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笙》 第1章 [gl百合] 《岁月无笙gl》作者:kivey徒生【完结+番外】 文案 我听过一句预言 知道你在来时路上 涉水而过时 请别沾湿衣襟 请跟随雾霭中的微弱亮光 若看不清我身影时 也不要动摇 因为我就在前方 等你赴约 内容标签:强强 恩怨情仇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执笙;尚阳; ┃ 配角:陈君;梁君;李信诚; ┃ 其它:长公主vs长公主 一 茫茫月色,秋雨淅沥,院冷香,二人对奕。 “那……喜欢呢?” “喜欢?——恶心。”女子落下一子,嘴角带着冷笑,“喜欢这物什,最是恶心。父皇喜欢母后,却是纳了百人后宫。母后喜欢父皇,却是看破红尘出了家。执笙,你说,人为什么要有情感,要去喜欢呢?” 与她对弈的女子却未曾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垂着眉,素手执黑子,似在思考。半晌,她缓缓抬起头来,平静道: “今次,执笙输了。” “哦?” 面对女子饶有兴致的语调,那名换作执笙的女子却是一脸平静,她放下手中的棋子,低声道: “长公主棋艺之高,执笙——自愧不如。” 语罢,坐在她对面的长公主却是挑起了细眉,淡淡地扫了眼桌上的棋,哧地笑出了声: “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要每每与我对弈?” “大抵——是未输到放弃。”女子看着长公主漂亮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长公主愣了一下,继而漆黑的眸子里染上了悠悠笑意,她的声音飘飘渺渺,让人听的不大真切,但执笙却是清楚得很,对面的女子说了什么。 她说,“执笙,你就这般喜欢我?放弃不了是么?可你一个敌国质子,哪来的资本向我诉说你的情意呢?真恶心。” 真恶心。 执笙猛地一下睁开了眼,呼出一口浊气,身体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双深邃的棕色眼眸里布满了茫然与痛楚,额间的冷汗已浸湿发鬓。夜色中,她毫无焦距地注视着头顶床帐,半晌,她再度闭上了双眼。而睡梦中的那句话却还清晰的在她脑中回旋: “执笙,你就这般喜欢我?放弃不了是么?可你一个敌国质子,哪来的资本向我诉说你的情意呢?真恶心。” 恶心么?原来如此。 卯时三刻,天微微亮,左右再无睡意,于是执笙便起了床,收拾稳妥后出了房间。穿过一进长廊,绕过一片花池,来到一处小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对着紧闭的房门端端地行下一礼。 “女儿执笙,前来向母亲请安。” 她七岁便与母亲来到梁国做质子,虽是寄人蓠下,与狼虎为邻,但大陈长公主该有的风范她还是保持着,从不曾丢失。就像尚阳说的,她是块又臭又硬的烂骨头,坚持着不知所谓的原则,永远学不会低头。 回应她的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她面色未变,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腰打着笔直,临风而立。良久,一道嘶哑的女声才从房内传来: “进来吧。” 从母亲那里请完安后下人便来小院请执笙前去用饭,虽是质子,但梁国待她们母女二人却很客气,吃穿用度皆与众皇子无异,逢年过节也会遇上赏赐,下人们也未曾敢对她们有所不恭,一切似乎与幼年时在陈国无异,可执笙知道,这儿不是陈国,不是她的故土。 十二年了,执笙所能见的世界永远只有这晋安殿这一处宫殿般大,习惯了被囚于笼中,所以她已经快要忘了外面的天有多高,地有多广了。 晌午将过,宫人便叩响执笙的书房。 “靖公主,李大人来了。” “嗯。”执笙放下手中的书,站起了身来,“走吧。” “喏。” 执笙来到前厅的时候李信诚正站在一处屏风前细细地观赏着,背在身后的手拿着一长形方盒。 “信诚。”执笙的声音泠泠似珠玉,虽是清冷如常,可细微之下,却能听见一丝愉悦。 “执笙。”李信诚闻声回过了头,星眉剑目,唇红齿白,好个意气风发的儿郎。 执笙走上前去,道: “今日怎这般早便来了?” 李信诚是忠武大将军李庭深的嫡次子,因先皇子嗣单薄,所出不过一子一女,李信诚又与众皇子年岁相近,于是先皇便让其与皇子分席而坐,共读圣贤书。先皇驾崩后,太子登基,李信诚虽才将将不过二十岁,却已官拜三品,前途不可估量。 幼时,他与太子,长公主还有执笙,同出太傅门下,虽十四岁后男女分而教之,但同窗情之深,实仍不可细说。故此,他进宫时常常会来晋安殿看看执笙,同她说说话。 “左右府里无事,便来看看你。”李信诚将手中的方盒递给执笙,“前日上集时,在书铺瞧中了此物,想来你素爱文墨,便买来赠与你。还望执笙莫要推辞。” 执笙勾了勾嘴角,伸手接过方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是一块上好的砚台。 “谢谢。” “你我二人,何需言谢?”李信诚笑道。 “礼数不该无。” 李信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开了话题: “那屏风……” “长公主送的。”执笙合上方盒,语声平平。 “原来如此。”李信诚点点头,“长公主确与执笙关系甚好。” 第2章 执笙神色一顿,继而笑道,“是呢,确与甚好。”语罢,执笙将方盒交于下人,又道,“正巧你来了,昨日我偶得一棋谱,不若信诚与我切磋一二可好?” 李信诚一听切磋二字后眼睛便亮起了光,“红颜如执笙,红颜如执笙啊……” “前些日子你只说我是你知己,怎么今又成红颜了?” “知己红颜知己红颜,”李信诚一脸兴奋,“先不谈锁事,我们先下棋,下棋。” 执笙笑出了声,这李信诚,真不枉棋痴这称号。 下人上前来摆好棋盘,又沏好茶,执笙屏蔽了左右,手执黑子,道,“请。” 李信诚执白子,微微一笑,“请。” 二人都是好奕者,这一下就是两三来个时辰,如痴如醉,相谈甚欢,竟连饭点都错了过去。若不是下人来唤,只怕二人要下个通宵了。 “什么时辰了?”李信诚活动了一下脖子,看了看外间的天,已经黑了。 “回大人,已是酉时一刻了。” “啊?这么晚了?”李信诚站起了身,对执笙道,“我这一碰棋就不知轻重的,竟忘了时辰,执笙切莫见怪。” “你能来陪我下棋已是我幸,何谈见怪?” 李信诚哈哈大笑,“那臣便在此谢过靖公主了?” “浑人。”执笙笑着点评道。 李信诚不以为然,道,“天晚了,我便先回府上了,下回我们再来切磋。” 执笙唤来下人,将棋谱取了过来,递给李信诚,“便当是回礼。” 李信诚倒也不推辞,双手接过,见是棋谱后又连道了几声谢,“那我便先回府了。” 执笙颔首。 送走李信诚后贴身宫女便来了,“殿下,长公主殿下来了。” 执笙愣了一下,“什么时候?” “未时便来了,一直在书房等殿下。” 执笙皱起了眉,想了一下,“令人送些饭菜到书房里来。” “喏。” 二 执笙到了书房门口,看见尚阳正坐在书桌前看着书,烛光之下尚阳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浅携挺拔的身子带着柔和的光晕,不似往日那么清傲逼人。执笙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提步轻轻地走了进去。 站在书桌旁尚阳的贴身宫女未离见到她来了后也不讶异,只是不动声色地朝她行了一礼,然后悄悄地退了出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执笙与尚阳二人。 初夏的夜晚房里还有些闷热,执笙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晚风徐来,带着丝丝凉意。 “棋下完了?”灯下闲读的女人目光未从书上移开,声音清清冷冷,语调毫无起伏,好似只是随意地问候一声。 执笙背对着她,保持着推开窗时的姿势,没有动。 “是的。” 女人没有抬头,手翻过一页书,声音似泠泠珠玉,“他喜欢你。” “……”执笙没有出声。 在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后,女人终于放下了手中看了一半的书,抬起头来看着执笙清瘦的背影,似乎是冷笑了一声,“是不是你们陈国的女人都是这般水性杨花?嘴里说着喜欢谁,背地里却又与旁人做出些不知羞耻的事来?” “执笙何得何能,敢代表整个陈国的女人。”执笙回过了头,看着女人,语声虽是温软却带足了讽刺。 “哦?——堂堂的陈国的长公主竟代表不了整个陈国的女人吗?”女人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道,“既是如此,你又作何要摆出一副陈国铮铮风骨样?给谁看?李信诚么?” “执笙不敢。” “你是不敢。”女人神色一顿,脸色倏然阴沉了下来,盯着执笙那张清秀温柔的脸,一字一顿道,“滚过来。” 执笙面无表情,依言走上前。 女人站起身来,伸手捏住了执笙的下巴,强迫对方对上她的眼。 “靖公主长得倒真是惹人怜爱,怪不得李大人会喜欢,就连皇上——也要讨你呢。” 执笙一怔,身体倏然僵住了。 “怎么?知道要做皇上的女人了,很开心?”女人将执笙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角的冷笑渐渐加深,身子微微凑近了些,用冰冷的目光细细地打量着执笙那倔强的模样,哧地笑出了声。是真笑了,因为她漆黑的眸子里都染上了笑意。 “可是你不喜欢男子,不是吗?” “……对。”执笙毫不在意的回望着女人的目光,轻轻一笑,眉目淡然,“执笙喜欢谁,尚阳长公主最是清楚不过了。” 女人松开了手,身子后退了些,双手环于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执笙,挑眉轻笑道,“本宫不清楚。” “……” 见执笙不说话,那名被唤作尚阳长公主的女人渐渐地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背着烛火,她静静地看着执笙足足有半刻之久,方才道,“瑾翊只知四年前及笈时的阿笙喜欢谁,而今……瑾翊不知。” 四年前,执笙及笈时,在月下吻了尚阳,她说,瑾翊,我喜欢你。那时的尚阳没有说话,只是抱住了她,也就是那个拥抱,让执笙险些以为尚阳也是喜欢她的。可不过月余,尚阳便招了驸马嫁了人。 从头到尾,她执笙就像个笑话……算得了什么。 “执笙心小,住不下旁人。”话虽是这么说的,可她的表情却是冰冷地很,半丝都看不出她是在同心上人表明自己的心意。 第3章 “我成了亲,嫁了人,你还是喜欢我。”尚阳歪着头,笑,“执笙,你当真是个痴情人。” “长公主说笑了,”执笙冷笑道,“痴情人谈不上,执笙恶心人的本事倒是一流。” “是很恶心。”尚阳上前一步拽过执笙的手,倏然用力,猛地一下就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目光落在执笙的唇上,笑,“本宫就偏是喜欢你的恶心。” 语罢,便狠狠地吻了上去。 没有情人之间难分难舍的纠缠,两人的唇瓣似乎只是为了简单的贴近而靠拢的,不带有丝毫的感情。 执笙表情依旧未变,即使这一刻里她被尚阳亲吻着。她与尚阳是一类人,相似的可怕,所以她知道尚阳想做什么。 只是想羞辱她,也真为难了尚阳忍着恶心与她亲吻。 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尚阳难免觉得有些无趣,她兴致缺缺地推开了执笙的身子,目光落在对方那张平静如水的脸上。似在沉思,半晌,她忽然笑出了声,“执笙,你不开心吗?” “……” 尚阳自顾自地点点头,手支着身子,半靠在书桌上,慵懒的不像话,“你不是喜欢本宫么?怎么?本宫吻你——你不开心?” 执笙依旧保持着沉默,尚阳倒也不恼,只是笑着。 “皇弟今日对本宫说要纳你为妃,不知靖公主作何想?” “作何想?”执笙面无表情地看着尚阳,冷笑了一声,“自然是高兴的很。” 尚阳的目光沉了下来,她们自小一起长大,没有谁能比她们更能了解彼此。同为长公主,她们有着同样的骄傲,也同样强势,更是同样的不知屈服于对方……旁人大抵是理解不了与一个和自己极度相似的人相互折磨的乐趣,没关系,她享受就好。她就喜欢执笙每每激怒自己时的模样,人生这么漫长,正因为有了执笙这样的烂骨头的存在,她才觉得活着真是有趣。 “高兴?做了皇帝的女人又怎样?你还是一名质子,若是明日两国开战,今夜你便要上城墙做肉盾——当大梁的第一道防线。谁也救不了你。” “我不需要有人来救我。” “怎么?想死?”尚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她,继而赞同地点点头,“也对。兴许你死我就会爱上你了。” “兴许你死了,我便不会爱你了。”执笙嘴角带着笑,说出的却是最恶毒的话。 尚阳没料到执笙竟会这般回道她,着实愣了一下,反观执笙倒是从容镇定的紧,一脸的风轻云淡,似乎方才的话只是礼貌上的一声问候。 “执笙。”尚阳忽然叫道她的名字,眸光盈盈地看着她,“我从未见过哪个人像你这样,一心盼着心上人死的。” 三 宫女送来晚膳时书房里只剩下了执笙一人,她一袭浅蓝色宫衣,风姿卓然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精致冷清的脸上是了却生死之后的空洞。她仰着头看着窗外那她已隔了十二载的满月,目光毫无焦距,一言不发。 宫女不敢扰了她清静,只是放下晚膳,对着她的背影行了一礼后便退了出去。 茫茫月色,惨白的月光,晚风徐徐,此情此景,很容易便让执笙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她与尚阳对弈,输地一败涂地。 尚阳问,执笙,你说,人为什么要有情感,要去喜欢呢? 现在她也想问,人为什么要有情感,要去喜欢呢? 她从来都不是尚阳的对手,与她对弈,输的永远是她。明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可她却还是要下下去。 所以尚阳才会说她令她感到恶心。 人为什么要去喜欢,为什么学不会放弃呢? 次日早朝,年轻的梁国皇帝忽然宣布要纳陈国长公主执笙为妃,日子定于下月初八,是个难得的黄辰吉日,已拟好国书递往陈国。此后,陈梁两国永结为好。朝臣虽是不解,但碍于是皇家家事又是两国结盟的大事便没敢吱声,静观其变。何况与靖公主向来交好的尚阳长公主都没说什么,其他人便更说不得什么,于是这事便这么定下来了。 内务府的公公来晋安殿宣旨时执笙还有些恍惚,昨天晚上她与尚阳针锋相对,恨不就死,而今一眨眼就要成了姻亲关系,做她的弟妹。可见尚阳为了躲开她,不让她恶心她,真是用尽了计谋,挖空了心思,甚至不惜让她这个敌国的质子爬上她亲弟弟的床。 “执笙,谢皇上隆恩。”执笙接过了圣旨,侧过身对宫人吩咐道,“还不给公公看茶。” “喏。” “靖公主殿下客气了。”内务府的大公公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执笙七岁入宫那年还是他去迎接的,而今一晃十二载,陈国的长公主已经要是大梁的靖妃了。 “奴家是个阉人,年岁渐大,考虑事情难免有些不周全,所以以往有对殿下不敬的地方还望殿下海涵。今日便是迟了,奴家也不好再打扰殿下,殿下好生歇息,明日内务府便会来为殿下量裁新衣。” “有劳公公了。” “殿下言重了,奴家便先行告退。” “我让人送送公公。” “谢殿下……” 前脚内务府的人刚走,后脚李信诚便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执笙!执笙!”李信诚人还未进门,声音便先传了进来。 执笙倒也不奇怪,嘱咐了几句宫人后便神色如常地迎了上去。 第4章 “信诚。” 李信诚看模样是有些急,他上来头一句话就是,“皇上要纳你为妃,你……” “我知道。”执笙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向旁边的宫人打了个手势,宫人便行礼依次退下。 “旨意已经下来了。”执笙的表情很平静,似乎方才接到圣旨的人不是她一样。 李信诚怔了怔,“你……” “是长公主的意思。”执笙勾了勾嘴角,平静道,“长公主素与我关系甚好,她这般做,也是为我思量。” 听执笙这般说道后,李信诚也松了口气。早上在朝堂上,皇上忽然宣布要与陈国长公主联姻,他心系执笙,便不顾礼法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引得皇上大发雷霆,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下了朝他左右放心不下,便找了理由往执笙这边来看看,路上他也想好了,若是执笙不愿意做皇上的妃子,那他李信诚便是拼了命也要护下她。 现下听执笙说是尚阳长公主的意思他便也放了心,长公主与执笙关系甚好,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既然是长公主作的主,那便也不会委屈了执笙。只是……陈梁两国的关系越来越紧张……联姻怕是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执笙虽是大陈长公主,可她下面还有一幺弟,前些时日已被立为太子。陈太子与执笙感情极深,这月已是来书三回恳请梁国准允执笙回陈探亲……现下皇上要纳执笙为妃,怕也是为了扯住陈国。 梁国新帝继位不过两载,软弱无能,难成大气,好在有尚阳长公主在,朝中倒也安份。只是若两国开战…… “执笙,你坦言告诉我,你当真愿意嫁给皇上?”李信诚看着执笙事不关己的模样,再想到陈梁两国紧张的关系,一咬牙,便问出了口心中埋藏多年的话,“你若不愿,我回去便求阿爹上书允我娶你。我虽是次子,但是……” “信诚。”执笙轻轻一笑,“我只是一名质子,你何必因我而开罪皇上呢?” “可是……” “没事的。”执笙语调温软,平静道,“尚阳有她的考虑。” 李信诚沉默了一下,执笙的话他不敢遑论,虽心有不甘却并未再多说什么,问了几句执笙的近况后便要辞行,执笙也未留他,便是由他去了。 自联姻的旨意下来后一向冷清的晋安殿忽然间便热闹了起来,尽管执笙是质子,但她依旧是陈国的长公主,两国国婚,再不济也该受到重视的。皇帝也算是个贴心的男人,人虽然碍于礼法未婚夫妇不得相见,但是却派了不少的人来晋安殿伺候执笙,隔三差五便来一批赏赐,一时间,执笙便成了宫中最受宠的人物,风头无几。 热闹是他们的,执笙似乎从来不在意这些。皇帝给的赏赐她一律收下,宫中的传闻她只当耳边风,成婚的事她虽说不上有多积极但是倒也配合。 一切与往常一样,只是她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冷清。 宫人都知道这陈国长公主不是什么善茬,能避着就避着,又因为执笙喜静,所以宫人绝不会没有眼力劲地没事在她眼前晃。 所以尚阳来的时候见执笙独自一人坐在后院,没有一人在旁侯着时怒火瞬间便燃了起来,吩咐未离让当值的宫人去司政府领罚后,消了气,她才悠悠地进了小院。 执笙坐在院中榆树下的席子上,日光斑驳,她清秀温柔的侧脸陷在树阴下,隐约间,尚阳似乎看见了她悲伤时的模样。 “你倒是悠闲。”尚阳走到执笙身前,低着头,细细地看着执笙的脸,注意着她所有的表情变化。 执笙似乎对尚阳的到来并不感到奇怪,她只是闭着眼,听着蝉鸣声,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见执笙有意不理她,尚阳勾着嘴角缓缓弯下了腰,视线与执笙的眉眼平齐,“不日便要大婚了,开心么。” “长公主说执笙开心,执笙便开心。”执笙的声音飘飘渺渺,在炎热的夏季中听起来很舒服。尚阳一惯是知道执笙的音色很好的,因为儿时,她总会让执笙哼曲哄她入睡。 雨泠泠,夜茫茫。 故人离,今何在。 此生意决倾于卿。 风瑟瑟,月盈盈。 故人散,魂不归。 吾当被负乃应得。 …… 那是首陈国方言所唱的曲子,尚阳听不懂是什么,只知道好听。 “那你便开心吧。”尚阳颔首道。 她就是这样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凌迟着执笙的心。执笙执笙,执着一生。呵……真不知替执笙起名的人是盼着她好还是望着她坏。 “如此,执笙便开心。” “执笙,你是不是很恨我?”话虽是这般问,可尚阳的表情却是很愉悦,“恨不得我死?” 执笙微微偏了一下头,睁开了眼,近距离地看着尚阳那张惊魂冷艳的脸,淡淡道,“不恨。” “哦——为何?” “我倾心于你,是我一人的事,与你无关。” 尚阳微怔,执笙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若负我,便是我罪有应得。” “你这般想,我很欣慰。”尚阳朝她伸出纤纤玉手,笑,“我带了两坛好酒,你可愿与我一醉方休?” 毫不犹豫,执笙牵住了她的手,道,“好。” 四 尚阳很少饮酒,并不是因为她酒量不好,她认为酒会让人放纵本性,作为大梁的长公主,皇弟无能,全靠她掌权,自然,她不能被任何东西影响思绪,她需要一个随时都保持着清醒的大脑,步步为营。然而今日她却是破了年的禁酒令,坐在执笙的闺房里。 第5章 把酒言欢,日落西斜。 “这是酿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对着执笙冷清的眉眼,尚阳微微一笑,亲自倒了两杯酒。刹时,酒香四溢。 “在梁国,哪家若是得了千金便会用三亩良田的糯谷酿成三坛女儿红,装坛封口后深埋在后院桂花树下,待到她出嫁之时,用酒作为陪嫁的贺礼,恭送到夫家。” 执笙扫了眼桌上的两坛酒,没说话。 “我虽长你一岁,却自小一起长大,既然是在梁国便按梁国的规矩来吧。”尚阳端起一杯酒,眸光盈盈地看着执笙,“我便替你送亲。” “送亲?”执笙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笑出了声,她淡淡的看着尚阳,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来,“以什么身份为我送亲呢?” “移家只欲东关住,夜夜湖中看月生。”尚阳没回答她的话,只是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长公主殿下真是瞧得起执笙。”执笙也照着尚阳的样子饮下一杯酒。 “今日你我,只是瑾翊与执笙,不是尚阳长公主与靖公主。” 执笙微怔,定定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女人,没说话。 “你十五岁那年还不像现在这样,那时候的你还会笑,每每我来时,你都会很欢喜。而今我每次来晋安殿,你眼里除了冷漠便是嘲讽。执笙,你喜欢一个人,便是这么喜欢的吗?” “你要我的喜欢吗?”执笙反问道。 “是,我不要。喜欢——多恶心的事,你我都是长公主,陈梁两国为世敌,你喜欢我,难道不恶心吗?”尚阳轻阖上眸,顿,“倘若你不是陈国的长公主……” “可我生来便是陈国的长公主,执笙。”执笙冷笑了一声打断了尚阳的话,“这改变不了。” 尚阳未有反驳,只是在笑,替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的酒,饮了一盏又一盏。最后执笙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阻止了尚阳取酒的手,淡淡道,“再饮便要醉了。” “你为何不饮?十日后便要大婚……” “啪!”执笙倏然眼里升起了怒意,手一扬,将桌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下,双手撑着桌面,直起了上身,眼睛死死地盯着尚阳,一字一顿道,“你当真如此不待见我?” 尚阳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扫了眼一片狼藉的地面,又看向执笙的眼,“对。” 执笙不怒反笑,抬手点住了尚阳的穴,一字一顿道,“既然你送了我上好的女儿红,那我便也送你件礼物。” 她的目光落在被尚阳放下的酒杯上,眉目淡然,“不过你大抵会恶心——没关系,我管不了了。” 被点了穴的尚阳一派淡然,虽不能言语,不能动,但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执笙站起了身,走到柜台前取出一纸包,折回来,拆开,当着尚阳的面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倒于杯中,入即随化,无色无味。 尚阳的表情很镇定,看着执笙一系列动作,眸里一片幽沉,不喜不恼。 执笙将杯子端到了尚阳面前,捏着尚阳的下巴,喂了半杯下去。 尚阳没有反抗,顺从地将那和了药的酒饮下了肚。确认尚阳喝下后,执笙饮下了剩下的半盏酒,同时解开了尚阳的穴。 “不问我喂你喝的是什么吗?”执笙微微后退了些,脸上虽是带着笑,表情却是很脆弱。 “最坏不过□□。”尚阳微微动了一下头,算是活动了一下。 执笙摇摇头,侧身解开了自己身上穿着的那件素白色宫袍的暗扣。 尚阳眸子一沉,“你做什么?” “你喝的是情丝绕。”执笙平静道。 话音刚落,尚阳便感觉小腹升起了一团火,一路向上,热地周身发起了烫。她想站起身来,却使不出一丝力气。久在深宫,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下贱手段,她自然知道这药有多猛。只是她没想到,执笙会这么对她。 “你……疯了……吗?” 执笙当着尚阳的面,一件一件的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我送你件礼。”执笙□□地走到了尚阳面前,弯下了腰,看着尚阳眼里难掩的□□,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像十五岁时一样,尚阳一阵恍惚。 “我把我最美的时候送给你。” 微凉的空气拂着雪白的肌肤,让尚阳发懞的理智勉强清醒了些,只是呼吸间的事,自己便被执笙压在了地板上。尽管已是入了夏,可晋安殿的深夜里还是有些凉,尚阳目光微微有些迷茫,她看着在自己上方冷笑的执笙,顿了顿,“执笙……” 全身□□尤如初生婴儿的执笙此刻正以火热的眼光注视着她,尚阳没见过这样的执笙,这样眼里布满绝望,带着决然的执笙。 从认识执笙的第一天起尚阳就知道她是一个自持力很好的人。执笙喜欢她,而她却百般羞辱她,但无论怎样,她都没有见过执笙失去冷静时的模样。 尚阳一直很想看执笙疯狂的模样,她们太像,骨子里满满都是骄傲。可她见不得执笙的骄傲,她一直都想踏碎执笙的骄傲。铮铮风骨,学不会服软的执笙让她恼,让她烦。 然而现下,当执笙□□,坦然冷漠的站在她面前时,她忽然感到了心慌。 这样的执笙让她害怕。 “瑾翊,我就是这样的人……”执笙的声音极轻,轻的让人几乎听不见,“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子。” 第6章 她垂下眼,似乎是有一些害羞,不知是醉意还是因为羞涩,她脸上的红晕染到玉颈,甚至还有往下燃烧的趋势。 尚阳很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她只是看着执笙,陷入了回忆中的执笙。 “我七岁那年来梁,你被梁君牵着,在玄武门前迎接我。”执笙微凉的唇落在尚阳的脖间,炙热的呼吸在燃烧着尚阳仅存的理智,执笙拉过了她的手,轻吻她纤细的手指,炽热的目光却直勾勾地落在尚阳那张冷艳惊魂的脸上。 “为……什么?”尚阳猛地一下扣住了执笙的手,黑眸含着涛天的怒火,盯着执笙,“你不日便要大婚了……” 非完璧之身是做不得皇上的女人的,执笙是个疯子,尚阳可以肯定了,她想毁了一切! “你这般问我之前,我也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执笙看着下方的尚阳,微微一笑,嘴角却是带足了讽刺,“你成婚四载,为何至今不招驸马入公主府?” 尚阳一怔,瞳仁微大。 执笙很聪明,只用了一句话便击垮了她。执笙从来不肯认输,之前她能百般□□她,不过只是因为她不在意。她们之间一直维持着某种不可说破的平衡,尚阳一直以为她们到死都不会改变这样的平衡,然而执笙却率先悔了。 她想得到更多了,执笙还是执笙,但是却不再是那个被动地任她主宰的执笙了。尚阳知道,她终于逼疯了执笙了。 六 晌午,天大亮,日光斑驳。 执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眼的不是熟悉的床幔,而是暗黄色的地板。她眨了眨眼,愣愣的,还没从睡梦中回神,鼻间嗅着浓郁的腥甜味,还隐约带着一股淡淡的让人害羞的气味…… 她动了动身体,因为就那么在地上睡了过去,身体酸疼难耐,而□□的某个部位却是感觉又黏又腻,带着一抹疼…… 一开始她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会这样,可渐渐的当她的神智慢慢从蒙眬中清醒时,她终于记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她坐起了身来,身上原本披着的外衣散落了下来,她愣了一下,伸手拎起衣角,偌大的内室里只有她一人□□地坐在地上,昨夜与她纠缠不休的人早已离去。执笙垂下眼,看着手上的衣服,是明黄色的长公主宫服。半晌,她忽然笑出了声来。 瑾翊是瑾翊,尚阳是尚阳。 瑾翊是昨夜与她纠缠不休,她爱到骨子里去的那个人。而尚阳却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瑾翊,这个名讳宫中尚有几人知晓?天下人只知大梁有尚阳长公主,可又有几人知道瑾翊是谁呢?所以她爱着的瑾翊又有几人知道几人在乎呢? 她记着的,爱着的,是瑾翊……可是瑾翊偏偏却又只是她幻想出来的人物。 ……她知道,她也分得清。 有时候她其实也在恨自己这时刻清醒着的理智,可有时候她又十分感谢自己能有这样清醒的理智。 正因为如此,所以她知道自己的定位,明白自己的处境,自然也懂,昨晚的一切只是一个不能被任何人记住的意外。 她是大陈的风骨,不懂狼狈,不懂屈服。昨夜与她欢好的人在今早天亮时就走了,未曾留下只言片语。没关系,她可以不在乎。她爱着的人视她如瘟疫,躲之不及,恶心难耐。没关系,她可以坦然接受。 她习惯了这样,也猜得到结局,所以她不会有任何的不适。 起了身,穿上亵衣亵裤,唤来下人整理凌乱的房间,顺便沐浴更衣,整顿妆容。 晋安殿的宫人们心底都清楚执笙与尚阳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现下梁国新帝无庸,尚阳长公主执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话说,他们清楚得很。 就是这样,所以昨夜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收拾妥贴后已到申时,内务府的人早上便送来了已为执笙量身定制的嫁衣,让执笙过目,说是最好试穿一下,若是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内务府的人也好改一下。然而执笙只是淡淡地扫了两眼,未有多说什么便让人给内务府的人回了话,说是很满意。 用过晚膳后,执笙因为身体上的不适便早早回了房,拿了本书靠在软榻上懒洋洋地看着,虽然她的表情认真的很,可到底看没看进去,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未离带着太医来晋安殿时执笙着实愣着了,昨夜发生的一切早已让她做好了与尚阳决裂的准备了。她不是没有心,不是不会感觉到痛,也不是……学不会遗忘。 然而现在尚阳的贴身宫女却来了晋安殿……隐约间,她那颗死去的心似乎又活了过来。 “奴婢参加靖公主。”未离对她欠身行礼。 “平身。”执笙从软榻上坐起身来,看了看未离,又扫了扫她身后站着的太医。皱眉,“有事?” “奴婢奉长公主之命带季太医给靖公主调理身子。” “调理身子?”执笙重复了一下未离的话,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沉了下去了,“长公主让你来的?” “是。”未离的表情不卑不亢。 执笙猛然一下站起了身,用极为阴沉的目光扫了扫未离与季太医,冷笑,“本宫身体尚好,无须调养。倒是听闻长公主近日身体抱恙,不如请带个路,本宫也好去问候一声长公主。” 这一段话说的杀气凛凛,站在最后的季太医额间冒出了不少冷汗,心里道了声糟糕。也算他倒霉,入宫为官,做的是个太医。这宫中夺嫡争宠,手段无奇不用。现下皇上刚过十八,不及弱冠,这夺嫡是不用了,可这后宫的妃子们争宠倒是厉害得很。为了能被皇上宠幸,后宫的女人们手段层出不穷,闺房秘术也是花样百出,可苦了他们这些个太医。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第7章 早上天刚亮时他就被长公主叫去了,在尚阳殿后院,长公主一脸阴沉地吩咐他去晋安殿调理靖公主的身子。朝中的人都多多少少知道点长公主与那质子靖公主自幼关系甚好,没想到已经好到了这一步,临了大婚,还要派太医去给靖公主调养身子。看来这梁国的第一位皇子八成是要出在靖公主这边了。 季太医也是个聪明的人,当即就应了下来。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差事,费不了什么心,然而末了,长公主却意有所指的说了句“皇上是天子,归于天子的女人自然该是完完整整的,可若不是,那便要劳烦季太医了。懂吗?” 现下在晋安殿,看见靖公主那一脸的怒意,季太医就是再蠢,也知道了长公主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入宫的女人都会由太医院的人派人检查是否还是完璧之身,就算是靖公主,也逃不了的。而现下看来,这靖公主怕是…… 想到此处,季太医急的一脑门子的汗,其实这事不是没办法解决,女子想要在洞房破身时落红,在医书上是有法子解决的,在民间,青楼女子为了更好的迎客便常常用,虽是对身体无恙,但是那法子……过于羞耻……甚至有些…… 普通正经人家的姑娘宁愿嫁不出去都不愿意用那法子,何况是贵为一国的长公主。执笙虽是质子,可身份摆在那儿,她堂堂一国长公主,让她接受那有辱斯文的事……怎么可能?! 靖公主,得罪不起。 长公主,更是得罪不起。 思来想去,他这脑袋怕是怎么也保不住了…… “靖公主的心意长公主心领了。”未离丝毫没有因为执笙的话而放弃,“奴婢来前长公主交代了,季太医为靖公主调整身子一事,靖公主辞不得。” “若本宫偏不依呢?”执笙眯起了眼,手攥成了拳头,一字一顿道。 “靖公主殿下请三思。”未离却是作揖道,“陈梁两国大婚,殿下自知。” “……” 半晌,执笙笑了,“如此,便替本宫谢谢长公主了。” “喏。” 尚阳确实是个狠心的女人,执笙终于懂了,能狠心到让人来抹去她曾属于她的事实。为了让自己顺利嫁给皇上,尚阳倒真是费了不少心。 那场赌注,是执笙输了。输的彻底,翻不了身。人在心死,她渐渐也就习惯了。为了那一场赌,她下注了自己所有的骄傲与自尊,尚阳却狠狠地羞辱了她一顿,然而还不算完,还要令人来抹去那一夜发生过的所有事。 果然还是自己痴心妄想了。 女子重塑完璧之身,哪是一句话的事。距大婚不过九日,时间之紧,让太医不得不下了狠药。尚阳是个考虑周全的人,不光是请了太医,也请了老嬷嬷来。 老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见过大场面,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既然长公主请她过来亲自□□靖公主,那么其中的意思便是不言而喻了。 闺中密术,老嬷嬷丝毫不保留的统统教给了执笙。本以为像靖公主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定是不会拉下脸来学习的,然而执笙却是出其的配合。 执笙很配合,无论是季太医用那不堪的药物调理她的身子还是老嬷嬷用那有辱斯文的法子□□她学习伺候男人。她都很配合。 做这样的事,大抵与风尘中的女子相差无二了。 执笙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尊严,她承受着所有尚阳给她的羞辱给她的痛。想必尚阳是知道的,所以直到大婚前,她都没有来过晋安殿。 就这样吧,难道还不能死心吗? 大婚那一日是个大晴天,百官来贺,举国欢庆。执笙面无表情的被梁国的皇帝牵着手,走过宣武门,迈上九百九十九阶梯,缓缓而上。 尚阳盛妆出席,站在礼台上,嘴角带着笑。皇帝牵着执笙来拜堂成亲,然后在礼台上向她敬茶,改口。长兄为父,长姐为母,何况还是摄政长公主,尚阳自然受得住这一拜。 “皇姐,请用茶。” “……皇姐,请用茶。” 在执笙叫出“皇姐”那两字时,尚阳分明看见了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恨。莫名其妙的,尚阳开心的笑了出来。 这么些年,她最终还是折下了执笙的骄傲,逼疯了她。她享受这样恨着她的执笙,比起执笙爱她,她更喜欢执笙恨她。她用了足够长的时间让执笙眼里的冷漠与嘲讽化为憎恨与不堪。 很好,她喜欢这样。 “皇弟,靖妃快快请起。”尚阳微微一笑,扫过执笙那张重归平静的脸,柔声道,“往后便是一家人了,无须多礼。” “谢皇姐。”皇帝笑着起了身。 执笙还跪在地上,尚阳看着她,半晌,执笙垂下了眉,淡淡道,“谢皇姐。” “呵……” 七 自大婚当日二人见过一面后,两人已有半月未曾相见。执笙强迫自己不去问,不去想。幸而成婚后,作为皇帝的妃子,她的活动范围终于从晋安殿扩大了到整个皇宫。也就是在成婚后,执笙才知道了原来自己生活了十二年的梁皇宫有这么大,好像比她印象中的陈国皇宫还要大一些,大的让人骨子里生寒。 这些时日里她四处走走看看,倒也不曾无趣。 成婚后的执笙没有宫中人所想的那样会恃宠而骄或者是伺机报复,她的性子还是那样,冷冷清清,置身事外。纵然是面对梁君时,她也依旧如此,相敬如宾客气地见外。 第8章 这样的心思其实很好理解,她对梁君实在是提不起爱,尽管他的相貌与她心中所爱的那个人有五分相似,但是执笙是个活得非常清醒的女人,她骗不了自己,也不会骗自己。她很清楚地知道梁君是梁君,尚阳是尚阳,所以在洞房那一夜,当梁君压在她身上动情地律动时,她是真的哭了。 因为疼,却不是身体上的。 梁君娶她并非自愿,而是尚阳的意思,所以她着实该恨尚阳的。尚阳就是这样的人,自私自利,喜欢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可每当她闭上双眼时,便又会在脑子里浮现起尚阳的模样来,尤其是那曾经疯狂的一夜。 她问过尚阳,为何成婚四载至今不招驸马入公主府,为何至今乃是完璧之身……为何不爱她又偏要这么折磨她?可尚阳一个问题也未曾回答,只是笑,手上的力道却一下比一下重。执笙知道,尚阳就是喜欢看见她痛苦时候的模样。 比起她爱尚阳,尚阳更喜欢她恨她。因为她的爱让尚阳恶心。 李信诚曾来过一次,客气礼貌地问候了几句她近况后便匆匆忙忙地走了,执笙知道,自她从靖公主变成了靖妃后很多事便发生了改变。 比如她与李信诚,再也不能谈天说地下一夜的棋了,而今她不再是受人冷落的质子了,同样的,她再也不可能是属于尚阳的了。 时光飞逝,日复一日。 与尚阳久别,执笙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做梁君靖妃的自己了。她的那颗心已干涸得死去,纵然万物复苏,她的心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大婚那一日,她叫出“皇姐”的那一刻起,她知道,此生她与尚阳,便再无可能了。 入秋时,执笙被诊出了身孕。梁君继位两年,作为质子的执笙却怀了他的第一个孩子。 太医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的话,梁君听得不耐烦,手一挥便让其退下。 “靖妃,朕谢谢你。”梁君握住执笙的手,虚情假意道,“谢谢你让朕有了第一个孩子。” “……”执笙躺在床上盯着床幔,眼睛有些空洞,半晌,她轻声对梁君道,“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吗?” 梁君知道执笙的心不在他身上,没关系,他本来也就不在意执笙。若非是皇姐的意思,他又怎么会娶敌国质子作妃嫔呢?这个孩子来的忽然,现下陈梁两国关系日愈紧张,这孩子,自然留不得。 梁君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尚阳的时候,尚阳没有说话,梁君一时摸不准尚阳的意思,踌躇了一下,继续道: “皇姐,朕还年轻,孩子还有的是。娶了靖妃是为了梁国的将来,但是朕的长子绝对不能出自一个质子……” “啪!”尚阳重重地将奏折放到桌上,抬起头来冷冷地扫了一眼有些慌张的梁君,“你无能,可孩子无辜。这孩子既然来了,便让他安稳的生下来,倘若你敢做出什么有损德行的事……本宫决不轻饶了你。” “皇……皇姐……”梁君向来怕尚阳,他知道,若非自己软弱无能,尚阳也决不会牺牲那么多,甚至在父王的授意下委曲求全地下嫁给掌兵权的宁国府,父皇过世后又踏上政坛,替他这个弟弟管理朝政。梁国早已外强中干,若非尚阳苦撑,恐怕灭国也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 尚阳是个气质很凌冽的女子,可梁君知道,以前的尚阳并不是这样的,甚至在他十四岁以前,尚阳都只是个本本份份的长公主,不求名求权,只在那晋安殿与那质子呤诗作对,赏花赏月,倒成一段梁国大度,善待质子的佳话。可后来有一天,他的父皇忽然密宣尚阳进宫,父女二人彻夜长谈一番后,尚阳便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一心攻于心计,谋权划位,为了军权,甚至不过月余,便下嫁给了宁国府世子。 “可是……靖妃她……”梁君还想说什么,尚阳沉下了脸,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弟弟,冷笑道,“我大梁还不至于软弱到要去为难一个质子,懂吗?” “……朕知道了。” 尚阳来到晋安殿的时候宫人禀报执笙正在休息,想来是孕妇嗜睡的缘故,尚阳并不意外。 依礼制,本来成婚后的执笙该搬往别殿的,但因为她身份特殊,便是不了了之,这倒也方便了尚阳懒得找人带路,遣了下人后便直径去了内室。 因为执笙还在休息,所以内室外只站了两名当值的宫人。尚阳忽然来此,宫人们并不意外,只是欠身行礼道: “参见长……” “免礼。”尚阳挥了挥手,打断了她们的话,淡淡道,“退下吧。” “喏。” 宫人走后,尚阳却在门口站了一会,大抵是在思考着什么,不过半刻后她敛起了神色,伸手推开了门,提步走了进去。才往里走了几步尚阳便远远地看见了正侧着身子躺在软榻上酣睡着的执笙。尚阳怔了一下,脚步放轻了一些,走到桌边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不动神色地细细的打量了一下睡着了的执笙,相貌还是以前的模样,然而人却是清瘦了不少。 尚阳看了半晌,有些出了神。坦白来说执笙是个相貌很恬静的女人,亭亭玉立,知书达礼,温婉娴静,像足了江南水乡的孩子。可尚阳知道,执笙并不是,并不是那些说起话来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江南人。执笙很刺,也很倔。儿时太傅授课,执笙总要夜里挑灯看书,不甘落后。她与尚阳互相比较,若不是来梁为质,以执笙的天资…… 第9章 思量到此,尚阳却是笑了。执笙处处都完美,可偏偏是个痴情种。因为钟情于她,所以十几年来甘愿留在梁国,放弃了自由,囚于晋安殿。执笙的幺弟是个角,这么些年明里暗处制造了不少机会想接执笙回陈国,甚至表示愿意拿自己的嫡子来换。呵……用陈国长皇太孙来换执笙这个名存实亡的长公主,倒真是姐弟情深。只是执笙都放弃了,为了什么……尚阳比谁都清楚。 执笙是个很矛盾的女人,她炽热的目光里总带着不屑一顾的讽刺,冷清的外表下那颗爱尚阳的心却异常炙热。那疯狂的一夜后,执笙虚弱地缩在她怀里,嘴角带着笑,美的不可方物,“知道么?我其实很怕死……因为我怕我死了,就看不到你这冷血的女人最后的结局。” 最后的结局么? 谁知道呢? 九 十一月初时,梁都刚刚入了冬,天气便是真正的凉起来了。 执笙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吃的又少,又耐不住寒,本来就削瘦的身子现下越发的清减,与之相反的却是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 执笙不喜欢肚子里的孩子,可尚阳却要她生下来,尚阳说,“为什么不呢?你不是爱我吗?他的身上流着的血,与我一样。你生下他,我会视如己出,捧他坐上皇位。这样……不好吗?” 视如己出……执笙确实是疯了,因为尚阳的这一句“视如己出”,她便要生下这个孩子。她爱尚阳爱的入了魔,每当夜深人静,当她摸着自己的腹部,感受着自己肚子里的那个新生命时,她都会这样告诉自己:这便是她与尚阳的孩子,即便她与尚阳没有结果,那么……有种羁绊在,也是好的。 说到尚阳……不日前,尚阳曾来晋安殿见过她一次,两人依旧针锋相对,不懂相处,说了不到两句话尚阳便摔袖而去。执笙已经忘了上回与尚阳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这些年……她们都变成了对方最陌生的模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哦,大概是从尚阳成婚后。自尚阳成婚后……她们两个曾经最亲密的人,越行越远,背道而驰。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执笙也渐渐忘了那一日尚阳带给她的痛。女人总是这样的,因为有爱,所以有痛,而正是因为有爱,所以才会忘记对方给的痛。执笙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爱尚阳,也不清楚自己对尚阳的底线在哪里。 认识尚阳十二年,她已经习惯了一再放弃自己固有的原则。可尚阳呢?还是那么高高在上,她想她该试着去理解尚阳的,毕竟面对一个不爱的人,实在没必要迁就对方。也许就如尚阳所说的那样,她确实只有死了才会爱上她。 阴阳调和,男女婚配。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尚阳说她是得了病才会这样不知廉耻,成了亲便好。可这么久了,她的病却越发的狠了。 她不喜欢梁君,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甚至都找不到理由来说服自己去接受梁君。好在梁君对她也无意,尤其是有了身孕,梁君待她越发的客气礼貌,碍于情面,隔不了几日便要赏赐她一番,执笙也不推辞,统统收下。这场郎情妾意,她装到后来自己都发了笑。 尚阳要的便是这样的她,可她要的,又是怎样的尚阳呢? 可能是有了身孕的缘故,执笙近日越发的嗜睡了起来,很多次梦里她都回到了陈国皇宫,回到了七岁那一年。 父皇说,靖儿,你与你弟弟必须有一个人与你母后一道去梁国作人质,知道什么是人质吗?人质就是用你的命拴在梁国,保护着陈国。 她自然知道什么是人质,所以她说她愿意去梁国。 幺弟年幼,去了梁国便是九死一生,她去了,还能保幺弟登上太子之位,一个年幼的陈国长公主对梁国构不成威胁,她算计得到。 可她算不到她会遇上尚阳。 那个站在玄武门前迎着她的人。 “你是靖公主?”八岁的尚阳脸上带着的是温暖的笑容,“我是尚阳,也是长公主。” “参见长公主……” “不用多礼。”尚阳扶起了她,眨了眨眼,古灵精怪道,“我长你一岁,往后你便叫我姐姐,我便唤你妹妹。可好?” 执笙自然是应好,然而此后的十二年里,她们都未曾如此称呼过对方。尚阳喜欢叫她的名讳,而她作为质子最多私底下称对方一声尚阳。 ——“执笙,我取字瑾翊。往后无人,你便叫我瑾翊可好?” 十五岁尚阳笈并时拉着她告诉了她自己的闺字,还笑着让她往后便唤她瑾翊,那么她应了吗? ……大抵是应了吧? 可她为什么这么些年里还是一直叫对方为尚阳呢? 十一月中旬,陈梁边境发生小规模战役,长公主尚阳亲自前往边境和谈,宫中一时人心惶惶,更有甚者传言陈梁两国开战在即。十一月末时,陈国太子向梁国递上国书,要求迎执笙与陈皇后回陈探亲,梁君以执笙有身孕为由而拒。不日,陈太子宏便令人千里为执笙送上一枚玉佩,环状,纹裂。 当夜,执笙便卧床不起。 梁宫御书房 “诸爱卿可有良策?”梁君坐在龙椅上手拿前线战报,面色焦急地问道跪在地上的一干大臣,“难道真要开战不成?” “陛下,依臣所见,那陈太子只是以靖妃与陈皇后回国作借口,借机南下……”一名胡子花白的一品大臣缓缓道,“如此可见,将那靖妃与陈皇后送回去也是枉然。” 第10章 “臣附议。” “臣附议。” “哦?那依丞相所言,朕该如何是好?” 丞相摸着自己的胡子,思索了一刻,道,“眼下陈梁边境已开战,长公主殿下尚在前线。依往例,靖妃与陈皇后作为质子,应当送往前沿,以儆效尤!” “这……”梁君有些犹豫,“陈皇后且不说,那靖妃已有三个月的身孕,朕眼下无子……况且皇姐她一向……” 若是让尚阳知道了他敢背着她将执笙送到前沿战场上去…… “皇上!您才是一国之君啊!”丞相猛然俯身跪地高呼道,“您才是天命所归!尚阳长公主虽是摄政公主,可您才是一国之君啊!再者,皇上您现下不及弱冠,子嗣一事尚可不急。长公主向来勤政爱民,您此举也是为国思量,她定然不会反对。” “对……对对对。”梁君怔怔点头道,心里思索到尚阳确实与执笙的关系日渐冷淡,听闻前几月二人还在晋安殿大吵一番,现下执笙已嫁与他作妃子,便是他的人了,于情于理,他都能做得了这个决定。 “丞相所言极是。只是皇姐尚在前沿,靖妃……” “再有十三天便是先皇后奠典,长公主年年都会在此入国寺祭拜七日,想必眼下长公主已起身回京。皇上便可……” 梁君了然地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后便是认同了此事。 同日,执笙收到尚阳由前沿寄回来的信。信里尚阳问了几句她腹中孩子的近况,末了便提到了她下月初回京一事。 执笙看过信后想了半响,忽然想起了现下已是十一月末,入了冬了。十二月初八是尚阳母亲的祭日,往年的时候尚阳都会与她一道与国寺祭拜,今年看尚阳的意思怕是也要与往年一样。执笙不是不知道陈梁两国关系的恶化,也猜得到至多不过明年开春,两国便会开战。陈梁积怨已久,先梁君晚年□□奢欲,梁国基业被毁了大半,民声怨艾,而现任梁君又才刚刚继位不过两载,虽是庸而不昏,却生性软弱,这样好的机会陈国自然不会放过。 执笙放下信后从怀中拿出了陈太子令人送来的玉佩,环者,归也。纹裂,离也。指腹轻揉,执笙想起了她七岁那一年离陈时的场景,他的父皇站在宫门前背对着她,年幼的阿弟抱着她哭的缓不过来气。 “阿弟乖,姐姐只是出趟远门罢了。”执笙红着眼搂着弟弟安慰道,说是这么说,可她不过将将七岁,对未知的恐惧还是让她红了眼,偏偏她又生性倔强,不肯落泪。 “姐……我不要你走……姐……” “阿弟,现下你是太子了……”执笙抱着弟弟柔声道,“你是储君,莫这般……” “姐……”听执笙这么一说,陈太子急忙擦着眼泪哽咽道,“本宫知……知道了,阿姐宽心……本宫会听父皇与太傅的教导,发奋图强,不日便能接姐姐回来。姐……你要等宏儿……” “宏儿乖。”皇后从车上下来,走到两人身旁,蹲下身搂过两个孩子,从容镇定道,“母后与你阿姐此去梁国为质,换求陈国十余年安定。宏儿你自当努力,君子任重道远,哭哭泣泣,不成……大器。” “宏儿知道。” “皇上。”皇后站起身来唤道背对着他们的陈君,语声温软,“臣妾今日与皇上一别,不知何时相见。” 陈君的身子一颤,没有说话。 皇后定定地看了陈君半刻后拉着执笙朝他跪下,行大礼道:“夫君且珍重!” “父皇保重……” 执笙不懂那时的母后为什么如此悲壮又如此自豪,在她的认识中,她与母后只是去梁国为质,以后还是会回来的,可后来长大了,在梁国呆久了,执笙才知道原来人质人质,是以人为质,生不由己,死不由命。母后自豪自己与女儿的两条命能保陈国十余年太平长安,为儿子争取到东宫之位。但同时作为一个女人,此去背井离乡,生死置之度外,难免会心生胆怯。 而今回首,已十余年了,不知故乡是否安好,旧人是否还在。 晚些时候执笙去偏院向母亲请安,陈皇后于前年染上旧疾,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到后来只得卧床休息。执笙去的时候正好是陈皇后进药的时间,执笙见状便取了药撤了下人,走到床榻前俯下身喂母亲药。 “来了?”陈皇后用完药后半靠在床榻上,抬眸淡淡地扫了眼执笙。 执笙一直很敬佩她的母亲,来梁十余载,不卑不亢,不失陈国风范。执笙在她的教导下恪守礼节,铮铮风骨。 “儿臣见过母后。”执笙行礼道。 陈皇后咳嗽了几声,喘着粗气,面色苍白虚弱,看样已是时日无多。 “怕是快了……”良久,陈皇后轻声道,“十二年了。” 执笙身子一颤,低头不语。 “你喜欢尚阳,对么。”陈皇后的语气很淡,看着窗外缓缓问道。 执笙倏然俯身跪在地上,“母后。” “……”陈皇后抬手制止住了执笙要说的话,“我时日无多,能替你思量周全的……已思量过了。” “你腹中的孩子……到底也是条命,便是留下吧。十日后,自会有人来带你出宫,咳咳咳……”陈皇后从怀中拿出一只镯子,牵过执笙的手,替她戴上,“这是我与你父皇相识时他送我的……我回不了陈国了,你若是能见到你的父皇,便替母后带句话给他:老来多健忘,请君且珍重。” 第11章 “母后!”执笙神色大变。 “儿啊,尚阳非你良人,你若不走,陈梁两国开战在即,你又何去何从?” “我……” “罢了,”陈皇后看着执笙倏然长叹道,“生死由命,情定七分。你自身思量……我乏了,你退下吧。” “……喏。” 十 执笙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却意外地在门口遇上了等着她的李信诚。 “信诚?怎么不进去?”执笙走了过去,同他打招呼道。 “不了,我来是有几句话要同你说的。” “嗯?”执笙看着李信诚肃然的样子,便知事情的严重。侧过身子,遣散了宫人,然后对李信诚道,“到后花院去谈吧。” 执笙领着李信诚来到了晋安殿后花院中一处僻静的小亭处,这里位于西南角,前有林木,后有池塘,鲜有人来,是个秘密谈话的好地方。执笙正要给李信诚沏茶却听见后者轻轻叹了口气。 “执笙。” 执笙一愣,李信诚向来温和有礼,知进退,很少会这么严肃地叫她。 “陈梁两国不日便要开战了。” “……” 李信诚见执笙沉默,便未再多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拿出了块腰牌来,递给了执笙。 “这……”执笙看着手中的腰牌,愣住了。 “这是军中急令的腰牌,出入宫门,边塞城池畅通无阻……” 执笙握紧了手中的腰牌,看向李信诚那双清亮的眸子,顿,“可皇上若查起来……” “执笙……四年前我便向你提过亲了。”李信诚哑着嗓音苦涩道,“长公主说的不错,我保护不了你……所以这便是我唯一能做的。你拿着它,有多远,走多远……莫回陈国莫再扯进这……” “提亲?长公主?”执笙一怔,打断道李信诚的话,“什么提亲?什么长公主?!” “四年前你笈并时,我曾来向你提亲过……”李信诚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笑地有些尴尬,“那时你托长公主告诉我说我们还是适合当友人。” 李信诚没注意到执笙倏然忽变的脸色,继续道,“……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我确实……不大适合你呢,还是朋友更适合,所以作为友人,我……” 执笙的脑袋有些发懵,李信诚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脑里不断地在想着李信诚刚刚说的那些话。如果那是真的,那么四年前……尚阳到底为什么要回拒了此事呢? 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而尚阳却那般说道……所以说尚阳在四年前,也有可能是……喜欢她的吗? 尚阳成婚四载,不招驸马入公主府,至今仍是完璧之身。也许,真的有可能,她们的心意是一样的…… 想到这个念头,执笙感觉自己的世界都亮了,她匆匆告别李信诚,便往敬阳殿跑,到了半路上她才猛然想起了尚阳还在边塞,仍旧未归。又只好回了晋安殿,回到殿后她坐立不安,一面思索着往事,一面幻想着各种可能,就是想不明白……尚阳为什么要那么做呢?若是喜欢,依尚阳的性子,以她自私的天性,又怎么会逼她嫁给梁君呢?可若不是喜欢,那尚阳又为什么要替她回拒了李信诚,又为何成婚四载仍是完璧之身? 执笙不断给着自己希望又不断否定希望,但无论哪种,她都知道她不会离开梁国。她生性执着,非要寻求个答案,与尚阳纠缠十二余年,是情爱作祟还是偏执作怪,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人的一生,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早早就注定好了。而答案……也许并不重要。生死轮回,天道有常,你遇见了谁,从看见了她的第一眼起,你们的结局便早已定好。执笙不信天道伦理,偏偏要爱上敌国摄政长公主尚阳,所以冥冥之中,她寻求的答案……早已揭晓。 执笙终是等到了尚阳回京,在此三日前,在迎到陈皇后为她安排的人接她出宫时,她选择了放弃。 “靖公主殿下!陈梁开战在即!您若此时不走……” 执笙打断了来人的话,对其端端行了一礼,一字一顿道,“先生舍命来此救我,执笙感激不尽。但我不能走……我还要等一个人回来。抱歉,先生。” 来人沉默半晌,倏然长叹,“……殿下珍重。” “珍重……” 她只是想再问一遍尚阳,问她到底心里有着谁。 她确实是疯了,拿自己的命来赌一场对弈。 腊月初六,尚阳归京。 同日,执笙令人递上了请贴。 尚阳依时来赴了约,在晋安殿后的小院里,冬日大雪,一院冷香。执笙在梧桐树下摆上了棋,等着尚阳来。 “天冷了。”这是尚阳来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执笙坐于软榻上,微微一笑,“是冷了。” “下棋?”尚阳走到执笙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执笙,看着她那双深邃的棕色眼眸里布满了的倔强,眉目淡然道,“你从未赢过我,还要下么?” “自然要的。” 尚阳在执笙的对面坐了下来,淡淡地扫了眼棋桌,“还末输到放弃么?” 执笙梨涡浅笑,语声是难得的温软,“你我对弈十二载,今次若我再败于你,便该放弃了。” 尚阳眸色一沉,素手拾起一黑子,“开始吧。” 第12章 一子落。 执笙却未有所动,只是看着她。尚阳微低着头,避着她的目光,安静地等着执笙落子。 半晌,执笙才开口道,“尚阳,你说,人为什么会有情感呢?” “不知。” 执笙点点头,继续道,“那喜欢呢?” “该你落子了。”尚阳却是提醒道。 执笙并不恼,依言落下一子,于天元。尚阳一怔,倏然抬起头来盯着执笙那张微笑的脸,“你疯了?” 落子天元,非生即死。 “那喜欢呢?——人为什么要喜欢?”执笙依旧重复着自己的问题,一如四年前那般,只是相较那时,少了一分羞涩,多了一分决然。 “喜欢?——恶心。”尚阳冷笑了一声,就子于天元东南角对称方落下一子,声音平平静静却又带足了讥诮,“喜欢这物什,最是恶心。” 一样的对话,一样的人,可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执笙笑了起来,再度落下一子,“瑾翊。” 尚阳心口一怔。 “你可有心?” “不曾。” “如此便好。”执笙淡淡道。 棋面上的棋子越落越多,二人的气氛越来越沉默。 棋面上落子过半,尚阳缓缓开口道,“执笙。” “……” “若今次你能赢我,我便放你走。” 执笙悬在半空中的手一顿,继而沉稳落下一子,棋子与棋面相碰,发出一声轻脆的声响。执笙似泠泠珠玉般的声音便是在此时响起的: “若输呢?” “那你便留下来,继续做人质。” “瑾翊,若你有心,心里可会有我?”执笙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尚阳的,她为了这场对弈准备了十二年,原本要放弃,临到头来却又多等了十三日。十三日,她心境变化了一个通透,可到头来,她也只是如此一声诘问。 这世间上的人,果然是谁先动情谁便是先输。 她自然也不会例外。 “……不会。”良久,尚阳轻阖上眸,语调没有什么起伏,还是那么冷,那么淡,“若我有心,依旧不会爱上你。” “尚阳,你为何不死呢?”执笙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月色之下尚阳那张熟悉到骨子里的脸,轻声问道。 “……”尚阳表情未变。 “若你死了,我便不会再爱你了。那大抵,我会过的很好。” 尚阳垂放于膝的双手微微一颤,面上却是风轻云淡,勾着嘴角,饶有兴致道,“哦?” 执笙落下最后一子,所有的事便已尘埃落定,“今次,执笙输了。” “……”尚阳睁开眼,看着棋面没有抬头。 执笙缓缓站起身来,微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然后朝尚阳作揖道,“皇姐棋艺之高,臣妾自愧不如。” 尚阳倏然抬头死死地盯住她,漆黑的眸子里暗含涛天怒火,也许是因为执笙忽然改了称呼,也许是因为执笙敢如此反抗于她。可无论是哪种,她却都又隐忍不发,只是看着执笙,只是看着她。 “戌时二刻了,臣妾还要去崇明殿侍寝。便先行告退。” “明日你还要与本宫一同去国寺礼拜。”尚阳的手抓着衣角,冷声道。 执笙温顺地低下眉,举止从容镇定,“臣妾有身孕在身,冬日严寒,怕是不能陪殿下了。” “……执笙,”尚阳缓缓站起身来,背对着月光,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问道,“你放弃了对吗。” 她爱了她十二年,现下终于学会了放弃。这是她想要的,可她却很失落。 心空了。 “执笙输了。”最后尚阳只听见执笙这般平静地陈述道,她那双好看的眼眸里,终于再不复有她的存在。 原来十二年的纠缠与陪伴,只用一盘棋就能定下结局。 大抵是满意的,她终于逼到执笙再无退路可走。可那样的月光,那样的执笙,她自此以后,便再未见过。 十一 十二月十二日,陈梁边境阆平县 两军交战,鼓声点点,嘶杀争鸣。而执笙却想起了六日前的那个深夜,她与尚阳在晋安殿中一弈定生死。 她输,她死。 她赢,她生。 她未有反抗,左右不过一死,现下在这里,她至少还能为尚阳挡下第一支箭。她确实是个守信的人,完完整整地实现了自己的话:她与尚阳对弈,若输了,她便放弃。 可爱早已入骨髓,只有死亡才能让其消灭,人死了,一切便都没了,无论爱还是恨。所以当她被梁君所绑,运至边境时,她丝毫不觉得难过。 尚阳大抵还不知道吧?——那便太好了。 她一身浅蓝色宫衣临风而立,发鬓虽乱却面若静水,无惧生死。 到底最后还是逃不开这结局。 执笙身形笔直,头微微仰起,在那吃人的修罗场上,她仍旧不服软不低头,还是那大陈铮铮风骨——靖长公主。 墙下面的兵士是她故乡的子民,她最熟悉的模样,怕?又怎么会怕? “陈国将士听着!若尔等再上前一步,贵国长公主将会以身作盾,护我大梁安危!”身旁的梁国士兵将刀架在被捆于城墙之上执笙的脖子上,朝城下的三军喊话道。 执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尽管此刻已是日上正头,寒冬初暖,她的脸色却苍白如纸,一连六日的颠簸早透尽了她所有的体力,小腹的绞痛让她慢慢地感觉到了生命无声的流逝。她想,如果生命可以重来,那么她下一世要做什么?做什么都好,但一定要再遇见尚阳一次,遇上她了以后,她要告诉她“我不爱你了”,这样才能如了尚阳的愿,才能了了这场没完没了的纠葛。 第13章 “皇姐!!!”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从城墙下传来,执笙一怔,缓缓低下头看着那城墙之下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的少年。 “皇姐!宏儿来接你回家了。” 家?执笙倏然红了眼眶,在外漂泊十二载,现下终于有人来接她回家了。 陈太子宏翻身下马,走到军队的最前面,看着被捆于城墙之上的长姐,红着眼,一字一顿道,“阿姐,宏儿来了。宏儿带着三军,来迎你回家。” “宏儿……”执笙低声唤道自己的弟弟,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对方的眼晴,良久,忽然笑出了声,“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执笙继而高声道,“陈国三军安在乎?!” “在! 在! 在!” 执笙眼角瞥见城墙边的梁军将士,大笑三声,“昔年我与母后来梁,其意永结同好。而今盟书已已,何其快哉!本宫即是质子,便当尽其责。——宏儿!” “皇姐——”陈太子却是落下两行清泪,眼里是对长姐的哀求,他明明是率三军来迎阿姐回家的,可他却改变不了阿姐的决定…… “提箭!以我血肉还梁国十二载恩情,此后——陈梁两国,不死不休!” “皇姐——!” “提箭!”执笙冷下脸下令道。 身边的将士想拦已经拦不住了,那城墙之下的一只利箭划破苍穹,扶摇而上,入肉之时只听见执笙一声闷吭,似乎并不痛,可背间却露出箭头。执笙腰身笔直,嘴角淌出鲜血,却仍高声道,“攻——城!” “杀! 杀! 杀!” 梁国国寺 “——执笙!!!”尚阳猛然从梦中惊坐起,喘着气,额间尽是虚汗。 “殿下。”室外的未离推门进来,作揖道。 昨日礼拜就已结束,但尚阳却是破天荒地又在国寺中留宿了一宿。 尚阳怔怔地看着床角,半晌,她平息了呼吸,微阖上眼,“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已是午时了。” “午时……”尚阳低着头轻喃道,“该回宫了。” “喏。” 尚阳做了一个梦,梦见在晋安殿的后院里执笙拿着匕首自尽于那颗她们儿时一同所种的柳树下。 她说了好多话,话里外话无非是想让执笙放下手中的匕首,她并不想让执笙死,这是她多年来就一直在为之努力。可执笙却不肯放,甚至到最后还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她是这么问道执笙的。 “尚阳。”执笙还是这么叫道她,她记得她很多年前及笈便告诉了执笙她的闺字,她很想让执笙叫她瑾翊,她喜欢执笙那泠泠珠玉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叫道她的名字。就像在那个两人纠缠不休的夜里一样,执笙抱着她,魔杖了一样一直叫着她的名,“瑾翊,瑾翊,瑾翊……” “我输了。”执笙看着她,一字一顿道。 尚阳却勃然大怒,高声道,“你输了?你哪里输了?为了你,我下嫁到宁国府,又为了你,将你送上我那没用的弟弟的床。你说你输了——我才是那个输的最彻底的人!”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似乎梦里的她更能面对自己的真心,更适合做执笙的尚阳,“倘若你不是靖妃,倘若你没有怀上皇上的孩子……你早死了一万遍了!执笙,你不是爱我吗?爱我那就活下来,在这梁宫里,我会一直一直地陪着你啊。” “可你不爱我啊……”执笙的声音那么无力那么委屈,对啊,可她不爱她啊,这样的陪伴,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不爱你?”尚阳像是在问自己一样,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神色一顿,“我不爱你?” 她看着执笙手里的刀,冷笑道,“倘若我不爱你,又怎会为你谋划半生?” “——可我不信。”执笙的语声还是那么温软,轻轻柔柔的,可手里的动作却是那么果断。尚阳还来不及阻止,那匕首就横着划过了执笙那如玉的颈。 血,是魑魅的色,染红了那场梦。 她入了心魔,从梦中惊醒。 世人都说心魔难医,可尚阳知道,她不是难医,是拒绝医治。 执笙,便是她心魔。 尚阳回宫后没去晋安殿找执笙,她知道去找了也没用,执笙很倔,不会服软,如果她还有一点想法再和执笙好生说话,那她就该聪明地等阵时日再说。 到了御书房,政务堆积了几张方桌,乱七八糟的,让尚阳看的皱眉,问道当值的宫人,“皇帝呢?” “回长公主殿下,陛下在陪兰妃赏花……” “兰妃?”尚阳冷笑了一声,“丞相大人的孙女是么?” 宫人不敢吱声。 “未离。”尚阳唤道。 “臣在。” “去,把陛下找来!”尚阳冷冷道,“前沿开战,他这皇帝当的倒是舒心。” “喏。”未离依言退下。 “高公公。”尚阳走到桌前,随手拿起一份奏折淡淡道,“将军政处的大人们都给本宫找来。” “喏。” 梁君最先到的御书房,他看着尚阳那张冷淡的脸吓得腿肚子发软,他不清楚尚阳是否已经知道了他将执笙送到了前沿战场上…… “皇姐……” “哦?皇帝来了。”尚阳批着折子,听到梁君唤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应了声后将他凉在一旁,不再搭理。 第14章 梁君摸不清尚阳的意思,算算时日,执笙应于三日前就该到了战场,这几日尚阳在国寺中,自然不能过问国事,现下出来了,他也摸不清尚阳知道没,但就像丞相说的那样,尚阳现下知道了也不怕,事情已经办了。尚阳总不可能为了个质子和他这个亲弟弟撕破脸。再者,他才是这大梁的天子,一个妃子,他有权处理。想到这,梁君的底气又足了些。却不料听见尚阳道,“靖妃近日如何?” 梁君心里一抖,“尚……尚可。” “她肚子里怀的是你的子嗣,还是多加注意些。”尚阳抬眼看了下梁君,发现提到执笙时梁君的不自然,笔尖一顿,她倏然沉下了脸,“你做了什么?!” “没……没什么……” “没什么?”尚阳迷起了眼,“说谎——呵,真是有胆色。” 梁君冷汗从背上流下,不争气地吓得脸都白了,“皇……皇姐……” 尚阳放下了手中的折子,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半晌,她站起了身,对宫人道,“去晋安殿!” 不对,事情不对。 尚阳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事情在往她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梁君那心虚样以及提到执笙时不自然,都让她感到不安。 莫名的,她想起了那个梦,梦里执笙自尽在她眼前时的模样。 “皇姐……”梁君终于招不住尚阳那杀气腾腾骇人的模样,哆哆嗦嗦交代了所有的事,末了还道,“皇姐……朕也是……为梁国思量啊……” 御书房却是一片死静,梁君缩着脖子躲在一旁不敢看尚阳,良久,他听见尚阳喃喃自语道,“她与你成婚,便是你的了吗?” 梁君不敢说话。 过了好久好久,尚阳颤抖着声音又才道,“却也不是我的……” 说着尚阳便是缓缓向门外走去,临到门口,身形一晃,倏然倒地。 “皇姐——” “长公主殿下!” “传太医……” “咳……”尚阳咳出一口鲜血来,未离闪身上前扶起她,“殿下!” “未离……”尚阳扣着未离的手,咳着血,一字一顿道,“去……前沿,找到她……若死,翻遍战场,将她带回来……若生,若生……”她眼角倏然划下了一滴泪,“便告诉她……我输了。” “殿下!” “……应我!咳咳咳咳——应我……” “喏!” “皇姐,皇姐你怎么了?”梁君见到尚阳吐血,吓得脸色发白,连滚带爬地走上前,哆哆嗦嗦道,“皇姐我错了……你别有事……”他是真的怕的,这样的尚阳比将他责罚千万遍更让他害怕。他从来不知道,一个执笙能在尚阳心里有那么重要……也许他知道,可他却忘了,忘了经年前尚阳跪在先皇身前说自己喜欢执笙时的模样。 “错?”尚阳喘着粗气,躺在地上,冷艳惊魂的脸上再扯不出一个笑来,“……是我错了。” 错了,都错了。 十二 那日尚阳咳血晕厥后,前沿来报,阆平县失守,陈国三十万大军正式挺进梁国,而主心骨尚阳一倒,整个梁皇宫上上下下顿时就乱成了一团。梁君软弱平庸,尚阳又呆在晋安殿足不出户,急着朝中大臣上窜下跳,最后逼的没办法,集体跪在了晋安殿前请尚阳出殿。 尚阳一直坐在晋安殿的小院里,对着柳树下的残棋看了四日,不吃不喝,不悲不喜。似乎除了那一日在御书房里失过态以后,执笙的死对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查清所有的事不过半日:梁国后位空虚,而执笙又有了身孕,加之再有摄政长公主做后盾,自然便轮不到其他大臣的家属新眷上位了,尤其是丞相的孙女……尚阳一生极为自负,自以为能把握住所有事情发展的方向,不料最后变成了这般不可挽回的局面,甚至逼得执笙上了城墙做了肉盾,陈皇后当夜就正对着远方陈国的方向自缢于晋安殿北墙之下,说到底,她们不过是梁皇宫内斗的牺牲者,而这样的梁国……还有她守护的理由吗? 晋安殿的主人走后,这冷清的宫殿就更为冷清,到后来已然到了安静的可怕的地步了。 未离从阆平县回来了,风尘仆仆。 “殿下。” 尚阳坐着没动,面无表情地听着未离的话。 “战况惨烈……守城将士确实将……于城墙之上……陈太子上前喊话……靖公主身中一箭后于墙破之时摔入护城河中……”未离的声音落入尚阳的耳中,断断续续地让她拼凑出了一个画面。她肯定流了好多血……中箭的时候肯定很疼……百丈高墙,摔下去……就算是死了……也肯定会很疼。 一阵寒风夹着雪花吹来,尚阳嘴角却是裂出了笑。 殿外大臣乌泱泱的跪了一大片,到后来宁国府的人也来了,来的是鲜少露面的驸马爷,本以为驸马爷能请出尚阳来,结果却等来了尚阳的一纸和离书。 尚阳依旧不出殿,只对着那残棋,发着呆,入了神。 首子落天元,非生即死。 ——“若今次你能赢我,我便放你走。” ——“若输呢?” ——“那你便留下来,继续做人质。” ——“瑾翊,若你有心,心里可会有我?” ——“……不会。若我有心,依旧不会爱上你。” ——“尚阳,你为何不死呢?” 第15章 ——“……” ——“若你死了,我便不会再爱你了。那大抵,我会过的很好。” ——“哦?” ——“今次,执笙输了。” 尚阳模仿那局棋,走到了最后一步,她知道,只要落下这一子,所有的事便能尘埃落定。可直到她的悬在半空中的手发起了抖,她也没能落下那一子。 最后一子,执笙落在了右上角的小目上,可尚阳看了很久以后才发现,若执笙那最后一子往前上一步,那么整局棋便能起死回生。 ——“今次,执笙输了。” 尚阳闭上了眼,脑里一直回响着执笙说的那句话,最后她却笑出了声: 落子天元,非生即死。 原来输的人……一直都是她。 这是大臣们跪在晋安殿的第三天,殿外积雪已堆有二寸高,不少大臣年老体弱,受不住冻,已经发起了高烧。太医院的人不敢怠慢,守着那些大臣们时刻把汤药备着,万一出个什么事也能应对下。 梁君不敢也没脸来晋安殿求尚阳出殿,只能整日待在御书房强打着精神批奏折,能批多少批多少,可看着看着困意来袭,他就趴在书桌上打起了瞌睡。睡的正迷糊,却忽然被守在外面的宫人给叫醒了。 “皇上……皇上,长公主出来了!” 梁君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皇姐?在哪?!”说着就要往外走,宫人赶紧挡下了他,“陛下陛下,长公主直接召集了大军开拔去往前沿了,她给您留了信……” 梁君怔怔地接过信,拆开,怀着激动的心情看罢过后却是嚎啕大哭,七尺男儿泪如雨下,口里不断地喊着“皇姐皇姐,朕错了……我错了,再不敢了……”的话,跌跌撞撞地就要出门去找尚阳,被宫人挡下后悲从中来,就那么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而后,姐弟二人便再未相见。 史书有记: 梁国一百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梁国摄政长公主尚阳亲率大军出京,一路北上,迎面与陈国三十万军相遇,一战两年,于梁国一百二十三年夏,败于距京都三百里外的瑾生县,自尽于护城河边,陈太子以公主之礼,将其尸首厚葬。 次月,陈军入京,梁君率百官出迎,递交降书。此后,一百二十三年的梁国终成历史。 番外 旧时梁国与陈国相交的关中郡边境地带有处小村落,因为村落位于一小河上游,故此取名上河村。 上河村村民民风纯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位置偏远,纵然外间战火纷飞,此村却仍有一方安宁,也正时因为这样,上河村经常会有逃避战火的难民来此定居。村长昔年出家还俗,大慈大悲,不忍难民受难,便令人在村子外沿划了块地,算是接纳了难民。 执笙,也住在这。 两年前她九死一生从战场上逃了出来,顺着护城河一路飘到上河村,大难不死,却是摔断了腿,因为医治不及时,便落下了残疾,瘸了腿。村长怜悯她一落难女子,身又有残缺,便收容了她,还让村子里的人帮忙在村里搭个小房子,就这样,她便是在上河村落了户。 四月的天气算不上有多好,隐约还有点凉,但是过不了几日天气便会热起来,至到入夏。 村里的村民都是趁着天凉快,加紧去田地里把农活赶一赶,执笙是外来村民,自然是没有田地的。不过村长允诺村外的荒地若是他们外来村民能开垦出来,收成的三成上交给村子,其余的便是归他们。执笙是最早一批来上河村的难民,占了先机,可她却是瘸了腿,行动不大方便,忙死累活,也只开垦出了一块两分的地。少是少了点,但是再搭上她屋子后面的那块小菜园,拮据点,她还是能养活自己的。 最近正是插秧的时日,村里的人一早就下了田。执笙也闲不住,便起了早,用过了饭后就去了地里,瘸着腿除了半日的草。碰巧遇上邻地里的汉子阿亮上午上工,看见了她,忙过了自己的活后就一声不吭地跑来帮她的忙。 阿亮是个地道的庄稼汉子,自她来到上河村落户时起,就一直对她有意思,明里暗里帮她了不少,可执笙却是个寡妇,又是个瘸子,所以阿亮家里人一直不同意。虽是不同意,但阿亮却还是一直对执笙好,有什么穿的用的吃的好的都往执笙那里送,执笙却也不接,时日久了,阿亮家里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们也看出来了主要是执笙一直没应这事,对阿亮生分客气的厉害,估摸着是阿亮一头热,寻思着凉久了就放弃了,也就没多在意。 阿亮家里人是不在意了,可执笙却一直过意不去。她向来为人冷淡,当初落户时扯了谎,说自己丈夫死于战乱,自己捡了一命,本想着能挡不少烦心事,结果却碰上了个闷头闷脑老实巴巴的庄稼人。执笙不是没想过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一段生活,可她的身心却再无法允许她爱上别人了。 情根深种十余载,怎三两年能忘? 晌午,到了饭点,执笙同阿亮道了谢,二人便跟一前一后地往村子方向走。执笙一面走一面想着阿亮今日帮了她大忙,再怎么也要回个礼给对方。可家徒四壁,自己又能回什么礼呢? 执笙的家在村子外头,自然是最先到了,阿亮一路送她回了家,偶尔说两句话。临到巷口执笙想要与阿亮告别时却发现隔壁那屋住了人。 第16章 “隔壁搬新户了?”执笙怔了一下,问道阿亮。 “嗯,前几日来的。”阿亮将肩上的锄头放了下来,笑了一下,“莫怕,是个正经人家的姑娘。” 难民那么多,不是正经人家村长也不会允许对方落户。 “只是个姑娘?”执笙有些诧异,逃难的大多都是拖家带口的,像这种只身一人的一般很少见。 “嗯,村长点过头的。” 执笙听闻于此便也没再说什么,又同阿亮道了几句谢,送了几步后就回了自己的家。 晌午过后天还很凉快,执笙吃过了饭后便拿了水桶去河边提水,她腿脚不便担不了水,只能一桶一桶的提。好在河边离她家还算近,劲不了多少事。 一来一去四五回,执笙好不容易才提满了水缸,刚坐下歇着喘过气,却忽然听见隔壁“咣当”一声响,吓的执笙“刷”地一下就站起了身,反应过来是隔壁后执笙思索了半刻,便往隔壁去了。 两个屋离的近,邻里邻间的,隔壁又是住的一姑娘,执笙左右都应该去看看的。 到了隔壁门前,执笙刚想上前敲门却发现门并未叩上,心里怕出了什么事,便直径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你没事吧?”执笙一进去便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边上的一粗衣女子背对着她正在单手拧自己衣服上的水。执笙定眼一看,地上歪着倒了两个桶,洒了一地的水,女子身上也湿了些,估计是将水倒入水缸时不小心打翻了,再定眼一看,女子的左袖空荡荡的,原来是残了,也难怪会打翻了水。 想到这,执笙便走上前帮那女子扶起了水桶,想着都是邻居,帮帮忙也是应该的,却一直没发现那女子自听到她的声音后就一直僵硬住的身子。 “你是不是伤到哪……”执笙话刚说了一半,那女人便缓缓转过了身来,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一下便闯入了执笙的眸中,只那一眼,执笙那颗坚强故作平静了两年的心便倾刻溃不成军。 这是尚阳吧……这怎么会是尚阳? 眼前的女子与尚阳有着一模一样的一张脸,然而眉目却再不曾有那一抹专属尚阳的盛气凌人与自负;清傲逼人的气质统却收了个净,变成了普普通通的样子;身量还是那么高,站得还是那么笔直。——好熟悉的模样,好陌生的人。 执笙定定地看了尚阳足足有半刻之久,方才脸上带着的温和的笑早已隐去,剩下的全是冷漠。 谁说故人相逢会落泪,谁道他日相遇不陌生? “哦——巧了。”最后还是尚阳先开了口,说话的方式还是与以前一样,习惯性地对她偏头冷笑。 执笙绷着脸,眉眼全是冰冷。 尚阳的目光落在方才被执笙扶起来的水桶上,淡淡道,“不大方便,便洒了。” 执笙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尚阳那空荡荡的左袖上,刹时,她红了眼眶。 “哭什么?”尚阳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漠生硬,可嘴角却是带上了几分笑,“你瘸了腿,我断了臂,不是刚刚好么?” 执笙苍白着脸没说话,而尚阳许是站累了,便靠在柱子上,歪着身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执笙,又抬头看了会天,忽然哧的一下笑出了声: “可不是巧了么?” 执笙冷着脸不说话。 尚阳见她不语也不在意,侧着身子单手提起水桶,将桶里面剩的些许水倒进了水缸。执笙面无表情地看着尚阳的身影,半晌,冷漠道,“水脏了。” “残了手,不大方便。”尚阳道。 “……” 执笙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劈手夺过了尚阳手里的水桶后便一瘸一拐的出了门,而尚阳见状只是笑,笑过了后又拿了根扁担跟了上去。 执笙在河里打了两桶水,回过身时尚阳已经用扁担担好了,见执笙回过身,尚阳歪着头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水桶,道,“一只肩膀担水的话,你得在旁边扶着才行。” 执笙的脸色倏然变得很难看,盯着尚阳看了许久。 “你瘸了,担不了。我残了,也担不了。”尚阳总是那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以前是,现在也是,“得合作才行。” 说着便弯着身担起了水,执笙虽未表态,却是伸手扶住了扁担。在执笙看不到的角度,尚阳弯着眉,笑地狡黠。 两人一起忙活了几刻,终于把水缸担满了。尚阳还来不及道谢,执笙便要离门而去。 “欸。”尚阳唤住了执笙,“晚上有没有空来下局棋啊?” 执笙猛地一回身,死死地盯住尚阳,眼里怒火一片,尚阳却浑然不在意,继续道,“前些日时上街买来的,花了我不少银两。你不来的话可惜了。” “那就可惜了!” 尚阳挑着眉看着执笙,又走了上去,“胜负未分,不能可惜……” “啪——”尚阳话还没说完,执笙便狠狠地甩了尚阳一巴掌,力道之大,让尚阳的脸瞬间便红肿了一大片,五根手指印清清楚楚。 尚阳暗暗吸了口气,执笙这一巴掌打得她确实很疼,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下一刻,腰身倏然一紧,执笙便紧紧地抱住了她。 “……”尚阳感到肩头的湿润,莫名的,她也红了眼。 “……疼么?”执笙的脸埋在尚阳的肩头,颤抖着声音问道尚阳。 第17章 而尚阳却是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抱住了她,低声道,“执笙……现在看来,我们谁输谁赢,真是不一定呢。” “……” 是啊,谁输谁赢,还真是不一定呢。 我听过一句预言 知道你在来时路上 涉水而过时请别沾湿衣襟请跟随雾霭中的微弱亮光 若看不清我身影时也不要动摇 因为我就在前方等你赴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