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傀儡》 第1章 《嫁衣傀儡》作者:席里【cp完结】 简介: 东望谷傀儡突遭异变,沈勿归收到任务毅然前往。 出发前,高老头给他发了一段视频,视频里赫然出现一名白衣人。白衣人坐在棺材上,一袭衣袍洁白,只一瞬间镜头转动,白衣人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视频里的身影影影绰绰,撩拨沈勿归的心弦,他压下猜想,出发前往东望谷,谁知到达地方却意外卷入一场迷境之中—— 他见到了坐在棺材上的白衣人。 白衣黯淡,他端坐在棺材上,一等就是几千年。后来他告诉沈勿归,他等在这里是为了救心上人。 用血肉祭祀给原本的迷境主人,再之后,他会彻底消失。 沈勿归不愿,势必要带他出去。 可当他无意间看到他手臂上的痕迹,以及那颗病态的心脏,他就知道他彻彻底底输了。 ———— “告诉我,你等的人究竟是谁?” 对方看着沈勿归的眼睛不说话。暗红的眼眸里好像透过他在看其他人的影子。 他说:“我的恩人、心上人,以及——答应要娶我的人。” 【冷静自持傀儡师】vs【极度护食并且随时炸毛的小狐狸】 食用指南:1、主攻文。 2、受开篇出场晚。 3、剧情和感情各占半。 前世今生、、灵异鬼怪、双向奔赴、he、正剧、强强、剧情 第一章 傀儡异变 沈勿归是在晚上七点收到高老头消息的,此时他停下脱衣服的动作,打开手机播放语音。 语音中,对方语气略显急切,沈勿归没耐心,掐断了他长达六十秒的语音。 【小沈,东望谷的消息出来了,负责管辖的傀儡师没有控制好傀丝用量,导致傀儡异化行凶伤人,最后还让记者拍到,要不是……】 高老头是沈勿归的师父,今年四十岁。 那么长的语音里,不用想也知道其中有一半是高老头的吐槽,他大概能猜到东望谷发生了什么事,没听完直接切断语音回复:【地址发过来。】 脱到半路的衣服又穿了回去,他转身在衣柜里翻出一个黑色的行李包,随后往背包里面塞了几件黑衣服。 消息铃声再次响起,这次高老头没发语音,【墓地在东望谷里晨村,村子进到最里面,那里放着一口白玉棺材。】 高老头叮嘱并附上一段视频,【要小心那口棺材。】 沈勿归点开视频。 视频画质模糊。依稀能看到画面中出现一口清透的白玉棺材,拍摄的人与那口棺材的距离相隔有些远。 沈勿归视线紧盯录像。就在视频播放到一半的时候,他的目光一顿。只见那画面里竟然凭空出现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白衣侧坐在棺材上。 他想暂停看清,奈何镜头一晃而过,那人微微侧过头,一头白发散落肩膀遮住大半张侧脸。 视频到此中断。 沈勿归停下收拾衣服的动作,用手来回划拉进度条。诡异的是,视频当中再也没有出现刚才那个画面。 方才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一晃而过,那人白发白衣,仿佛与那口白玉棺材融为一体。 白衣人模样不像傀儡,莫非是魂魄?沈勿归猜想。 “视频拍摄到十一秒的时候,是不是拍到了其他东西?”他拿起手机发消息问高老头。 可对面迟迟没再发消息过来。 他压下猜想,开始低头整理行李。 东望谷并不是一座山谷,而是个地名。沈勿归九年前去过那里,那时他二十岁,高老头带他入傀儡师这行时间不久,只知道些皮毛,看不出什么门道。 东望谷地势偏远,群山环绕,常年阴雨连连,也许是因为东望谷环境气候所导致村民脸色暗黄,状态极差。 急匆匆来急匆匆去,沈勿归并没有把这个地方放在心上。可就在上个月,东望谷突然变成旅游景点火上热门,一度被人们称为避暑胜地,人流量爆增让东望谷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本以为这是一个好的改变。人流量多起来,行人来来往往就会冲散一些阴气,尸体缺少阴气就不会发生异变。可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十天后,酒店的一所房间里突然出现具干尸。 干尸的模样被拍下来,没打码登上热搜,挂了几分钟,被后台撤下线。但这并没有什么用,铺天盖地的截图被其他网友保存下来再次转发,成为一条新的热议。 刚看到的时候沈勿归暗暗吃惊,一阵不好的预感在心里持续发酵。干尸的模样呈枯木状,躯干完整连伤痕都没有,这是被傀儡吸食精血才会出现的样子。 为了避免事件发酵,傀儡师迅速封锁案发地,压下消息,让东望谷淡出人的视野里。 负责管辖东望谷的傀儡师前去处理这件事,结果有好几个傀儡师都离奇失踪,无奈之下东望谷只能向外求救。高老头因为这件事愁了大半个月,得到具体情况才让他接手这个事情。 沈勿归迅速理清头绪,翻出背包塞些需要携带的工具,动作一气呵成。临出门前他没等来高老头的回复,便打算自己前去一探究竟。 出门后他拨了个号码。 待接通的铃声空响很久,期间,沈勿归动作麻利,人已经到地下室坐上车准备出发。 第2章 电话被接起。 “喂!哥。”电话那头亢奋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刺耳的杂音让沈勿归听得直皱眉,他把手机拿远。 “高于,现在是七点二十九,离四十还有十一分钟,在这个时间里,我会开车来你家楼下。”他简言意骇,看着手腕上面的表计算出时间,冷冰冰告诉他。 电话那头逐渐安静下来,慢慢地变成一阵呼啸的风声。 沈勿归掐好时间,吉普车停在高于家楼下的时候,离七点四十还差三十秒。 高于背着和沈勿归同款的黑色背包,大大咧咧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双手撑着腿。昏暗的路灯下,他额头上有大滴大滴汗水淌落没入衣领浸湿衣服。九月末的天气正值炎热,他被沈勿归催得着急,屈服高温全程用跑生怕自己赶不上, “什么情况?”高于上车后猛灌一大口水,说出的话含糊不清。 “傀丝用量不精准,导致的傀儡异变。” 沈勿归没把眼神分给他,独自开着车。 高于提着湿透的衣领抖了抖,沈勿归在旁边终于注意到他的动作,用余光上下打量一会,然后默默地把车上的空调关掉,车窗全都降下来。在高于终于从高温里缓过来,他忍不住开口问∶“你几天没回家了?” 高于喝水时差点因为他这句话呛到。 高于是高老头从福利院里领回来的,今年二十四岁。他人聪明,高老头对他又属于放养状态,也就是因为这样,没事干的时候才会整天泡在网吧里面。 沈勿归突然袭击让他无处可逃。他已经几天没洗澡了,出发之前的那件衣服被烟味腌制薯片调料,最后变得惨不忍睹,现在身上穿的这件还是回家收拾衣服连带换的。 “……东,东望谷好像很远啊,我们……开车去?”高于眼神飘忽,一米八的大个恨不得缩在副驾驶座上埋起来消失不见,最后干脆不接话僵硬转移话题。 沈勿归理解高于被一通电话安排的命运,没追究放过他,“已经买好飞机票了。” 开车去东望谷至少要一天的时间,沈勿归不想费时间在去的路上,在回复完高老头的消息,就已经买好了飞机票。 到机场检票的时候已经八点十分,距离检票时间还剩十五分钟。去往东望谷的那班航次人很少,连排队都省了不少时间。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检票前一分钟上飞机。 高于身心疲劳,本就在网吧熬了几个夜,晚上这么一折腾上了飞机倒头就睡。沈勿归睡不着,他还要整理东望谷的情况。 夜幕渐黑,四周呼吸声此起彼伏,过道的空姐在旁边路过,脚步声压得很轻。最后声音渐行渐远,只剩下沈勿归手下的笔在纸上留下的沙沙声。 他从包里面翻出一本黑边笔记本,边写边想。 其实在近几年来,更多人选择火化,很少人会土葬,但耐不住偏远地区文化不同,他们遵从于死后可以完完整整的下葬。而东望谷的异化傀儡很显然就是从古墓里出来的。 傀儡师在古代被称为木偶师,傀丝就是浸血的蚕丝。傀丝有缺点,它的用量必须精准,过多便会被傀儡吞噬。 傀儡吸食精血的动作干净利落,沈勿归猜测傀儡师在这个傀儡身上使用的傀丝应该不止十根。控制傀儡最重要的是在四肢,再加大脑,五根傀丝一根都不能多。 既然凶手是傀儡,那么视频里出现的白衣人又是谁? 他不认为白衣人是傀儡。白衣人的样貌像一具魂魄,虚无缥缈毫无生机,这更像是那口棺材原本的主人,而傀儡的墓地应该在里晨村其他地方。 时间过的很快,沈勿归合上笔记本眯了会,飞机便到达目的地,而身旁的高于还没醒,小呼噜打得贼欢。 “醒醒。”他非常嫌弃地用手指头戳高于的肩膀,谁知高于睡得沉,便抬脚踹一点也不温柔,嘴里加大音量喊他: “别睡了!到了!” 高于:“……” 高于身上穿的黑短袖变得皱皱巴巴,他抬起头,脸上被压出红痕看起来可怜兮兮。 沈勿归心很硬,看他醒了没等他缓过神提着背包就走。 “哥……等等,等。”高于没来得及揉脸上的红痕,看起来一脸懵。 沈勿归走远,高于火急火燎跟上。 第2章 酒店 一下飞机温度骤降,四周夜色浓重,呼啸的风犹如寒冬腊月般刺骨。沈勿归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冰冷的风迎面吹在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东望谷下过一场大雨,地面上积了不少水洼,潮湿的空气中充满凛冽的风。 九月末的天气若是下雨,温度确实会降一些让人感到凉快。可东望谷明显不是,温度低到像提前进入冬季。 这跟沈勿归九年前来这里时的情况相差巨大。 沈勿归走在前面停步驻足,身后陆陆续续出来的乘客从身旁经过,他的视线游离在路人的脸上,看到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悲哀和悔恨,再次注意到的是他们身上穿的衣服。 除开黑白就是灰色,无一例外逃不开暗沉,神情和衣服让他不禁联想。 他们像……在整体默哀。 随后用余光把四周扫了一圈。等候区、检票区、出口处,他的视线像被罩上一张黑白橡胶。 沈勿归笔直地站在出道口迎着风,像一面旗帜。他的碎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唇角紧抿压低声音不带感情地说:“他们像集体去某个地方参加葬礼的。” 第3章 高于在后面被冷风吹得清醒过来,哆哆嗦嗦靠近与他挤在一起企图相互取暖。 冷冽的风把沈勿归的话吹得粉碎,最后消散在空中,高于只听到葬礼两个字。 “什么?”高于的声线抖了十八个弯。 出发前着急并没有料到天气变化那么大,导致两人没有丝毫保暖准备。高于刚睡醒怕冷,整个人缩起来站在沈勿归身边。 他的身高比高于高一截,低头嫌弃地瞥高于一眼。 高于现在很想体验一下小鸟依人的感觉,但沈勿归冷漠的眼神一瞥就把他这个感觉扼杀在摇篮里。 “时间不早了,先找酒店住下来。”沈勿归后退几步转身大步离开。 东望谷经济发展滞后,最近才被人们称为旅游胜地。可半个月前出现这种情况,入夜的十一点街上看不到一个人。 沈勿归找到九年前住过的那家酒店。酒店门牌标识破旧,因长久未打理落满灰尘,原本用彩色渲染的颜色最后蒙上颗粒变得摇摇欲坠。 酒店的前台是个女人,大概有三十来岁。她的头发很乱,脸上顶着两个极重的黑眼圈,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看沈勿归他们俩人走近。 开好两间房,女人单手把房卡递出去,递出房卡的过程中她睁大眼睛,挑起眉尾看向沈勿归伸出的手。 沈勿归骨节分明的手轻搭在卡面上与女人皱成鸡爪的手形成对比。 “怎么还有人来……不是不让人来吗?”女人突然低声开口,声音嘶哑,泛紫的嘴唇细微张开。 她像是在用鼻子哼出声音。 沈勿归听到后,森冷的目光落在她皱巴巴的脸上。伸出的手停在空中,偏耳凑近想听清楚些。 女人没察觉到他的动作,陷入自己的思维里,双眼控制不住乱颤,浑身紧绷。女人看他接到卡就收回了手迅速放进衣袖里,低头喃喃出声:“够了吧……够了,都没了,他想杀的人早就死了……可以了可以了……” 沈勿归视线接着下移,看到女人脖子上的那块皮肤。那块皮肤肤色暗沉,裸露的伤口像被火灼烧,伤处一直蔓延进衣领里。 高于在他身后哈欠连连,眼睛都睁不开,等了半响发现没动静,迷迷糊糊问:“怎么······” 沈勿归听前台的喃喃声,心里疑惑越大,就在她嘴里即将说出一个人名时,高于欠揍的声音响起,反手一巴掌就去捂住高于的嘴。 啪! 他力道没收住。 高于:…… “可以了……” “可以了。”之后女人的嘴里一直没蹦出其他词来。 高于一脸懵,很不满地发出呜呜声,沈勿归松开手,嫌弃地把手上的口水擦在他身上。 高于晃头,用力地把背包甩在自己背上,用手指戳他,小声问:“她怎么了?” 就在此刻,女人用犀利的眼神转向他们,她激动地用双手拍响桌子噌地站起身,浑身颤抖,伸出鸡爪般的手颤颤巍巍指向他们。 “不许带女人回来!”女人厉声说。 高于∶??!! “什么意思?”沈勿归按住连连后退的高于。 “不可以……你们!……不能吵架!不行!”女人双手撕扯着头发,长长的指甲用力扣在头皮上,乌黑的头发再次被挠得一团糟。 沈勿归压下眉眼,没阻止也没出声静等她接下来说出的话。 几分钟过后,女人仿佛忘记刚才的事情,脸上摆出僵硬的微笑,视线变平静呆呆地看向桌面一角。 原先他还担心,女人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把自己的头皮扯下来,谁知道没了后续。 沈勿归兴趣减退困意袭来,懒洋洋说:“问不出什么,不管她,先睡觉。” 这会的高于被女人的模样刺激清醒瞌睡虫全跑。 “哥,她这样看起来很危险啊!晚上我们……”高于小碎步跟上沈勿归,大脑想法乱飞,准备说出一句话让他觉得自己可怜。 谁知沈勿归按下电梯把另一张房卡拍在他手上,不带感情地说:“自己睡。”。 高于心里的安全感瞬间天崩地裂,“别啊……哥!不行!” 高于虽然是一米八的阳刚大男生,但不代表他不怕这个,何况这地方诡异成这样! 高于一直在苦兮兮说自己有多害怕,沈勿归正眼都不分给他。 两人来到二楼,沈勿归停步立在房门前,居高临下眼神轻蔑。换上平时高于对上他这副表情,肯定不敢贸然凑过去,可现在,他心里对酒店的害怕战胜沈勿归。 “哥,真的没事吗?要不然我们去找东望谷的傀儡师借住一晚吧,这里真的不行。”高于脸上露出赴死的模样。 “你看过死者身体的照片吗?”沈勿归觉得好笑,故意装正经淡淡问他。 高于僵硬点头,“……我看了。” 他以为沈勿归要把照片重新翻出来给他看一遍。他现在根本不敢看,不然晚上肯定梦到! “案发地离这里至少有十几公里,这家酒店暂时没有死过人,还有……你刚刚说借住东望谷的其他傀儡师家。”沈勿归轻笑:“在出发前,高老头和我交代的只有地方,临走前太着急还没来得及跟他们打招呼。” 他莞尔淡然:“我跟他们没有联系方式,所以很不巧。” 高于怎么会不知道沈勿归的性格。他独来独往惯了,以前出任务从来没有跟其他地方的傀儡师打过交道,要不是实力突出,按照他这种交际方式,别的傀儡师肯定记不住有这号人。 第4章 高于精神临危,他下一句开口说的话把他拉回来。 “听到刚刚那个女人说什么了吗?”沈勿归不再吓他,反而俯身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目光似笑非笑。 高于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缓慢点头。 “你要是带女人回来……”沈勿归缓慢站直身,动作优雅,拖长声音邪魅一笑,“我也救不了你。” 高于恍然。 他单手把高于转过身,对向对面的房门,在他背后阴森森地说∶“晚上谁约你都别出去,记住了?” 说完,沈勿归手臂使力把高于推出几步,砰地一声关上门。 第3章 死魂 酒店房间面积不大,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就占据房间的二分之一,洁白的床铺被天花板上的灯光照成暖黄色。 窗户外狂风呼啸把玻璃吹得呜呜响,在寂静的房间里一直环绕,像有人在哭。 沈勿归无力关心,卸下疲惫匆匆洗完澡入眠,明天,他还要有充足的精力去应对那些未知的事情。 半夜,房间里的纱窗飘荡,屋外的路灯透进一角像有人在招手,沈勿归侧卧在床呼吸绵长,他的半张脸埋在枕头上,因为习惯将手搭在床的边缘。 忽然,一道黑影靠近停在沈勿归的床边,昏暗的视线里,那人身材纤细骨骼柔和,身上穿的白衣颜色暗淡,满头白发如银丝散落在肩膀上,那道影子在黑暗中跪下来,动作虔诚,他将洁白的额头附在沈勿归露出的手背上轻轻碰了碰。 白衣人的眸子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红光,他跪了许久,在天边泛起晨曦时,那抹白色的身影才消失不见。 清晨,沈勿归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 “喂?”沈勿归刚睡醒时脾气很差声音也哑。 房间里的窗帘遮光性很好,沈勿归眼睛微眯看清来电显示是高于,紧接着一瞥,看到现在的时间还是五点二十七,他脸一黑,有一瞬间想把这个电话号码拉进黑名单。 “哥!救命!啊啊啊!!!”高于刚开口惨叫声就传出来。 “怎么了?”沈勿归坐起身穿衣服,动作不紧不慢。 手机那头属于高于的鬼嚎声仍在继续:“着火了!!”喊叫里还夹杂着一些很细微的水流声。 沈勿归掀开被子的动作停住,他仔细闻了闻,发现空气中没有任何烟雾和烧焦的味道。 “你先从房间里面出来。”沈勿归出了房间去敲对面的房门。 隔着一扇门的距离,他只能听到高于在房间里的大喊声和自己手机里的声音相呼应。 他抬手去拧门把手发现打不开,刚准备下楼去找前台拿钥匙,脚步刚移走廊深处就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极有规律,重浅重浅······ 咔哒,是房门打开的声音,距离很近就在隔壁,随后出现的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女人,她手里拿着一大串钥匙,穿着一身黑衣服,头发稍微整理好了一点,可脸色依旧很差。 沈勿归的视线落在她的腿上,发觉她的腿走路姿势好像有些奇怪。 “快出来,快出来,烧起来了,烧起来了。”女人迅速走过来开门,嘴里念的话跟昨天晚上的也不一样。 女人忽视了沈勿归,打开高于的房门后转身就去开下一间了,离开时,她嘴里依旧在念着:“快出来,快出来,出来就好了······” 沈勿归站在门口,房门一打开浓烈的烟味就冲上鼻尖,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与他擦肩而过,他没太注意,收回了视线冲进房间。 一圈找下来,最后沈勿归是在厕所里找到高于的,他身上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张符隶,用指尖颤颤巍巍夹住放在胸前,双眸紧闭嘴里念念有词:“苍天有道,魂归大地,佛度众生……” 沈勿归停在门口,垂眸看他。 厕所里的瓷砖上积了不少水,淅淅沥沥的水流从洗手台漫出来一直滑入下水道。高于盘腿靠在洗手台的底部,淌过的水浸湿他的裤脚,而电话放在一旁。 沈勿归走过去踹醒他,“可以了,已经走了。” 沈勿归安心的声音传来,高于睁开眼踉跄扑过去抱住他的腿,蹭得他裤子上全是鼻涕。 “哥!你终于来了!再不来,我就见不到你了!啊……”高于嗓子大,厕所又给他们营造出立体音效,沈勿归听得耳朵直响。 “够了,什么情况。”沈勿归挣开他四下看了看。 房间四周,墙壁,所有设施都没有任何损坏,那刚刚的烟味是从哪里来的?沈勿归回到门口,他的目光落在内把手上,金属的门把手上布满划痕,凑近闻了闻,谁知那门把手上还散发出一股烧焦味。 “它们走了?”高于走过来时的姿势有些别扭。 “走了。”沈勿归回头看到高于后怕的脸,再次问他:“什么情况。” “这里,很多,很多……”高于用手比划,情绪激动,“冤魂!” 沈勿归当然知道,就在女人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冤魂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留下一股烧焦味,它们走了味道也就消散了,唯独刚刚聚集在门把手上的地方还遗留一些味道。 高于紧张地咽下口水,说:“从五点开始,它们就在门口拧门把手想出去,我一靠近,那些烧得不成样子的骨头就开始推我……” 沈勿归沉吟,回想刚刚那个女人的动作。 第5章 她好像很清楚这些冤魂被困在这里,动作熟练每天来这里放它们出去,随即转念一想,为何沈勿归的房间里没有出现其他异样,抛开这些不谈,他居然还睡得十分舒服。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沈勿归说∶“收拾东西。” “赶紧走赶紧走。”高于动作麻溜一下就窜到床铺收拾东西。 沈勿归并不打算现在去案发现场,案发现场在他来之前,其他傀儡师已经在现场取过样。 死者是本地人,一名女性,二十五岁,死之前她的异地男友赶回东望谷与她约会,死者在本地有房子,可她却带男友来酒店开房住,难道这是情侣之间的情趣?这也是沈勿归不了解情况给出的猜测,当看到高老头给他发的口供时,才明白过来。 高老头发给他的口供分别是两名男性,一名是和死者当天约会的男子,而另一名,还是傀儡师去死者家里找到的,那名男子也声称是死者男友,并且两人都不知道双方的存在。 正假男友相互碰撞才知道,原来死者耐不住异地恋出轨了,异地的那名男友是正牌男友,而出现在死者家里的是出轨对象。 沈勿归本来不会联想那么多,可当到达东望谷入住酒店,听到酒店前台那个女人说的话时,心里隐隐出现猜测。 傀儡攻击的目标要么全是女性,要么是所有出轨的人,沈勿归觉得傀儡的目标应该是后者,所以他把这个异化傀儡列为一个,身前遭遇感情出轨的可怜虫。 唯一奇怪的一点就是,为何东望谷傀儡出现异变,酒店里的冤魂全都跑了出来。 在九年前,沈勿归就知道酒店原先的旧址是一个大型焚场,他早已发现异样并且查过资料,知道这所酒店原来的位置在古代时死过很多士兵,它们的阴气极重,但好在尸体早已被大火烧成枯骨,阴气再重也不会形成傀儡,他发下戒备,却不知九年后那些冤魂竟然更加肆无忌惮。 但幸好,冤魂对人体威胁并不大,他决定还是先解决傀儡一事。 到达里晨村附近时,天空变得阴沉沉,远边的空中盘旋着黑色的小虫子,里晨村入口围起一道警戒线,沈勿归随手拦的出租车司机远远停了车,司机不愿前进神色也露出惧怕。 沈勿归没为难他,下了车。 一路上都没遇到人,远处破旧的房屋也荒废许久,房屋由茅草盖成,门板用油漆染成黑色,门框边缘有一圈白色的布条,布条挂满在门前,随着一阵风吹过,白布条飘荡显得阴气森森。 高于拖着沉重的步子,左望右望,越看越害怕,“这房子······怎么建得那么像墓碑啊。” 房子为墓,门板为碑,布条代表花圈。 “确实很像。”沈勿归视线快速掠过房屋。 他的视线突然被一抹红色的东西吸引,那间房屋的房门前赫然出现一朵小红花,鲜艳欲滴的小红花炸开在他暗沉的视野里,再次回头看身后的房屋,才发现每间房屋都被放了一朵小红花,小红花的摆放位置各不相同。 “是来支援的傀儡师吗?”远处,一道男声响起。 山路泥泞,那名傀儡师的年纪看起来很小,脸上带着青涩,身上原本雪白的衣服被泥土弄脏,白衣小哥走上前,鞋子踩在泥里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 “怎么就你一个?”沈勿归靠近问他。 “东望谷的傀儡师没其他人了吗?”高于在后面发出质疑。 “东望谷已经没别的傀儡师了。”白衣小哥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看向沈勿归的眼神像看到救命恩人。 “你是沈勿归吗?付师父跟我交代过,说会有其他地区的傀儡师来帮忙,可······”他看向沈勿归的身后,一双眼睛透露出无助,“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 沈勿归不答他的话,“你师父他人呢?” 他吸了吸鼻子看向自己身后,“进去了。” 沈勿归压下眉眼,眼神凝视着那条暗黄的警戒线。 里晨村里面的房屋和沈勿归路上来时遇上的相差不大,昨晚下过雨,空气中起了不少水雾,那些水雾将房屋的结构模糊得更加复杂,沈勿归将视线落在白衣小哥的身上,“现在失踪的一共有几个人。” “一共九个。”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眼泪也摇摇欲坠。 高于倒吸一口气:“那你们还敢随便进去?” 第4章 棺材 白衣小哥被高于说得脸色有些苍白,他咬紧嘴唇额头上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沈勿归不打算再耽误时间,问了一句他的名字。 他回答道:“我叫游柚。” 沈勿归点头,走上前准备撩开警戒线往里面查看情况,谁知游柚突然抓住他的衣摆,使劲摇头。 “你们没有准备还是不要进去,付师父说要是他三个小时没出来,再找其他人。”游柚不想让他轻易冒险。 沈勿归答应。 警戒线旁有一口刻着里晨村字眼的石碑,杂草盖了半个石碑,他走过去随意擦干净坐在上面,准备等等看。 时间过得越来越快,游柚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着急起来,沈勿归看不下去,拍了拍身上粘的杂草站起来,“那口棺材在里面吗?” 游柚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这里守好。”沈勿归告诉游柚随后大步踏进里面,高于跟上。 第6章 里晨村里面的浓雾极重,沈勿归担心走散便让高于跟紧一点,眼前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小道两边的房屋逐渐消失在浓雾当中,越往里面走浓雾越重,到最后他们的视线里只剩下一片白雾,漫天的白雾持续了几秒,紧接着把白雾代替的是一堵巨大的暗红石壁。 沈勿归暗道不好!他们进入迷境了! 迷境由冤魂怨念所幻,他们的怨念极深,迷境当中会出现冤魂生前所经历之事,若找不出破解方法就一直出不去,看来之前消失在这里的傀儡师应该也是进入了迷境里面。 “这是冤魂的迷境?”高于叹道。 沈勿归沉默不语,开始打量面前的那堵石壁。 他们现在身处的环境看起来像在一座山谷里,面前的石壁犹如一扇巨大的门,石壁一直延伸至山谷顶部。 沈勿归很快适应,提醒高于:“先弄清楚这里的情况,找到那口棺材。” 他走到石壁前,抬手敲了敲,石壁的质地很柔和,颜色像被血浸出来的暗红色,暗红色的石壁里面隐隐透出复杂的花纹,细碎的花纹遍布整个石壁,他想起视频里出现的白玉棺材,莫名联想到一句话。 “白玉藏于地,滴血可观之。”他说的话接近呢喃,高于也是凑近了才能听到。 “白玉棺材?”高于也跟着敲了敲那堵暗红石壁,石壁闷闷的回响让高于有一瞬间感觉到里面的花纹在流动。 哐当——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高于将视线凝聚在沈勿归的手里。 沈勿归用食指轻敲石壁,却不料暗红石壁那么脆弱,小心敲打居然敲裂碎成几块,开裂的地方有一个巴掌那么大,厚有五厘米,他收回手,扫走那几块碎石。 石壁内部露出的石块颜色比外壁的更鲜艳,暗红的内里仿佛有血液在流动。 沈勿归打了个寒战,在高于口中发出惊叹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触碰那块红石。 “哥。”高于朝他那里挤过去,探头看了看 ,“这个石壁好像是玉的材质?颜色鲜艳像被人浸了血,可浸了血的白玉······” 高于看到沈勿归伸手摸,自己手欠也想去摸一摸,谁知刚碰到他就惊叫一声:“啊!” 噗通! 高于的惊叫打断了沈勿归的沉迷,回过神,看到高于一屁股坐在地上,捂住手指头,五官因为疼痛扭曲在一块表情变得狰狞。 “怎么了?”沈勿归瞬间拉回思绪,转头去查看他的伤势。 谁知高于的食指头上没有任何伤口。 高于缓过来,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后避了避,害怕地说:“哥,不要碰那块石头,它会吃人!” “什么?”沈勿归的脸色沉下来,他让高于退后一些,问:“什么感觉?” 高于摆了摆自己手,动作带着一丝不自然,“快碰到的时候感觉很冷,一碰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我的手指里吃我的骨头。”他晃了晃脑袋,“而且我还听到骨头被咬碎的声音。” 高于脸色苍白,身体瘫坐在地上没有丝毫力气。 沈勿归前后查看高于的身体有没有出现其他异样,稍微放下心来后发现不对劲,为什么他触碰到没有任何感觉!当时是他先碰的,后面高于才上手,最先发现不对劲的却是高于。 沈勿归再回头看的时候,那块石头仍旧那么红,石壁乍一看好像没有丝毫威力,但高于的反应不是这样。 “这块石壁确实被人用血浸过,”沈勿归沉沉的说:“把石壁染血,就是不想让人进来。” “先别动,我再看看。”沈勿归打算再找找看,既然迷境主人把他们引到这里来,那么肯定有他的理由,前后都没有出口,看来只有这堵石壁暗藏玄机了。 沈勿归伸手翻背包里的工具,正准备查看别处时,挂在石壁上的碎石块擦着他的手背坠落,径直掉在那块露出的红石之中,手上的鲜血无知无觉流了出来。 沈勿归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皮肤那么容易刺破!他快速收回手。 可已经无济于事,鲜血化为薄雾蒸腾,一滴小小的血迹好像打开了什么机关,顿时四处都响起齿轮转动的声音。 沈勿归顾不了那么多,快速站起身将跪在地上的高于拉起来。 “先走。”短暂瞬间他手臂有青筋暴起,冷俊的面孔露出严寒。 高于被沈勿归拉得踉跄几步,他根本就没遇到这种情况!有那么一瞬间都想好要怎么在几秒钟写好几千字的遗书给高老头了。 沈勿归力气大的出奇,高于的手臂被他钳制吃痛,后退几步后干脆扑倒在地,因为焦急又四脚着地往后爬,一点形象也没有。 “哥!哥!”高于慌忙之中抹了下额间的冷汗,抱住沈勿归的腿往后拉,片刻后发现纹丝不动。 震惊之余,高于才反应过来那巨大的齿轮声消失了,剩下的声音也只是回荡在山谷里的余音,空灵又恐怖。 沈勿归的动作比高于最先停住,一开始他还担心那块浸了血的石头会对高于发出攻击,可轰响之中,他好像听到一道微弱的呼喊声。 “回头。”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 “你要活着。” “虔诚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 “我愿以命抵命。”少年的声音逐渐清晰。 沈勿归一时间怔愣在原地,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第7章 脑海里再次浮现的是那个身穿白衣,侧坐在棺材之上的人,这次白衣人回眸,他看见了那人暗红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注视着他,平静又柔和。 轰隆—— 石壁红光顿时炸开,刺眼的光刹那间布满整个山谷,亮堂一瞬间又熄灭恢复以往,扬起的灰尘不消片刻又回归平静。 沈勿归在轰响声回过神,红色的石壁化为薄雾最后消失不见,破开的洞口高度一直达到几十米,眼前的视野瞬间开阔起来,里面露出了一个洁白无瑕宛如云朵的宫殿,洞内屹立几根雕成复杂花纹的石柱,而正中间摆放着一口棺材。 是一口用白玉制成的棺材! 沈勿归定睛一看,只见棺材之上侧坐着一个白衣人,那白衣人竟与视频里,以及他脑海里浮现过的样子一摸一样! 沈勿归的脑海苍白一片,太干净了,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干净的人,白衣人就坐在那,一动不动,像件艺术品。 “是这个迷境里的冤魂吗?”高于缩在沈勿归身后,探出头打量最后发出疑问:“这个冤魂居然是女的?” “不。”沈勿归否决,他的视线定在那人身上移不开分毫。 侧坐在棺材之上的人身体瘦弱,可骨形却没有女生的柔和,反而带着男子的刚毅。一身纯白的宽袍轻盈穿在身上,如同蚕丝的银发随意披在后肩散落垂在棺材上,与白玉融为一体。 银丝遮了那人的半张脸,沈勿归能透过发丝隐隐约约看到那人的皮肤,他的皮肤没有丝毫血色,一双眸子微闭像沉睡许久。 沈勿归不敢轻举妄动,迷境里的冤魂大多都是实体,他们身为这个地方的主人,可以随意切换形态,危险程度自然不用说。 “带绳子了吗?”沈勿归压下心里的震惊,在包里面拿出一根麻绳,看了片刻又觉得不够长,高于在包里也拿出一根,他便将两根绳子绑在一块增加长度。 沈勿归嘴里咬住绳子的一端,视线紧紧盯在那人身上,“如果他没有攻击意图,我们就不要轻举妄动。” 沈勿归不想伤害他,这样他们找到出口的希望就更大。 高于接过他递过来的绳子,暗暗捏紧,“哥,你看他那个样子,存在自己的理智会是多少?” “不确定,他不攻击我们是最好的。”沈勿归绑好一个结,抬头示意,“说不定,我们还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高于点头,搓了搓手有些迫不及待。 沈勿归想到他刚才还是一副害怕的样子,到现在又不怕了就觉得有些好笑,压下笑意说:“跟着。” 沈勿归动作小心翼翼,刚踏进去里面就直直扑来一阵冷气浇去身上的炎热,周围的白玉就好像在泛起白雾,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就没太注意。 坐在棺材上的白衣人还是无动于衷,像是睡着了。 沈勿归不敢放松一步步走过去,高于落后一步,在高于刚进去的时候,洞里就响起细微的咔嚓声,沈勿归停住脚步打量四周,四周用白玉砌成的墙壁光滑无比,墙壁里面仿佛流淌着水流,细微的响声让他再次以为自己听错。 “哥……哥。”这时高于挪过来,冰凉的手搭上沈勿归的手臂,他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向前方棺材的位置,沈勿归心道不好,一转头便面上了坐在棺材上白衣人的视线。 白衣人的一双瞳孔像被襄满了白玉,微微上挑的眼尾勾起一小块红色的印记,淡淡的红色映在眼尾与那宛如白纸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样貌好看得惊人! 沈勿归看了许久,那双眼睛里明明没有情绪,可他却能感觉出来一丝怀念。 沈勿归没太沉浸于此,白衣人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动作快得像水流,一下子就到了他们面前,寒光闪过,他看见了对方手里握着两把短刀。 短刀刀刃上被雕刻出像水流一样的波纹,整体呈现淡淡的蓝色,在他挥起短刀的时候还带着一丝水汽。 沈勿归与白衣人擦肩而过,冰冷的气息拂了一脸,高于躲在他身后,白衣人眼里仿佛只看到高于,径直冲到他面前扬起短刀朝他脖子刺去。 沈勿归瞬间清醒过来回首将高于推开。 刀刃挨着高于的脸颊划过,随即被沈勿归大力甩了出去,他的心脏停滞一刻,只觉得浑身寒冷与死神打了个照面,很难想象如果那刀插进自己的喉咙! 刀口擦过的伤口很疼,他一摸,就摸到一些碎的冰渣,而那冰渣里面还混着一点血丝。 “绳子!” 第5章 攻击 沈勿归破口大喊,强劲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高于蜷着身体跪倒在地,手臂因为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整个发麻,回头一瞧那绳子的另一端早已被甩远,此时背后响起闷闷的脚步声迅速朝他靠近,他冷汗流了一背,危机的情况下不管不顾抱头滚了出去。 嘭—— 短刀刺进地板的声音近在咫尺,锋利的刀尖捅破了地上的白玉,不堪一击碎成几块。白衣人单膝跪在地低垂着头,手里的短刀发出冷光。他看起来不解,歪了歪头将脸转向高于避开的地方。 白衣人白皙的脸庞散发淡漠,他拔出短刀,站起身朝高于的位置冲过去。 高于没察觉到他的视线,拼了命地往绳子那头跑去。 “蹲下!”沈勿归大喊,发现白衣人是朝高于去的并没有攻击自己,便趁他没缓过来的时候进攻背后,绳子一扬套在他的脖颈上,再使劲往后一扯。 第8章 高于听到背后又响起声音,屏住呼吸闭眼睛等着交脑袋,千钧一发之际,沈勿归冲了过来,力气极大扬手用绳子捆住白衣人的脖子控制了他的动作。 砰—— 倒地声再次响起,高于看到了希望立马把手里的另一端也绕过去。 “小心他的刀!”沈勿归单手制住白衣人的脖子,一脚踹在他的膝间。 噗通一声,白衣人扑在地上,沈勿归顺势抬脚踩住了他的手臂防止他动弹,沈勿归好歹也是一米九的大个,浑身肌肉很轻易就把他摁倒在地,可手底下被摁着的白衣人力气也很大,沈勿归不得不俯身靠近他使力气。 “看着挺瘦,力气怎么那么大?”沈勿归的呼吸有些紊乱,喘着粗气全喷在了白衣人的耳边。 沈勿归看白衣人苍白的皮肤贴在白玉上,眼尾的印记让他很想伸手摸一摸,两人距离靠得很近,竟不知不觉生出诡异的旖旎,他的瞳孔有一瞬间发散无法聚焦,白衣人的视线偏向他,视线触及,下一刻白衣人的瞳孔便倒出黑影迅速聚焦。 “咳——”一声闷咳打断了沈勿归的这种感觉,再一看,白衣人居然在大口大口吐着暗红色的血。 血腥味直直刺向鼻尖,他离远了些。 “血?”高于跪在一旁,手里握着麻绳浑身紧张地说:“就算这里是冤魂创造出来的迷境,但他也不可能口吐鲜血吧?” 这血极其像活人的血,而冤魂是做不到那么逼真的。 “把他手里的刀拿开。”沈勿归打算把他的刀拿开,放低威胁才能放心观察。 白玉铺成的地板质地很润还很光滑,高于跪在地上没起来,用双手撑在地上滑来滑去。沈勿归等了他一会,眼睛一刻不离手底下摁着的人,生怕发生紧急情况来不及作出反应。 窸窸窣窣之后,听到高于疑惑的声音,“哥,没有啊。”他又滑了过来,用手不着痕迹地控制了一下速度。 沈勿归上下打量高于一眼,发现他暗自掩藏住微微发抖的右手,目光淡淡移开当没发现,示意他左脚下踩着的那条苍白的手臂。 “摁住。”沈勿归又看了四周,没发现那两把短刀的踪影。 白衣人嘴里止住了咳血,沈勿归稍稍放心了些,抽出绳子将他的手臂绑了起来,不知为何之后他的动作很是温顺,不再反抗仿佛被抽去了力气。 “先绑柱子上。”沈勿归将一头绑在他的脖子上,另一端则让高于围着柱子绑牢。 沈勿归蹲在白衣人面前,一只手钳制住他的下巴面向自己,他的模样与视频里匆匆瞥过的样子重合,只是这次,沈勿归可以更清晰地观察他。 白衣人的长相再一次近距离地冲击了沈勿归,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满头白发如银丝,他跪在地上垂着头,微微挑起的眼尾上有一块红色的印记,印记的形状像花瓣,身上穿的宽袍洁白,衣角还滴落了几滴刚刚吐的血,嘴角暗红的血让他的唇色变得没有那么苍白,微阖的眼眸被长睫盖住看不真切。 “太瘦了。”无知无觉当中,沈勿归吐出来几个字,发觉后连自己都觉得震惊。 为什么会这么关心他的身体。 沈勿归猜想白衣人的年龄应该不大,骨骼还没有张开面容也很柔和,手腕上捆绑的绳子系的很紧,皮肤被麻绳割出几道红痕,他看到莫名的心疼,这种感觉从心底里面散发出来席卷了他的全身。 沈勿归蓦地收回了手,他看见那双眼睛不再如白玉那般,白衣人的瞳孔变成了暗红色,瞳孔的红色与眼尾的那块印记相互交映,而眼睛里倒映的是他的面孔。 高于绑好绳子站在不远处看,不太敢近身,可能是因为白衣人刚刚的凶狠吓到了他,所以心里还带着恐惧。 “哥,他是这个迷境里冤魂吗?”高于踌躇良久,还是一步步靠过去。 沈勿归的视线上下平移,最后落在白衣人的胸膛上,胸膛微弱的起伏昭告事实,他的视线停留片刻,最后眯起眼睛,以往见到冤魂化形的身体是从来没有呼吸的。 “那口血有什么异常吗?”沈勿归抬手去擦白衣人嘴角的血痕,冰凉的皮肤没有丝毫温度,触感光滑,他把手指从嘴角往脸颊上移,用力捏了捏,发觉白衣人的皮肤还带着人类惯有的弹性。 “皮肤光滑。”沈勿归移开手,他的脸上立刻出现一道淡淡的红痕,便小声叹道:“皮肤那么敏感吗?” 这时高于不知道看到什么冲了过来,手指头上还沾着血,“哥,这不是傀丝断裂在身体里产生的吗?” 暗红的血里夹着微不可见的金丝,金丝发出微弱的光,要是不仔细看都不会发现。 “傀丝?”沈勿归看到,皱下眉来。 “他是傀儡?”高于睁着一双大眼睛,“我们这么快就找到杀害死者的凶手了?” 沈勿归沉吟许久,再次回头视线落在白衣人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呼吸很微弱,傀儡是死的,而他明显不是。 “不是他,他是活人。”沈勿归声音低哑:“傀丝不止可以用在傀儡身上,活人身上也可以。” “什么?”高于震惊地看向白衣人,他知识浅薄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活人?那傀丝岂不是······” 沈勿归语气冰冷:“傀丝要生生穿进他的大脑里。” 第9章 只需一根。 “是谁干的?白玉棺材的主人不是他?”高于发出疑问。 “我们要找的傀儡才是这个棺材的主人,他应该是被傀儡控制在这里的!难怪他一见到我们杀意那么大。”高于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勿归想到此,拳头恶狠狠握起,力气之大掌心都被掐出血痕,他一字一句说:“如果没有人进来,他可能会永远被控制在这里,生生世世不得出去。” “那他失去了傀丝的控制会怎么样?”高于把白衣人想杀自己的模样忘的一干二净,现在只觉得他满心可怜。 “寿命将至,化为枯骨,魂不归地。”沈勿归麻木地撑起身体,缓过没有知觉的脚看向白衣人。 傀丝可以抑制住活人的容貌和寿命,只不过一旦傀丝消失,他的样貌便维持不住连魂魄都会消散。 “先找到傀儡,看看还有没有办法解开这个控制……这老头可真会给我找事。”沈勿归本想吐槽老头几句,可刚转身看到他毫无杀意甚至还带着可怜的模样,吐槽的话断在口中。 那白发对沈勿归的吸引力很大,他摸了摸喃喃道:“怎么那么白?眼角的红色是胎记吗……也不像。” “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把那缕发丝勾在指尖,低语:“白……” “绛。” “嗯?”沈勿归沉迷给他取名字还没来得及反应此刻的异常。 “唤我……绛。” “什么……”沈勿归指尖摩挲发丝的动作僵住,眼睛死死盯着他微张的嘴唇,反复确认这是不是幻觉。 缓慢又轻柔地,他看见对方眨了一下眼,眼尾的那块红色像蝴蝶,再睁开时眸子里好像装满了别样的感情,白衣人在认真地看他,逐字逐句地开口。 “我叫……绛。” 这下沈勿归确实听清了,连高于听到也小心避开些,他的声音很空,像山谷里面的水流清脆柔和入耳。 “绛?”沈勿归很熟练地说出了这个字,像在很久之前就有人唤过这个名字,只是他不记得了,但他还有些许残留的记忆被挖起,便连忙向白衣人问道语气里带着求解:“是红色的意思?” 白衣人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平静,暗红色的眼眸当中,仿佛见到了熟人。 从一开始见到,直至现在,沈勿归在心里反复出现熟悉的感觉,见过、念过,又记不起。脑袋一阵烦闷,好像有什么东西控制不住即将要爆发出来,他觉得绛似乎在放弃什么,很多很多,却又转瞬即逝。 发觉绛再也说不出什么的时候,沈勿归放弃了询问,他在原地转了几圈,让高于差点以为他着了魔。 “哥,现在我们怎么办。”高于很想让他放轻松些,嘴里问了一堆有的没的,“不对不对,我们应该找地方出去,这个地方好像四面不通啊……我们,他他,他应该怎么办?带……” “带着。”沈勿归打断他,登山靴踩在白玉上发出响声,他强压下燥意漠然背过身体朝墙壁走去, “好好,带着,”高于跑过柱子那边去解绳子。 绑绳那会高于实在是害怕,所以绑的是死结,这会解开的时候倒费力。没等他解开,绳子的另一端突然使力绷直,还没去看到底发生什么,咚地一声就响了起来。 “唉!”高于慌了,甩开绳子莫名心虚看了一眼沈勿归。 第6章 绛 高于万万没想到绛居然会起身,他起身很快,在高于还在跟绳子较劲的时候,视线就随沈勿归离去的背影,下意识起身跟近。 绛本来就瘦,离了傀丝控制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这样一扯脚底不稳直直往后倒去,因为双手绑在身前,他无法调整索性放弃,后脑勺磕在地上。 “怎么了?”响声之后沈勿归回头看了一眼,脸色立马沉下来,疾步靠近比高于抢先一步把绛扶了起来。 因为疼,绛的眉头紧皱起来,唇色也愈发的白,他仰面躺在地上,一声闷哼也不曾发出,只是呼吸越发重,沈勿归看在眼里心脏揪紧一块,恍惚之间倒觉得他的样子越像个有生气的人。 沈勿归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低身靠近看他后脑勺的伤势,拨了拨他的白发,没发现什么大碍,蓦地松了一口气,手掌自头顶往下,沈勿归摸住了他的脖颈。 麻绳粗糙,磨得绛的皮肤出现不少红痕,沈勿归当时下手重绑的紧,这下好了,该后悔的还是他自己,他叹气说:“松了吧。” 高于心惊胆战地呼了一口气,确认绛没有想杀人的行动后快速去解绳。 沈勿归知道绛是被傀丝控制在这里的,他本就是一个平常人,却遭人这样对待,心里早已对他放下戒备,沈勿归没法对他下杀手。 沈勿归解绳的手在轻微发抖,两人凑得很近,他能听到对方微弱的呼吸声,冰凉冰凉的气息带有冰雪的味道,无知无觉侵入五脏六腑,余光里,绛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那种直白又清澈的视线里全部包裹着他。 “跟着我吧。”沈勿归没解开绛被绑的双手。 高于还是有些怕他,沈勿归为了保险起见就没解开,两人见过他的杀意,两把短刃锋利无比快如闪电。沈勿归动作再快也比不过,虽然现在没有危险的行为,但也不免会发生其他意外。 沈勿归看过洞口外面,那里弥漫着一层很浓重的迷雾,迷雾当中还不知道会隐藏多少危险,他打算先在洞口里面的石壁上找找有什么突破口,两人商量分头找。 第10章 绛乖乖由沈勿归牵着,走哪跟哪,有的时候他蹲下,绛也跟着蹲下,两人的距离靠得也越近,慢慢地就发现不对。再一次,他让绛腾开点,自己要看角落里的图文,绛慢吞吞移开,白衣散落在地遮住那些凹凸不平的玉石块。。 绛真的很喜欢贴着沈勿归,他真的没法不注意。 沈勿归气笑了,有些无奈,笑着看他,“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捆起来,让高于看着你。” 他的语气不温不火的,微微抬头示意绛转头去看高于那个方向。 洞穴很大,沈勿归和高于的距离隔了很远,两人都在四处的角落里摸寻,高于穿着黑色衣服在白色的角落里趴成一团,远看像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并且还在挪动。 绛的脸上表现出抗拒,微低着头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 沈勿归不作声,脸上挂出一副淡淡的表情,殊不知内心已经快要崩塌了,他受不了绛露出可怜的样子。 就在沈勿归快要妥协的时候,绛的身体动了一下,他看沈勿归一直盯着自己,脸上神色平平,不情不愿退后。 “一点点。”绛很小声地说。 绛退后一点点距离,但那距离在沈勿归眼里效果甚微,他动手扒开地上的衣摆,俯身掏出背包里的工具,听到绛嘀咕又起身。 “你说什么?”沈勿归其实听清楚了他的话,但是没听明白。 绛的皮肤很白,眼尾之处却有一块很显眼的红色,明明是很妖娆的长相,可他给沈勿归的印象是干净又懵懂,像个小孩子,他垂眼用视线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双手被捆住,无法用手比划,干脆就老实地放在一边眼珠子四处转,狗狗似的缓慢眨眼。 “好,那就一点点。”沈勿归没办法,只好妥协。 洞穴很大,视线所到之处都是白色,白玉的材质很润,内里的花纹如同水流滑过,沈勿归在玉石上一寸寸摸过,想察看玉石底下有没有其他暗藏玄机之处。 他屈起手指,用关节敲击白玉,白玉被敲击发出的声音很脆,响声回荡四周,一圈绕下来,两人都没什么发现,最后倒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看头顶上的白玉。 头顶上的白玉有些刺眼,沈勿归微眯着眼,好不容易缓过来,一道黑暗却附了上来,身边响起衣料的摩擦声,随后是一股淡淡的香味靠了过来。 绛的呼吸声很轻缓,即便是靠得近了,高于远处的动静也足以盖住这道动静,但沈勿归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冰冰凉凉的气息在靠近。 “哥······”身边的高于应该是看到了绛的动作,动作突然安静,也不敢靠近。 沈勿归本想让高于别担心,但绛似乎很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的注意力就全在这了。 绛的双手盖在沈勿眼皮上,他在调整好合适的位置。 不知为何高于断在口中的话也没下句,过了一会,沈勿归想看看绛到底想怎么样,对方却俯身靠近同他一块贴在玉石上。 “白色···眼睛···不舒服?”降的声音很轻又温柔,他一个人在这里呆了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所以说的话断断续续,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沈勿归大概能猜到他想表达的意思,再一次重复他说的话:“你是说,这里的白色让我的眼睛感觉到不舒服,是吗?” 沈勿归把放在一旁的手抬了起来盖在绛的手背上,绛的体温偏凉,手掌亦是,他温暖干燥的手把绛的双手也暖了过来。 绛的两只手是被绑在一起的,动作很不方便,可他控制地很好,乖乖呆在一边,没有让自己身上的重量压到沈勿归身上。 哐当—— 玉石撞击的声音搅了这份片刻的安静,接着是高于在远处的惊讶声。 “这个棺材······”高于疑惑。 沈勿归听到声音一骨碌站起来,动作看起来自然而然,反手牵过绛的手,带他一起往高于那边过去。绛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茫然后又恢复以往的表情。 高于一开始被绛用威胁的眼神瞥了一眼,整个人就被震慑住,暗自腾开距离,他看到了远处放着的棺材,受好奇心驱使下就独自一人去观察,手欠的他上手轻轻一碰,那棺材板却突然打开了。 高于有些心虚,害怕的看沈勿归身后的绛,生怕对方动手,沈勿归没注意到高于一副心虚的小表情,只是严肃地让他离远。 “下次碰这些要提前看好情况。”迷境危险丛生,沈勿归警告高于:“凡是在这里的东西,三分都透出危险,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安全。” “好,我,我知道了。”高于连连应下,他不知想到什么小眼神看向沈勿归身后的绛。 沈勿归此时已经松开了绛的手,他现在整个人的状态还处于恍惚中,微低着头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双手上,暗红的眼眸很清澈,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刚刚凶高于时出现的冰冷。 沈勿归察觉到高于的视线,看来了一眼身后的绛,轻笑出声说:“怎么?你要是跟他一样,活个几百年,你碰这玩意儿也没事。” 高于脑子短路,在沈勿归抬手去察看棺材板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不是不是。”高于连忙解释,本来两人隔着点距离,这时也顾不上沈勿归身后的绛,凑了过去,“哥,哥,我不是质疑你的意思。” “不行。”绛本来还在身后沉迷于看自己的手,余光看到高于跟沈勿归离得很近,大步挤上前,抬起手肘抵在高于的喉咙上。 第11章 绛身姿灵活,就算双手被捆住也不妨碍他的动作,一套行云流水的压制直接让高于退避三舍。 “不是不是。”高于惨叫,他被绛摁住脖子,“哥。哥,你看着点他!” “好了,好了。”沈勿归捞了捞绛雪白的衣摆,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放纵,“过来,呆我身边。” 沈勿归的话如同命令,绛立刻收了动作,也不盯自己的手了,目光一直放在他的身上,绛一副护食的表情让他莫名觉得可爱。 接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高于都不敢离沈勿归太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绛削了脑袋。在沈勿归第三次让高于查看这块地方,而高于小心翼翼蹭过去保持若有若无的距离,他无可奈何佯装生气地说:“转过去。” 他看着一脸无辜的绛,“就是你,不要眨眼睛了,没用,转过去。” 绛收回视线,垂下眉眼又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暗暗憋着气没动,在沈勿归心里暗数三秒的时候,绛才终于恋恋不舍地转了过去。 高于在一旁都惊了,好不容易合上了因为震惊而张大的嘴,又听到沈勿归叹息般的说:“委屈个什么。” 第7章 黑蛇 棺材板被打开滑落在地,沈勿归不费力气就可以看到里面,他弯腰拿了一个手电筒在棺材里面来回照,被光线照射的白玉逐渐显现出一种花纹,细碎的花纹布满整个棺材,像隐秘在森林里的藤蔓。 花纹的蜿蜒轨迹让沈勿归觉得有些熟悉。 “这个花纹,应该是和外面石壁上的是一样的。”高于也发现了,他手上拿了一个小型摄像仪器拍了几张照片,两根手指头在摄像小屏幕上划拉。 一经提醒沈勿归就想起来,站起身走过去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照片。 “这是什么花纹?好神奇……”高于下意识拉开与沈勿归的距离,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远处背过身的绛,说:“花纹的形状应该是某一种植物。” 沈勿归看清棺材板上的花纹,确认花纹与外面是一致的,一回头看到高于暗暗远离自己的僵硬动作,他凑过去,手臂搭上高于的肩膀,“我看看,拍的清晰吗?” 高于没想到沈勿归会来这么一出,摆弄摄像的手一僵,缓慢抬起头用余光观察绛那抹白色的背影,背部出了一身冷汗。 “哥,你说,就是,外面的石壁怎么会凭空消失呢,真的好神奇,哈,哈。”高于语无伦次,干巴巴咽下口水,底下的脚往外挪了一步,硬邦邦哈了几声∶“哈,我去看看,去看看。” 他溜了出去。 沈勿归放过他,慢慢渡步,往绛那边靠过去。 刚刚被沈勿归凶了一道,绛鼓着脸暗暗生气的样子还在他面前晃过,那时只觉得好玩,后来看到高于后怕的样子,就想再试试看绛会做出什么动作。 沈勿归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在快靠近绛的时候,绛很小幅度地偏了偏脸,他笑着说:“生气了?你······” 沈勿归到嘴边的话卡住了,他看到绛的眼睛红了。 一双眼睛在白发的遮掩下,衬的那眼尾的红色越发鲜艳,绛常年呆在这里见不到阳光,肤色就形成了一种苍白的白色,他的瞳孔是暗红色的,可此时却被蒙上一层纱,雾蒙蒙的露出淡淡的红色。 沈勿归没想好怎么开口,心里产生了铺天盖地的后悔。 “眼睛怎么红了?刚刚······”沈勿归回想刚刚是不是自己的态度惹到他了,于是声音放轻低头看他说:“不会让你一个人呆在旁边了,下次就跟在我身边,行吗?” 绛微微侧过头眼睛对上沈勿归。 他比绛高大半个头,就算他微微弯下腰,绛也无法与他平视只能抬头。 “你不。”绛很留恋沈勿归身上的味道,一股很淡很温暖的阳光气味,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可眼睛出卖了他,“你不喜欢,我就不会。” 绛垂下眼皮,一副无害的表情。 又是这样,沈勿归快沦陷在绛的表情里面了,久久不能言语,迟到的理智终于被唤醒。现在的他就好像被绛用什么迷药迷住了,把他往不知迷途的地方吸引,现实不得不提醒他。 这是一个迷境!而绛呆在这里许久,就算他现在表现出无害,可刚相见时他就露出很强烈的杀人意图。 首先抛开傀丝的控制不说,沈勿归不知道他到底还有没有其他意图,或者他的无害是不是装出来的,为什么可以把他列为一个像小白兔如此轻的威胁。 太草率,至少,至少现在······ “我不会,不会杀他。”绛此时冷淡的声音打断沈勿归的头脑风暴,他还是如之前那样很认真地说,像在保证:“他要是,对你,有危险,意图。” “我会杀了他。” 可是,沈勿归为什么不能相信他?是因为一开始看到他的攻击意图吗?错了,他的攻击意图从来没有对沈勿归产生过。 沈勿归终于知道,当第一次见到绛,就会对他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他忠诚又赤裸,无论是在短刀锋利之下,还是种种的言语之中,那段视频里,他安静又纯洁,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去亵渎他,百年几千年都不可以。 绛没有对沈勿归产生过任何的杀意, 一开始他是站在高于的角度看绛的,他和高于是一块来的,自然而然把绛排在外,觉得对方有危险,但事实不是这样,绛会听他的话,从他心里倒数的那三秒开始。 第12章 绛会无条件信任,执行他的话。 “等我,”沈勿归倏然从嘴里蹦出两句字,他看见绛的身体一僵,但很快又恢复自然,他继续说:“等我······带你出去,好吗。” 这回,沈勿归发现绛的身体在很轻地颤抖,再开口时,声音很明显变哑了,他偏过头不愿再看绛那双微红的眼睛,“我不骗你。” 沈勿归站在原地等绛的动静,可对方迟迟没有做出反应,连呼吸声都很微弱,再次转头看他的时,发现他苍白的脸上带了滴水珠,水珠在白玉的反射下发出亮晶晶的光,他在缓慢地眨眼睛。 他说:“好。” 沈勿归要马上脱离这种状态,他转头走远,迷境幻化的山谷是个密闭空间,洞口往外全是一些凹凸不全的岩石,径直到洞口外,他靠在外头的石壁上,冰凉的石壁缓解了他浮躁的情绪。 大脑开始重新转动,把他从混沌里面拉出来。 沈勿归所在的地方离洞口有一段距离,周边很安静,耳朵里现在只剩下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过了一会,脚步声在身后靠近,他以为是绛跟过来了,稍微整理了一下失控的表情,结果回头对上了高于那副不知发生什么情况的脸。 沈勿归五官棱角分明眼神犀利,没有表情的时候就显得凶,此时他的心情很差,脸上的神情比平时更加严寒让人不敢靠近。 他拉下脸,没什么好气冷丝丝问:“怎么了?” “······” 高于心大,没太注意沈勿归变化莫测的表情。 “哥,刚才石壁消失的地方大概出现了······”高于用手比划了一下,看到沈勿归不好惹的表情便把手收了回去,“三,四厘米的裂缝。” 裂缝的位置在石壁的边缘,开裂的地方从地上歪歪扭扭往上延伸,恐怕一直到达谷顶,沈勿归用手指捡起几块落下的碎石块,手指稍微一用力,石块便就成了一堆黑色的粉末。 那道裂缝很黑,沈勿归在外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刚想让高于打开手电筒,谁知还没开口,一道柔和的光就亮了起来,那道光与他很有默契,他的视线落到哪里光便亮在哪里。 沈勿归还在纳闷,这时候的高于怎么那么安静了,想法没落下就听到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里,没什么好看。”绛的灯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灯,照到它们,会不高兴。” 一侧,翻背包找手电筒的声音掐得很小,像在特意放轻动作,那才是高于本人。 他反应过来,扭头看清绛手里发光的东西。 绛把两只手都抬了起来贴近沈勿归,手里捧着一抹光,光的本体是一颗约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东西,它的外表包裹了一层淡淡的蓝色,光体悬浮在绛的手掌上发出柔和的光。 见到它的第一刻,沈勿归就想到那两把消失无影无踪的短刀,开口问他:“这是你的短刀吗?” 绛先是一愣,才很轻地点头,“为什么······” 嘶嘶嘶!!! 一阵怪异的嘶嘶声在那道黑暗中响起。 沈勿归口中的话被极快的动作打断,紧接着,被一双有力的手摔了出去,那道力气极大,他听到绛很生气的喊了一句:“滚开!” 一声闷哼,沈勿归摔在地上,他立马撑地起来,眼前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晃过,接着视线被那抹白色的身影遮住。 一旁的高于没那么幸运,惊叫连连,他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啊!他!娘!的,我最怕蛇了,高老头出发前,也···也没说会遇到这玩意儿啊!啊!我去······”高于三好青年的形象在沈勿归面前彻底毁灭,嘴里一边吐着脏话,一边往后躲。 短刀划开空气的声音近在耳边,绛的身影像水流,快速闪过留下一道白色的残影。 迷境里会出现各种诡异的东西,那都是迷境主人幻化出来的,如果他想赶尽杀绝可谓是轻而易举,沈勿归把这里想得太简单了,真正的危险才刚来。 沈勿归左右躲避,视线扫过四周企图找到别的出口,他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此时,一条通体暗红蛇头形似骷髅,尾巴布满暗刺的蛇毫无声息靠近沈勿归,他眼神锐利,立马锁定那条蛇,在那条蛇冲过来的时候,掐好时机抬起手,十指并起一掌劈向它的七寸。 那蛇头只剩一架骨头,然而它的鳞甲却异常锋利,尾端有一小排黑色的刺,在沈勿归反手掐住它的时候,那排黑刺迅速炸开,攻击他的手背。 沈勿归眼疾手快大力一扔,那蛇摔在墙壁上立刻成了一滩黑色的污点,化成黑色的薄雾消失。 沈勿归定睛一看,那骷髅头似的蛇头,这不像平常的蛇,它们来势汹汹,出现的数量密密麻麻布满四周,形成一个圆把他们围在里面。 “先找地方出去!”沈勿归朝绛快速晃动的背影大喊。 “绛!” 沈勿归想阻止绛在前面的身影,先出去再说,可绛身边围了太多那玩意儿了,他不想分了绛的心还帮倒忙。 绛的动作恢复了初见时的狠戾,两把短刀出现在手中,沈勿归只见他将手里的短刀高高挥起,白衣飘扬,一个转身把四面围向他的黑蛇劈成两截,他手上的麻绳已经断开,断落在地上的麻绳切口像被火灼烧。 绛听见了沈勿归的呼喊,山谷的回声很大,在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字时,回声让他听了一遍又一遍,他正好将一条蛇用刀刺进地上,黑蛇化为黑雾消失,抬起头看见沈勿归在远处焦急地望着他。 第13章 绛单膝跪在地上,白发垂在一旁洁白又干净。沈勿归的视线极好,他看见绛的银白发尾染上了别的颜色。 他在被侵蚀! 高于在不远处,灵活的身姿让那些蛇靠近不了半分,他此时很想在高老头面前磕头拜拜,要不是高老头让他学点本事,不然自己肯定被咬得一点也不剩。 “你大爷我可是学过的!你们这些小蝼蚁怎么敢攻击我!看爷爷你不把你们摔成渣渣!” 沈勿归此时孤注一掷,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过到绛的身边,在快触及到绛的时候,他看见绛背后的那道裂缝里,赫然出现一只身体足有桶口般大小的黑蛇。 他的心脏猛地一窒,瞳孔瞬间放大。 黑蛇从那缝隙里钻出,蛇身至少还有一半在缝隙里面,黑蛇的头部全是骨头,头顶上有两个如手掌般大小的眼睛,它的瞳孔黑漆漆,蛇体往下是乌黑的鳞片。它嘴里发出嘶嘶声吐出黑色的蛇信子,一对带毒的利齿在头骨里面复杂交错在一起。 绛显然察觉到自己背后的动静,迅速站起身朝沈勿归伸出的手跑去。 时间仿佛被按下缓慢键,绛撑地起身的动作在沈勿归眼里一帧一帧闪过,而绛身后的黑蛇也同样作出攻击的状态,疾速发出攻击。 哐——— 绛很快停在沈勿归的面前,回身用手里的两把短刀硬生生扛住了那黑蛇的攻击,利齿和短刀发出刺耳的声响。 黑蛇的头骨巨大,露出的尖齿宛如绛的一把短刀,绛的短刀卡在他的利齿上,只一瞬间,沈勿归便看见黑蛇的牙齿上渗出黑色的粘液,粘液会顺着黑蛇的利齿一直蔓延到绛的短刀上! 砰!谁知黑蛇突然恼了,头身猛地一甩,将他们全都甩了出去。 沈勿归此刻已经抓住了绛的手臂,因为这一道力,两个人一起被甩了出去,过程中他调整落地点,自己垫在下面,缓冲绛落地时带来的冲击力。 这次沈勿归很久没有调整过来。 坚硬的石壁把他摔得半死,但他的一只手还紧紧抱住绛的身体,手掌有力地把绛的头压在自己胸膛前。 绛的身体在很轻地颤抖,沈勿归以为他是疼的,就侧躺着一下又一下摸他的头。 “不疼不疼。”沈勿归闷闷咳出一声,将沙哑的声音放轻,他说:“吹吹就不疼了。” 鳞片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近,里面还夹杂着远处高于的嘶喊声,那些小蛇纠缠上他,让他进退不得,此时的黑蛇看他们就像看两只待杀的小白兔,一点点地抹杀他们的意志力。 沈勿归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撑起身体挡在绛的上方,绛侧着身子,左手掐住另一只手臂,苍白的脸上流出冷汗,一双通红的眼睛瞪向他背后的那条黑蛇。 沈勿归盖住绛的眼睛,自身的重量全压在对方的身体上。绛的身材很瘦骨骼又细,他可以完全罩住对方,剧烈呼吸全部喷在绛的耳边,两人暧昧的呼吸交换。 “这次······”他不想失败。 沈勿归单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着急地在地上胡乱摸寻,他想找到一块尖锐的石子割出自己的鲜血。 活人的鲜血在迷境里面可以融化一切事物,唯一的缺点就是血会将他的命格挥散,命格被挥散,来世只能做草木。 沈勿归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他没注意到怀里的动静,就在他准备抬手用牙齿把手指咬出血时,怀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接着是动物愤怒的嘶吼。 他移开手,看见绛眼尾的红色在以肉眼不可捕捉的方式蔓延全身,随后全身生出艳红色的绒毛,头顶上的白发冒出一对耳朵,身体迅速膨大变得足有三四米高。 !!! 只见对方用毛茸茸的爪子把一脸震惊的沈勿归摁在身后,一条大尾巴圈起他的身体。 沈勿归脑子发麻,这毛绒绒的耳朵!尾巴!这明晃晃是一只狐狸啊。 第8章 狐狸 毛绒绒的尾巴,周身全是红色的绒毛,头顶上的狐狸耳朵此刻正摆出攻击的样子,它的胸口发出呼噜呼噜的愤怒声,咧开嘴巴露出尖齿正朝黑蛇叫嚣。 绛的尾巴很有力量,沈勿归的双手被捆住施展不开,他看不到黑蛇到底靠近没有。 沈勿归现在没时间去纠结绛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一只狐狸,他现在最关心的是绛会不会受伤。 在体型上,黑蛇比不过绛,可看危险,黑蛇尾部的倒刺和带毒的尖齿,那必定是稳稳占据上风,绛全身都是柔软的绒毛,致命位置得不到保护,唯有蛮力才能制服黑蛇。 时机不等人,黑蛇出击的速度迅猛,蛇头贴紧地面,坚硬的鳞片摩擦在地上发出尖厉的声音,下一刻它就以残影的速度冲了过来。 绛发出一声怒吼,浑身的绒毛全部炸起,抬起利爪就扑过去。 绛的爪子摁在黑蛇的蛇背上,用力撕扯下去企图抓破黑蛇的皮肉一击致命,可与黑蛇的鳞片相比,绛的力道就像挠痒痒,只见一道火光之后,绛被甩开。 绛稳住下盘,踩好落脚点,准备进行下一次攻击。 黑蛇甩开绛之后,没有再去理会他,它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沈勿归身上,黑漆漆的瞳孔里露出虎视眈眈。 绛在黑蛇的背后察觉到它的意图,原本暗红的眼珠凝聚成全黑,一阵巨大的嘶吼声试图震退它。 第14章 沈勿归被黑蛇盯的全身发麻,血液如同倒流,冷汗浸湿了身上的衣服,呼吸也放缓下来。紧张之下他的头脑越发清晰,余光里一直在旁边规划好路线找出去的时机。 沈勿归掐好黑蛇做出俯身攻击的动作,在它冲过来的时候,迅速将背上的包卸下,扔向黑色的蛇头,阻挠黑蛇视线拔腿就跑。 那骷髅蛇头与沈勿归擦肩而过带起一阵腐烂腥臭的味道,接着身后发出“砰”地一声。 绛在后面再次抬起爪子挥向黑蛇,这次他摁住了黑蛇的七寸,另一只空出的爪子露出尖爪掏向黑蛇的骷髅头,他知道黑蛇的弱点在哪里,顶端的骷髅头里有一团黑红色的血肉,那是控制它行动的唯一致命点。 黑蛇是赤蛇,守一方土地,古人经常在墓地里养蛇,成为进这个墓地的第一扇门,这里亦是如此,只是赤蛇忌讳一点,它们畏光经常生活在黑暗当中,刚刚绛用光照射惊动了它们,没想到的是赤蛇的攻击力比他想的还要大,连赤蛇的头领都出来了。 绛这才发现不对,它们已经被血豢养,脱离了这个墓地主人原本的命令,绛不得不把它们全部绞杀。 坚硬的鳞片自然不是它们的弱点,他瞄准赤蛇脆弱的头部挥爪而去,力气之大足以碾碎任何坚甲,包括它脆弱的头骨。 吼—— 绛震耳欲聋的吼声回荡在山谷里,赤蛇被血豢养的脑部异常柔软,他可以轻而易举把它捏碎,化为粉末。 绛也确实那么做了。 显现兽形让他的消耗力变得巨大,得到一丝的松懈之后,绛就想回头去看沈勿归到底安全没有。 赤蛇唯一的头领在被碾杀时,余下的小蛇随之消失,他们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漆黑的瞳孔在恢复,以及绛的身体,他的身体在萎缩变小,连皮肤也褪去了红色的毛发,变成了初见时的那个模样,他的视线一刻不离沈勿归。 绛看见沈勿归焦急的神色,对方想靠近,可是背后的高于拉住了他,高于在很激动地说话,通红的脸颊,紧压下去的眉眼都在告诉他,绛现在很危险。 的确,那凶残的模样,不人不鬼,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妖怪。 赤蛇流下的黏液脏了绛纯白的衣服,以及那一头白发,他跪在赤蛇的黏液里,被侵蚀,被污染。 他最讨厌变脏了,不管在几千年前还是现在,再也没有把他抱回去好好洗干净的人了。 绛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身体摇摇欲坠,他最后的坚持,就是不想把脸贴上那脏兮兮的地面,可他做不到了,他真的尽力了,沈勿归没事就好。 这是他唯一能记到死的事情。 “哥!别!”高于从来没有那么失态过,此时他使出自己全身的力量去拖住沈勿归,“你看他刚刚那是什么!狐狸!那是妖啊!他现在杀疯了怎么办,你又不是没见过他······” “滚!”沈勿归眼眶血红,恶狠狠盯着高于,说出的话布满冰渣,“他从头到尾就没有对我下过手,无论是失去理智被控制,他哪次不是护着我的!” 沈勿归单手领住他的领口,把他压在墙壁上,因为愤怒手臂上暴起青筋,手下的力气也没有崩住,他的脸逐渐变成暗红色。 “我有眼睛,心会跳,我知道他到底对我有没有恶意。”沈勿归适时松开手,让高于喘过气,深呼一口气强压下怒意,“我要把他带出去。” 高于沉默了。 沈勿归脱下了身上的冲锋衣,在绛眼前彻底变成黑暗之前,他离绛又近一些。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 绛的耳朵里只剩下鸣响,渐渐地眼前的视线也陷入黑暗,在他的感官彻底消失之前,沈勿归抱住了他,对方温热的体温一点点把他缓和过来,把他从那个黑暗,脏污的地方剥离出来。 沈勿归抱着他一步步往外走,他苍白的肤色如同透明,沈勿归觉得他好像会随时消失,紧闭双眼,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近距离下,沈勿归看到他额头上冒出冷汗。 沈勿归不知道绛变成狐狸会给他的身体带来什么危害,他只知道绛现在连清醒都做不到,在高于拦住不让他过去,他在远处看到绛摇摇欲坠的身影。 明明全身上下那么干净的一个人,此时孤单无助地坐在那里,遥遥望向沈勿归,那双眼睛还是那么干净,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他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呆在那里。 黑蛇刚刚出现的地方裂开了一个隧道,隧道不大只能容一人通行,沈勿归走在前面,高于落后几步。 整条隧道很安静,隧道尽头有光隐隐透进来,微风吹乱了沈勿归黏在额头上的头发,一时之间,耳朵里只剩下自己还未平复的心跳声。 绛的头发长到腰部。风扬起银发,拂在沈勿归的脸上,一股淡淡的檀香掠过他的鼻尖。他把绛的脸按在自己的脖颈处,绛微弱的吐息喷洒在他的脖颈,心安遍布整个身体。 尽头的光越来越近,沈勿归在隧道出口处停了脚步,隧道外面的光线很强烈,人长久呆在视线暗的地方一下子接触不了这么强的光线,他找到合适的姿势将手掌盖住绛紧闭的眼睛上,动作小心翼翼。 高于在几步之后,手里提着两个背包,垂头丧气仿佛梦游,他的后脚刚踏出去,那道山谷瞬间消失,紧接着代替的是一个泥土小道。 第15章 “麻烦让让,让让······快走,我的小孩!快到这里来。”有一位妇人撞在高于的右肩上,高于被她撞得踉跄一步,他下意识出口道歉,却被那位妇人抢先。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那位妇人连连道歉,弯起的脊背像一座颤颤巍巍的拱桥。 妇人瞧着有三十来岁,穿着一身麻布衣,脸色暗黄布满皱纹,凌乱的头发用一根树杈子随意挽起,因为烈日的原因,她在头顶上顶了一小块和衣服材质一样的麻布,但即使如此,那位妇人被太阳晒得仍然睁不开眼。 高于身边一直有人在推搡他,他努力地想挤出去,手里提的背包险些被挤掉,唇干舌裂嘴里不忘道歉:“没事没事。” 得到宽慰的妇人这才止住了嘴里的道歉,转身跟上人流。 烈日悬挂,泥土小道跑过一个又一个身穿麻布衣的逃民,漫天的黄沙淹没了空中稀薄的空气,逃民们拖家带口,身上背的行囊压在他们瘦弱的肩膀上,犹如一座大山。 “在这里!”远处响起一道粗犷的喊声,随即到来的马蹄声盖过了周围的惊慌,“全部给我抓回去!”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求饶: “……将军!城已经弃了,为何不放我们走?” 马蹄带起的黄沙遮住了逃民浑浊的眼球,他们被困在原地,怀里的幼儿撕扯着稚嫩的嗓音哭喊。 “是啊!将军,我一家老小全部在这……” 哭喊的声音被猝然打断,人群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寒光闪过,跪在地上的一名妇人姿势怪异,她的脖颈毫无支撑力,头垂在胸前,旁人还未看清,咚地一声响起她的脑袋便掉了下来。 “废话怎么那么多?”脚步声慢悠悠靠近,一位身穿藏蓝色衣服的公子走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把短刀,垂眼看着那名妇人的尸体倒在地上消失不见,无所谓的抬起衣袖擦了擦短刀。 “反抗的,直接杀了去喂狗。” 逃荒的人们瞬间闭上嘴,任由那些士兵赶了回去,那名公子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径直落在沈勿归身上,他走过去。 高于在远处注意到动静,扔了背包堵在他的面前。 “你干什么?” 瞬息之间,那名公子将短刀抵在了高于的颈上,蓝色衣袖随着微风拂过刀刃,手上突然用力将刀尖划过高于的脖子,随即一挥手将高于推远。 他朝沈勿归开口,幽蓝的瞳孔里全是戏虐,“再不救,他就要死了。” 沈勿归嗓音干哑:“你是谁。” “常恩泽。”他伏低身体,凑到沈勿归的耳边,“是这个迷境里唯一知道出口的人。” 第9章 义扶 “楚将军誓死都会守住义扶城,敌军还未攻来,你们就弃城而逃!那楚将军守这废城有何用!” “圣上恐怕已经知道楚将军藏有异心,这次圣上下旨昭告前去觐见,谁知道他能不能回来!” “楚将军赤胆忠心谁人不知……” 屋外风沙肆虐,一名士兵站在城墙上,嘴里喊着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话,直到底下的争议渐渐平静。 常恩泽带着沈勿归他们来到一座府邸里,寂静的府邸经过战争的摧残已经变得破旧,府邸里服侍的丫鬟青着一张小脸,目不斜视看他们走进去。 “烧些热水过来。”常恩泽吩咐守在门口的丫鬟,那名丫鬟僵硬地点头,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远。 七绕八拐,常恩泽领他们来到一处后院的房间里,房间略显脏乱,但好在房间里的床铺是干净的,沈勿归抱着绛把他放在床上,高于停在门口没进去。 常恩泽进房间的时候看到守在门口的高于,用刀鞘抬了抬他的下巴,冷笑一声转身进屋。 途中绛没有醒,他苍白的肤色如同透明,银白的发尾也逐渐暗淡无光,沈勿归坐在床沿上,手指虚虚勾住他的白色衣摆。 常恩泽云淡风轻走过去,沈勿归眼也不抬,出口问:“你有什么条件?” 常恩泽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一旁,翘起二郎腿斜斜地倚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那把短刀。 “还挺聪明。” 沈勿归没有搭理他这句嘲讽,手指一寸寸摸过绛的发尾,企图将那些粘在发尾上的粘液擦去,可没有丝毫作用,银白的发尾沾染粘液变得焦黑。 沈勿归眼眶瞬间红了,他朝常恩泽开口:“到底什么要求?” 常恩泽看沈勿归越是着急,性子便越发无所谓,他笑起来,咧开一口白牙,“不着急,我先帮你救他。” 常恩泽把食指放在短刀上,锋利的刀刃把手指头割出鲜血,他把鲜血抹在绛的嘴唇上,那鲜血一开始是艳红色的,在他抬手撤开的时候,那鲜血化为丝丝缕缕的金色渗入绛的身体里。 “你是活人?”沈勿归从看见常恩泽割开自己的鲜血时就发觉不对劲,随即看到那鲜血化为金丝渗入绛的身体里,他便得出一个猜测。 常恩泽和绛一样,他们都是被傀丝控制在这里的,只是为什么他会有自己的意识? 常恩泽掀了掀眼皮,伸出舌头舔舐指尖的鲜血,“是啊,我和他一样。” 他重新坐下,盯着沈勿归,“可我和他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沈勿归沉默不语,他听到常恩泽突然说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第16章 “我的心脏可是我自己的。” 沈勿归一开始没太理解,他再次抬头想开口问的时候,被门外传来的动静打断了。 常恩泽此时已经站起身,走出去冷喝一声:“怎么那么笨,连个门槛都不会跨。” 门外的丫鬟端着一盆水过来,她身体僵硬,在过门槛的时候抬不起脚被绊倒在地,热水洒了一地,倒在地上的丫鬟身体突然枯萎缩小,最后留下一滩黑色粘液。 “站着干什么?把这里扫干净。”常恩泽对着远处木然呆站的丫鬟喊,转身对上守在门口的高于:“去厨房打些热水。” 高于震惊地看着地上的那滩黑色粘液,动作略显迟钝,常恩泽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审视,他承受不住压下惊慌马上去端热水。 高于找厨房找了一会才找到地方,马不停蹄端着热水回房间,进去时,绛已经醒了,他靠在沈勿归的肩膀上,身体虚弱。 高于没凑近,把水放在沈勿归脚边,“哥,水端来了。” 常恩泽这时却不知为何笑了起来,突兀的笑声响起来,听得高于身体一抖,立马退出房间。 绛坐了起来,身体全部靠在沈勿归身上,一双手也被他放在膝间,他垂着头拿过浸湿水的帕子细致地帮绛擦手指,细嫩白净的十指被黑蛇的粘液弄脏,连指甲盖也未能幸免。 常恩泽在旁边看了一会,在沈勿归终于把绛的十指擦干净转而去擦发尾时,他出声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常恩泽的话是对绛说的,但绛并没有抬眼看他,只是靠得沈勿归越发近。察觉到绛的依赖,沈勿归没有推开他,手上不停地整理他的衣摆和银发。 常恩泽看不下去了,用短刀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发出的噪音引来绛警告的视线。 沈勿归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直接问:“你说吧,什么条件?” 常恩泽觉得沈勿归很没有礼貌,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随即看到绛还是一幅护食的表情便不再计较,清清嗓子道:“帮我守住这座城。” 这次沈勿归手上整理衣摆的动作停住,他脸上浮现疑问。 常恩泽忽视绛想要杀人的表情,徐徐道来:“义扶城三千士兵,唯独缺少统领军队的大将,当今圣上猜疑颇多,对楚将军欲想谋反之事深信不疑,全然不顾敌军兵临城下,楚将军接到圣旨已进京,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常恩泽锐利的眼神一转,直盯沈勿归,用一种下命令的语气对他说:“所以,我要你统领这三千士兵守住这义扶城。” 沈勿归良久才开口说: “若是失败呢?” “哈哈哈哈哈哈。”常恩泽像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他敛下笑意,幽蓝的瞳孔里倒映的是绛的脸,“大火焚烧七天七夜,你要与这城一起死在这里,世世不得出去!” 绛的发尾终于被擦干净恢复以往的银白,沈勿归依依不舍抚摸那段发尾,脑海里思索常恩泽的话。 这时绛把手搭在沈勿归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一如既往的冰冷,沈勿归反手握住他,将心里悬着的猜疑放下。 “我答应你。”沈勿归话锋一转,逼问常恩泽:“进入迷境里的其他人呢?” 常恩泽听到沈勿归答应后,起身准备离开这里,听到他出口问又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困惑,“什么?” “意外进入迷境里的可不止我们两个。”沈勿归看着常恩泽,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常恩泽先是疑惑的看了一会沈勿归,然后再移开视线看向一旁的绛,而沈勿归察觉他的视线落在绛的身上,回头一看便看到绛睁着一双大眼睛装无辜。 常恩泽适时的咳嗽声拉回了沈勿归的目光,他用手拨了拨挂在腰侧的短刀,用威胁的语气说:“哦,在我手上,不过你放心,我对他们可没兴趣。” 留下这句话后,常恩泽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你不相信他吗?”绛看到沈勿归凝重的神情,忍不住开口问。 常恩泽表现出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真的很难让沈勿归信服,但他没把心里想的告诉绛,“我暂且相信他,因为他救了你。” 既然沈勿归答应了常恩泽要守住义扶城,那他就不能坐以待毙。 绛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沈勿归想去查看城中的情况,离开时,绛拉住他的衣摆说自己也想去,他拒绝,让绛好好呆在房间里休息。 沈勿归本以为绛会坚持一阵,嘴里都准备好一套说词安抚绛了,谁知绛遭拒绝后,便点头答应用一双含满水雾的眼睛看他。 沈勿归全身升起燥热,声音干哑: “我马上回来。” 绛点头:“好。” 高于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常恩泽出来的时候,对方路过翻了一个白眼给他,他没在意那么多。 隔了一会房间里再次传来动静,这次是沈勿归出来了,高于没敢瞧他,弱弱的喊了他一声,准备出口道歉:“哥,我……” 沈勿归打断了他的道歉:“跟我过来。” 高于心道:完了,我哥不会动手打我吧。 高于心里的小人人经历了一番焦灼的讨论,最后小人全部阵亡,得出了等会要挨打的结论。 高于脸上换上一副快哭的表情,没有注意到面前带路的沈勿归已经停下来脚步,他在沈勿归还没动手的时候,哽咽开口:“哥,你……” 第17章 下手轻点啊! “闭嘴。”沈勿归打断他的求饶。 高于刚准备求饶,可眼前的沈勿归突然干净利落地抬手。 高于:!!!,不是吧,打脸啊!会毁容的! 他下意识闭上眼。 随着一道微弱的闷哼声,高于脸上迟迟没传来痛感,睁开眼看到沈勿归蹲在地上,手上掐着一个身穿翠青色衣服的丫鬟。 那名丫鬟倒在地上,脖子呈九十度歪在肩膀,一双青灰色的眼睛正死不瞑目的盯着站在一旁的高于。 高于缓过神,看那名丫鬟的身体枯萎最后变成一堆黑色的粘液,这和刚才被绊倒在地的那名丫鬟的死法一模一样。 沈勿归用指尖挑起一滴粘液细细观察,手刚触碰到,液体便立刻化为了黑色的灰烬消失在空中。 拖沓的脚步声在走廊深处靠近,一名丫鬟扑在了那滩粘液上,她抬起形同木偶的手去擦干净地上的脏污。 不一会,那丫鬟用袖子擦干净站起身离去,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两人。 沈勿归倒没有露出特别惊讶的表情,高于现在忘记了他要打自己的事情,同他一起蹲在地上,看被擦的干干净净的地面。 “为什么会这样?” 沈勿归扫视院子一圈,看到高于不解的神情,解释道:“迷境里幻化出来的事物过于庞大,迷境主人无法将这里的事物全部做的天衣无缝。” “他只想让我们看到他想看到的事情,府邸里的丫鬟是陪衬,给这个迷境增添真实感。” 高于接过他的话:“那他想让我们看到什么?” 迷境主人在死后留下执念,他的执念支撑他的魂魄让他造出了一个巨大的幻境。 “战争。”沈勿归想到他答应常恩泽的要求,“他要守住这座城。” 沈勿归的思绪一下子清晰起来,刚出山谷那会,他听到逃民嘴里说,这城已经弃了,城墙上有士兵用沙哑的声音纠正,楚将军赤胆忠心绝不会弃城,而常恩泽又告诉他,圣上已经对楚将军产生嫌疑,昭告回京至今生死未卜。 这城恐怕在迷境主人的过往记忆力里已经被攻败了,他的执念便是守住这义扶城。 高于手里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树叉子在地上划拉,听到沈勿归的话,一下子就把树叉子掰断成两截。 他不可置信的说:“什么?” “他想让我们看到战争,并且攻城的敌军远比府里的丫鬟要真实。” 迷境主人的执念全部在这场战争上,幻化的敌军肯定比城中的事物要真实。 “没别的办法吗?”高于将断成两截的树叉子比划拼在一起。 沈勿归笑着说:“常恩泽是活人,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两人出了府来到街上,街道被战火摧残过的痕迹更加严重,商铺的柱子遭遇烈火烧毁只留下灰烬,原本屹立的房屋变得摇摇欲坠,空地被无家可归的逃民占据,他们挤在一起,哀苦的叫喊声一直伴随着远边的战鼓敲击在耳膜处。 沈勿归来到城墙顶处,城墙上的瓦砖经历岁月的洗礼布满青苔,它气势磅礴凭一己之力隔绝了城外的光景,高墙上旗帜飘扬,风荡平旗帜露出旗面上刺绣的楚字,视线瞭望收下了远处的疆土。 烈风袭来,扬起一片黄沙,高于跟在沈勿归后面吃了一嘴沙子。 “呸呸呸。”高于吐了几声。 沈勿归抬手虚虚抓了抓空气,手指徒然触碰到粗砺的沙子,他用指尖摩挲片刻,摊开手,黄沙被黏成黄色粉末沾在他的十指间,还未仔细瞧,强风席卷而来便带走了指尖的残留。 沈勿归抬眼,视线落在远处,望向无边无际的黄土平原,语气沉沉: “这风沙有些诡异。” 高于捂住嘴,声音闷闷:“这风沙好真实,全都进我嘴了。” 沈勿归没搭话,转身准备下楼梯,打算到别处看看,经过转角处,前方突然传来吵闹声,他停下脚步隐藏身影靠在墙壁上听动静。 “楚将军不在,我们还打什么战,干脆早早投降算了!” 作者有话说: 常恩泽:日常背锅侠(苦涩) 第10章 鱼池 转角处的墙壁恰好严严实实遮住了沈勿归的身影,前方传来好几道士兵不满的喊声,他们怨声载道的附和,诉说自己的苦衷。 有人将长矛尾端敲在地上发出威严的震慑,顷刻之间底下的议论渐渐平息,他严肃吼道:“够了!” 那人的语气不急不缓,极有话语权,“楚将军平时就是这样训练你们的?圣上明鉴,不会随意轻信那些毫无根据的谣言,将军征战西北,功勋赫赫世人皆知,圣上不敢轻易定将军的罪名。” 他的脚步声从容不迫,仿佛走的每一步都化为鼓槌击打在众将士的心中,争议即可消失殆尽,他继续道来:“将军一心报效国家,身为他手下的将士,我们绝对不能弃城,就算军临城下,我们也要誓死守住这城!” 接下来,气氛徒然转变,斗志昂扬的希望燃起在将士们的胸前。 听到这里,沈勿归心里不由冒出疑问,起初听到时,将士们的情绪一再颓废,便以为这样的情绪会时刻环绕在将士们的心里,可有人开口激励,只一瞬间,就把颓废的情绪推翻消失的无影无踪,而现在每个将士的心里都充满干劲,没有丝毫投降弃城的想法。 第18章 他守在角落里没移动,跟在一旁的高于也紧贴在那,竖着耳朵听前方将士们的谈话。 “好奇怪。”高于推敲一番,压低声音慢慢说来:“我们刚刚来的时候,他们就想着弃城,但很明显军中有主力军,有手握话语权的士兵下达命令,将士们的气氛也不再颓废。” 的确,刚刚那人将长矛敲在地上,底下的将士们便立刻熄声,显然那人在军营里是极有指导能力的。 这让沈勿归唯一不明白的,为什么常恩泽要他统领这三千士兵守住义扶,他不了解战术,未必能想出好的办法,将士们的情绪状态都很良好,全然不像是打败仗的模样,常恩泽完全可以让他去京城解救出楚将军,回到义扶城里领兵打仗,这样胜算会更大。 忽地城墙外的风沙大了起来,战旗飘扬发出哗喇喇的声响,风沙刮在脸上有些疼,沈勿归偏了偏脸,准备抬步离开。 明明才离开绛不久,他的心里却蓦地产生强烈的想念,这么一会不见,脑袋就不由自主地说服自己,绛身体还没好,放他一个人呆在那里会不安全。 而此刻沈勿归想回去见他的心情到达顶峰,一刻也不想就呆在外面。 “……把敌军引去自罪坑,坑里铺满杂草,将士们埋伏在一旁,等敌军落入,我们就一把火,烧他们个七天七夜!” 七天七夜…… 沈勿归猝然停下,不可置信的听那道声音,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身后的高于没能及时停下,脑袋磕在他的肩膀上,捂着头泪眼朦胧,有苦说不出。 沈勿归明白过来哪里出现问题了。 刚才常恩泽同他说了这战败的后果,大火焚烧,不得善终,他明显是知道这个结局的,却无法作出改变,难怪他让沈勿归统领军队打赢这场战争。 很有可能,这场战争的根本原因就是在自罪坑,他想让沈勿归出手阻止将士们的计划,避免误入歧途。 沈勿归猜测,军中的将士们准备来一个出其不意的埋伏,他现在还不清楚敌军人数有多少,但看义扶城中仅剩的三千士兵,定是守不住的,唯一战胜的办法就是先出击,杀个猝不及防,赢的概率会更大。 可这场战争的漏洞就在于,军中计划不严谨,很有可能走漏消息,让此战失败。 想到此,沈勿归知晓了军中的基本情况,准备去找常恩泽问问,本以为常恩泽会从府邸里离开来到军营,却没想到,问了大半个军营以及城中的士兵,他们都说没见到。 沈勿归收回想法,打道回府,回到府上,才看到他与绛在一口池子边钓鱼玩。 “怎么那么笨,鱼都钓不到。”常恩泽拍开绛捏在鱼竿上的苍白十指,一脸恨铁不成钢,“我想问你,你以前吃的什么,鱼都不会钓。” 绛靠在池子边,对上他的表情略显冷淡,甚至称得上面无表情,指尖垂在水面上划来划去,满不在乎的说:“有人给我抓,用不着你操心,何况现在还不是有人给我弄吗?” 常恩泽听到忍不住翻白眼,嘀嘀咕咕几句,沈勿归在远处没听清,只有走近一些才听到后面几句。 “……也不知道现在记不记得。” 常恩泽余光看到他过来,一下子闭了嘴,把鱼竿塞在绛手里。 绛不乐意,不太想接,“做什么?你不是说帮我钓吗?” 常恩泽白眼都快翻上天去了,看他们两个像看瘟疫,恨不得立马逃远,碍于面子还是客客气气的说:“不钓了。” “你这个人……”绛埋怨一声,还没来得及握住鱼竿便被身后靠近的人抢了先。 他拿住鱼竿的手被人握住,随后背后有温度贴了过来,炙热的呼吸拂在耳边带起一阵草木的气息,对方毛绒绒的发丝蹭在脸颊上,一只温热的手夺走了他手里的鱼竿,撤离时一只大手还抬起来摸了摸他的头。 “我来。”沈勿归拿过鱼竿,站在他的身边。 绛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池子边,上半身刚好可以趴在池子边缘,他将两只胳膊放在台子上,撑着脸,仰头望向身边站着的沈勿归,一双眼睛里全是笑意,全然没有刚刚对待常恩泽时的冷漠,语气也柔和下来,回应一声:“好。” 常恩泽没走,一屁股坐在台子上,看水里的鱼乱窜,时不时恐吓两声,把好不容易快要咬上钩的鱼吓跑。 在他第三次出声并把水里的鱼吓跑之后,绛忍无可忍,趁沈勿归没注意抬脚踹他。 常恩泽蹦到一边,离他们远一些,看高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观望,玩心四起,拿下挂在腰间的短刀扣住刀柄,在手里晃啊晃。 鱼池不大,池子里的水清澈见底,高于在远处的长廊下,很轻易就能看见水里的鱼游荡在荷叶底下,他看着沈勿归时不时低头和绛交谈几句,脸上全是笑意。 高于心里出现巨大的不解,他哥好像从山谷里出来就开始不对劲了。沈勿归的性子被称为寡淡都不足为过,高于以往都没见他一天能笑那么多次,自从见到绛,他的表情全是——温柔的笑意。 这怎么那么像快要谈恋爱的节奏啊?高于想到这内心出现一道裂缝,当即推翻了这个想法,暗骂自己一声满脸不可思议,他自然没有注意到常恩泽在远处走近。 “你这表情怎么回事,就那么嫌弃我?”常恩泽幽幽的声音传来,高于一个激灵,皱眉挪开步子离他远些,脸上的神情也是显而易见的嫌弃。 第19章 “干什么?”高于靠在柱子那边蹲在台阶上,看远处两人在水池边缘甜言蜜语,越想越不对劲。 常恩泽同他一块,嘴里发出啧啧声响,目光来回在那两人身上转,开口说:“是不是不对劲?” 高于想也没想,接了他的话,没发现任何不对,“是有些不对劲,不是,你说我哥这不爱跟人打交道的性子怎么在绛面前就消失了呢?” “嗯,也是,那为什么呢,你看他们两个这样……”常恩泽故意把尾音拖长,看高于一目了然的表情,结果他下一句开口说的话让常恩泽想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绛是不是用什么迷药把我哥给迷住了?”高于一脸认真。 常恩泽:“……” 他很合理的怀疑高于的脑子是被浆糊蒙了起来,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忍住没当场动手打他,压下暴虐,冷丝丝的说:“我怎么看你哥他是心甘情愿的。” 高于被他的这句话震惊到,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否决道:“不可能。” 他信誓旦旦,揪了揪衣摆挺起胸膛,“我跟我哥呆了那么久,都没见他对我的态度有什么转变,他们俩才见多久啊?就能处成这样?” 且不说沈勿归对绛的耐心,他的日常举动和各种言语都超乎了高于的认知,他就没见过他哥这样对一个人。 迫于没有见过这样的沈勿归,高于就怀疑这绝对不是正常的沈勿归,他哥肯定被绛用什么东西迷住了,想到绛还是一只狐狸,危机顿时响起,警铃声响彻在他的脑子里。 “怎么办!怎么办!不行我不能让他们两个走在一起。”高于站起来的动静有些大,沈勿归在远处回头看,手上的鱼竿恰好钓起一条鲫鱼。 绛神情柔和似水,一双暗红的眼睛里全部都是沈勿归,这幅场景在高于眼里直接拉响一级警报!这不就是猎物看待食物露出的表情吗? 高于表情变得狰狞,沈勿归毫不在乎,没察觉到异样,还奇怪问他:“你怎么了,常恩泽欺负你了?” 常恩泽:“???” 这锅就非得他背吗? 沈勿归出声引来绛的目光,他淡淡将视线一扫,高于便把所有不满的情绪收了回去。 高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有任何底气的说:“没有,我就是…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常恩泽:“……” 作者有话说: 常恩泽:真有你们的。。。。 第11章 虚实 绛的衣袍洁白,尾端的袖子被沈勿归规规矩矩拢在一起,白发别在耳后梳理顺滑,防止落在水池里浸湿,他大半个身子倚在池子边缘,听到高于磕磕巴巴的解释,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微凝。 高于改了口,又蹲了回去。 沈勿归半信半疑,把手里咬上钩的鱼卸下,问常恩泽:“为什么这池子里养的全都是鲫鱼?” 单看池子建造,主人原先的计划应该是养锦鲤,富贵人家养的鱼都带有祥瑞象征,哪有人放着大好的池子去养一些全部能吃的鱼,并且池子里面的鱼个个都很肥美,这一看,便知道这主人是日日喂食照料。 常恩泽很想说你去问你身旁的人,碍于绛,他到底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用一种我的池子我做主的语气同沈勿归说:“我换的,我不喜欢颜色鲜艳的鱼,就喜欢鲫鱼,怎么了?” 沈勿归没话说,拿着那条鱼在手里反复观察,还在心里暗暗想,这条鱼居然幻化得那么逼真。 “能吃吗?”绛收回目光,眼巴巴的看着那条鱼,望眼欲穿的模样。 可就算这鱼幻化得再真实,那也终究是假的,沈勿归安慰他,“应该不能。” 这时常恩泽却解释道:“放心吃吧,这鱼是我从外面抓来的。” “你还有闲功夫去外头抓鱼进来?”沈勿归的注意力不在这鱼能不能吃,反而是他居然可以随意出去。 一开始常恩泽告诉他,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出口的人,便以为对方虽然知道出口,但自己出不去,必须要有人来破解这个迷境才能出去,可没想到却是另一种原因。 常恩泽一脸无所谓,摆出你看我厉害不厉害的得意感,“当然,你们可别打什么小心思。” 他显然是和迷境主人在同一条战线上,如果这场战败了,对他没有任何坏处,因为他能够出去。 常恩泽似乎很清楚沈勿归有能力扭转这个局面。 沈勿归突然问他:“你和这个迷境主人是什么关系?” 常恩泽没适应沈勿归突然转变的态度,冷静下来不答话,“没什么关系,忘了告诉你,你们还剩十天的时间。” 他走到池子边,手塞进衣兜里掏出一把鱼饵,幽蓝的瞳孔倒影着水面上的波光粼粼,水里的鱼争先恐后抢夺食物,顷刻之间就被瓜分。 “鱼啊,还是红烧的好吃。”常恩泽似又恢复了初见时的那个模样,表面看起来冷淡吊儿郎当,实则内心却掌握这一整个迷境的玄机,如他所说,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梦境出口的人。 常恩泽把手上粘的鱼饲抹在自己的蓝色衣袍上,毫不在意地拍了拍,绛在一旁颇有些嫌弃,不过还是问他:“你吃鱼吗?” “不要。”他走到廊下,“想做吃的自己去厨房,府里的丫鬟使不来,就别指望了。” 第20章 语毕,沈勿归看着常恩泽的那抹蓝色背影消失在院子尽头,莫名觉得对方有些落魄,但具体的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发觉出这奇怪的一点。 高于走到池子的另一头,伸手碰了碰池子里的荷叶,拨开挤在一起的碧绿荷叶,拨开之后里面居然藏着一个小小的荷花苞,他小心翼翼扒拉开那些挡住花苞视野的荷叶,将它露出来。 他迟疑问:“这鱼能吃吗?” 沈勿归不太确定要不要听信常恩泽的话,对方在他心里的信誉基本为零,回头看到绛还是一副嘴馋的样子,干脆推翻了要在迷境里谨慎的想法。 “他既然说能吃,那就把它煮了。” 绛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反倒是高于对沈勿归迟疑变果断的态度感到震惊,再次刷新他哥的变脸程度居然可以那么快,心里出现一丝不满。 鲫鱼是沈勿归一手处理的,他们两个就蹲在旁边看,绛嘴里还时不时发出赞叹,这腻歪的属实是没谁了,高于转身想走,余光却瞥到沈勿归短发下悄悄红透的耳朵,而他的脸上却还保持着冷静。 高于:!!! 惊天大发现!要知道害羞这种词放在沈勿归身上可谓是仅此一见,绝无仅有啊,他也不走了,悄悄蹲下变为隐形人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绛问:“这个鱼头能吃吗?” 沈勿归答:“可以,鱼头可以熬汤。” 高于心里波澜不惊,小人人在脑海里挣扎,道出不满。 他哥可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过话! 绛还在问:“红烧鱼可以做吗?” 沈勿归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答道:“可以,清蒸红烧,你想怎么吃?” 高于憋不住了,好他娘憋屈!什么时候他哥能对他有这么好的耐心,他都能感恩戴德。 谁知还没完,绛似乎是真的一点也不懂,在棺材里守了那么多年,有一种与这个世界完全脱节的状态,嘴里问的都是一些高于不用脑子都能想出答案的问题。 绛:“它有刺吗?我不想挑刺。” 这次轮到沈勿归手上处理鱼的动作停住了,不过片刻,他便把这句话接下去,语气顺其自然,甚至嘴角还微微挑起弧度,“我帮你挑。” 高于内心一万匹脱了缰绳的马奔过,表情逐渐扭曲起来。 两人如胶似漆的氛围把高于严严实实堵在外面,一句话也插不上,他想找常恩泽了,自己和他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沈勿归动作麻利,清理完了鱼,转去院子里找厨房,原以为府里会没有做饭的佐料,他都想好要怎么应对,来到厨房才发现,这里的配置居然都很齐全。 财米油盐,应有尽有。 绛跟在后面把高于挤在一边,在沈勿归配好配料准备生火的时候,他却回过头来看被挤在一旁充当空气的高于。 “来生火。” 高于:“??……” 心里虽有埋怨,但看在对方是两个人并且下命令还是他哥的份上,他必须把这个不满强压下去。 用习惯了煤气和电磁炉,头一次接触到土灶,沈勿归有些不习惯,好在厨艺精深,换个环境也能立马适应,不一会他颠勺的动作就熟练起来,火候把握的也非常好,一点也没有第一次接触不熟练的感觉。 “离远一些,别靠太近。”沈勿归用干净的那只手盖住绛探头去看锅里鱼的动作,拢好他的衣摆,防止被火星溅到,指了指远处放着的矮凳子,“去那边坐着,马上就好了。” 他还想再坚持一阵,沈勿归的态度不容反抗,半推半就坐了下来。 锅里逐渐飘出鲜香,沈勿归不知从哪里找来几把葱花,都切好段了,准备等鱼做好撒上去,就在他抓起一把葱花要放下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问绛:“吃葱吗?” 烧火烧得正兴奋的高于从灶头下面拉长脖子抬起来头来,神情扭曲。 绛在远处立刻摇头,沈勿归接收到,没把手上的葱花撒下去。 高于:“哥,你都不问我吗?” 沈勿归斜睨他一眼:“你要葱花我也不撒。” 高于:“???” 三人直接在厨房里收拾出一张桌子,桌子和灶台一样使用痕迹很明显,没怎么打扫便能用,位置靠窗可以刚好看到园里的风景。 热气腾腾的红烧鱼盛了出来,绛立马走过来,咽了好几次口水,沈勿归收拾碗筷顺道清洗了一下手。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红木簪子,绕过绛的后面,拢了拢他的白发,问他:“要把头发挽起来吗?” 绛握住木筷端着碗的身体一僵,迟迟没回过头来。 沈勿归以为他没听见,再次问:“散着头发不太好行动,我帮你挽起来怎么样?” 他自嘲的笑笑:“可能挽的不怎么好,但好比散着方便许多,你看……” 要不要试试…… 绛打断了他的话,回过身来,一双冰凉的手轻搭在他握着簪子的手上,暗红的瞳孔里带着涟漪,珍重地说:“好。” 沈勿归的手比绛大一圈,他扣住肩膀把对方重新转回去背对着自己,撩起两边的白发虚虚聚在一起,白发在他手里似乎隐隐发出淡淡的银光,发质顺滑清凉一片,他指尖摩挲片刻依依不舍,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用簪子轻轻挽起来。 像对一个珍宝,他微微弯着腰,对外界的环境全然屏蔽,只余下手中的触感和鼻尖的冰雪气息,那道气息化为丝丝缕缕顺着他的神经流淌在四肢百骸,经过体温的沸腾那道气息终于变得燥热起来重新填满心头。 第21章 红木簪子是沈勿归从城墙上下来,去找常恩泽路上遇到的商贩送给他的,当时手里没有银子,独独站在小摊面前许久未曾离开,那小贩看他实在想要,就扯着木僵的脸说:“拿去吧,拿去吧。” 沈勿归不敢相信,露出没吃过霸王餐的模样,“送给我了吗?” 小贩却不答他的话,公鸭嗓似的吆喝过往的商客:“买一支吧,送给家里的娘子,保证她喜欢……” 接下来沈勿归没听下去了,他着急地拉着高于走远,心脏跳动剧烈迟迟压不下来,如现在这番。 高于埋在方桌上使劲扒饭,期间还不忘抽空问已经帮绛挽好头发的沈勿归,“哥,你怎么还会弄这个。” 沈勿归满意地挽好,坐下夹了几块鱼肉放在碗里,边挑刺边回答:“这很难吗?” 高于差点噎着,还是喝了几口鱼汤才缓过来,鱼汤刚出锅,可怜的又被烫到舌头,着急忙慌用手扇了扇风企图放凉。 沈勿归用筷子专心挑鱼里面的刺,没注意到此时的绛一直在盯着他看。 不知为何,刚刚的举动似乎不单单对他自己冲击力大,绛的思绪也连同沸腾起来,一直用一种带着怀念的目光来回看他。 沈勿归已经挑好一块鱼肉,拿勺子乘了点鱼汤连同放在绛的碗里,轻声说:“小心烫。” 绛没有立马拿筷子,反而捧着碗显得珍视,他这才抬起头看他,发现对方一直在盯着自己。 绛的银发整齐理好,一张苍白的小脸全部露出来,没有丝毫遮挡,沈勿归发现他的下巴很尖,笑起来时脸颊肉肉的,弯起来的眼睛都在显示主人的笑意。 可他分明看到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里包含水汽,绛看着他,像是看见一个很久未曾见到的人。 沈勿归对视不过片刻,便移开眼。 “你的木簪是从哪里来的。”绛问他。 沈勿归答:“城里的商贩送的。” “嗯,很好看。”绛刚刚回身看到他手里拿的木簪,不过就算他没看见,估计也会闭着眼夸。 红木簪的材质是紫檀木,它颜色鲜艳,花纹雕刻不多极其简易,沈勿归路过时只一眼便相中了它。 按道理来说,绛全身雪白,红色配在他身上应该会显得突兀,可当他挽好细细端详,没发现任何不对,反而非常合适。 沈勿归手下挑鱼刺的手没停,高于早早吃完,抹了抹嘴,起身往外走,他似的又想起什么问:“要送些鱼给常恩泽吗?” 高于也不是突然想起要送些过去,就是觉得这个气氛他再呆下去不太合适,随便找个理由走开给他们俩腾出空间。 沈勿归没答,倒是绛停下筷子,推了推空碗说:“给他盛一些过去吧,他的房间在院子尽头。” 高于拿碗盛了些鱼汤,夹几块鱼肉。 他走后,厨房里只剩下碗筷的碰撞声,绛微微垂着头挑着碗里的鱼肉,而沈勿归显然也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没吃,一心想着给绛挑鱼肉,进入迷境这么久,竟然也没出现饥饿感,虽有稍许疲乏,但还能再坚持一阵。 终于两人似乎都忍受不住这种氛围,双双开口。 沈勿归:“你和常恩泽是什么关系?” 绛:“我吃饱了。” 沈勿归再次移开好不容易对视绛的眼睛,说:“那就不吃了。” 绛放下筷子,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间,白发顺着他的动作散落在前胸,忽地被风拂开,他端坐在椅子上,视线平望,看厨房外院子里的光景。 院子修整比不了盛世时的繁华,稍显破败,萧条的杂草化为枯黄色占据院子大半个视野,廊下红木暗沉,房间的门窗随着微风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院子外头的高墙徒然投进一缕霞光,照在那些枯萎接近消散的花草上,仿佛披上了一层金纱,徒增格调。 “太阳落下来了。”绛轻声说,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像在说一件很平淡的事情,良久开口道:“常恩泽,他和我一样,想救自己的心上人罢了。” 他怕沈勿归不相信,再次道:“他不会害你们的。” 他始终直着腰平静的望着窗外,残留的夕阳碎在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里,像一片江海,水光潋滟经过落日的照射显现出黄昏的颜色。 沈勿归得片刻清醒,推翻了之前所有的猜想,心里仍不相信,追问道:“你不是被人控制在这里的吗?” 活人不会自愿被傀丝控制,除非他有别的苦衷。 只听到绛带着遗憾回答道:“不是。” 片刻又接着解释:“被傀丝控制是我自愿的,我要守着他的棺材等他回来。” 历经千年,守着棺材,等一个没有归期的人。 沈勿归被一棒子敲醒,这才承认了这个事实,他怎么会没有没想到这种可能呢? 绛收回了视线,对上他的目光,神情淡淡。 沈勿归忽然想问他,他的心上人是不是长得很像自己,自遇到开始,对方的那双眼睛里频频露出的感情都在告诉他,他像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可沈勿归又没有丝毫底气去询问,怕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迷境随着四季更迭交换,远处的天边逐渐泛起晚霞,像被浸在染缸里,红瓦墙遮了远处的霞光,而他只是困在原地的蜉蝣,不得照拂望不到落日与山脉的交界线。 第22章 沈勿归喉咙干涩,眼底里的鱼汤泛起鲜香白雾,朦胧了他的双眼。 哐当! 杂物倒地的声音把沈勿归从井底里救出来,他迅速起身,走到外面,看那道声音的来源。 他似在心虚遮挡什么不可描述的情绪,一直不敢回头注意身后的动静。 绛没细心察觉他现在这种状态,毫无芥蒂靠了过去,同他一起。 高于从走廊尽头跑来,神色慌张。 “哥!哥!” 作者有话说: 多了好多海星啊,谢谢宝贝们的海星么么,求评论求收藏求求~(w) 第12章 恩泽 沈勿归扶了扶高于踉跄的脚步,不急不缓问:“怎么了。” 他喘口气,调整状态,“常恩泽那院子里有些奇怪,我看到了傀丝!” “什么?” 傀丝是傀儡师身上必带之物,如若出现,那肯定有其他傀儡师的踪迹。 这次由高于带头往前走,径直穿过院子走廊来到一处尽头。 这处院子位置虽偏僻,但周围环境却比正院更为干净,瓦墙平修整齐,廊下还挂着红色的灯笼,灯笼随着微风飘荡,三人走到尽头正对上一间打开门的房间,房间赫然呈现出里面的景物。 只见金光丝丝缕缕缠绕在一具盔甲上,那甲衣颜色暗沉经过岁月的洗礼也依然不会被淹没它的威严。甲衣被衣服的主人日日擦拭,有好几处都掉了颜色。规整的衣架子将那具甲衣整齐又仔细地摆放出来,那几缕金丝则和它严丝合缝地交缠在一起。 沈勿归不可置信的停步,迟迟不敢靠近。 高于在一旁出声:“这个傀丝好诡异。” 屋里明明没有风淌过,可不知为何他却能看到那傀丝与那具盔甲仿佛有了声息,随着平常的呼吸一起一伏。 “你们在干什么?”有人出声打断。 沈勿归立刻回头,看到常恩泽拿着短刀站在院子转角处。 他站在背光处,白皙修长的十指有一搭没一搭勾着短刀的穗子,一身藏蓝色的衣袍被光倾洒倒映在地上,恰好有风撩过荡起发丝模糊了他苍白的脸,连带那双蓝色的瞳孔也幽深起来。 沈勿归这才发现,原来常恩泽的肤色同绛一摸一样,没有丝毫血色,不似活人。 绛此时默不作声挡在沈勿归的面前。 常恩泽看到他这个动作,突然笑了起来,“我还没傻到要杀他,有必要这样护着吗?” 绛单薄的身子挡在面前,强硬的劲头不得不让沈勿归动容,他拍了拍对方的肩头,扶了扶有些歪的簪子。 他说:“没事,我问他一些问题。” 绛稍微侧开一些,仍不放心,依旧站在他面前。 沈勿归问常恩泽:“那副呈在房间里的盔甲是谁的?” 常恩泽微微挑起的眼尾逐渐眯起,脚步一步步靠近,直到下了几道石阶,沿着石子路停在几步外,他透过绛的白发看他后脑勺的红木发簪,冷淡道:“他还送了你一个发簪?” 见对方不答话,沈勿归再次问了别的问题:“屋子里面的傀丝是哪个傀儡师的?” 常恩泽的视线仍然停留在绛身上,两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交换视线,达成协议。 “当然是意外进入迷境里其他傀儡师的。” 沈勿归听到他的回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遍,意外进入这里的傀儡师处境是否安全?” 常恩泽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不骗你,我说到做到。” 到此结束,他想问的已经全部问完,抬手虚虚揽过面前绛单薄的肩膀,蓦地放下,淡淡的说:“走吧,我们回去。” 高于在一旁听了全过程,没明白沈勿归问这些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眼下形势不便再呆下去,脚底抹油跟在他身后离去。 绛在原地没动,常恩泽踩着石子路一步步靠近,经过他身边时,垂头凑到他的耳边,细薄的嘴唇轻轻开合,随后嗤笑一声。 白衣舞动紧接着寒光闪过,一道快速的兵刃相击声,沈勿归在远处回头看,就看见绛手里拿着一把蓝色的短刀,正抵在常恩泽脆弱的喉咙上。 沈勿归看见他脸上露出杀意,语气冰冷一字一句对常恩泽警告:“别动歪心思。” 常恩泽懒懒抬眼,看沈勿归一幅想靠近却又犹豫的样子,挑眉道:“他在等着你呢。” 他拿下挂在腰侧的刀鞘,挑开绛的刀尖。 绛撤开顺势收回短刀,自然垂下的衣袍遮住了他的双手,连同那把蓝色的短刀一起,凭空消失不见。 他走到沈勿归身边,脸上换上无辜,乖巧的表情,全然不见刚才那个模样,还若无其事整理整理衣摆,把站在一旁的高于挤开,让自己离他又近一些。 常恩泽没有目送他们离去,兀自收回刀,回了屋关上门。 三人回到带着池子那一处的院子里,鱼池面积大概有一个小型房间那么大,水源清澈见底,池中的一抹绿色则是整个府邸里唯一的亮色,独独被人细心照料在这里,生机勃勃。 天色逐渐暗下来,只不过一会,天边的太阳就全部落下,不见日光视线变暗。 眼下情势不便在外打探情况,沈勿归想着休息一晚,明天也不迟。 院中的房间余下两间,他本想和高于一块,但耐不住绛一直用眼巴巴的眼神看自己,便放下多余的心思,安排道:“我跟他一块,你一个人一间。” 第23章 高于都跟沈勿归走到门口了,听到他说,顿时看向空荡荡的房间,感觉房间四处都充满诡异,心里一阵害怕,“我……” 有些害怕啊,哥。 他没把剩下的那句话说出来,因为沈勿归已经转身离开了,并且带上了房门,余他一个人望着泛着绿意的荷叶面面相觑。 房间里视线昏暗没点烛灯,借着窗外的月光,沈勿归看见绛穿一身白衣坐在床头,白发被月光倾洒隐隐约约透着亮光,一如初见时那坐在棺材上的模样。 只不过这次,当他走过去的时候,绛轻轻拍了拍床沿,示意,“我睡里面。” “好。”他看着绛脱鞋子,一骨碌爬上去,双手乖乖巧巧地放在腹部,躺得极其板正。 片刻绛侧身,看他呆在原地迟迟不敢靠近,开口询问:“怎么了?” 沈勿归回神,把视线从他的脚腕处移开,走过去躺下,嗓音干哑:“没,早些睡吧。” 躺下时,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淡淡的热源靠近,沈勿归感觉到衣服的下摆被人轻轻拽住,微微抬头一看,便见绛侧过身子将头轻轻贴在他的肩膀上,伸出两只苍白修长的手指捏住了他的衣摆。 绛阖着眼,呼吸轻缓,卷翘的睫毛随着呼吸细微抖动,他一偏头,就能看见对方脸上的细小绒毛。 他屏住呼吸,怔了许久,在窗外月光的帮助下,眼里倒映出独属于他的模样与轮廓,生生印在脑海里,不得消散。 “……他和我一样……” 月光苍白又寂静,绛柔和平淡的呢喃声一遍遍环绕在沈勿归耳膜里。 “想救自己的心上人罢了。” 夜晚放大了他心底里被压制住的呐喊,形势犹如猛兽,一步步冲破了他的防线,直达心底燃起无尽的悲凉。 “我要守着他的棺材等他回来。” 是啊,沈勿归从刚见到常恩泽开始,就应该明白,绛和他是一路的,他们是带有目的,只不过绛的单纯为自己蒙上了一层纱,他毫无勇气去揭开。 罪魁祸首是那晚高老头发给他的视频,一眼惊艳藏于心底,此后在心里落下一粒种子,直至长成参天大树。 那晚是沈勿归有史以来睡的最煎熬的一晚。 天边泛起晨曦时,他就睁开眼,轻手轻脚起身,想出房间走走。 他显然忘记身旁的绛还用手捏着自己的衣角,徒然遭外力一扯,绛的睡意极浅,瞬间睁开清明的瞳孔看他站在床边停住的背影。 察觉到沈勿归想离开,绛含糊着声音,似在撒娇,“你要去哪里?” “我……”沈勿归又不想走了,整理整理绛散乱的衣摆,“还要再睡会吗?” 绛却已起身,摇头,“不了,你要去城中看看吗?” 沈勿归点头,视线落在他有些乱的白发上,簪子在晚上睡觉时已经卸下,头发又散了下来,他睡觉不怎么老实,沈勿归能感觉到,一大早上的头发也略有些乱。 沈勿归搓了搓指尖,有些看不下去他这样,但没找到好的时机开口帮他整理头发。 好在绛没注意,拿起放在一旁的发簪,递给他,说道:“帮我挽吗?昨晚散掉了。” “好。” 绛挪到床边,沈勿归站在地上,垂头仔细拢了拢,他的一双大手粗躁,力道控制地刚刚好,十指快速撩起耳边的碎发,整理成一缕再用簪子灵活地挽了起来。 沈勿归调整调整,“好了。” 绛抬手摸了摸发簪,忽然说:“为什么是这种呀,以前你都不会给我弄这种的。” 沈勿归听到身体一僵,问:“那你想要哪种?” 绛嘀嘀咕咕,揪了揪衣摆:“要那种小蝴蝶结的,你以前不是经常… …” 口中的话没了下句,背对着他的那道身影缓慢地转了过来,他抿着嘴唇,眼睛窘迫的眨呀眨,始终不敢看面前的沈勿归。 他听到立站在近在咫尺的人冷冷回答:“我不是他。” 第13章 精灵 沈勿归第一次对绛冷下脸,无端蔓延的情绪席卷而来带来灭顶的感觉,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被打下长钉,生生钉住骨头隐隐作痛,迈着僵硬的步子离去。 昨晚入睡时,绛的潜意识习惯性依偎着身旁的人,每个小动作以及脑海里的记忆都保存着那人的丝丝缕缕,他真的把沈勿归当成了那个人。 清晨的日光并不热烈,连风也未惊醒,院子里静悄悄,只余下池子里的鱼在悠闲游荡。 吱呀—— 对面的房门被打开,高于脸上毫无睡意推门出来站在廊下,眼圈上挂着两个极重的黑眼圈,迷迷糊糊抬眼见到对面带着满身寒气的沈勿归,招呼没来得及打,就看见绛就跟在他哥身后轻手轻脚出来,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高于心里纳闷,他们俩一大早上的,情绪看起来怎么那么不对劲,想来想去也没明白,干脆不想了,反正也不关他的事。 沈勿归心情明显不好,这是他看在眼里的,因为不是自己的原因他也没敢凑上去,但这并不代表这种情绪不会连坐到他。 一开始的语气还是好好的,沈勿归下了两节石阶,掀了掀眼皮,淡淡的说:“去城中看看情况。” 高于含糊答下,绛跟在身后默默走过去。 他眼懒懒一瞥,看到对方头上挽着的簪子,没由来的夸了一句:“哥,你这挽的不错啊,一点也看不出来是第一次,之前有帮那个女孩子弄过吗?” 第24章 问出这句时,他刚想否决这个猜测,毕竟他哥在平时没怎么接近过别的女孩子,谁知道那两人的脚步同时停下,看着他。 沈勿归面无表情,忽地移开眼,恢复步子,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之前帮蓓蓓弄过。”停顿片刻, 又继续补充:“她长发容易打结,我特意学的。” 蓓蓓?那是谁? 高于想来想去也没从沈勿归身边找到喊这个名字的人,刚想问出口,看到一旁的绛停下,落后几步。 几人已经离开院子来到一处小道上,绛停在石子路旁挺着脊背,犹如一棵松木,“蓓蓓,那是谁?” 高于觉得这种气氛不便自己再呆下去,毕竟看样子接下来他们两个像是要吵架的节奏,他默默移开,站在一旁,不当那个背锅的人。 绛的眼尾微微挑起一块红色的印记,染得那一双眼像刚哭过的样子,沈勿归侧过身,始终无法直视那双暗红的眼睛,绛见他这幅样子有些倔似得不服气,徒然抬步往前凑近,气息靠近,沈勿归控制不住后退一步又立马止住。 蓓蓓,一个有着一头金发的布娃娃,还没他半截手臂那么大,沈勿归暗暗想,他不想告诉他,语气硬邦邦,“一个女孩子,头发很好看。” 于是他看到绛的眼睛又红了一些,可脸上依旧装得面不改色,对方迟迟没再讲话,余光好像看到他衣袖底下遮挡的手在微微发抖。 沈勿归转身不再面对着他,走了几步之后,听到后面那人声音平淡:“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金色的。” 那个娃娃是当年和高老头一起去福利院时,一个小女孩送的,沈勿归用自己的一颗糖和她交换了那个布娃娃,而现在那个娃娃仍然被自己保存完好。 沈勿归往前走,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一道脚步,那是绛在他身后,不敢靠太近,又不敢真的赌气离开,后来出了府来到街上,他又听到他小声在说话。 “金色的吗?……不好看。” 沈勿归在旁注意到他的动作,对方垂头摸了摸自己的白发,捏了几缕又放开,喃喃一声:“还是白色的好看。” 高于一幅了然却又看不懂的表情,他在沈勿归说完金色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那个‘女孩子’是谁了,一个永远放在卧室柜子里却永远不会落上灰的布娃娃,他知道绛应该是误会了什么,神色变得落寞,整个人都显得没精神气,像一棵焉焉的小白菜,还是结冰的那种。 虽然是他们俩人没有吵架,但看这样僵持着,还不如吵架来的痛快。 因为这一小插曲,三人不知不觉来到闹街上,接近城区的房屋显然保存完好,笙歌从酒楼里传出来,经过嘈杂沸腾的人群,变得模糊。再往前走,离城中驻扎的士兵越近,环境变得越差,从天堂顷刻变成地狱,而这中间仿佛隔着一道平民生来无法越级的鸿沟。 巨大的天阶横跨在街道上,有人出生即地狱,有人却能伴着战火的击鼓在歌舞里挥金如土。 “……城里什么时候进妖怪了?” “管他什么妖魔鬼怪,现在敌军都要攻到眼皮子底下了,谁还管那么多。” 一阵窃窃私语在前方响起,随后是翻桌砸东西的声音,有人扯着嗓子开口驱赶。 “滚出去,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前方赫然出现一间药铺,药铺的老板是一位秃顶的油腻男人,大腹便便站在铺子门口,气势极为嚣张和不屑,他指着地上一个身穿黑色风衣头顶帽子的男人,咒骂道:“呸!我就算送给乞丐也不会给你们。” “我不是妖怪!”男子狼狈撑地站起来,两只手扔紧张地拽紧帽子边缘,露出一双乌黑带着恨意的眼睛。 药铺老板听到后耻笑一声,指着他的帽子,“那你心虚什么?你耳朵长什么样大家看得可是清清楚楚。” 男子还在狡辩,”我说了,我的耳朵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身边看热闹的人逐渐多起来,看到激动之处甚至有人拿菜叶子砸向他,身旁辱骂的人越来越多,男子终于耐不住,踉跄着步子离去。 三人在远处看了这一出,最后看那名男子离去,最先抬步追的是绛,白衣擦过沈勿归的身边,他想也没想就跟上去。 男子一路低着头,找到一处偏僻处,他面对墙壁颤抖地抬起双手把帽子摘下,露出一对像精灵的耳朵,耳朵尾端细长有些尖,后脖处出现一片绿色的花纹,花纹一直延伸到衣服里不见踪影,他蹲下靠在墙角缩起来,将头埋在膝间,哭泣声渐渐传出来。 绛跟在几步后,靠近时底下的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息,直到来到男子的身后垂头和他一起蹲在地上,打量一会他的耳朵,突然出声:“你是什么妖怪?” 绛出声吓到了那名男子,他短促的发出一声惊叫,一屁股坐在地上,回头看到绛后又连忙戴上了帽子,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眼睛里还带着还未干涸的泪水,他气极哽咽着声音反驳绛:“我不是妖怪!” 绛歪了歪头,不相信他这句辩解的话,“嗯?可是你的耳朵很好看啊,像以前我在山里遇到的小精灵一样。” 他是狐狸,之前一直住在山上,山里有很多小妖怪,没化形的小妖怪经常带着毛茸茸的耳朵游荡在山里。 男子抹了抹眼泪,扁着嘴。 第25章 他长相有些稚气,一张圆圆的脸蛋埋在膝盖里被挤成一团,脸颊因为刚刚哭过泛起微红,长睫毛垂下来一抖一抖的,刚刚绛的话安慰到他,情绪刚平复,又听到对方接着说。 “所以你是什么妖怪?” “我不是妖怪!”他又哭了起来,小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绛在一旁看到不为所动,心里还在想为什么他那么能哭,都快赶上自己了,这时沈勿归匆匆赶来,停在巷子外面。 男子又把帽子戴了回去,挪动着身体想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绛抬手扣住他的肩膀,强行制止了他的动作,安慰似的说:“我也是妖怪,你要看看我的耳朵吗?” 他眨着眼,依然在纠正绛对自己是不是妖怪这个看法,“我说了,我不是妖怪。” 绛认为他的脾气比自己还要倔,不情不愿承认,“好吧。”他顿了顿,又问他:“你是不是法力不够才不能把耳朵变回去。” 男子一幅快哭了的表情,好在沈勿归过来阻止了绛继续想问下去的动作。 他开口问:“怎么了?” 绛松开了扣着男子肩膀的那只手,男子顺势又转了回去,恰巧沈勿归靠近又拦下了他。 男子欲哭无泪奔溃的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绛此时腾开距离,让沈勿归继续,他默默地扒拉铺在地上的衣摆,蹲在一旁。 沈勿归又问:“你是妖怪?” 男子:“???” “我不是妖怪!”男子遭两人连着问,倒也没生气,仍旧在孜孜不倦的解释,委屈的扁着嘴,眼睛上又重新挂上泪滴。 他的声音闷闷的,“杨副将从前些日子身体就不大舒服,今早一起来额头烧得滚烫,他也不愿去看大夫,我只好偷偷溜出来拿些药,谁知道……” 谁知道在进药铺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他的帽子戴不牢固,轻轻一碰便掉了下去,旁人对妖族很是忌讳,不容分说就把他赶了出去。 再多解释也徒劳无功,沈勿归沉默片刻,说:“我帮你买。” 男子眼睛燃起希望,确认似的问:“可以吗?” “当然,不过……”沈勿归上下打量他,伸手在衣兜里掏了掏,说:“我没有银子。” 男子的心脏因为他这半句话瞬间被提了起来,不消片刻又放下,在自己的黑色衣兜里翻出一个麻布袋子,捧到他面前。 “我有我有!”男子一股脑把自己的钱包塞他怀里。 临走前,沈勿归还问了他除了退烧药还需要别的吗?男子毫不客气,报了一大串药材的名字给他。 绛呆在原地没走,他便和高于一块返回药店去买的。和刚才不同,药店的老板全然不像刚才对待那个男子的模样,看到沈勿归把钱袋掏出来,立刻换上讨好的表情去询问两人。 他把需要的药材告诉老板,就在他以为老板转身要去拿药的时候,对方却站在门口朝后堂喊了一声。 “出来配药!” 后堂立马响起脚步声,那声音听着有些拖沓,还未等沈勿归猜疑,那扇门里随后出来一位步履蹒跚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而他最先注意到的,是挂在老人家脖子上的沉重铁链。 高于惊讶出声,有些不可置信,“这是怎么回事?” 老板挺着大肚子抬脚踹了老人的腿,“快点。”说完他还不忘跟他们解释道:“两位是第一次来吧?” 沈勿归目光停留在老人颈脖的铁链上,暗沉粗躁的铁链上布满干涸不见原色的血渍,随着老人的动作,铁链摩擦在他脖颈处皱巴巴的皮肤上,反复磨出一道崭新的血痕。 “为什么要用铁链捆着他。”沈勿归压下暴虐,冷淡语气出口问。 “一个畜生而已。” 第14章 庸帝 庆芜十五年,庸帝执政,民不聊生,传言进宫的彩妃为狐狸精所化,让昔日的明君成为一个沉迷后宫夜夜笙歌的昏君。 一石激起千层浪,为代表的国师举着一把大火烧了梧兮宫三天三夜,最后一场大雨将彩妃化为灰烬的骨灰冲入井底。城中举杯欢庆,殊不知,三年后,庸帝暴毙,同年,幼子李夜轩继承皇位。 李夜轩及冠那年,下旨严禁妖族踏入人类领地半步,至此不相往来。城中风向一再倾倒,久住城里的妖族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被赶外境。但也有不少利益之徒,圈禁妖族将他们沦为奴隶。 “这老东西是我从荒地里捡来的,老实的很,不会伤人的,你们放心。”老板用咸猪手拽了拽铁链,老人因为这道突如其来的动作手上拿的药材一抖,洒落在地。 他下意识抬手挡住头部,弯曲着身体,果不其然老板咒骂一声大力拍向他的头部,“是不是想死?” 老人步子不稳,头随着那道力磕在棱角处,再抬起头时,头顶上伤口凹下去却不见血,只看见里面的骨头,片刻之后又痊愈。 沈勿归拿到药之后没多停留转身离开,底下的步子走得极快,经过巷子转角处,他看到绛安安份份蹲在地上,白净的十指拿着一根细小的棍子无聊地在地上写写画画。 那双手分明没有遭到任何虐待,那个人把绛保护的很好。 “你们回来了!”蹲在地上的男子瞬间注意到他们来,三步作一步蹦到沈勿归面前,接过他手里沉甸甸的药袋,惊呼感谢:“谢谢你们!” 第26章 随即他声音便染上哽咽,眼尾也红红的。 沈勿归摆摆手,示意没事。 男子迫不及待想抱着药袋回去,沈勿归却拦住了他。 “你是城中的士兵?” 男子点头,欲想摆脱他的手回去,沈勿归道:“能不能带我去见你们副将。” 他钳制住男子的手臂,对方松不开分毫,把脸蛋憋得通红,迟疑很久不敢开口。 沈勿归看他为难,松了手,“城中三千士兵独守这城,军队里还没有大将,恐怕胜负难定。” 男子的表情逐渐露出惊恐。 —— 男子最终还是妥协了,带着他们往驻扎的兵营里走,边走边说: “我叫李壬德,是杨副将手下的小兵,楚将军得圣旨现已进京,还不知何时能回来,不过你刚刚说的我们打胜仗的几率很小,我觉得并非如此,因为杨副将已经和手下的士兵商量着来一个出其不意,我们定能打赢······” 说话期间,几人步子不停,穿过闹街来到军中驻扎的地方,李壬德个子不高,才到门禁兵卫的肩膀,他垫了垫脚凑到兵卫的耳边低语几句,这才放他们进去。 李壬德的话有些多,就算没人回答他,他一个人也能絮絮叨叨的说,“杨副将话虽然不多,但他人很好的,对手下的兵也很好,在军中除了楚将军之外,就属他的头衔最大了,士兵们都听他的话,不过你们进去的话,废话也不要太多,他没时间听你们讲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 跟在后面的三人诡异的沉默了,沈勿归在心里想城中的计划以及刚刚在药铺见到的场面,继而想到绛在几千年前的模样。 绛在一旁吃着小醋,他不想让沈勿归离李壬德太近,但是对方还在因为自己刚起床时不小心说出的话生闷气,还没想好要怎么去缓解,就遇到这件事情了。 反观高于便是一脸轻松,倒是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不太对劲,不过他也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想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壬德带他们来到一处帐篷里,撩开探头瞧了瞧,得到允许后三人才进去。 帐篷里很暖和,点了几处烛火视线不显得昏暗,可气味却有些难闻,一股血腥味混着汗味交杂在空气中,环绕在鼻尖里消散不去。 直到进到里面,沈勿归才看见李壬德口中的杨副将,他穿着一身便衣坐在桌前,一手掩唇,一手拿着本册子皱着眉看,时不时咳嗽两声,三人进来的脚步打断了他伏在案上的身影。 “壬德?”杨副将的声音很沉稳,他咳了一会平复语气,压下眉眼看他们几人走近,“他们是谁?” “副将,我买药回来了。”李壬德雀跃地走到他身边,把药包放在案上,这才解释沈勿归他们三人的来意,“他们是我在城中买药时遇到的,这些药还是他们帮我买的,多亏了······” 杨副将听到并没有因此开心起来,反而呵斥他:“胡闹!谁让你擅自出去的?”他看到李壬德的帽子垂在一边,精灵似的耳朵完全暴露出来,气不打一处出来,剧烈的情绪起伏之下,他又咳了起来,断断续续说:“我跟你说了没有,出去要带好帽子!城中现在对妖族忌讳颇深,要是遇到性子激烈的人,我上哪里去寻你!” “我······”李壬德绞着手指,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站在原地不敢动,脸色通红起来,抿着嘴眼眶里全是泪水。 沈勿归这时出声打了圆场,宽慰道:“现在城中形势根本来不及关心妖族是否踏入城区,既然安然无恙回来了,副将还是早些用药养好身体。” 李壬德匆忙点头,“我去熬药。” 他不敢再呆下去,杨副将明显生气了,他平时最讨厌他偷偷溜出去玩。 要是没被发现还好说,就怕他没掩藏好被人误会是妖怪,遭打一顿,他不敢把真实的情况同杨副将说,不然肯定要加训。 李壬德抱着药包出去后,杨副将这才敛下脸上的怒意,询问他们有什么事。 沈勿归开口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杨副将,自罪坑的计划不可行。” 因为这一道话,对面坐在案上的人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那位身穿奇装异服的沈勿归,放下手里的册子,饶有兴趣问:“你怎会知道我最后会选择这个计划去攻破敌军。” 杨副将全名杨北军,自幼时便跟在楚将军征战沙场,两人年龄相差不大,最能知道双方在想什么,为此每场战争配合顺利。 沈勿归知道杨北军最重人才,这还是刚刚他从李壬德口中听出来的只言片语,杨北军为人忠诚,宁愿做楚将军手下的副将也不肯加职。 唯一能利用的一点,便是为军中提出跟方便的出征方法,才能抓住杨北军的胃口,对他们重视起来,他的确做到了。 在沈勿归说完那句话时,杨北军支着身体来到沙桌面前,将鲜红色的棋子突然插在那个大坑里。 杨北军不是没有想过利用自罪坑的利弊攻敌军一个出其不意,可此计划漏洞颇多,他迟迟下不了决定,敌军兵临城下他身为副将比城中每一个士兵都更为着急,他想要赢,想要为蒙冤的楚将军守住义扶。 “城中三千士兵纵然团结一心,但免不了小人作祟,敌军数量不明,自罪坑一计定然不能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沈勿归慢慢踱步到杨北军面前,声音不急不慌,每一个字都落在他的神经上,挑起他的思路。 第27章 “义扶难民居多,为什么不下通告,让城民充军?” 本以为这是一个好的提议,令他没想到的是杨北军没有片刻思考,一口回绝:“不可。” “为什么?”沈勿归追问,似要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不消片刻又神经质的笑起来,“因为城中贫富差距甚大,中央街道上就是一道天沟,将平民百姓和富裕的商人划分为两类。” 高于在一旁因为他哥这一句话突然被吓到,暗戳戳想他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变得和常恩泽一样,莫名其妙就笑了起来。 杨北军沉默不语,沈勿归接着说:“平民生来没有体会过酒楼里的笙歌,不甘心为城中的富商守这一处安宁,酒楼里的富家公子金枝玉叶,怎会充军,就算被强行抓来,能指望他们不半路逃跑就不错了,没有人会舍弃性命求得那些与自己毫不相干人的安宁。” “我说得对吗?”他突然低身推掉了那些旗子,拿起一面鲜红的棋子放在一座叫松夷山的地方。 杨北军突然明白他想做什么,惊愕道:“你想怎么做?” “庆芜二十一年,李夜轩及冠那日,下令将妖族驱赶松夷山,自此河水不犯井水,但仍阻挡不了歹毒之徒,圈禁妖为奴隶。”沈勿归的视线突然落在那案上,刚刚李壬德站着的地方。 身后,绛的身影微微僵硬,苍白的脸庞掀起细微波澜,顷刻又恢复平静,他知道沈勿归在想什么,他想让妖族充军,并且让城民允下承诺,再也不画地为牢,有妖族的一席之地。 杨北军顺着沈勿归的视线和想法瞬间想通,脸色瞬间变化莫测,“妖族居住松夷许久,和我们不相往来,突然冒犯进山,恐怕他们未必能答应。” 沈勿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就算是他们先放下戒备,可安然呆在松夷山的妖族也未必就能答应下来为他们所用。 “杨副将不必担心,你若是同意,我可以去松夷山与他们商量。” 第15章 生气 沈勿归胜券在握,不慌不忙等杨北军的回答。 他知道杨北军的软肋在李壬德的身上。 李壬德因为耳朵异于常人的缘故,自小被嫌弃,在来的路上,他从李壬德嘴里得到不少关键信息。 六年前,杨北军带领军队路过一处地势偏远的村庄,救下了当时被揍得奄奄一息的李壬德,之后六年里杨北军一直带着他走南闯北。 杨北军知晓世人对妖族的憎恶,每次出街他都会让李壬德把自己的耳朵包得严严实实,不能露出来。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稍不小心便会被发现,李壬德平时看着什么事都不会放在身上,性子活泼。但杨北军知道只有在黑夜里,他才能看到李壬德的眼泪,无休无止没有任何声音,像夜晚的水流冰凉直透心底。 李壬德从来不会把自己的痛苦剥开在杨北军面前,对于他来说,能够逃离那个小村子已经足够幸运了。 每当这时,杨北军看到他擦着眼泪挤出笑容,心底里一遍又一遍警醒着自己的无能无力,他不能改变人们对妖族的成见,纵使李壬德只是一个耳朵有些奇怪的正常男孩子。 “我和你们一起去。”杨北军不过也才而立之年,他的身体不好,从沈勿归他们进来时,无时无刻不在掩嘴闷闷的咳。 杨北军的回答让沈勿归出乎意料。 “军中没有楚将军还有你,你若是离开,敌军攻来怎么办。”沈勿归劝道。 杨北军沉默许久,将紧握的拳头松开,推翻了屹立在沙盘里的好几面旗子。 —— “什么?你们要去松夷山?”李壬德脱了披在身上的黑色斗篷,手里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药站在杨北军桌旁。军中都知晓他的耳朵是为何缘故,也不必多加掩藏。 杨北军神色凝重,迟迟没有接过李壬德手里的药。 “杨副将还是先用药吧,身体为重。” 经过一番商量后,沈勿归说服杨北军一同去往松夷山的想法,恰巧此时李壬德端着药碗进来,这才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三人落座在一旁的木椅上,木椅质量不好摇摇晃晃,沈勿归坐下去的时候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绛显然被这吓了一跳,身体一歪,身旁的沈勿归立马扶住了他的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许不自然,不过片刻他就收回手。 还不忘叮嘱:“小心一些。” 高于就没那么幸运了,歪了歪身体,小声的念叨几声。 回到正题,因为刚才沈勿归的提醒,杨北军这才接过李壬德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李壬德则皱着一张小脸,仿佛那药喝在自己的嘴里,从兜里掏出一颗糖。 杨北军没有接,“你自己留着吃。” 李壬德没强给他,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在一旁小声嘀嘀咕咕:“松夷山可是妖怪住的地方,我们要去那里干什么?” 绛也不知想到什么,故意逗他:“去找跟你一样的小精灵。” 李壬德瞪大了眼睛,用手捂住耳朵又放下来,脸上染上恼怒,他撇过脸悄悄把自己的耳朵藏起来,又因为高于没忍住发出的偷笑声脸上又红了一个颜色。 绛的那句话听起来像开玩笑说出口的,可脸上却很认真,在高于笑出声时,很不满的警告他:“好笑吗?” 高于瞬间收回笑意,暗自移开与他的距离。 第28章 “杨副将想好了吗?”沈勿归适时拦下他们的打闹,将话引回正轨上,一步步进跟在杨北军的神经上,逼迫他快速想出结果。 敌军攻来时间不明,沈勿归动身去松夷的动作得加快,他不想浪费多余的时间在这无用的抉择之中。 “李壬德。”杨北军放下手中的册子,严肃的喊李壬德。 他立马放下多余的小动作,连嚼糖的动作也停下,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着坐在面前的杨北军。 还有两个月,便是李壬德及冠的日子,杨北军曾许诺过他,等打完这场胜仗就回府热热闹闹庆祝他及冠。他还记得李壬德听到这个承诺时的雀跃,在很多时候,他都不同其他年龄段小孩那般无忧无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承诺便能让他如此高兴,那他必定要拼尽全力兑现这个承诺。 “在!”李壬德个子不高,小时候营养不良,就算跟了杨北军之后,他也没把营养补回来,身体瘦瘦小小的, 杨北军放下手里的册子,布满沧桑的眼眸盯紧他,眼里闪过李壬德看不懂的情绪,他哑声说:“你同他们一起前往松夷山,务必要活着回来。” “是!” 话聊到此,杨北军显然还有别的事要忙,问了一句沈勿归他们几人动身前往松夷山的时间,得知立马出发后,他便让李壬德赶快去收拾行李,尽快出发。 三人一同出了帐篷,李壬德急忙跑回自己的帐篷里去收拾东西,前后都要等些时间,沈勿归干脆决定去军营里逛了一圈。 军营的规整度极其高,每一个士兵都幻化得十分真实,前后绕下来,也没多大的发现,不过有一点让他觉得奇怪。 为什么兵营里的士兵像被附上鲜血那般,极其真实,与活人并无不同。 停在原地思索良久,他没有注意到此时的绛已经不在身边,对方远远停在一处篝火旁,白衣随着耀眼的火光发出柔和的暖光,转头时,他目睹这一幕,心里出现巨大的惊恐,仿佛那篝火要即将吞噬绛的身体。 顾不上还在闹别扭的情绪,沈勿归靠近,想控制绛与那堆篝火的距离,却不料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藏蓝色的衣袍与白衣交叠在一起,常恩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扯了绛的手臂一把,语气不冷不淡:“你干什么?” 沈勿归立马止住了上前的脚步,立在原地。 “好暖和。”暖黄色的火光跳跃在绛的脸上,他白皙修长的十指虚虚放在火焰上端,眯眼感受火焰带来温暖的温度。 常恩泽的侧脸被绛挡住,沈勿归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他敢保证,对方肯定看见自己立在原地想靠近却又止住的动作。他看见常恩泽用手带了绛一把,让绛往后退了一步,他这才看到常恩泽脸上的戏虐。 “你就不怕烧着?”常恩泽适时松开了绛,抱臂站在一旁。 绛搓了搓手,突然问他:“你会去吗?” 常恩泽没反应过来,看到他一脸纯真又带着期望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于是顺着他的话问:“去哪里?” “松夷山。” 常恩泽迟钝片刻,勾起唇角,“你想让我陪你们一起去?” 高于在一旁听到他们俩聊的话,震惊一声:“什么?你也要去?” 他嫌弃的神情让常恩泽愈发想答应下来,挑眉看向沈勿归已经背对着他们的身影。 “当然了,让他一个人跟着你们我怎么放心。” 高于听到他这句话,脸色瞬间变得五彩缤纷。从迷境里出来,绛哪次不是跟着他们一起的,反倒是他哥对绛比自己还上心,还用得着提防他们? 他没把自己心里的反驳说出来,因为他哥看着心情很不好。 “你会去对吧?”绛还站在常恩泽身旁,没计较之前在府邸里刀刃相见的模样,两人距离靠得极近。 “当然。”常恩泽说出口的话似是故意的:“你都问我了,我能不去吗。” 咔嚓—— 冷不丁枯木断裂的声音在沈勿归左手处传出来,只见他蹲在地上,侧着身体手里握住一根手臂般大小的木材,而那根可怜的木材断在手中,他漫不经心,拍了拍粘在手掌上的碎屑,站起身。 恰巧这时李壬德来了。 “我来了我来了,我们可以出发了吗?”李壬德赶来时满头大汗,把手里的麻布包甩在肩上,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四人。 他们几人诡异的沉默,同时转头看向李壬德。 他摸了摸脸,继而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不清楚的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还是……” 李壬德不清楚他们为什么看到自己来时都安静下来,特别是离自己比较近的沈勿归,黑着脸,眉眼冷冰冰,然后他看到常恩泽也在一旁,蹦蹦跳跳走过去。 他是认识常恩泽的,之前经常在杨副将的帐篷里看到他,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听杨副将说,常恩泽似乎是楚将军的什么人,再多的他就不清楚了。 “小常哥哥也去松夷山吗?” 常恩泽点头,想出口答时,远处的沈勿归扔下一句话。 “出发吧。” 常恩泽揽过李壬德的肩膀同行,低头在他耳边小声说:“当然要去。” 李壬德学他,也低下声音,双手弄成喇叭的样子,垫脚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问:“那太好了,小常哥哥为什么要一块去,是因为要保护我吗?” 第29章 只有那一瞬间,常恩泽幽蓝的瞳孔里倒映的是天真和欢快,耐心幼稚回答李壬德的疑问: “嗯,松夷有好多妖怪,不能让他们把你抓走了。” 拉开距离,李壬德的心情明显变好,他背着一个小小的黄色麻布包,摇摇晃晃地都快要抓不住了,常恩泽提了一把,发现轻飘飘才知道里面根本没装什么东西,他刚想开口问李壬德包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一旁的绛开口。 “他是不是生气了?” “什么?” 绛抬了抬下巴,望向沈勿归走在前面的背影,不转头看身旁的常恩泽一眼,“为什么生气?” 常恩泽明白过来,饶有兴趣的和他打着弯,“我怎么知道,那是你们的事。” 绛暗红色的眼眸轻微转动,眼尾红色的印记映在白发之间,犹如一瓣红梅。他歪了歪头,白发顺着他的动作往一边倾斜散在微风当中,心里仍想不通,最后开口告诉了常恩泽自己在今天早上意外说出口的话。 常恩泽没有给他出谋划策,反问他:“你为什么觉得他这是生气?” 绛又跟着沈勿归的脚步走了很久,听到常恩泽的话,不太理解,“这不是生气吗?他都不跟我说话。” 明明之前还不是这样的,帮他整理头发,买簪子送给自己,就因为提了这一句,沈勿归就生气了。 的确有些奇怪。 令他没想到的却是,常恩泽再次问他:“你确定他这是生气?” 因为这句质疑,绛这才不解地转头看向常恩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出口问第二遍,皱着眉不太高兴,“难道不是吗?” 除开这种原因还能因为什么?他没接触过太多的人类,不懂他的情绪,山里的小妖怪才不会像他们人类那么复杂,心情都是挂在脸上的。虽然沈勿归的生气也挂在脸上,但是他的情绪明显比之前遇到的小妖更为复杂。 想多了,脑袋就隐隐作痛,而常恩泽不放过他,出口点拨几句。 “他对你的态度好像不同于高于。”常恩泽落后有些距离,恰巧又把声音压得很小,用不着担心高于听到会跳脚。 绛知道当然不同,沈勿归对他的耐心远远超过高于,尽管没有了几千年前的记忆,但他的下意识里依然记得那些事情。 常恩泽看到绛一副了然的表情,就以为他是知道了其中的不同,顺着问:“你还觉得是生气吗?” 这明显就是吃醋啊,看绛离自己太近,知道他几千年前和别的男子有纠葛,不出意外的话,沈勿归甚至以为绛把他当作替身,他没挑明,他不想掺合他们之间的感情。 只听到绛带着确信的口气一字一句说:“他误会了我之前依赖过他人的习惯,这不是生气吗?气我不喜欢他挽的发簪。” 常恩泽:“……” 他点到为止,恐怕再说下去,绛就会自己跑过去质问沈勿归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七夕番外啦 ==================== # 七夕番外 ==================== 网吧风波【七夕番外 夏日天气炎热,房间里没开空调,黄色的落地风扇支在地上吱呀吱呀地转着,绛坐在书桌前,白发被簪子挽好,手里握着一支黑色圆珠笔,低头在本子上很不熟练地写写画画。 自迷境里出来后,沈勿归到现在还在处理傀儡行凶剩下的杂碎小事,绛一个人呆在房间,天天盼着他下班回来带自己出去玩,不过最近遇到一个问题。 明天就是七夕了。 绛本来不会注意这种节日,只不过有一天傍晚沈勿归照常领他出去玩的时候,碰上了卖鲜花的小姑娘,她举着一束花递到两人面前。 她说:“小哥哥,七夕快到了,买束花送给你男朋友吧。” 沈勿归停下来左右挑了挑,最后挑了一束红色的玫瑰,拿到花的绛还迷迷瞪瞪,问他:“她怎么知道你是我的男朋友?” 对方不搭话,反而握紧了他的手,笑着凑到他面前碰了碰他的鼻子。 卖花的小姑娘在身后偷偷捂着嘴惊呼,声音不算小,还没走远的绛一回头便看到小姑娘激动的模样,这才承认,那个小姑娘确实认出来他们是情侣。 不过真的那么明显的吗?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 一阵轻缓幼稚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绛的思路,他迅速扔掉笔,扑到床上掀开被子找出手机,迟疑片刻按下绿色的通话键。 “宝宝。”电话那头沈勿归温柔的声音传出来,他的语气稍微有些着急,“今天晚上可能要晚些回来了,下午你要去玩的话我让高于陪你怎么样?” 绛情绪立马低落下来,但还是乖乖的回答:“要多晚?” 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之后,他才听到沈勿归说:“十一点左右,困了就先睡好吗?” 绛沉默片刻,“那你要早点回来。” “好,在家乖乖听话。”沈勿归说完最后一个字,还未等绛应下就已经挂了电话。 不正常,沈勿归从来不会先挂电话,他每次都要等绛黏黏糊糊撒娇几句才会挂电话,难道是今天太忙了?他没往深处想,在床上滚了几圈,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 “喂?”高于声音迷茫含糊,对方显然还没睡醒。 绛没管那么多,直接进入主题,问他:“你七夕怎么过?” 第30章 高于:“……” 他愣愣听绛出口问,睁开眼睛仔细看清来电显示,不是他一个单身狗还能怎么过,在网吧抱着他的宝贝电脑过呗。 “去网吧约个会?”高于问出这句话纯属没过脑子。 绛思考片刻,认真说:“网吧?那是个什么地方?适合约会吗?” 高于差点忘了,他刚从迷境出来不久,与这个社会是脱节状态,要不是沈勿归一点一点教他这些常识,指不定手机都不会用。 高于卡壳半天,想把那句话撤回来,但绛比他抢先一步说:“你带我去看看。” 高于:… … 完了,他能想象到他哥揍他的样子了。 最后高于还是没能阻止绛来网吧的心思,出发前他还叫上了常恩泽,三个人一同出现在网吧门口的时候,结结实实挡住了网吧那个小破门。 “谁提出来这的?”常恩泽搭了一身休闲装扮,头上盖着一顶鸭舌帽,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幽蓝的瞳孔斜睨高于一眼。 高于不背这个锅,连忙撇清,“他要来的,我试图阻止了,他不听。” 常恩泽脸上露出一副你看我信吗和你好自为之的表情。 远处的绛站在贴满广告的玻璃门前,对里面所以的事物都充满好奇。他穿着一件白衬衫,裤子长度到膝盖,底下露出了一双白皙没有血色的小腿。 身旁来来往往经过的路人都若有若无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而绛全然没注意外界,撩了撩白发往里面去。 “这位小哥?”看管的前台是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燃的烟,抬了抬下巴径直朝绛走过去,“一个人来的?” 男生的眼神游荡在绛身上,仿佛要把他的衣服剥下来,黏在他的皮肉上一点点侵蚀干净。 “我们一起来的。”高于来得及时,挡住男生下流的视线,开好三台机子,拉着绛走到电脑面前。 空间狭小昏暗,粗旷刺耳的咒骂声盖过耳膜,鼻尖充满过夜的外卖味道和呛鼻的烟味,绛颇有些嫌弃地拍了拍座椅,黑色的座椅不知粘上什么变得黏腻,酸臭的汗味顷刻染上了他白腻的指尖。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五彩缤纷,抬手扯了一把高于的后领,把他从座椅里拉出来,语气冷淡:“这什么地方?” “当然是单身狗七夕必呆的地方了。”常恩泽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黑乎乎的椅子,看到绛脸色立马沉下来,不管高于死活,继续火上浇油,“就这个地方,他还能让你跟沈勿归来这里约会,他不坑你坑谁?” “不是···我···”高于缩了缩逐渐寒冷的脖子,想从过去堵住常恩泽的嘴。 “不过······”常恩泽顿了顿,坐下摸到电脑的开机键,打开,嘴里补充:“反正沈勿归没时间陪你,来这里看看也不错,帮你更好适应这个社会。” 看到绛还是迟疑的神色,他淡定地拉开键盘敲下几个键,扭头冲他咧嘴一下,“来试试。” 常恩泽的半张脸淹没在黑暗里,因为灯光的原因,脸上变得五颜六色连表情也看不清楚。 “还有纸吗?”绛松开了高于的衣领,摸索着椅子坐下。 高于松了一口气,冲常恩泽挤眼,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我不会这个。”绛端坐在椅子上。他长相看起来很小,搭配身上的衣服就显得像刚毕业出来的大学生。 高于斜着身子在他的键盘上敲了片刻,屏幕上就呈现出一个花花绿绿的页面,然后拿着旁边的小玩意儿敲了敲。 “这个是什么?”绛用指尖戳了戳那个黑乎乎像老鼠的东西。 “鼠标。”高于又坐了回去,片刻回头看绛小心翼翼弯腰在观察那个鼠标,接着意想不到的是他抬手一拳下去就把可怜的鼠标砸碎了。 高于都来不及阻止,后知后觉问:“我哥没教你这个吗?” 绛摇头,神情异常认真,“那个东西是老鼠变得吗?不是说这个世界没有妖怪吗?” 他砸鼠标的动静有些大,前台的那个男生注意到这个动静走了过来,大声吼:“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看到绛坐在那里的白色背影,态度立马转变,走到他的座椅后面抬起手搂上他的腰,油腻的笑起来,“怎么?对这个不满意?” 高于: “不好意思啊,这个我赔给你······” 砰—— 高于呆站在原地,惊鄂地张开嘴,眼看着绛以雷霆之势站起身,一把扣住男生的脖子,动作快成残影,等再次看清时,绛已经一手按着那个男生的头,把他的头当成皮球摁倒在地。 绛单膝跪在地上,一头白发自然垂在脏兮兮的地面,仅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贴在那个男生耳旁逐字逐句说:“手不想要了吗?” 常恩泽看热闹不嫌事大,此时已经抱着手臂站在一边,语气不冷不热,“我说这位小哥,你惹他干什么?” 从刚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男生的眼神很不礼貌,上下打量恨不得把人拆开吞噬进腹。 “等等,先松手,绛,先松开好吗?”高于可不敢置身事外,绛是他带过来的,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哥第一个找的就是他。 他担心的不是绛会挨打,反而担心他下手没轻没重,赶紧安抚他的情绪。 绛松开手站起身。 高于蹲下身看了看倒地的男生,前后查看没什么大碍后,站起身看到周围全是看热闹的人,更甚是举着手机拍照。 第31章 高于抹了把汗,赔了钱拉着两人离开网吧。 “为什么不玩了?”绛没觉得自己打了人有什么不对,不情不愿离开。 “你打人了。”高于表情无可奈何又不得不耐心解释。 “是他先摸我的。”绛的语气有些委屈。 高于:??!!! “我们还是回去吧。”高于脚步加快,想到什么又退了回来,迟疑说:“晚上回去能不能不要跟我哥说这件事。” 绛点头,高于松了一口气。 谁知他又冷不丁补了一句:“我不告诉他是你带我去的,但是我今天被别人摸了我要告诉他。” 高于好不容易松的气又提了起来。 “不行!” “为什么?”绛不明白。 高于脸蛋憋得通红,常恩泽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说:“因为告诉了会被打。” 高于憋屈地点头,他哥要是知道是他带着绛出来玩,并且被别的咸猪手摸了,不用想也能知道会挨打。 绛这才答应下来,毕竟要是沈勿归知道了,他肯定会揍高于。 常恩泽修长的指尖划拉屏幕,突然停下来,“去别的网吧。” 高于想拒绝,毕竟出了意外全部是他背锅,谁知绛一口答应,他瞬间背过气,两人下好决定就不顾他的劝阻。 三人再次重新站在网吧门口,不同于上一个,这个网吧装修看起来豪华大气,环境也好不少,门口的看管是个小姐姐,穿着黑色的包臀裙,抹着红艳艳的口红,朝他们走过来。 “小哥哥,来打游戏呀。” 常恩泽没多少废话,开好机子,拉着两人走进去。 就在高于以为终于能安心打游戏的时候,路过一道转角处出现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意外。 “没钱?你跟我说没钱?” “身上穿的都是名牌,你跟我说没钱?骗谁呢啊?给我翻出来。” 转角处有五六个男生围在一起,身上穿的衣服花花绿绿,手臂上还纹了不少纹身,好几个人嘴里都叼着烟头,抬脚踹向倒在地上的那名少年。 高于下意识伸手掏出手机想报警,那几个混混似有所感,转头看到他们三人,呵斥:“看什么看?怎么要管……” 小混混的话被打断,高于再次刷新了对绛的认知。拜托!不要一言不合就动手好吗?他欲哭无泪,看绛一拳暴打在那人头上,小混混瞬间捂着头躺在地上。 根本来不及阻止,高于还没靠近绛已经把他们全部打趴下了。 后果就是绛轻松凭一己之力把那几个小混混全部打进了医院,旁边看热闹的高于和常恩泽连带被后面赶来的警察抓回了派出所里。 “叫什么名字?” “高于。” “那个白头发的?” “绛。” 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迟疑地上下看了一眼绛的白发,问:“报你真实的名字。” 高于连忙打圆场,深怕绛一个不开心就掀了桌子。 “绞丝旁的那个绛,他是少数民族,名字就一个字。” “你呢?” 常恩泽云淡风轻,就算坐在警局里也丝毫不慌,懒洋洋回答:“常恩泽。” 警察叔叔这才看向蹲在角落的那名青年。 “苏今沉。”少年的声音很哑,脸上破了几道口子,他支着一双大长腿坐在椅子上,气势冰冷,眼皮垂着,不看面前的那几人。 高于辩解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好说歹说没有让警察拘留他们,但这并不代表能轻易放过他们。 “知道你们是见义勇为,但这种一言不合就上手打人是不对的,这样吧,一人三千检讨,写完就回去。” 面前铺着一张白花花的纸,绛不懂,他明明是救人那个,怎么就要检讨自己了,刚想出口反驳,被高于拦下来。 “我帮你写,我帮你写,我的姑奶奶你就歇会吧。”他属实是有些后遗症,走到门口的警察又转身回来, “打电话叫家属来接。” 高于:!!! 绛掏出手机就想打电话给沈勿归,高于眼疾手快又给拦下来,谁知对面却主动打电话过来,他按下了接通键。 “你去哪了?”电话那头沈勿归的声音直击高于都天灵盖,心里马上就联想到被他哥暴打的样子,不由泛起悲凉。早知道就不该接那通电话,早知道关机一觉睡到晚上,就不会摊上这事了。 “我在警局里。” 高于立刻变成八爪鱼刷刷写完六千字,反观常恩泽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早早写完,坐等沈勿归来接人。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下来,拘留室那扇铁门被推开,沈勿归脸色铁青站在门后,看到绛安然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他今天被别的事耽搁了,好不容易挤出时间,为明天到来的七夕做准备,上下打点好回到家里,谁知道家中一片昏暗,连房间也没有一盏灯,打电话过去被告知在警局里,他把一切能想到的坏结果都想了一遍,到地方看到绛无事便放下悬着的心。 回去的路上,沈勿归一言不发,高于缩得像个鹌鹑,常恩泽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与他们匆匆告别,免了这场灾难,而绛显然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思考着要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让沈勿归消消气。 思考良久,他踌躇开口。 “是我让高于带我出去玩的。”绛语气有些委屈又带着一些生气,他在怨沈勿归很忙不陪自己出去玩,“我还没去过那呢。” 第32章 绛很明显在为高于开脱,按照这种情势下去,只要他继续说沈勿归感到愧疚的话,高于就不必挨打,如果他气还没消,高于不介意他哥骂他一顿,谁知绛一张小嘴哗哗的往外说,包括在网吧里被别人摸的这件事。 “……然后我就一拳打回去了,他怎么可以……”绛还没反应过来此刻的异常。 沈勿归停下脚步,大半个身体都淹没在昏暗的路灯下,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只听到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说什么?” “没有。”绛认错倒是很快,立马扑过去拉住沈勿归到胳膊,脸埋在他的怀里,柔下声音,“我错了。” 高于:…… 谁能来救救他啊喂。 后果就是高于得了三个月不能去网吧的限制。 “你为什么要怕他?” 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男声,打断了沈勿归就此放过高于的想法。 回头看到这场围殴对象的少年苏今沉,他站在不远处,身材清瘦挺着脊背,昏暗的路灯照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极其苍白,可少年脸上的神情却很冷淡,一双漆黑的瞳孔看着沈勿归。 高于吓一跳,好不容易逃此一劫的小心思可经不住苏今沉突然出声的惊吓,跑过去顾不上两人不认识的场面,伸手捂住他的嘴。 “求你别说了。” 沈勿归抓住绛乱动的手,把他揽在自己身后不让他胡来,脸上的表情算不上高兴。 “就是因为你?” 苏今沉沉默不语,高于放开了捂住他嘴的手,暗戳戳拽拽他的袖子乞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不然自己被禁网吧一个月还是好的,就怕他哥哪里不高兴上高老头那里说去。 高老头虽然管他管得比较松,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因为沈勿归的提议从而加强对他的看管。 苏今沉无视了他的请求,径直对上了沈勿归的视线,姿态不卑不亢。 沈勿归说:“他们是因为你才打架的。” 对方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很难看,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衣服领口歪歪斜斜,好几处都粘上了鞋印子,穿在身上却不显得邋遢和狼狈,也许是因为他身上清冷的气态,倒显出一种独特的美感。 苏今沉迟迟没再说话,沈勿归把他上下都打量一遍,最后才放过他,破天荒的,出口问了一句:“跟家里吵架了?” “什么?” 沈勿归看他全身上下穿的衣服就没有杂牌,而刚刚打量之后的感觉便给他一种矜贵傲娇小少爷的样子。 苏今沉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几句话,沈勿归锐利的眼神一扫,便了然他的所有情况,于是便没在追究下去。 “呆网吧几天了?身上没钱了吧?还想拿你那身上一点钱打发小混混吗?谁知道准备刷卡取钱发现卡被冻结了?”沈勿归语气慢悠悠,把他的老底子全部揭发晾在空气中。 眼看着苏今沉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握起拳头,手臂上暴起青青紫紫的青筋,眼眶也越红,仿佛下一刻便要冲上去打一架,好在身旁的高于阻止了这场即将要动手打架的苗头。 “等等,他是我哥,我不听他的我还能听谁的,别吵了别吵了。”高于拉住他的手臂,双手和十,眨巴眼睛,“你没地方去了?要不去我家睡一晚,什么时候和你家缓和关系了再回去。” 苏今沉的怒火即可平息。 网吧的闹剧在此结束,四人在路口分别,高于带着苏今沉回了家,沈勿归则搂着昏昏欲睡的绛。分别的那一刻,他看见苏今沉的视线若有若无落在高于身上,带着别的情绪,他没太探究,因为绛靠在他身上都快趴到地下去了。 沈勿归将他抱了起来,捞了捞他的白发,整理好之后这才开车回了家。 一直到开门回到家,绛都睡得迷迷糊糊,一沾到床,他又睁开眼睛,拉住沈勿归想退开的手,将脸贴在他温暖的手掌心上,打起很小的呼噜呼噜。 这种姿势呆久了,沈勿归便一手摸上他的白发,忽然头顶上冒出一对火红的耳朵,紧接着身后毛绒绒的尾巴也肆无忌惮搭载他的手臂上,依赖地蹭了蹭。 沈勿归本想在绛睡着的时候,把给他买的七夕礼物布置一下的,谁知道他抓着自己的手抓得极紧,不好抽开手来,无奈之下手掌往下,摸上了绛的尾巴尖。 尾巴毛发光滑,这也是沈勿归天天梳洗才得到的。绛平时不太愿意洗澡,他有些害怕水,每次到晚上洗澡的时候,他总能找到让沈勿归动容的理由不让自己洗澡。 但沈勿归并不全依他,一开始他会拿着沾水的毛巾细细擦拭,每当这时两人总免不了一阵干柴烈火的纠缠,到最后还是逃脱不过被他抱出去洗了个澡。 到后面逐渐习惯一点,也才答应沈勿归一个星期洗三次,再多就不行了,除开三次洗澡以外,他的狐狸尾巴那当然也是不能放过的。 绛在家的时候喜欢把狐狸尾巴露出来,招摇得过于嚣张,这也方便沈勿归天天抓着他的尾巴给他梳洗。 随着沈勿归出神的间隙,手掌慢慢地摸上了绛的尾巴末端,怀里抱着的那人突然小小的喘了口气,嘴巴张开,露出了一小段粉红的舌头。 紧抓着他的手臂突然卸下力气,沈勿归得空抽出自己的手,他没立刻离开,反而腾手细细整理绛散在床上的白发,过了一会,等终于把他的白发整理好后才离开。 第33章 客厅摆放许多快递盒,占据大半个客厅的空间,沈勿归花了有些时间整理那些杂乱的快递盒子。 窸窸窣窣的响声之后,他把大箱子全部拆开,五颜六色的彩带,气球、鲜花都露了出来,仔仔细细把它们归类好,再一点一点用丝带绑起来,做好这一切,他便转身把气球都充好气。 睁眼时,绛眼前一片漆黑,他习惯性往旁边一滚抬手寻找热源,可身旁的床铺冷冷清清,没有丝毫温度。他瞬间惊醒过来,手忙脚乱下床鞋都没来得及穿。打开房门,客厅里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空气停滞为诡异的寂静,黑暗当中有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绛脑子懵懵的,才睡醒没多久,没来得及去寻找客厅开灯的开关,脚下莽撞地路过沙发。 一双燥热的大手突然握上了绛的脚腕,他猛地往后退,不料太着急小腿绊在沙发转角,身子支撑不住往后倒,耳畔温热的吐息徒然靠近,后背迎来的不是地板的坚硬,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要乱动。” 是沈勿归,他捂住了绛的眼睛,两人靠得很近,暧昧的呼吸在持续交换,维持了有一分钟,对方突然低身碰了碰他的嘴唇,随后绕过他的膝盖,惊呼一声,身体随之一轻,他被沈勿归抱了起来,放在了沙发上。 沈勿归站在地上,周边黑漆漆一片,绛很不安,控制不住用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把脸靠在他的腹部,感受对方的存在。 “为什么不开灯?” 太安静了,绛把声音压得很小。 他能感觉到沈勿归近在咫尺,可对方却不说话,站在面前。忽然沈勿归弯下腰来,亲上了他的额头。 “马上好了。” 得到这句宽慰,绛放下心,细细感受周围黑暗中的变化。这才发觉鼻尖好像一直环绕着淡淡的花香,他伸手在四周摸了摸,沈勿归捉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好香啊?”绛在黑暗中眨巴眨巴眼睛,“你买花了吗?” 沈勿归的身体诡异地顿住了,迟迟没有动作,连呼吸也放轻不少,绛不安感再次涌上心头问:“你怎么了?” 啪嗒—— 暖黄色的小灯突然亮在四周,他看到沈勿归在自己面前缓缓低下身体,单膝跪在地上。 无数的玫瑰花堆在客厅,如烈焰的红色顷刻席卷了他的视线,暖黄色的星星小灯落在玫瑰花的周围,把它们团团围住,像挂在天边残存的夕阳那般,罕见又稀有地交杂出别具一格的颜色。 “再来一次。”沈勿归眼睛里跳跃的是已经挣脱出来的爱意。 “千年之后,穿着嫁衣等我。” —番外完—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七夕快乐 第17章 客栈(一) 出了城,城外风沙变得愈发大,迎面直直吹在脸上,粗粝的沙粒磨得脸颊生疼。 李壬德没等常恩泽,蹦蹦跳跳来到沈勿归前头,询问他此去松夷山路途需要的时间。 出发前,杨北军给了沈勿归一张地图。地图材质是绢帛,颜色暗沉,地图上的字迹留下许久已变黯淡,他拿到手仔细瞧了瞧,这才发现松夷山离义扶城并不远。 “两天。” 不过他是以马车行驶速度算的,他们几人不可能就这么徒步前行。出了城门口往前走几步,发现不对劲,他根本来不及让人准备马车。 沈勿归站在原地迟迟没再抬步走,风大起来,把头发吹得凌乱,露出光洁的额头,高于走过来,显然也发现了这件事。 高于:“我们就这样走过去?” 他眼看着沈勿归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沉,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话又触到他的逆鳞。 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是绛和常恩泽来到他们身旁。 常恩泽知道沈勿归在想什么,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看前方。两人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前方空旷的地面赫然出现两辆崭新的马车。 他笑起来,直接掀翻沈勿归留存下来的醋缸子,“怎么样?我靠谱吧。” 高于:“… …” 沈勿归没搭理他,冷冷看他一眼,冰凉的视线不过片刻便移开,他道谢转身上马车,高于跟在他后面。 这时后方响起不急不躁的脚步声,高于已经爬上马车,以为是常恩泽,回头瞧才发现是绛。 对方抓着高于的半片衣角,让他蹲在马车前头不上不下。 他没忍住问,试图把自己的衣角从绛手里抢回来,“你不跟常恩泽一起吗?” 绛脸色淡然,“我为什么要跟他一起。”说完,那只抓着高于衣角的手还不忘下力气把他从上面拽下来,“你跟他一起。” 高于摔下马车,没等自己同意,他已经掀开帘子进去了。 高于:“… …” 不是?为什么他们俩每次闹别扭,受伤的总是他。 常恩泽知道绛不会跟自己同乘一辆,所以早早和李壬德上了马车,从小窗探出头看高于呆站在原地,调侃一句:“怎么,跟我同乘还怕我能吃了你不成。” 恰巧李壬德不明白他俩之间的纠葛,也从小窗探出小脑袋,欢快着声音:“小常哥哥不是妖怪,他才不会吃人。” 高于怕的是这个吗?他从见到常恩泽的第一眼,就知道对方似乎很不喜欢自己。 短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可不止一次,轻蔑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他就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第34章 他没多停留,一想到还要尽快赶去松夷山,就不得不压下这股害怕,极不情愿上马车。 另一边,沈勿归上了马车把地图摊开在腿上,垂头专心看。有人掀帘子进来,他没抬头,便以为是高于,就没管。 殊不知就是因为这样,对方进了马车径直来到他身旁与他靠在一起。 距离很近,沈勿归可以闻到对方身上冰冷的气息。 马车动身,略微摇晃,身旁的白发顺着这道动作轻飘飘落在沈勿归的手腕上,他这才侧头看。 绛把头蹭在他的肩膀上,白皙柔软的皮肤贴在他的衣料处显出温度,白衣在坐下时裙边遮了手里的地图。绛还低着头,用手把衣摆拨开不阻挠沈勿归的视线。 他收回目光,用手不动声色地推了推绛搭在自己腿上的手。 没想到绛倒是很直白,收了手规规矩矩放在自己膝盖上,直起身体,目光在他脸上来回转,直接开口问:“你怎么了?” 沈勿归没来得及跟上他的思路,“什么?” 他很轻地皱眉,既困惑又确认:“你在生气?” 沈勿归没太明白过来,摇头否认,“没有。” 绛:“怎么会没有?你都不跟我说话。” 他不知道绛到底是从自己的哪个行为理解为是生气。 倒也没有别的情绪,自从听到绛意外说出口的话,酸涩感就占据整个心脏,现在看绛的一举一动都令人遐想,特别是刚刚看到常恩泽与绛在一块的时候,那种感觉直达顶峰。 不过有一点,沈勿归敢肯定的,这种心情不是生气。 绛还在嘀嘀咕咕的说,他已经听不进去,直到他提了一句常恩泽。 沈勿归:“你说什么?” 绛眨眼,停下刚刚结束的话头,重复一声:“常恩泽说你不是生气,我觉得不对,你生气的时候就不爱跟我讲话… …” 沈勿归没在注意他后面一句充满漏洞的话,心里恼怒。 怎么又是常恩泽! 拳头紧紧握起,直接把地图一角拽得皱巴巴。 忽地一只冰凉的手覆在沈勿归的手背上,白发丝丝缕缕扬在风里,挡住他的片刻视线,只见绛一脸专注,暗红色的眼眸里全部是他,一如洞穴里初见时的那个模样。 “不要生气了。” 沈勿归不知想到什么,不再看他,低头沉默不语看地图,内心已不在这上面,不知飞到哪里去。 马车不显颠簸,常恩泽应该用了什么东西。跑在前面的那匹马像呈在博物馆里的蜡像,皮毛光滑,在太阳逐渐烈起来的光线里发出刺白的亮光。 马蹄踩在地上不曾发出任何声响,甚至不带起灰尘,极其安静,只有马车压过石子时,才会掀起片刻晃动。在外看行驶的马车,犹如灵车飘过,不惊醒花草。 离城区越远,前方的黄沙迷雾越重,马车外能看到的风景越来越少,沈勿归探头往外看了一眼,便知晓马车向前行驶的地方越来越接近迷境边缘。他没有多余的担心,因为前方带头的烈马似破开迷雾,马蹄底下踏开一层层浓重的迷雾,消散靠近马车周围的风沙,犹如挣脱淤泥出来的一股溪水。 过了许久,马车里的气氛安静下来,沈勿归看了一会地图,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本想不去看绛在身旁的那道白色身影,可就是因为这样,他越控制不想去看就越控制不住。最终他还是妥协,望向绛安安静静呆在一旁的身影。 因为刚刚他把绛搭在自己身上的手给拨开,自己反倒是生起气,见自己不理他,鼓着脸拉开距离挪到一边,收拢收拢衣摆,靠在角落里背对着他,闭着眼呼吸轻缓,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沈勿归轻着动作,将地图收了起来,思索良久,目光里一直倒映着绛在角落里乖乖可怜缩成一团的模样。 马车摇晃,他洁白的额头磕在马车粗燥的边缘上,逐渐磨出一道红痕。 他的皮肤敏感,沈勿归是知道的。 到底还是不忍心,最终选择靠近,伸手揽着他的肩膀放在自己身上,让他睡得安稳些。 绛的警惕性很强,尽管是在他身边。 在沈勿归碰到他的时候,他就睁开眼,一脸戒备,看到来人,立马换表情,微眯起眼睛,声音迷糊不客气贴在他身上,还不忘调整睡姿。 沈勿归轻叹口气,又无可奈何,手顺着他的白发一点点梳理,放在自己的膝间。 马车行驶了有一会,在太阳降下来接近黄昏的时候,马车停下,稳稳当当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前。 停下的那瞬间,沈勿归撩开帘子往外瞧,只见漫天的迷雾之中屹立一家不显破败的客栈。 客栈门口栓着一条黑狗,一双黑桃仁似的眼睛直直对向沈勿归,几乎片刻,黑狗就吠叫起来,声音刺耳,像指甲摩擦金属发出来的,听到身上直起一层鸡皮疙瘩。 听到吠叫的那刻,沈勿归下意识放下掀帘的手,虚虚捂住绛的耳朵。 绛已经醒了,暗红色的瞳孔里弥漫着一层水雾,神情却没有丝毫迷茫,略显生气,压下眉眼一脸烦躁,恨不得去到黑狗面前揍它两拳。 吠叫持续没多久,有人从客栈里面推门出来,手里拿着一根足有手臂那么粗的木棒,打在黑狗脑袋上,咒骂一句:“吵什么吵。” 木棒敲在黑狗脑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它停下吠叫,趴在地上蜷着前腿,安分地缩成一团,远远看还以为是一坨乌漆麻黑的脏东西。 第35章 沈勿归下了马车,绛在后面跟上,下来时沈勿归用手扶他一把。在后面来的常恩泽看到这一幕,意味深长。 高于脸色焉焉,他有些坐不习惯马车。路途中想撩开帘子往外看,结果什么也看不到,外面只有一层迷雾。神色也就跟着焉巴,好不容易可以眯一会,谁知道李壬德又是个话多的,一直跟常恩泽说话,时不时问自己一句。 老天啊!高于这辈子就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这个看着只有十几岁大的孩子吵得头疼。 “哎呦,五位客官,这是住店吗?”客栈老板是个穿着锦服,身材干巴巴约有四十多岁的男人。他弯腰曲背,笑容堆在脸上,一双眼睛眯成缝看不见瞳孔,嘴里一直在招呼着他们几人往里走。 沈勿归看天色既晚,马车在迷雾之中也不好赶路,况且还不知道夜晚的迷雾之中到底有没有危险,干脆答应下来。 一进到里,沉重的木门似感应到什么,重重关上。 这道声音吓到的只有高于,他一蹦就蹦到沈勿归身旁,然后就看见其他几人一脸淡定地看着他这个大惊小怪的动作,特别是李壬德,贴在常恩泽身边,捂着嘴偷偷笑。 老板犹如救星出口解救了高于的尴尬,“你们放心,这扇门就是拦着外面的东西不让他们进来的。” 那扇门的材质不是普通的木材,颜色全黑,没有一丝杂物。刚刚进来时,沈勿归还看到门上雕刻出诡异的花纹,花纹奇异蜿蜒轨迹没有丝毫规律,像神秘族群里的巫术花纹。 沈勿归没把太多注意力放在门上,因为客栈里面的陈设更让他注意。 客栈里还有其他人,三三两两落坐在木桌上,穿着和老板同样的锦服,脖子歪着抬起干如木材的手虚虚捏着筷子。筷子伸在碗里,筷子随着他们僵硬的动作沿在白碗边缘一圈一圈绕,他观察许久都不见他们将筷子拿起来。 环境倒是不差,没有其他异味。除开这处异样,沈勿归放心了些,不知因为什么又迟钝了一会,最后问道:“还剩几间房间?” 老板仍旧眯着眼睛,弯起嘴角用手比了个数字,“还剩两间。” 沈勿归:“那就两间。” 他身上没有银子,还是李壬德看到走过来掏出钱兜子准备付钱,常恩泽拦住他,自己出的钱。 “你自己的钱就留着买糖吃吧。”他提了一把李壬德的包,帮他背在身上,顺手摸一把他刺手的寸头。 李壬德笑着收下。 开好房,老板指着楼上,引他们走到楼梯,“客官们的房间在楼上。” 李壬德最先上去,高于跟在后面,然后才是常恩泽和绛,沈勿归等几人都上楼梯抬步往上走,这时老板突然拉住他的手臂。 形如鸡爪强硬毫无温度,他转头,脚抬上一步楼梯又停下,回头见老板佝偻着背惊异地睁开犹如鱼肚白的眼睛。 对方将脸怼在他面前,呼吸之间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腐臭味。 他抓着沈勿归的手,一字一句说:“客官,要不要来一碗面条啊?” 沈勿归丝毫不慌,“多少钱?” “不贵,一张纸币就好了。”他笑起来,唇角像提线木偶。 纸币?是死人的纸币? 死人才会拿着筷子夹不起面条,如枯木的手,皱巴巴的皮肤,腐臭的气味。他们夹不起碗里的面条,因为死人闻食物气味便能饱腹。 这家客栈分明是接待死人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投喂qaq 第18章 客栈(二) 沈勿归面上不显,神情冷淡,目光一寸寸扫过老板的面部。 从进来到现在,就注意到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衣服颜色艳丽,走近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居然只有四个盘扣。 盘扣的数量为双数。盘扣讲究,一阴一阳之为道,单数为阳数,而双数却相反。 他的目光紧接着往下一看,见到老板的手臂上出现一大块红黑的斑点,丑陋的斑点延伸进袖子里。腐臭再次冲上鼻尖,这次他才终于明白过来,这是居然尸臭味! 沈勿归来了兴趣,“好啊,给我来一碗。” 老板又眯起眼睛不露瞳孔。 身后有人下了楼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沈勿归背后伸出,扣住老板欲想转身的肩膀。 绛开口:“不能要。” 他站在楼梯上,比沈勿归高一截,白发落在沈勿归的肩膀上带起清香,盖过了鼻尖处的腐臭味。他弯腰贴在沈勿归的耳边,声音彻底没有温度。 “我说不要,你听明白了吗?” 沈勿归怔在原地,倒不是因为绛的语气,而是老板抬头看了绛一眼,动作立马变得诡异,僵硬的面部在撕扯,皮肤没有丝毫弹性,他能看出来老板脸上此刻露出的表情应该是恐惧。 只听到他说:“好好……好,不要不要……” 拖沓的脚步再次传远,绛抬起身体,撤远距离站在沈勿归身后,“为什么要答应?” “为什么不能?”他不知道那碗面有什么危险,看绛的反应,应该没那么简单。 再者,他不会那么不小心接过那碗面,不过是想答应下来,看看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奇怪之处。 没想到绛听到直接阻止了他。 他回身,见绛皱着眉,抿紧唇角,一双暗红的眸子散发出不可抑制的怒火。 第36章 “就是不行!”绛头一次连续说那么多字,还有些语无伦次,声音依旧冷冰冰:“为什么不相信我?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不正常,你就敢随便答应他?万一他给你弄的东西会吃人,会杀人怎么办?你觉得你很厉害?” 这声质问直接挑起沈勿归的怒火。 他轻笑一声,原本带着淡然笑意的脸彻底沉下来,“不厉害?” 就算是绛站在高处,他要抬头看对方。明明是仰着的视角,气场却要比绛还要强烈,直直压他一个头,语气冷漠:“我能相信你?你和常恩泽不过是利用我。” 沈勿归抬步上一截台阶,两人距离又被拉近,他微低头,继续道:“利用我,救自己的心上人。” 这句话被沈勿归原原本本说出口还给他,他看着对方困惑了一会,接着侧过脸,呼吸喷在自己的脖子处。 沈勿归又接着说:“让我怎么对你放下戒备?” 只一眼,绛的表情变得空白,沈勿归抬步上楼梯。 到二楼,常恩泽几人在商量怎么分配房间,现在已经一致商量好,把另一间房留给沈勿归和绛,三人美美地准备进房间。 高于不过落后一步,看到沈勿归上来,脸色阴沉,直到他停在高于面前。 高于兴冲冲,自以为做了个两全其美的事,“哥,我跟他们一间房吧……” 谁知沈勿归像吃了火药一样,语气冲得很: “你敢跟他们一块?半夜对你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高于:“… …” 沈勿归去隔壁的那间房,常恩泽从房间里出来到门口问他怎么还不进去。 高于呆站,迟疑开口:“你半夜不会想对我做什么吧?” 常恩泽:??? 这时绛在楼梯口上来,来到他们房门口,一把将高于踹出门,“去隔壁。” 砰—— “等等!”高于还没说完,门就被关上。他站在门口,冷气阴森森不知从哪吹来,直透进骨子里。猛地打个抖嗦,顾不上他们俩又因为什么吵一架,跑去隔壁房间。 房间里呈设简陋,一张木床目测只有一米五宽的大小,周围没有椅子也没有别的可以落坐的地方,除开一张床,就只剩摆在房间正中间的方桌。 方桌是普通木材,被人泼上红漆,桌上正点着一支白色的蜡烛。在沈勿归进来的时候,红漆散发奇怪的味道,没等他走进闻,味道便消失。 房间里的窗户没有打开,严严实实被木棍钉起来,连一点风也不会渗进来。 高于跟在他后脚进来,顺手关上门,惊呼一声立马退后,身体贴在木门上。 他说:“这桌子怎么那么奇怪?” 房间里的布局都是暗沉色调,唯独摆放在中央的木桌,像视线里突然滴上一点烈红的血,与这里格格不入。 白蜡烛立在桌上,燃烧许久都不曾变小。 沈勿归弯腰吹灭蜡烛,试了好几次都没吹灭它,高于磨磨蹭蹭靠过来,吸一口气用劲吹,可火苗连动都不带动的。 高于较上劲,吹得整张脸都通红。 “算了。”沈勿归走到床铺边坐下,视线刚好正对上燃烧的火苗。 火苗像静止物,如雕刻在画里的装饰。 就在此刻,在沈勿归发现火苗停止的那瞬间,他的耳边突然响起别的声音,在他背后的那张床里,他居然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给他吃什么了?” 可是又不像,那道声音充满焦急,在杂音纷扰的嘈闹里,他再次听到他说。 “……拿水灌进去……” “……吐出来。” 沈勿归眼前恍惚被蒙上一块红布。 他看见一位少年卧在床铺,上半身趴在一人膝盖上,嘴里大口大口吐出鲜血。鲜血染红他的白发,血沿着床一直流下来,浸湿房间里的地板。 时间仿佛静止,一道又一道的白光闪过,他看见床上的那名少年抬起头来,暗红色的眼睛里挣扎出最后的求生欲望。 “求你救救我……” “……别看。” “哥,你怎么了。”高于适时打断沈勿归的出神。 他看着沈勿归的瞳孔逐渐涣散,脸上接着露出痛苦,深怕再这样下去会出现什么问题,赶紧来到他面前晃醒他。 沈勿归回过神,脑海里的吵闹如潮水退却,顷刻变得安安静静,只有高于一张大脸怼在自己面前,一脸关心,还不忘用手在他面前晃晃。 他抵着额头闭上眼,高于更着急。 这时,沈勿归突然站起来,拉着高于让他坐在自己刚刚坐着的地方,摆正他的头,面向桌上的白色蜡烛,指着,“看着那根蜡烛。” 高于听话,姿势僵硬,直着身体,“怎么了?” 沈勿归问他:“发现什么没有?” 高于没懂,但还是说:“这个蜡烛烧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变小?” “还有呢?” “啊?还有?”高于转头,沈勿归又把他的头转了回去,“还有,蜡烛好像很红?” 蜡烛红好像是因为桌子的原因。 沈勿归继续问他:“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高于冷汗彻底流了一背,紧巴巴咽下口水,张了张口,不太确定问:“声音?有什么声音?” 沈勿归弯着腰,手放在高于的后脑勺上,让他动弹不得。他的目光同高于一起看着桌上的蜡烛,眼睛微眯。 第37章 高于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吓一跳。他哥现在怎么那么像被脏东西附身了啊! “哥…你怎么了?” “没事。”沈勿归松开手,跟没事人一样,“睡觉吧。” 高于没敢再问,他把这个现象归结为跟绛吵了架,变得不太正常。准备收拾收拾睡觉,发现怎么只有一张床?两个人都是一米八的大个,这怎么睡得下? 沈勿归这时说:“你睡里面。” “啊?哦,好。”高于反应几秒上床,贴紧贴紧墙壁,留给沈勿归大块位置, 沈勿归平躺上去。 房间里再次寂静下来,耳边只余下高于的呼吸。 这一晚沈勿归身旁不再是绛,他闻不到独属于对方身上的气味,连微弱的呼吸声也被替换。 明明才跟绛呆过一晚,身边换人立马不适应。 高于缩在角落里,一米五宽的床硬生生被他在中间腾出一个楚河汉界,一沾床,睡过去,呼噜声逐渐大起来。 沈勿归心烦意乱,偏偏耳边全都是高于的呼噜声。 他之前没跟高于呆一起睡过,自然不知道他晚上居然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干脆坐起身,没推醒他,出了房门。 房间外的温度骤降,他来到二楼扶手,低头往下看。 楼下空无一人视线昏暗,大门紧紧关上。沿着走廊往右边走几步,忽然感觉到前面有阴冷的风吹过来,风里还夹杂着他在房间里闻到过的气味。 这一次,这种气味更为清晰。泥土里面混着血,里面又加了很多腐烂的肉类,不知是动物还是别的,放置许久直至恶臭。 沈勿归脚步慢慢往前移动。 气味也愈发浓烈起来,接着胃里翻江倒海,他抬手掩鼻,脚步缓慢不停歇,在经过两三间紧关上的房门,他来到二楼尽头。 尽头处的房间门敞开,黑漆漆的房屋里,那股气味直冲鼻头。 沈勿归停下没再进去,这属实是太难闻,要不是他闻过这么多腐肉的气味,说不定在走廊上闻到就吐个昏天黑地,忍耐力异于常人。 停在房门前,不是因为这股气味的原因,而是房间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像老鼠在嚼脆骨,一声接着一声,极为不同的是里面还有很重的呼吸,呼哧呼哧,气比前一声还要重,如濒危的野兽,在黑夜里喘息撕咬猎物。 金丝环在沈勿归指尖散发光芒,一缕一缕将他的指尖包裹起来,形成锋利的倒钩,倒钩的边缘还有些许金丝缠绕。 他在一步步靠近,直到右脚踏进去,黑暗瞬间把他包裹起来。 房间里的声音瞬间消失,呼吸声逐渐浓重起来,迎面喷上刺鼻的恶臭味,他险些呕吐出来,脸色发青,另一只手紧握掌心。 磁啦—— 一个转身,他脚尖轻垫,将手里的金丝挥出去,金丝碰撞在实体物上发出火光,照亮房间周边的视线。 腐肉堆在角落里,随着金丝扬过四周,停留片刻的光亮足够他打量房间里的景物。在他背对着门的时候停下来,金丝垂在地上,一只枯燥的十指徒然伸出抓住他的金丝。 黑发铺在地板,丝丝缕缕混着黑色的黏液,粘成一团犹如海藻。 干成枯木的手臂从头发底下探出,只见它乌黑的指甲扣在地板上,接着反手握住地上的金丝,用力一扯,刹那间抬起头,嘶吼冲沈勿归的面部而去。 沈勿归倒退几步单膝跪地,躲开它的攻击,把手上的金丝绕成一把倒钩,在对方又冲过来的时候,以雷霆之势扬手冲它的脖颈而去。 钩子刺入喉管的声音沉闷,沈勿归大手拽着它的头发扣在地上,地板再次发出沉闷的响声。眼疾手快之下,另一只手的金丝在手里极速汇集,绕着那人的头部捆得严严实实。 沈勿归松口气,靠着金丝发出微弱的光看清手底下那东西的面貌。 准确来说,这似乎不是个东西,而是个人。 刚刚拽住的是她的头发,头发很长一直到腰部,撩开头发他才看清对方的脖颈。 皮肤有大块大块青紫,和刚刚客栈老板手臂上的皮肤一摸一样。 顺着身体往下看。 下肢不见双腿,那块地方被黑色衣服遮住,凸起大块,身后的地板赫然染出大块暗红血迹,其中还有不少腐肉散在四周。 沈勿归沉眉,探手撩开衣服查看,指尖续起金丝,在快触碰到的时候,衣料突然翻飞,只见她的下肢出现剧烈的挣扎,紧接着衣料底下出现一颗五官扭曲的头! 第19章 请求 衣服翻开,露出底下形状不规则的头部,怪物嘶吼一声,原本面朝地板的头反转过来。 它的颈椎对折起来向后仰,裂开一张腥臭布满尖牙的嘴。 沈勿归撑地起身,撤开扣着她前端头部的手,退到门后。 怪物女对折身体站起来歪着头,大嘴伸出一条半米长的暗红舌头。 滴答、滴答。 有血源源不断从她身上涌出,地板上的血迹来自她下端的另一个头部。 沈勿归用金丝捆住它底下的那颗头,在撤离时并没有把金线收回,反而越系越紧。 皮肉逐渐横飞,怪物感觉不到痛,缓慢趴下身体,手从两侧的衣料伸出来,抓在地板上,一掌一掌往他站立的地方爬去。 沈勿归站在门口,单手扶在木门上,后脚往后一步跨出房门,准备在对方冲过来的时候,用手上的金线绑住她。 第38章 打量好房间里的呈设,里面有好几根大木桩,他可以将这个怪物绑在上面,不出意外的话,他的行动不会出现差错。 对付这种低级的鬼怪,沈勿归还是能控制的,心里不由想到绛的质问。 他有那么弱?用得着他保护。 沈勿归轻笑一声,右臂横在身前。 在怪物距离自己一尺的地方,他看见怪物双臂撑地起跳扑过来,张大嘴巴欲想撕咬他的头部。 他搭在房门的手在那一瞬间用力关上,接着右臂飞出的金线破光而出,照亮周围一刹那的视线。 “砰”地 一声巨响,金线穿过门板,争先恐后朝怪物的身体而去。 接着滋啦一声,金丝滚烫在接触到怪物的身体后,直接烫破它一层皮,空气里逐渐弥漫一股肉类烧焦的气味。很难闻,那种腐肉已经恶臭,在高温灼烧下气味一再加剧。 啊!!! 怪物倒地喉管发出凄惨的嘶吼,嗓音尖细。 沈勿归轻拧眉。 门已经坏了,碎成几块碎片,其中还有不少扎在怪物身上。怪物倒地,黑发散在一旁,他收起金线,一步步靠近。 怪物挣扎,麻布摩擦在身上显出浓重的血腥味,沈勿归知道,它身上的伤口还在加重。黑发随着剧烈的动作胡乱散开,他几乎能看清怪物的面部。 怪物的皮肤发青,尸斑分布大半张脸颊,脖颈扭曲,喉咙里一直在发出尖细的喊叫。 这声音像一个苍老的女子。 沈勿归蹲下准备提起怪物的身体查看异样,怪物突然发声。 “……杀了我…求你……” “不要不要…不要杀…我妹妹…” “…求你放了我…啊啊啊!!不要!” 这声音像个女子,说话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一会让杀,一会又喊求救。到最后,似乎失去理智,一直发出尖叫。 怪物有两个头,一对手臂,现在正对着沈勿归的那个头是刚刚藏在衣料底下的,她的肩膀往下一直到腰部,被拦腰折断,再往后便是另一个长着长发的头。 金丝捆住她的脸,以防她有下个动作。 片刻之后,怪物的嘴里发出求救。 “临家哥哥……救……救救小芙……” “……救救她……我不想变怪物……” “临家?”沈勿归停下打量怪物的目光,重新将视线聚集在怪物的脸上。 她以脸趴地,半张脸露出来,黑色单薄的嘴唇细细开合。长舌已经被她收回去,尖齿没再露出来,微眯起眼睛,全黑的瞳孔寂静,良久之下眼眶留下一行黑红的泪。 这次沈勿归听到她唯一有头有尾的一句话。 “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 … “……求你救救我……” 眼前恍惚闪过少年趴在床上口吐鲜血的模样,一如眼前这名身体怪异的女子,嘴里一字又一字,一直求别人救他。 走廊脚步极速靠近,沈勿归早已察觉起身,背贴墙壁,黑暗将他的身体严严实实包裹。脚步越来越近,直到那人进了房间。 来人居然是客栈老板! 他进来之后直接弯腰扶起倒地的怪异女子,没有发现沈勿归。 沈勿归已经把金线收了回去,在怪物的另一个头部,还有残留的金线,却不显亮光,金丝被血染红化在她的身体里。 老板扶起怪物女子,用干如枯木的手撩开黑发,仔细整理好她的衣摆,问:“怎么了?” 女子嘴里发出嗬嗬声,漆黑的瞳孔赫然转向沈勿归所站的位置,咧开利嘴,唇角弯起来。 “有肉吃了,临家哥哥。” 沈勿归大惊,刚刚听到怪物女子嘴里念的“临家哥哥”居然会是客栈老板。 背对他的老板停下抚摸女子的手,头一顿,像机器出故障卡出一节一节,缓慢地扭转过来。 “是你啊。” 老板径直对向沈勿归,问出他上楼梯时那个问题,“客官,你还吃面吗?” 沈勿归不知道他为什么执着问自己吃不吃面,显然在这个情况下,答应不行,不答应也不行。他一直不出声,老板就慢慢站起身体,不依不挠问。 “不来碗面吗?” 最后沈勿归还是回答道:“我不要。” 遭拒绝后,老板的表情扭曲,片刻又僵硬,仍旧在问,仿佛要一直问到他答应下来。 “不来碗面吗?” 老板距离他越来越近,对方身上的尸臭味越重。 沈勿归拒绝:“不要。” “为什么不要!”老板即可到达沈勿归面前,如枯木的手瞬间变成利爪冲他的颈部而去。 沈勿归拦下他的手,金丝顺着他的指尖附在他的身上,如藤蔓蜿蜒而生,瞬息之间就攀上他的手臂。谁知还没等沈勿归控制他,老板的手臂突然断裂成枯木,继而生出全新的手臂。 沈勿归大骇,他居然有再生能力! 好在他思绪清醒,压紧眉头,准备撤出房间。 房间空间太小,沈勿归不好施展身手,脚边后移,老板突然发出攻击。 他躲避不及,卧下身体往旁一滚,直接摔近房间里的暗角,腐肉在四周顷刻粘在他身上,带起恶臭。 老板问完得不到回答,仿佛变了一个人,攻击力上身,冲沈勿归去。 门外的光亮成为他唯一的出口,不能和客栈老板纠缠太久,他身上的金线已经所剩无几,只有一把金钩握在手里。 第39章 掌心渗出冷汗,在老板发出下一次攻击的时候,他直接往黑暗里去。 老板站在门口不曾靠近半分,他显然没有夜视功能,站在亮光处扭转头部一点一点扫过角落。 沈勿归知道他在找自己,可自己藏在黑暗里,腐肉化为保护色,老板连他的气味也闻不到。 可令他没想到的却是老板站在门口处,背对着光源的眼睛发出红光,额间露出另一只眼睛,直直对向沈勿归在的位置。 老板脚步声缓缓靠近,用嘶哑的声音说:“把你的命换给小芙吧……心脏也可以。” 身周温度骤降,如寒日坠冰窖里,异味散退,那只全是白色瞳孔的眼睛锁定沈勿归,让他逃不开一分一毫。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附上沈勿归的四肢,他动弹不得,金钩续在手上逐渐变得锋利。 瞄准时机,在老板靠过来距离半尺的地方,拼尽力气将手里的倒钩挥出去。 噗呲一声,倒钩扎在老板的胸膛,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沈勿归手臂使力,倒转方向用尖钩沿他脖颈而去,一直划开他的头部。 “不要!!” 怪物女看见这幕用双手往这边爬过来,还没到面前,沈勿归用倒钩直接割开老板的头部。 再生能力在伤毁头部后,身体变得脆弱不堪,直到失去这项能力。 沈勿归眼眶血红,利用倒钩的尖刃,欲想将扑过来护在老板身前的怪物女一同杀尽。 锵—— 冰凉的短刀破开空气径直挡下沈勿归的动作,尖钩停在怪物女的眼前。他缓眼,见那把蓝色的短刀横在自己颈前。 绛跪在地上,一身白衣倾入黑暗,他的白发铺在地上,苍白的面孔转向他。 他说:“不要杀她。” “为什么?” 沈勿归杀红眼,握住倒钩的手仍没有收回力。 绛同样没有退后,暗红眼眸企图唤醒他的理智,“他们不会害你。” 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话,沈勿归胸膛轻颤,冷笑道:“那我要把我的心脏给她吗?” 绛表情空白片刻,“什么?” 沈勿归一字一句,目光紧盯,“他要我的心脏给她续命。” 怪物女显然是活的,跟老板的关系可没简单,如果他没猜错,怪物女就是老板养在这里的。到现在能猜到的就是,老板在这家客栈卖的“那碗面”便是此处玄机。 沈勿归是活人,在楼梯口,老板问他要不要面,并且发出攻击前,老板再次出口问他要不要面。 所以这面到底藏着什么诡异? 结合刚刚怪物女语无伦次的话,沈勿归大概能总结出来。 老板想让“那碗面”吸食沈勿归的阳气给怪物女续命,包括他刚刚说的“心脏也可以”。 他想剥开沈勿归的心脏,直接喂食给怪物女! 绛暗红色的眼睛里交杂出极多的情绪,他缓慢低下眼帘,道:“他不会。 他说:“你放过他们。” “为什么?”沈勿归逼问。 绛对上他的眼睛,瞳孔颤动,细薄的嘴唇开合,向他低下自己的脖颈,“求你了,放过他们。” ” 第20章 小芙 胸膛怒火大甚,沈勿归不明白绛为什么要来求自己放过他们。理智消失殆尽,他没有停下,金钩握在手上逐渐变得锋利,钩尖当即调转方向,扑倒绛。 两人姿势变换,沈勿归占据上方。绛被他压倒在地,右臂抬起冷蓝的短刀靠近他的脖颈。 因为这一道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绛的刀尖离沈勿归越近,近在咫尺的刀尖快要磨破他的皮肤。 那一刻,沈勿归能感觉到绛拿着短刀的手褪去力气,缓和下来想要拿开短刀,但他没让,握住对方的手腕用力气一点点把刀尖抵上自己的脖子。 沈勿归凑近他,忽然开口问: “你想杀我?” 绛睁大瞳孔,一脸不可置信,立刻否认:“没有。” 他好像很怕沈勿归误会自己,“我没有想杀你。” 沈勿归不相信,继续握住他的手抵在脖子上,“那你这是干什么?” 绛一怔,垂下眼睫神情悲伤。手上的短刀忽然消散在他手里,化为一道水雾凭空消失不见,他说:“我,永远不会对你下手。”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转眼间,绛把手搭上沈勿归的倒钩,没有避开他的尖刃,徒手握上,送上自己的脖子,连力气也没有刚才强悍。 “你可以拿走我的心脏,他本来就不属于我。” 沈勿归茫然问:“什么?” 绛沉默很久,沈勿归没有说话,紧紧盯住对方苍白的唇瓣。 他说:“我的心脏是你的。” 沈勿归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问道: “什么意思?” 绛没答,抬起白皙修长的指尖抚上他的眼尾。他的指尖冰凉,体温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温度。 沈勿归不得不再一次产生怀疑,怀疑绛到底是不是活人,或者他是不是跟客栈老板一样,是个剥夺别人心脏给自己续命的怪物。 心里冒出这个想法连自己都被吓一跳,沉下思绪,再次问:“什么意思?” 他还是没有说话,冰凉的指尖停在沈勿归的胸膛处。 胸膛跳动不止,沈勿归呼吸略急,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打在绛手心里,他看着绛露出怀念的目光,唇角轻轻开合。 第40章 “我的所有,都属于你。” 他愿意以命换命。 所有即将要喷涌而出的想法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沈勿归再也听不见什么,视线只停留在绛的脸上。暗红眼眸纯净,百年千年,守住棺材,他到底在等谁? 究竟是谁值得让他这样等。 ……我的所有,都属于你…… 他要等的那个人仅仅是因为长得像自己吗?还是…… 他就是那个人。 沈勿归不相信什么转世,不相信因果,他从来不信这些。脑袋想法乱糟糟,他收回金钩坐起身体松开绛。 站起身发现自己衣服变得很脏,其中还有不少在地板粘上的腐肉,血渍染红衣服,奇怪的是原本难闻的味道并没有染在身上。 这时门外赶来脚步,来人不急不缓停在门口。 蓝色衣袍出现在沈勿归余光里,他垂眼看怪物女扑倒在客栈老板身前,怪物女声音沙哑,暗红的眼泪落了满脸,用自己如枯枝的手捂住老板破开的脖颈。 沈勿归的倒钩锋利无比,他下得力气又极大,把老板的脖颈直接割开两半,头部被割成两半,露出森森白骨。 白骨不溢血,他本身就是死的,不过是吸食过往住客的阳气才活到现在,身体早已维持不住活人的样貌。白骨在接触到空气,磨为粉末,一经触碰变成黑烟消失在空气里。 怪物女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金丝捆住的那颗头挣扎剧烈,她整个身体都扭曲起来。 常恩泽看到走上前,撩开衣服看到浸在血泊里的金丝,抬头看了沈勿归一眼,不带情绪。 绛从地上起身,背对沈勿归和常恩泽一起看怪物女的伤势。 沈勿归没走,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远远看常恩泽和绛一同扶起倒地的怪物女。 常恩泽手里不知用了什么东西,白光在手上环绕随后围着怪物女的脸部绕一圈,怪物女停止喊叫,低垂脖子,怔然呆坐地上,没有对他发出攻击。 白光环绕在怪物女身旁,不消片刻被她的身体吸收,她的躯体扭动,逐渐分裂成两个人体,继而在她下端的那个头部,金丝排出体外,另一个头脱离身体形成一个完整的人体。 怪物女分裂为两个年龄不大的小女孩,周边的白光隐隐约约罩在她们身上,褪去身上的沾污,露出原本的模样。 常恩泽捞起地上残碎的布料,披在另一个女孩身上,轻声喊她:“小芙,你还不愿意走吗?” 被叫小芙的女孩是刚刚沈勿归用金线捆住那颗头的主人,她脸色清秀,被常恩泽化去伤痕,脸颊微微有些肉,一双大眼睛蓄满眼泪,正抓着身旁另一个趴在客栈老板身上的女孩。 她问: “姐姐呢?” 常恩泽轻拍小芙握着姐姐衣角的手,安抚:“你和姐姐一起走。” 小芙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身上的衣料遮不住她的身体,暴露在外的皮肤还有其他伤痕,青青紫紫看起来让人心疼,她沉默许久,看向姐姐的眼睛里满是水雾,嘴唇开合。 她说:“我想回松夷。” 沈勿归在远处的身体莫名僵住,他再次看清女孩的面貌。 女孩脸颊像个小孩,被长发遮住的侧脸上,那块皮肤居然出现蓝色的毛发,黑发遮住她的耳朵,接着他看见常恩泽掰开她抓着衣角的指尖。 她的手指出现利爪,其中还有不少毛绒绒的碎毛分布在那里。 她居然是妖! 常恩泽说:“好,我带你去。” 小芙忽然问:“小双还在松夷吗?” 常恩泽动作停顿,绛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在小芙问出这句时,两人诡异沉默,最后绛开口:“他下山了。” 本以为就此结束,谁知小芙又问:“他和山下的恩人相处还好吗?” 绛摸了摸她的黑发,接着是眼睛:“很好。” 小芙笑起来,一颗虎牙露出来,满脸笑意眼睛弯成月牙,白皙的皮肤越来越淡,“那就好。” 在消失之前,小芙声音微弱,沈勿归听清楚她说:“偷偷告诉小双。恩人说,他要让松夷山的小妖怪都住上城里大房子。” 绛喃喃自语: “是吗?” 那他应该做到了。 小芙消失后,连同身旁的姐姐也一起消失不见,客栈老板的身体在空气中接触太久已经维持不住原本的模样,跟着姐妹两人一起消失无影无踪。 一场闹剧在夜晚终结,心头思绪并不会随着她们的消散纷飞不见,反而一直环在脑海里,直到整个心脏。 沈勿归的体温彻底变冷,小芙最后开口说的话一直萦绕心头,她的话里出现两个人名:小双和“恩人”。 在小芙道出这两个人名时,他的心脏跟着狠狠一跳,像有千丝万缕的线缠绕自己,灰布蒙上眼睛,他看不见眼前发生的事,只能听到,熟悉亲近的人在耳边的一举一动。 他在想什么?是前尘往事还是被遗忘的东西,太多太多,忽然又看到绛怀念的眼眸,包括之前存在心里的误会。 难道,他前世真的和绛有纠葛?荒谬的想法被他推翻。 他不信这些,他从来不信。 匆匆赶来的高于在门口捂住鼻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房间里面的气味已经散去很多,没有刚才的难闻。他慢半拍,在三人已经解决完这件事后才出现在这里,一点怪物的影子都没看到,只剩下案发现场,包括沈勿归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 第41章 他神色黯然,挺着背站在门口,常恩泽和绛正蹲在地上,垂头不知在干什么,几人都没有说话,这种气氛非常奇怪,高于一脸茫然,他最终还是进去,“这是怎么了?” 高于出声拯救沈勿归僵立在那的身影,他转身出去,没有丝毫留恋。高于一脸懵,抬脚跟上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常恩泽过来,路过他身边,罕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你的事,回去睡觉吧。” 高于:“???” 事出反常必有妖。 常恩泽走后,高于也没呆太久,只留下绛一人在房间里。 他仿佛闻不到异味,仔细地将地上残碎的布料拾捡起来,可那些布料不知为何,触碰到就消失不见,他才终于想起来,原来这是个迷境,小芙是假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冰凉的泪水悄无声息砸在地上,绛跪在地上,弯着腰,用苍白的指尖将地上仅剩的布料握在掌心处。 “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 沈勿归没有回房间,径直下楼。客栈老板在消散后,客栈里的鬼魂也接着消失不见,整个客栈只有他们五个人。 他来到客栈后门的院子里,院子里有一处水井,水井并没有干涸,他就地取材,打上几桶水没脱衣服就这样浇在身上,冲散身上的异味。 衣服被浇湿,湿答答黏在身体上,还往下淌水。 接着打第二桶水,把脸埋在水里好几分钟才抬起来,冰冷的水寻回理智,现在才想起来刚刚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他用自己的双手,不由分说杀死一个怪物,没有过问好坏,甚至在绛挡下自己的时候,他居然会想在绛面前亲手杀怪物女。 沈勿归怎么变成这样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动作在牵扯自己的心脏,不知名的记忆想强行涌入脑海里,失败,全部失败,他还是忘记了什么。 把最后的水倒在自己身上,沈勿归坐在井边,仰头望着天。 天上只有一轮明月,他没有找到星星的踪迹,明月挂在天上,仿佛一伸手便能抓到,黑色的幕布为明月增添皎洁。 沈勿归那一晚坐在井边许久。 衣服重新变得干燥,在又一次晨曦时,他起身回去。 他没上楼,推开客栈的门走到外面,门口的黑狗还趴着那里,见到他时也没再叫,连眼皮也没抬。 没多久之后,高于出来看见沈勿归站在门口,喊他一声。 沈勿归没应。 接着就是常恩泽和绛,李壬德在后面打着哈欠,一脸困意朦胧。 上马车时,高于下意识和常恩泽同乘一辆,他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看到绛过来才发现不对劲。 他怎么不跟沈勿归一起? 高于:“你…” 绛瞥他,“下去。” 高于:“… …” 作者有话说: 真的不考虑来点海星吗(搓手指) 第21章 瑰河 高于识趣,立马换地方。上马车看到沈勿归,问昨晚发生什么事。 “昨天晚上怎么了?” 沈勿归沉默半响没开口,马车行驶,就在高于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却忽然出声。 “你相信来世吗?” 高于:??? 沈勿归甚至都没抬头看他,目光仍然停留在地图上。高于一脸蒙圈,不懂他为什么冒出这个问题。 他老老实实回答:“或许有呢?” 或许有呢… 他真的相信这些吗?还是因为他不相信绛心里有另一个人。 不管如何,沈勿归现在这种失神的状态都令自己非常不适,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一个人的一举一动能牵扯自己的心脏。 他分明对任何事都不上心,二十几年来,他头一次感受到这种滋味。 他想知道真相,他想知道绛等的到底是谁,他要知道绛前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里的。 —— 许久之后,马车行驶进一条狭窄小道,小道石子很杂,木轮压过碎石块掀起颠簸,但能忍受。马车外的迷雾散去,赫然出现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马车没有停下,继续往深处走,深处枝叶越来越茂盛,小道逐渐被两旁的藤蔓盖住,速度也因此缓慢下来,行驶得越来越困难,没一会,马车彻底停在原地。 沈勿归掀门帘下车,看清前面道路的模样。 石子路在前方五米外猝然缩成只余一人通行的宽度,两侧的藤蔓贴上来,其中还有不少倒刺,布满倒刺的花茎盛开火红的不知名小花,密密麻麻一直挤满道路两旁。 前方的道路显然不能再行驶下去,等其余几人都下马车,沈勿归把地图呈在他们面前,指向现在身处的位置。 地图显示位置:异昏林。 这处位置在松夷山脚下,是一处不知名的小村庄,来时沈勿归便格外关注此处。 异昏林靠近松夷山的分界线处有一条河,名为瑰河,这条河将妖族和人类划为两端,井水不犯河水。 沈勿归指尖点在地图上,“异昏林,是我们现在所出的地方。”他指尖轻移,往前划一小段,落在瑰河上,“这条河就在松夷山脚下,过了这条河,便到松夷山。” 他神色有些许凝重,收起地图,“前方便靠近松夷山,纵使有瑰河作为隔绝…” 第42章 两地距离很近,即使有瑰河隔绝,但仍阻止不了山上的小妖下来村庄里,他没说出这句话,良久后,几人沉默。 常恩泽开口:“小心为重。” 沈勿归难得点头,转身先行跨入小道。 藤蔓层层叠叠扑上来,那架势仿佛要冲沈勿归的四肢而去,好在它们只是普通的藤蔓,在他走进去的时候,并没有下个动作。 小道宽距刚好余一人通行,不多不少。 往前走一些距离,藤蔓忽然拥挤起来,差点刮到沈勿归的眼睛,用手挡了挡,可仍旧没什么用,正想着用什么办法弄开这些烦人的藤蔓时,身后有冰凉的手握上他的手臂。 “换我走前面。”绛没有温度的身体靠近,拉他一把。 沈勿归停步,绛顺势贴着他的身体侧过身站在前面。他手上出现一把冰蓝短刀,短刀带起水雾,背对着沈勿归,十指扣起刀柄向前伸手,刀柄沿着食指转一圈,发出蓝色水纹。 水纹扬在空中,原本冰蓝色的水汽变成红色,接着一挥,水汽冲出去,顷刻避退两旁的藤蔓。 绛收回手,往前走几步。沈勿归跟在身后,几步过后,绛微微弯腰扶了一把低垂下去的红色花朵,嘴里喃喃:“直起腰来。” 修长白皙的指尖轻盈点在花瓣上,他白衣撩过花茎尖刺,尖刺却有收起锋芒,不伤他一分一毫。 二十分钟后,几人穿过藤蔓小道,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村庄。 视野开阔起来,藤蔓散退,村庄又是别样的风景。 这处村庄在迷境边缘,并且迷境主人对这里的执念并不深,沈勿归以为看见的会是荒废的村庄,可见到时,又是不一样的模样。 一直走到里都没有看到一个村民,房屋门前晾晒的衣服还安然摆在院子里,茅草屋修理整齐,丝毫不见任何荒废的样子。 李壬德兴致倒是很高,背着他的麻布包,蹦蹦跳跳走在前面,摇头晃脑打量四周,居然也没感觉到害怕。 毕竟看着保存完好的建筑,里面没有一个村民,看起来阴气森森。他不但不怕还装模作样回头冲常恩泽摆鬼脸,“小常哥哥,有妖怪咯。” 他的耳朵在阳光照射下变得有些透明,仔细观察还有些好看,就像在森林意外跑出来的小妖怪。 常恩泽在后面懒懒回他一句:“等会妖怪抓得第一个就是你。” 李壬德满不在乎,还在前面乱跑。 “哎呀。”他跑出有些距离,不知碰到什么短促地叫一声,常恩泽立马走过去。 “怎么了?” “一个果子。”李壬德笑嘻嘻地,弯腰在地上捡起一个红彤彤的果子,捧到他面前。 常恩泽接过,“不要乱吃这里的东西。”神色严肃,没收他的果子,没让他再往前面乱跑。 “哎呀!” 几步之后,李壬德又叫一声,这声明显比刚才那声更大,常恩泽在身旁注意到他捂着头,龇牙咧嘴。 “又怎么了?” 李壬德摸摸头,“有谁用石头砸我。” 其余四人立马警觉,绛上前,拿过常恩泽手里的果子。 “你抢了他的果子。”绛拿着手里的果子,忽然说:“还给他。” “什么?”李壬德没理解这个意思,这个果子明明是他自己在前面路上捡的,他哪抢了,“我在地上捡的啊。” 绛平静地注视他,暗红色的眸子散发逼迫,常恩泽按住他的肩膀,挡住他的视线,拿过果子。 “知道了,还给他就是。”他问李壬德:“在哪里捡的?” 李壬德指了指后面。 是一处院子围栏外,小院不大,竹子建成的围栏只到人腰腹,常恩泽走过去,把手里的果子放在刚才的那个地方。 绛盯着那个地方,不知在想什么。 沈勿归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发现不太对劲,走过来问:“怎么了?” “绛说我抢了别人的果子。”李壬德就是个小告状精,他知道沈勿归对绛来说和旁人不太一样,具体的他也不知道,反正告诉他准没错,“我明明是……” “你胡说!”有人气呼呼地打断李壬德的话,李壬德哎呀又叫一声,他抱头躲在常恩泽身后,“是谁?你出来!” 哐当一声,另一处院子竹栏转角处,一只小妖叉着腰气势汹汹走出来,身后晃着一条棕红色的大尾巴,抱住一堆松果,踹倒面前的木桶。 “出来又怎么样!就是你拿了我的果子!” 李壬德不服:“我捡的!” 小妖怪听到更生气,“那也是我放在那里的!” “你又没写名字,我怎么知道那是你的?”李壬德也跟着他叉腰,“再说,我都放回去了,你还想怎么样?” 小妖怪的毛全部竖起来,手里握着松果捏成一地碎屑,他气极:“你把果子都弄脏,他又不吃我的果子了!” 眼见两个人就要打起来,常恩泽适时打断两人吵得越来越不可开交的气氛。 “好了,好了,我给你摘过成不成?” 小妖怪轻哼,不搭理他,扭头准备离开,余光看见绛,他愣一会,手里的松果哗啦啦全部掉在地上。 “小双?” 听到小妖怪的这句话,远处的沈勿归一怔,看向绛侧着身体,他平淡对视小妖怪的目光,神情没有丝毫波澜,略有不解地皱眉,“你认错人了?” 第43章 谁知小妖怪的表情出现恍惚,他蹲下身体,痛苦地捂住头,冷汗从额间渗出来。 绛垂在白衣底下的手猝然握紧,控制自己上前的动作,僵在原地。 沈勿归有一瞬间的猜疑在心里,片刻消散,他上去扶住小妖怪摇摇欲坠的身体。 “还好吗?” 小妖怪恢复刚才的模样,他揉了揉头顶上毛茸茸的小耳朵,“我…我怎么在这?” 没想到的是,他好像忘记刚才的事情,沈勿归问他:“小双是谁?” “他?”小妖怪的表情又露出痛苦,他的视线落在地面,后又恢复清明,反问沈勿归:“小双是谁?” 他猛地退后,拉开距离,“你们是谁?” 这个反转让沈勿归意想不到,他好像在特意遗忘一些事情。难道迷境里的人物也会有自己想不起来的事情吗?还是说,有人特意把他的记忆抹去了,他慢慢将目光转向立在原地的绛。 他依旧站在那,在沈勿归望过来的时候,他藏起衣袖底下的手。 “你是住在松夷山的妖怪?”沈勿归没太探究此处,问小妖怪。 “对。”小妖怪点头,看他们五个人,“你们想上山?” “是。”沈勿归帮他捡起地上的松果,“可以带我们过瑰河吗?” “不可以。”他拒绝,接过沈勿归帮他捡起来的松果,转身想走。 “你这次下山,是来做什么的?”沈勿归开口问。 小妖怪背对着他们走出几步的身影停下,许久回头过来,困惑一会,“关你什么事。” 沈勿归笑起来,这一声听得绛莫名有些紧张,他继续说:“你是只松鼠妖?” “很明显吗?”小妖怪想藏起自己身后蓬松的尾巴,发现没成功索性放弃,直视沈勿归。 沈勿归走前几步示意小妖怪看李壬德的耳朵,“他是松夷山的小精灵。”他不确定松夷山有没有精灵这种小妖,停顿片刻干脆豁出去,接着说:“你可以帮我们送他回去吗?” 小妖怪看到李壬德的耳朵,陷入沉思。 看到他这副样子,沈勿归就知道,这一步他成功了。 “好吧。”小妖怪应下,“他为什么去了人类的地方?不会被人类发现吗?” “嗯,我在外面捡到的他,看他可怜就带回去了,现在送他回来。” 小妖怪感概:“那你还挺好的。” “所以,带我们过瑰河吧” 小妖怪:??? 第22章 松夷 小妖怪最终答应下来带他们过瑰河,并且不计前嫌凑到李壬德身边,问他的耳朵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松夷山确实有精灵一族,它们的耳朵和李壬德的有些相似,都是耳端尖细,薄薄的很好看。不过他以往在山上见到的精灵耳朵是蓝色的,其中还有不少别的颜色,唯独没见过他这种颜色,所以免不了好奇。 沈勿归和李壬德通过气,让他帮自己圆好这个谎,不要让小妖怪发现,不然他们就过不了河。 李壬德满含热泪,一脸悲壮地点头答应,在小妖怪过来问他的时候,还亲昵地蹭过去,以示自己和他是一样的。 “不知道,我…我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李壬德扯谎的同时还不忘瞥身旁的常恩泽。 “原来是这个样子。”小妖怪仔细端详他的耳朵,李壬德被这道视线弄得很不舒服,他抬手想遮,又控制住,走路姿势变得很僵硬。 小妖怪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李壬德。”他乖乖回答。 小妖怪嘀嘀咕咕:“好难记的名字…”接着介绍自己:“你叫我满满就行。” 满满带头走在前面,捧着一小堆松果,脚步轻快,身后的大尾巴在后面跟着晃。 沈勿归问他:“我们坐船过河吗?” “当然。”他鄙夷地看沈勿归,不明白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冲他炫耀:“过河的船不用动手划,它自己会送我们过河。” 沈勿归顺他的毛夸他:“好厉害。” “你笑什么?”小妖怪忽然沉下脸,看一旁高于想笑又憋住的表情。 高于也笑着夸他:“好厉害的船。” 满满说的船确实和普通船夫的船不一样。 船的材质透明如水横跨在河上,要不是他伸手在兜里抓出一把红色粉末洒上去,沈勿归他们根本看不见这里有一条透明的船。 船体边缘有一条红色的栏杆,为看清这条船在哪里,满满还特意把自己的松果铺上去,告诉他们小心脚下。 船体透明,坐在船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底下奔涌的水流,河水呈藏蓝色,深不可测。 满满上去之后招呼他们上来,李壬德胆大跟在后面,接着是常恩泽。高于有些害怕,扶着船的边缘一步步蹭过去,小心坐好。 沈勿归本想断后,但是绛迟迟没上去,脸色也隐隐有些发白,嘴唇都被咬出血痕。他在后面看到心里冒出担心。 “怎么了?” 绛回神,暗红瞳孔发散无法聚焦,身体也摇摇晃晃,他小心握住沈勿归的半片衣角,声音沙哑:“我,有些怕水。” 额间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冰凉的指尖直接碰上沈勿归的皮肤,冰得他一个激灵,这才出手扶住绛摇摇欲坠的身体。 温热的手掌盖住发冷的手背,沈勿归搀着他,“还好吗?” 第44章 应该不算很好,他离岸边有些距离就这样怕水,那上船还得了。船底透明,可以直直看到河水激打在船壁上。 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不能就这样上去。 绛知道自己在耽误时间,便往沈勿归怀里靠了一些。 小心翼翼乞求:“可以抱我过去吗?” 沈勿归一怔,手不由自主搭上他清瘦的腰。 其余几人已经坐上去等他们来,这时刚好齐齐将目光转向他们俩。绛的头埋在沈勿归怀里,白衣与他交缠一起,不分彼此。 收回视线,沈勿归弯腰抱起来绛,大步跨上船。 河水激涌,水拍打在船体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绛没抬起头来,脸埋在沈勿归怀里。 沈勿归坐下时,想把绛放下来,他却颤抖地抓紧衣角。 “我不想坐上面。”他恨不得把整个身体都缩起来,双手颤颤巍巍握住耳朵,像抓住救命稻草,抬头近距离看沈勿归,眼睛含满水雾,“能不能…不放我下来,下面,有水,我怕…” 沈勿归单手扶住他的背,把他放在自己腿上,另一只手环住拢好他的白衣,虚虚盖住他的耳朵。轻轻拍了拍,“好。” 船开始行驶,透明的尾端出现几个像风扇的小叶片,它们组合在一块,翠绿色叶片旋转起来搅起水花,推动船向前行驶。 满满趴在后头,从兜里掏出一把绿色的像果子一样的东西,时不时俯下身体把果子扔到小叶片里。 沈勿归好奇问:“这是什么?” 满满扬了扬手里的果子,“小能量果,是这些叶子精灵补充能量的东西。” “叶子精灵?”沈勿归看清底下那些长得像小叶片的东西,“底下旋转的是叶子精灵?” “对呀。”他又掏掏兜,用两根手指从兜里捏出一只叶片,他戳戳叶片两颊,“醒醒干活了。” 叶子精灵抖了抖,摆动尾巴支起软绵绵的身体“嗖”地一声跑走。 他挑眉看李壬德,“跟你一样的小精灵。” 李壬德捂住耳朵,眼睛发出亮光,“他的耳朵好漂亮呀。” “那当然。”满满跳下来,拍干净手,问抱着绛的沈勿归,“他怎么了?” “有些怕水。” 满满困惑:“怕水?”仔细蹙眉想了想,想到什么开口:“我有个朋友跟他一样怕水。” 沈勿归来了兴趣,“嗯?你的朋友。” “嗯,他是只狐狸…”满满迟钝。沈勿归看他绞尽脑汁地想,最后还是忘记,否决刚刚的话:“不对,他不是狐狸,哎呀我忘记了,不过他就是跟他一样怕水。” 沈勿归问他别的问题:“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怕水吗?” “因为…”满满又想起来,神色变得落魄,“我想起来了,他是被水淹死的。” 沈勿归震惊片刻,“什么?” 满满坐在他旁边,垂头慢慢说,“他淹死在河里,路过的人类救了他,把他带走了,我再去见他想带他走的时候,发现他过不了河。” 他怕水,所以过不了河,回不了松夷。 “后来呢?” “后来…”满满忽地仰头,“村子变空,周边的一切好像都被什么东西罩起来,看不见人,连他也不见了。” 他不见了,连自己的记忆也想不起来。 沈勿归想开口继续追问,怀里抱着的人却抖得更加严重,他不得不停下追问收紧手臂,一下又一下拍打他的背部,以示安抚。 “为什么这么怕水。”沈勿归低声问,没准备问到答案,隔了许久,绛将脸贴在他的脖颈处,小声回答。 “因为水很多。”绛说话慢慢的:“它们会吞掉我。” “不会。”沈勿归目光虚空停在水面上。 水流重重砸向船底,撒野暴躁地散开一朵朵像裙边的白色浪花,河水涌过又重新回归平静,一直奔向远处。 绛浑身冰冷,双手僵硬死死捂住耳朵,满头白发散在沈勿归胸前。沈勿归一只手放在他后脑勺上压在自己怀里,另一只仍在不停轻拍他的背部,像安抚小孩。 沈勿归试图缓解他的害怕,不停用手的温度他。 绛的手死死捂住耳朵,沈勿归掰开他僵硬的手指,摸了一把冷汗,眉头紧皱,发现不太对劲。 他好像连水流的声音也不能听。 沈勿归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还好吗?”摸摸他的白发,露出苍白的小脸。 绛闭着眼睛,听到沈勿归说话才堪堪睁开眼。暗红色的眼眸暗淡失神,缓缓眨眼,徒然松开捂住耳朵的手,双手环住沈勿归的脖子,将脸靠在他的肩膀上。 “水好多。”绛的声音很小,沈勿归也是靠得近才能听到,他一字一句像下了很大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完整,“水要漫过我的眼睛…我…” 沈勿归一怔,双臂用力抱紧,不顾其他人的目光,转了个方向背对过去,嘴唇擦过绛的脸颊。 他现在这个模样非常不对劲。如果说上船那会是极度害怕,那么现在就是被这种害怕盖过失去生命力,仿佛随时消失。 沈勿归莫名紧张起来,捂住绛的耳朵,企图用自己的声音掩盖奔涌的流水声。 “我在这里。” “水在脚底下,你在我这里,我们不会被水碰到。 沈勿归口不择言:“我抱着你呢,能感觉到吗?我们干干净净的,再过一会,我们就到松夷了。”他忽然问:“你以前是住在松夷山吗?” 第45章 他没等到绛的回答,不在意继续说:“应该不是,你被他接下山好好照顾起来,不会像山上的小妖怪一样没有家,对吗?” 绛还是没有回答。 隔了许久,沈勿归喃喃:“所以,他到底是谁呢?” 他是我吗? “是恩人,我的恩人。” 他看见绛睁开眼睛,瞳孔没有聚焦。 经过沈勿归耐心的安抚,绛稍微缓解害怕,沈勿归抱着他直到船靠岸,等其他几人下船,才稳稳当当下去。 到地面没立刻放他下来,也是缓了一会才落地,等彻底没有异样的时候,放下心来准备上山。 其他三人都是一副我什么也没看见的表情,满满不一样,刚才问了一道便不由好奇绛为什么会那么怕水,他跟李壬德一样,话有些多。 沈勿归拦住他欲想接着问出口的疑问。 “你们上山到底想干什么。”没想到满满倒是聪明,直接开口问,他绕着沈勿归转一圈,“你把我想得太笨了吧?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相信李壬德是松夷山的妖怪?” 满满冷哼一声,退后几步。 他身后的草丛里突然出现几个身高两米的大妖,獠牙锋利,抱着一根极大的木桩,气势汹汹看着他们几人。 “跟我过了河,我劝你们还是老实点。” 第23章 异样 沈勿归没料到他突然转性子直接挑开自己前来的目的,不过好在早有准备,在船上看到那些绿叶精灵就知道此计划不可行。 没想到对方早已发现,在路上伪装直到下船到松夷才揭开真相。 他没想跟满满打起来,对方人多,况且这里还是他们的地盘,要是打一架,那必定输为多。 “好说。”沈勿归站在前面,“我们没想做什么。 满满微眯起眼睛,显然不相信他的话,冷下声音:“你最好先开口说有什么事来这里,不然我对你可不会客气。” 沈勿归想要缓和气氛的笑容淡下,沉下声音开口问出第一句话:“你们不想踏出松夷吗?” 满满没接话,黑瞳孔平淡注视他。 “妖族自始至终只有这小小的松夷山,人类大好江山却将你们驱赶在外,不许踏入他们的地盘一步。” 眼见满满的脸色越来越沉,身后身材高大的妖拽紧手里的棒槌,一副要冲上来的架势。 沈勿归声音依旧没停,语气淡淡:“自此以后,妖族一旦踏入人类的地盘便遭唾弃。人类确实自私,但妖族拥有他们无法掌握的能力,就是因为怕你们的能力才会有此忌惮。” 他话锋徒然一转:“今敌军兵临义扶,圣上对将军已产生猜疑,清白将军一朝被人猜疑诬陷,朝中风向肯定会一再倾倒,变成奸臣的天下。”沈勿归笑起来,一字一句开口:“不如我们和义扶城里的士兵联合起来,拿下君主,另立新王。” !!! 其余几人大骇,均没有想到沈勿归的思路会如此走向。 “不可以!”李壬德是第一个拒绝的,他通红眼睛,怒不可遏,“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明明不是这个!我们没想要谋反!” 他不接受沈勿归突然扣上一顶要谋反的罪名。 楚将军和杨北军自始至终都忠于圣上,就算轮到被别人猜疑诬陷的地步,城中的士兵也没有一人真正的想要放弃,所以他怎么可以这么说! 常恩泽揽住李壬德颤抖的肩膀。 “小常哥哥!你快阻止他啊,我们没想谋反!”李壬德无可奈何冲常恩泽喊。 “我知道我知道。”他拍拍李壬德的背,“或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不要着急。” 满满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就知道这是没商量好,不由冷声耻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知道你们的结局。”沈勿归直视满满漆黑的瞳孔,回忆起刚刚他在船上对自己说的话,梳理思绪缓慢开口:“异昏林的村民全部消失,你的朋友也跟着不见,你找不到他,这是不是意味着,接下来就轮到松夷山的妖族全部消失在这里。” “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他看着满满的表情空白,身后的蓬松大尾巴忽地垂下来,他低垂细长的脖颈,一双毛绒绒的耳朵轻轻抖了抖,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你让松夷山的妖下山到义扶城里抵御敌军,一举歼灭奸臣,更朝换代。 “我不同意。”李壬德再次反驳:“我说我不同意!” 满满注意到他,挑眉看沈勿归,“你们这是还没商量好?”他哼一声,“那还提这么多要求干什么。” “你只要答应我就可以。”沈勿归没理李壬德的反驳,兀自说:“现在我才是唯一能帮你的。” “我说了不可以!”李壬德挣开常恩泽拦住他的手,冲到他面前,伸手推他。 沈勿归没反应过来退开一步,径直对上他的攻击,身旁的绛动作很快,在他过来的时候,护在沈勿归面前伸手挡住。 李壬德见状卸下自己的黄色背包,重重甩过去,绛抬手挡。 高于:“小心!” 背包里面没装什么东西,闷闷一响,其余人才知道李壬德里面似乎装了尖锐的东西,他的力道很大,绛手臂被砸,怔愣一会痛苦地捂住手臂。 “你干什么?”沈勿归单手扶上绛的身体,呵斥李壬德。 第46章 “我说不能谋反!出发前你不是这样答应杨副将的!”李壬德眼泪摇摇欲坠,他声音哽咽:“你,怎么可以骗人?” 沈勿归不知哪里来的怒气,看到绛捂住手白着脸色,气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现在的圣上单单是召见那么简单吗?” 这声质疑直接问倒李壬德,他收住眼泪。 高于在旁边直接停下想要拦下阻止李壬德的动作。 李壬德反问: “什么?” 沈勿归轻笑,“猜疑一旦产生,便会无限滋生,你还想楚将军回来吗?恐怕不能了,如果你们救得不及时,他应该会死在奸臣众多的弹劾下。” “你猜?到底是什么罪名?私养轻兵?还是谋反?” “不可能!”李壬德慌乱摇头,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不会,不会的!” 沈勿归还想再说,常恩泽沉下脸色走过来打断他,“够了,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他扶起坐在地下的李壬德,“做人留一线,不是吗?” 他幽蓝的瞳孔扫在绛苍白的脸上,“他看起来很不好。” 刚才被李壬德的背包砸到,绛始终捂住手臂,微微弯下腰睫毛颤动,沈勿归扶住他,感觉到他的整条手臂都在抖。 “给我看看。”沈勿归说完就想撩开他的白衣查看手臂伤势。 “不要。”绛惊恐一声。 沈勿归力道大,撩开半截衣袖,动作一顿,绛连忙把衣袖又盖回去,推开他,两人隔开距离。 冰冷的躯体从怀里离开,连鼻尖的清香也随之消失。 沈勿归的动作僵硬,迟迟没回过神。 白衣下,他分明看到绛苍白的手臂上出现大片大片的紫红斑点,这种斑点和客栈老板皮肤上的一摸一样。 只不过绛手臂上的斑点被其他花纹盖住,那花纹是红色的一朵朵小碎花,花瓣杂乱无序盖在那片丑陋的斑点上,不过是匆匆看过一眼,便刺痛眼睛。 “还好吗?”沈勿归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绛避开他的目光,转过身,“没事。” “要我帮你看看吗。”沈勿归嗓音沙哑,好久都没想出其他想法。 绛缓过来,整理好袖子还是背对着他,“我没事。” “没事就好。” 他根本问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发现这个异样,脑袋跟着空白,接着就是无尽的心疼,他想碰碰他的皮肤,又害怕他会避开自己。 他明显在害怕,他藏起来不让沈勿归看到。 可沈勿归没有他心里想的嫌弃,反而心疼占据全身。 始终都是。 满满在一旁看了很久,在他们闹剧结束开口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们都商量好了?” 沈勿归孤注一掷:“是。” “好。”满满笑起来,回到初见时懵懂无知的模样,“你要是说谎对你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对吧。” 这句反问就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没得到沈勿归的回答。 “明天我会照你的话,说给山里的其他小妖们听,答不答应跟我下山就是他们的事的,今天就先这样,明天这个时候在这里等你们。” 满满放下话转身变成一只红棕色的松鼠跳上树梢,没一会不见踪影,跟在他身后身材庞大的妖怪也跟着消失化成原身进森林里去。 沈勿归松一口气,迟疑走向绛的背影,他落在几步之后,迟迟没开口用什么话缓解下来刚才的意外。 高于左盼右盼,是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人:“我们晚上睡哪啊?” 真是个好问题,沈勿归也没想到,他根本来不及想,天色逐渐暗下来,满满走了也意味着没有船过河,当下的情况就是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生火落脚歇息。 “先找一处空旷的地方生火,再做其他打算。” 脱离这种状态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自己的大脑持续转动,他只要想别的事情才会忘记刚才的事情。 找到一处空旷的地方,沈勿归又带着高于去其他地方捡拾干木材,零零散散收拾出一堆,眼见沈勿归还没有停下来,并且天气渐黑下,高于忍不住打断他继续往林子里去的脚步。 “哥这些柴火应该够了吧。” 沈勿归停手,看原地堆成一堆的木材,“那就回去吧。” 高于:“好。” 常恩泽已经在原地生起火,一旁的李壬德通红眼睛离火堆远远的,看到沈勿归他们回来,又转身背过去。 他在为刚刚的事情生气。 李壬德知道沈勿归的做法对他们有帮助,但是谋反扣在他们头上,一时之间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沈勿归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抱着火柴堆在一旁,常恩泽起身离开,去到李壬德那里低头跟他说话。 高于寻着一处地方,大咧咧坐下,倚在一旁闭上眼,一副我要睡了,我什么也看不见的模样。 沈勿归视线从明亮的火堆里挣脱出来,余光落在身旁的一袭白衣上。 绛曲膝坐地,将脸搭在膝盖,双手埋在自己的腹部,白衣完完全全盖住双手,他暗红的眸子沉静,不知落在哪一处。 许久他抬眼看沈勿归,又匆匆移开,仿佛在掩饰什么。 沈勿归过了半响才走过去,蹲在绛旁边。 “手臂还好吗?” 绛不看他,摇头。 沈勿归点头,没想要看伤口,居然绛有心不让他看,那他就装作没看到。 第47章 “你看到了吗?”谁知绛忽然问。 沈勿归坐下的身体接着一怔,“看到什么?” “我的手臂,很丑。”绛盯着火堆,片刻眼睛转动扭头看沈勿归,“你,害怕我吗?” 第24章 谋反 永远不会是害怕。 见到的第一眼,心疼就淹没他的心脏直到整个身体,声音接着颤抖喉咙哽塞。冲击力即使很大,那也不会是绛所说的害怕。 沈勿归立刻否认:“不会。” 不会害怕,也不会难看。 只是心疼,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来。 绛在他脸上找不到别的表情,移开眼又转回去,无聊地盯着火堆,“是吗?”他自言自语,不敢问沈勿归,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骗自己,万一他真的觉得不难看呢? “真的。”没想到沈勿归确认似得说,异常认真。 “嗯,我知道了。”绛没再说什么也没再确认。 只是简简单单的:我知道了。 沈勿归的无名火不知从哪冒出来,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任他发泄,于是沉下脸,周边温度刹那冷下,抿紧唇角一言不发。 夜色渐凉,野风从远处的林中袭来,拨动正中央的火苗,木材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响。 绛缩了缩身体,蓦地开口:“你刚刚说,要谋反?” 沈勿归拨了拨火堆,“是。” “为什么要这样。”绛看着李壬德背对他们小小的身影,两只手时不时抬起来擦擦眼泪,“你明明知道李壬德不可能接受。” 没有一个士兵愿意顶着谋反的罪名,他们永远忠诚,即使处于劣势。 “我知道。”沈勿归压低声音,“但没有别的办法。”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猜错了,迷境主人的执念真的会是这场战争吗?见到杨北军的第一眼,他就开始怀疑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从出山谷,到士兵口中的楚将军,从始至终都是他们的遗憾,被诬陷被囚禁,至今回不到义扶领兵打仗的楚将军。 沈勿归细想,便又想别的方法,最后决定干脆一举攻上上京,救出楚将军。 “你同杨北军商量了吗?” “他同意了。” 临行前,杨北军特意交代,沈勿归也跟他说了此行可能会发生不可控的意外,其中谋反也取得他的回应。 沈勿归看见杨北军浑浊的瞳孔一望无际,最后还请求他。 “别让李壬德太难过。” 所以,杨北军知道此处的异样,并且早已有心里准备,楚将军出发前,他心里便有预感,会一去不复返。 果然,一月有余也不见上京有任何动静,连书信也不曾有半封。 “那你不应该就这样开口说。”绛低下头,“他根本接受不了。” 沈勿归没搭话。 许久他问:“你的手臂还疼吗?” 李壬德情绪激动,下得力气很大,他包里面虽然只有一个棱角的盒子,但棱角尖细砸在绛的手臂上应该很痛。 绛没让他看,现在也是。 他摇头,又把手缩起来。 李壬德哭了有一会,常恩泽一直在他身旁,神情是沈勿归没见过的温柔。 李壬德终于哭累,常恩泽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擦他的眼睛,安慰早些睡。他年龄还小,哭累了就好了,心里也没多少事,靠着常恩泽的腿睡过去。 场上只留下他们三人清醒。 常恩泽眼神彻底变冰冷,没看他们也背对身。 只余下风吹过身侧带起的哗啦声,沈勿归没有丝毫困意,头脑清醒心里思绪杂乱。 绛看出他的这个状态,“你不想问问吗?” “问什么?” 还能问什么?他的手臂到底怎么回事,这是不是跟客栈老板手臂上的斑点一摸一样,他这个样子到底是死是活。 沈勿归没问,他是想知道的,可话梗在喉咙里始终说不出口。 忽然,绛动了动,拂开散在胸前的白发,转回身直起背把手横在两人身前,又嫌距离不够近,往前挪了挪。他一只手搭在沈勿归紧握的手背上,拿起来放在另一只手的手腕处。 白衣依旧安然盖住那块斑点。 沈勿归眼底发热,始终不敢撩开他的衣袖。 绛没松手,握住他的手一点点探开手臂的袖子。 “够了!” 到底还是不忍心,他打开绛的手,撑地站起腾开距离。 绛垂头,放下双手。 “我不感兴趣。”沈勿归太阳穴突突地痛,仿佛有一把锥子敲砸在大脑上,“这本来就不关我的事,不是吗?你是人是鬼都不关我的事。” 绛听到他说,身体紧接着一怔弯下腰,双手撑在地上脊背颤抖,白发落在脏兮兮的地面。 沈勿归疼得早已麻木,最后还是说:“我答应过你的会带你出去,那我便会做到,但是。” 他想救他的心上人,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既然想救那便救,只不过这一次,沈勿归不会帮。 “我只承诺过你这一个。” 带你出去,但不意味着,我会帮你救其他人。 绛缓过颤抖,虚虚捂住手臂点头答应。明明不疼了,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剥开他的皮肉往上撒盐,一刀一刀将他的皮肉搅得血肉模糊。 沈勿归似在自言自语,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再一次重复:“这不关我的事,他想救谁,这都不关我的事。” 第48章 真的不在意吗?还是在自欺欺人,他也不清楚,只能一遍又一遍清洗自己的心,告诫大脑,他真的,真的不在意。 他们早就没有什么关系,自始至终都是。 沈勿归的语气没有丝毫缓和。 绛蜷着身体,都快趴在地上,他捂住手臂,苍白的侧脸留下冷汗,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答应。 心脏还有手臂,怎么会那么疼呢? 明明几千年过去了,伤口又开始闷闷地疼,无休无止。 “好好休息。”沈勿归扔下这句话,抬步离开。 转身来到远处的树林下,离火堆有些距离。沈勿归远远站着身姿挺拔,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已然掐成血痕。 看着绛慢慢抬起身体,一只手捂住胸膛拽紧白衣,神情痛苦,暗红色的瞳孔蓄满眼泪,在火光飞舞下,他看见一行晶莹剔透的眼泪从他脸上滑落,没入土里。 他好像真的很容易哭。 山谷里,沈勿归第一次见到他的眼泪,再到现在。他做不到让他不难过,他永远都在做错的事。 可无论如何,他们到底还是两条路的人,他要带误入进迷境里的傀儡师出去,而绛,守在这里千年始终有他自己的目的。 夜幕渐黑,又是无明月的一晚,风徐徐吹来,拨动火星燃向远方,周边寂静不知名的动物叫声争先恐后出来,奏得一道交响曲。 沈勿归一直站在远处的树下,平淡眼眸望着绛抱膝孤零零的背影。 后半夜,火堆彻底熄灭,视野陷入片刻黑暗,天边泛起晨曦,太阳从东方升起带着独有的金色,洒在这片静谧的森林里。 绛的白衣被倾倒上别的颜色,裙边层层绕绕随意铺在地上,他从昨晚便一直维持抱膝坐地的动作,不曾变过。 常恩泽最先动身,转身发现沈勿归不见身影,远远看到他站在树荫下,回头略有不解看着绛,绛没动只是缓缓眨眼,最后阖上眼眸,一副就要睡着的模样。 高于翻个身动静很大,他咂咂嘴清醒过来,茫然坐起身擦擦眼睛四处看了看,没找到他哥的身影。 “我哥呢?” 绛又睁开眼睛,平淡看他一眼移开不作声。 沈勿归这才抬步走过来踢踢他,神情冷漠。 高于见到他放下心里的担忧,随后发现他们俩又不太对劲。 昨天不是才抱过,今天又闹别扭了吗?他昨天睡得早,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敢问,坐等他哥安排今天的行程。 满满昨天说会带走别的小妖在原地集合,等几人都醒过来,才出发到昨天的地方等满满过来。 李壬德睡醒一觉,脸色并不好,整个人看起来垂头丧气,像霜打的茄子,等到地方,他犹豫片刻,走到沈勿归面前。 “真的要谋反吗?”李壬德眼睛通红,还有些肿。 “是。”沈勿归心很硬,没有思考就告诉他这个事实。 “那楚将军还会回来吗?”李壬德昨晚为这件事想破了脑袋,在梦里看到楚将军在一场大火里出不来,今早来要一个答案,“他不是只是被圣上召见吗?” 楚将军赤胆忠心谁人不知,到底是谁会陷害他。 “敌军都快攻到眼皮子地下了,圣上却突然下旨召见,你觉得会有那么简单吗?”沈勿归反问他。 李壬德一怔,“那我们。” “谋反的胜率有多大?” “五成。” 剩下的五成还在满满手里。 “可以了。”李壬德挤出笑,“能救出楚将军就好…杨副将知道吗?” 他问完才发觉这个傻问题,沈勿归要不是早跟杨北军商量好,怎么会独自下这个决定呢?他转身欲想走,不想听到沈勿归亲口杨北军亲口说要谋反。 沈勿归知道他心情低落,委婉说:“我提议,他答应。”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提出的,李壬德点头站在一边。 森林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脚步声重重踩在地上,越来越近,地面都快要震动起来,深处的枝叶被外力大力撩开,咔嚓一声,枝叶被这道力遮断。 “这么早就到了?” 先出声的是满满,沈勿归仰头。 满满坐在一只身高九尺的大妖肩膀上,手里抓着一把叶片精灵,到地方松开它们,叶片精灵窜出去落在河面。 河面顷刻掀起波澜,水浪逐渐形成固体,化成一艘船的模样,不过这船比昨天他们来时那个大得很多,叶片精灵脱离满满的手又变大好几倍。 “这些小妖够吗?”满满挑眉问沈勿归。 沈勿归看到后面树林里躲了很多还没完全化成人形的妖怪,有的攀在树上,有的挖个洞缩在土里露出半个脑袋,各种奇奇怪怪的耳朵冒出来还有五颜六色的毛发。 他视线快速扫过,点头,“可以。” “那就走吧。” 满满扬手,做一个手势,随后向前一挥,“过河。” 脚步踏过地面掀起震动,好几只身型大的妖跟在后面,走到河边径直跳下河,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几米高。 小妖都是自己游过河,船是留给沈勿归他们的,满满从大妖肩膀上跳下来。 “走吧。” 沈勿归停步,“等等。” 满满回头皱眉,“怎么了。” “船只有透明的吗?” 第49章 满满一副你想怎么样的表情。 沈勿归忽然低声说:“他怕水。” “我知道了。”满满了然冲后面招招手,“当当。” 身后窜出来一道白色的身影,沈勿归转头,就见到一只长着白耳朵,身后晃着一条蓬松大尾巴的松鼠妖,他全身上下雪白一片,白皙粉嫩的皮肤微微泛红,探头探脑躲在满满身后。 “怎么了哥哥?”当当怯生生问。 “把你的船弄出来,有人怕水。”满满抬头示意绛站在的位置。 当当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睁大眼睛怔愣一会,抓着满满的袖子不松手。 “哥哥,他是不是小双?” 这是沈勿归第三次听到小双这个名字。 满满摸摸他的耳朵,“不是,不要乱想。” “可是哥哥…” “好了,过河再说。” 当当还想再说,满满直接断了他的话,带到河边。 当当的视线仍然停留在绛身上,满满转过他的头不让他看,他极不情愿挪开目光,用手在身侧扒拉下一块白色毛发散在空中,嘴里喃喃:“毛毛飞飞变大船。” 白色毛发凭空胀大变成几米高的船,顶上盖了一处篷子严严实实罩起船体,只留下进船的出口,连一扇窗也没有。 “走吧。” 里面的空间很大,摆放了很多杂碎的小物,其中还有不少零食,船体里面的空间颜色并不是单调的白,周围的墙壁上掺了很细碎的红色条纹,倒是别具一格。 当当进去手忙脚乱扒拉出一块空地,把杂物胡乱塞在底下。 “你们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毛毛飞飞变大船!” 第25章 楚将军 满满最先进去,嫌弃一番,“怎么那么乱?” 这艘小船平时只有当当自己一人用,他没怎么进来过,这次看到绛怕水才会让当当变出来使用,里面一副没收拾过的模样。 当当立马红了脸,低下头,“我,我会收拾的。”怕沈勿归他们几人嫌弃,站在小船门口示意他们小心脚下,“收拾收拾还是…还是很干净的。” 沈勿归还是最后上去的那个,绛在他前面迟迟没抬步进去。 他走过去问:“可以吗?” 沈勿归没法因为昨晚的事情就对绛冷下脸,昨天见过他怕水的模样,定不能放下他不管,最后还是扶着他的手臂往自己身上带。 绛摇摇头,唇色苍白神情是罕见的恍惚,“没事。” 沈勿归不太放心,想用手掌盖住他的视线,抱他过去。 谁知绛推开他的手,“我自己上去吧。” “好。”沈勿归收回手。 绛提起裙摆一脚跨过去,身躯不稳停在船门口,弯下腰缓了很久。沈勿归心里着急,想出手扶他,忽然一只细小苍白的手臂代替沈勿归,扶住他。 “你也怕水吗?”是当当,他眼睛湿漉漉,一脸关心看着绛。 绛没推开,还往当当身上靠近,回答:“是。” “我有个朋友…” “当当!”满满在船舱里喊他。 当当一怔,话没了下句匆忙撤回手,“你,你赶紧进来吧。” 沈勿归最后一个,进来时位置只留下绛身旁的那块地方。 船舱不大不小,容下他们几个刚刚好,再多就略显拥挤。里舱边缘的墙壁上突出一排小凳子,而正中间则是一张堆满零食和小玩具的木桌。桌子底下有一个关上的抽屉,当当在他们进来前就已经将周围的杂物收拾进抽屉里面。 现在看起来已经比刚才好很多。 当当看起来很不好意思,这里看起来那么乱,说明主人不爱干净,想到此处他就悄悄红耳朵,好在其余几人不在意。 李壬德肚子发出的咕噜咕噜声打破这个氛围,他惨白着小脸,无措地看常恩泽。 常恩泽安抚地拍拍他,“这里有吃食吗?” 当当指了指桌子,跳下去翻出一块糕点。 常恩泽接过道谢,当当又从桌子里面找了好一会,找到一包没有拆封过的糕点,全都递给他。 “你们吃。” 常恩泽接过拆开,发现全是桂花糕,桂花香扑面而来,他分一些给身旁的高于,不忘拍拍李壬德的背。李壬德饿恨了吃得有些着急。 本想分给对面坐着的绛,但当当又埋头在抽屉里翻一阵,翻出一个桃木罐子,跃跃欲试想给绛。 最后鼓起勇气问他:“你吃小鱼干吗?” 绛身体一僵,迟迟没动作,这看在当当眼里越发着急。他胆子本来就不够大,遇上不理自己的人心情就跟着不好,他收回罐子。 “吃。”沈勿归出声,接过当当手里捧的罐子。 罐子有些重量,里面塞满小鱼干,他打开盖子递在绛面前,“试试吧。 当当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开朗起来,期待地看绛尝尝自己的小鱼干,“你会喜欢的。” 绛没动,眼帘垂下,在几道期待的视线里,他动动手拿起一条小鱼干,仔细放在嘴里尝了尝。当当屏住呼吸,在他咽下嘴里的鱼干,就迫不及待问:“怎么样?” “嗯,很好吃。” 当当笑起来,“那当然,这是葡萄味的小鱼干。” 沈勿归伸手想试,听到当当的话又收回手,对这种奇怪的口味产生抗拒,不由好奇问:“为什么会是葡萄味的?” 第50章 “因为狐狸喜欢吃葡萄啊。”当当褪去刚刚胆怯的模样,跟沈勿归聊起来,“小鱼是我从好远的河里抓来的,晾上半个月,然后再去采熟透的葡萄榨成汁,把小鱼干泡在里面,小鱼干就成葡萄味的啦。” 他怎么会知道绛会喜欢葡萄,因为他知道绛是狐狸,可是沈勿归没记错的话,他没有告诉满满和当当绛是狐狸,所以他是怎么知道的? 沈勿归皱眉,握住罐子的手一紧,“你怎么知道他会喜欢呢?” 他没问那么仔细,当当应该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只见他抿嘴思考,“因为…”他徒然拉近与绛的距离,凑到他眼前,仔细端详,问:“你是小双吗?” “不是。”绛直视他,开口否认。 “当当!”满满抱臂在一侧,冷喝一声,“回来。” 当当刹那间垂下大尾巴,垂头丧气坐在满满身边,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白尾巴围着自己绕一圈,白色的耳朵也跟着耷拉下来。 满满冲沈勿归笑笑,没解释。 沈勿归收回目光,“还吃吗?” 绛又拿了几条,盖回盖子推远罐子,“好了。” 沈勿归把罐子放回去。 船体摇摇晃晃,水浪砸在船璧上的声音根本传不到里面,船门关上完全隔绝外面的声音。 过了一会没人开口说话,气氛又陷入安静,终于捱到河对岸,船停稳在岸边,当当走到船门口打开门最先跳出去。 等所有人都出来后,当当便把船收回去,又变成一小撮白色的毛发。 游过河的大妖们陆陆续续到达,过河上岸的那一瞬间,他们的体态都发生了变化。最前头身高九尺的妖已经缩成一个正常男子的身材,不过还是要比常人身材魁梧一些。 沈勿归等他们都到达地方,粗略统计一下人数。 整整一百二十五位,人数虽然少,但里面至少不下五十位身材魁梧的大妖,大妖可抵好几个敌军,沈勿归没什么不满意的,满满看他停下打量的目光,指着远处的松夷山的方向。 “后面还有妖会来支援。” 这句解释直接让沈勿归惊喜,他以为这就是全部的妖,没想到还会有其他支援。 “抵御敌军根本用不着那么多妖。”他转身注视沈勿归,“我希望你说到做到。” 沈勿归明白他的意思,敌军根本用不着多少妖,如果这一趟就跟着他去义扶的话,肯定会迎来怀疑,所以分两天前去支援。一来养精蓄锐,二来时间还未到,他们得等敌军停下攻势,才能调集士兵前往上京。 “我沈勿归说到做到。” “那走吧。”满满得到这句承诺才作罢。 走出村子,来到那处布满荆棘的小道,道路依旧很小,他们排好顺序一个个依次进入。 当当满脸担心,站在荆棘入口嘱咐:“你们小心些,不要弄伤那些花了。” 满满敲敲他的头,“好了,他们会知道的,你那么担心干什么?” “可是…可是。”当当急得满头大汗,“他会不高兴。” 满满没问他是谁,像是早就知道这个原因,并没有放在心上,在后面的沈勿归听到他们谈话。 他开口问:“小双会不高兴,是吗?” 小双这个名字在他嘴里熟稔说出,绕在口中逐渐发热,冥冥之中对这个陌生的名字异常熟悉。 当当点头,满满皱眉不高兴,他不喜欢当当嘴里总是挂着他的名字,可又不能下重语气对他说气话,只能语重心长说:“好了,不会伤到他们的,你过来,我们等会最后出去。” 满满对待当当的性子永远不会激烈,这一点沈勿归看在眼里。 荆棘小道被小妖们走过后确实变得宽大,不少花茎都垂下来,连小花也没有刚才的有生命力,花瓣散落在地,看起来可怜兮兮。 当当进去看见都要哭出来,抹抹眼睛。 还是沈勿归断后,绛在他前面,走出一段距离,他忽然吐出一个名字。 “小双?” 绛脚步停滞,片刻恢复模样不作声。 沈勿归没放过他,忽然问:“为什么不承认?” 绛知道瞒不下去,停步立在原地没转身,沈勿归来到他身后,再次问:“为什么?” “不想。”他侧头看两旁的花茎,伸出指尖点在焉焉的花朵上,花朵顷刻恢复活力,“他们应该忘记我。” 沈勿归不明白。 “是谁抹掉了他的记忆?” 是你吗?沈勿归没问,因为他不知道绛到底有没有这种能力。事实上确实会有人能够做到抹除迷境里人物的记忆,但代价很大,必须要以血肉为祭,生生夺下迷境主人的权利,另建平行世界。迷境吞噬活人的能力也越强。 可这个迷境明显还没达到这种境地,所以沈勿归没往这方面想。 “我不知道。”绛轻轻摇头,恢复步子跟上队伍。 难道是因为绛没死,活到现在从而改变这场记忆吗? 沈勿归没再问,一直到出去到林子里,他都没再说话。 常恩泽又召回他们来时乘坐的马车,满满和当当上去,其余的妖没有行驶工具,皆变成原型进入树林里不见踪影,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好几只妖都到前方的树梢上,灵活的身姿一荡立马跳出几米远。 一路上人迹罕至,沈勿归不担心他们会被其他人发现。 第51章 满满和当当跟常恩泽他们一起,高于自然就同沈勿归和绛一起,三人身材不算小,马车立马变拥挤。高于上去之后紧贴角落,他不想离绛太近也不想离沈勿归近,反正离他们两个越远越好。 沈勿归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出一副,我离你们远一点,我什么也不清楚不搞事的样子。 在三人都上车后,高于耐不住这么安静的氛围,后知后觉开口问沈勿归:“我们真的要谋反吗?” 沈勿归在想别的事,隔了五分钟才回答,“你怎么现在才问?” 高于一梗。 他昨天不是没找到合适的时间问吗?先是李壬德状态失控,他要是在这关头问,肯定会让李壬德更加生气。接着就是绛的异样,他虽然没看到绛手臂上的花纹,可看他哥这个样子,那必定出现了其他意外。 他看人眼色还是很会的,所有便等明天再问,这不现在就被他逮到时间。 好在沈勿归也没抓着他不放,解释道:“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想错了。” “错在哪?”高于没懂。 “迷境主人的执念并不在这场失败的战争。” 高于迷迷糊糊。 “出山谷时,逃亡的城民以及军中的士兵都在惋惜。” “你猜他们在惋惜什么?”沈勿归反问高于。 高于豁然开朗,“楚将军!” “是。” 活在他们口中,自始至终在他们口中存在的楚将军。他们懊悔、遗憾,大到整个军队,小到逃亡的城民,皆都在提示沈勿归。 所以他当即调转想法,直攻上京。忽然想起常恩泽引导他的话。 他好像在刻意引导沈勿归往这场战争上面,他应该知道,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第26章 无星夜 常恩泽的刻意引导让沈勿归一度往错误的方向思考。 确实如他所说,战争是迷境主人的执念,可藏在深处的重要节点应该还是在楚将军这里。 既然他要守城,那便守。成功便好,可要是仍不能破解迷境,他还可以寻找别的办法,不仅仅一味按照常恩泽说的方法去做。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高于纳闷起来。 他哥怎么独自一人行事?都不与自己商量。然后才想起来,来时他跟沈勿归好像并不是同一辆马车,可这不是主要原因,他哥还是瞒着他把他当外人啊。 “没来得及。”沈勿归淡淡说,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高于:…… 所以到底是没来得及还是忘记告诉他。高于没问,反正最后还是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意外地顺利,中途并没有停下来歇息,马车外的迷雾也渐渐变淡,到达义扶城时比前去松夷山还要快一些,不过眨眼间就到城门口。 沈勿归心里意外,居然会这么快。难道常恩泽带他们抄近道了吗? 小妖们比他们最先到义扶,他们早已变化成人形依次站在城门口。小妖们身材高大,个个气势汹汹,直接引起门口守卫军的注意。 小妖沉默不语,就这样杵在门口直接挡住城门口大半条路,眼见守卫兵就要开口赶人,常恩泽下来喝令一句。 “吵什么?”常恩泽语气冷漠,士兵见到他,收气兵器恭敬地喊他常公子。 “去把杨北军叫来。”他指着一名士兵,“用册子登记好他们的名字,要是落下一个…” 常恩泽脸上明明没有丝毫表情,那名士兵突然看他对着自己笑起来,身上瞬间寒意遍布手脚发麻,连忙点头答应,立马对这些小妖们客客气气。 满满和当当已经把耳朵和尾巴收了回去。当当因为还不熟练的原因,耳朵没完全消失,只能顶着一顶白色的帽子,露出小脸眨巴眨巴眼睛,紧紧跟在满满后面。 “好多人啊。”当当抓紧帽子边缘,小心翼翼打量城里的城民。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 异昏林村庄很小,近年来更是意外失踪了很多人类。平时他又不怎么下山,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类,心里有些害怕,要不是满满在旁边,指不定连尾巴也藏不住。 等都下了马车,常恩泽交代士兵用册子登记小妖们的名字,士兵不敢有任何异议,连忙请杨副将来看看。 杨北军来到还要些时间,沈勿归协助常恩泽,交代小妖们进城需要注意些什么,好在他们也没有特别难管教,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不说话。 他们脾气异常稳定,在沈勿归问他们名字同时问他们还有什么问题的时候。 小妖们说一句自己的名字便闭上嘴,直着身体站着,还特有规矩站成一排。 “这是怎么回事?”沈勿归不解地问满满,“他们为什么不说话?” “他们还不太熟练说话。”满满对着一只小妖发出叽里呱啦的声音,小妖怪立马开口,满满了然恢复表情,“他说人类的语言那么难学,能学个名字就不错了,你们不要为难他。” 末了还为他们开脱,“武力值到达上限,要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高于听到这句噗呲一笑。他手上刚好在登记一个小妖的名字,而小妖的名字叫皮石,本来就憋不住笑意,听到满满这样说直接笑出声。 这惹得面前的小妖很不满,叽里呱啦说一堆,其他小妖皱眉。 一定是他骂得太脏了,好在高于听不懂,心平气和安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笑你。” 第52章 小妖满脸通红,转头又叽里呱啦对满满说。 满满无奈:“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名字最好听。” 皮石气得直接蹦出人话,“那肯定,你,懂个,屁。” 高于:… … 沈勿归在这边登记,发现小妖们取的名字都非常简单,他们听不太懂他说话,拿着册子走到他们身边就报上自己的名字,再多的问题就回答不出来,还是当当在一旁为他们翻译。 登记差不多的时候,杨北军赶来。 “回来了。”他脸色依旧苍白。之前在帐篷里光线暗,沈勿归没怎么观察他的脸色,直到在外面,阳光强烈的照射下,杨北军灰白的脸形同没有生命力。 沈勿归心脏一跳,没理清藏在其中的诡异。 “杨副将。”李壬德抱着他的背包走过去,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好了好了,怎么还哭起来了。”杨北军擦掉他脸上的眼泪,“男孩子就要有男孩子的气概,哭起来像什么样子。” 杨北军的话虽然是指则,但语气里充满是关心。李壬德听到眼泪就更加止不住,杨北军无法,让身后士兵先带他回去缓缓,再向沈勿归点点头。 “先进城,今晚摆宴席,为你们接风洗尘,再好好找地方歇息。” 杨北军口中的接风洗尘并不是随口一说,他早早让士兵准备好宴席,炖好大肉,烈酒等他们回来。小妖们在松夷山物质匮乏,为了更好让他们对自己信任,宴席是必不可少的。 夜晚,篝火燃烧照得远处的画面犹如一幅燃烧的画卷。今夜无风,火星一直飘在空中划破幽暗的夜空,为原本无星一望无际的夜空增添美色。 桌子草草围绕火堆摆上一圈,军中大多人都不拘小节,等落座后杨北军在上席招呼他们。 “吃得开心,不用拘束。”他举起一杯酒敬向他们,一口闷。 小妖们没有回答,大多发出动物的吼叫,满满扬起酒杯站起身敬他一杯。 常恩泽和李壬德落座一起,李壬德不能喝酒,常恩泽扣住他的杯盏独自一人不停地喝,幽蓝的眸子在火光撩动下变得通红一片,他一杯接着一杯,丝毫不见停歇。 满满没吃,当当对食物很好奇,一只往嘴里塞东西,吃到好吃的还不忘给满满,让他也尝尝,大眼睛一直亮晶晶。 沈勿归本来想着和高于一起,但高于显然不想跟他一起,自己一个人占个独桌,还故作正经问站在身旁的沈勿归。 “绛在那边,你不过去吗?” 沈勿归妥协,同绛坐一起。 绛早就留给他一个位置,规规矩矩落座等他过来。 坐下后,宴席开场,军中没有太多的规矩大多豪放,士兵与小妖们逐渐聊开,他们虽然听不懂小妖说话,但耐不住他们敬酒,一杯接着一杯。 “兄弟来,我给你倒酒!” “吼吼,喝。”小妖吐出为数不多的汉语。 敬酒的士兵放肆大笑,举杯一饮而尽,“哈哈哈哈来,喝。” 没有歌姬助兴,只有烈火为这气氛加深,火光越来越深,忽地一曲笛子声吹起。一人坐在人群外,穿一身深色的便衣,沉静在笛声中。 四周寂静下来,在等他吹完笛子后,抬头抿嘴笑了笑。 有人起哄:“好曲子,来来来继续吹,应闲不要停啊。 被叫应闲的那名青年点头,拿起身侧青绿色的笛子继续刚才那曲。 曲子将气氛一度推上高潮,越来越多歌声为他伴奏,今夜就算无歌姬,那也是绝美的。 沈勿归倒酒在杯中,仰头喝下,烈酒入喉刹那变得滚烫,黑漆漆的眸子从始至终没有看向绛,他沉溺在这虚晃的氛围里,莫名感觉到非常不真实。 他像坐在屏风外看一场戏,一场接下来全是悲剧的戏。 喉结滚动,他又给自己续杯,放下酒盏再一杯,这时却被人拦下来,面前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夺走他的酒盏,亲自为他续酒。 “慢些喝。” 思绪醒悟,沈勿归徒然握上绛的手,对方一怔缩回手欲想挣脱,沈勿归用尽力气没让他动。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醉了。不然,怎么会感觉绛好像会随时消失,于是顺着自己的心,开口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什么。”绛茫然。 沈勿归摇头闭上眼,脑海里全是火光噼里啪啦的声音。 “你不要骗我。” “骗你什么?”绛看着他的脸,目光留恋。 “你说呢?”沈勿归反问他。 绛有一瞬间以为他想起来什么,笑起来眉眼柔和,垂下眼看沈勿归握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永远暖和。 “我不知道。”绛轻轻摇头,一副无辜的样子,“我没有骗过你。” “你现在就在说谎。”沈勿归斩钉截铁,直视他的眼睛,视线灼热仿佛要烫化他,“你的眼睛在笑。” “嗯。”他确实在笑,在沈勿归握着自己的手时,笑意便一直没有停下来,“因为我现在很开心。” “所以你为什么要骗我?”沈勿归又绕回刚才那个问题。 绛没搭话,在他微微放松下来的时候,抽回自己的手不再面对着他,他缓缓为酒杯倒满酒,双手呈在他面前。 沈勿归接过再次饮尽。 “不要喝醉了。” 第53章 沈勿归酒量不差,自然没那么容易醉,再说了,这迷境里的酒虽然真实,但也仍旧比不过现实生活的酒。醉意自然没那么深,可绛一直在给他续酒,酒杯经过他的手变得滚烫,直接让他丧失理智。 酒席什么时候散的他都不记得了。他只能感觉到眼前的一袭白衣离自己越来越近,白发丝丝缕缕缠着手臂,周围安静下来,面前冰冷柔软的躯体贴近,握上他的手。 “喝了这杯酒。”绛贴在他的耳边,轻轻开口:“就当…” 等了半响,沈勿归也没等来他的下半句话,他直起身体问,“当什么?”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此时手上都端着一杯酒,他的姿势有些奇怪,右手臂绕着绛的臂弯,而对方的另一只手抬过他的手把酒杯送到嘴边。 等沈勿归再看清时,手里杯子不见半滴酒。 他接下来没再听清绛说的任何一句话,对方明明还有很多话要同自己说,可现实是,绛始终在望着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沈勿归不死心,他应该错过了非常重要的话。 “你说,当什么?” 绛只是笑,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平和,他盖住沈勿归的眼睛。 再后来,在很长的一段回忆里,沈勿归才幡然醒悟,那时喝酒的姿势是合卺酒。 第27章 疑点 第二天早,沈勿归是在一处陌生帐篷里醒来的。帐篷面积很大,偏偏摆放的东西又很少,所以看起来空荡荡。 他撑起身,视线绕帐篷一圈,没发现其他人。 昨天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醉了没有,要是醉了,睡一觉起来头肯定会痛,可现在神清气爽。要是没醉,为什么昨晚在酒席散后一点记忆也没有? 最后的画面是绛贴在自己耳朵说话,手里端着一杯酒,他开口说了一句话。想到此,沈勿归的记忆被猝然掐断,再无其他。 此时有人撩帘子进来,沈勿归端正姿势,看向来人。 高于掐着太阳穴走过来,“哥,你醒了。” “你怎么了?”沈勿归看他眼下乌青。 “昨晚喝酒喝多了。”高于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整个人瘫在椅背,“好奇怪,这酒怎么那么真实,我明明没喝几杯就醉过去了。” 沈勿归问他:“昨晚谁送你回去的。” 说起这个,高于就一脸生气,咬牙切齿说:“常恩泽!” “他扶我回去的时候,不知道给我扔哪了,要不是路过的士兵把我带回帐篷里面,我指不定是在哪睡的!太可恶了。” 沈勿归没同情他,“那我呢?” “啊?”高于愤怒一半被沈勿归这句话问卡壳。 他问:“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高于答:“你昨天和绛啊。” “他扶我回来的?” 高于挠挠头,迟疑说:“也没有啊,哥你又没醉,怎么不记得昨天怎么回来的。” 昨天散宴席,沈勿归早早就和绛回去了,高于眼尖注意到,也想起身离开。常恩泽按住他给他灌酒没让他逃,想来想去还是怪常恩泽,心里的火苗又窜起来,越想越不对劲。” 沈勿归想一会,“你说绛?” “对啊。”高于点头,“你和他一块走的,不过你们怎么没睡一块。” 沈勿归:??? 这个问题成功地把沈勿归问住,他沉默片刻,忽地想起,“昨天我跟他离开的时候,手上有没有拿什么东西。” 高于不明白他哥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思考一会回忆起昨天晚上的画面。火光跳跃里,他好像看到绛白衣底下,手里拿着一盏酒壶。 “好像,拿了一盏酒壶。” 酒壶?是酒壶! 昨天沈勿归确实迷迷糊糊记起来,在最后一刻,看到绛举着杯子与他一同饮尽杯中的酒。 可在沈勿归模糊的记忆里,他是在宴席中喝的啊。明明是最后离开的那个,怎么在高于的记忆里又变成另一个样子呢? 他没太纠结此处,有人打断了他们。满满撩帘子进来,身后跟着当当。 “休息得怎么样?” 沈勿归收回思绪起身下床,撩开帘子往外看。 外面的温度瞬间冷下来,高于抖抖身体,抱紧手臂,“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温度好像降了很多。” 温度好像一下降至十几度,空气中,白雾弥漫,模糊了远处的视线,军中驻扎的士兵在风中脊背依旧挺拔。 满满跟着他们一起出来,顺着视线一直指向训练场的位置。 “你们军队训练的地方也太小了吧。”满满今早刚从训练场过来,那里除了军中士兵还要容纳小妖们训练。 沈勿归听到往那边走。 小妖们的体型比常人大上好几倍,就算变成常人的模样,身高也差点够到两米。一百多只妖挤在训练场里,攻击毫无章法乱成一团,几只小妖趁没人注意还打了起来。 满满看到沉下脸,呵斥他们,小妖全停下。 “确实有些小。”沈勿归转身往杨北军的帐篷里去,“我去同杨副将商量,看看有什么办法把训练场地扩大。” 这样下去确实不行,训练场要是放在平时,刚好能容纳军中士兵平时的训练,可突然多了这么多小妖,就显得拥挤。 杨北军的帐篷在不远处,他没多久便停在外面准备撩帘子进去,手刚抬起来,一道压低声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第54章 “不可以。”常恩泽的声音略显着急,接着脚步声绕了几圈,沈勿归听到绛缓缓答道。 “按我说的做。”绛语气强势,“不能出现差错。” 里面的两人沉默半响,始终没有杨北军的声音传出来,他才知晓杨北军似乎并不在里面,那他们两个是在商量什么?沈勿归不由好奇,迟迟没打断他们。 常恩泽 把声音压得越来越小,他似乎凑到绛的耳边,一字一句说:“等了这么久,你怎么能不亲眼看呢?” 看什么?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沈勿归从里面找不到任何关键词,这疑点藏在最深处,被绛埋了起来,如何都挖掘不出来。 越来越多的疑问堆积,忽然一道光线从心底里照亮,片刻消失。 难道战争会有别的问题吗? 疑点不过片刻便消失,从身后赶来的杨北军阻止了绛与常恩泽的谈话。 “是要来找我吗?”杨北军站在沈勿归身后,一手掩唇,脸色苍白,眼底的红血丝怎么也盖不住。 一夜之间,他好像变得更加疲惫了。 沈勿归的想法立马从帐篷里两人的谈话中扯出来,带杨北军往训练场去,边走边说:“兵营中训练场太小,偏偏小妖们体型又不比常人,放在平时还好一些,可现在眼下形势,小妖们训练根本展不开身。” 军队划分驻扎的兵营本就不大,训练场还是在兵营里腾出来的位置,周边杂物甚多,还未来得及打理,扩不了训练场的位置。 两人止步在训练场围栏外,杨北军略微仰头,他的视线停在远处,虚空落在远处的山顶上,许久之后,他问沈勿归:“攻城的时候,还会有援助吗?” “有。”沈勿归信誓旦旦,“援助肯定远远多于现在。” “好,那我就放心了。”杨北军用布满茧子的手贪恋地抚摸粗糙的围栏,哑声说:“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沈勿归点头,准备把这个消息先告诉满满,让他先安抚小妖们,杨北军却没有离开,抬手拦住他。 “你说的另立新王,那个王是谁?”杨北军的瞳孔骤然聚缩。 沈勿归推开他宛如鸡爪的手,“让我先见到你们口中的楚将军。” 杨北军呆愣在原地,在沈勿归走后,他破口大笑,笑意冰冷,如同破的木偶失去控制,摇摇晃晃转身离开。 —— 将这个消息告诉满满后,满满转身对着小妖们又是一顿叽里呱啦,小妖们神情激动。 沈勿归问:“这是怎么了。” 满满扶额无奈,“他们问今天是不是不用训练,他们想回森林里面。” 小妖们习惯游荡在森林里,呆在训练场已经磨掉了他们的耐心,一得到松懈就想往森林里面跑,不过沈勿归可不会放他们回松夷,只能去周围的林子里。 “出了城门往右拐大概五百米,那里的林子很大。” 他转身对高于说:“你带他们去。” “我一个人吗?”高于没敢相信,他哥就这样放心他一个人去吗? “送到城门口就行,不要让他们被其他人发现身份。” 高于了然。 满满转头将沈勿归这句话翻译出来,小妖们瞬间发出吼叫,跃跃欲试准备跑走,沈勿归出口提醒:“夜黑之前记得回来。” 没有一只小妖听他的话,满满随手拉住一只小妖的后领,“皮石,听到没有,夜黑之前回来。” 皮石烦躁地拍开满满的手,咧开尖牙很不友好地冲他凶,说话结结巴巴,“知道了,臭,松鼠。” 皮石精准地踩到满满的雷点。 他最不喜欢别人说他脏和臭,背后尾巴毛全部炸起来,偏偏皮石动作很快,一溜烟跑没影。 “死猴子!你给我等着!”满满气呼呼,头顶都在冒烟,在原地硬生生转几圈才平复下心情。 当当看了很久,很害怕满满会将怒火牵连到自己,小步挪到沈勿归旁边,小声问他:“可以去城里面玩吗?” 白尾巴在身后讨好地晃啊晃,他头上盖着一顶编织帽,帽子点缀很多五颜六色的小花,此时正一脸期望地看着面前的沈勿归。 “可以。”沈勿归不作思考便答应。 城中现在虽然被战火摧毁大半,可城中心依然热闹,左右无事,当当想去逛逛闹市当然没问题。 “那他可以陪我去吗?”当当又满含期待地问。 沈勿归没理解他口中的他是谁,当当看他一脸不解,就扯扯他的袖子让他转身看后面。 顺着这道动作,沈勿归在原地转身,便看到绛站在训练场的围栏外。 他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眸仿佛下过雨,白发散在微风里,肤色白到透明,白衣与这里的景色格格不入,就像在浑浊的黑夜里淌入一股明亮的荧光,照得周围都连同发出纯白的颜色。 没有一个人值得沈勿归这样看。 眼前的画面停滞只剩下绛,他看见对方弯起唇角抬步走过来,越来越近,直到眼前。 “要去城里玩吗?”他弯腰问当当。 当当点头发出一连串的嗯嗯嗯。 “去吗?”绛直起身忽然问沈勿归。 沈勿归迟钝:“嗯?” “一起去吗?” 沈勿归仍旧在看他,视线移不开分毫,自然也没应这个问题,谁知绛却握上他的手腕,替他做这个决定。 第55章 “走吧,一起去。”他还不忘让当当跟上。 当当蹦蹦跳跳,整个人都散发出愉悦的状态,回头告诉满满,让他别生气,自己要去城里面玩。 满满放心不下他,决定也要一起去。刚刚才送走小妖们的高于回来,看到他们几人都往外走,心里疑惑。 “你们去做什么?” 绛路过他的身边,握着沈勿归的手,“别跟着。” 高于:??? “不行。” 第28章 荷花灯 绛直接无情拒接高于想要一起去的想法。他哪能就此作罢,不由分说跟上他们的步子。 “我也要去。”他得看着他哥,不能被绛拉去别的地方。 说到底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万一他突然有别坏的心思,想谋害他哥怎么办? 绛没理他,一只手握上沈勿归的手腕,带他出军营。这期间沈勿归一直没反应过来。 手腕上冰冷的体温很舒适,他余光里全是绛在身侧的一袭白衣。 所有所有,都是他。 察觉到沈勿归的出神,绛顺着手腕一直摸到他的掌心。用很小的力道捏了捏,把他扯回神,问:“你怎么了?” 沈勿归一怔,匆忙撤回手。 “你。”他思绪罕见的卡顿,“我们去哪?” “去城里。”绛又想抬手碰碰他,却被他止住动作,拉远距离。 明明还是笑意盈盈的眼眸刹那冷下,绛看着自己的双手,连步子也没有刚才的有活力,白发也跟着他的心情变得暗淡不再是莹白色。 沈勿归没有注意到这处异样,他完全在想刚才在帐篷外面听到的谈话,和围栏的那一幕。 先不说之前沈勿归对他产生怀疑。直到刚才在帐篷外面听到的那些话,他才直观地感受到,绛与常恩泽是一路的。可他还是不相信,这要他怎么相信? 后来回头看到绛站在不远外,周身不染尘事,熟悉感让他全身发热,耳边也接着失去声音,他的一颦一笑,好像独属于自己。 他想独占,想据为己有。 可是不可以,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能! “不可以!”沈勿归突然停下,一脸怒意。面前的高于刚好在一处小摊贩面前,准备动手挑糖葫芦,谁知道沈勿归突然吼一句,他直接停下动作,立马收回手。 “啊?”高于不理解,“糖葫芦都不能吃吗?” 在沈勿归出神的间隙,几人很快到城中心的街道上。白天的街道依然热闹,路边的小摊卖的东西应有尽有,他们停在一处卖糖人的小贩旁。 高于正对着旁边的糖葫芦生馋虫,谁知道沈勿归突然制止他,语气非常不好。 当当也跟着他啊?一声,缩在满满身后,“好可怜哦,居然连糖葫芦都不能吃。” 高于可怜兮兮地问:“真的不能吃吗?哥…” 沈勿归缓缓沉下脸,没搭理他,转身去了别的地方。 “看你干的好事。”绛斜他一眼,把钱给他,“买你的糖葫芦去吧。” 他走出几步,想到什么又回头,“别跟过来。”他指指前面的茶楼,“逛好就去前面茶楼等我们。” 高于呆呆点头,当当不由好奇。 “你们去干什么?” 满满在旁边摸他的头,把已经做好的松鼠糖画塞他手里面,“你吃。” 当当含含糊糊,在绛走远的时候,才迟迟问:“小双为什么都不跟我玩了?” 满满没搭话,拉着他继续逛下一个摊子。 沈勿归没走远,他顺着人流一直走到这条道路的尽头处。尽头往下赫然出现一条河,青石阶布满苍绿的苔藓,继续往前走,直到迈下几步石阶,身后出现一只手拉住他的手臂。 绛站在高处,微微弯腰,白发在这种倾斜的角度下全部吹在沈勿归的脸上,抬手拢好他的白发,这一次没再松开他的手。 绛先开口:“坐下聊一聊。” “好。” 两人就这样平坐在石阶上。 石阶没有很脏,在坐下的时候,沈勿归怕绛的白衣被弄脏,特意用手擦了擦才让他坐下。 坐下时,两人都不知该如何开口,绛也不准备说些什么,仿佛要逼沈勿归先开口问自己。 “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决定再信绛一次。 从第一次看到他暗红眼眸里的熟悉感。直觉告诉自己,他不是坏人,也没有害他的阴谋,他还是如初见时那么干净。 绛答:“救人。” 沈勿归隔了很久才问他下一个问题,“心上人?” 这次绛转头看他,“是。” “怎么救?” 绛又将头转回去,视线停在河对岸的街景上,眼底倒映出来的形形色色模糊他眼里的感情。 沈勿归抓住了这其中的异样,情绪激动握上他的手腕,“你要祭梦?” 祭梦,以血肉之躯祭祀给迷境主人,立下契约扭转梦境,散掉迷境主人的执念,用自己的轮回路送他进轮回。而自己,命格挥散,连草木也做不了。 心脏狠狠停滞,沈勿归的力气极大,手上失去控制力道的动作,直接把绛的手腕掐得青青紫紫。 “你说。”沈勿归盯着他,眼底的怒火仿佛要把他吞噬,“你说不是,对不对?” “不对。”绛摇头。 “什么不对?” 第56章 “我本来就出不去,不是吗?”绛冰凉的手盖上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你忘记了吗?” 怎么会忘?沈勿归怎么会忘? 绛是活人,却被傀丝控制在这里。一旦体内的傀丝断裂,就意味着他的肉体维持不了多久。 因为这是个迷境,所以他才能逗留那么久。想出去?简直天方夜谭,他本来就是活了几千年的人,迷境破碎也意味着他将灰飞烟灭。 “我说了,我会带你出去。”不管怎么样,沈勿归既然说下这句话,就得做到,他还没放弃,绛怎么能放弃? 他强势说:“我要带你出去。” 在那一刻,沈勿归的初心变了。 “不可以。”绛还是拒绝,动作突然变强硬,拿开沈勿归握着自己手腕的手。 他把手臂上的白衣撩起来,露出手臂上的丑陋斑点,丝毫不在意地把斑点呈在他面前,让他好好看看,再逐字逐句往他心里插刀。 “看清楚了吗?” 沈勿归彻底怔愣在原地,好像有人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把他拉回现实,喉咙迟迟发不出声音。 绛手臂上的斑点虽然被一种红色的花朵纹身盖住,可青紫色的斑点依旧肆无忌惮盘横在他手臂上,绛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沈勿归知道,可是又不想绛亲口告诉自己,他还是愿意当那个把绛当活人的沈勿归。 “我…”他瞳孔颤动,慌乱摇头。 他不想知道。 绛替他答:“尸斑,我已经死了,我吃了别人的心脏,现在我要把心脏还给他。” “我没问你这个。”沈勿归想找回主导权。 他笑起来,眼尾的印记翩然,若无其事放下自己的袖子,“好,那就不说了。” 沈勿归不甘心:“所以你还是要这样做?” “嗯。”绛低下头,十指紧紧抚摸那支红木簪子,“对不起。” “不用。”沈勿归恢复状态,冷笑一声,“正好,我也不用想办法帮你出去了,不是吗?” 绛一愣,随即笑起来。 是了,沈勿归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被自己的感情绊倒。 摊贩在岸边吆喝,忽地一盏小小的荷花灯闯入视线,他定睛一看,见上游有一妇女,着灰色麻布衣,双手合十闭着眼,对着已经飘走的荷花灯,许下一个无结果的愿望。 “去买一个吗?”绛已经站起身,想去岸边买一个荷花灯。 沈勿归跟着他走,来到卖荷花灯的小摊面前。 除了荷花灯还有别的样式,但绛没有挑别的,选定荷花灯拿到手便付钱走。沈勿归没想放,绛捧着荷花灯问他:“放一个吧,就当为我之后的生灵做祈福,怎么样?” 祭梦之后,他的魂魄失去意识,只能化为生灵,吸取天地的灵气,一直游荡在人世间,不知何年何月,不知情爱,像一道风,转瞬即逝。 沈勿归原本好一点的脸色因为他这句话又沉下来,却又听话地选一盏荷花灯,走到河岸边。 “你倒是想得开。” “当然。”绛没下去,停在石阶上面,把荷花灯递给沈勿归。 “你帮我放。” 他不明所以,后来才回想起绛怕水,接过荷花灯,来到河水边放走荷花灯。 送走荷花灯,听到绛说:“守着棺材那么多年,无聊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习惯。” 所以他不好觉得轮回有什么好的,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生灵,那又有什么? 沈勿归避开这个话题,回头看他远远停在上面的身影,说:“许愿祈福吧。” “嗯。”绛闭上眼。 “好了。”再睁眼,绛的眼睛里全是笑意。 沈勿归忽然想问他许得什么,心里没控制住问出口的欲望,弥彰盖影地装作不在意,语气随意:“什么愿望?” 他仍旧在笑,那是沈勿归第一次见到他那么开心,一双眼睛晶莹透亮,暗红的瞳孔里始终在注视他,移不开分毫。 “告诉你就不灵了。”绛摇头。 “谁告诉你的。”沈勿归抬步上台阶,靠近他。 “我喜欢的人。” 沈勿归动作一怔,没再说话。 绛起身往岸边走。 “我们回去吧。”绛没等他,明净的白衣淹没在人流中。 沈勿归迟缓地从刚刚他那句话把自己的思绪扯回来,抬步跟上。 —— 高于他们三人在一家茶楼里,沈勿归进去的时候,径直被小二带上二楼,见到的场景就是:他们三人面前的桌上堆满小食,当当一人大快朵颐地往嘴里面塞吃的,满满在一旁悠闲地喝茶水,喝一口皱一下眉,嘴里道,怎么那么苦,然后又喝一口,重复以往。 高于的注意力全在楼下的戏台上,支着二郎腿,手里捧一把瓜子,津津有味地看戏,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回来。 当当第一个看到他们来,从一堆小食里面抬起头,向绛招手。 “你们回来了!” “嗯。”绛落座在他边上,拍掉他身上粘到的糕点碎屑,“慢点吃。” 当当放下手里啃的鸡腿,拍干净手跳下椅子,从桌子上翻出一包用油纸包起来的食物,拆开放在他面前。 “给你留的小鱼干。”他头上戴的编制帽遮住了他的眼睛,绛扶了扶,看清他底下藏着亮晶晶的眼睛包含期待。 第57章 绛尝了尝,毫不客气跟他抱怨:“有一点辣,我不喜欢。” 当当失落,他又接着说:“我还是喜欢你做的,比别人的都好吃。” 当当一扫低落,心情又明媚起来,“那我回松夷给你做好多好多小鱼干。”他用手比划比划。 “好。”绛戳戳他的脸颊,让他继续吃。 作者有话说: 这周六千,周六不更。么么 第29章 茶楼无脸戏 茶楼共两层,沈勿归他们的位置在二楼扶手旁,此处正好可以看到楼下的戏台。 戏台搭设简陋,用几块木板制成高于地面的台子,戏子着服装在上方走来走去。木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但这并不扰茶客的兴致,唱曲儿声盖过这道微弱的杂音。 此时台上唱的曲是城民自个编排的,沈勿归看了许久,才发现这曲子的剧情是有关楚将军的。 扮演楚将军的那名戏子身量很高,体态也非常魁梧,可动作却很坚硬,如提现木偶。而另一名戏子则也是男子,不过他的戏服看着居然有些熟悉。 明蓝色的衣袍着在身上,戏子的十指虚虚勾住几缕丝线,他走到那名“楚将军”面前,抬起手里的丝线。 这熟悉的动作,沈勿归才想起来,蓝衣人的身份是什么。 是傀儡师。傀儡师在古代也被称为木偶师。 蓝袍戏子将丝线捆住“楚将军”,而被捆的“楚将军”不知用何法,把丝线全纳入体内,动作也恢复自然,丝毫不见刚才那个模样。看到这里,台上的剧情延续越来越诡异。 蓝袍戏子与“楚将军”纠缠,到最后令人震惊的一幕。蓝袍戏子将自己的心脏剥出,安在“楚将军“的身上。 最后的结局亦是沈勿归没想到的,台上唱的曲子背景会是楚将军战死后遭污蔑,木偶师不甘心中肆虐,欲想用傀丝复活他。可单纯的傀丝不能让傀儡恢复神志,只能沦为单纯的杀人工具。 于是他犯了木偶师的禁忌——用傀丝淬炼自己心脏,附在傀儡身上企图复活他。 沈勿归早已被这场戏惊愕到,全然没察觉台上的戏换了一场。 茶馆里的人仍然看得津津有味,和他一起感到不对劲的还有高于。 他捧着一把瓜子到沈勿归身旁,“刚才那戏瞧着有些不对劲。” “你也看出来了?” 高于点头,神情颇为疑惑,他哥居然质疑自己? “军中有一忌讳。”沈勿归端起面前的茶杯浅酌一口,在高于疑惑的表情下不急不缓解释:“严禁戏子改编军中大将,何况刚才那戏直接把楚将军演死了。” “先不说木偶师淬炼心脏复活傀儡的禁忌,单单是戏里将楚将军改死的剧情,就该被封杀。” 高于了然,“所以这戏为什么还能演?” 沈勿归摇头,将茶杯安然放置在桌上。 “觉得戏奇怪吗?”绛不知何时靠过来,落座在沈勿归另一侧,拿起茶壶为他续茶。 “是有些奇怪。”沈勿归看他白皙修长的指尖握住茶壶,另一只手撩起衣袖,抬起茶壶将杯子里的茶水倒上八分满,问他:“你知道缘由?” 茶壶有些烫手,绛刚刚不小心触碰到杯壁,沈勿归看他小心翼翼缩回手,脸上并没有露出一点慌乱,泛红的指尖被他轻轻搓了搓,然后放回衣袖里。 “嗯,大概知道一些…” “给我看看。”沈勿归注意力并不在他的话里,低身捉住他的手。 绛茫然,不知道他居然看到自己被烫伤,神情柔和,任由他放在手掌心看,“不疼,别担心。” 沈勿归脸色并不好,把茶壶推远,“别碰了,去拿水冲一冲。” 说完,起身拉他走。 绛没动,显然不想离开,就这样拉着他的手让他重新坐下,“没事。” 伸手给他看,指尖已然恢复原样。 沈勿归坐回去,拿着他的手反复看,放下心,继续刚才那个问题,“你说你知道?” 谁知绛摇头,视线落在楼下的戏台上。 “只知道冰山一角。” 沈勿归没打断,示意他继续说。 “曲子是城民自己编排的,在他们的臆想里,楚将军已经死了,木偶师为鸣心里的怨恨,犯下禁忌,复活他。” “然后呢?” 绛停顿片刻,“最后木偶师成功了,但楚将军仍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傀儡,世人皆道可惜。后来他的凶狠就被世人知晓,更甚者要求木偶师毁掉他。” 沈勿归察觉他语气中细微的异样。 “所以他做了什么?” 他倏然笑起来,没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木偶师动心了。” 沈勿归有一瞬间的震惊,却已经知道了接下去的结局,只听到绛缓缓地说:“所以他想剥开自己的心脏,用傀丝淬练,最后渡给他,复活他。” “他成功了吗?” 这次绛隔了很久才回答,像是提醒沈勿归,“你忘了?楚将军没死,这只是个改编的曲。” 他幡然醒悟,发觉自己真把这件事当成事实。曲里面的木偶师确实用自己的心脏复活楚将军,在故事之后,并没有明确结局,是生是死,好像都由观众决定。 端起茶杯饮下茶水,苦涩的味道一直绕在舌尖迟迟没散去。一直到后面,这种苦味荡然无存,变成一股淡淡的茶香,却又稍纵即逝。 第58章 曲儿听了很多场,可大多数都没有一开始的惊艳。一直到后面,台上的戏子似乎到了编排的临界点,一直在重复戏曲,毫无新意。 当当最开始还看得津津有味,到后面就打起瞌睡,满满看不下去,戳戳他的额头,把他弄清醒,对沈勿归说:“走吧,这戏没什么好看的。” 出了茶楼,一会不见,外面的天色瞬间暗下来。沈勿归不禁困惑,迷境里的时间好像过得格外快,这才过了不久,天色便进入黑夜。 当当一脸开心,对夜晚的闹街格外感兴趣,拉着满满的手兴冲冲往前去。 高于兴致也非常高,火光在眼前眼花缭乱。 街道灯火通明,让眼前的视线变得非常模糊。形形色色的人与沈勿归擦肩而过,可在那一刻,他却看不到他们人脸,只有无数欢呼的声音充斥在他耳边。 忽地眼前一抹白色背影晕染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亮,掌心被冰凉的温度触碰到,白色的背影离他非常近,他跟着对方向前的步子一直走,穿过闹市。 “真好看。” “你在看吗?” “我想……” 沈勿归听到他说,吵闹的杂音盖过他的后半句话,猛地抓紧他的手将他拉近,仿佛要阻止他不能走。 他的眼睛得到清明,看到的是绛白皙的脸。 绛回过头,白发拂在脸上,与眼尾红色的印记一起,犹如蝴蝶,即刻殆尽。沈勿归颓然抬手,用温热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眼尾上。 绛缓缓眨眼。 沈勿归问:“这是胎记吗?” “不是。”绛任由他摸,眼尾被他粗糙的指尖摸红了也不作声。 沈勿归没再问,放下手,绛背过身继续拉着他往前走。 “我们去哪里?”思绪回归,身旁人流淹没高于的身影,连满满和当当也不见了,要不是绛紧紧拉着他,说不定两人也得走散。 “去河岸边看彩灯。” 河岸边是白天他与绛谈话的地方。 与白天不同的是,夜晚的岸边挤满了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一只小花灯。石阶往下的河中央,停着一艘大船,船上平台上,有大汉举着灯笼跳来跳去。变化无常的队形中,却能清晰地看出来,他们舞的是龙灯。 船尾处,一人执长剑,饮下一口白酒,点一火苗喷上一口酒,顷刻火光大亮,人群沸腾嬉笑不已,还有拍掌叫好的。 绛停在岸边,没再往前挤。沈勿归自然落在他身后,两人掌心紧紧相握,他个子高,视野前毫无遮挡,绛还需要垫脚才能看到河中央的场景。 反复几次,他就看不下去,横下心松开他的手弯下腰。 “我背你。” 绛没思考,开口回答:“好。” 绛的动作小心翼翼,双手撑在沈勿归的背上,坐上他的右肩,还没扶稳,他的手环上他的膝弯,牵过他的另一只手,猛地站起身。 绛惊呼一声,却又被稳稳当当扶住。 视野瞬间开阔,眼前毫无遮挡看到河中央的花灯,他肆无忌惮笑起来。 沈勿归仰头看他,刹那间被他的笑容吸引。 再一次见到他那么开心。 一双暗红的眸子变得异常明亮,眼前的烟花点缀在眼睛里面,犹如彩色油墨,声音也不自觉变大,他在喊沈勿归,“你看,那些彩灯好漂亮。” 他忽然低下头,撞进了沈勿归快要溢出来无数感情的眼睛里。 绛一怔,随即冲他笑。 “嗯,好看。” 灯会散后,沈勿归放他下来,找了一圈才在河对岸看到高于他们三人的身影。 高于脸色变化莫测,满满牵着忘乎所以的当当,而当当还沉浸在刚刚那个氛围里,一整个乐不思蜀,连路也不看,一个劲地和满满说刚才的彩灯。 “好好好,对,很漂亮,回松夷让其他小妖给你做。”满满耐心回答他的话。 “好!我要大的,红色的!花灯。”当当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 “走吧,回去了。” 五人碰头,便往回军营走。杨北军在军营里安排了落脚给他们。 走到半路,高于停下来,拉了沈勿归一把,他看到高于脸色一副快哭的样子。 沈勿归问:“你怎么了?” 高于摇头不说话,眼色一个劲地瞄身旁的绛。 沈勿归看他,理解他的意思,对其余三人说:“你们先回去吧,等会就来,不用等我们。” 绛皱眉,不太乐意,他能感觉到高于似乎有话对沈勿归说,但这话自己不适合听。 满满劝他:“走吧,我们先回去。” 绛恋恋不舍转身走,沈勿归目送他的走远,直到消失在远处。 “说吧,你想问什么?” 第30章 余温 沈勿归大概知道高于想说什么。 刚刚在闹街上,他与高于被人流冲散,独自与绛一起。再次汇合时,见到高于从河对岸过来。在那样的视野里,很难说他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对绛做的动作。 果不其然,高于开口,沈勿归便知道他确实看到了。 “刚刚……”高于不知如何开口,整个人都藏在黑暗中,最后还是说:“哥,你对绛是不是太……” 太亲密?如果要高于准确来说,他们之间的氛围应该是暧昧。可这个词语是形容男女之间要恋爱的节奏啊?放在他们俩之间,怎么也不合适。 第59章 于是这个词嚼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他一张脸憋得通红,看沈勿归冷静的样子,心里越发着急。 沈勿归没为难他,承认下来:“是,你看的没错。” 高于松一口气,后知后觉发觉这句话有歧意,“什么没错?” “你想的,看到的,都没错。”沈勿归极有耐心地解释。 高于:??? 他一脸问号。在这个时候,很想把刚才的询问说完整。 “所以,你和他。”高于语无伦次,双手捂嘴,连连退后仿佛面前站着的是青面獠牙的怪物,“啊?不是吧哥,你居然?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 这次轮到沈勿归疑惑了。 “你在说什么?” 高于恍然大悟,好像明白过来,“昨天散宴席的时候,你们回去就睡一起了?!!” 沈勿归瞬间明白过来,抬手给他一板栗,揍得他眼冒金星,咬牙切齿说:“你一天天脑子都在想什么?” 高于欲哭无泪。那哪能怪他啊?烈酒的催化下,很难说他们到底做些什么,何况两人之间的气氛那么奇怪。 这就不由让他想起在网上看到的片子,偏偏是男的跟男的,一个联想,直接把沈勿归和绛套进去了。 沈勿归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又在乱想,抬手又想揍他,被他躲开。 “别别别!哥,别打了!”高于抱头,两人隔了好大段距离,“好说好说,先别动手。” 沈勿归压下怒气,冷丝丝逼问他:“所以?你以为我们回去干了什么?” … … 高于哪敢说,摇头不说话。 “好了。”夜色渐深,他答应了绛要早些回去,叫停了这场闹剧,催他想问就快点问:“到底想知道什么?” 这次高于也不怕了,反正都挨打了,大不了就再挨一板栗吧,心里已经无所畏惧。 “你现在对绛是什么感觉?” 沈勿归沉默不语,眼神晦暗。让高于感觉到凉飕飕的,不禁缩了缩脖子,却也没为这僵持的场面打圆场。 然而对于现在的沈勿归而言,高于的这句话直戳他的心脏。 在这之前,他也从来没有思考这种感觉,都是由着自己的心来。所有在很多时候,动作都会无所顾忌,落在旁人眼里,他对绛的动作才会显得那么暧昧。 沈勿归没想遮,也没想隐瞒自己的心思,可要是别人非要逼他想出一个答案,他只能用实际行动去做。 动作表明一切。这次沈勿归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他确实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一个傀儡,得了别人用傀丝淬练的心脏活到至今,对方的目的显然也直接将沈勿归的心思扼杀在幕布里。 他要救他的心上人,那个人不会是他。 “我不知道。”他第一次否决自己的心思。 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他们终究还是路人。 一个擦肩而过,徒留下原地余温的过路人。 高于没再问,张张嘴,看沈勿归垂下脖颈。安静地望撒在地上的影子,他抬抬手,十指虚虚握住空气,苦涩地笑起来。 就在刚刚,自己还握着绛的手,把他往肩上抗,让他看到河中央的花灯。掌心温度在之后那么长的时间里变得滚烫,仿佛要灼烧他的皮肤。 他哑声说:“回去吧。” 高于点头,知道这种情况下也不适合再问下去。 两人在回去的路上并没有说话,分别时停在昨日歇息的帐篷外面。高于与沈勿归不睡一起,高于想离开的时候,看到帐篷里面绛撩帘子出来。 他一直在等沈勿归回来。 高于没多停留,转身离开。 “怎么了?”绛出来与沈勿归站一起,一手拉着他的袖子,往帐篷里面走。 帐篷里火光微弱视线昏暗,沈勿归任由他牵着自己。 “还没睡吗?” 绛拉着他,自己坐在床铺上,仰头看他神情委屈,“你不在。” “现在我回来了。”沈勿归顺手卸掉他头发上的簪子,梳理好白发,轻声说:“睡吧,我去灭灯。” “嗯。” 他规规矩矩躺好,等沈勿归吹灯。 沈勿归看他乖巧地将双手放在腹部,眼睛却不闭上,等了半响发现没动静,转过头来,看到沈勿归出神的模样。 “你怎么了?” 他回神,吹灭烛火,“没事,快些睡吧。” 视线陷入漆黑,沈勿归离床铺没多远,也不必担心脚底下会绊倒其他东西。他顺利找到床铺准备躺下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摸过来,握上他的手腕,白发也相继缠在身上。 沈勿归没推开他。 “怎么了?” 绛没说话,鼻尖微弱的呼吸全喷在他的脸上。 沈勿归用手探了探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对方就好像贴在自己身上,不由退后了些,却又被他抓住手。 “再退就掉下去了。” 绛退开,躺回去。 相继无言,忽地身旁的人一个转身,沈勿归侧肩上贴着一道柔软的皮肤,身体僵着没动,直到身旁的人呼吸均匀,已然睡熟过去,他才敢放松一些。 掌心已经渗出热汗,今夜的温度好像格外高。 他一晚上就保持这样的姿势,中途绛翻身转过去,他才敢动一动,不料绛忽然摸上他的手,迷迷糊糊说了一句话。 第60章 沈勿归不由自主凑过去想听清。 他低声问:“你说什么?” “好冷。” 一个没注意,绛就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后背紧紧贴上他的胸膛。 这下轮到沈勿归震惊了,整个人的体温刹那升高。手臂搂着他清瘦的腰,那一块皮肤立刻变敏感,好像有无数只虫子在爬。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僵持良久下,他破罐子破摔干脆就这样,反正在对方醒过来之前收回来就行。为此接下来都没敢闭眼,也让他听到绛一直在呢喃。 他好像睡不安稳,体温也越来越低,好几次都抓着沈勿归的手喊冷,整个人都缩起来。 反正抱都抱上了,沈勿归也不再控制距离,将他彻彻底底搂在自己怀里,握上他的手,给他暖体温。 后果就是到早上手臂彻底变得没有知觉。中途迷迷糊糊睡过去,怀里的人稍微有动作,沈勿归条件反射去握他的手,让他往自己怀里靠。 他没睡太久,吊着一根神经告诉自己,这个动作不能被绛发现,一到早上,他就无情收回自己的手坐起身,没有留恋出了帐篷。 高于早早蹲在外头,仰头不知看何处,没察觉沈勿归出来。直到他站在他旁边,他才仰头看,发现对方的右臂姿势有些奇怪。 “哥,你昨晚没睡好?”本来就是随口问问,可昨晚联想到那种事情,一个不小心就往那边想了。脸红了个透,腾地站起来,指着沈勿归,“你们!你们!” “你大早上犯什么病?”沈勿归还在揉自己的手臂。 绛随后跟着他身后出来,整个人的神清气爽。高于上下打量,惊叹:“他居然还能下床?” 沈勿归脸黑下来,要不是手臂还没缓过来,动作不利索,他非得暴打高于一顿,“你给我闭嘴。” “你怎么不等我就出来了?”绛手里拿着红木簪子,递在沈勿归面前。 沈勿归知晓他的意思,可自己的手臂在昨晚那种姿势下,酸得很,怎么也抬不起来,迟迟没伸手接他的簪子。 绛的白发略微有些乱,随意撩在耳后又若无其事收回手,背过身往他后面走去。 沈勿归转过身,见常恩泽从远处走来,对方冲他抬抬下巴打招呼:“起那么早?” 随后绛走到他面前,低头与他说了几句话。 沈勿归离得远,他们声音小就没听见,但是常恩泽的表情表明一切。 他微微挑起唇角,得意地看沈勿归,欲想接过绛手里的簪子。 这个动作直接让沈勿归警觉过来,几步跨到他们身边,扣住绛的肩膀。此时常恩泽却收回手,转了弯将手抵在额角处,笑容也越来越不怀好意。 “找我干什么?”常恩泽退后半步,摊摊手表示,“我又不会。” 沈勿归没搭理他,兀自解释刚才自己的行为,“刚刚手没劲,来不及接。” 绛盯着他,轻轻嗯了声,然后抱怨:“我还以为你不愿意。” 毕竟上次意外说出的话让他生气了,加上今天早上醒过来,没怎么思考就让沈勿归帮自己。他都没想起来上次的行为惹他生气了,误会还没解开,说不定他心里膈应。 沈勿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可刚刚实在是没往那边想。 熟练地弄好后,就看到常恩泽欣慰地笑起来,像是知道会是这样。 “你刚刚故意的?”沈勿归回忆起常恩泽刚刚的动作。 常恩泽疑惑,并且挑眉看绛,示意他解释解释,“不是啊,我又不会,干嘛要接?” 然后绛也无辜跟着说:“我也不知道他不会。” 沈勿归:…… 他无奈,只能告诉自己想多了。 第31章 病秧子 清晨的温度很凉快,晨起的太阳被乌云遮了半块,整个视野变得灰蒙蒙。 沈勿归他们四人来到训练场外,见到的就是训练场里扎堆儿的小妖。小妖们都是半妖状态,形态各异再也挤不下去其余人。 一同在里面的还有满满,沈勿归找了半天,才在小妖堆里面看到他的身影。他的身材小,气势可丝毫不逊色,双手叉腰呵斥一趴在地上不愿意起来的大妖。 大妖软趴趴躺成一团,毛茸茸的熊爪子捂住耳朵,龇牙咧嘴不愿意听满满唠叨。 “毛菜!起来起来!你怎么又躺下了!”满满吼摊在地上的毛菜。 毛菜是只棕熊,爪子和耳朵暴露在外面。身体壮实得非比常人,手臂和腹部都是肌肉。可整个妖看起来都懒洋洋,被满满吼也不在意,张大嘴巴,打一个非常大的哈欠。 “干什么啊,天儿这么冷,我们熊该冬眠了。”说罢翻个身继续眯着眼。 “冬眠?可现在还没进入冬季。”沈勿归走过来,安抚其他小妖的情绪。 说到底,还是有些奇怪。 迷境外,现在的时间正好是九月末,即使马上要进入十月,气温也不会太冷。迷境主人控制不了迷境的温度,因为他制造的是幻觉,不能把控温度。如果非要说控制温度的话,他能做到的效果甚微。 所以,外面的温度不低,迷境的温度应该也不会低。 可自山谷出来后,天气从炎热一直降到如同冬日的气温,这确实让人匪夷所思。所以迷境主人到底拥有什么能力,居然可以让迷境里的温度从一开始的炎热降至冰点。 第61章 毛菜不理会沈勿归,继续呼噜呼噜,“我哪知道,我只知道这个温度刚好适合我们熊冬天囤食物准备冬眠了。” 满满踢他,“那你变成人的模样,冬眠这个习惯再克服克服,不就好了吗?” 毛菜挠挠满满踢的那块地方,他力气小,就像给自己挠痒痒,“我法力又不够,能维持人形就差不多了。” 小妖们道行都不深,松夷几年都没出过法力高深的大妖。 “好了,别被难他了。”绛走过来,挡住满满想继续踢他的脚。 沈勿归开口问:“常恩泽,杨副将人在哪?” 常恩泽在围栏外并没有挤进去,听到沈勿归喊他,回过神摇头,“我今早没在帐篷里看到他,应该还没回来。” 昨天他答应了沈勿归要找别的训练场地给小妖们训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到结果。 高于与常恩泽一起,支着个头蹲在围栏外,想了想,“我今早好像看到他了。” 他回忆起说:“早上放水的时候,看到他领一人出去了,但没打上招呼。” 沈勿归白他一眼,“所以你也不知道杨副将什么时候回来?” 高于点头。 常恩泽注意到他话里的信息,“他跟谁出去了?” “我不知道。”高于左想右想,“我刚好在他身后,看到他带着一个穿青绿色衣服的青年往外面走,个子挺高,就比我矮一点点。” 常恩泽若有其事点头,并没说话。 高于问他:“你认识?” 常恩泽摇头:“不认识。” 听到这番描述的沈勿归也不自觉对这人感到好奇,一个顺嘴问身旁的绛,“你认识吗?” “嗯?”绛没反应过来,他刚刚没听到高于的描述,耳边一直有小妖在吵架,全分心安抚小妖们去了。 沈勿归重复一道。 绛脸色没有丝毫表情,在他说完的时候摇摇头。 “不认识。”末了还反问沈勿归:“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认识他?” 沈勿归哑口无言,手里薅一把毛菜身上的毛。力道有些大,惹得毛菜嗷一声,他放开手,平淡说:“没有,就是问问。” 他摸摸毛菜被自己拔毛的那一块,友好地冲他笑。 绛再次说:“没骗你,我确实不认识。” 杨北军在他们聊完时才赶过来,身上披了一件加厚的披风。他头发丝还挂着露水,眼底青黑。沈勿归目光往下一移,落在他掩唇的手上。 他的手背在一天不见下,变得异常干枯,如皱巴巴的纸,一捏便碎。随即看到杨北军放下手,嘴唇的颜色赫然便成黑紫色。 沈勿归被吓一跳,“杨副将这是怎么了?” “无事。”他打断沈勿归的关心,指明来意,“找到训练场了。” 训练场在城外一座名叫清月山的地方,此山在城外两公里处。 训练场的位置在山顶的一处小院里。这处的训练场比军营中的大得多,里面还有武器库,兵器应有尽有,装饰也非常豪华。 几人这才刚到院子门口,小妖们就迫不及待想赶紧进去看看。 常恩泽和满满先带着小妖们往训练场去了,高于因为好奇也跟着去。绛半推半就,想跟沈勿归一起,但是当当跟过来,一直黏在他身旁,同他嘀嘀咕咕说话,就一起进去。 这时只留下沈勿归一人在外面同杨北军交代事项。 这一得空,他立刻问杨北军这地方原先是谁的。 “我的老朋友。”杨北军不愿说他的名字,告诉他们注意事项,“不可进训练场后院,切记。” 他紧紧抓着沈勿归的手腕,仿佛要把这句话刻在他的脑海中。 “我知道了,我会看着他们。”沈勿归问他,“那杨副将呢?谁来领小妖们训练。” 杨北军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不能就这样下去,他的气色看起来实在是太差了。上山的途中,沈勿归非常担心他身体支撑不住,好在还是上来了。 杨北军摇头惋惜,“我会让军中其他士兵来这里领他们训练。” “何时能来?” 杨北军推开他的手,示意他往后看。这一转头,便见到一名身穿甲衣的士兵上来,咧开一口大白牙,把长矛杵在地上,远远见到他们俩,就笑着大喊。 “杨副将!我来了。” 杨北军冲他点头,并向沈勿归介绍:“单文望,指导训练这一方面,他可以胜任。” 说话间,单文望已经大步走到两人面前,性子非常自来熟,开口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单文望。”单文望皮肤是小麦色,脸部线条硬朗,一口大白牙此时正露出来,显得朝气蓬勃。这和身旁的杨北军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勿归点头,“沈勿归。” “叫你沈哥好了。”单文望大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以示友好,迈步进去,“走吧,看看里面训练场长什么样子,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训练场呢。” “那我就先走了。”杨北军告辞,沈勿归没送他。 “路上小心。”沈勿归转身看他走远,跟上单文望往里走的步子。 几步之后,单文望猛拍额头,大呼一声,沈勿归在后面听到这个大动静,直接警觉过来,询问:“怎么了?” 单文望倒退几步,重新回到小院外,指着外面一脸心虚,“李壬德那小子跟上来了。” 第62章 沈勿归凝眉:“然后呢?” “然后现在,我不知道把他甩哪里去了。”单文望大个子往那一杵,颇为紧张,仿佛犯下一件大错。 沈勿归无言以对,“他不知道上山的路吗?” “那还用问嘞,杨副将不准他来,他就偷摸摸跟我屁股后面来。”单文望说着,意识到此事不妙,加快步子往外走,“谁知道我一个不小心,大步一跨,他小子就没跟上!” 要是杨北军下山的时候碰到了李壬德,那他指不定得挨训。单文望可不想因为这个惹得那小子挨一顿揍。火急火燎往外走,还不忘拉上沈勿归。 他一边懊悔,脚步不停歇,“他这小体格到底吃什么长成这样的?要放在我老家,那还不得被他们拎着当小鸡仔打。” 沈勿归:… … “怎么还不进去?”这时,安顿好小妖的常恩泽出来一看,见到单文望拉着沈勿归往外走,目光停顿,语气迟疑:“你们?这是去干什么?” 绛从他身后出来,手里牵着当当,一同问:“你们去干什么?” 单文望嘴快,可没空搭理他们,“找李壬德那小子,上山没跟紧我,不知道掉哪里去了。” “什么?”常恩泽听到这话,呆不住了,跟他一块去找,“我去找他。” “好,多个人找得快。”单文望回头看到绛站在院子外,顺口说:“走啊,白头发那位小兄弟,一起去,人多力量大。” 除开反应过慢的高于和在小妖堆里忙得团团转的满满,其余人都去下山找李壬德去了。 主要是找人也不能大喊,因为杨北军才下山。单文望告诉沈勿归,要放小声音,不能惹得太大动静,要是杨北军知晓了,肯定得把李壬德逮回去。 单文望当时就应该等等他,而不是让他自己跟着,跟着跟着还能把自己走丢了。心里出现无尽的懊悔,寻找的路途中一直唉声叹气。 沈勿归宽慰他:“好了,天气还早,道路还能看清,他要是找不到上山的路,也许回去了。” 在一旁听到宽慰的常恩泽并没有放下心,脸色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绛能知道李壬德对常恩泽很重要,示意他放轻松,“能找到的,你别着急。” “我知道。”常恩泽微微卸下紧握的拳头,叹口气:“他性子倔,恐怕不会就这样原路返回。” 果不其然,几人沿着来时的路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人。单文望心里越发着急,准备去别的偏僻小路看看。 “好,那我们分头找。”沈勿归寻到一处灌木丛的小径,毅然走进去。 空气徒然安静,一瞬间只留下沈勿归脚步踩在地上的杂草声,忽地一道脚步声在背后响起,来人不紧不慢。明明步子不快,可没一会,他就到了沈勿归身后。 距离自己半尺的地方,他就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那也只能是他。 沈勿归猝然停下脚步,背后的人一不小心撞在他的后肩。白衣与他交缠在一起,片刻分离。他侧着身体握着对方的手臂,叮嘱:“慢些,小心这些藤蔓。” 藤蔓有不少倒刺,肆无忌惮盘横在林中,一个不小心便会刺破脆弱的皮肤。 “没事。”绛扶稳身体。 两人继续往前走。 大约行走五百米后,前方的道路被杂草全部盖住,容不得一人通行。沈勿归不得不停下脚步,思考该不该往回走。 他想转身让绛回去,身后的人却没有反应,贴在他身上,呼吸全部喷洒在脖颈上,惹得脖子那一块皮肤十分痒。他控制住痒意,询问身后的绛:“前方没有路了,我们回去吧。” “不,等等。”绛抬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暗红瞳孔锐利,一直盯着前方灌木丛当中,缓缓说:“草里面有人。” “谁?”沈勿归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李壬德。”绛感受了一下,冷下声音,脸色顷刻换成恼怒,“和一个讨厌的病秧子。” 第32章 担心 绛突然转变的脸色让沈勿归觉得意外,将视线凝聚前方苍绿的灌木丛中。 灌木丛快有两米高,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到前方的道路。他目光紧接着一转,前方草丛赫然出现过草被人拨动的痕迹。那处杂草不同于其他地方,明显被人踩过。 沈勿归低下身体,仔细地扒开底下的草,示意绛看。 “这里被人踩过,但痕迹不怎么明显。”他回头看绛。 绛的眸子依然紧盯前方。 冷蓝寒光一闪,沈勿归才看到他掩藏在白衣底下的手居然又出现了那把水纹短刀。 “怎么了?” 绛明显察觉到危险,他这种状态让沈勿归也跟着担心起来,退后几步,准备独自去瞧瞧。 绛在他退后的时候抓住他的手,占据前方。 “等等。”沈勿归没看清他是怎么过去的,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臂。可他的动作非常快,沈勿归只能抓到他的衣袖,随后眼睁睁看他进入灌木丛里面。 沈勿归顾不上别的,立马跟上。 灌木丛的道路不好走,杂草密密麻麻盖过前方的视线。绛身姿灵活,基本上不怎么抬手屏退杂草。 他身材清瘦,犹如鱼儿一样窜过去,全避开了惹眼的杂草。 沈勿归就没那么幸运了。 杂草锋利,惹得他手臂被割好几道口子,而自己全然不在意,紧紧跟在绛身后。 第63章 “你慢点。”沈勿归试图让绛停下。 绛脚步不停,直逼前方。 大约走了有五分钟,前方白衣若隐若现,随即眼前一转。沈勿归失去了方向,呆立在原地,火苗顷刻冒在心头。 “绛!”沈勿归转了一圈,不敢随便走开。 万一脱离原地,越走越远,说不定找人就更困难,还不如原路返回。 但他又不死心,万一绛就在不远处,听到了他的呼喊呢?干脆在原地大声喊他。可他喊了好几遍也没有人应。 心中的火苗即可转化为担心,他指节握得咔咔响,脸色也越来越沉。 他寻着自己的第六感,找到一个方向,决然往里去。谁知刚迈开一步,后方的灌木丛突然被人大力推倒。轰响一声,一人倒地,推倒杂草直接躺在沈勿归脚下。 沈勿归低头,就跟那人来了个对视。 那人穿着一身青绿长衫,脸色极其苍白。毫不在意自己这个模样被沈勿归看到,倒是兴致非常高,就这样躺在地上仰头跟他打了声招呼。 “这位公子可安好?” 沈勿归:…… 那人笑容持续没多久,就皱下眉,右手扶腰,左手自然而然抬起来,伸向沈勿归。 “别看了,扶我一把。” 沈勿归伸手扶,还没摸到他的手,绛在前方倒下的灌木丛里出来,脸色冰冷,手里握着两把短刀。 他威胁道:“你敢?” 说完,绛极速靠近,那人把手一缩,避开沈勿归伸手的手,同时躲开了绛的攻击。 滚到不远处坐起身,悠然拍干净身上粘的毛草,“你这位小公子,对小生的恶意怎么那么大呢?” 绛不由分说还想靠近,那架势好像就是冲他的性命去的。 他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沈勿归身上,以至于没有察觉到他的怒火。 绛靠近那人,沈勿归抬手拉住他,止住他的动作。 绛转头,暗红眼眸全是杀意,看在眼里的沈勿归觉得他异常陌生。迟顿片刻,再缓眼看的时候,他又恢复平时的样子。 “怎么了?” 绛不问还好,这一问,直接将沈勿归的怒火烧气两米高。 “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沈勿归握住他手腕的手力气很大,看着他的眼睛,“这里本来就容易迷路,你还敢随便一人进去?我刚刚喊你,你也不应,怎么?就打算扔下我找你那个心上人去了?” “再三告诉你,要小心,合着你左耳出右耳进是吗?”沈勿归想到什么,甩开他的手,冷哼一声:“行,你要找你就去找,是死是活都不关我的事。” “等等…”绛被他一番话说懵了,立马回想起自己错在哪。 “等什么?”沈勿归现在一点就着。 他实在是生气,本来灌木丛的杂草就杂,里面很容易迷路,他一个人一声不吭就往里面走,都不与自己说,喊他也不应。 “现在又能听到我说话了?” 绛不知道该怎么接,两人僵持有一会。一直坐在地上看了这一幕的那人忍不住笑了一声,两人立马扭头看他。 青绿衫公子:… … 他干巴巴赔笑几声,缓和气氛,“你说这,哈哈哈,我觉得我现在应该爬走。” “你还想走?”绛有恢复原样,拿起刀就想靠近他。 沈勿归气本来就没消,见到他这个样子,火又冒起来。吼他:“你回来!” 绛停下,刀抬在空中还没来得及收回。 沈勿归平息心情,正正思绪,看清那名穿着青绿长衫的人,问绛:“他怎么回事?” 或许他该问绛,你认识他? 躺地的人先开口回答沈勿归的话:“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你说他怎么叫着我就打,你就……” “闭嘴!” “闭嘴。” 青绿衫公子:…… 他闭上嘴,弄整齐身后的地方,又躺回去。 沈勿归再次问:“他怎么回事?” 绛眼珠子乱转,沈勿归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最后横下心,一字一句说:“他带走了李壬德。”他停顿补上:“我很生气。” “你为的是这小崽子?”那人爬起来,指着绛,“那你直说啊,我又不带他去干嘛,我不就是看他上山迷路了,想带他上去,谁知道……谁知道我也不记得路了。” “你为的是这个?”沈勿归不是很相信。 “嗯。”绛确认,“我很生气。” “李壬德他人呢?”沈勿归放过他,还是先找到李壬德为重。 “在,在后面。”绛犹犹豫豫指着被压倒一片灌木丛的方向。 他看着沈勿归的表情越来越不好看,决定先放过躺地的那个人,往里去找李壬德。 “我去找他。” 绛扔下这句话就跑,全然忘记刚刚沈勿归为什么生气。 沈勿归怒不可遏,“你回来!” “啊?”绛一脸茫然,却还是乖乖停下。 沈勿归一把将躺地的人扯起来,他哎哎呀呀念叨沈勿归。 “公子,你力气太大了小心把我的骨头个拎散架了。” 沈勿归没搭理他,力气稍微放下一些,“叫什么名字。” “青水临。”他笑眯眯的,扶着沈勿归的手站起来,身体懒洋洋,好一会才站稳,看到绛警告的视线才慢吞吞收回手。 第64章 沈勿归自报家门,“沈勿归。” “跟我们一起走。”他让绛在前方带路,“走吧,先找到李壬德再说。” “嗯。”绛将视线从青水临身上移开,转身带路。 灌木丛在绛的带领下变得异常宽阔,杂草也没有肆意横生,道路比来时平整。没一会,便在一处小灌木丛看到李壬德的身影。 他坐在一块小石墩上,垂头丧气。听到脚步声立马抬起头,看到绛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没立刻站起来,而是坐在地上看他走近。 沈勿归到他身旁才看到他的脚受伤了。 李壬德腿边的裤脚破了好大一块口子,右腿小腿肚的那一块皮肤被划伤,伤痕不会很重,至少不会是不能行动。可没一会,他就看到李壬德左腿脚腕肿起像一个包子。 “扭伤腿了吗?”沈勿归问他。 李壬德含泪点头。 “啧,难怪你没跟上来。”青水临这时蹲在李壬德面前,抬手握着他的脚腕看了看,“应该会有点疼。” 李壬德已经疼得嗷嗷叫,“你别动,你别动!很痛啊!” “没事的没事的。”青水临不在意,手上的力气没个轻重。 沈勿归想拦下他的动作,“我先背你下山。” 咔嚓—— 他还没说完,骨骼错位的声音响起,惊奇地看向青水临握着李壬德的脚。他放开他,拍了拍手,轻飘飘说:“好了。” “就好了。”沈勿归没看清。 “好像,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疼了。”李壬德擦擦眼尾的眼泪,撑起想起身。 绛在身旁扶他。 青水临看到大呼:“别别别,坐下坐下,你现在的腿还不能受力,得找人背你回去。” “我来吧。”沈勿归单膝跪下身,“上来。” 李壬德单腿蹦上去。 沈勿归起身,“走吧。” 绛在前方带路,他跟上,路过青水临的身边时,抬抬下巴,“跟上,这次可别走丢了。” 青水临一笑,“肯定不会。” 绛在前头带的路跟来时走的路不一样,这处明显显得灌木丛和杂草没那么多,也能隐隐约约看到脚底下有一条小道。七绕八拐,便能看到前方来时的那条路。 沈勿归想什么问绛,“刚刚来时的路好像不是这条。” “嗯,我走的别的地方。”绛抬手避开一根刺眼的杂草,缓缓解释,“刚刚进来时发现的。” 沈勿归没应声。 走出几步的绛忽然问:“重不重?要不要换我来背?” 身上背着的李壬德安安静静,把头埋在沈勿归的脖子上,听到绛的这句话,也不由担心起来自己的体重。 “啊?我重不重,要不然还是放我下来,扶着我,我自己走吧。” “不用。”沈勿归说完还颠颠他,“就你这体格,重什么?” 李壬德个子不高,营养又跟不上,就跟个小猴子似的能重到哪里去。再说,他哪能让绛背,这不是显得他没用吗? 青水临是唯一一个明事理的人。 “你就让他背吧,背着一会少不了他一块肉,要是让那小子自己下来走,腿指不定恢复不好。” 第33章 青竹小院 直到彻底走到刚才与常恩泽他们分离的地方,沈勿归松口气,打算先送李壬德下山看大夫,让绛先去找其他人,告知已经找到李壬德。 话还没说出口,身后的青水临跟着出来,指着上山的路。 他一副恍然大悟又带着歉意看着沈勿归背上的李壬德,“原来是这条路,我想起来了,走,我带你们上山。” 沈勿归因为他这句话,瞬间就想起早上高于口中提到的青绿衣服的人。 “山上的训练场是你的?” 青水临笑起来,“不像吗?” 说完他跟着意识到,原来他们是杨北军口中来训练场训练的人。 “你就是沈勿归吧?”青水临转身在前方带路,“走吧走吧,扭伤这种小伤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沈勿归有些迟疑。 并不是怀疑青水临的医术,而是李壬德腿的事情。山上养伤肯定不好养,里面大多都是小妖们,没个轻重,也没人照顾他。他刚想开口拒绝。 李壬德在他背上揪揪他的衣领子,小声乞求:“我不想下山,杨副将要是知道我偷偷跟上山肯定会生气的。” 沈勿归迟疑片刻松口答应,跟青水临往山上走。 身后的绛跟上来,伸手拉住他。 他皱着眉,不太高兴,“不要去。” “嗯?为什么?”沈勿归问:“青水临的医术不好吗?” 原以为绛担心的是这个,他还回忆起刚刚青水临的手法,应该不是那种医术不精的人。绛摇头,显然不是这回事。 “那是怎么?” 绛沉默,还是不说话,手上仍旧不放开他。 李壬德瞧这个样子也求他,“让我上山吧,我好不容易上来,不想再下去了。 青水临走出一段路发现他们没跟上来,回头见他们僵持在原地,不知在嘀嘀咕咕商量些什么。站在原地大声喊,“我说你们,还不放心我带的路吗?你们放心,这次我可不会带错,我拿性命担保。” 他们三人没搭理青水临。 绛在李壬德的可怜请求下,松动想法。 “我先带他上山,你去找其他人。”沈勿归与他商量。 第65章 绛还是摇头。 沈勿归头一次那么有耐心,要是面前的是高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得被打。也好在是他,沈勿归才能放下心思跟他好好说话。 “那你想怎么样?” “我带他先上去,你去找常恩泽他们。”绛的态度第一次那么强硬。 沈勿归不太想答应。虽然说李壬德不是很重,但这是上山的路,会比平地更加难走。绛身材清瘦很难说他能不能把李壬德背上 在他犹豫的时候,绛已经要去扶李壬德从他背上下来,蹲下身体,准备去背他。 “等等。”沈勿归头一次感觉自己那么婆婆妈妈,考虑这,担心那。 绛已经背起李壬德,“你去吧,我先带他上山。” “好。”沈勿归狠下心,末了还是担心他,“路上小心,走不动就停下来歇会。” “嗯,我知道。” 沈勿归看他不费力气背起李壬德,脸色也丝毫没有变化。稍微放下担心,下山找其他人。 刚刚与常恩泽分开的时候,他隐约记得对方是往另一条路走的。沿着那条路没一就找到常恩泽,他牵着当当,一步步往里走。当当时不时小心翼翼说:“小常哥哥,别太担心了,李壬德会没事的。” 常恩泽心不在焉点头,自然察觉到沈勿归找过来。 直到沈勿归喊他回神,告诉他李壬德已经找到,他才堪堪放下心,准备往回走。 “你们在哪找到他的?” “在一处灌木丛里。”沈勿归想了想还是先告诉他李壬德究竟是怎么迷路的,“他在来的路上遇到一个人,那人原本要带他上山,谁知两人都迷路了。” 常恩泽点头,脚步不停歇,往山上赶。 沈勿归问:“单文望呢?没跟你们一起吗?” 当当听到回答:“小常哥哥跟他说好了,要是没找到,就先上山。” 他点头,决定先上山。 刚才不觉得奇怪,绛为什么见到青水临杀意那么大,现在回想起,他们俩之间的恩怨肯定没那么简单。早上高于提到的明显是他,沈勿归也装作不在意询问他是否认识。 没想到绛没有犹豫直接说不认识。 要是高于描述那人的模样没那么清晰,他认不出那还好一些,可当下是,那人身穿青绿长衫,很显然就是早晨杨北军带的那个人。 绛又在说谎。 沈勿归没有生气,而是觉得他肯定有别的苦衷。 到达山上的院子,常恩泽径直往里去,脚步略有些着急。 此处院子很大,外面的门由普通竹子制成,竹门却非常小,只能一人通行。推开竹门往里走,里面的小路也才不过两人宽。脚底下的石子小路非常杂,其中还有不少杂草参差不齐长出来 小径两旁被青竹郁郁葱葱盖住视线,越往里走,青竹越茂盛。竹叶时而随着微风吹落在地,而后跟来的是沁人心脾的清香,一进鼻尖直入心肺,身心都不由自主放轻松了些。 小道弯弯绕绕,走了差不多有八分钟,才走出竹林,来到一处小院里。 小院房屋是城中随处可见的茅草屋,右侧有一竹门,竹门顶上赫然挂着一张牌匾。牌匾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寻着笔画也能看出是什么字——天下无敌训练场。 沈勿归看到扯扯嘴角,再顺着牌匾大字往下挪了一小块地方,就看到一道秀气的字迹,写着规规矩矩的训练场三个小字。 小道正对着一间茅草屋,常恩泽往里去,推开门,闻到一股浓浓的药草味。 李壬德坐在一张木椅上,青水临手里拿着一袋碾碎的草药,蹲在李壬德面前,握着他的腿往上面敷草药。绛站在一旁垂头看,脸色冰冷。 三人推门进来,除了敷药的青水临,都将目光转向他们。 “小常哥哥!” “腿还想要,就别乱动。”青水临没抬头,手上力气大,按住他的腿,语气不算好。 李壬德坐回去,一脸歉意,眼巴巴望常恩泽。 常恩泽脸色终于好一些,“你的腿怎么了?” “不小心扭到了。”他怕常恩泽担心,“不过没事的,不会很痛。” 青水临听到冷笑一声,暗暗捏一把他的腿,“是哦,那刚刚谁在我这里掉金豆子。” 他拍干净手上粘的草药碎,用纱布绑好李壬德受伤的那处脚腕。 “严重吗?”常恩泽还是很担心。 青水临起身去处理别的事,语气淡淡:“没伤到骨头,过几天还能活蹦乱跳的。” “那就好。” “别在我这里围着了,走走走。”青水临说完就开始赶人,“去去去,你们做自己的事情去,训练场旁边给你们准备了落脚的屋子。” 末了,他一字一句看着沈勿归说:“杨北军应该告诉了你们,我这院子不能随便乱走动吧。” 他站在门口,看台阶下的几人,突然沉下脸。 “你放心,我好奇心可没那么大。”沈勿归不动声色说。 青水临笑起来,脸色却丝毫没有笑意,兀自关上门。 “他什么毛病?”常恩泽让李壬德爬上自己的背,不让他走,准备带他去训练场那边。 训练场那个小牌匾格外引人注意,李壬德不由瞥到也发出一声质疑。 “这字怎么那么丑?” 常恩泽噗呲一笑,打趣他:“哦?那说明你的字很好看?” 第66章 当当视线也跟着一抬,也看见了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他不认识字,好奇问绛:“写的是什么?” 绛板着一张脸,“训练场。” 当当在那数,“一,二…三,四,可是有七个字哎,训练场才…” 绛瞥他一眼,当当立马闭嘴。 第34章 没关系 周围的视野被青竹层层叠叠遮了起来,除开中心的院子,一直到去训练场的小道上都种满了竹子。 此处的训练场比军营里的大得多,小妖们的动作明显比城里放得开。手里不知从哪里拿的兵器,装模作样摆弄起来。惹得怕被误伤的高于躲得远远的。 满满不怕,他端着个凳子,站在上面,扯破嗓子喊他们站好。可底下的小妖没一个听他的话。 高于看到沈勿归终于来了,松口气,随后看到后面的李壬德焉焉趴在常恩泽背上。 “你这是怎么了?”高于闻到他身上的药味,摆摆手,“受伤了?” 李壬德扭头不理他,他也不在意,看到沈勿归手臂上的伤痕,“哥?你这手怎么回事?你们去打架了?” 不对啊?那为什么挂彩的只有他哥和李壬德,其余两人安然无事。 沈勿归听到他提,才发觉自己的手臂被杂草划了好几道血痕。无所谓用指尖把血迹抹干净,“没事,小伤。” 确实是小伤,一点痛也没有,只有刚割到的时候感觉到有一丝蚂蚁咬过痛感,到后来连什么时候出血都不知道。 绛的视线一直黏在他的手臂上,沈勿归路过他,装作不在意把手藏了藏。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没事。” “嗯。” 沈勿归看他小幅度地点头,视线并没有挪开。 “好了。”他顺手摸上他的头,“我去看看满满他们。” 这次绛没点头。 单文望隔了有一会才赶上来,到院门口的时候整个人的没精气神。进来碰到青水临,先是警惕一番,听到他说李壬德在后院,一下子就打起精神来,动作搞得震天响。 “臭小子!看我不把你拎起来打!”紧接着看到李壬德一脸懊悔和歉意下,又抵消了心里的生气,抓着他的肩膀就是一顿乱晃,“臭小子!臭小子!等你腿好了,你得天天跟着我抗沙袋跑十公里!” 李壬德好不容易缓下来的心情瞬间又被提起来,吼他:“那你还不如要我的命!” 单文望也跟着他吼:“就那点路你都跟不上,你这小体格能干什么?” “我能!我能…”李壬德吸了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最后扔下一句,“我不跟你说话了!” 说完抱紧手臂滚一旁去。 还是后边进屋的常恩泽拦下了他们的争吵,“好了,让他歇会。” 单文望咬咬牙,又火急火燎出去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臭小子,你们就应该把他送下山!让杨副将训训他,还跟我叫起板来了。”单文望往沈勿归面前一杵,头顶都要气得冒烟。 沈勿归看他气消了才说:“好了,开始吧。” 单文望目光一转,看到训练场乱成一锅粥的小妖们,这火一下子就起来了,连坐了他们。 他嗓子可比那些小妖大多了,气势也非常凶。毕竟李壬德才刚惹他生气,这气还没消,就看到这么没有纪律的一幕。心中怒火恰好没有发泄的地方,经过沈勿归这一提醒,瞬间把注意力转在小妖们身上,立下的规矩可不是一般的严格。 小妖大多都懒散,他们在山上无拘无束惯了,此刻还没有意思到单文望的怒气。 皮石作为出头猴,很没有自觉地大声嚷嚷,左挠挠头顶上的猴毛,右扣扣旁边毛菜的熊爪,然后乐呵呵的笑起来。毫不顾忌面前脸色黑成锅底的单文望。 皮石的动作被他全收入眼下,再一次皮石试图跳起来爬到毛菜的身上时。 单文望出手了。他大步一跨,领着皮石的后领子,把他甩在地上。皮石摊在地上没起来,哎呀哎呀地叫。 他又把皮石扯起来站好,皮石跟没骨头一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背着墙角的沙袋,绕训练场五十圈。”单文望没了以前的嬉皮笑脸,硬朗结实的面部线条冷下来就显得凶。 站队的小妖老老实实站好,唯有皮石不太在意。 皮石吐吐舌头,没动。 单文望突然一笑,“你们早训练完,大家早解散,晚上回森林里随便你们怎么玩,不过这只…” 他瞥一眼皮石,确认他是什么妖怪,“这只猴,你得把今天的训练完成,外加六十圈负重跑。” 皮石有些急了,“你,五十!刚刚,五十!” 他比划手指,用力掰了掰,结果掰了个八出来。 单文望噢一声,皮石以为他懂了,就没跟他计较,跑去角落拿沙袋跑圈。 “行,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的八十圈。”单文望仰头看看现在的天色,“天色不早了,你要赶紧跑完,不然最后一个走的可是你了。” 皮石回头瞧他,一脸怒意,拽拽拳头又松开,决定不跟他计较。因为对方的体型明显比自己大多了。 小妖们比的是体型和力气,对于没有丝毫法力的小妖,他们的体型占据优势。皮石一看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哼哧哼哧跑去抗沙袋。在他每绕回来一圈,嘴里就叽里呱啦一大堆话。 第67章 中途休息,青水临来了一趟。他悠闲地摇着一把蒲扇,换了一件淡绿色的衣袍,慢悠悠渡过来,停在沈勿归旁边。 沈勿归正目不转睛看小妖们训练,没注意到身旁来人。 “哎呦,真是刻苦啊。”青水临突然出声,还以为沈勿归会被自己吓到,结果看到他脸色淡淡,颇为无语看他一眼,乐趣顿时没有了。 沈勿归看了一会,出口问,“你跟杨北军,是什么关系?” “还说你好奇心不怎么大,这一见面恨不得把我的私事都要扒出来听一听。” “好奇?应该不是,我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件事。”沈勿归转头看青水临苍白的脸颊。 “你说说看,说不定我心情好,考虑考虑回答你。” 沈勿归却又不说了,目光绕着训练场一圈,看完后才说,“你说,一个病秧子大夫,怎么会拥有一个皇家训练场?” 青水临听到这句话,笑容变得愈发大。他胸膛轻颤,整个人笑得停不下来,脸色依旧是没有血色的白。 他饶有兴趣问:“你怎么知道?” “传闻先帝独爱青竹,后院更甚,郁郁葱葱满地都是。李夜轩上位的那一晚,一同烧了后花园的大片青竹。”沈勿归将视线重新转回院中,“你说,他为什么那么爱竹子?” “为什么?”青水临也问他。 “我在问你。”沈勿归又把问题抛给他。 “我怎么知道。” “身为先帝的御医,你怎么会不知道。” 青水临依旧在笑,忽地一阵风吹来,他捂嘴闷闷地咳了一会。沈勿归并未出声,安静等他咳完。 “是呢,满园的竹子都烧没了,唯独没烧死我。” 沈勿归脚步往训练场外走,“走吧,跟我聊聊?” 青水临摇着蒲扇,“你那小对象不会吃醋吧?单独在一块,可不见得我会对你做些什么?” 沈勿归一阵无语。 “我跟他没什么关系。”他走在前头,耳边还回绕着青水临嘴里的对象中,心脏跳动掀动波澜,后又回归平静。语气比刚刚的还更冷,“跟上,去你那院子里。” “哦?你确定吗?”青水临继续打趣他,“就我们两个人?那多不好啊,同是孤男,这……” “闭嘴。”沈勿归忍无可忍,额角隐隐暴起青筋。 青水临停下嘴,沈勿归这才注意到除了他们两人还有其余的脚步声,接着响起一声无比熟悉的质疑。 “你们去干什么?” 沈勿归:…… 青水临又不知道犯什么毛病,装出一副娇羞的样子,用蒲扇盖住脸,只露出一双抚媚的眼睛。目光在沈勿归身上来回巡视。 “哎呀,你问他。” 沈勿归:??? 要是绛现在能变成狐狸的状态,估计毛都炸起来。用极大的力气装作不在意,一字一句问:“你们,去干什么?” 眼见他瞳孔都要气红了,沈勿归赶忙过去顺顺他的毛,“有事跟他说,不放心就一起去吧。” “我去干什么?”绛的眼神仿佛要在青水临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你们不就是要背着我说些什么吗?” “好了好了,没有的事。”沈勿归去牵他的手腕,带他往前面走,用眼神警告青水临闭上嘴,“别听他瞎说。” 绛没说话,看样子还在生气,脚步没停乖乖由他牵着往刚才那院子里去。 走到半路,绛问:“他刚刚说的对象,是什么意思。” 沈勿归一时语塞。 然后眼见绛瞬间红了眼睛,逐字逐句重复他刚刚说的话:“我跟你没什么关系?” 沈勿归:…… 作者有话说: 宝宝!有关系!有关系呀!! 第35章 夜凉 要是硬要沈勿归来说,他们俩确实没什么关系。可面前的绛挺着背,红着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让他说不出话来。 绛也不走了,就站在原地,仿佛要沈勿归一个说法,是好是坏,到最后还不是得哄他。 谁知沈勿归这会的脑子就是想不出来什么好话。一来,青山临在旁边看着;二来,之前灌木丛那事还没跟他计较,怎么现在又要自己低头认个错? 而且确实如他所说,他们俩之间还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一个转身即忘的过路人吗? 于是他也不软下语气来,松开他的手,“你要怎么样?” 他又想起来,绛或许是认识青水临的,说不定两人在几千年前还有他不知晓的恩怨。于是抱着这种:你和他之间有小秘密我不知道,我也不让你知道的想法,下嘴就没个轻重。 “我跟他聊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沈勿归开口说的话惹得面前的人一怔。 绛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连身后的青水临大概也意识到这发展反向不太妙,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 沈勿归嘴比他快,已经把话说出去了,“我做什么,跟谁说话,你管的着吗?还是说,我要把我的心脏都掏给你,然后你一个转身就跟常恩泽商量怎么把我弄死?” “不是!”绛短促惊叫一声,慌乱摇头。 始作俑者终于知道解释,青水临扇子都要要冒烟了,挤在他俩之间插个话。 “停停停,就你们俩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情侣出轨闹别扭了呢,再三解释啊,我可不是什么浪荡的小三,我是正经人好吗。”青水临拍拍沈勿归的肩膀,又去扯扯绛的袖子。 第68章 “讨论正事呢,可没啥密谋的,你要是不放心,大可敞开天窗说亮话。” “不必了。”沈勿归沉声说,他移开眼转身往院子那边走,“和他说什么?我还怕他一个转身就同常恩泽说去了。” 得,这是又吃常恩泽的醋了。青水临自知惹了事,也没敢再多说什么,跟上他的步子。 “你不管他了?”青水临小声问。 沈勿归没说话。 青水临回头,见绛在不远不近跟着,垂头慢慢走。 “他跟上来了。”青水临一张嘴不停歇。 沈勿归很想骂人,想了想又忍住,只叫他闭嘴。 青水临老老实实闭上嘴。 来到刚才给李壬德上药的那间屋子里。沈勿归与青水临推门进去,绛跟在后面。青水临给他留门,没关上。他也没进去,萧条的身影立在门口冷冷看青水临。 这眼神似在警告。 青水临缩缩脖子,躲开他的视线。 绛最后还是没进去。 沈勿归沉默半响开口继续刚才的询问,“大火烧梧兮宫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死?” “你这话说得就有点不礼貌了,什么叫我没死?我没死不是很好吗?”青水临一屁股坐在李壬德刚才坐过的地方,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 他还在摇扇子。 沈勿归顿感奇怪,视线落在他拿扇子的手上,问:“天气又不热,你摇什么扇子?” 青水临觉得他的火气大到有点牵连到自己了,摇个扇子还要被他说,随即沈勿归又开口。 “你手臂上的是烧伤吗?” 青水临摇扇子的手一顿,拉拉袖子。低头看到袖子明明盖住手臂上的皮肤,当即没好气嚷嚷:“你在炸我?” “看来是有了?” 青水临承认。 沈勿归追问:“是谁救的你?” 青水临突然笑出声,“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别人救我,而不是我自己跑出来的?” 沈勿归还是想问他,他跟先帝是什么关系,还有李夜轩,他发现的妖究竟是彩妃还是他? 大火烧进梧兮宫,连同后院的青竹一起,永远化为灰烬。 沈勿归淡然问:“你是怎么认识杨北军的?” 青水临摇扇子的手停了,大概没想到沈勿归会突然这么问。 “你还真是聪明,一点也不问废话。”他仍旧是那副没把什么事情放心上的样子。 沈勿归倚在放药材的柜子上,一抬头,视线刚好正对着门口。 青水临进来的时候没带门,微风撩过,门窗摇摇晃晃,立在门外的身影若隐若现,白衣偶尔闯入他的视线里,惹得他整个心思都不在屋里。 他没怎么注意青水临是怎么解释遇到杨北军的,他话本来就杂,还没个重点。说了一大堆,只能零零碎碎总结为一点:经好友关系,认识杨北军,军中出行缺大夫,他也就跟了几次,后来身体受不住,隐居回山里了。 青水临说完,沈勿归低头沉思没接上话。 “想出去看就去看看他呗。” 他自知刚才说话没个轻重,把绛惹急眼了。本想逗逗绛,谁知道他又是个实心眼儿的,一点就着,恰好沈勿归又不退步, 青水临告诉他:“反正我话放这了,你要查便查,几年前在京城的事情我也忘的七七八八,没能帮上你什么。” 沈勿归还是没接话,青水临都要动手赶人了。他实在是看不得两人在这里闹变扭,搞得自己也不自在,还平白无故遭他一顿火。 沈勿归躲开了青水临往外推他的手,“你见过楚将军吗?” “谁?”不过片刻,青水临恍然大悟,“你说楚怀忠?” 沈勿归点头,视线强制性偏离门口,控制自己不看外面,避免分散注意力。 青水临又坐回去,继续摇起他的蒲扇,“一个徒有武力,却不知如何阿谀奉承的人。” “跟门外的他一个样子,是个实心眼儿的人。却没有他那么能藏小心思。”他挑眉示意沈勿归,压低声音,“你可小心了,他指不定瞒了你多少事呢?” 他们明明在聊楚怀忠,却不知何时又将话题绕远。沈勿归没兴趣和他讨论这个,又将偏远的话题拉回来。 “他跟常恩泽是怎么认识的?” “常恩泽?” 看着青水临疑惑的表情,沈勿归提醒他,“穿藏蓝袍子的那位。” “你说他?”青水临的表情出现诡异的空白,瞳孔毫无聚焦不知看哪一处,躯体一震,这才缓缓解释,“他是楚怀忠从别的地方请来的军师,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离开军队的时候,还没见到他。” 沈勿归眼尖,注意到这处异样,没深究。 既然他没怎么了解过常恩泽,再继续这个问题,他大概也不知道。于是又绕回来刚才那句话,“你说楚怀忠,人怎么样?” “他这人嘛,大大咧咧的,跟他处过的人都知道,藏不住事。待人还是不错的,平时对待属下也不会端着,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将军。”谈及楚怀忠,青水临的面部才鲜活一些,“不过也就是因为这个,他也没少得罪人。” “他得罪过谁?” “那我就不知道了,朝中的文臣一大半都与他又仇。” 沈勿归问:“他怎么得罪的。” 青水临想到噗呲一笑,“他说他们都是一些思想迂腐的老头,净会纸上谈兵,一点也不考虑其他人。” 第69章 “李夜轩做何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镇守边疆大将动不得半分,任他去了呗。” 沈勿归心想不对劲,楚怀忠肯定做了什么让李夜轩不悦甚至是大怒的事情,“难道他就没做什么让李夜轩觉得不可饶恕的事情吗?” 青水临又仔细想了想,茅塞顿开,“他请求李夜轩下旨,让人妖两界重修于好!” 这根本不可能,还正好撞上李夜轩的底线了吗? 所以当楚怀忠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李夜轩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楚怀忠想联合妖族一同夺了他的皇位,让京城再次沦为暴君的天下。他是否也想起来,在继位时,先帝的行为。 所以,在楚怀忠提到这个提议的时候,他勃然大怒,欲想加罪,可义扶敌军兵临城下,他又不得不放手。楚怀忠既占他的软肋,又成了他的眼中钉。 李夜轩必定会为之赶尽杀绝,不过不是现在,那会是什么时候。 沈勿归想不出来。思绪慢慢飘远,他又注意到门口的一角白衣,落在视野里,顷刻抚平心中的烦闷。 他哑声说:“可是根本不可能,不是吗?” “就算楚怀忠忘记当年先帝的行为,可李夜轩不会忘。单单看他大火烧梧兮宫的行为,他就对妖族痛恨在心。” 楚怀忠正好撞在他的怒火上,李夜轩不想杀他都不行。 “不过。”沈勿归看着青水临,“楚怀忠为什么冒死也要去跟李夜轩提这种要求?” 他不可能不知晓李夜轩的底线在哪里,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敢和李夜轩公然叫板? 青水临摇头,一时间也没跟上沈勿归的思路,谴责他,“我脑子不够用,你这问的问题东一个,西一个,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回答了。” “不必了。”沈勿归不打算再问,推门出去,“你先休息。 一推门,就见到刚才在屋子里心心念念的白衣。而此刻的绛正蹲在台阶上,蜷着身体低头看地。沈勿归不过瞥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 绛罕见地没注意到他开门的动静。 沈勿归从台阶上下来,绛抬头看他,一双通红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他看,脸色依旧苍白苍白的,衬得那眼尾的红色越发刺眼。 沈勿归没准备先开口说话,径直往外走。绛隔了一会才跟上。可能蹲久了腿有些没力气,不小心踉跄一步又急忙跟上,也不敢靠太近。 去训练场又得经过一条十几米长的竹林小道,小道石子杂且路又弯。夜幕渐黑,小道没灯火,脚底下的路就更看不清了。 沈勿归心里想事,脚步很快。绛一开始还能控制距离,不远不近跟着,到后来就不行了,对方走得太快,一着急就小跑起来。奈何衣摆有些长,石子突起不太方便走路。 忽然,膝盖跪地的声音闷闷响起,划破寂静的竹林当中,惊起残叶。沈勿归在前方猛然回神,转过身看见绛跪在地上。他弯着腰,一头白发全落在地上,单薄的脊背微微颤抖。 沈勿归哪还能管那么多,疾步靠近伸手扶他。刚靠近,绛就拍开他的手,力道不重,扭过头不看他。 沈勿归怔然,手背赫然滴了一滴冰冷的水。 温度怎么会那么凉,今夜分明没下雨。 作者有话说: 先让小情侣们吵个架,下章和好 第36章 逼迫克制 大滴大滴的泪水涌出来,如断线的珠子,滴滴砸在沈勿归的心头,淹没了他的呼吸。 绛扭头,别开他的目光,胡乱抬手用袖子擦干净眼泪,动作没个轻重,把皮肤都搓红了。 沈勿归看在眼里越发心疼,密密麻麻的细针扎在身上,动不了分毫。他拦下绛的动作,绛还想推他,自顾自站起来,撑撑腿,没力气又坐了回去,眼泪也越来越多。 沈勿归喉咙发涩,他垂下头,道歉:“对不起。” 说完,没等面前的人反应,动作极快,俯身抄起他的腿弯抱了起来。 身体倏然悬空,绛先是一怔,却也没挣脱,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埋在他怀里。 他仍旧在哭。 冰凉的泪弄湿了沈勿归的衣领,怀里的人安安静静,一个劲地掉眼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些眼泪直接把沈勿归的体温给浇凉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泪可以渗进心底里。 一开始他确实没注意到自己的脚步走太快,以至于绛急得跟上他摔倒了。 他就不能喊自己一声吗?叫他等等他,只要一声,他都不会自顾自走。 可绛就是没喊,还摔倒了,摔倒了还委屈,怪沈勿归没等他。 沈勿归又自责起来。他当时为什么不等等他,这条路那么黑,石子那么杂,他本来就着急,摔倒是迟早的事。 到最后,怪的还是自己没停下来等,没停下来好好同他说话,带他一起过这条漆黑的小道。 快到小道出口的时候,怀里的人闷闷出声,委屈极了,“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明知道我会难过。” 明知道他会难过,但还是要说,还是刺了他的心。 绛的手紧紧环住他,松不开一分一毫,就好像两个人黏在一起,融入骨血里。 沈勿归的心脏开始后知后觉地疼,他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脚步不自觉变慢了许多。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 第70章 好像除了道歉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出了小道,对上空荡荡的训练场,训练场往右边走,建立起几间房屋,那是青水临早上告诉他们安排落脚的地方。常恩泽他们早就歇下了,小妖们也各自散去。 没人看到他们回来。 走到房底下,一扇门突然从里打开。 单文望提着裤子,着急地找厕所。出门看到这一幕,也不急了,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热闹。 “怎么回事啊?” 两人皆没说话,沈勿归步子加快,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而他怀里的人自始至终没有露出脸。 单文望看他们进了隔壁的屋子,跑去找个去茅厕解决急事,马上提起裤子,好整以暇跑去找隔壁的高于。一顿八卦把他从睡梦吵醒。 是的,没错,是吵醒。 他哥抱绛对现在的高于来说已经没什么奇怪的,也只有刚见到的单文望觉得稀奇。耐心地听他说完,把他轰出门。 而屋子的另一边,沈勿归抱绛进了房间小心地放在床上,绛仍旧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他也就着这样的姿势坐在床边,任由他抱个够。 泪水逐渐从衣领里蔓延开,沈勿归无可奈何,又满是心疼,可说出的话不能收回来了,只有一点点为刚才伤人的话扶平他心中的伤痕。 “好了,不哭了。”沈勿归觉得他今天的眼泪异常多。 干巴巴的哄人也不知绛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就是抱着他不松手,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他抬手拍拍绛的背,叹口气,“眼泪怎么那么多?” 这句话绛又听到了。 沈勿归能感觉到怀里的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推开。他缩回角落里,背对着他蜷着身体,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凶。 沈勿归这才知道刚才那句话有什么不好。怕是绛听到了,以为自己嫌他烦。 于是过去扯扯他的袖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和。 “我没什么意思,哭多了对眼睛不好,不哭了行不行?” 这次绛动都没动,一只手腾出来把他手里抓的袖子扯回去。 沈勿归没法,爬上床,把他的头从臂弯里捞出来。 绛本想挣扎,但哪能比得过他力气大,彻底被他摊在床的时候,起身就想走。 沈勿归眼疾手快摁住他,捞着他的手臂往墙壁上惯,一手垫在他脑后,防止被撞疼。 “怎么回事?还想去哪里?”沈勿归火气上来了,语气没刚刚的有耐心。凑近他,摸他哭红的眼睛,带走眼尾的泪痕。 绛被撞得晕乎乎,脸色有一瞬的迷离。他满头白发披在后肩,还有不少散在前胸,丝丝缕缕遮了他苍白的脸。沈勿归顺着他的眼尾又摸上他的脸,把白发别在耳后。 他一双暗红的眼睛在哭过后变得水光潋滟,嘴唇也比平时的还要红,唯独脸色苍白。沈勿归看他,他又垂下眼,眼睛里始终没有生气。 是伤心,他在掩饰眼底的伤心,最后全部化为眼泪。 原本升起的燥热又被他的眼泪浇灭了。 “不要哭了。”沈勿归擦去他的眼泪,又摸上了他眼尾的那一处红色印记。 这次他的力道放的很轻,可就算这样绛的那块皮肤也染红,也有可能是他哭过的原因。 绛撇开头,再次打掉他的手,欲想挣脱他的钳制。 沈勿归耐心耗尽,大掌掐上他的下巴,转过他的头,逼迫他看着自己。 “你想怎么样?” 沈勿归的语气不怎么好,绛本来就委屈,他不冷不淡一句直接惹得他的眼泪又重新蓄满眼眶。 “不怎么样,不是你说的?我们有什么关系。”绛看着他,一眨眼泪就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沈勿归突然又不想哄了,看他哭的样子,恶趣味越大。冷笑一声,装作质问:“是啊,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你。”绛脸色瞬间白了,他抬手用极大的力气把他推开,起身又想走。 沈勿归再次掐着他的肩膀让他回来,力道没控制住,他的头顺着这道力道磕在后方的墙壁上,闷响一声,沈勿归瞳孔骤缩,开始后悔刚才的行为。 他想过去摸他的头,“磕疼了吗?” “走开!”绛大喊一声,后背贴在墙壁上,虚虚靠着,双手突然握着那把水纹短刀,他将刀尖对着沈勿归。 他们的距离彻底被沈勿归给推开了。 在那一刻,他心里出现无尽的懊悔。他刚才不应该出口说那句话,绛明明把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听在心里,他分辨不出他的哪一句话是玩笑,哪一句话是真心的。 他只知道,那是沈勿归亲口说的。 他是个实心眼儿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对青水临说的话是假的,你要是再问我一遍,我肯定不会是这个回答了。”沈勿归开始为自己的罪行弥补,“把刀放下好吗?” “可是我,都问你两遍了。”绛缩在墙角,双手紧紧握住那把短刀,情绪激动下他的手臂也跟着颤抖,“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听你说的。” 他忽然又放下刀,单手捂住心脏,缓缓弯下腰,像在求沈勿归,“你要是,真的那么想,就不要告诉我。你背着我,偷偷地跟别人说,不要当着我的面说,可不可以。” 这次他不小心听到了,明明可以装作不在意,可又不死心追着问,谁知道沈勿归给他的答案像刀子一样扎得他鲜血淋漓。如果下次他还是这么跟旁人说,那他应该会选择不在意,也不敢去问。 第71章 毕竟,几千年了,没有人会像他那样。 有什么东西从沈勿归的心底一直撕裂,拉锯他的克制。极致地平复自己即将要爆发的情绪,他不敢再去碰他,只能一眼一眼看他缓过颤抖,松开袖子擦干净眼泪。 他应该是觉得沈勿归还想要说那些刺痛自己的话,没等到他的回答时,他还想要走。 难道他就这么不想听他的解释吗? 沈勿归在这一刻的控制欲全部崩断了弦。 绛已经下了床,起身往外走。突然,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环上他的腰,紧接着他的身体悬空,继而掉落在床。 沈勿归把他的手交叠在一起,一掌握严实抬在头顶上,而自己占据上方。 绛将他这个模样吓到了,知道自己跑不掉,也不挣扎,一个劲地求:“你不要说了,我不问了。” “给我听着。”沈勿归一个俯身,距离顷刻拉近。 绛苍白的脸庞出现惊恐,不安地摇头。 沈勿归看他的眼泪又从眼角滑出来,没落在白发里。 “不要哭了。”他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最后落在他微张开的嘴唇上。没有血色的嘴唇里,他看见绛的粉嫩舌头。 他在很小声点地吸气,后面又闭上嘴,呼吸也放慢了很多。沈勿归亦然。 他移开目光,重新注视他的眼睛。 “我刚刚那话只是对着青水临说的,可是被你听见了,但这并非我的本意。刚刚你也问我了,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沈勿归难得沉默,“我觉得。” 那一刻,绛闭上眼睛,仿佛在接受沈勿归下的死刑。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沈勿归由着自己的本能,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眼皮。温热的唇角研磨着他微凉的皮肤,连着他的印记犹如活了过来,变成了燃着的烟火。 绛猝然睁开眼,沈勿归退回原位。 “如果你要祭梦,我不愿意你就会放弃吗?”沈勿归知道自己的心意会在迷境破碎的时候一同散去,所以他并不打算将这段感情持续下去。 没有结尾的感情,他应该早早掐灭,甚至让它没有开始。 可是绛在一点点靠近他,在他心底里的热意加了把火,彻底燃烧直至化为灰烬,成为一个失去底线的人。 他好像永远在为绛拉低自己的底线,或者说,他的底线就在他那里。 “你好像永远有自己的目的,但是我不知道,我们从两条不应该相交的轨迹拉至在一起。你觉得我们会一起同行多久?三天?还是两天?” 这本来就是一段没有落幕的感情,沈勿归既要强迫他开始,那就必须阻止绛去祭梦的计划,他要牢牢圈住他,一辈子呆在自己的地盘。 “你愿意跟我出去吗?” “我……”绛对他这段剥析的话迟迟没有给出反应。 沈勿归不着急他的回答,指尖勾起他的白发,一寸一寸地抚摸。 绛明白过来,但又不想做出回答。刚刚的话确实让他觉得难过,可是他的本意不是让沈勿归说出这样一段话,他们之间的轨迹好像从那一刻就开始走偏了。 他说:“我知道了。” 沈勿归勾住他发尾的指尖一僵,脸上挂的笑慢慢褪去连心底里的热意一起。 永远化为灰烬。 第37章 青痕 绛的回答不是沈勿归想要的。 他应该回答的是自己的心意、立场和想法,他要把从始至终的计划都告诉沈勿归,让他明白他到底是在怎样的立场上。 而不是简简单单的我知道了。 沈勿归的一腔热血全被他暗红的眸子里的冰渣浇灭,甚至灭得严严实实。 “你知道什么?”他的手慢慢落在他细长白皙的脖颈上。 沈勿归的五指握上他脆弱的脖颈。仿佛下一刻,绛说了让自己不高兴的话,他就能用这道力气使他窒息。 果不其然,沈勿归不自觉收紧五指,逼他说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绛应该察觉到他的异样,直接无视放弃挣扎,盯着他目光不移。 他的眼睛装下的还是沈勿归,好像从山谷里见到的第一面开始,沈勿归在他眼睛里就看到不到别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他说明自己的心意后绛会无动于衷,甚至连惊讶都没有,只有刚开始的疑惑和不解。 他像是知道他的回答。 可是沈勿归不知道,他一改往日的冷淡,脸色蓄起怒意看向绛的眼神也越发狠戾。 绛彻底没了呼吸。沈勿归的力道太大了,将他的呼吸狠狠掐在喉咙里。他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呼吸被制止而憋得脸色通红,依旧是苍白,连唇色也愈发透明。 沈勿归没发现自己的力气让绛没了呼吸,他只看到绛缓缓闭上眼,嘴巴艰难地张了张,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眼帘彻底合上,连同瞳孔里沈勿归的影子一起。 沈勿归彻底慌了,匆忙松开手,抱起绛的身体,余光瞥到他脖子上的青痕。白皙的皮肤被印上一片通红的痕迹,对比之下那一块皮肤就变得惨不忍睹,更加脆弱了。 “我……对不起。”沈勿归这才知道他刚刚做了什么,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起来。 绛的头软绵绵垂下,身体没有丝毫力气,就像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沈勿归又托着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大掌罩着他的后脑勺,露出脖颈。 第72章 绛脖子上的红痕很严重,他皮肤本来就敏感,沈勿归一早就知道,只不过在刚才,他只顾着要一个答案,没注意到手上的力气。 然后后知后觉发现,这个力道下去,绛应该呼吸不了。可是他在没有呼吸的情况下也没有推开沈勿归,更甚是连手也没有搭上他的手臂。 只是在沈勿归生气的情绪中,眼睛一动不动注视他。 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就不怕被自己掐死吗? 沈勿归手忙脚乱去拍他的背,掌心贴上他的胸口,感受他心脏微弱跳动的声音。 “醒过来。”他又想道歉,可是那些道歉放在现在也没有什么作用,只能搜罗脑海里想说的话,“我没有别的意思,我… …我只是。” 他的手在很轻地抖,捧着他的脸,小心翼翼用唇角碰碰他的耳朵,再然后是脸颊。炙热的呼吸喷在绛的脸上,他的手落在他大半张脸上,很轻又很缓地摸。他害怕自己又弄红了他的皮肤。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沈勿归的声音压得很小,小到连自己也没发觉声音里面的哽咽。 他把最后一个吻落在绛的脖颈上。 “咳,咳咳,咳。” 急促的咳嗽声音让沈勿归惊醒过来,他松开怀里抱的人,一个退后没注意连怀里的人也跟着他的动作向前倾去。 绛没力气,沈勿归退后时,他根本来不及支起身体,也就跟着他往他的怀里掉去,一时间不分你我。 沈勿归放倒绛,让他躺在床上,指尖虚虚停在他脖颈的地方,见他睁开眼又缩回手。 绛的视线平直放在头顶上,之后转过头来,看到沈勿归坐在床沿,低垂着头,怔然看着自己的手。 “为什么不推开我。”沈勿归忽然问他,眼眶瞬间变得猩红。 他用极大的力气掐着那只刚才让绛失去呼吸的手。如果不是绛闭上眼,他可能不会停下动作,甚至再继续下去结果会怎么样,他却不敢往那边想了。 绛隔了很久才回答,他咳了咳,缓缓说:“你不想的话,我就不会死。” 可是如果沈勿归想的话,那他还会阻止吗? “如果你想,我也愿意。”他再次出口的话解开了沈勿归的疑惑。 “为什么?”沈勿归问他。 绛坐起身,掰开他快要掐出血痕的手,爱惜地摸了摸。 “可是你并不想,不是吗?”他随意摸了摸脖子上的痕迹。 因为看不到也不知道严不严重,抬手碰的时候也不会很痛,索性放弃了,试图用衣领遮了遮,结果遮不住。 沈勿归拦住他,怕他没轻没重碰得更加严重,只道:“我去找青水临要药酒擦擦。” 绛不太想,拉住沈勿归不让他走,“算了,他最讨厌晚上有人吵他了。” 沈勿归也没纠结绛怎么知道青水临讨厌被吵醒,不顾他的阻止。今天就算是惹他生气,绛也得抹上药,不然等明天起来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 “我不要抹。”绛拒绝他。 “为什么?”沈勿归觉得他现在很任性。 他滚到床里角,躺下背对着他,掀开被子盖着自己只露出个脑袋,传出来的声音也闷闷的,还有些委屈,“他的药酒太难闻,抹身上要好几天消掉。” 况且他还怕水,洗掉身上的味道就更困难了,就是沈勿归找来了,他也躲得远远的,不愿意碰一点。 “不可以。”说完沈勿归开门出去。 沈勿归现在可不管青水临有没有睡觉或者他睡觉时能不能被人吵,他只知道现在绛的脖子被自己掐成这样得抹药。他可不想第二天起来还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紫,惹得更心疼了。 他脚步很快,加上绛没有跟上来,他也不必分心身后有人需要等。 穿过竹林小道,来到院子。 皎洁的月光洒在小院里,像披上一层发光的白纱,让远处的茅草屋也一同沦为夜幕里的独景。不过这一次,沈勿归出了小道来到院子里的时候,短暂地发现这处院子像与迷境割裂一样。 小道牌匾往右,有一条极黑的裂缝,将竹林与小院隔开。竹林是颜色鲜活的实景,而小院则被月光的照耀下变成了一副墨画,还洒上了点点星光。 他从来没觉得晚上的月光那么亮,亮到刺眼。 沈勿归前脚踏进,眼前画面波动起来,还没来得及抓住这处异样,面前的小院就回归了白天的样子,连那条黑缝也消失不见。 他也顾不上找青水临拿药酒了,停在小院中心,视线环小院一圈,最后目光停在那间诡异的房门上。 房门没关上,露出一条漆黑的缝隙,而这缝隙当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里一闪而过,随后消失不见。房门依旧没关上,像有人刻意留给他一扇门等他进来。 沈勿归脚步缓缓往那边移去,他没上台阶。 这时忽然想起青水临白天警告他的话,心道不好,青水临分明说过晚上不要随意进这处院子里。 刚刚因为着急拿药酒给忘了,此时堪堪想起。他没退步反而冷静下来。 青水临一开始警告的时候,沈勿归确实没想忤逆来这里看看。谁知道晚上发生这个,直接让他忘记了这件事。那既然来都来了,他怎么能不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诡异之处呢。 一步两步,他彻底上了那两节台阶,立在门口处。 第73章 沈勿归没打算直接从正门进去,停在门口想听听里面有什么声响,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任何声音,开始怀疑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随后在四周找找有没有可以窥见里面的门窗,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他又绕回门口。 沈勿归清清嗓子,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拍拍那扇没合上的木门,“青水临,你在里面吗?” 随后解释来意,“这里有药酒吗?我想找你拿一点药酒,消除淤青用的。” 万籁俱寂,没人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没再自顾自说下去,伸手推开那扇隐在黑暗当中的木门。 “有没有说过,入夜不要进入这个小院。” 干如枯木的手搭在沈勿归的手上,力气极大,把门停在刚才半开的样子。 沈勿归没松开力气,势必要往里面看去,态度不退却,冷笑一声,解释:“哦?我不小心忘记了,刚才太着急。” “没关系。”黑暗里的人也同样没松开手,用和沈勿归反着的力气,把门关上。 沈勿归卡在那里。他始终看不见对方长什么样子,只能顺着他干枯的手往里,然后全部没入在黑暗里,再也看不见什么。 “青水临在里面吗?我找他拿药酒?”沈勿归继续问。 那人停顿,语气里没有丝毫感情,像一个机器,“你要什么,药酒? “消除淤青的药酒。” 那人没再说话,只等了一会,门缝里忽然伸出一瓶药酒,“给你,快滚。” 沈勿归没接,手上也越发用力。 木门承受不住他们俩的力气,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可就算是这样,沈勿归仍旧没退回来。心里想着,这门坏了正合他意,里面的人也不用藏了,可以让他好好见见。 那人握着药酒的手同样在使力,沈勿归怕他把瓶子给捏碎了,抢过他手里的药瓶,悠然笑道,“怎么?你是见不得人吗?还是说你在干见不得人的事。” 里面的人呵呵笑起来,笑声惹得沈勿归头皮发麻。 “既然你要看,那就看好了,我们好好看。” “好啊。” 木门随之一松,沈勿归得了空立马推开,可是身后贴上来一具身体,比他更快一步,拉着他的手臂退后,再严严实实把面前的木门关上。 在身后的人靠近那一刻,沈勿归就知道是谁,所以他也没挣扎。 第38章 反噬 眼前的视线顷刻被那道白衣遮住,鼻尖清香随之而来。木门哐当一声紧紧合上,绛站在沈勿归面前,单手搭在木门上,强制性把里面想打开门的力气阻止了。 只听到他一字一句,警告门里面的人,“夜凉,你该睡了。” 门里再没传出声响,沈勿归的目光越过绛单薄的肩膀看到他的手仍在使力,苍白的面部神色冰冷。 他好像能透过这道结实的木门看里面的人。 没一会,里面响起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一直传远。绛松口气,整个人像被抽去力气,转过身没看身侧的沈勿归,路过他抬步下门前的两节木梯。 沈勿归想捞过他的手腕,罕见地没触碰到他。白衣飘过身侧,犹如一道幻影。 他的手僵在原地,瞬间发现此刻的不对劲,顾不上别的,转过身冲绛摇摇晃晃的背影去。 扑通—— 膝盖闷闷接触地面的声音再次刺痛沈勿归的耳膜,他看见绛背对着他跪在地上,弯着腰双手无力撑地,头缓缓垂下去,白发全散在地面上,身体紧接着一点一点失去力气。 沈勿归大步一跨,终于在绛快要以脸着地的时候接住了他。 “你怎么了?”他抱住绛的身体,努力地把他往自己身上带。 绛的面色白如纸,唇色发灰,瞳孔一点点黑下去,目光毫无聚焦。他睁着眼,望着头顶,后面在沈勿归的呼唤下,又将视线转向他。 他张张嘴说:“回去。” 沈勿归按在他胸口的手一顿,凑近他的嘴边,“你说什么?” 绛把手放在沈勿归的手背上,“我们……回去。” 手臂上冰凉的触感惹得沈勿归一惊,顾不上回答,一把将他抱起来,往训练场那边去。 而在这中间,绛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沈勿归换了好几个动作才没让他在自己怀里掉下去。他单手把他的背全压在自己胸前,扣着他的头,不让他掉下去。 离开小院的那一刻,院里的模样突然变成全黑,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像被人全部用墨盖住。沈勿归背对着没看到,只有靠在他脖颈上的绛在此时睁开眼睛。 他瞳孔里爆发无尽的狠意,注视着院里穿着一身红衣的高大青年。不一会他阖上眼,远处的风景也一同消失。 沈勿归脚底生风,还剩最后一点距离的时候,他都跑了起来,生怕怀里的人一个没注意就消失不见。 他从来没有那样害怕过。心跳很快,脑子发懵,眼前只有绛白到透明的脸。 他抬脚踹开那扇木门,快步走到床铺前,小心把绛放在床上。 白衣顺着他的力道飘落在床,绛的脖颈歪歪垂着一边,沈勿归怕他不舒服又托着他的头,摆好姿势。手一触碰,发现手底下的皮肤怎么变得和冰块一样凉。 沈勿归的心脏停滞,忘了呼吸。他记起来出山谷的时候绛也出现过这个样子,那时候还是常恩泽喂血给他,他才恢复原样。 第74章 于是他又出去隔壁找常恩泽。 木门敲了好一会,常恩泽才从里面出来,黑着脸,语气不善,“干什么?” 谁知看到沈勿归比他还不耐的脸色。 沈勿归看到常恩泽出来,一把扯着他的手臂,没多余解释往房间里带。 “你去看看他。” 沈勿归步子大,常恩泽被他扯得踉跄几步才跟上,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到门口看到绛平躺在床上,痛苦地闭着眼。当下心一沉,推开沈勿归坐在绛床边。 他探了探绛苍白冰凉的脸,问沈勿归:“怎么回事?” “我们去了青水临那院子里。”沈勿归哑声说,目光紧紧盯着绛的脸。 绛的呼吸微弱,好一会他才能感觉到对方的胸膛在起伏,可耐不过还是极为担心,怕他下一刻就会失去呼吸,躺在这里消失不见。 常恩泽握着绛的手腕,撩起他的袖子,听到沈勿归的话一怔,随后火气冒上来。 “他不是说过,让你们入夜不要去吗?”常恩泽狠狠盯着他。 沈勿归现在没时间跟他解释,催促常恩泽,“所以现在他怎么回事?出院子那会身体就好像失去力气一样。” 常恩泽冷笑一声,拿下挂在身侧的短刀,“算你命大,院子里反噬的不是你的血肉。” “什么意思?”沈勿归握紧了绛垂在一旁的手,预感他接下来的话好像在自己的猜测中。 “好好看着。” 常恩泽将刀尖悬在绛苍白的手臂上,在沈勿归的目光里,一点一点将刀尖刺入他的皮肤。躺在床上的人发出一道微弱的闷哼,冷汗渐渐从额头上冒出来。 常恩泽摁着绛的手,“摁住他。” 沈勿归见他这个样子,干脆抱他起来扣在自己怀里。常恩泽没料到他会这样做,余光瞥到绛脖子上青青紫紫的掐痕,脸色变化莫测。 锋利的刀尖划在绛脆弱白嫩的皮肤上,常恩泽调动手腕,沿着他的手臂内侧一直往上,割下有快一掌长度的伤口。接着刀划开皮肤里露出来的却不是鲜血,而是一道一道宛如经脉的黑色丝线。 沈勿归瞳孔猝然紧缩,明白过来,刚刚那院里的是什么人。 是迷境主人。迷境主人拥有改变迷境的能力,威力自然不用多说,他能够在迷境的某一处与现实世界相互牵连,里面的空间通常用来储存自己的怨恨。 怨恨冲天的情况下,他能够反噬迷境里的一切,包括凡人的血肉。 在沈勿归抬步下去的时候,迷境主人的怨恨并不准备伤他,可是他继续紧迫,要不是绛阻止了这次暴虐,他都不知道后果会变成什么样。 可是为什么他反噬的只有绛? “可是为什么,伤的只有他?”沈勿归喉咙发紧,迟迟出不了声,说出口的话也断断续续。 他其实知道,只是不敢相信。 常恩泽把绛血肉里的脏污挑出来,脏污在接触空气,最后化为灰烬消失在空气中。 常恩泽反问他:“为什么?你还不明白?” 沈勿归明白,他只是不敢相信绛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将迷境主人的暴怒全部承担在自己身上,甚至在转身时都来不及和他说一句话。 倒地时堪堪说出一句话。 回去。 我们回去。 他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深怕这道伤害会受在沈勿归身上。 他的目光紧紧落在常恩泽手底下握着的手臂上,像是有一种荒唐的执念,他在幻想那刀口割在自己身上,企图让怀里的人好受点。 可当绛在他怀里控制不住颤抖时,沈勿归的眼眶还是红了一片,他紧紧抱着,拍他的背,摸他的头,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 在清理结束的时,绛全身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额间的头发全被汗水打湿。 常恩泽看他手臂终于没有了脏污,收起短刀,从怀里掏出一张白色的帕子,绕着他的手臂裹严实。 做完这一切,准备起身离开,沈勿归恍然问:“他的伤口,会好吗?” 伤口那么重,那么长,就算恢复的好也会留下一道丑陋的伤痕,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如此刺目。 常恩泽不答话,最后走到门口,像是质问他,“当时你掐他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个痕迹会不会在他身上留多久?” 沈勿归一愣,缓缓松开怀里的人,低头看他脖子上的痕迹。 脖子上的青紫比刚开始更加严重,也难怪常恩泽会看到。 无尽的自责环在他的全身,他动不了半分,身体逐渐僵硬变冷。就在这时,绛的身体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一惊。 摸上他的额头,发现烫极了,那块皮肤在之前染满了汗水,汗水干后变得黏腻一片。 沈勿归清醒过来,放倒绛,给他盖好被子,之后出房门打水过来。 天色蒙蒙亮,气温下降至寒冷,沈勿归却管不上。他在隔壁找着能烧火的地方,打些热水过去,又怕绛的体温降不下来,又匆匆打了些冷水。 汗水黏在身上不舒服,昏迷过去的绛在梦里迷迷糊糊,一直不安分,沈勿归握着他的手,好几次都被他挣脱开,他也不敢太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弄疼了他的伤口。 一番下来,身上倒是出了一身汗,好在还是帮绛擦干净了身子,好让他睡安稳些。 他倒水回来后,本来不打算上床陪着他,害怕半夜起来绛的情况会变糟糕,一直不敢闭眼,就这样换了好几条冷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让他的体温降下来。 第75章 可在一次沈勿归起身去换毛巾的时候,绛忽然睁开眼,视线不知落在哪一处,好一会才将目光转向床边的沈勿归。 沈勿归瞬间扔了毛巾,凑到他眼前,摸他的脸。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心里紧张一片,又探到他底下冰凉的手。 绛缓缓回握他,睁着眼,过了会似乎支持不住又要阖上眼帘,支撑自己说出最后一句话。 “不要走。” 沈勿归听到立马说:“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他怕绛听不到,感受不到,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 “嗯。”绛彻底睡过去。 沈勿归也不敢离开了,掀开被子一起躺进去,把绛整个人都搂进怀里,他不敢睡过去,一直在注意怀里人的体温。 一直到清晨太阳起来的时候,绛也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他像是睡着了,安安静静呼吸平稳。 沈勿归也不敢走,一直守在他旁边,还不忘把昨天晚上拿到的药酒擦在他的脖子上。 绛之前说过,他很讨厌药酒的味道,这会睡过去,沈勿归也不用担心他闻到会不高兴了。 擦药的时候安安静静,一点也不反抗。可就是因为这样,沈勿归才觉得难受,要是他醒着,可不能就这样让沈勿归给自己上药。 弄完脖子上的伤痕,他才记起来绛的膝盖应该也受伤了。 第一次是在石子小道上摔倒,那力道听着可不轻,况且石子路很硬,还不知道摔成什么样子,本来不打算让他走,回来又在小院里没力气跪在地上,膝盖最先着地。 身体的全部重量全部压在膝盖上,想想都觉得痛。 第39章 往事蹉跎 沈勿归掀开被褥一角,温热手里的药酒,撩开绛的衣摆,往他膝盖抹去。 绛的身子恢复原来的冰凉,沈勿归的动作很轻,弄好他的衣摆,露出他苍白没有血色的小腿,再往上就是布满青紫痕迹的膝盖。 膝盖比脖子上的痕迹严重多了。 他一共摔了两次。第一次不小心,不会轻到哪里去,第二次全身力气都落在膝盖上,这样一跪,直接把膝盖跪破了皮,渗出血。 沈勿归避开他膝盖出血的伤口,小心仔细抹在周围,但还是耐不过药酒的渗入,浸在血肉里面,惹得躺在床上的人一缩,就要屈起膝盖抱着自己滚角落里。 沈勿归眼疾手快摁着他,不让他乱动。 他低声喃喃:“一会就好了。” 膝盖上的伤口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好,天已经彻底亮了,屋外逐渐传来单文望的大嗓子。他在吼底下的小妖没纪律,一个个的吊儿郎当。 屋里的门窗就算关着,他的声音也能传进来,绛好几次都被单文望的声音吵烦,嘟囔着要埋进被子里。 沈勿归及时捉着他不让他动。 腿上的伤没好,再加上手臂上的伤口那么严重,一个不小心就会扯到伤处,恢复就更不好了。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常恩泽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青水临。 “哎呦?这是怎么了,昨天晚上干柴烈火呢?”青水临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记忆只停留在沈勿归和绛吵架离开那个小院。 “安静点。”沈勿归压低声音,不耐地警告他。 青水临被他这句话震慑,闭了嘴,戳戳身旁的常恩泽,“你叫我来不是为了看他们俩如何吵架的吧?” 常恩泽一脸黑线。 沈勿归这时候却说:“青水临,你过来看看他。” 青水临没等到常恩泽的回答,摇着一把扇子走过去,到绛床边的时候,神色也严肃下来,一下子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昨天晚上去我那院子里了?” “是。”沈勿归说:“他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发烧,现在烧退了,人却还没醒。” 青水临一屁股坐在床边,把沈勿归挤开,一脸恨铁不成钢,“我不是说了不要让你们去?” 沈勿归自知理亏,也没再反驳,只是一味地让青水临看看他。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有空指责我,不如先看怎么让他醒过来。” 青水临也被他搞得不耐烦。本来大早上被常恩泽领着从小院里出来就烦,怎么还遇到这种事。静下心来看绛的手臂,发现有人已经将他体内的脏污剥离出来了,顿时松了口气。 转头又去查看绛的脸色。视线瞥过他的脖颈时,青水临的手一顿,没好气问身后站着的沈勿归,“你们俩,玩得还挺花啊?都这样了还有空去我那院子里逛。” 沈勿归一脸疑问,看到青水临可能发现了绛脖子上的伤痕,脸一沉,最终没解释什么。 绛脖子上的伤痕本来就是沈勿归心里的一根刺,他的身上留下的痕迹是沈勿归亲手弄的,虽然说不是故意,可罪魁祸首和导致在院子遭反噬的还不是他,他也辩解不了什么。 沈勿归看着青水临的手从绛的脸上移到他的胸膛上。停在他的胸膛上,迟迟没再动,整个人像被按下暂停键,随后转过头,一脸不可置信看着沈勿归。 沈勿归被他这个样子搞得心里的不耐越大。他不清楚绛现在这个样子是好是坏,青水临也不给个准话,当下问:“你这是怎么回事?还能看吗?” 青水临又扭过头,把手按在绛的胸腔上,力道有些大,床上的人受不住,皱着眉闷哼一声。 第76章 沈勿归这会忍不了了,上前就要阻止他的动作,身侧的常恩泽见状拉着他。 青水临摆摆手,指示常恩泽,“拉他出去。” 沈勿归没动,常恩泽力气也大,没用蛮力,盯着他僵硬的侧脸说:“青水临人是欠,但不至于见死不救。” “就是,你放一百个心,我会帮你救回来的,等等?”青水临自顾自说到半路,发现常恩泽刚才是不是说他欠,还没说完,他就拉着沈勿归出去了,还贴心地关上门,“常恩泽!你才欠!” 屋里传来气急败坏的大骂,沈勿归实在放心不下。就他这样样子,你要让他怎么放心把绛交给他手上? 常恩泽知道他担心,可又没办法,谁让这山上的大夫就只有他一个,况且就算送到山下让其他人看,那可能吗?还不如交给青水临。 “没什么好担心的,青水临人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医术这方面确实没人比得过他,而且,除了他敢救,谁还能接手。”常恩泽没等他回答,知道这道安慰已经够了,离开去了别处。 是啊,谁能知道绛这个样子究竟是好是坏,他虽然略懂一些,可是对上绛,他总是会害怕自己会弄疼他。还不如,还不如信青水临。 沈勿归守在门口有一会,中途高于过来,探头探脑。 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在门口也没见到绛。看他哥这个样子,直觉告诉他,应该发生了什么事。 满满和单文望一起在训练场里面指导小妖们训练,当当得了空也往沈勿归那边走,不过他找的不是他,而是绛。 于是碰到了高于。 高于站在门口,当当过去。他的个子才到高于的腰腹,白耳朵露出来,被风一吹又很轻地抖了抖,鼓起勇气问高于:“他呢?怎么没有出来?” “谁?”高于没反应过来当当嘴里的他是谁。 当当指着沈勿归的方向,“小双怎么没出来?” 高于一脸问号。他不知道小双是谁,隐约记得第一次见到满满的时候,从他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可自始至终没在松夷见到这个人啊。 他摇头说:“小双是谁?是哪只小妖怪吗?” 小双,听着名字简单,也只有小妖们会取这样的名字,念着也不难,很好记住。 当当看他疑惑,索性不问了,走到屋檐下的沈勿归面前,抬头看他,扯他裤脚,“小双呢?在里面吗?” 沈勿归被当当的小动作扯回神,蹲下来,和他平视,“还在里面。” “他又赖床吗?”当当摇头晃脑去瞥紧关上的门窗,后面看不到什么又去问沈勿归,“太阳晒屁股了,他怎么还赖床呀。” 沈勿归看他的耳朵动了动,可能是因为风吹得有点痒,他抬手碰了碰,被当当躲开,并且瞪他一眼。 “不要摸耳朵。”当当隔开距离,捂着自己的耳朵。 妖怪很讨厌陌生人碰自己的耳朵,对于当当来说,如果是小双的话,他不介意对方碰自己的耳朵,但不代表沈勿归可以。 他躲得远远的,沈勿归也没在意,随口道了声抱歉。 当当原谅他,谁让他是小双的朋友呢。 当当同沈勿归一起在门口蹲了有一会,后面实在是蹲不住了站起来跺跺脚,想去推门进里面看看什么情况。沈勿归在一旁眼疾手快拦住他。 里面的情况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青水临也没说要多久,沈勿归就算再放心不下,他也不能不听他的话,青水临是唯一能顾救绛的人,他又不得不妥协听他的话。 他迟顿般把自己的思绪理清晰。 昨天晚上遇到这个状况,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探究院子里的屋子有何怪异之处,绛就出现了意外,惹得自己的心思迟迟不在上面。今早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他昨晚堪堪和迷境主人打过照面。 干等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他便打算再独自去那小院一趟。 今早常恩泽去那院子喊青水临,他没遇到迷境主人,而青水临好像也并不知道沈勿归去过那里,甚至连青水临的面也没见到。 高于同沈勿归一起去的,走到半路他与高于说起昨天发生的事情,高于低头沉默,不见回答。 一直到小院里,沈勿归沿着那处‘天下无敌训练场’的牌匾往右,企图寻找割裂迷境的裂缝。他指尖蓄起金丝,扬起手掌,再重重一挥。 泥土飞扬,清香的竹叶顷刻变为粉末,沈勿归手掌下的土地不见任何裂缝,他心生疑惑。 若说昨晚是迷境主人在修复这个迷境里的幻物,就算他能力再大,也不可能做到将这处与迷境衔接得严丝合缝。 他究竟有多大的能力,能过做到连一丝裂缝也没有? 迷境与远处的山水相接,飞鸟横跨过后,随后消失在竹林深处。远处飘来的竹叶画着小圈圈,扑簌簌落下安然在地。 沈勿归久蹲在地,迟迟没注意到高于来到院子的房屋前。 他晃晃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不冷不淡说:“这块红色的布料在昨天没见到,青水临也不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啊?” 沈勿归定睛一看,走过去想接过那块红布,还没触碰到,那块红布逐渐扭曲起来。高于吓一跳,立马跳出几米远,把红布一扔。 而那块红布在他的力道下被甩在木门上,顷刻被灼烧一块洞。 高于心一惊。 第77章 “这是昨天晚上那个人留下来的。”沈勿归指尖狠狠摁在上面,将上面的粉末全部抹干净。 逛了一圈也没什么发现,沈勿归心思就没放下来过,又匆匆赶回训练场。 青水临已经出来了,他跟常恩泽背对着他站一起,神色激动手舞足蹈不知在说什么。常恩泽很嫌弃地擦了擦脸离他远一些,态度不冷不淡,时不时附和一声。 他看到沈勿归从远处过来,抬脚就踢了青水临一脚,警告他:“你收敛一些。” 青水临很不满,哗啦打开扇子遮住半张脸,凑过去压低声音同他说什么。 沈勿归没兴趣听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他现在只想知道绛怎么样了,径直走到青水临面前。 “怎么样了?” 青水临眨眼,“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没多停留,又转身进去了。 不远不近时,他又听到青水临在身后说:“你瞧他,跟房间里的一个样,也不知道蹉跎了几千年还能不能好了。” 原以为常恩泽不会回答,隔了很久,沈勿归才恍惚听见他说:“几千年又怎么样,还不是那个人,又没有变。” 两人的谈话话再没有传过来。 沈勿归停步在房门前,高大挺直的背影立在门口,在木门上投下好大一块阴影。门虚关着,透过这条狭小的缝隙见到床上一袭白衣靠在床前。 当当也在里面,他坐在床边上,一双腿晃啊晃,时不时低头在绛手臂上呼一口气,关心地问:“疼不疼?” 绛摇头,他侧躺在床,将手搭在床边缘,没力气说话,微微垂着眼,脸庞血色尽失。当当看到心疼极了,可是又不能乱碰,就怕碰到他哪一块地方,弄疼了他。 于是变着魔法一样朝他的手吹吹气:“吹吹痛痛就飞走了哦,小双不怕。”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可能要晚点,也可能没有,没有的话星期一会补上来 第40章 定格 沈勿归在门口站了有一会,他迟迟没进去。在门外看着绛苍白的脸色,脚步就是迈不开。 当当一直在和绛说话,他应该是想分散绛的注意力,这样伤口就不会痛了。一直在说有的没的,有时是松夷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有时又说最近松夷来了哪些他没见过的小妖怪。 绛有的时候会答,有的时候又闭着眼,缓过手臂上伤口带来的痛楚,恢复清明时又睁开眼,聚精会神听当当说话,尽量让当当的每一句话都有回应。 当当没在意自己的下一句绛会不会回答,他只是自顾自说。 沈勿归许久没进去,立在门口看绛脸色好一些便打算离开。他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绛。 房间里,当当的声音突然没了,沈勿归背过身的动作停下,下一刻门就从里打开。 当当站在里面,脸色不太高兴,闷闷地说:“你快进来。” 沈勿归一怔,没有犹豫抬步进去。 绛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他看沈勿归走近。 “为什么那么晚来。”当当在不满意地抱怨,一屁股坐在绛旁边,把离绛最近的地方留给沈勿归,他还在说:“小双都在等你,他都不听我讲话。” 沈勿归从他抱怨的话里分辨出来,绛好像一直在等他。 “为什么不进来?”绛的声音有些哑,他忍不住又咳了咳,弯下腰捂着嘴,再抬头时眼眶通红。 沈勿归坐过去,摸他冰凉的手,“在门口站了会,当当不是在陪你说话吗?” 他扶着绛的腰让他躺下去,绛抓着他的指尖没松开,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 “他有些吵了。”绛小声跟沈勿归说。 沈勿归凑近在他耳边,听到这句话,转头看当当在不远处。 当当也没再说了,可能是因为沈勿归在。 “他在担心你的伤口会疼。”沈勿归挠了挠他的掌心。 绛蜷了蜷手指,被他摁住,回答:“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要你。” 沈勿归勾着他的指尖一愣,好一会没缓过来。 他一直这样,直白又热烈。可在沈勿归进一步的时候,他又退一步,他们之间好像永远不能站在同一条线,永远隔着彼岸看对方。 他盖着绛的眼睛,不让他看着自己。 “再睡一会,睡一会,就不痛了。” 沈勿归还是怕,他怕绛眼里的自己,怕他眼睛里溢出来的感情,这种热意一直将沈勿归溺死在那里。 绛用另一只手盖着沈勿归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没一会便撤开,彻底睡熟过去。 他昨天晚上没睡好,一直被梦魇困住。醒来时出了一身冷汗,就算躺了那么久,身体也累极了。醒来时没见到沈勿归在身旁,青水临偏偏又欠揍说沈勿归不要他了,还是后面的当当过来,安抚他的情绪。 沈勿归站在门口的时候,绛知道,他一直在等对方,看什么时候能进来。后来很久,当当都快说完了,他也没有进来,甚至下一刻就来离开。他醒来就一直等他,怎么可能让沈勿归到门口又不进来? 他只好让当当打开门让他进来。 沈勿归的手很热,掌心温度将绛的眼皮暖过来,睫毛挠在他手心里很痒,没一会绛的睫毛停下没再动,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他收回手,扭头对当当示意:“他睡着了,你下次再过来看他。” 第78章 当当点头,不情不愿离开。 沈勿归在房间守了有一会,中途青水临进来给绛的手臂换药,他也没打算离开,常恩泽跟青水临一起进来的,垂眸看沈勿归坐在床边一脸心疼的模样。 他没顾得上沈勿归的担心,冷声打断:“换个地方聊。” 沈勿归抬头看他,迟疑片刻起身离开。他们没走太远,他实在放心不下,怕绛离了自己睡觉不安稳,走出不远就让常恩泽快些说。 常恩泽立原地,幽蓝的瞳孔上下扫视沈勿归不安的动作。蓝袍在阳光的照射下,为他镀上了一层很浅的光晕,他微微眯着眼睛。 没立刻说,而是停下打量沈勿归的目光,语气不冷不淡:“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耐心了?” 沈勿归瞬间强压下燥意,这才转头看他,似是不解,又带着一些细微的掩饰。 常恩泽又说:“还是说,你对破解迷境的事情不感兴趣?” “你说什么?”沈勿归清醒过来,暂时忘掉屋里的人, 常恩泽看他回过神,也不说别的,“计划要提前了。” “因为昨天晚上?”沈勿归即可明白过来他说的提前是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意外遇到迷境主人,对方显然知晓沈勿归他们的计划,若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走,他们到攻城的时间至少还要五六天。这个时间是他留给小妖们训练和适应战场的时间,突然通知提前,很难说会发生其他的意外。 可如果不提前的话,沈勿归不能预料到迷境主人接下来会布下怎样的陷阱给他们。 “他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但我觉得。”常恩泽注视着沈勿归,没由来的,沈勿归在他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情动,开口为他解开迷云,“他或许知道你要守城,但却不知道你要攻上京。” 沈勿归当下就决定,将此计划提前。 他与常恩泽一同商量此事行程,最后定在后天。等敌军攻来的时间不明,还不如主动出击,我方不被动,直攻弱点, 一举歼灭拿下胜利。 这样也好早些回去,早些解救误入这里的傀儡师,也好——了绛等了几千年的心事。 沈勿归再回去的时候,青水临已经离开,绛一人安安静静睡在那里,手指捏着被褥一角,颇为不安。他身上染上一股清香的草药味。 让他来说,其实这种味道还能忍受,至少不是绛口中说的难闻,也许是觉得这种味道是在绛身上,所以他觉得就算是药味也很好闻。 和绛身上原本的冷清混合在一起,绕在沈勿归的鼻尖处,消除之前的焦躁和不安。他坐在绛身旁,捞过他垂在一旁受伤的手臂上,掖好被角,不让他暴露在外的手背冷下来。 第二天一早,沈勿归早早到训练场。常恩泽昨天已经将这个计划和单文望说了,一开始他坚决抵制这个计划,常恩泽不与他多说,转身就去同杨北军商量去了。 单文望气急,立下海口,“杨副将要是答应你这个计划,我明天就背着一百斤沙袋绕训练场一百圈!” 谁知杨副将没任何犹豫便答应下来,单文望脸都黑成锅底了。大早上起来骂骂咧咧去翻角落里面的沙袋,一边跑,一边大骂常恩泽,活脱脱像一开始被他惩罚的小妖。 杨北军也上山了,他和沈勿归商量了具体的行程。 “当真这么着急?”杨北军身穿全黑劲装,袖口绑着一对结实的护腕,修身的衣服衬得他的身子像立在干涸地里的一枝枯木。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定下稳妥的计划,方可消除隐患。”沈勿归看着他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况且,楚将军待在上京越久,危险就多一分。” 杨北军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只是事发突然,他还没来及反应,担心是必不可少的。 沈勿归知道他心里没落到实处,便开口缓解他的担心,“具体的计划常恩泽应该和你商量了,此战不可退缩,别忘了,楚将军还在上京等着。” “你怎么能让他寒了心呢?” 杨北军点头,像是卸下什么重担。 他走到单文望面前,不知吩咐了什么,单文望沉沉遥望沈勿归一眼,之后埋下头,神情是罕见的冷漠和坚毅。 杨北军拍了拍他的肩膀,擦去他右肩落的青叶。 “忠将终有一死。” 不知是沈勿归的错觉,这天的时间比之前两天加起来还要长。他身边没有计量时间的仪器,回屋看绛的路上,遇到坐在门槛上面的高于。 他手上把玩一台手掌大小的相机,在沈勿归过来的时候抬头看他,扬了扬手里的相机。 沈勿归记得,之前在山谷里,他曾经用这台相机拍过棺材上的花纹,之后出山谷便一直放在背包里,没再拿出来过。 常恩泽昨晚下山的时候,高于恰好碰到,就想起之前快要被他遗忘的背包,让他帮自己带上来。 常恩泽记性倒是挺好的,忙碌中也没忘记答应高于交代的事情。 这不,高于一拿到相机就迫不及待左右拍拍,可拍了那么多照片下来,快门键按下去的那一刻,照出来的照片却是一张空白的。他心生疑惑,就去找当当拍了一张,结果居然成功了。 当当在画面中。他坐在门槛上,摇晃着腿,双手撑在两边,歪着头冲他笑,一对白耳朵定格在那一刻,雪白无比。可怪异的就是,照片画面的光亮围绕着当当,向外扩散,一直到照片边缘却被模糊掉,看不见任何事物。 第79章 中间的当当就像一团明亮的光源,他干净又雪白,在高于眼里滴下一点沉重的墨点,照亮他今后每一段回忆里。 高于把这个现象和沈勿归说了。 沈勿归接过相机,心里突然冒出别的想法。 “再拍一张。”他忽然说,指尖摩挲相机的边缘。 “嗯?可以啊。”高于像是知道沈勿归要拍谁,“要拍你和绛吗?” 谁在沈勿归一口拒绝,“去把其他人喊来。” “啊?谁?”高于没懂沈勿归的脑回路。 沈勿归已经走到门口,要推门进去了,高于问,他又停下来,“满满、当当、常恩泽和李壬德他们。” 怕高于还不懂似的,再次说:“其他人,想来的就过来拍。” 高于不理解,但还是忙不迭点头,去训练场喊其他人。 沈勿归看他走了,才进屋。 绛已经早早醒过来了,他靠在床头,手搭在一边,没有力气。看沈勿归过来的时候,他想下床,沈勿归伸手过去扶也没阻止,弯下腰替他穿鞋。 他问:“你们刚刚说要拍什么?” 头顶传来询问,沈勿归替他穿好鞋,直起身体与他平视,最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拢好他的白发,仔细梳理一些,解释:“拍照片。” 绛困惑了一会。 沈勿归想起来,他不懂照片是什么,落坐床边,耐心解释:“是一种可以留下彩色图片的,就像自画像一样,不过这种,可以更清晰地保存下来,保存的画面叫做照片。” 绛罕见露出迷茫的神色,他点点头,似懂非懂的样子。 他又问沈勿归:“是外面才有的东西吗?” 外面?是沈勿归生存的世界。 沈勿归点头。 “那一定很好看。” 沈勿归心狠狠一跳,没由来地想到别的,“为什么会这么说?” 绛又不说话了。 高于很快就来了,告诉沈勿归已经将其他人找了过来。外面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沈勿归听到皮石突然来了一句,“满满,你的尾巴丑死了!”然后就传来满满气急败坏的大骂,接着响起皮石的哀嚎。 房间里,沈勿归没再等到绛的回答,他也不在意,扶着绛的手,说:“走吧,就等我们了。” 高于忙得焦头烂额,小妖们大多吵闹,叽里呱啦一嘴,他也听不懂,好不容易让小妖们站好,又因为某只小妖站在自己前面挡住自己的视线而大打出手。好不容易平息了这边,那边又吵起来了。 后面还是单文望出手才免了这场灾难。 他好歹也是当了他们这么久的教官,威严自然是立下来了,加上今天早上遇到和常恩泽打赌输了,心情美不到哪里去。大声一喊,就连皮石也立马放下揪着满满尾巴毛的手,对方打他也没还手。 沈勿归带着绛出去时,他们已经站好了位置,而正中间空着的是留给他和绛的。 两人顶着十几双视线一步步走过去,在这期间,绛因为不小心脚绊在门槛,重心不稳,沈勿归自然而然搂上他的腰,姿势那叫一个亲密。 他也没管那么多,手一直没松开,毫不避讳。 站在他身侧的是常恩泽,再往右便是青水临。 常恩泽倒是没多大奇怪,就是青水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彰显他好像又知道他们俩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杨北军也来了,在沈勿归身后,李壬德因为个子不高,被第二排的单文望放在肩膀上,咧开一口大白牙。 再往后就是形态各异的小妖怪了。 绛站在沈勿归的左边,满满和当当个子也不高,被安排在他们俩前面,他过去的时候,顺手摸了摸当当的耳朵,当当还很亲昵地蹭他。 随后小声问:“这是在干什么呀?小双。” 绛低头凑到他的耳边,指着前面高于摆相机的地方,“等会在那个小黑匣子里面就可以看到我们了。” 当当一惊,“啊?它会把我们吃掉吗?” “不会。”绛摸摸他毛绒绒的头,掐掐他的嘴角,“笑起来。” 高于在远处支好摄像,按下快门,跑到绛身旁空余的位置。 沈勿归温热的手掌寻着本能贴上绛冰凉的手,与他相互交握。相机拍不到的地方,彻底地宣泄了自己的爱意,接着在倒数三秒时,沈勿归侧头看他。 绛的侧脸柔和,目光有神,眼里的热意犹如夏天的暖流,一直、一直在无穷无尽地释放。 他始终坦荡。 始终干净。 ==================== # 风华旧事 ==================== 第41章 自罪 第二天,沈勿归一行人早早下山,绛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他在路上没多余的精力分给他,出发的路上一直叮嘱绛呆在城中要小心一些。 彼时天光大亮,他与绛站在城墙上,身后是无边的黄沙。烈风吹乱了绛的白发,白衣一同在空气中翻飞,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沈勿归没时间看这幕,视线不离眼前的绛。 对方把手搭在他的肩头,微弱的体温下,是他跳动不止和不安的心脏。 他看着绛越发苍白和模糊的脸庞,心里的不安越强大。 他很想说,你不要去祭梦,等他打完这场胜战回来,然后他会用尽一切办法让绛活着出去。可是直到看着眼前眉目冷淡的人,那些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第80章 杨北军上来喊沈勿归下去,告诉他要出发了。沈勿归从不安里挣脱出来,摸了摸绛眼尾红色的印记,他用力按了按,仿佛要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告诉他——不要忘了自己。 沈勿归离开了,离开前,一句话也没有和绛说。他看似沉静的表面,谁都不知道他心里藏着怎样的风暴。 他其实在害怕,怕自己开口说了话就停不下来,太多太多话要说了,可是在看着绛注视着自己的暗红眼眸里,他最终还是选择转身就走。 城墙下,沈勿归堪堪仰头看了绛一眼。 他立在城墙上,白衣明目,风在侵蚀他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变成一只苍白的蝴蝶落下来。 但无妨,沈勿归会接住他。 他会用尽自己全部力气乃至生命去接住他。 可是最终没有,绛甚至没有目送他离去,转身隐去身影。 兵马行走,沈勿归彻底见不到城池。 黄沙变化无常,杨北军身骑烈马走在前面,带领军队直逼敌军驻扎的地方。午夜,已经有士兵前往埋伏在前线。他们绕过自罪坑,前至敌营。 沈勿归策马来到杨北军身旁,杨北军猝然一拉马绳,尘灰飞扬,行驶的军队立马停留在原地。 沈勿归不明所以,刚想出口询问,前方小探策马而来,径直翻滚下马跪在杨北军马前。 天色逐渐昏暗,沈勿归眼尖,看到那名士兵汗流浃背,抬起的手臂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最后敛下颤抖大声禀报。 “报告副将,前方······前方。”后来实在是害怕什么,一直迟疑。 杨北军耐心耗尽,呵斥:“磨磨蹭蹭干什么,如实报来。” “前方出现一道深坑,横跨在道路中央,目测可容几百名士兵。”那名士兵急忙纠正道:“不!是上千名!” 遮天蔽日的乌云让太阳投不下来一线光亮,风沙万里,远方袭来的烈风鬼哭狼嚎,颇有哭丧的味道。 沈勿归听到小兵的这句话,大脑嗡地一响,不可避免想起那个一开始让他怀疑的战败原因。 自罪坑! 不可能!他立马否决,他们明明避开了自罪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前方?难道是带错路了? 沈勿归颇为荒谬地想。 可是,没有哪个士兵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况且在如此严谨的计划里,士兵根本不可能带错路。 唯有——迷境主人! 他在改变路线! 杨北军下马前去查看,沈勿归想过去拦他,可还没碰到他的手,周边的环境突然虚空,就像处在一层虚无的世界,只一秒,自罪坑赫然出现在面前。 而前面近在咫尺的杨北军脚底一软,径直跌下坑内! !!! 沈勿归再次拼尽全力去拉他。没有丝毫用处,只差一点点,却还是失之交臂。他猛地回过头,原先几千兵马竟然全部消失在原地。远处白雾弥漫,而后又是几百米的深坑,无边无际的大坑仿佛要吞噬他。 他趴在大坑边缘,看见无数无数血红的兵甲,它们被鲜血染红,被白骨埋着。战旗飘扬在坑底,见不到一张完好无损的面孔。 风冷冽刮在耳旁,犹如一把锋利的寒刀,刮得他鲜血淋漓,见森森白骨。他强制自己清醒,一遍一遍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扫过坑底。底下的血污不再是艳红色,而是掺了浓重的黑,它们一直蔓延,蔓延在他的眼底,直到侵蚀了他的全部视线。 他始终不敢相信,控制不住抹自己的眼睛,好像要把眼前染上的血污擦干净。 没有任何作用,反倒是眼眶越来越痛,视线也逐渐迷糊起来。 他嘶哑声音,像是要质问,到最后,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气音。 可分明,杨北军是当着自己的面掉下去的,怎么一会不见就变成白骨?任野兽啃食?身后众多大将,明明前一秒还在无比期待战后的喜悦,他们怎么会?怎么会! 沈勿归快要失去理智了,他明明都要赢了!他明明都要打赢这场战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利用自己的能力让沈勿归输! 他眼眶逐渐漫上血色,单手捂住半张脸颊,最后荒唐地匍匐在地,疯魔般地大笑起来。 沈勿归怎么会忘。 他终于回想起出山谷后常恩泽的警告,他说烈火要烧义扶城三天三夜,他根本就没打算让沈勿归打赢这场败战,他要给他看的,始终是导致迷境形成以及迷境主人藏在心中的执念。 头痛欲裂中,沈勿归眼前花白一片,心中生出无限的不甘和疯狂,二十几年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狂妄地执着输赢。 说到底,还是因为绛。 因为一开始的——我会带你出去。 迷雾之中,远处若隐若现的红衣缓缓渡步而来。 沈勿归终于停下大笑,额间相继布满青筋,神色是罕见的贪戾,缓缓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眸子里,见到眼前穿着一身红衣身材魁梧的人。 他的面部布满青斑,既狰狞又可怖,泛紫的嘴唇张了张,发出嘶哑如磁带的声音。 “庆芜二十五年,李夜轩囚禁楚怀忠,并强加虚有罪名——玷污清白女子。斩首当日,远在外塞的杨北军被李夜轩的假情报骗至自罪坑。” 沈勿归看着眼前红衣的魁梧青年忽然拉下衣襟,赫然露出脖子上狰狞的伤口。像一条蜈蚣,密密麻麻爬在他的脖子上。 第81章 “杨北军率领的三千军队,一直烧了自罪坑三天三夜!” 所有,所有的都串联了起来,那句话像在沈勿归脑海中拨开了厚重的迷雾。 他以为的,从头到尾觉得的迷境主人会是杀人傀儡,可见到面前的红衣青年,再加坑底死不瞑目的三千将士,他才知道,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将迷境造得如此真实。 只有枉死,始终为一条心的将士们。 永远蒙怨的将士。 城墙实感的风沙,军营的规整度,这些统统都是将士们的怨恨! 沈勿归忽然想起,在进来时,这些将士们的骸骨明明在那家酒店里,在离开后,魂魄也没有离开那个地方。为什么却突然出现在这里? 唯有面前的红衣青年才能解答这个问题。 可是他不会回答沈勿归,他也没想问,指尖蓄起金丝,冲他的头颅而去。 一字一句质问面前那人:“可是为什么!你要阻止我的计划,要摧毁我给你布下的结局!” 他冲到红衣青年的面前,在快碰到时,红衣青年勾唇一笑,轻松躲开攻击。 沈勿归的尖钩尾端像是碰到一块碎裂的屏障,落地时再一看,眼前没有红衣青年的影子。立马回过头,在他的身后,出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是绛。 沈勿归只觉得心脏停滞,血液倒流浑身遍布严寒,如冬日的冰窖里。他强制自己站起来,不显得那么狼狈。 “你怎么在这里?”沈勿归的声音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他想压住自己因为情绪激动而颤抖的手,想过去抱抱他。可是最后还是走不动,因为他看见绛在自己面前抬起那把冷蓝的水纹短刀,径直又果断朝自己的心脏刺去。 他脸上依旧在挂着笑。 “不要!”沈勿归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站起来,可是几步之后又狠狠跌倒。 眼前恍惚闪过一摸一样的画面,只不过这一次,他看见绛扑倒在一名身穿墨色衣袍的男人面前,嘶哑声音大喊不要。男人面孔模糊动作却是罕见的毅然。径直抬起手里的刀,扎在胸膛处。鲜血流了一地,男人颓然跪下,他捧心脏,甘心奉上。 沈勿归看见了自己的脸。 画面如玻璃般破碎,再一缓眼,眼前画面消失,变成了绛高高举着刀尖往心脏的部位刺去,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安然。 就好像是在跟沈勿归再次重逢的模样,可当下是,绛要挖自己的心脏。 他分明那么怕痛。 沈勿归仓皇失措,四肢彻底失去温度,眼前只闪过绛刺下心脏的那一幕,再一幕。之后,绛的刀变成了一颗形状不规则的球体,准确说那是一颗水蓝色的心脏。他跪下来,虔诚地用双手捧到沈勿归面前。 “这是你的,我保护的很好,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吗?他看到了! 而绛的胸膛里,被他自己挖空,空荡荡的,沈勿归的心脏被他保存了几千年,然后在几千年之后,他依然完好无损地还给沈勿归。 这一次,绛用冰凉的手盖住了沈勿归的眼睛,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睡一觉,睡醒了,再起来看。” 沈勿归滚烫的眼泪浇湿了绛的手心,随着时间飞快地流逝,温度一直变凉,他茫然地将自己的手与他交叠在一起。 这一次,沈勿归无论如何也暖不过来他的体温。 他要跟着绛一起死去,永坠地狱。 ——— 第42章 红衣如画 “哎,醒醒,别死这,挡着路了。” “还有气,来个郎中给他看看。” 哗啦—— 一盆凉水自沈勿归头顶浇下,刺骨的冷风一吹,瞬间将他的单薄的衣料冻成冰渣。 耳畔一道男人的声音还在不断钻入他的耳膜,他开口,再次大骂:“起来!别死我这里!” “咳,咳咳——” 胸膛心跳跳动不止,沈勿归猝然睁开眼,漆黑眸子瞬间聚焦,刺眼的白光闯入视线,刺得一痛又恍然闭上眼。蹲在身旁的人在他睁眼的那一刹被徒然吓到,顺手把水盆子砸他身上。 木盆哐啷哐啷滚远。 “没死就赶紧滚开!别赖我面前!”男人身穿暗色麻布衣,沧桑的面部满是皱纹,颇为不耐,一直骂骂咧咧。他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经过沈勿归身边时,又想踹他一脚。谁知没踹成。 沈勿归抬手钳制他的脚腕,力气极大,好像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男人这才看清底下人躺着的人睁开了眼。 黑发下,沈勿归五官凌厉,面孔透露出前所未有的狠戾,额前的碎发遮了他的一只眼睛。只见他平躺在地,露出单眼,瞳孔骤缩目不斜视看着天。而抓着男人的那只手臂犹如钢铁,青筋环着整个臂弯,血脉偾张中,仿佛能见到里面流淌着的鲜红血液。 男人一惊,像是见到疯子,连连踹他不敢再近身。 沈勿归自然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他脑袋花白一片,太阳穴隐隐作痛,直到现在还没有从绛剜心脏的画面中缓过来,眼前能看到的所有事物都变得通红一片。 他绷紧下颚,太阳穴正在与他不甘心地叫嚣。他坐起身,捞了一把盖着眼前的碎发,这才有空环顾四周。 行人匆匆的模样和繁华的街道撞入他的眼眶里,接踵而至是闷闷回响的脚步声,杂乱无章,以及七嘴八舌的谈话,高声的大笑。 第82章 再过后,是踏破空中传来的马蹄声,自远处而来,四周接着是惊呼,有人躲避不及脚步大退,不小心踩到还坐地的沈勿归,他也没来得及管,打算先离开这个地方,看看别处。 还没等他站起来,马蹄声一直来到他的身后,沈勿归始终背过身,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这时有人控制不住大呼一声:“小双今天又来买糖人了?” 刹那间万籁俱寂,身后的脚步声直击沈勿归的心脏,他怔然立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颤。好不容易缓过来,一道熟悉俏皮的声线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上京怎么会有这样的乞丐?” 沈勿归现在这个模样应该是狼狈的,脏兮兮的衣服贴在身上,湿答答还往下淌水。头发刚刚也被他胡乱揉乱,也不知道脸上有没有沾到什么脏东西。他怎么可以用现在的自己去见几千年前的绛? 瞧他始终背过身不见自己,他再次道:“怎么?你这人还不敢见我?” 沈勿归再也控制不住,猛然回神,瞳孔瞬间放大,眼底接着染上刺眼夺目的红。在眼前,在这个迷境,再次成为独有的景色。 绛的一头白发变成全黑,他的长发用红绳绑起来,高高束在脑后。在身旁来来往往穿梭而过的间隙中,迷失了片刻视线。一双有神的眼睛正在注视着沈勿归,而在他的眼尾处,他找到了那块红色的印记。 见到的那一瞬间,沈勿归悬在头顶的尖刀落下,软绵绵安置在柔软的手心处。 他看着面前的绛靠近,红衣劲装夺目,再次睁眼,他已经到了面前。 他看见面前那人的面孔不再是没有血色的白。可能是因为刚刚骑过马,脸颊还微微泛红,鼻尖渗出热汗。 沈勿归垂在身侧的手不可避免地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能抬起来替他擦去鼻尖的热汗。 最后听到他问:“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睡大街上,无家可回了?” “对。”沈勿归哑声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苦涩。 他找不到人,无家可回。 眼看着绛面露疑色,可下一刻又恍然大悟过来,也许是觉得他可怜,露宿街头,于是说:“那你就跟我回去。” 沈勿归原想他会拒绝,毕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随便带回家。但也好在是他,不知何种原因,在沈勿归的潜意识里,对方似乎就该这样一口答应。 不出他所料,绛说完之后,翻身上马,一身红衣如画。如此艳丽的颜色衬得他的皮肤越发白净。他转过头看沈勿归呆立在原地,不满意地皱眉。 “跟我过来。” 沈勿归被他喊回神,艰难地抬步跟上。 绛纵然策马,留下原地一句。 “你直接走,一直到前面花灯转角处右拐,前方五百米处就到我的地方了。” 沈勿归在如此嘈杂的声音里听到绛明亮的指示,脚步不敢再停歇,赶紧追上远处一直快要消失的背影。 绛有时会停下,时不时看看街道的小贩,颇有一番兴趣。小贩摊主对他也非常亲热,一口一句喊他小双,绛会笑着应声,但不会停下来。 沈勿归一开始还能跟上,耐不过他速度太快,没一会远处的身影就消失在前面。他也到了绛刚才口中说的花灯转角处。 转角处显然比刚才闹街上还要冷清,行人稀稀拉拉并不停留。在转角处的两侧,两根挺拔的青竹支起一根翠绿的藤蔓。藤蔓丛中有许多细碎红色小花,花架高达五六米,头顶上横跨一条丝线。丝线一直挂至另一侧的青竹之上,而丝线上面挂着的则是一小盏一小盏的灯笼。 灯笼材质应该是某种金属,被雕刻成镂空,外表呈鎏金色。灯笼里面放在一朵形状似花瓣的托盘,托盘上面则是一朵艳红色的花——这和藤蔓上面的花一摸一样。 沈勿归的视线久久停留在这一排小小的灯笼上,花色映在眼底,美丽又静谧。 “你在看什么?” 前方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一直停在沈勿归面前。 他低头,见绛在五米开外的地方,抱臂打量自己。 “这些灯很好看。”他忽然说,指着灯笼花芯呈放的小花,故作求知,问绛:“上面的花,为何这么久还能保持鲜艳的模样。” 他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看清绛的脸,然后像一个对许久未见的人露出柔色的目光。 绛没察觉到他眼底的感情,脚步往前走,嘴里回答沈勿归刚才的问题,“灯笼里面的花采自青竹花架上面的,花农将花采下,浸入药水里面储存一个月,拿出来之后,烈日暴晒三日就可以得到永不枯萎的花了。” “不过等到晚上。”绛停下话,笑着看沈勿归,并不说接下来的结果。 沈勿归问:“晚上会怎么样?” 绛俏皮地摇头,不告诉他,“等你晚上自己去看。” 两人已经找走到一处府邸面前,绛刚才骑乘的马匹在门口由一仆人牵着,看到他们来了之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绛径直带他进去,吩咐丫鬟烧些热水准备沐浴。 “烧些热水,备好衣裳,按他的尺寸备着。” 丫鬟恭恭敬敬退下。 绛又回头对沈勿归说:“这天这么冷,你怎么还穿着……”他上下扫视一眼,最后委婉地说:“破破烂烂?还遮不住手臂。” 第83章 沈勿归穿的是短袖,在他眼里,这就是奇装异服,还不如街上乞丐的衣服可以保暖,他又命丫鬟拿来一件厚重保暖的披风。 沈勿归的知觉姗姗来迟,穿堂而过的冷风彻底卷走他身上最后一点残留的温度,眼前接着被蒙上一块黑沉的布料,他忽然听到绛惊慌失措的大喊。 “你怎么了?叫大夫来。” 接着沈勿归彻底失去意识。 ——— 梦境杂乱无章,快速闪过的画面逐渐变成五颜六色的碎片,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破裂声里,冷蓝寒光刺在眼前,视线渐渐明亮起来。 沈勿归沉醉在里,再次看到绛在自己面前,握着短刀刺向心脏的那一幕。 巨大的恐慌将他的呼吸狠狠扼住,耳边传来的呼吸犹如残破的风箱,他阻止不了面前的人动手,然后自虐般眼睁睁看着他第二次在自己面前剜下骨肉,露出血淋淋的心脏。 到处弥漫着绛的鲜血,他溺死在里面,挣扎中,血红的天光被撕裂,有人在另一端,用自己的温热的手一步步唤他回神。 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红色的床帐,沈勿归瞳孔骤缩,以为自己还困在梦境当中,又闭上眼,不愿再见那如鲜血一般的红色。可没一会,身旁一道热源靠近,那人的发丝垂在他的脸颊上,带起一阵痒意。 随后听到他说:“你醒了?不会还晕过去了吧?” 熟悉的声音直击中沈勿归的天灵盖,他不可置信睁开眼,看到绛鲜活的脸,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翻个身直接扣着他的肩膀往床上惯。 “喂!你干什么?”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一个没注意,就被沈勿归摊倒在床。四肢挣扎,可仍旧比不过,他不知下了多大的力气,绛一点也撼不动。 沈勿归双手如铁,体重毫不顾忌全部压在绛身上,细碎的发丝一直蹭在绛侧边的脖颈上,粗重的呼吸如蓄势待发的野兽,炙热又潮湿的触感惹得他的脖子有些痒,他的头控制不止往一旁偏了偏。 谁知道沈勿归立马察觉,五指收紧扣在他的后脑勺上,力道有些大,惹得绛闷哼一声,他才寻回一些理智。但也就放轻一些力道,把他的脑袋又弄回了刚才那个位置,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颈窝处。 “你干什么?”绛也不再挣扎了,任由他抱着自己,安安份份的。 “抱一会,就好了。”沈勿归的声音很哑,还掺着弱不可闻的渴望。 绛也没再问了,还真的就让他抱着自己,嘀嘀咕咕说他:“那就,那就一会。”末了又小声抱怨:“你太重了,等会别把我气给压没了。” 沈勿归没推开,好久才说:“对不起。” 没一点愧疚的意思。 好在绛也没在意。 “没关系。” 第43章 复得 失而复得的心情犹如潮水接踵而至。绛的呼吸,他胸膛里心脏跳动的闷闷回响。每一处沈勿归切身感受到的触觉,听觉都在告诉他。 绛没死!他还在这里! “你这人好生奇怪。”绛被他按着,出乎意料地没计较对方这个奇怪的行为。 可就算没挣扎,也并不代表他心里纵容,嘴里一直在耳边抱怨他的体重太重,压着自己了。 他还在说,见沈勿归不答话,愈发大胆起来,“你从哪来?之前怎么没见过你,还穿得……这么奇怪,话说你这个样子不会是……”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奇怪的事情,语气控制不住惊讶,但还是压制住,小心翼翼出口问:“你是不是进京赶考落榜,精神变得不正常了?” 沈勿归还是没答,渐渐收紧双臂。 “哎呀哎呀!你别抱那么紧!我喘不过气了!”话是这么说,绛身体还是老老实实,一点也没推开他的意思。 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见到沈勿归第一眼,就觉得对方好像认识自己,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包含很浓很沉的情绪。 街道上回头的那一刻,两两相望之后,差点以为对方要冲上来抱着自己,质问为什么要抛弃他。 可是好奇怪,明明长那么大,他还没见过穿得那么奇怪的人。 得不到回答绛也不恼,看样子心情还不错。 他现在比沈勿归之前认识的性子还有活泼一些,颇有实感。并不像在山谷之中见到的第一面,像虚无缥缈的魂魄。 他现在是真正地如“活”过来一样,他会笑,会告诉沈勿归自己压着他呼吸都喘不过来。脸颊还泛着红晕,汗水浸在衣领里,散发出独有的香气。 他是暖的,是鲜活的! 得到这一事实的沈勿归心里抑制不住开心起来。就像得到一个甜腻腻的糖果,可这层糖衣里面好像夹着柠檬,开始后知后觉地酸,一直到疼。 “现在是庆芜几年?”沈勿归忽然开口问。 绛被他暖和的体温压着都快睡着了,听到问题又打起精神回答,嘴里还不忘调侃:“你这人不会是真的傻了吧,今年是庆芜二十一年啊,下个月就是圣上及冠的时候,到那时城中肯定会热热闹闹的。” 庆芜二十一年——正是李夜轩及冠下令将妖族全部驱赶外境的时候! 居然还有还有一个月! 沈勿归猛地松开他坐起身,神色严肃,目光紧紧停留在绛脸上,始终移不开。 见到眼前人的惊喜落到实处,他现在不得不探究明白,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 第84章 这似乎是绛祭梦之后开启的另一个迷境,而面前的他,是几千年前的绛? 得到这一事实的他心里酸涩一片,随后想起高于。 怎么只有他一个人进来了? 高于去哪了?他从自罪坑那会就没见到他。这个地方是绛控制的迷境,不知高于被他弄去了什么地方。 沈勿归担心中并没有充满害怕,反而相信绛不会出手害他。 或许他只是想让沈勿归在这个迷境里看到他想让他看到的东西。那么出现在大街上,遇到策马的绛,都是他安排的。 如果眼前绛是迷境虚化的,那么……真实的绛应该会在哪里? “你在想什么?”绛挥手在他眼前,扰他回神。 “那么我现在还有机会。”沈勿归自顾自说,目光灼灼。 绛被他的目光一烫,怔愣片刻,强加稳定,狐疑问:“什么机会?” 反转梦境的机会。 绛应该和沈勿归想的一样,将他送至这里,看清几千年前的怨恨,拨开迷雾,重见天日。 或许他还有别的目的。 在绛用刀刺向自己心脏的那一刻,他眼前闪过一道别的画面。 画面里,看到绛匍匐在一人面前,大喊不要,而对方却毅然用刀朝自己的心脏刺去。 这道画面是不是预示着,几千年前,绛的心脏是怎么得来的。那么在这个时间里,他就能看到绛是怎么变成傀儡的,还有他一直不敢相信千年前与他的纠葛。 他要一点一点掀开最后一层迷雾,把绛重新拉至眼前。 他终于知道能绛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模样的! 沈勿归眼底泛红,一直注视着眼前的人,好不容易压下心中想要抱着他的冲动,险些因为绛害怕逃离的脸色而崩溃。 绛见他这个模样就像兔子见到狼兽,寻着空地摸索着下床。这时沈勿归身体突然往前一倾,他的动作立马像见到什么恶魔,一下子就窜到床下。 “干嘛啊?你坐好!不许再对我动手动脚。”绛指着他,又收回手。 沈勿归急忙压制自己的动作,垂下头,脸色晦暗不明。此时他手臂上的青筋突起,一双强劲有力的双手好像在痛苦地克制。良久他抬起头来,脸色回归初见时的柔和。 他柔和说道:“没事,见到你我很开心。” 绛被他这句没羞没臊的话弄得脸颊都泛起了红。他年岁小,没怎么听女孩子夸过自己,也没怎么应对过来自陌生人的夸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然后他就杵在原地不说话。 沈勿归笑起来,小心翼翼望着他,一点也不敢错过他害羞的模样。 之前就一直想见到绛几千年前会是何种模样,他也试着想过猜过,或说乖巧,俏皮,内敛,好奇心好重,又有些占有欲的小孩。可一直到现在,才知道,他不应该是被这种规束的形容词来分类的。 他就是他自己,永远会在面对不同人时体现出他想要表现的性格。他是鲜活的,在沈勿归眼前,在他即将要失去的时候,再次醒来,得知自己又握紧了他。 只不过这一次,两人之间的距离会比之前的还要近,这是绛给他的距离。 沈勿归的视线实在是太热了,绛触碰到他的目光立马撇开眼睛,转过身就要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事让下人告诉我就行。” 沈勿归好不容易才见到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他走。立马变得黏人起来,大步一跨,在绛走出门口的时候拉住了他的手臂。 绛身高才到他的肩膀处,大手一握,立马把他拉得一个踉跄。沈勿归出手扶住他,顺势感叹他的身材还是如此清瘦,也可能是在发育,毕竟他的年龄看着是有点小。 沈勿归这样安慰自己。 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终于搞生气了,一下子拍开他的手,气急败坏,“你干什么?” 沈勿归松开被他拍红的手,也不生气,仍旧是笑着,“既然把我捡回家了,总要对我负责吧?” 绛觉得他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什么叫对他负责啊?一个大男人的,还要怎么对他负责?一没睡,二没欠债,居然还赖上自己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你不要得寸进尺了!”他实在是被沈勿归的弄生气了,还有些委屈呢。自己明明是做善心的那一个。 “好了好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沈勿归也不逗他了,这个年纪的小孩最经不起逗,立马将话引回正题上,“你说圣上及冠那年全城都会热热闹闹的,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在那天,去圣上的及冠宴请上。” “我当然有办法。”绛被他拉在椅子上。 沈勿归听他这么说,讨好似得捏捏他的手臂,忽然碰到他垂在肩膀上黑色发丝,指尖一顿。随后自然而然寻着本能摩挲,将他的发丝捻在指尖搓热,而后便是藏在发丝中间的红色发绳。 他指尖勾着绛的头发,心头泛起酸涩,接着想到之前见到他还是一头白发白衣的模样。到底是经历什么?他才能舍弃那么鲜艳明媚的颜色。 他好像换了个人,要不然初见时,看到绛眼尾之处的红色印记,他差点认不出来。 “喂,你在听吗?”察觉到沈勿归的出神,绛转身。发丝从他的指尖溜走,不留片刻温度。 沈勿归心里的位置徒然一空,好半天才寻回理智。 第85章 “抱歉,我刚刚没仔细听。”沈勿归道歉,语气里还是没有歉意,反而是心疼占据更多。 他将绛的身体转了回去,双手放在他单薄的肩膀上。 少年的肩膀挺拔,犹如青松,含有独有的美感。 绛继续说:“圣上的宴请我爹爹肯定会去的,他身为朝中大臣定然要在席中。只不过我能不能去还不知道,他素来不喜欢我进宫,说什么怕冲撞圣上。但你要是想去的话,我还是会想办法求求我爹爹让他带我去的······” 绛的侧脸白净,一双暗红色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明亮,点缀碎碎星光。沈勿归看他时不时眨眼,再睁眼时,眼尾的印记翩然恍惚,再也没有消失。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上面,怎么也移不开,却还能分出别的心思去想绛刚刚说的话。 沈勿归问:“你爹爹是何人?” 绛忽然变得自豪起来,一双大眼睛发出光芒,得意地笑,“是当今大名鼎鼎的国师。” 听他说完,沈勿归摩挲发丝的指尖一僵。 他之前一直以为绛从小生活在松夷山,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绛的家庭应该是美满的,他有爹爹,有家人,那他的母亲呢? 于是沈勿归问:“你的母亲呢?” 绛不满意地摇摇头,不太开心,“她走了。” 沈勿归逼问:“去哪里了?” 绛不愿意说了,他应该是顾及什么,磕磕巴巴地说:“去了很远的地方,我爹爹不让我跟别人说。” “为什么?”沈勿归语气步步紧逼,语气是连自己都没意思到的寒意。 “你干嘛要这么凶啊!”绛一双眼睛通红。 沈勿归立马意识到刚才的态度,马上道歉:“抱歉,我只是······” “我是狐妖。” 他忽然听到绛低声说。 “什么?”沈勿归听到了。 “你难道不知道先帝暴毙是因为狐妖一事吗?所以圣上格外讨厌狐狸,讨厌妖族!爹爹因为这个不止一次跟娘亲吵架!他不让外人知道我是只狐狸,所以娘亲回松夷!她没有带我走!” 松夷,妖族聚集的地方,娘亲回去了却没有带走他。绛每时每刻都在想,娘亲是不是不喜欢他了。 可在小时候,她经常抱着绛,摸他的狐狸耳朵和尾巴。可自从爹爹烧了梧兮宫的之后,娘亲再也不允许他在家中变成狐狸的模样。 往后娘亲与爹爹吵架就成了家常便饭。忽然有一天,她塞给了绛一块糕点,把他抱在屋子里,哄他睡觉。再睁眼时,就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了。 绛不止一次问爹爹,娘亲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不要自己?一开始他还是耐心地回答,在绛撒娇似得让娘亲回来的时候,他生气了。 他说:“她回松夷了。” 她不要你了。 绛再也不会在家里变成狐狸的模样,爹爹不许,他也同样不想。 没人会清理他尾巴毛。 沈勿归一怔,随后恢复原样,指尖流恋地抚摸他的黑发,哑声问:“那你知道回松夷的路吗?” “我知道。” 第44章 葡萄味小鱼干 松夷山距离上京很远,远到绛就算跟着娘亲去了好几次才勉勉强强记住来往的路。 年幼时,绛还不能完全化形成人,娘亲就放着他在松夷呆过两三年。一直到十岁时才被接回上京。他那时候很不习惯,府邸里的规矩太多了,况且还要穿着人类繁琐的衣服和饰品。 他不止一次因为这个和娘亲叫板过,后面还是在一条又一条的小鱼干的诱惑下妥协。直到他习惯,但藏在骨子里妖族的血性还是改不掉。 他会在熟睡时悄悄把耳朵和尾巴放出来,肆无忌惮霸占柔软的床铺。 绛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红色的眼珠子四处转了转,掩人耳目地咽了咽口水,小声说:“我想葡萄味的小鱼干了。” 沈勿归这时全在想别的了,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自然也没看到他眼里的亮光渐渐暗下去。 “为什么你们觉得葡萄味的小鱼干不好吃?我觉得很好吃啊,你们肯定不懂品尝。”绛暗戳戳地想,还在心里贬低人类的品味。 真是的,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沈勿归在他身后忽然说:“你是想松夷山的小妖了吗?” 他没具体点名是哪位小妖,但是绛心里清楚,他指的是当当。 当当会做葡萄味的小鱼干。 葡萄味的小鱼干确实罕见,甚至没有人能做出这样的美食,但绛是府邸里的小公子,想吃的话还能吃不到吗?他想的不过是远在天边的当当。 的确如沈勿归所说,绛确实想他了。 自从娘亲回松夷后,绛已经许多年没有去过那里了。她刚离开那会,绛每天都想着怎么筹备马车回松夷。爹爹应该是发现了他的心思,一口拒绝,还扣下了他的银子。 他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只能悻悻作罢。 沈勿归见他又露出怀念的模样,心里大概猜到他与满满和当当是变成傀儡之前认识的,感情也比平常的还要好。也难怪在之前的迷境里,就算被抹去记忆,两人还是记得他。 那当当之前口中提到的“恩人”会和绛有什么关系吗? 第一次是客栈里的怪物女口中听到的,后面又是在当当嘴里,直觉告诉沈勿归,这个人好像跟绛有很大的纠葛。 第86章 难道是在绛变成傀儡的时候,“恩人”出手救的他吗? 这个猜测还没落实,绛起身的动作打断了沈勿归的沉迷。 他走到门口,探头往外看了看,似乎看到什么害怕的东西,一下子缩回来,对沈勿归说:“我爹爹回来了,你要去圣上的宴请吗?我或许可以帮你问问。” 绛忽然变乖顺的样子沈勿归看得心疼,他明显是有点忌惮对方的,但是为了他,还是决定开口去问。 “是。”沈勿归不能拒绝这个回答。 在上一个迷境之中,他给沈勿归看到的是那场败仗。而现在身处上京,他终于能见到杨北军口中说的楚怀忠,以及导致这一场事件发生的罪魁祸首——失控傀儡。 沈勿归本来也想跟上去看看,绛出去的时候看他也来了,拉住他把他藏在自己身后,往里推了推。 “你回去,你回去。”他的眼睛还很不安,一个劲看前方转角处有没有人来。 沈勿归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进去了,整个人卡在门口,不让他关上门。 “关门,藏起来。”绛急得满头大汗,伸手推他,沈勿归不为所动,大块头任他怎么推都弄不动。 转角处忽然传来几声低沉的交谈声,绛的脸色一下白了,刹那褪去血色。沈勿归再也顾不上逗他了,退到门后,关上门。 门关上发出轻声,绛整理表情摆出一副自然的样子,背过身去对上远处的一位身穿玄色衣袍的男人,换上乖巧的笑容喊:“爹爹回来了。” 男人扫他一眼,点头,他一直走到绛面前,最后视线落在他身后紧紧关上的房门。 绛后背出了一声冷汗。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被男人的眼光一扫,有些控制不住地害怕。再加上房间里还藏着个人,心虚从头到脚都灌满了他的身体,动作也表现出坚硬。 许久男人移开目光,落在他微微冒汗的脸颊上,“怎么了?天气很热?瞧你出了一身汗。” 绛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他擦了擦鼻尖的汗,笑着回答:“刚刚出去了一趟,回来还没来得及沐浴。” 空气再次安静。 绛欲想再说,眼前的男人沉声打断:“刚才路过前院,热水已经烧好了,怎么拖了那么久还没沐浴?” “我现在就去。”绛走出几步,意识到沈勿归还在房间里,急忙停下。可这个动作就显得欲盖弥彰。 他也不好现在转回身去,同手同脚往前走几步,又想起答应沈勿归的话,他又停下来,准备开口询问。 谁知道身后的男人比他先行开口。 “下个月,圣上及冠设宴,你同我一起去。” 绛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先比自己开口,一时间喜出望外,发觉这样有些失态又连忙控制,规规矩矩地回答:“是,爹爹。” “去沐浴吧,小心染到风寒,我让下人备好姜汤。” 绛点头,目送男人离去,绷紧的背部一会就松懈下来,顾不上仪态,飞快跑去沐浴。 房间里的沈勿归听到门口的脚步传远,门口没了遮挡视线瞬间明亮起来,他也跟着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完,接着发现不太对劲。 一开始听绛说,他爹爹应该是非常讨厌绛进宫。他大概能猜到原因,一来是因为李夜轩讨厌妖族,而绛恰好又是人妖混血,所以他不许让李夜轩见到他。 既然明白这一点,为什么还要在李夜轩的宴请把绛一同喊去? 沈勿归其实也没想利用绛的爹爹是国师这一身份得便利,把自己带进宫,如果他不答应,自己还能找其他办法。主要是现在答应了,他又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没有他没理清的原因。 国师身为重臣,最该知晓李夜轩忌讳的东西,况且,当年还是他烧的梧兮宫,他怎么能不知道李夜轩如此憎恨妖族? 难道让他去还有别的原因吗?可是沈勿归没记错的话,之前了解到李夜轩就是在及冠宴请上下旨,将妖族彻底逐出松夷至此不相来往。 直觉告诉沈勿归,他应当带绛避开这次的宴会,可是不知在前世,绛有没有答应前去。 肯定的,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明白这个事实的沈勿归不得不再次意识到,这已经是几千年前经过的轨迹,就算他阻止也没有用。 说不定绛会利用他的能力直接让他在宴请上清清楚楚地看着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也不再纠结了,沉下思绪。余光一瞥,看到屋子里的梳妆台。 铜镜立在一张木桌上,此时正对着回头过来的沈勿归。 他见到镜子里面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着一身黑衣,身形修长。一头黑发蓬松却不显邋遢,额前的碎发被他全部撩在脑后,一张具有冲击力的面孔正对着铜镜。他略微沉眉尽显冷意。再往下就是一身不太合身的衣袍。 他原先穿在身的衣服被换成了黑色衣袍,一旁的束腰还歪歪扭扭挂着,露出紧实的腹肌。一直到下面不为才堪堪遮住,没有走光。 沈勿归开始后知后觉,他刚刚就是这样跟绛说话的?一觉醒来还抱着绛,贴得极近,难怪他那时候一点也不动,是生怕动了就碰到他的哪个部位。 绛年龄看着属实是小,看样子,这比上一个迷境见到的模样还要小一些,一脸青涩。性子远比之前还要活泼。 沈勿归系好衣服,转身抓了几把头发,转身开始在这间房间里左右看看。 第87章 其实看房间里的摆设就能知道,这间房间的主人小孩子心性极大。 左边的窗口对着一处院子,院子外有一不大的水池,水池种满荷花。此时天气渐渐冷,暴露在水面的只有枯黄的细杆杆,一点绿意也看不到。 窗台边支着几根能转动的小木扇,木扇的叶片做工有些粗糙。它被人染成青绿色,迎着风转成很漂亮的小圆球,像他之前在满满手里见到的绿叶精灵。 也不知道绛是不是对着绿叶精灵的形状做出的。 窗台往后便是柜子。 柜子是普通木材,沈勿归拉开柜子门,里面赫然呈现出一排红衣服。里面没有一件浅色的衣服。 如此鲜艳的颜色却让沈勿归心中被密密麻麻的细针扎得疼。 像一个人将凌迟的刀架在脖子上,然后一点一点割开血肉,灌进泥水和不可接受的事实。 一开始沈勿归见到一身白衣坐在棺材上的绛,他就觉得对方很适合白色,他好像天生就应该与白色为伍。可在睁开眼的那一刹那,眼前明媚的颜色顷刻席卷而来,带给他前所未有的知觉。 那一瞬间他又觉得自己好像错了,没有人会像他这样好看,就算红色也如此明媚如风,和他的毛发一摸一样。 “你在看什么?” 在沈勿归沉溺于懊悔和反省中,绛回来了。他凑到沈勿归背后,侧脸贴在他的手臂上,弯着腰和他一起看柜子。 他疑惑还有些不理解,不明白柜子有什么好看的,“这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也想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早说嘛,我就不让下人给你穿黑色的衣服了,不过你这人会像我一样穿不习惯别的颜色的衣服吗?” 穿不习惯? 怎么会?对于沈勿归来说,衣服什么颜色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只要是看得下去不死亡的颜色就行,哪有这样挑。 沈勿归回头问他:“你怎么会穿不习惯别的颜色的衣服?” “因为我的狐狸毛是红色的。”绛关上了柜子门,不让沈勿归看,坐到铜镜面前拽下绑着头发的红发绳。 黑发倾撒肩头,如墨一般的黑色,还微微散发光芒,只听到他缓缓解释:“我习惯了红色,变成人的时候忽然发现我自己变白了,就觉得我的毛是不是全部掉光了,后面还是娘亲给我衣服穿才让我感觉我的毛还在,要是换成了其他颜色的衣服,我半夜都会梦到我的毛毛全部掉光的!” 说到这,他可能是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也很显得他很没用,自嘲地笑了笑,想缓和这个气氛。没想到身后的沈勿归摸上了他的黑发。 他站在绛身后,垂着头,眸子很沉。绛一个劲地看他,不明白这个行为不好笑吗?一个妖族,变成了人形居然会因为还没适应褪去毛发感到害怕,天天穿红色的衣服。 沈勿归不觉得好笑,反而好像被他喂了一口苦涩的糖果,一直到五脏六腑,直至全身浑身痛感。 良久两人都没开口说话,绛被他这个样子弄不明白了,也不知该怎么开口缓和如此僵硬的气氛。 沈勿归缓慢地用十指梳理他的头发,绛也就随他,乖乖巧巧地坐着,时不时看头顶上黑着脸的沈勿归。在对方抬眼看镜子的时,绛又收回视线,也不知在掩饰什么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种氛围莫名让绛觉得熟悉,好像在很久之前,他就让沈勿归这样帮自己弄过。 沈勿归重新帮绛梳理好了头发,他接过绛递来的红色发绳,熟练绑上。瞧手法,绛怀疑他不是第一次,弄好之后还很耐心地系好一个小蝴蝶结。 绛摸了摸,又被沈勿归抓住手。 他忽然说:“红色很好看,也很配你。” 绛一愣,扭头看见发绳上面的小蝴蝶结正摇摇晃晃的。 第45章 鎏金色花灯 很奇怪。让绛来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也不清楚,总之以现下情况来看,对方不仅仅是一个穿着奇怪,行为也非常奇怪的人。 但他这种行为并不会让绛觉得不适,反而是相处得很舒适。像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与他接触是生来的默契。 这种默契绝不是一两天相处得来的。 想得多了他就有些心不在焉,眼神呆呆,一直落在面前铜镜中沈勿归身上,以至于两人相互对视好久,他才猛然回神。 他匆匆移开眼,心脏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 随后,一双温柔的手摸上了他洁白的额头,再之后是耳朵,他听到对方担心地问:“耳朵怎么那么红?感冒了吗?” “没有!”绛掩饰般拍掉他附在额头上的手,也不敢抬眼看他,“好吧,就是有点热。” 他偷偷去看铜镜里的沈勿归,落在刚刚被自己拍的手背上,心虚地问:“你的手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要为什么道歉?他又不是故意的,明明是对方先动手动脚。对就是这样,他可不心虚。 绛难得晃了晃头,把心虚的情绪全部抛出去,脸上换上清冷,眸光淡淡。 “没关系,不疼。”沈勿归笑了笑毫不在意,还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原先伪装的冷淡全部分崩离析。 绛眯着眼,在沈勿归收回手的时候又立马睁开眼。 他这是在干什么!居然被他摸头的时候会觉得很舒服。 他又连忙晃头,动作有些大。 第88章 沈勿归注意到,微微弯下腰,看他莫名其妙抱着自己的头缩起来不让动。 沈勿归立刻怀疑自己没控制距离的行为是不是惹到他哪里不适,便没再动。 “怎么了?不喜欢我碰你吗?” 哪里会是这样的!绛都希望能变成狐狸的模样滚进他的怀里,揉揉自己的肚子。 但他还是嘴硬说:“嗯,我不喜欢。” 想归想,嘴上可不是那么答的,甚至还装出一副别人生人勿近的模样。 沈勿归顿感奇怪,随即看到他藏在黑发里的红耳朵,嘴角勾了勾,顺着他的话,“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摸了。” 这样说着,绛的表情还是一点也没变。沈勿归好整以暇从铜镜里面看他,发觉他细微的懊悔,又带着写纠结。 之前他意外摸过当当的白耳朵,被对方躲开,并且严词厉色告诉他,耳朵不可以随便乱摸。到现在看到绛坐在自己面前,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头部应该是很敏感的部位。 如果没猜错的话,揉得舒服,他应该会很喜欢。 可是现在绛气鼓鼓,又佯装冷淡的样子。 实在是着实可爱。又希望他摸,可是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最放不下来面子,况且面前还是一个刚捡回来的陌生人,怎么可能让他随便乱碰。 可就是他刚开口拒绝,沈勿归又合他意,往后退一步。这又开始后悔了,但还是拉不下面对他说:嗯这很舒服我很喜欢。 察觉到这点的沈勿归豁然开朗,笑意一直流淌在胸膛前,嘴角勾得越大,还正经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那我就不摸了。 沈勿归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他想着要在什么时候和绛关系拉近一些,然后再肆无忌惮揉揉他的头,呼噜他的耳朵。 绛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想得到又要装不想要,弄得烦了就要起身走。 他着急说:“我出去了,你先好好休息。” “你去哪?”沈勿归在他身后跟着问。 去哪?这可不关沈勿归的事,绛没答,别扭地走到门口。 好吧他还是妥协了。今晚闹街有龙灯可以看,好不容易能偷偷去一次,结果找不到人陪他去。 他怎么能就此作罢。眼前的沈勿归就是一个很好的陪伴,可是他又不好开口,毕竟两人也不是特别熟。 “去哪?带我一个?”见绛不搭话,沈勿归一个近身,来到他面前,看他小脸纠结的样子,忍不住上手捏了捏。 还怪软乎的。 “上街。”绛放弃了,干脆拉上沈勿归的手臂,带他往外面去,“反正没人陪我去,那你陪我去吧,我们去看他们舞龙灯。” “龙灯?”沈勿归看着绛眼底里的光都要溢出来了,没有由来得忽然问他:“你很喜欢灯笼吗?” “嗯?”绛拉着他的脚步仍旧没有停下,“你怎么知道?很明显吗?” 很明显。沈勿归之前和他在河岸上看过花灯,他也如现在这番开心。这种开心是期待,是即将要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露出来的欣喜。 他忽然又想问绛为什么那么喜欢灯? “因为灯很亮。”绛忽然说:“在松夷山那几年,小妖们大多不点火,我又有些害怕,就偷偷守着山下的一间小屋面前,看房子里面的蜡烛。” 绛应该是有很多话要跟沈勿归倾诉,不用他问,自己便全部说了。 他们顺利出了府,绛没牵马匹,带着他往闹街去,脚步也跟着轻盈起来。 “后来,我一直去的那家小屋的主人发现了我,他没赶我走,反而还给我做了一盏小花灯。” 黑夜蔓延,直到浸过远处残余的最后一丝落日,彻底沦为暗色。火光代替日光,照在眼前,丝毫不逊色悬挂在头顶上的烈日。 沈勿归通过绛牵着自己的手里的温度,仿佛能知道他的心情,问:“那个灯?是什么样子的?” 绛一直往前走,来到花灯拐角处,他停下。沈勿归来到他身旁。 他抬起手,欣喜地指着上面,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期待,他像是在沈勿归炫耀般地说:“是不是很好看?” 一排鎏金色的小灯挂在上面,火苗在撩过侧边的时候并没有将周边包裹着它的脆弱花瓣燃烧,反而变得越来越亮,一同融化在这抹红色中,成为一种极其罕见的浓重色彩,一直浸透在沈勿归眼底。 耀眼的色彩也同时存在绛红色的眸子里,相互交映,如火一般吞噬了他。 这番画面带来的冲击力巨大,沈勿归如遭重击,胸口猛地一疼,连呼吸也随着翕动刺痛起来。眼底的火光混着眼前衣裳的红色一起燃成无比美好的残画。 他恍惚看见一人着黑衣坐木桌前,绛顶着一双狐狸耳朵趴在窗台上,昏昏欲睡。那人露出宠溺的神色,不甚在乎拍了拍他的头。 —— “是不是很好看!”绛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笑得十分灿烂。牙口洁白,唇色如抹了胭脂。 沈勿归迟钝回神,不知为何又看见了别的画面。他没来得及细想,喉咙沙哑得很,久盯面前的绛,目光不移。 他说:“很好看。” 所以到底是灯还是他?或许都有,但他堪比明月。 “这还是按照原有的灯笼仿制的,原件会更好看!等我回松夷······”绛继续拉着呆愣的沈勿归往前走,嘴里卡在松夷这个字眼上不上不下,脚步也变得落魄起来。 第89章 在街道逐渐变得热闹起来时,这种沉闷的心情一扫而光,“我要给你看更好看的花灯,保证你看到爱不释手!” 沈勿归好像知道绛不能回松夷的遗憾,这种遗憾掺满难过混在心脏里,时不时跟随下意识的举动,再次被翻出来,然后刺痛闷闷的,再是无尽的绝望。 但好在现在的绛不会去想已经失去,得不到的东西。他还是喜欢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抓得到碰得到,这种开心帮他掩盖心底的失望。 “嗯。”沈勿归隔了好久才回应绛的喋喋不休,“灯现在这个样子也很好看,不必觉得惋惜。” 绛觉得沈勿归的反应很慢,他好像总是在神游,在自己讲完很久的时候才捡着他的话继续说。 绛没怪他,拉他来到一处灯火面前。 熙熙攘攘的行人为迷境增加了更多真实感,眼前的火光随着一道烈酒的喷洒下,仿佛爆炸顷刻到达眼前,带起一道暖和的热流,驱赶身周的冷风。 绛与沈勿归挨在一起,单手扒着他的手臂,踮起脚仰着头努力地看清前面的杂技表演。 他洁白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呼吸因为在人潮拥挤下变得有些急。他现在也顾及不上跟沈勿归熟不熟的关系了,整个人都要贴在他身上,借着这个支撑要去看前面的杂耍。 沈勿归刚想俯身抱他,却又被他躲开,拉去了别的地方。 “这里,这里。好漂亮的灯,买一个买一个。”绛总能被其他新奇的事物吸引。 小摊贩面前的灯各式各样,但卖得最好的还是那盏很粉嫩的兔子花灯。绛看的不是兔子花灯,而是摆在角落的红棕色松鼠的花灯。 他指着花灯,“这是满满,我要买一只回去。” 他应该是还想提回到松夷,但最后还是条件反射地称这是满满,并不是我要买下这顶花灯带回去给满满看。 第46章 摸摸头不气 松鼠花灯做得不怎么出彩,外表的油彩糊得乱七八糟,算不上好看。 由青绿竹子支起来的松鼠骨头框架看起来歪歪扭扭,还有些丑丑的。要不是正对着绛的一双毛茸茸的松鼠耳朵还算看得下去,不然都认不出来。 可就算是这样,他依然对这盏小灯很感兴趣。 他掏出钱兜找老板付了钱,开开心心地提着这盏灯晃到沈勿归面前。他拽拽立在头顶上的松鼠耳朵,咕嚷着说:“没有白色的,只有红色的,当当不要怪我不带他玩哦。” 他还把这盏丑丑的花灯当成满满了,要是满满知道他把自己当成这么丑的模样估计会气得当场打人。 拿到灯的绛兴冲冲,全然没顾上沈勿归立在原地。他还在垂头看小摊贩摆在角落里的一盏狐狸模样的灯上。他犹豫片刻,之后匆匆把视线移开,去寻早已走出去的绛。 人潮拥挤,眼花缭乱之中,他视线极好,还是能在人群之中找到绛的一席跳脱红衣。 他清瘦的身材被红衣包裹,衬得身形如青松,腰肢曲线流畅。白皙的脖颈在黑发间隙中,略微渗出热汗,。沈勿归见他好不自在抬手将黑发撩在一旁,袖子带起的风把衣袖上挂着的红穗子吹得摇摇晃晃。 这时沈勿归才看清绛身上穿的红衣。 衣服是交襟,袖子不是宽袖,而是如劲装的窄袖。此时他没有佩戴护腕,在袖口尾端缠绕一条状如麻绳的辫子。辫子一直到腕骨处被系成一个小节,而小节旁边挂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红穗子。细看之下,穗子旁边还藏着一片金色的花瓣。 再往下,腰带也如同手袖一般的麻绳编织而成。 他看绛把手高高扬起,花灯摇晃,腰带猝然绷紧,腰窝显出曼妙的曲线,衬得更加纤细。只待盈盈一握就能把他全部纳入自己身体,为所欲为。 察觉到心思的沈勿归不由唾弃,可抬眼看绛回头,笑着让他跟上的时候,又全部抛之脑后。 “走那么快做什么,小心摔着。”沈勿归说完,手臂往那边靠了靠,虚虚搭在他的侧腰上。 他并不想在绛眼里留下一个流/氓的印象,稍微控制距离。 绛眉眼如画,一双含光的眼睛弯弯,慢下脚步,问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小双,你呢?” “沈勿归。”沈勿归一字一句,注视他的眼睛。 “什么?”他露出难为的表情,似乎对这个名字有很大的不解,“你慢点说,我刚刚没听清。” 周围那么吵,他没听清也在沈勿归的意料之中,便再次重复。 他低下头,很缓又很轻柔地,再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潮湿温热的呼吸全洒在绛薄弱的耳膜里,他感到痒意,不受控制往旁边偏了偏。 这时搭在腰上的一双手把他扯回来,脚步踉跄撞上了沈勿归坚硬的胸膛中。他一愣,手撑在对方的胸口。 胸膛里,对方的心脏正激烈地跳动,仿佛跳在他的手心里。 “你的心脏好吵。”绛低头看着自己的五指放在对方的胸膛上。葱白的手指被对方胸膛上的黑衣摩擦,莫名觉得这个画面色情一片,匆忙收回手。 谁知听到这句话的沈勿归笑起来,猛地凑近,两人的鼻尖都要碰上了。 悠然问:“那你现在知道我叫什么了吗?” 绛其实听到了,在他第一次说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只不过记不住。怎么会有人可以取那么难的名字? 第90章 他在沈勿归的注视下,结结巴巴重复:“沈···无?” 好吧,只记住两个字。 “你确定吗?”沈勿归像逗小孩一样,意外感觉到好像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认识人类的名字有些太难。 不过他不知道绛来上京几年时间了,有没有好好识字。难道他平时不看书?不识字?连三个字都记不住吗? 意识到沈勿归在说自己笨的绛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脸都羞红了,闷着头往前走几步,大喊:“你为什么取那么难!那么长的名字!我哪记得住嘛!” 所以这根本不怪他。 沈勿归腿长,在绛眼里看似已经拉开的距离,几步之后又追上了。 他现在也开始变得有些欠欠的,好像跟现在的绛说话格外有意思。 “怪我怪我,等我回去把名字写给你看。” 绛瞪他,不屑一顾,“不要,谁稀罕你的名字了。” 他甩开沈勿归想来搂自己腰的手,勾唇皎洁一笑,露出不怀好意,接着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躲在一人身后跑了出去。 眼前红衣顷刻消失,恍惚一场梦境。 沈勿归心口一跳,立即大喊:“绛?” 他下意识喊这个熟悉名字,没发觉不对。 红衣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再次代替这种颜色的,是挂在街道上各式各样的花灯,缭乱眼前的视线。绛有意甩开他,他就能寻着沈勿归看不到的地方,藏起自己,不让他看到。 这种小孩子家家躲猫猫的行为,绛玩得很是开心,在跑走藏起来的时候,心里甚至冒出掩盖不住的兴奋,还有说不出被抓到的刺激感。 可是万一沈勿归觉得这个行为很无趣,并且不找他,自己走了呢?绛才不会那么想,沈勿归肯定回来找自己,干嘛想不开心的结论来影响心情? 看着沈勿归从容不迫走在人群之中,他高大的身影在黑衣包裹下变得更加挺拔。一头乌黑的短发比路人更加吸引视线,五官俊朗,在找不到绛而伪装心急的表情中,显得冷峻生人勿近。 沈勿归也不着急,在绛跑出去不消片刻,视线就精准扑捉对方的身影。没办法,谁让他的模样太明显了,再加上自身视力好,找不到都难。 所以故意装出找不到人露出的心急。看着绛得意偷瞄他,又小心藏起来的身影,看得心头一暖。他控制距离,不离他太近,保持他的恶趣味,也不能拉太远,万一真的丢了就不好了。 谁知在这时,前方激烈的欢呼声一同夺走两人的注意力,沈勿归眼一抬,再次去寻找熟悉的背影便发觉找不到人了。 真正的不安比之前来得还要猛烈,有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又要失去他了,脚步顾不上从容,挤开拥挤的人流寻找那抹熟悉的人。 “绛?回来。”沈勿归额间渐渐渗出热汗,风一吹,变得彻骨的凉。再次开口,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哑,“小双?” 他喊刚刚绛告诉他的名字,兴许他听见了,说不定就能停止这种没意思的恶趣味。 他实在是接受不了绛再次消失在眼前。 “小双!小双,你在哪?” 前方人群聚拢,沈勿归发觉不对,急忙靠过去。双手拨开人群,看见的就是绛被人抓着衣领按在地上,红衣变得灰扑扑,小脸也跟着惨白。 沈勿归脑袋空白,顷刻之间血色聚涌,怒意四起脸色瞬间沉下来,大步冲过去,扣着那名抓着绛衣领的青年,抬起膝盖踹过去,力道极重,仿佛就是冲他的性命去的。 青年被他制止,眼疾手快用手臂挡住他的攻击,沈勿归再次出拳挥过去,直直冲他的脸颊。 噗—— 闷闷一声响,沈勿归指骨一痛,他直起身甩甩发麻的手臂,脸色阴暗,黑色眸子续起无限风暴,再也压制不住失去绛的心情,看倒地的青年像看待一具死物。 沈勿归还想动手,绛察觉到他的失控,顾不上被人打的腰腹,急忙起来拉住他抬手就要下去的一拳。 “你干什么?!不要打死人了!”绛抱着沈勿归的手臂,差点就要被他无法抑制的力气一同挥出去。 绛摸了摸沈勿归的黑发,就像对待松夷其他小妖一样。 摸摸头就不气了。 这时沈勿归缓缓抬起头,血红的眼睛吓绛一跳。 “你怎么了?”他可能还怕沈勿归担心,连忙告诉他:“我没事我没事,他没打我,我好好的呢,你别生气。” 说完又去摸他的头。情绪激动下,绛的手变得有些颤抖。这时沈勿归返身扣住他的肩膀,他回过头,看到对方一双通红的眼睛仿佛冒了火,死死盯着自己。 “你怎么了?我没事我没事,你别生气。”绛以为他是因为自己跑出去找不到自己而生气,开始忏悔刚刚幼稚的举动,“我错了我错了,刚才一点也不好玩,我不乱跑了。” “他刚刚打你哪了?”沈勿归沉声发问,打断他的安抚。 “啊?可能是肚子吧。” 青年当时下得力气不算特别小,绛疼了一阵,在沈勿归赶过来的时候,便没顾上疼,他看着沈勿归又要起身揍人,连忙解释:“不疼了,他也没下多大力气,我们不跟他计较。” 沈勿归虽然停下动作,但紧绷的肌肉还是告诉绛,他可不想就此作罢。两人就这样僵持好一会。绛扯他的手臂,环着他脖子,贴得极近。 第91章 他缓了口呼吸,静距离下,看见沈勿归额间的热汗,他抬手擦,没来得及碰上,就被他拥进了怀里。 “下次不要跑那么远了。”他缓缓说,话语间是无尽的懊悔,“我会找不到你。” 绛的心口一闷,好久都没缓过来。他拍拍沈勿归的背,又去按捏他冰凉的脖颈,再之后是黑发。 “我不会了,不会跑这么远了。” 沈勿归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地抚摸,就好像被他当成了一只暴起的狼,在他轻声安抚下,才终于冷静下来。 “公子,找到了找到了,您的荷包我帮你找回来了。” 吵杂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喊叫,那人的嗓音极其熟悉。沈勿归正对着那道声音的方向,在对方距离三尺再次呼喊的时候,他将埋在绛脖颈上的头抬了起来。 “哎呀!公子你怎么了!谁打你了!居然有人敢下手打你,看我不打他卸成碎片!” 那人穿着一身沈勿归极其熟悉的青绿色衣裳,神色慌张又带着微怒。这分明就是青水临! 只见到他蹲在那名青年旁边,手里捧着如珍宝的荷包,嘴里着急地问青年有没有摔疼。可就算这样,他也只是干看着,并不出手扶。反而两人的距离还隔开一些。 忽然青水临停止了询问,抬起头看见对面抱着绛一同坐在地上的沈勿归。 “就是你?就是你打的我们家公子,看我不揍死你。”他捧着荷花包刚起身,就被地上的青年一把扯坐了回去。 青水临也不恼,颇为没脑子问:“怎么了?怎么了?公子我去给你报仇!” 青年脸色阴郁,语气冷丝丝:“扶我起来。” 青水临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出手扶他。 这时沈勿归也松开了绛,冷静下来看他有没有伤到哪里。 绛哪敢说,一直摇头,说自己没事。沈勿归见他摇头,就知道还顾及自己会不会暴走伤人。 他叹口气,“你的松鼠灯呢?” “坏掉了。”绛瞬间垂下了眉毛,脸色焉焉,一双大眼睛暗淡。 “肚子还疼吗?”沈勿归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贴在他的腰腹上。 “有一点,他刚刚力气有些大。”绛看他的脸色变化莫测,又怕他上前打人,再次道:“其实还好,没有刚才疼了。” 第47章 赔罪 为什么会这样? 绛为何那么小心翼翼怕沈勿归会再次出手打人?本就是受委屈的那方,有人替自己出口气不应该是好的吗?反观现在,他好像一直在忌惮沈勿归不知晓的东西。 这种忌惮从见到他爹爹开始。沈勿归不想让绛有如此顾虑,受了委屈也不愿说,打碎了牙往下咽。 保护不了自己的喜欢的人,这感觉令他非常不适。 还想打人。 冰凉带着黏腻汗水的手握上了沈勿归的十指,与他严丝合缝地交缠在一起,顷刻抚平心中的烦闷。 绛小声对他说:“说好了不生气的,你又想打人了?” 什么时候答应了?不过好在沈勿归还是冷静下来。 青水临这边还在咋咋呼呼地要个说法,说他们凭什么打人。 身旁的青年接过他刚才找来的荷包,急切地翻看荷包有没有破损的地方。查看一番好在荷包完好无损。 远处,沈勿归看见他很轻地松一口气,一扫原先焦急失控的目光,凤目森冷径直对视上他投来的视线。 青年抬手按住青水临的手臂,示意他停下。 “看什么看?没看过长得如此好看的美男子吗?”青水临还是一如既往的自恋,在青年的暗示下,避退周围看热闹的人, 众人知晓无趣,围观一番也没见他们打起来,全部散去,拥去下一个路口看花灯。 面前的青水临可不想就此作罢。 身旁的青年身份可不比平常,上个街就被人打了,要是回去被人发现,他指不定吃不了兜着走。可看面前的那两人好像也不是什么善茬。 穿着黑衣那人身材高大,脸色阴暗沉得要滴下水,盯着青水临的眼神如一汪幽潭,深不见底。而被他拢在身后的那名红衣少年比他矮一个头,皮肤白皙五官清秀,眼尾的印记如火。 此刻他的衣裳灰扑扑,神情是惹人怜惜的委屈,暗红的眸子映在火光之中变得雾蒙蒙。 青水临脑子里的弦猛地拉紧,心道不好——怕是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察觉到青水临的视线一直扫视在绛身上,沈勿归本能地出手挡了挡,再次落在对方身上的视线变得锐利。 青水临脊背一冷,好像被阴冷的毒蛇盯上,急匆匆移开,掩嘴轻声咳了咳,缓和此时四人面对面对峙的僵局。张开嘴就要出口说话时却被身旁的青年抢了先。 青年微微欠声,一双狭长的眼眸微眯换上温和,面孔也不在紧绷冷峻,谦和道:“刚才是我唐突,没弄清事实贸然出手,还望公子海量。” 他的声音不算小,嗓音句句沉稳砸在对面沈勿归的耳膜处。 青年身旁的青水临则是一惊,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道歉。 沈勿归并不搭话,静静注视青年。他再次抬起头来,全然没之前见到的凶狠。沈勿归冷笑一声,指骨到现在还泛疼,可见刚才下了多大的力气。 而对面的青年不但不恼,还温顺地朝他们道歉,这让他不得不对他们提起百分百的警戒。 第92章 “想必公子丢失的荷花包是极为贵重之物,可不分缘由出手打人,仪态可不像是贵公子能做出来的行动。”沈勿归的视线落在青年紧拽荷花包的手上。 青年的十指有力,隐隐暴起的青筋昭告他正在忍耐极大的怒火,而内里的指腹,分布许多干裂的茧子。 这分明是一双常年习武的手。 听到这话的青年并不恼,他抬起头,眼神深邃,一字一句道:“此荷花包是在下母亲生前所留,一时丢失实在急切,出手伤了人。” 他脸上扯出一抹很苦涩的笑,沈勿归这才看到他的鼻梁处染上乌青。 那是他刚刚出手打的。 “况且公子还手打回来了,就当抵消,如何?”青年说完,静静等沈勿归的回答。 沈勿归才不想原谅,要不是绛一直在旁边压制自己的怒火,他能把对方揍到地上爬不起来。习武之人又如何?他之前跟高老头学的武术可不是吃素的。 “好了,我们走吧,我没事。”绛缓过痛也就好了。 听到对方说是一场误会,也不是莫名其妙打人,就当是心切找东西的心情罢了。 想到此,就觉得对方有些可怜,也幸好他的东西找回来了,要不然把自己娘亲留下来的东西弄丢了,他也能像青年一般,无头苍蝇四处找人询问。 沈勿归不再理会,弯腰拾起散在地上的松鼠灯,没好气说:“还要去别处看吗?” 绛心疼地接过他手里碎成七零八碎的花灯零件。葱白的十指无用地支起竹架搭在一起,结果不出一秒便全部损坏。 “坏掉了。”绛垂头丧气,神态肉眼可见地焉下来。 沈勿归见他的黑发遮了苍白的脸颊,抬起指尖抹掉他鼻尖沾上的灰尘。好像能看见他身后的狐狸尾巴不开心地垂下,焉巴成一团没有光泽的毛茸茸。 沈勿归轻声说:“回去再买一个。” 绛摇头,目光散乱,“算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要是爹爹发现我出来了,定要抽我的功课。” 沈勿归目光幽冷。这时绛忽然回过头,把散架的花灯一股脑塞他怀里,他的目光立马变得柔和,反问道:“平时是不是不爱做功课?” 不然也不用这么害怕。 绛瞪他一眼,突然又卸下气,变得萎靡不振,脊背都不再挺拔,“你们人类的文字那么杂,而且还难,我哪能这么快学会?” 两人往回走,不再顾得上这场闹剧。 不多时,极速赶来的脚步匆匆在后方响起,随后传来清水临的喊声,他在叫沈勿归。 “公子等等。” 沈勿归脚步停下,绛躲在他身旁,看青水临这个奇怪的人。 青水临缓口气,恢复平时的举止优雅,“公子手上的花灯可是在刚才弄坏的?” 沈勿归用很不友好的眼神凝视他。很想出口质问,难道他不清楚就是青年不分缘由打人才会发生这样一幕吗?这还用得着问?但多想还是算了,睨他一眼不说话。 青水临干笑一声,示明来意:“我家公子刚好认识技艺高深的木匠,如若两位公子现在还有时间,不妨一同前去修好这盏花灯,算是给你们赔罪。” 绛听到能修好花灯,心情连扫乌云,明媚起来,笑容也分布在脸上,立马询问沈勿归的意见。 沈勿归点头。绛把回家的念头一扫而空,跟上青水临的脚步往前走。 路上他还很不确定问:“真的能修好吗?” 青水临见他单纯的脸,拍拍胸膛保证,“那是自然,还能把这盏花灯修得比原来的还要好看!” “不用了不用了。”绛哪敢奢求那么多,能修好原来的样子他就满足了,“修回原来的样子就可以了。” “小事小事,这本就是我们有错在先,小公子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绛的眼睛冒光,连忙向沈勿归表达自己的激动。 “松鼠灯可以修好了!” 沈勿归嗯了一声,把他黏在脖子上被汗打湿的黑发拨开。 两人跟着青水临的带领,来到一处行人渐少的街道上,前方经过拐角,往右一转,便见一排青木扶手,而扶手往下便是漆黑的河道。河道上游漂来几盏燃火的河灯,乍一看,还以为是落在漆黑星河中闪闪发光的星星。 小道的石子路在前进五百米处的地方,脚底下的石子忽然变得很杂,视野也极黑。 绛不安地往沈勿归那边靠了靠,察觉到他的不安,沈勿归伸出左手牵上他的手腕。 走在前方的青水临手上像变着法子一样掏出火折子,他点燃火,用手心托起一道火光,照亮前方的道路。 在他手心的火光快要燃尽的时候,前方灯光明亮起来,赫然出现一处白墙青瓦的府邸。 从外看,府邸的青瓦布满青苔,还有不少散乱的杂草。正对着那扇大红木门仿佛被人泼了血,赫然出现在眼前,犹如艳色忽然炸开在眼前,变得通红一片。 深红木门旁,挂着两盏平平无奇,形状并不出彩的灯笼,可唯独灯笼里面的火芯在沈勿归快要接近的时候,忽地一闪,顷刻变成了明亮的花白色,照在红木门上,映得颜色越发艳丽。 三人这才刚上几步阶梯,红木门沉重地往里推开,而后出现的,是一位身穿灰色衣袍大约四十左右的男子。 还没走近,就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对待走来的青水临格外亲昵,“带客人回来了?” 第93章 此时听到对方的笑声,沈勿归猛地立在原地,身躯一怔,瞳孔不可置信骤然紧缩,下颚僵硬大脑充血。视线直直对上站在门后那人身上。 男人深色衣袍下的身躯清瘦,可搭在门框上的手臂却异常有力。宽厚的肩膀往上,是披下来的黑发,而他的脸上,戴着一顶如白玉质地光滑的面具。 面具里露出的一双狐狸眼有神,又满是精明,看到青水临后,一闪而过的温和连他也无法扑捉。 青水临:“帮这两位修一盏花灯,筹金就算我头上。” “什么样式的灯?”男人循声一望,见青水临身后的沈勿归和绛,视线久盯沈勿归,缓眼道:“这位公子好生熟悉。” “还有你不认识的人吗?”青水临打趣他,“每回带个人来,你都说认识人家,这五湖四海的人,还有哪个是你不熟的?” 青水临转身招呼沈勿归两人,“快进来吧,花灯给他修,修不好我替你揍他。” 男人没理会他的打趣,视线仍在沈勿归身上,察觉到对方很轻地皱眉,似乎不太满意自己直白的视线,和气笑道,接过绛递来的花灯。 “能修好吗?”绛把花灯递给他,一同进去。 “这……”男人略微迟疑,捧着一堆碎片不知如何下手。 花灯零零散散成一团,无论他换几个角度也不知道手底下拿着的花灯原先是什么模样的,笑问道:“这花灯原先是什么模样的?” “是松鼠。”绛拨了拨那一对可怜的耳朵,摆正它,指着比刚才好些认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有些丑,要是修不好就算了。” 男人摇头打断他,“放宽心交给我,两位先进来吧。”他看向还站在门口的沈勿归,“你们是一起的?” 绛回头看立在原地高大挺拔的身影,向他招招手。 而在沈勿归的视线里,他看着男人面戴一张花白面具,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后肩,在他侧身让绛进去的时候,他看见对方身后的发绳。发绳是明目的白色,尾端绕在侧边的衣袖上,尾穗摇摇晃晃散成一团,却不失端庄。 他久久凝视对方熟悉的一举一动,而后根据对方的一言一语,得到一个荒谬的念头——面前的男人和高老头是什么关系? 或者说,男人戴着面具底下的脸,是否是高老头? 如果这些猜测都不是。那么这个人的打扮和嗓音为何会那么像他? 第48章 勿归 要说沈勿归,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更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被遗弃的。 直到十岁,他被高老头从湿冷腐臭的小巷里捡回来。 捡回来的那天,他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浑身染满独属于下水道的恶臭味,衣不蔽体。高老头从小巷里一直把他带回家洗干净,之后给他换上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衣服。 他对年幼的沈勿归说:“我姓高,全名高长风。” “记住了吗?” 他那时候盯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不说话,同时也在好奇,一个男人留什么长发?一双漆黑的眼睛目不转睛,良久,见面前的人叹口气,背过身去,喃喃几声。 好像是在说:“不对啊?魂没丢,都找回来了,怎么不见说话。” 那时的沈勿归才意识到,高长风好像以为他是个哑巴,一时开口吓他一跳。 “你才是哑巴。”他冷冷说道。 高长风听到顿时松口气,不明不白说:“怎么还是这个倔样子?” 之后呢?沈勿归记不清了。他只知道在很久之后,高长风带他识字,待他能磕磕绊绊写出字,又给他取了个名字。 “沈勿归。” 像对待小猫小狗,他随意指着书上的字,然后把他们拼凑起来,组成了沈勿归三个字。 可是——为什么姓沈? 那时的高长风这样回答他:“因为书上是这么写的。” 可是后来沈勿归翻遍了当时摊开的书,怎么也没有找到沈这个字。 勿归,这两个字不是个好寓意。 ——— “你在想什么?”响彻在耳边熟悉的声音唤他回神。 沈勿归高大的身躯怔在原地。抬眼再看,青水临和男人已经进去了,只留下原地的绛,还在担心地看着他。 “没事。”他扶了扶额头,缓过太阳穴带来的剧烈疼痛。 “很热吗?你出了汗。”绛心里的担心依旧没减少。 刚刚看他站在原地,脸色惨白血色尽褪,好像面前站着的人是何种野兽。将青水临两人的关心推了回去,打算让他独自缓缓。 好不容易见他回神,却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让原本担心的绛怎么放心得下。 之前遇到见他躺在大街上,还被人兜头泼了一道冷水,之后便一直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真如猜测中受了某种刺激。而刚才痛苦的模样,也是否见到熟悉的画面,回忆起令他痛苦的事情? 沈勿归自然不知晓绛已经把他列为一个精神受刺激,状态随时不在线的人。他擦掉额间的冷汗,沙哑声音:“我们先进去。” “真的没事吗?” 他也没意识到绛的担心之处,冲他笑道:“真的没事,我们去看看松鼠花灯被修得如何。” 推门而入,迎面的是一处院子,院子中央有着一方不大不小的水池。再往前走,便是一道极黑的走廊。两人一靠近,廊下悬挂的灯笼倏然明亮起来,带来飞蛾扑火的温度。 第94章 绛抬头,眼神明亮,不禁感到神奇,指着那盏灯笼,“这灯笼里的火芯分明没人点燃,怎么还能自己亮起来?” 沈勿归同样一怔,却不是惊奇而是不可置信,视线一同落在上面,之后移开,极力压制仰头,淡漠摇头。 “你也不知道吗?”绛以为他知道,毕竟他看起来像是知晓很多东西的人。 这时沈勿归叹气,还是解答了他的疑问,“灯笼里面放的是一种名为萤蛉的虫子,它们对声音的极其敏感,一旦周围发出声响,它们翅膀尾端便会散发出荧光粉末。” “你所看到的光,其实就是它们翅膀尾端散发出来的粉末。”他缓缓解释。 那灯里面的东西对他来说极其熟悉。很久之前,高长风对他科普过。并且第一次见到这种虫子也是在花灯里面,他不想知道都难。 “好神奇啊。”绛对沈勿归露出崇拜,后面看到发光的灯笼,神色又有些落魄,对他说:“可是它们被捉起来放在灯笼里面应该会不开心。” 沈勿归一扫阴郁,转而脸上挂着笑,“怎么开始担心它们了?” “它们的寿命会很长吗?”绛不理会他的玩笑,正经问他。 “有三月的时间。”沈勿归答道。 “那也是昙花一现,都没来得及飞去别的地方看看就被抓来困在灯笼里面。”绛的红衣明目,强迫自己往好处想,“不过好在只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或许会投胎去别处。” 沈勿归心头一怔,随后胸膛里的心脏发出不可抑制的疼痛,一直牵扯至皮肉。仿佛能看到皮肉被酸涩的情绪腐蚀,腐蚀成血水,随后漫上眼眶。 再之后,是白衣坐在棺材上安安静静的画面。 他也同样被困在那里,一直在等。 他很想问:那你呢?等了那么久,守在棺材上,一等就是几千年,还不知等的人何时能回来。 明明曾经也不能忍受孤独,忍受囚禁。可为了那个沈勿归从始至终没有见过的人,泯灭自己的性格,一直黯淡无光,长久等在见不到太阳的地方。 难道这就不让沈勿归觉得心疼难忍吗? 他许久没再开口说话,身旁的绛以为他也在跟着自己惋惜这些虫子,便又向他开导。 “好啦,都是些小虫子,说不定这三个月对它们来说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他回过头,看见沈勿归通红一片的眼眶和痛苦的神情,顿时吓一跳,“你怎么了?” 沈勿归盯着他不说话,很想开口质问。可是面前的他,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忽然又觉得,就是这么一个懵懂无知,对以后充满向往的绛,会狠狠捅上他一刀。那把刀尖扎进他的骨头里,没有立刻抽出,反而在之后的一举一动里,再次生出坚硬的倒刺。 势必要剜下他的血肉和骨头。 “那你呢。”沈勿归的脸色冷极了,声音也丝毫没有温度,冻得面前的绛一僵,不知他在说什么。 见他不答话,沈勿归缓缓逼近再次问:“那你呢?你会怎么选?” 绛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了,茫然无措问:“选什么?” “长久的寿命和无休止的等待,你选什么?” “我。”绛本想含糊过去,但看到他一脸认真,也仔细想了想,“那要看等什么人了。” 沈勿归久盯他的唇瓣,指尖掐成血色。 “要是无关紧要的人,我肯定是要长久的寿命。但是人也不能那么贪心,我活到一百岁就很好了······要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像娘亲带我回松夷那般,我也愿意等她,就算没人同我说话我也愿意。” 他听见绛一字一句在他耳边说:“因为对待喜欢的事物,等久了也没有关系,它带给我的期待定然很大,我肯定非常喜欢才会这么做。” 非常喜欢才会那么做…… 好一个喜欢。无休无止的嫉妒横跨在沈勿归脑海里,不可避免地又开始怀疑他等的人到底是谁。 究竟是怎样的人值得他这样等? 同样的,他的嫉妒和疯狂快要跟随无法压制的情绪爆发出来,眼底是无尽的狠戾。 绛被他这个模样吓一跳,不明白他自从来到这里,情绪就变化无常。刚刚愣在门口,以为进去就好了,谁知道现在又变成这样了? 难道他精神真的受到刺激了? 那应当还是不要停留在这里了,恐怕看到令他恐惧的一幕,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绛一双眼睛乱飘,很不安似在纠结,踌躇说:“你要不要先回去?” 沈勿归:?? “什么?” “你看起来很不对劲?”绛摸上他撑在自己身侧的手,从他紧绷的掌心中摸到一把冷汗,“你瞧,你都出了一身汗。真的没事吗?” 一兜凉水浇透而下,沈勿归猛然回神,开始懊悔刚才的失控。 心底平复的激烈都在告诉他,他不应该把千年之后的绛和面前的人弄混。现在的他只是个懵懂还未经历任何事情的小孩。 “抱歉,我就是想到一个很熟悉的人。”沈勿归撤回手,垂下双臂整理表情,“我没事,我们进去吧。” 绛可没完全没放下心来,“真的没事?你要是在这里呆不习惯,我们下次再来。” 刚才沈勿归那话证实了绛的猜测,便确信他以前肯定有难以言喻的经历,也不好询问,只道担心,怕他又失控了。 第95章 此刻两人心里埋的想法各不相同,沈勿归只觉得刚才不应该把面前的人混淆了,随即温和下来,“没事,我们进去吧,你不是说要修花灯吗?修好了我们再回去。” 绛跟上他往前的脚步。 顺着漆黑的廊道往前走大约五六百米,一直来到另一处小院,迎面看到的就是那名男子坐在院子的椅子上,埋头在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上捣鼓那些零零碎碎的竹架。 两人来时也并没有抬头,沉浸在修灯笼里的氛围里。 青水临倒是一脸轻松,见他们来了还奇怪道:“怎么那么久才来,不会迷路了吧?” 他想着,也不觉得来这里的路难啊?莫非对方跟他一样是个路痴,瞬间觉得又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绛解释:“路上看到院子里的灯觉得有些神奇,逗留了一会。” “原来是这样。”青水临招呼他们,“来来来,先坐着,等他给你们修好就行了。” “真实麻烦你了。”绛被他拉在椅子上。 “本就是我们的错,小公子不必觉得麻烦。”青水临为他续上面前的茶水。 一直沉默的沈勿归忽然出声,“怎么不见另一人?” 自从街上分别之后再被青水临叫住,就不见那名青年,同样奇怪,青年和青水临是什么关系。 青水临模糊回答:“他还有事先行回去了,要是公子还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跟我说,我替他给你们赔罪。” 沈勿归不再说话,缄默落座在绛身旁,视线一直盯在男人修花灯的手上。 男人的面具严严实实戴在脸上,可他能从对方修花灯熟悉的手法得知,荒谬地猜测他和高长风是什么关系。难道是同出师门,或者是高长风的祖先? 可嗓音和穿衣打扮又荒唐划掉了他这个猜测。 没有人能够连高长风的神态和下意识的小动作都模仿的那么像。 可是,这是几千年前的迷境,他怎么可能在迷境了见到高长风? 这也太荒唐了。 绛不知何时被青水临塞了一块糕点,脸颊被塞得满满的,晶莹剔透的眼睛跟着他一起往向男人。他咽下嘴里的糕点,晃晃沈勿归搭在一旁的手臂,指着,“好厉害呀,他快修好了。” 沈勿归侧头一看,近在咫尺的温度迎在鼻腔里,掀起很暖和的清香。他肤色白腻,长而弯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看得心头一热,就要寻着本能亲上去,也好在身旁的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呢?”绛在小声好奇。 他没说太大声,应当是怕身旁的青水临听到,觉得在背地里谈论别人的事不太礼貌,便压低声音和他说。 沈勿归也依然在奇怪,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因为他脸上有疤痕。”青水临兀自回答,悄咪咪凑过来,解答绛的疑惑。 “原来是这样。”绛没察觉到是青水临解释的,依旧对着沈勿归问:“那他的面具也是自己做的吗?街上好像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面具。” “他自己做的,奇怪吗?” 这时绛的身体一僵,靠在沈勿归的身上没起来,好久才回头,看到青水临似笑非笑,一脸歉意,“不奇怪,其实还挺好看的。” 他绞尽脑汁想出夸人的话,后来才懊悔自己学的字好像太少了些,到现在都没几个能拿出来夸。 青水临和颜悦色,没怪他,“确实有些奇怪,不过他自己喜欢就行。” 他说的是那个男人。 可是这话落在沈勿归的耳朵里,迟疑般推翻了脑海里的猜测。 要知道高长风脸上是没有伤疤的,那么面前这个戴着奇怪面具,动作和穿衣风格都极其与高长风相似的人究竟是谁? 第49章 拜夫子 花灯很快就修好了。男人将油彩用毛刷糊在纸上,最后一步点上眼睛。再用蒲扇把油彩吹干,同时装上提手,递给绛。 绛等久了有些昏昏欲睡,彼时强撑意识,看到男人走过来,立马从瞌睡里跑出来,惊喜地接过花灯。 “修好了!”他双手捧过,小心翼翼左右查看,“好像变漂亮了,谢谢!” “不客气。”男人手上粘了很多油彩,五颜六色颇为滑稽。 沈勿归见他毫不在意把手上的油彩抹在衣服上。 青水临敲他的手,“注意干净,别什么东西都往身上抹。” 男人笑道:“我这不是习惯吗?一时没控制住。” 习惯?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和高长风一摸一样。 沈勿归眼底晦暗,视线一直落在男人身上。 就是因为与高长风相处久了,他才能从对方的一举一动得出猜测。如此明显的举动,这让他怎么说服面具底下的人不是高长风? 同时他又想起来,在被高长风捡回去的时候,对方的容貌好像一直没有发生变化。从前不觉得奇怪,潜移默化中,他好像也在认同对方,似乎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容貌。 可他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傀儡师,怎么可能拥有无法衰老的身体? 难道,这和傀丝有关系? 沈勿归沉思,脸色彻底冷下来,一副想要杀人的模样。 身旁的青水临以为他还有哪些地方不满意,连忙问道:“是还有哪里不满意吗?” 绛的目光从修好的花灯上移开,回头就见沈勿归又露出刚才在廊道上的阴郁,心里咯噔一声。 第96章 不会又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于是连忙晃他回神,“我们走吧,花灯已经修好了。” “这位公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这时男人在身后冷不丁开口,面具下的狐狸眼不再是轻佻,反而异常认真。 这会可把绛吓得不轻。 该不会两人真认识吧?来之前他也没具体了解沈勿归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刚才在闹街上,要是对方告诉自己名字,不然连他叫什么都不知晓,这也太大意了。 “不认识。”沈勿归沉声,冰冷的目光扫过他又恢复平常。 男人哈哈笑着,也不在意,“那应当是我认错了,你和我徒弟的样貌有些相似。” 青水临像是习惯他经常认错人的眼神,不在意随口道:“你上次见到我带回来的人也是这么说的,怎么现在还扯你徒弟来了?你可别把他们俩吓着。” 他慢悠悠饮了口茶水,挥挥手,“天色不早了,两位公子满意的话还是尽早回。” 沈勿归拉着绛走出,后面又停步,似在极力压制心底的疑惑。最后回头,冷声问道:“冒昧问一句,你的徒弟唤什么?” 青水临和男子皆是一怔,随即停顿片刻,还是回道:“姓沈。” 沈勿归指尖一僵,身躯温度骤冷。 他听到男子缓缓说:“名——复青。” —— “我们要快些,大门前肯定有守卫。守卫要是知晓我半夜回去会告诉我爹爹的。还是偷偷走后门吧,或者翻墙过去?”绛一直在嘀嘀咕咕。 忽然,黑暗中前方闷头走的高大身影猛地停下,他没来得及停下撞在他坚硬的后背,痛呼一声还不忘护着手上的花灯。 “怎么停下了?”他看着沈勿归的面色全藏在黑暗中,漆黑的瞳孔不知在想着什么。 怎么回事?绛说了那么多,他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刚才出来时,想着自己多说一些,吸引他的注意力,或许就不会想别的令他痛苦的回忆了。谁知道没有任何作用,还变得越发严重。 要不然——给他找个大夫看看?不过还是要偷偷的,不能被他知晓。 这么想着,绛也不多询问。含糊其辞越过他往前方走,催他快点跟上,手上捏的花灯提手染了一层汗。 不多时,脚步声不急不缓落在身后,一直与他保持距离。绛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小心思,回过头来,又见沈勿归恢复平常。 这是又好了? “你怎么了?刚才那人唤的名字是你认识的人吗?”绛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小心询问。 何止认识,沈勿归都怀疑男人嘴里说的那个人会是千年前的自己,不过这也太荒唐了。先不说男人是不是高长风,他能在千年前的迷境中见到他就该奇怪了,那么他还能听信他的话? 沈勿归虽然有自己的理智,可在这个变化无常,且没有高于的陪同下,他的思维就一直滞留在原地,对不可置信的事实不敢再狂妄下决定。 也许是先前迷境之中失败得来的阴影,他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十分踏实,不容任何错误。 就这样,两人双双沉默,他罕见地没回答绛的疑问,一直落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一同来到绛口中说的后门。其实算不上门,而是比前院还要矮上一些的围墙。 绛轻车熟路从角落里翻出一个竹篓,卷了卷衣摆,把竹篓靠在墙头上,观察好高度,踩上一只脚,尝试稳不稳。 他压低声音唤愣在原地的沈勿归,“我们小声些,翻墙进去。” 沈勿归板着一张脸走近,皱眉扶在他的侧腰,以防他不小心掉下来。 “你先下来。” “啊?”绛的手扒在围墙上,高高举起,身体摇摇晃晃。 沈勿归实在不放心他这样爬上去,兜着他的腿弯,没等他反应,手臂收紧一用力,就把他从上面抱下来。 弯腰将他放在地上,待他站好又着手弄好他的衣摆,转身自己上去。 还不忘对他说:“你在下面,等会我拉你上去。” 绛脑袋发懵,没从被他突然腾空抱起的举动中缓过来。 等再次抬眼,沈勿归已经侧坐在围墙上。他懒散地抬着一只脚,姿势随意,看起来冷若冰霜。然而在绛望过去的时候,他的声线又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他的声音如明月般,是无尽的绵意,“愣着干什么?过来,把手给我。” 他看见对方的一双大手有力,在搭过去的那一瞬间,掌心的温度一直传至全身,以至于脸颊也跟着热起来。心脏好像一直被莫名的情绪充盈,变得暖洋洋。 “脸怎么红了?”沈勿归见他埋着头,花灯也顾不上保管,伸手接过,“小心些花灯,等摔坏了你又得哭鼻子了。” 谁会哭鼻子了? 绛一时脸气鼓鼓的,坐在围墙上,风一吹红衣飘荡,与后背的黑发纠缠不清,如同摄人心魄的鬼魅。鬼魅姣好的面容却不是抚媚,他白皙的面孔五官柔和,一双明亮扰得沈勿归留恋的眼睛眸光流转,而在眼尾之上,亦然是他熟悉的红色印记。 如火芯,却又是落在冰雪之中的红梅。它耀眼又倔强似得傲娇。 沈勿归心头猛地一软,之后是无尽的暖意,一同驱散了刚才的不安和焦躁。 他纵身跳下,稳稳当当落地,转身仰头伸出双臂,朝绛道:“下来,我接着你。” 第97章 绛的脑袋里像炸开密密麻麻的烟花,响起很吵又很刺耳的杂音。他在想: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坏了?怎么会那么吵? 沈勿归身形修长,双臂有力,就算一只手提着花灯,绛也不必怀疑他会让自己摔倒。 他会稳稳当当地接着自己的,并且在落地之后,还会将他弄乱的衣服和头发整理好。 于是,他一刻也没有犹豫,毅然往下跳,直到撞在对方漆黑的眸子里,发出刺眼的火光,再噼里啪啦地响起木材燃烧的声响。 殊不知,其实早已烧着的是他常年处于冰冷无法剧烈跳动的心脏。 绛带他避过院子里的守卫,一直来到自己房间,待进去后又急忙关上门,轻呼一口气,瘫倒在床上。完全不避讳沈勿归,肆无忌惮伸了个懒腰,睡意立马涌上来,眼睛都睁不开。 “怎么不脱鞋就睡了?有这么累吗?”沈勿归坐在床边,替他脱去鞋袜,卸下发绳盖上被子。 只见他一双眼睛耷拉着,长睫微颤。听到沈勿归问又艰难地睁开眼,不消片刻全部阖上,不再理会。一往里滚,留给他的就是一道背影。 沈勿归微叹息,却也随他去了。 窗外月光倾洒,最后跳在绛随意搭在床边的手臂上,像披着光晕的精灵。他的十指白嫩,简直是个不沾阳春水的少年。 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绛沉睡的脸颊,之后是脖颈,往下便是呼吸起伏的胸膛。那里有一颗跳动剧烈的心脏,在围墙上自己接住他的时候,就能明显感受出来。 心脏的跳动是如此鲜活,真实。 然而,最让沈勿归想看的还是他的手臂。 之前布满狰狞斑点的模样在他心底留下不可磨没的阴影,那么现在他撩开袖子是不是就能见到完好无损的皮肤了? 沈勿归按耐不住,等再次回过神,手已经搭在他的手臂上,指尖颤抖勾起红衣一角。 缓慢而又温柔地掀开,像是对待宝藏,在见到洁白无瑕毫无伤痕的皮肤后,露出灭顶的欣喜。 可这道欣喜往后,是噬骨的痛意,为他编织了一道没有尽头的黑洞,泛出阴冷,一直要吞噬了他全部体温。 沈勿归一直看着,眼底被烧灼,变得通红一片。 黑洞里藏着的,是他的心疼。 温热潮湿的吻最后落在绛的手臂上,之后停留许久,一滴灼热的水触碰到他。吻随之离开,连同那滴水温一起,慌忙消失。 ——— 清晨,绛被一道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公子?该起床了,今个大人为您从外头请来一位夫子,教您落下的功课,这会应当快从前院过来了。”门口敲门的是丫鬟小喜,声音轻柔颇为耐心。 未等她敲第二次,门哗啦从里打开。 绛头顶上的黑发乱蓬蓬,眼睛还没睁开,皱着一双好看的眉毛,不可置信问:“你说什么?” 小喜推他进去,拿过衣架上的衣服,把他按在铜镜面前,“洗漱完,大人让您赶去前院。我跟大人说您昨夜温习功课到半夜,还没起呢,所以我们动作要快些。” 绛大呼,转过头来,“你应该早些告诉我!” 小喜又将他的肩膀转了回去,“公子不要乱动,我们还能快些。” 她唤来其他丫鬟一起帮他洗漱,一阵兵荒马乱过后,总算能够出门见人。 绛脚步微乱,小喜跟在他身后陪他一同去,还不忘叮嘱:“公子,不可着急,我教您的又忘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双手垂着身侧,脚步变得从容,不见轻浮,想起什么问身后的小喜:“今早你有没有见着一个身穿黑衣从我房间里出去的男人?” “公子又在说什么?”小喜不禁困惑,他什么时候又在房间里面藏人了,“公子,下次不可以随便往府里带人,就算是动物也不行。” 绛松口气,小喜应当不知道沈勿归从他房间里面出去了。 不过早上没看到他,昨天晚上实在是太困了,没管他直接睡过去,不会半夜走了吧? 想到此,他心里一阵落魄。 小喜:“到了公子,小心台阶。” 绛迷糊答:“好。” 长袍碍脚,他又像从前那般,踩着自己的裙摆,惊呼一身,眼看着就要以脸着地,便破罐子破摔闭上眼,准备迎接疼痛。 这时一双温热的手掌握上他的手腕,随即听见对方轻笑一声。 “还没拜师呢,就迫不及待给我跪下了? 第50章 骗子 这人怎么这样? 眼见对方与他靠得极尽。两人之间的呼吸纠缠不清,热气全喷洒在脸上,导致他的脸颊也跟着热起来。 映在眼底的黑衣极其熟悉,他的视线随着对方手臂往上看,见到的就是沈勿归笑脸相迎的脸。 “再看下去,你爹爹可要发怒了。”他仍旧是笑着。温热的手掌还顺着绛的手腕往手臂上探,忽然一用力将他扶起来站好。 等他回过神,对方却是一幅与他不相识的脸面。 真令人讨厌。绛也随他,摆正神色同他不认识般,走到前方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面前,伏低身缓缓行了个礼。 “今天怎么起得那么晚?”坐在上面的男人开口,不怒自威。 绛也不敢抬头看他,低着头,用目光在地上画着圈圈,好久没答上来。 第98章 身后的小喜见他不答话,上前解释:“公子昨晚温书到半夜,我催他早些睡他也不应,想来是看书看入迷了,没注意时间。” 小喜来到他身旁,低声说:“公子,大人在问你话,莫要走神了。” 等他画了好几道圈圈,视线才不舍地从地上移开,怯生生对上男人冷淡的目光。 “我没注意时间,以后不会起那么晚了。” 男人的瞳孔很黑,一直在静静注视他,仿佛要戳破他拙劣的谎言。 就在绛要承受不住他的目光,全部招供的时候,一旁看了全程的沈勿归出口。 “想来小公子的年龄不大,如此刻苦是极好的事。”他朝座上的男人夸,“很少有如此勤奋肯学的孩子了,一时睡过头也怪不得他。” 男人放下茶杯,指尖弹去多余的茶沫,最后抹得干干净净,也同他温和笑道:“先生过奖了。小儿幼时并没有多加管教,性子还没磨炼,恐怕要劳烦先生多费心。” 费心?费什么心? 绛一脸疑问,不怀好意看向沈勿归,不知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小双,不可如此无礼。”男人察觉到绛的目光,沉声呵斥:“还不拜见先生?” 绛连忙低下头,听到他说的话又惊讶地抬起来。 先生?这是个什么鬼先生? 小喜催促道:“公子,不可再盯着看了,大人会生气。” 他仓皇低下头,听不出情绪说:“小双拜见先生。” 沈勿归脚步朝他靠近,颇为珍视,伸手扶他,“不必多礼。” 座上的男人已经走下来,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投下好大一块阴影。绛看到那影子朝自己靠近,最后停在不远处。 “这些天莫要贪玩,宫里的规矩跟小喜好好学,落下的功课也趁这个时候补回来。”他转身又对沈勿归说:“还望先生多劳。” “无妨。”沈勿归挥手淡然,脸上挂着一幅谦和的笑。 男人走后,绛带着他往书房去,因为小喜还在旁边跟着,他也不好上前同沈勿归搭话,冷淡着眸子也不瞧他,一直在暗暗憋着气。 这人怎么一晚不见就成他的教书先生了?还跑去爹爹面前,装得那么像,谁不知道他是个精神受刺激的人啊?也难为他之前还替对方想着:要请个大夫来给他看看脑子呢! 现在这个模样,还看什么?他分明是没事的!说不定状态还极好! 莫非昨天他是故意遇到自己,然后跟他回家,第二天又给他个惊吓,成为自己教书先生的? “小心些,怎么不看路。”沈勿归轻声在他耳边说,热气挠在耳朵里,像一根狗尾巴草,带着毛茸茸的湿意。 绛偏了偏,睨了一眼身后不明状况的小喜。 小喜同样也伸出手要扶他,只不过她没赶在沈勿归之前,手臂停留在空中,没来得及收回。 只见她皱眉不太高兴道:“公子,您可不要再出神了,要不是刚才先生替您开脱,您定是要抄书面壁的,到时候还得连累我和小绵。” 小绵是同她一起伺候绛起居的丫鬟。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绛不在意摆摆手,同时与沈勿归腾开距离,瞪他一眼,“我这不是被你催着急了,还没从睡梦里缓过来嘛,我又不是经常出神。” 沈勿归收回手,见小喜叹息摇头一系列平复心情的动作,莫名觉得好玩。 “那听我的课可不要睡着了,我可是会打手心的。” “啊?”绛表现出痛苦。 沈勿归也就逗逗他,说到底他哪里下得去手?护在手心里还差不多,下手打人还是打绛这个行为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绛纠结了一会,还是不能保证上课时不能睡觉,“那你下手要轻一些。” 他应当会挨很多次打。 绛心里默默流泪,但没办法。长大之后,心思便也发浮躁,静不下心来学习,稍微坐久了,就想着怎么出去玩。 小喜一直跟着绛到书房门口,没跟着进去,守在外面,在绛进去的时候,还颇为担心再次道:“公子,记住莫要贪玩。” 绛也不应,挥挥手推门进去,朝她吐吐舌头带着沈勿归一起进去了,并且关上了门。 终于没了旁人的耳朵,他抓着沈勿归的手臂上下看了看。 他身上穿的墨色衣服明显不是他昨天给他穿的。一晚不见,整个人似乎经历了大蜕变,带着彬彬有礼的风范。 也难怪爹爹会寻来他做自己的教书先生。 不过见过沈勿归之前的模样,一时转变身份没来得及适应。 沈勿归敲了敲他脑袋,故作姿态,“不可无礼。” 他撇了撇嘴,“你这位教书先生昨天就是那么躺大街上的?” 绛坐在书桌前,双手撑脸,把脸颊弄得鼓起来。闲暇之下还吹了吹额头上的碎发,继续调侃他:“要不是我把你带回来,这会还不知道在哪睡呢,怎么还训起我来了?” 沈勿归不理会他的调侃,闷闷笑着,神情颇为愉悦。他走到绛的书桌前,从桌子上拿出一把戒尺,用力敲了敲,再次出声可没了往日的轻佻。 “来,今天我们先学这些。”他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捞过一本极厚的书,放在绛面前。 绛当没听见,继续问他:“昨天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都不知道。” 沈勿归拉来一张椅子,一同陪他坐在那里,动手翻开书,嘴里回答:“你昨天一沾床就睡了,哪能知道我什么时候走的?” 第99章 “那你是怎么找上我爹爹来当我的教书先生的?”绛的一双眼睛四处乱转,捧着脸望他。 沈勿归并没有侧过脸来,微微低头在书本上画着什么东西,许久,他将手里的笔强制塞在绛手上,把书摆在他面前,指着上面画红的句子。 “看在你基础不好的份上,我们先从简单的学起,不会的再来问我。”沈勿归淡淡说,丝毫没有想解答他刚刚的问题。 “什么?你来真的?” 绛觉得这人的脑子好像真的没病,那昨天那个模样是装出来的? 还亏的他好心准备请大夫给他看看呢,原来全部是骗人的? 他顿时又冒了火气,低头看着一个字都不认识的书,再抬眼看沈勿归看热闹的模样,低声骂他。 “真是个骗子。” “你说什么?”沈勿归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敲在一旁,声音听不出高不高兴。 绛不回他的话,暗暗与他较气。手里捏着的毛笔没章法,在纸上糊了一团,看起来很丑,可以说不忍直视。 “你同我生气就好了,怎么还跟笔过不去?”他拿走绛手上的笔,顺手为他擦去指尖的墨水。 他的体温有些冷,沈勿归就不一样了,掌心自始至终都是热的,他留恋了一会,无情地抽出手。 “哼。”绛轻哼一声,简直像没得到满意结果的猫,耳朵都要气炸了。 沈勿归笑着揉揉他的头,不再逗他。 “昨夜待你睡着我就走了,不过关于今天早上我怎么找到你爹爹并且当上你教书先生,这一过程我还是不细说了。”沈勿归戳戳他气得鼓鼓的脸颊,“不要生闷气,好好学,我可是很严格的。” 绛回头瞪他,觉得一晚上不见对方就成自己教书先生的事情是他叛变了。 “有多严格?” 绛才不信,以往爹爹不是没有给他找过教书先生来府里一对一指导,无一例外,到最后,先生走之前都跟爹爹告状说他不学无术。 还给他冠上顽劣、教不会的罪名。 难道沈勿归还能比以往那些老头手段更为出格? 绛显然是不信的,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哦,那我还挺怕的呢。”如此不在意的语气也没惹恼沈勿归,反而觉得他意外可爱,都要上手揉他的脸了,好在还是控制住。 “是吗?那今天你没做完我给你布下的功课,晚饭就不用吃了。”看着绛还是不为所动,捏着毛笔的手暗暗抓紧,还在慢悠悠地写,再次道:“什么时候写完,我们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 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势必要让绛今后不安稳,“明天依旧是这样,还要再把今天没完成的功课加起来,才能准时准点睡觉、吃饭。” 那还得了?!绛差点要掀摊子不干了,一张小巧的脸皱成一团,颇为痛苦的看他。 一字一句问:“你真的忍心?” 沈勿归真的忍心压榨他? 说实话他怎么忍心,不过觉得有趣逗他玩罢了,故意布置那么难的任务吓吓他,为的就是给他制造危机感,同时也装给他爹爹看。 “怎么不忍心?别忘了,现在我可是你的老师。”沈勿归再次敲了敲桌子,示意:“别盯着我看了,我脸上可没有字给你看,快些做吧,今晚我们还能早些睡觉。” 这一恐吓对绛来说可太有用了,比往常教过他的夫子还要有用。 午膳时,小喜守在门口见书房里的两人还没有出来的意思,便敲了敲门提醒时间。 “让人把菜布在书房。”小喜听到绛在里面喊着,不一会又没了声音。 小喜得了令,感叹小公子何时那么刻苦了?怕饿着房间里的两人,赶紧去厨房里传菜。 等菜来,小喜推门进去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绛垂眸苦思,坐在椅子上的动作端正,手上捏着的毛笔一笔一画落在纸上,而立在身旁的沈勿归垂头,视线却不在纸上,落在绛微微出汗的鼻尖上。 可能正处于专注,绛的身上很热,就算天气微凉,他也出了一些汗。亮晶晶的汗水衬得他的肤色越发白净,吹弹可破。与鲜红的唇色相比,更突出他白皙的肤色。 小喜被他乖巧的模样震惊。她还没见过绛如此认真的模样,再抬眼一瞧身旁的沈勿归,不知何时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心脏莫名停滞一秒。 他那双眼睛分明没有情绪,这时小喜却能感觉出来对方似乎在警告她。 警告她不能再盯着看。扑面而来的就是强烈的占有欲,小喜被他盯的一僵,布好菜肴连忙推门出去,小心带上门。 第51章 你不笨 “什么时候能开饭?” 绛甩了甩手腕,看沈勿归一眼,也不敢擅自扔笔跑去吃饭。 沈勿归不为所动,高大挺拔的身体立在他身旁,颇有压迫感。 不过这对绛来说算不上威严,之前见过他私底下的样子,就算转变身份当上教书先生,也不带怕的。 见沈勿归不答话,绛只好埋头继续写。这时饭菜香一阵阵飘过来,引得他肚子很不争气地响了一声。 他手一抖,手里的笔直接在纸上画了一条粗长的线条,线条歪歪扭扭把他之前写的字全遮着。好不容易写那么多,这下倒好全部功亏一篑。 “完了!”绛捧着纸,无比懊悔,“今晚恐怕不能睡觉。” 第100章 他眼泪都快挤出来了,沈勿归这时拿过他的纸和笔放在一旁,没责怪他,只道:“先吃饭。” 绛哪还顾得上吃饭,要是再吃下去,他今天晚上就不用睡觉了,火急火燎抽出纸笔另写一张。 沈勿归大手一按,不允许他拿。 “你干什么呀?我刚刚写的全坏了。”绛去拨他的手。 岂料他的手异常有力,就是推不开,依旧对他说:“先吃饭,吃完饭再写。” “你!”绛一双眼睛瞪得通红,气急败坏。眼一瞪极为生气哼了一声,扭头跑去吃饭。 他也没等沈勿归一起来,捧着碗用筷子扒饭往嘴里塞,眼睛瞪得像兔子,气哼哼。 沈勿归慢悠悠走过去,皱眉不太高兴绛这个模样,“怎么不洗手再吃?” 绛书写很不熟练,指尖包括手背上都弄到了很多墨水,他看到直接捉住他的手。把他手里的碗抢下来,筷子也一并拿去。 “你干什么呀?”绛大呼,却也没伸手抢。 沈勿归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俯身捞过他的手,“你的手很脏,帮你擦完再吃。” 绛嘴里塞了满满一口饭,呆愣由他抢去碗,再怔怔地见他在面前低身。对方靠近,带来一阵很好闻的清冷木质檀香。 他缓慢地嚼着嘴里的米饭,等咽下去,张开嘴仿佛要说些什么,沈勿归又忽然靠过来。 “你。”绛身体后移,没习惯他突然靠近。 沈勿归单手搭在他的后脑勺上,轻声说:“别动。” “刚刚吃那么着急干什么?又没人跟你抢,慢点吃。” 他的指尖很热,还带着独有的触感,轻轻拂在绛的脸上,像一只未久留的蝴蝶。他被对方晃了晃头,“怎么了?怎么又开始发呆?” “才没有。”绛刻意避开他的手,带着掩饰,控诉他的行为:“你干嘛总是动手动脚?” 沈勿归坐下来,听见他嘀嘀咕咕,“你说什么?” 绛把脸埋在饭碗里,猛塞一口饭,企图埋藏自己的心虚,摇头不搭话。 沈勿归见他吃饭还是有些着急,笑着问:“怎么那么着急?又没人催你。” 绛翻给他一个白眼,心里想着:还没人催呢,布下那么多功课,这不是暗搓搓催他快点吃,吃完早点去做完嘛? 沈勿归迟迟反应过来,嘴角都压不住,“好了,写不完明天再写,我又不是真的那么严格。” 说到底,他还不是只纸老虎,遇到绛,就算下再大的决心,到真正实行的那一步,还是狠不了心。 看到他那么着急,连饭都不好好吃,这可不是他的本意。 绛才不信他的话,手上往嘴里扒饭的速度依旧没停下来,急匆匆吃完就要去赶功课。 沈勿归摇头苦笑。他真是把恐吓他的话当真了。 看来今后还是不能逼太紧了。 两人一直学到天黑,绛的心情跌至谷底。沈勿归教他的知识一点也没学会,不禁懊恼自己是在是太笨了,神情也跟着焉巴下来。 沈勿归察觉到他这种状态,随手拉了张椅子和他坐一块,由此便能够平视他。这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教导,而是作为朋友和关系极为亲近的人和他谈话。 “怎么不开心了?”沈勿归此刻很想揉一揉他的脑袋。 “我是不是很笨?”绛闷闷说。 他心里咯噔一跳,直觉不好。 绛没等到他的回答,自顾自说:“你肯定也觉得我很笨,学了那么久,一句短的诗都背不下来,还错那么多字。” “好丢人啊……” 他问沈勿归:“是不是因为我太笨了,娘亲才不愿意带我回松夷?” 他将下巴搭在手背上,弯下腰去,此时偏头看沈勿归。 “不会。”沈勿归心疼极了,好像对于他来说,太笨也可以成为娘亲抛弃他的理由。 他明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我们可以慢慢来,今天我教的太难了,先休息一会,早点睡,明天继续。” 绛沉默,落在沈勿归永远温和的眼睛里,如酒意沉溺使得浑身舒适。 明明两人昨天才碰见,可是相处一天下来,沈勿归好像永远在包容他。语气不见任何严厉。 “你怎么……”绛呆呆的,就要出口问他,想了一会还是决定闭口。 “我怎么了?”沈勿归也凑过去,想摸摸他的眼睛,让他开心起来。 沈勿归对他太好了。有一瞬间他都以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烟花泡沫。可他分明有温度,这是真实的一切,就连爹爹也看见了他,把他请来做自己的教书先生。 怎么可能一睁眼就不见了? 也许是这种感觉太美好,美好到他抓不住。就像娘亲带他回松夷,或者是他守在松夷山下那间小房子外看烛火的那种美好。 他在尝试努力地抓住,结果风过后,指尖没有任何残留。 沈勿归发觉绛的情绪越来越低迷,这不得不让他提起警戒,连忙抢过他的纸笔,不让他继续写下去。 绛也不再与他反着来,收拾好,就被推出洗澡。 沈勿归一路上还很不安心的朝他开导,抹去他心中的不开心,“剩下的我们明天再学,今天的确实太难了,这都是我的问题。” 最后停在房门口,安慰道:“好好睡一觉,不许哭鼻子。” 第101章 绛眼尾红红的,听到他这句话佯装生气,“谁会哭鼻子了?我才不会!” “好好好,你不会,快进去吧。”沈勿归把他推进房间里面,没有跟着进去。 就要带上门,站在门里的绛阻止他关门的动作。 “怎么了?”沈勿归看他低着头,看不出来高不高兴,笑了一声,“难道你想跟我一起睡吗?也不是不可以。” 绛抬头,没觉得他这句玩笑话很好笑,皱眉鼓着脸,语速很快朝他吼:“你个骗子!” 被骂的沈勿归一脸懵,不知道怎么就成骗子了。 绛看着他,眼眶通红。 这是要哭的节奏。沈勿归可不想惹他哭,但在他抑制不住发出笑声时,绛冰凉的眼泪砸了下来。 “你笑什么啊!”绛松开扶着门框的手,擦掉眼泪,一个劲地说他是骗子,“你就是个骗子!就知道骗我,你们都是!” “我哪有骗你了?不哭了。”沈勿归去拦他擦眼泪的手,结果被他生气打开,一点也靠近不了。他非但不恼,还觉得很有趣,嘴角都压不下来。 他现在像个逗哭小孩的大坏蛋。 大坏蛋不仅不知道错,甚至还想要把他欺负的更狠一些, “你明明就是个正常人!装什么脑子有病的人啊?亏我还一直担心你想给你找大夫,谁知道你转头就跟我爹爹是一伙的啊?”绛发觉很丢人,用力把他挤在门口的身体推开,关上门,“你出去!我讨厌你!” 此时沈勿归一脸问号,不懂他的脑袋瓜怎么转的。 脑子有病?他以为自己脑子有病? 沈勿归从什么时候被他当成一个脑子有病的人?没等他疑惑过来,眼前的人就就要把门关上。 他大手一卡,闷闷笑着:“怎么回事?我哪里就成脑子有病的人了?” 绛一双红眼睛瞪他,没有丝毫威慑力,看在沈勿归心里软绵绵的,像有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在挠他。 “好好跟我说说,我怎么骗你了?”沈勿归身体挤进去,彻底把门打开,“还有,你是怎么以为我是个脑子有病的人?” 这也太好玩了,他正正经经的一个人,不知道哪个行为就成为他眼里脑子有病的人。 绛知道瞒不住了,如实告诉他。 从自我洗脑,到以为做了件善事,帮他寻找大夫,带他看病,殊不知到最后全是他的一厢情愿,闹了个大乌龙! “你真的是讨厌死了。”绛擦干净眼泪,不和他僵持在门口,回房间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背对着身体不瞧他。 沈勿归头一次有逗人的乐趣,但他也没继续逗下去。 绛说他骗自己,恐怕这才是令他伤心的点。他不想见到绛的眼泪,无论是在什么时候,他都想让他开开心心的。 沈勿归敛下嘴角的笑意,关上房门。 一时之间,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绛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压得很小。 沈勿归没说话,绛也很轻地放缓了呼吸。直到他点亮了房间里的火,视线明亮起来,绛背对着他悄悄松口气,继续掉起眼泪。 真是太可恶了!绛暗暗想着,决定不先开口说话。 忽然背后一道阴影靠过来,接着沈勿归的手很缓地搭上他的肩膀。 一经触碰,沈勿归就能从他颤抖的背部感受出来,他到底有多伤心。 “没跟你说,是我的错。”沈勿归的声音很缓,他在对绛说自己的失误,“一开始并不知晓你的功课不好,也没有打算跟你爹爹联合起来,做你的教书先生。” “骗子。”绛小声补充了一句,依旧在听他解释。 “后来看到你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我才发觉你这些年好像都没有好好认字。” 说到底,最让他担心的,还是怕他记不住自己的名字。 他要让绛记住自己。尽管这是个迷境,他也知晓自己在做无用功,那也没有关系,他就是想让他记住自己。 生生刻在脑海里,一直要代替那个沈勿归不知晓的人。 他要让绛知道,他会是绛等的人。 “教了那么多,到最后我最想教会你的,还是这三个字。”沈勿归掰过他的肩膀,让他面对着自己。 绛的眼睛微微红肿,他眼尾的印记如同活过来,在抬眼时,翩然而至。 沈勿归眸子很沉,昏暗的眸光里快要盛放不住里面浓郁的情绪。 “沈勿归。” 他想教会的是这三个字,也只有这几个字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好多好多海星好多哇哇⊙w⊙哇啊啊 第52章 坏情绪 沈勿归的声音很轻柔,像清凉透骨的井水,一直渗入骨头融在血液里,带来的不是冷而是夏日的恒温。 尽管现在是冬日。 绛一直没答上话,由着他在自己耳边重复第二次他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执着的模样,势必要让他记下来。 “记住了吗?”他问。 绛还是摇头。 沈勿归又笑着说没有关系,他还有时间可以教会他。 开口温和劝道:“那就先睡觉,我明天再教你。” 这会绛又呆呆问:“教什么?” 沈勿归已经直起身体,听见他出口问,又微微弯下腰,唇角勾起很好看的弧度。 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忽然很想伸出舌头舔一舔,像狐狸舔毛那样,表达自己的喜欢。 第102章 随后他看见面前的人缓缓开口:“我的名字,还有其他课程。” 他看着沈勿归的嘴唇在自己面前张张合合,好一会才移开视线,没有依照自己的本能舔上去。 他想:要是舔上去一定会吓他一跳的,毕竟他不是狐狸,根本不需要自己给他舔毛。 他被沈勿归推去睡觉,就像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布娃娃,手脚软绵绵任由他对自己动手动脚。之后盖上被子,又喊他闭上眼睛。 “你不闭眼睛,怎么睡觉?”沈勿归胸膛轻颤,发出愉悦的笑声。 绛借着昏暗的烛灯紧盯他,再次一愣。 沈勿归觉得很好玩。他从刚才就开始发呆,也不知道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绛眨巴眼睛,乖乖地哦了声,就是没闭上眼,一直盯着沈勿归,仿佛要在他脸上盯出一朵花来。 沈勿归心里暖洋洋,连声音也不自觉放轻很多。抬手盖住他的眼睛。 小声哄道:“睡觉。” 他能感觉到手掌底下的睫毛在很轻地颤抖,带着主人的不安和慌乱。鼻尖喷出的热气也能轻易感受出来,他的心跳会有些快。 没一会,眼前失去光亮的绛就陷入了梦境。毕竟累了一天,就算心里有事,也容不得他想得睡不着。 沈勿归很久才收回手,站起身吹灭了烛火。 ——— 第二天,绛难得睡了个好觉。 自娘亲离开后,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天亮,中途没有做噩梦惊醒。睡舒服了心情自然也好上一些,但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被沈勿归盯着吃完早饭,之后被捉去书房看书。一路上沈勿归抓着他像压去行刑的牢饭,脸色颇为伤心。 沈勿归记着昨晚的事,没一开头给他布置那么难的任务,他从桌上拿出一张纸,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强劲有力的笔锋,一笔一画落在纸上,很是好看。 绛不懂欣赏,甚至没记起来他昨天说的事情,不明不白问:“我们今天就学这个?” 沈勿归无奈,“我的名字,这次要记住。” “哦。”绛瞥一眼,就当知道。 懒洋洋拿过旁边的书把底下的字完全盖住,那动作明显不看在眼里。 沈勿归也没生气,继续教他昨天落下的功课。 日落西边,直坠暗夜。 绛磕磕绊绊终于把沈勿归今天教的内容学完,心情颇为轻松,哼着小调准备沐浴睡觉。 沈勿归在一旁检查完,整理桌子翻到今天早上他写下名字的那张纸。纸张被书本压在最底下变得皱皱巴巴,墨水糊成一团,都看不出来是什么字。 他手一伸,把路过身边的绛提溜回来,像对待小鸡仔,一下子提溜到跟前。 绛被他揪着后领子很不舒服,回头瞪他一眼,顿时不开心嘴里都不哼歌了。 “你干什么?”他拍开沈勿归的手。 “想起来你还有任务没做完。”沈勿归施施然坐下,不理会他的气急败坏。 还把一张白花花的纸铺在他面前,把他重新摁在椅子上,塞给他一只笔。 绛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他哪里还有任务没做完,随即看到早上被他压在课本底下的纸张,火气冒上来。 他啪嗒把笔一摔,就要不想干,这时沈勿归开口:“今天记完,明天陪你出去玩。” 他满脸得逞的模样让绛卡在喉咙里的怒气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气哼哼直说道:“你这人就会捏我软肋。” 哼哧哼哧写完这三个字,递给他看,他又不满意,指着那个勿字,“不是让你画圆圈,再写一遍。” 绛敢怒不敢言,心里直安慰自己:要不是看在明天能出去玩的份上,他下一秒就能把这张纸糊在他的脸上。小脸气得鼓成一团,还往外冒热气。 第二次写完,沈勿归又伸着他矜贵的手,落在沈字上。 “这个字怎么趴下了?我记得我不是这么写的。” “你!”绛就像个被惹毛的小兽,呼噜着要去抓他的手。 在第五次写好,沈勿归在绛临近爆发点才终于勉强让他通过。 但这个评价显然也不是很满意。 “还不错,能看得下去,至少别人看到能知道是什么字。”沈勿归拍拍他的头,“别气了,明天带你去玩。” 绛就要爆发的火气相继灭下来,伸出尖齿咬他手指的动作也跟着停下,不甚在意说:“那你可要做到,不然……” 不然什么呢?他好像也没能抓住让沈勿归害怕的点。 一时就更生气了。 沈勿归偏偏又问他:“不然怎么样?” 这人怎么能这么欠? 绛朝他吼:“不然我就不理你!” 他还是这样,赌气的方式像小孩子,以为我不理你,不跟你说话就是天大的坏事。谁知对沈勿归来说,如果他要是再说跑远一次,就足够有杀伤力。 沈勿归故作害怕,“那我还挺害怕的,你要是不理我,都没人跟我说话。” 这人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这很好玩吗?绛气鼓鼓地想,决定先不理他,明天陪自己出去玩的时候再考虑同他说话。 —— 隔天一大早上,绛满心期待。因为临近圣上庆典,爹爹格外忙,明明好几天都没见着他,偏偏在沈勿归答应带他出去玩的那一天空闲下来,并且把他逮着了。 第103章 他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位裁缝,拿着尺子绕着他就是一顿量。 腰围、胸围、肩宽等等,一个不落全都量了个遍,而他就像个任人摆布大娃娃。 裁缝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动作没个轻重,有时候掐着他的腰就是一按,简直不顾他的死活。 沈勿归在一旁看了全程,终于在裁缝上手量胸围的时候,出手制止他没轻没重的手。 绛瞧他像救命稻草。 明明他才是那个被裁缝没轻没重的动作弄疼的人,不知为何沈勿归接过裁缝手上的量尺时,脸色同样差得很。 裁缝看他走到自己面前,身体不由一僵,还没开口答应,量尺就被他从手上拿走。 “你要轻些,他刚刚弄得我可疼了。”绛敞开身子,仰起头。 沈勿归比他高,他不得不仰头看,待他看清对方垂着的漆黑眸子,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不开心。 也好在沈勿归的动作比刚才裁缝的动作轻多了,小心翼翼中又带着呵护,也免得绛受苦。 不过唯一不好的一点,便是他的动作过于慢。动作轻那还好说,就怕对方是个不轨之徒,趁这个间隙往身上揩油。 可好几次,绛抬头看他,他正人君子的模样又不得不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终于,在沈勿归第三次说没量好,重新来的时候,他开口询问:“你是不是不会?要不然还是……” 让他来吧。 沈勿归摆好他的头,“别乱动。” 瞧他认真的样子,绛也不好把他往歪处想,只能忍忍过去。 终于量完了,绛出了一身汗,他看裁缝恭敬退下。待走远,便迫不及待拉着沈勿归往后门去。 沈勿归由着他拉着自己,脸色依旧是沉着。 一直来到后门,绛扶着竹篓要翻上去,沈勿归上前,脸色阴沉。 绛不明所以。 “你怎么了?”绛推开他拉着自己的手,就要上去。 沈勿归又把他拦下来,看着他不说话。 他漆黑的眸子沉着无限风暴。 绛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好像在生气。 不过?他为什么要生气? 处于绛没想明白的情况下,他也没问那么多,一个劲就要出去。 “你要是不想出去,你就是个不遵守约定的人!”绛控诉他。 沈勿归心里的闷气都要消了,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火又冒起来接着酸涩一片。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刚刚那个裁缝的动作那么重,明明可以开口训斥,偏偏要等沈勿归来说。 看到绛这个模样他跟着生气。 所以到底在气什么? 当然是绛不和他撒娇,不和他告状的那些小动作。明明之前的性格不是这样的。他受到什么都会跟自己说,还带着占有欲,不知到了现在,就变成了如此顾虑的人。 想来想去,沈勿归被他拉去后院一瞧,这人非但没有把刚才的事放在心里,还很期待自己带他出去玩。 也亏得他受了委屈还记得沈勿归答应他的事情。 沈勿归把趴在墙上的绛扯下来,没好气说:“我们今天走正门。” “啊?”绛拉着他,明显有顾虑,“可是今天爹爹在府里,你要是现在带我出去,那不是正好碰上了吗?” “不用怕,我自会有理由让他同意我带你出去。”沈勿归脚步没停,半拖半抱带他往前门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下人,他们皆是府邸里的眼线。 平时绛哪次出去不是跟小喜打好招呼,让他掩饰好自己的行踪出去的,哪像现在这样大摇大摆。 “真的没事吗?”绛整个人都缩在沈勿归怀里,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他将头埋在沈勿归的衣袖里。 沈勿归的衣袍宽大,偏巧他又由着绛扯自己的袖子,没有丝毫形象可言,还抬手把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抱。 “你到底在怕什么?” 沈勿归忽然停下来,也不走了。绛一个没注意脑袋从他衣袖里掉出来。 一时间没了遮挡物,他还有些不习惯。 沈勿归的眼睛注视着他,一改往日的柔和,似乎在穿透他的瞳孔看见他想看到的东西。 最终还是没忍住,在绛开口说话之前,抬手整理好被弄乱的头发,牵过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不要怕,你跟着我走,我会带你出去。” 尽管沈勿归现在很想发脾气,可当他稍微敛下声线和他说话,看见绛害怕的表情,他的怒气又全部分崩离析。他不想成为让他害怕的人。 他永远是绛可以撒娇的对象,可以承包他的所有坏情绪。 这次由他带路,一直出了府也没遇到别人,意外的顺利。 出去之后,绛很小心地呼出一口气,回想起刚才沈勿归的眼睛好像是在生气。 不过当时,他也没有太看清。那时候他把头埋在他的袖子里,忽然遇到光亮,眼睛有一瞬间的发白。没仔细看清面前的人,掌心就被塞进一只温热的手掌,一直带他往前走。 好在出去的路上一切顺利。 “你要带我去哪里?”绛的开心全部冒出来。 就像得到美味小鱼干的花猫,对所有的都很好奇。 沈勿归牵着他,没往他熟悉的道路走,一直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小道上,他才冒出隐隐约约的担心。 第104章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前方带路的沈勿归并不答话,牵着他的那只手越来越紧。 绛有些害怕,狭窄的小道之间,再往前就是一处豁然开朗的空地,空地上放置一辆崭新的马车,而旁边的马厩饲养一匹烈马。 绛瞬间睁大瞳孔,似乎明白他要做什么 他看着沈勿归松开他的手,之后转过身,笑着对他说:“你什么时候想回松夷,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之后,你要是再担心什么东西,全跟我说,我一定帮你解决。” 第53章 炙热爱意 换上平时,绛遇到一个人与他相处两天的情况下,对方就对他表现出强烈的善意,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对方接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放开点说,他会想:对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是狐狸,要抓起来扒他的狐狸毛。毕竟他的狐狸毛看起来很暖和,现在是冬季,拿去卖应该可以卖很多钱。 可是沈勿归不是这样。 说到底从哪里总结出来的,他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属于狐狸的直觉,沈勿归看起来确实没有谋害他的心思。 他又想起小喜曾经告诉他的话。 “不要随便带人回府里。” 他之前好像经常热衷于在街边捡一堆猫猫狗狗回来,更严重的一次,是直接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他那时候心思单纯,以为对方也是妖族,就满心欢喜带回了家,谁知道第二天那个男人趁他睡着把他的小金库给偷了,惹得他哭了好一阵。 小喜还格外生气,生气的同时不忘安慰他。 可下一次,他又记不住教训,带沈勿归回来了。 带他回来的初衷依旧是:对方流浪街头看起来格外可怜。 接着又想到自己在松夷的那几年,经常猫在一间小房子外。好在小房子里的主人心肠好,看到他并不会赶他走,还会邀请他进去坐坐,吃上热乎乎的饭。 小房子里的主人不会嫌弃他的狐狸尾巴毛掉的到处都是,反而跟着他后面一边笑着,一边清理他掉下来的碎毛。以至于那个时候,他的狐狸毛是保持最干净的时候。 那个人好像也如沈勿归一样,神情一直是温和的,在他头发被弄乱可以着手帮他整理好。 绛站在原地,缩了缩因冷风冻僵的脖子,定睛一看才恍然大悟。他好像知道为什么在第一次看到沈勿归就觉得他那么熟悉了。 他和那间小房子里的主人很像。 最开始怎么没想到?大概是因为他隔了太久没回去,都要忘记他的容貌了。 “你怎么来上京了?”绛要被眼前的沈勿归闪花了眼,没有任何思考呆呆问出口。 可看到沈勿归从远处过来,他又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测。 小房子的主人右手上有一块很小的伤疤。那是他给绛做花灯时留下的,可是面前的沈勿归没有,他只是一个单纯和他长得很像的人。 “你说什么?”沈勿归戳了戳他的脑袋,力道很轻,把他唤回神。 “你很像我在松夷山遇到的一个人。”绛朝他说,掰着他的右手仔细看,还是没能找到那块陈年伤疤。 “很像?到底有多像?”沈勿归这时还很不在意,依旧沉浸在揭开礼物的欣喜当中。 一直要说多像,绛也答不上来,毕竟他太久没回松夷,对方的容貌已经快要忘记的差不多。只有在遇到沈勿归,才能记起来他当时的温柔对待。 于是他盯着他的眼睛,之后是唇瓣,幡然醒悟,“大概是因为,你和他看我的眼睛都很像。” 绛在一点一点拼凑存放许久已经积灰的记忆,“我还舔过他的嘴唇,很软,一点也不像狐狸毛。” 在听到这句话,沈勿归的笑容僵在嘴角,眼神相继冷下来,心里的喜悦彻底燃尽,仿佛被他毫无防备泼了一道冷水。 绛说看他的眼睛很像那个人,可是沈勿归的眼睛里放的全部是喜欢,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个人也是这样? 不知为何,沈勿归心里冒出无法压制的一句话: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如此荒唐地想,心底里的暴虐都要掩不住,脸色铁青立在原地。 小巷里的风穿堂而过,他如同坠冰窖里,心里没有丝毫开心,反而像被人用手紧紧摁住了心脏,开始干涩地发疼。 “你怎么了?”绛停了话,一双眼睛明亮。 他注意到沈勿归现在的情绪好像很不对劲。他还抓着他的手,一摸,发觉他掌心的温度变得很凉。 于是绛凑近了看他,“怎么那么冷?你是不是生病了?我们要不要回去?” 沈勿归倒是希望自己病了。他被疯狂难以压制的爱意彻底烧得发起了高烧。 他眼眶很红,像是要落下泪,很久很久才哑着嗓子说:“所以,你是要把我当成替代品吗?” 从始至终都是这个样子吗? 难怪沈勿归从上一个迷境见到他,他就对自己露出柔情的目光,原来到最后,他不过是成为了他想替代的人。 察觉到这一结果的沈勿归不可避免地大笑起来,他仰起头,再次低头时,手一抬掌心收拢掐着绛的脖子往墙上带。 “你干什么?!”绛的尖叫被沈勿归堵在喉咙里。 他像一只标记自己猎物的野兽,俯身把绛扣在自己怀里,手搭在他的脖子上,强迫他仰起头,狠狠地吻了上去。力道随着心里的肆虐爆发出来,他用自己的唇瓣压在对方的唇上,那架势,好像要把他吞下去。 第105章 热极了。 唇角的温度像被烙上一块热铁,浑身血色上涌,接着绛彻底感受不到周围的冷意,沈勿归剥夺了他的温度,一起沉溺在如此高温的爱意当中。 绛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瞪着他,用微不足道的力气欲想挣脱他的钳制。 沈勿归好不容易松开,绛慌乱喘口气,嗓音里全是哭意,“你干什么那么凶啊?” 他的声音中没有害怕,只是在控诉沈勿归动作太重,脾气太凶了些。 他看着面前的沈勿归眼眶血红,青筋布满额头,眼睛紧紧盯着他。噬骨的狠意将之前伪装的正人君子全部撕裂,像一只许久未进食的野兽,对他露出贪婪。 可细看他的贪婪下,绛又能从他的表情中里感受出他的痛苦。似乎在极力压制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的吻再次落下去的时候,明显比刚才轻很多,像在一点一点地试探,深怕弄疼了他。好像刚刚那个疯狂的人不是他。 沈勿归又给自己披上了外套。 绛睁着眼,感受到唇角带来的柔软,再之后,他看见沈勿归闭着的眼尾上留下一行泪。 他接着一 惊,没等看清,沈勿归搭在后腰的手撤离,最后落在他的眼睛上。 沈勿归的唇很软,还带着湿意。他缓慢地磨,发现绛的顺从,小心试探伸出一小截舌头,他舔了舔,接着肆无忌惮挤进了他的嘴里,与他不分你我交缠在一起。 ……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一开始沈勿归只是掐着绛的后脖颈,后来似乎觉得这样不够,手掌顺着他脆弱的脖颈沿着颈椎往下,一直握上了他的腰。 一经触碰,怀里的人很轻地一躲,沈勿归控制欲上身,直接掐着他的腰让他回来,不让他逃走半分。 他的力道有些重,惹得绛发出一道很小的闷哼,像猫崽子咕囔,挠得他的耳朵很痒。 片刻后,沈勿归寻回散乱的理智,匆忙撤离开,垂头一看,心脏窒息如遭重击。 绛的脸颊盖上一片很粉的红晕,与他白皙的肤色相比,显得皮肤更嫩。这让沈勿归生出强烈的破坏欲。视线往下,就见到他的嘴唇。他的唇瓣颜色比往常还要深一个度,此时被沾上亮晶晶的粘液。 沈勿归抬手随意擦掉,忽然松开盖着他眼睛的那只手,弯下腰将头埋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吸了口气。 恢复光亮的绛迷迷糊糊,全身发软,呼吸更是急促,喘个不停。 喘急了,冷气猝不及防吸进肺里,他闷闷咳了几声。埋在他脖子上的沈勿归身体一僵,不自在拍了拍他的后背。 绛吸了吸鼻子,开口时嗓音都在颤抖,像是哭过,“你不要抱那么紧。”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是在撒娇。 沈勿归抱着他一怔,好久才控制住因为绛撒娇的嗓音而再次挑起轻吻的缠意。 他稍微松开了些。 绛靠在他身上,腿脚都没力气,要不是沈勿归抱着,在他松开自己的时候,能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起不起来。 绛被他抱着有一会,就在沈勿归抱够了,要松开的时候,绛垂在一旁的手忽然抬起来,紧紧抱住了沈勿归。 他听到绛用他熟悉的声音说:“再抱一会。” 沈勿归心情刚从激动中平复下来,没反应过此刻的异常,等再次闭眼,忽然发现绛的身体变得异常不对劲。 他好像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沈勿归身上,像一只倦鸟归巢的幼崽,依恋地抚摸他的后背,不舍地感受他身体里的每一处体温。 沈勿归脑袋发白,如惊醒过来,仓皇松开,看到的就是绛闭着眼,身体软绵绵摔倒在怀里。 “绛?是你吗?”沈勿归抱着他。 然而怀里的人没有任何意识,双眸紧闭。 沈勿归立马放弃询问,带绛回去。 回去后,绛发了一场高热,沈勿归恍惚又看见他之前在迷境之中被反噬血肉的模样,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懊悔。 身旁的小喜进进出出,有时端来的是汤药,有时又是毛巾。但无一例外,沈勿归都不让她靠近绛。全是由他接过,给绛喂药,擦拭身子。 小喜看他眼底青黑,好几次欲言又止,要劝他回去歇会,可看到他再一次接过自己手里的药碗,小心翼翼扶起绛喝药的动作,压下心底的话。 中途绛的爹爹来看望过一次,但也没多留,他根本不关心绛是怎么生病的,只是交代沈勿归在他醒来之后,别忘了把这几天落下的功课补回来。 沈勿归没说答应,只是看着他。 两人身高相仿,各立在一侧静静注视着对方,很久沈勿归才开口用含冷意的声线质问他:“你就是这样当父亲的?” 男人没意料到沈勿归会开口质问,挑眉看他。 他不知道沈勿归从哪里来,在对方找上门要来当绛的教书先生时,他也是随口答应,毕竟以往每一个教过绛的先生都教不了多久,便没放在心上。 而沈勿归教他的时间远远超过了他之前请来的人。 男人顿时来了兴趣,勾唇袒露出笑意,“我还是第一次见,教过小双的先生能如此袒护他。” 他没理会沈勿归的怒气,毕竟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没时间理会这些小打小闹。拂袖离去。 绛睡了快三天,一直到日落黄昏,沈勿归坐在他床头,借着夕阳看手里的书,他放在一旁的手被人轻轻拉了拉。 第106章 沈勿归转头一看,就见绛盯着自己,眉目柔和下来,问道:“绛?哪里有不舒服的地方,想不想喝水?” 绛盯着他,脑袋迷迷糊糊的,还在想沈勿归刚才说的话。 沈勿归见他没有回答,起身去拿水,又被他拽了回来。 “你刚刚在叫谁?”他的声音很小,也很慢。 沈勿归低下头,看他嘴唇干裂,极为心疼,“我刚刚在喊你。” 沈勿归怀疑他是不是没完全清醒过来。 “可是,你刚刚口中喊的名字不是小双。”绛迟钝地想着,回忆起在街上昏倒的前一秒,沈勿归嘴里还在喊别人的名字,怎么醒过来,想的还是另外一个人? 明明之前都亲他了,这人怎么还想着其他人呢?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忘恩负义。 他指责沈勿归,“忘恩负义。” 沈勿归摸摸他的头,确认没发热便放下心,随即听到这个词语,笑着捏捏他的鼻子,“小双,我喊的一直都是你。” 因为睡太久了,绛浑身都没力气,坐起身之后大半个身体都靠在沈勿归身上。 “我饿了,想吃小鱼干。”绛用毛绒绒的头蹭在沈勿归的脖子上,又去挠挠他的掌心。 “不行,你太久没吃东西了,先喝点粥。” 沈勿归接过小喜端来的一碗白粥。 绛靠着他的身体在看见他端着白粥的时候就慢慢往下滑,闭眼假装又晕过去,企图逃过这碗难吃的白粥。 沈勿归眼疾手快捞过他的肩膀,没让他的脑袋嗑到床头,看见他闭着眼睛,心里慌了一秒。 “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绛被他拽了起来,睁开眼睛,皱着眉。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推开沈勿归端着的碗,推开之后迅速放回衣袖里,继续装起看不见的样子。 “为什么不放东西在粥里面,这会很难喝。”绛嘀嘀咕咕,手指勾着沈勿归的衣摆。 沈勿归看他没事才理解过来他的意思,原来并不是身体难受,而是嫌弃白粥太难喝。 一时有些好笑,“大夫说你不能吃别的,先喝一碗粥暖暖胃。” 绛闻言不为所动。 沈勿归又说:“放了一点糖,会甜甜的。” 甜的?这总比没有任何味道的粥好。 他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沈勿归满含笑意的瞳孔。 第54章 狐狸舔毛【二合一】 沈勿归没有骗他,白粥里确实放了一点糖,入口时带来很淡的甜味,但聊胜于无。 绛睡了三天,嘴里发苦,尝到一丝甜味,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他靠在沈勿归身上,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喝他喂到嘴边的粥。 喝完之后,沈勿归又喊来大夫给他摸了把脉,确定没事才彻底放下沉积心中许久的担心。 等其余人退下,绛的害羞才姗姗来迟。他的记忆如同树叶般落下,风一吹,全部卷着尾巴翻了面,明晃晃记起街道上那炙热的一吻。 沈勿归从门口过来,坐在他床边,抬眼看见他仍旧在发呆,接着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好像又发起了高烧。 他抬手摸摸他的额头,之后是手,没发现发热的迹象,还奇怪道:“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 他看着绛抬起满含水雾的眼睛,一骨碌滚进角落里去,还盖上被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你离我远一点。”他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变得模模糊糊。 沈勿归用手拽了拽,发现拽不动。 “为什么?”他耐心问。 半响,绛埋在被子里面没说话。 沈勿归怕他把头闷在被子里会不舒服,出言劝了劝:“把头露出来。” 裹在被子里的身影远看像一条大毛毛虫,闻言动了动,好久才从被子里面把头露出来。 他还是背对着沈勿归。 “怎么了?为什么不看我?”沈勿归心情极好。 绛的声音很小,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东西,沈勿归刚要开口问,他就像豁出去不要面子一样,毅然转过身,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颊质问他。 “你为什么舔我啊?” 他想到最后还是想不明白,沈勿归又不是狐狸,也没有舔毛的习惯,为什么冲上来就来舔自己的嘴唇。 想到这,他不太自在咂巴嘴巴,后面又把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暗红色的眼睛。 沈勿归松开拽着被子的手,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良久思考该用什么温和的话和他说明当时的情况,不至于开口吓他一跳。 他想了很久,慢慢回答:“因为,我很喜欢你。” 这几个字他念的很生涩,干巴巴,像在对一个没有感情的事物完成自己的任务。 沈勿归迟钝地感觉到刚才的语气有些生硬,一点也不像满心欢喜表达喜欢的样子,就要开始重新说过。 绛懵懂地打断了他:“喜欢?是哪种喜欢,对待小动物的喜欢吗?” 还是…… 娘亲对待爹爹?娘亲对待爹爹也像沈勿归对待他一样,去舔他的嘴唇。这不像娘亲舔他狐狸毛的动作,毕竟她从来没有舔过绛的嘴唇,更何况是如此亲密的距离。 所以是哪种喜欢?是娘亲对待爹爹那种吗? 可是,他是男的啊?沈勿归怎么可以喜欢自己呢? “可是我是男孩子啊?”绛的两只手扒在被子上,露出白皙修长的指尖。 第107章 沈勿归不明白他的脑回路是怎么转的,怎么出口就说自己是男孩子,随即明白自己刚刚说的那声喜欢,绛应该是理解过来了。 男孩子怎么可以喜欢男孩子呢? 沈勿归苦笑道:“为什么不可以?” 只要是喜欢,就算对方是狐狸,还是男孩子,那又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喜欢你?”沈勿归笃定说。 这句比刚才的还更有诚意。 绛盯着他,随后慢吞吞转过身背对着,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脸颊红了一片。 这人怎么那么不害臊?心里想着要该怎么拒绝,毕竟他还不想那么快嫁人呢。 不过,男的也可以嫁人吗?他只听过男的娶媳妇,还没遇到过娶男媳妇呢? “又在想什么?”沈勿归俯身靠近,摸摸他的脑袋。 “……男的怎么可以娶男的呢?”绛闷闷想着,一抬头看到沈勿归停在上方的脸,脸色瞬间又红了一个度。 连忙埋进被子里面,大声喊:“你这人怎么听我说话呀!你害不害臊!” 沈勿归笑着,没拦他拉着被子的手,敛下笑意正正经经回答他的疑问:“当然可以,你穿嫁衣嫁给我,我们就能成亲了。” 埋在被子里面的绛一愣,缓缓拉下被子,露出一张微红的脸,问道:“真的吗?” “真的。” “可是我还小啊?”他皱着眉仔细想,结果对上沈勿归完全笑开的脸,立刻怀疑刚才是不是在逗他。 “没关系,我也不老,我还能等你。”沈勿归上手拉住绛又想盖着脸的动作,强制他看着自己,神色也严肃下来,“慢慢来,你看到的只能是我。” —— 绛的发烧好了之后,沈勿归也没理由由他继续躺在床上,恢复了平时的态度。就好像之前在巷子里强吻他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但除了这些,沈勿归还是稍微和以前有些不一样的,这不一样的点对于绛来说算不上好坏,持续久了就有些烦。 沈勿归因为彻底表明了自己的爱意,动作便不会刻意顾忌距离。他这个行为说得好听点是腻歪,说的不好听就是随时往绛身上揩油。 好在这种行为也并不是特别过分,绛还能忍。 然而绛最近新发现一个好玩的。当小喜在他们俩旁边,沈勿归的动作会收敛很多。 绛知道以后,经常暗戳戳唤来小喜在一旁。有时候吩咐她磨墨,有时候又是找一些他找不到的书,更过分让小喜立在一旁什么也不做。 沈勿归很早就知道他明晃晃的小心思,没阻止他幼稚的举动。 但这并不代表沈勿归不会记仇。 晚上回房间,绛一没注意就被沈勿归拐去了他自己的房间里。 彼时昏暗的房间里面没点烛火,窗外的月光透进来,洒在绛泛红的脸颊上格外好看。沈勿归右手掐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将他压向自己,圈在怀里哪也去不了。 “白天到底在想什么?”沈勿归离他很近,鼻尖热气充盈,“就这么不想让我碰?” 绛咬着嘴唇不说话,用满含水雾的眼睛瞪他。沈勿归的心痒痒的,还很热,觉得好玩又低头去亲他。一点一点落在他的唇角上,像蜻蜓点水小心安抚。 忽然黑暗中的绛闭上眼睛,沈勿归的吻随之落在他的眼皮上,再睁开,他看见绛柔和的目光。 在夜色照耀下,如同盛满了星星,他温和笑着,眨眨眼,眼尾印记艳丽。 久留在眼底的熟悉一幕姗姗来迟,热度很快占据了他的瞳孔,觉得不可置信 “绛?”沈勿归再开口时嗓音沙哑,盯着面前那双让他熟悉又陌生的目光。 绛温和笑着,没有回应。垫起脚回吻过去,落在他唇角上的力道很轻,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沈勿归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不同以往,准确来说,这具身体更像他最开始接触到的他,骨骼纤细却不失力量。 这分明是沈勿归最开始见到绛的模样。 沈勿归变得患失患得,仓皇失措想要低头撩开他手臂上的袖子察看事实,结果却被按住。 “是我。”绛对他说:“你不要亲他。” “为什么?”沈勿归颤抖的手最终落在他的眼尾上。 绛不回答,继续垫着脚闭上眼,很不熟练地将吻落在他的脸上。 像是要覆盖住那些被他之前亲过的地方。 沈勿归笑着,语气里全是苦涩,“怎么还吃起醋来了?” 明明两个人都是他,怎么还跟自己吃醋? “就是不许。”绛执拗对他说,很小心伸出舌头舔了他一小口。 “‘高于呢?被你弄去哪里了?”沈勿归终于想起遗落在外的高于。 绛很不满意,不想沈勿归提他,“他没事。” “那你呢?” 沈勿归含糊问,绛也能懂他的意思。 “我也是。” 他也没事,那就很好。 那么久以来,悬在空中的担心终于落到实处,沈勿归像是很久没见到他,拦着不让他继续往自己脸上亲的动作。 他好笑道:“怎么了?几天没见,怎么变得那么黏人?” 绛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沈勿归微低头,让他靠得舒服些。 绛的依赖超乎了沈勿归的意料,在这之前,他没有见到过他如此依赖自己的模样。心里顿时空落落的,好像一直没有抓实处。 第108章 不过,他从最开始就没有抓紧他。一直到现在,绛瞒着他的事情还有很多,他需要开口去问,可是问了也不知他会不会回答。 “现在这个梦境,是你的吗?”沈勿归把手放在绛的背上,摸到他清瘦的肩膀,“回答我,是不是。” “一部分。”绛的回答不是很清楚。 “什么意思?”沈勿归想推开他,但是绛搭在他腰上的手收拢,不让他离开。 沈勿归也随他。 许久,绛解答了他一部分的疑问,“原先我要把我的血肉全部祭祀给他,但是中途出现了意外。” 冷不防听到祭祀这个字从他嘴里轻描淡写说出,沈勿归的心脏还是一痛,不敢面对他原先告诉自己要祭祀的计划。 “所以,你是不是能出去了?”他不自觉收紧放在绛肩膀上的手,好一会才松开,后悔似的拍了拍。 绛用不在乎的语气问他:“你愿意带我出去吗?” 他怎么会不愿意? 沈勿归没答,依旧在不依不挠问:“你会跟着我出去吗?” “你愿意,我就愿意。” 那很好。可是沈勿归又想到纠缠了他很久的疑问。 沈勿归最后还是逼问他:“那个人是我吗?” 这次他强硬自己松开他,盯着他的眼睛。 只要绛说出一句谎话,沈勿归就能知道。因为他实在是太不会撒谎了,他对沈勿归永远真诚,那种态度,似乎是在很久之前形成的。 “你的心脏、在你体内穿入傀丝的人、松夷山救下你的人,包括那具白玉棺材……”沈勿归不敢再问了。他被绛推在悬崖,往下是万丈深渊,往上是火山熔岩,哪一个不要他的命? 从来没有在哪一刻,他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也只有现在,那么焦躁,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害怕而导致的光晕昏过去。 “那会是我吗?” “是。” 绛说是。 他等的人、最开始记挂几千年的人、救下他把傀丝藏在他体内的人,都是——沈勿归。 沈勿归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眼眶的血丝怎么也盖不住,眼泪无知无觉滑下来,他还是觉得很开心。 开心到现在就要结束这一切,再也不想管任何事情,一直带着他融入自己的世界,教会他自己的爱。 “好。”他连说了好几道好。 “很好。” 沈勿归再次抱住了他,这次不再是满含占据的拥抱,而是失而复得的温暖。他还是得到了,尽管发生在千年前的事情他并不知晓,但没关系,他现在可以用眼睛看到——他和绛的过往。 欣喜之后是无尽的心疼,快要把他吞噬。他一直在抖,乃至全身。 他痛到发抖。 绛发现他的状态,用冰凉的手抹干净他的眼泪,像安抚极其不安的大孩子。 “不要哭了。” “为什么等那么久?真的很久,你害不害怕?那里冷不冷?”沈勿归说的话语无伦次。 他现在清楚地想起,最开始见到绛等在棺材上的模样。 一袭白衣干干净净,可全身上下透露出的都是孤独和痛苦。他能体会到绛等待的痛苦,最后一分不落全痛在自己身上。 沈勿归浑身血液都泛起了冷。 “因为是你,不会很久,也会不害怕。”绛亲走了他的眼泪,暗红的瞳孔里,放的是沈勿归痛到流泪的脸。 沈勿归知道他在撒谎。 “你在撒谎。”他不信他的话。 现在这个迷境中,他知道绛以往的性格。因为不习惯黑暗,他要猫在有灯的地方;因为害怕冷,他会闹着把手放进沈勿归怀里;因为没人同他说话,他经常嘀嘀咕咕和不知名的小花小草自言自语。 但在这几千年间, 寒冷、孤独、黑暗,哪一个不是他熟悉的场景? 一直见到沈勿归,他才恢复千年前万分之一的模样。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残破不堪、手忙脚乱拼凑起来的小双。 ——这太痛了。 “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说?” 沈勿归开始责怪自己,没把他看好,导致一次又一次让他陷入困境,并且对他产生怀疑。 “对不起,是我的错。”绛摸他的脸,继续去吻他。 这声道歉直接往他心里刺入更深的刀,拔出来带着血肉。 “不许道歉。”这次轮到沈勿归求他了,“不要跟我道歉,好不好?” 绛跟他商量:“那你也不要哭了。” “不可以。”沈勿归拒绝。 绛笑起来,微弱起伏的胸膛都在跟着颤抖,沈勿归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感受他里面跳动的心脏。 “这里面,放的是我的心脏吗?”他想起之前,见到绛在面前用刀剜下心脏的动作,太阳穴再次跟着痛起来,“它还在,你要好好保护它。” 好好活着,不许再做离开沈勿归的事情。 “对。” 绛伸出右手,掌心蓄起一团很小的蓝光,接着变大,一直变成一颗心脏的模样。 难怪在沈勿归最初见到,他的刀和光球能随意变化,原来到最后,短刀和光球消失后,会变成他的心脏。 可是为什么是蓝色的? “为什么是蓝色的?” 这太病态了,绛拥有的不是健康的心脏,而是一颗仿佛被水浸透的心脏。 第109章 ——他怕水,满满也和他说过,他有一个朋友淹死在河里,那会不会是—— 沈勿归颤抖着手,拖起了绛的手背,触碰到水蓝心脏带给他微弱的热度。 “你究竟……为什么会到让傀丝续命的地步?” 他其实知道。 木偶师在古代,一直是行施好善的良医,他们的傀丝可以让濒死挣扎的人活过来。唯一不好的一点,便是活过来的人,身体逐渐变得坚硬,久而久之吃不下东西,之后皮肤出现尸斑。 唯有身体不会腐烂。 越来越多的人心存侥幸,荒唐地想让死去的人也活过来。可技艺不精的人稍不注意便会让尸体形成傀儡。 木偶师们察觉到这一失控,连忙抵制出手救濒死挣扎的人,也渐渐地退出人的视野里。 沈勿归接着联想到绛手臂上被花纹盖住的斑点,就能知道,他应当是被人从鬼门关救回来。 “你不要难过,这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绛收回光球,再次抱住了他,“你不难过,我就告诉你。” “我没有难过,我只是心疼。”沈勿归把他摁在怀里,“告诉我。” 绛还是说了,但也没有具体描绘,他不想让沈勿归难过。 “我被人淹在瑰河里,被你救起来时,还吊着一口气。”绛亲吻着他,再次感觉到他眼尾的眼泪。 很烫,之后一直变凉。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保护好你?”沈勿归在质问自己。 “没关系,你把我救起来了,我还活着。” 沈勿归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不愿多说。他也不在问了,只是抱着他不说话。 两人很久没再开口说话。 安静的氛围里,沈勿归翻出快要被自己遗忘的问题,“小时候你在松夷山的那几年,给你做灯笼的也是我吗?” 绛埋在他怀里点点头,指责他:“你怎么还跟自己吃醋?” 沈勿归一扫长久堆积心头的嫉妒,心情是明媚的,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像见到失而复得的宝石。 绛就是被他护在心头的宝石。 “再过一会。”绛喃喃说。 “什么?” 绛松开他,最后珍惜地在沈勿归脸上落下一记吻,“你去找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心脏的倏然位置一空,知道绛这是在跟自己告别。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他着急问,不想再回到失去他的心情。 绛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弱,“很快的。” 沈勿归很小气地威胁他:“你要是不回来,我就经常亲小双了,你生不生气?” “你幼稚。”他的声音支不起语气里的怒气,好一会才妥协,“不要亲,我马上就来见你。” “好。” 沈勿归话音一落,绛就失去意识。身体软绵绵垂下,变成青少年的模样。红衣黑发下,少年的脸颊青涩。 沈勿归慢慢蹲下来,抱着他的身体,很珍惜地亲了亲。 天色不早,沈勿归抱着他直接在自己房间里睡下。 一直到早晨,他被绛的大喊声吵醒。 对方用他两只细嫩的手锤在沈勿归的胸口上,力道不打大,带来的痛意自然不会很重,反而像猫爪子,痒痒的。 沈勿归故意装睡,眯着眼看他坐在床上,顶着一窝鸡窝头,小脸通红,不断用自己的手去降脸上的热度。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生气,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揍向沈勿归英俊的脸。 沈勿归痛呼一声,慢悠悠捂着脸坐起来,“怎么了?大早上起来怎么那么生气?” “你还说。”他指了指沈勿归,又指了指自己,后来视线划拉一下两人睡的床铺,“你怎么能这样!” 沈勿归故意逗他:“我怎么?你说说?” 那样子像极了吃到肉骨头的大灰狼。 “你这人!不行,我要告诉小喜你轻薄我这个纯洁的小男孩!”绛双手双脚往下爬,爬到半路被身后的沈勿归握住脚腕。 落在脚腕上的手掌温度很热,绛一个没注意,就被他拖了回去。 “哎呀!”他仰面摔在床上,还好下面铺的是棉被,并不疼,但他还是故意皱眉,哎呀呀说着疼。 “哪里疼?”沈勿归习惯性将手放在他的胸膛上,结果并没有感知到他的心跳。 这怎么回事? 沈勿归神色一慌,连忙扶他起来。 “哪里疼。” 绛瞧他如此不安,也没再装下去,“不疼,被子软绵绵的。” 沈勿归松口气,摁在他胸口的手越发用力,后来才感受到他的心跳。不过也是微乎其微。 随即明白,绛的真身不在这里,沈勿归自然不能在迷境幻化的实物中感受到活人的心跳。而现在手掌下感受到的跳动,还是绛祭祀一半血肉换来的。 想到这,沈勿归也没有不满足,收回面上的轻佻,下床拉着绛落坐在梳妆台前。 他站在背后,拆掉了绛头上的红发绳,仔细拢好他的头发,重新梳好一个利落的马尾。 “你昨天晚上干嘛不送我回去?”绛回想起来,一直没能记起昨天是因为什么昏过去。再次睁眼就到了白天,还跟他睡一起。 这也……太不矜持了,要是爹爹知晓,肯定会责骂他的。 “你昨天亲着亲着就睡过去了。”沈勿归掐掐他的脸,“有那么困吗?” 第110章 他没告诉绛真相,说到底他现在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少年,不需要牵连那么多费脑筋的事情。 绛还真的信了他。 “那应该是太累了吧。”他怪沈勿归:“肯定是你布置的功课太难。” 这都是沈勿归的问题,可怪不得他。 第55章 庇护 也许是因为沈勿归刚和绛见过面,向他袒露事实解答他的猜疑。沈勿归变得不再疑神疑鬼,沉下心专心致志去寻找迷境中埋藏了几千年的往事。 之前的他,一直被高长风牵着鼻子走。进入迷境里,他仿佛拨开眼前的厚重迷雾。 待绛学得差不多,沈勿归带他出去了一趟。这次,他直奔那天晚上遇到青水临带他去的那个小院里,目的就是看清面具底下的人是不是高长风。 如果不是,沈勿归各种猜测都可以放下,可万一是—— 天气逐渐冷下来,嘴边呼出的一口热气全变成了白花花的迷雾。绛觉得好玩,在院子里蹦来蹦去,把一张小脸弄得通红。 他走到立在廊下的沈勿归面前,拿冻僵的手指戳戳他的脸,发出欢快的笑声。 沈勿归用手掌摸了一把他冻得通红的鼻子,接着给他罩上一件厚厚的披风。把绛的小脸从貂裘里露出来,又将胸前的斗篷绳子系好。 “我们去哪里?”绛由他摆弄自己,看起来格外乖。 他白皙的下巴埋在披风的白毛里,一双眼睛亮晶晶,看向沈勿归满含期待。 他知道沈勿归要带自己出去玩,所以满心期待动作也跟着跃跃欲试。 沈勿归低头系好绳子,又捞他藏在衣服底下的手,确认体温不是冰凉的才放下心。 “冷不冷?”他看绛的鼻子冻得通红。 绛刚刚在院子里疯跑了好一阵,身上到现在还是热的,这时又被沈勿归披上披风,怎么会冷? “不冷,很暖和。”他把手塞沈勿归手掌心里,示意他摸摸看,“你看,是暖和的!” 沈勿归的手掌比他还热,没太能感觉到他所说的暖和。握住他没松手,带他出了院子一直往大门去。 去往的路上,沈勿归想了许多。一直回想起绛之前向他揭开的事实,心里冒出格外荒唐的想法——高长风会不会也被傀丝控制身体,得到永不变化的容貌。 他本可以不去猜不去想,可是高长风是除开高于和他最亲近的人,到最后还是放不下环绕心中许久的猜疑。 说到高长风——其实在沈勿归刚被接回去的那几年,沈勿归平时和他相处起来,他们俩之间总是隔着一层薄膜。直到后来他带着沈勿归去了一趟福利院,领养回高于,那层薄膜才消失一点。 高于加入他和高长风之间像形成了某种催化剂。 高长风呆在家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对待沈勿归也不同以往。三人的日子就这样不明不白过着,直到他发给沈勿归一段莫名的视频,他才被卷入其中。 走在街道上,沈勿归一手拉着绛,时不时抬手护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因为探头探脑的动作被路人撞到。 绛距离上一次出来已经过去许久,再出来一次兴趣依旧没有减少。东看看西看看,最后视线落在一大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上。 “给我买一个!买一个。”他拉着沈勿归不走了,就要往糖葫芦那里去。 沈勿归出神的间隙,他的手没抓紧让绛跑了出去,待回过神发现手里一空,回过头见他站在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流口水。 小贩见他,笑眯眯地说:“小公子,来看看要哪一串。” “我要这个。”绛指了串看起来格外诱人的糖葫芦。 小贩拿下来递给他,绛接过后伸手掏钱兜子反应过来,他好像没有带银两,一张小脸瞬间血色尽失。 他刚扭头,旁边一人伸出手,替他把钱付了。 “怎么乱跑?”沈勿归立在一旁,他身量高带来的压迫感极强。 绛见他脸色不太好,立马知错就改,垂下头不自在地捏了捏糖葫芦的小棍子,“对不起嘛。” 他把那串糖葫芦举到沈勿归面前,“给你吃。” 沈勿归没拒绝他,还真接过来拿在手里。在绛心痛的视线里,装模作样用指尖轻巧地剥开糖纸。 绛移开眼巴巴地目光,安慰自己:我就看看,不吃就不吃。 紧接着,鼻尖传来一道甜腻的香味。他再次把视线转回去,沈勿归已经笑着把那根剥好糖纸的糖葫芦送到他的嘴边。 “好了,你的嘴角都要弯到地下去了。”沈勿归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勾了勾他的嘴角,笑着逗他:“不会跟你抢吃的,拿着自己慢慢吃。还有——不要乱跑,我会生气。” “嗯嗯嗯!” 绛哪能听到他后面说的那几句话,注意力全部在这根诱人的糖葫芦上面。双手接过张嘴咬下一颗,还不忘点头回应沈勿归。 沈勿归没计较,只是牵着他的那只手更用力了些。 好不容易带他走过人流拥挤的地方,手上牵着的人再次停住不走了,沈勿归耐心出奇的好,也跟着停下。后面小小的身体贴过来,好像极为害怕拉着他的袖子。 “那里好像趴着一个人在呜呜地叫。”绛把小脸贴在沈勿归的衣服上。 刚刚吹来的风有些冷,把他的披风吹开了些没盖着脸,冷风一吹全往他衣服衣服里面灌。 第111章 沈勿归低头拢好他的衣服,转眼注意到刚刚绛嘴里指的的那个人。 远看是一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服。此时背对着他们俩缩在一间四处漏风的木棚里。架在头顶上的木梁很不结实,风一吹,还能见着摇摇晃晃。而躺着底下的那个人因为这道冷风又往里缩了缩。 沈勿归看不见他的脚,只能看见一双在外面打颤的腿。好一会,他的视线巡视般往上看,看见对方头顶上冒出来的一小撮乌黑的短发。 这背影怎么瞧着有点像高于? 沈勿归心里咯噔一跳,莫名联想到高于,脚步已经在往那边靠近。果不其然没等他走近,缩在墙角里的人忽然回过头,顶着一张他极为熟悉的脸。 他抖着声音,眼神呆呆望像沈勿归,情绪瞬间变得激动,落下两行热泪,“哥!你终于来了!” 高于一张脸冻得苍白,牙齿咯吱咯吱上下打架,身上的衣服遮挡不住他蜷缩起来的手臂。 他还穿着沈勿归上一次见到的那件不能避寒的黑色短袖。 高于好不容易见到熟人,可是又因为对方的着装发生大变化,痴痴呆呆眯上眼,不相信面前的人是沈勿归。 “我哥怎么?换了个这身衣服。” 沈勿归现在的着装和来时相差巨大,也就一头利落的短发能看出来之前的气度。 眼看高于就要倒下去,沈勿归连忙脱下披风。 “高于?你怎么出现在这里?”他前几天才问过绛高于被弄去哪里,谁知道现在见到的是以这种方式。 “你认识他?”绛在他后面跟过来。曲腿蹲下离得远远的。 他嘴里还嚼着刚刚咬下的山楂,这时吃完小声地呸了声。山楂核从他嘴里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紧接着砸在高于蜷缩的腿脚边。 …… 沈勿归怎么觉得现在的高于更像流落街头的乞丐了。 高于眼巴巴抓着沈勿归的衣袖,脸都要怼到他眼睛里面去。为的就是看清面前的人为什么变化那么大。 恰巧因为山楂核吸引视线,他余光一瞥,看到绛熟悉的脸。也没管他是不是穿了一件很不符合自己印象里的白衣,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高于心一松,非常确认面前的人是他哥,如愿以偿晕过去。 绛被高于倒地的动作吓一跳,暗暗挪开一些,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抓来根小木棍,跟戳戳死人一样去戳倒地不省人事的高于。 “他怎么晕过去了?” 沈勿归站起身,捞过他的肩膀,往自己身上扛。 “我们先回去。” 绛吃完串子上的最后一颗糖葫芦,把小木棍也一并扔了,去帮沈勿归扶软成一摊的高于。 “他也太沉了,都抵好几个我了。”绛不客气拽了一把高于。心里暗暗在他身上撒气。 沈勿归瞧他这个样子,心情莫名地好,“别生气了,等带他回去,明天我们再出来就是了。” 走出一段路,他又听见绛在背后嘀嘀咕咕说:“干嘛呀,我没生气。” 沈勿归低头看路,注意到跟在后边的红色衣角。他没带高于回府邸里,府里的眼线太多,再加上因为绛害怕他爹爹的责怪,沈勿归不想给他增添太多压力,带着高于直奔距离最近的客栈。 开好房间,带高于上去,之后又寻来大夫为他开药。 迷境幻化的低温其实是一种侵入身体里的幻术,要是被迷境里的虚空物导致身体受损,傀儡师可以寻求迷境主人的庇护。 庇护不是每个迷境主人能够提供的,只是因为迷境主人有一半的权限在绛手里,他才会寻此方法。 初次进来的沈勿归也被寒气入体伤到,再次醒来已经恢复原样。想来也是因为绛在他身边,他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那么高于,他也可以让绛出手相救。 他找来的大夫是一名身穿暗色麻衣的青年,不苟言笑,在抬手正脉的时候,立在一旁的沈勿归忽然拍了一把他的背。 大夫的动作莫名僵住。 身后,沈勿归手里的傀丝穿进他的身体,流在四肢百骸将他的沼气全部清除体外,成为一具空壳。 “我需要你的庇护,绛。”说完,沈勿归手心的金丝全部相继褪去,手掌再次落下,他触碰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此刻,在大夫伸出手替高于诊脉的时候,沈勿归发现不对劲——身体里面的那个人不是绛。 那会是谁? 在那一瞬间,沈勿归的傀丝顺着经脉喷薄而出,就要抢夺这具身体。 他不能让其他人抢夺了这具身体!高于就躺在他面前,想出手谋害简直轻而易举! 可没等他出手,掌心触碰到的力量震得他整个手臂发麻,有一瞬间失去知觉。 “你是谁?”沈勿归想到在上一个迷境中见到的红衣青年,具体来说,他的名字应该叫楚怀忠。 沈勿归没想到第二次见面是以这种方式。 虽然他现在很想跟对方打一顿,以解对方擅自改变他推动迷境轨迹之仇,但是想了想还是忍住。控制对方的动作,将傀丝悬在他的头顶,不让他动高于。 两人僵持好一会。 青年始终背对着沈勿归,他挺着背屈腿蹲下。这时挺直的背部忽然出现轻颤,接着青年发出愉悦的笑声。 “怎么?你以为你请来庇护你们的人会是绛?” 第112章 他的嗓音沈勿归一听便知道是谁。 怎么会是常恩泽?!! “常恩泽?为什么是你?”沈勿归就要用抓着他肩膀的那只手将他转过身来,“怎么是你?” 他不是和绛一样,被傀丝控制在迷境里的活人吗?不!沈勿归惊醒过来,常恩泽不是被傀丝控制在这里的。 在他告诉沈勿归要守住义扶的时候,他的目的就不是个秘密。他知晓常恩泽可以出去,可是——为什么一个活人甘愿呆在迷境之中为解开迷境主人困了千年的执念? “是我,想不到对吗?”常恩泽像是得到了很大的快乐,语气变得异常开心,简直可以用病态来形容。 接着在沈勿归没注意的情况下,体内反噬大增,那道锋芒来势汹汹,朝沈勿归露出刀芒,在快接触到他的时候,反噬却又变得软绵绵,围绕着他形成一道很暖和的气流。 沈勿归全身都被围在这道暖流之中,他听到常恩泽不太满意轻哼一声。 “我有数,不会伤到他,你再威胁我试试?” 沈勿归看见常恩泽曲起白皙修长的指尖轻搭在高于的脉搏上,流淌出一道很柔和的液体,无色无味无知无觉,流进他的身体里。 沈勿归看到,心里震惊不已。 ——这分明是属于迷境主人的庇护。 常恩泽也祭祀了自己的血肉给迷境主人,将这个迷境彻底地成为他能掌控的地方。 他的能力将会比绛的还要大。 第56章 赴远方 沈勿归想到了挂在房间里的盔甲。 在上一个迷境中,常恩泽带他们歇息在一座废弃的府邸里。无意之间,高于的好心撞见挂在房间里的盔甲。 那时沈勿归并没有察觉到藏这具盔甲中的奇怪之处。 第一眼看到的是悬挂在衣服上面的傀丝。 沈勿归最先担心的是傀儡师的处境。傀儡师一旦失去傀丝傍身,他们很可能陷入无法预测的危险里。 可细想之中,放在房间里的盔甲到底是谁的? 此刻,沈勿归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联想到常恩泽告诉他要守城。战败不仅仅是战士们的执念,更是楚怀忠的执念!他既然要替楚怀忠守城,散他的执念,那么他们俩之间肯定有沈勿归不知道的计划。 再开口,沈勿归直接逼问:“茶楼戏台上的那场戏,说的是你和楚怀忠吗?” 常恩泽背对他的背影一顿,随即不可抑制般疯魔大笑。 “楚怀忠还是死了。千年间,你寻了很多种方法要复活他,结果酿成大错,让他出来行凶伤人。我想,你将傀丝穿入身体里维持容貌的那一瞬间,你就在心里想——” “终于一天要平复死在自罪坑蒙冤千年的忠士的怨气和执念。” 或许,高老头最开始给他透露的消息全都是错的。异化傀儡根本不是技艺不精的傀儡师所为,而是常恩泽千年间等在这里寻求的报复。 “所以,你等在这里几千年,为的就是让楚怀忠一次又一次体会他的噩梦?” 常恩泽没有沈勿归意料中揭开事实的激动,他情绪异常平静,好像沈勿归口中说的不是他的行为。 “难道是我想这样吗?”常恩泽的声音逐渐变森冷。 他一字一句将沈勿归的质问全部顶回去,“要不是因为李夜轩无端的猜疑,三千忠士一夜之间被他全部送上死路!你以为我就甘心吗!?” “那你也不至于将无辜之人牵扯其中。”沈勿归的力气大得出奇,手掌似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常恩泽始终背对着他,沈勿归看不到他脸上失控的凶狠神情,只觉得他变得越来越不可控。 沈勿归这时说:“我不知在千年前,木偶师知不知晓傀丝复活死人的禁忌。但现在,由木偶师延续下来接承的傀儡师,在傀儡师的准则里——” “擅自用傀丝复活死去之人,将逐出师门废其能力,到死都没人替你收尸!” 常恩泽不害怕,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他选择了祭祀自己的血肉,为三千冤士寻求一场美梦。 这已经是他选择中最好的结局。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个?” 沈勿归自然知晓这些话吓不到他。 常恩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和绛争夺祭祀能力的时候,就已经欣然接受了这种结局。 他很满意,也死得其所。 “真是奇了怪,你不应该开心吗?”常恩泽反问他:“到最后,绛没有走上祭祀的那条路,他还能跟你出去,你不应该开心吗?” 开心?沈勿归的确开心,可得知常恩泽是这场事件的最终导致者时,他心里五味杂陈。 绛之前很他说过。 常恩泽和他一样,等在这里也是为了救他的心上人。 可是常恩泽的目的比绛来得更猛烈,他的强烈在无意识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而绛,始终等在棺材上,傻傻地等沈勿归找来。 沈勿归忽然很想反驳绛的话。 他分明和常恩泽不一样!他那么干净,没有埋藏在心里的坏心眼,他怎么可能和常恩泽一样! 沈勿归厉声警告他:“你不要把他和你混为一谈。” 他怀疑绛在见到自己之前,先见到了常恩泽。以绛的心思,肯定是常恩泽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才会口口声声把自己说得和常恩泽是一样的。 第113章 他们分明是不一样的! 常恩泽没有理会他:“随你。” 他轻飘飘落下最后一句话,身体随后变得越来越淡。原来身穿麻布衣的青年在这道声音彻底结束而消失不见。 沈勿归手上一空,视线再一抬,正对上高于支着个头缓慢坐起来的动作。 刚刚醒过来的高于还没从寒冷中缓过劲来,就见到一个人从面前凭空消失。这谁顶得住? 他迷迷糊糊问:“哥?我出现幻觉了吗?” …… 沈勿归无言以对,脸色还没转晴。 高于自觉躺回去,随后在绛推门而入的那瞬间又昏过去。 “他怎么回事?”绛刚进来还见着他睁开眼,怎么自己刚进来又昏了?针对呢这不是? 蹲在地上的沈勿归缓缓起身,看了眼还在昏迷的高于,叹口气,在他渐渐发出的呼噜声中解释:“让他睡一会。” 沈勿归没和绛一起回府里,他要守着高于,绛因为怕爹爹晚上回来找他发现不在府里,偷跑出去玩那就完了。只好和沈勿归告别自己一个人回去。 “我明天早早出来。”绛又被沈勿归塞进了貂裘里,裹得严严实实,“你要来接我,后门哦。” 沈勿归低头系好他胸前的绳子,没说话。 “你要记得。”绛重复对他说。 “从大门出来,我去接你。”沈勿归打断了他的话。 绛拽拽沈勿归衣摆上的黑色毛穗,不太乐意。 “听到没有?”沈勿归问。 “知道了。”绛把脸埋在貂裘里,转身就走。 他们俩这种方式很像往常绛见过的小情侣约会的样子。不过沈勿归和他表白了,这跟其他出去约会的小情侣也没差。 这时沈勿归在身后拉住了他,“走那么快做什么?我送你回去。” 这会更像小情侣约完会送对方回家的模式了。绛把手塞进他的手里,暖洋洋一片。 把绛送回去,沈勿归再次赶回来,高于已经醒了。开门一进去,被他扑个满怀。 “你干什么?”沈勿归把高于快要贴上来的身体推开,“还没醒?” 高于被他推得站稳了些,接着仰天发出长啸。沈勿归怀疑耳朵都要被他震聋了。 沈勿归也能理解,毕竟被弄去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好不容易回来见到他,就像见到恩人,亲切感拂面而来。 等他哭完,沈勿归开口问他这几天的事。 “我哪知道啊!你去问绛。”高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形象全没了,“在城门口分别的那会,我怎么喊你你都没听见,像入了魔一样跟着绛走了。之后人马全部消失,我就陷入黑暗里,眼前什么也看不见。” 沈勿归敲打桌子的指尖停下,回过头来。他微抬起的下颚紧绷,此时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听到高于的话不由沉下眉。 冷声道:“你说什么?城门口分别那时,你喊我了?” 简直荒唐!先不说高于有没有出声喊他,他那时就没见到高于的身影,甚至没记来这个人。他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人忘记,这太不可思议了。 “对啊,我喊了你很久,声音都哑了。绛一直拉着你往前走,再之后什么也看不见。” 沈勿归发觉另一个无比致命的漏洞。 他出城门时明明跟杨北军他们一起的,怎么在高于的记忆里,变成了被绛拉着走了? 难道在那个时候,绛已经开始祭祀了吗? “不对,在我的视野里,我是跟杨北军一同前去的,路上还遇到了楚怀忠,最后见到了自罪坑。”沈勿归慢慢道来,最后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步入绛祭祀的迷境里。 “难道……” 沈勿归猛然发现,在杨北军同他一起去往攻敌的那一段路上,绛就已经开始改变迷境的推动轨迹了。 原来到最后,他才后知后觉。绛从一开始就和常恩泽约好了给他来个出其不意。 沈勿归气笑了,不知何时被他牵着鼻子走,最后还要由他来告诉自己这一切。 真是可笑。 “不过,我在被关起来的时候,听到了好多人的声音。”高于坐在床上,抵着额头沉眉苦思。 “什么声音?”沈勿归问他。 高于答:“杂七杂八的很乱,也有很多人说话。那些声音都模模糊糊的听不太清,因为眼前看不见我也不太敢说话,要是引起迷境里冤魂的怨气就不好了。” 他说的也有道理。冤魂形成迷境怨恨很大,迷境中并不能够储存迷境主人的所有怨恨。在傀儡师以往进入的迷境里,破解到最后,都能发现迷境主人隐藏起来的地方用来专门储存怨恨。 难道高于也是被困在这种地方吗? 但又不可能。沈勿归否定了这个猜测。 迷境主人划分出来储存怨恨的地方,他的反噬能力很强。特别是在迷境主人怨恨这么强的情况下,高于能够安然从那个地方回来,简直是不存在的。 再说,绛碍着沈勿归和高于是同伙的情况下,就更不可能把他往那种地方带了。 不过,绛故意把高于放在大街上,故意让路过的沈勿归看到,就能知道绛好像对他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话说回来,高于听到的声音到底是什么?除开冤魂,那只有被困在这里的傀儡师了。 沈勿归这么会没想到呢! 第114章 “是进入到这里的傀儡师吗?”他忽然点破了高于的疑问。 “!!!”高于心一惊,都快要后悔死了。“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高于也能知道沈勿归刚刚说明的事,他就是没往这边想。一来是觉得自己太怂了,不敢出口说话,害得他害怕了那么久,把他们当成了迷境里索命的冤魂。 二来:便是错过了这么宝贵的情报交流时间。现在得知他之前困在的那个地方,也困了其他傀儡师,他不得以头磕地,后悔自己之前怂的行为! “怎么可能?哥,你说真的!”高于激动地站起来转了几圈,就要现在从楼上跳下去以证明沈勿归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所以你当时为什么不出声问问?”沈勿归凉丝丝问。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高于大个子胆子却小的很,要是让他再重新被关一次,他还是不敢开口询问。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高于又坐了回去。 沈勿归没来得及跟高于说迷境之后发生时的事情,匆匆带过之后,两人现在一致的想法便是:见到楚怀忠。 期间,遇到青水临的事也和他说了,没想到高于没觉得意外。 “那常恩泽呢?”高于想起刚刚醒来时见到在面前消失的人,莫名联想到不可思议的结果,“如果绛没有去祭祀,那会是……” ——常恩泽。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高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替沈勿归开心。 “是,常恩泽和楚怀忠,是这场诡异迷境的始作俑者。”沈勿归把前几天的猜测全和他说了,包括跟在青水临旁边的那名青年。 唯独没有提高长风。 沈勿归没想好要怎么提,万一到头来全是他的猜测,惹得高于跟着他扰乱思绪,根本划不来。 他们现在的主要目标,便是在半个月后李夜轩的及冠宴请上。 “现在还剩多少时间?”高于掰着手指头仔细算算,没算明白还剩多少时间。 沈勿归这时起身走向窗边。一经推开,屋外的繁华闯进半分,连低沉许久的心情都在嘈杂的吆喝中散去。 夜晚的古街像落在银河中的星星,闹街上的鲜活与人体的热气不再是仅存在梦中的虚幻,他们被主人附上灵魂,激活原本消散的执念,成为一副蒙灰许久的旧画。 这一次,绛不再属于迷境中活了几千年的人,他和沈勿归一样,要一同赴远方。 “三天。” 三天之后,沈勿归要保证李夜轩在宴请上发生的意外不能伤到他半分。 第57章 执念 仅仅三天,在迷境里不过也是眨眼间。 沈勿归这些天和高于歇息在客栈里,期间得到绛的格外不满。 他觉得沈勿归得到宝藏不懂珍惜,反而跑去宝贝另一个看起来很不好看,闻起来臭臭的坏东西。 这个坏东西说的自然是高于。 高于也能察觉出绛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恶意,但没多在意。在之前的迷境中绛就对沈勿归表现出极强的占有欲,甚至比现在来的还更猛烈。 只是他实在想不到,见到千年前的绛,他还是这个样子。 真是一点也没变。 距离李夜轩宴请的最后一个晚上,绛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去。 “你不许赶我走。”他赖在沈勿归的床铺上,四肢全部展开将身下的床铺占为己有。 一副你不愿意我就不走了的气势。 他对沈勿归威胁道:“你只能选择两个,要么跟我一起回去;要么让小喜替我掩护行踪,让我今天晚上跟你睡,明天早上我再回去。” 说来说去,最后的结果无论如何也得让沈勿归陪他睡觉。 沈勿归立在一旁垂眸看他,都要被他这幅霸道的样子气笑了,作势捏捏他鼓起来的腮帮子,落坐在床边。 “你就不怕你爹爹逮到你?”沈勿归故意吓他。 绛一双眼睛转来转去,最后停在他的脸上。 “我不怕,我出门前跟小喜约好了的,就说我早早睡了。”这句话他说起来很没有底气。 并不是不相信小喜帮他圆谎的能力,而是来自他爹爹的威严。但在选择害怕和能跟沈勿归一起睡觉之间,他还是不能抵挡能跟沈勿归睡觉的诱惑力。 谁让沈勿归这些天都不和他一起回去。自从捡回来高于,他就对绛不知道冷淡多少,还不允许他争一争吗? 他气哼哼控诉沈勿归:“你个忘恩负义的人。” 沈勿归嗯了声,尾音到最后愉悦地勾起。 他前几天才教他学会这个词,怎么现在念在嘴里居然是说自己的?他也没有生气,弯腰绕着绛的胳肢窝把他拖起来坐好。 “走吧,我们回去。”沈勿归弄好他刚才弄乱的头发。 绛全身软绵绵,四肢还没有开始使力,靠在沈勿归的手臂上,逃开他的钳制继续躺下去。 沈勿归眼疾手快捞住他,不让他乱动。 “回哪里去。”绛一双眼睛眼巴巴瞅他,脸上的表情就剩没把期待写上去了。 沈勿归笑着看他,最后凑近亲了亲,然后才说:“你说呢?” 当然是回府里。绛那么害怕爹爹晚上发现他不在府里,可就算怕,他还是抵不过沈勿归不在身边。 顶着被发现的压力也要和他一起。 沈勿归怎么忍心看他提心吊胆的样子,只是前几天都没注意到他的情绪。 第115章 “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回去。”绛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跳到地下蹦了蹦,拉着沈勿归的手往外走。 刚推开门,绛就撞上从另一间房间出来准备敲门叫沈勿归的高于。 他抬起手没落下去,绛从里打开门,一脸欣喜,见着他立马把脸拉下来。 变脸的速度堪比翻书。 他没好气问:“你干什么?” 高于:…… 要不要变脸变得那么快? 他很自觉让开一条路,看绛出门身后跟着沈勿归。 高于刚面上他哥,想开口问今天晚上是不是不在客栈里休息了。警觉过来的绛从一旁挤过来,挡住沈勿归,也一同避退高于渴望的视线。 “今天不可以,他要跟我回去。”绛身高比他矮,气势可不会输,像仗着家里有大人的小孩,肆无忌惮寻求偏爱。 这种偏爱来自沈勿归,他可以无偿向他索要更多。 高于颤颤说:“呃……我知道,我就是想问问,明天早上我们去哪里汇合?” 他问的是沈勿归。明天就是李夜轩的及冠宴请,他不知道他哥有什么方法让他进去,还是寻找里应外合的方法。 “前几天我带你去的那条小巷马车边,在那里等我。”沈勿归在绛身后朝他说。 三人之间,就属绛身高最矮,他们俩各立两旁,绛站中间根本不会挡住他们俩交流的视线。 沈勿归抬手揉揉绛的脑袋,把他快要吃醋的苗头压下去。 “好了好了,我们走,不要理他。” 高于:…… 他已经习惯了这幅场面,面带微笑,像餐厅里面的服务员,目送他们走远,然后僵着嘴角进屋小声骂娘。 走在路上绛还在跟他小声说高于的坏话,气鼓鼓的脸颊,一张小嘴哗啦哗啦的,全在说他的坏话。 目的就是让沈勿归觉得他才是他最重要的人,不要为了一个昨天刚捡回来的人,就生分了他们俩的感情。 “你同他说那么多干什么?明天!明天我才是和你一起去的人。”绛气哼哼的,脚步迈得很快,“再说了,也是我要带你进宫的,要是他也想去,我肯定不会答应!” 末了还补了句,“你向我求情也没用!我不会答应的!” 明明沈勿归一句话也没说要带高于一起去,绛不知道在路上脑补多少,一直言辞恶劣说自己不会答应。 恐怕以现在的沈勿归来看,就算高于要和他一起去,他也不会答应。 他的目的并不在李夜轩身上,而在上一个迷境中听说过却久久见不到的楚怀忠身上。 楚怀忠才是沈勿归寻找的对象。明天的宴请,他不过要见一见李夜轩和青水临,再加上,绛突然被一同邀请前去,沈勿归怎么也放心不下来。 他要前去看看导致千年前发生逆转的重要节点到底在哪里。 沈勿归已经习惯性地要去哄他,告诉他不要生气,在哄的过程中,还不忘牵上他的手以表自己的心思。 “好了,干嘛这么生气?我这不是也没有说嘛。”他用手把绛的腮帮子戳下去,然后牵着他拐进一处小道里。 避开人潮,气氛徒然安静,恰巧绛又没再开口继续说高于的坏话,沈勿归以为他还在气刚才的事情。 继续哄着:“前几天是我没注意冷落了你,但这不代表我心里没有你对不对?你说的我都在听着,忘恩负义什么的……” 沈勿归想到此哑然失笑,握紧了他的手,慢慢地说:“哪有人这么用词语的,我明明是把你放在第一位,这叫……” 他的尾音拖了好久还没落下,这时身后的人用力回握了他的手。 沈勿归就知道,绛回来了。 他抢答道:“一心一意。” 沈勿归欣喜回过头,见到绛站在巷子里。 幽静的巷子中,头顶投来一缕金色的残阳,经过反射落在绛暗红色的眸子里。他身后是嘈杂,人群拥挤的街道。可在那一刻,所有声音都慢下来,连远在天边的太阳也在抚摸绛白皙的脸。 他笑着问沈勿归,“他刚刚说你什么了?” “你说我忘恩负义。”沈勿归没有用他,在他眼里,小双和绛永远是一个人,没有区别。 沈勿归走到他面前,微微低下腰。绛也就这仰头的姿势,抬头在他唇边印上痕迹。 沈勿归摸摸他的眼尾。 “为什么不告诉我常恩泽的事情?”他忽然问。 面前的绛一怔,想起前几天常恩泽的事情,他匆匆移开对视沈勿归的眼睛,不安地瞥向某一处。 沈勿归在看到他的这个样子的第一反应便是:他要撒谎了。 “别想蒙混过关。”沈勿归大手一掐,轻掰他的下巴把他的头转回来。 绛朝他眨眨眼,推开他的手要去亲他。 沈勿归任由他亲,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放轻很多。 亲够了,绛以为他就要将这件事情揭过去聊别的时,沈勿归仍旧开口问:“你还没回答我。” 绛皱眉,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仰起的脖颈低下,手指拽着他的衣角轻轻捏了捏,最后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在拒绝这个回答。 沈勿归见他这个模样就不想再问下去了,他实在是心软的很。 缓缓松口气开口说别的事情。 “那我不问了,明天……” 第116章 这时靠在他肩膀上的绛闷闷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常恩泽不让我说。”他蹭蹭沈勿归肩膀上的柔软布料,细细感受他的体温,解释刚才的沉默:“之前我跟你说过的祭祀意外,是常恩泽做的。” 常恩泽抢了他的祭祀,成为主控迷境的下一个主人,开辟出另一处幻境。 沈勿归抬手拍拍他的背,消除他的不安。 “他这么做,是为了救楚怀忠?” 可是楚怀忠已经救不回来了,他死后千年里,一直被困在自罪坑的那场大火之中,所有的只不过是常恩泽的一厢情愿。 从一开始沈勿归接到傀儡异变的消息也是半假半真。根本不是什么傀儡师技艺不精导致,而是常恩泽的一场千年执念。 “是,也不全是。” 沈勿归接着问:“楚怀忠是在何时认识他的,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这次绛想了很久,沈勿归也不着急,抱着他等他回答。 很久,绛才答上来。 “其实我也不清楚。常恩泽见到楚怀忠的时候,他就已经被钉在棺材很久了。” 再多的他就答不上来,毕竟当时见到常恩泽的,他没兴趣和对方聊那么多,都是各自抱着目的。 他们两个,一个等人,一个救人。两人的目的毫不冲突才能计划那么久,瞒着沈勿归一步步来到这里。 沈勿归又想起什么,“意外进入这里的其他傀儡师,是不是被你关起来了。” 听到这话的绛身体一僵,很不自在地说:“我没等到你,见到他们又不想让他们出去扰乱常恩泽的计划,就把他们关起来了。” 他闷闷补充:“我没有伤害他们。” 原来,之前进入到这里的傀儡师见到绛,绛是有意识,并且能够分辨人。第一次面上那么多人,结果里面没一个是沈勿归,不禁有些难过和失落。 到最后见到,又要装出一副被傀丝控制在这里的可怜状,来寻求沈勿归的怜心。 沈勿归心里像被滴上一滴很酸的柠檬汁,一直浸透他的骨头都泛起了软。 “骗子。”沈勿归说他。 绛也承认了。 “好吧,那你不要生气。” 第58章 红瓦墙 每次绛来过再次跟沈勿归道别,他的身体总是失去意识倒在他怀里一睡不醒。 刚开始沈勿归看到绛昏迷在自己臂弯里还很不适。 他不想看到绛苍白着脸闭上眼意识不清的模样,心疼难忍之间又不得不接受。 待他走,沈勿归才抱着他回去,一直盖上被子,安抚他睡着。 —— 筮日清晨,小喜在外轻声敲门,未得到房间里人的反应,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房间里,沈勿归已不在,只剩下绛埋在被子里正睡得熟。 小喜来到床边轻轻推了推他,小声在枕旁道:“公子,该起床了。” 她没等绛的反应自顾自说:“今日大人吩咐要早早帮您洗漱,切莫忘了时间。” 绛好似没有听到,迷迷糊糊翻个身继续睡。 他的小脸睡成一团,眼睛都睁不开,挺翘的睫毛挣扎地抖了抖,最后还是放弃。 嘴里咂巴咂巴:“小喜……你今天怎么那么早?今天儿还冷着……你再让我睡会。” 小喜不听他的话,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天光蒙蒙亮。乍见日光,闭着眼躺在床上的人一下子把头埋在被子里。 这会门外传来脚步,进进出出,繁琐碎物碰撞的声音像有人故意为之。他哪还睡得着,爬起来没好气瞪着面前的那几人。 小喜收拾好他等会要穿的衣服,转过身看见他已经爬起来了。顺手在架子上捞过一件外衣披在他身上。 “今日天气凉,公子莫要冻着。”小喜扶他下床,一直带到梳妆台上,“今早大人交代小喜,让我好好服侍公子起床洗漱,他在宫里等您。” 绛从困倦里醒神,困惑道:“爹爹这么早就去了?不和我一块吗?” 想来也是太忙了,不忍心那么早叫醒他,干脆早早进宫,让他独自前去。 小喜回答他:“从昨日起大人就没回来,今早小喜才收到宫里的消息。” 梳妆完毕,小喜从镜匣里拿出一罐乳膏,打开盖子挖下一小块用手掌温热,随后往他脸上摸。 “天气寒冷干燥,公子皮肤薄,抹一些防止皮肤干裂。” 绛闭上眼,乖乖坐在凳子上,任由小喜在脸上动手动脚。 乳膏带着很好闻的栀子花香,一点点化开在脸上,触感不见黏腻。 一番乔装打扮,小喜终于能让他见人了。 刚穿好,绛忍不住跑去镜子里看看自己,身旁的小喜眼疾手快拦住他,在他腰上系上一块铃铛玉坠,随后把他推到门口。 “公子,有人在门外等着您呢。”小喜说。 会是谁?绛迷迷糊糊,没从繁琐的衣料中回神,被小喜推到门口。 沈勿归从小喜进房间给绛换衣服就赶来了,只不过没有进去,好不容易听到房间里传出点动静,这会又全部消失。 他耐心好,也不着急,立在冷风当中一动不动,像等接亲的新郎。 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沈勿归的视线从枯叶中移开,对上冬日繁华。 进宫参加宴请的服饰自然要比平时的隆重些。 第117章 小喜给他换上的衣服避开了平时的艳红色,而是近似粉色的珊瑚红。服装整体也发生变化。 为显端庄,一改往日行动便利的束袖和上不得台面的毛穗辫子,改成了繁琐的宽袍。衣摆往下,一直到裙摆边缘,珊瑚红渐变成粉白,为他增添些许俏皮。 绛捞着下摆不熟练地迈过门槛,见到面前的沈勿归不自在地东扯西扯。最后放下手臂让衣袖自然垂落盖住双手。 沈勿归向他迈近一步。 他垂头,视线缓慢巡视,眼底情绪不明。绛身上的衣袍面料为织锦,花纹细碎且规律,衣襟绣着一朵朱砂色的小花。 他忽然抬手掐住了他的腰,之后移到背部。 绕在腰上的腰带比衣袍的颜色还要浅,花纹也非常简单。在侧边,沈勿归的手落在那里,摸到了一块很小的突刺感。 那里绣着一只很小的红色狐狸。 绛垂手挡住了,要不是沈勿归伸手摸,不然都察觉不到。 绛推了推他,小喜在他身后出来,为他披上了一件貂裘。他把下巴埋在里面,脸色苍白。 沈勿归往下摸到了他藏在衣袖下面的手,察觉到他的不安,担心问:“怎么了?” 他摇头,闷闷抱怨:“衣服不像我的狐狸毛颜色。” 他在害怕,怕自己的毛掉光光。 沈勿归扯出一丝笑,揉他的手,带他下石阶,一直坐上马车,也不见他缓过来。 绛一直在看身上的衣服,后来沈勿归盖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他才安分一些消除害怕。 他拽着沈勿归的袖子,与他挨得很近,好像要一直贴在他面前下不来。 可是……沈勿归这时见着他这个模样,不可避免地想,千年之后的绛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安然接受如此暗淡的白色。 他原先分明那么害怕。 沈勿归没有出声安慰,但是动作表明一切。 就算现在的绛是迷境中幻化出来的,可在沈勿归的眼中没有任何区别,无论是小双还是绛,那都是他。 马车摇晃往前,绛靠在沈勿归身上不愿意起来,直到马车稳稳当当停下。 外面的小喜前来告诉绛,“公子,我们到了。” 绛嘟囔着动了动,从沈勿归怀里把头抬起来,一双失神的眼睛好一会才聚焦到他身上。 沈勿归对上他的眼睛,心里一怔,铺天盖地的心疼侵蚀了他的理智。 “不要怕,我在这里。”沈勿归只能这样说。 他不能带绛避开他害怕的东西,这是他的失责。 宫里的太监候在门口,见到他们下来,径直来到面前。 太监的面容沈勿归看不清,他一直低垂着头,“请公子随小的来。” 高墙红瓦,映得地板上暗沉的石砖都变了颜色。三人由宫里的太监一直引到一处地方。 期间,沈勿归隔开距离,落后绛一步,而身侧是和他一起的小喜。 今天沈勿归是以绛的下属身份陪他进来的,地位方面不能逾越。在身后走了有一会,后来看到前面的绛实在抬不起步子,顾不上别的,上前伸出手扶。 沈勿归的举动引起小喜和前方引路太监的注意。 小喜倒没有多说,只不过在前方带路的太监暗暗一瞥,意味不明笑着说:“小公子真是娇贵,这几步路还要人扶着?” 绛低头并不理会,沈勿归抬头冷冷一瞥,将他的不屑压了回去,不耐警告:“管好你自己。” 太监也没怒,知晓这人不太好惹,继续带路。 太监带他们来到一处院子里,路上并没有任何指示。 到达地方便恭恭敬敬开口:“还劳烦公子先在这里等着,宴席开场之后,小的再来。” 落脚的地方在一处很偏僻的小院里,院子里的装扮说繁华是配不上的。不仅配不上,还显得极其落魄。 像废弃许久的庭院,好不容易经打扫才恢复原来的万分之一。 可绛和沈勿归是来参加宴请的,为什么太监要引他们来这种地方? 太监退到院子的大门,他立在红门外,一张阴险狡诈的脸在那一刻彻底变得扭曲。 沈勿归顷刻回过头,脚步迈开比他更快一步接近,阻止那扇欲关上的门。 来不及了。 那太监不知用何法,在沈勿归即将要触碰到那一瞬间。大门极速合上,极其罕见的速度在沈勿归眼里堪称诡异。 “打开!”沈勿归曲起拳头奋力砸向大门。 殊不知在他身后,已经发生了变化。 “啊!!!” 一声惨叫让沈勿归拉起十分警戒,他回过头,眼眶充血变红,暴怒在脑中蓄起无限风暴,脸色相继阴沉。只觉得面前的人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庭院里,绛跪坐在地上,一身粉白的下摆落在地上铺开,如一朵坠下的花骨朵。他修长白皙的十指紧紧扣住地板,显示主人的极其不安。 沈勿归大步一跨,顾不上门外的异样,连忙赶来他身边,罩住他的头。 怀里的人温度是前所未有的冷,他见到沈勿归像见到救命恩人,倾覆所有力气攀附在他身上。 “出去!我们出去……”绛一个劲往沈勿归怀里钻。 沈勿归回抱他,难得慌张抱住他的身体。 “好,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可在沈勿归蹲下身体俯身抱起他的那瞬间,庭院里直对上的那扇房门赫然打开。 第118章 暗沉的视线在明亮火光照耀中,突出一人的银白身影。那人头颅挂在白布条悬在房梁上,乌黑顺滑的头发自然垂地,风袭过她的身侧带起花白的衣料,衬得像一只幽灵。 而后,令沈勿归全身发麻的一幕竟然在她身后。 风荡平那人衣料,在她身后,沈勿归看到一条垂在那里的狐狸尾巴! 原先绛没有看到那一幕,他只看到未关上的门里飘着一个人,没看清沈勿归就跑过来遮住了的眼睛。 这时有风吹过来,带起一阵很好闻也很熟悉的栀子花香。 他莫名联想到母亲,心里的害怕顿时减少半分。 他想从沈勿归怀里抬起头,可是这时对方却不松手,反而抱的越发紧。 “我闻到了娘亲的味道。”绛的天真在那一刻彻底把沈勿归的理智击碎,而后分崩离析。 他期待又小声问:“她和爹爹一起来了吗?为什么不来见我?” 这一刻,沈勿归要的不是梦寐以求的真相,他要的是能够倒退时间看透未来的能力。 第59章 这不是! 周遭陷入凝滞,沈勿归抱着绛久坐不动。 风绕过瓦墙带来远处的栀子花香,绕在他们身旁,掀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冷风。 绛在他怀里打颤,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他渴望地汲取沈勿归怀抱里仅存下来的体温,在接下来感受到他体温缓缓变冷的那刻,从臂弯里把头探出来,露出一只带着湿意的眼睛。 他忽然发觉眼眶干涸得可怕,在视觉接触到冲击直达大脑时,感觉到瞳孔在放大,随后承受不住扩大而碎裂。 随之而来的眼泪漫过视线,残忍地剥夺了他依靠生存的呼吸。 他几乎靠喉咙发出气音,剧烈挣扎逃出沈勿归的怀抱。 绛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唯独那声诡异扭曲,残破不堪的——娘亲。 他不再抱着沈勿归,接近疯狂用细嫩白皙的十指扣住地面,匍匐跪在地上,执着往那边爬去。 悬挂在房梁上的身影静止,如同鬼魅。他不过看一眼,便立即注意到那道身影后的狐狸尾巴。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娘亲的模样。 “啊!啊!娘亲!” 在绛喊出来的时候,沈勿归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抬手迅速盖住他的眼睛,半拖半拽往门口去。 沈勿归抱着他退后不过半步,手上的力道徒然加重,再次回头定睛一看,神情骇然。 捞在他臂弯的绛不知何时变成半妖状态。 他十指探出利爪扑像沈勿归,快接触到并没有抓伤他,反而将他推开,弹跳落在那扇打开的房门前。 “回来!”沈勿归大吼,嗓音几乎破裂。 他忽然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沈勿归过于波动的情绪导致双手无法控制力道,险些伤了他。他堪堪收回手,僵立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绛的狐狸尾巴和房间里那人的如出一辙,任谁看了就该知晓,他们应当有血缘关系。 绛没有收回尾巴和耳朵,呆立在门口,犹如一道木僵的石像。恍惚之间,他屈起膝盖抬步往前,精神犹如强弩之末,徒然跪下。之后仍不死心一步步往那边爬。 在他身后,血迹蜿蜒成一条曲线,歪歪扭扭一直粘在粉白的衣服上。 “娘亲?你是不是回来看我了?”他终于爬到悬挂在房梁上的身影面前。 他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拉她的裙摆,声音沙哑,一字一句祈求:“你下来啊,娘亲你下来陪小双说说话。” 悬挂在上面的身体一动不动,绛碰到了她僵硬的脚腕,指尖一怔,冰凉的温度一直顺着他的手臂传达全身。 这不是他的娘亲!这分明是伪装成娘亲的尸体! 他倏然笑起来,脸色凄惨,唇色苍白,混乱开口说:“你是谁?为什么变成我娘亲的模样!?你为什么不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几乎片刻,就想让谎言骗过自己,面前的人不是他的娘亲,而是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这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娘亲在松夷,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对对,就是这样。” 随后,他又神经质放声大笑,直到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变成咽呜的哭声。 他骗不了自己。狐狸一贯是用气味来分辨亲人的,他从来没有哪一次闻错过娘亲的味道。 何况,面前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他又接近祈求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磕头。 “娘亲……我们回松夷吧,我们…回松夷……带我回去……我不要在这里。” 沈勿归及时过来,拽下他抓着娘亲衣摆的手,拦腰抱起。 他慌忙答道:“我们回去,我们现在就回去。” 绛抗衡不了他的力气,指尖划过的布料细腻,生生剜下他心底的血肉。他的半张脸埋在沈勿归的臂弯里,一双通红的眼睛不见光亮。 沈勿归一直带他来到院子门口,手砸向院门。一声声落下,拳头撞击红门发出轰响,不知重复多少遍,最后指尖都染上了血。 当下心一横,将血抹在门上。指尖的傀丝刹那间一同喷出,直击木门。大门不堪一击碎裂成碎屑。 沈勿归没有收回傀丝,破光而出直击站在门后太监的面门上。 只听到噗嗤一声,金丝穿过太监的尸体,肆无忌惮寄生,将他的血肉全部瓜分,化为残影,连落在地下的衣料也不曾放过。 第119章 沈勿归双目血红,额间的汗粒在冬天显得极为罕见。 “没事没事,忘记她,我们现在就回去好吗?”沈勿归抱着绛往外走,底下前行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慌乱,到最后跑起来。 他把绛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处,暖和他垂在一旁的双手。 “别这样……绛,可以了,我们不看了,回去吧。” 这一次,轮到沈勿归低声下气求他了。 他知道这是发生在千年前的事。 因为沈勿归忘记,他不清楚绛是怎样一步步来到这里的,所以他制造幻境让沈勿归看到。 可是绛也会和他一起回忆起这一幕, 刻在心底里的伤痛被他生生挖起,再次重现,再次体验,那不得再次要他的半条命吗? 沈勿归现在不想看,他只想带着他回去。 绛没有如他所愿。 在沈勿归即将要到达出口,以为解脱回忆,向往生迈进一步后,他穿过诡异的圆拱门,再次回到了原来的院子里。 手上抱着的人徒然消失,连他身上沾染的血迹也一并褪去。 血迹永远不会洒向站在屏风外的沈勿归身上。 这一次,他眼前的画面又换过一副,真真实实见到当时的模样。 原来,伤痛要比虚幻来得更加噬骨。 他看见绛跪在院中,身后,李夜轩站在最前方。 刚才被沈勿归刺死的太监安然立在李夜轩一旁,在李夜轩抬手,他便朝他手中递上火折子。 绛背对着他们,呆滞地看着悬挂在房梁上的人。 身下的白衣变得血肉模糊。悬挂在房梁上的身影用血染红了白衣,还未干涸的鲜血顺着衣角滑落,漫过了绛跪在院子中的膝盖。 李夜轩手段残忍,叫人生生扒掉了她的皮毛,而挂在上面的,不过仅仅保存一张完好无损的脸颊,为的让绛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 李夜轩的火折子扔向房梁。 忽地平底带起一阵风,众人眼花,再一看,绛已不在院中。 身处在外的沈勿归看得清清楚楚。 一身青衣迅速带过,卷走了跪在地上的人,留下的只有一阵微风。 和他一同看清的还有李夜轩,他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喊他的名字。 他缓缓道,语气噬骨的冷意:“青水临。” 火光明亮,照耀了李夜轩的脸,沈勿归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分明是游玩那晚撞坏绛花灯的青年! 沈勿归的大脑宕机许久。 他早该想到的,青水临和李夜轩的关系。从那天沈勿归遇到他们,他就应该知晓李夜轩不会轻易放过他。 花灯上,李夜轩心里的赶尽杀绝已经压不住了。 大火化为火红的屏障抵达沈勿归眼前,再之后陷入昏暗,他身处黑暗当中,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至崖边,往下是溶骨的火焰。 李夜轩孤独立在院中,手上粘满了血污,这一次他的眼前便成了绛的爹爹。 他阴沉的脸颊缓缓勾唇笑着,似乎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随后接近疯魔般大笑。 “荆十施,勾结妖族欲想谋位,今行凶败露,非但不承认罪名还想和他一起来谋害朕!”李夜轩指着悬挂在房梁上的人,“看见了吗?” 李夜轩忽然将脸凑进荆十施面前,如蛇蝎的眼睛,恶鬼般的面容看他,“你六年前护着的狐妖,最后死在你面前的感受怎么样?” 荆十施一开口,嘴里的鲜血怎么也含不住,边呕边咳,仍旧一字一句回道。 “幼子不谙世事,还求……圣上放他一条生路。” 李夜轩抬脚踩在他脸上,使劲往下碾。 荆十施口中的血逐渐漫在眼眶里,最后连眼前明亮的火光也看不见。 李夜轩想杀了跪在院中央的绛,可一阵风后,原地空无一人。 而脚下踩着的荆十施终于甘心咽气,留下最后一句话。 “青夭,马上不疼了……” 我来陪你。 那一刻,沈勿归迟钝明白。 永远对绛冷淡的荆十施,为什么偏偏要在宴请前让沈勿归教会他识字。 为什么永远不会出现在他们俩面前,为什么永远不会在沈勿归带绛出府的时候出现,也为什么之前沈勿归没在,他不让绛擅自出去。 他在保护绛。 他早早知晓李夜轩的杀意。 先帝死于离奇暴毙,宫中更是传言为三年前死去的彩妃媚术所为。 荆十施身为国师,他知晓为何缘故,当即一把火烧了梧兮宫。 奄奄一息的彩妃确实是狐狸,但她也仅仅因为先帝。 先帝早年微服出巡遇到彩妃,后来把她接回宫,对她极其宠爱。久而久之彩妃发现先帝患有隐疾,为寻求方法找到青夭的头上。 青夭告诉她,狐妖救人,一命换一命。 彩妃不愿看先帝日益消瘦,最终选择飞蛾扑火的方法。 殊不知,恰巧被李夜轩碰见,撞破了此画面,误会她要谋杀先帝。而后匆匆瞥过守候在一旁的青夭,久久不能忘记,之后一直记恨到现在。 李夜轩始终认为,荆十施是在包庇妖族,他终有一天要瓦解他在朝中的势力,抓到青夭,让他眼睁睁看着他当年包庇的妖族死在自己的面前。 “真是可笑。”李夜轩荒唐地想,“怎么会有人爱上妖?还孕育出一个不人不鬼的畜生。” 第120章 他冷冷垂眸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荆十施,坦然自若收回手,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缓慢地擦干净手指上的血污。 “对了,今边关大捷来报,楚将军应该等朕有些时间了。”他回身,对上远在屏风外的沈勿归,面目狰狞。 “该轮到他了。” —— 哗啦—— 画面流逝如水波纹,流体状的空气逐渐蓄起倒刺,迸发出刺眼的白光,争先恐后朝沈勿归的瞳孔袭去。 他下意识闭眼,再次睁眼看,已然身处另一个地方。 沈勿归的感官还未追上,他的神经只停留在火光被鲜血倾洒的那一幕,之后是李夜轩狰狞的脸。 他的太阳穴紧接着痛起来,额间相继冒出冷汗,抬手一摸却碰到了其他的东西。 冰冰凉凉带着黏腻的液体,如同眼泪。 “哥,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高于的声音,接着一声闷哼。 “哎哎哎!他怎么回事?别下去,马车没停啊,现在下去不得摔个半死?” 沈勿归徒然遭到粉白颜色的袭击,眼眶一痛,手已经朝那道人影靠近。 耳边的呜咽声越大,在他手里触碰到一个柔软的身体,眼前的视线才终于明亮过来。 他现在身处在一辆马车之中,身旁坐的是高于,怀里抱着的是缩成一团的绛。 沈勿归太阳穴狠狠一跳,将他的脸从臂弯里转过来对向自己。 第60章 推翻 绛的嘴里被人塞了一团布,此时曲腿坐着望向沈勿归,呜呜咽咽一直在凄惨地哭,喉咙里发出残破不堪的尾音。 他惨白的脸颊被抹得脏兮兮,一双通红的眼睛微微阖上,眼尾流淌出眼泪,顺着他的皮肤滑落到衣领里。 沈勿归被眼前这一幕刺痛,浑身颤抖,伸手不安地触碰他的脸颊,拿开塞在他嘴里的布料。 “你别拿开!”青水临在马车前方,余光一直注意沈勿归的动作。 在他刚接触到绛的脸颊,就想上手阻止他的行为。没等靠近,沈勿归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拿开绛嘴边的布料,动作迅速。 随之而来是绛喉咙里发出来的濒死的尖叫。 青水临一个闪身来到身后,抢夺过绛扶着他的肩膀,用力捂住他的嘴。 他手上力道没个轻重,绛的一张小脸被他捂得通红。他瞪着眼睛,一直在流眼泪,身体毫无反抗,瘫坐在青水临怀里。 “把布料给我!”青水临朝沈勿归伸手,脸色极为不耐。 沈勿归的脸色比他还差,乌云密布。他双腿支在两旁,手肘撑在膝盖上。此时五指收紧,狠狠盯向青水临。 随后俯身靠近,用力掰开青水临捂着绛嘴巴的手,力气大到差点要扭断他的骨头。 沈勿归一手掰开他,一手捞过绛的后背,把他煨在自己怀里,用衣袖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 “够了!我会看着他。”迅速朝他说道,抱着怀里的人坐回去。 青水临本就烦躁,没了平时的雅兴,鼻子一哼,没再计较,警告他:“现在离出城区还要一会,他要是发出声音……。” 他的视线绕在沈勿归身上,最后一瞥身旁的高于。 高于被他看得一僵,替他答道:“我们会注意的。” 他没说完接下来的话,目光冷冷收回,转身掀帘子出去,候在马车前面。 绛抓到沈勿归的衣袖像抓到救命稻草。他的嘴角被青水临的暴力对待泛起了红,此时仰着头,双手放在他的胸膛前,支撑起身体寻求沈勿归的依靠。 沈勿归捞过他的手臂,把他抱在腿上坐着,双手紧紧环抱着他。 从高于视线里看,绛的身体被他包裹得密不透风。他这个样子,极其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遇到抢夺自己食物的对手,露出来的凶狠。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会?”高于的话堵在口中,好一会没继续问下去。 他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沈勿归。 如果要高于细数,他们从进来到现在,沈勿归一直在刷新高于对他仅存表面的评价。 那种异样在沈勿归遇到绛的时候已经悄然发生。在高于无知无觉中,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沈勿归。可是——明明没多少时间,他一直在因为绛受到伤害的画面而失控。 沈勿归比高于最先察觉到的失控还更严重,他们好像在高于不知道的地方,成就了某种关系。 这时,沈勿归怀里的人发出微弱的呼喊,“回去!我们回去……” 绛低声的乞求,颤抖的身体,体温逐渐变冰凉的征兆都在显示他的害怕。 沈勿归尽量用自己永远暖和的体温去同化他,可是真正到用得上的这会,他却忽然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能主控迷境幻化的剧情走向,不能阻止绛看到眼前的血腥的一幕,更不能亲手了解李夜轩。 “对不起……”沈勿归双手紧绷,藏在心里的懊悔最后全部变成了害怕。 他现在又开始后悔绛给他幻化出来千年前的真相。 他现在只想知道李夜轩和楚怀忠的纠葛,他不想知道绛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不想再次看到绛经历痛苦,而自己袖手旁观。 “我们现在要去松夷吗?” 高于昨天和沈勿归商量过,在宴请之后,他会带着绛离开前往松夷。 第121章 沈勿归知道李夜轩在宴请上下旨:自此和妖族互不来往,从而激发矛盾。对绛的危害自然很大,他这些天一直小心翼翼,只不过没有料到最后的伤害会来得那么大。 他还是没有带着他避开。 “是。”沈勿归低着头,眼底晦暗,“李夜轩今夜下旨,明天城中久住的妖族肯定会被赶外境,我记得,楚怀忠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让他不顾一切也请求,让李夜轩收回想法的决定。” 高于了然,若有所思点头。 忽然马车猝然停下,两人屏息凝视,黑暗中绛的呼吸声越发重。 他刚才哭得急,此时没有缓过来,这会埋在沈勿归怀里没有喘好气。气氛徒然安静,这道声音更是尤为刺耳。 “何人。” 车窗外迎来一句大喝。 青水临在外警告:“城门口到了。” 两人不见回答。 许久,青水临驱赶马车来至城门口,温声回答:“小民母亲夜里突发恶疾,这会才收到家中书信,连夜赶回家为此照料,还望大人放行。” 而后,沉重的脚步由远及近,一直停至不远处。 兵戈相击,杂音刺耳。 绛在沈勿归怀里打个激灵,呜咽一身,在如此肃然的气氛里颇为明显。 青水临脸上挂着的笑明显变坚硬,那名兵卫沉眉,最后缓缓上前撩开帘子。 青水临眼疾手快拦住他。 “大人,夜里风寒,我家公子体弱,许是……” 话没说完,兵卫脸色不耐,挥起刀背砍向他的手。 青水临吃痛,软绵绵垂下横在两人中间的手。 “废什么话!” 此时青水临后背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让他的受伤的手腕都泛起不可抑制的疼痛。 “真是……找死呢?”青水临脸色阴沉,漆黑的眸子泛起冷光。 青水临本不想动手,奈何他自己上门找死。 真是不能听荆十施的话,他荒唐地笑着,曲起膝盖,撩开衣摆摸到绑在小腿侧边的短刀。刚抽出,那名兵卫身体一顿,迅速放下撩开帘子的手,脸色通红回过头。 青水临顺势收回手,脸上挂笑。 “真不知廉耻。”兵卫说罢,挥手退去,“放行!” 青水临心随之落回实处。 出了城门有一会,他从外面撩帘子进去。 “你们……” 青水临正对上高于的脸。 他刚刚在士兵撩帘子的时候,藏在了柜子底下,这会松口气才从里面爬出来,没想到碰到青水临。 “那个,拉一把。”他的腿卡在那不上不下,干巴巴笑几声缓和气氛。 好不容易出来,青水临的视线一直落在沈勿归身上,怀疑问:“你们刚刚做什么了?让那名士兵看得脸都红了。” …… 高于也想说,但是迫在沈勿归的压力下,决定不开口,毕竟当时他自己都没看到。 那时,兵卫刚走近沈勿归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扯开绛的衣领子。 高于在旁边不过看了一眼,他哥投过来一道冷冰冰的视线,手上把绛的衣领弄好,指着脚底下半大个的柜子。 语气没有丝毫温度:“藏里面去。” 高于哪敢耽搁,连忙爬进去。出了城门,他刚想准备出去,忽然发现头顶上的柜子怎么使劲都打不开,正张嘴呼救,沈勿归的声音响起来。 “等会再出来。” 随后响起衣料的窸窸窣窣。 高于好像也能知道沈勿归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方式。 而现在端坐在那里的沈勿归抱着绛,恢复了最开始的样子。青水临再次看,发觉他怀里抱的人比刚才安静许多。 像是——晕了过去? “他怎么了?还好吗?”青水临也是得了荆十施的请求,带他回回松夷,自然对他上心。 沈勿归抬眼看他,没松开怀里的人,径直问:“什么时候能到。” “一天之内肯定不能到,先找客栈歇息一晚。”青水临收回手,蹲坐在马车门口。 三人沉默,青水临的视线一直在打量他们俩,最后转向高于。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他蓄起眸子,目光逐渐变犀利,“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但面前这个叫高于的人,从一开始见到他,就对他露出惊讶的目光,在看到手里拖着的绛,心有灵犀知道他要去松夷的计划,早早备好了马车。 这是什么缘分? 高于一怔,自知露陷,神色难得慌张。忽然眼色一凛,装模作样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神神叨叨。 “有缘……自有天份,我一见到你就格外熟悉。”高于一字一句,“或许……是在梦中见过,施主要相信所谓的命中注定。” 高于挤出笑容。 “命中注定?”青水临连忙唾弃,“这字是这么用的?” 他没太探究此处。眼下来看,这两人对他也没什么坏处,反过来想,忽然出现在这里的沈勿归好像比他还更在意绛。 他施施然坐在一旁,一直看着沈勿归担心的动作,出口问道:“你们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没等到沈勿归的回答,接着说出自己的疑问:“上个月的花灯上,你们就打算回松夷了吧。” 说起花灯,沈勿归猛然想起他和李夜轩的关系,避开了他的疑问,沉下嗓音逼问。 第122章 “李夜轩就是那名撞坏花灯的青年吧。”沈勿归盯着他。 说起来,在沈勿归理清的时间线里,荆十施大火烧梧兮宫的那晚,青水临就应该被李夜轩发现了。 “哦?荆十施没跟你说吗?”青水临抱着双臂。 沈勿归下意识以为他会在袖口里拿出蒲扇,结果等了许久都不见。 那么也就是说,青水临没有经历那场大火,他被李夜轩逼到大火中还不是这个时间点,那会是什么时候? 自罪坑还有一场大火,如果之前青水临说的话全是骗他的,那么在自罪坑出事的时候,他应当也在那里。青水临根本没有他口中说的:身体吃不消,退隐回山。 他一直跟在楚怀忠他们身边。 是谁让他撒这个谎? 如果这从头到尾都是个谎言,那么说明常恩泽也不是楚怀忠军队里的军师。绛之前和他坦白过,常恩泽遇到楚怀忠的时候,楚怀忠已经被钉在棺材中许多年了。 他不可能和楚怀忠同行,更不可能担任军师一职。 他为什么要伪装身份?还要在之前的迷境中篡改了青水临的记忆? “没有。”他回答青水临刚才的问题,接着问:“你认识常恩泽吗?” 青水临摇头,并不接他的问题,匆匆带过,“我还以为是荆十施把计划告诉你们,特意来这里接应我的。不过也好在你们早有准备,我们才能如此顺利逃脱。” 沈勿归再次沉默不语。 高于在旁边移过来,知晓他的问题点,不好当着青水临的面讨论。 凑到他的侧边低声问道:“青水临这个时候不是早已不在京中了吗?” 他应该在荆十施大火烧梧兮宫的时候,被人救走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被人藏在宫中。”沈勿归目光转向他,眸子一望无际,“这个人只会是李夜轩。” 第61章 再一遍 离城区越来越远,小路逐渐变得泥泞。天色慢慢暗下来,直到挂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同时行驶的马车也缓缓停在一家客栈门口。 青水临最先跳下去,高于紧跟其后。 沈勿归调整好合适的姿势,将披风罩绛的头上,稳稳当当抱他下马车。 “哥,这里好像有些熟悉。” 沈勿归抱着绛刚落地,身旁的高于靠近,低声提醒。 他抬眼一看,瞬间明白高于口中说的熟悉。 这家客栈他们之前来过。准确来说,在上一个迷境常恩泽带他们前往松夷途中,落脚的就是这家客栈。 门口的大黑狗被一条铁链子拴在柱子上,此时安安份份趴在地,见到他们也只是吼了一两声。 而后,客栈大门打开从里跑出来两名小女孩,还未走近,就听到她们铃铛般的笑声。 “临家哥哥!有客人来了。”一名小女孩跑在前面,笑着喊。 “小芙慢些跑,小心台阶。”另一名小女孩没她那么活泼。 那名叫小芙的女孩哒哒哒下了台阶,蹦蹦跳跳来到青水临面前站定,俏皮道:“三位客人里面请呀。” 她的模样瞧着只有十几岁,个子到青水临的腰腹。 她仰头看青水临,最后歪了歪,身后的麻花辫柔顺垂到腰间,跟着她的动作晃了晃。接着往上,一双异瞳如宝石,她对上青水临身后沈勿归的目光,几乎片刻便乖巧地笑起来。 “哎?是四位呀。”小芙看到他怀里抱着人,侧开身,跟在后面的另一名小女孩上去来,和她并排,嘴里喊道:“姐姐你来了。” 她们的眼睛一模一样,面貌像一个模子刻出来,此时乖乖巧巧站在四人面前,差点晃眼以为这是同一人。 青水临笑着抬步进去,手搭在小芙的头顶上,揉了一把,“你们两个是双生子吗?” “双生子?什么意思?”小芙跟上他的脚步,带他往客栈里去。 她的姐姐落在后面,对上沈勿归,温和地笑着,“三位里面请。” 客栈内不同外的冷清,反而很热闹。为了驱赶寒冷,还特意烧了许多木炭,烘得暖洋洋一片。 四人一进到里,身上的寒冷瞬间驱赶不少。 小芙带着他们四人来到客堂,客堂的桌子很高,她身高够不上,偏巧边上正好放着一张小木椅。 她熟练地踩上去,摸到桌子上的拉绳,小手一拉,里面便响起铃铛声。 “临家哥哥,有客人来了。” “马上就来。”里面响起一道男声回应。 小芙双手趴在桌子上,小脸软趴趴鼓成一团,冲沈勿归四人解释道:“临近年关,小店生意会比较忙,稍微等一等哦,掌柜的马上就来了。” “无妨,有吃食吗?”青水临寻着一处桌椅,拂袖坐下。 小芙跳下小木椅,“当然有了,客官要吃些什么?” 沈勿归没跟着他坐下。他手上还抱着绛,下马车之前,摸到他的额头滚烫一片,体温也有越往上爬的趋势。 好在掌柜马上出来了。 果不其然,小芙刚才嘴里喊的临家哥哥就是在上一个迷境中接待过他们的人。 不过这时,他还是活着的,面容也没有干瘦如柴,身上穿的衣服也只是普普通通的料子。 他身材清瘦挺拔,一直走到沈勿归面前,脸上挂的笑也很温和,眼睫弯弯俨然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第123章 他开口,嗓音清脆,“客官,要几间房?” 沈勿归收回打量的视线,“三间,账算他头上。” 临家仍旧笑着,把房间的木牌递给他,“客官的房间在二楼。” 沈勿归转身欲走。 “客官可需要大夫?” 走出两步,身后的临家忽然说,温和的目光不知何时落在沈勿归一直抱着的绛身上,他缓缓走近,可惜地摇头。 “小店周围住的人家甚少,恐怕一时半会请不来大夫。”他将头抬起来,温和的脸上显现出了然,“况且前往松夷的路上还要一会,这样拖下去,对他的身体不好。” 沈勿归一怔。 他怎会知道沈勿归要去松夷? 沈勿归身上的锋芒炸现,刺得他倒退一步,回归正常距离。 “客官不必担心,那两位孩子和您一样,等过完年,我会带她们回松夷。”临家退开距离,不再理会沈勿归,招呼青水临去了。 高于不饿,要和沈勿归一起上去。 沈勿归走到楼梯口拦住他,开口说:“去跟掌柜要热水来。” 高于看他紧紧抱着绛,神色一直紧绷,从上马车那会就没放松下来,没多问,点头离开。 沈勿归轻车熟路,来到二楼推门进去。 进到房间径直来到床边,把昏迷的绛放在床上,掖好被角。 高于来得很快。 他端着一盆热水过来,洗干净帕子,递给沈勿归。 沈勿归低头接过,捞起绛藏在被子里面的手仔细擦拭。 “见到楚怀忠了吗?”高于落座在旁边。 “没有。”沈勿归嗓音依旧冷静,只有握着绛的那只手在很轻地颤抖,他缓了口声线,“但是我见到李夜轩了。” 高于:“那名小皇帝?” “是。”沈勿归擦好绛的一只手,又去翻看他的另一只,眼眶在昏暗的光线里被染得通红,他低声说:“他杀了绛的父母。” 高于愕然,放下了撑在桌子上的双手。 这次,高于终于知道沈勿归自从出来后,脸色一直没有转晴的原因。明明都要往下一个节点迈进一步,谁知道出现了意外。 他知道他哥应当在懊悔在宫里的意外,可这只是一场迷境,他们能看到的听到的,也只是迷境主人制造出来的幻境,就算他有天大的能力,在怨恨如此强大的冤魂迷境中,也难以抗衡。 “哥。”高于喊了他一声。 沈勿归久久未答,执着地用帕子擦拭绛的双手,接近病态。直到他看见绛的指腹渗出鲜血,整个人像被刺伤,颓然弯下腰,将额头磕在他的手背上,低声喃喃。 “你回来吧,绛。” 高于起身想靠近安慰。 忽然眼前袭来一道微风,点燃的烛火波动,他余光瞥向一旁,看到一道雪白的身影,转头过去,绛正立在一旁。 “你!”高于没缓过来,来回看。 沈勿归和他说过,绛的原身不在这里,就算提前给他打防御针,可没当场见过。绛忽然冒出来,如同鬼魅悄无声息,还是吓他一跳。 “出去。”绛朝高于做个口型,没发出声音。 高于连忙接收到他的指令,轻手轻脚出门。 待高于出去,绛才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靠近沈勿归。 他的一头白发倾洒肩头,如同月光,皮肤白皙,唯独眼角的红色像被血洇过。他走到沈勿归的脚边,而后蹲下来,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 “对不起。” 对不起。 可是,对不起什么? 明明两个人都那么痛,到头来不是互相安慰,而是怕伤害到对方,低下头反过来道歉。 绛以为沈勿归不会失态,至少不会和现在这样,失去寻找迷境中真相的生机。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绛屈腿在沈勿归的脚步,低下头。 躺在床铺的身影忽然变得黯淡无光。 沈勿归握着的那只手到最后只摸到波纹水流,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直起身体,看到绛在自己脚边,低头不语将他抱起来。 “不要说话。”沈勿归把头埋在他的颈脖处,闻到他身上安心的气味,手上摸到跳动的心脏,缓过久久的不安。 “我……” 绛才开口说一个字,沈勿归瞬间直起身体,手放在他的嘴上,捂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绛一怔,被眼前的沈勿归刺痛眼眶。 沈勿归的眼角红了一片,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痛苦,他把绛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处。 “摸到了吗?” 绛点头。 他还想要说话,可是沈勿归的手结实,特意没捂住他的鼻子,让他能够呼吸,但就是说不了话。 “在刚刚,看到你跪在那里,我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好像有一把刀朝我胸口刺去。”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痛苦地闭上,缓过当时带来的剧烈疼痛,“不要再说对不起了,是我没有能力。” 沈勿归早有一天会全部知道这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但在没有丝毫准备下看到,冲击力直接让他心脏发麻,严重到散失理智。 好在绛还在这里,他还是走到了沈勿归面前。 绛双手放在沈勿归捂着自己脸的手,使劲摇头,好一会,憋了许久的眼泪争先恐后涌出来。 他安安静静哭,沈勿归松开他,擦掉他的眼泪,靠近亲了亲。 第124章 “我应该早点和你说。”绛泪眼婆娑,眼尾的印记越发红。 沈勿归听到摇头,苦笑道:“是我没有想到,看到你出现在大街上,把我带回家的时候,我就应该料到了。” 他唾弃自己。 “是我太笨了。” 绛哭得停不下来,浑身都在颤抖。 “痛不痛?”沈勿归摸他的手,而后又摸他的脸。 肯定很痛。他一个人被困在那里,没有娘亲,没有爹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给他后盾。慌乱和崩溃,是他崩断神经的最后一条生命线,他差点要和娘亲一起死在那里。 “你已经问过一遍了。”绛低头,把泪水蹭在沈勿归的手掌心,“很痛,真的很痛。” 第62章 狸猫 沈勿归在第一次见到他就已经问过一遍了,当时的心疼和痛苦和现在如出一辙。 他抬手擦掉绛脸上的眼泪,爱惜地用唇角蹭他温热的皮肤。 “你一直在骗人。”沈勿归低声喃喃,把头抵在他的额头上,“从不认识青水临,到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跟我说实话?” 绛暗红的眸子一直蓄着眼泪,眼睫犹如落了雨的蝴蝶,轻轻一颤便落下雨来,无比冰凉。 他其实不想骗沈勿归,但到最后要说出口,还是忍住了。 他这千年间,是等在棺材上的,可面前的沈勿归不是。 他死后重塑肉身,并没有前世的记忆。等绛再次回头见到,已然不是当初那个人。 他哪敢奢求沈勿归还能记得他。 只不过没有想到,就算再来一次,沈勿归心里对绛的爱意仍旧没有被磨没干净。从前世带来的热意一直被绛唤起。 沈勿归眼中从始至终都是他,再来一次也没有变过。 “我会告诉你的。”绛低头亲了亲他附在自己侧脸的掌心,温声说:“你不要难过。” 沈勿归顺手擦掉了他的眼泪。 两人抱了好一会,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温存。 绛的身体明显一僵,推了推还埋在自己脖颈上的沈勿归。 轻声唤他:“我该走了。” 高于没进来,应当是怕里面的人没收拾好场面,不太敢打搅。 他小心翼翼在门口喊道:“哥?” 门内,沈勿归不依他,把绛放倒在床上,顺手盖好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 他从被褥里摸到他的手,搭在床边,勾了勾他的掌心,道:“不许走。” 绛一怔,手掌心被沈勿归粗燥的茧子磨得有些痒,忍住没动,好一会才乖乖回答。 “好。” 沈勿归起身前还撩开他挡住侧脸的白发,之后把他的手塞回去,亲上一口,这才走到门口,打开门。 高于在门外等了有一会,房间里不见任何动静,低头沉思。 心里想着房间里这两人是不是还没说完话,要么再下去看一看?可思愁刚才楼下碰到的事,杵在门口没动。 门哗啦从里打开。 高于本以为见到的是沈勿归阴郁的脸,都做好挨打的准备,抬头一看,他哥的心情好像还不错? 沈勿归神色淡淡,没了之前的不安和紧绷,开口问:“怎么了?” 高于答:“进去说。” 沈勿归侧开身子,高于一个闪身进屋。 他进屋没再见到绛,看到床铺的被子隆起一道身影,只以为他是走了,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 开口说:“刚才接待我们的那两名小女孩也是妖族。” 高于坐在椅子上,看沈勿归缓缓走到床边坐下,而后手自然垂在被褥里动了动,熟练地摸到被子里人的手。 他看见沈勿归轻轻捏了捏绛的指尖。 看到这一幕的高于不觉得奇怪,继续说:“这两名女孩是我们在上一个迷境中遇到的怪物女吗?” 高于当时赶过去的时候,怪物女已经分裂成两名年岁不大的小女孩,不过他也没看清,匆匆一眼,怪物女的身体瞬间灰飞烟灭。 之后的事情还是沈勿归和他说的,这时见到,远比沈勿归口中来得更有真实感。 他说完,目光一直落在沈勿归垂在一侧的手臂上,看见他的手臂忽地一僵。 高于微微眯起了视线,察觉不对。 僵的不是沈勿归的手臂,而是他指尖勾着绛手的原因。 “他醒了吗?”高于不明所以问。 沈勿归不答,转正目光,问道:“那两名女孩叫什么名字?” “妹妹叫小芙,姐姐叫一灵,还是异瞳,听掌柜的说,她们两姐妹是……什么妖来着……”高于手撑着额头。 “锦蓝狸猫。” 有人替他答。 高于猛拍大腿,连声说是。视线一转,看见沈勿归身后坐着一道白色身影,此时转头望着他,暗红瞳孔平静。 高于一下子跳起来,差点要蹦到门口去。 惊奇问:“你没走?” 回答完这一句,绛又躺了回去,沈勿归在旁给他盖好被子,光明正大握着他的手。 “我什么时候说他走了?”沈勿归睨他一眼。 高于一时语塞,忿忿坐回去,继续刚才的话,“听她们说,他们年后也要回松夷。” “他们回不去。”沈勿归忽然说。 连带高于也一怔。 问道:“为什么?” 第125章 李夜轩今夜下旨昭告驱赶妖族,明日世人皆知,他们哪还有时间动身前往松夷? 沈勿归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只是在这里落脚的,就算李夜轩半夜来查,他们也能脱身而去。 “如果他们能走,我们见到的就不是怪物女了。”沈勿归的眸子转向高于,“我们会在松夷见到她们,和满满当当一起。” 高于明白过来,如果他们这个时间回了松夷,那么在之前的迷境中的一切轨迹都得推翻重来。 哪有什么客栈老板接待活人只为给怪物女续命,他只会在这几年里,本本份份接待过往的旅客,并在歇息时,温和地问来往的人,是否要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那明天。”高于神色一凛,接着露出痛苦,“或者在我们走后,他们会被……” 高于噤声。 绛缓缓坐起身,把手搭在沈勿归的手背上。 “临家会想办法让她们不那么痛苦。” 沈勿归罕见地沉默。 笃笃笃—— “情况还好吗?” 门外,是青水临。 高于起身去开门,沈勿归再次把绛塞在被子里面。 “不要难过。”绛顺从地躺回去,把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找到沈勿归的手蹭了蹭。 “我知道。”沈勿归俯身摸了摸他的眼睛,而后大掌盖在他的脸上,闭上眼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再次抬起手,身下的人已经变了模样。 他的脸比绛的还要青涩,下巴没那么尖,脸颊也有些肉肉的,此时闭着眼,不见刚才的痛苦,而像是陷入梦境,昏迷一般。 沈勿归知道绛是不想让他担心,没有幻化出最真实的模样。 “你拦着我做什么?莫非你们三人在里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青水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高于磕磕巴巴回答:“哪有,他刚刚睡下去了,怕你打搅他。” “哦?”青水临煞有其事松开推门的那只手,立在门口,上下打量,随后一个闪身来到他的身后,抬脚踹在他的膝弯。 高于惊呼一声,腿弯突遭重击,上身向前扑倒,眼见要以脸扑地。紧张之下闭上眼,这时后领一紧,像有人掐着他的脖子。 他回过神来,青水临在他身后弯着腰,手里拽着他的衣领神色自若,拉着他即将要倒地的动作,语气颇为遗憾道:“那你也不应该这么紧张吧?莫非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哪里哪里。” 高于拽这紧绷的衣领闷闷咳了几声。 沈勿归在后面犹如救星。 “青水临吗?让他进来吧。” 青水临毫无怜惜收回手拍了拍,高于没站稳,顺势扑倒在地上,身后的青水临故作惊讶:“公子,可要小心门槛哦。” 高于:…… 他怎么觉得青水临比之前还要欠? “怎么样?还没醒吗?”青水临进了屋子径直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绛的脸色。 躺在床上的人脸色惨白,却不见潮红,应当没有染上风寒。 沈勿归让开位置,好让青水临替他把脉。 青水临却又不动,目光落在沈勿归移开的动作,抱着双臂。 “你这是干什么?”他眯着眼睛,偏了偏头,冷下声音:“你怎会知道我会医术?” 从他见到高于,对方精准说出自己的名字,再到沈勿归特意让出位置,为了让他更好替绛诊脉的动作,都在告诉他,他们两个把他的老底全部翻了个遍。 除开死在宫中的荆十施和李夜轩,没人见过他和知晓他的名字。 他在宫中,名字只告诉过李夜轩,呆在宫中那么久也都戴着面纱,极少有人见过他真正的面貌。 难道是荆十施告诉他的? 沈勿归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暴露了他之前接触过青水临的事实。 遇到青水临的那会,李壬德的脚刚好扭伤,恰巧知道他懂医术。一时之间,他突然闯进来,还没从上一个迷境中,把现在的青水临和之前遇到的划分开。 他怎么会那么大意? 沈勿归想开口解围,这时青水临已有了然,蹲下身体。 “荆十施把这个都告诉你了?”他探到绛被子底下的手腕,不再说话。 青水临没想那么多,沈勿归出现在这里,除了荆十施还能是谁? 高于忽然出现在巷子里接应他们,青水临都不觉得奇怪,那么沈勿归知道自己的名字和会医术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荆十施这个老顽固居然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他摇头苦笑,不再纠结此处。 “我知道你对我放心不下。”沈勿归这时缓声说,目光一直很柔和,落在绛的脸上,“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们三人之间,没有人比我更想保护他。” 青水临一怔,暗自收回手。 “荆十施已经死了,他要是醒来,定然不能轻易接受。”青水临不接他的话,低头斟酌一番,“先停顿休整吧,李夜轩就算今夜要查,他也没那么快查到这里。” “他这个样子,身体肯定撑不住,届时路途遥远,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意外。” 青水临挥袖离去,到门口停下,回过头来,看沈勿归依旧将目光放在身上躺着的绛身上。 从始至终没有移开过。 “我那位师兄没有说错。” 第126章 沈勿归以为他离开了,没想到声音从门口传来,回头一看,青水临整个人都藏在昏暗的楼道里。 他青绿的衣袍不知何时,在暗色的侵袭下变成了暗绿色,衣袍衬得他的脸色极其阴暗。 只听到青水临立在门口,一字一句道:“你跟他的徒儿当真有些相似。” 门哐当一声关上,房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青水临怎么比之前还欠?”高于及时从地上爬起来,险些因为青水临刚关上的门而砸到脸,他摸摸鼻子,来到沈勿归身旁,“他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沈勿归垂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嘶哑开口。 “你有没有觉得,高老头的身体异于常人。” 沈勿归漆黑的眸子在火光中变得异常黯淡,他深深注视着面前的高于。 高于被他这种视线盯得身体一僵,好久没答上话来。 作者有话说: 绛:(突然起身,指着高于)他在说我坏话。 沈勿归:没有,躺回去(盖好被被) 第63章 糖饼 对于高于来说,高长风在他心里一直是存在感不强的养父,相比养父,他认为师父才更贴切高长风的身份。 高于自小便知自己是从福利院里领回来的,回到家,对沈勿归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也不亲近。 还是在某一天,高于对待他的态度才徒然转变。 他或许在想,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好像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漠无情。 高长风送他上学之后,从来没有管过他的学业,这也导致他越长越歪。沈勿归某天心血来潮接他放学,发现他跟着不学好的学生到处游荡做坏事。 至于那天为什么沈勿归会来接他放学,他也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在那天之后,沈勿归好像充当了自己的父亲,事事都要管教他。 好在高于原本就是个好苗子,之后也没再长歪。 一直到现在,高长风停留在他记忆里面的,还是严词厉色,不苟言笑,时时披着一肩长发的师父。 也是某一天,高长风才注意到这个他从福利院里领回来的孩子,兴许是觉得有趣,教他慢慢踏入傀儡师的门槛。 高于从来没有想过现在,和沈勿归面对面坐着,一起探讨高长风的事,更不会想那个带自己入傀儡师门槛的师父,会和这场傀儡异变有关。 沈勿归的一番话显然把高于震住了。 尽管高长风在他的印象里总是一副什么事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但一旦把这件事和他联想起来,又觉得这似乎是合理的。 毕竟,高于的记忆不差。在福利院第一次见到高长风的模样,和几十年过去的模样重合起来,面貌相差无几。 “所以,哥……你是说……”高于喉咙干涩,声带像有人拿刀片在缓慢地磨,“这不可能吧?” 沈勿归不应该和他说的。 “或许是我看错了。”他深吸一口气,别开目光,起身将窗子推开一条小缝。 暮色低垂,而后是无尽的黑暗。远处没有人家,绵延的黑色一直蔓延,屹立在黑暗中的客栈犹如他们的求生路。 高于坐在凳子上,弓着腰。 沈勿归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否认过自己的猜测,只有看到高于接受不了事实才带他往好处想,可高于清楚地明白,沈勿归这是给他做心理准备。 他怕到最后,一切明了,他会接受不了真相。 “天色不早了,哥,你早点休息。”高于说完,起身离开。 沈勿归站在窗边没拦他,他走到门口,最后回望了一眼。 遥遥对视,两人心意相通,也不必再多说些什么。 高于将紧拽的拳头松开,冲他笑。 他走之后,沈勿归关上窗子,来到桌边吹灭了烛火。 半夜,沈勿归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惊醒,他下意识起身,摸到一旁空荡荡的被褥。 “绛?” 黑暗中,沈勿归的嗓音尤为清晰,他跌跌撞撞下床,点燃烛火。 火光使得眼眶灼痛,好一会才聚焦视线。 再次回身,他看到绛缩在床里角,背对着他的背部颤抖,压抑的哭声从臂弯里断断续续传出来。 沈勿归揉了揉眉心,松下紧绷的双臂,来他身旁。 绛在极度害怕。 沈勿归一碰到他,他的身体像受惊的兔子迅速弹开。 沈勿归眼眶刺痛,心脏像被人狠狠刺下一刀。 他哑声说:“是我,不要怕。” 他揽过他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动作轻柔,见他没有反抗,便抄着他的腿弯抱在了大腿上。 沈勿归掰不开他捂着脸的手。 绛蒙住眼睛,眼泪从指缝中渗出来,冰冰凉凉。 沈勿归见状轻声哄:“松开手看看,是我,还记得我吗?我是沈勿归。” 抱在怀里的绛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像缩在蚌壳里的幼兽。好一会,沈勿归听到他嘴里喃喃自语。 “沈勿归?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谁……我要我娘亲……” 沈勿归也不恼,抱着他的腰颠了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好让他在怀里坐得舒服。 绛免不了一场哭,看到亲人死在自己的眼前,任谁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他宁愿绛哭出来,也不想看到他闷在心里。 沈勿归摸他捂着脸的手,之后大掌移到他的后颈,拨开了黏在上面被汗染湿的黑发。 第127章 “娘亲在松夷,我们回松夷。” 他的手顺着绛的脖颈往下一直安放在背部,摸到他颤抖的蝴蝶骨。 本就瘦的身体被这样一弄,就显得更加脆弱了。沈勿归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里哄,嗓音险些因为情绪波动而破碎。 他缓缓绞痛的心脏,温声说:“沈勿归,他是被你从大街上捡回去,猜测脑子有问题的人。” 他凑近了绛的耳边,生怕他听不到自己说话,“还记得吗?不记得也没关系。” 没等绛的回答,沈勿归隔着他的手背,擦掉他的眼泪,继续说:“他是教你识字,一遍又一遍逼迫你写下自己名字的那个人。他教会了你识字,带你回家,告诉你永远可以成为你退路的人。” ——他不记得。 “那都没有关系。” 沈勿归再教一遍就是了,他耐心够足。 “他还……他还舔了我的嘴。”绛缓缓放下双手,转而去抱沈勿归的脖子,埋在上面掉眼泪,“他还说要娶我。” 沈勿归既无奈又心疼,不管自己有没有说过,一口答应下来。 “是,我要娶你。” 绛并没有哭很久,许是路途奔波累了,不知何时埋在沈勿归的怀里睡了过去。 沈勿归像抱小孩,拢好他的衣摆,拍抚他的后背,看他睡熟才放他下来,盖上被子睡得舒服些。 筮日清晨,绛还没睁眼,眼泪就先流出来。 沈勿归一直坐在旁边,回头见他躺在床上一个劲地流眼泪也不说话,心疼瞬间柔和了半分。二话不说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他现在的身体还没长开,骨骼纤细,已然是青少年的模样,沈勿归抱他毫不费力。 等他哭了一阵,沈勿归又带他下楼,找掌柜要些吃食。 沈勿归本来还要抱他,一直到快出门口,绛反应过来,也不掉眼泪了,挣扎着要下来。 沈勿归念他脸皮薄,也没强求。 “吃点东西缓缓。”沈勿归指尖带走他眼角的眼泪,“不要哭太久,对眼睛不好。” 绛神色焉巴,并不说话。 楼下大堂热热闹闹,悬挂在房梁上的灯笼映出红彤彤的火光,来来往往的住客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唯独除了低头被沈勿归牵着走的绛。 他一双眼睛通红,呆滞地跟着沈勿归下楼,一直来到桌子旁。 “两位要吃些什么?”还没坐下来,从后厨撩帘子出来的小芙瞧见他们,蹦蹦跳跳过来,趴在桌子上撑着脸询问他们要吃些什么,“哎?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 小芙满脸好奇,两只漂亮的异瞳都要怼在他脸上了。 绛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和她面对面干瞪眼也不说话。沈勿归刚坐下来,他一眨眼,眼泪就流出来。 这下可把面前的小芙吓着了,立马退开距离。 “你怎么了?”她摸摸耳朵又摸摸眼睛,小声说:“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小芙很吓人吗?” 她以为绛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睛,一下子没控制好距离吓到了他。 回想起以往来这里的住客,通常会因为她有一双罕见的眼睛而觉得惊奇,好多小孩也会怕她们,便以为绛流眼泪也是被自己去吓着。 一时之间连忙捂着脸退后。 “怎么了?”这时一灵来到小芙身后。 沈勿归低头瞧见绛坐在椅子上,这会又在流眼泪,伸手替他擦干净。 他落坐在旁边,伸手把食指抵在嘴唇上,又朝远处快退到门边上的小芙招了招手,“吓到你了吗?” 小芙摇头走过来,躲在姐姐后面,探头看绛还在流眼泪。 “他的眼睛里面装的是湖水吗?怎么一直在哭啊?”小芙在兜里面掏出一块绣着蓝猫的帕子给他,“要不要擦擦眼泪?” 绛并没有接,他好像屏蔽了外界,除了沈勿归,谁的话都听不到。 身旁的沈勿归替他接过道谢。 “有甜食吗?说不定他吃了心情会好些。”沈勿归温柔地擦掉绛脸上的眼泪,牵起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往小芙那边指,低声在他耳边说:“看到了吗?两只小狸猫,还是异瞳,跟她们说说话。” “有呀!我去叫临家哥哥烙我最爱吃的糖饼给你吃。”小芙转身跑掉,“不许哭了哦,我马上回来。 小芙的动作跟一阵风似的,她的姐姐并没有和她一起去,温声问沈勿归还要吃些什么。 沈勿归没心情吃东西,绛的心情一直沉浸在之前的画面里,怕他憋坏饿着肚子不愿意吃东西,想着吃点甜的兴许心情可以好些。 “有甜粥吗?” 一灵答道:“甜粥吗?” 沈勿归点头。 “有的,客官稍等,我去厨房看看。” 说罢,一灵转身离去。 等她走了,沈勿归牵着绛的手放在膝盖上,揉了揉他冰凉的双手,头一次不知道接下来要该怎么办。 “爹爹呢?他为什么不在。” 出神期间,沈勿归忽然听到他低声喃喃,回头一瞧,顿时心一惊。 “怎么了?” 沈勿归慌乱抬手捂住绛的脸,当对上他空洞的眼睛,心狠狠一痛,连呼吸也不由自主停滞。 绛不再流眼泪,空洞的红眸静静地注视面前的沈勿归,如同一具死物。 他惨白的脸在沈勿归的目光里逐渐放大,接近透明的嘴唇轻轻张合,吐出弱不可闻的声音。 第128章 “他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去死。”绛把手抵在沈勿归的胸膛上,整个人像被鬼魅附生,凶狠的十指抓着他的衣襟,“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绛的音量徒然拔高,四周来往的旅客瞬间将视线聚集在他们俩身上。 沈勿归动作迅速,抄着他的腰往肩上一扛。 沈勿归脚步慌乱,偏偏这会绛的身体在很不安地扭动,发出凄惨的哭声和喊叫。 哐当—— 房门一关,门外的嘈杂瞬间屏蔽,房间里,绛的哭声更为严重。 他像被人掐住喉咙,气息呼多入少。 沈勿归把他放在床上,拉开他用手扣喉咙的动作。 “不要!不要!“ 沈勿归的力气比他大得多。 绛被他摊在床上,双手被按着两侧。 “不要什么?”沈勿归被他伤自己的动作惹怒了,好一会平静下怒气,语气化为心疼,“你要干什么?扣自己的喉咙干什么?” 躺在床上的绛张大嘴巴,急促地呼吸,痉/挛的双手被沈勿归摁着挣脱不开,他还想继续刚才的动作,扭动身体企图挣脱他的钳制。 “虫子!他捉的虫子会进我的嘴巴里!不要!我不要被吃掉!我要活着!” 绛的话语无伦次,沈勿归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是谁?” 沈勿归准确地抓住他话里提到令他真正害怕的东西。 “他是谁?”沈勿归低下头,把他的手拢在头顶,用唇角蹭掉他眼角的眼泪,再次问:“他是谁?不要怕,告诉我!” 沈勿归的话如同魔力,绛的动作渐渐停止挣扎。 他的嘴像失去水流的鱼,渴望地汲取到最后一口活水。 他逐字逐句,凄惨地说:“是李夜轩。” 第64章 红梅 绛幻化的迷境远比千年前发生的真实经过要温和,至少他没有让沈勿归看到,李夜轩往他嘴里塞虫子的恶行。 先帝死后,尸首被不知名的虫子瓜分。 李夜轩迟迟没有将他没下葬,直到先帝的身体被虫子啃食得只剩下骨头,他才前往皇陵。 荆十施不知道李夜轩想什么,也没有过多的权利过问。 某天,李夜轩让他收集食人肉的爬虫,他才生出猜疑。但那时,荆十施并不能反应过来,只以为他收集这些,是为了惩戒叛变的臣民。 荆十施死也没想到,李夜轩要把他亲手抓的爬虫全部塞进绛的肚子里,势必让他不得好死。 李夜轩自然没有做成,青水临赶在他之前知道他要这么做,带绛避开了他的恶行。 但未能完全避开。 绛跪在院中,听到李夜轩口口声声说要将这些爬虫全部塞他嘴里面,之后感受腹腔被幼虫占据,暴毙而亡。 绛被当时的李夜轩吓到了,加上娘亲的尸体挂在房间里,精神早已分辨不出真假,只以为青水临带他走之前,李夜轩已经把小匣子里面的虫子全部塞自己嘴里面去了。 “李夜轩?” 沈勿归从绛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头皮发麻,神色紧绷全身怒意四起,下意识抵触这个名字。 绛流着泪冲他喊:“拿刀!拿刀来破开我的肚子!” 沈勿归一个没注意,绛挣脱他的手爬起来。 他拉着沈勿归的手抵在自己的腹部,边掉眼泪边乞求,“求你了……救救我……娘亲死了我不能死,我要回松夷。” ——他要活。 他的娘亲回松夷前,同绛坐下来好好聊过,很久很久,青夭和他说到生死。 一开始谈及这个,绛很不愿意,他不能接受娘亲离开。 那时候青夭只是笑着看他,抬手指着天上的月亮,把小小的绛抱着自己的膝间,轻声说:“娘亲不会走,娘亲会在松夷山看着你。” 绛年岁不大,像一团小小的白面团子,擦掉眼泪,含糊地问:“山上的红荧树会亮起娘亲的灯吗?” “会。”青夭抱着他,往他嘴里塞进一块糕点,“小双往红荧树挂上写着娘亲的灯笼,我就会在那里了。” 她牵着绛的手,一笔一画写下青夭两个字。 “小双不要哭。” 小双不哭,他要活着回去。 “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他要活,他要回松夷,他要在红荧树挂上提着青夭名字的灯笼。 沈勿归不为所动,抵着绛腹部的手一直在变冷,直到坠入冰窖。 “不要怕,我不会让你出事。”沈勿归告诉他,扣着他的肩膀往怀里带,俯身用唇角把他的乞求压下去。 绛不管何时都被沈勿归护得好好的,临终前的荆十施把他托付给青水临,让他带着绛回松夷山,一直到在松夷山脚下遇到前世的沈勿归。 沈勿归就是剥开自己的心脏也要让绛活下去,只是因为绛求过他。 他见不得他心爱之人受一点委屈。 房间里,沈勿归驱赶了他的惧意,带给他属于冬日独有的热度,一直陷在被褥里,共沉沦。 床上的珊瑚红衣在沈勿归触碰下渐渐消散,直到对上那双满含温情的眼,和纯白无洁的白衣。 —— 小芙最后烙的饼绛没有吃上。 她兴冲冲从厨房里出来,桌上的两人已经不在,后来过往的住客看她端着一盘糖饼无所适从,出声提醒。 第129章 小芙想着糖饼凉了就不好吃了,跑去二楼敲两人的房门。 还没敲上,隔壁的高于出来眼疾手快拦住了她。 小芙不明所以,看着紧闭的房门发出微弱的杂音。 “你让开!糖饼凉了就不好吃了。”小芙护着手上的糖饼,腾出一只小手去敲门。 高于轻而易举捉住她的手,顺势转了个方向。 “要不等会再来?”高于说谎的方式实在有些差劲,“他们两人兴许是困了,正在补觉呢。” 小芙头一次觉得这人谎话说得那么明显,冲他翻个白眼,指着外面明晃晃的天色。 “大白天补什么觉?他刚刚还说要吃我的糖饼,现在又回去睡觉了?”她推不动面前的高于。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退后一两步,把手放在嘴边准备蓄力大声吼。 高于在她出声前捂住她的嘴。 “喂喂喂小祖宗!嘘嘘嘘。” 高于不知道房间里的两人在干些什么,眼下来看,房门紧关,指不定绛又失控了。想到这些,高于就更不能让这个小丫头打扰他们俩了。 “唔唔唔——”小芙掰不开他的手,晶莹剔透的眼睛一转,蓄起一肚子坏水。 高于忽然觉得她这表情像要做坏事,没来得及收手,忽然感觉到捂着她嘴的那只手湿答答的。低头一瞧,她不知何时往他手掌心吐口水。 这可把高于恶心坏了,连忙松开,皱眉说她:“你怎么不讲卫生随便往人身上吐口水啊。” 小芙冲他吐了吐舌头,古灵精怪地说:“是谁捂着我的嘴不让我说话的。” “你!”高于甩了甩手,恶心得都要把这只手砍掉了,顾不上她要继续敲门的动作。 “吵什么?” 青水临这会从房间里出来倚在门口,抱臂居高临下。 他换了身衣服。 原本青绿色的换成接近白色的淡绿,上衣雪白,袖口绣着两三缕青叶,下摆往下成了渐变色,一直到裙边,变成了淡绿色。 他走过来,每一步结结实实踩在地板上,都发出清脆的铃铛声。 走近了,高于看到他挂在腰侧的铃铛玉坠。 高于被他这副装扮迷了片刻。 “你怎么欺负一个小孩?”青水临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高于直起身体一看,小芙站在青水临身后寻求庇护的样子,加上青水临谴责的眼神。 高于:…… 好在最后小芙还是没有打扰沈勿归。 青水临出来引走了她,还夸她做的糖饼好吃。 小丫头被他的甜言蜜语砸混了头,自然没顾上要去敲门的事。 临近中午,高于才看到沈勿归从房间里面出来。他站在楼梯口,正好和小芙计较上午送糖饼的事。 沈勿归出来的第一时间高于就察觉到了。 不过更让他注意的还是他哥脖子上的红痕。 沈勿归的皮肤接近小麦色,红痕弄在他的皮肤上,还是在后脖颈这样不被人察觉的位置,高于应当注意不到的。 只因为那道红痕太过于明显,像被人用锋利的指甲划伤的。 说到指甲—— 高于大脑瞬间空白。 一直到沈勿归下了楼梯来到他们俩面前。 “他!就是他,他拦着我不让我敲门进去给你们送糖饼的。”小芙在高于旁边,逮着沈勿归一个劲告状,“热乎乎的糖饼可好吃了,你要是想吃,我还可以让临家哥哥给你们烙。” 沈勿归来到他们身旁,沉静的脸色忽然变得柔和,像是放下了极为紧绷的东西。 他抬手揉了一把小芙的头。 “麻烦你了,不过可以再多准备一碗甜粥吗?” “当然可以。”小芙笑着答应,离开之前还锤了一拳高于的肚子。 小芙的力气软绵绵,砸在身上一点也不痛。高于没顾得上反击,目光从沈勿归出来那一刻就黏在他的脖子上,从来没移开。 沈勿归察觉到他直白的视线,没抬手遮。 倒是高于被他充满倒刺的眼神刺痛了,视线一收,沈勿归已经绕过他下去了。 沈勿归让客栈里的小二端了热水上去,小芙恰巧烙好了糖饼,他接过,没让她跟着自己。 “那个眼睛里装湖水的哥哥呢?怎么不见他下来?”小芙还记着上午那事,回想起来是不是自己把他吓哭了。 沈勿归知道他是在说绛,停在楼梯口,微微弯下腰,对上那双明亮的瞳孔,“他昨晚没睡好,明天我再让他下来跟你们玩。” 小芙跃跃欲试,眼睛都冒光,推着沈勿归的手臂往楼上走,“那你快去把糖饼给他吃,吃饱了再睡。” 沈勿归点头离去。 回到二楼,沈勿归在见高于从走廊深处过来,他停下脚步,一直等到高于缓步走来停在不远处。 两人心里藏话,脸色皆为沉重,像是碰见了一道难以抉择的事情。 沈勿归漆黑的眸子很深,还带着从房间里出来的热度,好一会他垂下眼帘,推门欲想进屋。 这时高于快步靠近,更快一步拦着他推门的手臂。 “哥?你们。” 高于看他身上的黑衣变得皱皱巴巴,衣摆往下像被人拽在手掌心里揉搓过。 他张张口,话也没下句。 “怎么了?很奇怪吗?”沈勿归侧头,推开他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态度很坦然,一点也不像被人发现做了坏事的人。 第130章 “……没有。”高于松开了手,脸颊腾起一道红晕,匆匆移开视线,“你们小声点就是,青水临还在隔壁,万一听到了什么,他指不定跑来问我……” “不用你提醒。”沈勿归没再理会他,抬脚进门。 高于又出手拦住他。 “所以……现在房间里面的是……” 他的话被打断了。 门内,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搭在上面门框边缘,而后传来的是绛微微沙哑的声音。 “为什么还不进来?” 高于看见门缝里透出一角白衣,绛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臂。手臂上,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上面,羊脂玉的皮肤像被落上一朵朵艳丽的红梅,红梅间,红紫交加的指痕更让人充满破坏欲。 高于大脑接着宕机。 沈勿归最先反应,眸子暗了暗,牵着那截手臂带进去,随后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快张嘴,喂你们点骨头汤(><) 第65章 明了 房间外,沈勿归顺着那节探出门口的手臂往上摸,等彻底关上门,便弯下腰把绛打横抱起,往床上走。 他声音低沉,眸子暗沉,温声说:“怎么出来了?” 绛的一袭白衣松松垮垮披在肩上,胸前的衣领没系紧,裸露在外的皮肤光滑宛如羊脂玉,微微凹陷的锁骨略显羞涩,而红痕印在白皙的皮肤间格外明显,偏偏主人的姿态略带慵懒。 沈勿归抱着他,他放松身子把头埋在他的脖颈处,犹如犯懒的猫儿。 “你出去太久了。”绛的声音黏黏糊糊,等沈勿归放他下来,仍旧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 沈勿归由他,把手上端的糖饼往他面前递。 怀里,闻到食物香味的绛缓缓睁眼,眼睛亮了亮又暗淡下去。 “怎么了?”沈勿归注意到,把他侧边的白发撩一边去。 绛又不说话,拿起糖饼往嘴里面送。咬下一口,把剩下的糖饼自然而然递到沈勿归嘴边。 沈勿归就着他的手咬下一口,不由呆怔。 刚出炉的糖饼理应外脆里嫩,只因为他们现在身处幻境里。当他咬下的第一口,牙齿触碰到薄脆的外壳,暴露出里面的无味无色,宛如一道空气的液体,连覆盖在外的糖霜也在舌尖带不起任何一丝甜味。 沈勿归把那盘糖饼放在旁边,手搭在绛的下巴,迫使他仰头,将唇印上去,代替了这种甜味。 “等出去了再吃。” 绛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吻搞得有些懵,瞳孔好一会才聚焦,这会又全部蓄起水雾,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迷糊嗯了声。 沈勿归摸摸他的眼尾,下腹再次升起的燥热使得声音越发沙哑,看到绛昏昏欲睡带着疲惫的神色又生生压了下去。 “困了吗?” 绛好不容易快阖上的眼睛这会缓慢睁开,回答:“一点点。” 沈勿归看他这样,搭在肩膀的手顺着往下,一直停在腰部,轻柔地揉了揉。力道不重也不轻,带着主人的热度,让人分外舒适。 绛很不自在地推了推他搭在后腰的手,后面推不动干脆放弃,把身体全部倚在他身上。 “困了就先睡一觉。” 沈勿归自知没有控制好力度,两人都是第一次,加上没做好准备,多多少少还是让他有些难受。 绛一直由着他来,弄疼了也不哼一声,只是抓着他手臂的那只手越发紧,后来实在受不住,往他脖子上抓了一把,清醒过来又靠在他的肩膀上缓慢地舔舐伤口。 像一只猫崽儿,分明被人欺负得那么狠,露出爪子挠了挠,结果挠出血痕又心疼起来。 沈勿归想到这心软得很,托着他的腰让他躺下。 “不要走。”察觉沈勿归起身,绛第一时间睁开眼,被光刺了一瞬,眼尾挤出一滴眼泪。 “不走,我在这里,安心睡吧。”沈勿归带走了他眼尾的眼泪,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像对待小孩一样,拍拍他的背,让他睡得安稳些,“不走,快睡觉吧。” 他本来就有些困,偏偏沈勿归这样哄,没一会便睡着了。 一夜无梦。 天亮时,绛睁开眼,视线最先绕房间一圈,没见到沈勿归的身影,心情瞬间低落了半分。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脚步从屏风外传来。 接着是沈勿归的声音。 “醒了?” 沈勿归没走,一直在隔间和高于商量事情,听到房间里有动静第一时间赶过来。 绛见到他来,脸上的冰霜和失落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一会,看见跟在沈勿归后面从屏风探头出来的高于,立马拉起戒意。 于是没好气问:“他怎么在这里?” 沈勿归来到床边给他穿好衣服,拢好了他散乱的白发,听到他语气里满是敌对。 笑着掐了掐他的脸,“刚进来没一会你就醒了。“ 高于把头缩回去,避开绛想要杀人的目光。 他转头回去,刚坐下,沈勿归带着绛过来了。过来的期间,高于看他像看什么稀罕物。 主要是他哥太小心翼翼了,牵着绛的手护着他过来,脚底下的那一步恨不得是踩着自己手上让他走过来,快到方桌旁边还低声提醒脚下的凳子腿。 高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后面还是沈勿归敲了敲桌沿他才把目光收回去。 继续问道:“楼下有什么动静吗?” 第131章 高于收回思绪,摇头说:“没有,这家客栈前前后后人家甚少,过往停留的马车却很多,也没见到李夜轩派人来。” 沈勿归点头,拿起茶壶为面前的茶杯续上茶水,而后推到绛面前。 “小心烫。” 绛从坐下来就一直扭头往外面看。他靠窗静坐,不必抬头,便能看见外面的景色。 晨间露水重,微风中夹带湿冷的水雾吹过来,让骨头都泛起了冷,他似乎感受不到,视线一直落在远处朦胧的山脉上。 沈勿归跟他说话他才回过头,暖了暖茶杯,点头。 他又问:“青水临呢?” 高于答:“昨天傍晚他还跟小芙两姐妹闹着玩,今早起来没见着他,问了小芙,她说早些时候就出去了……” 他的话忽然停了,连一直侧头的绛也回过头来,眸光淡淡。 沈勿归和他对视了一眼,问道:“他会去干什么?” 高于自然是摇头不知,在询问小芙的时候,他还没察觉异样,沈勿归问起回答时才明白,青水临那么早出去干什么了? “见人。” 安安静静的绛出口回答,他应当是知道的,但没说清楚,回答之后就要看沈勿归想不想知道了。 静默一阵,沈勿归忽然开口。 “你认识高长风吗。?” 他的话惹得高于一怔,而后精神瞬间紧绷,连握着杯壁的手都冷了半分。他缓缓松开手指关节,目光机械地将转向绛,像是无比紧张他嘴里说出的话。 沈勿归没想从绛嘴里了解高长风的事。 但仔细想想,青水临在那晚带他和绛去了那间院子里,白面具人和他言语亲密定然非同寻常,加上绛被青水临救走,说不定会和白面具人认识。 但这种可能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 沈勿归看着绛缓缓摇头。 两人皆是松了口气,气还没完全落回实处,他听着绛补充:“不过,青水临的同门师兄有一个姓高的,叫什么我不清楚。” 沈勿归脊背一僵,面前的高于差点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你见过他的脸吗?” 绛扭头带着遗憾看向沈勿归,说:“没见过,他一直带着面具,那个人你也见过。” 谈到面具,沈勿归脑海里最先浮现的是花灯上戴着白面具的男子。 “什么时候?”他带着半分不确定问。 “上次花灯上,你和他的松鼠灯被弄坏,就是他帮你们修好的。” 他说的他,是幻化出来的绛。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青水临和面具人是师兄关系的?”沈勿归接着问。 花灯那次,青水临并没有过多暴露他和面具人的关系。离开之际,只知晓面具人有一个徒弟名叫复青,而刚到客栈的第一天,青水临站在门外和他说,他和他师兄口中的徒弟还真是有些相似。 这难不让沈勿归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牵扯。 “很快了,到松夷的时候,你们会见到的。” 松夷——绛会遇到前世的沈勿归,并且在他落水时出手救他。既然他说到松夷也会见到面具人,那么是不是说明在沈勿归前世的时候,高长风已经是他的师父了? 唯一不明的便是,他不知道前世的自己叫什么,回忆起离开院子之前面具人嘴里回答的名字。 沈勿归忽然启唇念着这个名字,“复青。” 绛眼一抬,悠然搭在桌面上的十指明显一僵,他迅速把头转过去,避开了沈勿归的目光。 许久,他才补下一句。 “是我前世的名字吗?” 高于冒出一大串问号,悔恨自己消失了那么久错过了如此重要的东西,导致现在听他们俩说话,像听天书,没头没脑一个字也听不懂。 明明那么正常的一句话,怎么从他哥嘴里说出来,他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许久,沈勿归听到侧头的绛回应,声音甚小, “嗯。” 一切明了。 沈勿归像卸下重担,苦涩地勾起笑容。 “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绛还是侧头不看他,好一会,慢慢背过身去,连侧脸也不留给他了。 沈勿归察觉一丝不对。 “怎么了?” 倒是坐在对面的高于看清了,他缓慢睁大眼睛,在沈勿归看到绛脸上的泪痕时,急忙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连话也不敢放。 绛的眼泪淌了满脸,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连繁华也顾不上看。 沈勿归看到顿时慌了片刻,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哭了。 “是我的语气太凶了吗?”他下意识开始找自己哪里不对,“对不起我……是我刚刚太着急了……” “不是。” 绛睁开眼,神情悲切。 沈勿归从来没见过他那么伤心,看向自己像见到一个失而复得的人,心底里的伤后面被往事的悲痛覆盖,一直到全身。 沈勿归声音沙哑,但还是问:“那是怎么了?” 绛不答,慢慢转过身来,抱着沈勿归的肩膀,努力汲取他存留的体温。 “你教我的明明是沈勿归三个字。”他的眼泪掉个不停,连嗓音都染上了哭腔。 沈勿归带给他的是永远暖和,以他为中心的爱意,如此热烈,就算在冬日,也能开出如盛夏的花。可是复青不是,他的爱太痛太残忍,是被层层叠叠的阻挠,挣脱厮杀出来的血迹,虽然也是温和的,可是那种温和远没有沈勿归带给他的舒适。 第132章 “你教我动心,教我挂花灯,教我如何待人。”他缓缓闭上眼,怨恨道:“可是却没教我怎么等你。” 复青没有教他怎样让死去的人复活,就像当初他救绛一样。他自私,得到了绛的答案,做出自以为很美满的结局,然后代替世人死去。 他从来没有顾忌到绛的感受。 沈勿归哑然,一时之间没做出任何回答。 他还在说沈勿归,一直沉浸在回忆里出不来,“我刻了那么多遍你的名字,你就是不回来。” “对不起。”沈勿归道歉。 “我不原谅你,你不要道歉。” 第66章 落雪无痕 提前往事总是让人难过,分别、伤痛和悔恨,统统是绛掩藏千年的伤口。 棺材上回眸一望,沈勿归的面容便久久刻在他脑海里,以至于他匆匆和前世的人重合起来,才恍然发现,他已经见不到对方温润而雅,一头长发耐心看着他笑的脸了。 不过那时,绛已经非常满足。沈勿归还活着,至少在他面前活得好好的。也尽管沈勿归没有他们之间的记忆,他也非常满足。 那些回忆称不上美好,忘记也是理所应当。 只不过让他万万没想到是,就算沈勿归失去记忆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动心,还是会许下诺言带他出去。 绛好像一直没有失去他,沈勿归换了一副皮囊又来重新爱他,比之前更甚。 ——— 午间,青水临匆匆从外面赶回来,卷着一身寒气。 大堂里热热闹闹,为他驱赶了半分寒意,他无意多看,脚步直冲二楼,像有人在身后追赶。 “他走了?” “怎么?你好像很不愿意他呆在这里。” 前方,高于尴尬的身声音传来,打着哈哈说:“哪有,他状态还好吗?” 沈勿归答:“没什么事,睡一觉就好了。” 不远处,沈勿归和高于立在走廊边,垂头扫视大堂的人来人往。他余光一瞥,看到身侧一人头罩大袄,低头将脸埋在衣领里。 从外看,那人的身躯被衣料遮挡得严严实实,连手脚都不曾透出。 高于同样回过头,视线可比他大胆多,直盯盯那人看。接着在两人灼热的视线了,那人走到青水临歇息的房间门口。 “是青水临?他怎么穿成这样?”高于说完,一转头,他哥已不在身旁。 沈勿归迅速来到青水临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青水临刚把手放在门框上准备推门进去,身后有人靠近,用力把门往反方向拉。 “你去哪了?” 青水临垂着头比他矮一些,在沈勿归的视角里,只能看见他头顶上厚实的披风,和毛绒边缘沾染的水珠。 好一会,沈勿归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用蛮力把他头上盖的帽子掀开,还没动手,他倒是自己动手掀开了。 “去外面抓到一只野味。”青水临笑着开口。 他掀开帽子,沈勿归见他脸色青黑,像一夜没睡好觉。 接着他手上被青水临塞进一只触感毛绒绒还带温热的东西。刚抓到,沈勿归愣怔一瞬,险些没抓紧手上的玩意儿。 低头一看居然是只雪白的兔子。 “兔子?”沈勿归掐着大约有两个巴掌大小的白兔子,拉住青水临进房间的动作,“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什么时候?”他像忘记还要去松夷这茬,一拍脑门,“过两三天吧,他的情况还好吗?” “精神没之前的那么紧绷,再歇息两天差不多可以动身。” 沈勿归松开抓着他肩膀的手,转而安抚怀里刚才被青水临塞过来的兔子。 “那两天之后,再晚就不行了。” 沈勿归没问他什么不行。 青水临摆摆手,脸色染上困意。 “我先补一觉,有事晚上再说。” 沈勿归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他僵硬的右手上。 “好。” “那先这样。” 话没说完,青水临关上了门。 “他看起来很困?昨天晚上没睡好觉?”高于来到沈勿归身后,瞧见他手里的兔子,“怎么有只兔子。” 一个大男人也抵挡不住毛绒绒的诱惑,伸手去摸。 沈勿归把手一移,高于摸了个空,随后听到他哥说:“不像没睡好觉,更像是受了伤服用了某种药物带来的困意。” “嗯?受伤?” 高于收回手,没计较他哥为什么移开手不让他摸兔子。 “那这只兔子……” 他又伸手摸。 沈勿归再次错开他的手。 高于:…… 太明显,他哥不想给他摸的意味太过于明显了。 随后眼睁睁看着沈勿归转身下楼,手上的兔子愣是没给他摸着。高于摸不着头脑,跟在他后脚下楼。 沈勿归在楼下找了一圈没找着人,后面有人进进出出撩帘子从后院里进来,这才听到里边传来小芙的笑声。 他往那边走,路过大堂撩开帘子迈过门槛,下了院子的石阶,对上三四盏烧得正旺的火炉。 客栈院子是露天,步入冬日的院子里丝毫没有萧条的景象,反而热气腾腾,聚集消遣的人也很多。原来在屋檐下,以及支在院里的木桌旁点了许多木炭,温度也如同室内。 沈勿归七绕八拐,径直找着人,把手上抱的兔子放到绛面前。 第133章 绛兴趣缺缺,沈勿归还没到跟前的时候,他就趴在桌子上没起来,眼神呆滞看着桌子上沸腾的茶壶,视线跟随氤氲的水雾飘远,直到昏昏欲睡。 旁边的小芙见着他倒是很开心,两条小腿在过高的椅子上摇摇晃晃,和他说起客栈里的趣事。 “……临家哥哥说,冬天在这里架起木架,串一些腌肉,挖些地瓜,放进去烤一烤,冒滋滋可香了。” 小芙坐着没个正经,一会从桌子上撑脸看他,一会又跳下来比划比划周围。 “冒?滋滋是什么?” 绛神游的注意力被她的措辞拉回来半分。 “就是就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可香可好听了。” 小芙又趴凳子上去,等坐稳了,又拉近距离看他的脸。 “小双,你看起来不开心哦。” “没有。” 绛把头转向一边,小芙又凑过去。 “还说没有,你的嘴巴都像蜡烛一样,要融化了。” “不要乱用词语。” 他又把头转向另一边。 小芙像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笑呵呵地跟着他趴在另一边。没等她趴过去,头顶上便有一只手罩住她的动作,随后被用力一推。 “谁推我!?” 紧接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塞到两人面前。 “兔子?是兔子!” 小芙也顾不上有人推自己,见着兔子兴奋起来,一把抓过兔子搂在自己怀里。 “你小心点掐,别给你弄疼了。” 绛看到她没轻没重的动作,直起身体顾不上心情低落。这时身后一道热乎的躯体靠近,还没转头看清来人,就被对方温热的手揉了揉脑袋。 “冷不冷?” 沈勿归坐在旁边,捞过他塞在衣袖子里不太热乎的手,抓在手掌心暖了暖。 “不冷,炉子很热。” 他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沈勿归出门前亲自给他穿的,当时生怕他冻着,里三层外三层将他裹起来,远看活活像一只大大的红胖球。 沈勿归看他的眼睛很温柔,蓄着春日的暖流,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对视超过三秒。绛亦是这样,看他在身旁挨着坐下,侧头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看小芙抱着那只兔子宝贝着。 “哎呀,对不起哦,兔兔,我轻一些。”小芙讨好似的用鼻子蹭蹭兔子毛绒绒的肚皮,瞳孔在惊喜的情况下变得格外好看,“好可爱呀。” 她把兔子放在桌子上,推到绛面前。 “你摸摸。” 绛一怔,抓着他那只手的沈勿归也很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变化,稍微松了松手掌心的力度。 “怎么了?” 沈勿归想,他该不会害怕毛绒绒的东西吧,没一会便否认这个猜测,他怎么会害怕和自己一样有毛的东西呢? 他感觉到绛把手从他手掌心抽出来,然后在两人期待的视线里,缓慢地去摸那只安安静静趴在桌子上的兔子。 在指尖触碰到这个柔软还带着热度的小东西,绛脸上许久不见开心的脸重新扬起来。 “软软的,它的毛好好摸。” 他揉了揉,又去拨动它垂在两侧的耳朵。 “它的耳朵和我的不一样。” 沈勿归见他像个小孩一样,小心翼翼去动兔子的耳朵,摸到兔子的尾巴拉了拉,惊奇说:“哎?它的尾巴短短的,好可爱。” 绛的眼睛亮晶晶的,沈勿归这些天头一次见他那么开心,好像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松懈之前的不安。 “它是不是饿了?怎么一动不动的?” 三人就这样围着兔子看也不嫌无聊。 小芙和绛对兔子喜欢得很,左看右看都不觉得够,沈勿归兴趣没有很大,但看到绛高兴他也跟着高兴,再无聊也比不过能哄他开心。 绛问:“它是饿了吗?” 他拽了拽兔子趴在前面的爪子,兔子还是缩成一团,两人怎么动它,它就是不挪地方。 “去拿根胡萝卜给它吃。”沈勿归说。 应该是青水临抓它的时候受到了惊吓,一时半会还没缓过来,打算先用粮食引诱一下或许可以。 “我去厨房拿!” 小芙说完,一溜烟跑没影。到门口没注意碰到一堵坚实的肉墙,哎呀叫唤一声连忙道歉,结果抬头发现居然是高于,心里的歉意瞬间消失一干二净,还气愤踹了踹他的小腿。 “哎?小丫头你撞到人怎么不道歉?” 高于都要气笑了,小芙的脸堪比翻书。 小芙吐了吐舌头没搭理他。 高于也没计较,来到院子找到沈勿归他们两人。 院子里的火炉子摆置许多,一开始从里面出来气温还能承受得住,呆久了便不行。院子的瓦墙不高,寒风绕过瓦墙卷走了火炉的热度,身上的体温瞬间冷了半分。 沈勿归起身拎起架在火炉上的茶壶。 沸腾的壶嘴喷出热气,而后是甜丝丝的奶香味。 沈勿归略微惊讶,这茶壶里面不是茶水,而是热乎乎的羊奶。 他反手洗净杯子,倒了一杯羊奶抵到绛的手边。 “暖暖手,不要冻着了。” 绛闻言动了动,把手搭在杯壁上。后面来的高于看到,随手拿过茶杯也要喝上一杯。 沈勿归动作迟钝,狐疑瞧他。 高于没脑子问:“怎么了?” 第134章 沈勿归没说话,倒给他一杯,之后坐下来。绛端着杯子送到嘴边吹了吹,小心喝下一口,抿嘴神色不明,似在回味舌腔里存留下来的味道。 他被杯子拿开,而后沈勿归的手抵在他的嘴边,擦拭掉了嘴边的奶圈。 “怎么样?好喝吗?”沈勿归问他。 绛点点头,一双安静的眼睛被水雾熏得全是水汽,看起来格外乖顺。 他慢慢回答:“甜的。” 高于在绛的回答中喝下一口。 “噗呲——” 两人听到这么大的动静目光皆转向他。 沈勿归一脸坏笑,绛则一脸懵懂,这两人活活像刚才做了什么坏事。 “你确定这是甜的?” 高于质疑问。回想起刚刚入口的那一口,液体无色无味,只带着一点热度,死活咽不下去,这才激动地吐出来。 绛在他的目光里又将杯子送到嘴边喝一口,仔细品了品,“是甜的呀。” 这时沈勿归敲了敲桌子。 高于脑瓜子一闪。 “咳咳咳,不小心呛到了,没品出味来,我再喝一口,说不定……” 他仰头喝下一大口,舌尖还是没有一丝甜味,但也装模作样说:“甜的哎……不过太甜了,我不喜欢不喝了。” 说完把杯子甩远。 绛奇怪看他。 在院子呆了一阵,忽地众人视野朦胧一片,再晃眼一看,天空中居然飘着絮絮绵绵的雪花。 “下雪了?” 周围有人最先反应,随后有人附和。 “快进屋快进屋。” “老板!下雪了!炉子该搬走喽!别给浸湿了。” 众人鸟作散,三三两两收拾桌上的茶壶,提着消遣的玩意儿进里堂暖和。 闻言过来的临家彼时出来立在走廊下,脸色丝毫没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惹恼,反而看起来分外有兴致。披上了斗篷转头唤来店里的小二把炉子搬进去。 雪愈来愈大,远方空中逐渐漫上雪白,连原本的日头也被遮得一点也不剩,好在气温并没有骤降。 沈勿归三人在小二搬走最后一个炉子的时候还没有挪窝。 沈勿归其实最先发现落雪,起身盖上了绛的帽子,确定他的脸颊没有冻着,唤他进屋暖和。 绛并没有动,好一会把桌子上趴得好好的兔子抓进怀里。 “冷不冷?”沈勿归弯腰看他从帽子里露出来的半张脸。 绛缓慢眨眼看沈勿归不说话,挺俏的鼻子变得红红的,呼出一口带着羊奶气味的热气,好久才说: “不冷。” 他依旧盯着桌子。 沈勿归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移向桌子。 原本光滑的木桌上被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像纯白暖和的毛毯。 “在看什么……” 沈勿归的话还没说完,绛把手从衣袖里探出来,伸出指尖按在桌子上,然后一点点用指尖抹去桌上的雪花,直到画出一道熟悉的划痕。 而划痕印出来的字分明是—— “复青。” 绛低头缓缓说:“松夷山下住着这个人,他说有一天我要回去的话,第一时间去找他。” 他的话和沈勿归当初跟他说的几乎一摸一样。 “他会替我想办法。” 第67章 小气鬼 等火炉全部从院子里搬进来,临家让小二往炉子里添够煤炭,喷出暖洋洋的热气,烘得整个大堂如夏天一般。 绛抱着兔子进去没一会,鼻尖就渗出些许热汗,不作声脱掉外面罩着的衣服。 沈勿归找掌柜要了些吃食,回来见他身上穿的衣服单薄,第一时间去摸他底下的手。 并且问出了第三遍冷不冷。 绛没有立马答,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 “你已经问了三遍了。” 沈勿归手掌心一空,难捱地抓了抓。 绛又说:“不冷,很暖和,不用那么担心我。” 他能察觉到沈勿归从宫中出来,就把自己当成一个瓷娃娃,生怕怕磕着碰着,冷着冻着,捧在手掌心都不足为过。 绛松开了抓着兔子的手,扭头注视沈勿归,好一会扯开笑容,后来实在是僵硬便不再笑。 他转回去,嘴里说:“我很怕死,娘亲没了我还是要回松夷,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所以,做你自己的事好吗?” 是沈勿归太小心吗?他扪心自问,从进入这个诡异的迷境,从见到棺材上坐着的绛开始,他的心其实已经开始动摇了。 可是具体在哪里开始的,他也没法细究。或许是在绛柔和的眼眸中,说常恩泽和自己一样,等在这里是为了救心上人;或许也是在他第一次落泪,告诉沈勿归他永远不会对他动手的时候。 或许更早,早到第一次看到绛端坐在棺材回望的时候,一如视频里的模样,他清清冷冷,又满含爱意。 从始至终,都是沈勿归太担心了。因为他动心,把他放在第一位,放在心尖上,看不得他受一点委屈和伤害,所以他战战兢兢。 可绛几千年都这样过来了,什么东西没遇到过,他会害怕吗? 其实不会,他已经习惯一个人去消化了。 是沈勿归太珍重,因为他太爱。 “你嫌弃我了?” 沈勿归忽然低声说,脸色差得可怕。 第135章 绛手里拿着小芙刚刚从厨房里顺来的胡萝卜,趴在桌子上专心致志地喂兔子。 听到身旁的沈勿归这么问,他头也没转,不太在意说:“没有。” 他还没有注意此处的异样,倒是一旁烤火的高于头上冒汗,一边脱掉身上繁琐的衣裳,一边慌忙擦汗,欲言又止。 “那个,那个。” 高于想打圆这个逐渐焦躁的场面。 “你干嘛?”绛不明所以。 “没什么。” 高于说完转身离开。 “他怎么回事。”绛把手上的半根胡萝卜给小芙,“给你喂。” “轮到我啦,小兔兔乖乖吃哦。” 他看小芙欢喜接过,随后才发现身旁的沈勿归一直没出声,回头一看,顿时被他吓一跳。 “你什么了?” 沈勿归眼眶通红,额角暴起青筋,似在隐忍难以接受的事情,盯着绛的视线犹如饿狼,充满狠戾和冰霜。 绛被他这个样子吓到了,挨着他的那条腿本能地往后躲了躲。 沈勿归被他躲避的动作刺痛眼眶,徒然倾身靠近,灼热的气息即可到达绛的耳边。 他看见沈勿归的瞳孔里全是红血丝,漆黑的眸子一望无际,下意识感觉到下一秒他就会咬断自己的脖颈,不由浑身冒起寒气。 沈勿归抓住他挡在两人中间的手臂,力气有些大。惹得绛一痛,闷哼一声,却也没想挣脱开。 “你……” “所以,你是想复青陪着你还是我陪着你?” 沈勿归问他。 他现在心里被不知名的怒火充斥,无端燃烧,在绛拒绝自己的关心后,便往心底里又添了一把大火,直到彻底崩断理智,吃起醋来。 “嗯?”绛蹙着眉,好像不太乐意他这么问,有点为难,迟迟没有回答。 “想清楚回答。” 绛还是不说话,再次问:“你到底怎么了?” 他吃醋,他痛恨绛在院子里写下的不是自己的名字。明明他将沈勿归三个字教了那么久,怎么到头来,绛记的还是他? “为什么刚刚写下的不是我的名字?” 于是沈勿归也不顾忌吃醋的原因,光明正大说出来。 绛迷茫了一瞬,随后笑起来,像个小孩子气的大人,拿温热的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 “你为的就是这个?” “不行吗?” 沈勿归拿掉他的手。 “那你起来。” 绛起身,沈勿归还抓着他的手,他便顺着他的力道拉着他走,于是两人又回到了刚才的院子里。 雪将院子全部覆上,枯黄的枝桠撑着白雪团子,像一个个小灯笼,稍微抖一抖,就落下更大的雪花来。而走廊往下的石阶上,被雪花铺上一层状似羊毛的毯子。 绛拉着沈勿归立走廊上没下去。他把手伸出檐下,托了托天空中飘下的雪,接到几粒雪花弹在身后沈勿归的脸上。 沈勿归也没躲,雪花蒙了眼,再一看,绛蹲在地上,用手在雪地里一笔一画写下沈勿归三个字。 “好了,小气鬼。” 他说沈勿归,接着在沈勿归边上画上一道圈圈,把沈勿归三个字圈起来,显得格外珍重。 “不要生气了。” 等两人再进去,天色已经很晚了。而大堂里热闹的氛围比之前更甚。 临家站在账台前,翻看手里的单子,余光瞥到沈勿归两人冒着寒气进来。 “今晚小店全场免单,客官们尽管放开了吃。” 说完,朝忙活的小二使唤。 “端羊汤给两位客官暖暖身体。”转身对上沈勿归,谦和笑道:“今晚正好趁着下雪的间隙,我吩咐后厨烤上木炭,炖好羊肉,为客官们驱寒。” “好耶!有热乎乎的羊肉汤喝了!” 小芙从边上蹦出来,挤在绛旁边,往他怀里面塞兔子。 “临家哥哥!我要烤地瓜吃。”说完又使劲冲绛炫耀,“地瓜香甜甜的,可好吃了,小双一定要尝尝哦。” 临家宠溺地弄好小芙垂在两旁的辫子,说:“好,我让他们多烤几个。” “先落坐,吃食马上送来。” 临家转身离去,绛一手牵着小芙,一手抱着兔子。 “你姐姐呢?”等坐下,绛问她。 “姐姐在屋子里面编灯笼。” 沈勿归跟着旁边坐下,听到绛接着问:“编灯笼?” “对呀,等过年的时候,挂上亲手编制的灯笼,在灯笼上提上亲人的名字,我们就可以一起过年啦。” 小芙的眼睛很亮,在火光闪耀下 ,如同藏了刺眼的碎光。 绛问:“要编很多吗?” “嗯……”小芙掰着手数:“有爹爹,娘亲,大伯,小姨,隔壁洞里的小八,还有……” 太多了,细数的话,小芙觉得自己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她失去的亲人很多,后面临家带她们来到这家客栈,给了她们一个温暖的洞穴,可以安安心心睡觉,吃上热乎乎的饭。 “那你要挂在哪里呢?”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想到了自己的亲人,不由悲伤。 “挂在院子里,临家哥哥会支起好看的花架,要是不下雪就更好了。”她转念一想,改口说:“下雪也好,他们就能看见好看的雪花了,像白棉花,很好看。” “嗯,很好看。”绛盯着她的异瞳,异常专注,问:“小芙想去京城吗?” 第136章 小芙的眸子呆愣片刻。 她从来没有想过去那么繁华的地方。在临家遇到她们之前,她跟姐姐一直呆着松夷山,后来娘亲意外死去,她们只能被迫下山谋生。 “没有。”小芙低下头,不太自然地搅着手指,“临家哥哥说,京城不太欢迎我们。” 因为李夜轩早年憎恨妖族,京城接近天子脚下一带,皆为嫌恶妖族,虽然没有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但总比客栈里无忧无虑的氛围好得多。“ “小双会喜欢呆在那里吗?” 喜欢吗?噩梦开始的地方,他怎么会喜欢。 绛摇头,“不喜欢,但是那里有很多好玩好吃的小东西。” “是吗?那小双开心吗?” 绛低头想了一会,不回答。 在沈勿归端着羊汤过来的时候,绛的余光被他吸引了过去,兀自说:“有人说过,他会让松夷山的小妖怪们都住上大房子。” 小芙眼睛闪着光,不知道是泪花还是别的,“真的吗?大房子好看吗?” “好看,也很暖和。” “他是谁?”小芙又问他,似乎要把这个人记下来,回头遇到要好好感谢他。 “是恩人。” 对方把年幼的绛带回家,给他煮热乎乎的饭,这和恩人没什么大差别。 小芙:“是小双的恩人吗?” “对。” 小芙还想再说,这时被桌上冒着热气的地瓜吸引视线。 “哇!小双快尝尝热乎乎的地瓜,临家哥哥烤的地瓜可好吃了。” 绛伸手要拿,却被沈勿归拦住了。 “我来,不要弄脏手。” 绛听话坐着乖乖没动,继续和小芙聊起了松夷的事情。 “……你后天就要走了?” 沈勿归剥地瓜的手停下,看到小芙一双好看的眼睛红红的。 两人明明没有相处多久,听到绛后天走,小芙心里瞬间感觉空了一块。 绛安慰他,擦掉她眼角的眼泪,温和说:“年后你不就也回来了吗,我们很快又能见到的,不要难过。” “可是……”她说完,豆大的眼泪掉下来,一直止不住。 绛早知道会这样。小芙除了姐姐,没见过其他松夷山的妖族。她年龄小,没有安全感,姐姐和她不过是一样年龄的小孩,本就不该是倾诉的对象。现在好不容易见到绛,像见到一个大哥哥,自然对他有很多依赖。 一时割舍还不能完全接受。 “先吃,小姑娘估计还要哭一会。” 沈勿归把弄好的地瓜递到他手边。绛接过来掰了一半下来给小芙。 “不要哭了,吃。” 小芙边哭边接过,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擦掉眼泪也不哭了,埋头吃地瓜。 第68章 不该 小芙丝毫不顾忌形象,接过绛递过来的地瓜,双手捧着啃,弄得满脸都是。 绛兴趣缺缺,看到小芙吃得开心眉头才放松一些。沈勿归又递给他其他吃食,他摇头,坐在那里有一会没一会摸着怀里的兔子。 等天色渐渐晚些,高于从楼上下来,刚好碰到临家从后厨出来,他身后跟着小二,小二手里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骨头汤。 汤底呈奶白色,表面飘着绿油油的葱花,汤底翻滚,低下的肉骨头被炖得软烂,飘出令人食欲大增的香味。 高于闻到口水都快流出三里地了。 路过的临家见他实在馋,好心端了一碗在他手边。 可见得着吃不着,他的痛苦也只有沈勿归能懂。怕拂了好心人的馈赠,他也不好当面拒绝,还得装出一副,很惊喜也很开心的表情。 笑呵呵双手接过,谁知转过身,对上沈勿归看好戏的眼神。 高于更加欲哭无泪了。 于是一鼓作气蒙头喝下,顿时一惊。 这会舌尖尝到的热汤居然带着微弱鲜香的味道。很浅也很淡,等他仓促咽下去才反应过来味道咸淡,急忙跟沈勿归说起。 “这汤它带着味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小芙看见高于捧着碗一脸惊奇,活活像三天没吃过饭的,擦干净眼泪没好气说:“临家哥哥的厨艺一绝,你喝得明白吗?” 高于没空理会她,还沉浸在终于能吃到美食的惊喜中无法自拔。 沈勿归先是呆愣片刻,看高于忘乎所以,目光巡视一圈,脸色越来越沉。 身旁的绛注意到,低声来到他耳边,“怎么了?” 等他再次转头,绛已经把脸抵在眼前。 白里透红的脸颊显示主人的鲜活,而后他的目光再次放长远,直到容纳下整家客栈,才荒唐地明白过来一个事实。 迷境主人将这个幻境提升了一个纬度。 如果刚开始迷境主人控制他们看到的是幻觉,那么现在的迷境里,主人的能力已经达到控制他们的触觉。味觉是攻克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们被彻底带入了这个世界。 能碰到水流,闻到花香,尝到食物的咸淡。 “绛?” “嗯?你在……”绛的眼睛迷了片刻,微垂的眼帘抬了起来,眼睛里倒映的是沈勿归藏在热气里面的脸,“怎么了?你很热吗?” “有一些?” 气温越来越高,沈勿归感觉全身都发起了高温,像溺在热水里,连带被扼住了呼吸。 “常恩泽他做什么了?” 第137章 这次绛的眼睛没有移开,同时,沈勿归也看不见他眼里藏的东西。 “一些很大胆的事情。”他摸了摸怀里的兔子,目光也跟着转了一圈,最后看到小芙坐在椅子上。 她在抢高于手上的地瓜,到最后差点因为一个地瓜扭打在一起。 绛温和地笑,眸子溢出光。 “我也应该谢谢他,让我重新再见到他们。” 小芙、一灵,满满和当当,包括…… “沈勿归。” 绛忽然低声喊了他的名字。 沈勿归怔了一瞬,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但还是开口应下。 四周充斥着热气,涌入肺腔,掀起的却是如酒香的醉意,原本温和的刺激变成了迷惑人心,扰乱神志的怪物。 他又说:“不该回来的。” 明明是那么正常的五个字,从绛嘴里吐出来沈勿归却怎么也听不明白。 沈勿归问:“什么?” 随后缓慢梳理理解过来这句话意思,带着不解和怨恨。 “为什么?是因为不想见到我吗?” “我们回去。”绛不回答,身体往他那边靠。 “回哪里?回房间吗 ?” “嗯。” 沈勿归带他回去了,他的脑袋在绛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彻底清醒了。 他弯下腰轻而易举抱起他往房间里走,期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直到周围空置许久,高于把脸从碗里抬起来,盯着空荡荡的座位。 “我哥去哪了?” 小芙在旁边拽他的头发,“你别抢我的!一个大男人就不能让让我吗?” …… 二楼与世隔绝,屏蔽了楼下的闹哄哄,最适合谈交心话。 但沈勿归没时间谈。 他要被怀里的绛撩得快冒火花了,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哑。 等上到二楼,换了抱他的姿势,抄着他的腿弯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扣着他的肩膀拉开他趴在脖颈上的头。 沈勿归耳边湿漉漉的触感随之移开,而罪魁祸首趴在他的面前,坐在他的手臂上。此时被他扯开,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牙齿。 沈勿归看到眸子暗沉,喉节滚了滚,仰头亲上去,之后匆匆移开。 走到房门口,他暴躁推门进去,脚步刚迈,旁边的房门应声而开。 “等会。”绛趴在他肩膀上说。 沈勿归硬生生止住了进门的脚步,咬牙切齿问:“怎么了?” 绛这会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刚才趴在沈勿归脖子上用牙齿咬的不是他。 “青水临从隔壁出来了。”他把手放在沈勿归紧绷的肩膀上,自然地探头去看,“他应该有话对你说。” “能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沈勿归脸黑下来,但还是把绛放下来,没好气弄好他的裙摆,推到后面去挡住他的身影对上青水临。 见到他来,自热而然说:“睡醒了?” 一觉起来,青水临的脸色好了很多,但他僵硬的右手比之前更加明显。 沈勿归第一时间注意到,青水临也没想藏。 他说:“我们明天就得走。” “明天?”沈勿归皱着眉,“李夜轩追上来了?” “是。”青水临苦涩地露出一个笑容,“今天去会老友,没想到会碰上他的官兵,一时间没躲避,被他看到了。” “受伤了吗?” “这么明显吗?”他应该早料到沈勿归的警惕,没想瞒着他,“没大点事,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出发。” “好。” 沈勿归目送他离去。 “你不多问问吗?” 沈勿归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听到绛的话,转过身一下阴沉下来。 “你还生气呢……啊!等会……” 没等他说完,沈勿归动作迅速,俯下身体抗着他的腰往房间里走。 绛挣扎了片刻,结果没有丝毫作用。沈勿归掐着他腰肢的那只手犹如钢铁,任他怎么挣扎也撼动不开。 直到对方走到床铺放他下来,动作却又比刚才轻柔许多。 绛搞不明白他这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轻一点。” 沈勿归低着头,摸到他的一头白发之后,动作稍许一顿,转而揉了揉他的后脑勺,问:“磕疼了吗?” 绛摇头抿着嘴角,脸色一下子羞红了仿佛能滴下水来,含糊说:“……” 沈勿归听不下去了,眼眶猩红俯身堵住了他的嘴。 “知道了,我的小祖宗。” 热气翻腾,微弱的声音被人生生摁着断在喉咙里,变成了撒娇,让人听得心疼。 楼下吵闹散尽,外头闯进来的火烛明明暗暗,连热度也一同散尽。可被褥里的热风像被人抓在手掌心里,煨成了夏日的高温。 汗水被月光下映得亮晶晶…… 沈勿归问他:“刚刚故意的?” 绛不答话。 好一会才说:“别那么凶。” “哪里凶了?” 绛扭过头不看他,沈勿归又掰正他。 等月朗星稀,窗外的雪停了,枝桠上的雪堆得厚厚的。 被窝潮汐褪去,传出两人低语。 “青水临和李夜轩,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绛被他抱在怀里昏昏欲睡,听到沈勿归问又强撑起精神。 “青水临小的时候爹娘不在身边,我娘亲养了他一阵,后来遇到我爹爹,青水临便不再跟着了。直到彩妃进宫,我娘亲才在李夜轩旁边见到他。” 第138章 绛说话有些慢,可能是困的,沈勿归也不着急,听他慢慢说。 “我娘亲一开始见到他不敢相认,很久之后才说上话,一直到彩妃死,我娘亲才知道青水临当时是和彩妃一起被接进宫中的,只因为他会傀儡术,先帝想让他复活李夜轩的母亲。” 沈勿归迟迟没说话。 绛以为他不会问了,准备睡过去。 许久沈勿归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李夜轩对待青水临的态度如何?” “恨吧,他恨青水临明明可以救活其他人,唯独救不了自己的母亲。” “可是恨……”他拖长了尾音,迟迟没下决定。 如果是恨,李夜轩对待青水临的手段应该是心狠手辣的。 在青水临说自己救不活他的母亲时,他就应该将青水临废弃了,甚至,如果按照他当时的状态,他应该将青水临碎尸万段,怎么可能还留在身边那么多年? 还是恨吗? 他没问绛,绛已经在他怀里面睡过去了。 沈勿归摸了摸他的头发,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如冬日暖阳。 清晨天蒙蒙亮,沈勿归一睁眼,面前一双暗红的眼眸就怼在面前。许是盯得有些久,那双主人的眼睛羞涩地眨了眨,冲他笑。 两人都没说话,沈勿归的手探到他的腰后替他揉了揉。 哑声说:“醒多久了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绛凑上去亲他的唇角,谁知沈勿归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 “大早上就开始不安分了?昨天晚上还哭那么凶?" 绛双手抬起来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 “不许说。” 沈勿归眼里的爱意都要溢出来了,隔着他的手心往他脸上亲。 等他撤开了,绛松开手说:“等会青水临要来敲门。” “嗯。”沈勿归低下头去亲他,一触即分,绵延的吻意对现在的他来说是浅尝止渴,可是又不得不接受。 “我要走了。” “嗯。” “等等。” 沈勿归停下亲吻他嘴角的动作。 “不许亲了。”绛作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真的要走了。” “好。”他说完掰开绛捂着嘴的手,留下最后一道印记,“乖乖的。” 笃笃笃—— 门外敲门声应期而至,沈勿归松开他,翻身下床,铺好床上的被褥。 打开门,青水临站在外面。 “收拾好了吗?” 门外的青水临全身裹得厚厚的,连脸也不曾放过,唯独一双清明的眼睛露出来,看见沈勿归站在门口一身单衣,不自觉往房间里看,见着绛从他背后出来。 绛:“这么早起来了?” “你没告诉他?”青水临问。 沈勿归:“你先去隔壁敲高于的门,我们马上就来。” 说完转身关上门,拉着绛穿好衣服。 绛迷迷糊糊被他一顿操作弄蒙圈了,好一会,沈勿归自己整理好,临出门前还给他罩上斗篷,他就知道不对劲了。 “我们今天走吗?” 沈勿归趁这个间隙,翻出之前向小芙要的润肤膏,抹在手上弄暖和了才往绛脸上涂,嘴里回答:“是,昨天太晚忘记跟你说了,抱歉。” “没事,那我们快一些。” 等润肤膏的香味散开,绛吸着鼻子闻了闻,“这是什么?” 沈勿归把润肤膏随手塞进衣兜里。 “润肤膏,走吧,出门。” 第69章 道别 楼下,青水临候在马车前方,见他们出来便招呼上车。 外边的天色没完全亮起来,远处的空中飘着白雾,接近湛蓝的天边还有细碎的星星。 绛一出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气吹了满脸,没忍住咳了咳,整个人弯着腰像被沈勿归搀着走。 “很冷吗?”他摸到绛底下的手,直接捞过他的手塞进衣服里面暖和,“塞里面暖和。” 绛被他的动作搞得一怔。 沈勿归来到青水临面前,没见到高于,问:“高于呢?” 问完这声,青水临目光往后一撇,而后高于撩开帘子把头探出来。 “哥,我在这。” 这期间,沈勿归手上的动作没停,扶着绛上马车。绛上去之后没进去,他停在马车前头,忽然在那不动了。 他蹲在上面,转头看客栈大门,眼里似乎在割舍极其重要的东西,好一会对沈勿归说:“昨天没有跟小芙说今天要提前走,今天见不到我她会伤心。” 沈勿归忽然觉得心口一痛,像被人捅了一刀,呼呼地往外冒着热气。 青水临在他身后冷不丁说:“年后她们也回松夷,没多久就能见着了。你们不是说好了的,还差这一时半会的道别?” 绛不理会他,依旧蹲在前头,抓着沈勿归的那只手变得很冷。 沈勿归其实也很想跟青水临说一样的安慰,可他知道两姐妹的结局,知晓绛之后经历的痛苦,这时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先进去……” “算了。”绛把手从沈勿归手掌心里抽出来,转身进去,“等到松夷就能见着她们,到时候跟她道歉就好了。” 跟小芙道歉之前的不辞而别,道歉自己的不守信用。可真到了那一天,他没有说出口的道歉成了最遗憾的事情。 第139章 沈勿归脑子一懵,抓住他的手,“等等。” 眼看绛要进去了,沈勿归又拉他下来。 他对青水临说:“我们马上回来。” 青水临不作声,默认了他的行动。 沈勿归动作迅速,把绛从马车上抱下来,重新回到客栈。 推开门,临家从二楼急匆匆下来,面上刚进来的沈勿归。 “二位还没走?那正好。”他说完,楼上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小双!?” 临家在下面接着跑下来的小芙,嘴里道:“慢些,还没走呢,瞧你急得都出了一头汗。” 沈勿归放绛下来。 小芙应当是刚从被褥里爬出来,额头上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全黏在皮肤上。她此时顾不上,越过临家,冲像刚从沈勿归怀里下来站稳的绛。 “你明明说好明天走的!怎么现在一大早离开,你个撒谎精!” 小芙话还没落下,眼泪就争先恐后涌出来,伤心的哭声环绕大堂一整圈,还有越来越往上走的趋势。 “对不起嘛。”绛蹲下来,擦掉她的眼泪,伸出手指拉了拉她的小指,“拉勾勾,骗人是小狗,我在松夷等你好不好。” 小芙忙不迭点头,从怀里揪出来一只兔子。 “兔兔陪了我一晚上,现在已经有我的气味了,到时候回到松夷小双可不要忘了我哦。” 她把兔子塞进绛怀里。 绛接过,用身上的衣料把兔子包裹得严严实实,“那他叫什么名字?” “毛黑球。” 绛听到笑了起来,还是宠溺地答应,“好,那我带毛黑球走了,替我跟一灵说再见。” 小芙红着眼睛点头,等绛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冲他大喊:“你要是把我忘记了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知道,好了进去吧,不要冻着了。” 沈勿归两人走到门口,绛抱着怀里的兔子,低声和他说了句谢谢。 原本的轨迹中,小芙下楼之前,绛已经走了。小姑娘追了出去,大冬天没穿厚衣服跑了许久,后面被临家抱回去。 临家才看到呆在小姑娘怀里的白兔子。 白兔子和小主人一起窝在他的怀里冻得瑟瑟发抖,偏偏还一个劲地掉眼泪,跟他说人背后的坏话。 “小双是撒谎精……下次见到他我不要跟他说话了。” 一直到很久,李夜轩的官兵追到这里,说要将妖族全部驱赶外境,小芙才留着泪想要收回这句话。 “我想原谅他了,临家哥哥,我还是想见到他的,不过他下次不能再骗我了。” 而临家躺在血泊之中,胸口的刀是保护两姐妹被官兵刺伤的,安慰的话再也不会有,人也是。 “他应该早早走……是小芙的错。” —— 越接近郊区,小路越不好走,偏偏青水临走的路人迹罕至,野山上的野兽嘶吼,飞鸟穿林而过,路边的杂草都要漫过人的视野。 马车内的景象也好不到哪里去。 颠簸的途中,高于左摇右晃,闭上眼还以为身处船舱里,胃里的酸水险些吐出来。 反观沈勿归和绛倒是适应得过来。 绛从上到马车一直保持安静的状态,头也不抬起来,一个劲摸腿上趴的兔子。 沈勿归中途抓到他的手握在手掌心里,后面被他挣脱开,又去摸怀里的兔子,好像在介怀什么东西。 沈勿归看了好一阵,低声说:“兔子不黑,怎么摸它都是白的。” 绛听见他的话停下了动作,眼角落下一行泪来。 沙哑声音问:“我是不是应该带她们走?” 沈勿归发现他在眼里藏了别的东西。 他慌忙喊道:“绛?” 高于从晕乎的状态里抽神回来,没脑子问:“他来了?” 随后看到端坐在那里的绛还是迷境幻化的模样,哪有当初一头白发的样子。 唯独沈勿归认出来了。 他知道绛可以附身在迷境幻化的身体里边,控制这副躯体的行动和思想。只不过很多时候,他怕沈勿归触碰到的不是自己最真实的模样,才会变回原来的身体。 而现在,他来到这里,是为了能跟小芙道一次别。在沈勿归说等等,把他从马车上抱下来,绛的意识代替了他,跟小芙说了再见,解开了自己的遗憾。 可是遗憾里边的悔恨在绛脑海里肆意滋生,占据了他的全部。 沈勿归发生不对劲。 “你已经道过别了对不对?”沈勿归把他的手从兔子身上移开,抓着那只兔子放在自己身上,捉住他不安的手,“小芙也跟你说了话,你们都没有遗憾了,接下来的事你也不清楚。” 沈勿归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带走他的纠结,“这不是你能意料的,现在的你仅仅是被轨迹推动走的人,你不知道结果如何,或许明天她们就回来了,对不对?所以,把期待放在心上,然后再去恨那些把你的期待碾碎的人。” “知道了吗?” “知道了,谢谢你。” 绛的身体忽然变虚弱,连握着他的那只手也使不上力气 ,软趴趴垂落在膝间。 一路无话。 夕阳边垂,马车猝然停下在一处密林之中。 守在马车前方的青水临撩开帘子,扑面而来的冷气冻得里面三人一个哆嗦。 第140章 “前面的路马车进不去,得徒步了。”他看到沈勿归怀里抱着绛。 绛整个人都被沈勿归遮得严严实实,青水临以为他是睡着了。 “睡着了?” 沈勿归转了个姿势,方便抱绛下车,怀里的人因为这道动作依旧没醒。 “太累了,可能睡得有些沉。”他答道。 青水临不作声。 等三人下去,沈勿归意识到这个地方原先他们在上一个迷境中是来过的。 熟悉的花径小道堵在大路前方,猝然缩成只余一人宽的小道。 青水临显然对这个地方很熟悉,带头走。 两人跟上他的脚步。 沈勿归跟在青水临身后,高于落在他后面,就在前面的青水临即将要踏入小道,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迅速探到绛底下垂着的手腕。 沈勿归躲避不及,由他替绛摸了把脉。 青水临的脸色在那会变得有些古怪,跟在后头的高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在后面探头探脑看。 “怎么停下了?” 面前两人皆不说话。 许久,林子里各种不知名虫子争先恐后鸣唱起来,一首天然的交响曲没有任何章法,在三人凝重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吵闹。 “没什么事,不要让他睡太久,小心头疼。”青水临收回手,重新转过身去,手里点燃一张火折子。 火光驱赶黑暗,连周围的野虫都散了很多。 沈勿归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背部放松。 刚刚在马车上,绛抢夺了这副躯体,可能是因为情绪波动原因,他没立刻抽身离开,窝在沈勿归怀里好一会,平复下心情才走。这会幻化出来的躯体还没那么快清醒过来。 青水临应当是察觉到这处异样,好在绛只是昏了过去,身体倒是没什么问题。 花丛小径很黑,唯独青水临手里拿的火折子是唯一光亮。火苗撩过丛中,惊艳起一片绿色,而绿意盎然的草丛中并没有他熟悉的红色小花。 三人走了多久,沈勿归就看了多久,到最后他还是没能在里面找到一朵花。 一直到快接近小径边缘,远处映出一片片暖洋洋的火光,还有不少嘻笑打闹声。 而在沈勿归彻底迈出最后一步,脱离小道,他看见一个男人举着一把火把站在小道旁。 而最先吸引他视线的是男人脸上戴的白面具。 他和花灯上院子里遇见的白面具男人不是同一个,他的身量明显比院子里遇见的面具人高上一些。 等沈勿归出来平齐他,才发现他的身高和自己差不多,唯独身后的一头长发不同。 “等多久了?”青水临看到男人问。 “没多久。”男人回答,面具下的目光落在沈勿归身上。 而当沈勿归对上男人带着面具的脸,他清楚地看到,男人面具下的眼睛不是落在自己身上。 他从沈勿归出来开始就一直盯着绛,眼神里带着担心和小心翼翼。 “小双怎么样?”男人问。 青水临答道:“路途奔波,现在睡过去了,他抱着呢。” 男人这才注意到沈勿归,对上的那一刹那,两人皆是一怔。 他很快反应过来,匆匆把视线移开,“需要我来抱他吗?” 这样说着,他却没有给沈勿归任何反应时间,来到他面前伸手接过。 快触碰到,沈勿归整个人向后退一步,躲开了男人的手。 男人不由呆怔,“你……” 沈勿归脸色铁青。 高于更是一惊,这人居然当着他哥的面抢人!? 鹿角红帽【新年快乐】 时间踩着十二月的尾巴,匆匆下了一场大雪。 绛一大早上起来趴在阳台上,隔着明亮的玻璃眼巴巴往下望。 他们居住的楼层在五楼,楼下是一片公园。雪下了一晚上,这会公园里的草坪全被雪覆上,生出白花花的小碎片。今早有人冒雪踩过,雪地里留下一道不大不小的印子。 绛弓着腰看了许久。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足,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毛绒绒的睡衣,脚上套了双袜子。从他起床到现在待在阳台有些时间,弄来弄去,实在有些不舒服脚上的袜子,现在都快把袜子蹭下来了。 咔哒—— 房间应声打开,沈勿归从外面进来,卷着一身烟火气。 “在看什么?” 绛背对着他,直到沈勿归来到旁边坐下,绛伸直一根手指头抵在玻璃上,也不看他,嘴里说:“下雪了,白花花的,很好看。” 沈勿归穿着家居服,外面罩了一件暗红色的围裙,他凑到绛的脑袋边,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 附和道:“下雪了呀。” “嗯嗯。” 绛终于舍得把眼睛从雪地里移开了,红眸散发出期待,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沈勿归故意抿着嘴笑,没回答他意料之中的请求。 “好看吗?” “好看!” 绛听到他说,一下子把身体撑起来。 歪歪斜斜的衣领随着他的动作露出里面白到透红的锁骨,而锁骨之间的红痕犹如红梅般扎眼。 沈勿归忽然又不想让他出去了。 “先吃早饭。” “好。”绛屁颠屁颠跟在他后边起来。 等他下来,沈勿归立在一旁,眼尖注意他脚上的袜子不知何时被蹭掉了,转眼一看掉落在他刚才趴着的地方。 第141章 好在他在阳台的小台子上铺了一层地毯,不容易冻着他。 “回来。”沈勿归喊他。 “怎么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袜子,示意绛穿上。 “我不冷,可以不穿吗……” 绛一向不喜欢这玩意儿,说是穿上好像有人抓着自己的脚,太过束缚自己。而因为这个习惯,沈勿归平时也不会给他挑太过于紧身的衣服。 “不可以。” 沈勿归严词厉色,抓着他过来,俯身替他穿好。 因为绛体内有傀丝的原因,他的体温总是偏凉,就算在炎热的夏天,手脚也暖和不过来。再加上他的心脏还是别人的,平时的反应和呼吸也总是慢半拍。 沈勿归有时候小心翼翼护着他,深怕他哪一天出现什么问题,偏偏主人丝毫不在意,大冬天想着出去玩,也不怕冷。 “不要突然生气嘛。” 绛皱着脸被他扯过去,等穿好,沈勿归脸色又好了很多,于是绛顾不上刚才被凶过,拉着他撒娇。 “是雪,我们等会出去吗?” 沈勿归今天休息。临近年关,各处的傀儡异变事件少了许多,也许是今年入门的傀儡师多,抢走了沈勿归的任务,嘴里美名其曰说是让给新来的傀儡师历练历练。 沈勿归懒得跟他们抢了,一不做二不休,收拾收拾行李,向高老头告假回家陪绛去了。 回去的第一天,绛被沈勿归折腾得起不来。 第二天,第三天皆是如此,唯独在他回来的第四天下了雪,还偏偏被他看着了,吵着要出去玩。 绛其实也没有烦他,只不过比平时更黏沈勿归了一些。 “不行,腰有些痛。”绛顺着沈勿归搭在后腰的手,自然而然搂上他的脖颈,“凳子也好冷,坐你腿上吧。” 沈勿归都要气笑了,可是又不得不宠着他。 从前哪一次不是沈勿归自己强硬抱他到腿上的,哪有现在上赶着来,还说一个最不能让他信服的话。 “平时也没见着你喊冷。”话是这样说,沈勿归没推开他,顺着他的手把他抱到腿上,“怎么了,今天凳子惹着你了?” “才没有。” 他被沈勿归塞了一只虾饺,声音含含糊糊的,“我们可以去堆雪人,白花花的雪人插上红眼睛,肯定很好看。” 等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沈勿归又塞了他满嘴。 他整个脸颊被撑得鼓起来,像只小松鼠,稍微张一张口,结果话吐不出来,转头看到沈勿归一脸幸灾乐祸。 绛埋怨地瞧他。 看在眼里的沈勿归越发觉得他可爱,可看他吃得着急才意识到刚才喂多了,拍拍他的背。 “慢点吃,我慢点喂就是了。”说完又往他嘴边送豆浆,“答应你答应你,等会出去玩。” “嗯嗯。” 绛捧着杯子点头,整个人都散发开心。 临出门前,沈勿归翻箱倒柜,把一切能保暖的衣服都让绛穿上了。 绛一开始还在反抗,但看沈勿归实在担心,便闭上嘴乖乖坐在玄关上看他找手套。 等了有一会,房间里的沈勿归没了动静,绛觉得不对劲,起身来到房间门口,才发现他在打电话。 绛看沈勿归脸色凝重,便以为是高老头那边打电话过来,说又出了什么问题,没出声打扰,同时心里的期待也被埋了起来,变成白花花的雪。 他也不进去,蹲在门口,透着那条微微打开的房门缝隙,看沈勿归挺拔的背影, 在绛的记忆中,沈勿归的背部总是挺得很直,好像没什么东西可以击垮他。可自从沈勿归带他出了迷境,找上了高老头,求他救自己的时候,永远挺着的脊背弯了下来。 他的心脏是前世的沈勿归用傀丝炼化而成,初见时,沈勿归不知道,打了他一掌,续命的傀丝在体内断裂。出来后,沈勿归得知后悔不已,找到高老头,请求他无论如何也要救他。 高老头一开始摸到他的脉搏摇头叹息,沈勿归神色暗沉,紧拽的手掌心都掐出了血痕。 拖了许久,绛以为没有希望,高老头却又和他说,这颗心脏现在与他融合在一起了,只不过还没适应主人的身体,供血方面存在些问题。 沈勿归听到后差点激动得跳起来,呆怔许久,懵懵懂懂带他回家,之后抱着他一直哭。 而现在的沈勿归的状态和当初的很像。 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可以呆多久?” “需要备着什么东西吗?” “直接接触没事吗?” 房间里的声音忽大忽小,忽然电话里面的声音突然变大,蹲在外面的绛听到一怔。 “……你就别把他当瓷娃娃了,能跑能跳,但凡是个人,保暖工作准备好就能出去玩。小沈,你说你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 沈勿归听到也没生气,“小心一些总归是好的,何况他一到冬天体温就没暖和过来,我……”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不清楚吗?” 绛从听到对方是高老头的声音就待不住了,推开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好好,等会聊。” 沈勿归匆匆挂掉了电话,第一时间过来摸到他底下的手。 “在外面蹲多久了?” “没多久。”绛拉着沈勿归的手往外面走,“我现在很健康,也很开心,如果你带我出去我会更开心,这对我的身体也不是件坏事。” 第142章 两人走到门口。 沈勿归如释重负地笑了,摸摸他的脑袋,把刚才从房间里面找着的红帽子给他戴上。 “我错了,是我想太多了,宝宝原谅我好不好?” “把帽子拿开我就原谅你。” 绛把眼睛抬起来,见着帽檐围绕了一圈红色的绒毛。 沈勿归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袜子和保暖衣就算了,怎么头上还得带着东西?他很不喜欢。 “不行。” 沈勿归当然是拒绝的。 帽子是红色,整体并不单调,头顶上有一对金色的鹿角,鹿角挂着一对同色的铃铛,他一晃便发出声响。而帽檐绣着一圈金灿灿的立体花,两侧有系绳,绳子往下的末端,挂着两团金色的小圆球。 沈勿归低头系好绳子,把他的耳朵埋起来,白发也一同藏在里边。 白色与红色相互碰撞,给人视野刷出全新的体验感,沈勿归只觉得面前的绛着实可爱,没忍住亲上一口。 绛鼓着脸,“不许亲。” “好了,我们出门,不要生气。” 见着楼下的雪,绛瞬间忘记了刚才不开心的事,顶着小红帽跑来跑去,抓抓这里的雪,又去抓抓那里的,最后把它们团在一起成厚厚的雪团,呈给身后的沈勿归看。 “白白的,还很冰。”绛抓过沈勿归的手让他拿着,“你拿着,我要去堆更大的雪团子。” 沈勿归没阻止他的行动。 刚才在房间里他想了许久,最后还是不放心绛出来。之前在迷境里见过绛的躯体变僵硬,皮肤出现不好的变化,以至于现在心有余悸,迟迟不敢让他做大胆的事情。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打个电话给高老头。 说到底还是他担心了,但是这也怨不得他,任谁看到失而复得的人回到面前,又被告知即将失去,都会接受不了。 看着远处的绛捧着雪花满脸开心,他又决定他的这份担心是值当的。 沈勿归走到绛旁边蹲着,把手里的雪团子递给他。 “堆了个什么?” 绛埋头推雪人堆得正起劲,没空搭理他,等终于捏好雪团子的头部放上去,绛的手都冻红了。 沈勿归的目光落在上面,很想抓过他的手放在身上暖暖,可想到刚才绛对他说的话,又不得不停下这种担心。 等绛终于堆好了,他从兜里面掏出两颗红彤彤的纽扣。 “你从哪里拿的?” 沈勿归有些惊奇,那些纽扣是他买回来准备给绛织毛巾的,没想到被他翻出来了。 “趁你不在的时候。”绛说着,把手里的两颗纽扣各点在雪团子的两边,“这是你。” “为什么是我?” “希望永远沉浸在辗转不安的沈勿归在这个冬天化掉,变成意气风发,下手果断的沈勿归。”绛像是在许愿,对着那个白色的雪人,虔诚地说:“也希望他在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十二月的末尾了,沈勿归忙这么久给忘记了,经他提醒才想起来。 “两个小时了。” “什么?” 沈勿归盯着他的眼睛很沉,犹如额狼扑食。 “该睡觉了。” 没等绛反应,扛着他的腰起来往回走。 绛一脸羞红。 午夜,雪又下了。房间里的温度却很高,时间一直到快接近零点,沈勿归又带绛洗了个澡,穿好衣服带他来到阳台的小台子上。 楼下的路灯把雪花照成了暖黄色,而今早上绛堆在下面的雪人依旧在原地。 绛整个人被沈勿归抱在怀里,眼睛抬不起来,显然是被人折腾得狠了。 沈勿归动了动他的眼皮,在时针指向十二的时候,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炸开在天边的烟花五彩缤纷,而响声丝毫不会吵到他怀里面的人。 “宝宝。”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陪伴! ps:明天还有一更么么。 第70章 不认识 男人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一时之间,除了在沈勿归怀里昏睡过去的绛,其余三人都拉满警惕,最后还是青水临出声,缓和了越发僵硬的气氛。 “这位是沈勿归,是荆十施在上京给小双请的夫子。”青水临简短介绍,“这是高于,和他一起来的。多亏他在城外接应,我们才能顺利出来。” 男人的眸子微微闪动,开口回道:“沈复青,多谢两位关照。” 面前的沈勿归一僵,暗暗抱紧了怀里的人。 沈复青看他脸色实在不好,再次委婉道:“路途奔波,是否要我来抱着他?” 沈勿归沉声回答,再次拒绝他的好意:“不用。” 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诡异,青水临也顿感好奇,难道两人之前认识? 于是问道:“两位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意外的是,两人异口同声断然回答,口吻都不曾有半分偏差。 久站这里也不是个办法,青水临再次开口缓和:“天气冷,先别在这里站着了,回去再细说。”他朝小道那边抬了抬头,“就这点路,让他抱着也无妨。” 男人透过面具投出来的视线一直落在沈勿归身上,听到青水临的话移开目光,友好地开口笑道:“有劳两位了,这边请。” 第143章 花丛小径离村庄并不远,不远处的人家传出浓浓的烟火气。 “你师父回来了吗?”青水临边走边道。 沈复青答:“不曾。” 沈勿归和高于落在后面,忽明忽暗的火光当中,沈复青的余光一直若有若无落在身后的沈勿归身上。 正巧的是沈勿归视线又好,好几次撞见他的目光。 沈勿归的眸子冷淡,透出刺人的冰霜,察觉到恶意的沈复青也不恼,正过头去不再理会。只不过在走出不到五步的时候,他再次侧头看一眼,嘴里不紧不慢回答青水临的问题。 他那样明显,青水临也很难不注意到。 青水临自然问:“很担心他?” 沈复青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在青水临身上,摇头回答:“出了那样的事,我说不担心才是假的吧。” 他如释重负叹口气,“前些天收到京中事变的消息,我早已料到李夜轩不会轻易放过荆十施,只不过没有想到,他的手段比我意料之中的还要残忍。” 青水临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痛恨,而后恢复平常,接着说:“七年没见,当初他那么点大,一只手就能抱着,这会抱在怀里还得用两只手才能抱稳。” 他刚才看到沈勿归从小道出来,身体控制不住上前,下意识伸手抢过他怀里的人。后面被对方躲开,忽然意识到,分别七年的人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 青水临笑起来,这个笑容意味深长,说的话也难以理解,“看来,今后有你苦头吃的了。” 身后,高于压低了声音问沈勿归,“哥,这人看着好熟悉,像在哪里见过。” 沈勿归白了他一眼。 高于顿感奇怪。 面前的男人身穿黑衣,衣袍袖口轻便,上面绑了一对深色的护腕。背对他们的背影挺拔,身后的长发如墨。结实的手腕也明显凸现主人并非善类,可唯独他说话的语气与整体气质相体现出来的截然相反。 高于也说不出哪里奇怪,特别是他哥刚见到那人的第一时间,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怀里面的人大打出手。 “莫非……”高于忽然发现个荒唐的猜测。 他哥遇上情敌了!并且这个情敌还是千年前和绛有纠葛的人! 天呐!高于一下子察觉到此处,惊呼出声。 三人停步回头看他。 高于脸色白了又红,差点要挖个地洞钻进去。 好在到了地方,没人理会他的一惊一乍。 沈复青带他们来到一座房屋院门口,院门口的竹围栏到人腰腹处,门上没挂锁,一推便开了。 门房虽然比不上城里的豪华,好在房屋结实。 沈复青:“进来吧。” 四人脚步不轻,青水临刚进去,沈勿归和高于两人还在外面。这时转角处的黑暗中冒出来一只毛绒绒的庞然大物。 那东西靠近的速度很快,一会到达两人面前。高于吓坏了,惊恐睁开眼睛,嗓子像开了门把的房门,一时间尖叫声绵延不绝。 那庞然大物还没好气喊:“你吵什么!” 青水临刚进去又出来了,见着高于一个大男人像个乌龟缩在沈勿归身后,而面前一只身高只到围栏处的松鼠妖气势汹汹,脸上一脸嫌弃。要不是他手里抱着一堆野果子,他非得上去揍还在尖叫的高于。 沈复青匆匆赶来,停止了这场误会。 沈复青:“满满?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高于顿时停止了尖叫。 “他是满满?” “你才认出来?”沈勿归冷不丁泼他一盆冷水,警告:“下次别躲我耳朵边叫。” 他手上抱着绛,被高于吼了一声,怀里的人颤着睫毛,垂在一旁的手动了动。 他把绛的脸盖在衣服里边,不让冷风吹到,谁知道高于突然喊那么大声,直接把怀里的人吓得一抖,茫然睁眼醒了。 沈勿归脸色没好到哪里去。 “怎么了?我们到哪里了?”绛迷迷糊糊问。 他被沈勿归遮住了视线,黑暗当中只能听到一道许久未听到的声音。 既熟悉又陌生。 沈复青:“天气冷,先进屋说。” “我就呆一小会,等会马上走的。”满满气呼呼,没好气瞪一眼旁边的高于。 青水临在门口,瞧见满满头上的松鼠耳朵,“哪里来的小妖怪?” 满满没听见,沈复青回答:“松夷山上的,小的时候和小双一块玩过,前几天听到消息说是小双会回来,这几天都在这里等着见他一面。” 青水临点头,不作表示。 沈勿归在后面进来,沈复青断后,把院子门关上了。 “家里空房不多,今晚要劳烦两位挤挤了。” 沈复青的态度实在是好,就算被沈勿归拒人千里的眼神警告也毫不在意。 沈勿归和他推脱道:“无妨,倒是麻烦你了。” 沈复青没什么脾气答:“无事,既然是小双的恩人不必客气。” 沈勿归听到他这句话眸子暗了暗,抱着怀里的人越发用劲。 可能被弄得疼了,绛没忍住闷哼了一声,他恍惚梦醒,急忙放开了些力气。 “小双醒了吗?”面前的沈复青欲言又止,垂在两侧的手握起拳头,到底还是没能再次抢过沈勿归怀里的人,只道:“快写进屋吧,房间收拾在偏屋,我等会盛些汤给两位暖暖身子。” 第144章 “多谢。”沈勿归道谢之后离去,并未多留。 高于没跟着过去,沈勿归明显是有话跟绛说的,便和沈复青一块进去,听他们讲述上京发生的事情。 沈勿归带着绛一路来到偏屋。 这处位置不太好找。路过前院进入一处小道之后,里边也藏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后院,后院里有一处池塘。天气冷了,池塘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块,冰块下没有鱼,里面的水倒是清澈得很。 好不容易找到地方,绛彻底清醒了,被沈勿归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转眼发现这处地方有些熟悉。 “我们回来了吗?”他坐在床上,抬头看到床顶上有一盏他熟悉的小花灯,接着趴在床铺边缘,找到了那人给他刻下的小狐狸。 “我们回松夷了!” 他摸到底下的狐狸图案,又跳起来够顶上的灯笼。 触碰到之后,整个人都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开心。他坐下来,明明刚才还笑着的脸忽然又皱起来,眼眶里涌出豆大的眼泪,掉个不停。 沈勿归坐在旁边,看见他哭心里像被人塞了一把布满倒刺的荆棘。 伸手把他拢进怀里,安抚道:“为什么哭?” “很开心。” “开心应该笑,不应该掉眼泪。”沈勿归擦掉了他的眼泪。 绛整个人都变得非常乖,双手紧紧搂住面前的沈勿归,像抓到救命稻草。 “因为很开心啊,就掉眼泪了。”他抱怨说:“开心的眼泪也是苦的,不好吃。” 沈勿归摆正他的脑袋,亲上了他的嘴角,然后慢慢地变过分,卷走了他的眼泪。 “现在呢?”他盯着绛一双朦胧的眼,“还苦吗?” 绛的脸颊上飘着两团红晕,嘴唇的颜色像滴了血,触感更是如云朵一般软绵绵的。 “小双!” 门口传来满满的呼喊,没一会他来到门口。 他把两只手扒在门框上看里面的两人,头顶上的耳朵在冷风当中抖了抖,身后的尾巴也一同招摇过来垂在侧边,见到他的脸尾巴一下子摇起来,三步做两步来到面前。 随后进来的是沈复青,他手里端了一碗热汤。 “满满!?”绛看见身后进来的沈复青,先是呆了一会,而后皱着眉,眼泪又涌出来。 沈复青一时丢了阵脚,问道:“怎么了?” “花灯哥哥,你什么时候再编织灯笼,我们去松夷山挂灯笼吧。” 他喊面前的沈复青花灯哥哥。 沈复青立刻意识到他是认出自己来了。 绛小的时候不喜欢待在松夷山,因为他总是嫌弃山上太暗没有灯,常常守在沈复青门口。 其实也没有经常。沈复青第一次见着他就把他带回去了,之后给他编织了一盏灯笼,告诉他要是想来,提着灯笼来找他就好了,有光照着路,下山就不容易摔倒了。 谁知道到后面,他就赖在家里不走了,沈复青没办法, 又给他做了张床。 沈复青不是没有教过他写自己的名字,但是绛在心底里最先给他冠上的印象是一盏明亮,暖和的灯笼。绛的脑容量没那么多,只记得他给自己做过一盏灯笼,久而久之便这么喊了。 沈复青难以纠正他的习惯,听着听着顺耳了。而现在听到他这么喊自己,重新代替了之前的落寞,变得充盈起来。 绛挪到了床边,眼看要掉下去,沈勿归眼疾手快出手扶,这次,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沈复青放掉了手里的碗,伸手接过了他,往怀里抱,同时视线紧盯在沈勿归停在半口中的手,意味不明。 他嘴里问道:“小双要几盏呢?” 绛把头埋在沈复青的脖颈上,双手抱着他,跟刚才抱着沈勿归的动作一模一样。 “两盏,我爹爹和娘亲。” 两人贴在一起,好像是相依为命的夫妻。 沈勿归眼眶一痛,他忽然发觉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挖走了,尽管他知道挖走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但他还是嫉妒,还是疯狂难以自抑。 第71章 侦破 沈勿归忽然发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处境就好像在第一次看到绛被迷境困住,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李夜轩杀害,挂在房梁上的无助。 同样,他现在也清楚深刻地明白,幻化出来的绛是不属于自己的,无论他用何种方法让绛记住自己,可是当他真正看到沈复青,他会把之前沈勿归教给他的忘得一干二净。 沈勿归的存在在那一刻被沈复青抹去了,准确来说,沈复青代替了他的存在,成为了时刻陪伴在绛身边的人。 沈复青的目光不再落在远处僵硬的沈勿归身上,他在心底里把他排除在外,甚至还在暗暗得意,绛记住的只有他。 “你想什么时候去?”沈复青摸了摸他的脑袋,摸到一头微微散乱的头发,指尖一怔,缓慢梳理起来。 手法既熟悉又陌生,嘴上说:“满满也在这里,先跟他说说话,他从前些天就等你回来了。” 绛挣扎着从他怀里起身,看到站在一边,手里端着一碗热汤的满满。 沈复青刚刚来得着急,绛见到他就扑过来,他那时手里端着一碗热汤,怕撒出来,情急之下只好先让满满接过。 绛看到满满,皱眉说:“你怎么没有长高?” 满满这会把碗给沈复青,听到这句话一时之间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开心。生气是他认为自己没有长高;开心则是那么久了他居然还记得自己之前的模样! 第145章 他的脸色白了又红,一屁股坐到绛侧边,没计较他这句话,“那是你长太高了!明明我也长了好多呢,松夷山上的那块石头都不及我高了。” 沈复青喂绛喝了一口汤,等咽下,说道:“是嘛,当当呢?没跟你一起来吗?” “天天冷了,我没让他跟着下来。”满满又突然着急起来,一股脑把身上塞的野果子塞在他的怀里,“他这些天在山上采的。” 满满带来的果子没有很多,可他一股脑全塞在绛手里,他手没那么大,兜不住。果子骨碌碌全部滚在床上,这样一看居然还格外多。 绛坐在果子里,低头用两只手拢了拢,最后实在是拢不住,好几个掉在床下。 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沈复青捡起地下的果子,看到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突然砸在手背上,凉丝丝,风一吹,仿佛要结一层冰块。 “怎么了?”他温声问,抬手擦掉了他脸上的眼泪。 “冬天了。” 绛的眼泪越来越多,啪嗒啪嗒地掉个没停。 在不远处的沈勿归想靠近,这次他被堵在外面,再也挤不进去,有人代替了他。 沈复青占据了沈勿归平时坐在绛身边的位置,耐心地听他说话,安慰他,等他哭了也会帮他擦掉眼泪,然后搂进怀里安慰。 这不会是沈勿归能做的事情,他成了屏风外观看的人。 果然,沈复青擦掉了绛脸上的眼泪,代替沈勿归说:“嗯,冬天了。” “冬天明明很难找到这些果子的。” 绛抓到手里的果子,咬下一口。果子汁水充盈,酸甜即可到达味蕾,解开了他长时间处于苦涩无味的味觉。 他满心酸涩,被这果子的汁水浸在里面发酵,变得很酸,连接触到果子的牙齿都疼了起来。 满满睁着大眼睛,没想到他哭了起来,无措地站在了地上。 沈复青对他说:“天气那么晚了,当当一个人会不会害怕?” 满满顿时醒悟,火急火燎赶着要走了。 “小双,我明天再来看你,我先走了。” 沈复青替他回答:“嗯,路上小心。” 等满满走后,高于找到门口,看到房间里僵持的三人,莫名察觉到空气中的漂浮这火药味,他也没细究,沈勿归起身从房间里出来。 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可就是没有表情,更让高于觉得害怕,特别是房间里的沈复青抱着绛,深深地看了门口一眼。 高于的心瞬间提到心口。 出去后的沈勿归直奔院门口,一直出了院子,推开竹院门,来到村道的中央。 他的额头滚下大滴大滴的汗水,双眉紧皱,神情是罕见的痛苦。 高于在他后面赶来,落后他几步,不多时,身后没了声音。 周遭陷入凝滞,连空气也不再流动。沈勿归发觉一丝不对,抬头看,远处的万家灯火像陷入画里,视野模糊不曾有温度。 一经回头,他眼里闯进一抹白色的身影,如此明亮,比火光还略胜一筹。 不远处,绛立在院子门口,一身白衣在没有任何风的情况下居然飘动起来,像只会飞的蝴蝶。 沈勿归的呼吸先是一窒,随后变得急促。他迈开步子,一步两步,越来越快。 他把这只即将要飘走的蝴蝶抓在了怀里。 绛被他过于激动的动作没忍住冲得往后一退,之后又被他抓进了怀里,他听着沈勿归呼吸略急切,伸手安抚他的后背。 沈勿归问:“怎么回事?房间里的他为什么带着面具?” 他第一次见到沈复青,在不知道他的名字之前,他就开始怀疑面前的人是前世的自己。这很好猜,那人的动作以及对待绛的语气都和自己如出一辙。 可是,沈勿归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带着面具。一想到白面具,不禁联想到花灯上在院子里见到的同样带着白面具的男人。 绛说:“因为他是你。” 沈勿归难得茫然了一瞬,没明白他的意思。 随即想到之前猜测高长风就是院子里带着白面具的人,他和沈复青很像。 沈勿归带着猜测和确认问道:“迷境里,如果他的本体在这里,那么他幻化出来的人物看不见脸的,是吗?” 所以,这也验证了高长风。 沈复青就是沈勿归的前世,而沈勿归的本体在这里,所以他必须带着面具。那么现在除了沈复青带着面具,只有院子里给他们修花灯的男人了。 沈勿归的太阳穴一痛,额间流下冷汗。 “你在骗我?”他笃定似的说:“你是认识高长风的对不对?” 为什么认识,因为如果他想要救前世的沈复青,他必定会和高长风打上交道,那么也就是说,他甚至在沈勿归来到这里之前,已经知晓高长风是已经活了千年的人了。 他心底里接着跳出一个荒唐的猜测。 沈勿归:“要是没有傀儡异变这个意外,我不会见到你。” 绛会守在棺材上不见天日地等,遵守那人的约定,不再打扰他。 但是出现了意外,这个意外就是傀儡异变。 “原先,高长风答应你,想办法救活我,但代价是你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可是出现了意外,你违背了高长风的约定,求得结果,就是为了见我一面,对不对?” 第146章 沈勿归的眼眶很红, 像被火灼烧。 绛了然一笑。 他还是瞒不到最后,沈勿归相信他,可是在绛满是漏洞的谎言里,他侦破答案简直轻而易举,他怎么可能瞒沈勿归那么久? 在第一次棺材上回头看的时候,绛已经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可是高长风警告过他,不许再缠着沈勿归,不许再让他踏错路。 那时候绛是怎样回答的? 他心情平淡,对他提出的要求没有任何思考,一嘴答应,只有在高长风说,要让沈勿归忘记他的时候挣扎了片刻。 可是高长风抓着他的软肋,他不得不妥协。 谁知,意外遇到了常恩泽…… 他以为常恩泽要的代价会很大,就像当初他去求高长风答应救沈复青那样,谁知道,他没有索求任何代价,只是让他保证,会让冤死的三千士兵得到解脱。 明明在这之前,绛的嘴里很少谎话,沈勿归现在察觉到事实,忽然发现他就是大骗子,骗得他那么苦。想来想去,原来最主要的原因是绛很少说话。 一直以来,只有沈勿归问出口,他才会回答,同行那么久,沈勿归不开口问,他便不会主动说。 绛也在害怕,他怕到最后沈勿归知道会生气,变得安安静静,可等沈勿归问,他又不好说谎,一点一点说出口。 沈勿归生不起气来,只觉得难过。 绛知道自己不会撒谎,他更不会对着沈勿归说谎,只有话变得少,才能少一些破绽,才能瞒得那么久。 沈勿归紧紧抱住了他,恨不得把他嵌入怀里心里,一直不让他逃出来,不能受一点冷,一点害怕。 “你怎么能瞒我那么久?”沈勿归咬牙切齿说,语气里是心疼,永远也得不到缓解,只有在抱到怀里温暖的人才疏解了骨头缝里的冰块,“你怎么能等那么久呢?” 绛同样抚摸着他的背部,“只要是你,再久也没有关系。” 只要是沈勿归,一切代价以及伤痛,得到的那一刻,他都不会计较之前有多辛苦,他只会庆幸自己又得到了,他会很开心。 沈勿归:“接下来呢,你要怎么做?” 绛整个人都被沈勿归抱着。他比沈勿归矮,只能被迫仰头依偎在他肩膀上。他的骨骼纤细,身材刚处于青少年和成年之间,相处沈勿归更显得小许多。 绛说:“我想做的已经做完了。” 他现在的计划基本上被沈勿归知晓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有常恩泽的计划还暂且不能告诉他,委婉说:“常恩泽,他要圆三千士兵一场美梦,所以你从现在开始见到的,全部是跟真实事件反着来的。” 沈勿归点头,没松开他,反而越抱越紧,都快让怀里的人喘不过气来。 “我们什么时候能遇到常恩泽?” 常恩泽既然也是活了千年的人,那么他会和高长风以及沈复青一样的特征,都是带着白面具,人群之中应该很容易找。 “再等等吧。”绛说。 沈勿归没接着问,只是点头。 这时绛拍了拍他的手。 沈勿归问:“怎么了?” “喘不过气。” 沈勿归一怔,松了松手,轻拍他的背。 “抱歉,好些了吗?” “嗯。” 没多会,周边的声音回归,远处模糊的烟火气息越来越浓重,直到沈勿归感觉到自己身处在迷境当中。 怀里的人身体变得越来越淡,沈勿归知道自己抓不住,只是在能够触碰到的极限当中,能够挽留绛最后的温存。 “哥!哥,你没事吧。” 高于在身后赶来。 绛见他来了,温声说:“我走了。” 留下最后一句话,他推开依偎在脖颈上的沈勿归,摸了摸他的脸,踮起脚亲了一口。 高于赶来的时候没能看到绛,他只是在刚出来发觉院子外的空气停止,而面前的沈勿归不见踪影,瞬间着急起来,没等多久,沈勿归的身影又出现在前面。 连忙赶过去,发现他哥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 “高长风。” 高于听到沈勿归喊高老头的名字,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沈勿归转过头来,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高于。 他的眸子很黑,在无尽的黑夜里,仿佛要吞噬一切东西。 高于被他个的眼神刺得一僵。 “怎么了?” 沈勿归说:“高长风,就是我上次在院子里碰见的修花灯的男人。” 高于应该早有准备,但在之前都是沈勿归的猜测,这次沈勿归的语气明显是笃定的,比之前的猜疑更有把握。 高于:“绛告诉你的?” “是。” 高于脑子空白,随后想到在沈勿归离开去后院,他独自跟随青水临他们俩去屋子里时,也见到了一名脸上带着面具的男人。 “我在里面见到了另一个戴着白面具的男人。”高于缓缓说,“沈复青喊他师父。” 联想到现在的沈勿归,高长风依旧是他的师父,那么沈复青和他哥有什么关系。 沈勿归:“他就是我。” 沈复青就是他。 第72章 淡然接受 高于从来没有觉得这个世界那么难以理解。 还记得第一次沈勿归问高于,他相不相信前世。他当时听到一脸不可置信,他哥怎么问他那么虚无缥缈毫无根据的东西。 第147章 可现在,他哥忽然告诉他,沈复青就是前世的他。 这换谁能理解得过来?一时之间他难以消化这么重要的事实,呆在原地好久。忽地平地一阵风吹过来,他缓眼一看沈勿归已不在原地。 —— 高于没看错,屋子里除了沈复青,还有另一人戴着白面具看不见面容。沈勿归一进去,直接和那人撞了面。 那人见到他也不觉得奇怪,轻抚衣袖,安然坐在椅子上,见到沈勿归来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而青水临在一侧,语气却是非同寻常,“你怎么出来了?” 沈勿归没搭话,落座在他侧手的椅子上。 青水临给他倒了杯热茶。 “暖暖身子。” 沈勿归没动,只是垂头,后来对面坐着的男人一直在盯着他。 沈勿归缓缓伸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饮下一口无色无味的茶水。 结果倒是对面坐的男人最先耐不住开口了,“你好像有什么事跟我说。” 沈勿归将头抬起来,眸子很深。 他释然一笑,笑意里没有丝毫温度,甚至让原本的气温变得更低,都要结起冰霜。 沈勿归放开了姿势,不再让别人察觉到他的紧绷,将右腿架在左腿之上,而后背微微往后靠了靠,整个身体舒展开。 沈勿归长相凌厉,平时脸上不挂笑让人难以靠近。而现在,他脸上虽然挂着笑,笑容却不是舒心的,反而更像看透了某种东西露出来的不屑一顾。 沈勿归说:“应该是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 他在进来之前已经调整好状态,前面的男人……哦不,面前的高长风,他已经放下了之前的被动,准备主动出击捅出背后操控一切的高长风。 沈勿归自然是知道高长风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同时他也没想现在见到他。 面前的高长风目不斜视颇为不紧不慢饮了口茶水。 青水临不知道两人是在卖什么关子,问道:“你们两个在打什么谜语吗?” 有第三人在,沈勿归也不好将话说太露骨,况且他现在还不能确定这场迷境的操控者有没有高长风。 “无事,只是刚才见到沈复青,觉得他和我当真如您之前说的有些相似。”沈勿归说。 他看不见沈复青的脸,但青水临和他不一样,他是迷境里的人,他可以看见沈复青的脸,自然可以拿他和自己对比。 青水临:“一开始我还不信,毕竟我师兄这人天天看到不认识的人就说认识他,谁知道今天见到他的徒弟,这一看,还真跟你有些相似。” 同一人,能不像吗? 沈勿归心里暗暗想。 “我何时看错过人了?”高长风盯着沈勿归的脸。 青水临不甚在意,“你何时能看准了?” 沈勿归将茶杯搁置下,青水临欲想给他续上,被他用手挡住了。 “不必。”他的动作有些强势,青水临没再推脱。 沈勿归正了正姿势,把腿放下来,“你们认识楚怀忠吗?” 青水临是不必问的,他在朝中行事多年,不想认识都难,只有面前的高长风。 青水临:“认识。征守边疆的大将,李夜轩当初迎他回城的时候,全城夹道欢迎,声势浩大。” 沈勿归挑了挑眉,“哦?这样吗?他当下手握兵权众多,李夜轩不会忌惮?” 青水临原先还在自豪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空白,那种空白和他当初问常恩泽什么时候遇到楚怀忠的时候一模一样。 沈勿归顿时察觉一丝不对,没来得及细究,只听到青水临正回了思绪接着回答。 “李夜轩怎会忌惮?楚将军赤胆忠心世人皆晓,他就算是有天大的猜疑,全城上下受楚怀着庇护的那么多,若李夜轩一朝判定楚将军有叛变的嫌疑,上京一人一嘴唾沫,他不淹得半死?” 沈勿归却是一笑,没再问下去。 青水临狐疑问:“你为何会这么问?” 院子外,沈勿归见到了绛。绛和他说,从现在开始,迷境里的所以原始轨迹都会被改变,从楚怀忠蒙怨含恨而死,到杨北军带领的三千士兵烧死在自罪坑,所有的都会被改变。 沈勿归笑起来,“久闻楚将军大名,一时之间还想从你们嘴里打听一二。” “是吗?”青水临似乎相信了他的话,没继续追问,醒悟起别的事,道:“你前些天说楚怀忠队里缺出行的大夫?” 他在问坐在对面的高长风。 听见他这么问,高长风抬起头来,指尖轻拂去茶沫,最后一个连贯的动作,把茶沫擦拭在衣服上。 他嘴里淡淡回道:“嗯。既然你有空闲的时间,去那里待着也不错,别浪费了你精湛的医术。” 青水临总觉得他在恭维自己,但也没立刻拒绝。 问道:“你就不怕李夜轩碰到我?” “他不会把你怎么样。”高长风说。 “为什么?”沈勿归问。 救走绛的是青水临,潜伏在宫中那么多年的也是他,一遭反水,被李夜轩抓到,按照他的手段,不得将青水临碎尸万段? 所以……李夜轩对待青水临的感情究竟如何,他才能让他在自己手里逃走第二次,第三次…… 以至于让高长风这个旁人都知道,李夜轩不会把青水临如何。毕竟一个背叛自己的人,身为帝王,他有足够的权利,将这只蝼蚁踩在脚底下。 第148章 而放过青水临的理由也很简单,那就是李夜轩根本没有去计较这件事情。 “我怎么知道?”青水临饮尽了茶杯里边的水。 茶水苦涩,他被这味道刺得眉头一皱,暗自摇头。 他这些年呆在宫中,被李夜轩奉上来的佳肴养刁了胃口,这会居然觉得这微凉的茶水难以下咽。 可是他入宫前,什么苦头没吃过,也只有青夭带着他的时候能吃到点热食,等青夭遇到荆十施他便没再跟着,继续吃着清汤寡水的食物。 想来想去青水临回过头来怪自己太矫情,倒扣起了茶杯,蓦地起身,留下原地一句。 “既然你说不能浪费了我精湛的医术,那我定然是不能推脱了师兄的好意。”远处青水临走到门口,碰到刚进来的高于,“有事明日再商量,我先歇下了。” 高于刚进来,碰到出门口的青水临,等他进到屋子里,高长风起身也离去了。 沈勿归并没有起身送他们,端起早已冷透的茶壶,为自己续上一杯逐渐变冷的茶水。 许久,高于来到跟前,他将杯子里面的水倒在了地上。 不久后,沈复青从院子后匆匆赶来,他刚刚安抚绛睡下,想起来沈勿归还在前院。 念着沈勿归两人是绛的恩人,沈复青自然对他们带着尊敬和感谢,安排的屋子在绛隔间处。 沈勿归情绪不高,刚进屋,高于在他身后很清楚能感觉到他哥的状态,处于小情侣之间的吵架,他也没好掺和,收拾收拾歇下了。 半夜,高于昏睡之际,沈勿归起身离开。身旁的温度一夜未再热起,等天色渐渐破开黑暗,窗子外投来一丝明亮的光线,而门外响起两人交谈。 两道声音不大不小,高于竖着耳朵,他听不清楚,起身趴到门口听去了。 “你们什么时候去?” 高于分辨出来了,问出口的是他哥。不同的是,他哥没之前带着戒备,反而像放下了什么,和对方和平共处了起来。 只听另一人回答:“得过几天,编织灯笼的材料到了冬天不太好找,早些时候储存下来的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而门外,沈勿归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和面前的沈复青相对而立。他神色清冷,没有笑意的眸子显得冷淡。 昨晚没睡好觉,今早起来眼圈下带着青黑,整个人像被浸在黑暗中的野兽。 “还要多久?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么久。”沈勿归担忧道。 “再快也要两三日,油彩糊在纸上不是一时半会能干的,况且天气不明,只能用火烘干。” 沈复青亦然和他穿着同色的衣裳,只不过与沈勿归不同的是,沈复青的袖口是轻便的衣袖,而衣袖上佩戴一对精致的护腕。 精致到不像本人佩戴的东西。 护腕的颜色比不了衣料黑色的浓重,像被人用黑色掺了水,变得稀薄,护腕的表面装饰并不单调,带着某种让沈勿归熟悉的雕花。 雕花的颜色接近鎏金色,而花纹赫然是一只很小的狐狸。 沈勿归扫到一眼,勾唇笑起来。 沈复青回答完,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问道:“怎么了?” “无事,那便两三日吧。”沈勿归淡淡移开视线。 他们站在门口有些时间,门内的高于动作不算小,沈勿归一早察觉到。移开步子下了楼梯,直到两人走到一处亭子里。 昨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雪,这会雪已经停了。雪花没化开,盖在石子路上像给它们盖了一层薄薄的白毛毯子,胖乎乎着实可爱。 沈勿归背着双手,立在亭子下方,视线落在走廊下方一个蜷着的身影上。 沈复青在身后靠近,脚步压得很轻,像是怕打搅屋檐下团起来坐的人儿。 清晨起来的温度很低。沈复青昨晚在绛房间里呆着没走,看他实在害怕,加上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他,心里同样心惊胆战,恨不得一步都离不开他。 于是天亮等他起来后把他裹得暖和才放他出来。 吃过早饭,绛就抱着那只兔子坐在屋檐下,也不知在看什么,把自己团成一小团,望着地上软绵绵的雪花。 中途沈复青离开一趟,碰到了沈勿归,没曾想居然和他聊了起来,直到跟随对方的脚步走到这处,看到屋檐下的绛。 沈勿归也不过去,隔着距离,眼里的冰霜在那会化开,变得像春日的暖流。 沈复青刚开始对沈勿归是带着敌意的,仅仅是因为对方和绛走得太近了。 可在刚才的谈话当中,对方好像卸下了之前的戒备,看待沈复青也不再凶狠。 而沈复青,常年处于平静的心态,在这时居然会生起陌生的嫉妒,嫉妒一个能和小双走得那么近的人,嫉妒到想要代替对方的存在。 谁知,沈勿归已不把他当敌人,聊起的话题不自觉往绛身上引。 许久,沈勿归的目光绕着绛的身体环上一圈,确定他没被院子里的气温冷到,开口说:“你和我对待他的方式还真有些相似。” 沈复青难得茫然,而后理解过来,冷笑一声,语气没了平常的温和,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淡。 “是吗?那你还真是晚了我一步。” 沈复青嘴里的晚一步,沈勿归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指的在松夷山的那几年,指的沈复青教会绛的暖意,以至于他在那么多年都难忘记他,甚至在沈勿归妄想抹去他的存在时,绛还是会记得他。 第149章 只因为沈勿归长得像他,才让他有接近的机会。 沈勿归听到没有生气,整个人都变得非常的平和,淡然笑完,说:“是啊,也多亏了你,才能让我接近他。” 沈复青的眸子沉下来,一字一句道:“你要知道,你在他心里代替的是我的存在,现在我出现在这里,你以为你能在他身旁待多久?” 谁知沈勿归根本没想和他争,摆摆手不在意说:“没想和你争,我要的人一心一意对好我,用不着跟你抢。” 现在他也放平了心态,迷境里幻化出来的绛是小双,在大街上遇到他,那不是等了他千年的绛,那只是沈复青护在手掌心的小双。 沈复青却以为沈勿归这是把绛当成替身了,一时恼怒,语气失去分寸。 “小双独一无二,不可能成为别人的缩影。你表此心态,当真是寒了他的心!” 屋檐下,绛被沈复青的声音惹得回过头,看到他脸色不好。目光一转,立在一旁的沈勿归神色轻佻,丝毫没在意他说的话。 沈勿归:“我何时说过这些话了,只是我心中已有人选,小双心心念念等了你这么些年,我怎么舍得跟你抢?” 第73章 轨迹 沈复青实在气急,眼睛里似乎在冒火,红彤彤一片。 绛被他俩这动静吸引注意力,在院子里踩着雪花走过来。 等走近,立在亭子下方的沈勿归看他鼻子冻得通红,衣袖底下,白嫩的十指藏在里面捂着兔子。 “你们在聊什么?”绛问。 沈勿归微微弯下腰,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触碰到的皮肤冰凉,他担忧问:“在屋檐下坐了多久,脸都冻红了,怎么不在屋子里呆着?” 绛眼神躲闪,不自在避开他的手。 “屋子里很闷,兔子不喜欢,而且也不冷。” 沈勿归笑了笑,欲想再说,被一旁的沈复青抢了先。 “满满这会应该下山了,现在过去前院等他吗?”沈复青一改平日,面对绛总是能瞬间温柔下来,语气里带着轻声的哄,“天气冷,前院有火炉。” 绛点头,朝沈复青身边走过去,路过沈勿归,脚步一停。 沈勿归脸色说不上生气,更像是看到某种好玩的东西。 绛问他:“一起过去吗?” 沈勿归自然是答应的,沈复青脸色又沉了沉,偏巧绛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没有察觉到。 三人一同前往,还没到地方,高于从房间里面出来,动作急忙。 “怎么了?”沈勿归不太在意问道:“走那么着急干什么?” 高于停在他的身侧喘了口气,“刚刚听你们去了后院,谁知道没人,便找过这里来了。” 沈勿归半信半疑,目光落在高于满是汗水的额头上,他也没再问。 四人到达前院,还没靠近,就听到屋子里传来满满的说话声。 “别拽我的耳朵……不过你的耳朵怎么和我的不一样?” 满满的话在沈勿归他们四人推门而入时戛然而止。 最先看到的是满满坐在比他自己还高椅子上。他的身前站着一人,身高体型和他差不多,顶着光秃秃的寸头,一对精灵似的耳朵暴露出来。 沈勿归认出来了,是李壬德。 而满满刚刚说着不要拽自己的耳朵,原来在他的身侧还坐着一位体型魁梧的青年。 他把手放在满满的头顶上,笑声朗爽,没察觉到沈勿归他们来,还在摸满满的耳朵。 一边摸一边笑着说:“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你跟那小子的耳朵还真有点像。” “松开!谁的?他的耳朵和我的才不一样,光秃秃的。” 满满见到绛来,跳在地上躲开他的手,气呼呼朝他走过去,手里不自在挠自己的耳朵。 “他的手一点也不老实,要不是你们来,他指不定还抓着我的耳朵呢。” 满满找到绛,他个子矮,抱着他的手一个劲地吐槽刚才的遭遇。 绛摸摸他的耳朵,力道很轻。 身旁的沈勿归站里原地,身形一怔,连绛也察觉到。 回过头,看见沈勿归立在原地,眸子深不可测。 坐在角落里的高长风没人注意到,他戴着白面具,目光一直落在沈勿归身上。 而在沈勿归则紧紧盯着坐在椅子上的青年。 青年穿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裳,袖口绑了一对护腕,看见他们几人过来,脸上挂的笑容明亮。 沈勿归认识这名青年。 是楚怀忠。 是还活着的楚怀忠。面容硬朗,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线条流畅。往下的脖颈处,皮肤光滑,不仅仅是健康,更是鲜活。 胸口的一起一伏,鼻腔呼出的热气。之后沈勿归看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靠近,停在离沈勿归三步之外的沈复青面前。 “这位就是高师父说的沈复青吗?”楚怀忠差不多和沈复青等高,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是欣慰,“久闻大名。” “不敢当。”沈复青微微欠身。 “这几位是?”楚怀忠注意到沈勿归,不由一愣,好一会,目光在沈复青和他的脸上来回看。 沈复青一笔带过,并不多解释。 楚怀忠恍然大悟,“这两位一瞧还真有些相似啊。” “是吗?能像他三分是我的福气。”沈勿归回道。 第150章 沈复青脚步一怔,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回头看到沈勿归随手牵过绛的手,落座在旁边,摸了把他怀里的兔子。 两人靠得极近。 沈复青一瞬间明白沈勿归说的。 因为像他才能如此让绛毫无防备任由别人接近。想到此,沈复青拳头狠狠握起,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小沈这是怎么了?”楚怀忠看他脸色不好,问道。 “无事,只是想到麻烦事了。” 无法,沈复青现在不能发作,只好装作无事。 跟绛坐一起的沈勿归并不打算掺和他们谈话,坐在偏角里,让绛坐在里边,而自己挡住门缝里透进来的冷风。 满满来到绛跟前,高于在一侧埋在角落里。 四人围着一顶火炉。 火炉呲啦啦冒出来一阵香气。 绛鼻子灵,闻到火炉里冒出来的香气。 “里面是不是烤了什么东西?” 满满从边上拿来一只小凳子,挤在绛的腿边,听到他说,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眼睛满是火光。 “是小鱼干。” 绛伸手想去翻开火炉的盖子。 沈勿归抓住他的手。 “烫,我来。”他把绛的手捉回衣袖里,打开了火炉的盖子,“不要凑太近了,小心头发。” 绛的长发没束起来,只有一根红色的发带不轻不重地绑着头发。时间久了,发丝不安分,都滑落在胸前。 沈勿归拢好了他的头发,别到耳后,这才收回阻止他探头去看火炉的手。 绛问:“当当没来吗?” “村子里的人太多了,他过了河就在河边不走了,看到人来人往的人还是有些害怕。”满满解释道:“小双不要怪他。” 绛摇头,“那他回去了吗?河边那么冷。” “我让他回去了,那些小鱼干还是他托我带过来的。” “嗯,谢谢。”绛低着头,把怀里的兔子抱得很紧。 沈勿归扯了扯他的袖子,“兔子快憋不过气来了。” 绛闻言松了松。 沈勿归又说:“要去看看他吗?” “嗯?” “我们去松夷山。” 沈勿归知道,绛从一早上就守在院子里,等雪化,等满满和当当从松夷山下来。 结果没等到当当,心情自然有些低落。 “好。”绛扭头对满满说:“回松夷山吧。” “现在吗?我再呆会,我想陪着你……” 满满以为他要赶自己走。 “我们一起去,”绛打断他。 满满睁大了眼睛,不出半秒,发出欢呼,从小凳子上蹦起来。 “太好了!我们走吧,我们现在就走!” 满满的欢呼在安静的屋子里吸引了其他人的视线。 沈复青这时过来,来到他们身旁。 “去哪里。”他问绛。 绛答:“回松夷山。” 他说的是回,他不再害怕松夷山的黑,他知道沈复青会在山下等着他,他也想当当。 想念会为他驱赶黑暗。 沈复青:“好。要我送你过去吗?” 绛摇头,“你们还有事聊,我和满满一起去吧。” 沈复青没推脱,只道:“那路上小心。” 绛笑起来,觉得沈复青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自己去哪里都那么担心。 “知道了,不用担心我。” 他笑起来,笑容很平淡,但面前的沈勿归知道,他真的在开心,没有苦涩,没有伤心,只有欢喜和期待。 沈勿归本来想送绛去河边,刚到门口,青水临推门而入,风尘仆仆,而他的身后跟着一位戴面具的青年。 一直呆在身旁没出声的高于都在这时拉起警戒。 “常恩泽?” 沈勿归的第一反应是回想起绛昨天说的话。 按轨迹来说,常恩泽没那么快出现,他转头扫视屋子里的其余人。 高长风,沈复青和楚怀忠,以及乖乖巧巧呆着一旁的李壬德。 此外,在这个迷境之中,除了常恩泽,难道还有其他人带着白面具这一特征吗? ——没有。 青水临身后的青年只能是常恩泽。 可是这说不通。 绛第一次和他坦白,他说常恩泽遇到楚怀忠的时候,楚怀忠已经死了,现在楚怀忠还没死,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怎么了?” 察觉到不对劲的绛在沈勿归侧耳小心翼翼问:“你要是不舒服,我一个人去也行。” 沈勿归心里泛起莫名的不安,一直在拉锯他的理智。 “没事的,还有满满,我先走了。”绛推开沈勿归搭在自己手臂上面冰凉的手。 他毅然转身,沈勿归的心脏狠狠一痛,不安即可侵袭了他的理智,可当他听到青水临介绍他带来的这么青年,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大半。 “这位是常恩泽。” “真是常恩泽?按轨迹来说,常恩泽没那么快出现。”高于的声音压得很小,“那面前的会是……” “本体。”沈勿归嗓音低沉,在寒冬里似乎要滴水。 只能会是两种答案。 要么他们面前的是常恩泽的本体。他故意带着面具出现在沈勿归的视野里;要么绛之前坦白的话是假的,他也不知道常恩泽的计划,不知道常恩泽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第151章 只有试探。 沈勿归没有跟着绛一起出去,等门重新关上,屋子里的氛围陷入难以诉说的紧绷。 好一会,坐在斜上方的楚怀忠开口,声音沉稳,不再是刚才逗满满的样子。 “前些天国师被圣上处死,当晚便下令至此人妖互不来往。” 楚怀忠摇头叹气,望着门口,“刚才那位便是国师的幼子吧,当时宴请上我还没察觉到此异样,直到正热闹,圣上让人提着国师的头颅,还有青夭的……” 楚怀忠的话悲痛,不再继续说下去。 青水临脸色发白,双手撑在椅子上没有丝毫血色。 “李夜轩肯定还有别的事要拜托将军。”高长风说。 果不其然,楚怀忠回答:“高师父果然是神人。” 他的笑容苦涩,笑声没持续多久,继续道:“他要我带亲兵将妖族赶尽杀绝。” “真是荒唐。”青水临把茶杯重重搁置在桌上。 暗色的茶水四溢,一直浸湿他的衣袖。 “我没有接旨,荒城边境来犯,我没有多余的精力,谁知……”楚怀忠面露痛色,“谁知他居然用我的副将,杨北军作威胁,让他带领亲兵扫除妖族。” 青水临注意到楚怀忠的少年。 “他是?” “我叫李壬德,是杨副将带我回来的。”李壬德急急忙忙解释。 楚怀忠:“是我的副将看他的耳朵长得奇怪,这才带他回来。现在城民全部知晓圣上憎恨妖族,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便让他跟着了。” “按照李夜轩的做派,你断然拒绝。来日方长,他不会让你好过的。”常恩泽立在一旁,身形修长。 他身侧挂着一把弯刀,湛蓝色的衣袍一如沈勿归当初见到的模样。 楚怀忠:“不用你说,我知道自己是逃不过的,可……” 他做不到。 他诚然是忠于君主,可是人性不能被无用的信任征服。 楚怀忠的理智战胜了他的臣服,后来李夜轩拿杨北军的性命威胁他,他差点要松口答应。 可是不能,楚怀忠有自己的信仰,楚家世世代代,他忘不了族训。 “这位青年为何带着面具?”沈勿归忽然开口。 常恩泽一怔。 四人回头看他,目光灼热。 “私事。” 沈勿归却是一笑,蓦然起身。 众人疑惑,看他走到门口,推开门。 沈勿归内心早已焦躁无比,表面虽然装出一副安然的模样,但内心早已挂在绛身上。 他知道绛怕水,他怕水是因为经历了某种阴影。 一想到他害怕水,沈勿归再也坐不住,听他们聊得七七八八,大概掌握迷境轨迹,只好出口打断,试探出了常恩泽的底牌。 这样的问题自然有些唐突的,可沈勿归顾不上,他还要出去找绛。 打开门,漫天白雪飘落。 沈勿归:“各位先聊。” 话音刚落,院子门被人用蛮力打开。 砰的一声。 沈勿归心脏猛地一提,脚步迅速冲过去。 而门口,满满趴在地上,身上头上都是水。 他的脸色青白,在寒冬腊月里显得格外恐怖,只见他胡乱爬起来,后来腿软扑倒在地上,眼泪争先恐后往下掉。 “怎么了?”沈勿归来到跟前,不好的预感吞噬了他的全身。 “小双……河边去河边救救小双……” 第74章 将死 沈勿归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而后他恢复清醒,用最快的反应速度,在确定好满满的关键词,拔腿就跑。 刮在耳畔的寒风凛冽得像一把刀子,他脸上的温度尽数褪去,皮肉下面结起一层厚厚的冰块,冰块底下是倒刺。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连吸入进肺腔的空气都变成了冰渣,无比寒冷。 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沈复青冲在前方,快到人眼只能扑捉到一道残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是从松夷山下来的妖怪?看我不弄死他!” “这是个什么妖怪?” “谁知道?天儿那么冷,我们几个人的力气比他还大,哈哈哈哈他能挣脱才有鬼呢!” 不远处,四个青年沿河岸走来,沈勿归缓下脚步,直到来到离他们五步之外。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四名青年身上的水渍。 袖口衣襟上全都是,其中有一人嫌天热,撩起袖子挽在手肘处,手臂没有衣料遮挡暴露出青年的手臂上的划痕。 刺眼的红痕如此明显。 沈复青路过他们身旁并没有多留,只有沈勿归察觉到此。 那四人没有注意到沈勿归,与他擦肩而过,嘴里毫不在意笑道之前的有趣事。 “你不知道,看到他咽气的那会我解气极了。” 有人提议:“下次我们可以用别的方法。” 一人问道:“什么方法,好玩吗?” 那人笑道:“先扒开他的衣服,然后……” 沈勿归立在原地,一刹那万籁俱寂。 他眼眶漫上无尽的血色,和当初在自罪坑见到无数士兵躺在那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紧接着全身血色褪却,等他再次回头,已经把手抬起来,随后动作如影直直冲向那人的头颅。 砰—— 沈勿归拳头吃痛。 第152章 他单膝跪在地上,手上抓着一名青年的脑袋,五指收紧,狠狠把他的脑袋碾在泥土里。 而五指之间,金丝附生在上,从青年的头颅,到耳朵,眼眶、鼻子、一直到嘴巴。 金丝吸取了他的血肉,最后手底下的人变成一具空壳。 “妖……妖怪……妖怪啊!!” 其余三人惊愕,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喊,全然顾不上倒地的那名青年。可有人胆子小,看到沈勿归手底下的青年脸色干枯,一脸死状,不由腿软。 “救命啊!杀人啊啊啊!!” 噗通—— 那人跪在地上,眼睁睁面对倒地的青年,继而睁大了瞳孔,想逃跑的腿一瞬间使不上力,跪在了地上。 他看见眼前的沈勿归将头抬起来,漆黑的瞳孔里放映的是自己的脸。 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会被沈勿归杀死。 身旁的伙伴早已顾不上他,大喊大叫跑没影了。 沈勿归站起身,如地狱里爬上来朝他索命的阴司。 一步步朝他靠近,用刚才扣住地上青年的那只手,再次抓住了他的头颅。 倒影在青年眼眶里的沈勿归面容如恶鬼,眼眶里的血色好像要溢出来,他绷紧下颚,看待跪在地上的青年是如具死物。 他从来没有那么想要杀人。 嗬嗬—— 沈勿归大掌往下,掐住了他的脖颈,之后用力,青筋逐渐蔓延在手臂,分外恐怖。 青年脸色由苍白变成紫色,之后口腔里的口水蜿蜒而下,怎么也合不拢。 “——替他偿命。” 沈勿归一字一句道,彻彻底底成为站在火焰下的恶鬼。 “哥!哥!你松手!哥你在杀人!你清醒一点!” 哗啦。 从地狱里漫出来的血色褪去,沈勿归睁眼,看到高于抓住自己的手,在他的掌心之中,居然死命掐着一名青年的喉咙。 沈勿归的脸色一白,仓皇松开手,退后几步身体摇摇欲坠。 他额前的碎发全部汗水打湿,全身上下像刚从水里爬出来。 被掐着喉咙的青年在沈勿归松开后倒地不起,胸膛微弱起伏,喉管里急促的吸气有一声没一声。 他快要被沈勿归生生掐死了。 高于脸色同样很差,“哥!你怎么了?” 沈勿归摇头,狠狠闭上眼。 眼前闪过绛被人摁在水里的模样,他心下一凉,等再次睁开,青水临来到面前。 他蹲在地上,查看青年的伤势。 “没事吧?”高于问。 青水临摸了把青年的脉搏,撩开他的衣领,看到狰狞的伤口。 “啧,下手真重啊,好在人没什么事,不过他应该被你吓得够呛。”青水临拍干净手,站起身,“出什么事了?你们俩急急忙忙往外面走,我还以为……” 青水临嘴里的话诡异地断在空中。 寒风呼啸,犹如哭丧,三人的呼吸同时放缓,银针落地可闻。 急促的脚步在沈勿归身后赶来,随后到达侧边。 尽管沈勿归现在还是能猜测到,可当他正在要接受这个事实,心脏还是狠狠一麻,险些忘了呼吸 ,整个人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惧意。 他头一次退缩,不敢看身旁经过的人。 沈复青脚步没停,路过三人,留下原地一句。 “青水临,回去。” 他那样着急,平淡的面具下是分崩离析的脸。 青水临二话不说跟上他的脚步。 “哥……绛他……落水了……” 高于看到了。 沈勿归呆站原地许久,好像要被冻成了冰雕。直到两人走远,他堪堪抬起头。 他看到沈复青的背影,以及他身侧无力垂下来的一只细嫩白皙的手腕。 待他仔细看清楚,那截软绵绵垂下来的手腕上的皮肤青青紫紫,显然是被人掐得狠了。身侧的珊瑚红衣破碎,一步一晃,衣尖还淅淅沥沥往下滴水。 一步一个脚印。 沈勿归怎么回去的他都不知道。 无力垂落的手腕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他闭上眼,再次睁开,手腕变成了红色,指甲盖里还藏有鲜红色的泥土。 他知道绛挣扎过,可他抵不了四人的力气,他被人摁住,怎么也动不了。 院子里,所有人凝着脸色。 沈复青带绛回去径直进了房间,关上了门,之后只允许青水临进去,其余人都堵在了外面。 不多时,房门从里打开,沈复青站在门后。 他的衣裳被弄得乱糟糟,连头发也未能幸免。 “师父。”沈复青的声音很哑,带着颤抖和乞求,他将目光转在沈勿归的脸上,只停留不到半秒,之后移开,“我得救他。” 高长风不为所动,长久后无奈地叹气。 “我就知道我这徒儿用情至深。”高长风似对他的选择没有办法,转身劝退了其他人,“楚将军,待日后有空再招待您了。” 楚怀忠道:“无事,那我先行告退。” 楚怀忠走了。 高长风转身进了屋,沈勿归还立在门口。 沈复青没开口赶他走,在他快要关上门,沈勿归把手抵在门框上。 “他会害怕吗?” 沈复青:“不会……” 因为绛已经失去害怕的资格了。 第153章 沈勿归还是进去了,不是强求得来的。 是沈复青念在绛之前依赖过他,想来想去怕绛会害怕,迫不得已让沈勿归进来陪着他。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气温很高也很干燥。越接近床铺,温度徒然跌落下来。 床幔白纱荡漾,隐隐约约透出一道清瘦的人影,沈勿归脚步很缓,他全身都在颤抖不知道是冷的原因还是其他。 只不过他知道一点,他在害怕。 最后还是停步,立在屏风外。 隔着那扇模糊不清的屏风,他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跪在床上,面对着他。 青水临在侧边往炉子里面加火,微风从门窗里卷了进来,卷走了白纱。 沈勿归赫然看到眼前的人。 他捧在心尖上的人,此时跪在床上,脖颈毫无支撑力软绵绵垂在一边,而他的双手被金丝悬挂在两侧,一直到手腕,金丝缠绕他的手指以及皮肤上。 沈复青回来大概给他换过衣服了,身上的衣料重新变得干燥,薄红的衣裳如一层淡膜。他看见绛的肤色变成了没有血丝的白,而胸口处,毫无生气。 沈勿归木然走到床边。 他没坐在床上,而像被抽去力气跪在地上,噗通一声,弯腰匍匐在地,之后撑起上半身,伸出颤抖的指尖勾住垂在被褥里的金线。 “不是说等一会见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沈勿归又去摸他的脸。 指尖冰凉的温度贯彻全身。 青水临见状想要制止他的行动,沈复青拦住了他,暗自摇头。 “你就不怕他对小双做什么?!死后的身体要是一个没不注意便会出现淤青,就算是傀丝续命也恢复不过来!” 青水临没有压制语气。 沈复青难得平淡,道:“他知道。” “他会小心的。” 屋子里的火炉温度越来越高,可沈勿归依旧出了一身冷汗,直到骨头里的血液凝固,他忽然发觉自己触碰不到绛的脸。 他恍惚清醒,才发现绛的脸色青白,出现了腐败的迹象。 一时之间他惶恐不安,急忙收了手,不敢再触碰。 沈复青来到床边,他指尖勾着丝线,将手搭在绛的后脑上,之后往下移,停在他的脖颈。 他撩开了绛的黑发,拨在前胸,暴露出光洁的脖颈。 沈复青缓缓垂下头,将唇印在他的脖颈处,如此爱惜,像耳鬓厮磨的夫妻。 “我会救你的,不要怕,小双。” 金丝破光而出,而后,白色的光芒占据了沈勿归的视野。 绛的黑发散去了颜色,如白雪披在肩上,如此纯净无痕,再之后青水临挡在他的身侧。 沈勿归这才缓眼看到自己的动作在不知不觉中失控了。 “退开一些。”青水临告诉他:“傀死复活将死之人是木偶师的禁忌,沈复青没办法。” 他又说:“你也是木偶师吧,刚才傀丝杀人干脆利落,不知晓你师承何人,竟然和我师兄教的有些相似。” “是吗……”沈勿归推后三步。 床帐白纱落幕,沈复青和绛的身体遮在背后,他看到沈复青的背影完完全全遮住了绛,只有被金丝悬挂起来的双手探了出来。 沈复青回来的第一时间已经把绛洗干净了,那是他在绛长那么大第一次帮他洗澡了,怀里抱的人乖乖巧巧,一动不动。 不会闹着说水有些烫,会淹湿狐狸尾巴和耳朵;不会洗着洗着就说自己的毛在水里掉光了;也不会偷偷趁沈复青转过身,去喝一口浴桶里面的水,嘴里说着好难喝。 都不会了。 他只会坐在里面,身体毫无支撑力,沈复青摸到他冰凉的手,以及手腕上面青紫的掐痕。 他能想象到绛当时的挣扎,他被弄得太凶了,作恶之人力气比他大,人数还多,一人一只手抓着他,把他摁在泥地里。 绛的指甲塞了许多泥土,很脏。 沈复青清洗得也很仔细。 他得救他。 那是沈复青的第一个念头。 —— 白雪散尽,枯黄的枝丫都开始冒出绿意。 三天。 沈勿归没见到绛。 绛被沈复青关在屋子里,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够进去。 又两天。 沈复青忽然上了趟街,沈勿归跟着一起去了。沈复青径直奔向一家裁缝店,量身定制了一套衣服。 身份尺寸都是绛的尺码。 衣服颜色是大红色。 又五天。 绛的本体出现在院子外。 那天刚好楚怀忠来过,告诉他们李夜轩欲想征兵的事,他放下了戒备,对待楚怀忠不再有猜疑,之后青水临离开了,跟着楚怀忠一起。 自那天,再也没有见到常恩泽,送别楚怀忠,回去的路上,他看到了绛的本体。 他立在院子外,白衣明目。 沈勿归眼眶一下子红了,冲过去紧紧抱住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摸他的白发,捧在掌心轻吻,之后是眼睛,脸颊、唇角、甚至抢走了他的呼吸。 “我受不了了。”他说:“你现在还好好的对不对?告诉我!你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绛看到沈勿归又哭了。 他的眼泪很热,淌在掌心里也是,要烧灼了他的骨肉。 “对,我回来了的,我在这里。” 第154章 第75章 刺目 三月送别寒冬,枝丫抽出新叶,彼时气温不冷不热。 沈勿归一早等在门口。 他站了许久,额头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身体却是一动不动。 中途高于过来,也劝不动他。 只因为昨晚沈复青说,他可以进去看一眼绛。 傀丝穿入人体内不能碰光,需要等体内的血肉融化傀丝为己用才能恢复正常人。 可是沈复青又跟他说,因为绛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步入鬼门关了,肢体僵硬,那天围炉里烧的火并不能暖化他的血液,还需要做好准备。 吱呀—— 不多时,门应声而开。 沈复青在里道:“进来吧。” 沈勿归反应迟钝,抬起头,之后推门进去,待进到里又小心带上门。 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支在旁边灯烛点了一抹火。 他的脚步压得很轻,最后停在屏风外边没动。里边立着一扇屏风,屏风的薄纱很淡,他眼前被这薄纱遮得朦胧一片。 同时,他停在外边,也在透过屏风看到坐在床上的人儿。 一道清瘦的影子端坐在床边,他白皙的双手搭在膝盖上,一袭红袍在黑暗中如此明艳,像被人泼上了血,衬得他肤色越发白净。 紧接着往上,胸前的一缕白丝抢夺了目光。 沈勿归心脏像被人狠狠插了一把刀,他赫然抬起头,见到床上的人一头白发如雪。 绛的发色褪去了乌黑,在这个冬日,染上了如雪花的白色。 沈勿归再也控制不住脚步,绕过屏风,来到床榻前。 这次他才能清清楚楚地看见。 绛的皮肤白皙,与肩头上的白发相互交映,让眼角的红色越发明显。 沈勿归这会靠近的脚步很重,坐在床边的人儿像是没察觉到,平视前方,而他的瞳孔亦然是如襄上了白玉。 !!! 沈勿归骇然。 “他的眼睛……怎么了?”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连说出口话也有些破碎。 他站在离床榻的三步之外,那点距离怎么也靠近不了。 沈复青拿了一本册子在旁边,另一只手端着烛火,闻言把烛火放在旁边的台子上。 “他现在看不见。”他解释:“傀丝占据了他的大脑,现在还没能完全适应,抢夺了他的视线。” 沈勿归接着问:“所以他现在,还是一具傀儡?” 沈复青:“是。” 傀儡——没有活动能力,没有知觉,只是一个保持鲜艳皮毛的傀儡娃娃。 沈勿归没有真正见过傀丝穿入活人体内的模样,但也依稀能猜到,现在的绛,被傀丝控制,因为全身的体能供给不了头发的养分,消失了颜色。 而那双宛如白玉的瞳孔,和他当初在沈勿归第一次见到的一模一样。 可究竟为何遇见之后,绛又恢复了平常? 一声闷咳打断了沈勿归的猜想。 他抬眼一看,绛此时斜着身体依靠在沈复青手臂处,嘴里溢出乌黑的血块。 灰色的唇瓣被浸成黑色,还有不少沾染在脸颊边,忽然他的动作变得剧烈,全身上下都开始抖动,坐也坐不住。 同样,嘴里的鲜血也含不住,大口大口吐出来。 沈复青顾不上了,伸出食指掐住绛的咽喉,撑开他的嘴巴。 “小双,不要咽下去,吐出来就好了。”沈复青耐心哄道:“没事的,我在这里。” 而后血慢慢变成了红色,蜿蜒而下,床榻上、被褥,两人的衣裳都被弄脏了。 沈复青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像见到平常事,从侧边找来帕子,擦干净绛的脸,之后是手。 “我说了,一会就好了,乖乖的。” 等擦干净,沈复青收起满是血污的帕子,见沈勿归呆站在原地。 “看到了吗?”沈复青忽视他,把绛扶着躺回去,之后盖上被子,“变成了这副模样,你是心疼还是害怕?” 沈复青依然觉得沈勿归是贪图绛的美貌,没有人会像他那样,就算被伤害,也要把他救回来,守在他身旁寸步不离。 沈勿归能做到吗? 他耻笑一声,高傲地仰起头看着面前身躯僵硬的青年,露出鄙夷。 “你要是害怕便不必站在这了,免得倒了你的胃口。” 沈复青开口赶人。 他并不想见到面前的青年,特别是看到对方露出难以察觉的神色,心里散发出抵抗。他不想看到小双心里念着的人,在看到自己成为傀儡之后露出嫌弃。 沈勿归不配,他不配待着小双的身旁,沈复青充满占有欲。他想,小双身边至始至终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需要我做什么?” 良久,沈勿归压抑下声线,再次问:“需要我守着他吗?” 他不理会沈复青想赶人的冲动,他只是在消化刚才看到的画面。 他不会害怕,心疼会占据了他的全部,继而吞噬了他的理智。 在那一刻,沈勿归眼前血红一片,血色从床榻流下来,一直到地板,直到双手沾上了血色。 他有一瞬间想逃,想逃到绛身边去,去抱紧他摸他的心跳,安慰自己他还活着,告诉自己这是千年前发生过的事情。 可沈复青不屑的语气刺痛了他。 他不是懦夫,他是爱绛爱到骨子里的人。 第155章 他想,等下次见到绛一定要跟他说说话,好缓解自己的失而复得的心情。 沈复青拒绝他,也不想需要他的帮忙。 “不用你,我会看着他。”说完便开始赶人离开,“你走吧。” 沈勿归没动,反而不顾他的阻挠落坐在床侧,看到绛藏在被褥里的半张脸。 就算躺下绛也没把眼睛闭上,瞳孔里的白玉毫无聚焦。他看不见,也没法睡觉,只能任由外人对自己做什么,说睡觉就睡觉,说洗澡就洗澡。 那么乖,乖到让人心疼,乖到想质问他为什么变成这样。 可是这不是他的错,他也不想的。 “你去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一晚。”沈勿归把目光从床上躺着的人儿移开,落在沈复青的脸上,最后说:“你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了,要是身体垮下,他该心疼的。” 沈复青难得没有反驳,良久长叹口气,撑着膝盖站起身。 往日高大挺拔的背影一瞬间没适应突然起身,这会居然晃了晃,好在扶好了手边的桌子,才支撑住没有倒下。 沈勿归在他身后道:“我会照顾好他的,你可以放心。” 沈复青不答,垂头看了一会,终于泄气,似乎觉得这样下去也不行。 他仍然不放心,最后嘱咐道:“他救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冷了一半,血液都成死的,半夜他要是又呕血,你掐着他的嘴别让他别咽下去,等吐出来的血变红就好了……” 他背过身,衣摆下湿答答粘腻一片。 那是刚才绛伏在他膝间吐的血。 “你要是受不了,来院子里敲我的门。” 他还是担心沈勿归会受不了。 “总之不要扔下他一个人。” 留下这一句,沈复青推门走了。 屋子里静悄悄,架子上的灯烛发出很少的呲啦声,沈勿归的呼吸放得很缓,直到彻底屏住呼吸。 而空气里,依然没有响起另一个的呼吸声。 身旁躺的人安安静静,见他来了也不会顺着手臂趴在他身上。 他真的变成了一具傀儡。 沈勿归这才接受。 傀儡,身体没有温度,肢体也会变得僵硬,更别提笑了,他变成了一个没有用的布娃娃。 布娃娃不会说话,看不到。 他也是。 沈勿归坐在床边许久,摇头苦涩地笑。 “所以你之前说的,你怕冷也是骗我的对不对?”他垂头描绘怀里人的轮廓,低头吻下去,“小骗子,明明感受不到,之前还撒娇说你怕冷,不就是因为我没在你身边。” 之前梦里的噩梦也是假的,他不是真的怕冷,他是梦到那天被人摁在水里了,害怕地发抖,一个劲地想要沈勿归救他。 可是沈勿归没在。 他没在那里。 “你现在也很冷,但是你为什么不说?跟我赌气吗?是不是?” 沈勿归探到被褥里面捉住了他的手,冰冰凉凉,像冰块。 他弄热了双手,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被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绛身上的体香,原本柔和的香味交织在一起变得凉丝丝。 沈勿归侧着身,盯着绛的侧脸看。 好一会,他叹口气,抬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小双你不乖,睡觉为什么不闭眼睛?” “好好睡觉,我陪着你好不好,不害怕。” 没人应声。 很久很久,直到沈勿归再次开口重复自言自语。 后半夜,他依旧没有困意,嘴里嘀嘀咕咕地同身旁的人说话。 “醒了就带你去看好不好?说不定冬天已经过了,不冷了,我不给你穿那么多衣服。” “但是也不能冻到了,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 “你会喜欢的,能吹彩色泡泡的机器,还有能飞得气球,很多很多,我都买给你玩。” “……不过你要先听我的话……” …… 沈勿归说了许久,他好像感觉不到一丝累。可这时他突然停下嘶哑的声带,发出闷声的咳嗽,连喉咙也开始痛起来。 “好了,我知道你在边上听到了,没关系,我会做到。” 说完这句话,边上的人传来动静,惹得床榻都开始抖动,沈勿归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察觉到动静,转过头,眼眶里漫过一片血色。 床上的人这会瞪大了眼睛,胸口诡异地一起一伏,而嘴里争先恐后涌出血,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一直流在床铺,连底下的发丝也被浸了大半。 !!! 沈勿归瞬间清醒了,一骨碌爬起来。 “怎么了?!” 他迅速起身,捧过绛的脸,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背把他移到床边,而自己侧坐在床上,学着沈复青白日里的动作,让他趴在膝间。 绛伏在他的双腿之间,全身痉挛。 “不痛不痛,拍拍就不痛了。” 沈勿归以为他是疼的,托着他的脖子让他趴得舒服些,后来将手指探到他的嘴里,不让他把血咽下去的时候,他看到绛苍白的脸没有丝毫表情。 要不是他嘴里吐着血,再加上全身颤抖,沈勿归单看他的脸都不知道他如此痛。 “没事的……吐出来就好了,没事的……我在这里呢。” 沈勿归别开了目光,低头吻在他的耳侧。 第156章 绛的白发都被血染红了,沈勿归小心翼翼弄开,再次去弄他胸前的衣服时,他听到怀里的人在艰难地说着话。 他在对沈勿归说。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他把头抬起来,如白玉的瞳孔里掺入难以察觉的红色。 “别看……” 第76章 就这一次 “别看……” “……救救我。” 他不想死。 —— 沈勿归终于知道为什么在白天看到绛伏在沈复青膝间呕血那么熟悉了。 原来他之前是见过的,在上一个迷境之中的客栈里,出现过这道场景的幻影。 不同的是,这次他从屏风外的人变成了画卷里的人。 为什么会熟悉?不过是因为在客栈里,他身为一个旁观者,清清楚楚地看见过这一幕。 绛嘴里呕出的血色最后会漫过他整个身体,连呼吸也一同剥夺。 沈勿归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声音更是语无伦次。他用双手紧紧抱着他,将手指塞在他的嘴里,不让他把血咽下去。 “马上就好了,吐出来就好了。”他学着沈复青白天那样,去拍他的背,小心安抚。 可惜绛听不到,他只能颤抖着身体喊冷。 沈勿归也是凑到他耳边听到他喊冷的。 绛的身体没恢复过来,他说不出话,更何况是喊冷。 他连往日里遇到的痛脸上所摆出可怜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他怎么可能告诉沈勿归他现在害怕。 等血终于止住,沈勿归毫不避讳用身上的袖子替他擦干净脸。 他一时着急找不到别的,只好先用自己的衣服应付了,擦得七七八八,把他放回去躺好。 沈勿归又出去打了盆热水回来。 他像是很习惯做这些事情,连贯的动作让他自己都觉得吃惊。但他没仔细思考,他只知道绛应该换身衣服,应该擦干净脸。 接连换了两三盆热水,等木盆里的水终于变得清澈。沈勿归全身像被抽出力气,一屁股在床边坐下,低着头,整个人都散发低沉的气息。 许久,他脊背微微颤抖,哭咽声从臂弯里传出来。 天气十分沉闷,窗外鸟啼声争先恐后交奏,连日头也一同闯进来。 沈勿归依旧坐在床边没有挪动,如一块长草的木头,很久很久,仿佛时间静止。 窗户上投来清晨的第一丝阳光,他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目光紧紧锁在床上躺着的人身上 他的脸色像几天没睡过觉。头发衣裳急匆匆间变得一塌糊涂,失去往日的稳重。 他现在被眼下的状况压弯了腰,快要垂到泥土里,但凡来个人往他身上盖土,他都要一睡不起逃离这个世界。 好在沈复青及时过来,脚步很缓慢地来到他身侧。 并不出声,反而静静地垂头看他坐在地上,看他如此狼狈。 沈复青其实早就来了。 他昨夜回去便歇下了,后来沈勿归出门打热水的时候醒了。但没立刻赶来,而是立在屋檐下,看沈勿归忙进忙出。 直到一个时辰前,沈勿归端了一盆热水进房间再也没有出来过,他心脏一下子就被提起来,怕房间里的两人发生不好的情况。 好在并没有什么,沈复青只是在进门的时候就停了匆忙的脚步,立在门口看沈勿归坐在床边埋着头。 他看不见沈勿归的脸,但从对方颤抖地发出哽咽声之中,明白过来一个事实。 沈勿归对绛的心思或许比他之前判定的还要上心,那种上心程度在得知绛遇到危险,为了他可以动手杀人。 那件事是青水临后面告诉他的。 一开始沈复青不相信,后来他也不甘心,知道绛是怎么落水的,找到了那三名罪魁祸首。 其实是四名,只不过有一名青年在他想报仇之前,沈勿归已经当场把他了解。 而剩下的三名,一人丧失神志,其余两人手脚全部被弄断,丢在河边,晾了三天三夜,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下不来。 或许在那个时候,沈复青已经在心里替沈勿归改观了印象。 面前的这位青年会和他一样爱小双,也会永远保护他。 沈复青舒展开了眉头,落坐在床边,等沈勿归调整好情绪。 他说:“不必忧虑太久,我会救活他的。” 沈复青说到做到,他真的会付出自己的生命,不顾一切救活他。 ———— 等绛能出房门的时候已经是在很久之后了。 彼时天气渐渐转暖,满满一大早上就下山了,这次他还是没能带当当来。 他等在院子里,和沈勿归一起。 院子里的雪早化了,池塘也在这几个月里被沈复青种上荷花,说等小双能看到的第一眼就是荷花,他一定会很开心。 说完这些他又开始懊悔,懊悔为什么没早些种,也不必等来年夏天。 沈勿归没开口安慰他,转而去山上找了编织的材料,转移沈复青的注意力,让他教自己编几只小船放在水里面。 沈复青说好。 编了好几天,最后做了好几个灯笼出来。而沈勿归,从一开始做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小船,现在小船已经变得漂亮,还被插上小花。 一直到今天,院子里被他们两人藏了满园春色。就算春天过去,也会被这院子里的景色抓住,抓在绛的眼前。 第157章 等了有一会,房间里终于传来动静。声音不大,连屋子外的鸟啼声都能盖住这道细微的动静。 院子里的沈勿归和满满之所以能听到,是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在这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错过一点声音,更何况对于满满也说,里面的人是他三个月没见过的。 “不要哭。”沈勿归趁房间里人还没出来的间隙,对满满说:“他不喜欢你哭。” “谁哭了!”满满的脸蛋红彤彤,眼眶、鼻尖都像被人打了胭脂,听到沈勿归这么说,还有些委屈,一说话眼泪就掉下来。 “你还说没哭。”沈勿归说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后面移开依旧盯着门口。 满满和他一样,这会急匆匆擦掉眼泪,身体挺得板正,脑袋一抽一抽的。 他还在掉眼泪。 “小双看到我会不会怪我呢?”他自责地说:“都是因为我,要是当初我没走,我陪他一起就不会这样了。” 沈勿归没有任何感情地打断他:“当时你要是留下来陪着他,现在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你会和他一样。” 满满眼泪掉得更凶了。 沈勿归察觉到刚才的语气很凶,停顿了一会,补充道:“你要是和他一起,他才会怪自己没保护好你。” 他常年毫无波动的瞳孔在这会居然震动了一瞬,闭上眼缓过眼前的血色。 “你现在好好站在这里,他会更开心,知道吗?你现在要笑起来,等会他出来,可不想看到你一脸哭丧相。” 满满点头,“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房门打开。 院子里的两人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了许多。 随着门渐渐打开,沈复青一人站在门后,而他的手臂上托着一个人。 ——是绛。 绛身穿红衣,像个等待嫁娶的新娘。可惜这位新娘没有盖上红盖头,垂落在一旁的白发夺目,尽数散在胸前。 他的脖颈靠在沈复青的脖窝处,手臂没有力气耷拉在膝盖前,往下的臀部,被沈复青一只手臂托住,稳稳当当抱在胸前。 门被猝然打开,卷进来一股寒气。 沈复青另一只扶在绛背部以防他坐不稳的手这时移到他的脸颊上,帮他往自己的胸前偏了偏,遮住了这一刻的冷风。 沈勿归怔怔立在原地,看沈复青抱着绛走过来。 这期间,沈复青还偏头跟绛低声说了一句话。 沈勿归隔太远没听清,再加上沈复青的声音实在小。不过他看得懂唇形,他知道他应该在说:“小双不怕,都是熟悉的人。” 沈勿归的大脑宕机,直到沈复青来到他们身旁,弯腰把绛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身旁的椅子是沈勿归按照沈复青的指示专门给绛准备的。 椅子有靠背,身侧也有扶手,椅子铺了一层厚厚的坐垫,连椅背也不放过。 沈复青放绛坐在椅子上,又在自己的臂弯处取下来一条不大的白毛毯子,蹲在他的身侧给他盖在双腿上。 而坐在椅子上的人儿对这一切没有任何反应。 沈复青怎么弄他,他都不动,等被他放坐在椅子上,他便像一个人偶,看着面前的池子,瞳孔不移。 “小双?你是不是有不舒服?”满满眼眶一下就红透了,他跟沈复青一起蹲在他的脚边,轻轻扯他的袖子,和他说话:“为什么会这样。” 沈复青没有跟他说实话,只说:“马上就会好的。” 满满差点要掉下眼泪来,后来想到沈勿归刚才说,小双不喜欢他哭,于是强撑起笑容。 他问沈复青:“马上是多久。” 沈复青把绛的手握在手掌心里,听到他问,把目光放远,说:“等第二个冬天。” “冬天吗?”满满半信半疑,嘴里喃喃低语,“为什么是冬天呢?” 为什么一定是冬天? 为什么不能明天?为什么不等夏天? 非要等院子里池塘的荷花凋谢,沈复青明明是想让绛第一眼看到的,为什么他要选在冬天。 荷花都不开了,冬天一点都不好。 满满不知道,但是沈勿归最清楚不过,沈复青是在等时机成熟,用自己的心脏换他的命。 后来沈复青又说:“让我先陪他过完夏天,就这一次。” 第77章 残败 之后,沈复青在这个春天,为院子里的池塘种上了荷花,小心翼翼仔细呵护。 等天气稍微热一些,他便抱绛出来,放在了院子里的椅子上。 “院子里的荷花等夏天来会开得很好。” 沈复青坐在绛旁边,手里拿了本书。 他的椅子比绛坐的矮一些,讲话便仰着头看他。笑意平淡,但也柔和。 坐在椅子上的人儿还是没有反应。 他的身子端端正正,双手乖巧放在膝间,眼睛平视前方,是个没有生命力的傀儡娃娃。 可沈复青觉得,他与别的傀儡娃娃是不一样的,至少这个娃娃被他打扮得很干净。 他身上穿的是沈复青给置办的红衣。 红衣上的花纹细碎,亦然是他叫人单独绣上去的小碎花。花纹的颜色比布料的淡些,但依然挡不住它的美丽。 与身上的红衣不同的是,绛的一头白发十分突兀。让人一眼望过去,便是他的白发,与他相衬的是白皙细嫩的皮肤。 第158章 唯独眼尾的红色,像被人抹上了胭脂。 “如果你喜欢。”沈复青说:“我可以按照院子里盛开的荷花做一盏灯笼。” “也可以是红色的,你喜欢的。” 他又停下话,把目光落在绛的脸庞上。 椅子上的人没有欢欢喜喜地发出欢呼,一双似白玉的眼睛永远平静,那里不会再装着沈复青了。 他知道,绛以后会遇到更好的,沈勿归那样子的就很适合,至少他会保护他不受到欺负。 “等天气再热些,带你出去走走。”沈复青的语气像之前那样,缓缓说来:“然后再给你准备几件衣服,尺码……” 这次,他停顿了。 “尺码应该不会变了。” 他已经死了,身体保持在这种状态,不会再长大。 只不过想到之前绛刚回来,沈复青见到他长那么大,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那时候他还只希望他永远像个小孩,能被他抱在臂弯里。 没想到当时一闪而过的想法真正应验了。 他该后悔的,至少绛不应该停止生长,他还是希望绛可以健健康康地长大。 “再高一点就好了,我应该把你养胖一些。”沈复青摇头苦涩地笑,“至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瘦得让我心疼,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沈复青的懊悔没持续多久,沈勿归从外面回来了,和满满一起。 而等两人走到近处,高于才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三人手里都捧着一大堆果子。 满满更是摇摇晃晃,手里堆满果子,还有一大捧满是绿叶的树茬子。在他过来的路上,果子和绿叶则走一步掉一个。 “你们怎么这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沈复青看到远处的三人,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迎,接过满满手里的树茬子。 “这是什么?”他问。 远看这一捧树茬子全是绿叶,拿到手里瞧见才发现绿叶里面还被人小心机藏了许多碎花,和树叶交织在一起,倒也不失单调。 “满满给小双采的花。”沈勿归在一旁说,转身先去把果子洗了。 “替小双谢谢满满了。” 沈复青回到刚才的地方,把那捧花放在绛的膝盖上。 “是给你的,满满特意采的。” 说完,摸了摸他的头。 沈勿归这时洗完果子回来,从绛身后过来,最先注意到的是绛头上挽的红木簪。 他的脚步不由停了半分,直到身影停在绛的身后,垂头看清楚那根簪子的模样。 单调的红木发簪……很熟悉。 沈勿归问:“这是……” “怎么了?”沈复青回头看,注意到他的目光放在绛挽着白发的红木簪上。 沈勿归现在瞬间想起为什么见到这根簪子那么熟悉了。原来在他第一次,在小摊贩停留下来看到的簪子就是现在这根。 那是小摊贩看他实在想要送给他的,之后拿了回去帮绛挽了头发。 也难怪绛之前在沈勿归提出帮他梳理头发的时候,他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一直含着眼泪。 原来如此,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因为这是沈复青亲手给他做的。 沈复青这时说:“看他白发实在不好打理,给他做的红木簪。” 沈勿归沙哑声音说:“好看,很好看。” 沈复青回道:“的确很适合他。” 他没有察觉到沈勿归的异样。只觉得他和自己一样,看到红木簪认为这种颜色很适合小双。 他对沈勿归说:“小双很适合红色,白色太过于寡淡,他应该不会喜欢。” 不会吗? 那为什么沈勿归第一次在棺材上见到他,他会穿着一身白衣。他之前明明不喜欢,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让他改变自己的喜好。 是因为沈复青吗? 满满在屋子里面端来椅子,坐在绛的身边,把果子上的水擦干净,然后往绛嘴边送去。 沈复青的余光一直放在绛的身上,看到满满递来的果子,眼疾手快拦住。 他摇头说:“他现在还不能吃。” 满满一下子收回了手,动作毛毛躁躁,嘴里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谁知哗啦一声,满满收回手的瞬间,放在绛膝盖上的花束被他的手肘不小心带了出去,猝不及防掉在了地上。 果子骨碌碌滚了一地,微风刮来,卷走了叶子上的绿意。绿叶不再新鲜,它掉在泥土里,要和泥土混为一色。 等满满拍干净捡起来,忽然发现身旁的人很安静,和当初在河边听到绛落水的时候一模一样。 而现在,他好像回到了此刻。 满满心脏不由被拽紧,连呼吸也停止了。 等他抬起头来看,身旁的沈复青眼睛发直,失去往日的神采,连手臂也不自觉发抖。 “你这么了……” 满满回头看,绛依旧安然坐在椅子上,而他垂在膝间上的手腕此时没有被衣服挡住。 是因为刚才满满碰到了花束,花束掉落的时候撩开了他的衣袖。 衣料撩开,暴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肤…… 不对……满满惊愕,立刻否认。他手臂上的肤色不是苍白的,而被掺了许多青青紫紫的红色的斑点。 满满脑袋空白一片,即可想起,这种斑点他在死去的娘亲身上见过。 第159章 等他要去证实,沈复青已经迅速拉好了衣袖,并且站起身抱着绛回去了。 果子顷刻掉在了地上,没人再管。 沈复青离去的脚步那样着急。 “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满满问。 他的眼泪没有丝毫征兆涌了出来,连沈复青抱着小双的红色残影也看不见,他问站在原地的沈勿归:“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小双手上是什么?” 沈勿归沉默不语,高大的身影摇摇欲坠,伸手推开他,往那边走。 满满过去拉住他的手臂,力气明明不大,可他偏要拉住沈勿归往前走的脚步。 “你说!你是不是知道?” “我不知道!”沈勿归语无伦次地告诉他:“我不知道……或许……或许用水洗干净就好了。” 满满也许信了,但不到片刻他就开口大骂沈勿归,“你骗人!那不是!那种东西长在身上洗不干净!” 他崩溃地说:“长在身上洗不干净!我见过娘亲这样……我用了好多水……好多好多……好多水都洗不干净!” 沈勿归不再说话,整个人犹如强弩之末。他听不到满满在说什么,耳边全是如夏日的蝉鸣,转身往房间里走。 满满又去拉他,嘴里喊道:“你去救救他!求求你……” “你以为我不想吗!” 沈勿归不知怎的,力气突然变大。他把满满推开,要不是高于在身后接住满满的后背,他都要被沈勿归一下子推在地上。 “要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 “哥!”高于的大喊及时打断他。 沈勿归一瞬间怔在原地,脑袋成了浆糊。 “哥,你去看看他,我把满满带走,”高于拦腰抱起满满,把他拉远。 满满没了之前的大喊大叫,变得异常乖顺,唯独脸上的眼泪没再干过。 他知道沈勿归想说什么。 要不是因为他,小双不会死,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一切好像都是他的错。 沈勿归情绪激动,语气失去分寸很正常,他很生气,见到心爱之人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换谁能接受得过来? 好在高于及时打断了他的话,没让他说出那么荒唐的责怪。 要是绛在这里,他一定不喜欢沈勿归这样说。 “我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可以这样想?”沈勿归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本紧拽的掌心差点要被掐出血痕。 他深呼一口气,隐忍原本极端的情绪,再次转头回归平静。除开通红的眼眶,谁也不知道他刚才差点失控。 房间里的沈复青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见到绛手臂上的斑点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身体在腐败,在朝彻底死亡的方向接近了一步。 “这么会这样?”沈复青把绛抱回房间里,之后盖上被子,生起屋子里的火炉,嘴里不停质问,“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明明……明明没有做错?” “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等沈勿归再进去,屋子里的温度顷刻到达夏日的高温。 屋子里的火炉烧得红彤彤,坐在床沿的沈复青额头一直往下淌汗水。 沈勿归接近,又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没有察觉到沈勿归靠近,嘴里依旧在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傀丝吗?” “不对……我的用量控制得很精准,绝不可能出现这种问题。”他弯着腰,身体像被雪霜压下的竹枝,“是温度的原因吗?是不是太冷了?是不是?小双你说是不是?” 说着沈复青就要去抓绛的手臂。 沈勿归拦住他。 “不是你的错。”他说,语气回归往日,“看看有什么办法让这道痕迹消失。” 沈复青沉默,许久悲痛地回答:“弄不好的……一旦身体出现腐败,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他捞出绛藏在被褥里的手。 他刚才在院子里匆匆暼过,没等看清,心里的猜测如潮水席卷他的全身。他顾不上别的,只想应对的方法。 这会居然想,或许是刚才他自己眼花看错了。 可他又不敢去证实,手里抓着那角红衣,迟迟没敢掀开。 “够了。” 沈勿归站在他的身侧,按住他失去力气按压在绛手腕上的手。 沈复青匆忙收回手,绛手腕上的红痕刺得他眼眶一痛,连忙道歉:“对不起。” “看看吧,不是想证实吗?”沈勿归说。 沈复青摇头,眼眶红得险些要落下泪来。 沈勿归又说:“一定有别的办法不是吗?” 他在安慰沈复青,安慰千年前遇到此状况无措的自己。 “会有办法的,小双最相信你了。” 第78章 绛(二) 听了沈勿归的话,沈复青才愿意接受即将要撩开绛的衣袖证实的想法。 等到真正上手撩开那一角衣袖,他又退缩了,手臂抖得可怕。 他的眼前如洪水猛兽,最后还是将手抵在绛的手腕处不动了。他跪在地上,和当初沈勿归第一次见到绛呕血的时候一模一样。此刻地上却换了人,变成了他。 沈勿归没有催促他。他知道沈复青迟早要面对,不然也不至于在第一次的迷境之中,意外见到绛手臂上的斑点还带着红色花纹。 第160章 那种花纹应当是沈复青纹上去的,为的是掩盖这道的痕迹,也为他的心疼。 沈复青迟早要接受,并且想出应对方法,只不过不是现在。 没有过很久,沈复青缓缓抬起头,连呼吸也不自觉放缓许多。指尖挑起衣袖一角,之后看到皮肤上的痕迹,整个人一怔,如雷贯击。 许久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并且一直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 是他没看好。 “对不起。” 是他太不小心。 “对不起……” 可是小双并不会怪他。 他终于停下了道歉。 “我会想办法的。”他说,之后指尖停留在绛的手臂上不动了,好像一直在描绘着画卷,最后把他的手塞回被褥里,说:“我会想办法的。” 重复了两次,沈勿归没问是什么方法,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他的嘴里说的方法是什么。 用花纹盖住手臂上的痕迹,只是用什么东西盖住,沈勿归就不得而知了。 自那以后,沈复青再也没有带绛出来过。 院里的花草渐渐枯败,落在院中的椅子却被人日日擦拭,生怕哪一天会有人坐在上面,脏了鲜红的衣裳。 满满也没再来过,整个夏日,蝉鸣不绝,院子里冷冷清清,没人往日的欢声笑语。 沈勿归以为满满不会再来了,直到他在院子的围栏外见到他,他才知晓,原来满满不是不来,而是不敢来。 相反,他天天下山,在夏日,野果漫山遍野的时刻,他每天清晨等在院子外,一直站到日落西山,再捧着一堆焉巴的果子回去。 没人再敢欺负从松夷山下来的妖族,因为沈勿归的狠戾,因为沈复青的报复,村子知晓那件事之后,没人再敢招惹他们。 可满满知道自己等不到绛出来。 他的果子采来得越来越多,到最后没有人吃,还要天天丢掉。 但他不能那么早回去,他不好跟当当交代,更不敢跟他说小双其实早就不在了,他见不到了。 他都没说,只是在回去的路上,编织一个美好的谎言,在当当睡觉前,把这个谎言掏出来讲给他听。 谎言被他盖上了鸟语花香,处处都洋溢着如夏日的暖意。 “哥哥。”满满记得,当当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对他说:“小双什么时候上山来玩呢?秋天吧,等秋天,枫树的叶子很好看,他一定会喜欢。” 满满不敢回答。 等当当睡过去,他在漆黑的四周捡起掉落在地的已经快腐败果子,无声无息地流眼泪。 他说:“冬天吧,冬天下雪他也会喜欢。” 炎夏过后,沈勿归在院子外见不到满满徘徊的身影了。 立秋之时,上京传来捷报。 楚怀忠镇守边疆有功,李夜轩为表嘉奖,立号封王。 世人大喜,无一人提出质疑。 沈复青收到青水临的书信时,他正停下手里的活,顾不上拍干净,拆开便立马看了,看完之后给沈勿归。 沈复青:“好事,这是楚将军应得的,李夜轩总算没埋没忠臣。” 书信中,句句欣喜,青水临恨不得将楚怀忠的丰功伟绩和辉煌一字不落全写在上面。书信报喜的最后,青水临的话锋一转,写着:“若是小双的状况还没好转,可来上京寻我。” 看完之后,沈勿归把信折好塞回信封里。 “要回信吗?”他问沈复青。 沈复青听到此,研磨药草的动作一顿,摇头回答:“不必了。” “嗯。” 沈勿归也没再问为什么,他坐在沈复青的身侧,挑拣起了竹娄里面晒干的药草。 沈勿归:“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弄些补血活络的药水,等研磨成粉末,用的时候熬制即可。”沈复青动作不停,继续交代沈勿归:“等冬天,小双的体温总是偏凉,我到时候把粉末按用量装好,你每晚用这些药水给他泡脚。” 沈勿归没应。 他知道沈复青这是不放心在他走后他会照顾不好他。 “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等来年冬天,他的状况要是还没好转,你可以学着做。” 然而,身侧的沈勿归始终沉默不语,沈复青察觉到气氛有些许凝重,及时停住了话头。 他笑道:“是不是说太多了?抱歉,我只是……” 只是实在不放心。 “没有。”沈勿归隔了很久才回答,他说:“没有,我会照顾好他。” 无论是小双还是绛。 沈复青先是一怔,旋即如释重负一笑,“好,小双是看对人了。” 他这会把手上研磨好的粉末倒在一个约莫手掌大的罐子里,等塞上塞子,他转身放在了身后的竹架上。 沈勿归顺着他的手臂往后看,才知道,原来在之前,沈复青已经研磨好了许多,足够绛度过第二个年头。 “我去看看小双。”沈复青放好罐子,拍干净身上沾到的药草粉末,对沈勿归说:“等等还要上街一趟。” 沈勿归没跟着一起去,留下来收拾好了散乱的草药。 等他收拾完,摆好竹架上的最后一个罐子,余光注意到一抹红色的影子,它被外面的瓶瓶罐罐挡住藏在最里,颜色极其鲜艳,只一眼便注意到。 看到它的第一眼,沈勿归就挪不开目光了。 第161章 他伸手拿过,握在手掌心里,没等做好心理准备,再看的第二眼,他的手已经打开了罐子的塞子。 此刻,罐子里面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而浓重的血腥之中,还夹杂着很淡的花香。清雅的花香冲淡了血液的腥臭,与之交互的是来自沈复青调和而成独有的香味。 沈勿归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绛不会讨厌这种味道。 “你在看什么?” 不知何时,沈复青来到他身后,居高临下看着沈勿归拿着红色的罐子一脸震惊,看到他发现只是夺过罐子。 他把木塞塞了回去,重新放回了架子上。 这次,他将罐子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一点也没想藏。 沈勿归问:“你想用这罐染料在小双的手臂上纹花纹?” “这么聪明?”沈复青没有意料到他居然知道,自然也理解过来他刚才见到为什么没害怕了,“鲜血纹在傀儡的身上才能够永久保持,并且能够最大程度维持皮肤的光滑。” 他不再理会沈勿归,转身离去,他还得去街市买一些顺手的工具。 沈勿归跟着一起去了,等买完工具,沈复青没立刻回去,而是去裁缝店里拿回一套红衣。 这件衣服比之前的样式还要隆重,见到的第一眼,沈勿归就觉得,这是嫁娶的新娘能穿的。 沈复青并没有多解释,拿到匆匆回家了。 一到家,他立马奔绛的院子里去。 沈勿归被堵在门外。 “等会再放你进来。”沈复青自回来之后,兴致格外高。 沈勿归没强求,等在院子外。 院里的鱼儿扑腾搅起不大的水花,惊得刚冒出来的荷叶都抖了几分,残留在荷叶上的露水顺着纹路淌下来,颇有屋檐下落雨的意味。 沈勿归盯着池塘里的鱼游了一圈又一圈,等鱼儿终于厌弃了这一株荷叶,准备寻下一道破坏点时,他却仍等在那,没有丝毫不耐。 等鱼儿接连厌弃了第二株,第三株…… 沈勿归的脚站立的已有些麻木,房门终于打开。 沈复青立于门后,对他说:“进来吧。” 房间里没点灯。 一直到靠近床榻里,一抹艳红的身影坐在床榻上,沈勿归对上的那一刻,目光再也移不开。 绛身上的红衣衬他的皮肤宛如羊脂玉,白发如雪,再接着往上,他的唇色却不是往日的苍白。 沈复青居然替他抹了胭脂。 “你……”沈勿归好像明白过来沈复青要做什么了,“你想做什么?” 沈复青坐在床沿,手里拿着一根细针,沾上罐子里的鲜血染料,撩开绛的衣袖,往他的手臂上刺去。 他回答:“不做什么,就是觉得这会,他应该穿这身衣服。” 沈勿归半信半疑。 沈复青也不再说话,聚精会神用这根细针往绛手臂上刺去。随着时间流逝,染料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抹艳红色的痕迹。 痕迹不多不少,也不杂乱,被雕刻出来的花瓣娇翠欲滴,却又被沈复青生生附上生命力蜿蜒而上,挣脱出一道明艳的痕迹。 斑点彻彻底底被花纹盖在下面,取而代之的是沈复青留下来的花瓣。 如血,生生刻在他的骨头里,怎么都忘不了。 等刻好,沈复青挽好他的袖子没放下来。 他垂头,神色不明,指尖依依不舍摩挲他的衣角。 “绛。”沈复青说。 沈勿归瞪大了原地,怔在原地。 “这个名字你喜欢吗?”他接着说:“小双总归不是你的名字,呆在上京那么多年,你的爹娘也不给你取一个名字。” “唤这个名字好了。”他缓缓念道:“绛,红色,不会太难。” 沈勿归开口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沈复青回答:“取得长了他总是记不住,这个字很适合他。”他回头问沈勿归:“不是吗?” 沈勿归没有反驳,他在认同。 绛,很适合,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院子里的荷花一时争先恐后开得着急,堆在绿叶中竟显得亭亭玉立。可不消一刻,四季转化,荷花枯落,掉在水面里,居然充当了鱼儿的养料。 步入立冬的那个清晨,高老头赶来了。 他风尘仆仆,一进门,沈勿归发觉他的脸色很不好,称得上是暴怒,一回来便把沈复青叫到跟前,绷着一张脸,全身气压低得像在淌水。 沈勿归在不远处,他们俩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传来,直到高长风突然暴怒一声,再也压制不住语气。 “逆徒!你真要那么做就不必认我为师了!” 沈复青不恼,姿态不卑不亢,似乎早已知道这个局面。 “是我无能无力,但已经来不及了。”沈复青此时把手伸出来。 在他的手掌心中,金线融在他的血脉里,与之交缠在一起。 高长风看到骇然,躯体猛地一抖,抓着他的手。 “你这是做什么!你为了他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他何德何能?一个妖族……” 沈复青神色严厉打断他的话,瞳孔里闪过狠绝。 “师父!”他说:“是我自愿,你要是怪就怪我。” 他收回了手,背在身后,缓缓跪在地上,重重地对着高长风磕头。 “承蒙师父这几年的养育和教导之恩,徒儿无以为报,届时他日定当做牛做马来报师父的恩情。” 第162章 昔日里意气风发的沈复青,在高长风眼里高傲,清冷、不屑情爱的徒儿,这会居然为了一个妖族,割弃了他们二十多年的师徒情分。 高长风:“简直……简直荒唐!” 作者有话说: 快写完啦! 第79章 散尽 高长风气急,抬脚便踹在沈复青的肩膀上。 跪在地上的沈复青闷哼一声,却没因为这道力道被掀翻在地,反而依旧以头磕地,无形之中他的不依不挠让高长风的怒火烧得更高。 高长风见他不罢休,嘴里道:“好……好……长大了,有自己的决定了,往日你要是后悔,我也救不了你!” 沈复青跟在后面答:“多谢师父。” 高长风听到他的回答宛如应激,回道:“不要再叫我师父!” 沈复青跪在地上,这次他没再接话。 高长风见他如此坚持便待不下去了,轻哼一声转身走。走出不远,又听到他在身后说。 沈复青:“日后小双要是多有叨扰您,还望师父施加援手。” 沈复青的话又替高长风在他原本的怒火上多加了把火。他脸色铁青,侧头看到他这往日高高在上的徒儿此时跪在地上,肩膀上还沾着肮脏的泥点子,哪还有之前稳重的模样? 高长风怒道:“他要是死了更好!” 沈复青将头抬起来,漆黑的眸子里放的是高长风远去的背影。 他知道他这师父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今日的出言不逊惹恼了他,更何况是他一意孤行的决定,心里更是添了一把大火,说出这样的话也怨不得他。 只不过假以时日,沈复青依旧相信,要是小双到走投无路的那天,高长风不会坐视不管。 自那个冬日,高长风再也没有来过这个院子。 等天越来越冷,沈复青的身体却日益消瘦。 沈勿归最开始发觉的是在某一天,沈复青独自守在火炉旁。一坐便是一整日,手里不知在摸着什么东西。许久,等火炉里的木炭熄灭。他恍惚梦醒,躯体犹如盖了一层冰块,五脏六腑都快冻僵了。 沈勿归及时过来,将火炉添上木炭,同时看见了他被傀丝侵蚀的掌心。 “你这是干什么!”彼时,沈勿归抓住他的手,端在眼前查看。 沈复青没有力气,抽不回来手,只道:“你应该清楚。” 他告诉沈勿归:用自身肉体作为培养皿,淬炼心脏。等时机成熟,一颗完整的心脏,被傀丝豢养,就算寄生在傀儡身上也能跳动。 ——他要以命换命。 沈勿归并没有阻止他。 他松开沈复青的手,对方又坐回了椅子上,这会居然弓着要,闷闷地咳嗽。 “到时候你不要跟他说。”沈复青告诉沈勿归:“京中形势应当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唯独被困在松夷的妖族被永远驱赶外境,他们不下山还好说,可哪有妖甘愿呆在这小小的松夷山?” 沈复青敛下嗓音,整个人变得轻飘飘,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火融化成灰。 他说:“楚将军一心求得无战,守安稳的边疆,我亦是如此。” 沈勿归忽然明白他要干什么。 “小双应当是想回去的。”沈复青将目光放远,说:“我带他去义扶,找楚怀忠。” 义扶,所有事件发生的地方。沈勿归没想到沈复青居然主动提出前往义扶,还是去找楚怀忠? 说到做到,沈复青当天说完,第二天一早便收拾行李出发了。 他花钱雇了马匹,等打理好一切,他从房间里把绛抱出来,和当初抱他出院子的动作一模一样。 沈勿归守在门口,和高于一起,见他出门有些吃力,伸手接过,结果被他躲开了。 “不必,我来吧。” 沈勿归伸手的手落在半空中,高于暗自退远了些。 沈复青此刻的脸色青白,唯独抱着绛的手臂有力,怀里的人被他护得稳稳当当。 今早,沈复青起得很早,给绛穿好衣服。厚厚的衣裳把怀里的人儿裹得严实,一点风也透不进去。 出发前,天边的晨曦冒了出来,如浸在橘黄色里的染坊里。 沈复青抱绛上了马车,他呼出一口热气,雾蒙蒙的。等放好了手边的人,便搓热了手,把绛垂在膝盖上的手捞过来暖和。 一边揉一边和后面上来的沈勿归说话。 “冬天,他的体温总是偏冷。”他顿了顿,说:“不管是在以前还是现在,总归别让他冻着,不然皮肤弄坏了就不好了,如果有时间,便在冬天用我研磨好的草药给他泡脚。” 一路上,沈复青没顾忌身旁有高于,专心致志对沈勿归说,话断断续续的,唯独离不开绛。 沈复青:“屋子里时常生着炉子最好,你要是不嫌弃也可以陪他睡。” 他补充:“他很乖。” 这时捂着嘴咳了几声,话便断在空中,没人敢接。 沈勿归坐在他的身侧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直到沈复青咳嗽,盯着他的视线抖了抖,才发觉沈复青从始至终都握着绛的手。 “你呢?”沈勿归忽然问:“你去哪里,绛睁眼时看到的不是你,他会不会觉得你把他抛弃了?” 沈复青难得沉默,很久没说上话来,这跟刚才嘱咐沈勿归的时候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依旧在按压绛的手,力道非常轻,直到他顺着那截手腕往上摸,一直停在那块他纹下的红色花纹处。 第163章 “我吗?”他说:“你不是会陪着他吗?” 不,沈勿归不会。他会跟着沈复青的离去消失不见,而后绛睁眼醒来,见到的都是陌生人,也不至于在棺材上等那么久。 沈复青很久才说,在马车的颠簸声中,语气飘忽:“他要往前走的,就算没有遇到意外,我也不会一直陪着他。” 沈勿归问:“为什么?” 沈复青:“因为李夜轩憎恨妖族。” 他去上京为的就是这个,甚至想要凭一己之力,将妖族的地位扭转过来。 不多时,马车行驶进城。到达城门口,接引他们的是楚怀忠。 楚怀忠立在城门口,风袭过他的铠甲,坚硬无比。昔日的少年将军在这场迷境里,保存了他的意气风发,整个人栩栩如生,一如当年的英勇气质。 他看到沈勿归他们三人下来,连忙吆喝,带往城中的府邸里。 去往的路上,城中府邸安然依旧,中央街的热闹更甚,就算是在白天也人来人往。 五人挤在这其中,步子难免慢了下来。而在这当中,最惹人瞩目的还是沈复青。 他们三人自进城便没有乘坐马车,绛没有行动能力,只好由沈复青抱着身前。 就是因为抱在胸前才这般夺目。由人抱着还好说,可绛身穿红衣,再加上脸色苍白如纸,瞳孔里的眼珠更是病态的白玉。 不少挤在身侧的人看到都倒吸一口气,纷纷远离。 久而久之,身侧挤的人居然少了许多。 沈勿归暗自注意,心道这样也好,也难免有些人挡着路。 等人流稀少,楚怀忠带他们来到一座府邸,越接近沈勿归越觉得熟悉。 直到高于说:“这是我们在上一个迷境里落脚过的府邸。” 沈勿归低声回答:“是。” 等靠近,沈勿归在门口见到一抹藏蓝的身影,那人脸上戴着一顶白面具,立在门口,姿态挺拔,而腰侧挂着一把他熟悉的短刀。 这不是常恩泽难道还有其他人? 楚怀忠见到他,说道:“你怎么出来了?” 常恩泽的目光从沈勿归和高于身上移开,见着楚怀忠,回道:“看你许久没回来,就出来等了。” 楚怀忠:“冷不冷?快进去别站在门口吹风了。” 常恩泽点头,转身进去。 四人一同进去了。 楚怀忠早先知道沈复青会来义扶的,已经收拾好了房间,他念在绛行动不便的份上,并没有多问。 “今日路途奔波劳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急。” 楚怀忠送他们到门口,推门让开一条路。 “小沈师傅的脸色实在不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楚怀忠没忍住问。 沈复青:“多谢款待,无事,只是近来劳累居多,歇息一晚就好了。” 他顿了顿,捡起刚才的话继续说:“楚将军既然说明日,那便明日再商量也不迟。” “那是自然,楚某有的是时间。”楚怀忠准备告辞,“两位的房间在隔壁,有事让府里的丫鬟唤我就好。” “好。”沈复青。 楚怀忠转身走,立在身侧的常恩泽并没有动,他也就停了脚步。疑惑顺着常恩泽的目光落在身侧一直没开口说话的沈勿归身上。 常恩泽扭头对楚怀忠说:“我跟他说句话。” 楚怀忠了然,并没有多问,只是惊叹:“两位居然认识?” 这次沈勿归回答:“嗯,之前见过一面。” 楚怀忠没有掺合,真就转身走了,沈复青也抬脚进了屋。 而门口的两人,两两对视,尽然一笑。 “走吧。”常恩泽对他说:“换个地方聊。” 高于抬脚想跟,沈勿归拦着他,说:“看着屋子里的两人。” 高于点头,落在身后,看着两人远去。 院子里的修整明显比上个迷境的还要繁华。来往经过身侧的丫鬟也更像被主人附上血肉,脸色就算是苍白也不是如病态的清灰。肢体更似活人,见到常恩泽,微微俯下身子,道了声常公子。 常恩泽对这座府邸极其熟悉,轻车熟路来到一处幽静的院子。 院子里的池塘荷叶开得正茂盛,而池塘边正坐着一道白色的人影。 那道人影背对他们俩。他细嫩白皙的手落在水里,搅起不大的水花,一不小心,动作稍微大一些,就让袖子落在了水里,可衣袖主人丝毫不在乎,依旧沉溺在此,没想捞回来。 沈勿归两人的脚步靠近,坐在池塘边的人儿这时回过头,一双暗红色的眼眸千年万年都不曾变过。 沈勿归靠近的脚步一顿,鱼儿在池塘里噗通一声,跃过水面,取得夏日的光景。 常恩泽早就走过去了,站在绛的旁边,手里缓缓摘下白面具。 他勾唇一笑,“怎么?那么多天没见,激动得忘了怎么走?” 沈勿归不理会他,迈下石阶,底下的脚步忽然变得踉踉跄跄,朝绛奔过去。 同样,绛不消片刻从池塘的边缘跳下来,到最后跑起来,扑进了沈勿归的怀抱里。 “你怎么在这里?”沈勿归沙哑声音问。 “不想见到我吗?”绛问他,双手紧紧环抱着他。 “不是,我很想。”沈勿归立马否认,说:“很想,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第164章 绛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沈勿归抱着他,越抱越紧,越来越不安,匆忙松开手,发觉绛的唇色极其苍白,好像随时昏过去。 “你怎么了?”沈勿归问,捧过他的脸,端在眼前仔细,心疼地观察。 “为什么会这样?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绛把手轻搭在他的手臂上,摇头,“不会,没有不舒服。” 沈勿归反握他的手,他的手抓进了怀里,“你的手太凉了。” 他这会想起沈复青之前在马车上嘱咐过他的,想着破解了这道迷境,出去之后要好好给绛补补身子,养好气血。不能像现在这样,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真的吗?”沈勿归眼里放的全是绛如白纸的脸,担忧问:“等出去就好了,等出去会有办法的。” 眼看他们两人继续聊下去没完没了,常恩泽轻咳一声,打断他们的谈话。 “时间应该足够你们叙旧了。”他踱步而来,停在三步之外。 沈勿归收敛情绪,握着绛的手藏在怀里没松开他。 “先坦白的人应该是你。”沈勿归收了表情,厉声说:“为什么戴着面具,为什么要伪装已经活了千百年的人?” 常恩泽微微一愣,旋即捧腹大笑。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问。 “楚怀忠。”沈勿归暗暗捏紧了绛的手,慢慢说来:“一开始绛和我说过,你见到楚怀忠的时候,他已经被钉在棺材上。他已经死了,不过现在你又戴着白面具出现,那么之前的轨迹都得推翻重来,你不是这个时间点该出现的。” 沈勿归说:“我从来没有否定过绛对我说的话,由此可看,你应该是想在我不清楚的情况下伪装成前世幻化的身体,可你不知道,其中有一个你忽略的漏洞。” 他说:“青水临。” 常恩泽并不打断,挑眉说:“你继续。” 沈勿归:“我想,在上一个迷境里,你改变了青水临的记忆,或许在那个时候,你已经开始动手改变迷境轨迹了。但你做的这些没有圆完整,因为现在,青水临代替了你伪装军师的一职,从始至终,在千年前的轨迹里,从来没有你常恩泽的影子!” 沈勿归问他:“常恩泽,或许你的原名也不叫这个。” 常恩泽没回答这个问题。瞥了一眼被他护在身后的绛,眼神里似乎在谴责他为什么把自己的底牌透露给沈勿归。 没想到这像是踩到了沈勿归的猫尾巴,一下子把绛藏在身后。 “你别想让他再说谎话,他能够为你做的,便是这第二个迷境!” 常恩泽收回目光,无奈摊手。 “是又怎么样?”他退后几步,退到了池塘边,一屁股坐在池塘边缘上。 “可是为什么?”沈勿归说:“想必之前高长风说的技艺不精导致傀儡异变这事也是半真半假。” 他说:“这跟本不是技艺不精,而是蓄意为之,你的目的是什么?楚怀忠?” 沈勿归脑海里的想法一闪而过,快到抓不住。 “没有为什么,不想做镇守四方的傀儡师了,我只想为永远被困在这里的冤魂寻求一场美梦,不行吗?” 常恩泽那副懒散的样子,沈勿归就知道他一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说出来的话也是飘飘然,毫无重点。 沈勿归抓不住他的把柄,但一想到楚怀忠。 楚怀忠…… 楚怀忠看常恩泽的眼神,以及对待的方式,这其中或许有破解。 而此时,身后的绛挠了挠他的手掌心。 沈勿归在这一刻恍然大悟,眼前迷雾散尽,竟引领他来到正确的回答。 “因为楚怀忠。”沈勿归说:“也因为你的爱意萌发。” 第80章 想都别想 沈勿归说完这句,整个人如释重负,面前的常恩泽依旧坐在池塘边,没有对方意料之中的错愕,也没有惊喜。 相反,沈勿归说出的话更像是在他猜测之中。 “你早就不想瞒着我了?”沈勿归说。 常恩泽回答:“我什么时候想瞒着了。” “到时候迷雾散尽,傀儡师少了一个不是一眼便知?我还藏什么?”常恩泽从池塘边缘跳下来,“我从来没有想藏,只不过看你一点点拨开我掩藏最深的真相很好玩而已。” 仅仅是好玩吗? 应该不是。 沈勿归没把这个否认说出去。 傀儡师是世界各地挑选出来最顶层的人才,个个天资聪颖,自视甚高,更何况是年少时,独自镇守一方界限的傀儡师。 常恩泽其实在害怕,怕到最后,有人知道一个高高在上的傀儡师,居然会喜欢一个已经死了几千年的傀儡,说出去是何种荒唐的笑话。 但常恩泽在这个迷境之中,见过沈复青的做法。 沈复青同样从神坛上跌落,跌在泥里,爱上了一个妖族,更何况不惜违背傀儡师的禁忌,也要救活他。 常恩泽应该在那时明白过来,面子说到底还是给别人看的,他现在想要的是打破世人对自己封上的枷锁。 他是喜欢,喜欢一个死去千年的傀儡,喜欢到明知道在犯错,做了这么大的局,也不惜以身做棋子,引所有傀儡师入境。 沈勿归依旧立在原地,看面前的常恩泽缓缓靠近,一直停在五步之外。 第165章 此时天色已晚,而往日挂在天边的残阳全为院子里的光景镀上一层朦胧的光纱,常恩泽亦然。 他全身上下浸透在光晕下,飘忽欲仙,脸色更是白到透明,只一瞬间就要消失。 沈勿归见他将视线从自己身上转开,落在他们身后,而后楚怀忠寻声而来。 “人生在世,寻得美事,何乐而不为?” 话音刚落,常恩泽朝寻来的楚怀忠靠近。 走廊下的楚怀忠并没有贸然靠近,停在不远处,见常恩泽过来,低声问:“聊完了?” “嗯。” 楚怀忠则是点头,看到沈勿归独自一人站在原地,身侧立着一位他从来没见过的白衣人。 他问:“那是何人?” 常恩泽头都没回,只是轻牵起他的手。 楚怀忠瞳孔迷离片刻。 常恩泽带他转过身,背对着立在院子的两人,等楚怀忠再次回过神来,已然不记得刚才自己问过什么。 常恩泽继续刚才的话,“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怀忠回道:“过来问你一声晚上吃什么?” 常恩泽拉着他往前边的院子去,“红烧鱼怎么样?” “好,我让他们晚上做这道。”他们已经走出几步了,见不到身后的沈勿归两人,楚怀忠才恍然问:“你们聊完了吗?” 常恩泽点头,“聊完了。” 原地,常恩泽离开,沈勿归立马扭头捧着绛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之前碍着常恩泽在这里没好亲近,好在人离开,可以肆无忌惮对他做些什么,不必顾忌旁人。 沈勿归担忧问:“是不是瘦了些?” 刚才他没仔细看,这会倒是把绛的头发丝,一丝不落从头扫到尾,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拥在怀里,怎么样都不能放开他。 绛任由他看,乖得不像话。 他说:“没有,是不是我太久没来见你了?” 沈勿归说是,又低头去亲他。 绛也乖乖闭眼任他亲。 唇舌相触,舌尖的麻木逐渐漫上全身,绛整个人被他亲得有些发懵。而沈勿归不放过他,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腰,另一只手扣在他的后脑勺上,将他拥在怀里,严丝合缝怎么也分不开。 渐渐的,绛就有点受不住了,他白嫩的五指抓上沈勿归的衣裳,慢慢拽紧,却也没推开。 很久,一直到沈勿归放开他,绛猛地喘了口气,腿软到站不住。 好在沈勿归大手一捞,托着他让他整个人都依偎在自己怀里。 沈勿归的体温滚烫,相反,怀里的人温度一直很低,他从绵意中抽离出来,才发现绛的体温到现在也没被他暖过来。 他不安心地摸了摸他的脸。 掌心下的皮肤冰凉,要不是绛急促的呼吸,他都要以为怀里的人会再次消失不见。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沈勿归问,而后又去擦掉他脖颈后的汗水,“冷吗?” 绛埋在他怀里摇头,没能说上话。 沈勿归见他这是还没缓过来,便以为是刚才动作太重了些,轻抚他的背部。 沈勿归引导他:“慢些。” 他等了许久,绛趴在他的身上还使不上什么力气。 沈勿归顿时觉察奇怪之处,当即揽过他的肩膀推开了距离。 不推还好些,这一推,绛靠在他肩膀上的脸立刻暴露在沈勿归的眼皮子底下。 他见到的第一眼,只觉得面前的人快要消失了。 绛闭着眼,呼吸轻缓,脸色比往常还要白一个色。刚才沈勿归亲过的唇角这会也恢复往日的苍白,像个病歪歪的娃娃,没有力气依附在沈勿归支撑着他的肩膀上。 “绛?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嗯?”听到这句,绛才缓缓睁开眼,暗红的瞳孔有一瞬间迷离,见到面前的沈勿归一脸担心,立马恢复常态。 他摇头,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睛满含笑意。 “没事。”他说:“我没事,你别担心。” 说完又去抱沈勿归。 “怎么会没事呢?” 沈勿归推开他的,一时着急没注意分寸,绛被他这道力道推得身体晃了晃。 “绛!” 沈勿归接着他,担忧立马席卷全身,顾不上别的,直接弯腰打横抱起,离开院子。找到一处干净的房门推门进去,寻找床铺,放绛休息。 沈勿归动作实在是重,门框被他的力道发出哐当一响,可被他抱在怀里的人依旧半阖着眼,似睡非睡。 沈勿归给他盖好被子,他坐在床边,焦急地团团转,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从被褥底下摸到他的手。 沈勿归碰上他的时候,绛把手猛地往回缩。 “你干什么?”沈勿归反应更是迅速,用手心按住他的手腕,以免抓伤他,“是不是手上的伤口恶化了。” 绛撑着力气摇头,“没有,不是因为这个。” 沈勿归话听了半截,严词厉色地打断他:“好,那先给我看看你的手。” 绛还真不动了,安安静静让他抓着自己的手臂。 沈勿归拉着他的袖子往上撩开,白皙的手腕往上是红色的花纹,花纹过去了几千年,颜色依旧如初,刻在皮肤里仿佛与之融在一起。 看完这只没发现病因,沈勿归又去捞他的另一只。 这次绛没躲,还把另一只手送在他面前。 第166章 另一只手臂是遭遇过反噬的,当初常恩泽用利刃在他的手臂内侧挖出过脏污。 而现在沈勿归把他的衣袖撩开,见到的不是意料之中的丑陋伤痕和恶化到难以痊愈的伤口,相反,当初那道伤口变为一道极淡约莫一指长度便可以挡住的伤痕。 沈勿归不相信,握着绛的手腕反复观看,怎么也不理解他现在这样是为何。 “为什么会这样?”沈勿归低头喃喃自语,“绛?你在变虚弱你知道吗?为什么会这样?” 在那一刻,沈勿归侥存下来的安慰被剿灭了,他不知道绛能不能在迷境散去后活着出去,毕竟在这之前,绛一直没抱能活着出去的想法。 等沈勿归抬头看,发现躺在床上的绛一直在默不作声看着他。 像是临走之际,观望恋人的最后一眼。 沈勿归触及到他的目光,呼吸一窒,俯身盖住了他的眼睛。 “不要看了?”他嗓音刹那变得沙哑,“你知道的对不对?” 绛平淡地问,语气里掩盖不住虚弱,“知道什么?” 沈勿归贴近了他的胸膛,侧过脸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处。 “是不是心脏出现问题了?是不是?” 可耳边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砸在他的耳膜边,怎么都不像下一秒就会失去跳动的状态。 这会沈勿归看不出什么原因了。 “你告诉我好不好?”沈勿归在乞求他。 “那你先把手松开。”绛说,把冰凉的手搭在沈勿归盖在自己眼睛上的那只手的手背上,他轻轻拍了拍,说:“你不要害怕。” 沈勿归隔了很久才有动作,他在绛看不到的地方点头,撤开了手。 绛眼前恢复光亮,入目的第一眼便是沈勿归通红的眼眶,他撑起身坐在床上。 这个过程,沈勿归见他有些吃力,出手托着他的后背,让他少使些力气。 沈勿归问:“到底怎么了?” 这次轮到绛双手捧着沈勿归的脸颊亲了亲,这才说,“我的心脏,没有了傀丝。” “什么?”沈勿归的大脑空白了片刻,接踵而至的是一片朦胧的幻觉。 从遇见到千年前的点点滴滴。 绛继续说:“遇见时,你打了我一掌,心脏里的傀丝断在身体里,我吐了出来,现在没有傀丝给心脏续着,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跳动了。” 沈勿归的嘴张张合合,脑袋空白一片。 “怎么会?怎么会呢?”沈勿归握住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像抓到救命稻草,“那我现在把傀丝续给你好不好?” 说完,他的掌心立马显现金丝,而后一只苍白的手盖在上面,把他手上的傀丝盖了下去。 “没用的。”绛说,握住了他的手,“想要强行把傀丝穿进我的身体里面,我只会变成一具没有任何行动能力的傀儡。” 沈勿归眼前彻底变得模糊,忽然脸颊轻抚上一只冰凉的手。 他听到面前的绛说:“不要哭了。” 沈勿归慌乱摇头,紧紧抓住他的手。 “一定会办法的对不对?”沈勿归说:“我会找到办法的,等出去,我带你去找高长风,说不定他会想办法呢?” 绛摇头,长久无奈地叹气,“对不起。” 这下,沈勿归的眼泪彻底止不住了,他说:“为什么要道歉?” “不要救我了。” 绛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被他淬炼上无比寒冷的冰尖,生生剜下一块血淋淋的骨肉。 谁知,绛依旧没停下,连沈勿归握着他的那只手也在渐渐变得黯淡。 “傀丝穿进身体太痛苦了,也太冷,我不想当一具肢体僵硬,慢慢变腐烂的傀儡。”在消失的最后,绛吻上了沈勿归的额头,“是我太贪心,我本不应该私自把这段回忆强行加进来,也不应该违背高长风的意思来偷偷见你。” 说到底,绛还是害怕沈勿归到最后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他。 所以此刻,他寻找了沈勿归内心寄存已久的毒瘤,势必让他放下救他的执念。 “我爱的沈复青早就死了,现在我也要随他一起去了,对不起。” 但是,他依旧爱他。 话音落下,沈勿归整个人怔在原地,脑子空白一片,手掌心掐出血痕,而他置若罔闻。 等抬头,原本坐在床上的人儿已经消失了,他这次回想起刚才绛离开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要忘了沈勿归?还骗他说沈复青早千年已经死了,现在要去见他?那沈勿归呢!那他呢?! “你在说什么?绛?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如此恶语,沈勿归理智崩得一分不剩,他荒唐大笑,还有一丝疯癫的意味。 他撑起身,站在原地,环顾房间,通红的眼眶中,燃烧起熊熊烈火。 沈勿归冷下声音一字一句道:“你想去找他?找沈复青?” 随后冷哼一声,仰起头,把残余在眼眶里的眼泪全都收了回去。 “死都别想。” 作者有话说: 嘤嘤嘤,小沈居然要强制爱了 第81章 明日 等沈勿归再回前院,沈复青已经歇下了。 彼时诺大的院子里灯火孤零,围绕烛火的飞蛾也渐渐冒了出来。 沈勿归低垂着头,从旁经过,带起一阵阴风,而残余的火光落在他的脸上,竟显得格外恐怖。 第167章 绛刚才的话惹恼了他,而他现在依然没能从怒火中挣脱出来,这让原本冰冷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高于守在沈复青的门口没离开,见远处的沈勿归靠近,气氛低沉。对方冷静得可怕,一声不吭,脸色更是能沉得滴下水来。 高于在他走近时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问:“哥?你们聊完了?” 谁知沈勿归没搭理他,径直从身旁路过,自始至终没看他一眼。 他路过高于,脚步缓慢停在他侧后方,凌厉的眼眸半抬,深深地看了沈复青关着的房门一眼。之后什么话也没说,走到隔壁推开房门,伴随砰的一声,房门关上。 高于等在原地,全程不知晓两人说了什么,更是不知晓他哥为什么变成这样。秉持着明天他哥就收拾好情绪,他也就没再门口守着沈复青,去了楚怀忠收拾给他的房间,美美睡一觉,明天起来再问。 谁知第二天一早,高于没在院子里找到沈勿归。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寻到条熟悉的小道往前走,来到一处院子尽头,见到却是常恩泽。 在他身旁,还立着一位身材魁梧的青年。 青年身量很高,身着全黑便衣,头顶上的汗水被晨曦反得晶莹剔透。 高于在不远处停了脚步没再靠近,而院子中的两人显然没有察觉到身后来了人。 高于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见院子里的常恩泽从怀里掏出帕子,仔细地为青年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青年笑了一声,身后的高于见不到青年的面容,却能从他爽朗的笑声中,分辨出这位青年是谁。 是楚怀忠。 高于神情也跟着越来越疑惑。 常恩泽和楚怀忠的相处方式在他眼里很不对劲,至少不是正常人相处的方式,说到底这居然像沈勿归对待绛的方式。 不消片刻,另一人打断了两人的亲昵。 是沈复青来了。 他只身一人,立在屋檐下方,位置在高于正对面。不过他没有将注意力凝聚在高于身上,转过身,对院子里的两人打了声招呼。 沈复青:“两位起得那么早?” 楚怀忠收回手里的动作,正对向他,嘴里招呼,“小沈师傅何时来的?” “刚来,没打搅你们吧?”沈复青脚步缓慢,走下台阶。 常恩泽收回了帕子,眸光淡淡。 楚怀忠:“无妨,只是刚才晨起不要吵着你们才好。” 沈复青笑道:“院子里安静得很,怎么会吵。楚将军不必忧虑我,只是……” 他顿了顿。 楚怀忠察觉他有些许难事,追问道:“小沈师傅有何事吗?” 沈复青继续答:“不知楚将军现在有没有时间,聊一聊妖族的事情。” 楚怀忠顷刻敛下笑意,端正了姿势。 “那是自然,到前堂去吧。” 沈复青没再多说,点头。 楚怀忠则转身带路。 高于在旁边听了一耳朵,本来想跟在后面继续听,谁知常恩泽一个转身,目光直直盯向他。 高于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身躯一怔呆在原地,而后从头到脚都被灌上水泥,怎么都动不了。对方的目光游离在他的身上,如蛇蝎般阴冷。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院中的三人已经离去,只留下他一人。 高于不由打了个冷战,竟没想到常恩泽早已发现他听了他们的谈话,之后没想再跟着去,打道回府找沈勿归。 最后,他是在沈复青房间里找到沈勿归的。 彼时沈勿归守在床边,高于推门进去的动作都没能让他抬起头来。 直到高于走到他身侧,看到他抓着绛的手腕,目光则紧紧盯着床上的人,不松开他一分一毫。 “哥?”高于喊了他一声。 沈勿归没应。 高于又喊了,谁知他还是没回应,他下一秒就上手推他。 沈勿归这时突然说:“所以你想做什么?” 高于:???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要做什么?他不就是想告诉沈勿归,沈复青去前边的院子和楚怀忠商量事情去了,难道他早就知道了? “我想告诉你,沈复青去前边的院子和楚怀忠商量妖族……”高于在身后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以为你做得到?” 沈勿归又说。 这会高于彻底不明白了。 高于挠头:“为什么他不能做?” 这句质问简直挑起了沈勿归的怒火。 “为什么能?他把我放在眼里吗!找沈复青?他说他要去找沈复青?” 高于被他吼得一懵,后知后觉发现他哥好像不是在跟他说话,连忙捂嘴倒退了几步。 沈勿归还在说,沉浸在怒火里出不去。 “沈复青死了几千年了,你现在要去找他?你死了,魂魄能不能轮回都不知道!你拿什么去找他!” “你告诉我!”沈勿归猛地弓下腰,拉着床上躺着的人儿的手腕,俯身贴近,凶狠的眼神似乎要质问出一个满意的结果,“你真的把我当作替身了?” !!! 高于在一旁听到这声连忙捂紧了嘴,他直觉接下来沈勿归说出的话会失控,且不适合他听,他现在应该转身离开。 可是余光看到绛被他抓得手腕都泛起了红,再也顾不上别的。 第168章 要是沈勿归清醒过来,看到平时护在手心里的人被自己抓伤了,还不知道要懊悔多久。 高于豁出去了,抓住沈勿归的手就是往外拖。 “哥! 哥?你松手!你别抓着他了!”高于使出吃奶的力气,脸都憋得通红,“再抓下去,他的手该伤了!” 高于之前知晓绛的皮肤出现过恶化,他哥那叫一个心疼,沈复青更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道痕迹藏起来。 到时候沈勿归恢复清醒看到他手腕上又添了新伤痕,别提多自责。 “哥!你醒醒!再这样下去他会生气的!” 生气? 啪!咚—— “哎呦喂!我的娘唉!” 沈勿归恢复了理智,生气在他脑海中拨开了迷雾。身旁咚地一声,他回头看,高于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嚎叫,那叫一个凄惨。 “你怎么回事?”沈勿归问。 高于哪敢说,揉揉摔麻的屁股起来,指着床上的绛,“他的手腕别被你抓红了。” 沈勿归收回视线,转头看到绛苍白的手腕泛起一圈红。 他垂头看自己紧绷的五指,下意识拽紧,居然没意识到刚才情绪失控。 “抱歉。”他说。 眼看沈勿归情绪平复了一些,高于这才继续刚才的话,“沈复青去了隔壁找楚怀忠,商量妖族的事情。” “我知道。”沈勿归平淡回答,语气没了刚才的凶狠,“沈复青早上和我说过,让我在这里守好他。” 高于:“哥,你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吗?” “知道。” 就算沈复青不主动和他说,他也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松夷到义扶的路途遥远,在沈复青身体不支的情况下,他也要只身一人带着没有任何行动能力的绛来到这里。 所以他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绛,也为被困在松夷山上的妖族。 他要凭一己之力平反妖族的地位。 所以他挟持了李夜轩的软肋。 早年,李夜轩为救生母,四处寻医问药。他久闻木偶师可以让死去的人活过来,从而找到了青水临。殊不知,青水临只是个半吊子,他只是个会点医术的大夫。 青水临救不了他的母亲。 李夜轩当然不相信,他不相信青水临明明可以救其他人,唯独救不了他的母亲。 于是他将青水临囚禁在宫中。 具体的沈勿归就不了解了,他只知道,青水临是记恨李夜轩的。但是后来,沈复青曾经写过一封书信给青水临。 信中写道李夜轩救母一事,他会想办法,但对应的,他提出来的要求是:让李夜轩收回妖族被驱赶外境一旨。 不消半月,青水临回了书信。 他让沈复青去找楚怀忠,之后青水临会引两人见面。 沈勿归说:“青水临向沈复青透露了李夜轩的软肋,你以为李夜轩会轻易放过他们俩吗?” 高于经他这句话,瞬间醍醐灌顶。 李夜轩自幼生在皇家,戒备心比常人更甚,一旦被人捏住了把柄,有朝一日,他的把柄消失了,以他的为人,他是不会放过沈复青的。 而沈复青,在提出以救活李夜轩的母亲为由,挟持他求得妖族的安宁,他就没想以后还能活着。 也难怪沈复青会和沈勿归说,他从来没想一直陪着绛。 “所以,沈复青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高于。 “是。” 也许是荆十施死的时候,也许是青夭死的时候,也许更早。 高于倒吸一口气,很久没回过神来。 沈勿归此时已经站起身,他立在床头,垂眸看床上的人。 沈复青给绛穿的衣裳任然是鲜红色的,如此明媚。一双似白玉的眼睛空洞望着上方,从始至终没有移开过。 “马上就要结束了。”沈勿归说:“但是你要做的,我不允许。” —— 天暮边垂,而后又是一轮明月悬挂。 院中寂寥,银白的明月倾洒在石阶上,两人立在屋檐下方,各着黑色长衣。 “什么时候。”先出声的是沈勿归。 身旁的沈复青回答:“明日。” “一日都等不得吗?” 沈复青语气里尽是遗憾,他摇头发出一声喟叹。 “小双手臂上的伤痕在蔓延,再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多久。” 漫上全身,他也挽回不了,不如早一点做,也不至于留下遗憾。 沈勿归缄默。 沈复青又说:“你会照顾好他的,我就不必担心了。” 沈勿归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沈复青难得舒心地笑了笑,说:“第一次见你从花丛小径出来的时候,护着人的眼神似乎在吞人。” “特别是我一上来就要从你怀里面抢人,你好像下一秒就要上手打我了。” “可是到后面,你又说把他让给我,我又开始害怕了,我陪不了他多久。” 沈勿归一怔,怎么也没想到,在他终于得到心心念念的人时,下一秒开始退缩了。 沈复青继续说:“你曾经跟我说过,你喜欢的人和小双长得很像,可是他从远处过来,你的眼睛透出来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这不像是看一个替身的眼神,至少你应该比我更爱他。” 沈勿归说:“万一我是装出来的呢?” 第169章 沈复青没生气,笑着说:“那你应该会心软。” 沈勿归不太明白他这句话。 “什么意思?” “他一装可怜你就受不了了,你不可能装不爱他。”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两章~ 第82章 血色墓碑 第二天一早,沈勿归刚从房间里出来,沈复青与他同时推门而立。 他手上抱着绛,听到隔壁的动静,侧头见到沈勿归,和他打了声招呼。 沈复青:“起那么早?睡得好吗?” 沈勿归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沈复青也没和他多聊,低头整理绛的衣裳。 绛的衣裳颜色依旧艳丽,衬得他的肤色越发苍白。沈勿归走到沈复青面前,看他托在手臂上的人儿,却见绛的肤色不同以往。 具体来说,应当是多了些许血色。在绛的脸颊两旁,泛起令人察觉不到的两团红晕,唇色也比以往更深上一些。 沈勿归移开目光,问道:“你这是去哪里?” “前边的院子。”沈复青边走边说:“昨天和楚将军商量好了,今早要动手。” “这么早?” 沈勿归跟上他的脚步,和他一起往那边去。 沈复青回答:“是,晨间的温度比较低,出错的概率会少一些。” “嗯。” 他发觉今天的沈复青兴致比昨天高一些,至少不是低沉的。也许是因为即将来到的事情,神色兴奋没出现任何不舍。 两人一同来到院子,楚怀忠早等在原地,和他一起的还有常恩泽,唯独没见到青水临的身影。 沈勿归顿感奇怪。按道理来说,沈复青答应要救活李夜轩的母亲,青水临作为中间人,他应当在现场,可人不但不在,连李夜轩也没来。 院子里只有他们五人。 直到沈复青抬步下了石阶,沈勿归跟在沈复青的后面,目光放远,见到院子中央放着一把木椅。 这时沈复青低声在绛耳畔说:“不害怕,马上就好了。” 沈勿归懵了一瞬,手脚停滞不前,等他再回想起抬脚往前走,却忽然发觉面前有一堵屏障拦在了去路。 沈勿归神色大变,而后凭空出现的无措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立刻明白,他这是被迷境驱逐在外了。 面前,沈复青只身一人立在院子中央,原先站在原地的楚怀忠和常恩泽皆消失不见。 沈勿归恍惚发现,这才是迷境原有的轨迹。 漫天白雾肆意挥洒,顷刻阻挠了他的视野,而后他最先感知到的是一声呼喊。 远方传来的朦胧呼喊,在时间长河里渐渐变得清晰,直达眼前。 “赢了!我们打赢胜仗了!” “哈哈哈哈哈!终于可以回家了!” —— 远处,战鼓激昂,欢呼声破开重重阻挠,昔日惨死在自罪坑的三千将士,此时竟守在黄沙的边缘,脸上的自豪和兴奋掩盖不住,他们庆祝,欢呼。 在三千将士最前方,亦然是只身一人的少年将军——楚怀忠。 他身穿盔甲,脸上的血污也掩盖不了心底的热意,他笑着朝面前的沈勿归开口。 说道:“忠将终有一死。” —— 而后变得人声嘈杂,呼声交替,变得越发刺耳。迷境的轨迹在有心人的推动下通通发生了变化,与之对应的,是那些久留在原地的谈话。 “副将!城中居然不再忌讳我的耳朵了!我可以不戴帽子出去了!” 残影破碎,在那一刻居然拼成了一道模糊瘦小的影子。 “副将,我的生辰可以允许我出去玩吗?” 他摇晃一颗圆溜溜的寸头,精灵似得耳朵独一无二,没人比他更好看。 “当然可以,不过还是要小心。” —— 等迷雾散去,前方又燃起熊熊烈火,沈勿归仿佛又置身那天夜晚,灯火相交间,优美的歌声此起彼伏,竟不得停歇。 “你说?这笛子有什么好吹的?应闲你学了多久。” “来来来!教教我,我也要玩。” —— 而往日等在客栈门口的姐妹俩身着清秀衣裳,俏皮的麻花辫一如往日。 “临家哥哥,小双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明明都住上大房子了。” “等冬天。” —— 岁月更替,惨死的冤魂在这一刻竟全部散去,原本为迷境主导的三千冤士,在这场意外之中,常恩泽抢夺了控制权,他扭转了时间轨迹,圆上了一场不可多得的美梦。 他们打赢了胜仗,应得了李夜轩的嘉赏,彼时风光无限。 这是他们应得的荣耀。 —— 辉煌的热意全屏消散,沈勿归眼前的视野也渐渐变得清晰。没有了黄沙漫天的影子,没有了欢呼在耳边的声音,他的四周又回归平静。 这次他面前只显现出了两道人影。 那是沈复青和绛。 绛穿着红衣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沈复青屈膝俯身,将手搭在绛的手背,十指仔细抚摸着他的手,柔和的眸子里盛放的是绛明艳的脸颊。 沈复青为他上了妆。 绛现在像一个待嫁娶的新娘,安安静静,等待他的心上人娶他回家。 许久,沈勿归立在远处听到沈复青开口说话。 他说:“就当娶过你了。” 第170章 沈复青落下这一句话,蓦然阖上眼,笑容平淡。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绛的眼睛轻轻眨了眨,空洞的白玉里边掺了一抹淡淡的红色。 沈复青蹲着地上没再抬眼看椅子上的人。他摸到藏在胸口的短刀,神态安然地丢掉了刀柄,将刀剑对着自己的心脏。 这次他抬起头,居然见到绛的脸色出现挣扎。 沈复青不可置信地一怔,立马站起身,颤抖地往后退了三步。 在绛搭在腿上的双手抽动的时候,沈复青已经把刀插在胸膛里面了。 噗呲—— 刀尖破开血肉,暴露出来的却不是鲜血。胸膛里面的血肉被金丝替代,一颗完整的心脏此时被沈复青端在手中。 “不要……不……” 绛此时居然挣脱了桎梏,可长久没有行动能力的他在此刻站不起来,手脚没有丝毫力气,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沈勿归的心猛地一提,手脚控制不住往那边去,可面前透明的屏障坚如钢铁。 “够了!可以了!绛!回来!” 他喊叫出声,拳头砸在面前透明的屏障上,砸红了都冲不到里面扶人。 他这一刻被抽去了力气,颓然跪在地上,喊道:“让我过去!绛!我知道你在看!” “你出来!” 而院中,剥脱心脏的沈复青倒在地上,手里的心脏化为金丝,丝丝缕缕攀附在绛的手臂,蜿蜒而上,代替了他停止跳动的心脏。 绛感知到自己的手脚恢复了些许力气,可一时情绪崩溃下,竟也没能立刻爬到沈复青面前。 “你别……求求……你了,你别走……” 绛乞求他,通红的眼眶仿佛要滴下血来。 他鲜红的衣裳被地上的脏污弄脏,他顾不上,双手匍匐往前方爬去。 可没等他爬到沈复青的跟前,沈复青跌落的身体被傀丝腐蚀,暴露在空气当中,不消片刻扬为灰烬。 “啊啊啊!” 绛发出了一声濒死的尖叫。 沈复青到最后连尸体都没能留下。 而后赶来的高老头冲到面前,看到地上的灰烬,高大的躯体晃了晃,好在一旁赶来的青水临掺住了他。 “他……他真的舍得那么做?” 绛细嫩白皙的手一直在拾起地上快消散的灰烬,葱白的指尖全部塞满了脏污,连他的脸颊也未能幸免。 忽然他抬头抓住青水临的脚,他跪在地上,求青水临能救他。 “你救救他!你救救他……”绛语无伦次地说:“你不是会医术吗?我求求你救救他!” 青水临默不作声,避开了他的手。 他说:“我救不了。” “为什么!为什么!”绛大喊质问,“你为什么不能救!” 他的怒火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居然开始憎恨青水临为什么不能出手救人。 青水临没再回答,而后院子里只留下绛一人。 沈勿归始终站在屏障外面,看院子里人的一举一动。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应该……用小盒子把你装你来……娘亲以前说过……人死了……会埋起来。” 绛手上的动作没停,他弯腰将脸贴在地上,一点一点抓起地上的灰烬,通通往袖子里面放。 “我……应该……埋棺材里面,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忽然站起身,像濒死的人寻求到了希望。 而后画面一转,沈勿归居然又回到了刚开始的山谷中。 在他面前,绛褪去了红衣,一如初见时的白衣。 这次他趴在棺材上,小心翼翼将身上的灰烬放了进去。他擦干净了眼泪,瞳孔里的光也一并消失。 他说:“娘亲说……这种场合……不适合……穿红色的,白色……会应景一些。” “虽然我不喜欢。” 虽然他不喜欢,可是红色是嫁娶才能穿的,这种颜色不适合现在,它太耀眼了。 “可是……你现在……应该会讨厌我穿白色。” 沈勿归站在洞穴外面,看绛全身雪白,差点要和那具棺材融为一体。 绛把身上的灰烬全部放在了棺材里面,他又走到了洞穴外面。 沈勿归面对着他,亲眼看着绛把手指抵在唇边,之后用牙齿把指尖咬出鲜血,他把指尖抵在石壁上,鲜血一同落在上面。 沈勿归脑中的理智轰然倒塌,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来到山谷,见到山谷的石壁是红色的了。那是他跪在地上一滴一滴用鲜血染上去的,他刻上的不是花纹,而是—— “沈复青。” 绛跪在地上,血落在石壁,划出痕迹,句句是沈复青。 “沈复青。” “沈复青。” 那堵石壁不是阻挠外人进去的大门,而是绛用鲜血刻上名字的墓碑。 是他沈复青的墓碑。 一字一句,天荒地老。傀儡身上的血流不干净,每当绛感觉到有些眩晕,他都会停下来,靠在石壁上喊沈复青的名字,之后恢复清醒再继续刻。 一直到石壁上都是他的名字。 等刻完已经过去了许多年,绛又走到棺材上坐着,一等就是十几年,百年。 百年间,他的身体逐渐木僵。某一天,他转头看见石壁上的血迹颜色竟变得有些黯淡,又从棺材上爬起来,重复以往,用新的鲜血替代上去。 第171章 而当沈勿归来到这里,石壁上的名字变成了错综复杂的花纹,再也看不出是沈复青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明天会放出来的 第83章 挚爱 其实在绛的记忆中,他没有等沈勿归很久。 傀儡的寿命很长,再加上他的心脏是沈复青用傀丝炼化的,他能一直守在棺材上等到沈复青转世回来。 可过了五百年,高长风居然找到了他,告诉他沈复青被傀丝炼化的身体,死后魂魄全部散去,他进不了轮回路。 绛在那一刻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他厉声质问高长风,为什么他能够接受别人的炼化从而长命百岁,却救不了沈复青。 高长风那时只是摇头苦笑,说道他也不想活那么久,谁知有人强迫,他也没办法。 其实高长风后面还是松口,他说他舍不得他那徒弟最后落得这个场面,所有这五百年间,他找到了方法,让沈复青转世。 绛一时之间喜出望外,却没想到高长风下一句就是警告。 他说:“但你不能见他。” 那时高长风背着手站在石壁外面,而绛跪在地上,垂在一旁的指间还往外流血,血迹在地上划出一道鲜红的颜色。 高长风居高临下,说:“他是为了救你才死的,你有什么脸去见他?” 绛沉默不语。他本就许久没开口说过话,这会居然成了一个哑巴,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良久说道:“你……有什么……要求?” 一字一句,句句是请求 “能救他……不见……可以。” 高长风冷哼一声,“我不是和你商量,是告诫。他是我的徒儿,我定然会出手救,只是你……”他自来到这,从没正眼看过地上跪着的人,冷漠地说:“这辈子都别想再见了。” 这次绛倒是很快回答。 他说:“好。” 之后又是个五百年,高长风从湿冷的巷子里找到了他,取名为沈勿归。 —— 画面零星,而此刻的沈勿归身处漆黑中,脚踩不到实处,嘈杂繁琐的谈话里,他居然听到了常恩泽的声音。 “你要找谁?” “他吗?我倒是认识,没说上话。” “想让我帮忙,当然可以。” “不过……我还是有要求的。” —— “只是看一眼吗?” “行,我答应你。” 他的话应声而落,再次迎来的是一声轰响。迷境竟然轰然倒塌,层层叠叠的房屋若隐若现,湿冷的寒风呼啸而过,之后迎来的是夏日的酷暑。 “出来了!付师父!你们终于出来了!”一道清脆的男声响在耳边。 等沈勿归再次触碰到的是泥土的湿冷,有温度的喊叫。一睁开眼,他看到面前立着一人,身穿黑色长袍,脸上戴着一顶他闻之色变的白面具。 他又阖上眼,脸色浮现痛苦。 “怎么?你还不愿意醒来了?”高长风轻笑道。 “哥?哥,你没事吧。” 这是高于在喊他。 可唯独没有他…… 沈勿归猛地睁眼,刺眼的白光刺得他眼眶一痛,竟差点流下眼泪来。 忽然身旁一双冰凉的双搭上了他的眼皮,替他盖去刺眼的日光。而后独属绛身上的味道钻入了沈勿归的鼻腔。 沈勿归扭头看见身旁耀眼的白衣和没有血色,神色淡然的脸庞,险些要落下泪,抬手抓住他放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 高长风看到他们抱在一起,鼻子哼出一口气,没好气说:“哼,你这小鬼真是不讲信用。” 此时沈勿归已经把绛搭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握在手掌心了。他抱紧面前的人,慌张地抚摸他的后背,努力证明他的存在,一双眼睛更是猩红得吓人。 他没顾得上旁人投来的异样眼光,他现在只想把身前的人拥在怀里。 “这是哪家的傀儡师,之前怎么没见过他?”身旁走上前来的是刚从迷境里出来的付师父,他看到沈勿归怀里的绛,疑惑问道。 高长风替他回答:“不是傀儡师,是我这徒儿护在手心的人。” 付师父一怔,了然一笑,摇头离开了。 “你们还打算抱多久,光天化日下,为师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高长风转过身,不再管他俩,走去看其他被困迷境的傀儡师情况。 身后的沈勿归看到他走,抱着怀里的人追问道:“师父。” “嗯。”高长风回过头来,“怎么?” 沈勿归神色凝重,护着怀里面的人,小心翼翼注意他的心跳。 高长风显然知晓他的担忧,问道:“是不是觉得他活不了多久?” 沈勿归猛地瞪大眼,端正姿势就是跪在了高长风的面前,而身旁人的手还紧紧抓着,从始至终没分开过。 高长风看到此状,摇头叹息,“我就知道你会为这事。” 沈勿归连忙回答:“还请师父……” 高长风打断他,“不救。” 沈勿归抬起头来,整只手都在颤抖,下一秒居然要以头磕地。 “没事的……”绛把手搭在他的额头上,没让他磕下去。 沈勿归抢过他的话:“怎么会没事!我不能再让你这样,他不救,那我自己想办法,别想再说你要去找他了!” 第172章 绛没再说,反而歪头眯眼笑,苍白的唇色越发透明。 沈勿归心一慌,求道:“不要走……求求你了。” 远处的高长风实在受不得他们这样腻歪,好不容易走出的三步又退了回来,拿沈勿归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气道:“我说不救,是因为他根本用不着救!” “什么意思!”沈勿归听到此话呆怔原地,之后生出毁天灭地的惧怕。 难道是什么方法都救不回来他吗?他想到此,继而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他在害怕。 绛见到他这般害怕也不再逗他。 “我不会离开的。”他盯着沈勿归的眼睛,凑近了亲亲他的唇角,“他说我的心脏和身体融为一体了,不用再靠傀丝续着。” 沈勿归先是僵硬,之后欣喜若狂,扑上去把他抱在怀里。 “太好了……太好了!” 绛耐不住他的力气,竟被这力道扑倒在地,好在沈勿归眼疾手快,及时护住他的后脑勺避免磕在地上。 高长风守在一旁,没出声打扰,看到两人相依为命的模样只是暗自摇头,又无可奈何,和身旁的高于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离去。 而原地,沈勿归抱着绛许久,等终于从失而复得的心情中挣脱出来,他立马腾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有没有磕到哪里?”他刚才的动作毛毛躁躁,险些弄疼了他,这会才想起来翻看他有没有伤着,嘴里念道:“疼不疼?手呢?心脏呢?会不会不舒服?” 沈勿归抬了抬他的手,又去搂他的腰。后面嫌弃这个动作不太方便,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放在旁边的石碑上坐着。 绛一时没反应过来,由着他对自己动手动脚,像个娃娃,乖乖巧巧的。 等沈勿归终于问急了,额头都在冒汗水,绛抓住他颤抖的手,不让他乱动。 沈勿归动作一顿,抢先说:“我们先回家吧。” 说完就盖住他的眼睛,俯身抱他。 绛又把他推开。 沈勿归蹲在地上,收回了手,“怎么了?” 绛一袭白衣胜似雪,他端坐在石碑上,拉着沈勿归的手,红眸直盯他。 良久,两人皆没说话,最后还是绛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温热的唇印在沈勿归的额心间,之后一股暖意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这次他才真正地置身原地,感受到夏日的暖风,和眼前人的存在。 绛真的活着出现在他的面前,真真切切,在下一秒也不会消失,并且对他说着话。 他们穿越了一千年,守到了挚爱之人。 “回家吧。” “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撒花花~ 么么小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