到他身后。 不知道被碰了哪里,柳连鹊头脑里炸开眼花,编了一半的借口都跑去了九霄云外,有一下没一下细碎地喘着,稀里糊涂上了贼船。 也许是哥儿奇怪的天赋,扶着进去的时候他也没觉得太痛。 柳连鹊无力地趴在问荇肩头,只顾着避开他缠着绷带的伤处,反倒因为挪动带得自己得趣得浑身颤抖,软了身子。 一次是假的。 第一次的时候问荇还只是闷声不吭,第二次就开始说胡话刺激人。 “要是全进去,夫郎可能十月后……” 感受到突然绞紧,随后柳连鹊不轻不重啃了下他完好的肩膀,问荇这才识趣住嘴。 胡闹了半天,柳连鹊有气无力躺在问荇身边,不愿多看问荇:“有了就有了,生下来就是。” 虽然现在不算极好的时机,但若是同问荇一起,他们的孩子肯定不会走两人少时走过的路。 第665章 “你先把自己身子养好,我俩过日子,没孩子也行。”问荇摸着他的腕骨。 “太瘦了,还得管我喝粥。” “那往后你自己喝粥。”柳连鹊难得没好气。 他看问荇可怜都是装的,劲儿大得很。 “我不。”问荇凑过来兜住他。 “我身上伤没好,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我往后几日都忙,只能丢下你不管。” “不过许掌柜要来了,他会替我盯着你。” 柳连鹊闭目养神,心中涌起快意。 问荇脸色微变。 许掌柜把他都当半个儿子看,盯着他吃饭绝对不会比柳连鹊仁慈。 “夫郎……” 身后隐隐作痛,柳连鹊终于狠下心来。 “没得商量。” “小哥哥!” 问来年扑到问荇身上,身上一身红,像个软乎乎的山楂球。 “来年怎么来了?” 问荇故作惊讶,给她拿了糕点。 “丫头很想你,就跟我一道来了。”许掌柜笑呵呵走到院子里。 他没来过柳家,还有些局促。 “许掌柜,醇香楼还好吗?” “好得很,你先操心自己。”许曲江打量了他一番,表情变得严肃,语调也严厉。 “我听柳少爷说过你的状况,这几日我来盯你的饮食,不会怠慢半分。” “我夫郎他是太担心了,其实……” 许曲江铁面无私,打断了问荇:“不必多说。” “这几日有醇香楼最好的厨子做药膳,一定让你喝好粥好汤。” “掌柜说得对,小哥哥要好好喝粥。” 问来年赞同地点点头,小小年纪嘴皮子已经很利索:“才能快点好。” “来年说得对。” 问荇硬着头皮在厨子和许掌柜的目光下,又喝了小半月的羹汤和粥。 柳连鹊越来越忙,但还是每日和问荇睡在一起,中途也会抽出一两个时辰来看问荇,再给问来年带点吃食。 在静心调养下,问荇身上的伤好了大半,从个窝在屋里的闲人,变成了四处逛的闲人。 又是一日。 柳连鹊罕见地没有清早离去。 “换件新衣裳,我们出去看宅子。” 昨天晚上才拉着柳连鹊胡闹过一小会的问荇揉着眼,不情不愿从被窝里爬起来。 “夫郎去看就好。”他抱着柳连鹊的腰,蹭了蹭他的肩膀。 “我困。” “是往后要住的宅子,怎么就我一人去看?” 柳连鹊失笑,任由他蹭了会:“快些起来。” 他们离开柳家的第一步,就是需要在漓县置办处宅院。 但漓县的好地方都被占得七七八八,两人看了好几处闹市附近的,都不太满意。 不是太小太旧,就是细看还行,可瞧着房梁不太结实。还有就是离闹市太近,吵得问荇都觉得受不了,更别提喜静的柳连鹊。 “去偏些的地方看看?”问荇拍掉老房子落下的灰,和柳连鹊提议。 “好。” 半下午,他们在漓江不远处靠山的地方,寻到满意的宅院。 宅院虽然朴素但足够结实,山边有田地,走几步还能看到江景,在繁华热闹的漓县中宛如世外桃源。 问荇用手指碾碎泥土颗粒,湿润绵软,土质也很好。 只是此处离闹市太远,出行略微有些不便,但相对的,宅子价格也比同样大小的便宜了大几两银子。 “我们回去商议。” 两人都有些心动,但还是不急于一时,打算先回到柳家。 毕竟价格还能再砍些。 他们回去后才歇了会,突然又冒出来些事,据说是谢韵来见他们俩。 “我有些事要忙,夫郎先去。”问荇神秘兮兮推脱掉了会面,柳连鹊心里奇怪,但还是匆忙赶去了议事堂。 “父亲调令已下,改日离去时请二位喝酒。” “祝谢公子仕途顺畅。” 柳连鹊的祝福深得她心,谢韵笑意吟吟:“也祝柳少爷和问公子百年好合,若是要办喜宴,还请务必通知我。 回到小院里,许久未动的灶房冒起炊烟,只有进宝无所事事到处转悠,跑来找柳连鹊说闲话。 “柳大人,你刚刚去干嘛啦!” “问荇让你拖着我?” 被进宝没话找话问了一刻钟,柳连鹊这才拆穿掉一人一鬼的阴谋。 进宝多话,但不至于这么啰嗦。 “被发现了。”进宝吐了吐舌头,“问大人在做饭,他不让你进。” 柳连鹊闻到淡淡的甜香,幸亏没有焦糊味,就暂且放下心来。 “夫郎!”问荇关掉火,从灶房探出头来。 “在做什么甜食?” 柳连鹊好奇。 “还要放凉,过会你就知道了。” “你不能吃凉的。”柳连鹊下意识接话。 “不是我吃,是来年特意给你吃的。” 过了片刻,问荇捧出几串瞧着小巧的糖葫芦:“她要谢谢照顾过她的大哥哥,但是你之前身子不好吃不来甜的,我替她记着。” 春夏没有新鲜的山楂,但刚好是樱桃成熟的季节,他干脆用刚采的樱桃替代蘸上冰糖,虽然瞧着和山楂成色差很多,但味道丝毫不差。 “你尝尝,但不好吃也只能等秋天再说。” 第666章 “来年呢?”柳连鹊尝了一口,微酸的樱桃搭上薄脆的糖衣,倒是刚刚好。 虽然和山楂口味不同,但樱桃别有一番独特的风味。 “让许掌柜带出去买新衣了,她长个子,之前的衣服穿不上。”问荇托着腮,“反正心意带到就好,咱俩在就行了。”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柳连鹊露出浅笑,“想到禾宁村山中的野果,想必也是这般清甜。” 这个季节的江安镇,山中应当结着野樱桃和山莓,静待鸟兽采撷。 问荇趁着柳连鹊走神,在他眼皮子底下吃了一串。 “还真是托祝澈从江安镇带的,不过我们这么久没回去,也不知江安现在是什么模样。” 其实小镇不遇到天灾人祸,基本上百年都难有大变动。他们就算等到中年时再回去,也只能从好友的衰老感叹时间流逝。 可柳连鹊被他一说,有些怀念起江安镇来。 “你想回去吗?”鬼使神差,他开口问。 “想!” 柳连鹊轻笑:“那我们就回。” 五日后。 从马车上走下来时,已经到了半夜。 路上没有行人,静谧的夜晚不带恐慌,反倒让他们觉得安宁。 一年前,问荇被迫踏上这片土地。 现在他们却是连夜赶来,自愿回到此处。 两个都对曾经家乡不甚怀念的人,在这处原本人生地不熟的土壤之上,有了新的寄托。 “夫郎,你看那处。”问荇提上灯笼,指着田埂,“我有次遇到你,你就在那站着,像个神仙似得。” 柳连鹊看着田埂处,他原本待的地方,脚下已经长出青翠的野草。 本以为会荒废的农田绿油油长着菜,是小鬼们离开时种下的,虽然疏于打理,却奇迹般地还活着。 “长老了。”问荇笑道,“不过还能用来当种子。” 他走到乱葬岗前,星星点点的鬼火从手中的符咒里透出。 禾宁村的鬼,终究要回到禾宁村的乱葬岗。 “多谢诸位。” 他郑重地朝着鬼火们道谢。 “哪里哪里,我们还得谢谢问小哥,带我们出去。” “我这辈子都没出过镇,死后居然还能去看漓县!” 小鬼们欢呼雀跃,笑声在乱葬岗上空格外瘆人,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其他鬼怪都已消失,只有五个人影久久不愿离去。 郑旺冲他用力挥了挥手:“问小哥,往后有事记得找我!” “要是有什么头疼脑热,别忘了黄叔。” “也能找我帮忙。”篾匠害羞地低声道,鼻头有些发酸。 真好,他们都回来了。 “终于回家啦!” 进宝迈着小短腿,欢呼蹦跳到两人中间。 他不是乱葬岗的鬼,也不属于郊外某片土地,鬼宅也是他的家。 “是,我们回家了。”问荇和柳连鹊拉住他的手,推开宅邸的门。 清心经敏锐地睁开眼,大步流星奔跑到两人面前,吐着舌头不住哈气,兴奋地摇着尾巴。 曾经的阴宅房屋破败,鬼地农田闲置,回到家中只能看到冰冷的牌位。 可现在不是孑然一身,只要点起烛火,挂上灯笼,再燃起灶来,俨然是副家的模样。 “我要吃荷包蛋!” 进宝嚷嚷着。 “你等会再说。” “连鹊,吃面吗?”问荇抱着要洗的锅,从灶房里探出头。 柳连鹊正对着灵堂出神。 仔细看自己的灵堂,有种说不出的诡谲感。 “这可不能乱看。”问荇放下锅,一本正经走到他跟前。 “我夫郎特别厉害,当时在村里受欺负,就靠着他帮我撑腰呢。” 柳连鹊忍俊不禁。 “我虽然没他这本事,但也能帮你洗锅。” “你洗锅呀?” “那我去切菜,你别烫到手了。” “我还没莽撞至此。” 两人吵吵闹闹离开灵位,身后还跟着眼巴巴要骨头的清心经,原本挂着柳连鹊画像的地方,悄无声息换了张小幅的画上去。 荇草青翠,笔法隽秀。 原本空荡荡的上方无缘无故出现了只水鸟,荇草沐浴在日光中,水鸟则迎着旭日振翅飞翔。 柳连鹊的落款下多了行密密麻麻又龙飞凤舞的小字。 愿我们之后走的路,比生长荇草的溪流还干净,比它们落脚的湖泊更坦荡。 荇草生处必有水鸟。 水鸟的栖息之所,也是荇草扎根的归处。 作者有话要说: 防止大家不记得,贴一下鹊鹊之前的提字大意。 ————愿你之后走的路,比生长荇草的溪流还干净,比它们落脚的湖泊更坦荡。 送给我的友人,问荇。 因为以为自家相公是文盲所以讲的大白话 —————— 正文完结啦。 先让我来碎碎念下带预收还有后续打算的事以后再说,反正番外还没写完嘛,不着急。 希望看到这的你不会觉得冗长,而是仍对他们两个还有期许。 非常高兴你们能够喜欢他们! 其实我总觉得种田文和日常文很难去找结局在哪,结局只是我给这个故事的暂时划的界限,就像说书人只会讲到痴情书生的亡妻还魂,少年将军骑着千里马收复疆土,并不是他们生活真正的结尾。 第667章 在自己的时空里,小问和小鹊依旧会平安喜乐的生活下去。 很感谢追更一路相随的读者,如果没有你们,可能没有连载半年几乎全勤的我。 也感谢之后某天,和这本已经完结的书偶遇,又看到结尾的读者。 新的一年,衷心祝愿大家万事顺利,心想事成! —————— 【番外】 因为有110w字之长的正文,所以本篇会有相较于正文非常短但仍然是大几万字的番外,包括了拜堂大婚/怀孕养崽/开书院/if线以及不要钱的福利番外,要是灵机一动还会再加。 后面番外不会缘更,也是日更,最多隔日更。 —————— 【抽奖】 当时答应大家完结抽盆栽或者书,会在全文完结后抽,如果忘了请提醒我。 约稿的老师还没出图,要是能做而且有人愿意要,会自己设计点周边送给全订的宝。 —————— 【修文】 会时不时爬起来修文,有灵感也会再几年后的某天多出来个福利番外。 第282章 【番外】大喜之日1 夏至时节,杨柳仍青绿,江安镇绵绵密密下着细润的雨。 长靴踏过青石板,溅落的雨滴碎在水洼中。 阿明正百无赖聊守在醇香楼后门,见到来者,险些惊呼出声。 “嘘。” 青年人摘下斗笠,桃花眼一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在镇里办事,顺路想歇几刻钟,莫让掌柜大动干戈。” “好,好好。” 阿明赶紧把人迎进门,手忙脚乱送上热茶。 “外头雨真大。”问荇拍掉斗笠上的水珠,“还是醇香楼里安生。” “是啊。”阿明憨憨地笑道。 “江安好几日没下雨了,问小哥是运气不好,刚好给遇上。” “你等下,我还得喊掌柜过来,他很记挂你!” “你别……” 问荇没来得及劝住阿明,无奈地目送他远去。 许掌柜现在身体不好,而且他们还经常会见,他本来不想惊动许曲江。 柳家给他们分的多数是银钱,但也有几间不错的铺子。 柳连鹊是有意为之,佯装当起甩手掌柜只管开书院,等到问荇身体好些,干脆把几间铺子全都扔给问荇。 本来他每日在家中遛狗种菜乐得清闲,晚上还能拉着柳连鹊找得趣的事做。 现在倒好,他和柳连鹊一般忙得不可开交,两人聚少离多。 虽说收租金和利润是件乐事,但架不住有些人想找事,总得问荇到地方了才肯罢休。 热茶下肚,那狗皮膏药似得香粉铺掌柜带来的坏心情烟消云散。 “小问,最近过得可还好?” 惯性使然,许掌柜拿来账册想给问荇。 “都好着,连鹊也好。” “我夫郎说过,江安镇的醇香楼往后就归掌柜管。”问荇现在见到账都头疼,也没接许掌柜递来的账册。 “往后掌柜自己定夺就好,还是和我不在那会一样。” “人老了记性不好,我都忘了这码事。” 听到要把醇香楼给他,许掌柜一开始还不乐意,但是经过柳连鹊三番五次的强调,醇香楼的分号要筹备在漓县开,他们分不出心思管江安镇,许掌柜这才接受两人的赠予。 “瞧见你们好,也就放心了。” 许掌柜搓了搓手,似是欲言又止。 “掌柜有什么想问,尽管说就是。” 外面雨越下越大,问荇只能在醇香楼里再待会。 “……你们何时办喜宴?”许掌柜犹犹豫豫开口问。 他知道问荇和柳连鹊没拜过堂,按理来说应该再补一次风风光光的喜宴,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虽不是两人的长辈,按理来说不该过问这些,但他还是好奇得紧。 问荇笑:“我们成婚一年有余,这喜宴也不急。” “要是真定了时候,连鹊字好看,肯定会提早些给掌柜写喜帖。” 办喜宴的请帖、场地、吃食、规格都要精细考量,他们最近都太忙了,根本抽不出时间。 喜宴是大事,反倒更不能太忙乱。 反正就算没喜宴,他真想做什么,他夫郎多数也不会推拒。 “是我多心了。” “有眉目记得早些说,我好让厨子们去漓县。” 许掌柜笑道:“别看醇香楼地方小,方圆百里现在办喜宴,都得找咱们。” “好,提早谢过掌柜了。” 趁着雨小,问荇匆忙戴上斗笠:“我得先走了,今晚得回漓县。” “这么急?” “急,连鹊刚好后天生辰。”说起柳连鹊,问荇脸上不自觉带了笑。 “我得快些回去,盯他把后天空出来。” “去吧,替我祝少爷安康。”许掌柜给他装上些土产。 “雨天湿滑,路上当心!” 赶在阵雨再次下大之前,问荇坐上马车,包袱里全是沿路上买的土产和有趣小玩意。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圆满完成,但不知漓县那边,柳连鹊是否顺利。 即使是名声极好的柳连鹊牵头,哥儿要开书院这事还是听着离奇。 所以前几日他们寻不到合适的夫子,但也有些半大不大的姑娘和哥儿对书院感兴趣,旁敲侧击问过柳连鹊。 第668章 书院目前才刚选好址,多亏了谢县丞离任之前,顶着风险帮他们一把,谢家人脉广,也介绍了几个靠谱的夫子给柳连鹊。 他回去不光是为了让柳连鹊别忙得忘了生辰,还有明天陪柳连鹊去和几个书生会面。 什么丰神俊朗顾盼生辉的举人,谢韵介绍夫子就好好介绍夫子,用得着如此天花乱坠的辞藻? 思及此处,问荇心里隐约泛起些不快。 漓县的雨已经停了,天色漆黑,问荇蹑手蹑脚推门而入,发觉卧房里还亮着灯。 柳连鹊还在等他。 “这么晚了,夫郎还等我?” 他喜滋滋拿胳膊靠着柳连鹊新买的梨木椅,把他半抱住。 “才过酉时,没到睡觉的时候。” 柳连鹊搁下手头的书:“此行可还顺?” “很顺。” “那掌柜见我人来了,就没敢造次。” “顺利就好。”听他声音雀跃,柳连鹊微蹙的眉头松开。 “之前担心给你的担子太重,若是你觉得,要累同我说。” 他之前突然给问荇寻事做,不光是想要给问荇寻些保障,还有羞于启齿的缘由。 问荇每天闷在家里好吃好喝,又是不到二十的岁数,到晚上还精力旺盛得很,变着花样缠着他胡天胡地。 他兴致上来,什么哥哥夫子少爷都乱叫,也不害臊。 再不给他找点消磨精力的办法,柳连鹊自己怕是要撑不住了。 但现在缓过气的柳连鹊忘了教训,开始心疼到处跑的问荇,反思自己是否太过苛刻。 就算问荇在家里喂狗种菜,他们的安生日子也不会糟糕。 “知道了。”问荇趁机挤到柳连鹊旁边。 这把椅子买得宽大,足够两个人坐下。 “明早选夫子,夫郎要带我去。” “选夫子不是眼下要紧事,你劳碌了三日,还是在家……” “谢公子说那夫子丰神俊朗顾盼生辉倾国倾城。”问荇幽幽道。 “不能就夫郎看见,总得让我见识见识。” 柳连鹊小心翼翼:“她理当没说倾国倾城。” “你看。”问荇怒道。 “你居然还记得她说那举子的好话,你从不这么夸我!” “……” 柳连鹊欲言又止。 他看明白了,不让问荇去,问荇得把家都闹翻。 “你先去吃晚膳,明早我带你去。”他无奈道,“我已经吃过了,给你留的半个时辰前就热在灶头。” 他觉得要不要请家仆都可以,但问荇不喜欢别人伺候,总说被人盯着穿衣洗漱很瘆人,所以家里的内务都是两个人想起来了就做点,也会定期请人洒扫。 谁心血来潮会去做些饭,但他们现在不拮据,也对自己厨艺有自知之明,多数时候都是顺道去饭馆酒楼打些菜。 “什么菜?” 问荇不依不挠:“我再也不吃凉拌苦丁菜了。” 他之前晚上闹得过头了些,早上醒来柳连鹊走路都不太对,摁着他吃了几顿清淡的素菜,美其名曰降火气。 连着三天,问荇嘴里都是苦味,还没每天在院子里逛的清心经吃得好。 柳连鹊也想起这码事,忍不住笑了。 “东坡肉和上汤菜,我记得你爱吃。” “夫郎真好!” 问荇终于放下心,在他脸颊上重重吧唧了下,大步朝着灶房去。 柳连鹊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面上含笑,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和孩子似得。 翌日。 “阿荇,起床了。” 柳连鹊轻拍着身边鼓起来的“茧”,随着他的动作,茧抖了几下,里发出不情愿的哼声。 柳连鹊有些心疼,问荇回来得比他想得早,估计是前几晚都没睡好。 磨一会,问荇是起来了,但从躲在被子里变成挂在柳连鹊身上,和糖粉见着粘糕似得,扒也扒不下来。 “你再不洗漱,我先走了。” 回应他的是阵不小的力道,轻易把柳连鹊禁锢住。 “不许走。”问荇睁开眼,声音带了朦胧的鼻音,“你肯定多留了两刻钟时间,时候还没到呢。” 柳连鹊语塞。 问荇的确了解他,但他预留出时间是为了防止突发状况,不是让问荇有理有据地赖床。 见他不说话,问荇心满意足把头埋在他肩上。 “困。” 所幸他起床气消后神志清明动作利落,两人不光准时到达约定的茶楼,甚至还提早了一刻钟。 问荇的头发扎得整齐,平时那几缕跑出来的乱发也被柳连鹊拿梳子服服帖帖收回去。 落座后,柳连鹊看着身畔悠闲观景的青年。 问荇收敛起来面容姣好又仪态端庄,举手投足还带了潇洒,引得茶馆里倒茶的哥儿频频侧目。 柳连鹊不动声色喝了口茶。 很快到了约定的时候。 随着小厮通传,包厢里走进来个薄唇白面的青年,谢韵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他确实算得上面容好看。 “柳公子。” 他朝着柳连鹊作揖,声音细声细气。 问荇随柳连鹊起身起身,视线从窗外的桃树上收回,略带探究的目光投向这个男子。 谁知原本笑容淡漠的年轻举子在见到他的一瞬,脸上浮现出激动模样。 第669章 “问公子!” 连问荇险些都被他吓到,他不动声色,身子往后靠了些:“这位兄台,我们认识?” “问公子不认识我,是我认得问公子。” “之前恶徒行凶,问公子当街夺刀时,我恰好就在人群之中。”他面露羞惭。 “只是我没问公子的胆识,所以只敢远观,但问公子的英姿,我是段然忘不掉的!” 柳连鹊缓缓看向问荇。 问荇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夸人就夸人,为何要把“英姿”这种吹捧话都夸出来。 早知道就在家赖床,不跟夫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他看起来怪怪的。(早知道就在家喂狗了) 鹊鹊:……(早知道不喊问荇起床了) 第283章 【番外】大喜之日2 得亏这位举人虽然总用诡异带羞涩的目光盯着问荇看,但并未付诸过激的言谈和行为。 问荇连茶点也不吃了,身体不住往柳连鹊身上靠,奈何他个子高,怎么靠也藏不到柳连鹊身后去。 不能装作可怜无助,他干脆佯装自己不在,把玩着手中前些日子柳连鹊生辰时送给他的白玉。 柳连鹊说宅子地和金银原本就是他们二人共有,都签过地契再拿来送他显得奇怪敷衍。 所以就送了块上好的玉,雕刻成貔貅模样挂在腰间,保问荇平安。 他平时出门怕摔了玉,都不会挂得太明显,今天想着坐一天遇不到事,顺手把玉挂着,还真把玉给带对地方了。 见他举止不规矩,举人又不住往问荇的方向看,柳连鹊歉意地冲举人笑了笑。 “请别介意。” 举人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太明显,赶忙找补:“不会不会,这块玉瞧着成色极好,问公子喜爱也是难免。” 问荇逮着机会,笑吟吟道:“是我夫郎眼光好,玉是他挑来送的。” 举人脸色微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不愧是柳少爷,眼光真好。” “不过恰巧遇宝玉而已。” 柳连鹊神色自如地同举人交谈起来,两人说着问荇只能听半懂的话,倒像是说得投机。 趁着举人低头,问荇用指节敲敲柳连鹊的手,可怜兮兮看向他。 柳连鹊不动声色别过眼去。 “黄公子,这边请,若是有了结果,我定会及时给您答复。” 和举人的交谈只用了两刻钟时间,问荇起身送他离开。 他看了眼问荇,问荇只得起身一道送举人离开。 交谈时间太短,明显就是不打算用他,却又给了他面子。 举人原本心情不佳,看见问荇送他走,立刻心情好上不少,看他的眼神甚至带了几分娇羞。 但问荇僵硬冲他笑了笑,心情却并不美妙。 一盏茶后,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由于是柳家分给柳连鹊的家产,所以无人打搅他们。 “夫郎,你不许他过来。”问荇当即开始告起状,“他瞧我的眼神古怪,像是断袖!” “你也是断袖。” 柳连鹊揉了揉额角,就连他都感觉到举人不对劲:“他待你态度有异,的确不能找他来。” 没了外人,他的态度也不似之前那般克制,带了几分淡淡的酸味。 可柳连鹊对此迟钝,自己都没察觉到。 早知道有些书生倾慕有勇有谋之人,这举人之前二十来年闷头读圣贤书不懂人情世故,学识虽然渊博,但把不该有的好感表现得过于明显。 反正合适的夫子还能找,找他不光问荇闹心,他也闹心得很。 “连鹊,原来你能看出他不对劲。” 问荇微眯着眼,靠在他身上:“那为何你方才一点表示也没有?” “你要我如何表示?”柳连鹊不明所以。 “是谢公子搭桥,总不能拂她好意。” 问荇扭扭捏捏贴过来:“就是他方才给我示好,你心里不觉得不适吗?” “自然不适。”柳连鹊刚讲完正事,头脑一时没转过来,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明知你已成婚还对你态度暧昧,我也不愿听他……” 他看着问荇,后知后觉明白了问荇的意思。 “下回不让他见你,哪怕你没看他,我瞧着心里不好受。”他露出淡笑,“这个答复,你可满意?” 问荇这才满意,想要侧过身亲他,被柳连鹊拿手挡住。 “过一刻钟还有个秀才要过来,你收敛些。”他耳根沾了红,“等回家再说。” 问荇悻悻坐回原位,安静当个蹭吃蹭喝的背景板。 连着听了两个时辰读书人说话,他深感柳连鹊平时和自己讲的话是多么浅显易懂。 既然见着他,来应聘夫子的读书人们自然不能把问荇当不存在,总得见缝插针夸两句。 “这位是问荇公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宛如画中之人。” “近看问公子真是丰神俊朗,柳少爷果真是觅得良婿。” “瞧着问公子的面相,定然是有福之人!” 这些秀才举人多数不了解他,加上问荇长得过于惹眼,他们只能一个劲夸他长得好看,虽然是好话,但越听越腻得慌。 “夫郎,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前脚送走一个秀才,问荇赶紧把柳连鹊拉进厢房。 “你要是困,就先回去。”柳连鹊看了眼时辰。 第670章 “后面还有三人,少说要一个时辰。” “不行,万一又冒出来个断袖怎么办。”问荇揉了揉眼睛,小声嘀咕,“我才不回。” “后面三人,童生比你小两岁,秀才已经成家,举人的儿子和我岁数差不多。”柳连鹊伸出手,给他摁额角。 “回去睡吧,明日已经空出来了,想去哪、做什么都依你。” “明天你过生辰,肯定是依你。”问荇把头凑过来,像只乖巧的大猫。 “可我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毕竟他对自己的生辰,本身就无期待。 因为之前的每一年,越长大一岁越让他觉得,自己离死期不远。 而且他最想要的人,已经在他身边了。 柳连鹊失神片刻,笑道:“所以交由你出主意。” “好吧。”问荇坐直身子,“既然我来出主意,明日事明日说,先等今日我们寻完夫子,再一道回家。” “不困了?”柳连鹊诧异。 “不困了!” …… “困死我了。” 问荇趴在床上,把枕头拉到自己怀里。 还是家里好,不用听人说客套话,也不用费劲研究书生们话中深意。 柳连鹊身体比问荇差不少,他自然也累得很,但还留了点形象,靠着墙坐在床头。 “起来换身衣裳。” “不起。” 柳连鹊熟络地向他伸出手去,问荇这才借着他的手,慢吞吞起身。 “明日打算怎么过?” 眼见着问荇露出熟悉的笑,柳连鹊赶忙又添了句:“不许白日宣淫。” “好吧。”问荇撇了撇嘴,有些失望。 “明日不胡闹,我带夫郎去处地方。” “不过今晚……” 眼见着问荇要开始不规矩,柳连鹊又羞又恼:“你喊了半日的困,现在倒是不困了?” 果然那副劳累样子是装出来的。 “就一次。” “你上回说一次,最后成三……唔!” 没等柳连鹊说完,就被问荇轻咬住了下唇。 这才一个月,问荇把他身上大大小小摸了会软的地方找得一清二楚。 原本因为问荇自己也是雏儿,动作还有些笨手笨脚,现在倒像个风月老手。 不学好,净把聪明劲用在这上面。 问荇忙起来后,他们也有几天没欢好过,原本就食髓知味,肢体触碰间,两人都起了感觉。 柳连鹊眯着眼,半推半就地从了他。 感觉到某处放松,没怎么触碰就逐渐开合变得湿润,问荇这才放心地开始动作起来。 怕明早有谁起不来,虽然时候有些长,确实只有一次。 瞧见柳连鹊还醒着,问荇故意贴在他耳边:“客官,今夜还满意吗?” 柳连鹊瞪了他眼,把他还随意搭在外头受冻的胳膊塞进被窝里:“早些睡。” 前几天哥哥弟弟,现在还玩上花楼里那套,早知道就该把问荇乱扔在床头的话本子全都收走。 问荇在他脖颈处轻轻亲了两下,抱着柳连鹊闭上眼。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生辰安康!” 今日轮到问荇把腰酸的柳连鹊扒拉起床,随后给他拿出件青色的新衣。 “我找成衣铺定做的,看合不合身?” 柳连鹊试着穿了下,料子舒服,大小刚好。 “是生辰礼?” 他不觉得意外,柳连鹊知道很多哥儿过生辰,他们相公都是给衣裳和饰品。 问荇生日那天,他原本要给问荇送块上好的玉饰,但被问荇拉着胡闹了一整天,玉过了生辰才送给问荇。 柳连鹊对此一直有些遗憾。 但幸亏往后还有很多生辰能过,总不会每个生辰,问荇都想白日宣淫。 “不算是,还有其他的。”问荇神秘道。 “总之等去了,夫郎自然就知道。” 他没找马车,而是在喂过清心经后,带着柳连鹊去了条幽静的小路。 路上繁华似锦,夏花开得愈发旺盛。 “家附近,竟有如此好风景。”柳连鹊惊叹。 “也是我养病那会没事做,到处乱走恰好走到这。” 在柳家待得两人都心闷,所以问荇身体稍微好点,他们就住出来了。 宅邸是一个月前买下,由于买下前就清扫过,他们住进来也就是在大半月前。问荇是在此处养了十来天病,才去帮忙看商铺的,对这附近的风景也比柳连鹊熟悉得多。 曲径通幽,越往里头干净的地面上出现得落叶落花越多,风裹挟着残存的芬芳,带了点腐草的酸味。 “一直想带你来看风景,可惜你之前太忙了。” 问荇的手轻拨了下沿路上的石榴花,艳红的花朵已经盛开过露出颓烂,被他的动作带得险些落在地上。 红色残花落在他身上,像是绣线编制的喜服。 花丛之中,问荇笑容灿烂:“今天算是遂了我的愿。”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把明天要发的发了tat,今天就双更吧! —————— 没有细写小问生辰不是因为鹊没尽心小问没要什么,是因为细写了过不了审会被抓走。 都怪小问! —————— 小问和鹊生日隔了不止一个月,小问是农历四月一,鹊是农历五月廿五,换算成今年分别是5月8日和6月30日。 第671章 鹊是去年生辰后没多久假死的,小问和许掌柜说成婚一年有余,是他们在鹊生辰前一段时间就认识了,他把之前相处的时间也算上了。 毕竟那个时候他已经被卖给柳家了x 第284章 【番外】大喜之日3 问荇变戏法似拿出块青玉来。 “也不知你想要什么,我就自作主张在路上买了玉。” 青玉找工匠刻了白泽,刚好和之前柳连鹊给的白玉麒麟成一对,连大小都差不多。 柳连鹊惊喜地接过玉,略有诧异:“你挑的玉成色真好。” 青玉翠绿,在阳光下还泛着淡蓝的水色。 “我不懂玉,托许掌柜问了懂行的。” 问荇轻笑着揽过他的腰:“喜欢就好,我还怕自己挣这点钱买不了好玉,让夫郎看笑话。” “怎会。” 柳连鹊细心收好玉,唇角忍不住上扬:“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难得今日嘴这么甜。” 四下无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柳连鹊的脸颊,这些天养下来,脸颊上终于有些肉:“可惜长生给的符没了,不然我肯定要拿符录下来,以后天天听。” 柳连鹊捏住他不规矩的手指:“你要是用符,我就不说了。” “可别,往后劳烦夫郎多说。” 问荇悻悻松手:“我就是想想而已,还是接着往前走吧,前头的风景也很不错。” “好。” 走了会路,恰好不远处有铺着落叶的山石,可以坐下两个人。 这几日漓县断断续续在下雨,石背上略有潮湿。 问荇早有准备,铺了块布上去。 “歇会。” 背后靠着古木,入眼皆是青绿色,沙沙的风声惹人犯困,宛如在闹市中的世外桃源。 两人依偎着对方,安安静静在此处待了许久。 时辰仿佛就此凝固。 “想去市集玩吗?”问荇见他困了,提议道。 “现在去,刚好能吃上饭。” “是饿了?” “我不饿,怕你走山路久了饿。”问荇失笑。 “那就再此处多待会,集里喧闹。” 柳连鹊眯着眼犯困,轻轻摇了摇头,他并不喜欢热闹的地方,更不喜欢被人围观。 他只想和问荇一起过生辰。 “其实我也不喜欢吵的地方。”问荇重新靠回古树树干,思绪却飘去很远的地方。 “我小时候总一个人,要是家里哪天吵,那才是没好事。” 家里吵要么是他那没感情的父母吵架,要么是来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亲戚,总之没太多好事。 一个人? 云和镇的问家人游手好闲,经常就蜗居家中,问荇所说的幼年经历并不符合他所认知的问家老四。 柳连鹊和他对视,问荇眼中没有半分作假的意思。 时不时出现的离奇预感再次涌上心头,而且越来越强烈。 “阿荇。” 柳连鹊突然出声。 “能否和我说说,你幼时过得是何种生活?” 他害怕触及什么问荇不愿说的过往,斟酌道:“若是不愿就算了。” 他从问荇的只言片语中拼凑的他年少时光,似乎同自己的一般不美好。 “能啊,没什么不能。”问荇爽快地答应了。 “其实说起来真没什么意思,但你可能会觉得离奇。” 幽静的山林间只有他们两人,问荇断断续续,有一搭没一搭讲了个在柳连鹊意料之外的故事。 同他一般家境的小少爷,家中也是同样虚与委蛇,父母不重视他,亲戚同他说的言语间满是利益。 “我其实认得字,而且按照你的话说……念书也还行,放到现在能考科举。” 问荇突然笑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和柳连鹊还挺像,成绩好不好,其实没有任何人期待。 只是他比柳连鹊冷血些,他父母说他养不熟,他也坦然接受。 而离开家去往大学的日子,因为过于短暂,其实也乏善可陈。 柳连鹊听得认真,问荇看他眉头不自觉皱起,笑着摸了摸他眉心的红痣。 “别替我发愁,长明说我命数有异不属于此处,那是事实。” “但我不光走不了,也不想走。”他揉开柳连鹊的眉头,“我要走了,你又不会随我走。” “我去哪找你呢?” 那是有十四亿人的地方,讯息传递四通八达,却难找到他记挂的家。 问荇对曾经的一切都不在意,之前是,现在更是。 出乎他的意料,柳连鹊许是早有预期,居然只是反应了片刻,很快就接受了这事实。 “你不是农家子,可之前却受村人排挤,还要学着下地……” 想到问荇手上之前开裂的伤口,他已然说不下去。 荇草需要干净的水,广阔的湖来生长,可问荇不是。 仅仅是一点机会,他就愿意想方设法创造出奇迹。 “我不是农家子。” 问荇摊开手,不光手上,他身上的伤疤都让柳连鹊找郎中治好了。 “我们家乡不管男女,都需要念书学习,所以我愿意学。” “男子和女子都能念书,那哥儿呢?” “没有哥儿,你要是去那,估计也是寻常男子。”问荇枕着自己胳膊,“你肯定会考到最好的地方去,念完书之后找个最好的行当,再在哪天肯定会遇着我。” 第672章 “为什么不是念书的时候遇着?” 柳连鹊被他笃定的语气逗笑了。 问荇前边铺垫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说后边这句。 既然要遇到,为何不早些遇到。 “我们岁数不一样,要是念书时候遇到,我得变成你学弟了。”问荇磨磨后槽牙,“到时候我得跟在你后边喊你学长。” “学长?” 问荇解释道:“学长其实就是念书比你早,又在一个地方念书的……” 半天下来,柳连鹊听问荇说了很多他故乡的事。 他故乡和柳连鹊认知中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样。 那里不管什么身份的女子可以随意上街;无论是谁,日子过不下去就能合离;虽然努力不能弥补一切,但多数人都认可念书念得好的人。 一个其实也不算好,甚至过于复杂,但有更多可能的时候。 “要是想成婚,很多人会先求婚。”问荇伸出无名指来,“要做个戒指,如果对方戴在手指上,就算答应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柳连鹊若有所思。 “那若是要合离呢?”他突发奇想。 合离之后,还要把戒指还回去? “嗯……” 问荇脸色微僵:“问这作什么,我们又用不上。” “只是好奇。”见他这么警惕,柳连鹊宽慰,“的确也用不上,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了。” “不想说,你知道我不会走就行了。”问荇搂住他,声音软乎乎的。 “虽然我家乡比漓县自由,但我不会去没有你的地方。” “我在柳家醒来,第一个遇到的好人就是夫郎。” 他从小生活的地方并不纯粹,问荇对于旁人的态度也十分敏感。只有柳连鹊看着他的时候是带着纯粹的关切,不掺杂多余利益。 “问荇?”他记得柳连鹊的声音虚弱又好听,随后他规规矩矩喊了少爷。 那时的柳连鹊是严肃惯了,明显不知怎么对他才好,小心得有些笨拙。 “你这几日跟着我便好,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就是。” 顿了顿,他接着道。 “别害怕,你只要在家待着,我不要你做事。” …… “我们回家吧连鹊,我好困。” 他勾了勾柳连鹊的手指:“晚上山路不好走。” “嗯。” 虽然知道问荇回家肯定又不困,八成要拉着他欢好,柳连鹊还是应了。 就像问荇不担心他出去办事,他其实也从未担心过问荇会离开。 其他事都无关紧要,甚至生辰也没什么大不了。 因为最要紧的人,一直都在他身边。 整夜过去。 腰上还带着抓痕的问荇醒来时,急着看书院动工的柳连鹊正在狼狈将衣服往上提,试图遮住脖颈处的吻痕。 “下回别亲脖子,太容易被看见。” 见到问荇醒来端着这副懵懂模样,他好气又好笑。 晚上动作这么狠,到白日装得和羔羊奶猫似得,好像昨天晚上是他对问荇做了什么。 “好。”问荇左耳进右耳出,光着上半边身子找自己的里衣。 他弯下腰,故意露出背上的抓痕和后颈处吻痕,分明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柳连鹊赶忙低下头,给他扔了件里衣过去。 这是他昨晚做的? 他只记得自己嗓子都喊哑了问荇也没停下,其余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衣服遮不住问荇后颈处的吻痕,他对着模糊的铜镜看了半天,故作惋惜。 “看来是遮不了,幸亏我今日不用出门。” 柳连鹊看着斯文,干那事也安静,不激最多哼几声,不过兴致上来会无意识地自己动,把那处夹得更紧。 可他一被激就着急乱抓乱咬,不过痕迹是问荇皮肤白容易显出来,斯文书生根本没什么力气,动作都软绵绵的,只会刺激他更兴奋而已。 他醒来后不认账,问荇自然乐意揪着账做文章。 昨晚明明乖得很,他说两句蹭几下,什么都乐意做。 被他一提醒,柳连鹊想起来昨晚的事,脖子都红了,压根不敢看问荇靠着的墙。 昨晚他被摁在这处,还让问荇三言两语哄得自己把腿…… “我先走了,过会回来吃午膳。” 他终于遮盖好吻痕,落荒而逃。 瞧着他的身影,问荇忍不住笑了。 好久没见柳连鹊走得这么着急,要不是腰疼,估计柳连鹊早该羞得跑没影了。 床头柜上,貔貅和白泽成双成对。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你昨天晚上对我做了这种事! 鹊鹊:(假装没听见) 造书院的工匠:柳少爷今日还穿这么厚实? 鹊鹊:(继续假装没听见) 第285章 【番外】大喜之日4 数月后,七夕。 “咳,咳咳咳……” 沾了热水的帕子搭在问荇头上,才放得半凉,又被一只手给收走。 柳连鹊欲言又止,一声叹息飘散在药香里。 “我已经好了。”问荇倔强地想起身,被柳连鹊摁了回去。 “听着不像是好透了。” “只是还有些咳嗽,真的没事了!”问荇小声嘀咕,“谁知道夏时的琉江还这般冷……” 第673章 事情还得从五日前说起。 那日问荇刚巧从江安镇回来,走到江边时天色已经暗了。 他常和鬼打交道,晚上视力比寻常人总归好些,远远就看到江上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不像游船,更不像鲈鱼,倒像是个孩子。 半夜水里有孩子的人影,莫不是水鬼? 问荇没有掉头就走,反而沿着江小跑。 走进了看不是水鬼,但更像个孩子了。 带着哭腔的求救声灌入问荇耳中,听声音不过八九岁。 “救救,救救我————” 他的声音时断时续,显然是呛了水,已经快要没力气挣扎了。 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看四下无人,问荇捡了根竹竿想把人拉上来:“来我这!” 小孩着急起来乱扑腾,力气大得可怕,险些把问荇也给拉下水去,所幸过程有惊无险,只是沾湿了问荇的衣衫。 问荇凭着上辈子的记忆,让小孩呕掉嘴里的泥沙和水,男孩才慢慢缓过气来。 南方的孩子多数都会点水,幸亏他掉下河没多久,又刚好遇到了问荇。 “叔叔,我再也不敢了……”小孩爬上岸稍微回过气,就开始哇哇大哭,趴在地上抱着问荇的腿,蹭了他满身的水。 叔叔? 被迫变成长辈的问荇只得好人当到底,哄了男孩许久,才从他嘴里套出他家在何处。 一路背着孩子到镇上,把他交给家中焦急的长辈,问荇已经浑身是水。 “举手之劳而已。” 他外出了整七日,正着急回家见柳连鹊,连连推辞掉男孩爹的好意,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已经接近子时,但柳连鹊放心不下他,仍旧等在家中未睡。见到问荇这副模样,柳连鹊以为他遇到了山贼,吓得着实够呛。 听他讲完来龙去脉,柳连鹊焦急的神色和缓,倒是没责怪什么,只让问荇快些把湿掉的衣服换了。 “当心着凉。” 问荇擦了擦脸,对此不以为意:“这就去换。” 他从柳家出来后再没生过病,倒是柳连鹊得了几次小风寒,不过也很快就好了。 可这回让柳连鹊一语成谶。 那日过后阵雨让漓县气温骤降,四处跑忙得脚不沾地又碰过冷水的问荇不幸中了招。 他闹风寒雷声大雨点小,自己都还没感觉有什么,就开始干咳起来,柳连鹊不经意搭了下问荇的额头,吓得脸色都白了三分。 “你生病了!” “啊?”问荇仔细想了想。 “哦。” 随后就是持续两天的咳嗽,分明他能跑能跳,还是被柳连鹊摁在床上待了足足三日,柳连鹊也在他床边守了三天。 “我要起来。” 今天是七夕节,大好的时光,他可不想以这种方式在床上度过。 “起来做甚?”柳连鹊压着他的手,寸步不让。他虽然早已脱离手足无措的时候,但对问荇还是一百个不放心。 有些风寒看着轻,但要是稍微吹点风,就容易出三长两短。 问荇胡乱扯了个借口:“我要擦脸。” “我替你擦。” 柳连鹊脸不红心不跳,用面巾细细擦拭他的脸颊。 “连鹊你离我远点,当心也害病了。” 腮帮子被压着,问荇的声音变得瓮声瓮气。 柳连鹊的动作顿了顿,似笑非笑:“上月我染风寒,你也没离我多远。” “既然怕传给他人,就在家好好待着。” 问荇也知道现在自己正生病,去大街上转悠是缺德,但他得个小感冒,在家里转总没问题。 “我不出门,就在院子里晒太阳。”他接着和柳连鹊讨价还价。 “清心经在院子里。” 问荇不可置信睁大眼:“你还担心我传染给狗?” 柳连鹊唇角勾了勾,瞧他这副不规矩模样,忍不住捏了把问荇的脸颊:“我可没说。” “今日七夕,就当是听我话,安生在屋里待着。” “好吧。” 问荇不情不愿。 “要是觉得无趣,我给你念话本。” 柳连鹊摸了下他的额头,烧已经全退了。 他抓住问荇伸出被窝的手,从书架上取了本通俗小说:“想听什么?” “都行。”问荇终于规矩了些,安生闭上眼。 柳连鹊挑了个神话故事说,他念书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快消失时,问荇才幽幽出声:“夫郎,我没睡着呢。” 柳连鹊这样子,真像在哄小童。 柳连鹊的声音清楚了些,又过去一盏茶的时候,他缓慢松开问荇的手:“时候差不多了,我去拿午膳。” 他找了漓县最好的酒楼,最近几天都是让酒楼给家里送饭。 “这么快到正午。”问荇有气无力翻了两圈,心如死灰。 “我的七夕没了。” 柳连鹊笑而不语。 吃了几顿羹汤米粥,今日酒楼送来的菜里终于有些固态的食物,但也都很清淡。 柳连鹊把排骨的肉剔出来,装在碗里,等到汤的温度刚好才拿给问荇。 “我想吃芋头。” “过几日吃。” 柳连鹊心里记下了,见问荇只想挑肉和菜吃,及时提醒他。 “多喝汤,申时我带你去透气。” 第674章 离申时还有不到两个时辰,问荇眼睛一亮,碍于生着病,只能轻轻摩挲了下柳连鹊的手。 “夫郎最好了!” “我们等会去院子里做什么?” “先喝汤。” 柳连鹊趁乱把一勺汤喂在他嘴里,神色却露出转瞬即逝的紧张。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救上来的那男孩也生了病,但他现在已经无碍了。” 离开问荇的短暂空档,他正好和手下的人打听过。 男孩的爹娘对问荇千恩万谢,想要送礼柳连鹊也没收,只是让他们好好管着孩子,别晚上出去再掉江里。 柳连鹊和男孩爹娘说的,正是问荇想说的。 问荇撇了撇嘴:“没事就好,也只是顺手而已,他当时居然还喊我叔叔。” “我才比他大了十岁,已经沦落到当叔叔了。” “倒也不稀奇,在你这岁数,许多男子的孩子都能……” 柳连鹊意识到说的话有歧义,脸红了红:“不过他确实把你说老了。” “孩子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问荇眼中噙着笑,“得我们从长计议。” 许是哥儿本就难受孕,柳连鹊身体还好调养的缘故,这么久他的肚子一直没什么动静。 但两人本来就忙,也就没急着管这事,只是柳连鹊为了防止哪日突然怀上,最近忙起来也没之前那么拼命,担心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滑了胎。 “嗯。”柳连鹊轻轻点了点头。 随着时间推移,问荇感觉到床边的柳连鹊愈发紧张,还有些心神不宁。 他以为是书院那有急事,柳连鹊担心他身子所以瞒着。 最近书院刚修好,主要还是负责给些孩子开蒙,女子哥儿男子都会招,有不少人慕名来问,中间难免要出摩擦。 柳连鹊已经三天没太管书院的事,专心在他床边照顾他了。 “要是有急事夫郎就先走吧,我一个人也应付得来。”他忍住嗓间的痒意,“等你回来了,我们也能去院子里散心。” “没有要紧事,你安心。”柳连鹊柔声宽慰。 “今日七夕,我陪你待在家,哪也不去。” 问荇躺在床上,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申时很快就到了。 问荇披上件外出穿的红衣,柳连鹊拿了梳子过来:“我来替你束发。” 只是在自家院子里,理当用不着如此正式。 可问荇还是乖巧应了:“好。” 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 没来由地,他心里默念着喜宴时该说的话。 柳连鹊没把头发盘得□□,而是替他梳了个长马尾。 有几缕过于顽固的乱发,他也只稍微理了下,反倒显得铜镜里的男子多了少年意气,少了病中的窘态。 问荇抬起头,发现柳连鹊也换了身干净的青衣,瞧着丰神俊朗。 “起来。” 柳连鹊细心将玉饰挂在问荇腰间,在他左手腕处规规整整缠了根五色绳。 “我替你挂。” 不容柳连鹊多说,问荇将青玉也给柳连鹊戴上,五色绳在他右手上打了个俏皮又不显潦草的花结。 今日都过去大半,终于有些过七夕的模样了。 直到走进院子,问荇才知柳连鹊为何紧张。 因为柳连鹊瞒着他,闷声干了大事。 小院的池塘里荷花正盛开,是他和柳连鹊当时亲自挑好,亲手栽下的。 但池塘中不光有荷花,也已经提早被柳连鹊放了河灯,低处树梢悬挂着代表节日的红绳,高处柳连鹊上不去,只能稍微修剪下枝桠。 他们家的院子不小,但角角落落都被柳连鹊布置妥当。石桌上摆着精巧的糕点,虽然模样多少都显得朴素,但都是味道好而且适合病人吃的。 不知何处焚起淡淡的桃花香,申时天还没黑,但七夕的氛围已经随同香味一道萦绕。 “汪!” 脖子上被缠着红绸缎花的清心经摇着尾巴,屁颠屁颠跑到问荇跟前。 问荇半蹲下身,拨弄着黑狗身前的胸花,清心经吐着舌头,瞪着黑溜溜的眼睛,懵懂看着他。 他摸了摸狗头,起身来看向柳连鹊,眼中笑意抑制不住:“我卧床不出这几日,原来夫郎都是在偷摸布置院子?” 做了这么多,柳连鹊现在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嗯声。 “我带你四处走走。” 作者有话要说: 布置后院的鹊鹊:好像少了什么…… 清心经:汪! 鹊鹊:原来如此。 清心经:汪? —————— 七夕请关爱单身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