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温柔》 第1章 《第一温柔》作者:春仅【完结】 简介:【公路文、救赎,一个人追另一个人的故事】 1. 前往华山旅途中,一群人各怀心思,有人悼念战友,有人压抑自我,有人怀念旧人。 明明是陌生人,怎么会搅在一起了呢? 时明舟烦躁地抽着烟,他并非不依不饶,他恼的是对方翻脸不认人的态度。 所以他偏要纠缠,认死理:“我需要负责,需要赔偿,我……” 赵初歇掏出手机:“二维码,我转钱给你。” 时明舟咬牙切齿:“犯法。” 2. 赵初歇很难解释这一路她与时明舟的故事,从华山、成都、川西、拉萨,要说死缠烂打,无人比得过时明舟。 她踏进冷峭冰封的河里,他骂她“小王八蛋”,救她上岸。 她背临天际,仿佛顷刻便要跌入万丈深渊的红尘。他卑微怯弱跪在地上,恳求她,求她回头,同时爱他。 于是她沦陷,与他望着夕阳逐渐坠落,在夜里拥吻,共抽一支烟,酌一瓶酒。 赵初歇想,他是一个顶好的人,若说缺点,太难缠了点。 ** 排雷/阅读指南/十分重要: 1.be。有点虐,但又不算很虐,更多的是遗憾,遗憾的难受。 2.非传统救赎文,十分狗血。 3.男女主都有病(心理创伤),女主抑郁症,职业:dna鉴定师。男主ptsd(应激性创伤心理障碍),职业:退役。 4.女非男c。 5.半公路半都市。 文案1于2022年6月30,文案2修于2022.8.31。 内容标签:虐文 边缘恋歌 成长 正剧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初歇 ┃ 配角:时明舟、许祈 ┃ 其它:公路文、救赎 一句话简介: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立意:心灵自由才是最好的救赎 第1章 今年江城的冬天格外冷,凛冬风大,吸进肺里全是刺骨的寒意。 道路萧条,行人裹得严实,匆忙穿行。 一辆黑车开进江城司法鉴定所内的停车场,那人车技利落,侧方停车一气呵成。 半分钟后,车上下来一名女子。 她只穿了身黑色大衣,里面是单薄的米白色毛衣,牛仔裤包裹修长双腿,衬得身形消瘦。 微撇开的领口露出锁骨,那肌肤不似健康的白,贴着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无端端透着比冰块还要冷的错觉。 寒冷呼啸,吹乱了头发,恣意扫过巴掌大的脸上。 她不怕冷,浑不在意地将长发拢在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无声无息的眼眸,很黑很沉,让人难以忘记。 有人与她打招呼,语气里是调笑的意味:“赵老师,你今儿迟到了哦。” 赵初歇神色淡然:“睡过头了。” “赵老师还有睡过头的时候啊……” “是啊。” 赵初歇无奈轻叹,点点头,径直上楼梯,走进dna司法鉴定办公室。 几名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兴奋讨论,看到她连忙招手:“赵老师,您知道前几天加急做双向亲子鉴定的那对夫妻的结果怎么样了吗?” 屋里开了暖气,热浪涌上来,让身上连带着衣料都散去寒意。 赵初歇一边脱下外套,一边随意地问:“什么结果?” “孩子不是爸爸的。” 赵初歇不觉得惊讶,笑容很浅淡,更多是荒谬:“我们这种事儿见得还少么。” “确实不算少,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赵初歇被提起好奇心:“还有什么怪事儿?” 他们做dna鉴定这行的,就算孩子是外星人都觉得正常。 “孩子也不是妈妈的……” 赵初歇手一顿:“那是?” “这就是我们觉得奇怪的地方,孩子既不是妈妈的,也不是爸爸。当时结果出来爸爸就把妈妈捶了一顿,结果现在等妈妈这边出结果,发现……太戏剧性了。”有人唏嘘不已。 赵初歇随口道:“那可能是在医院抱错了。” “哎——我觉得有可能。” “这么说来肯定要找医院的麻烦,夫妻俩白互殴了……” 九点准时上班,赵初歇走进更衣间,换上白大褂,洗了个手拿起杯子倒冷水。 她喝不惯咖啡,备了泡腾片放进杯里,泡腾片在水里簌簌融化,气泡布满杯身,慢慢地与水相融。 外面还在兴奋讨论,赵初歇二十八岁,早已过了热闹爱八卦的年纪,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 树木萧条,白雪覆盖,深冬来临。 年前倒数第三天,上完最后一个小时的班,鉴定所放假了。 赵初歇还未打下班卡,赵平威掐点儿的电话就来了:“下班了吗?今天你阿姨下厨,煲了你爱喝的骨头汤,下班后就……” 赵平威的声音听着和蔼,却莫名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赵初歇垂下双眼,淡淡“嗯” 了一声:“准备回了。” 赵平威关切地嘱咐:“路上滑,你注意安全。” 赵初歇:“嗯。” 赵平威挂了电话,赵初歇等到六点下班,来到停车场,驱车前往赵家。 冬季的寒风呼啸,树荫轻晃。 经过热闹的街头,走进这条走了无数次的路,无论陌生还是熟悉,每每回来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第2章 复杂、抵触、抗拒。 车停在小区停车场,赵初歇熄火,却没下车。 她懒散地靠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想着工作上面的事情。 她烟瘾大,忙起工作来不吃饭不喝水,靠一包烟都可以度过一天。 下面实习的学生和员工都怕她,也不敢说什么。 没人说没人管,她也就越发得寸进尺。 抽完一半,她甩了甩头,不再想工作,索性放空脑袋,静静地望着远方。 虽然禁鞭,但窗外还是有人早早在放烟花,如巨幕般的烟花在夜幕中缓缓升起。 美丽,即逝,所以显得空泛。 脑海里有预谋地想起今早让她迟到的梦,虽然想不起来具体的情节、走向,甚至是模糊得不象话,但是个好梦。 想到这里,赵初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 可无声的眼睛望着远方的目光却没着点,空洞洞地一扫,随意落到挂在车前的平安福上面。 红色布料,中间用金丝线绣了个福字。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在寺庙里随意买的,二十块钱一个。 可她却视若珍宝,藏了这么多年。 她出了神,没注意烟头燃尽,烧到了烟嘴,烫得白皙的手抖了两下。 远处有车光照过来,她终于回神,眼底在灯光下似乎氤氲着水雾,睫影微颤。 赵初歇没慌,垂下双眼,好似那颗心也在暗夜里,跟着沉沉下坠。 她低着头,轻轻抖掉手上的烟灰,拿湿纸巾擦干净手背,指甲,喷上香水。 赵家是独栋的小洋楼,敲门,阿姨来开门。 她看见赵平威和周兰欣等在客厅,客气、礼貌地出声喊道:“爸,阿姨。” 周兰欣急忙迎了上来,热切地帮她放包:“回来了?累不累?” 太过殷切,不像她的继母,而是保姆阿姨。 赵初歇冲她笑了笑:“不累。”她转身将包放在玄关的衣帽架上,回头笑道,“做了什么好吃的?” 可是她的笑容依旧很淡,未达眼底。 周兰欣立刻对阿姨说:“上菜吧。” 三个人吃饭,周兰欣做了五个菜一个汤,丰盛得不象话。 赵初歇坐在主位的彼端,随口问道:“羽朦没回来吗?” 周兰欣一笑:“她忙着学习呢。” “哦。” 赵初歇吃饭不爱说话,饭桌上只有赵平威夸老婆做饭好吃,说着说着,不知怎地话题落到了赵初歇身上。 “你今年二十八了吧?” 赵初歇点头。 “你秦阿姨的女儿说是要结婚了。” 赵初歇淡淡:“恭喜。” “听说男方是机长,飞国际线。你秦阿姨见了好几个不错的人,都是男方的同事兄弟,你看你要不要……”赵平威斟字酌句,真难为他一个大男人操心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 “不要。”赵初歇眉眼都没掠起,目光跟着手上盛汤的动作,看也未看几人。 赵平威脾性不好,刚想发怒,周兰欣扯了扯他的袖子,让话题终止。 熬了五个小时的浓汤,香味四溢,赵初歇喝了一口,抬头冲周兰欣笑了笑:“还是阿姨熬的汤好喝。” 周兰欣这下也不好再说什么,牵起嘴唇露出笑容:“你爱喝就好。” 只是她演技不好,笑得干巴巴的。 赵初歇从来不当一回事,性子似乎过于冷漠。 之后饭桌上再无新的话题,几人安静吃饭,倒有几分其乐融融的画面。 吃完饭,赵初歇擦了擦嘴,神情平淡地对两人说:“爸,阿姨,还有点儿工作上面的事情,我先回去了。” “你刚吃完饭就……”赵平威的火一下子就被点起来,但很快又咽了回去,好生说道,“反正你放假了,在家里多陪陪你阿姨。” 赵初歇冲周兰欣说:“阿姨抱歉,我这几天有些忙,下次有时间再来陪你。” 周兰欣还能说什么,只得亲切地笑啊说没事工作重要,然后送她离开。 等她走了,赵平威越想越气,重重搁下碗筷,呼出粗气:“越来越不象话了,你的话不听也就算了,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真得给她找个心理医生……” 这话让两人避而不免地想起那件事。 周兰欣善解人意地对自家老公说道:“你看她手上那疤,可能还是走不出来吧。我们啊,得多理解理解孩子。” 赵平威沉默片刻,将周兰欣搂在怀里,由衷地心疼她:“嫁给我真是委屈你了,后妈不好当,也是初歇这孩子不如羽朦省心啊……” 周兰欣安慰他,说这是自己应该做的。 赵初歇出了赵家,一路往北开。 年前三天,该回家的都回去了,这座城市往日的繁华消尽,街道上空了一半,只剩一盏盏昏黄的路灯。 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漫无目的地开着。 一路开出了市区,到达某个交叉口,她好似清醒了过来,猛地踩下剎车,将车停在路边。 赵初歇又抽了一根烟,头低了下去,抵在方向盘上。 那一瞬间,她心里没由来的烦躁厌世。 不知道还要过多久这样的日子,平泛、虚伪、不快乐。 她过得不快乐,整整三年,她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除了今天,先前的每一天,他都没有在梦里出现过。似乎越发地证明,他想要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第3章 赵初歇的心无端端地抽了一下,犹如蚂蚁噬咬,细细密密的疼朝她涌来,扼制住呼吸。 不行,她不允许。 赵初歇陡然抬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的目光对着交叉口的指示牌——机场。 赵初歇连夜买了飞去西安的机票。 她乘坐的是十一点的航班,机舱里的人都在小憩,周遭悄然无声。 她也闭着眼小憩了一会儿,却越发清醒、火热。 到达机场是凌晨一点半,机场外还一片闹哄哄的,亲属接人的接人、司机拉客的拉客。 嘈杂的沸点一下子将她扯进这个鲜活的世界。 比起江城,她对这座城市更有情怀一点。 赵初歇来得匆忙,什么东西都没带,就提了个包,穿着大衣,脚下踩着一双高跟鞋。 凛冽的风灌进大衣里,她拢住,勾勒出细软妙曼的腰肢。 她小时候跟着母亲学过几年芭蕾,脊背单薄却挺直,步伐从容,气场十足。 她长得张扬,是那种冷漠的漂亮,五官也是凌厉的美,带着一股清冽、冰冷的气质。一下子就将众人的视线拉扯过来。 “美女乘车不?” “姑娘住旅馆不?” 赵初歇摆摆手,往抽烟区域寻去。 她靠在墙边,熟练地掏出烟。烟是西安本土的牌子,延安1935,细长的一支很是秀气。 赵初歇常年抽这款,一开始她并不喜欢,但当一件事重复,就会成为不可磨灭的习惯,甚至带着强迫性质。 就算江城没有,她也会多跑几家或是托朋友买。 漂亮纤细的手拢住,挡住风口,按下扫码拿的打火机,将烟点燃。 这烟的烟草味很浓,烟进肺,缓解了舟车的疲劳。 她沉迷地闭上眼,脑袋放空,木着一张脸发呆,思绪全无。 她经常这样出神,仿佛陷在回忆里走不出来。 整个世界于她来说都是淡淡的,无趣的,沉闷的。 所以赵初歇没注意墙壁旁边,男人蹲在地上,手指间同样夹着一根烟。 那烟也是延安1935,猩红色的烟头忽明忽灭,燃烧的寥寥烟雾消失在寒冷的夜里。 男人也没注意到这边,正在打电话,语气随意得像在市场挑西瓜,带着点儿冷漠和不留情面:“孩子你打了吧。” 赵初歇一下子就被惊醒,但她不是有意想听的,男人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低沉磁性,却不温和,声线醇厚又轻佻,还有点儿……嘲讽。 “不打?”那道声音很淡漠地顿了顿,轻飘飘地说,“哦,那生不生就是你的事儿。” “我跟你说这事儿你找谁都没用,我他妈脑门儿上写着‘老实人’三个字吗?”不知对面说了什么,男人声音冷凝得可怕,蹭的一下站起来。 他很高,身材挺拔,像一棵笔直的白杨树,影子的阴影斜射过来,落在赵初歇的身上,仿佛笼罩了一切。 赵初歇迟疑一秒,冷静地吸了一口烟,熄灭扔进垃圾桶里。 此时此刻,她心里没有任何要评论的想法,头也不回地走掉、离开。 第2章 夜里寒风凛冽,前几日下了大雪,枯木上积了厚厚的白雪。 赵初歇打了个寒战,才意识到自己穿得真少,可心里头的炽热一点儿也没消,反而越来越浓烈。 她拿出一张纸条,照着电话打过去,这是朋友介绍去往华山的包车。 电话很快就通了,是个温柔秀气的女声:“您好,是赵小姐吗?我们在停车场d区,对对对……” 挂了电话,赵初歇按照对方所说的定位寻过去,目光锁定一辆越野车。 她刚走近,玻璃车窗摇下来,副驾驶座探出一个女孩子。 她绑着丸子头,围着厚厚的围巾,毛茸茸的护耳增添甜美和可爱,年龄二十岁左右,眼睛乌黑,像嵌了黑宝石,声音又甜又软:“是不是赵小姐?” 跟电话里是同一个声音,赵初歇问:“你是时臻臻小姐?” “对!就是我!”时臻臻兴奋地招呼她上车,“外面冷,快进来。” 赵初歇钻进车里,时臻臻将暖气调高:“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啊?冷不冷?我这里有热水,你喝不喝?” 赵初歇没想到她这么热情,车里暖气很充足,也缓解了身上的冷度。 她礼貌,但态度很疏离,客气地说:“谢谢,不用了。” 时臻臻古灵精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一下这个长相艳丽的女子,但到底是年纪小,按捺不住好奇心:“你是来旅游的吗?怎么来得这么匆忙啊,幸好我们今天也要去那边,不然你只能坐黑车……” 赵初歇道:“不是。” “那你是来干……” 时臻臻还想问什么,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她:“臻臻。”提醒她话太多。 是熟悉的声音,赵初歇手一顿,下意识地往驾驶座望去。 男人理着干净的短发,车窗挡住光亮,看不清面容。搭在方向盘上面的手,指骨匀称修长,青筋裸露,很有力量。 十分钟前,主人的左手夹烟,右手拿电话,语气算不得温和表明自己不想当老实人。 赵初歇心道,真巧。 时臻臻朝赵初歇俏皮歉意地吐吐舌头,她话儿多,一看到人就喜欢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第4章 她又抓着时明舟向赵初歇介绍:“这是我们此次路线的司机,也是我堂哥,时明舟司机……” 赵初歇朝男人后脑勺淡淡地颔首:“你好,麻烦你了。” “你好。”时明舟微微偏头,面容暴露在后视镜上面。 透过外面微弱光亮,赵初歇看清男人的面貌,是一张很有味道的脸。 怎么说呢,不是那种奶油小生,粉面油头的漂亮味道。 他侧脸的线条刚硬,眉骨英挺,瞳仁漆黑,却隐隐有亮光。尽管隐藏情绪,却掩盖不了对陌生人像鹰一样警惕的锐利。 带着一股说不上的狠劲儿,很有张力。 身上穿着黑色毛衣,羽绒外套丢在后座上,此刻被她挤在了后背。 怪不得她觉得背后很柔软。 时明舟收回视线,但从这个角度,他看见赵初歇挪了挪身体,小心翼翼将外套抽出来放在一旁。 下了雪,车行驶得很慢,但很稳。 开了半个小时,环境越来越暗,看不清房屋和霓虹灯,只有一盏昏暗的路灯照亮模糊的群山,一辆接一辆的车疾驰而过。 红灯时,时臻臻用手指头戳戳时明舟,小声说:“哥,她好像睡着了,一点儿戒心都没有,都不担心我们俩是不是坏人。” 赵初歇确实累极了,手贴着窗,头枕在手上,发丝遮了半张脸,露出很挺的鼻头和细细的嘴唇,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他随口道:“可能是太累了。” “也是,连夜坐飞机过来。不过你说她到底有什么事儿这么急啊?” 两人是被宋唯牵的线,时臻臻在西安读大学,宋唯是她旅游时认识的朋友,一起吃过饭干过架,为人十分仗义,朋友五湖四海,而且她的先生是时明舟曾经的班长。 时臻臻在朋友圈看到宋唯问有没有人从西安去华山,捎带一个好朋友。 她正巧跟着时明舟的车到了西安,就热情地联系了宋唯。 “不知道。”时明舟道,当然,他也没有兴趣。 冰雪融化,道路上打滑。 时明舟开得小心翼翼的,放在前面的手机开始震动,他没理会。 时臻臻扫了一眼屏幕上“林安蓉”三个字,不屑地撇撇嘴:“分了吧,赶紧儿分了,奶奶那边我去跟你说。” 时明舟道:“已经分了。” 不过是他单方面提的分手,对方又哭又闹,就是没同意。 一天十通电话就是证明。 时臻臻嗤笑:“那敢情儿好,得普天同庆,等到了华山我请你吃饭。” 她兜里有些什么时明舟还不知道么,他笑了笑,没应下。 电话继续打,屏幕一闪一闪的,在黑暗里晃眼。时明舟索性按了关机。 时臻臻舒服地靠着玩了会儿手机,灵光一闪,叫道:“你大过年的来这里该不会是为了躲避林安蓉吧?” 时明舟不答反问:“我还没问你谁教你偷偷跟着我的?” 时臻臻吐吐舌头:“不想回家过年嘛,不想见那帮庸脂俗粉。” 时家伯父母为时臻臻选了北京的两所大学,结果时臻臻偷偷改了来西安的志愿,惹得父母极为不满。 每年寒暑假时臻臻也不回去,就说要在外体验生活勤工俭学。 这次她被父亲逮回家,待了三天就吵了三天。 看着时明舟要来西安,她往车上一趟,死活也不肯下来。 时明舟只好将她带了过来。 赵初歇睡得半梦半醒,耳边依稀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再后来声音渐渐变小,越来越安静,她也陷入沉沉的睡意里。 赵初歇醒来时,发现整个人躺在座椅上,身上盖着一张小毛毯,应该是时臻臻给她盖的。 空调开得很足,不冷,反而还很热。 车停着没动,玻璃窗上印着雾气。 赵初歇擦了擦玻璃,天亮了一大半,外面覆了厚厚的雪,白茫茫的,好似天与地融为一体。 时明舟透过后视镜见她醒了,身旁的时臻臻睡着了,他轻声解释:“前面车祸,堵车。” “堵了多久。”睡了一夜,她的嗓音很沙哑,目光不甚明清,透着些许憔悴的稚气。 时明舟:“两个小时,前面有个服务区,我们休息片刻。” 赵初歇听他们安排,她拿出手机,没有电话。 她关了机,继续歪着头睡觉。 说是睡觉,但人已经很清醒了,目光没有着点地望着外面的风景,车如乌龟一样缓慢挪动,前方是密密麻麻望不见尽头的车。 春运,冬季。怎么看都不是旅游的时候。 可她就是想来。 前方疏通后车流缓慢滑动,一个小时后才到服务区。 这个服务区很小,但饭店、旅馆、商店、药房、厕所很齐全,露天平地上停着紧密的车和乌压压的人。 几人去厕所解决,回来进了一个小饭馆。 时臻臻扫了一眼菜单,全是些不好吃的东西,最后望向对面的小超市,跟哥哥撒娇:“我要吃泡面。” 时明舟:“不行。” 时明舟看向对面的赵初歇,她似乎还没睡醒,细长的双眼微微耷着,遮了潋滟的光。 黑色衣袖露出一双白净瘦弱的手,骨节小而分明,连着圆润的指甲,捧着杯子,反应慢吞吞地喝着热水。 再加上熬夜坐车,神经不济,说行尸走肉也不为过。 第5章 但那张脸生得十分好看,吸引了小店里一半男人的目光。 同是男人,时明舟太清楚什么样的女人惹眼。 “赵小姐,你吃什么?”他客气地问,语气冷淡,并不热切。 赵初歇微微抬起眉眼,打了个哈欠:“粥,包子就行。” 她有点冷,牙齿都在打颤。 等粥上来,赵初歇拿起勺子就开始吃,不过她没什么胃口。 时臻臻没吃到泡面,鼓着嘴巴不太开心地跟着喝粥。 时明舟又不是她爸,也不可能去哄。 赵初歇喝完一口粥,夹包子时抬眸,一眼就将目光落在那麦色脖子上,怔怔出神。 他的脖子并不粗壮,线条弧度反而很美,连着下巴成为一条流利的线条,牵动着肌肉,让青色的筋络看起来十分有力,食物吞咽下去,喉结一滚,扯动筋络。 但他吃相克制,仿佛食欲不太好,一个包子分三次吃进去。 察觉有人在看他,时明舟警觉地抬起浓眉,目光锐利地扫了一圈,无人看他,只有对面的女人低眉细细喝着粥。 像是错觉,时明舟清楚且专业地知道,并非错觉。 几人吃完饭,准备回车里,时臻臻站在小超市门口,还没说话时明舟无奈地叹了声,挥了挥手:“去吧。” 时臻臻开心地问赵初歇要不要一起去买打牙祭的零食儿。 赵初歇摆摆手,等时臻臻蹦蹦跳跳进了超市,两人看了对方一眼,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各自找了个地方蹲着。 时明舟掏出烟,回头看了一眼,赵初歇竟然也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两人都是延安1935,这么冷门的烟,倒是巧。 他不动声色挑了挑眉,烟头含进嘴里,点燃。 第3章 赵初歇裹着大衣坐在花坛边沿,细长指骨间夹着香烟,气温太冷,冷白皮透着红。 她抖着手抽完一根烟,心里骂道,这天气也太冷了。 赵初歇站起来,转身往前走。 “小心!” 一道突兀声音冷不丁传来,赵初歇警觉地退后,却还是被撞了个满怀,泡面的香味扑面而来。 她踉跄几步站稳,低垂双眸,对方是个小孩,两人相撞间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也不知是摔疼了,还是心疼泡面。 地上的泡面和汤一片狼藉。 赵初歇衣服和手上全是泡面,滚烫的汤水黏在皮肤上,很快泛红。 她痛觉并不明显,但味道和视觉带来的生理反应,让她皱了皱眉头。 时明舟跑过来,拉起小孩,又问赵初歇:“烫到没?” 赵初歇摇摇头。 小孩父母从远处急忙跑过来,不由分说地推了赵初歇一把:“你怎么走路的啊?长不长眼睛?撞伤了我家小孩你怎么负责?” 赵初歇踉跄站稳,却没理他们,自顾自地掏出纸巾开始擦手,她受不了这种味道和粘腻的触感。 “你说话啊?还是想逃避责任不成?” 时明舟将赵初歇拉在身后,刚想开口说话。 “说什么?”略有些不近人情的声音响起。 女人愣了一瞬,骂道:“你说我要说什么?撞了人不道歉,我们家孩子摔伤就找你……” “是我撞的吗?”赵初歇开腔。 “不是你撞的吗?我家孩子都坐在地上哭……” “你以为我是软柿子,好碰瓷么?”赵初歇擦干净手,徐徐开口,她的声线很冷,眼神是黑沉沉的阴骘。 拒人千里的冷漠。 时明舟很少看见一个女人会有这样的神情,黝黑的眸子闪过别样情绪。 就连那对夫妻也迟疑两秒,似乎在发憷,但转头一想她是女人,自家小孩实实在在摔倒在地。 “你——” “你什么你?”赵初歇打断她的话,指向前面上空的摄像头,“你是瞎子我不是,摄像头也不是。” 夫妻俩看她煞有其事,心底不服气想说些什么,只听时明舟道:“确实是你们家小孩子先撞的人,你们没道歉却倒打一耙,是想教导孩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明明他的语气也很平,却无端带着压迫感。 赵初歇眉眼微掠,接过话头:“要不我们一起去欣赏欣赏监控?” 两人一唱一和,全然不给夫妻俩说话的空隙,他们面面相觑,哪儿还敢说什么,只得抱着小孩灰溜溜跑了,边跑边骂:“这破娃子——” “谢谢。”赵初歇眼底的阴冷散去,看向时明舟时的眉眼略微弯起,露出一个弧度淡薄而冷艳的笑来,快得令时明舟仿佛觉得是错觉。 “客气。”时明舟摸了摸后脑勺,说,“你快去换衣服吧。” “嗯。” 赵初歇所有决定都是临时起意,连车她都停在机场。所以也没有带衣服过来,她迟疑了一秒,目光搜寻周围的服装店。 正巧时臻臻提着满满当当的零食出来,看到这满片狼藉的一幕,气愤又心疼:“这人也真是的……初歇姐,我有衣服,你要是不嫌弃就穿我的吧?” 两人走到停车处,时臻臻翻出行李箱,羽绒服、毛衣、围巾、帽子,毫不保留全拿给赵初歇:“你在车里换还是……” 赵初歇只拿了羽绒服和毛衣:“我去厕所换吧。” 等赵初歇走了,时明舟靠在车头抽烟,时臻臻让他少抽点儿烟。 第6章 时明舟含糊应了一声,视线在一家药店停留半秒,想起那片被泡面汤烫红的手。 “臻臻,你去……” 他掐灭了烟头,刚开口,时臻臻电话响了,是父亲打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时臻臻苦着脸接听:“爸……” 不用听也知道是催她回去的。 时明舟无声示意她进车里接听,自己则转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远远,女厕所门口排着老远的队伍,赵初歇毫不犹豫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小店,买了一瓶水借用厕所。 时明舟转身进隔壁药店买了一盒烫伤药和湿纸巾。 他买完出来也进了小店,收银台的老板问:“需要什么?” 时明舟指了指里面,意思是等人。 “那是你女朋友啊?”老板显然误会了两人的关系,笑道,“她刚刚付钱把身份证掉了,你给她拿去吧。” 赵初歇,二十八岁,江城人。 直视镜头的照片就如同她真人一样,眼睛漂亮却空洞,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 他注意到,这身份证是前年办的。 时明舟把身份证装进口袋里,走到里面。 走道两旁堆着杂乱的纸箱货物,他低头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撞坏货物。 走到厕所门口,他抬起手准备敲门时,发现上方有一扇小窗口。 这窗口高度接近一米八、九的样子,时明舟身材挺拔,不用抬头就看到厕所里面的景象。 赵初歇脱了衣服,雪白的肌肤,盈盈一握的腰肢。 她扭身去拿毛衣,长长的发丝蜷缩在胸前,白与黑,白得晃眼,黑得诱人。 那胸型饱满挺翘,非常性感,就像整形医院的模特的胸型。 时明舟急忙收回视线,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转身离去,可眼角余光却留意到一个熟悉的东西。 他怔了一秒,雪白的胸前戴着一根细细的链子,没什么特别,要说惹眼的是那枚坠子图案。 军徽,空军的。 看到这玩意儿,人瞬然升起敬畏之心。 时明舟的双腿不由自主地绷直,下意识想敬礼。 就这么一个迟疑瞬间,赵初歇抬眸,发现了他。 她的瞳孔没有任何变化,就那么平平静静地盯着他,不紧不慢地拿毛衣遮住了漂亮的身躯,轻轻吐出:“滚。” 时明舟转身就走。 走到外面,他盯着手上的袋子,发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之所以进去是怕除了手背可能身体也被烫伤了,她换衣服时方便擦药膏,心里没有任何龌龊的想法,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时明舟走向远处的男厕所,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沁着冷意的水珠附在脸上,顺着挺拔的鼻梁下滑,顷刻便要滚成冰。他呼了一口气,吐出复杂的情绪,将脸上的水珠擦净。 时明舟回到停车场,时臻臻已经打完电话,要死不活地坐在车里吃零食。 “我爸说要来接我。” 时明舟心不在焉点点头,眼角余光看到赵初歇回来了,蹲在后面的花坛上。 她换了件黑色羽绒服,没拉拉链,里面是件贴身的高领毛衣,好似没穿一样,将玲珑身材一览无遗,但很瘦,瘦得连小肚子都没有。 她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烟雾缭绕,看不清面容。 时明舟的话语抵在舌尖上,想说些什么。 比如对不起,或者不好意思。 隔着车窗,赵初歇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还是那般平淡无波、不起风浪。 她低下头,熄灭了烟头,站起转身往别处走。 短款羽绒服包裹性感妙曼的身材,紧致的牛仔裤衬得双腿又细又长,风吹着黑棕色长发,肆意飞舞。 时明舟望着那道洒脱的背影,堵在嗓子里的话要上不上、要下不下,难受得很,莫名其妙的憋屈。 见时明舟发愣不理自己,时臻臻推推他,拧眉娇气喊道:“哥!我爸说要来接我回去!” 时明舟回过神,随口道:“那就回吧。” 时臻臻气得锤了他一拳头,缩在座位里,哼哼:“反正我是不会回的。” 外边的赵初歇拉开车门上车,时臻臻闭上嘴,手抱在胸前开始睡觉。 时明舟若无其事低眸,一边发动车子,头也不回地将身份证和袋子扔在后面赵初歇的怀里。 “抱歉。”他的声音传来。 是给刚刚那一幕的。 赵初歇平静捡起身份证,望向男人的侧脸。 “谢谢。”她说,仍旧没有表情。 时明舟一言不发,只有一张线条流利的侧脸下巴,脖子上经络分明,喉结突出的劲道。他目不斜视,熟练地开出车位,汇入车流中。 进入市区,时明舟看时臻臻睡着了,他礼貌地问:“你订了酒店吗?” 赵初歇昏昏欲睡,听见问话声,慢慢扭头对上他沉静的眸子,点头道:“定了。” “在哪儿?”他没有废话。 赵初歇也没犹豫,说出地址。 时明舟“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半个小时后,车在酒店门口停下。 赵初歇收拾好行李,从钱包里拿出一沓百元大钞递给他。 时明舟没回头,视线透过后视镜,嗓音平静:“不用,我们正好顺路。” 第7章 “衣服,车费。”赵初歇不欠人情,她从镜子里看向他的面容,细长单眼皮,眼睛黑亮而沉静,神色淡漠。 “哦。”他点点头,却还是没接。 赵初歇把钱塞在他外套的口袋里。 见时臻臻还没醒,她又说:“请你替我谢谢她。” 时明舟淡淡回道:“不客气。” 等她下车,车驶入车流中。 赵初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身后的越野车渐渐驶远。 她望向白茫茫的天,雪花洋洋洒洒,微微有些晃神。 过年期间,酒店人也不多,赵初歇洗了个澡倒头睡下。 这一觉睡得分外沉重,醒来的时间刚刚好,五点钟。 雪已经停了,赵初歇在周边随便找了家馆子,点了一份肉丸胡辣汤和肉夹馍,甫一入口,没想到味道很是不错。 一口汤混着一口肉夹馍,再将汤喝完,身体都是暖烘烘的,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吃完,赵初歇搜索开着的户外用品店,买齐装备,前往华山脚下。 第4章 华山没封,雾色很浓,寒风很大,放眼望去山上是白茫茫的雪,山下是枯树枝桠。地上铺了一层薄雪,脚踩上去就化了。 赵初歇穿着黑红两色的登山服、防滑登山鞋,背着厚厚的登山包。 她戴着口罩和帽子,但依旧挡不住冬季的寒风,呼呼往脸上灌,留在帽子外的头发在风中飞舞。 那边是万家灯火,此起彼伏的爆竹鞭炮,而这里冷清寂静。 若是旺季,华山脚下的游客商贩已是人满为患,只是快过年了,举国欢庆的团圆日,没有人会来爬山。 赵初歇抬眸,心里隐约带着期待。 她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个叫小别院的位置,周围有很多饭馆,但因过年都关了门。 她往前走,看见一处亮灯供人休息的小院。 屋内坐了一个穿军大衣的老大爷,正在听收音机,吚吚呀呀不知放着什么。 还不到八点,春晚也没开始。 赵初歇的腿走得胀疼酸涩,她朝大爷礼貌点点头,指着椅子,笑问:“大叔,我能坐这里吗?” “你坐吧!”大爷扬了扬手,继续闭上眼听收音机。 休息片刻,继续前行。 越往山上走空气越稀薄清冷,一条依傍岩壁凿出的陡峭栈道,一条石壁凿小口的道,只容纳一只脚过,通往山顶的路条条险峻。 赵初歇拿出备好的安全带绑在腰间,将挂钩挂在锁链上,进行攀爬。 面朝壁,手紧紧抓着锁链,身后没有任何遮拦物,她试探性地将人往后靠,只感觉身体要被谷底的风力强行吸走。 好在这段惊险的凿口不长,从长而陡峭的台阶上去,到达华山顶峰。 顶峰有一处空旷宽敞的平台,嵌着晕暗的灯,周围是撑天的云松,围了一圈锁链,上面系着很多游客许愿的红丝带。 红丝带在寒风中猎猎飘扬,在冬季的夜晚看起来很温暖。 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就是浅浅的脚印。 赵初歇很累,微喘着气,头一次没有警惕周围的环境。 许是觉得大过年的也不会有人来爬险峻的栈道,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地上还有一层未完全被雪覆盖的脚印。 赵初歇找了块平坦的石头,擦净上面的积雪,放下包,脱掉手套,从里面拿出水,也顾不上冰冷,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 喝完,她将空瓶子塞进包里,躺在雪地里。 云雾笼罩的山旷,高高的山巅,白雪皑皑无边无际,像神秘的仙境,百里无人烟。 她上来了,从未有过的平静。 可在这一刻,又升起些遗憾和热泪盈眶。 可能是太安静了,静得像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就在这样安静的顶峰,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声音越发越明显地传入耳朵里,像是脚步声。 人?还是动物? 赵初歇戒备心很强,立刻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和手电筒。 她站起来将匕首藏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往声音的方向走。 那里是一座石壁室,没有灯光,洞里漆黑,望不到头。 赵初歇思索几秒,决定不进去,是人是物她并不好奇,但进去的风险太大,她得尽快下山。 她转身悄声离开,但身后突然传来声响,并未刻意掩饰,落地的重力明显,她在心里推测,是人! 赵初歇警惕回头躲避,可惜那人动作很快,钳住她,她抱住对方的手臂,使力反抗。 两方都想先压制对方,但谁也没讨好。 两人摔倒在地,滚了一圈进入黑漆漆的石室,身上沾满薄雪。 赵初歇躺在地上,那人压在她身上,强劲有力的腿抵着她的腿,一双冰冷的手钳住她双手,另一只手扼制住她的喉咙,令她动弹不得,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昏暗的石室里,透过外面的光,她看见对方穿着登山服,戴着帽沿拉得极低的帽子,露出下半张脸,下巴干净。 “你是谁,鬼鬼祟祟做什么?”对方嗓音清冷而漠然,让人感到熟悉。 是他。 赵初歇认出这道声音,只是他挡住光影,却看不清自己的面容,喉咙也被他钳制住,无法发出声音。 第8章 她挣扎地蹬腿,想告诉他,他们认识。 “别动!”男子误以为她反抗,有力的双腿将她压得更紧,手中的力道也用力几分。 这让赵初歇的身体更加无法动弹,被扼制的喉咙呼吸急促,强制性地发出:“唔……唔……” 时明舟并未理会,侧身,借助光看到落在雪地里的匕首和手电筒。 他更为地警惕眯起眼睛,脸凑近她,鼻尖往前一点儿碰到了她的脖颈,带着凉凉的气息。 赵初歇吓了一跳,头一歪躲开。 黑暗里,她感觉他的手不安分地抓住自己的手,指腹轻轻摩擦她的手心,指尖很冰冷,像在试探些什么。 她弯了弯曲手指,也试探性地触到了他的手心,愣了愣,不动了。 这么近的距离,时明舟闻到她身上异常熟悉的气味,是消毒水的味道。 而且这种味道不久前还闻到了,并到现在为止,味道还残留在他外套和车上,包括外套兜里的几百块钱。 “原来是你。”他露出洞悉人心的笑容,音色很低,气息洒在她脖颈间,惹得赵初歇又热又痒。 对方三番两次轻挑的动作,让她感到愤怒。 所以当他松开手时,她毫不犹豫一拳揍过去。 对方在黑暗里有双眼睛,快速而迅猛地握住拳头。 手掌很大,裹得密不透风。 但他并未用力,可赵初歇怀疑,如果不是认识,他只要轻轻往下拧,咔嚓一声,就会折掉脆弱的手腕。 时明舟出声,声音在黑夜中格外突兀,语气却是优游不迫:“赵小姐是医生么?” 赵初歇丝毫不讶异,但他只猜对一半,因为她刚才也猜出他的身份了。 这个男人的身份并不简单,手部的虎口处有一层粗糙感,与周围的皮肤摸感不一样;食指指腹、中指第二关节有老茧,手掌背部的大拇指根部有细微的增生,这是拿枪的微小印记。 身手敏捷,警惕性敏锐,还能分毫不差猜出自己的身份。 “不是医生。”她道,微微仰下巴,“你呢,军人还是警察?” “都不是。” 赵初歇一愣,猜错了? 时明舟却不打算告诉她,松开腿,起身。 赵初歇也飞快起身,拍掉身上的雪,跑到洞外捡起地上的刀和手电筒,眼眸闪了闪,转身的同时将开关按下,光对准时明舟的脸。 灯下,男子的长相一览无遗,刺眼的灯光让他稍稍眯眼,五官坚硬,双眼细长,眼睛沉静明亮,鼻梁挺拔,唇角淡薄。 她这般不礼貌的动作,时明舟没有不悦,眼睛很快习惯刺眼的光,噙笑中带着锋利,显得气势强劲地直视她。 女人面庞清瘦,五官小巧,一双漂亮的眸子在黑夜中格外明亮。 身体还挺利索的。 赵初歇关掉手电筒,随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上山的?我怎么没见到你?” 时明舟拍了拍身上的雪泥:“二十分钟前。” 赵初歇点点头,来到放包的地方,只见时明舟走到隐蔽的山石缝里,从里面拿出登山包。 竟然将包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难怪她没看见。 赵初歇踢了踢脚下的雪,天色渐晚,她问他:“你是留在山上过夜还是下山?” 时明舟抬眸,不答反问:“你呢?” 赵初歇扯扯嘴,与他虚与委蛇:“我啊?填饱肚子。” 说完,她从包里拿出防水坐垫垫在石头上,坐下来拿出压缩饼干撕开袋子。 吃了一半,想起最后一瓶水喝完了,她没水了。 赵初歇把饼干咽下去,剩下的也不打算吃了,塞进包里下山。 可她放下手抬眸,面前递来一瓶矿泉水,主人的手指修长分明。 她顺着手看向主人,眼神意示她接水。 赵初歇摇头拒绝。 时明舟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端正磊落收回手,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水没问题。 赵初歇并未理会,将东西和垃圾塞进包里,理了理衣服,戴上安全带准备下山。 她没有打算在山上过夜,天气寒冷,也睡不安稳。 她只是想来看看,而已。 收拾完行李,赵初歇下山。 只是在她转身的那一刻,看到时明舟面向悬崖,他站得笔直,宽肩挺拔,身影融合在阴影里。 手上拿着矿泉水瓶,抬手歪了歪瓶子,水从瓶口流了出来,随风飘远。 她怔住,敬谁? 那一瞬间,思绪漂浮游走全身,被莫名的恨意裹挟心脏,暴戾的因子卷席,她想要夺掉瓶子,狠狠摔在地上。 凭什么选在这里敬亡人? 但风很大,石壁冰冷,指尖传来麻木的冷意将人刺醒,赵初歇回神,摇摇头,收起暴戾的思绪下山。 等赵初歇沿着石阶下去后。 时明舟吹了好久的风,才拧好瓶盖,准备下山。 一转身,看见石头上留着一只孤零零的帽子,他朝黑暗中喊道:“帽子不要了?” 无人应,只有黑暗中山旷的回音。 时明舟微俯身捡起帽子。 下山是原路返回,赵初歇将石壁凿口的路程走了一半,墨黑的夜空飘起飞扬的小雪。 发丝胡乱地飞舞,头顶冰冷,寒风刺骨,冷得牙齿上下打颤,她才记起来自己竟然忘记拿帽子。 第9章 就这样想着,脚往前移到另一个凿口,一个不小心,脚没放平稳,往下一滑,连带着身体往下掉。 她失声,下意识地紧紧拽着挂在锁链上的安全带,身体腾空的惊险让她误以为要命丧此处。 可是,有人飞快用腿压在她腿肚上,冲击力太猛,她的额头往石壁猛地一磕,疼得头晕目眩。 第5章 对方快速提着她的衣领,赵初歇顾不上额头,脚找到凿口站稳。 她的身体紧紧贴在石壁上,后背被人压得密不透风,身体贴着身体,传来属于彼此的温度。如方才在上面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但这一次,她知道他救了自己。 赵初歇空出手捂着额头,张了张唇,声音很轻,飘在空旷山顶显得虚无缥缈。 “谢谢。” “不客气。”时明舟放开她,挪到一旁抓着锁链。 时明舟看着她的发丝在空中飞舞,从怀中拿出帽子扔给她,语气沉静:“戴上吧。还有,小心脚下,免得又掉下去。” 赵初歇一愣,单手戴好帽子,只是手指有些僵硬,把帽子戴歪了。 她小心调整帽子。 一只手伸过来,拢住眼前些许阴影,将帽檐往右一扯。 视线之内恢复明亮,赵初歇偏头去看对方。 黑夜里,他的面容沉着,浓眉下的眼睛透着磊落的亮,挺拔的鼻尖上落了几粒白雪,在寒夜里显得清冷幽深。 只是他的神色过于稀疏平常,毫无怜悯之心,仿佛刚才是随意不过的动作。 赵初歇直视他的眼睛。 尽管没有说话,但这道目光之下,让时明舟顿觉突兀,想了想道:“抱歉,我顺手了。” 赵初歇沉默片刻,从鼻腔里发出细微的一声“嗯”,收回目光,往前走。 时明舟没有动,心道:这是个有脾性的女人。 雪越下越大,两人不敢分神,一路都没有说话,况且也无话可说。 到华山脚下已是凌晨,地上覆上一层厚雪,脚踩在雪地里,蜿蜒出一条路。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马路。 这个点儿路上还有些疾驰的夜车,赵初歇伸手拦出租车。 远远有一辆车开过来,她想起什么,回头朝时明舟看过去,男人站在原地没动,依旧笔直挺拔,却不知在等什么。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视,光影明灭,看不透彼此的神色。 她什么也没说,冷艳点点头,转身利落钻进车厢。 - 今天是除夕夜,酒店的服务员和顾客明显减少,显得更为冷清。 酒店的食堂关闭,赵初歇在外面用餐,不过这次她不是随便,而是去了周围一家有名的餐厅。 来华山的游客基本上会在这里用餐,并且过年期间也会营业。 赵初歇卡着饭点来的,推开覆着冷雾的玻璃门,一股热气扑面涌来。 这会儿人还不少,服务员传菜、顾客吃饭聊天,混合着食物香味,偌大的厅内热热闹闹。 赵初歇往里走了一圈才找到一个空座位,靠窗,雾蒙的玻璃被前一个顾客精心擦过,能看到外面街道的景色。 树影萧瑟,行人寥寥。 餐厅主营陕西地道的美食,她之前来过一次,上次点了什么,这次照着原样点。 对于这个不看菜单就点菜的女人,服务员还以为她是本地人,于是顺口问了一句。 赵初歇摇摇头,笑容很清淡:“不是,江城人。” 等待上菜期间,赵初歇拿出手机,赵平威昨晚给她打电话,她没有接。 想必今晚会继续打。 她放下手机,捧着茶杯温吞喝了一口茶水,余光撇见玻璃门被推开,一男一女并肩进来。 女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嘴里塞着鼓鼓的食物,长得可爱俏皮,她的目光环视一圈周围,很快落在赵初歇身上,眼睛灿然变亮。 身旁的男人高她一个头,站姿端正直挺,穿着米白色冲锋衣,袖口是黑色的,拼色的服饰显出几分挺俊。他的目光也对向赵初歇的方向,温沉面容,并未说话,幽邃眸中也没有惊讶。 若不是知晓他们的身份,还以为是般配的情侣。 女孩朝赵初歇招手,嘴里兴奋“唔唔唔”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赵初歇弯起浅淡的唇,向两人招呼。 餐厅没位置,自然而然三个成了拼桌。 赵初歇并不介意,她的善意显然刚好。 时臻臻在赵初歇对面坐下,时明舟坐到时臻臻的旁边,摘下手套,骨节根根分明,肤色并不黝黑,是那种健康肤色,手背肌肉线条绷直显得有力,手心宽厚,就是握枪的手。 昨晚他的否认,是说谎。 赵初歇只是证实自己的猜想,没有其他意思,她移开目光,友善地对看菜单的时臻臻说:“我点了很多菜,你们可以少点点。” 她将打印出来的菜单递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啊……”时臻臻赧赧,“你点了这么多啊?还有其他朋友吗?” “我一个人。” “那……” “吃得完。”赵初歇掀起眼皮,瞳仁漆黑,她长相是那种野性的美,眉毛没有精修,流利的线条,与漂亮的杏眼组成一张精致五官。 黑棕色的长发披在背后,落了几株弧度卷曲的发丝,慵懒垂在胸前。 第10章 这么近看,才发现她眉心处连接鼻梁的山根有一颗不易察觉的痣,平添几分柔美却倔强的力量。 这个女人的性子很犟,不能靠近。 时明舟垂下眼,不再留出心思,而是专注手里的手机。 他在玩小游戏,叫开心消消乐,一直点点点确实让人心情愉悦,还能摒弃杂念和执拗。 时臻臻问他:“哥,你吃什么?” 他头也不抬:“你点。” “行。”时臻臻点完菜和赵初歇聊天,“上次我睡得太死,都不知道你下车了。” 赵初歇:“我还没来得及谢你。” 时臻臻嘻嘻一笑:“开车的是时司机,你要谢就谢他。” 赵初歇愣了一下,笑着说好。 屋内暖气充足,才坐了这么一会儿,身体发热。赵初歇用手拨了拨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时臻臻看向她,手大大咧咧指了指额头:“哎……你额头这里磕破了皮。” “是吗?”赵初歇的手顿在耳后,应该是昨晚撞的。 很显然,时明舟也想起昨晚在华山发生的事,放松的肩膀收拢,思绪微泄,但很快又继续玩游戏。 赵初歇不在意脸上的伤口:“没事,不管它。” 倒是时臻臻贴心:“女孩子留疤就不好好了,我记得还有创口贴的。”她去翻包包和口袋,没找到,想起什么望向时明舟,“哥,在你口袋里。” 时明舟只好放下手机,从口袋里掏出创口贴,递给时臻臻。 他没有直接递给赵初歇,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并不想和他们有过多的牵扯。 哪曾想时臻臻已经在倒水,很无奈地说:“你给我干什么,给姐啊……” 时明舟举着手不上不下,最后还是平静地递给面前的赵初歇。 这是时臻臻的好意,赵初歇没有拒绝,从他手里接过创口贴。 态度仍旧是疏离、平常,指尖的碰触让两人刻意忽视。 “谢谢臻臻。” 吃饭的时候也很热闹,赵初歇话少,时明舟也不怎么说话。 时臻臻的话多得不得了,一个人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偶尔说到开心的地方,捏着筷子手舞足蹈。 时明舟沉脸,喊她的名字:“时臻臻。” 时臻臻瞪他一眼,乖乖坐好吃饭。 几秒后,她又笑眯眯地问:“我们是来旅游的,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路?” 这一次,赵初歇回答了,语气辨不出情绪:“我来找人。” “谁人?找谁?” 时明舟顿了顿,没吭声。 赵初歇说:“重要的人。”就没有后文了。 时臻臻是蜜罐子养大的,听不出来话外音,又乐于助人,兴致勃勃地说:“我在这边人脉挺广的,要不要我帮忙?” 时明舟凉凉瞟了时臻臻一眼,低头吃饭。 赵初歇摇头:“谢谢你。” 后来时臻臻又问了工作,赵初歇并未撒谎,如实回答。 时臻臻听后,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很崇拜她的模样:“司法鉴定师?哇!那简直太棒!” 赵初歇说:“只是普通的打工人。” 时臻臻哈哈大笑。 吃完饭时臻臻去洗手间,一直没说话的时明舟开口,声音略微低沉无奈:“抱歉,臻臻自来熟,话多。” 赵初歇与他对视,本想忽视这句话,但最后还是刻意压制冷漠,好让话语显得活泼一点:“没有,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要不然她不会和她拼桌。 “不小了。”时明舟想起时臻臻在自己前脚来华山,后脚跟了上来就头疼,本来想说都读大三了,还这么调皮。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他们之间并不熟稔。 他不说话,赵初歇也不再讲话,安静地喝着茶。 两人面对面而坐,隔着一起用过餐的残羹碎屑,冷凝的油脂,过凉的茶水,仿佛只有他们俩。 时明舟突然觉得不太自在,起身说:“我去抽根烟。” 赵初歇点头。 等他离开,赵初歇用手机扫码买单,上面显示已经支付。 她想,又是一次人情。 三人从店里出来,时臻臻问她晚上的除夕夜怎么过,要不要一起。 赵初歇礼貌拒绝,连借口都没有,淡笑着与他们在门口分别。 赵初歇离开的背影在雪地里淡化成黑色小点,逐渐消失。 下次不知何时,还会这么“巧”遇见吗? 时臻臻隐去了笑容,时明舟以为“热脸受挫”,压低声音,还是安慰道:“臻臻……” “她真的好酷啊。”时臻臻喃喃自语,“这年头,勇于拒绝的人真的好酷。而且她还是一个人来的,更酷了。” 时明舟:“……” 是,确实。 第6章 赵初歇这个除夕留在酒店度过,下午三点赵平威打来电话,质问她在哪里。 赵初歇握着电话:“旅游。” 赵平威气急败坏:“大过年的你去旅游?” “过年才有假。” 赵平威都给气笑了:“好好好,我管不了你,你随意。” 赵初歇盯着密不透光的窗帘,黑漆漆的一片,可她眼前却折射出一圈又一圈的小光点,似乎多看几眼就令人眩晕烦躁。 她点头:“嗯。” 赵平威听到她漠然的态度,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第11章 赵初歇又给宋唯打电话:“唯姐,我到这边了。” 宋唯、宋离、季昭、周游躺在青旅的院子里喝茶,不远处,两个裹成小糯米团子的孩子在堆雪人。 九塘这几天天气晴朗,天空仿佛加了一道滤镜,伸手就能摸到湛蓝的天幕和云层。 几人正在聊天,听到电话声齐齐静音,宋唯笑道:“见过臻臻啦?” 赵初歇点头:“见到了,谢谢。” 宋唯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她顿了顿,又继续说,“在外面注意安全,你也好些年没出过远门了。” “好。” 确实是,好些年了。 赵初歇微微晃神。 挂断电话,宋离和季昭问是谁,宋唯难得垂了眼,沮丧地说:“怎么说呢,是个……挺可怜的女孩子。” 周游想起什么,目光闪烁,叹气。 …… 这个年如往年一样,平淡无味。赵初歇吃了饺子,晚上待在酒店投屏看视频。 她很喜欢一部纪录片,下载在手机里,每年都会看几次,仿佛永远也不腻。 虽然平淡,但是有这部片子陪伴,她并不觉得无聊孤独。 看完纪录片,已是晚上十一点,她躺在床上,就着万家灯火里的爆竹鞭炮入睡。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翌日清早,赵初歇退房,前往成都。 她并未在陕西停留,或是游玩西安。 他们上次旅游的线路也是,目的地十分明确——华山。结束后,去咸阳机场前往成都。 结果路上因成都那边有雷雨,航班取消,他们只能改签或停留。 于是她提议坐高铁和火车,那会儿是五月,春天结束、迎来入夏,沿途的风景特别好,绿色山体植被,偶尔途径一片花海,天很蓝,绵延的山脉…… 她很喜欢那段旅途,在路上买了很多零食,平板下了一部电影,手机里下了歌,一路吃一路看过来的。 这一次,赵初歇也不例外,从华山站乘车去成都站。 零食、电影、歌,她戴着耳机,闭上眼,还是能感受心头的炙热与激动。 赵初歇到成都第一个晚上吃的串串,初一很多店铺都没开门,她找了好久,才在巷子深处找到一家营业的店。 相比火锅店,串串店里没什么人。 她这些年没怎么吃辣,微辣的锅吃到一半,就被辣得背后沁出汗液。但这种辣却很爽,等吃完看签子,吃得还不少。 店内还有免费的银耳汤、醪糟汤圆、红糖冰粉。 赵初歇盛了一碗冰粉,开了空调很热,但冰粉不像夏天底下加了碎冰,免费的料也不足,只撒了山楂和红糖,口感自然不及外面七八块一份的。 但她仍觉得好吃,喝完买单,走进寒夜里散步消食。 许是经历了江城的寒冷,她觉得成都的冬天并不太冷,一件登山服和羊毛打底绰绰有余。 赵初歇循着之前的记忆绕去宽窄巷子逛了一圈。 古朴的建筑重修修葺,更多的是商业化,很多店铺都没有开,街上显得冷意十足。 走到出口处,有一面文化石的背景墙,前面立了一个自行车,很多游客会坐在后座拍照。 她立足原地,静静看着,深处的记忆密集袭来。有个人也坐在上面,她拍照的时候,对方挥了挥手,朝她笑。 那个人笑得特别好看,好似天上的烈阳,定格在画面中心,不可磨灭。 昏黄灯光下,赵初歇伸出手,朝空无一物的自行车,五指微微弯曲,刻意试探放慢地挥了挥,好似隔着时空同对方打招呼。 有风吹来,周遭静默,悄无声息。 风走了,耳旁的杂音开始涌动。 但她很清醒,抽离得及时,收回手的动作很快,放进口袋里,无人注意。 赵初歇平静移开视线,垂下眼皮看路,拢了拢帽子,沉默地继续往前走。 晚上,赵初歇在酒店联系自驾游的司机,这是宋唯介绍的,她并不担心安全问题。 大过年的都在家里喝茶打牌搓麻将,少有出来讨生活,所以对于她这一单,司机倒也直接:“您一个人呢价格肯定……” 赵初歇:“价格不是问题。” “好说好说……”对方顿时笑了,两人商议完价格,司机问,“那您想什么时候出发呢?” “明后两天。” “对了,如果有一路的,您介意吗?”司机问道。 “人多不行。”赵初歇道。 司机:“那肯定的,人多太吵了。”他又说,“不过大过年的,肯定不会有人。” 早上十点多赵初歇起来吃饭,成都这边早餐种类丰富。 她要了一碗绵阳米粉,吃完去超市买些面包饼干水之类的,准备回酒店。 好巧不巧十一点时,司机给她打电话:“女娃子不好意思啊,我有一个朋友想跟我们一路,他特别想去那边,又跟你一天。不过你放心啊,也不要怕,我们以前是军人……女娃子你看成不?如果不行的话,我回绝就是了……” 赵初歇握着手机沉默几秒,说:“嗯。行。” 司机看她同意,话里藏不住的笑意:“女娃子你这么爽快,那我就给你打个折,咱们交个朋友也是不错。要不今天见个面?大家相互认识下,要是顺利的话,今晚我们就去都江堰。” 第12章 赵初歇没拒绝,怕麻烦,她回酒店收拾并不多的行李。 没过多久,司机开了辆越野车过来。 两人核对号码,司机连忙推开车门,要帮她放行李。 “不用,我可以。”赵初歇低着头拒绝。 她没看到副驾驶的男人一直在玩开心消消乐,闻言熟悉的声音,抬头的目光落在她秀气的脸庞上,愣住。 赵初歇利落提着行李包放进后备厢,只拿了一瓶水和若些饼干面包塞进帆布挎包里。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司机大哥年纪三四十来岁的样子,皮肤黝黑,笑起来很和善,平添亲切感。 他扭着身体回头,热情地对赵初歇说:“女娃子,我叫屠鸿,你叫我鸿哥鸿叔都行。这位是……”他指副驾驶的人。 “我们认识。”那人开口,嗓音是低沉清冽的冷感。 赵初歇愕然抬头,目光看向副驾驶的人。 对方懒散抱着双臂,微侧身子看过来,只能瞧见半张侧脸,逆着光影,眼皮微垂映出睫毛。 很奇怪,一个男人的睫毛竟很浓密,印刻在刚硬的骨相上,并不显违和,挺拔的鼻梁延伸至嘴唇、下巴、凸出的喉结,脸上肃冷,毫无表情。 还是那身白黑拼接的冲锋衣,骨指修长、经络分明的手指搭在臂膀上。 她无端端想起屠鸿的话,以前是军人,那就是——退役军人。 她没有猜错,对方也没有撒谎。 “好巧。”赵初歇的语调缓和几分,并未带着初来的冷意。 “真是开水锅里洗澡,全是熟人!”屠鸿简直又惊又喜,“咋呀妈呀这下好了,大家在路上相互有个照应,一路上我还担心你害怕呢,毕竟在路上的时间也不短,吃啊喝的嘛的……”他说着调转方向。 屠鸿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讲一口川普,歇后语用得十分溜。 赵初歇很喜欢重庆话和四川话,这让她感到很舒服。 她记得第一次来成都坐出租车,司机正在用四川话打电话,特别有意思。那时她还幼稚,易被逗笑,想笑又怕不礼貌,硬生生忍得脸都快抽搐了。 如今听到屠鸿讲四川话,她再无当初的稚气,只是顿感亲切。 大家都认识,一个圈子里的朋友,屠鸿对赵初歇颇有好感,和她聊天:“女娃子我看你年纪蛮小的,之前来过成都没?” 赵初歇顿了顿,道:“好多年前来过一次,现在都快记不清路了。” 屠鸿提议:“赶早赶晚不如赶得巧,要不带你们逛逛成都市?女娃子你赶时间吗?明舟你觉得呢?” 他们此次的路线是317川藏线,晚上在都江堰休息,下午游玩成都市倒是可以。 赵初歇说:“不赶时间。” 时明舟没有玩消消乐,闭眼小憩,闻言懒洋洋睁开眼,仍旧是无所谓的态度:“嗯。” 屠鸿带着他们将圆环形主城区转了一圈,中午在建设路吃小吃。 往西的方向途径几个区,特意绕去网上很火的“小香港”——温江大学城。 三人下车逛,这会儿四点左右,附近大学多,本地人也多,只是因为过年有些闭店,有些在营业,人来人往散步逛街,不如往日热闹。 屠鸿带路,问两人吃什么:“火锅?烧烤?” 两人齐声道:“都可以。” 而后对视一眼,挪开,望向两旁的店铺,卖着五花八门的商品。 屠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无奈摇头:“算咯!不指望你们俩。” 吃的是豆花饭。 店内人还不少,三五人群围成一团,吃菜喝酒闲聊,脸上都是笑,嘈杂热闹的声音沸盈,这座城市是悠闲的。 他们靠窗,冬日的天黑得早,天幕之下呈现暗蓝色,陆续点燃的霓虹灯、灯牌让街景越发繁荣。 赵初歇和时明舟都没吃过豆花饭,屠鸿跟着服务员去选菜,饭桌上只剩下两人面对面坐着。 时明舟低头继续玩开心消消乐,赵初歇没玩手机,侧着面望向窗外,目光很静,连呼吸声都是轻的,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时明舟还是感觉到了,目光落在她的鼻梁上,一颗若隐若现的小痣并不起眼,他想看得清晰些,便出了神。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盯黑色圆点的东西,越小越好,似乎这样就能聚拢视线和注意力。 赵初歇扭头过来,冷不防撞进他深黑的眸中,她少见男人这般直白的注意,呼吸微微一窒。 时明舟陡然回神,耳根子一下子热了,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头,若无其事望向窗外。 赵初歇见他逃避,没有追究。 过了一会儿,时明舟又忍不住看过来,刻意压低声音显得低沉,也有故意搭讪的嫌疑:“好巧,没想到在成都也能遇到你。” 赵初歇抿唇露出一个浅薄的笑,只问他:“臻臻呢?” “回去了。被她爸接回去了。” 赵初歇点点头。 而后无话,气氛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时明舟不安地想,自己怕是被她当成登徒子了。 第7章 “饭来咯,你们俩都饿了吧?” 屠鸿和服务员用餐盘端着饭菜过来,打破沉闷尴尬的气氛。 三碗白嫩香甜的豆花,搭配热气腾腾的豆花汤,一迭蘸水料,凉拌肉和三道热菜、米饭。 第13章 屠鸿笑道:“没吃过吧?” 赵初歇摇头,时明舟也跟着摇头。 屠鸿看两人这副模样,扑哧一声笑了,笑得格外开怀,两人也不知他为什么笑,但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 屠鸿抽了筷子递给他们,说:“来尝尝,夹一小块豆花蘸料吃,豆花饭啊吃的就是蘸料,用葱姜蒜打底,加豆豉酱油味精肉末,不过各个店里口味还是有些差别,有些子独家秘方。这家挺好吃的,你们看合不合胃口……” “要是吃不惯蘸料,还能光吃,豆花又嫩又甜,口感也很不错,吃完喝口汤,味道绝了。” 赵初歇跟着夹了一快蘸料,吃进嘴里。 豆花口感滑嫩,搭配蘸料,蘸料很香,外地人吃也不会觉得味道很重,没有齁咸和油腻,味道果然很惊艳。 她抬起头,光影落在眼底,少却了冷意,有些柔和。 “确实不错。” 听她这样说,屠鸿很是高兴:“来来来,女娃子吃多点。”他又去看时明舟,“明舟也是。” 时明舟点头,垂下眼皮,挑了一块放进嘴里。 只是他不如赵初歇和屠鸿会品尝美食,重油重辣的火锅,爆辣的湘菜,在他嘴里都是一个味,他饭量也不大,但是没几个人知道。 吃完饭,三人真正地出发,前往都江堰夜宿。 成都和都江堰没有下雪,路况好走,车一路疾驰,很快到达。 都江堰气温比成都低了好几度,稀薄的隆冬清冷,倒是夏天来避暑的游客很多。 车经过南桥,桥下是湍急的流水,桥上是小吃摊贩和热闹的行人。 过年间更是人多,广场上有卖泡泡机和头纱的老人,其中还有戴着白色头纱的女孩,细密的泡泡机吹出透明的彩色泡泡在空中飞舞,那泡泡浓密而盛大,她穿行而过,有人给她拍照,对她微笑。 那一幕美得像婚礼的殿堂,她要嫁给喜欢的男孩。 赵初歇看了一眼便快速收回视线。 晚上夜宿的民宿环境一般,几人都是不拘小节的性子,表示没关系。 三个人要了三间单人房,晚上各自在房间里休息。 民宿的建筑是民用小楼,坐北朝南,白天的阳光通透和煦。 所以三间房的阳台挨着,赵初歇出来抽烟,就看到时明舟也靠在阳台上抽烟。 两人对视一眼,移开,并无寒暄。 其实时明舟以前话特别多,晚上睡不着喜欢拉人说话。他下铺那位习惯早睡,每次都被他吵得扔帽子和枕头,最后忍无可忍让他去门口站军姿。 他站得笔直稳当,还能说:“班长今晚的月亮好圆哦,你要不要出来看一看?” “班长我明天得刷碗了,我给你带饭。” “班长,下周我想外出……” 班长:“……”恨不得一脚踹上去,可这小子又那么好。 反正时明舟这人是听进去了但还会犯的毛病。 如今时明舟也觉得自己变了,当然更多的是,他怕有故意搭讪的嫌疑。 赵初歇的性子更为冷漠,如果讲得通俗一点,不相关的人撬嘴也没几句话。 赵初歇默默抽完烟,回房看视频。 仍是那部百看不厌的纪录片。 赵初歇靠在床头,惨白的灯光下,只有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得出神。 看到惊险的地方会皱眉,看到有趣的片段会弯起嘴唇,笑得虽然很淡,但眼中少却冷漠,全是温柔的笑意。 电视里的声音不小也不大,但民宿并不隔音,隔壁的时明舟靠在栏杆上也能听到。 一开始他没仔细听,隐约听到中文、英文交叉,他以为是近几年很火的旅游综艺。 慢慢的,他听到了枪声和炮火,职业的敏锐让男人的神情顿时冷凝复杂。 在和平年代,他并不喜欢听到枪声和炮火,甚至是厌恶。 原本想抽完这支烟就去睡觉,但听到这样的声音,突然睡不着了,也扰乱了旅途的好心情。 他扭头,拧紧的浓眉下,那双漆黑眼睛死死盯向栏杆,甚至想翻过去,好奇她到底在看什么,也想不礼貌地按下关机。 但很快他克制住不礼貌的想法,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好叫自己清醒,将情绪剥离。 那只修长的手指拢住风,按下打火机点燃。 “啪”的一声,火苗窜上来,燃烧被包裹的烟草,发现细微的吱吱声。 电视里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传来,好像是什么人物的采访—— “我希望国家越来越强大,我也能放心娶心爱的姑娘。” “你放心,国家会强大,你肯定也能娶到嫂子的。” “……” 纪录片很快结束,赵初歇看完,默声关闭电视。 房间里开着空调,赵初歇有些热,感觉胸口很闷,习惯性地想要抽烟来缓解。 于是,赵初歇披了件衣服出来,刚从口袋里掏出烟,余光瞥见隔壁有个人坐在地上。 那人低着头,碎发垂了下来,耷拉在额头,光投在屋檐一角下,落下的光影遮住他的表情,只见他手痛苦地捂着胸口,似乎很难受。 赵初歇只愣了一秒,将烟和打火机胡乱装进口袋里,快步过去,手按在围栏上,动作利落地翻越过去。 两墙之间有一本书的宽度,要是有人抬头看,还不得吓死。 第14章 赵初歇来到时明舟面前,半蹲下查看。 他的情况似乎很不好,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磊落英气的眉痛苦紧皱,闭着眼,对外界也不敏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似沉浸在痛楚难忍的世界里,无法感知外界,不闻不问。 “喂,你还好吗?” 无人回答她。 赵初歇试探性地问:“你是哮喘发了吗?药在哪里。” 她又重复问了几遍,许是她的声音拉回了时明舟的边沿思绪,他强撑着,茫然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还能听到她的声音,赵初歇松了一口气,也顾不上什么,抓着他的冰冷的手,说:“那是什么?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或是联系鸿哥送你去医院。” 时明舟摇头。 “那……” 她刚准备开口,时明舟发出微弱的声音:“糖……” 声音轻不可闻,赵初歇没有听清楚,只好把耳朵凑近他。 他的唇贴了上来,擦过她耳朵的肌肤,比手还要冰,冷与热怪异交缠,赵初歇的身体陡然一僵,头皮颤栗发麻。 她挪开彼此之间的距离:“你重复一遍……” “糖,薄荷糖。” 这下赵初歇终于听清楚了,疑惑地想吃薄荷糖就能解决吗? 但她什么也没问,疾步跑到时明舟的房间。 男人爱干净,还保持着在部队的习惯,房间整理得条理有序,绿色盒子放在床头柜上格外显眼。 赵初歇没走近,伸手一扬便抓住了盒子,匆匆出来。 似乎知道她拿了糖出来,时明舟强撑起思绪,将头靠在栏杆上,没什么力气,眼睛还是闭着,额头和太阳穴处沁出了冷汗,身体在发颤。 赵初歇倒了两颗糖,小心翼翼塞到他的嘴里,他的唇形上下两片很薄,唇是血里透着苍白。 鼻息间和舌尖嗅到熟悉的味道,潜意识里急忙用舌头将糖裹走,舌尖触碰到了赵初歇的手,她一僵,有些不喜欢这样的触感。 薄荷因子在口腔里蔓延,冰冷的气息卷席全身,让情绪慢慢冷却。 过了很久,时明舟的气息渐渐变得微弱,呼吸平稳下来。 赵初歇还蹲在一旁,不敢离开。蹲着蹲着腿麻了,她只好坐下来,发现背后冒了冷汗。 她的外套刚刚爬过来时有点碍事,被她扔了。一阵风吹过来,吹得身子骨都在发疼。 赵初歇想了想,准备回去拿外套,然后给鸿哥打电话,两人一起合力把时明舟扶回房间。 她站起身,腿又酸又软,她揉了揉往隔壁原路返回。 “别走……”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心都是冷的。 她脚步顿住,回头去看。 时明舟无力地睁开眼睛,只是时间不长,愈睁愈合地望着她,被光影描绘的睫影很长,带着潮意,瞳仁又沉又黑,窥不见底。 他张了张唇,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可不管他怎么用力,气息却不能带动声音,发出来的气音无法让人听见。 赵初歇以为他还很难受,回头弯下腰,凑到他唇边,眼睛垂了下来,神色认真地想听他说了什么。 原来他说的是:“班长,别走……” 是班长,他的上级。 赵初歇的心陡然被戳了一下,好像人在难受时,总会寻求亲近之人的庇护。 她蹲下来,鬼使神差地握紧他的手,她的手很暖,连带着对方的手心逐渐变暖。 过了很久,久到天色更加漆黑暗弱,时明舟幽幽睁开眼,目光便撞进了赵初歇的眼眸中。 两人在光影之中对视,气氛突然变得寂静无声,十指相握,暧昧而又亲昵的举动,难免叫人误会。 可两人之间没有半点儿旖旎和暧昧,至少赵初歇是的,她的目光澄澈坦荡,更是毫无波澜。 “你好了吗?” “嗯。”时明舟小幅度地点点头。 赵初歇没有吭声,若无其事收回手。 时明舟抬起手,捂了捂脸,没有忘记刚才自己的模样和赵初歇的照顾。 他的心思复杂,但他当然不会以为赵初歇对自己有意思。 时明舟主动开腔,嗓子是沙哑的:“对不起。” 赵初歇沉默片刻:“可能不是跟我说对不起,而是麻烦了。” “是。”他勾起唇,语气里带着些微嘲弄。 赵初歇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缠,好心地提问:“还能走路么?” “能。” 赵初歇点点头:“那我回去了。”她没有问他的身体怎么了。 “好。”这让时明舟也感到轻松,他不用解释自己不堪的情况。 于是赵初歇转身,手脚抬起来,准备翻越。 这一举动让时明舟睁大眸子,惊讶无法掩饰,抬手:“等等……”可以从我的房间离开。 还没说完,赵初歇轻松地翻了过去,进门,头也没回。 时明舟也没想到这人看着利落,做起事来也是洒脱得很。 也对,她就应该是这样的人和性子。 时明舟收回目光,突地笑了声,伸手扶墙,借助墙面起来,走向房间内。 第8章 早上七点钟,三人准时下楼一道去吃早餐。 屠鸿早睡早起,身体吃嘛嘛儿香,忙前忙后向两人推荐美食。 三人没走多远,就在民宿楼下的一家面馆用餐,赵初歇要了一碗牛肉面,时明舟是清汤抄手,屠鸿是红油抄手。 第15章 屠鸿道:“一两?你个大男人胃口咋这么小,少说也是二两三两。” 时明舟喝了口温水,笑着摆手:“胃口不是很好。” 他懒洋洋垂着眼皮,浑身提不起精神似的。 昨晚没有睡好,梦里梦外全是枪声和战火,他知道,多半是因为听了电视留下来的后遗症。 屠鸿:“认床没睡好?” “不是。” 赵初歇安静吃着东西,对两人的话充耳不闻,昨晚从隔壁回来,她躺在床上就睡了。 并且睡得很沉,今天精气神倒是不错。 吃完东西,三人去超市买了水、面包、泡面、凤爪、火腿等零食,又拿了些水果,以免路上肚子饿。 后备厢堆满东西,屠鸿上了车,一边玩手机一边等两人在桥旁抽烟。 桥下是潺潺水流声,烟雾升腾在冷意稀薄的空气中。 时明舟懒散叼着烟,眯眼看手机,有电话进来,他瞧见名字很是不耐烦。 “林安蓉,我跟你说,别再打电话过来。” 不知女人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变得极为冷漠,再无方才慵懒不着调的模样:“没有拉黑你并代表还想和你有后续。” “一定要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么?”声音顿了顿,“好,那你等我回来,一起去医院。” “呵呵。” 时明舟被林安蓉气到爆炸,挂了电话,他闭眼忍耐,深呼吸一口气。 没睡好,头疼欲裂,仿佛快要炸了。 他狠狠抽了一口烟,发泄般的吐出来,余光瞧见赵初歇抽完烟经过,他喊住她:“你听到了什么。” 赵初歇偏头,今天的天气很晴朗,太阳散发微弱的光照,细密地洒在脸上,平添暖意。 她没有化妆,一张脸白净如玉,眼睛眯了眯,像是什么都听到,又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事实上,刚才时明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赵初歇的耳朵里。 她想起机场的那一幕,摸不着这个男人的性格和背后的故事,所以她也不给予评价和判断。 “听到了。”她语气稍顿,“但不懂。” “哦。”时明舟烦躁地熄灭烟头,扔进垃圾桶,“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能回答吗?” “不能。” “……”时明舟沉默片刻,还是道,“别这样,给我一个不太准确的结论就行。” 赵初歇这下认真想了想,然后说:“我觉得我的回答,并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并且,我认为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啊,是。 时明舟心说,这个女人啊,真他妈的够劲儿。 “行,当我没问。” “嗯。”赵初歇点点头,拉开后车门上车。 啧,瞧她那关车门的动作,真他妈的洒脱帅气。 时明舟远远看着,心想:如果自己有赵初歇一半潇洒性子就好了。 可总归,他不是赵初歇,他的脾性,早被人嘲讽千八百次。 从都江堰前往映秀,层林而立的高楼建筑消失在视野里,连绵的山脉与河流,在山林间穿行的公路,上面的车辆疾驰,一步步倒退,远离城市的喧嚣。 清晨的雾很浓,车开得并不快。 赵初歇靠在小憩,其实也没什么睡意,不想玩手机,也不想看风景。 她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特别兴奋,眼睛一直盯着沿路的风景,看得眼睛又酸又涩却不想挪开。 看风、看山、看水、看太阳、看云层,看身旁人,都能拍好些照片。 天一寸一寸变得更亮,太阳从厚厚的云层探出金色的光芒,浓雾逐渐散去。 车一路通畅无阻,冬天基本上没什么人,要是夏天,车辆能从上个隧道堵到下个隧道。 这段道路也是走马观花,连绵起伏的青山、雪山,云雾围绕,偶尔能看到瀑布和被泥石流冲垮的痕迹,胡绿色的湍急溪流,水是淡绿色的,绿得没有瑕疵。 上下的陡坡起起伏伏,车里开着暖气,赵初歇发现自己有点晕车,轻声问屠鸿:“鸿哥,我能开下窗吗?” “开啊,没事,我们大男人不怕冷。” 赵初歇甫一摁下车窗键,刺骨的风从缝隙里钻进来,扑在脸上,吹得冰冷的发丝抽打脸庞。 赵初歇抱住双臂,头脑确实清醒很多,呕吐感也缓解不少。 但风太冷了,冷得牙齿打了个颤,眉毛眼皮都抽了抽。 她将头埋在臂弯里,气温太冷,吹久了身体扛不住。 殊不知前面的人一直透过后视镜在观察她,见状感慨:这个女人啊,终于露出几分小家子气的模样来。 时明舟伸手把车窗关上,屠鸿忙道:“哎你……”虽然他也有点冷,但赵初歇毕竟是雇主。 赵初歇知道窗户被关了,但她没有抬起头,也没有制止,依旧抱着双臂。 时明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绿色的盒子,扔在赵初歇身旁,打到了她的腿。 赵初歇一惊,抬起头,目光往腿边看去。 是昨晚时明舟吃的糖果。 绿色包装,英文名字和配料表,不是国内市面上的薄荷糖。 赵初歇没吭声,掀起眼皮直视时明舟,男人没有回头看她,只是通过后视镜懒洋洋挑了挑眉。 到底是晕车难受,赵初歇哑着嗓音道谢。 “不客气。”时明舟开口。 第16章 赵初歇敛下眉眼,倒出两颗糖果塞进嘴里。 非常纯正的薄荷糖,没有一丝甜味,冷得冰嗓子。 赵初歇吸一口气,薄荷糖的冷意沁进肺里,仿佛内里都是一股冷冷清清的凉意。 太爽了。 赵初歇要把糖果还给他,时明舟低头又开始玩消消乐,嘴里也含着两颗薄荷糖,手指漫不经心点来点去。 “不用,你留着吧,我这儿还有。” 赵初歇迟疑片刻,还想要还给他。 正逢一局结束,时明舟点了加速,回头:“三十块钱,记得转我。” 赵初歇愣了愣,时明舟将微信递过来:“加好友转账。” 屠鸿装模作样笑道:“哎呀直接二维码转账就好了,何必还要加好友。” 赵初歇看时明舟,似乎也在怀疑他是否居心不良。 时明舟面不改色,更是理直气壮:“以后还要我付钱的时候多着。” 也对,赵初歇加了好友,要转账。 时明舟继续下一局,语气随意:“先别急,等最后再算账,现在我也没时间去算到底多少钱。” 一副不要和我说话、打扰我玩游戏的架势。 “谢谢。”赵初歇也就不再多说,吃着薄荷糖,闭着眼小憩,那股晕车的反胃逐渐消弭。 途中的车没有停过,一直到卧龙这条路,山间水流湍急,小瀑布,被日光照耀的金山。 路牌上写着熊猫、不对外开放的国家森林公园。 车内的气氛很好,偶尔屠鸿说几句话调节氛围,看到路牌,忍不住笑着说:“你们信不信,我们四川人人手一只熊猫。” 赵初歇原本在睡觉,听到这句话扑哧一声笑了。 她笑得很开怀,露出洁白的牙齿,并不遮掩和含蓄客套。 时明舟敏锐睁开眼,有些意外她竟然会笑,笑这么冷、八十年老掉牙的笑话。 听见她笑,屠鸿哎呀一声:“笑什么,我说真的,我们小时候就把它养在阳台上,每天放学就去山里捡竹子和笋子回来喂它。” 时明舟无奈:“越说越离谱了啊。” 屠鸿咂嘴:“就你聪明。” 赵初歇望着窗外的风景,巍峨高耸的山脉被白雪覆盖。 她好似轻而细地叹了一口气:“我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深信不疑,我以为你们家家户户都有,还央求着要当你们四川人。” 赵初歇说完,时明舟扭头盯着她,看她慢慢地缩小身体,藏在角落,目光也变暗淡。 屠鸿哈哈哈大笑:“女娃子你可真有趣。” “是啊。”赵初歇也跟着他笑,眼睛又亮了起来,仿佛时明舟刚才看到的暗淡只是错觉。 但他知道,不是错觉,是真实的。说起这件事,她将情绪隐藏起来,是觉得那么的遗憾。 原来这个女人,背后也有故事。 中午在途径的小镇吃饭,简单普通的家常小炒,海椒回锅肉、菌子炒腊肉、白菜汤和素炒地三鲜。 都是些下饭菜,赵初歇吃了两碗饭,一向胃口不好的时明舟也吃了一大碗。 吃完饭继续前行,翻越巴朗山,深邃的蓝色笼罩天空,见不到云层。如果早上来,能看到松软得棉花糖一样的白云堆栈,在层层迭迭的雪山中,呈现一望无际的云海。 下午几人到达四姑娘山上的一个小镇。小镇以浅黄色、绿色、红色、白色为四色的建筑风情。 还没到吃饭的点儿,在民宿放完行李,时明舟和屠鸿说借此机会要去看一个朋友,于是赵初歇一个人待在民宿。 走之前时明舟留了赵初歇的电话,怕她一个人待在民宿不安全。 这边天黑得晚,大片玻璃窗外余留的残阳格外绚丽,将雪山映红。偌大的小镇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呼啸和几声狗吠。 赵初歇靠在窗边拍了好几张照片,到八点多天色才逐渐暗淡下来,气温变低。 她关上窗子,看了会儿电影,又研究路线,却一直不见两人回来。 赵初歇掏出手机,想打电话问问,如果他们俩还不回来,她就一个人吃晚饭。 电话还没播出去,手机便响了,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是时明舟:“赵小姐,这边出事了,我们今晚可能回不来。” 赵初歇敛下眉头,还是问:“出什么事了?严重吗?” “朋友的孩子……” 时明舟的话还没说完,赵初歇便听见有人在问:“孩子需要输血,你们谁是ab型血?” 第9章 时明舟连忙问护士:“a型可以吗?” “不行。最好是ab型,o型可以,只是我们医院的血库备血量不足,要是情况严重,得尽快转到成都市……” “我不是ab型,孩子他爸是,可是……” 电话那边的背景是医院,嘈杂、急切、喧嚣扑面而来,都在告诉她事态的严重和紧急。 赵初歇顾不上什么,脱口而出:“时明舟,我是。ab型。” 她第一次主动喊出时明舟这三个字,清脆朗晰。这道声音将时明舟拉回,他才发现电话没有挂断。 赵初歇以为他没听清楚,重复一遍:“你们在哪里?发个定位,我打车过去。” 时明舟忙问护士:“我有个朋友是,最晚什么时候?” “尽快,一个小时之内来。” 第17章 时明舟匆匆走到走道口,跟赵初歇说:“你等我,我开车过去接你。” “不用……” 还没说完时明舟便挂了电话。 时明舟转回去,对站在手术室的女人宽慰道:“嫂子别担心,息息会没事的。” 女人大约三十多岁,皮肤黑黄,眼睛忧心地盯着里面,脸上全是泪。闻言抬头看了眼时明舟,冲他迟缓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时明舟也不再多说什么,一边下楼一边打电话。 屠鸿出去买饭,两人在门口遇上,时明舟拿了钥匙去开车:“鸿哥,你留下来照顾嫂子吧。” “好,你路上注意安全。” 时明舟上了车,匆匆开往民宿。 医院在县上,民宿在镇子上,距离不算太远。 夜色漆黑,放眼望去四周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车辆经过,弯道崎岖,他不敢分神。 将近开了半个小时,靠近镇上才有了星星灯火。 远远他就看到赵初歇穿着冲锋衣,戴着帽子裹得严实,搓着手在店门口徘徊,也不知等了多久。 看到车,她连忙奔过来,拉开副驾驶。 “怎么回事?”车里开着暖气,上了车赵初歇脱下帽子。 时明舟没有回答她,而是将屠鸿买的一盒饭递给她:“还没冷,吃点吧,等下要……” 赵初歇说:“我知道要抽血,就先垫了点,不饿。” 时明舟看了她一眼,浓眉下的目光很深:“那就好。”他停顿几秒,给她解释,“孩子不到五岁,去山上挖野菜摔了下来,伤到桡动脉大出血……” 赵初歇听得胆战心惊:“雪天去山上挖野菜?” 时明舟一边开车,一边注意路况,苦笑:“其实应该怪我们。嫂子在家带孩子,我们来了她得招待我们,就没管孩子,孩子说要上山给我们挖野菜,独自……” “那孩子的父亲在……” 时明舟看着车前,手指向西北的九塘方向:“在边境的九塘呢,两年都没回来了。” “九塘?”赵初歇的反应很大。 时明舟:“嗯,怎么了?” “没事。”赵初歇垂下眼帘,掩饰失神的目光。 时明舟正在开车,没注意到,便没多想。 赵初歇沉默良久,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安静,她又道:“这事不怪你们。” 时明舟笑了声,没接她的话头。 他道:“其实一开始鸿哥不太想接你这单,但是听说你走317,二话不说接了。” 赵初歇明白,是因为他也想顺路看看朋友。 “我和鸿哥、还有源哥,就是孩子的父亲,以前都在九塘服役。” 所以他们才会认识宋唯,才有了乘车这一出。 赵初歇听得很认真:“嗯,还有呢?” 见她想听,时明舟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那会儿我们都在九塘服役,我和……”他顿了顿,刻意没说名字,“一个年纪不大的班长,还有一个人你应该也认识,宋唯的老公,周游。鸿哥和源哥都结婚了,嫂子在家属院住着,我们经常去他们家蹭饭。” 说到这里,时明舟弯起唇角笑了起来,这样的笑让五官显得柔和温润,仿佛看不到内里的冷意和复杂。 赵初歇也能想象那样开心而珍贵的场景。 时明舟捏紧方向盘,说:“后来我和那位班长被选拔,一起出任务,就和鸿哥、源哥、游哥见得少了。” 赵初歇没问出什么任务,她抱着双臂,静静地听着,眉眼间全是安静平和的神情。 时明舟觉得她好像对这些很感兴趣。 于是他问:“你喜欢军人?” 赵初歇手一顿,然后摇头:“不是。” 时明舟顿默两秒,没再多问,道:“本来是我们的事,没想到把你脱下水。很抱歉,而且还得耽搁几天。” “没事。”赵初歇摇头,浑不在意。 她的神情很轻松,好像真的不在意,不在意自己即将要抽血,不在意行程被耽搁。 她想,反正人生在世,奇遇不断。 而且,她也没有那么着急去终点,更不想太快结束这一切。 就慢慢地、缓缓地前行吧。 - 到了医院,赵初歇没顾上和众人打招呼就要去手术室,只有一个陌生的女人一直抓着她的手,眼底含泪,嘴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 医护人员带赵初歇进了手术室,女人才放开手,还在说:“姑娘谢谢,真的谢谢,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收下了,来日一定还你……” 赵初歇知道,是孩子的母亲。 她想牵动唇角,说这算什么大恩大德,对她来说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她受不起。 可她躺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门缓缓合上。 而赵初歇最后看见的是时明舟,这么远看,她发现这个男人身材特别高大,身影倾斜的阴影挡住光明,掩盖了面部表情,看不清他的神色。 那脸也越来越模糊,像是要与记忆深处的模样重迭。 手术室里很冷,她穿得很少,想抬起双臂捕捉关于那个人的记忆碎片,却发生身体动弹不得,明明没有打麻药,也没有重物压着。 最后,她无力地垂下手,阖上眸子,唇齿间溢出一个名字,她叫出声来。 可是,她不知道叫的是什么,好像是三个字,好像是两个字,有些陌生,有些熟悉…… 第18章 她什么都记不清了。 赵初歇输完血睡了一觉,再次醒来也不知过了多久。 刺目的白色天花板,她抬起头手遮光,缓了半天扭头,发现时明舟坐在一旁。 时明舟盯着她的手腕,那里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不加修饰,疤痕在白皙瘦弱的手腕上显得狰狞。 她之前一直戴着护手腕和手套,直到今天他才瞧见。 赵初歇不动声色收回手,压在被单下面。 “孩子怎么样了?”她关切地问。 “情况好转,不用转院了。” “那就好。”赵初歇又闭上眼,似乎不想说话。 时明舟叹了一口气:“那你再睡一会儿,我去给你买饭。” 她没有作声。 时明舟来到病房外,屠鸿关切问道:“她醒了?” “嗯,又睡下了。” 两人往楼道口走,屠鸿努努嘴,欲言又止。 时明舟心知肚明:“不知道,我也不敢问。” “也是。”屠鸿心道,哪能光明正大地问:哎女娃子你手上这疤怎么来的?伤的? 关键这一看就不是伤的。 两人默声出去买饭,天已然大亮,阳光很好,和煦地照耀大地,只是温度还是很低。 买了饭匆匆回病房,时明舟照顾赵初歇,屠鸿去另一间。 下午赵初歇恢复精气神,途中女人来看了她好几次。 女人叫汤珍,孩子叫贺息。 汤珍又是感谢感恩又是拿钱给赵初歇,赵初歇收下了道谢,但钱没有。 晚上赵初歇和时明舟他们一起去看孩子,这孩子被养得很好,伤口处包了纱布,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还没完全清醒。 第二天贺息才完全醒来,汤珍给他喂清淡的汤,问他疼不疼。 贺息睁着忽闪的大眼睛,摇头:“妈妈,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汤珍闻言,眼眶一红,又想哭了。 贺息小手臂抱住母亲,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你别哭。” 几人站在病房外,屠鸿的小孩今年十岁,正是调皮、猫狗都不爱的年纪。看到这一幕,感慨不已:“息息太乖了。我上次来他才这么点儿大呢……” 他伸手比了比,时明舟当时也见过,笑道:“是啊。” 等汤珍喂完贺息,三人才一齐进来,贺息挨个儿叫叔叔,直到目光落在赵初歇身上,他歪头默了两秒,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她。 赵初歇以为他认生,却没想到小孩朝她伸出手,脆生生地说:“阿姨,我认得你。” 几人愣住,连汤珍也觉得怪了,她很确定贺息没见过赵初歇,她只跟贺息说过等下有个阿姨要来,是给他输血救活他的阿姨。 贺息没有说话,收回手放在嘴边,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 赵初歇想起来了,在病房见过,当时两人都戴着呼吸机。 她笑起来,说:“是的,我们见过。” 贺息咯咯笑起来,小孩儿笑得像朵灿烂的花,未长齐的牙齿都透着一股稚嫩和天真。 几人面面相觑,简直不知道他们俩在聊什么,就好像瞧对了眼,特别亲切。 赵初歇走过去,贺息伸手抱住了她,脸蹭了蹭她的腰身。 被拢住的剎那间,赵初歇也涌起莫名的情绪,她并不擅长和小孩、老人打交道,但这个孩子给她的感觉很奇妙。 她伸出手,缓慢而温柔地摸了摸贺息的头。 汤珍在旁看着,心里又酸又涩,贺息这孩子打小就不爱和别人亲近,只有熟人才能抱他;看来他是真心喜欢赵初歇。 羁绊和缘,来到巧妙又惊叹。 时明舟的视线一直在赵初歇身上,不知为何,他从她眼底深处看到了遗憾。 她到底在遗憾什么呢? 他并不明白,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为什么会表露那么多老气沉沉的憾事。 好像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人就要去躺棺材。 第10章 昨晚开始变天,清早起来发现气温低了几度,拉开窗帘,外面下了一层厚厚的雪,周遭白茫茫的一片,山路估计也得封。 贺息出院,几人应汤珍的邀请去贺家做客,反正大家不赶行程也不赶时间。 贺家离医院不远,几人帮忙搬住院的行李去车上。 这会儿雪不大,细细碎碎落在头顶。 时明舟抱着孩子,孩子披了个大棉被,被裹得严实,时不时调皮地从被子缝里钻出来,看向妈妈和赵初歇。 “姨姨。”小孩儿一张小脸映着白色的雪,显得干净且红润。 赵初歇抱着空盆,望他:“怎么啦?” 小孩子指指睫毛:“姨姨,你睫毛上有雪。” 赵初歇笑起来,伸出细长的手,指腹摁在上面,闭眼轻轻抹掉,再睁开眼时,熠熠夺目。 时明舟回头看到的就是这幕,不知为何,心陡然跳了一下。 他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最后俗气地用性感来解释。 她的长相并不艳俗、动作也不低俗,可就是让他觉得勾人,明明只是一个抹雪的动作,而已。 “啊……舟叔,你看路,我要撞车啦!”贺息古灵精怪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息息,没撞到吧?”时明舟回过神,急忙把贺息放进车内。 “没有,是差点儿哦!”贺息伸出小小的食指,指着车。 第19章 时明舟乐了,捏捏他肉肉的小脸蛋:“乖乖在后面坐好,抱着妈妈。” “我可以抱姨姨吗?”他歪着小脑袋,一副很心动很想要,还是同你商量的语气。 时明舟:“……” “当然可以。”随后而来的赵初歇忍俊不禁,上了车将贺息抱着。 贺息在她怀里恨不得打滚,一会儿说姨姨你好香啊,你会儿说姨姨我压着你的头发了疼不疼啊…… 汤珍佯装生气,让贺息不要调皮,很无奈地对赵初歇说:“抱歉啊,孩子有点儿恃宠而骄了。” “我受伤了。”贺息指着伤口包扎处,奶声奶气,“可疼了。” 众人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车开了十几分钟到达贺家,独门独户的三层小楼,还带一个小院子,用铁艺围着,周围种了植物,夏天就能看到开得灿烂的花草。 房子前几年翻新过一次,去年才开始集中供暖,内部打扫得很干净,二楼和三楼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房间。 汤珍领他们进去,说:“这几年政府修路,我们这儿的旅游业越来越好,想着把房子做民宿。” 屠鸿四处观察:“可以可以,现在越来越多的城里人进山,旅游啊、夏天来这边避暑啊。” 汤珍笑着说:“到时候夏天你们一道儿来这里避暑,可凉快了。” 众人应下来。 汤珍让他们选房间,好好休息,自己则去做饭。 贺息有属于自己的小房间,他刚出院,在车上将精力闹完,回房睡了个昏天暗地。 时明舟和屠鸿哪能让汤珍一个人做饭,硬是要帮忙,汤珍扛不住,就说你们去择菜。 厨房有煤气罐和土灶,柴火做饭好吃,汤珍看着时明舟熟练地切菜,屠鸿洗菜,一边生火,一边感慨:“舟子,我还记得有次我让你买葱,结果你买了一堆韭菜回来。” 他们说的是曾经在家属院的日子,提起这件事,屠鸿哈哈大笑。 时明舟尴尬摸了摸鼻头:“这不是没有生活经验嘛。” 他考军校入部队后来又选拔进特种部队,以前在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仅有的生活经验还是那两年在家属院跟着几个嫂子学到的。 汤珍好笑:“九塘是按公斤,那么多韭菜可把贺源和……”名字和吃腻了还没说出口,她意识到什么,急忙止音。 两人一顿,想起什么却不约而同沉默。 汤珍抹了抹脸:“咳,你说我好端端提着干什么。” 时明舟若无其事笑起来:“嫂子您别哭,都过去了。” 汤珍一下子就受不住了,哽咽:“好端端……” 时明舟靠在厨房操作面台上,垂下眼皮,遮住了眼底的阴霾,却一句话也没说。 屠鸿看了眼时明舟的状态,心里难受,又有一股儿火在窜:“别说了别说了。”他率先走出厨房。 汤珍擦掉眼泪,慌乱起身:“是是是,我去看看息息醒了没……” 两人离开,只留下时明舟一个人杵在厨房,沉默良久,笔直挺拔的脊背还是疲惫地弯了下来,似乎是受不住背上的千斤顶。 他抹了抹脸,碰到了一片湿意。 过了一会儿,时明舟转身,推开后院的门。呼啸的风灌进来,扑在脸上,他丝毫没有感到痛感,反正觉得很爽。 为了进特种部队,那两年里他和班长负重训练,在严寒、暴晒的极端天气里,什么苦都吃过。 可他退了,年纪轻轻就退了,到底是负了当年的一身戎装。 他不怪任何人,他只怪自己。 屋后面是菜园,再往后是一座巍峨的大山,被白雪覆盖,当年也是这样的天气,他们在雪地里匍匐训练。 训练完吃的是压缩饼干,干巴巴的就着雪水吞咽。 再好吃的玩意儿吃多了,也是难以下咽。 他拉着班长到密林间,偷偷从作战服口袋里掏出一根火腿肠,去掉包装袋,献宝似的递给班长:“班长,我偷偷藏的,他们都没有。” 班长说不要,让他藏好自己吃。 他也不干。 两个人推来推去结果火腿掉在地上,三秒定律捡起,一人一半塞肚子里,吃完哈哈大笑。 …… 时明舟冷静自持地呼了一口气,走出来,合上了门。 一扭头却在墙角处发现了另一个人。 那人坐在雪地上,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弯曲,手肘搁在上面,纤细的骨指夹着一根香烟。 时不时眯眼抽上一口,目光眺望连绵的雪山,睫毛上覆了一层雪霜,万籁俱寂,冰天雪地,而立的模样像座冷漠的冰雕。 时明舟看着她,过了很久赵初歇才扭头,两人对视,一望无际的雪和山,在背后绵延起伏。 时明舟指了指她的脸颊,语气未明不清:“你怎么哭了。” 赵初歇歪歪头,道:“你也是。” 啊…… 他们怎么会哭了呢? 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吧,人都冻傻了。 - 汤珍的厨艺很棒,一道水煮牛肉和酸菜鱼就已经征服了赵初歇的胃口,再搭配几道下饭的家常小炒,让人食欲大开。 老实说,时明舟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能吃的姑娘,一口菜一口饭,吃得特别香,但又是怎么都吃不胖的体质,你说气人不。 第20章 小小的贺息坐在椅子上,一直给他的小恩人夹菜:“姨姨吃牛肉,吃鱼,再来一点青菜……” 赵初歇摸他的头,嘴边含着温柔笑意:“姨姨知道吃,你也吃。”她也给小孩儿夹口味清淡的菜。 小孩儿被母亲养得很好,不挑食,不要人喂,素炒胡萝卜丝阿巴阿巴吃得香喷喷的。 时明舟看着赵初歇,突然觉得她这人看着冷漠,可内里温柔,想必以后是个和善细致的好妈妈。 吃完饭,时明舟和屠鸿端盘子去洗碗,汤珍抱着贺息回房上药,赵初歇饭后又抽了一根烟。 雪又下起来了,一顿饭的时间就已下得浓密,鹅毛般的从天而降,慢慢飞舞。 赵初歇伸出手,雪花飘落在手心,触到手心,那温度片刻将雪融化成水。 她想起刚吃饭的时候,屠鸿和时明舟喝酒,大底是喝得上了头,屠鸿好奇问她为什么要来旅游。 有贺家这么一桩事,几人的关系突然亲近起来,聊起天也是没什么顾忌。 赵初歇想要含糊,屠鸿道:“你说你来旅游我肯定是不得信,哪个仙人大冬天走川西线?” 时明舟闻言笑起来,屠鸿看过去:“笑什么笑,我在说你。” 时明舟被他噎住,两人吵吵闹闹起来。 赵初歇在旁看着,心里知道他们好奇,但到底是没好意思问得明显。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一群人心思各异。 赵初歇收回思绪,仰头,望着洋洋洒洒的雪花,视线逐渐模糊。 她也在想,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只因那是他走过的路,她重复走一遭,而已。 赵初歇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她不想忘记他、不愿忘记他。 那是她的全部。 - 晚上汤珍照顾贺息睡觉,屠鸿和时明舟都喝了酒,坐在客厅聊天。 赵初歇回到房间看了会儿电视,去洗澡。 房间里有卫生间,但还没装修完,没通水管。只能去外面的公共卫生间,汤珍贴心地备了牙刷、毛巾等用品。 赵初歇洗完澡披着一件外套回房间。 她坐在镜子里,仔细地擦湿漉漉的头发,擦到一半,手顿住。 漂亮清瘦的脖子处光秃秃的,常年躺在锁骨上的链子吊坠不翼而飞。 她急忙起身,环视周围,眼睛巡视地面、床上、床头柜,通通翻了一遭,还是没有。 赵初歇让自己冷静片刻,拉开门跑到卫生间翻找。 “你在找什么?” 赵初歇回头,门口站着时明舟,他问,“需要我帮你找吗?” “不、不用。”赵初歇简短拒绝,眼睛不停转悠,没看他一眼。 时明舟只默声看她,她连外套都没穿,就穿了件保暖衣,衣服是圆领,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和精致锁骨,隐约看见诱人的弧线,发丝还在淌水,顺着脖子蔓延到衣服。 只见她先找洗漱台,杯子、牙膏、洗漱用品拿起来,怕里面压着要找的东西。 “我帮你找。” 她没有回答,翻找毛巾的手颤抖,连垃圾桶下方都看了,说明东西十分重要。 还是没有找到,她失魂落魄靠在墙面,按了按眉心,心想到底丢在哪里了。 可她想不起来自己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赵初歇又慌乱地翻找之前翻的物品。她的心太乱,手推倒了好几样东西,发出刺耳的声响。 时明舟走近,压低声音:“赵初歇,你冷静一下。” 第11章 “不用你管……”赵初歇甩头看他,湿发抽在脸上,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时明舟沉默,没有说话。 倒是赵初歇吼完,异样般的冷静下来:“对不起,我……” 她不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更不会对人乱发脾气。 赵初歇茫然痛苦地捂了捂脸,好叫自己平复下来。 “真的很抱歉。”她无力地张嘴,没控制好自己,只觉得整个人很疲惫。 时明舟看她那样,心里突然也难受起来,成年人不是笨蛋,一个人眼里藏了什么,是无法掩盖的。 “是……他送的?”他的声音平白无故犯了沙哑。 赵初歇不知他怎么猜中的,手心下意识握紧,但她没有否认,轻轻“嗯”了一声。 她握得很紧,尖锐的指甲刺到了手心,可她浑然不觉得疼。 明明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坠子,既不是金,也不是银,好像才一千多块。 她望着他,眼眶就这样红了:“很重要。” “特别特别重要。” 猜得到,他见过,是挂着军徽的链子,他们戴在胸前和肩头的,但是会把它送给心爱的女人,让她挂在脖子里,仿佛时时刻刻都能挂念彼此。 是单纯而真挚的爱。 时明舟内心深处朦胧的好感,在此刻支离破碎,变得无疾而终。 “你先回房冷静,我帮你找。”他说着,不礼貌地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推着她进入房间,道,“别担心,会找到的。” 屠鸿和汤珍得知后,帮忙一起找。 几人将家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他们站在客厅,惨白的光打在脸上,赵初歇的脸色却格外苍白。 几人无措地想安慰她,她恍然回过神,最先露出笑来:“没事。” 第21章 汤珍是女人,看穿她在撒谎:“别担心,肯定丢在哪里了。等下我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一遍。” 赵初歇冲她笑:“姐,没事,不用找了。” “可……” “丢就丢了吧。” 会丢失的东西、要离开的人,不管怎么留,还是会留不住。 她早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一直不愿意相信。 赵初歇摸了摸头发,发尾还是湿的,她故作轻松:“倒是谢谢你们,大晚上陪我折腾。” 她看着屠鸿、汤珍,最后视线落在时明舟的脸上,她想说一句抱歉。 为刚才的事。 时明舟心思通透,摇了摇头。 其实,他更多的是心疼。 于是几人陆续回房睡觉,走之前还不放心地看了看赵初歇,但她神色和背影正常,也就没多想了。 等她离开,时明舟和屠鸿上楼。 屠鸿突然指指手腕,低声猜测:“该不会……” 时明舟也想到这上面了,但他摇头,是不想讨论的意思。 屠鸿又道:“你说是……” 时明舟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呢。” 时明舟推开房间门,说:“睡了。” “哦哦好。” 他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 他失眠症很久了,退役这一年来,他没工作,整天到处玩耍。 国外不能去,就将国内游了个遍,和退役的战友见面,和朋友聚会吃饭。 可心里总像是缺了点儿什么,直到遇到赵初歇。 他好像有点喜欢这个女人,虽然他并不愿意承认,尽管她心里还藏着别人。 他也很清楚,自己得不到她。 - 楼下的赵初歇躺在床上,久违地失眠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胸前空无一物的感觉也不好受。 她开始去想过去、未来,她以为这样就能睡着。 她记得走川西的最后一晚,他们在大草原上搭了一个帐篷,躺在里面看星星。 天气爽朗,满目都是星辰,仿佛触手可得。 “那是启明星。”青年的声音始终温和、澄澈,“永远都是最亮的那颗。” 赵初歇突然有一种想要去看星星的冲动,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二话不说套上衣服。 她推门走出院子,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黑,看不见的雪花飘扬,脚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仰头,天上哪里有星星,什么都没有。 连启明星都不见了。 那一瞬间全身的情绪、力气仿佛被抽离,她徒劳而无能为力地蹲在下来,脸埋在手心,嚎啕大哭。 她哭得很伤心也很难受,因为心再也不会好了。 不知哭了多久,脸上的泪凝结成冰,她感觉不到冷,慢吞吞地往黑暗里走去。 雪下得很厚,步履维艰,但她走得义无反顾。 因为她看到了一道光,那道光在指引她,她也在追求光。 最后,赵初歇脚一歪,掉进了结冰的河里。 冰块炸裂,有水在涌动,风呼啸着刮在脸上,身体僵硬,逐渐失去知觉。 隆冬时节,冰天雪地,她闭上眼,手脚从未挣扎过。 她要被那道光带走了。 - “赵初歇,你个小王八蛋。大半夜劲儿折腾人是不是?” 那人似乎对她忍耐到了极致,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赵初歇从混混沌沌的梦里抽离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从河里捞了上来。 冷峭冰封的河,冰碎得不厉害,她背后湿的,胸前是干的,身体还有温度。 双眼半睁半合,赵初歇看清了那人,他身材高大,逆着光,隐约看到一双黑而沉的眼睛,周身的气压很低。 是时明舟。 她伸手,想要推开时明舟:“你……” “我什么我?”时明舟听到她的声音,一路跟来,就是想看看她大晚上的到底想干什么,“要不是我跟在后面,你就死了。” 赵初歇闻言,木着一张脸,如果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被冻傻了。 她没说谢谢,而是说:“嗯,那就……” “那就让你死?”时明舟冷笑接过话头。 赵初歇没有吭声,撇开脸。 “好,你不服,那就看着我的眼睛,你是不是想死?” 赵初歇还是沉默。 他的怒意一下子爆发,特别是看着她那张气死沉沉的脸:“我有眼睛,我看到你就是想死。” “你疯了是不是?” “我没疯,我很清醒。”她看着他,镇定且无声。 “好。那我成全你。” 时明舟二话不说抓着赵初歇的领子,毫不留情将她的头按在水里。 水底冰冷,赵初歇甫一进去,打了个寒战,鼻子呼吸急促,下意识拼命挣扎。 时明舟立刻松开,将人抱在怀里。隔着衣料,他才真正感觉她的瘦弱。 骨架小,肉且薄,皮包着骨,身上没一丁点儿重量。 他小心翼翼用手臂的布料擦干她的脸,看着她苍白的脸,语气很轻:“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发生过什么事,但我想告诉你,你觉得死很简单……”男人克制地停顿片刻,压制着情绪,声调变低,“可有很多人,不想去死,更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因为……还有很多事没完成。” 第22章 时明舟不知道赵初歇有没有听进去,他只知道外面天寒地冻,两人坐在地上纠结死不死,别说她要跳河自杀,他们就先冻死了。 最后,他将赵初歇抱了回去。 屠鸿和汤珍都睡了,家里静悄悄的。 时明舟的动静很小,把人抱到三楼的房间去解决,他倒要看看赵初歇这个疯子想干什么。 三楼也有床,但是没铺垫子,时明舟脱了她的衣服,将自己的羽绒服给她穿上,又去拿毛巾给她擦头发。 赵初歇沉默着推开他:“不用。” 她缩在角落,生人勿进。 时明舟再次冷笑,不管不顾将人扯过来,抱在怀里。 赵初歇挣扎,他便用强力来钳制。 几次对峙她失败而归,推不开、也甩不掉,最后她失了博弈心态,安静下来。 时明舟抱着她,见她不再挣扎,便用身体给她取暖。 他手不停地抚摸她的头发、脊背,试图将力量传达给她,安抚她不安而脆弱的情绪,声音轻得像在催眠:“赵初歇,好好活着,看看这个世界,它其实很美……” “你看过夏天的四姑娘山吗?天空很蓝,蓝得像泼在画布上的颜料,每个方向都是不同的美,你朝北面,是青山,山上覆满绿色的植物,可能还会有牦牛和羊。你看南面是戈壁山,山上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偶尔还会遇到金山……” 赵初歇哑着嗓子,说:“我知道,我来过。” 她终于开腔,时明舟扭头,唇碰到了她的鼻子。 他一怔,快速移开,却发现她哭了,脸上全是泪。 是无声的哭泣,眼里沁着泪,睫毛氤氲湿意,大颗的眼泪似珠子掉下来,仿佛还带着热度。 时明舟的手抓着她的衣领,那眼泪滚在手背上,灼得烫人。 他像是被烫到,慌乱移开,可瞧着她的哭泣,心底无端端楸紧,又无奈叹息。 最后还是抬起了手背,轻柔地贴在她脸上,给她擦眼泪。 他没让她别哭,他也没资格去哄她。 他仅仅做的,只是帮她擦一擦眼泪。 …… 那夜好漫长,雪花还在落,像是要落个痛快。 窗台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雪,玻璃被白雾笼罩,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赵初歇和时明舟靠着彼此的肩,一个望天,一个望地,沉默着不说话,只余微弱的呼吸在时间里静淌过。 过了很久,时明舟盯着手心,道:“你打算就这样什么都不说?” 赵初歇眨眨眼,睫毛上还有湿意干涸的痕迹,眼珠动了动,发现酸涩得厉害。 “说什么?”她声音又沙又哑,像感冒的鼻音。 “喝酒,坦白局,玩不玩?” 赵初歇摇头,牵动身体带动的还有羽绒服面料摩擦声,在夜里格外明显。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着他的衣服。 时明舟挑眉刺激她:“你酒量不好?” 赵初歇点头:“是,我酒量不好。”她说着,脱下衣服还给他。 时明舟接过:“行,那就……” “但是你想问什么,我能答的都回答。”她这样说。 第12章 时明舟的动作僵住,视线看过去。 她哭红了眼睛,但目光很清明,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毕竟今晚,她也想找个人聊聊天,她已经很久没敞开心扉过。 还没等时明舟开口问什么,她主动说道:“你们之前不是问我找什么人吗?” “我来就是找他。” 时明舟知道,这个“他”,是送项链的人,也是她的爱人。 “那你找到他了吗?” “我走过的地方,是他曾经出现的位置。”赵初歇呼了一口气,苦笑,“是我来晚了。” 她没找到他。 时明舟不解,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那他知道你在找他吗?” “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她道。 “这么爱他?”时明舟突然问。 赵初歇看了他一眼,眸子又深又沉:“嗯,特别爱。” 时明舟也看她,两人的目光对视,分辨不出彼此的情绪:“我觉得这不是爱,是卑微和占有欲。” “是吗?”她并没有否认。 “也许吧。”她又低喃,情绪低迷下来,像是不小心被人戳到难堪的一面。 时明舟知道自己不擅长说假话,他的实话也许她并不喜欢。 他也不想再看到她失控、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于是,他欲盖弥彰解释:“其实我……” “你说得对……”赵初歇抱起双臂,喃喃自语,“其实我们分开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失过眠,反而吃得好睡得好,因为我不相信我们分开了……” “是过了很久我反应过来,我们分开了。我哭过、闹过,像个疯子一样不依不饶,纠缠不清。” “你喜欢看社会新闻吗?以前网上有报道,如果一对情侣分手,对方以自杀、自残、纠缠、跟踪等方式求复合,那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赵初歇自嘲说完,望着时明舟,眼底有泪,“可能就是因为我偏执,所以他才走的吧,所以我才找不到他,他也不想见我。” 时明舟听完头脑一片空白,怔了许久,也不知为什么就脱口而出:“你并非这样的人。” 第23章 “我是。”她伸出手,那道狰狞的疤显得异常难看,“这就是证据。” 一个白皙漂亮的姑娘,身上怎么能留疤呢,所以她是一个为爱成魔的疯子。 “他在躲我。”赵初歇难堪地用手捂住脸,碰到脸上的湿意,她多么不愿意承认,绝望地哭着说,“他就是在躲我啊……” 时明舟竟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他没有谈过刻骨铭心的恋爱。 他退役回来,家里人给介绍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温柔善解人意,他抱着总归要成婚生子的态度,与女孩相处。 他们的相处过程很稳定,直到有一天,女孩怀孕了,说孩子是他的。 他感到啼笑皆非,他连碰都没碰过。 哪怕陪女孩的朋友吃饭喝酒,他也恪守礼貌和涵养,根本不会喝醉,脱没脱衣服、硬没硬,他一清二楚。 对于这样的诬蔑,他解决办法也很简单粗暴,开诚布公谈一次。 如果对方不闻不问,继续纠缠,那就回避、免谈,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 对待这件事,他没有说赵初歇的错误,也不想那个男人在恋爱之中到底存不存在其他问题。 时明舟半蹲下来,拉开赵初歇手,用纸擦干她的眼泪,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那就去找他,和他轻松坦白地谈一次。如果对方还是决绝与你沟通或和好,那就不要再做无用功,体面地离开,总归比卑微要来得潇洒。再不济那就看看其他男人,他能给你的,别人想必也能。” 他一直觉得她是一个潇洒的姑娘,她只是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暂时走不出来。 可能还需要别人拉她一把。 他将手落在她的头上,指腹轻柔地揉了揉,试图给她力量和平静:“一个女孩子,不要爱得太卑微,爱得太满。” 赵初歇怔怔地望着他,连哭都忘了。 时明舟道,是很认真的语气:“我陪你去找他。” 后来时明舟想起来,觉得她疯,自己也跟着疯了。 …… “原来病是会传染的。” 顶楼,时明舟坐在围墙边沿,曲着大长腿,修长指骨夹着一根烟,无端端自嘲一句。 雪已经停了,金阳从云层探出来,发出微弱的光芒,融化地面和山上的雪。 他烦躁抓了抓头,认为自己不该说出“陪她去找他”的话。 多可笑啊,他是自虐上瘾还是脑袋不清楚?要陪一个见面没多久的女人去追求爱? 思来想去半天,无奈叹息。 算了,说都说了,还能反悔不成。 时明舟哪曾想抽完烟下楼,碰到昨晚要死要活的,今早好端端还大口吃面的人。对方听见动静抬头看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吃,还他妈的大快朵颐。 目光坦然、平静。 时明舟顿住,是他瞎想、瞎尴尬了半天。 啧。 …… 又休息了一天,积雪彻底融化,天气晴朗,三人离开。 汤珍不舍,可也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她准备了很多卤味、牦牛肉、干果和水果,把后备厢塞满。 最难受的是贺息,抱着赵初歇哭得眼泪都凝结了冰。 赵初歇哄他:“我以后会经常来找你玩。” “那你不许反悔。”贺息伸出肉嘟嘟的手,同她拉钩钩,“说谎的人是小狗。” “好,是小狗。” 几人依依不舍上了车,汤珍牵着哭红鼻子的贺息站在路上,目送他们离开。 屠鸿抹了抹脸,怪不好意思:“年纪大了,就看不得分分合合的场景。” 赵初歇淡淡一笑。 时明舟依旧低着头,嘴里是薄荷糖,手上是开心消消乐。 下一站是甘孜。 雾霭氤氲的雪山,连绵起伏,藏在山林之间的河流凝冰,倒映出宽阔的天和烟霭。 甘孜冬季长,气温严寒。 三人到达的第一个晚上,聚在一起吃顿热气腾腾的火锅,喝着青稞酒,与店内的气氛映着一派热闹的景象。 酒足饭饱后,脸上被热气和酒意蒸腾,泛起红润的光。 屠鸿喝得上头,靠在椅子上与媳妇儿和孩子打电话。 赵初歇去上厕所,顺便付钱。 付完钱她没回去,走出店外。 冷空气散去脸上的灼热,赵初歇坐在石头上,手指间夹着一支烟。 天气好,能看到头顶的月亮,蒙着一层清冷的光,远方是隐隐约约的山脉。 他们在甘孜的中心,街上行人喧嚣沸腾。 “还有烟么?”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赵初歇头也不回地掏出烟盒。 时明舟接过,指腹摩擦烟盒上的字样,短促地笑了声。 赵初歇吐出烟雾,问:“笑什么?” “没什么。” 时明舟靠在另一块大石上,低头点燃香烟,缓缓吸上一口,说:“赵初歇。” “嗯?” “明天早上一起吃青稞面吧。” 赵初歇手一顿:“看情况。” 啧,时明舟又笑了一声,这个女人,是很典型的翻脸不认人。 赵初歇没理会他的情绪,将抽完的烟熄灭,拍了拍屁股,往店内走。 “这就回去了?” “嗯。” 翌日醒来,前几日的大雪全完融化,阳光普照,散发和煦温柔的光。 第24章 赵初歇沐浴在阳光里,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干净如昨。 如果对比赵初歇几年前来甘孜的照片,背景是不同于现在的雪山,是清野茫茫的,她没有一丁点儿老去的痕迹。 岁月未待她苛刻,可她不喜欢岁月。 时明舟站在二楼,手撑在围栏上,眼帘垂下看望着她。 赵初歇侧眸,两人的目光对上,遥遥相望矣。 时明舟抬抬下巴,她冷然移开目光,往前方的早餐店走去。 他笑了一声,手插在裤兜里,下楼去了赵初歇所在的店。 这会儿将近十点,屠鸿起得早,没等他们自个儿吃了早饭出去逛逛。 时明舟进来时,赵初歇正在吃青稞面,旁边是一块钱一杯的酥油茶。 他也要了一份,坐在赵初歇对面,看她慢条斯理吃面。 “躲我呢?” 赵初歇微顿,摇头:“没有。” 还不是,从贺家那晚到现在,对待他的态度一眼明了。 服务员端上来酥油茶,时明舟端起来,抿了一口,开诚布公地问:“是因为我说的话?” 赵初歇掀起眼皮,眸子黑沉,也很诚实:“嗯。” 那晚时明舟说的话,确实给她困扰。她不自恋,但也没笨到没有情商。 时明舟故作云淡风轻耸耸肩:“别多想。” 她还看着自己,瞳仁漆黑。 “我没别的意思,嗯……”他难得皱了下眉头,困惑地不知该怎么解释那天的行为,索性叹气道,“只是看你可怜。” 赵初歇闻言,紧绷的情绪散去:“那就行。” 看她可怜是最好不过的态度。 两人非常和谐地吃完这顿早餐,时明舟问她:“下午打算干什么?” 赵初歇说:“随便逛逛。” “哦。”他点头,也没说一起、陪你之类的话。是怕加深误会,两人再次陷入不清不楚的境地。 也是到此时明舟才懂,她那风淡云轻都是装出来的,装得可真像啊。 她这人有心剖离关系,就像现在这样。 拒绝、冷漠、毫不留情。 中午三人一起吃饭,是菌子锅。 吃完饭,赵初歇没叫时明舟和屠鸿,一个人将附近转了一圈。 古朴漂亮的建筑,屋檐下挂着透明的冰锥子,太阳反射,发出晶莹七色的光。 穿过冰封的河流,走过一条条古老的街和巷子,彩色的布条飘扬,自由得不象话。 穿行而至到尽头,是熟悉的酒馆,三层楼的小房子,二楼三楼带露天阳台,早期是驿站,后来成为旅游的打卡圣地。 每年旅游旺季,游客络绎不绝。 冬日春节,门前冷清。 门庭深冷来者需诚,她矗立,一整面墙上挂着木块,上面写着祝福和愿望,木块下方是红布条和铃铛。 风一吹啊,银铃悦耳,铃声飘得好远好远。 他能听到吗? 想必是不能的。 第13章 赵初歇走过去,踮起脚,在熟悉的一角里面翻找,木块堆栈两层,不留有缝隙。 她挨个儿翻找,费尽心思,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块。 怔怔将木块捧在手心,上面的字迹褪色,但能分辨当时着笔的认真和美梦。 赵初歇看了许久,猛地一扯,木块连着红绳躺在手心。 酒馆这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第一次是许愿,第二次来的时候,愿望没有实现,就要取下来带走。 偶尔猛烈的风扇动木块,发出细微声响。那么多人的愿望都已实现,怎么不能将她的实现? 赵初歇沉闷地把木块塞进羽绒服口袋里,推门进了酒馆。 老板还是熟悉的老板,在前台擦着酒杯,见她进来寒暄点头:“您好,要什么酒?” 赵初歇说:“巴姆神酒、青稞酒、咂酒都要。” 老板:“还有同伴吗?” “没有。” 赵初歇径直上了楼。 老板微微一愣,还是挑了酒,给顾客送去。 时明舟来的时候,赵初歇坐在二楼的阳台,桌上摆了各式各样酒。 她全然不怕冷的脱了羽绒服,黑色高领毛衣裹住脖子,胳膊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端着酒杯,敬对面的空气,而后一口仰尽。 她喝了很多,酒意上了头,脸颊通红,目光是浑浑噩噩的。 时明舟喊她的名字:“赵初歇。” 她闻声茫然回头,斑驳视线慢慢聚拢,定在男人身上。 黑色工装羽绒服,并不显老气,反而举止精神,身材挺拔,拉链拉至下巴处,眼睛是细长的,很亮很沉,下颌线绷直,五官带着肃冷。 她费力地扇动睫毛眼皮,将他看清些后,咧嘴笑开。连眼底都沾染了笑意,仿若抖开漫漫风雪,暖阳落进,少却冷意。 她伸出手,朝他挥了挥。 是很开心、轻松的动作。 时明舟顿了顿,脑子愚笨不太明白她笑什么。 他到她面前坐下,摘掉手套,细长手指搁在桌面,关节处敲了敲:“知道我们找了你好久吗?” 赵初歇将酒杯递过来,冲他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和浅浅的窝。 原来她有梨涡,原来她笑起来这么好看。 时明舟闪神,几秒后他推开赵初歇的手,面带怒气:“你要出来去哪里干什么,我不管,但是你得打声……” 第25章 “我知道。”她捧着下巴,“所以对不起啦,我请你喝酒。” 时明舟沉默,手在她面前挥挥,嗓音清醒冷漠:“赵初歇,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知道啊。”她眨眨眼睛,眉眼生辉。 太过和颜悦色,倒不像赵初歇,时明舟心道:自己跟个醉鬼讲什么,她喝醉了。 “走了,回去。”时明舟去拉赵初歇。 “我不回去。”赵初歇推他,“喝酒。” “……行,喝完就回去。”时明舟二话不说端酒,仰头灌进嘴里,也不知什么酒,味道浓郁辣喉。 他皱了下眉头,咽了下去。 “行了吧,回家。” 这个不省心的人。 时明舟拖着赵初歇回酒店,屠鸿呀呀几声,让他赶紧把人弄进房间里休息。 赵初歇倒是乖,除了让他喝酒别走以外,没发酒疯也没闹酒气。 只是时明舟心里盛了气,面绷得紧,手中的动作很是心非,温柔细致把人弄在床上,脱了外套,却摸到了一块木块。 他抽出来,上面写着:我想每天早上起床,都能和你说早安。 顿了顿,又塞回去。 脱了鞋子,小心盖上被子。 弄完这一切,时明舟坐在旁边,静默一张脸,也不知道想什么,最后叹息一声起身离开。 他刚走到背后,手捏在门把上,隐约听到她掀被子下床的声音。 “待着,别……” 话还没说完,背后被人一把抱住。 “哥哥,别走。”她低怜沙哑的声音响起,手箍紧腰,勒得他既难受又莫名难堪。 时明舟身体僵硬,一股酒气涌上心头,肺部灼热,燃尽思绪。 赵初歇将他抱得很紧,脸蹭着他的脊背,一声又一声地轻喃:“别走,别丢下我……” 时明舟知道,她在叫谁,也明白先前天真娇憨的态度为何而来。 他转身,那股怒意在胸腔肆意,毫不费力提起女人的后领,将她拧到了卫生间。 放温水,将金属花洒举高,水淋在赵初歇的头上,很快浸湿了头发,贴在脸上,尽显狼狈。 水灌进鼻子里,她咳了两声。 “清醒了没?” 她睁开眼,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时明舟的眸子锐利而明亮,声音近乎咬牙切齿:“不要把我当成他。” 这个混球,让他一顿好找也就罢了,没想到喝多了还把他当成那个人。 她真当他没有脾气的吗? “清醒了就冷静冷静。”时明舟抓了一条毛巾,快速随意地擦她湿漉漉的头发。 她摆头推开:“别弄乱我的头发。” 时明舟一时分不清她清醒还是醉着。 毛巾擦完,又拿吹风机吹干。 这期间她乖巧不已,时明舟知道,她还没醒。 他吐槽,就陷得那么深? 毛衣也湿了,他索性拉着人出去,脱了。 时明舟不合时宜地想起在服务区小店那幕。 他冷静自持地呼出一口气,没脱赵初歇的其他衣服,再次抱起她放在床上,没想到脚下一个踉跄,两人齐齐摔倒在床上。 时明舟头磕在床头柜上,疼得天灵盖发麻,结果喝醉的赵初歇以为在玩游戏,咯咯笑起来。 整个房间回荡她轻快的笑容。 时明舟以为她发了什么癔症,忍着疼掰过她的脸,愣住,全是泪。 “哭什么啊?”他拂开粘在皮肤上的发丝,指腹轻轻摩擦,蹭掉脸上的眼泪,“没什么好哭的。” 他叹息,抱住赵初歇,让她的脸埋在胸前,手不停地轻抚她的头,像在哄支离破碎的小孩。 安静房间里,时明舟忍着头疼,听她嚎啕大哭,哭得他心里都难受。 “睡觉吧,别闹腾了。”他也累得够呛,心累、身体也累。 等赵初歇睡下,时明舟悄声出去,蹲在门口抽烟。 他胸口堵着烦闷,郁郁不得出气,抽十根烟都不解气。 心想,其实自己也没那么喜欢赵初歇,顶多就是看不惯她哭。 可是,他怎么就这么烦吶。 “怎么了?谁惹你了?”屠鸿走过来。 时明舟见状,熄灭烟头扔掉。 “没事,你抽。” 时明舟摇头:“没谁惹我。” “是吗?”屠鸿似笑非笑,伸手拍了拍他后背,力气还挺大的,拍得他往前一个趔趄。 时明舟站稳,也不在意。 屠鸿笑道:“年轻人,犹犹豫豫做什么嘛,想做什么要什么就去做。” 时明舟怀疑他意有所指。 屠鸿说完,拍拍屁股走人:“吃饭了。对了,女娃子吃不吃?” “她不吃。”提起赵初歇,时明舟很不开心。 不过时明舟还是给赵初歇留了饭。 饭桌上只有他和屠鸿,两个大男人无所顾忌,要了几瓶酒。边吃边喝,话里话外全是往日往事往情。 时明舟喝多了,瞧着天上的星星全是月亮,再一看,好像都是赵初歇。 心烦意乱,想抽一支烟吧,怎么都点不起火。 他一时气急,扔了烟和打火机,摇摇晃晃往酒店走去。 - 赵初歇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将手伸出被窝,摸到一瓶酒和一块木块,酒不知什么时候揣兜里的。 第26章 开启床头灯,她拿起木块,指腹摩擦字迹,声音轻不可闻。 “许祈,我见到你了。” 下午醉酒后的事她记不太清了,只残留了一丁点儿思绪在脑海里回荡。 那就是——在小酒馆,她好像见到了许祈。 她要他喝酒,结果跌跌撞撞被他带走,他给她洗澡、脱衣服。 就像以前一样。 如今想起来,赵初歇自嘲,怎么可能还会再见到他,他包不得不见自己。 赵初歇坐起身,靠在床头点开纪录片。 看着看着,途中好几次口干舌燥想抽烟,被按捺下去。 她不喜欢看剧的时候抽烟。 一个多小时后,纪录片播放完,屏幕变黑,周遭也暗淡下来,室内落针可闻。 赵初歇抽出一根烟缓缓点燃,烟进肺,心头那股子烦闷还在。 她环视周围,目光落在酒上。 沉思片刻,赵初歇拿过来仰头下灌,期寄用酒可以消除。 一瓶酒下肚,她喝多了,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安静沉闷地回想那段过去。 川西之旅的时候,许祈蹭到一个节假日,休了三十天。 整整三十天,两人腻在一块儿,看山是你,望水也是你。 夜里在酒店拥吻,她被压在落地窗前,贴着玻璃,缠绵缱绻。 摇晃的光景,难忍的低唤,支离破碎的身体软成一滩水,光所垂之处,是摩登大楼之下的形形色色。 无人注意到他们,彼此的胸膛贴着心脏,带起撩拨的兴奋感,盛大与欢愉让他们共同沉沦。 结束后,她在他怀里,扳着手指头数:“还有651天,我们就可以领证了。” …… 赵初歇无意识地伸出纤细修长的手,中指十指哪怕小指光也是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戴上熠熠生辉的钻石戒指,在所有人的注视,走向她喜欢的男孩儿。 赵初歇吸了吸鼻子,酒意混着难受、饥饿。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思绪断续凋零不成线。 她怔愣许久,只能无措茫然地叫许祈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把他叫回来。 过了很久,久到她隐约听到一声又一声的“赵初歇,赵初歇……” 是唤她的名字。 第14章 赵初歇蹭着墙脚步跌撞去开门,门口站在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廊上暗淡的暖光落在眉眼部,阴影遮了下半张脸。 赵初歇只能看到他的双眸很亮,端正磊落的面容,眼睛细长,延伸至尾部开叉,形成凌厉的丹凤眼。 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看不到嘴巴一张一合。 时明舟看着黑暗里的赵初歇,借着酒意的冲动,终于找到烦闷、不开心的点在哪里。 他屏住呼吸,心怦怦跳得剧烈,一字一句:“要是……找不到他,就考虑考虑我吧。” “其实我这人也不差,以后你就知道了,不会在外面乱搞,洁身自好……” 她伸出手,一把扯下男人的领口,歪头吻了上去。 呼吸停歇,贴着的心脏如雷捣动。 砰的一声,炸裂。 粉了身碎了骨。 双唇贴合,唇齿间酒意缠绵,分不清是她的酒,还是他的酒。 紧紧抱着彼此的身体,跌撞推搡进来,合上门。 她在黑暗里摸索,行迹一片泞泥。 他们都有了对彼此不一样的感觉和心动,那心跳得剧烈,像是沾了骨血,湿意蔓延。 那晚,哭腔嗓音叫着“哥哥”“爸爸”“老公”,一声又是一声,要了他的命。 他有过的启蒙经验是电影,也有寝室里的夜谈,结了婚因任务不能回家、抱着媳妇儿睡觉的人,长吁短气。 那时候他不懂,天真地说:“不是还有手么。” “去你大爷的。”对方踹他,“等你以后结婚就懂了。” “小子快点结婚吧,把媳妇儿接到家属院,放假都能回去陪媳妇儿,还有光荣的家属荣誉金。” 第二天训练时摸着枪,盯着黑洞,时明舟心道:媳妇儿和荣誉金他都不稀罕。 他就稀罕手中这把枪。 不过要说羡慕,他羡慕班长和他女朋友的感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等到了年纪两人就打报告结婚。 那年政策还在,男女双方加起来48岁,男方25岁、女方23岁才能领证。 从法定结婚年纪22岁到25岁,明明才三年,却是抓心挠肺的等待。 它多漫长啊。 时明舟也曾为班长感到遗憾。 - 赵初歇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她曾经跌进过人间烟火里,那段日子,她很开心很快乐。 后来她掉进了冰封,再也回不去人间的烟火里。 她没救了。 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可她知道,如果许祈回来。 只要他回来,再送她去人间烟火里,她会乖乖跟他走。 …… 赵初歇醒来时,嗓子又疼又干,发不出声音来。 眼睛还没睁开,手摸索床头的水源,却碰到了阻拦物。 是温热的皮肤和硬硬的短发,她不确定地又摸了摸,眉骨、挺拔鼻梁,手中的触感熟悉到让心脏发颤。 赵初歇欣喜若狂,猛地睁开眼坐起来。 动作太大,闹醒了时明舟,他眼睁睁看着赵初歇盯着自己,熠熠的眸子被黑暗覆灭,直至苍白,哆嗦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27章 赵初歇只感觉全身血液急剧停歇,身体发僵,仿佛感觉不到痛处。 时明舟沉默坐起身,用被子将她赤。裸身躯裹好,嗓音暗哑低沉:“……我很抱歉。” 他当然明白赵初歇的反应。 他记得自己表白,她主动吻了他。 如果没有喝酒,还有思绪,他有自知之明,不会以为她在邀请自己。 赵初歇似乎耳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竟然出奇冷静。 “有烟吗?”她发现自己的嗓子和他一样,哑得消沉。 时明舟默默掏出烟递给她。 赵初歇裹紧被子,抽着烟,好叫自己清醒。 她对时明舟没有一丁点儿印象,她只记得她和许祈,疯狂刺激,她高。潮了很多次。 而且他们准备要孩子,没做任何措施。 想到这,她张了张淡薄的唇,说:“药。” 时明舟一愣,内疚卷席,压得他说话都无所适从:“对不起,我……” “滚。”她沙哑的声音透出平静,头也不抬,手指向门口,“你给我滚。” 时明舟滚出来了,站在门口狠狠锤了自己。 他回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准备去药店买药。 他不会天真地以为吃药有危害,就让她和自己结婚,有了孩子就生下来。 她不喜欢他,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 这个认知,让他自惭形秽。 屠鸿在门口瞎转悠,看到时明舟匆忙身影:“哎你醒了啊,吃……” “不吃。” 时明舟拿了药回来,赵初歇洗了澡,穿着一件米色毛衣。高领裹住脖子,遮住全是他啃咬的吻痕;当然,明舟身上也有。 她接了药,胡乱扣开锡纸,拿了一颗药塞到嘴里。 “喝水。”时明舟手中是保温杯,水是半温状态。 赵初歇睨眼,把药丸干咽下。 他耐心地说:“我准备了水。” “哦。”她并不领情。 不容赵初歇拒绝,他将保温杯塞给她:“你好好休息,记得喝水,我……” 砰的一声,门关了。 时明舟站在门口,捏了捏眉心。 他没待多久,去附近的餐馆打包饭菜;想到她沙哑的嗓子和鼻音,不清楚是感冒还是鼻炎,索性各种药都拿了。 到了门口,他敲了敲。 没人应,他猜测赵初歇在里面,但不想理他。 时明舟说:“我把饭菜放在门口,你记得吃,别饿着了。” 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应。 只好道:“那我回房间了。” 时明舟回到房间,无声地躺在床上,心乱如麻。 躺了会儿他脱毛衣去洗澡,才发现肩上全是牙印,照镜子看背后,指甲抓过的长条红印,一条又一条,交缠不清。 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敛下眼皮,睫毛描绘的阴影显得潮湿,他闭上眼,缓缓吐了一口气。 他没忘记昨晚的疯狂,他们互相吻过彼此,他受不住丁点儿撩拨,到后来都成了水。 而他是从头到脚吻过,爱不释手。 时明舟低下头,身体很不争气。 这个澡洗得囫囵,他擦着头发,越想越不能被动。 她可以不理会自己,但他确实要跟她说清楚。 脑中思绪越发清明,时明舟放下毛衣,穿上衣服裤子走出去。 再次敲响隔壁的门,饭菜、药品还在地上,未动分毫。 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他拾起心情,说:“赵初歇,我有话想跟你说。” 仍旧不应,他靠在门口,斟字酌句后提炼出来的句子,字字真诚。 “赵初歇。” “我喜欢你。” “你可以打我,骂我,也可以拒绝我,甚至是不见我。但我还是想陪你去见他,对……是陪你,并非之前说看你可怜,那是借口。如果你们和好,我二话不说离开,永远不会出现在你……” 一个服务员恰巧经过,错愕地望着他。 被人撞破,时明舟略微尴尬地咳了咳,想等人走了说接下来的话。 哪知服务员小心翼翼地指着客房,道:“那个……赵小姐已经退房了。” “什么?”时明舟难以置信,“什么时候?” “好像是……两个小时前。” 也就是他买饭那会儿。 时明舟赶紧儿给屠鸿打电话,还没拨出去,屠鸿匆匆进来:“女娃子怎么走了……” 时明舟脸色一下子变冷,屠鸿察言观色:“……没跟你说?” 时明舟不想深究这个问题:“她说了什么。” “就一条短信,说是费用通过银行卡转给我。 ” “没了?” “对啊。” 时明舟泄气,自嘲一笑。 是不是除了那个人,她对待所有人、包括自己,都是毫不留情、利利索索。 屠鸿窥他神情:“……你们俩发生了什么?” 时明舟打起精神来:“我们也走吧。” “走去哪里?” “之前你们定好的终点在哪里就去哪里。”时明舟回身走向客房,收拾并不多的行李。 屠鸿唉声叹气,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 - 赵初歇的终点站是拉萨。 赵初歇在甘孜报了一个旅游团,跟着团一路游玩,途径林芝到达拉萨。 第28章 过年期间又是冬天,车上没满员,中年人居多,一路上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摄像头的咔嚓声音也是接二连三响起。 赵初歇缩在角落,头上盖着围巾,塞耳机,睡得酣甜。 到达拉萨是下午两点,旅游团定了酒店,赵初歇没去,自己找酒店住。 酒店地址在稍偏的地方,周边不是闹市和景点。 赵初歇办理入住,回房休息。 里面备了氧气瓶,她吸了吸,倒在床上。 她上一次来也是轻微高反,并不严重,反倒是运动量大的许祈高反严重,原本提前预约的布达拉宫都没去逛。 两人待在酒店看电影、吃饭,等缓过劲儿来,做。爱、泡温泉。 其实他们俩的拉萨之旅非常无聊。 为此她还闹过许祈,说旅个屁的游啊,不就是换个地儿做。 许祈羞得把她抱在怀里,让她不要讲脏话。 她偏不,一个劲儿笑他:“是谁昨晚上要了四次,也不怕凉在这里,我可不想光着屁股蛋儿送你去医院。” 许祈红着脸:“宝宝,别说了。” “那你求我。” “求求你了,宝宝。” “……” 第15章 赵初歇翻了个身,陷入昏沉的睡意里。 醒来时,天还没黑,落日西沉的光探照进来,映得地板一片暖意。 赵初歇抱着被子,发现脸干干的,她摸了摸,指腹里是粗糙的湿意。 她又哭了。 赵初歇面无表情脱了衣服去洗手间,锁骨上再无那条银色的链子,反而映着的红痕异常明显。 胃里突然一阵翻滚,她撑在洗手台干呕起来。 她吐了很久,再次抬起头,眼底全是红血丝。 她没有什么风淡云轻,她只是特别特别恨自己。 错了啊,一切都被她弄得乱糟糟的。 她埋在水池里,拼命地洗脸,洗澡,像是要把自己搓一层皮。 天色逐渐暗淡,赵初歇才从卫生间出来,穿上衣服去外面吃饭。 这边并不繁华,只有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路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店铺。 她随便进了一家店吃饭,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东西,一份普通的面和拉萨甜茶,简单吃完回酒店。 安静的小道,风空旷地吹着,她穿了件长款羽绒服,帽子围巾裹得严实,风吹不进来,身上倒也暖和。 她走得很慢,视线四处打量周边,好像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脚步,目光盯着道路尽头的身影,复杂且冷淡。 她没动,是身影先朝她走来,他很高,路灯将影子拉得极长,肩宽腰窄,身材比例极好。 步伐迈得很大,直至立在她面前,垂着眼睛望她,可能是夜太深,路灯昏黄的缘故,她在那道眼眸里看到了含情脉脉。 赵初歇第一次有了冷漠之外其他的心思,迷茫、不解、复杂、疑惑。 他是狗吗,闻着味儿就找来了。 时明舟没说其他,只是问:“怎么现在才到?” 他提前到了,在这里等了两天。 赵初歇原本的好心情看到他消失殆尽,她低下头,半张脸埋进围巾里,旁若无人地往前。 时明舟早就知道她的态度,并不在意,跟在她屁股后。 赵初歇没有理会,加快速度走到酒店,没想到时明舟也跟着进来。 她回头,视线紧紧咬着他:“你住在这里?” 时明舟点头。 赵初歇想到什么,恶狠狠地说:“你这是犯法。” “是,我知道,你可以举报我。” “神经病。” “我们聊聊。”他很冷静。 “没什么可聊的。” “有,我想跟你聊。” “你是狗吗?”她终于忍不住,低骂出声。 “我是狗,你是疯子,恶犬与精神病,没什么不好的。” 赵初歇抿着薄唇,眼神很冷,她冷静几秒,道:“行,聊聊。” 丢下这句话转身往外走。 时明舟立刻跟上去。 赵初歇没带他去咖啡店、奶茶店,她走到一条暗黑的小巷子,尽头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她睨眼:“聊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时明舟站在阴影处,看不清脸色的神情,他说:“赵初歇,我不想隐瞒心意,我喜欢你。” 意料之中,赵初歇弯起嘴角,突地笑了。 她笑得很冷,带着嘲讽、轻蔑。 “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她转身就走,一句话废话都没有。 “那一晚,我向你表白,是你主动吻我的。” 赵初歇蓦然一顿,身体僵住,她当然猜得到自己做了什么,因为在梦里,和她做。爱的那个人叫许祈,所以她主动,哀求勾引迎合。 她很清楚自己犯了错,犯了混。 “你闭嘴。”她凶恶地回头,一把抓着时明舟的衣领,眼神冰冷,“我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更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我知道。” “你知道还——”她陡然停嘴,不想和他争论这个问题,跟他说不通,“你有病是不是?睡一次上瘾了?” 她毫不留情地讽刺他,拉过他的手,拍了拍:“有感觉了就用手——” 话还没说完,时明舟伸出手,单手圈住她的脖子,将人往自己怀中带,紧接着,那吻就落在她的唇上。 第29章 这个吻并不缠绵,她甚至没有张嘴,闭得很紧,只感觉舌尖描绘唇角,薄荷糖的气息在交缠。 赵初歇猛地挣脱,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另一只手用力擦嘴唇。 她颤抖着手:“你给我……” 滚字还没落下,时明舟掀起眼睛无声地看她,舌尖抵了抵肿疼的脸颊,下手可真狠啊。 “是你先吻我的,先叫我哥哥,被牙齿咬破的皮到现在都在疼……” 在赵初歇冷然又阴郁、几乎快要杀人的目光里,他继续说,“你觉得哪个男人能受得住?你以为我坐怀不乱吗?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看到喜欢的女人吻自己,不管是她出于什么目的。” 她再也听不下去,吼道:“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对,我是。我说了我是狗。” 赵初歇被他气到不行,胸腔里的火烧得理不清。 时明舟心里是难堪的,他自有骄傲在,也并非不依不饶的人,他恼的是这女人翻脸不认人的冷漠态度。 他偏要纠缠,认死理:“我需要你负责,需要赔偿,我……” 赵初歇难以置信:“无耻。” “是,我无耻,可你扪心自问,我他妈是鸭吗?就算是鸭受伤了也会给点钱安慰几句吧。你呢,拍拍屁股就走,找我一顿好找,你以为……” 赵初歇掏出手机:“二维码,我转钱给你。” 时明舟咬牙切齿:“犯法。” “你还知道犯法?” 时明舟偃旗息鼓。 看他吃瘪,赵初歇笑笑,有些冷意。 时明舟想了想,不再和她针锋相对,这不是他的本意:“赵初歇,我不是死缠烂打的狗,我只要一个答案……” “我有喜欢的人。”她快言快语,意思是我不喜欢你。 时明舟不在意:“从始至终,我只有一个要求。我陪你去见他,你们俩坐下来好好聊,如果你们没有和好,你考虑考虑我,我排队。” 时明舟这人是有点偏执的。 赵初歇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过了很久,她终于想到一句话,反问:“如果和好怎么办?” 他一怔,眼神黯淡几分,张了张干哑的唇:“我祝福你。”而不是你们。 “好,我们会和好的。”赵初歇笃定。 “那就让我先跟着你。” “有病!” 这人是真的有病,病得不轻。 两人一路沉默无声回到酒店,赵初歇看也没看他合上门,隔着门板却听到他说:“不要不告而别。” 赵初歇扯扯唇角,懒得理。 她躺在床上,心口堵着一口郁气,真是好多年没人敢给她气受了。 越想越烦躁,索性起身抽着烟,思索该怎么解决时明舟这人。 她说谎了。 许祈是不可能和她和好。 赵初歇烦闷地仰头,薄唇吐出烟圈,思绪游走。 偷偷离开?万一他阴魂不散怎么办;再陪他睡一次,让他别纠缠到底? 疯了。 赵初歇想不出合适的办法,直至睡着后,也没想到。 她做噩梦了,也不算噩梦。她梦到自己被狗追赶,她跑啊跑啊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被狗逮住机会,咬了一口。 赵初歇陡然从梦里惊醒,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小腿,还真摸到个凹凸不平的牙印。 这个王八蛋犊子无耻之徒,啃哪里不好,怎么这里也上嘴啃。 赵初歇骂完,头脑清醒毫无睡意,发着呆。 那晚折腾到很晚才睡着,脑中全是无耻的时明舟。 第二天十点,赵初歇拉开门,隔壁的门也开了。 她没打招呼,时明舟也不吭声,默声跟在身后。 赵初歇进了一家早餐店,点食物坐下,时明舟坐在对面,她吃什么他点什么。 食物到了,她拿起筷子吃,他也跟着吃。 老板是汉人,拿着两杯酥油茶送过来,笑眯眯地说:“吵架啦?”他看向时明舟,“是男人就主动说个软话,何必出来玩闹不开心。” 时明舟看了看赵初歇,应下好心老板的忠告。 赵初歇低下头吃面,神情没有变化。 她和许祈第一次出去旅游也吵过,其实是一个很小的事,碰到她心情不好,到最后也是他主动服软。 他不会说“好啦好啦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他会很认真地跟她道歉,说下次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后来他真的没再犯了。 许祈是个好好恋人,是她不好。 吃完东西,赵初歇戴好围巾出来,拦了一辆车去布达拉宫。 时明舟趁机也钻了进去。 司机看两人一个前一个后,但又不像陌生人,摇摇头搞不懂出来玩还吵架。 到了布达拉宫,赵初歇没进去,只在附近逛了逛,周边全是纪念品,她一一看过去,什么也没买。 她逛得很随意,又步行绕去大昭寺。 还是没进去,远远矗立,看着大昭寺的方向。 风很大肆意胡乱地吹拂,吹散了头发和围巾,时明舟静静望着她,那一瞬间,他能感知她周身的孤寂和凋零。 他曾经以为赵初歇是一个洒脱的人,却未曾想,她和自己竟是一路人。 多可悲的一路人。 他做不到说放手,那是自己喜欢的第一个女人。 第30章 他也知道自己动情的样子,他和林安蓉在一起,他恪守涵养。 哪怕喝多了,对方送他回家,试图勾引,他还是毫不留情地推开了她,因为他不喜欢她。 赵初歇的主动,他却溃不成军。 人是一种选择性的生物,哪怕犹犹豫豫选择困难,最后还是会选择自己想要的。 他要赵初歇这个人,他很清醒。 时明舟想,他并没有亲眼看到赵初歇很幸福,他只看到她的痛苦、哭泣,难受、不快乐。那个男人现在对她不闻不问,她不幸福。 他想给她幸福,他想让她笑。 所以他生出了执念,他要亲眼看到她幸福,才会死心。 - 回去的路上,两人乘坐的是公交,在最末尾两排,一前一后坐着。 公交车开得很慢,车窗外人来人往热闹不已,闪过一道又一道风景,天空很蓝,仿佛触手可得。 赵初歇突然回头,问他,声音很轻:“你喜欢我哪里?” 周围没有人,声音很明显传入耳朵里,时明舟怔了怔,盯着她的后脑勺。 她头发很软,不直,发尾是自然卷,散在背后的头发慵懒随意,很好看。 他压过她的头发,吻她的耳垂和脖子,手握住像整形医院gg上的形状。 他到现在还记得,在服务区第一次看见的模样。 他是硬了的,所以才去厕所用冷水洗脸。 也许是他没有冷静,过于趁人之危,不作君子所为,睡过以后才更喜欢她;也许是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她很特别,漂亮、有个性。 哦,他还知道在机场,他在打电话,她抽着烟听到了。 时明舟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如果你问我具体喜欢你哪里,我真的说不上来。我只知道,如果你的性格分给别人,我不会喜欢别人;长相给别人,我也不喜欢,身材、才华等等,我都不会。” 赵初歇静静地听着,神色很淡。 时明舟道:“可你的性格、长相、身材、才华组成了你。我原来是喜欢你这个人的。” 赵初歇眨眨眼,从鼻腔里“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时明舟顺着她的视线望向窗外,能看到大昭寺寺庙的尖顶,矗立在天幕之下,宏伟而壮观。 他柔声着,带了点儿恳求:“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唯一一个优点是耐力好,要不然也不会进特种部队后来又去维和……” “滴——”道路堵车,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响起。 赵初歇听到他说:“我有耐心,我可以等,我可以为你走一百步,只要你回头看看我,我甚至不需要你朝我走,哪怕只有一步。” 赵初歇没有回,她已然感受到他的真挚,她无法回答他的心意。 “我们是不会和好的,因为……”那声音轻不可闻,过了很久才飘到他耳朵里,“他死了。” “滴滴滴——” 车猛地剎车,发出急促的摩擦声,人因惯性往前冲,司机骂骂咧咧,乘客抱怨。 人声鼎沸七零八落朝她扑面而来,赵初歇仿佛躲避不及,深深受住,脸色早已布满模糊的泪痕,大颗的眼泪狼狈滑落。 “他死了啊,死了的人怎么会和我和好。” 第16章 许祈死的那年正好25岁,不应该用“死”,而是“牺牲”。 他是23岁那年去苏哈的维和官兵,保护当地的国人和难民营安全。 历时两年,战乱平息前夕,他乡的战士以为可以归家时,他却死在了那场战役里,为了保护战友,被偷袭的反政府军丢来的炮弹炸得身首异处,连尸体都凑不整齐。 他从苏哈回来的时候,是专机,给的国礼。许家父母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白发苍苍去接人。 那几天的媒体新闻报道沸沸扬扬,举国伤痛,可父母却不知用什么表情、态度来接自己的孩子回家,是哭着还是笑着,难受的开心的还是骄傲的。 好像都不是。 至少赵初歇不是的,她不相信许祈就这样死了,因为她根本就没见到过许祈的尸体。 她也没有参加那场盛大的葬礼,有好多群众自发送来一支黄色的菊花。 所有的人都来了,只有赵初歇没有来。 后来她经常去许家,如以前一样,买点儿水果和糕点,陪许家父母说说话聊聊天。 直到某天晚上,许母抱着她,哭着说:“囡囡,我知道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听阿姨的话,以后都不要来了。” 她愣愣杵在原地,听不懂许母的意思。 怎么不来?为什么不来?她是许家的儿媳妇啊,看望爱人的父母,是她应该做的事啊。 可她回到家,看到许祈的照片,看到他们留下来的苏哈战争内部拍摄记录片,直到完完整整看完,她恍然大悟。 哦,原来许祈死了啊,丢下她走了啊。 许祈出任务之前特意休假回来见赵初歇。 他们是青梅竹马,许家很早就备了婚房,两个孩子迟早会结婚,是大家不言而喻的秘密。 许祈带她看装修好的新房,问她满不满意。 她眼底全是幸福,连说满意,太满意啦。 许祈就笑啊笑,摸她的头,与她贴在冰箱上接吻。 他这人太能吃口水了,吻得人口干舌燥的。 她推开许祈,随意地拉开冰箱,就看到里面插着漂亮鲜艳的玫瑰花,她不明所以愣在原地。 第31章 许祈从容地跪在地上跟她求婚,他买了一个很贵的戒指,钻石特别亮,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许祈送过她很多东西,徽章、弹壳制作的坦克。 可在许祈死的那一天,全部被许家父母收回,包括那枚昂贵的戒指。 他们都希望她可以重新开始,拥有新生活。 可她没办法,她已经入了迷,着了魔,走不出许祈建筑的迷宫。 她没有再去想许祈,她投入进了工作,没日没夜地干,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她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直到某天在家里大扫除,在床底找到许祈曾经送给她的军徽项链。 是他义务兵第一年送的,他每个月津贴几百块,不抽烟不买水,就为了给她买个链子,还他妈是925银。 她骂他傻蛋。他却说以后给她买银、金的。 她握着链子,心里的弦陡然断裂,手中的疤也是那年留下的。 可如今,也被她弄丢了。 公交在站牌前停下,两人先后下车,站在原地。 行人陆续下车、上车,站台前的人慢慢减少,最后只剩下赵初歇和时明舟。 两人面对面站立,冬日的暖阳并不浓烈,冷厉的风刮在脸上,刺得脸部生疼。 发丝飞舞乱了视线,时明舟清晰的脸在赵初歇眼底越发模糊,她的神色很认真,向他告别:“对不起,希望你可以忘了我们之间的事。” 他沉默着,目光静静的,像是没有听到那句“他死了”的话。 赵初歇抿了抿嘴,转身离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她走得从容而缓慢,背影也没之前那般洒脱自由;因为,她在擦落在脸上的泪。 为何会哭啊,因为这个冬天太冷了。 他曾经离开的国土,如今也在下漫天大雪啊…… 赵初歇最后一站是新疆。 她是一个人去的,拉萨的飞机到库尔勒,在乌鲁木齐中转,她没有在市中心游玩,只在机场停留等待值机。 库尔勒是军民混用机场,快到时机务人员让关闭窗罩,不能使用手机拍照。 机舱里暗了下来,赵初歇抱着双臂,她的呼吸声很静,神色也很静。 西安、成都、川西、拉萨、库尔勒,都是她和许祈曾经去的地方,里面有他存在的痕迹。 所有的人都让她忘记许祈,可他那么好,叫她如何忘记啊。 最后一站,很快,她就要回到闹市里,再也找不出关于他的痕迹了。 赵初歇无端地伤感起来。 库尔勒机场并不大,人也很少,赵初歇提着行李打车去市区的酒店住下。 晚上她一个人吃的大盘鸡,鸡肉特别多,汤汁包裹着软绵绵的土豆。 她吃得很饱,还剩了很多。 不像以前,吃不完的饭菜、喝不完的奶茶都可以留给许祈吃。 他从不嫌弃她,只会摸她的头说你太瘦了。 赵初歇第二天租了一场越野车,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逛。 当年来库尔勒是许祈的战友结婚,他们参加婚宴。 到现在她还清晰地记得,新娘的手捧花丢在了许祈身上,他屁颠儿抱着花送给她。 新娘新郎和伴娘伴娘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说你还没到22岁呢,怎么就急了。 许祈就笑,笑得特别腼腆。 他不是一个善于言辞、情话很多的男生,叫得最多的是“宝宝”。 她能在这声宝宝里,感受他清澈的情谊和干净的爱。 库尔勒比较着名的是天鹅河景区、罗布人村寨、塔里木胡杨林。 参加完婚宴,他们在这边多待了三天,到处逛了逛。但是他们没去胡杨林,季节没到。 如果是秋天,望不到尽头的胡杨林,金黄色的叶子倒映在湖绿色湖上,映着湛蓝的天空,意境非常美。 可惜当年没看,这次冬天也看不到。 赵初歇只去了天鹅河和罗布人村寨,和记忆里的一样。 一个人穿行在安静的廊道里,仰头看着雪山的顶,被冰封覆盖的河…… 她穿透了时间和距离,来到了这里。 走过他们曾经走过的路,从起点到终点。 她以为他在终点等着自己。 可等她到了,他却不在。 “许祈啊,我该不该怪你失约了。” 赵初歇坐在地上,手心握着木块,哭得像个泪人儿。 她当初在甘孜写这句话吧,其实没有什么太伟大的意义。 许祈进部队是因为他爸到爷爷都在部队,所以他也去了。义务兵的那两年呢,没有手机,不能联系,连彼此的近况都不知道。 她哭着也闹过,觉得异地恋可真他妈的苦啊,但就是没想过分手。 不过她本身就是一个自律的人,学习、上课、聚会、每周和许祈通个电话,尽管只有几分钟,她已经很满足了。 义务兵结束,许祈留队第一次休假,她买了一束花去车站接他。 在形形色色的人群里,大男孩毫无顾忌朝她冲过来,将她抱在怀里,高兴地转圈儿。 赵初歇又哭又笑,摸他的脸,说:“结实了,黑了,力气也变大了。”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除去小时候不懂事她摸他的光屁股蛋儿,他还站不稳呢就给她换尿不湿以外。 他们坦诚相见,以成年人羞怯的姿态面对彼此,在彼此身上探索。 第32章 第二天她比他先醒来,在拉了窗帘的暗淡屋里,用手轻轻触碰他刚硬的脸颊。 少年历练两年成人,有了硬硬的胡渣,棱角变得分明,眼神坚硬…… 她的手从鼻梁滑至下巴和凸起的喉结,心想:如果每天早上醒来,都能和你面对面说早安就好了。 许祈去世后,有人将他的日记本寄给赵初歇。 她看到里面写着:假如再也碰不到你,祝你早、午、晚都安。 是《楚门世界》里的话。 倒真是,一语成谶。 赵初歇十五当天才回江城,正好元宵节,车还停在机场,半个多月,费用还不少。 她付了钱,开车趋向主城区。 挂在车前的平安符摇晃,是赵初歇和许祈一起去长沙的开福寺烧香求的,他们绕着大佛走了十三圈,他们心虔诚至,他们所求简单的平安和幸福。 可它根本就没保许祈的平安。 赵初歇眼神变冷,伸手猛地拽掉,扔进垃圾桶里。 她呼吸急促,目光更是狠厉。她恨这不公的天和佛。 江城的年味还未散去,红灯笼、贴纸、剪彩,中国结,广场上竖着一只可爱的小老虎,红红火火的格外喜庆。 车到达锦城小区,赵初歇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这是许家父母居住的地方,也是许祈小时候住的家。 江城这几天天气晴朗,夜幕里还能瞧见一颗亮眼的碎星星。 她仰头,第一眼就看到了启明星。 赵初歇收回目光,提着刚买的东西上楼。 许祈上面还有一个亲姐姐,许家父母不至于膝下无子,走出阴霾的时间也缩短了很多。 头两年许家父母不让她来,后来想开了通透了,也就不管了。 她来之前打了电话,手刚敲响门,里面传来和蔼温和的声音:“来了来了,是小初不?” 拉开门,是许母那张和善慈爱的脸,只是这几年肉眼可见老了很多。 许母佯装生气:“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阿姨,在路上随便买的。”赵初歇帮着把东西提进去,眼睛里全是笑,藏不见内里的狠厉,“叔叔和盼盼姐呢?” “在厨房呢。” 刚说到两人身上,许父和许盼一道出来,看见她就笑了:“小初,再等等就能吃饭了。” “好。” 许盼今年三十二岁,没结婚,在gg公司做到了中层,人时尚,性子爽快乐观;许家父母从不操心女儿的婚姻大事,爱她咋折腾咋开心就好。 许盼端着一盘芹菜牛肉,用手夹了一片,又递给赵初歇:“我做的,来尝尝。” 赵初歇也用手夹了一片。 “你们俩个真是啊……”许父一脸嫌弃,转身又去厨房忙碌。 赵初歇和许盼坐在客厅聊天,许母洗了水果,有樱桃、草莓、奶油青枣,她跟赵初歇说:“盼盼给你留的,等下把那箱带走。” 赵初歇也不拒绝,说好。 四个人做了七道菜,完了又吃汤圆,热热闹闹到九点,等许家父母要休息了,她才离开。 许盼送她下楼,楼道里的灯光昏暗,两人都没说话。 到了楼下,是老小区,街坊邻居都睡了,周遭很安静,许盼欲言又止:“小初。” “嗯?”赵初歇回头。 许盼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什么“以后还是少来啊”“要是有合适的人就试试”“不要再想着许祈那个小王八蛋啦”,可就是突然说不出来。 她伸手摸了摸赵初歇的脸,说:“没什么,就是好久都没看到你了。” 这是实话,许盼满世界飞忙得不可开交。 赵初歇笑起来:“是啊,上一次还是国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许盼催促她早点回去。 等赵初歇转身,她立在原地,看到单薄的声影融入暗夜里,长长地叹息。 第17章 赵初歇从许家离开,又开车回赵家。 她到家时,一家三口在餐厅坐着吃汤圆夜宵,赵平威和赵羽朦聊学校的事,周兰欣给父女两盛汤圆,笑道:“少折腾你爸爸,这几天开会累着了。” 赵羽朦嘟囔:“我知道啦,谁不知道你心疼爸爸。” “你这孩子。”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赵初歇立在客厅,神色淡然:“爸,阿姨,羽朦。” 三人表情各异,有怒有喜有惊。 赵羽朦起身:“姐你终于回来了。” 赵初歇朝她轻笑,走进餐厅。赵平威冷哼一声,不理她。 周兰欣收起惊疑,笑道:“小初吃饭没?阿姨给你盛汤圆。” “谢谢阿姨。” 赵初歇坐在赵羽朦旁边。 之后的话题是赵初歇、赵羽朦聊高考,赵平威时不时应一句,气氛到底不如当初。 饭后赵羽朦出去找朋友唱歌,赵平威回房休息,阿姨放假了,所以周兰欣亲自去洗碗。 赵初歇没打算在赵家休息,走进厨房,她靠在墙旁在想一件往事。 其实她对父亲再婚这事儿看得很开,只是周兰欣这人呢过于两面三刀。 起初周兰欣对她很好,包括有了赵羽朦后的态度依旧如此,所以赵初歇一开始是接受周兰欣的。 那阵子赵平威特别开心,觉得自己找对人了,也觉得女儿懂事乖巧。 第33章 但是她自杀被救回后,躺在病床上,对这个世界任何没有好感的时候,听见平日和善慈祥的继母和赵羽朦说,巴不得她自杀,这样就没有人会抢她的东西了。 对待她就像一个无微不至的母亲,内里却是黑心的笑面虎。 这个继母虚伪得让人恶心。 赵初歇从回忆里抽离,突然喊了一声:“阿姨。” 周兰欣手一抖,回头笑吟吟地说:“小初,怎么了……” 赵初歇直言来意:“我不会和羽朦争什么的,老赵的财产都是她的。” 周兰欣眼皮跳,心也跳得格外快,她明白当初在病房外说的话,她都听见了,怪不得这小妮子对她态度冷淡、恶劣。 赵初歇语气平静:“我爸就拜托您照顾了。” 周兰欣眼皮跳得更快,不安地想这个小妮子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可惜赵初歇什么也没干,没自杀没跟赵平威对着干,规规矩矩上班,每周回来看望赵父。尽管和父亲的关系依旧不太好。 赵初歇的工作并不复杂,也不像网上传得那么神秘噱头,能听诸多匪夷所思的八卦。 他们研究所和公安机关部门有合作,每天就分析血液、dna检测、上传档案。更多是用在刑事案件上,还有寻找失踪人员,或是被拐卖的儿童等等。 说到这里,她和宋唯认识,起源也是小红花网站。 “小红花”是寻找失踪儿童的公益组织网站,赵初歇的老师是负责人,宋唯和赵初歇是里面的成员,一来二去的合作,就认识了。 赵初歇最近在忙一个公益项目,当年有个儿童丢失,他们帮忙做过大量的纸制、在线的媒体寻找方式,如今找到,孩子的父母捐了一笔钱。 这笔钱用于网站的维护。说起网站的创始人也大有来头,是赫赫有名的破晓工作室;往深里说,是宋唯她妹做的。 得以这个关系,这笔钱有一部分是要给到宋离那边。 但是宋离不要,把钱送了回去,又额外打了一笔款项,从破晓的公账支出的。 这可把负责人高兴坏了,点了赵初歇亲自去道谢。 三月份初,赵初歇出了一趟去北京的公差,与宋离宋唯见面,吃饭游玩,两姐妹把她的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 最后一晚,赵初歇和她们在酒店附近吃饭,晚上十点多才回酒店,在路上与时明舟不期而遇。 她喝了点儿酒,两姐妹要送她,她摆摆手说不用,想要走走。 北京这几日放晴,温度升了好几度,夜里赵初歇穿着一件风衣也不觉得冷。 走着走着,一辆车停在路边,她躲开,车窗移下来,是时明舟。 夜里灯光昏暗,他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色衬衣,无端透着的清瘦与冷意飘来,可浓黑下的眼睛又那么亮,藏着晦暗深情。 赵初歇眨眨眼,感觉自己喝多了。 时明舟先开了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低沉:“好久不见。” 他得自嘲,自己还真是条狗,消息怎么就这么灵通。 赵初歇好像长大了,冲他一笑,再无先前的冷漠和针锋相对,也可能是她知道自己说透了许祈的事,对方对自己就不会再感兴趣。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和死人去争东西。 “是的。” 她的回答平平无奇。 时明舟稍稍偏了下头:“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谢谢。” 他没有说话,只有漆黑的眼睛紧紧咬着她。 半个小时前,他和朋友们喝酒聊天,隔壁是她和宋离宋唯吃饭。 他们吃他们的,聊天喝酒好不热闹,可他曲着一条大长腿,透过隔断缝隙瞧她。 还是那么瘦,巴掌大的脸,没一点儿肉感,但她笑起来很好看,是很真诚的笑。 她话不多,全程都是别人在讲,讲到有趣儿的地方才弯起眼睛笑一笑。 美得让他念念不忘。 原来他也是条肤浅的狗。 时明舟推开车门下车,外面温度很低,冷意从单薄的衬衣穿透进来,他浑不在意,站在赵初歇面前。 赵初歇看着他,好像猜到他有话想说。 “我……”他顿了一下,头脑很清晰,思绪也很明白,“我不介意。” 赵初歇愣住。 “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你的话,可我很笨,想不出任何头绪来……” “我想,我是喜欢你。因为我怎么也忘不掉你。”他的眼睛有些酸涩,神色苦恼,“我一直在想你,白天想你,晚上更想你,心也想你,身体也在想你。” “我没办法不想你啊,我控制不了,我也没办法控制……”他难堪委屈,看起来特别可怜,“我不介意他的存在和离开,你就当我疯了,有病,是条狗…… 他没有谈恋爱的经历,那种抓心挠肺的想刺激情绪,做什么都不得劲儿。 明明很困,结果睡到一半醒来看手机,期许她会不会给自己发短信;看到电视上的亲吻暧昧情节,他就想被她吻过的模样;洗澡的时候,他气喘吁吁坐在瓷砖上,冷水浇了一头,可心底还是那么热,只要想一想她,便又热了。 他没救了。 赵初歇好长时间才回过神,男人明明肤色健康,可映在眼底的青色明晰,倒真像睡不着的模样。 想要说拒绝的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第34章 许祈离开这几年,也有人追求她、表过白,可她的拒绝和诚实,就会让别人避而远之。 只有他,像条狗纠缠不清。 又或许,是那晚的羁绊让他念念不忘。 有凉风吹来,赵初歇感受到了冷,拢了拢风衣,声音很平静:“你只是陷在那晚走不出来。” 从成年人的角度分析,一个没有恋爱、未经人事的年轻男人,被一个恋爱、床事经验丰富的女人撩拨,确实很难自控,甚至是食髓知味。 更何况,她很清楚自己在床上使用了什么手段。 时明舟仰头望着暮色的夜,语气悲凉:“是,我是。”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赵初歇道:“那就忘记它吧。” 他扯扯唇角,笑容淡薄:“我试试。” “嗯。” 赵初歇看手表,时间已经很晚了,她要回去了。 时明舟说:“你回去吧。” “嗯,再见。” 他没有说话,只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时明舟狼狈地垂下了头,靠在车身边沿,抽了好几根烟才离开。 有很长一段时间赵初歇都没有再见过时明舟,她回到江城,两人之间更是毫无交集。 有那么一秒钟,赵初歇想过时明舟,仅仅只有一秒,她想的是,希望他可以“试试”成功,忘记自己。 五月末倒数几天,是许祈的忌日。 赵初歇请了假,买了一束浅紫色的雏菊去看他。 说到这里她就想笑,许祈一个大男人竟然喜欢紫色的东西,连送给她的手机,都是浅浅的紫色。 每年这天的清早,还不到六点就有人来看许祈,将墓碑擦干净,两旁的油松剪去杂乱的枝叶,修剪整齐。应是许家人做的,他们对许祈无微不至地照顾。 赵初歇站在墓碑前,俯身过去,指腹抚摸他的照片,着装整齐,眼睛明亮,显得十分有精神。 他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不曾老去。 不像她,老了。 不管是精气神,还是思想,都不如从前了。 赵初歇见许祈这天,从来不会哭,她总是笑着,跟他讲许家的事,讲赵家的事,讲单位的事…… 她的声音温和,娓娓道来,一如从前细腻。 小时候许祈挨了打许盼的打,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就来赵家,她就给许祈讲童话故事,哄着他安慰他,让他别哭。 好像女生总比男生要早熟,赵初歇照顾许祈好多年,直到十五岁,才被许祈反过来照顾。 下山的时候,直到看不见许祈的墓碑,赵初歇才落了泪,眼泪怎么擦也擦不掉。 她上了车,趴在方向盘上哭了好久。 晚上赵初歇一个人过,就着花生米喝了点儿小酒,穿着一条黑色吊带裙,赤脚推开了天台的门。 暮色的深夜降临,霓虹灯闪烁,小区对面是马路和步行街,车流和人声密集传入耳里,吵吵闹闹让人心烦意乱。 她抱着酒瓶,爬到围墙上坐着,张开双臂感受自由的风。 呼啸至耳旁,头发丝抽打脸庞和脖子,她睁开眼,眯眼往下眺望,街灯浮游,人车如蝼蚁般渺小。 她又闭上眼,酒意麻痹神经,思绪迟钝恍惚。 她好想好想许祈,想他现在怎么样了,佛缘上讲究因果缘,讲究投胎论。 这么多年过去,许祈投胎了吗? 这辈子他还会做人吗? 她想他做一条傻傻的狗、一只懒懒的猫、一只快乐的小鸟;就是不希望他做人,至少不要做那么伟大的人,他连家都没回,就这样死在异国他乡。 而且做人好累啊,连死都要至高无上的勇气。 她死过一次,真的很疼,疼得她都要哭了。 “许祈,我疼。”她痛苦地捂着脸,无声地哭泣,小声地低吟。 “赵初歇!” 穿透时空的怒吼将她从回忆里抽离,身上陡然冒出细密的冷汗,风袭来,一阵凉意。 她猛地回头,愕然看着来人。 时明舟仓皇失措地喘着气,那女人面临天际,穿着黑色吊带裙与天地融为一体,脊背瘦弱,仿佛顷刻便要跌入万丈深渊的红尘。 那红尘深涌、黑不见底,吃人般的张大嘴巴,等待猎物。 他呼吸快要停歇,心抽得难受,忍着怒意朝她靠近,慢慢地伸出手:“赵初歇,你过来。” 她喝了酒,眼底醉意,却很清醒地摇头:“不。”顿了顿,“但是你不要过来。” 时明舟停下脚步,耐心地说:“好,我不过去,你在上面做什么?” “看风景。”她仰头看星星,看夜景,看浩瀚如烟的世界,看茫茫的苍野。 她又问:“你怎么来了?” 时明舟诚实道:“我来找你。” 其实他很早就来了江城,一直躲着没见她而已,他偶尔会在楼下看星星,看她什么时候关灯睡觉。 于是,他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知道自己像条疯狗,像个神经病,可他却做不到“试试”地去忘记她。 如果忘记一个人那么简单的话,那她为什么不能忘记离开的那个人?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找我干什么?”她似乎有些叹息,“我没那么好。” 时明舟没有说话,赵初歇回头,眼睛看着他,她问他:“你知道失去一个人的感觉吗?” 第35章 太痛苦太煎熬,像是被剖却筋骨,只剩血肉模糊;往后余生想起来,是再也不能承受的疼。 时明舟突然就红了眼眶:“我知道,我也懂。可是赵初歇,我还知道你得对我负责啊,你不能这样对我……” 第18章 赵初歇闻言,那句“对他负责”让她笑得有些悲凉。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我怕你跳下去。”他说。 她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便落了下来,歪歪头,声音轻不可闻:“你以为我想死吗?” “其实我想的,可是……”她纤细的手往下随意地一指,“这地儿房价不贵,我要是死了,那些人不得哭死;万一楼下有行人,我把人砸到了怎么办……” 时明舟顿时松了一口气,趁她转身时,快步跑过去,一把将她拉下来。 另一只手接着,那瘦弱的身体便跌在他的怀里。 他收拢手臂,顺着墙壁坐在地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脸埋在她的肩窝之中,轻喃:“不要,不要跳下去,也不要丢下我。” “赵初歇,我答应不联系你,不找你,不见你,可我没让你去死,你死了我连个念想都没有……” 赵初歇发现他在颤抖,沉默许久,还是拍了拍他的背脊:“你放心,我不会跳楼的。” 他还在轻喃,说不要。 赵初歇这才感到不对劲,掰正他的头,发现他痛苦地皱了眉头,闭着眼,好像那次在都江堰民宿的痛苦模样。 赵初歇立刻翻找他的口袋,找了一圈,只有打火机、烟盒、钱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赵初歇急切地问:“你的薄荷糖呢?” 还是无人应。 她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看着我。” 时明舟抬头,漆黑的眸子看着她,睫毛撇落留下浓墨的阴影,他俯身,吻了上来。 这个吻并不温柔,舌尖和牙齿撬开她的唇,他吻得很用力,肆意扫荡,呼吸急切,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赵初歇的酒意一下被惊醒,抬手打了他一巴掌,提起他的领子:“你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时明舟怔怔看着她,眼睛突然就红了,氤氲着湿意,像是在哭。 “我忘不了你怎么了?我不想你死又怎么了?我喜欢你怎么了?赵初歇,老子怎么就不能喜欢你了?!赵初歇——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啊……” 赵初歇都被他的胡搅蛮缠给逗笑了。 她怎么对他了?一没主动,二没负责,三没骗他。 时明舟发泄完,放开赵初歇,靠在墙壁,像是没了力气,平静地说:“我试过。” “这几个月我试图忘记你,去谈恋爱,去相亲。” “可我没做到。” 他失败了,不止是,还落荒而逃。 “我没有办法,我就来找你了。” 他偏头,隔着黑夜去看着她眼睛,无可奈何地叹息:“我好像无耻地爱着你。”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胡搅蛮缠就是爱?”赵初歇突然来了气,拽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我只知道,你和别人没什么两样,无非就是想睡我。” “好啊——”酒意占据了理智,怒火燃烧了情绪,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难缠的人,“行啊,我让你睡一次,咱们就一笔勾销。” 她怒吼,不顾一切扯开他的衬衣,力道太大,扣子掉在地上转了一圈,她冰冷的手指摸索着,一边仰头吻了上去。 她动作十分粗暴,甚至是毫不留情。 时明舟忍耐着疼和欲,按住她的手,说:“你喝醉了。” “所以呢?” “可我没喝酒。”时明舟极力克制着,嗓子烧火般的难受,声音都变哑了,“我没想睡你。” “你装。”赵初歇冷笑,讥讽的话语难听又低俗,“你他妈的都这么硬了,还跟我装。” 她按了按,时明舟憋着一口气差点儿死在这里,他费力地推开她,从地上爬起来,离她远远的。 他弯了腰,低着头,丧气又狼狈:“你不要这样。” “我哪样?”赵初歇还坐在地上,高傲地仰着头,眉间的不屑和嘲讽刺疼了他的眼睛。 时明舟移开,不敢去看她。 赵初歇继续说:“我告诉你,但凡那晚我要是清醒的,你脱光了我都不会看你一眼……” “那你把我当成他。” 赵初歇愣住。 “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了他。”时明舟一字一顿,神情认真,“你现在也能把我当成他,我心甘情愿的。” 听着时明舟不可理喻的话,赵初歇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有病。” “我知道我有病。” 顶楼的风太大了,吹得猎猎作响,可时明舟的声音清晰地穿进耳朵里。 “你把他当成我,和我试一试,我给你做饭、陪你逛街,送你上班,让你的情感转移,不那么痛苦,更不会想要去死……” “如果我做得不够好,你可以随时抽离,我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纠缠,我会真的死心……” “我说大晚上的,你们两口子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解决啊?在楼上吵吵什么?”门口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的氛围,“爱过过不过拉倒,真分不开回家睡一个,作男作女能不能死锁?” 赵初歇:“……” 第36章 时明舟:“……” “抱歉。”时明舟缓了缓情绪,“对不起,我们……” 那人摆了摆手:“别囔囔了啊,再囔囔我就报警了。” 等人离开,两人面面相觑,紧绷的气氛松弛下来,一些难听的话也被堵在嗓子眼里。 时明舟张了张嘴,赵初歇头疼地摆手,示意他跟自己下楼。 赵初歇带时明舟回了家。 这房子是许祈离开后,她不想住在婚房,买的一套公寓复式楼,装修十分简单。 开了灯,赵初歇才看到两人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灰,倒像是打了一架的狼狈模样。 再看看男人,眼角通红,衣衫不整,扣子有些掉了,有些要掉不掉,撇露结实的肌肉,衣角和裤子满是褶皱,像被人轻薄凌。辱般的。 她叹气扶额,最后什么也没说,坐在沙发上,让时明舟也坐。 两人沉默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又望向彼此。 “你走吧。”沉默许久的赵初歇开口,看着疲惫极了。 时明舟默了一秒,起身,声音压得很低:“好。” 他穿过餐厅,推门离开,动作礼貌小心地合上。 一道门隔绝了彼此,赵初歇呼了一口气,烦闷的思绪理不清起点。 最终,她不再想复杂的事情,靠在沙发上闭眼。 时明舟没有离开,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无力地靠在墙上想了很多东西。 也许他不该纠缠,让她生厌。 他落寞地抬脚,头顶的感应灯没亮,身影穿透黑暗,消失远去。 之后几天赵初歇上着班,确实没再见到时明舟,直到某天晚上回来,发现走道的感应灯被修好了,明晃晃的照亮各个角落。 应是物业修的,虽然小区的物业形同摆设。 周五晚上赵初歇和同事参加躲不开的部门聚会,上面的领导敬酒,席间东西没怎么吃,却是喝了不少酒。 结束各自回家,赵初歇出门,凉风一吹,胃里翻涌,让人想吐。 她快速趴在垃圾桶旁,吐了个昏天暗地,昏昏沉沉间抬起头,一只修长干净的手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赵初歇撑着垃圾桶看他,表情五味杂陈:“你怎么还没离开?” “我不放心你。”他的声音在风里飘荡,破碎极了。 “哦。”赵初歇接了水,漱口擦嘴,“你别这样。” “嗯,我知道。” 知道她不喜欢,所以只在她有需要的时候才出现。 “知道你还当变态?” 时明舟沉默 “算了。”跟他扯不清,赵初歇摇摇晃晃往前走,她步履不稳,推开他要扶自己的手,“我自己回去,别跟来啊。” “好。” 听是乖乖应下,可这人最是擅长阳奉阴违,赵初歇扯嘴冷笑。 赵初歇回到家,澡也没洗,疲惫地倒在沙发上,闭眼什么也不想,开始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时,隐约听急促的警报声,一声又一声,将她从混沌的边缘拉至清明。 赵初歇陡然挣开血红的眸子,用耳倾听,还真是警报声。 “着火了!” “快跑啊!” 赵初歇吓得酒意全无,拖鞋都来不及穿匆匆忙忙往外跑,整栋楼都被惊醒了,作鸟兽散地四处逃窜。 火灾不能走电梯,楼道里全是人。 赵初歇在十六层,跟着惊慌失措的人下楼,推推搡搡间,掉了手机、鞋子,掉了亲人、朋友。 她穿着宽松t恤和短裤,什么也没带,一鼓作气跑到三楼,便听到有人说:“草他妈的是一楼起的火……” “一楼烧塌了,已经不能走了……” 好不容易排除万难跑到这里,竟然得知这样的消息,人难免泄气,吵闹争执惊慌起来:“消防员来了吗?” “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 “好大的烟,我已经呼吸不上来了……” 楼道里很黑,只有手电筒刺眼的光四处探照。 赵初歇捂着眼睛躲避光源,无头苍蝇似的靠在墙边。 天气不热,但人群里一股燥热,热得人无法集中思绪。 她强迫自己冷静,可以从…… “赵初歇!”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 赵初歇一个激灵回神,下意识大喊:“我在这里!” 有人挤进来,在黑暗里,紧紧握住她的胳膊:“跟我走。” 那人拉着她挤出人群,一边走一边指挥人群:“大家不要急,可以从二楼的西面方向跳下去。” “真的吗?” “二楼没封窗吗?” 人群里立刻骚动起来,赵初歇被他牵着,思绪怔然,听他条理有序地回答:“没有封窗,你们跟着我,不要急,维持下秩序……” 灯光太暗,赵初歇只能瞥见男人沉着神色和郑重其辞。 时明舟带着他们来到靠西的一户,用力踹开门,里面竟然是毛坯房。 众人忙不迭组织大家往下跳,时明舟找到一扇低矮的窗口,利索的身姿一翻而越,在上面朝赵初歇伸出手:“上来。” 屋里没有灯,漆黑一片,只能借助外面的灯看清彼此的模样。 火已经烧上来了,感受到一股热浪涌来,闷得透不过气来。 赵初歇不再犹豫,朝他伸出手。 那双手很大,将她握得很紧。 第37章 时明舟坐在上面,看了眼下方,说:“我先跳下去,你再跳,我接住你。” 赵初歇一怔,时明舟的身影涌入深渊里。 她站在窗台上,深呼吸一口气,心一横,闭眼跳了下去。 速度很快,耳旁能听到风的涌动。 一秒,两秒,三秒……她在心里默数,没有想象中摔疼断骨的感觉,她被他稳稳地接住了。 只是身体的冲击力太猛,时明舟后仰摔倒在地。好在地面是草坪,他反应很快,十分迅速地调整,护住她的头,抱着她翻了个身。 男下女上的姿势,赵初歇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开口问:“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有。”她说,身体更是没有感受到疼。 “那你呢。” 时明舟松了一口气,也说没有。 赵初歇撑着旁边起身,时明舟还抱着她的腰,她动了动,想说放开我。 话还没说完,那双附在后脑勺的手摁了下来,额头落下一个滚烫的吻。 赵初歇愣住。 他的声音干哑:“吓到我了。” 时明舟得知着火,怕赵初歇喝醉睡着了,他才上楼去找她的。 之后时明舟让赵初歇去一旁休息,自己去接人。 陆陆续续下来很多人,消防员在火灾点灭火,又在这边安排了逃生楼梯。 整个小区都在关注这场火灾,嘈杂不休沸反盈天。 赵初歇坐在草皮上休息,尽管身体松懈下来,可闭上眼,就能感觉头很疼,醉酒后的晕眩感强烈。 时明舟来来回回帮忙,整栋楼几乎清空,他才有休息的时间,脸上、脖子上、身上全是汗。 有好心人给他水,他喝了一半,也要拿给赵初歇。 “渴不渴?” 赵初歇抬头看着男人,他原本穿着一件背心,外面套着宽松的衬衣,此时衬衣脱了,背心被汗浸透,勾勒结实的身材,偾张的青筋鼓起,映得身体潮湿性感。 他垂着眼,睫毛被汗沾湿,眼底又沉又黑。 十分钟前,赵初歇看到有女生问他要微信号,他指了指自己,不知在说是女朋友还是喜欢的人。 赵初歇的视线就这样咬着他,似乎想要看透他这个人。 最后她悲哀地发现,他和许祈太像,一样的职业,一样的性格,寸头、腹肌,就连到底的尺寸,咬着自己的力道,都能激起感觉。 她无可奈何地捂脸叹息,深深怀疑,如果这个人一直在她眼前晃悠,她真的会控制不住,疯了似的和他试试。 第19章 时明舟见赵初歇不接自己的水,他坐在她身旁,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赵初歇。”喝完,他唤她的名字。 “嗯?”她应下,没抬头。 “你还讨厌我吗?” 听听,又救了她一次,就上赶着表现。 “你是不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她哑声道。 这个人的锲而不舍,她算是见识到了。 “你回答我。”他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如果我说讨厌,你该如何?”赵初歇抬起头,目光清明,“如果我不讨厌你,你又该怎么?” 时明舟没有沉默和犹豫,平静地说:“还是这样。” 默默对她好,守护她,需要的时候出现。 如果她还是讨厌,他只会觉得自己不够好;如果她不讨厌,他会做得更好,直到将不讨厌变成“好感”。 他甚至不奢求她用“喜欢”“爱”来对待自己,因为他清楚,想要忘记一个人,是很难的。 赵初歇神色怔忪,好像有些明白和释然。 她扭头,触到他胳膊上擦伤的痕迹,被石子碾磨过,渗透了些许血迹。 她用手指指:“疼吗?” 话题转得太快,时明舟顺着视线才摇头:“不疼。” 撒谎,怎么会不疼。 赵初歇翘翘唇角:“那我就不给你擦药……” “疼。”他改口极快。 赵初歇似笑非笑。 时明舟被她看得心里虚,面上微热,但又鼓足勇气指了指腿:“这里也伤了。” 赵初歇起身,拍了拍屁股:“走吧,去买药。” 小区门口有药店,赵初歇买了药,带时明舟去附近的公园。 两人找到一张长椅坐下,这个角落很安静,路灯发出昏黄幽暗的光芒,小飞虫转悠,草木里传来窸窣虫鸣声。 赵初歇拆了包装,低下头,仔细地为伤口清洗、涂药。 “应该不会留疤。” “没关系。”他身上的疤并不少。 被汗浸湿,凉风吹过,肌肤是凉的。她问:“冷不冷?” “不冷。”他垂眸认真窥她,心是热的。 赵初歇抬起头,就这样撞进他的眸中,呼吸一窒,她移开,平静地说:“不要这样看着我。” 他点头,却仍是舍不得移开目光。 赵初歇擦完药,盖上药膏,放在一旁,说:“我好像感受到了你的喜欢。” 时明舟一怔,下意识张口:“那你可以试着接受我吗?” 赵初歇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说:“我有喜欢的人,我很爱他。” “我知道啊……”他喃喃,这是事实,他像个没脸没皮的无赖,并不介意。 “我为了他自杀,我活得累……”赵初歇眼底有泪,“我心里会时时刻刻装着他,我无法忘记他。” 第38章 赵初歇吸了吸鼻子,第一次跟他解释,呼吸有些急促:“也不是忘不了,就是习惯会想他,控制不住。喝水会想他,吃饭会想他,睡觉一整夜都在梦到他。偶尔也会觉得不甘心,为什么不是他活下去……” 赵初歇平静地说:“所以,对你不公平。” 时明舟没有说我可以等你忘记他,他觉得这种话很虚伪,也很徒劳。 “我不介意,我会做给你看。”他不想和亡人去吃醋。 “其实我也是。” 赵初歇一愣:“嗯?” 时明舟自嘲:“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可是。”他顿了顿,“会想你、担心你、心疼你。” “我试图控制过,天底下这么多女人,找个什么不好,非在你这棵树上吊死。”他低下头,语气灰败,可眼睛还是很亮,“我失败了。” 时明舟又一次发出邀请:“赵初歇,我们试试吧,就试试。如果你觉得我不合适、不好,那我们就分开,我不会再打扰你。” 他说完,赵初歇沉默着没有回应。 时明舟意料之中,落寞的视线盯着飞蛾扑向路灯义无反顾的画面,只是终于感到了夜里气温下降的冷意。 他认命地呼了一口气,压制心里翻涌的难受:“走吧,我送你去……” 赵初歇突然张嘴:“那就照你说的办。” “什么?”他没想到赵初歇主动说话,一时没反应。 “试试在一起。”她漆黑如古井无波的眼睛看着他。 诚然,时明舟这人除了像狗一样,不管是长相、身材、涵养都符合现代男女可遇不可求的择偶条件,如果她带这样的男人回家,赵平威和许家人一定会特别高兴,由衷地真心地希望两个人幸福。 “真的?”并不明朗的夜色里,他的眼底迸发亮意,沁到了赵初歇的心底。 她暂且不知这个决定是否错误,但他此时的态度,很明显取悦了自己。 “好,那就试试。”赵初歇理智地说,“是你自己说的,以后不要后悔。” 时明舟身体微僵,心口刺疼,但他却笑着点头:“嗯,我不会。” 时明舟和赵初歇就这么稀里胡涂在一起了。 那头的赵平威得知火灾,硬要赵初歇搬回家,正好小区在做火灾后的善后工作,赵初歇便回去了,父女俩的关系稍微缓和。 直到第三天小区才恢复,物业和消防做了措施,被烧的那户没发生伤亡,其他户已经可以正常居住通行。 赵初歇从赵家出来,时明舟闻着味儿来接她回去。 楼道里已经闻不到浓烟和烧焦的碳灰味道,两人坐在餐厅,和睦地吃晚餐。 晚餐是面条,时明舟煮的,江城和北京口味差了很多,难为他煮面夹了江城的口味。 他说自己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赵初歇从一碗面就能看出来。 喝了一口汤,压下胃里的空落,变得舒服起来。 赵初歇又问:“你来江城除了见我,还是……” 时明舟从不拐弯抹角,诚实地说:“只为见你。” “哦。”她点点头,问,“那你退伍以后有工作吗?” “没有。” 赵初歇一愣:“什么时候退伍的?” “前年九月。” “到现在都没有工作?” 这个问题是很难堪的,时明舟却神色淡然:“嗯。” 赵初歇说:“那你不会指望我一个女人来养你吧?”想到着,她纳闷地怀疑,“你是不是觉得我像富婆就赖上我了,我了解你们,退役以后难以接受社会的生存模式,一时找不到工作是正常的,但你这也太久了。我得跟你说明白,我一个月工资才8k,想都别想。” “不会。”时明舟吃完最后一口面,掏出钱包和银行卡递给她,“我有四张银行卡,加起来两百多万。在北京有一栋楼和一辆代步车,这些都给你,如果你想要我工作,我也可以去。” 赵初歇咋舌:“这么多钱?你没骗我吧?” 时明舟顿了顿,拿起手机将秘码发给她:“你可以去查,也可以去取。” 赵初歇倒是被这操作惊到了,自从许祈离开后,她带着怀疑的目光去看世界,压根儿就不相信一个人对她掏心掏肺是爱。 除去两人荒唐一夜,熟知彼此的身体以外,她不知道时明舟是哪里人,父母干什么,他退伍前是什么军种,在哪里服役…… 她想了半天,又觉得自己有病,他们俩是正常的谈婚论嫁吗? 只有谈婚论嫁才会调查对方的户口,她一没钱,二没房,时明舟想骗也骗不出什么来。 想到这,她把银行卡推回去:“我开玩笑的。” 时明舟没接。 赵初歇没继续推,而是不管了,反正她不会记密码,也不会拿卡。 “那你会留在江城吗?我不喜欢异地恋。”赵初歇说。 “留。”时明舟肯定点头。 她似笑非笑:“你爸妈不会?” “不会,我还有个哥哥。” “哦。” 她低下头喝汤,面倒没吃多少。 吃完接近凌晨,时明舟去厨房洗碗,赵初歇靠在餐边柜旁,手绕到脑后理着头发,冷漠又无情地说:“如果你要和我住,就只能睡沙发。” 楼上只有一个主卧带衣帽间和卫生间,还有一个单独的书房。 第39章 时明舟说好,他不介意。 “我先去睡了,明天还要上班。”赵初歇转身上楼。 时明舟停下手中的活,探身看她的背影,过了很久才收回目光。 第二天一早,赵初歇起床,梳洗完还没下楼,便闻到了葱的香味。 她走到餐桌旁,时明舟端着两盘葱油面出来,桌上是加热的牛奶。 “起来了?” 赵初歇眯起眼睛,似乎心情很好,坐下来,挑了一口面吃进嘴里。 酱料合适,香葱鲜美。 “厨艺这么好?” 他点头:“去年一个人在家没做事,练的。” “那我可有福了。”她半开玩笑。 时明舟顿了顿,她好像变了个人,说和他谈恋爱,便快速地进入到女朋友的角色。 快得让他恍惚,他以为还要花上一段时间调整彼此的状态。 赵初歇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这个人,除了许祈的事,任何人、任何事,她能随时进入欲望,也能随时从欲望中抽身。 于是,头也不抬地说:“快吃吧,吃完了还得送我上班。” 时明舟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 两人一同按电梯下楼,赵初歇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这几天你住哪里?” 时明舟微顿,含糊不清地说:“酒店。” “哪家酒店,要去退房吗?” 他陡然看她。 赵初歇语气果断:“不想住我家吗?” 第20章 和赵初歇住在一起?时明舟因她的话不可置信地惊了两秒,想,当然想。 赵初歇提醒他:“不过只能睡沙发。” “好。”他点头,这对他已很是宽容。 “哪个酒店?” 时明舟说:“送完你我再去退。” “所以应该是我们家对门的?”她猜测。 时明舟撇开脸,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赵初歇抱着双臂,不加掩饰地啧啧两声,又伸手去抓着他的衣领,却并不用力:“时明舟,你还真是狗啊。” 时明舟的耳尖一下子就热了。 电梯咚的一声开了,有人进来,赵初歇快速放开他,规规矩矩站好。 那人牵了一条大型犬进来,狗狗四处嗅鼻子,时明舟移动,将赵初歇挡住。 身后的人挑挑眉,用手戳了戳他的背部。 时明舟没动,她的手指顺着脊椎慢慢下滑。 他没带换洗衣物,今天穿的是赵初歇不分男女的纯棉长袖,穿在他身上还挺宽松的,隔着布料清晰地感受彼此肌肤的温度。 时明舟绷紧背部,有些发僵。 她却更加得寸进尺,下滑到腰间,酥麻的痒意让时明舟再也无法忍耐,反手捂住她的手,不许她乱动。 赵初歇便笑,低低的细细的。 时明舟听到她笑,握住的手轻轻弯了弯,亲昵去蹭她的手背。 时明舟开车,赵初歇坐在副驾驶,化妆。 他们研究所在四环,平时道路并不拥挤,一路上也没堵什么车。 昨晚上睡得并不好,今天起晚了,吃早饭又耽搁会儿。平时她都是吃个包子顺便对付下。 赵初歇只涂了防晒隔离气垫等,又描了眉,便将化妆包收起来。 “不涂口红吗?”时明舟趁红灯看她。 赵初歇神秘地笑:“等下你就知道了。” 时明舟“哦”了一声。 到了研究所,她摸出一副口罩戴上,俏皮眨眨眼。 时明舟福至心灵,哪里还需要涂口红。 “你可以去纹个眉毛。” 不然每天还要化眉毛,刚刚看她化了又擦,擦了又化,好麻烦。 赵初歇停下开车门的手,震惊回头:“你还知道这个?你不是说没谈恋爱吗?对了我突然想起了,之前说给你生孩子的那个女人?是谁?” 临近上班,一串疑问噼里啪啦砸在他头上。 时明舟懵了。 “你等着,晚上我再找你麻烦。”时间来不及,赵初歇匆匆下来,疾步走了进去。 赵初歇走进公司,正巧碰到同事,那人挤眉弄眼:“刚刚那个男的是谁?竟然还开你的车。” 两人一起往办公室走,赵初歇说:“我男朋友。” “你交男朋友了?”同事瞪大了眼珠子,“我还以为你……” “我没毛病,也不是女同。” “真是……”同事啧啧奇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不是嘛,许祈还在时,两人异地恋,平时就靠手机联系。后来许祈走了,她没接触过任何男人。 旁人惊讶,也是人之常情。 赵初歇这段时间比较忙,到中午去食堂吃饭,才掏出手机玩。 微信竟然有十几条消息,全是时明舟的。 她刚点开,同事探头探脑:“刚开始就离不开人啊。找了个小的?” 她们办公室平均年龄25岁左右,聊天荤素不忌,最爱年下小狼狗。 赵初歇:“应该和我一样大吧。” “你连人家多大都不知道?” 赵初歇没吭声,拿开手机:“你不要偷看我。” 同事笑弯了眼睛:“好好好。” 时明舟的消息很多,但都是在解释早上的几个问题。问题一:纹眉是从时臻臻嘴里得知的;问题二:谈过一次,是父母介绍的女孩,时长两个月;问题三:孩子不是我的,我没碰过她。 第40章 其实三月份他回北京,是和林安蓉彻底决裂,也和长辈讲清缘由。之前他给这个女人留有余地,便向长辈提及是性格不合分的手,但林安蓉的纠缠,长辈的不解,让他不再忍耐。他也想快速解决,来找赵初歇。 赵初歇挑挑眉看完,打字:你的出生年月。 时明舟回:和你一样大,生日是9月7号。 赵初歇疑惑:28岁还是处男? 时明舟没回她了。 赵初歇笑起来,放下手机吃饭。 下午六点赵初歇下班,时明舟开车来接她。 他来得早,在车上等到六点多也不见她出来。于是,下车在无人区抽了一支烟。 烟抽完,他回到车里,怕指甲上留下烟味,仔细地用湿纸巾擦掉,扔了一颗薄荷糖在嘴里。明明赵初歇也抽烟。 临近下班前赵初歇忙了会儿,今天是儿童节,公司给每人发了一个零食大礼包。 平常赵初歇都会给有娃的同事。 时明舟看她提着东西出来,妥帖地下车为她开车门,赵初歇冲他笑,弯腰钻进去。 “赵老师,这就是你男朋友啊?”同事经过,八卦地问道。 赵初歇又探出身,回头:“是啊,我男朋友,姓时。” 时明舟微怔,下意识看了眼她,很快也礼貌微笑:“你好。” “你好你好。”同事又笑,“原来你的零食是给他的。” 赵初歇大方承认:“对啊,我家的小朋友。” “你可真是……” 两人上了车,时明舟还沉浸在赵初歇大方承认自己的情绪里,他以为她会否认。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让他很满足。他又注意零食大礼包:“……给我的?” 赵初歇点头:“公司发的,不值钱。” “我很喜欢。”时明舟很开心,将自己准备的礼物从后座拿出,是一个天蓝色纸袋,包装精美,还系了丝带蝴蝶结。 “这是什么?” “儿童节快乐。” 赵初歇笑出了声:“我已经是成年人啦,不过儿童节。” 时明舟调转车头:“只是很想送你。” 赵初歇也就没说什么。 车开了一段距离,赵初歇突然想起下午的解释短信,道:“你不是自己没恋爱经验吗?怎么比老手的经验还丰富。连儿童节都有礼物。” 时明舟在转弯,留了注意力给她,语气低沉认真:“以前在部队的时候,但凡节日,无论大的小的,他们都会给媳妇儿或女朋友发红包、买礼物。” 赵初歇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暗淡,但很快说:“所以你很羡慕?” “不。”时明舟难得露出无奈,“那会儿不想,觉得恋爱还是看别人谈有意思。” 时明舟那会儿学到最多的是恋爱经验,但他却没想实施。 赵初歇笑了起来,喃喃自语:“是啊。” 时明舟又很认真回想:“是后来才羡慕的。” “怎么说?” “带我的班长和他女朋友是青梅竹马,给他寄的礼物都是一箱一箱的零食,他……” 人孤独、羡慕的时候,当然想交朋友、谈恋爱,这是很正常的需求。 时明舟很坦然。 他的声音明明很近,赵初歇却难得分了神,神色恍惚。 落日西沉,火烧云绚烂的光落在车头,镀映一层暖黄色光晕。 时明舟当然注意到了赵初歇的分神,手中的方向盘紧了紧,并未再开腔。 倒是赵初歇很快抽离情绪,心血来潮提议:“我们恋爱第四天,要不约个会?” 时明舟惊了一下,差点儿踩下剎车。 本来想问可以么,他做好了连正常约会都没有的准备,可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他不想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好。我来安排。” “不用,我来。”赵初歇说,“吃饭也听我的。” 时明舟的心情随着她的话,又雀跃起来。 赵初歇带时明舟经常去的是家附近一个麻辣烫,她很喜欢吃。 这会儿正是饭点,附近的下班族过来吃东西,店内人来人往很热闹。 时明舟好奇地问:“吃这个?” “是呀。” 店铺很小,里面坐满了人,还有拼座的。 赵初歇跟老板说坐外面。 赵初歇熟练地坐下来,望着时明舟局促的样子,笑道:“你以为我会带你吃西餐?或是精致的情侣晚餐。” “是。”以为两人会去环境优雅、安静的地方,让第一次的约会不留遗憾。 时明舟抽了两张纸,一边擦桌子,一边听她说:“我很喜欢这里,充满了烟火气息。” 一条狭长的街道,两旁都是小吃店和餐厅,陆续亮起霓虹灯牌,六月初的天气还不热,行人穿梭,香味扑鼻,人间烟火正浓。 时明舟明白她为什么喜欢,空虚的心、冷淡的人,总喜欢能填满情绪的东西,哪怕是一本书、一部电影,一份可口的食物…… 赵初歇说:“我特别想吃他们家的大份,还会送两瓶可乐,但每次都苦于一个人。” 容身在这样的环境里,时明舟的情绪被她带拢,无端揪了一下心脏,语气温柔得不象话。 “以后我陪你吃。” 赵初歇与他对视,眸子一点点弯起来,透着温柔的笑意。 第41章 时明舟觉得她不再那么冰冷,至少,活得像个人了。 赵初歇问:“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没有,你呢。” “我也是。” 大份麻辣烫是固定菜式,所以服务员很快端来一份大碗麻辣烫,附带两个小碗、汤勺、可乐。 汤是熬得很浓的骨头汤,上面撒了葱花、香菜、蒜末、酥黄豆,油泼辣子。香味勾引人的食欲。 时明舟将易拉罐可乐打开,插上吸管递给她。 “谢谢。”她接过来,喝了一口。 她很少喝可乐,气泡充盈口腔,熟悉的味道让她恍惚回到好多年以前。 天暮逐渐变黑,两人吃得鼻头冒出了细汗,大碗里只剩下几颗丸子和青菜。 赵初歇吃得很撑,支着下巴,眼前是模糊的灯光和清晰的脸。 时明舟也吃完了,擦了擦嘴,便听到她说:“其实我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而且年纪还有点大,所以我很难搞懂你为什么喜欢我。” 时明舟手一顿,嗓子莫名发干:“我……” 赵初歇摆摆手:“我没有想要你证明爱我,你的决心……” “我只是想说,我当然不可能真的拿你当成他,”她将话说得直白刻意,“你永远也不可能是他。” “是,我明白。” 赵初歇垂下眸子,盯着桌面上的木纹线条,道:“但我想,试试就试试吧。也许等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中美好的模样,你就会……” “不会的。”时明舟急忙打断她,喃喃重复,“不会。” “你好的坏的一面我都见识过,你的无情和伤害我也有心理准备。和你谈恋爱,开始这段,是我甘愿。” “而且我没有想要证明我的魅力,没有想要睡你,也不想强迫你忘记,我只是……”他深呼吸一口气,干涩得难以开口,只是……只是不想见到她哭。 他永远也忘不掉她掉进河里不挣扎的样子,忘不了她哭得那么伤心,让他也难受。 赵初歇安静听他说完,望向他的眼睛难得认了真。 “那就定一个期限吧。” “什么期限。” “我爱上你的期限。” 第21章 从麻辣烫店离开,赵初歇带时明舟逛附近的夜市。 是这片儿最大的夜市区,线路纵横交错,小吃包罗万象,夜间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赵初歇平时也没什么夜生活,下班回家两点一线很固定。上一次逛夜市还是三个月前。 两人也没什么要吃的要买的,可时明舟就是喜欢这样的状态,饭后与她消食散步,吹着温柔的晚风,感受烟火里的气息,是期待中的平淡生活。 晚上两人一起回赵初歇的公寓,时明舟已经把行李搬了过来。 屋内里里外外被他打扫清洗过,她昨天换下的衣服已经晾晒在阳台上,冰箱里有苏打水、可乐、气泡水,新鲜的蔬菜和肉、虾等,还有若干饺子和馄饨。 赵初歇靠在冰箱旁,抱着手臂歪歪头:“你内务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时明舟挑眉,语气难得带了傲气:“嗯,内务检查这方面没输过。” 她扑哧一声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很好看。 好像不是那个将所有的情绪包裹起来,死气沉沉又压抑的人。 时明舟看着她,目光啊几乎快要融成了水。 赵初歇上楼,时明舟睡沙发,这是之前说好的。 两人就这样同居了一周,到了江城的雨季。 连绵的雷雨下了好几天,晚上都是时明舟接她回家,家里做好了饭菜。 两菜一汤很精致,赵初歇的胃口养大了很多,可她却看出时明舟饭量很小。 “你胃口是不是不太好?” 时明舟一顿,诚实点头:“嗯。” “以前就看你吃得很少,是食欲不振吗?还是胃里有什么毛病。” 时明舟沉默片刻,赵初歇以为他不想回答,便道:“没关系,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不是的。”时明舟感觉声音有些哑,“不是食欲不振,也不是胃里有毛病。就是不太想吃东西,医生说,可能是心理上的。” “心理上?”赵初歇想起他之前多次反常的模样。 “嗯。”时明舟浅浅皱了眉头,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我……” “不用说了。”赵初歇起身抱他。 她看出他的痛苦,摸了摸他的背轻抚,温和开口:“以后再告诉我吧。” 吃完饭,赵初歇会主动去洗碗,但时明舟很少让她碰碗。 两人争执一番,赵初歇抢不过,只好靠在冰箱旁,抱着手臂:“时同志,这样可不好哦。” 时明舟弯了腰身,白衬衣卷起袖口,修长的指骨将碗仔细地清洗、擦干、摆放。 头也不抬地回答她:“这没什么不好,万事敌不过我甘愿。” 雨伴随电闪雷鸣,越下越大,顺着玻璃蜿蜒而至,映出光怪陆离的景色。 赵初歇站在楼梯上,左手撑着栏杆,轻浮又随意地抬抬下巴:“一个人睡怕打雷吗?” 时明舟在整理沙发,闻言摇头:“不怕。” “哦。”她撇撇嘴,转身上楼。 等晚上关了灯,躺在沙发上时明舟才回过劲儿来,原来她别有深意。 他捂脸自嘲一笑,气恼自己愚笨。 第42章 许是雷声太大,时明舟睡得不太安稳,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也是这样的雷雨天,他匍匐在泞泥的山林间,神经保持高度敏感和紧张,恶劣的环境,有虫子、蛇在背后爬过,身下到处都是尖锐的石子,穿透作战服,磨碾着下巴、胸膛、膝盖。 雨滴滴答答地下着,“砰”的一声穿透雨雾,金属清脆地掉落,耳鸣嗡嗡作响,听不到其他声音,连耳旁的雨都消了音。 膝盖上的筋抽跳,连着心脏,绞得人难受,在梦里不安地挣扎、嘶吼。 “撤退……” “退……” “不要……”时明舟陡然睁眼,坐起来,身上全是汗,心脏跳动剧烈,膝盖传来钻心的疼。 他喘着气,手贴在膝盖上,一片冰冷,揉了揉,还是疼得厉害。 怎么会这么疼? 像林间的蚂蚁和蚊虫噬咬,下了钻心剜骨的魔咒,扼制呼吸,绞缠身体,难以承受。 时明舟竟疼得落了泪。 赵初歇被雷声吵醒,下楼喝水,就看到时明舟背靠沙发,坐在地上,手抱着膝盖。 她下了一跳,开灯:“怎么了?” 光源是暗淡的暖黄,并不强烈。时明舟抬起头,好像还在梦里挣扎,脸色苍白,睫毛潮湿。 赵初歇疾步过去,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问:“出什么事了吗?还是需要薄荷糖?” 她以为像之前一样。 时明舟摇头。 理智和反应尚在,赵初歇松了一口气:“那是怎么了?还是怕打雷?” 又是一道雷自天际劈来,轰隆轰隆——好在屋里拉了遮光窗帘,看不见骇然的闪电。 赵初歇伸手抱住他,轻轻拍了拍:“刚刚为什么不承认。” 时明舟想跟她诉说那些苦闷、痛苦的梦,可嘴几次张合,竟发不出声音来。 他只好垂下眼皮,遮住了眼底的痛惜和沉郁,手指了指膝盖。 赵初歇侧身,这一刻竟然懂了:“膝盖疼?” 他点头,仍旧发不出声音。 她猜测:“受伤过?是后遗症?” 他点头。 “这就是退伍的原因?” 他点头又摇头,意思是也不算。 赵初歇放开他,伸手去揉:“是这里吗?” 他没有说话,她便继续发力揉搓,好缓解那股疼。 时明舟就这样看着她,昏黄的光落在她眉眼间,鬓间的乌发勾勒耳朵和脖颈,鼻梁上那颗黑色小痣吸引着视线,又落在浅薄的嘴唇上…… 他俯身,在唇上落下一个吻。 赵初歇停了手。 他终于开了口,只是声音沉哑脆弱,夹杂着小心翼翼和温和:“赵初歇,我可以吻你吗?” 赵初歇失神,有些不忍说拒绝。 时明舟单手捧她的脸,指腹停留在脸庞温柔轻抚,他吻她的额头、鼻尖、鼻梁的痣,最后是唇。 他想吻得很用力,并不温柔的那种,这样才能让他感知她是真实的,存在的,而不是还在梦境里。 所以他真那么做了,用男人的力道来控制,逼迫她仰头,与她撕缠,吻她的敏感点,看她无处躲藏。 赵初歇被疼醒,不明白他为什么发狠,想要推开他。 可时明舟不容拒绝地将她扯回来,抵靠在沙发背上,啃咬耳朵脖子,最后无力地靠在她身上,将她抱得很紧。 “你可以拒绝我。” 赵初歇沉默,说:“可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停了停,声音是冷意的清晰,“我们是情侣,会亲吻,会做。爱。” “都是应该的。”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她也想试试,清醒的自己是否能接受时明舟。 时明舟从她怀里抬头去看她,什么也没说,将她抱了起来,她很瘦,被他托着毫不费力。 身体腾空,赵初歇不得不扶他肩膀,低垂眸子去看他,男人抿紧唇角,红了眼角,藏着情和欲。 她身体无意识颤了颤,好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时明舟抱着她上了楼,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空荡荡的声音回响,一点一点扣击彼此的心脏。 他们都是清醒的,没有酒,没有醉。 进入的时候,时明舟觉得不真实,好像触手就能碰到她,可凑近些,面目全非。 但他不想做一个瞻前顾后的人,既然他选择开始,那结束,就由赵初歇选择。 他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他要对这段爱情义无反顾,才配得上。 他们做到了凌晨,雷雨已经停歇,映得卧室很安静。 赵初歇很累,连喘息都很费力。时明舟从背后抱住她,手贴在肚子上,胸贴背密不透风的姿势。 “赵初歇。”他唤她的名字。 她闭着眼应下:“嗯。” “你现在……是接受我了吗?” 这个无知愚笨的人,赵初歇懒得理他,但她又不忍,随意嗯了一声。 她响应得那么简单敷衍,好像没有听见。 时明舟抱着她手拢了拢,心知她听到了。 他开心地笑起来,吻了吻她的头顶:“赵初歇。” “又怎么了?”十分不耐烦。 “晚安。” 她顿了顿,语气缓和几分:“晚安。” 天光已然大亮,太阳烘干了夜雨,地上看不到湿意。电线将湛蓝色的天空分割,车铃响彻,行人嘈杂,天气很好,时光也很好。 第43章 赵初歇今天休息,醒来在阳台抽烟,目光眺望高楼大厦和大街小巷。 抽到一半,刚醒来模模糊糊寻过来的时明舟从背后抱住她。 “早上好。” 赵初歇抿唇笑笑,吐出烟圈:“不早了,十点多了。” “这么晚了?”他作息时间很规矩,早上七点钟必醒。 赵初歇闷笑,笑声如铃:“哎呀不好意思,害你赖床了。” 时明舟放开她,伸了个懒腰,另一只手抽过她含着的烟,放在嘴里咬着。 延安1935. “你怎么也喜欢抽这款?”时明舟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他盯着烟头出神,又像是透过它在寻找过去的痕迹。 赵初歇顿了顿,朝他点点下巴:“你也啊。” 时明舟闷笑一声:“我喜欢这款。” 他看向远方,面前的烟雾升腾,他眯了眼,神情放松。 “我也是。”赵初歇撒了个谎,是许祈喜欢这款烟。但如今他们俩是情侣,她并不想在时明舟面前提起他。 于是伸手,在他腰上使劲捏了一把:“吃饭去了。” 时明舟疼得皱眉,一时不知道是吐烟丢烟头,还是将她抓过来还回去。 第22章 吃饭的时候,赵初歇问他:“腿还难受吗?” 时明舟伸长的腿下意识弯曲,摇头:“不疼了。” “怎么回事?” 时明舟没有隐瞒她:“出任务的时候受过伤,在医院做了半年的康复。” “半年?”赵初歇没想到这么严重,“走路一点都看不出来,现在经常会疼吗?” 时明舟摇摇头,冲她笑:“不严重,只是偶尔会疼,已经过去了。” 他并不在意,也不想谈论这件事。 赵初歇理解,没再多问,心里更加肯定,退伍也是因为这件事。 吃完饭,赵初歇在家躺着,时明舟有点事出门。 时明舟去药店买止疼药,他骗了赵初歇,腿其实经常会疼,特别是下雨就疼。 那时腿受伤,他在医院整整躺了三个月,又做了半年的康复训练,是咬着牙迈下去的步子,每每一个训练结束,脸上是豆大的汗。 现在想起来,依然能体会那种钻心的疼。 时明舟付了钱,胡乱抠开药盒,塞了一粒在嘴里。 他没上楼,而是坐在楼下打电话。 是母亲,问他是不是打算留在江城了。 他点头。 母亲也没再多问,只道:“舟舟,注意点儿身体。腿疼要及时吃药……” 母亲嘱咐了很多,他一一说好。 母亲便要挂电话,想到什么又小心翼翼地试探:“追到了吗?” “追到了。”时明舟笑起来。 母亲也跟着笑,原本还怕唐突,这下放宽了心:“你想什么时候带回家呢?” “以后吧。”他说,“现在还早。” “好,听你的。” 挂了母亲的电话,时明舟靠在椅背上,抬头望向蓝色的天幕静静发呆。 等药效来了,缓解腿疼才上楼。 赵初歇坐在阳台画画,看他来了忙招手:“怎么去了那么久?” 他绕在身侧,不答反问:“画什么呢?” “油画,随便画画。” 赵初歇拿着油画布和油画棒,真随便画画。 她是跟着视频自学的,画天空,画夕阳,用颜色来大面积渲染,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 时明舟抬头看了眼楼梯,墙壁上挂了三幅画,分别是天空、海、玫瑰花海。 原来是她的画。 时明舟就在旁边看她画画,赵初歇画了一半,发现他还盯着自己和画。 “无聊吗?” “不无聊。” 赵初歇勾唇笑笑,递给他一只油画棒。 “你也来一起画吧。” “我不会。”时明舟连忙拒绝。 “就是随便涂颜料。”她垂眼,挑选画笔,“你来给天空上色,用浅蓝色、深蓝色和白色。” 时明舟接了过来,巨大的画布,她坐着画下面,他站着画上面。 他敛下眸子就能瞧她认真的模样,素颜的一张脸,干净白皙,长长的睫影轻颤,鼻梁、嘴唇,让人很想将颜料蹭上去,看她惊慌皱眉吼他。 想想这一幕,时明舟就想笑,手中的力道加深,画得奇形怪状。 他们很快完成这副“奇奇怪怪”的油画。 赵初歇看他画的天空,云朵抽象,张牙舞爪,捂住笑起来。 时明舟捏着油画棒,手上沾染了蓝色,有些羞耻地蹭掉,红着耳尖不敢去看她。 赵初歇笑够了,伸手扯他的领子,仰头吻他。 他们开始接吻,比起昨晚,这个吻很温柔,舌尖描绘彼此,就像画笔触在纸上的质感,沙沙的,轻轻的,慢慢染遍画纸。 时明舟抱着她进去,反手拉上米色的窗帘,屋里顷刻暗了下去。 他们脱了上衣,贴着彼此温热的身躯,滚到沙发上接吻。 赵初歇软成了一滩水,手抓着他的头发,原本是寸头,现在长了些,能攥在手心里。 但一动,硬硬的短发从指缝挣脱。 赵初歇只好去抓他的肩膀,在他怀里低低地哭了起来。 时明舟抬起头,抓起她的脚,放在唇上吻了吻。 是珍视又宝贵。 第44章 他们在沙发、在餐桌、在卫生间,结束后两人靠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毛薄薄的毯子。 沙发很窄,时明舟微侧着身体,赵初歇靠在他怀里,黏湿的汗贴着肌肤,动一动都扯得疼。 他们共同抽着一支烟,朝着天花板吞云吐雾。 一支烟熄灭,时明舟抬起手,稳稳投进垃圾桶里,扭身按着赵初歇的头,吻她。 他们又开始接吻,撕咬彼此,嘴皮被牙齿嗑破了皮,鲜红的血冒了出来。 他吮吸掉,吞了进去。 着了魔似的,将赵初歇揉进自己的怀里。 赵初歇勒得呼吸发紧,张嘴咬他。 咬得很疼,时明舟皱了眉头,仍舍不得放开。 两人腻到晚上,今天没做饭,他们打算去外面吃饭。 一起去卫生间洗澡,洗着洗着差点儿擦枪走火。 “不要碰。”时明舟按着赵初歇手,将她低到洗手台上,拿浴巾裹好,抱着她上楼。 赵初歇被他扔在床上,他则转身去衣帽间寻找衣服。 他挑了好久,拿了一件吊带裙出来,黑色绸缎的面料,滑不溜秋,摸起来很舒服。 赵初歇还维系被他丢下去的动作,冷不防被衣服盖住头。 她拿开一看:“穿这个?” “嗯。” 是上次被他在天台拉下来穿的裙子,她说:“内衣,要抹胸的。” 他正在穿衬衣,闻言停下动作,胸膛撇露,眯起英俊的眸子:“什么是抹胸?” “无肩带的。”她比划。 “好。”他又去衣帽架翻抽屉,衣服迭得像豆腐块一样,包括内衣也是,带子塞着里面,整整齐齐。 他拿了一件,摆好被弄乱的衣服才离开卧室。 两人换好衣服,赵初歇坐在梳妆台前,简单地化妆。 时明舟从背后抱住她,低头吻了吻她的锁骨,细肩带的吊带裙勾勒修长的脖颈和精致锁骨,长发凌乱地披在背后,慵懒艳丽的模样十分勾人。 时明舟克制地起身,道:“戴这个。” 动作随意地将一个盒子放在桌上,语气淡淡的。 赵初歇诧异看看盒子,又偏头看他。 他眸中含笑,却很温柔地询问她:“可以吗?” 可以,怎么不可以。 尽管不合时宜地想到那条丢失的链子。 赵初歇神色如常地打开盒子,躺着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吊坠很精致,雕刻的纹路和钻石,都显出价格不菲。 “你帮我戴吧。” 时明舟小心翼翼拿起来,为她戴上。 等他戴好,赵初歇特意起身欣赏,而后回头用腿蹭他,吊带裙是一侧是开叉的,露出一条白皙纤细的腿:“怪不得要给我挑衣服。” 时明舟克制,纹丝不动。被明目张胆拆穿,只摸鼻子笑笑。 赵初歇不闹了,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踮脚亲了亲他的侧脸。 “时明舟,我很喜欢。” 听到她喜欢,他神采略有些飞扬,唇角和心情都翘了起来。 时明舟俯身,吻了吻她的锁骨,唇角碰到冰冷的吊坠,片刻有了余温。 他伸手拢赵初歇的腰身往怀里带,接住的一刻,像是拢住了全世界。 晚上吃火锅,时明舟提前预定了包厢,包厢环境很好,竹子编织的屏风,方木桌长形椅,藤编吊灯和置物篮。 窗子是上下推拉窗,能看到外面花圃院子,假山绿植,藏着潺潺流水和人工湖,湖面上还有几只鸳鸯,不少顾客吃完在院子里散步拍照。 赵初歇夸张地说:“吃个火锅也这么有情调?” 时明舟笑笑,赧然不吭声。 赵初歇伸手去碰他的耳尖,眼睛很亮,揶揄:“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容易害羞?” 话落下,耳尖肉眼可见红得更为厉害。 时明舟逃避似的起身,给她倒水,避而不谈。 他不是一个容易脸红的人,他只是羞于被喜欢的人明目张胆拆穿自己的动机、情绪。 赵初歇收回手,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舟舟,我问你一个……” 时明舟被水呛到,咳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舟舟,一般都是连名带姓地喊。他不习惯。 时明舟脸也呛红了,拿纸巾擦了擦唇边的水渍,压着声音:“赵初歇。” 赵初歇很不要脸地说:“我初中就不知道什么是脸红了。” 时明舟:“……” 不过这个火锅吃得很开心,赵初歇很享受他贴心的服务,吃完,两人慢悠悠下楼,去院子里散步。 时明舟递给她薄荷糖,赵初歇张嘴,却不接。 他收回手,倒了两颗塞进她嘴里。 她用舌尖卷了进去,眯眼笑起来,将落日和余晖全装了进去,盛大且灿烂。 时明舟好喜欢她笑,喉结滚了滚,想吻她。 两人步行走出火锅店,这边距离家很久,就没开车。 天一寸一寸变暗,路灯亮了起来,照亮暗处。 安静的街道没有行人,没有车辆。赵初歇大步往前走,背影随性,风卷起长发,自由飞舞。 “赵初歇?” 她回头,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被他伸手,拉到树干上抵着,那吻便落了下来。 没有行人,没有监控,连风都是静止的。 他吻了很久,将彼此口腔里的薄荷卷席,直到她呼吸开始急促,手无力攀着肩膀,柔成了一滩水。 第45章 他才放开,弯腰将她横抱了起来。 大步往前走,一开始是走着的,后来跑起来。 风也被带动,肆意吹起来。 他就像风。 赵初歇圈着他脖子,乌黑的长发飞舞,她咯咯轻笑:“时明舟,慢点儿。” “好。” 第23章 从盛夏到初秋,时明舟不再执着玩开心消消乐;赵初歇也不再整夜看纪录片,在里面寻找许祈的身影。 他们变成了普通寻常的情侣,周末一起寻找美食餐厅,打卡游玩地点,像沉浸在充盈粉色泡泡里,被甜蜜和幸福卷席包裹。 六月的时候时明舟租了一个门店,门店装修通风,到十月份开始营业,售卖旅游户外用品。 开业当天,赵初歇特意定了一束花抱送去,向日葵搭配洋甘菊,是很鲜活的色调。 赵初歇抱着它进来,将她的人和心情都染上了活力与向阳,笑了笑,显得气质更为温和有力量。 时明舟将她与花拥入怀中,而后抬头,专注凝视她,嗓音低缓细腻:“我很喜欢。” 时明舟顾店,每天会接送她下班,有时候赵初歇不忙也会来看店。 很快整个研究所都知道赵初歇交往了一个贴心的男朋友,户外店隔壁的商家也知道两人的关系,他们并未隐瞒恋情,直到赵家得知。 赵平威心里特别欣慰,当即给赵初歇打电话要她把人带回来瞧瞧。 赵初歇没有打算要带时明舟回去,所以拒绝了赵平威的邀请。 赵平威闻言,吹胡子瞪眼:“难道你不准备结婚?” “暂时还没考虑。” 赵平威心急,怒道:“赵初歇,你别乱来。” “等以后再说吧。” 晚上两人在家里吃饭,赵初歇如实相告,把这件事说了,又道:“你知道我们俩现在的关系还不适合……” 她还在努力,努力爱上时明舟。 时明舟的反应很平静,也在意料之中。 他没有带赵初歇见母亲,也是害怕她不想见,如今听来像是被判了死刑,他看着她的目光,没有审视也没有难堪。 “我理解。”他敛下眉头,给她夹菜,“我们不提这件事。” 赵初歇揪紧的心松了一口气,她以为他会不开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害怕他不高兴。 晚上时明舟抱着她入睡,两人今天没有做。爱,却也无法进入睡眠状态。 卧室很安静,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他们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时明舟是不敢开口,赵初歇是不知该怎么说,她开始有了患得患失的情绪。 时间调回原点,驶向新的一天。 时明舟还是睡不着,那股无声的压抑压得他不能喘息。他当然理解,他也不会奢求。 可他是凡人,会不安、害怕、慌乱。 “赵初歇?” “嗯?”原来她也没睡,和他一样。 “睡不着吗?”到底还是把“你在想什么”换成这句话,他不想质问她。 赵初歇静了片刻,没有回避他。 她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夜里的微光能看清彼此的表情,她鼓起勇气,说:“我怕你不开心。” 所以才睡不着。 时明舟呼吸一窒,抽丝破茧的情绪逐渐明朗,像被雨浸湿的蝴蝶,蝶翼沉重,等到日光垂怜,烘干潮意,逐渐振翅。 时明舟这个凡人,莫名被这句话拨开云雾,他窥到了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原来她对他并非无情无义,至少她会如实相告,也会解释,更会失眠。 他抱着她,感激般的吻了吻她的额头。 “赵初歇,我很欢喜。”他抵着她额头,声音是无边的沙哑。 赵初歇也跟着笑了,伸手触碰他的脸颊,小声地说:“再给我一些时间。” 她已经很久没有沉浸在许祈离开的灰暗日子了。 她以为这辈子会被禁锢终生,再也没有自由;她心里防线建起高墙,直到他挣破云雾,推到防墙,朝她伸出了手。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来救赎她,他却扶起了她,吻了吻她冰冷的嘴唇。 “时明舟……”她第一次主动唤他的名字,亲吻他的嘴唇,将滚烫拨弄,弄到心口,细细吻舔,是她想要的那颗心,因为被万分珍重。 原来以为这晚彼此会很不开心,他早已做好了准备,所以他们开心时,让人不忍戳破、打扰。 他们的呼吸在交缠,吻在发烫,落下的印仿佛还疼着。 结束后,他们毫无困意地拥在一起抽烟,那根烟抽完,时明舟突然问赵初歇:“你喜欢猫还是狗?” 赵初歇一愣,开始去思考,幻想是可以延伸的,她认真地去想象有猫和狗的日子。 “猫和狗都喜欢。”最后她说。 时明舟笑着对她说:“那以后我们养只猫,叫年年;养一条狗叫岁岁。” 赵初歇竟然跟上了他的脑回路:“年年有鱼,岁岁平安。” “嗯。”他看着她,柔得细腻虔诚,“对。” 时明舟在心里想:如果再生个女孩叫今朝,有个男孩叫今日,那就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幻想太美好了,只要想一想,都能让心激起澎湃和汹涌。 第46章 “赵初歇。” “嗯?” “我爱你。” 我爱你,从来不是一个浪漫的事,而是,我的真心。 有个人曾经说过:难能可贵的是真心。 他将这句话记在心里好久,久到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原来爱一个人,珍视她、迁就她、疼惜她,是那么快乐。 他现在很快乐。 今年春节两人打算在一起过。 年前四天,赵初歇回赵家待了两天,又去许家待了两天。 时明舟回北京看望父母。 时家赶上好时候,成为拆迁大户,对于两个儿子,更加注重教育和成长。哥哥不负所望,稳重成熟,自己创业开公司,又将父母照顾得很好; 弟弟呢心思淳厚,入伍保家卫国,只是有哥哥珠玉在前,所以时家父母对于小儿子,别无所求。 读书时不求他考个好成绩,入伍后不要求他拿功名。而求他平安健康,这份牵挂,在时明舟受伤出事后,成为时家人更大的期盼。 时明舟回来这几天,家里很是热闹。 晚间一大家子吃饭,有时奶奶,也有时臻臻一家和小叔一家。 饭桌上吃吃喝喝,几个小辈打闹,他哥时景胜的三岁儿子,抱着他的腿不放,吃饭也要他喂。 时明舟一边喂小孩,一边陪父亲和叔伯喝酒,不知不觉吃了不少。 母亲很惊喜,和全家人对视,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吃完饭,几个小辈收拾碗筷,长辈去喝茶下棋,时明舟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抽烟。 冬日寒冷的风呼啸,他仰头,下起了漫天的雪花。 不知道赵初歇那边下雪没?她在干什么?想他了吗。 他想得出神,时景胜走过来拍拍他:“不是都谈恋爱了吗?怎么还不戒烟。” “哥。”时景胜不抽烟,时明舟将烟熄灭,扔在垃圾桶里。 时景胜当然知道弟弟为什么烟瘾大、腿疼、注意力不集中、食欲不振,他叹道:“要戒烟,要对女孩子负责。” 时明舟沉默半会儿,点头。 时景胜道:“进去坐坐,外面太冷了。” 两兄弟进了休息室,桌上有泡好的茶,时景胜倒了两杯,问:“腿现在还疼得厉害吗?” “还好。” 时景胜又问,声音很温和:“现在还有去看医生吗?” “没有了。” 时景胜想起晚上和母亲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出来时明舟的饭量比以前要大,人也精神点。 他刚回来那阵子,肉是肉,皮是皮,瘦得快脱相了,什么都吃不下,整夜做噩梦喊着为什么不是他,等人醒过来就抱着他哭。 很难想象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哭得像孩子。 那时候时明舟选拔进特种部队,特训演习真枪实弹,没喊过一句累。 后来呢,出国出任务,母亲每天看新闻,生怕他死在异国他乡,身首异处。 可现在,人回来了,心却丢在那里了。 很多时候,时景胜都在想:他意气风发的弟弟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想起这些,时景胜揪着,很是心疼,关切的话不由自主问了好多:“还在吃药吗?” “也没有了。”时明舟说,双手握拳,抵在额头上,他在努力地避开心里的阴霾和痛,“换成薄荷糖了。” “那就好。”时景胜喝了茶,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了想又道,“听说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要好好珍惜。人要向前走。” 时明舟闻言,松开紧握的拳头,抬起头的眼睛很亮,再无往日的死气沉沉:“哥,我知道。” 人得往前看,他才将人绑在身边。 因为他怕,怕又失去的打击,他再无承受的力气。 第四天晚上时明舟回江城,行李箱里装了不少礼物,都是长辈们要他带给赵初歇的。 赵初歇来机场接他,坐进车内,时明舟抱着她接吻,他很想她。 明明分别四天,却像过了四年。 赵初歇被他吻的喘不过气,呼吸急促,他移开唇,落在额头上:“你有想我吗?” 未等赵初歇开腔,他说:“我一直在想你。” 赵初歇的心跟着跳了一下,尽管不想承认,但她没撒谎:“有。” 时明舟笑起来,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大。 两人回到家,时明舟把行李箱的礼物依次拿出来,怕她有心理负担,便撒了谎:“都是我买的。” 如果说护肤品、包包、玉镯子首饰等是他买的,那红包里的银行卡又是怎么回事? 她蹲下来,揪了揪时明舟耳朵:“你不老实。” 失算了,忘了拆。时明舟就笑啊笑,任她揪着。 “年夜饭想吃什么?我们今天出去买菜。” 赵初歇被转移话题,报了十多个菜名。 “我可能……”时明舟摸了摸后脑勺,很是为难,“做不出来。” “年年有鱼,岁岁平安。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的梗来源网络,侵删。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24章 大年三十当天,两人一觉睡到十点多才起床,洗漱完吃饺子,然后一起去超市买菜。 两个人的年夜饭当然不可能是十多个菜,赵初歇挑了几道时明舟的拿手菜,她自己再做两道。 时明舟问她会做什么,她说辣椒炒肉和西红柿炒蛋。 第47章 时明舟沉默两秒:“……好,加上它们。” 赵初歇揪他耳朵:“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没有。” “就有。” 两人嬉嬉闹闹逛超市,看到什么拿什么,菜、零食、水果装满了购物车。 两人花了一个小时买菜,回到家,在厨房忙碌了三个小时准备年夜饭。 到四点多钟,隐约听到鞭炮声,终于有了过年的气氛。 酸菜鱼、水煮牛肉、辣椒炒肉、西红柿炒蛋、清蒸螃蟹、蒜蓉粉丝蒸虾,以及一条不能吃的红烧鱼,寓意年年有余。 两人面对面坐下,时明舟挑眉:“喝酒吗?” “喝!”赵初歇跑去拿酒,他们买了红酒白酒啤酒。 “喝哪种?” 赵初歇心情好,豪迈地说:“白酒!” “喝白酒?”他知道她酒量不好。 赵初歇面不改色,煞有其事地说:“虽然啤酒度数小,但喝得多,容易跑厕所。” 时明舟忍俊不禁,倒了两杯白酒,举起杯子和她碰了碰:“赵初歇,新年好呀。” “时明舟,新年好。”赵初歇眯眼笑,睫毛忽闪,连那颗浅淡的痣都熠熠生辉。 他们过了一个非常简单却开心的年,晚上两人出去散步,赵初歇喝得微醺,紧紧抓着时明舟的胳膊。 公园里有孩子在玩仙女棒,偶尔听见鞭炮声和天幕燃放烟花,他们会停下脚步,仰头一起看盛大的烟火。 时明舟说:“长沙过节有烟花秀,我们找个时间去看吧。” “可以啊。” “元宵节怎么样?” 赵初歇撇嘴:“今年元宵节我没假,五一吧。” “也可以。” 两人聊着天,经过天桥时,一伙醉汉高声囔囔冲过来,时明舟急忙抓住赵初歇的手靠在墙边,将她搂在怀里。 赵初歇的额头磕在胸膛上,疼得发出低微的抽气声。 他急着问:“撞疼了吗?” 赵初歇望过来,漂亮的眼眸带着些儿醉意迷蒙,踮起脚,吻他的唇。 夜里风大,吹散了发丝,扫过他的脸、鼻尖,带来痒意。 他想要拂开,去回吻她,可赵初歇很快推开他,捂住隐约不舒服的肚子。 时明舟急忙问:“怎么了?” 她皱了眉头:“肚子不舒服。” “怎……”他想这几天是她的生理期,握紧她手,“我们回家吧。” “砰——”有人在附近的天台上放烟花,近在咫尺,炸开的烟花像巨幕的大伞悠悠落下,笼罩着黑夜,四周璀璨夺目。 赵初歇突然抬起头,把手做喇叭状,大喊:“新——年——好!” 喊完后她笑了起来,觉得浑身舒坦,于是她又喊了一声:“你——好——吗!” “时——明——舟,你是王八蛋!” 过了几秒,从远方传来吶喊:“新年快乐!我的新年愿望是一夜暴富!” 又是一句男音:“我要向她求婚!” “希望奶奶早日康复!” “201x年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我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许愿声声此起彼伏,似发泄又似寄托;足够让人热泪盈眶,迎接新一年,哪怕现在的生活并不如人意。 时明舟怔怔望着她,赵初歇仰头看烟花,漂亮的眸子,长而细密的睫毛,霓灯和烟火明暗交错,映着淡雅安静的面容,明晃如昨。 过了很久,赵初歇转头,弯起眼睛笑成月亮:“时明舟,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时明舟听见自己的心,跳得比烟火还要灿烂。 新年伊始,赵初歇的工作依旧,忙起来得加班,闲时聊天看剧听八卦。 时明舟呢,每天清闲得很。 店子的生意普普通通,有时月度算账还会亏损。 但他也没费尽心思去宣传,人来了迎客,人走了送客,到五点半关店,准时去接赵初歇下班。 周边老板和他混熟以后,问他是不是富二代来体验生活。 时明舟摇头,他家顶多就是楼多了点,流动资金仅够吃喝。 三月中旬天还是冷的,赵初歇阑尾炎发作得住院。 这并不是一个很严重的手术,就像是睡了一觉醒来,无事发生,打了麻药都不会感到疼。 可她从手术室出来的那一刻,护士叫家属,等待很久的时明舟连忙上前,压制着担心和紧张,握紧她的手,问她难不难受,疼不疼。 她眨眨眼,还说不出来话,摇头回答他,手中却用力,感受彼此的温度。 也是到此,赵初歇突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归途。 没人有不期待黑夜结束后天明,风雪夜里的温暖,道路尽头的一盏昏黄路灯。 她好像是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人。 足以让人热泪盈眶,不再惧怕黑暗。 “舟舟……”她轻声唤他,鼻头酸涩。 “我在呢。”他还握着她,回应她。 赵初歇闭上眼,沉沉睡去。 赵初歇在医院住了一周,时明舟关了店子去医院照顾,与她同吃同睡。有时会从家里做饭、煲汤带来。 赵初歇不得不承认,时明舟是一个非常贴心的男朋友。 在一起这么久,他几乎没有优点,仅有的缺点也是固执、倔强,要不然也不能追她到这里。 第48章 病房里有人夸他们俩般配,时明笑笑,并不搭腔,倒是赵初歇会朝他wink。 对视的那一眼,时明舟的心跳得很快。 她总是这样,从不让他尴尬、拂去脸面。 等赵初歇能下地,时明舟晚上吃完饭带她去散步,绕着医院的人工湖转悠,吹吹风,换换气。 走累了坐在长椅上,头靠头望着夕阳逐渐坠落,迎向黑暗。 漆黑与凉意散发,他们扭头望向彼此,鼻尖触碰,在夜里拥吻,耳鬓厮磨情话。 他们开始对对方有了牵挂,有了爱。 赵初歇出院第二个星期,带时明舟去赵家吃饭。 这年的赵初歇感觉自己很开心,她不再沉浸失去许祈的痛苦里,和赵平威少了针锋相对的模式,就连和周兰欣相处也没虚与委蛇。 她挽着时明舟的手,提了很多礼物,赵平威和周兰欣侯在门口等待,亲亲热热地迎上来。 赵羽朦从父亲背后探出头,调皮地叫“姐夫好”,得了一个厚厚的红包,高兴极了。 周兰欣佯装生气,斥责女儿不该收红包。 饭桌上的气氛也很好,赵平威暗地里也会端详考察这个男人的谈吐、风度、礼貌,等确认后笑开了眉眼,一杯又一杯的酒递上去。 周兰欣给赵初歇和时明舟夹菜,嘱咐多吃一点。 晚饭结束后,赵平威会让时明舟来书房,陪他下下棋、喝喝茶。 两人在书房聊了什么,赵初歇不得而知。 她在下面吃水果,和赵羽朦聊天,等赵羽朦离开。 周兰欣突然坐过来,欲言又止。 赵初歇抬眸,目光清明:“阿姨,我们之间其实没什么好聊的、好解释的,大家就维系原样吧。” 周兰欣一怔,很快说好,起身离开。 赵初歇没留宿赵家,到了夜深,赵平威破天荒送他们离开。 一直出了小区,赵平威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时明舟,好像是提醒和警告,也像是长辈善意地关怀,但总归是希望他日后对赵初歇好点。 这些赵初歇当然不知。 时明舟喝了酒,赵初歇开车。 他被未来岳父灌得有些多,全程也不敢表露松懈,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就被扫地出门,不能娶他的女儿。 等上了车,他才松了一口气,懒洋洋闭着眼,问她:“我表现得怎么样?” “很不错,很合格。” 时明舟轻轻笑,眉梢眼间全是风华正茂的得意。 赵初歇趁红灯看他一眼,关切地问:“很难受吗?” “还好,不难受。”他说完,睁开眼睛,眸中有醉态和红血丝,“反而是高兴。” 他是真的高兴,好像能体会班长打结婚报告时的心态,连训人的眉间都在飞扬,他们这群不怕死的小子也敢老虎头上拔毛。 想到这,时明舟笑起来,笑年少轻狂。 赵初歇也跟着笑:“这么高兴?” “嗯。”他点头,“还想到了很多事。” 赵初歇以为是两人之间的,也就没多问。 时明舟累了:“我休息会儿。” “好。” 到了小区的停车场,车停稳时明舟便醒了,赵初歇解开安全带,回头想要喊他,却被揽入怀中。 车里灯光很暗,面容忽明忽灭,时明舟一只手抱她,另一只手轻抚她的面颊。 “赵初歇。”他醉酒后的声音略微嘶哑低沉。 “怎么了?” “我好喜欢你。”他低下头,啄了啄她的嘴唇。 “我也是。”赵初歇说。 “去见你的家人,我很开心。” 赵初歇怔了怔,脸颊感受他的热度,好像也能感受他内心炙热的情绪。 她郑重温柔地承诺:“以后我也会去见你的家人。” 时明舟弯起唇角,笑意含进眼底:“好。” 第25章 五一前几天,原本两人打算去长沙看烟花,结果赵初歇临时要出差,两人只能将烟花留在下次的节日了。 等赵初歇出差回来,公司给了几天假,时明舟带她去另一个城市旅游,这是一个美食享誉的城市,两人玩了三天,每天吃六顿。 回来后赵初歇胖了两斤,再一照照镜子,以前没觉得,现在尖尖的下巴都有了肉感,直呼减肥。 时明舟费尽心思给她做减肥餐,吃了一口说难吃。 有时候赵初歇窝在时明舟的怀里,突然发现自己变得很爱撒娇,仗着宠爱骄纵。 然后,他也乐意往死里宠。 她曾经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五一过后,月末到了许祈的忌日。 赵初歇已然能平常心对待,她还会伤感,但不再留有深刻的执念,因为许祈是为了救人才离开的,她也不会妒恨那个人。 赵初歇请了假,一个人去看许祈,她陪他说了很多话,还告诉他自己交了男朋友。 “你会不会怪我?”她看着许祈的照片,自问自答,“应该不会吧,你那么好。” “我以为自己不会拥有幸福,可我现在很幸福。” 从墓地离开,赵初歇又去许家拜访两老。 许家父母出去了,说是要中午才回来。 赵初歇便没离开,在门口等着。 两老匆匆赶回来,看到赵初歇在楼道徘徊:“小初等了很久吧?下次不用等,你也有自己的事……这次是老家一个伯伯生病住院,我们昨天去的……” 第49章 赵初歇怔在原地,突然想起每年许祈的忌日,有人会将墓碑擦得很干净,油松也要剪去杂乱枝叶。 今天早上,她也看到了。 “你们今天……没去看许祈吗?” 夫妻俩疑惑对视一眼,答得有些苦涩:“还没呢,这不今天才回来……” 赵初歇解释:“每年这天的清早,不是你们去扫的墓吗?还剪了油松……” 许家父母又惊又讶:“我们以为是你。” 两方人面面相觑,最后哑然一笑,许母猜测:“可能是他的战友。” 许祈葬礼时来了很多战友,这几年也有他的战友、政。府前来慰问,他们早已习惯,所以并不意外。 赵初歇没参加许祈的葬礼,和许祈的战友并不熟。 就算许祈还在,休假时和退役战友联系较多,现役的碰不着面,她不晓得,在情理之中。 她若有所思点点头:“我知道了。” 如果有机会碰到,她想跟他说一声谢谢,这些年对许祈的照顾和牵挂。 赵初歇陪许家父母待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回家途中经过户外用品店,发现关了门。 她好奇,给时明舟打电话,没打通。 等她到了家,时明舟也不在家,出什么事了? 赵初歇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时明舟回来。 她想要打电话问问时明舟的朋友,拿出手机的剎那,意识到她不认识,她从没见过。 赵初歇无奈地扶额,心想下次一定要和时明舟去见见他的朋友们。 一开始是不想,后来忙起来没时间,如今是非要了。 过了两个小时时明舟回来,听到开门声赵初歇忙跑出来:“你今天去干什么了?” 时明舟低头换鞋,抬头时沉着一张脸,似乎是情绪不高,笑容浅薄:“去看一个老朋友了。” 赵初歇点点头,又道:“那下次带我去见见吧。” 时明舟陡然抬眸看她,闪过一丝诧异。很快他笑起来:“好,等下一次我就带你去见他。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下一次? 赵初歇觉得措辞有些奇怪,但她并未多想,伸手抱着时明舟,脸蹭了蹭他的胸膛:“好。” “那就这样说好了。” 时明舟手抚摸她的头发,低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他很珍视赵初歇,也很珍视这名老朋友。 夜里时明舟拥着赵初歇缠绵,身体绞得很紧,动作撕咬,呼吸比往日急促。 赵初歇抚摸他硬硬的短发,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柔声问他:“怎么了?” 时明舟撑着手臂望她,额头的汗水滚烫地落在胸前,声音格外嘶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你离开。” 赵初歇微怔,哑然失笑:“怎么呢。” 时明舟吻她的脸,将她拥在怀里:“突然就是怕了起来。” “不会的……”赵初歇的手贴在他背上,顺着脊椎缓慢而温柔地下滑,抚摸他不平整的骨头,将温柔而有力量的情绪带给他,“我不会离开你的……” 女人的声音和动作像是有了魔力,蛊惑着入了心,时明舟不安的情绪被妥帖安抚,抱着她陷入沉睡中。 时明舟又梦到那些事了。 不是在维和的真实战场,是红蓝方模拟训练。 他们穿着作战服,脸涂颜料,扛着枪,警惕地在林间搜寻。 “砰——”的一声,他还没反应过来,班长将他扑倒在地,空包弹扫过腿,明明是假的,可他还是感受到了真实的疼痛,密密麻麻钻入心扉。 “班长,你……”他翻了个身,去查看班长身上的烟雾弹有没有冒烟。 结果班长一巴掌扇在他头上,打得他差点儿吐血:“混球!” 他哑口无言,一声不敢吭。 训练结束,他被班长训了,骂得狗血淋头。 班长戳他的头:“时明舟,你怎么能分心呢?要是上战场分心,你对得起将背后给你的战友吗?” 他讷讷的,只知道道歉。 班长瞧他这样,好赖话咽了回去,郑重其事:“时明舟,不能分心,不管怎么时候。” “是!”他双腿闭拢,目光变得坚毅。 班长没再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 一场演习下来,众人早已筋疲力尽,回到连队,他累得没有力气,靠在沙堆上喝水,复盘今日的失误。 是啊,他怎么会分心呢?怎么会失误呢? 他想得出神,突然听班长和女朋友打电话。 “宝宝我们今天在训练……唔,这个不能说。 ” “宝宝喜欢什么?” 他撑着下巴,偷看班长为难地摸了摸后脑勺:“宝宝,你别捉弄我……” 男人五官刚硬,晒伤的脸蜕皮,可他还是看到班长红了脸,嘴唇上扬:“嗯……我亲了。” 应该是那边说没听到,班长更难为情,可嘴唇还是翘起,比之前的幅度要大:“……mua。” 偷听的时明舟乐笑了,原来班长在女朋友面前这么纯情,笑完又觉得惆怅,突然觉得谈恋爱也没那么麻烦。 他也好想训练后和女朋友打打电话,告诉她心里的难受。 想到这,他从沙堆里探出头来,脱口而出:“班长,你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吧!” 班长扭头,捂着手机,瞠目结舌:“你这小兔崽子!” 第50章 他看着变脸的班长踹过来,没打算躲避,可眨眼间,画面扭曲,幽深的洞口好似深渊,眼睁睁将手机、人、声音卷席、覆灭。 “班长!”他用力嘶吼,仓惶扑过去,想要抓住他。 时明舟从梦里惊醒,身上额头满是汗水,膝盖也在疼,一跳一跳疼得厉害。 要下雨了。 他挣扎着睁开眼,是赵初歇那张担忧的目光,漆黑里蔓着深雾,像是氤氲了水:“做噩梦了?” 他沉默着,将赵初歇抱在怀里。 “没事,没事……”赵初歇伸手轻抚他的脊背,试图将他不安的情绪炼化。 黑暗里,他的眼睛红了,睫毛像覆了一层潮意,还在回味梦里的场景。 他的班长那么好,那么活生生,他接受不了班长被深渊吞噬的场景,想一想,心口便疼得厉害。 过了很久,眼底的潮意逐渐散去。 他张了张干涩的唇:“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说什么呢……”赵初歇佯装生气,靠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问,“你经常会做噩梦?” “嗯。”时明舟闭上眼,眉心疲惫,可还是想和她说话,就像梦里那样,找个女友,与她诉说心里的痛和苦,被她安抚。 “退役以后,经常会梦到过去。” “舍不得?” “舍不得。”他承认,“舍不得里面,舍不得班长。” 赵初歇知道,他退役原因是腿部的问题。 “你和这位班长关系很好?” “嗯,特别特别好。”时明舟的声音带了点儿悲凉,“我的后背就是他。” 赵初歇若有所思点头,她听许祈讲过,一个人可以把后背给对方,那说明两人互相信任,视对方为彼此唯一的存在。 时明舟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将烟盒捞起来。时景胜让他戒烟,他戒了。 可这晚,他控制不住,想要用烟来麻痹冷静自己。 他点燃缓缓抽了一口,语气低沉:“可能有些人天生合拍有默契吧,我和他是队里公认的有默契,只要我们俩一组,就没有输的时候。” “他比我早一年入伍,是我的前辈、战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新兵连的时候吃不饱,是他偷偷给我藏馒头。你吃过那种全是沙灰的馒头吗?用水冲一冲就放在嘴里咬……” “他说结婚的时候,我是伴郎,给他和嫂子挡酒……”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去爬华山吗?这是我们曾经的约定。” 那晚上,他跟赵初歇说了很多很多事,从前没说的,想说的,通通一吐而快。 可他只敢讲开心的,不开心的事,他一件也没说。 “那他……” 赵初歇听完,想说至少你们还能见面,低头去看,时明舟埋在她腰间已然深睡。 她只好无奈一笑,躺下来关灯,在黑暗里,拥着他一起入睡。 夜里下了雨,早上起来天是晴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将暗淡的卧室引入细微光源。 时明舟还未从混沌里清醒,手习惯性摸身旁,想将她揽入怀中,结果摸到了一片空。 他猛然睁开眼,环视卧室。 是他和赵初歇的卧室,昨晚他讲了很多,什么时候睡着也不知道。 他心有余悸地扶额,还以为和赵初歇在一起是场梦。 时明舟掀开被子,洗漱完,去衣帽间寻衣服,只见赵初歇坐在梳妆台化妆,闻声扭头:“时明舟,我们去约会吧!” 女人穿了条黑色长裙,布料勾勒胸型、腰部、臀部,少却以往的淡雅妆容,描了细眉和眼线,细闪的亮片让一双眼睛变得更为乌黑明亮,小巧挺翘的鼻梁,哑光色的口红,唇形饱满。 很少看赵初歇化这样的妆容和穿着,成熟和妩媚交织,连那颗痣都变得性感撩人。 时明舟出神地看着她,喉结莫名滚了滚,短暂的沉默,早上躁动无法忍耐。 他上前将赵初歇欺压在桌前,搂着细腰:“怎么穿这条裙子?” “不好看吗?” 时明舟抿紧唇心,吐出:“好看,但是他们也会看。” 深v领口显现胸前的细腻和雪白,修长脖颈挂着一条精致的银色项链,吊坠落在领口处,随着动作晃动,怎么看,都觉得十分诱人。 赵初歇将手搭在他肩上,微微扬起下巴,身体线条绷成一条流利的弧线,叫嚣着要为她疯狂。 时明舟在心底叹息,大清早的,她怎么就这么坏啊。 赵初歇低低轻笑,红唇张扬:“不管他们,你喜欢看就……” 怎么会不管,明明他是她一个人的。 时明舟按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下去。 赵初歇推他:“口,口红……” “等下再涂……” “不是……” 约会推迟一个小时,穿好的衣服褪去,赵初歇无力趴在卫生间。 剔透的水珠顺着白皙背后滑落,身后的时明舟掐着细腰,吻了吻背,唇上也覆了湿意,才为她裹上干浴巾。 时明舟弯腰歪头,怼着镜子蹭残留在唇上的口红,有点难擦。 赵初歇擦干身体,笑他:“还吻吗?” “嗯。”男人从鼻腔里发出肯定。 “啧。”赵初歇扔给他一瓶卸妆水。 六月的天气还未进入炎夏,风和缓清冽,两人先去外面吃饭,一起去商场的游戏城。 第51章 他们打算抓几个娃娃,赛赛车,推推游戏币,放松下心情。 游戏城里大人带小孩、男男女女还不少,两人挨个儿玩下去。 原本以为可以带点儿什么回家,结果看着彼此手中空空如也的游戏币,面面相觑。 最后是赵初歇忍不住扑哧笑了,指尖戳他的胸膛:“时明舟同志,除了打气球和投篮厉害点,别的一般般哦。” 时明舟无奈,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我们再试试。” 赵初歇哈哈大笑:“赌徒。” 又去兑换一盒游戏币,时明舟霸占一台抓娃娃机不走了,最后还真抓了一只绿色的乌龟,献宝似的给赵初歇,眼眸发亮。 赵初歇夸他:“很厉害哦。” 时明舟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第26章 到下午六点,赵初歇和时明舟去一家网红港式茶餐厅打卡,门口排了不少人,他们坐着吃零食等候。 赵初歇无聊地玩乌龟,玩着玩着发现身体和壳别有洞天。 她拆下来,乌龟竟然变成小黄蜂蜜,绿色龟壳成了冬天的暖手包。 她捂嘴笑得肚子都疼了:“哪个人才想出来的。” 看着她笑,时明舟也跟着笑了,手不由自主地揉揉她的头发,说:“和你一样,很可爱。” 赵初歇抬起头,眼睛像是藏了星河,璀璨得让人心动。 排了将近十多分钟进去用餐,赵初歇点完菜,看到许盼和一个男人正在用餐,正好许盼抬头,两人对视一眼笑了。 赵初歇伸手打招呼。 时明舟跟着望过去,人声纷乱,那是一个长相利落的女人,他顿了顿:“认识?” “她是……”赵初歇微顿,垂下睫影,遮住情绪,“他的姐姐。” 时明舟眼眸闪了闪,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知道这些年赵初歇与他们还有联系。 “一个很好的姐姐。”赵初歇抬起眼睛,眼底是真切的笑容。 他能感知她的情绪,明白她在安抚自己。 他没事,介意的话就不会强硬拥有她。 时明舟回头,牵动唇角,对许盼礼貌地笑了一笑。 这头的许盼自然看出了两人的关系,看得出来两人热恋期,眼中满意爱意。 她在心里叹息,涌起复杂又欣慰的情绪,还参杂着些微遗憾,遗憾她可怜的弟弟陪不了喜欢的女人。 许盼抽了一张纸擦嘴,对面前的人说:“我出去买个东西。” “好。” 楼下是商城,大牌专柜林立,许盼径直走进一家钟表店。 她中意一对情侣表许久,如今终于可以对店员说:“你好,请帮我包下,谢谢。” 许盼将纸袋放进包里上楼,赵初歇和时明舟吃到一半,在小声讨论这个那个好吃。 许盼闻言忍不住笑:“小初。” 赵初歇抬头:“姐?” “介意我坐坐吗?”许盼是看着时明舟说的,她在观察这个男人,如同姐姐一样。 长相么,还算不错,涵养也还可以,只是不知他是否清楚赵初歇和他们家的故事。 “不介意,请坐。”时明舟礼貌地说。 等许盼坐下,赵初歇正儿八经介绍两人,她挽着时明舟的手,笑盈盈地告诉她:“姐,是我男朋友哦。” 她没有叫许盼的名字,时明舟与她一样称呼姐姐。 三人聊了一会儿,许盼觉得这个男人不错,只是听到职业愣了愣。 后来她再去看时明舟时,多了几分探究,男人侧着脸,光影垂在脸上,透过他,好像瞧见了许祈,熟悉得让人惊恐。 不是他长得和许祈像,是她曾经见过这个男人。 许盼心底发惊,目光闪烁,却什么也没问。 后来许盼和赵初歇一起去卫生间,出来后许盼没急着回餐厅。 赵初歇清楚,她有话想跟自己说。 两人靠在围栏旁,望着楼下人来人往,做活动的舞台扎着粉色气球,轻轻飞舞,有小孩踮起脚去摸…… 许盼问:“他知道……” “知道。”赵初歇说,“什么都知道。” 许盼心绪纷乱,但最终化为笑意:“看来是真心待你的人。” “嗯,他对我很好。”赵初歇看着小孩抓住了气球,笑得格外灿烂。她好似被感染,眉眼弯起来,“好像跟着他,才有了一点安全感。” 许盼有点想哭,她掩饰情绪低头从包里拿出礼物递给她:“送给你和明舟。” 赵初歇抿抿嘴,犹豫一秒接过,指腹摩擦纸袋,很久才开腔:“谢谢姐。” “谢什么,是姐姐该做的。”许盼伸手,摸赵初歇的头,“好孩子,以后好好过日子。” 她说得那样郑重其事,也让赵初歇红了眼睛,她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 许盼没进餐厅,和之前用餐的男人一起离开。 等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赵初歇才回来,时明舟坐着喝茶等她,见她来也没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这是什么?” “送给我们俩的。”赵初歇见过这款手表,价格昂贵,款式新颖。 时明舟心思复杂,几秒后,垂了眼睛:“替我谢谢她。” “好。” 时明舟开车,赵初歇坐在副驾驶,小心翼翼拆礼物。 第52章 她并未看到时明舟有些心不在焉。 “好漂亮。”赵初歇夸张地惊呼,银色的表带和表盘,中心是圆形镂空设计,里面是星河背景,延伸出表针,女生款秀气,男生款大气。 时明舟偏头去看赵初歇,夜已然浓黑,玻璃窗倒映的霓虹灯忽明忽暗闪烁,他却在想许盼这个女人。 好像女娲捏人,爱捏些相似的人,眼睛、眉毛、鼻子他曾看过类似的,组合在一起,透过她,总能看到另一个人。 许盼是那种长相英气的五官,放在男人身上,无疑是英俊的,放在女人身上,是飒和利落。 他压制住心底的惊愕和慌乱,不敢去想另一种可能性。 他太害怕“可能性”成为现实,慌乱和后怕的情绪无孔不入钻入肺腑,压得他心跳加速,视野模糊。 时明舟猛地打方向盘驶向路边,踩下剎车,身体猝不及防因惯性前倾,头无力地抵在上面,大口喘息。 赵初歇还没稳过神来,扶着座椅,担心地问他:“怎么了?” 时明舟有些害怕看她的脸,手用力捏着方向盘,像在寻求某种生机,心跳得那么快,快得他控制不住情绪。 “舟舟,怎么了?”赵初歇看出他在发抖,手温柔地扶上他的手臂,试图让他看向自己。 “赵初歇,我……” 他的声音莫名沙哑极了,带着急促的喘意,吓到了赵初歇:“你快说,你……” 他什么也没说,抬头一把抱着赵初歇。 她愣了愣,伸手环住他:“别怕,没事……” 车厢里很静,只留有赵初歇温柔的轻哄,他缓缓闭上眼,让情绪消弭,恢复正常。 许久,时明舟呼了一口气:“赵初歇,你是爱我的,对吗。” 急切,紧张,期待,陈述句。 赵初歇不明所以,但还是从他怀里探出来,双手捧脸,温柔地点头:“是。” “也不会离开我的,是吗。” “是。” 松开敛紧的眉头,神情明显放松,额头顺势抵在她的额上,鼻尖相对,轻轻吻了吻。 “我只是突然害了怕。” “怕什么?” “怕你离开我。” 和自己在一起,让他太没安全感,赵初歇心里清楚,于是看他的眼眸明亮,坦然又诚实:“担心什么。现在的我,确实没办法离开你。” 时明舟一怔,而后轻轻一笑,伸出骨指修长的右手,腕骨上挂着一块机械表:“那就请赵小姐帮我戴上。” “之前的呢?” “不戴了。” 赵初歇取下他原来的手表,戴上,又给自己戴上。 时明舟的手握着换挡杆,发动车子,赵初歇将左手贴上去,拍了一张照发朋友圈。 这是她第一次在朋友圈里发关于时明舟的内容, “许盼姐是第一个点赞的哦。” 时明舟停下手中动作,仿佛没听清地问:“叫什么?” “许盼姐啊。” 时明舟沉了脸,开始去回想许盼的长相,逐渐清晰地与记忆里的人重迭。 他没有认错人。 不管是长相和名字。 赵初歇窥他的神情:“怎么了?” 时明舟若无其事地笑笑:“我认识一个人也叫这个名字。” 赵初歇:“许盼姐以前老是说跟自己同名同姓的人有很多。” 第二天时明舟送赵初歇上班,他没转去公司,而是径直前往许家。 他上一次来许家还是很多年前,这么多年没来,可这条路线却记得清楚分明,不敢忘怀。 他站在门口,尘封的记忆随之而来,手在颤抖,但还是鼓起余力敲了敲。 开门的人是许盼,她看着时明舟,时明舟也看着她。 可彼此眼中没有意外,时明舟知道,她昨天就认出了自己。 但他还是残留着期待和幻想,嗓音干涩地问:“你是不是认识我?”又或许是“我是不是认识你”“我们是不是见过”。 许盼看着他,并未否认:“是,你也认识我。” 因为她知道,否认无效。 最后的希冀殆尽,时明舟的脸剎那变得毫无血色。 “盼盼,谁啊?”许母在厨房问道。 许盼道:“我朋友,我们出去一趟。”她低柔地问时明舟,“需要见他们吗?” 时明舟摇头,那股苦涩涌了上来。 他第一次来许家时,是许母开的门,疑惑地问他:“你是?” 他是这样回答的:“阿姨,是我,舟子。” “舟子……”许母在嘴里琢磨两声,眼睛瞬然变亮,万分惊喜,“进来坐,怎么突然来了,不过你来得不凑巧,许祈和女朋友出去旅游了……” 许家是老小区,还没电梯,两人沉默走下楼梯,道口的小窗户映出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看不到晴空的蓝和白云。 脚步声咚咚咚,扣击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早已明白,有些事已然定下死刑。 从许盼说出口的那句话,好像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来找她。 他们认识,见过,在许祈的葬礼上。 许盼有些心疼这个红了眼睛的男人,他很脆弱地垂下双臂,遮住阴郁灰暗的情绪,将自己缩在密不透风的壳里。 因为他知道,自己再无资格喜欢赵初歇、和她在一起。 第53章 原来,原来赵初歇是许祈的未婚妻。 第27章 在部队,兵龄年长的人就叫班长。 许祈比他先入伍一年,所以许祈是他的班长。 他们新兵连在一个地方,下连后竟然又在同个地方。于是,他们一起训练,一起为进特种部队而努力,后来形成主抽组,前往苏哈所在的维和部队。 他们是彼此的后背,为保护对方而生。 在异国他乡真枪实弹每一次都能死里逃生,战场上为彼此包扎伤口,照顾对方喝水吃饭。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后背会离开自己,从未想过许祈会死。 他记得那年的雨下得格外大,他们得知反政府军要来攻打这里,躲在密林里备战,放哨,他看到炮火无情地轰炸,枪声纷乱。 心里只有一个激奋人心的念头:打赢了,回家啊! 他们要回家啊,他们特别特别想家,家里还有人在等待他们…… 可他眼睁睁看到许祈将自己扑倒在地,他顾不上疼去看许祈,发现他流了好多好多血,顺着雨流下来,整个世界都是红的。 许祈扯着他的衣袖,用力地牵动嘴唇,雨刷的冲洗声音,可他却听得那么清晰分明:“舟子,你得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不用内疚,也不用替我照顾父母,我死了,你们不要去打扰他们……” “还有……你给你嫂子打电话,告诉你嫂子,我对不住她,让她别等我……” 有人大喊撤退,战友来拉他,他抱着许祈嘶吼,眼泪与雨水混为一体,耳鸣颤声,什么都听不见。 就是因为保护他,许祈才死了。 时明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接受,许祈救了他,自己眼睁睁看着许祈死在面前,他患上了应激创伤后遗症,不能听到枪声和炮火。 那次事故他也受伤了,腿骨断裂,在康复医院做复检,修养半年。 每逢雨季便疼得厉害,可再疼,也比不上许祈的疼。 所有的人都告诉他没错,但他自己知道,他有错。 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时明舟记得,当时他从医院醒来,有了严重的应激伤害,有好几次情绪激动自暴自弃。 直到某个晚上,他想起许祈最后的托付。 电话,对,他还要给嫂子打电话。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将情绪伪装起来,平静地找人要许祈的手机。 对方看他情绪平稳,终于松了一口气,把手机给他。 他点开,壁纸是一个侧着脸看夕阳的女人,她长得很好看,长而卷翘的睫毛,小巧挺拔的鼻子,鼻梁上有一颗黑色的痣,嘴巴小幅度地翘着。 她在笑。 他捏紧手机,愤怒涌了上来,班长的媳妇儿怎么会笑得这么灿烂啊,要是她知道班长走了,得哭成什么样? 想一想,他也觉得心特别痛。 赵初歇曾经问他,失去一个人的感觉。 是挫骨扬灰的疼,太痛苦太煎熬,像是被剖却筋骨,只剩血肉模糊;往后余生想起来,是不能承受的疼。 他承受不了这样的疼,咬着牙,绷着筋,嗅到了血腥的味道,手机在眼前变得扭曲变形。 他好难受,好想抱着母亲,缩成没有感知的婴儿,好想就这样死去。 “时明舟,冷静——” 那通电话,到最后也没拨出去。 许祈让他不要打扰许家父母,所以他没再去许家。 他只参加了许祈的葬礼,当时腿还是瘸着,被人搀扶着进去。医生让他不要跪,可他还是跪了,虔诚而心怀内疚地焚香。 时明舟唯一没答应许祈的是,给赵初歇打电话,告诉她那最后的遗言。 他对不住许祈。 人常说,朋友妻不可欺,他不但欺负了,还把人家照顾到了床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 “姐,”时明舟茫然地看着许盼,明明有很多问题想问,可临到头,终究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许盼什么也没说,无声拍了怕他的肩膀:“就当今天没见到我吧,从前也是。” “对不起……”他哑着嗓音,眼睛是红的。 许盼鼻头发涩,捂着嘴巴摇了摇头:“不怪你,我们从来没怪你。” 时明舟悬在眼角的泪落了下来。 许盼也是,她吸吸鼻子,推他的肩膀:“走吧,走得远远的,就当不知道。” 许盼推着他走了好远,他一开始是走着的,后来跑了起来。 许盼看着他的背影,眼睛越来越红,忍不住低泣出声。 时明舟跑了很久,久得膝盖隐隐作痛,呼吸急促时,他才停了下来。 他跑到了无人的狭窄深巷,无力地靠在墙上,低着头,垂了双眸。 悄无声息,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像是死了。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一拳砸在墙上,痛感缓解了心口的堵,发泄般的畅快。 一拳又一拳,仿佛是打在自己的脸上。 他在自责,痛恨自己。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在安静的巷子显得格外刺耳,他没管,可手机振动到结束,又开始震动。 打电话的人很有耐心,最后是他没了耐心,拿起来,是赵初歇。 眸子闪了闪,茫然无措地想要挂断,手却不受控制地按了接听。 “舟舟,我有个朋友说你店没开,你去哪里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清丽。 第54章 时明舟清了清嗓子,好叫自己不那么狼狈。 “我,有点事。” “什么事?” “别的事。” 赵初歇却听他声音不对,追问他:“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时明舟怔怔捏着手机,茫然望着周遭,很奇怪,他明明之前听见这道声音和许祈打电话,有时温柔有时娇俏像个无赖。 他还羡慕过,可现在,怎么就忘记了,怎么就没认出是她。 “时明舟你……” “我……晚上回去跟你说,可以吗?”怕露馅,他匆忙挂了电话,癔症般的发呆。 许盼不放心地追过来,就看到他毫无声息地坐在地上,旁边是垃圾桶,散发着腐烂的恶臭,他却浑然不觉。 许盼走过去,半蹲下来,伸手去扶他:“回去吧。” 时明舟慌乱掩饰痛苦的情绪,扭头看过来:“嗯,我……” 许盼叹了一口气,语气柔和却带着力量:“我弟弟不是那种人,他会感谢你,谢谢你照顾小初。” “不会,他……”时明舟摇头,“是我不好,我不该……” 是他不该强求,死缠烂打,从始至终,都是他错了。 “不是该什么?”许盼认真地说,“她是好孩子,你也是好孩子。好孩子应当拥有幸福。” 时明舟红着眼眶:“姐,我不是好孩子。” “怎么不是?谁定义的?”许盼哄他,就像哄弟弟一样,“姐姐觉得你是好孩子。” “这件事,你不说,我也不会说。你和小初好好在一起,你们要幸福,要开心,要健康,这是我、也是许祈愿意看见的。” “可以吗?”他被蛊惑,像个稚嫩的孩童,天真地问。 “当然可以。”许盼眼眸郑重,一锤定音。 时明舟站在餐桌前,墙上贴着他和赵初歇的合照,背景都是他们在一起后去过的地方。 也是他洗出来的,精心保存。他对这段恋爱,付出了全部的爱意。 有一张是赵初歇的单人照,也是侧着脸。 如今想起许祈手机上的壁纸,与赵初歇的眉眼重合,浓密卷翘的睫毛,鼻梁的小痣,越发的清晰明了。 他伸出手,用指腹摩擦她的照片:“班长,我是不是很自私,人家都说兄弟妻不可欺。” 许盼说,他也能拥有幸福。 可凭什么啊?凭什么他也能拥有幸福啊。 他闭上眼,像是不忍再看,那些伤痛挥之不去,永远都是一道坎。 时明舟无力蹲下来,抱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很久,久得他双腿麻木失去知觉,他听见有人拿钥匙开门,陡然抬起头,进门的赵初歇被他吓了一跳。 “你在这里干什么?” 时明舟茫然,又去看挂在玄关上的时钟,十二点。 “我……” 他有很多话想说,想说他的痛,他的苦;想说许祈的事……可话到喉咙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像是被堵住,难受得发紧。 赵初歇放下包,蹲下来去摸他的额头:“怎么了?” 她的掌心是热的,他控制不住地蹭了蹭她手,嗓子又干又哑:“你,怎么回来了?” 赵初歇叹息,瞧他狼狈又可怜的模样:“我请假了。” 她搀扶他起来,去沙发上坐着,让他看着自己:“时明舟,你到底怎么了?从昨天开始你就很不对劲。” 原来她看出来了,是为他请的假。 时明舟喉间发哽:“赵初歇,我好难受。” 赵初歇跟着揪紧心脏,去看他的身体,一会儿摸他的心脏,一会儿探脉搏,直到看到他右手的伤痕:“这是怎么弄的?” 时明舟不自然地想要扯回手,赵初歇握得很紧,眼睛盯着他。 他说:“摔的。” “你撒谎。摔的能摔成这样吗?” 赵初歇捧着他脸,神色严肃,一字一句:“时明舟,你在瞒我。你有很多事都没有告诉我,我一直没开口问,是在等你跟我说。” 她眼睛黑白分明,不参杂任何杂质,永远澄澈明镜。她说给时间爱上自己,她便真的在漫长岁月里爱上自己。 原来是他不够好。 “赵初歇,我……” 时明舟难堪地闭上眼,不敢去她的眼睛。 “你睁开眼,看着我。” 时明舟沉默。 “时明舟。” 时明舟牵动唇角,终于开口:“ptsd。” “我经历过真实战争,患上了ptsd。” 赵初歇沉默,掩埋的故事被连串起来,是因为患上ptsd和腿伤,所以才退役。 原来那一次在都江堰,他听到她在看纪录片,所以才发病的。 她知道战争和灾难的残酷,他们仅仅只是通过视频和画面都想哭,更何况他们是亲身经历者。 可时明舟知道,自己撒谎了。 他要说的不是这个,他舍不得这么好的赵初歇,带给他温暖和爱的人。 她为他编织了一张温情的网,他被网住,撒下一道又一道的谎言。 他的怯弱和自私,终将会惩罚自己。 可现在,他只想抓住她。 时明舟睡了,赵初歇陪在一旁,叹息地抚摸他的脸颊。 她从来不知,他身上埋藏的故事,藏得那么深,让她心疼。 不知睡了多久,时明舟从混沌的梦里醒来,发现赵初歇抱着他也睡着了。 第55章 他看了她许久,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赵初歇睡得不深,睫毛微颤,睁开了眼睛,笑意便拢了上来:“舟舟,睡好了吗?” “嗯。”他点头,嗓子还是哑得厉害。 赵初歇坐起身给他倒水:“慢点喝。” 他喝完,她又放回杯子,去抱他,亲昵地蹭他的胸膛:“舟舟,我们出去玩吧,我好想去看海。” “我们去青岛吧,我从来没去过青岛。” “好。”时明舟抚摸她的脸和头发,心情随着她的爱意慢慢消弭,不再掀起波浪。 赵初歇跟着笑笑:“你说什么时候去,我好……” 时明舟看着她,眸中渐深:“赵初歇,我们做。爱吧。” 话题跳得太快,饶是从不脸红的赵初歇也磕绊不已:“啊?现,现在?” 也不是现不现在的问题,而是他们讨论的话题好像并不色。情吧…… “嗯。”他伸手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腹肌,上面覆着斑驳的红痕,都是赵初歇啃的。 赵初歇没眼看他身体,也没眼和他对视。 “你没发烧吧?”她伸手去探额头。 时明舟抓住她手,吻了吻,将她拽入怀中。 他亲吻她的脸和唇,啃咬脖子和耳朵,动作急切,跟豺狼虎豹似的。 赵初歇吓得要跑,他拖着两条腿将人拉回来。 赵初歇求饶:“时,时明舟……” 他不为所动,全数被卷席吃进腹腔,最后赵初歇哭着锤他:“时明舟,你是狗吗?突然来什么劲儿啊……” “嗯,我是狗。”时明舟哄她,“你的狗。” 赵初歇:“……” 简直被他气死了,好赖话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们去了青岛看海,蓝色的海域与天相连,层层巨浪,拍打礁石,他们牵着对方的手,一起奔向大海。 他们还坐了索道缆车,在顶空亲吻,湛蓝的天空近在咫尺,侧脸就能感受海吹过来的风。 在天主教堂下拍照合影,听街头歌手唱缠绵的情歌,有人欢呼有人鼓掌有人合唱,他们却在人群里对望,眼角弯起的笑,眸中只有对方。 那是他们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黑夜来临之际,他背着她,踏入秋凉的月色里,一步步迈入幽深的林荫道里。 “时明舟。” “嗯?” “我觉得自己好开心。”赵初歇搂着他的脖子,亲昵蹭头和肩膀。 他沉默一瞬,说:“我也是。” 她亲他的脸,小声道:“谢谢你。” 他似懂非懂,却没问谢什么。 她搂紧,脸贴着脸,心怀感激:“谢谢你带我走出暗黑。” 时明舟蓦然停下脚步,顶头是一盏昏黄的路灯,拉长了两人的身影,他回头去看,是一条黑暗幽深的路。 可前方,还有一条幽暗的深巷。 他不过是,从一个黑暗,将她推入另一个黑暗。 “赵初歇,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他沉默着。 赵初歇也沉默片刻,过了很久道:“但是我会原谅你一次。” 他偏头看她,有些诧异。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只给你一次原谅的机会。”她固执重复。 第28章 从青岛回来以后,两人的感情更深了,颇有种还在热恋期的状态。 这阵子赵初歇单位的食堂升级装修,只能点外卖或吃楼下快餐、带饭。 时明舟中午做饭送来,两人躲在楼梯口,吃完又吃水果,完了还腻腻歪歪一阵子。 被同事撞见,恶寒又羡慕。 赵初歇上班都会偷偷摸摸给时明舟发消息,惹得同事笑话,问两人婚期是不是将近。 赵初歇摇头,说还没见家长。 同事道:“感情都这样了,那就见呗。” 赵初歇想了想,也是,该见了。 晚上时明舟做了酸菜鱼,两个人吃分量刚好。 赵初歇原本不太饿,想着只吃一点点,结果吃着吃着,锅里见底,只剩一点酸菜和豆芽千张。 她摸着肚子,捏着下巴,叹息:“真是作孽啊。” 时明舟收拾碗筷进厨房,赵初歇抱着他胳膊:“你的厨艺怎么越来越厉害了啊。” “你啊你,又糊弄我呢。” “真的。” 时明舟笑笑,想要捏捏她,看到沾满泡泡的手又放下。 赵初歇主动把脸凑过去蹭蹭他肩膀,说:“我好像还没见过你爸妈和哥哥呢。” 时明舟愣住,以为听错:“你说什么?” “找个时间见你爸妈啊。我家里呢,你都见过了。” 赵初歇笑嘻嘻的,不知时明舟内里翻天覆地,迟疑又激动地问:“……你确定好了吗?” 赵初歇点头:“当然。” “好。”时明舟加快洗碗的速度,又去推她,“你出去,我忙。” “嫌我碍手碍脚了?” 时明舟无奈。 “知道了。”赵初歇撇撇嘴,出去坐在沙发上看日历。 时明舟老板大闲人一个,随时都有时间,她除了双休还有法定节假日,下下周正好中秋,三天假。 “时明舟,就中秋吧,中秋我们回你家!”她朝厨房喊。 时明舟立在原地,低垂下双眸,叹息一声,可想到她的话,又忍不住笑了。 第56章 “好。” 距离中秋还有一周时,赵初歇和时明舟去买送给时家人的礼物。 除了月饼礼盒,时家人每个人都有礼物,时母是燕窝补品和一条刺绣围巾,秋入冬快得很;时父则是茶叶、烟酒之类的;哥哥和嫂子是电子产品和化妆品之类的;侄子是大红包和玩具。 离中秋还有五天,赵初歇很悲催地换季感冒了。 江城从夏转凉只花了一天时间,昨天都还穿短袖裙子,今天就得穿长袖和卫衣。 赵初歇出外勤,结果下了雨,她淋了几分钟晚上开始咳嗽、头晕、鼻子不通。 “怎么不带伞呢?” 时明舟给她喂药,她裹着毛毯,鼻子红通通的抽噎:“这雨说下就雨了,一点防备都没有。” 感冒冲剂苦甜苦甜的,赵初歇皱着眉一口气喝完。 时明舟心疼地摸她的头:“明天就别去上班了。” 赵初歇道:“看身体情况,最近太忙了。” “也行。” 第二天早上还不到七点,赵初歇的感冒加重,喉咙也开始肿疼,只好请假,在家休养。 时明舟给她做了早饭,让她在家睡觉:“店子今天有货,我中午就回来。” “知道啦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时明舟将人搂在怀里亲吻,赵初歇捂嘴:“你快走,小心被传染。” “昨天又不是没亲过没做过,你看我好端端的。” 赵初歇捂脸,裹被子。 时明舟隔着被子揉她的头发,亲她:“好了,我走了。” “拜拜!” 赵初歇睡了一个回笼觉起来,才十点左右。 她无聊玩手机,看到时明舟抽空发来的消息,问她想吃什么,他路过菜市场带回来。 赵初歇笑着回他:火锅。 不听话。时明舟打字:辣的、油炸的,刺激性的,不行。 赵初歇:好吧,那就吃时明舟吧。 羞不羞啊。时明舟打字:也不行,会传染。 赵初歇裹着被子笑:是谁早上依依不舍呢? 时明舟没回她,估计有事忙去了。 正巧一个电话进来,是物业,说是楼上的卫生间漏水,需要她过去看看。 赵初歇听完顿了顿,是那套婚房,她和时明舟在一起后,很久没回那里了。 “好,我等下就去。” 赵初歇戴了个口罩出门,头还有点晕,她没开车,打车过去。 物业和楼上的业主在门口等她。 “久等了。”赵初歇拿钥匙开门。 屋里还保持离开的模样,只是很久没人来打扫,浮着一层灰,窗户也没开,空气里散发着闷臭味。 赵初歇带他们进卫生间,工人拆了吊顶,好在水没渗透下来。 等待工人装修期间,物业和业主好奇问她:“这房子一直空着没住人吗?” 赵初歇不是很想回答,敷衍地点头。 “那你怎么不出租啊?” “没。” 见她聊天欲不高,工人装完,物业和业主悻悻离开。 屋里静了下来,赵初歇拉开窗,凉意的风吹进来,消散闷臭味。 她靠在窗边,当时房子装修完通风,许祈就搬了进来。 也不算搬进来,休假偶尔还是回许家住,但和她在一起,就会住在这里。 如今环视这里,明明只住了两个月,东西却这么多。 她走进客厅,将茶几下方的东西拿出来,全是灰尘,戴着口罩还是呛得咳了咳。 赵初歇花了一个小时,将玄关柜、电视柜,卧室的衣服、床头柜,卫生间的东西都清理出来。 衣服裤子鞋子,包括零零碎碎的东西,牙刷、刮胡刀,没用完的抽纸、避孕套,全数堆在客厅。 她一件一件塞进袋子里。 刚失去许祈的那阵子,她每晚睡在这里,不开灯也不开窗,跟个活死人一样。 那样的日子多难熬,多痛苦。 她现在还能清晰地感受。 许祈啊,我想我要忘记你啦。 关于许祈的东西足足装了四个箱子,最后一个箱子是遗物,里面有日记本、通讯册、钢笔、勋章、钱包证件、手机等。 许祈会定期清理手机的,所以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曾将日记本翻烂,在里面寻遍他的踪迹,她找啊找啊,却只看到他爱她的心事。 赵初歇看着它们,心里仍在难受。 可现在,赵初歇知道要跟它们和他说再见了。 她闭了闭眼,将日记本和通讯册摆好,将钱包里关于她的照片取出来,合上,将勋章的灰擦净;钢笔帽掉了,她拾起盖上,指腹碰到凹凸不平的痕迹,上面刻了字。 不期而然间,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瞳孔骇然睁大,像是被烫到般的,扔了钢笔。 她的情绪在翻涌,急忙拿起通讯册。 里面是许祈抄的朋友、同学、战友、亲戚的电话号码,他怕哪天手机掉了,再也联系不到这些人。 赵初歇翻开第一页,手指头用力抵在本子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终于找到了熟悉的名字。 时明舟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他的号码归属地在北京,他说这个号用了很多年舍不得换。所以这一串一串熟悉的数字,她更是不可能忘记。 他们竟然认识? 第57章 赵初歇脑子很乱,可时明舟说过的话在脑中浮现,他受过伤,经历过真实战争。如今是和平年代,大部分的军人都不会参战。 所以…… 时明舟和许祈是同一批维和军人,可为什么她从来没听时明舟提过? 赵初歇好像窥到惊天的秘密,跌撞爬起来,拿手机看纪录片。 这部她看了无数遍的纪录片,几分几秒播什么她了如指掌。 赵初歇滑到40分52秒—— 是许祈的声音,他背对着镜头,说:“我希望国家越来越强大,我也能放心娶心爱的姑娘。” “你放心,国家会强大,你肯定也能娶到嫂子的。” “借你吉言啊。” “那当然,你可是我的后背。” “我们会平安回家的……” 镜头扫过接话的人,他坐在许祈的身旁,没戴帽子,一头利落的寸头,耳朵,脖颈,不管是声音还是身形,赵初歇一眼认出那是时明舟。 他们是战友,是彼此的后背,是…… 很多次许祈给她打电话,谈及过这个“后背”。 故事的开始应该是从许祈入伍第二年开始,“后背”频繁地出现在他们俩的通话里。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许祈的后背,许祈叫他“小豹子”,说他跑得非常快,像风一样利索,队里没几个人跑得赢他。 第三年,许祈说:“小豹子竟然分到我们连了。小豹子的班长出任务,上面居然给我带,这小豹子跑得还是那么快。” 第四年,许祈说:“和小豹子一起训练,他太能吃苦了。训练太苦了,小豹子竟然给我藏了一个馒头……” 第五年…… 赵初歇的眼泪瞬然涌了出来,她捂住嘴。当初他们说,许祈就是为了救自己后背才牺牲的。 可那个人,怎么会是时明舟啊? 怎么就那么巧,巧得赵初歇胃里一阵翻滚,她扶着墙起身,快步跑到卫生间,手撑在洗手台上面,将胃里吐了个一干二净。 她用力握拳,攥紧手心,一个难堪的实情摆在眼前,时明舟到底认不认识她? 许久,她抬起头,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睛通红,气虚不足的头晕阵阵涌上来,身体一软,晕倒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赵初歇睁开眼,就看到时明舟守在一旁,握着她的手,眉头皱得很紧,像是藏了很多心事,展不开一样。 她将手抽出来,语气很平静:“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时明舟犹豫几秒,实话实说:“给你打电话没人接,我怕出事,找人查了定位……” 赵初歇看着他,眼眸静得眉没有一丝波澜。 “你……”时明舟像是有了预感,心里撕开一个口子,将不安、矛盾、迟疑通通放了进去。 他早该明白,客厅里收拾好的箱子,摊开的通讯册,自己送给许祈的钢笔,无疑都在告诉他,她知道了。 “你知道了?”最后,他还是问了出口。 赵初歇偏头不去看他,轻轻“嗯”了一声。 时明舟知道她是谁,和许祈的关系。 也是,那天在餐厅他看到许盼的那一刻,状态就已不对劲,他还撒谎骗她。 赵初歇的冷漠让时明舟犹如被判了死刑的罪犯,他无力地收回手,垂下肩膀将背靠在椅子上,试图让椅子支撑自己。 “对不起。”他说。 “你没有对不起我。”她回道。 “赵初歇,我……”他想要解释些什么,可悲哀地发现,他解释不了任何事,“我错了,你能不能……” “时明舟,够了。”赵初歇打断他的话,她还在输液,疲惫地用手盖住脸,“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时明舟沉默。 赵初歇抿紧干涩的唇,一声不吭。 天一寸寸变暗,窗外高楼大厦的霓虹灯亮起,两人僵持不下,到底还是时明舟服软,起身:“你好好睡一觉,我先走了。” 时明舟失魂落魄走出医院,却不知道要去哪儿。 他无力自责地想,这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 他太过贪心,所以撒谎,成为一个罪人。 不能辩解的罪人。 时明舟抬头望着街边的店铺,又想起赵初歇一天都没吃东西,他走进粥店,买了一份粥上去。 他进来时,护士正在给赵初歇拔针,知道这是病人的男朋友,说话并不客气:“你跑哪儿去了?病人都回血了。” 时明舟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刚刚下去了……” 护士看到他提着的打包盒,又说:“是粥吗?快喂给她吃吧。” 等护士离开,时明舟将小桌板撑开,粥放在上面,轻声道:“喝点儿粥,你一天没吃饭了。” 赵初歇沉默抱着自己,防御性的动作,让他无法靠近。 时明舟揭开盖子,自顾自拿了勺子,舀了一勺粥吹凉,喂到她嘴里。 “你可以厌恶我,恨我,生气,但能不能不要这样对自己……” 赵初歇偏头躲开。 手边的动作静止,粥还冒着热气,他的眉深深蹙紧,唇也抿得很紧。 也是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怎么就进不去她的心。 不管他做什么。 他期盼她会顾及自己此时的感受,哪怕是骗骗自己,伪装情绪,不这么冷漠和恶劣。 第58章 就算是一条狗,陪伴这么久,它也会难受的啊。 过了很久,赵初歇直视他的眼睛:“时明舟,我们分手吧。” 第29章 (完) (完) 那句“我们分手吧”让时明舟顿住,过了很久,齿间才用力艰难地吐出:“我不。” “我不想和你分手。”时明舟看着她,“你曾经说过,会原谅我一次。” “这一次,能否原谅我撒谎欺瞒你。” “我原谅你欺骗我,我不怪你。”她语气停顿,话语冷漠,“可要分手,是我自己的决定。你懂吗,时明舟。” “是我没有办法和你继续在一起。” 赵初歇输完液,从医院回来,她一个人平静地打车,回小区。 这个点儿很多人都已休息,小区很安静,她穿过林荫小道,昏暗的路灯描出剪影,她抬头望天,暮夜漆黑,连中秋的圆月都隐匿,她只觉得这一切可笑。 可笑极了。 这条路他们走过无数次,工作日开车上下班,饭后手牵手散步,周末一起出门买菜。 如今想起来,回忆竟有这么多。 明灭的光照射,点亮地面,她知道时明舟开车跟在后面,但她没有心思理会。 心头太乱了,乱得思绪干涸,乱得想骂人发泄。 到了家,赵初歇开门,灯光甫一亮起,她看到桌子上的饭菜,两道素炒的蔬菜,肉末粥,早已冷凝,浮着油脂。 是他中午做好的,他总是这样,体贴安心。 赵初歇无力地靠在门上,脊背顺着木板慢慢滑落,她抱住双腿,埋在腿缝里嚎啕大哭。 老天为什么要这样玩弄她,捉弄她。 他可以是a,可以是b,偏偏不能是许祈的后背。 “赵初歇……” 她在混沌中似乎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茫然抬头四顾,发现声音是从门背后传来的。 那人声音低沉,柔和:“别哭了,好不好?是我错了。” 赵初歇止住抽噎,没有出声。 时明舟靠在另一边,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着情绪:“你可以不见我,不理我,但能不能别分手,能不能换个惩罚方式……” 赵初歇突然站起来,拉开门,时明舟猝不及防往后倒,他急忙扶着门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她质问他:“你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他愕然抬眸,她红了眼睛,眼底全是失望。 “对不起……”好像除了道歉,他无话可说。 赵初歇摇摇头,低下头上楼开始收拾衣服,她拖出行李箱,将衣服一股脑塞了进去,时明舟跟着上来:“你要去哪里?” 赵初歇脸色苍白,声音细弱却坚持:“搬走。” 时明舟顾不上什么,急忙上前握住她的双手:“为什么要搬走?” “你不懂吗?”她的目光平静、淡薄,还有一丝讥讽。 时明舟已经很久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可她好像就是这样的人,受到伤害,第一时间防御地躲进壳里,对任何人都抱有攻击性的态度。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让她信任自己,喜欢自己,依赖自己。 “我……”他难堪地偏头,“你能不能别搬走。” 赵初歇气虚不足,她抵拳咳了声:“那你搬走。” 五感肺腑间的酸涩涌了上来,心脏一抽一抽地难受,时明舟松开了她的手,近乎虔诚而卑微地问:“你别抛弃我,我……” 他这样卑微,惹得赵初歇心里也不好受,感冒后的喉间传来痒意,她压制着咳嗽,一字一句:“你曾经答应我,只要我结束,你就会放手。” “我不要……”时明舟伸手将她抱住,脸抵在她背后,声音带了点儿哭意,“我们能不能当这件事不存在。” 赵初歇声声质问,咬着牙:“你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他?” “他是为了救你。” 时明舟呆愣在原地,像是经受不住打击,慢慢松开抱着她的双臂,疲惫无力地下垂,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赵初歇抿了抿嘴,回头看他,男人沉黑的眸色慢慢升起雾,眼角处通红,她知道自己说话太重,伤了他的心。 可他们俩,谁敢说没伤许祈的心。 “好,赵初歇,”他闭上眼,终于死了心,痛苦地说,“我们分手。” 时明舟简单收拾好行李,离开。 他在附近找了一个酒店住下,心底还妄想赵初歇只是在气头上,他们会和好的。 时明舟是第二天发现赵初歇把他微信删了,电话拉黑。 他看着红色的感叹号,握着手机抵在额头上自嘲发笑,笑着笑着感觉指缝有了湿意。 她的狠心,他早就见识到了。 只是心里还会奢望,他是特别的,特别到她会开恩,给他一个机会。 第三天,时明舟去家里找赵初歇,敲了很久也没人应。 他在楼下待了一夜,楼上都没开灯。 她不在家,也没回过来。 第四天,时明舟去赵初歇单位,别人告诉他赵初歇休年假了。 时到今日,他悲哀地发现一个事实,她在躲他。 无论再喜欢、再难受,在躲着他的这段日子,她都可以忘记,当做曾经没发生过,他们没爱过。 他心里知道,她是喜欢他的。 可这份喜欢,在面对许祈,就变得微不足道。 第59章 他不能不承认。 时明舟终于死心,回了北京,不再出现在赵初歇的面前。 赵初歇休了五天年假和双休,又请了三天假。 整整十天,她待在江城周边的度假村,这里有温泉和山。 她每天早上都会去爬山,看云海和日出。 在安静空旷的山顶,她变得那么渺小不起眼。 她不再去想许祈和时明舟,没有这两个男人的折磨,头脑和心情都变得极为轻松。 晚上入睡前,她也不用依靠安眠药和纪录片,她活得只有自己。 休完假,赵初歇提着行李回来,她在黑暗里摸索开关,有人奔过来,将她抱在怀里。 他抱得很紧,几乎要勒疼了她;他在吻她,胡乱地亲吻嘴唇;他也在哭,因为赵初歇尝到了眼泪的咸和淡淡的酒意。 赵初歇没有推开他,但也没有回吻他。 她的唇很冷,将咸湿的泪抿紧唇缝里,她舔了舔:“时明舟,别哭了。” “我本来都回北京了,可我又回来了,我……”他声音哑得厉害,“我害怕我走了,我们再无见面的可能……” “时明舟,我们好好谈谈。”赵初歇说。 他急切地打断她的话,将她抱得更紧:“我们和好吧,赵初歇,我只想和好……” “时明舟,你不可以这样!”她疾言厉色,一寸一寸掰开他抱着自己的手。 他哭着不肯放手:“可我舍不得你。” 赵初歇叹了一口气,索性垂下双臂不挣扎,任他借着酒意犯浑。 “可是时明舟……”她的声音无端悲凉,“就算和好,要怎么过得去,我一辈子都过不去。你呢 ,你过得去吗?” 他闻言,身体僵住。 他回北京那几天,每天都会和朋友喝酒,以为这样就能忘记她。 可他回到家,面对空荡荡房子。发现自己根本忘不了赵初歇。 于是他又回来了。 赵初歇想要拍拍他的背,抬起的手还是放了下去,去开灯。 “别,别开灯……”他制止了,不想让她看到狼狈的自己。 他太狼狈了,来之前怕自己受不住赵初歇的冷漠,灌了一瓶酒。 拿钥匙开门,发现赵初歇竟然没有换锁,这让他残留了一丝幻想,以为她心里还有自己。 他开了门,进了熟悉的家,坐在地上,在黑暗想那些日子。 他们在阳台画画,在沙发、在餐桌、楼梯上接吻做。爱;有时他做饭,赵初歇从背后抱他,蹭他的背,与他耳鬓厮磨…… 他们还要养一只叫年年的猫和一条叫岁岁的狗,他们还会生一对儿女,他们会相伴到老,他们…… 那样的日子太好了,好得就像梦。 他又忍不住哭了,明明他不是个爱哭的人。 可那终究是梦啊,是过去啊…… 他的怯弱和贪心,在今日惩罚他,将他凌迟。 他其实和赵初歇是一样的人,要怎么才能忘记那么好的许祈,要怎么迈过去这道坎。 他们一起吃饭、训练、睡觉,日日夜夜都在一起,是彼此坚不可摧的后背。 他们之间什么都可以让,钱、父母、哪怕性命,可喜欢的女孩不会让,他不会让,许祈也不会抢。 可如今想起来,他和许祈竟然喜欢同一个女人,太过荒唐。 他小时候顺风顺水,时家父母宠得跟什么似的,要什么有什么。 可他长大以后,并不快乐。 他失去了战友,失去了喜欢的人,他不知道老天还要在他身上拿走什么。 他宁愿从一开始就没有拥有过,好比他在意过、珍视过,又通通失去。 时明舟缓缓地放开抱着赵初歇的手,他后退,一步一步地退,退到门边靠着。 他开了腔,嗓音厚重沙哑:“对不起,我喝酒了,我……” 赵初歇从鼻腔里出发“嗯”声,意思是听到了。 “赵初歇,我……”他停顿几秒,“以后不会来了,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短暂的迟钝,赵初歇张嘴:“好。” 他苦笑,舌尖尝到苦意,说:“以后晚上睡觉,空调别开那么低,被子好盖好。” 赵初歇下意识蹙眉,掩盖心脏抽搐的疼痛感:“你别说了……” “我也想啊,可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你说,总感觉说不完,我走不安心。” 赵初歇沉默几秒:“好,你说。” “赵初歇,你看,我们分手不是我不爱你,你不爱我……” 她好像明白他要说什么,心脏疼得更加厉害。 “其实,换个人爱真的不难,以后不要陷在许祈离开的世界里,你值得被爱,也值得更好的。” 赵初歇感觉唇角干涩极了,扯得喉咙也在疼。 “你也是……”赵初歇突然怅然,心口发紧,“我们在一起确实不合适,但你适合更好的。你长得好看,又有钱,但凡拿出一点真心,对方也会真心待你,是不是?” 时明舟突地哽咽:“是。” 黑暗里,赵初歇也红了眼眶,弯嘴笑了一笑。 两人不再针锋相对、吵架、憎恨;仅有的平和,只因他们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要分开了。 时明舟偏头,眼睛是红的,落了泪,他极力忍住。 可耳朵灵敏,他听到赵初歇吸鼻子的声音,慌忙将手放在玄关柜上,抽了两张纸:“我不说了,你别哭。” 第60章 他怕她哭,一掉眼泪心就会疼。 “赵初歇,我希望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赵初歇捂嘴,努力把泪咽回去,点头:“嗯,你也是。” “时明舟,再见啊。” 他没有说话,没有点头,没有说再见,只是放了手。 这一次,他真正地失去了她。 是撒泼打滚、纠缠不清,也不能挽回的人。 他以赤忱的心向你起誓,以爱你为荣。 可他知道,他给她的爱太沉重,他宁愿放手,也比她一个人硬抗要好过。 时明舟离开后,赵初歇睡了很长一觉,醒来,她去到公司递了辞职信,尽管上面挽留,她还是下定了决心。 这其中包括赵平威,她很平静说和时明舟分了手,以后也不会结婚之类的话。 很反常的赵平威没发怒,只深深叹息了一声,说随你吧。 赵初歇想,可能时明舟跟他说了些什么。 许盼也知道了,两人约在一家清吧见面,她想说对不起,想说抱歉,她自责又内疚地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赵初歇看出她所想,摇了摇头。 许盼想要劝她:“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赵初歇喝着酒,听着歌手唱歌,唇角勾着一点笑意,附和着点头。 时明舟当然好,是顶好的人。 “那你……” “姐,”赵初歇偏头望许盼。 好似灯光带来的错觉,许盼恍惚间看见她眼底氤氲了湿雾。 可很快,赵初歇垂下眼帘,遮住那不确信的泪,语气又是那么的清醒,将话说得明白:“不用再劝我,是我想要忘记他们。” 忘记许祈,忘记时明舟。 她想一个人过。 也正是因为时明舟的出现,让她觉得,这辈子心里老想着一个人,是多么的不快乐啊,不如都忘记吧。 与许盼分别,赵初歇独自走出清吧。 夜已然浓黑,月光清冷。 她望了望暮色的夜,低头看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路灯打在她身上,仿佛穿透了黑暗,迎来光明。 赵初歇想,那光暗淡点、微弱点都不要紧,只要是她的光,就好。 正文完结啦!谢谢大家的陪伴,撒花,又写完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