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夫人出墙》 第一章意外之讯 临窗的大炕上铺着褐底云纹的毯子,上头放着同色的靠背引枕和坐褥,炕上有桌,桌上有文房四宝。 大炕两边各有几张楠木镶花椅,靠墙角的几子嵌着银丝图样,上面摆了个钧窑彩绘美人瓶,瓶里插着几枝鲜花。 屋子中间有张桧木圆桌,近门处摆着一面雕着牡丹纹样的玉石屏风,隔开里外。 桧木桌前,萧瑛板着脸孔,两眼盯着桌上的药材,彷佛要用眼光把它们给射穿似的,久久不发一语。 下首,穿着青衣的风喻垂手而立,望着脸色不断变换的王爷,敛眉不语,而闻风知讯的小四,远远站在屏风那头噤若寒蝉,偶尔探过头来一望,然后立刻缩起脖子,再度躲回去。 服侍王爷多年,别的不敢说,看脸色他还是会的,眼下,王爷正在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风喻,你说这是安胎药?”他的声音像是冰刀在刮,满腹怒火再藏不住,风喻下意识缩起双肩,感觉危险将近。 “对,由仁和堂邱大夫所开的药。” 几不可辨的叹口气,明知道王爷没有拿东西砸人的习惯,但风喻还是悄悄地往后退开两步。 唉,早在知道这是安胎药时,他的担心就没停过。 王爷风流名声在外,多年来沾染的女子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他对谁上心,但水灾时住到别院里的贺姑娘,肯定是特别的。 别说一次、两次邀宴,别说忙得足不点地的王爷时刻抽空前往相见,光是王爷为了不让惠平郡主去骚扰人家而派他去守门,足足可见王爷对贺姑娘的重视程度。 那时他还以为王爷和贺姑娘的好事将近,同小四打了赌。谁知道王爷竟然决定入京求皇帝赐婚惠平郡主,害他一口气丢了五两银子,这是什么情形啊?真是说不透的古怪。 小四得意了几日,还笑咪咪地在他耳畔说:“信我一句,王爷这辈子再不会喜欢上别的女人。” 不喜欢干么探听,喜欢干么不娶,王爷的心思,谁猜得透啊。 可就算打赌输了,他还是认定王爷心底对贺姑娘有意,因此当他探出这件事时,便让他深感芒刺在背。 “这药是开给谁的?”萧瑛明知故问,企图问出一个不在预料中的可能,也许是她府里的丫头有孕,也许是她好心,想送给左右邻居。 只是送安胎药给邻居当贺礼?那也未免太别出心裁、忒有创意了。 风喻顿了顿,一双无辜的眼睛无辜地转几圈,才勉强定位在主子脸上,可甫触到主子的凌厉眸光,又忙不迭垂下。 “是贺姑娘。”不然呢,这药不是贺姑娘拿来砸王爷的吗? “你凭什么确定是她?” 要不是为了确定再确定,他敢拖到今天才回京?他好苦命啊,派谁不好,怎么就轮到他来当这个差事。 “王爷进京后,宫大人陪贺姑娘又去了一趟仁和堂,事实上贺姑娘已经不是贺姑娘了,她、她”风喻叹息,他死了、他完了,闭上眼睛,有事找他、请烧三炷香,他很想这么说的,但萧瑛冷冷“嗯”了一声,死人立即复活,他张了喉咙说:“宫大人已经迎娶贺姑娘为妻,所、所、所以现在是宫夫人。” 话一丢,他飞快向后退缩,退到屏风后头,抓住小四的手臂,重重发抖。 小四能救他吗?不知道,但小四和王爷一起长大,虽是主仆,但两人多了一层深厚感情,明知道帮助不大,但眼下没有神佛妈祖可以加持,他只能靠一个身高不及自己、武艺不及自己,只有年纪比自己稍稍大上一点点的小厮。 没出息?随便啦,只要别让他被王爷丢出去喂狗就行。 “你给我进来!” 萧瑛一喝,风喻万般委屈,硬拖着小四和自己一起回到战区。 萧瑛瞠大双眼,锐利目光射向他,身体微微一抖,风喻觉得自己被射成透光筛子。 “说!把经过一五一十、钜细靡遗给我说清楚。” 指令一下,风喻不敢稍有延迟。 “那日王爷命属下查明此药材用途,并暗地保护贺姑娘上京之后,我立即带着药材到合春堂请教孟大夫,方得知此药为安胎药,便令两人守在宫大人的公廨前头。 “经过五日,慕容公子送给宫大人的两个丫头齐齐出门,到市场帮忙采买鱼肉菜蔬,那情形真是说不透的古怪。” 小四瞪他一眼,上市场有什么说不透的古怪,上刑场才怪吧。 风喻吞了吞口水,继续往下说:“因为平日里上市集,她们都是轮流的,一人出门、一人在家整理杂务,那日不但两人同时出门,还带上衙门里两个官差,属下便留了心。 “于是我亲自跟在她们身后,听着她们同卖菜大婶、卖肉大叔说话,居然一听二听,听出宫大人将迎娶贺姑娘为妻的消息,也不知道是高兴过了头,还是刻意散布消息,总之这件事传得飞快,短短一日,邑县乡亲便全知道了,不少想上门替宫大人说亲的媒婆皆惋惜不已。 “又等过七日,京城圣旨到,传宫大人入京、任六品知府一职,接到圣旨,宫家上下动员起来,开始准备进京事宜,宫大人宠爱贺姑娘,特地在出门前陪贺姑娘走了一趟仁和堂,待他们抓完药回府时,我连忙进药铺找邱大夫,亮出王府护卫身分,亲自向邱大夫求证。 “邱大夫说贺姑娘已经有三个月身孕,身子无恙,但心思太重、吃喝不下、辗转难眠,宫大人怕入京之路迢迢,贺姑娘有个闪失,于是请邱大夫再开几帖安胎药。事后,属下让人带了这药又走一趟仁和堂,邱大夫亲口承认这药出自仁和堂。 “为暗中保护贺姑娘,我带了几个人乔装易容,一直跟在宫家的马车后头,直到今日中午,慕容公子到城外接走宫大人,属下才飞身来报。” 他讲得够钜细靡遗了吧,唉,早在知道前头几个消息,他就满头星星,不晓得该进该退、该报该隐,直到发现慕容公子到城门口接人,他才第一百次确定,王爷对贺姑娘不是普通的上心。 既然隐瞒不了,只好乖乖进王府,伸头挨上这一刀。 萧瑛死盯着风喻,眼底冒着熊熊火焰,心里把他的话思索过一遍又一遍。 三个月?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怎么可能,宫节与苹果重逢,不过是月余之事,宫节再厉害,也没办法造就这样的事实,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 三个月三个月 想起进京那日,苹果失魂落魄站在王府前的表情,她躲开自己欲碰触的手,圆圆的红苹果变成瘦骨嶙峋的青苹果,黑溜溜的大眼睛失去盎然生命 想起她说:“不然呢?不一刀两断、难不成要藕断丝连?王爷都要成亲了,还打算同我牵扯不清?您的惠平郡主名声重要,难不成出身青楼的贺心秧声名狼藉,便可以不管不顾?” 那天,她对他那般生气,是因为孩子是他的 三个月,花满楼那个晚上距今已经三个月了,没错,她是怀了他的孩子。 无预警地,萧瑛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砰”地一声,桌上杯盏被震倒,猝不及防的风喻、小四被吓得连连倒退三步,四颗眼珠子滴溜溜地望着他。 完了,王爷要杀人灭口 啊,灭什么口啊,灭了他,贺姑娘还是要生孩子啊哎呀,他在胡想什么,王爷肯定不是为这个火大,他肯定是在生气贺姑娘变成宫夫人。 贺姑娘不能嫁给宫大人吗?如果不行的话,就派人去把贺姑娘给抢回来啊。 反正王府里空屋子很多,随便找一间摆着,要正看反看、东摸西摸,谁都管不着他,反正王爷早就花名在外,又不差一桩风流韵事,反正皇帝乐见这种状况,王爷越废、皇帝越爽,况且那个宫节便是升了官,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知府小四一面想、一面抖。 风喻想的却迥然不同,他想:完蛋,我是哪边讲得不够仔细?还是没把保护这件事彻底执行,惹毛了王爷,他要杀鸡儆猴给全府上下观赏? 不然再把他派回去保护贺姑娘好了,这次他一定会保护得小小心心、谨谨慎慎,绝不让贺姑娘少一根头发。 风喻看看小四、小四看看风喻,他们都期待对方跳出来讲两句话来缓和气氛,至少劝劝王爷,天涯何处无芳草,不管怎么在乎,贺姑娘都已嫁作他人妇,现在连孩子都怀上了,气恼无用,不如大方放手。 问题是谁会笨到这个时候跳出来当炮灰,犯颜苦谏勉强可以叫做忠心耿耿,可明知必死无疑还是要去捋虎须,那就不叫忠心,而是找死或活腻了。 小四拚命对风喻使眼色,那态度摆明——这任务是你的,该由你去解决。 风喻也明白杵在这里无济于事,万一王爷心情不好,把旁的不如意全拉扯过来算在他头上,那不是跌了跤、压在牛屎上又被狗咬,集天下大衰于一身? 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没想到嘴巴才半开,就迎来一句—— “通通滚出去。” 这句话让风喻如蒙大赦,以为要上断头台的说,没想到刽子手得瘟疫、皇帝老子发神经,大赦天下。 “是。”望一眼剑眉倒竖,面如青霜的王爷。 还看什么?小四拉起风喻飞快转身,他等这句话已经等很久了。 萧瑛重新坐回椅子当中,阴郁的脸色令人惊悚,锐利目光狠狠地剜过墙面。 她,竟然带着他的孩子另嫁他人! 他的五官在狂怒中扭曲狰狞,额头青筋毕露,目光透着肃杀寒意,心里犹如翻江倒海,四周气氛压抑凝重,他已濒临爆发的临界。 像是被谁侵占了贵重物品似的,他想发狠,冲到宫节面前,重重揍他几拳,威胁他不可以动他的人,他更想一把抓住苹果的肩膀,狠狠用力摇她三百下,问她——凭什么,凭什么带着他的孩子琵琶别抱? 这女人在想什么? 她不懂得烈马不双鞍,贞妇不事二夫吗?怀了他的孩子,竟然还敢委身他人,她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女子的自觉? 脸若寒霜、甩袖而起,他忿忿不平地走向门前,直觉要到宫节面前理论。 可是萧瑛,你在做什么啊? 他马上要进宫向皇帝请求赐婚,现在上演这一出,是想折腾什么人?他的计画正一步步往前推进,岂能因为贺心秧而改变心意?如果不能,便是把她抢到身边,又能做什么? 他不是早就嚐过女人的苦头,不是早就训练出一颗强韧心脏,他不是讲过千万遍,再不会因为女人而动心,不会让任何女人成为自己的弱点,女人于他,只会是工具,不会是感情归依。 没错,是这样的,看重感情的男人,注定是一辈子的输家。 既然贺心秧不是他的感情归依,他在气什么?不过是个一夜风流的女子、阴错阳差怀下自己的孩子,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怪谁有什么意思? 烈马不双鞍,贞妇不二夫,他既不是她的丈夫,凭什么她不能另择他人下嫁?她愿打、宫节愿挨,他有什么立场忿忿不平? 包何况贺心秧错在哪里?她来找过他不是,那天她站在王府外头垂泪,难道不是因为宫华告诉她,他要进京请求皇帝赐婚?在那样的情况下,除了求助于宫节,她还有其他办法? 他不能留她于身侧,不能在意她的感情,那么有个男子愿意留下她、在意她、保护她,有什么不可以? 萧瑛,你在气什么? 缓缓吐气,他平静了眉目,即使心仍然鼓噪喧譁,可是理智逐步归返。 不生气,他没有资格、没有立场生气,他们不过是各自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不管愿不愿意、开不开心,路既已选,就不能不走到底。 走到大炕边,除去鞋子,拿起墨条,他没有对外唤人,轻轻地在砚台上面磨过一圈又一圈,那墨明明磨的是砚台,却一片一片涂黑了他的心,心蒙上黑影,重重地、沉沉地,压得他喘不过气。 提笔,他写下一个字,书法是最能教人平心静气、修身养性的事儿,于是他写得极缓、极慢、极重视每笔每画,可是当他写满一整张纸,回过神,才发现上面满满地写着同样一个名字——贺心秧。 他一甩笔,毛笔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射向瓶中鲜花,污了娇嫩花瓣,到头来,依然意难平 门外头,小四和风喻守在园子门口,两人放低音量对话。 “小四,你是王爷的贴身小厮,到底知不知道那位贺姑娘和王爷是什关系?” “我怎么会知道?我看你知道的都还比我多。”小四撇撇嘴,至少风喻还奉命去保护过人家,不像他,想多看一眼都难。 “我哪会知道得多,第一次见到贺姑娘,是在王府别院,因为惠平郡主去找她的麻烦,王爷便让我守在门口,说是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为此我还成了那个骄蛮郡主的眼中钉。再来,就是被分派去调查那包药材啦。”他才不爱做这差事儿,提心吊胆不说,还得忖度王爷心思。 “我是连见都没见过贺姑娘,好像刻意似的,每回王爷要去见她,就把我调开,不过我知道,王爷去看过贺姑娘后,一整天心情都会特别快活,像喝了上好的酒。” “看来王爷是真的很喜欢贺姑娘。”风喻叹气,可惜被宫节捷足先登,问题是这男女之间的事,讲究的是男情女愿,就算王爷身分再高又如何,人家心底喜欢的偏偏是七品小辟。 “我认为不尽然。” “怎么说?” “别的不知道,可当年王爷是怎么宠爱那个女人的,跟在王爷身边的人全知道,没想到她竟是当今皇上派到王爷身边的密探,这件事让王爷受伤颇深,从那次之后,他便开始流连花丛,对每个女人都好、对每个女人温柔,却对每一个都不真心。” 想到关倩,小四就满肚子火,像是和她结下几世仇似的,光是想到她的名字就觉得恶心。 “话是这么说,问题是,你几时见过王爷派人暗中保护哪个女人?” “倘若真的喜欢,王爷何必上京城求皇上赐婚?”小四反驳。 “也许王爷想娶惠平郡主是为了藉着联姻拓展势力,过一段时间再娶贺姑娘进门为妾。” 如果说王爷喜欢惠平郡主,那就绝对是睁眼说瞎话,五月时看见七月半的鬼兄弟,男人不爱西施爱鳄鱼,不可能的事!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喜欢惠平郡主——一个是她爹、一个是她娘,因为各人造业各人担。 说到惠平郡主啊她的缺点可是罄竹难书,她脾气大、骄纵任性,对下人手段凶残,主子尚未娶她进门,整个王府的仆婢都绷紧了皮在等着,那样的女人再美,也不会有人动心。 说也怪,王爷的风流盛名在外,许多权贵名门千金吓得避之唯恐不及,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王爷不受皇帝待见,说是封地蜀州,不如说是被贬于权力核心之外,对这样一个没前途的王爷,那些权贵怎看得上眼。 可偏偏这位成王家从小边到大的千金小姐,一眼就瞧上了王爷,时不时往蜀州去、时不时赖在王府里,让王府上下对这位尊贵的客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是在开玩笑吗?惠平郡主的个性岂是能容得下人的?如果贺姑娘真变成王爷的妾,我敢打包票,不出半年,就会被活活整死。你记不记得翠儿?” “翠儿?谁啊?” “之前投井的那个。” “哦,惠平郡主的贴身婢女,她怎么了?”小四这么一提,风喻想起来了,每回惠平郡主出现,她都是出头嚷嚷、耀武扬威的那位。 “她不过是刻意打扮了些,在王爷面前多讲几句话,听说是假奉郡主的命令,端了宵夜到王爷房里,后来,这件事传到郡主耳里,那晚有人听见郡主屋里传出鬼哭神号、凄惨叫声,第二天,翠儿就被人发现她投井了。” “这么可怕的女人,王爷若真把她娶进门,王府上下大概就没有好日子过了。”风喻叹息。 “可不是吗?” 小四跟着叹气,大家都害怕这个新主母,可是能怎么办?王爷就是要娶她啊,连慕容公子都说,既然王爷不可能再喜欢其他女人,那么娶个专心喜欢他的女人,也是件好事。 哪算哪门子好事啊,就凭他们家王爷那人才,想找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还少了?了不起再等上几个月嘛,到时情势翻转,媒婆肯定会把王府门槛给踩烂。 风喻还想补上几句恶毒批评,谁知说人人到、说鬼鬼至,惠平郡主带着一群人,风风火火往这儿走了过来。 远远看见她,小四和风喻立刻站直身子,双双挡在门口。 两人对视一眼,有志一同的动作,王爷此刻心情很坏,还是别放闲杂人等进门比较好。 江婉君走到园门停下,身后一名嬷嬷上前,对着他们问:“王爷呢?” 以前做这种事的是翠儿,人投井后,换上这么一个老货,看来便是她穿得再花稍、送宵夜进王爷屋子,都不必投井了吧。小四在心底冷笑。 “禀告惠平郡主,王爷正在忙,请郡主先到前头大厅喝杯茶,待王爷忙完公务,便到前头陪郡主。”风喻见小四一脸的阴阳怪气,只好上前一步。 江婉君轻笑两声。忙?他们当真以为她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子,朝堂上的事,她或许不清楚,但瑛哥哥的事,她可是明明白白。 当今皇上厚待瑛哥哥,赏赐极丰却不给半点实权,他哪有什么要紧事儿可忙忙,也不过就是忙着寻花问柳、笑谈风流罢了。 要知道,她爹爹成王可是当今皇上最看重的武官,不但爵位世袭,几个哥哥也在庙堂上占据一席之地,有多少人踏破王府想同她求亲,倘若不是她一心一意只想嫁给瑛哥哥,爹爹又拗不过娘,岂轮得到瑛哥哥向皇上请求赐婚? 不是她自抬身价,能迎她入门,是蜀王府求之不得的荣耀。 “哼,两个下人也敢拦我?”她轻蔑地瞥了一眼风喻。 “属下不敢,只是实话实说。” “我不管实话还是谎话,总之我现在就要见到王爷,半刻钟也不等。要嘛,你们马上进去禀告,不然滚开!本郡主自己进去寻人。” 小四低着头翻了翻白眼,这是哪里来的郡主啊,别说知书达礼了,比寻常百姓家的姑娘还没家教,真不知道主子和慕容公子心底是怎么想的。 他吞下火气,低声道:“请郡主见谅,王爷今日真有要务在忙,不如让属下进去禀告,待王爷忙完手边之事,再遣人到王府去接郡主过来说话。” “说来说去就是不让我见王爷?这瑛哥哥也该整顿整顿府里的下人了,实在不该让一个个奴才爬到主子头上。崔嬷嬷,替我教训教训这两个小子。” 教训?连王爷都没教训过他们呢,怎么一个还没进门的主子,就有权利在这里发话了?风喻抬眼,两道视线瞪住崔嬷嬷,凌厉的目光吓得她连退几步。 崔嬷嬷虽是成王府里的老人,平日里狗仗人势、作威作福,可这里毕竟是蜀王府,她为难地看了郡主一眼,本待劝上两句,没想到江婉君见崔嬷嬷不听自己的命令,扬手就往她的老脸打去。!狠狠的一巴掌,打得崔嬷嬷脸上红肿不堪。 “连本郡主的话都不听了,真有本事,你忘记自己是吃哪一家的粮吗?这条老狗” 江婉君怒言斥骂,眼看着一巴掌又要往崔嬷嬷脸上挥去,几个下人连忙上前相劝。 小四、风喻悄悄地退开两步,相视一眼,莞尔一笑。 这个泼妇似的郡主,当真进了王府,他们第一件事就是要自愿外派工作,宁可风吹雨淋、餐风宿露,也不肯待在这里观赏泼妇骂街。 吵吵嚷嚷间,门打开了,萧瑛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已经不见方才的怒颜,他淡淡地笑,笑得温柔,那层面具又牢牢地挂上脸庞。 看见他,江婉君立刻换上一副表情,弯了眉毛、笑开嘴角,彷佛刚才那幕不过是幻觉,从未真正发生过。 小四忍不住又翻白眼,风喻则是背过身抿着嘴笑,而成王府的家仆一个个退后几步,按序站定,动作一致,堪比军营练兵。可不是嘛,跟了这样的主子,就像跟了魔鬼将军,若不警醒些,是嫌命太长? 江婉君走到萧瑛身边,笑得满面春风,仰头望着他那张帅脸,心醉神迷不已唉,自从见过第一面,她再忘不了他,总是日里想着、夜里梦着,一颗心全飞到他身上。 她见过的豪门贵胄多如过江之鲫,可是从没人可以像他那样教人恋恋不忘呵。 “郡主找我有事?”萧瑛的口气温和,目光如和煦春风,谁看得出没多久前,他还怒气冲天,满目狰狞? “嗯,人家想问”她看一眼周遭的下人,轻巧上前,离得他更近。“我们进屋谈,好不?” 他微点头,领她进屋。 尚未坐定,动作俐落的小四都还没奉上茶水,她已迫不及待拉着萧瑛的衣袖问:“瑛哥哥,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宫面圣,请求赐婚?” “前几日递了请安摺子,皇上一直未召见,我想或许还得再等个几日,郡主放心,只要皇上一召见,本王立刻请皇上赐婚。” “可我从父王那里听得消息,勤王萧镇也有意向皇上请求赐婚,前儿个已请人到王府来同我父王提起此事。” 萧镇也有动作?萧瑛缓吐气,深思。 看来他欲向成王求亲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他精心布置上那样一场,好处竟要让人劈手夺去? 他不怀疑萧镇的背后目的,他肯定和自己一样,想要那个强而有力的后盾,江家手握的兵权占了祁凤皇朝近半,他又是那样野心勃勃之人 “成王同意了吗?” “父王本来不同意,但他与勤王派来的人关起门来,密谈近两个时辰,回头竟松口了,这让我担心极了,今儿个便急急赶来。” “勤王已有正妃,成王怎舍得将你嫁与勤王为侧妃?” “这你就不知道了,上月勤王妃病薨,坟上的土尚未乾呢,他便上我家提亲。”说至此,她忿忿不平,天底下哪有这般薄情寡义之人。 勤王妃病薨?这消息还真隐密呵,他略略思量,心底已有计较,他对江婉君说道:“不必心急,我立刻再上摺子,请求皇上召见。” “好。我先回去,如若有任何消息,瑛哥哥一定要通知我,我母妃那里应该还可以挡上一阵。” 萧瑛微笑,拉起她的手,柔声道:“我明白君妹妹待我的情意,我定然不会辜负。” 几句暖呼呼的话,软了江婉君的心,她害羞低头,全然不复方才的夜叉模样,几句软语温存后,萧瑛送她走出王府,离开时,她对这桩婚事信心满满。 第二章进京 两辆不起眼的马车,在近午时分自城外驶入城内,进入东门,不过一刻钟,便见慕容郬迎在前方。 车夫轻啸一声,马车停下,宫晴、宫华下车,与慕容郬互相拱手作揖。 “王爷已经为大人备好宅子,请宫大人随我同来。”不多废话,直接进入主题,这里是京城,耳目太多。 宫晴犹豫地望了慕容郬一眼,有人备下宅子自是方便,否则人生地不熟的,还得先找客栈暂居,问题是这样一来,苹果与王爷岂非又得经常碰面? 马车里头,贺心秧半躺着闭目休息,听见慕容郬的话,以及接下来的沉默,她理解果果他姑在犹豫些什么。 她早就想明白,此次进京想与萧瑛保持距离是不可能的。 果果一心仕途,想在朝堂上有所表现,而他们不过是平民百姓,想靠科举这条路子谋到好前程机率太渺茫,就算真当上官,背后若无人支持,几时让人暗算了去,也无法可想。 如今有萧瑛、慕容郬的赏识,对于果果未来前程大有帮助,她岂能为一己之私加以阻拦? “难道宫大人已有备下住所?”慕容郬直言催问。 “慕容公子请代我多谢王爷好意,我会与夫人先住进客栈,再商讨日后居所。” 宫晴这样一说,宫华蹙紧眉目,转头望向姑姑。为什么要拒绝?难道姑姑听信流言,担心王爷与皇上的关系会妨碍他们日后前程? “在下不明白宫大人为何多心,可我实话说了,倘若大人要在京城落脚,王爷备下之处是最好的选择,一则起居出入方便,二则离王爷暂居的宅子也近,三则为怕引人注目,日前帮华哥儿讲学先生陈院知、李同光、王博鸿等当朝大儒,王爷已经安排他们入住爆大人住所附近,倘若宫大人只是客气,没有其他原因,还请宫大人随我同行。” 贺心秧在马车里把话听得透澈,萧瑛对果果的确是用尽心思,不管他的背后目的是爱惜人才或想与晴搭上关系,在举目无亲的京师,能有人可以依傍终是好的。 反正该来的逃不过,避着躲着,总还会碰上头,不如大大方方晾出身分,日后朋友相交、不再踰越。 “老爷。”贺心秧在马车里轻唤,宫晴随即靠近马车窗边,她压低了声音道:“果果他姑,既是王爷的好意,就住进去吧。” “可”她仍然犹豫。 “有免费的房子不住,才是傻瓜呢,何况人家连免费的家教都附赠上,光是为了果果,这番好意都得收下。” “你确定?” “自然确定。” 怕啥,始作俑者都不怕,要娶郡主的人是他、播种不垦地的也是他,他都不怕了,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先上车后补票已经落伍,先上车不补票,霸王车一路坐到底的人脸皮才够厚,恰恰好,别的不说,脸皮厚,是她最得意的先天优势。 宫晴微叹,定下主意,转身走到慕容郬面前,笑道:“既然如此,就请慕容公子带路。” 听宫晴松口,宫华忍不住露出喜悦笑容,悄悄向慕容郬投去一瞥,孺慕之情一览无疑。 慕容郬微哂,拍两下他肩膀,低声问:“功夫没落下吧?” “没有,天天都练着呢。” “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上车吧。”他赞许点头,看着宫晴、宫华进了马车,这才翻身上马。 马车里头,宫华和贺心秧、宫晴挤在一块儿,马车不大,是他们临时租的,紫屏、苓秋坐在后边一辆,虽然只有两个人也挤得很,因为那里有他们全部家当,贺心秧吝啬,连一席被子也舍不得落下。 宫华说:“千里迢迢载这么几床被褥,会不会太浪费人力?” 贺心秧似笑非笑的应了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知道一个七品县太爷月俸才十二两银子,东花一点、西花一点,转眼就连渣儿都不剩。这几床被褥虽没什么价值,可不带进京里就得买新的,五床新被,就算用最普通的棉布来做,也得花上一、二两银子,再加上京城里事事样样都贵,说不定还得翻上几倍,你说,咱们要把吃进嘴里的米粮浪费在买新被子上头吗?” 一大串话,决定了旧被子跟着主人走,也让宫华、宫晴看清楚,同样是穿越到这个时代,贺心秧过日子的本事比他们都厉害。 才短短几日,她搞清楚了一斗米、一升豆、一斤柴、一刀纸日常所需的每项支出,光是让宫节捉襟见肘的十二两银子,可以在她手上游刃有余的用度持家,这可不是普通本事。 现在,宫华用一种“你看吧,棉被白带了”的表情望向贺心秧,嘴角扬起先知者的骄傲。 他那表情,让人脑袋一转就转出究竟,宫晴问:“果果,王爷是不是私底下告诉过你,要安排咱们入京后的住处?” 被看穿了,宫华有几分懊恼,毕竟还是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他只好实话实说“略略提过。” “你当时怎么不立刻拒绝,事后又不肯对我们提及?” “那是王爷的好意,为什么要拒绝?” 他答得理所当然,就像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们一定会接受王爷的好意一般。但是当目光甫接触到姑姑时,他就明白自己太张扬大意了,他们毕竟是有秘密的,姑姑的身分,不能让人知晓。 “你认为别人给的好意,我们理所当然要接受吗?”宫晴不懂果果的理直气壮。 这小子,她从来没有这样教过他,事实上,他也没有随便接受过别人的好意,只除了萧瑛和慕容郬。 一开始,她就不理解果果对萧瑛和慕容郬的崇拜,更不懂他们对果果的另眼相待,如今想来,此事透露出些许诡异。 “不、不是只不过,姑姑,你不觉得王爷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我不这样认为,如果他只是个闲散王爷,随手帮个看得过眼的小孩也就罢了,倘若他心气大,图谋更多,与他接近就不是件好事了。”几句话,宫晴堵得宫华无话可说。 听宫晴的话,贺心秧出现更多联想。 “我知道你有雄心壮志,但身为未来人类、读过无数的历史典籍,果果,你老实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安稳的时代吗?入朝为官,会不会遭遇到太大的危难?不是我心胸狭窄、志气微小,可穿越到这个时代,我只想图一个安稳,可不想动荡不安的生活。” 倘若朝堂不安稳,就算果果是鸿鹄,她也要死逼活逼,逼他追随自己这只小麻雀退隐山林,绝不参与这淌浑水,功名利禄都是假的,能平平安安到寿终正寝,才是人类最大的幸福。 宫华失笑,一手抓起一人,自信满满道:“苹果、姑姑,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份安全无虞、平安富贵的生活。” 见他那样笃定,宫晴便是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也只得按捺下来。 贺心秧则是用一脸的怀疑看着他这小子,才十岁耶,讲这话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纯粹大声说话,还是他已经是萧瑛造反阵营一员,准备为他上刀山、下油锅,冲锋陷阵、不落人后? 不会吧,这只才十岁,敢让他去杀人,严重违反儿童福利法。 宫华被贺心秧的目光看得全身发毛,立刻转开头,掀开车帘子往外看。 “到了,就是这里。”宫华指着外头,兴奋道:“这就是枫余居,看到没,他们种在铺子门口的枫树,再过几个月,枫叶红透了,就会有文人骚客聚集在此,吟诗作对子。” 贺心秧和宫晴未到过京城,说不好奇是假的,因此也把头凑到窗边,向马车外看去,只见屋宇栉比鳞次、路上行人衣着光鲜亮丽,小贩大声32喝、百姓脸上带着笑,一副富贵升平的景象。 “从这条路转进去,不多久就会看到一条街道,那条街上有三分之二的店面都是如意斋所有的,记不记得,就是之前你问过的那间,连皇帝来都得排队,然后一吃上瘾、钦赐匾额,下回有空,我带你们来这里吃。” 京里是宫华旧时居所,虽然他在另一个时代里头待了五年,但这里就是他的老家,一进城便忍不住满心喜悦。 见宫华那样开心,贺心秧和宫晴不得不抛开原先话题,同他说起如意斋。 “到如意斋吃一顿饭要多少银子啊,说大话,你以为六品知府的月银多到满坑满谷、箱笼装不下吗?”贺心秧白他一眼。 “将来我会挣大钱的。” “哼哈!等你从童生一路考到进士,等皇帝晾完你几年,再给你一个七品小辟做做,等七品官升到一品大员我们这顿饭,有得等了。” 贺心秧不看好他,与其等他当大官,倒不如自己认真一点写艳本,从早写到晚,从晚写到天亮,一本接一本写到手软,只要还清萧瑛的五百两银子 萧瑛想起他,控制不住地,心底一阵泛酸。 她简直要鄙视自己了,那人和她有什么关联啊,不过是一夜情的物件、不过是过去曾经,何必想到他便为难起自己,甩开、抛掉,远远地把他踹出她的世界里,身为豁达的二十一世纪女性,才不要为了不值得的男人伤心。 宫晴笑着接话“是啊,会不会等到我们发苍苍、视茫茫、齿牙动摇,只能喝得动稀饭时,他才带我们去欣赏满汉大餐。” “你们别小看我,将来我会让你们当人上人,让所有人看见你们都要鞠躬行礼,恭恭敬敬喊一声主子。”他说得信心十足。 “这么好,那我不爽的时候,可不可以照三餐鞭打奴婢?一个不痛快,就逼人跳水给我看?再不,偶尔找几个人来跟前玩玩香辣刺激的sm?”贺心秧挑眉,满眼暧昧。 宫晴戳了戳她的额头,sm这种话不可以在未成年小孩面前说,会害他们心态不健全。 “你再说下去,会让我以为自己穿越的身分不是宫晴,是后宫妃嫔。” “晴,你不可以这样子,教育小孩的第一步骤是:要相信孩子的雄心大志,要给孩子足够的信心,他才会长成人上人啊。”她装模作样,摆出好老师姿态。 先羞辱果果的人是她,现在讲这种话的人也是她,这颗苹果啊,还真让人咬牙“不然我要怎么说才对?教育学家。”宫晴瞪她一眼。 “你要说:好咧,我就等着呗,如果有皇后的九凤朝服可以穿,别忘记给我弄一套来试试。这才能鼓励到小孩啊。” “这种鼓励,听起来很敷衍。” 宫华见她们一人一句,越讲越起劲,气不过,恨恨道:“我说,我会做到。” “别激动,谁说你做不到,你一定可以的。果果乖、果果棒,果果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男生了!小优好爱好爱你哦。”贺心秧刻意学哈佛幼儿园里,那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优的口气,气得宫华频频翻白眼。 见贺心秧装萌,可爱得让人想捏两把,宫晴落井下石,问:“那个小优真那么喜欢我们家果果?” “喜欢得不得了,小优她爸妈更是见一次赞一次,要不是认识太晚,她妈一定会拉着果果他妈,眼对眼、肚子肚子,说:来,我们指腹为婚吧。” 贺心秧越讲宫华越生气,见他气得鼻孔冒烟,头顶窜火,贺心秧连日来的气闷彷佛消散了几分。 宫华转过身,坐到车子最后头,离两个爱嘲笑人的女子远远的,他挑起车帘子往外望,一匹快马从他们的马车后头追上。 那是匹毛色油亮的骏马,马背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只见他头戴玉冠,身穿盘领窄袖织金大紫袍,腰束五彩带,足蹬乌皮靴,一副威风得意的模样。 直到对方来得近了,宫华与他视线相对,两人皆是一惊。 对方连忙凝神,想再多看宫华一眼,但宫华已迅速放下车帘,一颗心卜通卜通跳不停。 中年男子放慢马速,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微微飘动的车帘,心底闪过疑问。那男孩儿是谁?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面容? 一名劲装男子加快速度,追上主子,他不明白主子怎会突然慢下来,他策马向前,在主子耳边低唤“王爷,成王还在等咱们。” 勤王萧镇回神,下令“走吧。”说着拉紧缰绳,骏马再度扬蹄狂奔。 直到对方从马车旁经过,宫华用食指微微拨开车帘,只见马蹄扬起微尘,才放下帘子,掩去满脸惊悸,两手握紧拳头,冷汗涔涔。 他怎么会来到京城,他不是该待在陵州的吗?他此行有何目的?蜀王知不知道此事? 宫晴和贺心秧并没有发觉他的不对劲,继续说说笑笑,谈笑间,马车已经随着慕容郬的带领,来到萧瑛准备的宅子门前。 他们陆续下了马车,搬下简陋的家当,贺心秧付过银子、打发车夫离开后,门外守候的中年男子上前,对着宫晴一拜。 “宫大人,我是这里的管家,名叫何竞,以后有什么大小事情都可以吩咐我。” 宫晴打量他,他身高不高,站在慕容郬身边硬是矮了一大截,但满脸的精明干练,不似普通下人,拇指食指间隐约可见老茧,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如电,这人,身怀武艺。 “日后就麻烦你了,何叔。”宫晴上前,虚扶起他。 “大人客气。”何竞退开两步,领着慕容郬一行人进门。 宅子不算大,只是一般普通民房,但也小具规模,进入大门后是一座小院,院中种了几棵老树,其中一棵树干粗壮,成年男子双手围抱也圈不住,光是往树下一坐,便觉清凉无比,面对院子的是一间待客厅堂,正厅旁各有两间房间,分别摆了几张桌椅、柜橱。 “有空把这两个房间弄成书房吧,夏日蝉鸣,伴着读书声,微微凉风吹来正好眠。”贺心秧玩笑道。 “我同意,左右各一间,抱着书,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客人一进门便知道这户人家有多好学。”宫华补上两句。 “这倒也是一番意境。”宫晴笑道。 很显然,三个人对这间宅子的第一印象都很好,紫屏走到苓秋身边,指了指树上新结的果子,慧黠一笑。 那是酸溜溜的青芒果,苓秋点了点头,隔几日有空,摘下来腌渍,那味道可好了。 走过正厅,后头有个门字型院落,每一排都有三间房,中间空地植了些花草,正堂还是一间小厅,不过这回左右两边果真布置成书房,剩下的六间房,足够宫家五口住下。 待安顿好,何总管就命人烧水、备饭,贺心秧赶紫屏、苓秋回房休息,她们也累了好几天,赶紧洗漱清爽才是正事。 进屋,贺心秧累得直不起身,虽是坐在马车里,没有劳动双腿,可一路颠簸下来也够人受的了,她往椅子上一坐,动都不想动。 她就这样看着仆婢们进进出出,忙着搬木桶、添热水,心底有点酸,人权在这个时代,比木炭还廉价。 望一眼屋内陈设,床柜桌椅应有尽有,空间也够大,屏风后头还能摆个大浴桶,虽然比不上王府别院里的用项精致华丽,但平民百姓能住得起这样的宅子,已经很不错了。 她对住宅质量是不大要求的,只不过来古代这么久,什么都好说,就是对这里的卫浴设备不敢恭维,她暗自下定决心,待银子赚饱赚足,她一定要把隔壁屋子改成独立的卫浴空间。 水添满了,她自行李中挑出一套简单的青布衣,将想留下服侍的人都赶出去,闩上门、除去衣裳,缓缓坐进浴桶里,坐低身子憋住气,整颗头泡进水里,直到憋不住了,才把头露出水面,饱饱的吸一大口气。 温热的水涤净了连日来的路途疲凭,她仰起头,把头歪靠在桶沿,静静地看着头顶上的横梁,想着未来。 在她的时代里,只要努力就能完成梦想,不管男女、不管年纪,只要想做、愿意做,每个人都可以闯出一片天。 但在这里不行,太多的限制与压抑控制了女人追求梦想的权利,女人只能随遇而安、只能委婉承受,不能争取、不能为自己所愿积极追寻。 她控制不了大环境,可她不愿意妥协,便是拼个鱼死网破,她也绝对不要向命运屈服。 是的,鱼死又如何,终是挣断了束缚枷锁,她要活得精彩绝伦,她不要因为一个男人、一个意外,断了所有盼望希冀。 深深吸气,手轻压在腹间,她鼓起勇气,笑着说:“小苹果,和妈咪一起努力吧,我们绝对可以在这个时代里过得风生水起。” 宫晴和宫华并没有进屋,他们继续随着慕容郬走遍整座宅子,彻头彻尾的看过。 在他们居住屋舍的后面,还有一整排十来间屋子,分别是厨房、下人房,都整理得干净明亮。 后院比前院大上许多,有一潭水池,池里种着荷花,整个池面上都是绿色的荷叶, 已经有许多花苞竖在水面,宫晴可以想象荷花开满池塘的盛况,到时,那颗不甘寂寞的苹果,肯定要弄个小舟竹筏上去闹上一闹。 右手处有一片竹林,还有一块菜园,菜园里头的菜长得青翠鲜绿,几颗不成熟的果子垂挂在瓜棚底下,显然有人悉心照料着。 这宅子不是太新,但打理得很舒服,比起之前住的吏房公廨要强得多。 宫华和宫晴互视一眼,微点头,萧瑛对他们的确是用心了。 “后门处别有洞天,宫大人、华哥儿,请随我来。” 慕容郬转身,朝竹林走去,竹林中有一条小径,路面上铺着鹅卵石,风一吹,竹叶传来沙沙声音,几片叶子随风落下,看着落叶坠在小小的新笋上头,宫晴忍不住深吸一口清新空气,微微拉起嘴角,好舒服 这是慕容郬第一次见到宫节这般放松,忍不住贝弯了一双眉毛浅笑,他是个严肃的男人,却不料一次两次在宫节面前忍不住笑意。 “我也是最喜欢这里。”慕容郬说。 宫晴举目望向他,轻浅笑开。“听起来,慕容公子对这宅子很熟?” “离京之前,我便是住在此处。”他指指竹林东方,那里有一栋小竹屋,黄色的竹屋在整片绿色的竹林里更形显目。“那屋子是我最常待的地方,宫大人有空可以去看看,一本书、一盏茶,便是一段悠闲的下午时光。” 他说得宫晴悠然神往。她自穿越到古代,一直是神经紧绷,生怕被人看出异状,她忙着适应新环境,忙着办案,忙着当个合格的县太爷,从没一刻钟放松。 “这里,很早以前就是王爷名下的产业吧?”宫晴问。 “是,不只此座屋宅,这个胡同里的宅子,十之八九都在王爷名下。宫大人且随我来。” 踩着幽僻小径来到宅子最后头,那里有扇红色小门,门上没有门闩、把手,看起来像是一面装饰墙,门的上半段,依颜色深浅分成井字九宫格,只见慕容郬上中敲三下、中左一下、中右两下,下左三下,一手推在正中格内,左脚抵着门下方,轻轻一推,门开启。 机关?宫晴拢了双眉,就知道萧瑛不是简单人物,安排他们住在这里,肯定有其深意。 门后是一条很长的通道,前后堵住,都不能通往外头,通道左右有十二间宅子,每间宅子后头都有一道类似装饰墙的小门,宫家住的这户,恰恰是最前面一户,慕容郬领着他们往前行,他指指左手边第三家,对宫华说:“这里是陈院知先生家里,日后,吃过午饭就到陈先生家里上课。” “是。”宫华应下。 再往前走几步,他指向右方。“这里是李同光先生家,晚饭过后,你过来这里。这里每一户的开门暗号都不同,回头我会告诉你。” “是。” “至于武学,我会在清晨时分,等在竹林里,倘若我无暇分身,会让王府护卫过来传你武术。” “是。”宫华一一应下。 “然后”他带着两人走到最前头的宅院。“左边这户是王爷住的地方,门后有人看守着,如果你想进来,得先自报姓名,自然会有人领你去见王爷。” “我知道了。” 慕容郬朝宫华点点头,说道:“今日舟车劳顿,你先回去休息吧。” 宫华拱手,转身往回走,宫晴也跟在后头,预备与他一起回去,没想到慕容郬单单留下她。 “宫大人,请暂留一步。”宫华心知慕容郬有话对姑姑说,便先行一步。 “慕容公子,还有何事?” 宫晴转过身,望向他那双勾勒出飒爽英气的浓墨剑眉及丹凤眼,他那刚毅面容理应是教人害怕的,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张脸,却是让她心感安全。摇头,宫晴摇去不该有的心思。 宫晴望着他的同时,慕容郬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 他们算不上有太大的交情,甚至连朋友都说不上,但奇怪地,他总是想起他,不明所以。 是因为他让人感觉舒服吗?或者是他身上那股淡然恬静,吸引着他想靠近?他不明白,但确定的是,和宫节在一起,他很愉快。 “王爷托我嘱咐宫大人几句。” “慕容公子请说。” “近日,宫里必会传来旨意,让宫大人进宫面圣,到时为保安全,请大人尽量不要显山露水、优于人前。” 意思是要她藏拙?萧瑛想帮她,不让她在武官面前过分露脸,免得成为众矢之的? “宫节有一事想问。”略一思索,宫晴发问。 “请说。” “不过是拔擢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为六品知府,一道公文下来,让我赴任即可,为什么需要进宫面圣,搞到这么大的阵仗?”她并没有为此感觉骄傲自满,却隐约嗅出不对劲,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成了某些大人物的棋子,不知道此次进宫,会不会惹出事端。显山露水?便是萧瑛不提醒,她也明白棒打出头鸟,如能低调,她绝不会高弹。 慕容郬一笑,宫节果然是有心计、有见识的人物。 “宫大人何妨一猜。” 才说不要她太张扬的,现在又来让她猜,这可不是双重标准吗? 但宫晴并没有计较,她的第六感一向很准,而这个男人不断发散出值得信赖的感觉,所以违背第六感是不智的。 “进京这一路上,常在酒楼茶馆听见读书人的不平之鸣,言当今皇上重武轻文,不时有强烈言词抨击。若将两事联想,是否读书人的心声已上达天听,皇上为表示对读书人的重视,便特例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将我这名文官由七品升为六品?” 慕容郬看着对方充满英气的眉目,在心底暗赞一声。 宫节说得客气了,不如说读书人的怒气已经累积到最高点,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拨,民怨沸腾,为平民怨,皇帝才会借宫节之事来表彰文人。 “宫大人说对了一半。” “另一半是什么?”慕容郬笑而不语。 不语是因为不想语或不能语?她不习惯强人所难,于是跟着沉默。 可她心知肚明,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为人所利用,成了某个反皇帝集团的借口,用来打击皇帝在文人心目中的地位,那么如今皇帝对自己的提拔,无疑是将计就计,让对方所使之力化为无形? “总之面圣之事,宫大人,多一言不如少一言。”慕容郬最后道。 宫晴无奈蹙眉,她是因为治水荣升,然而若皇帝问及某些地方政事,她也无法假装她边思索着边咬唇,这是很小女人的动作,但因忧虑太深,让她完全忽略了此事。 看见宫节这号表情,慕容郬的心弦像是被什么挑动似的,竟是看得眼睛眨也不眨、转不开眼,再妖娆的女人,他都不觉得她们美,但宫节竟让他感觉美丽,让他情不自禁。 慕容郬苦笑,别开头,他在想什么啊?宫节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个有妻有子的大男人。 慕容郬,你病了吗?轻摇了下头,他正了正心思。 他转头言道:“宫大人,恐怕到时候皇上会问你,从何处学来办案法子,你最好想想到时候该怎么回答。” 萧瑛曾经问过自己追凶断案之术是谁教的,如今慕容郬这样问,肯定是萧瑛不相信她的说词。 宫晴叹气,这种事真的很难骗啊,再怎样她都是受过多年现代训练的专业人士。 “多谢慕容公子提点,我先回去了。” “宫大人慢走。” 宫晴转身往自家宅院走去,心底沉甸甸的,像卡了什么东西似的。 明知道京城是个是非之地,没想到入京第一天,竟马上印证了这个事实,日后,还会有多少难关在眼前等着? 慕容郬没有离开,他看着宫节的背影,看着他小小的身子竟缓缓地垂下双肩、佝偻起来,自己那番话给了他压力? 慕容郬跟着皱起眉头 第三章帝心 虽是大白天,西宫殿中仍然点着数十枝蜡烛,地上的金砖被擦得闪闪发亮,炉里燃着龙涎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芳香。 四周侍立的宫人和宦官,不管是动的、不动的,皆无人敢发出半点儿声响,连呼吸都是极为轻浅。 整座大殿里只有萧栤粗重的喘息声,气氛骇人。 太监张和悄悄地看一眼跪在地上请脉的太医方磊,看着他镇定的脸色,张和缓缓吐口气,一颗心总算是定了下来。 皇上的风邪痹症又发作了,每回发作,整个宫里的人无不战战兢兢,不知道几时会有人倒霉,幸好太医院新荐来的方磊医术高明,总能暂时将那股子疼痛给压下去,否则谁晓得有多少人要受害。 方磊才进太医院不久,是老太医徐鸣邦所荐,太医院里,这种等级的太医原本无法进到东西宫为皇帝后妃号脉,只因今年大年初一,一大半的人都回家过年了,成王世子突然得了急症,成王府的人几乎是架走了剩下当值的太医,太医院顿时只剩他一人,没想到皇上也发病,疼痛难当,别无选择之下,只好让他到皇上面前诊治。 谁想得到几根银针扎下去、一帖药伺候,皇帝的疼痛不但消停了,还饱饱地睡上六个时辰,醒来精神大振,整个人觉得所有病痛都痊愈,龙心大悦。 那天过后,皇帝升了方磊的位分,让他在御前伺候。 方磊号过脉,退开两步。 “怎样?”萧栤皱紧双眉问。 “禀皇上,如同上回臣所言,皇上这病除非是以粗食取代佳馔,禁酒、绝女色,日日操练习武,否则不能根断。” 萧栤冷哼一声。 他日日无女不欢,要他戒女色,岂不笑话,况且他夜里辗转难眠,若非在女子身上发泄过多的精力,岂能入睡? 当皇帝图的是什么,也不过就那个大如天地的权柄,吃不成吃、喝不成喝,连女人都戒,那他当这个皇帝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皇上,微臣一片忠心,望皇上” “够了、够了,一个太医唠唠叨叨的,像个娘儿们,这断病谤的事,你去想办法,现在,先替朕止了疼痛。” 才说着,疼痛侵袭,他拧起两道浓眉,张和使个眼色,一个小爆女连忙将手上端着的药碗递上前去,约莫是疼得厉害,萧栤大掌一拍,重重地落在嵌螺钿梨花榻上。 宫女惊吓,失了手,药盅摔落地面,萧栤震怒,锐眼一瞪,朝张和大吼“来人,把这个下作的贱婢给朕拖出去杖毙!” 宫女一张脸顿失血色,伏地连连叩首,嘶声哀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张和皱紧眉心,这已是这个月里杖毙的第十七个宫女了,前几天,皇上连在身边服侍了七、八年的小顺子都给杀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连自己都躲不过。 皇上近月来,益发喜怒无常,在朝前,怕朝臣失心、怕百姓私语,还略有节制,可回到后宫,一个不顺心就打杀宫人,连几个平日颇受宠爱的嫔妃都被贬至冷宫。 继续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还有谁敢待在皇帝身边,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时会遭殃。 方磊施过针,萧栤脸色渐渐缓和,他叹口气,服下方磊呈上的丹药,片刻,萧栤面露微笑。 “皇上,这药不能多服”方磊才开了口,皇帝便一挥手,阻下他的话。 “朕明白,此药含微毒不能多进,可它能让朕舒畅一整日,有何不可?” 人生,图的不就是片刻畅快。皇帝当了五年,越当越没味儿,那年汲汲营营坐上帝位,以为从此就能顺心遂意、为所欲为,没想到真正当上皇帝,才知道即便权柄大如天,却也局限自由,做这不行、做那不行,考虑臣心、担心民情,倘若执意固执,言官折子就如雪片飞来,把他比成暴虐无道的夏桀、周幽王之类。 方磊叹了口几不可辨的气,说道:“是,微臣下去为皇上重新熬汤药。” “行,下去吧。” 方磊退下后,萧栤坐起身,想起方磊那家伙脾气硬邦邦的,可却是真心待自己,自他来了之后,将这欺了自己年余、太医们束手无策的疼痛给镇压了,便是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虽说丹药有毒,可世间本就是无药不毒。 想到此,萧栤想起那个太医院首徐鸣邦不就是萧瑛的表舅?他一直不大信任他,却刻意给他高位,并让下头的人监视着,以为他会得意忘形、露出马脚。 没想到这几年他倒是小心谨慎、恭敬仔细,还荐了方磊这号人物进太医院,也是自己福大,若是再晚个几年才知道方磊,他岂不是要让这痛给活活折腾死。 “赏,赏太医院徐鸣邦白银二十两、缎十疋。” “是。”张和躬身领旨,他善于察言观色,见皇帝面露笑容,遂上前一步,在萧栤耳畔轻道:“皇上宣蜀王进宫,王爷已经在外头恭候两个时辰了。” “臣弟到了?宣!” 他略略坐起,让宫女近身整理衣冠。 不多时,萧瑛跟在张和身后走进来。 从萧瑛进屋,萧栤的目光就定在他身上,看着温润尔雅、丰神俊朗的萧瑛,他眼底略略透着妒意。 他的母亲是贤妃,一个温柔似水、聪慧婉约的女子,她不同于宫中其他妃嫔,一心一意想借着儿子爬上高位。贤妃真心疼爱萧瑛,甚至为保全他,狠心将他送往少林寺,直到十五岁、他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才将他接回宫廷。 萧栤曾经亲眼见贤妃对着萧瑛,一字一句告诉他“儿啊,娘不要你飞黄腾达,娘只求你快乐畅意,一辈子顺遂平安,懂吗?世上再没什么事比幸福更重要,不要去争夺名利权柄,要争,便争一颗快乐心。” 他嫉妒极了,为什么他的母后不是贤妃,为什么母后从不在乎他的快乐?为什么在他十五岁时母后就舍得将他送往战场,逼他掌握兵权,成为人上人? 他忌恨萧瑛的幸运,忌恨他能得到母妃、父皇的疼惜,忌恨他有一张英俊潇洒、酷似贤妃的脸,忌恨他满腹文采、天生英才。 于是他抢走所有萧瑛想要的东西,不管是父皇的赏赐、太监宫女、兵权甚至知道他是情感丰富的男人,刻意在他身边安插一枚棋子,让他爱上她、恋上她,然后教他知道真相,彻底摧毁他的感情。 很幼稚吗?是,既无知又幼稚,可他真正想抢走的东西终究无法到手。 他要什么?要父皇的疼爱与看重。 但他得不到,因为那个谣言,让父王疑心他不是皇家血脉。至于是谣言或真相,没有人知道,他只知道,那始终是他夺位最大的致命伤。 他要什么?要萧瑛的母妃。 他一样得不到,因为贤妃死得太早,他得到权势,她却已经离开人世,他曾经在心底想过千次万次,倘若上苍给他机会,他愿意将至高无上的位置为她双手奉上,即使他会因此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他拼了命争取的,萧瑛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这样的兄弟,他岂能不怨不恨、不将他当成眼中钉?只是恨由心生,欲伤人,先伤己,他的心始终忿忿不平,多年怨恨,正是造成他失眠的主因。 五年不见,自己变成至高无上的皇帝,萧瑛却成了流连花丛的闲散王爷。 他以为自己早已狠狠将萧瑛踩在脚底下,没想到今日一见,那份自卑再度浮上心头。 看着萧瑛穿着一件天青色锦袍,腰间系着琥珀玉带,足下一双青缎黑皮靴,服饰虽然贵重,却不甚张扬,人才如玉、气质出尘,丰伟俊朗,俨然是个气度翩翩的佳公子,哪像自己,年方四十却大腹便便、垂垂老矣。 “臣弟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萧瑛伏地叩首。 “起来吧,都是兄弟,做啥行此大礼?”萧栤微微一笑,话是这样说,却还是等萧瑛行足了大礼才出声,他伸手向萧瑛。“过来,让朕好好看看朕的六皇弟。” 想把他踩在脚底下的心思从没间断过,每每想萧瑛空有才华却一事无成,想他风流恶名在外,以至于官宦女子不愿与之婚配,每个念头都让他感到满足,可他萧栤看着他那张与贤妃相似的脸,微微的罪恶感升起。 他答应她的,曾经,他答应过她 萧瑛起身,眼底盈着淡淡泪痕,他向萧栤靠近,一把握住他的手,眼底的孺慕之情尽现。 他的泪是真心的吗?尽管自己把他放逐到蜀地,尽管多年来不闻不问,他依然对自己这个兄长心存敬爱?他除了容貌,个性也像贤妃,不争不抢,不忮不求? 五年了,自己在他身边埋的人够多,他不信如此聪明的人物,会连半分野心都没有,然而,每个由探子传来的讯息都让他不得不信,萧瑛并不如他所料的野心勃勃。 萧瑛的泪水让萧栤想起当年,那时萧瑛才五岁,他已经二十三,他想见贤妃,但成年的王爷必须在宫外建府,往来后宫需要借口,因此萧瑛成了最佳理由。 他疼爱萧瑛,教导他读书写字,而贤妃在一旁做针黹,偶尔抬眼对他们笑着,融洽的气氛、淡淡的幸福感觉,他恍惚中有种错觉——夫妻、孩子,他们三个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萧瑛总是缠着他,而他看着萧瑛的眼光永远复杂,说不清心中的矛盾冲突,对他,既是妒嫉,也有疼惜。 他缓缓吐气,或许是该放下了,为了贤妃,也为了自己。 “六皇弟,这些年苦了你了。”看着萧瑛酷似贤妃的眼睛,他拉起一丝笑意。 “臣弟不苦,这些年皇上的厚待,让臣弟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母妃天上有知,定会替臣弟感激皇上。” 萧瑛的话勾起萧栤的心思。是吗?她会感激他吗? 贤妃在临死前,紧握他的手,求他周全萧瑛的性命,她说:“不愿瑛儿心存大志,只求他平安幸福,倘若你肯顾虑我们之间的一点情谊,请让瑛儿活下来,让他远离京城。 她说,整个后宫,她只信他,所有人都说他是嗜血凶残的屠夫,只有她,她相信他是好人,所以托付、所以安心。 她死去那夜,他潜入后宫,打开覆在她脸上的绸缎,看着她安详的脸庞,她不是死了,是睡了,只不过睡得深沉,不愿意再醒,他把自己的贴身玉佩系在她颈间,告诉她,来生,他们定要再见。 唉,萧栤叹息。“这是朕答应贤妃的,保你一世荣华富贵。今日再见臣弟,心中感触甚深。” 这话让萧瑛无从应答,他望着萧栤的眼神里唯有感激。 “皇弟风华正茂,不像朕”他看一眼满布斑纹的手背和痴肥的腰围,叹气道:“朕已是老病身。” “皇上千万别这么想,如今皇上为国事操劳过度,身子才略感不适,待太医悉心诊治、好好调养,皇上正值壮年,定能再开疆拓土、带领祈凤皇朝数十载。” 他嘴里这样说的同时,心底却想,这个身着龙袍、神色枯槁的老者,与记忆中正值盛年、意气风发的皇帝已判若两人。 好话人人爱,尤其是从萧瑛嘴里说出来,更具说服力,萧栤笑开,指了指座椅,让萧瑛坐下。 “说到国事,皇弟可知道蜀州邑县,几个月前朝廷派了名文官到那里当县官。” “皇上所讲的是不是宫节?” “你也知道他?可见得不是个普通人物。” “这回水患防灾,他尽心尽力,做得不错,听说每年水灾,必定首当其冲的邑县,今年竟无百姓伤亡,足见此人有心表现。臣弟进了京城后,在酒馆茶肆里又听见他的名字,这才晓得说书人到处讲着他断案神法,把他夸成天上文曲星了。” “他果真这么厉害?” “臣弟觉得他确是个认真清廉的好官,只不过他断案有那么神吗?”他偏过头想想,回答“是说书人夸大不实。” “为什么旁人不挑,说书人偏偏挑上宫节?”他灼灼目光望向萧瑛。 他蹙眉细思,半晌后才迟疑道:“这回进京,除宫节是邑县县官,臣弟多了两分注意之外,半路上还听见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皇上打算重开秋闱。” “没错。” “为什么?” “这几年朝廷被武官所霸,气势越来越盛,结党营私、党同伐异,势力盘根错结,朕该花点精神好好整顿。” “可他们都是皇上当年军中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弟兄啊。”萧瑛惊呼出声,好像这消息是他第一次听见。 “皇弟,你这般重感情可不行吶。”萧瑛的反应看得萧栤满意极了,可他却故做叹息。 萧栤目光望向萧瑛,心想,可惜了他满腹才华、反应灵敏,自己不过略加提点,萧瑛便能将秋闱与宫节之事联想起来,偏偏输在重感情,这种人注定无法成为帝君,只能当辅国之臣。 这样最好,那么他再不必防他,防得如此谨慎,因他实在不足为惧。 萧栤的眼光,萧瑛懂,他这只狐狸看人是看进骨子里去了。 没错,防他做啥呢?聪明的话,他该信任他、重用他,兴许他还能替他在死前博得一个贤君明帝的好名声。 “所以宫节只是个开头,皇上想提拔更多的文人好制衡武官?”萧瑛追问。 “这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近来不知谁在挑拨,民间文人竟敢写文批判朝政,说朝廷重武轻文,以至于朝纲不振、民生不济,那背后挑拨之人定以为朕会为此大兴文字狱,可偏偏朕不遂其意,决定重开科考、拔擢有志之士,给那些读书人一点甜头吃。瞧,消息传下去不过月余,已经开始有人着书,说朕是个愿听民情的好皇帝了。” 得罪武官,真刀实枪易躲,得罪文人,口诛笔伐杀伤力极大,两害相权取其轻,何况这些年跟着他,满朝武官也该吃饱喝足,该准备把吞过头的给吐出来了。 萧瑛面上满是崇拜与同意,可心底却冷笑几声,或许那个“背后操弄者”要的正是他得罪满朝武官呢,毕竟,再怎样整顿,军权终究是握在武官手里,教武官寒了心,叛变并非不可能的事。 只不过他仍旧错估了萧栤,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从重开科考到提拔文臣,再到制衡武官,他本预估至少得花一、两年时间,没想到他三头并行,强力扭转朝廷风向,那么他似乎也该加快脚步,抢在前头,许武官一个未来愿景。 萧瑛“心悦臣服”地拱手一揖。 “皇上好谋略,如此一来,既可以维持朝堂平衡,又可以让百姓感激皇上体察民意。” “没错,就让宫节打头阵,反正他无父兄、背后无势力,操控不难,皇弟你来当朕第二个拔擢的文臣如何?朕下旨封你为尚书,从此往后,留在御书房伺候。” 萧瑛乍听,明明心喜,却露出一脸惶恐,连忙伏身跪地。 “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臣弟游手好闲多年,那些治国方略、经史子集全抛诸脑后,做不来尚书的。” “做不来就慢慢学,难道你以为朕是在同你商量?不,朕是在下圣旨,君无戏言,不管做得怎样,有朕担着,谁敢对你多说什么?!” 萧瑛愁眉苦脸的望向皇上,一脸有话想说却不敢多言的模样。 见到他那副窝囊相,萧栤隐隐地高兴起来,他正是要这样的相较量,较量出两人的云泥之别,证明当年父皇和朝中若干臣子看走眼,他才是真正有谋略、有才气之人,而萧瑛不过空有一副好皮相,根本上不了台面。 说来好笑,他已年届不惑,可对于年轻之时的事却始终放不下,他想向之证明的人都已经不在,真不知自己还想证明些什么。 “臣弟领旨。”萧瑛说得心不甘、情不愿,愁容满面。 然而他越是如此,萧栤越是满意,勉强他,总是能让萧栤快乐,即使这会让自己在夜深人静时对贤妃怀有一丝抱歉。 “好啦,说说你与惠平郡主是怎么回事?她已经连续进宫两次,想求得皇后为她作主。” 萧栤提及江婉君,忍不住眉开眼笑。 萧栤后宫三千,子嗣却寥寥无几,前头几个公主嫁的嫁、和亲的和亲,后面几个年岁尚小,而大皇子小时候自树上摔下、伤了脑子;二皇子长年病着,日前又患肺痨,久咳不愈;三皇子醉心音律、无心朝事;四、五皇子早夭,目前除皇后所出的六皇子萧雨之外,竟无可传之人。 偏萧雨又是个贪享乐、好游猎,脑子愚昧之人,为之授过课的太傅,大多私下怨言,孺子不可教。 相较之下,江婉君的锦心绣口自是大得皇后所喜,时常召入宫中相伴。 听闻皇上这样问,萧瑛暗自运气,逼红了脸,吶吶开口“禀皇上,臣弟与婉君妹妹情投意合,万望皇上玉成好事。” 这个成王可千万不能让勤王抢走,否则岂不浪费了他背后煽动文人的这番心思。 萧栤暗地思忖,看萧瑛的模样,他果真对江婉君上了心? 根据帚儿飞鸽传书的密报,自从三个多月前,他最后一次进过花满楼,玩了个雏儿之后,再没进过花满楼,不多久,江婉君前往蜀王府中作客,难道他们是在那时看对眼的? 那么,他已经把关倩抛诸脑后,彻底放下了? 也是,多年过去,萧瑛有过的女人无数,便是再有情、再有心,一个背叛自己的女子,凭什么让他记挂多年? “六皇弟,你已经二十二岁,这终身大事朕本该为你考虑周全,之前因为关倩,你始终拒绝朕的好意,而今你风流名声在外,满京城的权贵知道朕想为你赐婚,便纷纷呈上折子,说是自家女儿已许了人家” “皇上,是臣弟不对,臣弟少不更事,受到一点情感挫折便放不下,才导致如今恶名在外,怪不得文武百官、公卿贵胄。” “你能这么想,自然最好。好不容易惠平郡主于你有心,朕本该玉成这桩好事,问题是”他刻意缓了缓话头,神色犹豫。 “皇上,有困难吗?”萧瑛满面焦虑,忧心忡忡的表情让萧栤龙心大悦。“我与婉君妹妹两心相属。” “朕何尝不明白,只不过婚姻大事,凭的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可知,在你进京之前,勤王已经上了折子,想求惠平郡主为妃。” “三皇兄已有正妃,皇上,您千万不能委屈婉君啊。”萧瑛心一急,离开座位,目光灼灼,满眼心疼,彷佛江婉君是他最心爱的女子。 “我当然不会委屈她,她可是皇后偏疼的郡主啊,勤王妃已殁,此次求惠平郡主是为正妃。为此事,我还特意召了成王进宫,问明他的心意。” “成王可是属意三皇兄?” 萧瑛咬牙,勤王还真懂得拾人牙慧,他播种、他犁田,好不容易谷子结满穗,他竟抢先一步收割,这丰收岂能全入他人谷仓。 虽满腔愤懑,可萧瑛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的脚步微微踉跄,连连向后退去几步,几乎站不住脚,皇帝用眼神示意张和,让他引萧瑛入座。 “是。”萧栤回答。 皇帝看着他的绝望神情,淡淡笑着,又一次,他阻挡萧瑛的幸福,说不出口的满足在他胸膛泛滥。 “皇弟,你也别失望,就凭你这份才华,日后在京城住下,行为检点些,别再涉足风月、一心流连情事,替朕多花点心思谋画谋画,在朝堂上挣个好表现,待正了名声,定有足以匹配的大家千金愿为良配。” “是” 他目光空洞、双眼茫然,心底的火气却是烧到脑门上头。 萧镇,好个厉害角色,这样轻巧就将他握在手上的东西给夺了去,没关系,既然成王选择萧镇,他就让成王众叛亲离,不过是多绕点儿弯路罢了,要替武官再找个头头,也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皇帝讲话、臣子发傻,这是大不敬之罪,可萧瑛落寞的神情正是萧栤所欲见到的,哪会计较这点事。 有了新盘算,萧瑛表面上恍神,心底却暗自冷笑不已。 看来,萧栤还不晓得勤王处处在他背后捅刀,倘若他知道勤王有异心,欲借联姻笼络武官,倘若他明白这些年自己得罪的当年袍泽,再经一番“整顿”会闹出什么乱子,那么现在,他绝对不会看着自己绝望的表情,脸上有着隐藏不住的欣喜。 “皇弟,你这回切莫因女子失心,再犯之前的错误。” 萧栤言词恳切,若非那双幽深目光透着愉悦,旁人还真以为他是个关切兄弟的好兄长。 一阵厌恶的冷笑从心中泛起,萧瑛压下心思,做出恍惚状。 “谢皇上关心,臣弟精神不济,请容臣弟告退。” 不过萧栤怎舍得就此放萧瑛离开?萧瑛越是痛心,他越是快意啊。 变态的嫉妒让他面目可憎,就算夜深难眠之际,心底会升起无法言喻的歉意,但这些都抵不过他根深蒂固的扭曲执念 “你还是没把朕的话给听进去,不过是一个区区女子,成大事者,岂能让女人乱了心思。不成,你得留下来,朕还有事要你相帮。来人!” “是。”张和迅速往前。 “服侍蜀王净脸。” “是。” 张和下去吩咐,不多久,宫女端来温水,服侍萧瑛净脸,但他没动作、没反应,像个人偶般任人摆弄。 待宫女退下,又奉上新茶,萧瑛仰头,一口喝下,才镇定了精神,转眼望向萧栤。 “皇弟,朕明白,你是个用情至深的男人,要不,就不对女人动情,一旦动情便是天长地久,惠平郡主之事是朕对不住你,往后若有任何你喜欢的女子,朕便是排除万难也会成全皇弟。” “多谢皇上厚恩。”萧瑛那表情一看就是言不由衷。 “我看你这样,不如回去后先休息半个月,再到御书房来当差,想着来日咱们兄弟能日日促膝相聚,不再分离两地,相信先皇在天上知道,肯定也会为咱们兄弟情深感动。” “多谢皇上。”他答得无心无情,既是演戏,自然该演得彻底。 “既然你已经来了,宫节也在外头久等,你就随我一见吧。来人,传宫节!” 萧栤令下,不给萧瑛反对机会,萧瑛虽然蹙着眉头,心底却期待起下一场好戏。 第四章红透京城 爆晴随着领路太监前行,一路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 她对“皇宫”这种古代建筑深感好奇,一直想来一趟大陆旅游,看看五千年的文明古迹,可惜工作忙、果果又年幼,始终没有机会见识中国开创的历史奇迹。 好不容易身在古迹当中,她多希望能探一探、摸一摸,好回去说给苹果听,但好奇的地鼠死得早,这个道理在她国中时期玩打地鼠时就知道,所以出头要看场合、看对象,沉默是金这个哲理,仍然符合这个时代的民情。 进入西殿,迎面而来的香气让她精神为之一震,哇!这就是传闻中,只有皇帝才能用的龙涎香? 惊奇只有一下下,多吸两口龙涎香后,她便皱起眉头,若不是这个时代的空气太清新,肺部长期吸入这种香,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情。 “禀皇上,邑县县令宫节到。” 随着张和尖细的嗓音,宫晴俯身下跪,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传言中的宫青天是怎生模样。” 萧栤发话,宫晴乖乖抬起头。 这年代的化妆质量量不佳,贺心秧花了大把心思想替她画老妆,却画出一个欲盖弥彰的效果,最后恼了、丢开手,还大言不惭说:“如果皇帝不信你有二十五岁,你就直接告诉他,你身上有不老基因。” 不老基因?这种话比不说还糟。眼下,她只能希望皇帝有近视眼、老花眼,看不清楚她容貌。 萧栤细细看着跪在堂下的宫节,是个男生女相的啊,这种人通常看起来年轻、脾气温和、性格谨慎,所以能仔细观察罪犯表情反应、犯案的细微证据。 不过这样的人,有谋却无勇,能办小事却成不了大事业,对于出身军旅的萧栤而言,对这种不够英武的男子,是不大看得起的。 “听说邑县水患,在你的治理下,无百姓伤亡。”萧栤发话。 “是。” “你怎么办到的?” “回皇上,在于一个勤字罢了。”宫晴答得小心翼翼。 “怎么说?” “臣初初任官,便分发至邑县,上任途中,先着手理解此地风土民情,得知邑县年年大汛,百姓伤亡无数,身家财产更是难以保全。 “于是到了地方上后,便经常微服出访当地老叟,将他们年年对抗大水的经验一一记载录下,然后编写成册,待大水将至,向知府大人借来两百名兵卒,照册上所记,事先做好预防事项并规画逃难方向,以免因逃难不及遭大水淹没。” 爆节在回答问题的同时细细观察萧栤。 听说他只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在现代,四十岁倘若保养得好,还可以假冒年轻人,到pub泡美眉,看看刘德华、郭富城就知道。 可许是早年军旅生涯吃苦太过,太阳强烈照射,造成氧化现象,再加上当了皇帝,成天美食佳肴、五体不动,纵欲太过、日夜宣yin,渐渐宽厚了身材,现下的萧栤从头到脚看起来,竟然比她六十几岁时过世的爷爷看起来还老。 不过,他那双眼睛仍然烁厉,隐隐闪着精明,不怒自威的气势,是身在高位方能养成的。 “勤?说的好,真不知我祈凤皇朝里,有多少个官员能像你这样,以勤为首,替朕办事。” 爆晴不接话,垂下头,心里想着一路以来果果对皇帝的评语。 他说皇帝暴虐无道,若非有一群忠于祈凤皇朝的老臣苦苦撑着,这个国家不会只是国库虚空、水旱连年,鞑子年年来犯,天下文人骂声不断如此而已,可惜,他不重用文臣只看重武官,此点,将成为他致命的一击。 她不认为果果有本事说出这样一番话,再天才,他也只是个十岁小儿。 就算他热爱政事、时时注意朝堂风向,也不可能理解这么多,所以,这些话定然出于萧瑛之口。 悄悄看一眼坐在旁边垂首无言的萧瑛,宫晴有几分不解,向来自信的萧瑛怎会是那样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 “跟朕说说,那个吸血鬼的案子,你是怎么破的?” 皇帝的话拉回宫晴的注意力。 “禀皇上,世间并没有吸血鬼” “朕明白,只是市井坊间把这个案子的凶嫌说成吸血鬼。” 听说那案子传得沸沸扬扬,好一阵子闹得百姓不敢在夜间外出,便是天未大亮之际,要出门也是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方敢出门,而婴孩夜啼,当娘的还会用吸血鬼吓唬小孩。 爆晴整理了一下案情,不疾不徐的慢慢道来。 “事实上,那是一种疾病” 那个案子,是在水患不久之后发生的事情,当衙门上下为今年水患无百姓死亡之事大庆时,却有人在城外竹林里找到一具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尸体。 尸体并没有泡到水,足见与水患无关,仵作验尸,发现死者刚死亡不久,颈间有小洞,看不出是什么所伤,但让人惊讶的是死者全身血液像被抽干似的,即便划破血管也无血丝渗出。 没想到两天后,同样的地方又出现死状相同的尸体,只不过这回死的是个八、九岁的男孩。 整个邑县都没有人来指认死者,也没有大户人家报官说家中下人失踪,于是两人身分成谜。 很快地,这两个案子被广传出去,百姓谣传邑县出现专门吸人血的厉鬼,那段日子,一入夜就不见行人在路上走。 爆晴详细查看了尸体,除发觉两人腕间均有绳索勒痕,手很粗糙、指间有茧,可推断出两人应是做劳役的下人之外,寻不出有任何其他线索。 杀人的手法很多,为什么要选择吸血这一项?怎样的人会以吸血为乐?吸血鬼缘自国外传说,在中国似乎没有这样的说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案子? 动机,无。 凶器,无。 证人,无。 连死者的身分也查不出来,在案情陷入胶着的状况下,百姓开始出现诸多想象。 爆晴也百思不得其解,四处探访附近几个州县有无邪教兴起,甚至透过慕容郬查访,武林里有没有变态杀人狂出现,后来是餐桌间贺心秧无意提起,说她看过一个节目在探讨吸血鬼的传说,真实性有几分她并无把握,但里头提到有种罕见疾病叫做紫质症。 紫质症是种先天性的血液疾病,症状是尿液为红褐色、腹部疼痛、畏光,西方巫医认为可以饮人血来治疗,因为患者畏光又饮人血,于是以讹传讹,大家便将这些病人当成吸血鬼。 问题是,以饮人血为疗法的方式,只在国外出现。 不管怎样,这都是个头绪。假设凶手是病患,假设饮人血治疗是真,假设那人能买得起孩童来生饮鲜血,那么就解释得通,为什么有尸体却无人报案。 于是她抓紧这点下去追查,先集合邑县所有人牙子来指认尸体,果然有牙婆认出那两人,男孩是从土石流严重的汾县买来的,而女孩是从理县买来的小孩,两人都是因为水患、卖身葬家人的孩子。 确认了身分,由人牙子追到买户,再自买户追出凶手,就不是难事了。 令宫晴感到意外的是,竟然是贺心秧误打误撞破了案子。 凶手是邑县富商王刚淞,他的独子便是得了紫质症,群医束手无策,每每见独子病发时疼痛难当,他心痛不已,四处寻访名医,却都无人可以治疗此病。王刚淞是个商人,也有海上营生,因此结识了来自海外的威尔森。 爆晴交叉诘问、反复追查,终于追出真相,而那威尔森在他的国家干的正是密医。 爆晴娓娓向皇上说明案情,只不过隐去罕见疾病这段。 她只说明既然没有百姓指认尸体,代表死者非邑县百姓,而年纪那么小的孩子,怎会孤身到邑县来,因此便想到从人牙子身上下手,让游走各地的牙婆来指认,因而追出凶手。 至于凶手,则是个误信秘方,相信人血可延年益寿的富豪。 听完案情,萧栤微哂,说道:“果然是坊间说书人夸大其实。” 爆晴笑而不语。 “告诉朕,你这办案子的方法是从哪里习来的?” “自小臣爱看闲书,凡小说、话本皆看,有一年家中远方亲戚送来几册书,那是尚未付梓的册子,著书者是一名县官,他将审过的案件一一记录,并写上心得与后感,因未曾署名,臣并不知道作者是谁,但这几册书引起微臣兴趣,一读再读,能在邑县学有所用,实是得书之幸。” “那书还在?” “臣自京城往邑县赴任途中曾遇盗匪,行李全数遗失,那书也丢去了,幸而臣将派令贴身收藏、未曾丢失,否则” 话止,萧栤猜出下文,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后你就好好替朕行天道,让行恶者无所遁形。” “臣遵旨。” 萧栤看着宫节斯文秀气的五官与一派风流的蜀王,一个荒谬的恶意念头陡升,倘若这两人传出些许谣言看好戏的心思兴起,他问:“宫节,同在邑县,你可见过蜀王?” “曾见过,不过不知蜀王对微臣是否有印象?”宫晴恭谨回话。 第一次宫晴发觉自己也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萧瑛没印象怎会替他们安排住处,连下人管家齐齐备下?他可是果果的贵人、苹果腹中宝贝他爹,但她不能不假做生分来保全自己。 之前慕容郬只是稍稍点醒她该谨言慎行,回到家中,果果就没在客气的,一捧一贬,把萧瑛捧成天上仙人,足智多谋(苹果说那叫腹黑、城府深)、宽厚仁慈(苹果说那是面具效应)、心胸豁达(苹果叹了气,拍拍果果的头,无奈摇头道:“没关系,你不是观察力有问题,你只是年幼无知。”)却把皇帝贬成苛寡多疑、残暴不仁的恶毒暴君。 不管是不是果果年幼无知、识人偏颇,但皇帝对萧瑛有所忌惮是绝对无疑的,与其让皇帝也疑心自己与萧瑛挂勾,不如装死来得安全。 “宫大人客气了,坊间都说你是宫青天呢,对这样一位名声如日中天的好官,本王怎会没有印象?”明明句句好话,可从他嘴里说出,硬是让人听出不屑与鄙薄。 萧瑛这是在对皇帝作戏,却也透露出几分真心,他对宫节娶苹果之事有气,理智上虽然知晓这是最好的选择,不该责怪他,可他就是无法不迁怒宫节。 果然,萧瑛的几句刻薄让皇帝轻浅笑开。他想,萧瑛毕竟还是嫩了点,亲事不成,不敢对他发作,只能对宫节撒气,连一点心思都瞒不住的人,真不晓得多年来自己在忌惮什么。 一个作戏满分,一个看得爽快,只有宫晴悚然一惊、满头雾水,不明白萧瑛怎会表现出敌意。 仓卒间,宫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再次伏身跪地,卑微到底,尽管她非常不满意这种轻贱人权的敬意表现法,但入境不随俗,倒霉的只会是自己脖子上那颗脑袋。 “臣惶恐,臣为官数月,日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怕不尽力坏了名声,辜负皇上的提拔美意,臣处处谨言慎行,绝不敢有此做派,在人前宣扬自己,万望皇上明察。 萧栤望着宫晴的惶恐,心里很满足。他果然没看错呵,的确是个谨慎细心之人,只不过不敢冒进、无能争取,这种人成不了大事。 带着一点点轻鄙和玩味,他对萧瑛说:“六皇弟,瞧你,把宫节给吓成什么样了。” “臣弟还以为宫大人不过是男生女相,还有几分男子气概,没想到胆子也如女子般小,今日一见,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吶。” 萧瑛每句话都说到萧栤心底,擅武的萧栤确实看不起娘娘腔的男人,不过既是要拿宫节做棋子,也不能让人丢失了面子。 “宫节,你别与蜀王置气,今日蜀王心情不好,才会口出恶言,朕罚他请你上如意斋吃一顿赔罪酒,如何?” “臣不敢。”宫晴低眉,搞不明白这是在演哪出,只晓得自己一个不仔细,很容易便会惹祸上身。 “没什么敢不敢的。六皇弟,今日是你不对,别忘了朕方才跟你说的话,未来你们两个都是朕的左右手,自然要多亲近亲近。都下去吧,就按朕所言,请宫节上一趟如意斋,这是圣旨!” 萧瑛叹口显而易见的气,满脸不耐,却还是俯身一拜。“臣弟遵旨。” 离开西宫殿,萧瑛和方磊错身,两人互视对方一眼,方磊很快地敛了眉,却同时点了点头,萧瑛见了泛起笑意,双手负在身后。 人人都道方磊为皇帝所重用是因缘际会、运气好,却不知为了安排年初一晚上那场“君臣会”他动用了宫中多少暗棋方能达到效果,想到这里,他看一眼殿外的带刀侍卫,是时候让禁卫军统领换个人了,既是掌控,怎能漏掉这环,至于张和他还要再想想 出皇宫,宫晴看见慕容郬在远处等着,萧瑛欲加快脚步,宫晴率先出声“王爷,臣先回府。” “怎么,不想和本王上如意斋?这可是圣旨,宫大人敢抗旨?”萧瑛冷冷道。 爆晴蹙眉,这人发什么火气,她几时得罪他了? 她确实不想去,但抗旨没看过猪走路,好歹吃过猪肉,她知道抗旨的下场是怎样,萧栤可是“阴晴不定、性格反复、残暴成性”的皇帝呢,吃饭and杀头,笨蛋也知道挑哪一种。 叹气,乖乖跟在萧瑛身后,心想,棋子还真不是个好工作。 看见宫节,慕容郬微皱双眉。怎么回事?王爷和宫大人一起出宫,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倘若此事被拿来大作文章,结朋党、乱朝纲,随便哪个罪名都能让两人身陷险境。 发现慕容郬的疑惑,萧瑛不咸不淡地解释了句“走吧,圣旨要本王请宫大人上如意斋好好吃一顿。” 是皇帝旨意?慕容郬松口气,别的地方不好说,如意斋恰恰是王爷名下产业,这下子两人交谈,要多隐密就有多隐密。 看看萧瑛,再望望慕容郬,宫晴叹息,他说的对,圣旨最大。也许在她眼里,圣旨不过是可以在拍卖会上赚大钱的古董,可在这群人心中,那是大如登天的圣喻。 越是在君权时代,越能明白民主的可贵。 在萧瑛的拱手相让下,宫晴上了马车。 这马车自外头看来并无特出之处,但里边的陈设,奢华得令人咋舌,上有雕饰,四周有花毯、红褥锦席,旁边的夹格里摆着茶水点心,还有个固定的花瓶,里头插着香花,使得车厢里弥漫着淡淡香气。 这让她联想起电影里头的加长型豪华轿车,这里只差一个能放红酒的冰箱了。 爆晴和萧瑛双双坐在马车内,慕容郬骑马在车外保护,宫晴从车窗处往外望去,看见他如铁塔似的背影,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丙果每次提到慕容郬就忍不住满面崇拜,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怎会一口气收服了宫家两颗心 “宫大人,请原谅本王方才的出言不逊。” 萧瑛开口,面部表情一变,已不复方才在皇宫时的寥落。 演戏,他是第一把好手,在被严密监视的五年中,他恰如其分的扮演着无心朝政的闲散王爷,方才有了今日重归西宫殿之时。 “好说。” 爆晴调回目光,望着他骤变的表情,心底有了几分了然,萧瑛果然是在演戏,和自己一样在皇帝面前演出,只不过她演的是“不熟”而萧瑛演的是“嫌恶” “这是为你好,皇上对本王有疑心,若是本王对你太显亲昵,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宫大人了。” 听着他的话,宫晴并未尽信,虽然果果对他信赖有加,虽然自己对慕容郬有股形容不出的安心,但对这个城府深不可测的蜀王爷,她始终想要保持距离,就像对皇帝那样。 苹果说的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明哲保身、趋吉避凶是生存首要,皇帝不能惹,王爷也少招惹,她们不想大富大贵,也不想大风大浪,平安就是幸福。 爆晴沉默,不回应萧瑛所言。 “上任后,宫大人不妨专心于诉讼,其他公务交代下属便可。” 意思是反正办案的名声已传扬出去、避无可避,不如就让人认定她是个只会办案的傻子,免得被推到风口浪尖,成了群臣攻击的目标? 没错,今晨被宣入大殿,满朝文武能在大殿上排立的,全是一品大员,哪有她这个小小的六品知府立足之地,偏偏皇帝宣她进殿,倘若目光有杀伤力,她早就千疮百孔,体无完肤了。 苹果老妆画不成,趴在桌上说:“反正你今天要演众矢之的,不如化妆成箭靶,先向人示弱,那些武官觉得缺乏挑战性,说不定就不会死盯着你了。” 丙果轻嗤“干嘛示弱,干脆穿上一副铁甲战袍,让他们知道,姑姑不是好惹的。” 立场不同、看法不同,苹果和果果舌枪唇战了一顿,到最后她决定同意苹果,果果终究是年幼无知。 “多谢蜀王提醒,宫节在此谢过。” 人怕出名猪怕肥,这句话苹果接连几天重复过几十次,她说:“我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用神猪祭拜天地的习俗,不过如果不想被一群居心叵测的人猛灌馊水,还是低调再低调为妙。” 爆晴深以为然。 车行至如意斋,别人在门口排队,萧瑛却有特权,在掌柜的带领下,他们进入二楼厢房。 慕容郬并没有避开,把马匹交给驾车马夫,一路跟在他们后面。 很快地,菜一一端上来,满桌酒菜皆是上品,是邑县那种偏僻地方吃不到的好料理。 包厢虽隐密,还是可以隐约听见外头的声音,小小的舞台上,说书人一敲界方注解:说书人拍案引起听众注意时所使用的硬木,又称醒木或气拍。,顿时,喝酒的客人安静下来。 “宫青天一怒,扬声对着衙吏道:来人,捆了林立,掘地三尺也要把血衣血裤给本官翻出来!眼见无可幸免,护子说谎的林家老父母” 说书人讲的正是林立弒兄的案件,听得宫晴坐立不安。 看来每次办案,都有人混在人群中记录过程,以后办案要更小心些,至少端起架子,再不让闲杂人等围观。 见宫节举箸却坐立不安,萧瑛微哂,明知道对方在紧张些什么,却刻意问:“是不是菜不合宫大人胃口?” “怎会,我不过是想起进京时华儿曾提及如意斋,还说了待他日有能力挣钱,要请我和夫人到如意斋饱食一顿。”她刻意轻松说道,将话题带开。 “那有何难,待会儿向掌柜吩咐一声,让他置办一桌酒席送往宫府便是。” 萧瑛想起爱吃的苹果,她啊,即便见到美食老是猜疑饭菜被人动过手脚,也硬是要吃撑吃饱的,现在有了身孕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凭宫节那点俸禄,怎供得起精致美馔? “多谢王爷。”她大方收下,反正连房子都住了,不过是一顿酒菜,再拒绝就太矫情了。 “方才宫大人提到夫人,就本王所知,你的夫人吴氏不是在往邑县赴任途中为贼匪所害?” “王爷没说错,但在进京之前,我已迎娶贺心秧为继室。” 爆晴几句话,两个男人脸上都荡起波浪。 萧瑛本就不悦,强压着是理智在作主,毕竟自己的孩子叫别人爹,喜欢的女子成为他人妇他倏地垂眸敛眉,说好不再喜欢任何女人的,偏偏那颗苹果破了他的戒,而那份心思越是压抑,越是强烈 慕容郬那两道墨黑剑眉也紧紧蹙起,浓浓的不是滋味盈满胸口。 一仰头,他将杯中酒水饮尽,当热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他才猛地惊觉,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宫节是男子、还是个鳏夫,续弦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不是滋味个什么劲,干嘛去嫉妒人家的小妻子,难不成他对宫节去去去,他可不是好男风之人,他对宫节不过是欣赏、是服气、是是情义相交! 正襟危坐,慕容郬恢复一张无分毫表情的棺材脸。 他生气了?宫晴的目光落在慕容郬身上,他没说话、没多余动作,可她就是明白,知道他在生气。 为什么呢?她讲错什么话了吗? 这是萧瑛第一次被人无视,他冷淡一笑,扬声问:“贺心秧本王好奇,不知大人是怎么认识贺姑娘的?又怎会在短短的几日内决定婚配?” 说到“短短几日内”萧瑛的口气之酸,酸到慕容郬都忍不住侧目看他。这家伙,也在妒嫉?。 “秧秧是下官的邻居,两家交情很好,我与秧秧往来密切,华儿几乎是秧秧陪伴长大的,她是个好姑娘。邑县相逢,她只身一人,便留住下官家中,朝夕相处,两人渐生感情,秧秧不介意委身于我,于是进京之前,我们成了亲。” 她说的句句实话,可听在萧瑛耳里却是满篇谎言,因为他早已用枫余居的桂花糖测试出贺心秧并非京城人士的事实,于是认定宫节与贺心秧两人是套好了说词。 只不过有一事他始终想不通,宫节一生未离开过京城,而贺心秧不是京城人士,他们是在哪里、又是在什么时候建立的深厚感情? 想到“深厚感情”四个字,一把无明火迅速窜起,萧瑛咬牙说道:“既是如此,本王在此恭喜宫大人新婚志喜。” “多谢王爷。” “既然宫大人已经有了新妇,想必很快就会有孩子。” 这是什么问话?难不成他知道什么了?宫晴抿了唇,她弄不清萧瑛的意图,不知该怎么回话。 “想来公事、家事定会让宫大人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既然如此,就把萧霁交还给本王亲自管教吧。” 这话是赌气、是幼稚、也是失了沉稳,可这当头,一个制止不住的冲动,话就这么不顾后果的说出口了。也许萧栤说的对,他这个人,太容易被感情左右。 帝者,有欲无爱、有情无心,因此是最不可信之人,而他如同萧栤所言,确实成不了一个称职的皇帝。 此话出口,萧瑛错愕,急急想收回,可泼出去的水怎么收,没想到宫节一句——“萧霁是谁?”让他的错愕更甚。 他不知道谁是萧霁?! 所以他根本不是宫节?! 第五章真相 盛夏,天气热得人快要熬出油,幸而杏芳斋前头种了好几棵大树,枝叶茂盛,冠盖云集,遮天蔽日,浓荫覆地,遮去了霸气的日头,带出几分凉意,在外头当值的风喻和小四说笑了两声,擦了擦额头汗水。 “方才王爷回来,我见他的脸色不大对劲。”小四用袖子搧了搧凉。 “这些日子以来,王爷的脸色几时对过,他啊,肯定还在介意贺姑娘嫁给宫大人。喜欢就抢呗,王爷权大势大、钱又多,还怕抢不赢吗?干嘛闷在心里头发大火。”风喻不以为然的咕哝着。 “跟你讲过几百次,王爷不喜欢贺姑娘。” 至于在意多少有一点吧,前两日他刻意绕到“那边”找何竞说几句话,终于见到闻名已久的贺姑娘,乍然看见那张脸,他狠狠的吓了一大跳,像看见鬼似的,连连倒退好几步。没想到天底下竟有这么像的两个人,王爷真该去查查,她和关倩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你不懂啦,真正喜欢一个姑娘,就会像王爷那样,患得患失、神不守舍的。”风喻挺挺胸,说得很懂的样子,虽然他没什么经验,但男人喜欢女人那套,他看过很多。 小四没好气地瞥了风喻一眼。他不懂?天底下再没人比他更懂他们家王爷了,王爷才不喜欢贺心秧咧,他只是、只是旧情难忘罢了。 “不说这个,宫家那个华哥儿好像已经进去挺久了?”小四问。 “是挺久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过是个小屁孩,但王爷和慕容公子好像挺看重他的,嗯不必怀疑,肯定和贺姑娘有关,爱屋及乌嘛。 风喻傻笑两声,小四知道他在想什么。真是的,他这人有病啊,明明讲过那么多次了,王爷不喜欢贺心秧,他怎么老讲不听? 算了算了,他又问道:“你有听说吗?王爷不娶惠平郡主了。” “讲到这个,”风喻精神来了,他站直身子,往小四那里靠了靠。“今儿个晚上你要不要去参加庆祝会?” “什么庆祝会?” “庆祝大伙儿死里逃生啊,一人出一两银,厨房要开大灶,满府下人要热热闹闹替咱们逃出生天庆祝一番。” 小四笑了,王爷养这群下人真不晓得做啥,没有成王这条快捷方式,王爷不晓得还要多费多少精力才能把局势给扳平回来,偏生大伙儿高兴成这样,还办庆祝会,真是不过,虽然很没良心,他还是笑着凑上去,低声问:“一两银子要交给谁?” 杏芳斋外头虽热,但小四和风喻两人心情好得只差没哼小调了,但杏芳斋里头,表情凝肃的萧瑛可是让站在桌前的宫华背心微凉。 他怀疑,让气温下降的不是屋里四周摆放的冰块,而是萧瑛那张寒脸。 回到王府,萧瑛就让人把宫华给找来,慕容郬原本想退下的,萧瑛却几句话把他给留下。 他说:“郬,你不必避开,这件事原本早该让你知道,瞒着是因为时机未到,现在皇帝益发枯槁,也许三年不到,朝堂就要变天,你心里早一点有底也好。” 因此现在慕容郬就坐在萧瑛身侧,看着自己的徒弟,满脸羞惭、低头不语。 “还不说实话吗?” 萧瑛轻哼一声,宫华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六皇兄” 爆华扯扯嘴唇,半晌才喊出一句多年不曾唤过的称呼,这称呼却让慕容郬惊讶不已。 爆华唤王爷六皇兄?难不成宫家与当今皇帝有亲戚关系?不对,他联想起如意斋里王爷与宫节的对话——把萧霁交还给本王管教吧。 萧霁?他就是没死成的萧霁,是先皇一心想立的东宫太子、未来的王储?慕容郬看着宫华,目不转睛。 “当年我亲手把你交给宫展,嘱咐他,好好照料你长大,便是他手段再高,也不可能欺瞒宫节和吴氏,自他们眼皮子底下换了儿子,却全然不知,何况当时真正的宫华已经死去。说,那个宫节到底是何人假扮?” 爆华不,是萧霁,他面有难色地看着咄咄逼人的萧瑛,这种事他要怎么说才能解释得清楚,可眼下不解释哪成? “他的确不是宫节,她是宫晴,宫华的小泵姑。” 这几句话让慕容郬的心湖掀起万丈波澜。宫节竟是女子? 难以言喻的情绪一古脑儿涌上,像前仆后继的大浪,打得他头昏脑胀,满脑子里只容得下一件事——宫节是女子、宫节是女子 同样的震惊也压上萧瑛的心,他不是宫节而是宫晴,那么两个女人怎能成亲?换言之,成亲只是临时之策,不管是为了替宫晴隐瞒身分、为帮苹果隐瞒怀孕事实,都能达到效用。 说不出胸口那个感觉是什么,是失而复得的欢喜,还是事实迫人的震撼? 可是不对不通,还有哪个部分是接续不上的 萧瑛举杯,喝光满盏茶水,他转着杯子、闭上眼睛,细细分析半晌,他放下杯子,沉声问:“难不成你打算说服我,当姑姑的会认不出朝夕相处的小侄子,还是要让我相信,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竟能通古今、知政事,断案如神,见识远远超过大部分男人?” 萧霁死死咬住下唇,实情如果能够讲得清楚,他早就将一切都招了,哪会两边瞒、双方骗,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不想说?你这是在维护谁?宫家吗?你真把自己当成宫节的儿子、宫展的孙子了?” 萧霁苦了舌根,不是不想说,是说不清吶。六皇兄又没穿越过,这种事没亲身经历,谁会信? 萧瑛的耐心很好,但事关贺心秧,先前他会对宫节冲动,现下自然会对萧霁咄咄逼人。 “也好,你就当自己是宫家人吧,好好去念你的书,考你的科考,安安分分当个官儿,终此一生。”说着,他转过头,再不看萧霁一眼。 “六皇兄,不是”萧霁被他急得想跳脚,问题是,跳脚萧瑛也不会放过他。 “不是什么?这几年来,我冒着生命危险为你谋画,为父皇留下的一纸遗诏,倾尽全力要扶你登上大位,没想到你连几句实话都不肯讲,我这是何必呢?何必让自己腹背受敌,一边应付萧栤,一方面还要应付你这个白眼狼。” 这段话又让慕容郬再大吃一惊,之前所做、所布局之事,他竟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萧霁铺路 消息虽震人心,可这么一来,许多他想不通的谜底全揭开了,难怪当初一个区区七品县官迟迟未上任,萧瑛会派出大批暗卫找人,因为他在意的不是那个七品县官,而是萧霁。 难怪他方表达欣赏宫华的勇气,萧瑛就怂恿自己收人为徒。 难怪那纸早已无用的遗诏,他会小心收藏。 难怪他会亲自帮宫华上课,还出面将那些退隐的当世大儒聘来,指导宫华朝堂政事这一切一切,都是在为萧霁的帝王之途铺路啊。 萧霁看看萧瑛,再望望慕容郬,苦啊苦,他怎么就变成白眼狼了?! 他吶吶道:“六皇兄,我从没欺骗过你任何事,除了这件因为它真的是不好说啊。” “既然不好说,就别讲了,勉强人的事我做不来。”萧瑛冷笑两声。 萧瑛话说完,慕容郬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他做不来勉强人的事,谁做得来?连自以为心计深重、权术高明的皇帝都被他耍得团团转,硬把“不甘不愿”的六皇子召进御书房起复,他还说不会勉强人? “六皇兄” 萧霁被逼到底线了,退两步、再退两步,不明所以的人都以为他想夺门而逃,偏偏萧瑛就是把人给看得透透澈澈,知道他不是想逃,而是内心万般挣扎,不知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 “回去吧,既然你不能全心信任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讲的。”萧瑛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去。 终于,萧霁恨恨一甩头,在萧瑛出门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萧瑛转过头,冷冷扫他一眼“决定和盘托出了?” “是。”萧霁痛苦万分地低下头。 萧瑛满意地坐回位子上,向慕容郬投去一记胜利的目光。慕容郬看着两人,嘴巴撇了撇,摇头,早晚都要妥协的嘛,何必演上这一场,萧霁怎么赢得了这只老狐狸。 “六皇兄、师父,我发誓,接下来的话不是怪力乱神、不是胡言乱语,如果六皇兄和师父肯细细分析,定然能够分析出我所说的不是谎言。” 还没开始说呢,就担心他们认定他说谎,这是哪门子心思啊。 不过萧瑛和慕容郬都没多话,两双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 萧霁拉直了眉头,吞下唾液,迟疑了须臾才开口“五年前,六皇兄将五岁的我送进宫家,宫家上下对霁儿疼爱有加,霁儿也将他们当成亲人,年初,收到朝廷派令,宫节领着全家赴邑县,没想到会在王家口遇贼人,当亮晃晃的刀子落下,我的身子感到一阵剧痛,便失去知觉,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醒来,竟发现自己变成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那是一个比我们这里晚了千百年、教人无法理解的时代,那里有电视、计算机、汽车所有我没见识过的文明。 “我拼命学习、拼命吸收我们这时代没有的知识,我以为自己会在那里重生、长大、年老、死去,没想到五岁那年一场莫名其妙的病,我昏迷了,再次醒来,发觉自己又变回了霁儿,过去的那五年就像场梦,而我竟回到了被贼人砍伤的那天,最不可思议的是伤势竟不药而愈。” “这是怎么回事?” “在那个时代,将这种灵魂从一个时代空间移到另一个时代空间的现象,称之为穿越。”萧霁解释。 穿越?好熟悉的字眼,突然间,萧瑛想到贺心秧曾经问过他“王爷,你也是穿越的吗?” 那时他搞不懂什么是穿越,现在他有了机会明白何谓“穿越” 他看着萧霁的眼神专注,丝毫没有把他的话当成小孩子的胡扯。 因为倾听者的态度良好,让萧霁顺顺利利地把自己两度不可思议的穿越经历完整说出。 好几次,他以为萧瑛要对他冷笑,问:还有更荒谬的故事吗? 没想到,他没有,萧瑛和慕容郬维持一贯的态度和表情,静静听取他“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这一说,就说了将近两个时辰,讲到萧霁双腿发酸,萧瑛体贴的让他坐下,讲到嗓子发哑,慕容郬细心的递给他一杯茶水,然后,萧霁越说越起劲,他把在二十一世纪的五年生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交代完毕。 他们听着那个难以想象的未来世界,电视、计算机、飞机、捷运、手机女人可以同男人一起上学念书,还可以和男人一起竞争选皇帝,露手露腿、不分什么职业的女子都敢大方在男人身前展现性感那是一个多么让人难以想象的世界。 慕容郬追问“就你所言,两辈子的姑姑长相不同,你怎么知道这个宫晴是你前辈子的姑姑应采莘?” “就像六皇兄所说的,两辈子的姑姑性情见识大不相同,晴姑姑以女德为戒,处事说话分外小心,绝不会落人口舌。 “采莘姑姑是检察官,见过的尸体、办过的案子多如过江之鲫,她的性格冷静、稳重,碰到再大的状况也不会轻易惊惶失措。 “当然,最初我会发现相异处,是因为采莘姑姑在想事情时,会习惯性的拿笔在手中转” “贺心秧也会。”萧瑛横插进一句话。 “她是学姑姑的,她觉得那样很帅,有一段时间摔坏了好几枝笔,她的继母还曾怀疑是不是她的零用钱不够,把笔拿去转卖给同学。” “既然宫晴和贺心秧都是从那个时代来的,为什么在邑县城郊,她认不出你,你却认得她?” 六皇兄的问法,代表他信了自己? 萧霁忙不迭回答“我在那里是个五岁孩童,在这里却是个十岁少年,我和姑姑是灵魂穿越到萧霁、宫晴的身子里,苹果自然认不得我们,至于苹果,她是受我们所牵累,连同身子都一起穿越过来,我当然一眼就能认出她。” “那就没错了,那天你对着她喊:苹果、贺傻秧、哈佛、格林都曼、死小孩、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笨小优就是想让她认出你是谁?”慕容郬插话。 “难怪她懂得海运、懂得禁海令是舍本逐末的笨事情。而她和宫节不,是宫晴,她们异口同声说两家是邻居,并不是谎言。” “姑姑的工作很忙,从早到晚在外面跑,往往一通电话就得出门,她一个未出嫁的女人要带着我过生活,非常辛苦,那时候,大部分时间陪我、照顾我的是苹果。” 果然是深厚交情,萧瑛点点头,问:“既然宫晴是女的,她为什么要和苹果成亲?” 这话就是明知故问了,但萧霁没发现自己正一步步踩进陷阱,认真而诚恳地回答。 “穿越到古代时,苹果并没有和我及姑姑在一起,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摔在荒地上,后来被牙婆所救,以为时来运转、渐入佳境,没想到却被下了药、卖进青楼里,她在那里被坏男人欺负了,腹中有了孩子。 “苹果和姑姑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对我们这里的大夫并不信任,她们担心拿掉孩子会有生命危险,于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萧霁说完,忍不住叹气,他并不知道那个始作俑者是谁,否则也不会把坏男人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人家的肉,但萧瑛知道、慕容郬知道,两人相视一眼,眼底却都有了淡淡笑意。 “放心,既然她们是你的家人,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们,回去后,你什么话都别多说,还是照平日那样,上课进学,认真跟着郬修习武艺。” 见萧瑛不但信了他,还承诺帮忙照顾姑姑和苹果,萧霁松了口气,高悬的心掉回原处,虽然他真的很想替家里多承担一些,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岁孩子,能力有限。 “谢谢六皇兄,但姑姑和苹果大概不希望被照顾” 他想说的是,如果要“照顾”的话,手法可不可以隐密些,别像之前送房子、送下人那种。 但他话没说完,就让萧瑛接续了下去。“两个女人不受照顾,要怎么活下去?” 萧瑛嗤笑一声,但下一刻便敛起笑脸,他忘记了,在之前或者在“前辈子”她们都没依赖别人的照料而活。 萧霁的声音在喉咙里卡了卡,才勉为其难的说:“她们都是独立自主的女性。” 萧瑛叹气。“你先回去吧,隔几日,你得多腾些时间出来,我让杜品尚替你讲解朝堂上的大小事。” “杜品尚?前宰相?” “没错,他是个人才,只是不为萧栤所用,你可以从他那里学到更多的权谋之术。” “我知道了。” “今日我已经进宫见过皇帝,他病得很厉害,那身子不知还堪多少折腾,你要随时做好准备。” “我明白。” “明白最好,回去吧。” 萧霁拱手躬身,转身离开书房那刻,方才没插话的慕容郬开了口“华哥儿,回去劝劝你姑姑和贺姑娘,六品知府的俸禄不多,如果能接受王府襄助,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着慕容郬的话,萧霁粲然一笑。 “师父放心,苹果很能干的,日后一月进银百两没问题,如果六皇兄要照顾,能不能在朝堂上多维护维护姑姑,别让她着了人家的道儿还全然不知,她们对于官场上的心计权谋不大懂。” “百两银?一个女人要怎么赚?”萧瑛没理会后头那些,挑出重点问。 萧霁抬头挺胸,骄傲地抛出震撼弹。“她写艳本,很好赚的。” 萧霁离开,门关起,几道黑线飞上两人的额际。艳本?堂堂知府大人的妻子竟然写艳本维生,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萧瑛看慕容郬、慕容郬看萧瑛,忍不住两人纵声大笑。 “你要注意一下萧霁的品性,他竟然认为写艳本是值得骄傲的事情。”慕容郬想起萧霁骄傲的态度,又笑了。 “比起为十二两银子抛头露面,翻尸体、抓凶手,躲在家里写艳本就能进帐百两,的确值得骄傲。”他损了宫晴两句,惹来慕容郬一个大白眼。 萧瑛轻哼,在如意斋里,两人眉来眼去,真把他当傻子啦,他会看不出端倪?不,再推得更早些,在邑县时不知道是谁借着自己名义,给人家送帮手?如果不是太了解他,萧瑛当真会相信慕容郬好男风。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你这种皇兄,萧霁的品性想端正都难。”慕容郬不爽萧瑛批评宫晴。 “是吶,像你这么正的梁柱,也会觊觎宫大人的男儿身” 两人一句句来去,彷佛回到那年少林,无忧无虑的年少光阴。 爆晴从如意斋回来,匆匆进主屋,紫屏、苓秋立刻迎上来,想伺候她洗脸更衣,她挥挥手,让两人下去。 她在屋里绕过一圈,没找到贺心秧,直接往书房走去,然后,看见把钱当命看的贺心秧正在与银子拼命。 看见宫晴进屋,她抬起笑脸说:“再两章就写完了,这两天,你得帮我找人回邑县,约汪老板到京城一见。” 想到银钱又要入袋,她的心情开朗舒怀。 进京城之前,她又走一趟书铺子,汪老板除了给她近三百两的版税之外,还偷偷塞了二十两银子,当是给她的中介费。 由于银钱入袋,这一趟进京的路上,虽然为了怕遭贼人觊觎,发生宫晴、宫华赴邑县时的惨剧,租下两辆看起来很不称头的寒酸马车,但吃喝住店她可是没在省的。 汪老板说,书卖得比预期中好,他打算进京城盘下一间铺子,希望她的“公子爷”能努力、拼命、尽情的写。 这正是她想要的,自然忙不迭的满口应承下来。 想到很快就可以赎回自己的卖身契,可以和萧瑛再无瓜葛,她心情就好到不行 可不明所以地,心情好到不行的人,却总在想起债权人时郁闷不已。 甩甩头,甩掉那个帅到让人口水直流的男人,贺心秧放下纸笔,走到宫晴面前,歪着头,笑弯两道眉毛说:“果果他姑,怎样?皇帝长得好看吗?凶不凶?有没有额外赏赐什么给我们?” 下回,说不定可以把皇帝给搬进书里当主角呢。 “这待会儿再谈,苹果,你先帮我想想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好,你说,我听听看。” “想来公事、家事定会让宫大人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既然如此,就把萧霁交还给本王亲自管教吧。” 她本想轻轻揭过,不把萧瑛的话当一回事,可回来的路上,不知怎地,眼皮直跳、心里越想越毛,好像有什么阴谋笼罩似的。 贺心秧望瞭望宫晴,她的表情凝肃。“这是谁说的?” “萧瑛。” 贺心秧点头,缓道:“前面几句没什么难解的,升官娶妻,你本来就会比以前忙,重点是后面那句——就把萧霁交还给本王亲自管教。就把萧霁交还给本王亲自管教就把萧霁交还给本王亲自管教” 贺心秧在口中念念有词,很显然地,萧霁是一个人,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人,可萧瑛吃饱没事跟晴要一个没人认识的人做什么? “萧霁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吗?”贺心秧发问。 “我是穿越人,所有和我有关系的人全都留在二十一世纪,萧瑛干嘛跟我要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除非他疯了。” 没错,她们都想到同一个重点上头。 “他那个人哪会发疯,他只会把人给逼疯。”贺心秧咬咬唇,继续认真思索。“萧霁、萧霁这名字好熟,我在哪里听过啊?” “既然姓萧,定然和皇家有关。” “没错,如果与皇家无关,他干嘛想要亲自管教?只是宫家和皇家” 想着想着,两人齐齐坐到案前,下意识拿起毛笔,各自在指间转转绕绕。 “我想起来了!”突然,贺心秧把毛笔一丢,兴奋地看着宫晴。 “想起什么?” “我在花满楼时,婢女蔷薇讲过皇家秘辛给我听。她说老皇帝有许多儿子,其中最适合当皇帝的有三人”贺心秧将当时听到的话尽量忠实呈现,说完后,静静望向宫晴。 “你的意思是,东宫太子之争时,最小的十六皇子萧霁只是三岁小儿,两年后老皇帝死,萧栤挟兵权登基,萧瑛为自保而杀了萧霁?” “没错,既然萧霁已经死了,他干嘛向你讨,除非萧霁就在你身边,你却不自知?” “你以为萧霁是老鼠还是蚂蚁?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身边,我会不知道?”宫晴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好吧,从头来过,既然没办法从我们这边推理,就由萧瑛身上开始,有没有可能,其实萧瑛杀萧霁只是烟幕弹,事实上他早已经把萧霁交给宫节,所以宫节知道萧霁是谁、知道自己把萧霁藏在哪里,而假扮宫节的你却不知道?” “有可能,按时间计算,萧栤已经当了五年的皇帝,换言之,假设萧瑛把五岁的萧霁交给宫节,那么萧霁现在已经是十岁的少年” 当十岁这个数字同时出现在贺心秧和宫晴心里时,她们诧异地对望一眼,不会吧她们犹豫的张嘴,异口同声。 “果果!” “天,居然是果果” 推敲出这个答案,贺心秧慌了,她跳下椅子,忘记自己是个孕妇,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快步走着,嘴里碎碎念不停。 “完蛋,穿越人最怕沾染那些吓死人的皇家事,下场都很糟的,你怎么会没事跑去收留一个十六皇子?” 爆晴无奈,人又不是她收留的,她顶多是借尸还魂啊,以前的帐算在她头上哪里公平。 “我还以为,萧瑛是我们能碰到的最高等级,没想到竟然会招来一个没当成皇帝的小皇子,疯了吗?我们不是说要低调低调再低调的,现在家里头居然窝藏了一个当今皇帝极力要消灭的人物” 还说什么归隐山林,屁啦,那家伙根本不是求取宝名,他绝对是要闹革命,绝对是要把现任皇帝给踢下宝座、取而代之,最可恨的是,萧瑛绝绝对对在这件事情里头有参一咖。 越想越跳脚,贺心秧激动的指手画脚,那个狐狸男根本就是早设好圈套,等着二十一世纪的笨蛋往下跳,她们还傻傻的配合、傻傻的被他拉到同一阵线,天吶、天吶造反是杀头的大罪啊! 想到这里,她心疼地捧自己可爱的小头颅,怎么才刚重生,就要再死一遍,呜上帝耶稣加佛祖,为什么她的命坏到这么透顶? “我还以为果果是天生骄傲,没想到是因为他的出身不同凡响,我还以为他资质优异是因为染色体基因的问题,没想到他是在宫廷中用教导皇帝的方式养大的。”重重叹气,宫晴也想和苹果一样跳脚,可惜她老成惯了,做不出这么幼稚的举动,只不过一枝笔在手里越转越快。 “什么意外相助、什么认慕容郬为师,我看从头到尾,通通都是萧瑛刻意操作的,他故意对我们示好,给房给人给官位,让我们在无所防备的时候,把我们拉下水。”贺心秧越讲越火。 “别想这个,先让人把果果找回来,确认了事实之后再说。” “好,他最好不要是什么鬼萧霁、最好不要跟皇家沾上半点关系,不然这个死小孩会完蛋到不行。” 贺心秧撂下狠话的同时,心里已经在想着整治人的满清十大酷刑。 但是,何竞派出去的人没找到果果,因为这时候,他正在萧瑛的杏芳斋里,讲解穿越,以及那个让人难以想象的二十一世纪。 她们等很久,连如意斋送来的高级晚膳都没吃,两个人板着脸孔,一心一意等待死小孩回家。 可怜的死小孩,好不容易脱离萧瑛的逼迫,一回到家,又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女人在等着。 于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皇子乖乖站在桌前,两个没有品级、没有身分的女人,安坐在桌后,一张无辜童颜对上两张愤怒臭脸。 “我有没有讲过华盛顿的故事?诚实为上策,是什么意思,你懂吗?”贺心秧冷冷说道。 萧霁低头,紧闭双唇,脸色些微苍白。 “他不知道,你的课白上了,他觉得樱桃树那种事,能装死就装死呗。”宫晴也没在软的,冷言冷语,冷进他的骨头里去。 “唉,人心隔肚皮吶,亏咱们对人家掏心掏肺,没想到换来的竟是满篇谎言。”贺心秧眼睛一瞄一勾、一挑一横,搞得萧霁心绪大乱。 “你别伤心了,他连亲姑姑都能够骗,还有什么人不能欺?”宫晴拍拍贺心秧的肩膀,安慰得很假仙。 “我是伤心自己教育失败,亏我修了那么久的幼儿教育,还科科考一百,谁知道这样的天才老师,竟然教出来的孩子是个屁。” 简直是屁极了、屁透了,如果他不是皇子,如果拧他耳朵不会被那个狐狸王爷几瓶毒药活活弄死,她会手下留情吗? “那我呢,我还与他有血缘关系呢,多冤吶,你说,我该不该去放血?”宫晴又冷笑两声,那表情和“还珠格格”里的坏皇后一摸一样。 “哦哦,不对哦,你们的血缘关系是上辈子的事,人家这辈子可是高高在上的小皇子,尊贵的血缘和你大相径庭,怎么会有关系?” 贺心秧的好意提醒听在萧霁耳里成了五雷轰顶。她们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告诉她们的?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难不成真的是匪谍就在你身边? “对厚,我怎么忘记这件事了?太好了,他和我没有关系耶。”宫晴拍起手,兴奋的模样像个孩子似的。 “既然没有血缘关系,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偶尔出卖一下下应该没关系吧。”贺心秧笑得和那个恶毒王爷有得拼。 萧霁听着两人的对话,手脚开始发抖,紧抿的唇几乎要发出哭声。 “什么应该没关系,是本来就没有关系,苹果,你有没有听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在这个落后又缺乏文明的时代里生存下去,牺牲一、两个人本来就无可厚非。” “晴,你说得真好,无可厚非耶,我现在就去报官,说尊贵伟大的十六皇子就住在我们家里面,只要我们大义灭亲,皇帝肯定会饶过我们,说不定我们还会成为民族英雄,被人塑像,放在庙里供奉耶。” 萧霁那张脸苦得像吞了十斤黄连。什么民族英雄?吴凤吗?民族英雄不是用来让人家砍头的吗? “问题是谁能证明他是萧霁?” “我们不能证明,不过萧瑛肯定可以,让皇帝派人到蜀王府去抄家,绝对可以找到证明档。” “没错,虽然滴血认亲很不科学,但被逼急了也可以试试。” “哼哼就这么决定吧。”她们一人伸出一手,啪!givemefive。 萧霁再也忍耐不住,口里发出一声哀求“姑姑,苹果” 在他被逼到绝处,不知如何是好时,笑声从门口传来,剎那间,三人表情翻转。 萧霁松口气,救兵来了。 而正得意万分、觉得快要逼出答案的宫晴和贺心秧却冷下脸孔,深吸口气,他们来干什么? 第六章站到同一阵在线 站在门外,萧瑛和慕容郬听着两个女人对萧霁的咄咄逼人,忍不住摇头苦笑。 萧瑛低声道:“招惹到几百年后的女人,还真是可怕。” “所以呢?你不打算招惹了吗?”慕容郬反问。 虽然萧瑛并没有透露太多,但在回府途中,听见萧瑛提到不能照计划迎娶江婉君时,他那个松口气的表情,明显到让人想要不注意都难,尤其在知道宫晴是女子,萧霁说贺姑娘在青楼被欺负、怀了孩子的同时,他眼中的得意更是掩藏不住,他对贺心秧已放入心? 两个未来世界的女人,独立自主、不想靠谁依傍谁,她们不受制于任何人,喜怒全凭真心,这样的女子,真让人动心 慕容郬低下头,微哂。 来的路上,萧瑛问他“你觉得霁儿会不会告诉宫晴,我们已经知道她们的秘密?” 慕容郬想了想,回答“你嘱咐过他,想必他不会随意透露。” 萧瑛说:“他的确不会轻易透露,不过宫晴何等聪明,在如意斋的对话,我不认为她联想不出结论。” 慕容郬缓慢摇头“她才来这个朝代多久,也许她根本不会知道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小皇子,既然不知道,便无从联想。” 萧瑛笑笑,不同他争辩,只淡淡问了句“要不要打赌?” 慕容郬同意,于是他们双双通过暗门,施展轻功,在满宅下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来到贺心秧的书房前窃听。 结论是慕容郬输了,两个女人一搭一唱,把萧霁狠狠地逼到无路可逃,如果他们再不出面,萧霁肯定就会把所有的事全招了——包括他们知道她们来自未来这回事。 萧瑛刻意笑出声音,在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之后,他们推开门,不经邀请,自行走进屋内。 看见萧瑛,贺心秧倒抽口气。她知道,两人终究会再见面,可是没想到那么快。 臭了脸,她对死小孩发命令“果果,去找一把铲子给我。” “做什么?挖地道吗?”萧瑛笑问。 不想见他吗?没办法,他都到门口了,才挖地道太慢,人吶,未雨绸缪为上、临渴掘井为下,都兵临城下才到处找武器,怎么能打胜仗呢? 他的小苹果变笨了,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吗?想到她肚子里有了自己的孩子,萧瑛忍不住笑得春风得意。 如果不是刻意不看他,贺心秧此际肯定又会口水流满地,张扬着笑意的帅脸无人能抵抗,不想因为脱水致死的女人,最好离他五百公尺远。 “不是。”贺心秧应得咬牙切齿。 “不是,不然咧,挖黄金吗?”萧霁很白目的补上一句,靠山出现,他讲话突然变大声。 “我想挖挖这里有没有藏了什么脏东西,怎么尽招惹些不干不净的人。” 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慕容郬苦笑,什么时候,他成了“不干不净”的人?横算竖算,他都是宫家的小恩人吧。 “放心,让你们搬进来之前,我已经找人看过风水,这里是吉祥宝地。” 萧瑛笑得眉眼瞇瞇,又可以同她拌嘴,他的心情倏地大好。 “要比风水,哪儿比得上皇陵,王爷怎不上那儿溜达溜达?”她横眉竖目,终于转头望向他。 噗地,一个不小心,冰人慕容郬笑出声,心底暗赞:这丫头,够大胆。 爆晴憋住气,别开脸,不好意思看王爷吃瘪。 可萧瑛哪里是肯吃瘪的人,他亲切笑开,回了句“不就是不让看嘛,只好退而求其次,上姑娘这里来逛逛。” 爆晴死咬住下唇,这时候大笑实在与气氛不合,于是做足表面工夫,起身向萧瑛和慕容郬拱手行礼,让了位子给两人坐下,接着她回头,对苹果轻摇了一下头,阻止她继续损人。 于是,法官就定位、陪审团就定位,东边坐两个、西边坐两个,萧霁还是只能乖乖站在中间当犯人。 “这件事,让我来解释吧。”萧瑛开口。 爆晴点点头,萧瑛开始细说当年。 当他知道小喜是萧栤在自己身边埋下的棋子之后,萧瑛演了一出戏。 他抱着小喜,告诉她,自己只想活下去,无负担、自由自在地活着,那是母妃一心一意要他做的事情,然后喃喃地说着自己的计划,还说这个计划让他痛不欲生,但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进行。 小喜知他心软,那个晚上,亲手把毒药端到萧霁面前,逼迫五岁稚龄的他,把整碗药一滴不剩地吞下肚子。 没多久,萧霁口吐鲜血,骤然暴毙,萧瑛良心不安,紧抱萧霁不放,倏地,他发狂似的奔跑,不顾小喜叫唤、不理宫中侍卫阻挠,疯狂地跑到宫外。 他倚在临姜桥畔放声大哭,哭得悲痛欲绝。 他告诉萧霁,自己有多抱歉,说今生所愧歉的、来生定当还报,这件事不仅仅小喜亲眼目睹,许多经过的百姓也看到、听到,因此才会有后来“心无风骨、为保性命、狠戻弒弟”被传得甚嚣尘上的传言。 他将萧霁往桥下一抛,江水无情地将萧霁小小的身子卷走,小喜无言,握住他的手,将他带回皇宫,一转身,她将整个暗杀过程回报给萧栤,因此萧瑛在那份屠戮名单中被删除。 因为萧栤虽然看不起贪生怕死的萧瑛,却也需要他来维护自己人爱兄弟的形象,当然也是因为贤妃临死前对萧栤的苦苦哀求。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时萧瑛在桥下安排了几个黑衣人,趁着天色黑暗,张起鱼网,将萧霁救起。 待小喜回宫禀报此事时,萧瑛已将吞下毒药的萧霁给救活,两天后深夜,他将萧霁送往宫家,亲手交给宫展,以宫华的身分活了下来。 那时真正的宫华已经死去近月,宫家秘不发丧,左邻右舍都以为孩子在病中,并无发现不对劲,等“宫华”身子渐渐康复,已是半年后的事,孩子一天一变,何况宫华本来就不常出门,因此也没人发现情况有异。 那晚,慕容郬被派往宫中潜伏,窃换先皇遗诏,因此在萧栤焚烧遗诏时,并不晓得遗诏已被动过手脚。 因计划繁复,萧瑛担心慕容郬失风被捕,更怕他受不住刑求,透露萧霁未死的消息,因此这件事是瞒着慕容郬进行的。 之后萧瑛把几个黑衣人送走,虽然萧瑛能够确定他们的忠心,但为了萧霁的性命,他不肯冒一分一毫的危险,这件事就这样被瞒了下来。 “宫家为什么肯替王爷做这件事?”宫晴问。那可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祸事。 “宫家不是替我做,而是替先皇做。先皇会找上宫展,是因为他家世背景不彰、从来不参与皇子之争,更因为他有个先天不足的孙子,以及他忠君爱国、耿直厚道的性子。” “既然如此,果果的身分何等隐密,为什么王爷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来?” 爆晴每个问题都问到点子,萧瑛不得不佩服她的观察力。 可他绝对不会承认今天的话纯粹是个控制不住的意外,更不会承认因为苹果嫁给“宫节”自己早已气恨多日。于是他说:“今日上朝,你觉得皇帝的气色如何?” “形容枯槁、气血双亏,不像个四十岁的中年人。” “没错,太医的谏言他屡劝不听,再加上早年的戎马生涯,落下不少病谤,如今所用皆为狼虎之药,那样的身子的确撑不了太久。” “所以你在等皇帝死掉,把果果推上王位?!” 贺心秧话问得直白,便是慕容郬这般冷静内敛的人,听了也忍不住颤了两下眉毛。 萧瑛瞄一眼萧霁,原来他的小名叫果果,还不错嘛!随后他笑道:“那也得皇帝肯配合。” “那有何难?你身上东一瓶、西一瓶毒药,随便在皇帝饭里面洒两滴,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贺心秧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那是她的切身经历。 萧瑛溺爱的目光落在贺心秧身上。事情哪有她想象的那么容易,光是培养一个方磊就花了他不少时间精力,再把他送到皇帝身边、取得皇帝信赖,种种的天时、地利,得是花去多少人力配合,才能造成今日的局面。 何况那毒不能下得太猛、让人怀疑皇帝的死因,也不能下得太慢、浪费太多时间,还得一面下、一面让皇帝知道这是不可为而为之唉,那份心力计较,哪是这颗小苹果脑袋可以想象的。 “你以为皇帝身边的侍卫太监全是死的?”萧瑛淡然一笑。 “他们是活的,不过活得越鲜明的会死得越惨,就如同对你越好的人,不见得就是你的好朋友,王爷你说是吗?”宫晴冷不防丢出这样一句。 短短一个早上的相处,本就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再加上他在皇帝与自己面前判若两人的样子,她敢保证,这个男人绝对比想象中更危险。 噗!慕容郬忍不住又笑出声。 真是好眼力,没错,与萧瑛这种人当朋友是幸运,当敌人便是自找死路,他会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不定死前还会傻乎乎地把他当成知心好友,把所有身家财产全托付给他。 斑兴个屁!贺心秧瞪了两个眼角含笑的男人。 出声的还是宫晴,她问:“接下来,王爷打算怎么做?” “能怎么做,自然是如苹果所言,等皇帝驾崩让果果取而代之。”萧瑛顺着贺心秧的话说。 “皇帝没有儿子吗?他会把帝位传给已经死了好几年的死小孩?你又说皇帝身边的人不是死的,凭什么果果可以顺利爬到那个位置?”贺心秧一句句问得不留余地,直指核心。 “这就得靠本事与手段了。” 好不容易花五年的时间,让萧栤相信他胸无大志、毫无野心,让萧栤彻底看不起自己,如今他已顺利取得萧栤的信赖,进入御书房,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接下来的事情可就轻松而且有趣得多了。虽然勤王的确堵了他的快捷方式,给他找了大麻烦,但此路不通,换个方向就是了。 可以信任他吗?贺心秧和宫晴互视一眼,这种事,一个没搞好她们就要被杀得满江红 “王爷希望我们做什么?”宫晴冷静地问。 “什么也不必做,照常过你们的生活,其余的,我来安排即可。” “不会危险?不会砍头?”贺心秧问。 她很看重自己的头,那颗黄金脑袋是用来写艳本、换银子的,可不是用来给刽子手磨刀用。 萧瑛很高兴,贺心秧看重自己的小命甚于一切,他正了正神色,回答“我保证,在我活着的时候,谁都伤不了你们半根头发。” 夸张,明天她就拔几根头发送到他面前给他瞧瞧。 “如果你死了呢?”贺心秧顺口反问。 这一问,萧霁瞬间头皮发麻,哪有人这样问话的啦,打死他算了,他不要继续站在这里,看苹果耍白痴。 “放心。”萧瑛起身,走到贺心秧身前,略略弯下腰,额头顶在她额头上方,宠溺一笑。“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至少在把果果推到帝位之前都不会。” 这是哪门子保证?!她转开头,拉起**下方的椅子,往宫晴方向挪动。她向宫晴投去一眼,两人心意相通。 “果果,你过来。”宫晴摆出姑姑威严。 萧瑛是他哥哥、宫晴是他姑姑,怎么比,辈分都大上一轮。 萧霁习惯性应声,站到贺心秧和宫晴面前。 “我问你,你真想当那个皇帝?” 爆晴问完,贺心秧觉得不够又补上一句“还是你受人胁迫,不得不配合?” 萧霁苦笑,干嘛补那句话啊,想挑拨他和六皇兄吗?她那点小心思,皇兄怎么会看不出来。 “姑姑、苹果,我想当皇帝。”他认真回话。 “为什么?” “因为我从小就是被教育着长大之后要成为皇帝的,我身上流着皇家的血统,当皇帝的观念早在我骨头里生根。”这些话冠冕堂皇,听来不切实际,但萧霁说来,就是让人感觉真诚得理所当然。 “果果,你想清楚,高处不胜寒这道理,为什么人人都道皇帝是孤家寡人?成就一番经天纬地大事业的方法很多,不是非得当皇帝才行。”宫晴试着劝说。 贺心秧哪有宫晴那么客气,她恨不得一巴掌打上他的后脑,两手扠腰,她气势汹汹的道:“你以当皇帝容易吗?他的工作多到会让人过劳死,整顿吏治、杜绝贪贿、推行廉政、善用贤人,重本务农、兴修水利、挖井垦荒、营田收税、行兵布阵天,我光说都累,人生不过图着三碗饭,需要这么削尖了脑袋拼命抢那张龙椅吗? “方才你没听清楚吗?皇帝形容枯槁、气血双亏,不像个四十岁的中年人。请问你要当五、六十岁还能唱唱跳跳、生小孩的刘德华,还是要当四十岁未老早衰、一天到晚有人想暗算的鬼皇帝? “人只有一辈子,要珍惜啊!与其将十二个时辰拿去拼命做事、让天下人开心,不如将十二个时辰投资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惬意,何况就算做到死,你以为百姓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哈哈!雍正一辈子做了多少事,好让他儿子当甩手皇帝,可他得到的评语是什么?谋父篡位、逼兄屠弟、诛忠好谀;朱元璋也是个勤奋的好皇帝啊,评语呢?刻薄多疑、残暴苛刻果果,你别耍笨了,人要自私一点,替自己的快乐谋福利。” 其实她最想说的是,你神经有问题啊,好好的人类不当,干嘛去当禽兽? 什么,听不懂?皇帝是龙、皇后是凤,一兽一禽,生下来的孩子不就是禽兽?果果好不容易逍遥几年、当起正常的人类,何必急巴巴回去,怕人不知道他的血统很“野性”吗? 萧瑛目光灼灼地望向贺心秧,她真是了不起啊,怎么有人可以把“没出息”讲得这么长篇大论、头头是道、理直气壮?若非立场不同,他几乎要对她鼓掌喝彩了。 “那是父皇的遗命。” “即便是皇帝,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啊,我不知道你父皇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会把这么重大的责任交到一个五岁孩童的身上? “因为他钟爱你的母妃?如果是的话,那就是私心了。因为他讨厌你其他兄长?那么就是偏见。因为他预知你可以当个好皇帝?哼,那就纯粹是胡言乱语。 “你怎么能够因为一个将死之人的私心、偏见和胡言乱语,而赌上自己的一辈子?” 爆晴说完,慕容郬开始怀疑,扶持萧霁为帝,这件事是不是错误决定? 未来时代的女性,果真了不起,难怪她们可以选皇帝、可以当上司,可以死死地把男人踩在脚底下。 “姑姑,可是我真的想当皇帝,过去几年,六皇兄为我苦心谋画,所吃的苦头不在话下,我没办法无视。况且,如今在萧栤的治理下,百姓活得困苦,水患连年,朝廷却无法重用能臣来解决,无官不贪、无吏不恶,我想用自己的力量来改变这一切。” “螳臂挡车。”贺心秧轻哼一声。 “便是螳臂挡车,我也要试上一试,我无法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今年的水患,你我都亲身经历过的不是?” “没办法眼睁睁看百姓受苦,就不要看,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起来,过咱们的快活日子。”她就是自私,而且不怕别人知道她有多自私。 萧瑛听完贺心秧的话,再也忍不住了,他揉揉她的头发,笑道:“你还真是没出息到极点,难道掩耳捂嘴闭眼睛,就能假装所有事都没发生?” 她偏过头,躲掉萧瑛的大手。这人是怎样?不知道她已经是别人的老婆吗?当着丈夫的面调戏人家的妻子,他有没有半分羞耻心吶。他不想娶老婆,她还不想浸猪笼咧。 爆晴叹气,问:“所以,你非去当这个皇帝不可?” “是。”萧霁郑重点头。 “所以你非要我们选边站?”贺心秧问。 爆晴苦笑,用着了然的目光望向她“我们早就选边站了。” 贺心秧摇头,没错,不然她们还能怎样?真能把从小带到大的果果给交出去,真能无视于他的心意,把他藏到僻远山区? 儿大不由娘,果果想展翅高飞,她能把他的翅膀折断?不行啊,怎么能行人家是笃定了会赢,才会跑到她们面前讲故事。 望着两人妥协的表情,萧霁松口气一笑,走向前,一人拉一手,像是立誓般的说:“果果发誓,绝对不会让姑姑和苹果受到半点危险,等我当上皇帝,我会让你们过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生活。” “酒肉穿肠过,皮囊何须饰,日子过得平凡一点就成了。”贺心秧不甘心,淡淡地堵他两句。 萧霁一笑置之,没搭理。 爆晴看着萧霁喜不自胜的表情,只得摆起长辈的架子,谆谆告诫。 “既然决定要去做了,就要尽心尽力完成到底,别喊苦喊累、更别半途而废,日后辛苦时,也别埋怨今日的决定,因为没有人逼迫你。” “我明白,这是我自己作的决定,我一定会坚持到底。” 连宫晴都这样讲了,贺心秧还能说什么?一票两票三票四票,四票对一票,在民主时代长大的她,就算满心不爽快,也只得认了。 尘埃落定,萧瑛挂起狐狸舒心笑,他出面,不但解决了果果的难题,也没让果果泄露自己和慕容郬知道她们穿越的秘密,很好、相当好,他喜欢这个结果。 “天色已经晚了,大家都饿了吧,方才过来,发现如意斋送来的饭菜还没动,不如大家一起用膳,谈谈日后我对果果的计划。” 萧瑛入境随俗,跟着她们喊果果。 “那是我们宫家的晚膳,不知道和王爷有何干系?”贺心秧翻了翻白眼,冷冷一哼,皮笑肉不笑地酸两句。 爆晴不想在这当头浇苹果冷水的,但萧瑛和慕容郬齐齐望向她,摆明要她主持公道,她能怎么办? 叹气,挖自家人墙角不厚道,但世间事总有是非曲直,闷不吭声处理不了事,她拍拍贺心秧的肩膀,说:“他有权利的,哪些菜是王爷向如意斋订的。” 言下之意是——他和那些美食的确有干系。 黑了脸,贺心秧咬牙切齿,不满自己一输再输,王x蛋,她到底要输到什么时候才能反败为胜? 晚餐桌上,贺心秧闷着头不发一语,筷子把碗里的米粒拨来拨去,尽管如意斋的菜色香味俱全,尽管知道这几道菜得烧大把银子才换得到,可她胃口尽失。 她是个好胜的天才型女人,没学习过认输的君子风度。 也因为她头始终低着,所以不晓得萧瑛的目光时不时在她身上转过。 好久了,萧瑛没有这般心情舒畅过,明明心底还是装着许多事、明明脑筋里头还是一堆算计人心的计谋,可是光看着贺心秧,好像那些让自己筋疲力竭的事顿时都消散了。 他瞄一眼慕容郬。 他们向来默契绝佳,简单的眼神相接,慕容郬便明白萧瑛要些什么——餐桌上气氛太沉闷,需要有个人发发声。 问题是,慕容郬本就不是多话的男人,让他提刀去剁两颗头回来还比较容易,让他活络气氛?简直不可能。 可是萧瑛眼光一横再横,横到他不得不出面。 “果果。”第二个“入境随俗”的男人出现。“既然家人已经知道你的身分,就不必再避讳,王爷已经联络杜品尚及过去几个朝中贤能臣子,他们会通过后面的密道到这里替你讲学。” “是,我会认真学习。” 爆晴早早发现萧瑛的目光,看着慕容郬为难地挤出几句话,低头失笑。 好吧,看在过去慕容郬曾经帮过自己数次的分上,别让他一个人忙和,何况,不管高不高兴、乐不乐意,日后他们都是一条阵在线的人,还能时刻对立、怒颜相向? “你就在竹林里的小屋上课吧,那里离后门近些,先生们不必大老远跑到前头来,也可以避开府里的下人。” 耳听着宫晴的话,萧瑛同意点头,她的考虑相当仔细,只不过她大可放心,会拨到这府里来的都是稳当人。 贺心秧把埋在碗里的头给拔起来。“竹林里有小屋?” 进京这几天,她只约略逛了一下园子,就成天关在书房里写稿子,眼下对她而言,金钱比居家环境来得重要,因为养小孩要钱、养一屋子下人要钱,最重要的是,她打算把主屋旁的房间改建成卫浴间,所有她能想到的东西通通要靠钱来解决。 “那竹屋可好了,有空你可以去走一走。”见贺心秧肯接话,萧霁立刻补上两句。 “竹屋?像绿竹翁帮任盈盈安排的那间?令狐冲养伤的那间?” 萧霁翻白眼,这个金庸迷。“对,就是那种竹屋,那屋子是我师父亲手盖的。” “师父?”贺心秧用筷子指指慕容郬,疑问的目光瞥向萧霁。 “没错,从断竹、建梁、筑壁,屋子里的桌椅床柜,所有摆设都是我师父一手完成的。”慕容郬一笑,感激宫晴和萧霁接手他的工作。 “谁是任盈盈?”萧瑛插话。 听见他的声音,贺心秧不开心了,拉开嘴角,似笑非笑。 “就是黑木崖上的圣姑啊,她爹叫做任我行,武功可好了,差一点点就当上武林盟主,不是我夸张,慕容公子那身武功,在他眼里只是三脚猫角色对哦,他有一本武林秘籍叫做葵花宝典,王爷想不想学,要不要我去跟任我行借借?” 说的好,萧瑛别的不必学,最适合练葵花宝典,挥剑自宫、断去祸首,才不会让天下无辜女子遭他毒手。贺心秧好想给自己拍拍手。 本来是不开心的,但这话说完,贺心秧竟莫名其妙高兴起来,还一不小心笑得东倒西歪、阖不拢嘴,看得宫晴和萧霁很头痛。 萧瑛、慕容郬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宫晴却明白得很,忍不住在桌下踢她一脚。心想,小姐,你当真以为这个王爷是电视剧里的假货?他一个不爽、下起令来,是真的可以让人身首分家的。 可宫晴猜错,若干天后,萧瑛问了萧霁“那个任我行是谁,苹果在二十一世纪的男人?” 萧霁一听,眼睛睁成大牛眼,口水呛得他差点儿窒息,好不容易,他把这段渊源交代清楚,还提了句,在苹果生活的时代里,已经没有武林高手,因为一颗原子弹丢下去,几十万个武功高强的人士会死得连渣都不剩。 萧瑛听完,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哈哈大笑,他压着肚子,虽没像贺心秧那样笑到东倒西歪,也差不了太多。 不过那是若干天后的事,眼前,他却是满心不爽快的凝声问:“你和那个任我行很熟?” “熟,怎么不熟,熟到都发烫了。” 因为太快乐,胃口在转瞬间打开,她把满桌子的菜,一筷子、一筷子夹到自己碗里,堆出一座小玉山。 萧瑛见她不过随口提到一个名字就高兴成那样,顿时装了一肚子酸水,呛得他满嘴苦涩。 “再熟,你都已经是宫大人的妻子,对男人还是有点距离的好。” 这回,萧瑛酸里酸气的几句话,一口气把宫晴、萧霁、贺心秧通通逗乐了,放下筷子,贺心秧猛拍桌子,笑到几乎翻到桌子底下。 明明是气的,可是见到他们奔放的快乐,萧瑛忍不住苞着笑开,于是,慕容郬实心实意地说了句“有贺姑娘在,王爷的表情丰富许多。” 贺心秧瞥他一眼,怎样,她是谐星吗?专用来给人丰富表情的。 她皮笑肉不笑的顶了句“多谢慕容公子夸奖,哪天没活儿,我就去应征丑角。” “你比丑角更有趣。”萧瑛接话,把那个任我行踹进九霄云外里。 “多谢王爷夸奖,待会儿离开,别忘记扔几个赏银。” “你真行,什么话都能当成夸奖。” “王爷更行,什么话从您嘴里说出来,都让人咬牙切齿。” “谬赞谬赞。” “承让承让。” 就这样一番闹腾,原本壁垒分明的人,站到同一阵营,宫晴看着斗嘴斗不停的两人,与慕容郬相视一眼,叹口气,明明是那样契合的两个人,却隔了个惠平郡主 摇头,她不免笑自己傻气,感情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啊,总是难以预料、无法掌控 第七章重修旧谊 好不容易完稿,贺心秧决定休息一天,明天再誊。 她懒懒地坐在被搬到前院的躺椅,苓秋在旁,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打扇,贺心秧笑看着紫屏和苓秋招呼人拿着长竿子打芒果,每次芒果掉下来,就会引发一阵惊呼。“这里、这里,有没有看见,在叶子上面。”紫屏指挥着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踩了凳子,两手抓着竹竿,东敲西敲,敲出好几片绿叶,却怎么都打不到芒果。 “哎呀,差一点点。”小丫头叫。 “使点劲啊。”紫屏在树下喊着。 “不行不行,我来,等你把果子打下,都烂了。”一个大婶催着丫头下来。 贺心秧在一旁时不时笑几声,其实,这样的日子也不坏。她转头,低声对苓秋说几句话,苓秋应了,转身往后头走去。 紫屏叫得满身汗,走到贺心秧身边,端起桌上的茶水,咕噜咕噜的灌。“苓秋呢?她怎么没在这里陪夫人?” “我有你们陪就够了,就由她懒去吧。”贺心秧随口敷衍。 “苓秋会贪懒才怪,定是夫人派她去做事了。” “你就算准她不会贪懒?” “是,咱们家最懒的就是夫人了,成日啥事都不做,就趴在那里鬼画符,若能镇妖降魔就罢了,偏偏连只小表都抓不到。” 她最懒?!天啊、地啊,包大人、宫青天啊,真正是冤枉,她每天辛辛苦苦为这一大家子的温饱而努力,竟然被人家说成鬼画符,她不过是字写得丑一点,冤枉啊“夫人,你那是什么表情?”她觑贺心秧一眼。 “不认识吗?这张脸叫做无语问苍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注解:出自老子道德经,原意为天地对万物一视同仁,并无特别偏爱。啊我好冤哦。” 紫屏没良心,不但没上前安慰,还笑得花枝乱颤,她笑得张扬热烈,像夏日最艳色的骄阳,看得刚刚从王府领人过来的小四心一动。 发现有外人,紫屏连忙收起笑容,站到贺心秧身边,低声说了两句,扶起她往厅里走去。 待贺心秧坐定,何竞领着小四和一票人过来时,苓秋也带着贺心秧要的东西走进厅里。 贺心秧示意苓秋把东西搁在桌上,东西很多,有针线、棉布、绳子、竹竿、镰刀,还有一个刺绣用的竹制绷子。 “夫人,王府那边派人过来了。”何竞点了点头,退下。 小四上前,贺心秧那张脸,他总是下意识想多看几眼,同样的疑惑,在心底浮起一遍又一遍,王爷真的迷上她了吗?或只是看着新人想旧人? “王爷有什么事交代吗?”贺心秧一面问,一面低下头,先把镰刀结结实实地绑在竹绷子上头。 “是,王爷要小的领五个人过来,给夫人帮帮手。” 帮手?贺心秧傻眼。 不会吧,又要多养五个?难不成非要她写稿写到手脱臼,何况她还没把钱还给萧瑛,她仍然是无产阶级的穷光蛋耶。 她板起脸孔说:“何叔,你把他们退回去王府,我们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 何竞躬着身,这话他早就说过了,这府里不管是大人、夫人还是小少爷,他们都不是那种饭来张口、茶来伸手,事事要人服侍的主儿。 除非是打扫做菜,身边能做的事,他们都习惯自己来,连大人从邑县带来的两个大丫头,现在也只能裁衣、做针线,别的活儿一律不必她们忙。 可王爷硬说:“你们夫人正怀着孩子,宫大人天天当差、小少爷念书,两人都忙得很,总要有几个知心的陪在身边,说说话、聊聊天,才不会心闷。” 他们家夫人和别人家的就是不一样啊,不爱绫罗绸缎、脂粉金饰,从进京到现在,也不过跟他要了些纸笔,她成天关在书房里,有人吵了她,还会发脾气,她哪需要人陪着说话。 果然吧,夫人根本嫌这些下人麻烦。 “夫人,这是王爷的好意,这位翁大叔是如意斋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王爷说夫人在养胎,得多吃好东西,滋养一番。” 小四上前,替王爷说几句话,说话时,忍不住又看了紫屏一眼,可她现在不笑了,整张脸冷冰冰的,和她们家夫人的表情一样臭。 提到养胎,贺心秧又想“兔”果果的头了,那个笨蛋居然向萧瑛他们招了,说她在青楼里被欺负,怀上孩子,连宫晴是女的都说了,他那张嘴巴真该用三秒胶给黏起来。 真不晓得当初自己干嘛给他把屎把尿,辛辛苦苦将他拉拔长大,结果他手肘向外弯,只会帮着外人瞒她们,却把她们的秘密给泄露光。 这个时候她还不晓得,萧霁连穿越那段都招了,如果知道的话,她肯定会气到把孩子给跳出来。 贺心秧道:“请你回去替我谢谢王爷。”她继续把棉布缝在竹绷子的边框下头,变成一个带刀的小口袋。“问题是王爷的好意,成了我的重大负担,何叔,你老实说吧,咱们这府里一个月的开销要花多少?” 她不笨,五星级厨师得花多少钱才聘得到,光看阿基师的通告费就知道,把这种人塞进他们府里,她要不要去卖血来养人家啊?! “至少要五十两。” 何竞尽量讲得客气,这是王爷下的令,这府里的一应开支全由他那边负担,既然如此,就别让夫人知道实情。 “是喽,我们家宫大人一个月才赚十几、二十两银子,你想我去街头当乞丐来养这一大家子人吗?” 贺心秧抬头,瞄一眼那两个低头敛眉、我见犹怜的小美女,她又不开花满楼,收那么多婢女做什么,真要往他们这里塞人,不如给她几个会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她还可以领着他们到大街上卖艺赚银子。 “夫人,这点您不必担心,府里的开支由王府那边支应。”小四插嘴。 她抬眼,看了看两人。“何叔、这位公子,来,一起坐。” 她指了指椅子招呼他们坐下,两人犹豫了半天不知该坐不该坐,那个王爷还在后头啊“你们不坐,我仰着脖子讲话怪难受的。” 才怪,她明明低头在忙乱七八糟的事儿,可这话小四没说,他转头向后瞧去,在那排新奴仆后头,萧瑛对他们点了点头,他们只好勉为其难坐到椅子上。 贺心秧先是做作地叹口长气,然后把竹竿递给苓秋,要她抓牢了,再将带刀的袋子绑上去。 她一面做事儿一面说:“何叔,我知道您背后的主子是王爷,可您知道吗?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人嘛,会善待别人肯定是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今天他在这里投资了多少,他日定要拿回数倍,所以这种好处,我还是少收为妙。 “况且我这人没什么心机,不想和你那位主子斗心眼,我也没什么让人贪图的,所以如果能够的话,可不可以请何叔和小鲍子帮个忙,帮忙传话给你们王爷,如果他时间太多,可以去做些有用的事儿,别把眼光尽往我们这里瞧。” 何竞耳里听着她的话,额头不停冒汗。这话、这话让他怎么传啊?! 小四也没好到哪里去,汗水一颗颗往下坠,这位贺姑娘哪儿像关倩啊,人家就算心如蛇蝎,好歹表现出来的是温柔似水,哪像她,不避不讳,话里字字句句带了刃,他不由得摇头,不像,半点都不像。 “夫人,王爷是一片好心。”何竞再言。 “我明白,善心人士嘛,可满京城肯定有些孤儿寡妇、贫户鳏夫比宫家值得王爷付出爱心。” 完成了!贺心秧拿起长得不怎样的“成品”挥几下,笑说:“用这个试试,把芒果套在里头,顺势一挥,就能把芒果给割下来,别都打烂了。” “嗯,我去试试。”紫屏拿着新道具,喜孜孜地往外跑去。 看着这对主仆,小四很无言,这一家子都没规矩,主人同客人说话还忙着做其他事,下人也不理会客人,拿了东西就往外跑,这种没家教、没礼数的女人,如果不是那张脸,王爷肯定连看都不看的吧。 “夫人,您这不是为难我吗?”何竞抓抓脑袋,不知道怎么应话。 “怕为难,就把外面那几个人给打发回去,如意斋的厨子也好,贴心的婢女也罢,我通通不需要。” 这回,她总算认真同人说话了。 何竞看看外头,再看看贺心秧,委实难以启口时,萧瑛总算出头。 他从那群人后头走出来,进屋对何竞和小四点头,两人赶紧退下去,把几个新人留在原地。 贺心秧望着他,这人有病啊,三不五时往他们家里跑,密道不是很秘密的吗?他竟拿来逛厨房。 萧瑛坐下,苓秋奉上茶水。 “你先下去吧。”萧瑛说。 苓秋看贺心秧一眼,见她点点头,便走出厅里,离开时顺手将门给关上。 萧瑛看向贺心秧,她转开脸。 他不以为意,柔声问:“你在生气。” 只是生气那么简单吗?他太谦虚了。 “果果是你弟弟,王爷想和他相处我没意见,但除此之外,真的不必刻意与我和晴攀关系。” “你觉得我在和你们攀关系?” “不然呢?是感激吗?”解决感激的最好方式是银货两讫,给一笔钱,你开心、我快意,不必今天送屋、明天送美人,多麻烦啊。 她的口气很挑衅,以为会引来他的反唇相稽,没想到他想了想,竟然点头,说:“对,是感激。” 这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她一下子接不下话。 看着她错愕的表情,他坚硬如钢的心,软了。 “那些年,我过得很辛苦,不是生活上的辛苦,而是这里辛苦。”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胸口。 这样的开头太煽情,通常是偶像剧男明星的台词,从他嘴巴说出来,真、真、真是不合宜。 第二次的预料之外,她彻底沉默,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眼底饱含好奇。 “你既然能从听闻中猜出果果的身分,那么你一定知道,除了果果之外,我也是朝臣拥护为东宫太子的人选之一。” 贺心秧点头。是,她知道,有人说他宅心仁厚、善于朝政,说他有谋有智,是身为东宫太子最合适的人选。 “因此萧栤防我并不比果果少,尤其那时我已经十七岁,而果果只是五岁小儿。只要除去佟斌妃,想要五岁小儿的命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所以呢?” “所以萧栤在我身边埋了人。” “故事里面那个小喜?” “对,她将我的一举一动报告给萧栤,幸而那时我无心于皇位,一心想求全于山林,所以萧栤并没有立即对我痛下杀手。” “不想抢帝位的皇子” “很矫情?”他接下贺心秧的话,忍不住自嘲。 “不,是很稀少。”而且很聪明。 “那是母妃临死前唯一交代我的事——远离权力中枢,活下去。” “活下去?”真奇怪的遗嘱。 “活下去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人会怀疑自己睡着,明天再不会醒来,但身为处在风口浪尖的皇子,我天天都在忧虑这件事。皇后视我为敌、萧栤拿我当对手,部分朝臣把我当成希望,而父皇看着我的堕落,无言却心痛。” 同情从贺心秧眼底溢出来,当皇子的日子真辛苦,用生命在竞争,便是争来那张纹金雕龙的宝座又如何? 手握至高无上的权柄真能得到快乐吗?一言能定人生死,自己就会得到幸福吗?她不过是果果的老师,便心疼不舍他去蹚这浑水,把萧瑛生下来的母亲自然只会更心疼。 萧瑛的母亲是真正的智者,身处后宫,没有被权力荣禄迷了心,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萧栤在父皇的汤药里下毒,父皇发觉此事时,为时已晚,只好隐瞒所有人在暗地布置,宫展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安排的。我曾潜进父皇的寝宫,与父皇深谈一宿,身为九五之尊的父皇竟低头求我,保全果果。” 那个皇帝一定很疼果果,保全不了自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果果。贺心秧想着。“就算他是皇帝,可面对死亡时,也是个平凡人,平凡人就有亲情、有牵挂,有最无法割舍的心情。” 萧瑛点头续道:“父皇说,他知道我的风流与玩物丧志全是作假,目的是为保全自己,让那些盯着我、想借我得到官位利禄的文臣打消念头。 “父皇说,萧栤有勇无谋,心高气傲,有能力夺龙位却无能治国,他上位不到十年,国必败、朝政必乱,倘若祈凤皇朝因此灭亡,他也不觉得奇怪。 “父皇是明眼人,他说的话在短短几年内一一应验,你自己亲身经历过水患的,若非宫晴安排妥当,邑县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伤亡。 “宫晴问过郬为什么,郬轻描淡写回了句用人不当,宫晴说:蜀洲为王爷治下,为何王爷不斩贪官、革污吏?她着实为难我了。” “为难吗?我以为王爷的权力很大。” “是不小,但我若大动作做了那些事,这几年,我刻意营造的闲散王爷形象将会功亏一匮。 “那夜深谈,父皇要我维持原貌,他说萧栤自视甚高,定会因为我的不思上进、无企图心而瞧不起我。他越无视于我、越不将我当成对手,我便能留下性命,否则他是连父皇都能下毒手的人,何况区区兄弟,父皇希望我保全自己同时救下果果,日后辅佐他登上皇位。” “果果只是五岁小孩,他怎能认定,果果会做得比萧栤更好?” “果果是个神童,自小就展现与众不同的气度与见识,父皇曾问他:何以治国?果果回答:以仁治。他才五岁,就懂得以仁治人,胜过以权治人。父皇常说,为王者,只要心中有个仁字,再辅以良臣,便能成为仁君。” 好吧,贺心秧承认,他果然是神童,纯天然有机,和后天用丰厚财力培养的神童截然不同。 “那你呢?在诸多臣子看好你时,你父皇没问过你何以治国吗?” 萧瑛浅哂。“那时我已经够大,能够清楚表达自己的态度,问题不在于能力可及否,在于我对那个皇位没有半点兴趣。 “这些年我利用萧栤的轻鄙,暗地蓄存实力,为的是有朝一日,完成父皇的遗诏。尽管萧栤看不起我,却从没放弃过监视我,我身边有太多他的人,不管是王府管家、下人,到处都有他的棋子,花满楼的帚儿姑姑,你记得吗?” 因此他从不在王府里议事,宁愿窝在小小的绸缎庄密室里,与人商讨大计。 贺心秧听着他的言语,心有些发酸,那不是比坐牢更可怜吗? 帚儿姑姑,她当然记得,她的五官普普,却有一双突兀浓眉,眉心一颗肉痣,目光精明而锐利,当时她就觉得帚儿姑姑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她也是萧栤的人?” “你与我在风月厅的那个晚上,她就躲在屋顶上。” 所以他是为了演戏给帚儿姑姑看,才和她假戏真做?她明明是受害者,可是心竟不明所以地为他而隐隐发疼。 一个无时无刻都在做戏的男人,她怎能不同情? “过去五年,我不敢到宫家看果果,只敢在暗中打探他的生活,因为我不确定身边有多少个萧栤眼线,便是我视如兄弟的郬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对于果果还活在人间这件事情,我瞒得滴水不漏。 “直到宫节带着全家人前往邑县赴任,半路遭匪,我几乎悔青了肠子,当初不应该为了怕事情败露而不派人加以保护。我气急败坏,着人寻找宫节一家人的下落。 “后来找着了,我让人扮演好心村人救下他们,给足盘缠让他们顺利到达邑县,并不着痕迹地提及宫节,引起郬的兴趣,注意到他们。 “之后的事我想你应该全都知道了,宫晴是个出色的女子,果果又是神童般的人物,在邑县那样的小地方怎能不出类拔萃?因此明里暗里,郬帮了他们不少忙” 贺心秧失笑,这人连好朋友都算计,真是狐狸,可话说回来,在被人长期严密监控的情况下,怎能要求他表里如一? “每个人都说我温柔亲切,说我风流多情,我脸上挂着和善面具,与人为善,事实上却从不相信任何人。可悲的是,演了多年的戏,有时候连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分不清了。苹果,你是第一个看清我的人。” “有吗?” “记不记得你在别院里对果果说的那番话?” “忘记了。” “你说:他出口的话,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他举手投足间,都在诱人上当。你说:那个王爷不是人,他是狐狸投胎转世,心里想的全是算计,一个不小心惹火他,就会让人死得不知不觉。 “你说:别以为他老是笑得温温柔柔、亲亲切切,就以为他是大好人!你骂果果说:少蠢了,你怎么就看不出来,他的笑容很虚伪、他的温柔很假仙,他那身无害风流全是用来诓人的。 “你最后还下了结论。算了吧,我们斗不过他,还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快快乐乐出门、平平安安回家。 “那些话,我想过好多遍,每想一次,就笑一回,那个时候,我们才见过几面,你居然能这么鞭辟入里地分析出我的性格,连郬都颇感惊讶。” 啊我就修过幼儿教育、读过心理学的咩,要分析变态男的毛病,有什么困难,如果你可以给我找一打健康的孩子,我也可以把他们训练得和你一样变态——后面两句话,她是盗版了教育学家华生注解:约翰-华生,行为主义心理学创始者,曾有“给我一打健康的婴儿我可以保证把他训练成任何一种专家”名言。的话。 贺心秧在心底顺口回答,可她嘴巴上说的却是“没办法,我天资好、识人高明,随便几眼,就能把人看得透澈。” 萧瑛瞄她一眼,有人可以骄傲得这么可爱吗?忍不住,他又想笑。 “脸是笑的,心是苦的,这些年,我都过着这样的日子。 “开心大笑,是为了给那些棋子看;玩乐嬉闹,是为了让他们把消息传回京城,让萧栤确定我就是个只图安乐享受,不愿承担责任、心无大志的纨袴子弟。 “可是你,一个在青楼出现的小女子,敢在我面前玩手段,敢放言议论朝事,敢笑敢怒,敢无视于我这个王爷的威权,出口讥讽 “我不晓得该佩服你还是嘲笑你的不知天高地厚,但那天你吃亏了,明明是伤心难过的,却不停用各种方式鼓励自己勇敢。 “你说:了不起当做是被狗咬一口,难不成要为此去跳楼?真有人需要为昨夜的事去死,也该是那条吃人不吐骨头的狗。” 讲到这里,萧瑛忍不住又笑开怀,因为有人把堂堂的王爷当成狗,而他竟然还不是太介意。 听着他的话,贺心秧急急替自己分辩。 “我没说你是狗哦。” 话讲完,她“呃”了一声,挤眉弄眼、握拳跺脚,哦她很想死,这、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为解除贺心秧的尴尬,萧瑛握住她的手,继续往下说:“你还说:困难不会永远停驻,它终会烟消云散,光阴走过,再尖锐的痛苦都会被打磨得钝重,即便永恒,却已黯淡,只有生命始终颜色鲜明。 “你说:能禁得起千锤百炼,才堪称英雄,一次挫折怎能折了心志?你还说自己是鸿鹄非燕雀,吃得苦中苦,咽下涩中涩,绝对会成功苹果,你是我见过最坚强、最不畏挫折、最乐观而了不起的女子。” 头一次被人家这样夸奖,贺心秧脸红,像晒足了太阳那样,以至于她忘记自己正在和他赌气,忘记他是狐狸族族长,忘记应该和他保持距离。 她抓抓头发,苦笑“你干嘛把我的话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那些话不但激励了你,也激励了我。” 有吗?她有那么厉害的话,就不会写艳本,而是写励志小说了。 “如果人可以用最简单的一个字来形容,那么形容我的那个字是假,而代表你的那个字是真。 “当假碰到真,他讶异世上竟有人可以活得这样自在而惬意? “他无法理解,喜怒溢于言表不是很危险的事吗?为什么她可以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还理直气壮。难道她都不害怕、都无所畏惧吗? “假羡慕真的快乐,每次碰头,他就会感染了真的快乐,一次一次,他想逗她、耍弄她,想看她把喜怒哀乐毫无保留地表现在脸上,然后时时放在心底,每回想起便乐了眉目。” 萧瑛深深吸口气,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眼对眼、眉对眉,他的笑容温柔得像一池春水。 “苹果,以后我们好好相处好吗?让我有机会在你身上感受真的喜悦,让我在喘不过气的压迫里,保留一点点自由呼吸的空间。” 好好相处吗?她皱皱眉、咬咬唇,歪着头想半天。 她前辈子是白雪公主加灰姑娘,这两个女的有什么共同特性啊?没错,就是善良。 她们受尽苦难,却不怨天尤人,被逗、被整、被欺负,只要人家讲一篇大道里、洒两滴可怜泪,善良的天性就会冒出来,给人家惜惜加安慰。 于是贺心秧点头了,她扁着嘴,尴尬说:“干嘛这么问啊,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然后,再越描越黑地补上一句“如果不是朋友,怎么会跑到你家住。” “假”笑了,狐狸眉毛一挑、狐狸嘴角往上勾,狐狸心思想着:这颗小苹果真好骗。 然后狐狸爪子拉起苹果白嫩的小手,打开门,对屋外的人示意,让他们一起走进来。 “今天我带来的这几个不是普通仆役,这两位姑娘擅长弹琴唱曲和跳舞,是贴心人,如果你心闷,可以让她们为你解忧。” 贺心秧没接话,皱着眉头看她们。 这是做什么,他想把星光大道还是超级偶像搬到她家里哦,不必啦,她很忙的,没时间听靡靡之音。 萧瑛指着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继续往下说:“他是翁厨子,刚刚小四已经介绍过了,是如意斋的厨子,他会在这里做菜一个月,再回如意斋换别的厨子过来,轮流吃不同口味的菜,才不会腻味。” 贺心秧瞄他一眼,想得还真仔细,人家这么的好意,不收好像说不过去。 “他是李达,写了一手好字,如果你有什么档想誊抄,交给他准没错。” 哦,她的眼睛猛然瞠大,他怎么知道自己需要这号人,她的毛笔字破烂到自己都觉得丢脸,紫屏还嘲笑她的辛勤工作是鬼画符。 贺心秧笑容扬起,厨子好、誊抄手更棒。 “他是周闵华,是个商人,平日不会待在府里,但有事尽可以到王府那边找他过来,谈契约、立字据、做账册、行商事,全都难不倒他。” 哇,他、他、他她更需要了,以后和汪老板谈合约就找他出头,反正再过几个月,她肚子会大到不方便出门。 她已经失去了把人推开的欲望,因为他送的人,一个个送到她心坎里。 “你不必担心俸银的事情,他们本来就是领王府的俸给,绝对不会给你带来压力。” “所以他们是free?” 萧瑛点头如捣蒜,虽然不懂free是什么意思。 “那好吧,我把人留下来。” 她忘记自己刚刚才说过,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他在这里投资多少,他日定要拿回数倍这番话。 她才想分派众人工作,就见小四扛着一篓子芒果进来,紫屏笑盈盈地跟在后头进门,见到贺心秧,迫不及待的说:“夫人,你那个怪勾子真好用,才一会儿工夫,就割了这么一大篓,是怎么想出来的啊?真聪明耶。” “不就是画符咒时,一不小心给想出来的嘛。” 贺心秧看一眼小四,他不时偷眼瞧他们家紫屏,这人,不会想把她家丫头给拐走吧? “小肚鸡肠,人家不过说了声夫人懒就记恨。” 紫屏对她努努嘴,娇俏可爱的模样更让小四移不开眼。 “行,你去帮苓秋腌一大缸芒果,腌得好吃,我就不记恨。” “知道了,谁不晓得夫人除了爱睡觉就是爱吃,吃吃睡睡,也只有咱们家大人会喜欢。” 说着,她转身跑开,小四巴巴地扛着蒌子跟上去。 见他们那样,贺心秧冲着萧瑛一笑“你这五个可换不到我一个贴身丫头。” “还换不到?我那五个,个个学有专精,你这个除了批评主子懒惰、爱吃,好像也没别的长处?” “不就是你说的吗,图她一个真字。”她现学现卖,勾得他眉眼弯弯。 爱情,在这个夏季、在芒果树下抽芽,但愿年年结实累累。 第八章惠平郡主的嫁妆 周闵华被唤来已经小半个时辰,只见贺心秧走来走去,每回走到他面前,想说什么话似的,话却又卡在喉咙里半天不出声,然后转过身,继续来回走动。 最后是周闵华熬不住,出声问:“宫夫人,你有什么事情想吩咐在下?” “不是吩咐,是请托,没错,是请托。”她看着周闵华,一句话卡了好半晌才勉强挤了出来。 周闵华还很年轻,二十岁上下,方方正正的脸,看起来有几分老成,但态度诚恳,容易让人产生信赖感。 “那么,夫人有什么需要请托在下?” 她深吸气,咬嘴唇、转眼珠子,然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拉开椅子坐下。“周大哥,你也坐。” 周大哥?他后颈处冒出几颗鸡皮疙瘩,他不过是下人啊看着贺心秧倒来一杯水、放置桌前,他告诉自己,没关系,她都唤总管何叔了,被叫一声周大哥,应该无妨吧,只要不被王爷听到。 他入座,眼睛直直盯着贺心秧瞧。 “周大哥,是这样的,我明白你的主子是王爷,不过王爷说了,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您,我可以请你帮帮忙。” 见她说得既谨慎又郑重,周闵华突然间觉得全身神经紧绷。“是,王爷吩咐过。” “那接下来,我要请你帮的这个小忙,是不是可以请你守口如瓶,别告诉王爷?” “既然是夫人的吩咐,在下自然谨遵钧命。” “不要客气,真的不是吩咐,是帮忙。事情是这样的” 接下来,她一篇话说得虚虚实实、避重就轻,若不是周闵华早在王爷那里通过气,知道这位夫人大胆的行径,他还真听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等她断断续续的话告一段落之后,周闵华才把她所说的事整理一遍,重复说:“夫人有朋友在写艳本,之前那册,已陆续收到四百多两银子进帐,现下又有新的艳本完成,要在下帮忙和书铺老板谈价钱、打新契约?这件事,夫人希望我不要对王爷提起?” 话讲完,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宫夫人这么冰雪聪明,怎会想不到,若非王爷晓得她在做什么,怎会贴心地把他和李达送来听她支使? 他不知道贺心秧并非在妻妾相争、妯娌互较的大家族中长大,更不是打晓事起就开始学着斗心机、耍计谋的女人,这样的她怎能斗得过在后宫长大的萧瑛? 她聪慧、看法多、反应快,是因为在信息时代长大,见多识广,有用没用的知识填满了脑袋,可勾心斗角的事儿,真得靠亲身经历、吃过亏学到教训,以及长期训练方能看出成绩。 “没错,就是这样。” 贺心秧用力拍手,太好了,他听懂了耶,她讲得乱七八糟、不尽不实的一篇话,连自己都没把握能听得懂,他居然能够正确的做出总结?果然是个精明能干的商人,事情交给他,准没错。 不能怪她不说清楚、讲明白,这年头,便是男人写艳本也是遮遮掩掩的,大家全把它当成不入流的行业,写的人不敢曝光、看的人一样小心谨慎,何况是她一个小熬人写艳本? 万一消息传出去,说不定她会因为妨害风化被抓进衙门里,就算晴可以滥用职权把她救出来,以后她出门都得带一把伞——挡口水用的。 其实说穿了,食色性也,有什么好遮掩躲藏? 只不过在这个虚伪的年代,可以**做的事,却不可以拿出来讨论,更别说是写成文章,让大家奇文共赏了。 “所以、因此您可以帮忙吗?” “当然可以。” 周闵华一句话,定了贺心秧的心,接下来她只要负责写稿,其他的啥事都不必管。 她松了一大口气,心满意足地看向周闵华,突然心有所感的讲出一句感性话“周大哥,如果哪一天我开始觉得王爷是个好人,一定是因为有你的缘故。” 她的话顿时吓出周闵华背部一阵虚汗。 他连忙摆手“不敢居功,属下万万不敢居功。”他一面说还一面左右张望,生怕这话给传进王爷耳里。 接下来他们出门,出门时正巧遇见萧霁,他说师父被王爷请过去,他平白赚了一个下午。 于是贺心秧带着周闵华、萧霁和紫屏苓秋出门赚钱去! 因为心情很好,所以脚步轻快,因为脚步轻快,所以她连跑带跳、唱起歌儿,四个月的身孕完全没有影响到她的行动,却吓得跟在身边的四个人四颗心七上八下,好几次差点儿掉出喉咙口。 他们来到书铺,贺心秧引荐了汪老板和周闵华相识之后,就很不负责地把所有事情全丢给“周大哥”然后拉着紫屏,四人一起逛大街。 人类为什么要赚money?很简单,因为要shopping,为什么要shopping?更简单,因为要happy。 所以money、shopping、happy三个字是同义词,人间因为有它们,变得分外可爱。 当口袋满满,自信就跟着满满,当消费得起,整个街道上的商品就显得特别美丽。 他们挑几块布,买几支发簪,选一组文房四宝,又翻几本闲书,直到贺心秧和紫屏看到一整排的枫树,两人对视一眼,同声说道:“枫余居!” 然后,她们同时拉开嘴角,笑得像偷了腥的猫。 “耶,桂花糖!咱们进去试吃,从第一盘吃到最后一盘,再买满满两大篮。”就算吃到血糖值飙高也没关系。 “好啊、好啊。”紫屏拼命点头。 自从在王府别院尝过那个香到让人连作梦都想的桂花糖后,就觉得再没有什么东西比它更好吃的了。 “糖吃太多会变笨。”萧霁皱着眉头,看着这对没规矩的主仆,冷冷地浇她们冷水。 “没关系,我就是吃亏在太聪明,能笨一点是好事。”贺心秧大言不惭。 “我也一样,小笨一点点是好事。”紫屏为了吃,也学着夫人无耻。 苓秋看一眼吃瘪的萧霁,浅浅一笑,笑出两个淡窝儿。 贺心秧和紫屏手一牵,互视、点头,她们迈开大步,走进枫余居,萧霁无奈,只得同苓秋跟进门。 奇怪,贺心秧明明就比他大五岁,怎么会幼稚到这么可怜的地步,人类的脑细胞不是随着时代在进化吗?她怎么越进化越回去?亏她也敢说自己是过季的天才。 现在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并非年节庆日,因此上门的顾客不太多。 紫屏和贺心秧一踏进铺子里,小二立刻上前接待,然后她们就像掉进天堂似的,开始展开美食之旅。 “姑娘,喜欢吗?”小二夹糖给她们试吃后问。 “不错。”苓秋给出二字评语。 贺心秧瞟她一眼,太小儿科了,用两个字怎么能充分形容美食带给人类的满足感? 于是她把糖含进嘴里,瞇起眼睛,赞叹地道:“这个糖香而不腻,入口滑顺,吃进嘴里,彷佛置身百花盛开的山谷中,老板不是用手艺在做糖,而是用心、用感情在做糖吶,我吃到了满嘴的诚恳老板,买两斤。” 贺心秧在耍三八,学电视里面美食节目的来宾,用动作、表情加上夸张的字句来形容嘴里那块糖。 可她的三八听在老板耳里成了天籁,老板满脸感激地走到她面前,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老板抓起秤,贺心秧说要两斤,他硬是秤了两斤半给人家,小二看到平日枢门得要死的老板这举动被吓一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大方起来,老板被下蛊了吗? 萧霁在旁频频翻白眼,心底暗批苹果无耻,为贪那么一点便宜,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寡廉鲜耻就是专门形容苹果用的。 “松子糕口味普通,不过模样看起来不错,可以用来待客,夫人,咱们买半斤好不?”紫屏参与意见。 “什么半斤?就算口味不及桂花糖,但是能把糖做到这般人见人爱,哪是普通人能办到的,那得有艺术家的天分才办得到的啊,你知道医者看病,望闻问切,望为什么摆在第一位,因为目之所及,心之所向啊。老板如果不做糖,肯定是名满京城的画师,这个买半斤!” 听见苹果最后的结论,萧霁差点儿摔倒。有差吗? 当然有差,贺心秧笑盈盈地看着老板足足秤满一斤,高兴地挑了挑眉头。 贪便宜,是古今中外每个人都有的心理,不然为什么每年周年庆都会有人抢排队商品,为什么买五送一会大受欢迎,笨紫屏好好学着吧。 当她们同时看到久违的桂花糖时,再次异口同声。“桂花糖!” 她们各捻了一块放进嘴里,这回紫屏操作表情学了十足十。“天,这哪是桂花糖,这是王母娘娘的蟠桃。” 贺心秧叹气,桂花糖跟蟠桃有啥关系,好吧,初试啼声,勉强给她六十分。 贺心秧接话“走遍大江南北,吃过多少铺子的桂花糖,哪一家能做出这种让人一闻便陶醉得无法克制满腔欲望的糖?!” “是啊,能吃到这样的糖,谁还想当神仙?大家都抢着当凡人啦。” “所以喽,做这个糖的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他一定有满腹才华,还有高贵的气质” 两个嗜糖的女人,就这样一句比一句更夸张,讨得老板心花怒放。 直到大街上传来一阵热闹的锣鼓喧天,她们才付了银子,让人把糖送到家里,手牵手看热闹去。 爆晴配合萧瑛所言,除办案之外的大小诸事,全交给下面的人去做,造成一个“宫知府除了办案子,其他都不行”的低调形象。 因此宫晴这个差事,反而较之前的县太爷清闲。 这天,慕容郬奉萧瑛之命来与宫晴研究治水方案,两人忙了一上午,连午饭都没吃,才把治水大纲整理成册。 爆晴把案头整理干净,问:“我不明白,既然王爷想要让果果取代皇帝,为什么要替皇帝做这些?” 不是朝廷越乱,革命成功的机会越高?萧瑛该做的是散播谣言,让百姓对皇帝产生怀疑,让百官对皇帝离心才对。她不认为赢得皇帝的信任,人家就会心怀感恩,把帝位拱手相让。 慕容郬微笑,暗示地点了两句。 “这几日,皇帝的精神益发不济,前日上马,还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怕是再过几个月就得罢朝了。” 届时,治国的是他们这帮人,掌权的也是他们,至于那群想造反的,就等着王爷对付了。 皇帝的病况掌握得这么精确?如果太医院没有萧瑛的人,那就真的见鬼了。“所以呢?” “皇帝为整顿吏治,罢黜多名武官,让几个旧文臣递补上去,为表现出治国决心,才让王爷写条陈,将治水方案递呈上去,如果做得好,一来百姓承福,二来百官赞誉、皇帝将更加信任王爷,三来王爷会有更多的筹码对付勤王。” 最重要的一点他没说,那些递补上来的文臣,恰恰是这几年来追随王爷的死忠臣子,不管是杜品尚、江秦端、李宾、叶行虽然他们并不会在皇帝面前表现出真正效忠的人是谁,但治理朝政,他们是第一把交椅,把朝廷稳住了,百姓丰衣足食了,谁还会同那些武官作乱? “勤王,他也想要皇位?”宫晴讶异。 “谁不想呢,只不过五年前,萧镇和王爷都没有足够的实力与萧栤抗衡,倘若先皇晚死个几年,就不会是如今这番局面。”他的父亲孟继更不会下场凄凉,这笔血债,他迟早要讨回来。 “王爷打算借朝廷的力量来对付勤王?” “没错。” “懂了,有我可以帮忙的,尽管对我说。” “我代王爷谢过你。” 慕容郬看着眉宇间带着英气的宫晴,她是个聪慧无比的女子,不过短短几句交谈,便能一点就通,将事情看透澈,这样的人身为女子太可惜。 不过果果说的,他们那个年代的女子本来就与这个时代大不相同,她们要在社会上与男人争霸,从小便得培养起各种能力,那个男女平等的世界呵,他真的很好奇。 “不必谢我,我是为果果做的。”宫晴不居功。 慕容郬微哂,他不是多话男人,但看着宫晴,他忍不住想要多话。“我对你的办案手法很感兴趣,你怎么能懂那么多东西?” “每个人都有其长处,就如同武功我不及你,而断案你不及我。”宫晴避重就轻,她把笔墨收好,抬眼望向慕容郬。 他比自己小她指的是前辈子的年龄,但他心思成熟,眉间隐约刻划着风霜,她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肯定是刻骨铭心的回忆,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顶天立地,才会给人安全感。 心,怦然悸动着,那是她曾经有过的感受,在学长身上,在初恋期间。 但她不再蠢了,同样的错误,她不允许自己再犯,比起爱情,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管是为眼前环境、为果果,或者为苹果。 心动,只能在谈笑间略过。 “我明白。” 慕容郬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放到桌上后推到她面前,黧黑的脸庞泛起可疑的红晕,视线接触到宫晴时竟带着些许羞赧。 “这个是”她没有接下东西,只看着他古怪的表情。 “是礼物。” 送她匕首?还真有创意。宫晴蹙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的行为。“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邑县淹水那天,果果的马车被拦在半路上,贼人听说他是你的家眷,竟想对他下手,替林立报仇。我认为,你需要一柄匕首防身。” 这个借口很糟,他知道,京城离邑县很远,而那群匪人已全数为他所拘捕,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送女人什么。 他半辈子在少林寺度过,这几年又在萧瑛身边,成天不是打杀谋画,就是打探防卫,他从没学习过如何与女子相处,自然不懂该怎样讨好女人。 爆晴知道这是他的好意,只不过她就是拿把刀将已经死到不能再死的鸡切断脖子,可能都得花上半天工夫,何况是对付活生生的贼人。 与其给她刀,不如给她一把掌心雷还比较可靠,当然,如果萧瑛舍得把慕容郬留给她当护卫,那就最好。 见她迟迟不将匕首收下,他抓了抓后颈的头发,那动作,让他显得有几分稚气。他迟疑的问:“你不喜欢吗?” “没有,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用。” 慕容郬点头。“我明白,也许你该学点防身的功夫。最近我比较有空,不如我每天腾一点时间,教你拳脚功夫。” 这话就是胡扯了,果果最近常埋怨,说师父经常忙得不见人影,只能让别人来指导他武艺,现在他居然说最近比较有空? 弯了弯嘴角,弯出一抹笑,她长在未来世纪,不管是因为读过心理学或者是接触到的歌词电影,男人对女人的心思,她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她不碰爱情,但她很开心,他愿意对自己释放善意。 “如果慕容公子有空的话。”这话,算是应承下来了。 爆晴的回答,让他脸上又出现一阵潮红,他瞇了眉眼,隐约透露出心喜。 这时,一名衙役来报。 “知府大人,武陵侯府发现一名侍妾死在池塘边,侯爷派人来请大人过府查案。”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爆晴耸肩叹气,真是受盛名所累,自从她进京城,尚未上任,就有人想用案件测试她的断案能力,现在更好了,大家都明白她的规矩——不得破坏现场。 因此武陵侯府一来报,她就得飞快过府,不光因为侯爷惹不起,更因为不能让尸体在阳光下曝晒太久。 她离开座位,却发觉手被人一把扯住,回首,发现慕容郬拉着自己,一手拿起匕首。 她点点头,收下匕首、纳入怀中,他才露出笑容。 “我陪你一起去。” “没关系吗?让人知道我和王爷过从甚密”王爷身边不是一直都埋着皇帝的眼线? “不怕,是皇上要王爷找你讨论治水方案的,只不过王爷怠惰,派下人过来,待我回去,将武陵侯府的案子告诉王爷,他又有法宝可以拿到皇帝眼前现。何况,花了五年时间盯梢,盯出相同的答案,你以为皇帝不会腻?” 进京后,暗处的眼线少了许多,当然也许和留在府里的全是忠心、知根底的仆人有关,外人很难渗透进来。 他都不怕了,她何必多担心,于是宫晴点头。 半个时辰后,宫晴和慕容郬双双来到武陵侯府。 分明是命案,整个武陵侯府却弥漫着一股热闹气氛,总管亲自等在门口,领了他们到后花园的池塘。 爆晴到的时候,黄布条已经围了起来,一张酸木枝太师椅摆在黄布条外头,武陵侯端正坐着,旁边还放了茶几,茶几上面有茶、果、点心,他身后站着两个婢女,一人打扇、一人打伞,旁边还有一群人在围观。 还当真是在看戏啊,宫晴叹气,向前和武陵侯见礼。 武陵侯方头大耳的,同皇帝一样,都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可他体格高大健壮,身形笔挺,脸庞刚毅,两道剑眉带着锐气,一双眼睛凌厉逼人,隐含熠熠锋芒,与皇帝的萎靡不振全然不同。 “宫大人,听说你是断案神手,就麻烦你看看,本侯的侍妾怎么会没事跑到池塘边,又怎会一头往水池里栽?” 言下之意是这名侍妾是失足落水? 爆晴应了声,走到水池边细细观察。 死者的脸朝下,半个头泡在水里,身子趴在池塘边,脚后跟处有一截断掉的木头,她从头到尾仔细的看过后,让人将尸体捞起、翻身仰躺,视线逐一扫过死者的颈部、额头、膝盖、前肢,再翻开她的掌心,观察两手指间。 接着宫晴起身,围绕着水塘边缓慢走着,低头像在找寻什么似的,然后她微微一笑,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屋子。 她没发话,快步往那屋子走去,慕容郬瞧见她的举动,连忙追上前,跟在她身后。 她奇怪的举止引发侯爷怀疑,然而当总管机灵的过来请示,他却摆了摆手说:“随他去。” 不久,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池塘边时,她走到武陵侯面前,躬身说道:“启禀侯爷,此名女子并非意外落水,而是被杀。” “什么?被杀!”武陵侯一跃而起,怒视宫晴。“宫大人有什么证据?” “倘若是意外,那么就是她踩到木头、往前摔,因为头部撞到池塘边的石块,导致昏迷淹死。”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儿,还需要宫大人解释?”武陵侯冷哼一声。 他心底非常不满意宫节的推论,他治家严谨,每个进府的下人,身世背景都清清楚楚,谁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犯下杀人大罪?这岂非是挑战他的威严。 “可若真的是意外,那么死者的膝盖、前肢与额头必定受伤,但尸体上并没有伤痕。且她的颈部有勒痕,足以证明是被人勒毙,因不能呼吸而亡。” “颈部有勒痕?” “没错,方才下官绕池塘一圈,发现池边近西处的泥地上隐约有拖痕,因此追着痕迹到方才进入的那间屋子,发现那屋里桌椅翻倒、花瓶碎了一地,由此可知,那里才是命案发生之处。” 爆晴说到这里,武陵侯的眉毛已经拉成一条线,粗重的喘息声伴随着一声斥喝。 “来人,这两日有谁到过月秀阁?” 不久,一个丫头战战兢兢走到侯爷面前,跪地伏面。“禀侯爷,昨儿个五公子要奴婢把月秀阁整理出来” 他没待丫头禀报完毕,怒声一吼“去把那个孽子给我带来!” 看着武陵侯怒不可遏的模样,慕容郬脸色微变,他不会把满腔怒气趁势发泄在宫晴身上吧?下意识地,他往宫晴身边靠过去,她微侧头,看着他那个母鸡护小鸡的动作,心一暖。 很快地,五公子被两个侍卫抓到侯爷面前,一个中年妇女哭哭啼啼地追在他身后,甫到武陵侯面前,立刻放声大喊“侯爷,您千万别随便听信谣言,就相信岳儿会做出杀人害命的恶事啊,您也知道,岳儿个性软弱,绝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辈,况且咱们母子在这个家一向不受待见” 她唠唠叨叨哭个不停,显然已经听到风声。 武陵侯怒发冲冠,一掌拍下竟将茶几劈成两半,顿时,妇人压住哽咽,再不敢开口发言。 慕容郬见他那掌力,心思一转,没想到武陵侯多年未再征战沙场,还有如此神力,可见得这些年来,他的武功并没有落下,倒与其他武官勋贵不同了。 “你说,你昨天在月秀阁做什么?”他凝声问,五公子吓得全身瑟缩、缩起肩膀。 “父亲我、我在那里读书。” “你是怎么读的?竟会读得桌翻椅倒,花瓶碎一地。” 武陵侯一怒站起,五公子飞快爬到母亲身后,哭泣不已。 “说!你不说话,我就绑了你,直接送进衙门里去。” “父、父亲,昨日皇上下令撤平西侯的兵权,您大怒皇帝不顾旧情,回到家里骂了孩儿一通,孩儿心生不满,才会摔桌椅泄恨。” 听到这话,连不擅心机的慕容郬都明白,这种大不敬的话若是传扬出去,武陵侯岂能无性命之忧? 这位五公子若非太蠢,想与父亲斗个两败俱伤,就是太精明,他赌宫节在场,父亲不敢处理自己,否则便落了个杀人灭口之实。 “泄恨?说得真好,昨儿个我骂你,不是因为你这个孽子不思上进、不是因为你结交狐群狗党,祸乱平民百姓,竟然是因为皇上下令撤平西侯的兵权?!哼!”武陵侯冷笑一声,咬牙道:“好个泄恨,竟然泄到你七姨娘身上?!” 他目光炯炯,看得在场所有人心直颤,果然是浴血战场的军中将官,不过一记眼神便让众人心生胆寒。 听见此话,中年妇人连忙鼓起勇气辩驳道:“侯爷明察,岳儿绝对不会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事,肯定是有人买通外人、恶意陷害,侯爷要替我们母子作主啊,就算岳儿昨日待在月秀阁,也不能证明他就是杀人凶手,侯爷,岳儿是您的儿子,您一定要公平” 武陵侯锐利目光往宫晴身上一射。 爆晴叹气。他怎么就不肯招认,他乖乖认下,她便不需要将最难堪的那幕给撕开,可现在这情势,她不说还不行了。 她上前言道:“七姨娘的指甲里留有些许肉屑,可能是在与凶手拉扯时抓伤凶手留下的。” 爆晴话说得隐晦,是想给武陵侯一个台阶,没想到他一个命令,便把她的好意扔到一旁去了。 “来人,把他的衣服给我剥下来。” 片刻间,五公子身上的衣服被除,他的背、腿和胸前都有伤痕,那些伤痕,经验丰富的武陵侯怎会看不出来,那不是谋杀时挣扎打斗留下的,而是**太激烈,不小心闯下的祸事。 儿子与侍妾私通,这是把男人尊严放在地上践踏了。 他缓缓吸吐几口气,抑下满腹怒涛,走到宫晴面前一拱手“多谢宫大人走这一趟,请宫大人先回去,他日本侯必登府好生道谢。” 慕容郬相当意外,家丑不能外扬,偏这家丑又是宫晴揭穿的,武陵侯竟然能压下火气,没有迁怒。 看来他倒不是一介莽撞武夫,可以着人调查一番,倘若是可以用的人才,王爷那边亦可下工夫招揽。 “是,下官告退。” “至于方才逆子所言” 武陵侯话未说完,宫晴已怒视五公子一眼,冷笑“多行不义必自毙,宫节不是那种不辨是非、嘴碎多言之人,还望侯爷毋庸担心。” 爆晴转身,在总管的引领下走向侯府大门,和慕容郬一起离开侯府。 她板着脸,低头前行,一语不发。 慕容郬疑惑“破了命案,你不高兴?” “有人死、有人祸,便是破了案,谁高兴得起来?”她摇摇头,朝府衙的方向走。 原来是悲天悯人,果然女人做这样的工作,还是太辛苦。 “果果告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糖,会让人愉快一些。” 慕容郬突如其来迸出这样一句,惹得宫晴轻笑。 “你要请我吃糖吗?” “对,京城有一家铺子的糖很有名,我请你。” “真是多谢了,收下你的匕首又收糖,今儿个真是大丰收。” “不客气,如果你还有喜欢的可以告诉我。”说完,他三度红了脸。 爆晴不由得抿唇失笑,他是个害羞男人。 在慕容郬的引领下,他们来到枫余居,尚未进门,就看见贺心秧和萧霁从里头走出来,四人相见都颇觉意外,贺心秧看看宫晴再望望慕容郬,怪了,慕容郬的眼神怎么像当贼被逮个正着? 萧霁却别开脸、偷笑着,师父的心意谁都看得出来,只有迟钝的笨苹果才会没发现。 可惜,就怕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姑姑见识过那么多对待女人风度有礼的绅士,应该是看不上这个时代的沙猪吧。 “你们来买糖?”宫晴问。 “是啊,买了一堆呢。”贺心秧笑答,那眼光硬是不肯从慕容郬脸上转开。 “要回去了吗?”宫晴敏眉,想转移贺心秧的目光。 紫屏抢答“我们要出来看热闹。” 说完,她指向街的那一头。 贺心秧没被宫晴分散注意力,倒让紫屏的话给吸引,她们齐齐转头。 不多久,铺子里许多和他们一样好奇的人走了出走。 哇,有人在送嫁妆耶,锣鼓喧天,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贺心秧握了握宫晴的手,满眼兴奋,这可是她们第一次见识古代人的豪华婚礼。 只见两人合抬的红色漆盒有上百抬,漆盒上有金玉珠宝、绫罗绸缎、玉器配饰,有象征田地的泥砖、金银元宝,有各式家具长长的人龙缓慢走着,不时传来震耳的鞭炮声。 “这是哪家有钱人在嫁女儿啊,这么铺张?”鞭炮声中,贺心秧捣着耳朵大声说话。 那名深受苹果感动的枫余居老板,不晓得在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笑说:“夫人有所不知,这是惠平郡主的嫁妆,她就要嫁给勤王了,皇帝赐的婚呢。” 倏地,贺心秧捕捉到某个讯息,她缓缓转头,望向老板的眼神里充满疑惑。 “你说,惠平郡主要嫁给勤王,不是蜀王?”她需要确认。 “没错啊,就是勤王,勤王妃去世,方迎娶惠平郡主为妃。” 一下子,贺心秧的脑子懵了,她呆呆地傻立十秒钟,然后像是加足了汽油似的,一催油门,飞快往家的方向奔走,那速度不该是身怀六甲的孕妇该有的啊! 爆晴飞快追上,回过神的萧霁和慕容郬等人自然也快步跟上。 一群人急匆匆的离开,没注意到街角处,两名穿着黑衣的男子已经盯着枫余居很久了,从慕容郬和萧霁碰面,他们的目光就没有转开过。 他们很熟吗?那男孩和蜀王之间有什么关系?两人目光一闪,知道是顺藤摸瓜的时候了,一点头,很有默契地分头行动。 第九章一枝红杏出墙去 议事厅里,几个臣子方才离去,他们都是最近重回朝堂的老臣,这五年萧瑛没少和他们打过交道,在皇帝赶他们离京时,都是他暗中养着。 锦上添花,不过枉担了逢迎臭名,聪明的人,才懂得雪中送炭。 这些年,他们虽不在朝堂上,但心思从未离开过,两只眼睛始终盯着朝堂,无一刻放松,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了解萧栤确如先皇所言,无能力治理国家,需知马背上开国、马背下治国,开拓疆域需要武将,而掌理朝政更需要有才智、有能力的文官。 如今他们在萧瑛的暗助下重返朝堂,岂会不知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祈凤皇朝国势日渐衰弱,正是他们可以一展长才的好时机,因此官复原位后,条陈折子一个个的上,萧栤眼看着几个复出的文臣,因失而复得的功名竭尽心力为自己办事的那股热劲儿,满意极了,至于他们不断在身边安插自己的人手这回事,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办差嘛,总是需要几个称心合意的人。 这个,正是萧瑛要的结果。 萧瑛不躁进,他把朝堂当成商场经营,看准时机下手,所以目前,朝堂已有两成他的人马,军中也有他的人,从小兵升上军官,慢慢地,当朝中七成官员是他的人、当军中的决策者也是他的人时,萧栤就该寿终正寝了。 他和萧栤不同,萧栤以毒害死父皇,而他却要以毒延续萧栤的性命,至于是否活得浑噩、活得痛苦,那就不是他照管的范围。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力挽祈凤皇朝的国势,眼前虽说四周小柄也处于内乱之中,无力发动战争,但光是北方的鞑子、东方的倭寇,就让人够受的了。 幸而黄庭长进,入了周成康麾下后,连续打过几场胜仗,士气大振,而李晋海得了青鹿岛千员水师后,不再保留实力,强攻快打,消灭几千名倭寇,也因此缓了之前朝廷欲颁的禁海令。 至于北方鞑子,年年犯境的人数越来越多,若不趁其未壮大之前一举歼灭,怕是一留二留要留成祸害,只不过如今该由谁去率军?让这群文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可用人选。 因论功行赏,几年前能带兵的将领助了萧栤登上帝位后,一一封侯拜相,优养几年之后,心宽体胖,早耐不了苦,因此带兵人选,一时间还真难以决定。 包坏的是勤王和成王联姻一事定下,武官纷纷倒向,近日里,萧镇频频与武官私底下接触,眉来暗去的,谈些什么不言可喻。 萧瑛本想慢,勤王却让他慢不得,非逼出他的快动作,因此最近他加快脚步,一方面与尚未入朝的陈院知等人商谈未来的治国大策,并让他们一一教给萧霁,另一方面,提出若干疑点,让猜忌心重的萧栤主动派人去查,让他查出萧镇谋国篡位的野心,让他削一削成王的兵权。 所以其他的那些武官能拉拢的有谁呢?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串名单——靖平王、宁康侯、武陵侯 正深思时,下人来报,周闵华回来了。 周闵华走进厅里,将与汪老板新打的契约及之前贺心秧与人立下的契约放到萧瑛面前。之前的契约,注明付银一百五十两,若卖超过一百本,则每本需再付一两银子。后来这纸契约,条件优厚得多,一开始贺心秧就可以得五百两银,不管卖几本,每本都得付二两银子。 他从怀中掏出九百三十五两的银票,放到桌上,这是上一本的第二回结算及稿子送出的五百两,由此可见,贺心秧的书卖得相当好。 “那个老板是个怎样的人?”萧瑛问。 “汪老板倒也还算老实,并且脑筋动得快,手脚更是麻利,短短时间内就能卖掉近千册,可知他的能力。前一本的条件,夫人是吃了点亏,不过初试啼声,有这样的成绩已是相当不错。有之前的经验,我想汪老板之后卖书肯定要涨价,便是与属下订这样的契约,还是相当有赚头的。” “没想到卖艳本,竟有这般利润。”萧瑛食指轻刮下巴,笑开,苹果倒是选了个好行业。 “难道王爷想也不是不可以。”周闵华闻弦歌而知雅意,反正夫人已经将卖书之事全权交给他处理,不管是和谁合作,想必夫人都不会有意见。 “这件事你留点心,倘若能找到人手经营,就办吧。” “是。” “苹果不是和你一起出门?她怎么可能让你把东西先拿到我这里来过眼。”那个小钱鬼,哪舍得把银子留在别人的口袋中。 “夫人引我见过汪老板后,就带着丫头去逛街。” 萧瑛失笑,那丫头成天口口声声钱,却又在契约钱项上不用心,这样的人想以钱追钱太难,只能一辈子靠脑销、劳力赚钱。不过,她已是相当不错了,一个女人能凭着写艳本赚取一家子的生活开销,也算有本事。 “是该逛逛,她到京城后,还没有四处走走呢,我想,是不是该在她身边加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 他说这话的同时,守在屋前的风喻突然头皮一阵麻凉,眼皮亦狠狠跳上两下,他抬天望向蔚蓝天空,忧郁地看着远方云雀,不知道有什么祸事将从天而降。 周闵华轻松一笑,又补了句“夫人要我瞒着王爷她写艳本一事。” “知道,就当你瞒了。”他想也不想,随口便答。 周闵华上前,收好要交给贺心秧的契约书和银票,正想禀报大账房李琨已经回京的消息时,贺心秧忽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没有下人禀报,她如入无人之境,畅通无阻地闯进厅里,定定地站在萧瑛面前,她的头发微乱、两颗眼珠子闪啊闪,那表情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惊吓,她盯着他、目不转睛,好像非从他脸上看出两只大象方肯罢休。 萧瑛眼光一射,本想指责随后进屋的风喻,若不是周闵华早一刻把契约收好,事情岂不穿帮了? 锐眼瞪过,风喻缩脖子挤鼻,又不干他的事,分明是慕容公子用眼神示意他放人,他早就知道,碰到这位宫夫人,准没好事。 萧瑛没有立即“处理”风喻,不是因为他度量好,而是因为突然间,贺心秧抓住他的手,整个人猛地向前靠。 他从萧霁那边听到太多关于未来女人的特质,知道她们思想独立、行动自主,碰上喜欢的男人,不会畏畏缩缩、欲迎还拒,而会主动上前争取,但苹果从没有过这样的表现,今天,是头一回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可以形容成触电,但他知道掌心里的那只手煨得他的心暖透了,看着她明媚灵活的大眼睛里藏着说不出的激动,他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 二十二岁的他彷佛变成十七、八岁的少年,见到女子会心慌意乱,会红了脸。 她是一路跑过来的吗?傻瓜,派个人来传话,他就会走到她面前。他从怀中掏出汗巾,轻轻拭去她额间的汗湿,那么热,热坏了他的小苹果,怎么办才好? “都下去吧。” 萧瑛眼光定在贺心秧身上,却对门口聚集的那群人发话,慕容郬、风喻、小四、周闵华和几个下人迅速离开,出去时没忘记把门带上。 慕容郬走得飞快,他还得去告诉宫晴,人已平安送到。 萧瑛舍不得多动一下那只被她抓住的手,用另一手顺顺她紊乱的长发。“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吗?告诉我,我去整回来。” 贺心秧用力摇头,还在喘着,心也在乱着,她不明白自己的反应干什么这么大,但一知道他没娶惠平郡主,她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运动细胞,喧嚣着、吵嚷着,要她狂奔到他跟前。 她对自己撒谎,撒下弥天大谎。 她说:她不爱他,因为他是只爱整人的坏狐狸。她不爱他,因为未来人类爱上老祖先是一盘死棋。她不爱他,因为爱情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她不和别人的男人玩游戏。 可是心在痛着,不管她如何忽略,它就是在胸口挣扎怒吼。那是很糟糕的吼叫声,它叫着:她喜欢他、她爱他,他对她而言不只是精虫提供者她阻止不了它响喊,只好不停对自己说谎。 可谎越撒越凶,她却越来越不相信自己。 于是,他说当朋友,她就当朋友了;他说朋友应该天天见面,她就与他日日相见;他说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她就大唱:与你分享的快乐,胜过独自拥有,至今我仍深深感动,好友如同一扇窗,能让视野不同注解:分享伍思凯,作词:姚谦。 她把这里当成二十一世纪,假装男人女人在一起可以不谈感情、纯聊友谊,假装他和她可以像张菲和他的前妻,互相关心、彼此照顾,共同拥有孩子,却没有夫妻关系。 她也假装这样的距离是男人与女人最好的分际,他们没有分手问题、没有失恋困扰,并且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以像眼前这样,一辈子的永续经营。 可是今日的嫁妆队伍,推翻了她的谎言,推翻了她想要和他进行的一辈子朋友感情,她的心澎湃汹涌,逼着她非得跑到这里来证实某些事情。 “我看到惠平郡主的嫁妆队伍了。”终于,胸口的气顺下来,她能够开口说话。 “然后呢?”萧瑛拉着她,走到桌前,为她倒一杯温茶水,心底忧着,孕妇可以这样过量运动吗?待会儿得让大夫过来替她看看。 “那些东西不是要抬到蜀王府。”她把话说完才仰头,把茶咕噜咕噜吞进肚子里。 “她要嫁的人是勤王,为什么要把嫁妆抬到蜀王府?”他笑了,终于明白让她慌张的原因。 再倒一杯水,把她这只小牛犊给灌饱,才将她收进怀里。 她应该挣扎反抗的,这样不合规矩,这里不是亲亲抱抱可以用一句国际礼仪交代过去的时代,问题是她半点都不想要把他推开,因此,她纵容自己在他怀里说话。 “你不难过吗?你不是要上京城求皇帝替你和惠平郡主赐婚的吗?” “谁在胡说?我割了他的舌头。” 他阴了萧霁一回合,即使他是自己的亲弟弟。 “所以你从来没打算娶她?”贺心秧又惊又疑,急急追问。 “她有什么好,骄纵任性、脾气暴躁,如果我真娶她,府里有一大半的下人都要求去。” 这是他的原定计划,没想到皇帝一如多年前那般忌恨他,不允许他成亲、不允许他得到幸福。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反正娶江婉君,目的不过是为了成王手中的兵权,没想到此次入京,竟得到一个连密探都探不得的消息——皇帝要对武官下手。 萧栤的动作比他所预料的快上好几倍,虽然这不符合萧瑛急事缓办的原则,虽然小小地打乱了他的计划,但如此一来,勤王这桩亲事是白结了。 而比计划中顺利的是,他不但入了御书房,在皇帝问他哪些旧文臣可用时,他焉能不明白皇帝的心思,于是提了十来个过去和自己走得近却无才之人。 皇帝当然会尽数否决,然后提出萧瑛真正的口袋名单,接下来,他只要继续表现得庸碌痴愚,继续让皇帝以为他只会在女人裙子底下钻营就行了。 反正那些大臣很聪明,知道背后该听谁的,只要他能完成父皇一心想要的治国理想,就算百姓将功劳归于萧栤又如何,他啊,从来不在乎名声那类的身外之物。 况且无法求得皇上赐婚,这结果竟是让他暗暗欣喜,因为他知道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关心苹果和他的孩子,可以正大光明的去找她看她,和她说话。 “可她很漂亮。”贺心秧推开他,认真说道。 “漂亮的女人见得多了,我喜欢聪明的。” 他没刻意点明,但她就是知道,他讲的人是自己。 忍不住的,她嘴角微扬,看见她这号表情,他也跟着笑开,这样喜怒形于外,这样不防人、不防心,多危险啊,可他偏偏就是喜欢她这样,喜笑怒骂哀哭,一样一样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危险就危险吧,反正有他用弥天大网护着,谁能对她怎样? “她不聪明吗?” “她的脑子大概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闻言,她笑得更开心,然后骄傲地说:“她的脑子真的不行,如果不是家世背景太好,旁人不敢招惹,光是被人丢的石头,就可以替她建造一个衣冠冢。” “说的也是。”忍不住,他又拉她入怀。 得寸进尺描述的就是这种情况,可是尝过一回甜头,他已经舍不得她待在自己怀抱以外的空间。 抱着她软软的、香香的小身子,明明嘴里没东西,他硬是尝到了甜味儿,让他忍不住想再进一步、再进一步他啊,总是在她身上失控,就像花满楼那晚一样。 “你不娶她,绝对是件好事。”她只差伸五指保证了。 “是吗?你怎能确定?” “因为我聪明啊。”她开始有些得意忘形。 萧瑛失笑不已,这丫头还真不能随口夸赞,一夸就要飞上天去,但他喜欢她的得意忘形,于是附和她的话“对,你很聪明。”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仰望他,突然不讲话,嘴边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睛一眨也不眨。 他低下头,伸手掩住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太清澈干净,好像能把人给看透,而他的心复杂肮脏,他不愿意她看得太透澈。 她抓下他的手,继续看着。 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苹果令他心悸,他被看得不自在,问:“为什么这样看人?” “我想看清楚,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 她也想看清楚,自己能不能承担喜欢上老祖宗的后果。她没忘记,自己一个误闯时空的女人,有多少问题要解决,这样的她,真的可以爱上一个人吗? 萧瑛对她笑着。 喜欢她,何止一点点,是很多点、很大点,非常巨大的一点。 进京那日,她在他面前气得丢下药包,从他面前跑开,从那刻起,他的一颗心就这样挂着,偏偏风喻那个死家伙查到消息还不马上回报,让他天天想、天天担心。 他那么聪明,一下子就可以猜出一百种她发脾气的原因,可他不知道她是一百种当中的哪一种? 他以为自己再不会喜欢上任何女人,他相信女人没有真情爱,有的只是满腹算计,可是她打破了他的认定。 想着她,他便快乐,念着她,他便有了淡淡的幸福感,他算着宫节来京的日子,算着两人再见面的时间。 没想到,她竟然怀了他的孩子嫁给宫节,当知道这个消息时他心里那个纠结呵,明知道她和宫节都没有错,不管是为了她自己好还是为了孩子,都是最正确的选择,但心还是闷着、痛着、苦着,他不是个会迁怒的男人,却还是迁了怒,然后一句不该出口的秘密跳出来,勾引出一连串秘密。 那日萧霁回去后,慕容郬红着脸对他说:“我要宫晴。” 那家伙不知道是经过多大的挣扎才说出这句话的,他曾说过:“大仇未报,无以为家。”可那个不像女人的宫晴,却让慕容郬有了想要一份感情的冲动。 萧瑛没有表态,但当他知道宫节是女的时,那颗压着磨着拧着的心瞬间得到妤解放松,于是他明白,自己再不会放手。 苹果有了孩子、他有了家,他从不知道家是怎样的感觉,虽然有个爱护自己的母亲,但他住的地方叫做后宫,那种处处斗争阴谋的地方,不能称之为家。 “喜不喜欢我,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贺心秧扁了嘴,她还以为他的表现会像触电三秒钟,然后跳起来、抱着她转三圈,再然后对着天空大喊大叫:苹果喜欢我! 最后她高声大唱: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注解:最浪漫的事赵咏华,作词:姚若龙。而他唱:今天你要嫁给我注解:今天你要嫁给我蔡依林&陶喆,作词:陶喆&娃娃。最最最后,theend! 可是他没有,他的表情很严肃,好像她问的不是“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而是“鞑子犯境该怎么处理”、“开放通商口岸,需要注意什么事宜”之类的重大民生议题。 “不是考虑,而是喜不喜欢这种事,不需要说出口。”用心体会即可。 “要的,不说明白,我根本搞不清楚你在想什么,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给我一个清楚痛快。” “我想什么,有这么难猜吗?” “当然,你都说你的代表字是假了,我这个真心真意真感情的真人哪里猜得到?说你喜欢我,你却在我身上下毒、时不时把我气得哇哇叫;可说你不喜欢我,你又三不五时的对我好,给我好吃的、好玩的,还送一堆人给我用。你把我弄得迷迷糊糊、反反复复,只差没去剪来一枝花。” “剪花?”他不明白,话题怎么会转到这里? 见他不懂,贺心秧干脆当场试验操作,走到几边,从瓶里挑出一朵鲜艳红花,撕下一片片花瓣,每撕一片,嘴里就念一句“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哦哦,萧瑛,你不喜欢我!” 他失笑,原来是前事造孽,难怪她闹不明白。他实在不该在她身上使心计,对于直接的女人,就该直接。 抽过她手上的花枝,顺手将花萼折下,他补上一句“喜欢。” “意思是你喜欢我?” 他没回答,贺心秧已是眉飞色舞,看着躺在地上的无辜红花残骸。 萧瑛没让她的目光停留太久,拉过她的手,带她离开议事厅,往书房方向走,他走得很慢,因为她忘记自己腹中有孩子,他可没忘。 这是她第一次到王府,这处在京中的蜀王府,不输在蜀州的华奢,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处处是江南庭园造景,有池有湖有小溪河,亭台楼阁无一不精美,这里哪里是住家,简直是垦丁柄家公园了嘛。 “你要带我去哪里,远吗?” 她不过想追问一句喜不喜欢,他就拉她走远路,难不成是想借着消耗她的体力,好让她忘记想追问的问题? “你累吗?我让人抬软轿过来。” “不必啦,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在处罚我,问了不该问的。” 萧瑛定下脚步,忍不住两手捧住她的头,贺心秧心想,完啦,走路还不够惩罚,他要挤破她的脑袋瓜,让她永志难忘,嘴巴要关紧这回事。 见她一脸惊慌模样,他忍不住大笑。“苹果,你的脑袋里面到底有多少古怪的东西,真想打开它们看一看。” “看不出来的,就算你硬把它剖开也看不出。” “什么?”他不懂她怎地会突如其来冒出这样一句。 “有对农夫农妇,他们养了只会生金蛋的鸡,可他们不耐烦每天等鸡下蛋,就把鸡杀了,想把金蛋全部拿出来,可惜剖了鸡,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指他杀鸡取卵?“你怎么会觉得,我想剖开你的小脑袋?”傻瓜,他就算想以剖脑为乐,也舍不得剖她的。 “不是吗?你的表情”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速速转了几圈。 “我的表情怎样?”他的目光追着她的视线,直到四目相连。 “好像觉得我很有趣。” “是有趣没错。”世上可以让他感到这么有趣又快乐的人很少。 “你每次觉得我有趣的时候,我就惨了。” 贺心秧想起那时苦苦哀求他去玩别人,他却斩钉截铁说no。不会吧,她现在是身怀六甲的孕妇,禁不起他东一瓶、西一瓶毒。吐吐舌头舔了舔嘴唇,那个解药之苦,真是苦死人。 她的话再次逗乐他的心,他哈哈大笑,双手搭起她的肩膀,弯下腰,额头贴着她的额,轻声在她耳畔低语“我保证,以后我觉得很有趣的时候,一定不让你惨,而会让你很快乐。” “真的?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他接下话,然后俯身抱起她。 他看起来很饿,并且想把她拆解入腹的样子,让她很想说:你要做什么?求求你不要煮我、不要蒸我,我没有改名叫做唐三藏 不过她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已经开始施展轻功,为保命,她只得两手牢牢抱住他的颈项,至于那些被啃被吞的念头,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风在耳边呼呼响着,贺心秧从一开始的害怕到觉得好奇有趣,把头探出他怀中,不过短短几秒钟,她已经适应。还好嘛,比“自由落体”的刺激感差得多了,如果不是座位不太安稳,她就当搭高铁。 看着“窗外”的风景,这宅子像江南园林,有假山、有奇石,有美得让人说不出话的怒放花海,这人不是普通有钱。 见她看得目瞪口呆,正在狂奔的人停下脚步,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小苹果,笑问:“喜不喜欢这里?” 问什么鬼话啊,谁不喜欢,这里每个角落都美得让人目不暇给,如果他肯开放参观,光是门票费,一年的进帐就可以给国家买装甲武器了。 “喜欢。” “喜欢这里还是你住的那里?” 这话问得更屁了,请问您喜欢总统套房还是四人房?白问嘛。 “这里。”她答得直接。 “很好,那就搬过来这里住。” “啥米!你要我红杏出墙?!”她瞠大眼睛,不敢置信的问。 看着她圆瞠的眼睛,萧瑛失笑,怎么办,和她在一起这么开心,如果哪天见不到面,会不会真的像隔了三个秋季? 他放她下来,轻轻点了点她的额,亲昵道:“说什么话,你这棵红杏本来就是我种的,出什么墙?何况不管种在哪里,都是我家的墙。” 是啦,他没说错,不管这里还是那里,都是登记在他这个田侨仔的名下产业。可是扠起腰,她振振有词道:“谁说我是你种的?我是我爸妈种的。” “好吧,你只能算我移植的,不过你肚子里的这个,是我种的没错吧?” 几句话,他问得她满脸羞红,就算是开放的现代少女,这种话还是教人害羞啊。 她皱眉扭身,随便,他爱认便认,可她给不给认,再说。 萧瑛明白,逼人可以,但太甚会反弹,所以停止这个话题,扳过她的肩膀转个方向,再拉起她的手——书房到了。 他带她进屋,她还没看清楚屋里摆设,他就带她到桌案前,从一个匣子里拿出许多画稿。 只消一眼,贺心秧便心软了那是她,爱笑的苹果、发脾气的苹果、微嗔的苹果、装死的苹果,每一张、每一个表情,唯妙唯肖。 “你刚刚问我,喜不喜欢你,这个就是答案。” 嗯,她懂了。 如果不是喜欢,不会把一个人的每个操作表情记入心底,如果不是经常想起,不会把人入了画,如果不是落笔时心底有满满的幸福,那纸上的女子,不会每个表情都带着微微笑意。 难怪他说,喜欢这种事不必说出口,原来他是含蓄的古代人,只会闷着声做,不把我爱你四处宣扬。 是的,他喜欢她不是普通喜欢,是喜欢到无法自己她看着他,笑了,笑得有两分暧昧、三分**、四分黄 “在想什么?”萧瑛苦笑,又是个令人无法招架的目光。 “我这里,有股冲动。”她指指自己的脑子。 “什么冲动?” 想把自己剥开洗净,直接做成狐狸套餐送到他嘴边,然后大声响喊:吃我、吃我、吃我! 她耸起肩膀,像绷着什么东西似的,待松开肩、松开脸部表情时,她大大地吸一口气,彷佛要把所有空气全吸进自己肺里,待吸饱气,她拉出一道满足笑意,没把冲动说出口,而是甜甜地笑说:“你不娶惠平郡主,真好。” 他一笑再笑,笑得他自己都忘记,笑容是用来掩饰自己,而非用来表达真心。 动手,真的真的很不合礼仪,但他还是决定把宫家的红杏揽进怀里。 她是他的! 就像慕容郬,不知道经过多少挣扎,才说出一句——“我要宫晴。” 而他,也一样在经历过无数挣扎后下定决心,他,喜欢苹果。 癌下身,他吻上她柔嫩的香唇,轻轻吻、缓缓勾画,画出两人一圈一圈的情难自禁,萧瑛捧起她的脸,他想一辈子把她留在身边、留在心底,而心中那块多年阴影早被她这颗阳光照得无所遁形。 他喜欢她,非常非常。 这天晚上,他让风喻过去宫府,暗中保护贺心秧。 于是风喻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无预警地一阵头皮发麻,为什么天空那么蓝,他却觉得大难将至,因为啊只要沾上“贺姑娘”他就没好日子过。 第十章证心 爆晴细抚着手中匕首,那是一把锐器,刀体发着幽蓝暗芒,鞘上刻有云纹,柄上刻有“镇国将军孟继”字样。 孟继是谁?她不知道,只知道送礼物的那个,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严格来讲,他并不帅,真正帅到会让人头晕目眩的,是他背后那个王爷,所以视觉系的苹果被迷得七荤八素,理所当然。 他并不帅,他的五官像是被人用刀斧刻出来似的,硬邦邦的线条,让人下意识想躲得远远的,怕是一不小心招惹上就会惨遭修理。 讲白话一点,他看起来有点凶。 这样的男人,没女人敢喜欢他的吧?应该是,在古代,二十五岁高龄未婚,已经可以用剩男来称呼,可她偏偏第一眼就瞧上人家,瞧上他带给她的安全感。 那日,他送她匕首时满脸通红,害羞的模样像个小男孩,可爱极了。 她自然明白,那叫做喜欢,他喜欢自己,却拙于表达,而她心底虽然高兴,却不晓得该不该接受? 她是个事业有成的女强人,不管是现在或以前,她从不认为女人需要依靠男人才能够生存,而那段让人刻骨铭心的初恋,更教她对爱情退避三舍。 如果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何必要找个男人替自己添麻烦。她是这样想的。 可那天,苹果两眼发亮地跑到自己跟前,像是宣布什么重大事件似的对她说:“晴,萧瑛喜欢我。” 她没说自己喜欢萧瑛,却说萧瑛喜欢她,那是因为确定,确定自己的心早已落在萧瑛身上。 见苹果那样开心,她不忍浇她冷水,不忍心说:倘若有一天,你有机会回到现代,这里却有了挂心的男人,怎么办? 她想,就让苹果多高兴几天吧,这段日子,她吃的苦头太多,有权利尝一些甜。 她的个性过度悲观?也许。 她的亲人们离开得早,而她的工作又是在生死中打转,她实在无法养出像苹果那样一副自信乐观的脾气。 可当对象是慕容郬时,她迟疑了,她可以不管不顾、什么都不想的乐观一次吗? “在想什么?” 一个问句拉回她的注意力,宫晴抬眸,来的人是慕容郬。 他一袭月白宽袍,腰系琥珀腰带,足蹬青缎凉里皂靴,整个人看起来极其清爽,与他平日的打扮不一样。 爆晴双眉微拧,后院那个暗门真不知道是方便了谁,让他和萧瑛把这里当成自家后院,时不时过来转几圈,她该不该抗议没有隐私权?可如果抗议,这回肯定轮到苹果来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他有权利的,这屋子是王爷花钱买的。” 第一次,她觉得能够财大气粗是件相当美的事儿。 “怎么了?”慕容郬向前一步,发现桌上的匕首。 她转开心思,指指匕首上的名字,问:“孟继是谁?” “我的父亲。”他丝毫没想过对她隐瞒。 案亲?可他复姓慕容啊。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他将自己的故事从母亲迷信、送子至少林的经过简单提了“这把匕首是父亲亲自上少林寺探望我时送的礼物。” “你怨过你母亲吗?”年纪那么小就将他推离身旁,那应该是享受父母宠爱的年龄啊。 这事如果让苹果知道,她肯定要横眉竖眼说:道德沦丧、品格不彰,都是因为家庭教育的失败,不要把所有责任通通推到学校。于是那时苹果才会替她这个忙碌的姑姑,接手了果果的亲职教育。 亲职教育呵,萧瑛没有,他也没得到,古代男人真命苦。 “虽然没把我带在身边养,但他们还是很疼爱我的。我记得有一回,母亲到奶娘家时,看着我同奶娘玩得很快乐,她站在门外,眼泪滚了下来。多年之后猛然想起,那竟是我对母亲最深刻的印象。” “迷信害人不浅。” 慕容郬坐下,宫晴为他倒一杯水后,他续道:“迷信,是因为害怕的事太多,却没有能力改变现况环境。” “你母亲害怕什么?” “我父亲是一名将军,成天马背上下、杀敌报国,往往数年不在家,战场上,书信往返困难,每每父亲领兵出征,娘在家里便翘首盼望,日日等的,是他一封平安书信,倘若信逾期,她便忧思忡忡,抑郁难止,这谁都帮不了她,唯有神佛可给她一丝希望。 “镇国将军四个字,是一刀一枪,用性命去挣来的。” 是谁说的?男子的天职是开拓与征战,女子的天职是庇佑和守护。这样的话听来辉煌伟大,却不知当中藏了多少血泪。 “我父母恩爱情深,父亲虽是一品大将,身边却没有小妾或通房丫头,父亲曾经对我说,男人娶一群自己不爱的女子,目的不是用来展示权势便是宣泄欲望,那对女子是极其不公允的。 “男人希望深爱的女子待在身边,同样的,女子也希望与深爱的男人比翼双飞,既然达不到对方的想望,何苦将人囚禁身旁? “他说娘心甘情愿被他囚禁、为他守候在冷落的家门前,是因为他们恩爱逾恒,因为彼此的心里,对方都是人世间第一重要的人,所以因他欢而欢、乐而乐、悲而悲、苦而苦。” “听来,你父亲亦是性情中人,你父母亲现下何处?” “死了,当年东宫太子之争,爹忠心事主,而先皇欲扶持萧霁为太子,没想到萧栤为登上帝位,不顾天地良心、道德伦理,他手段用罄,毒害父亲、狠戻弒弟,先皇共有十六子,如今除了萧栤,只余勤王和蜀王存活,勤王和萧栤均为皇后所出,而蜀王能保命,就是因为那出闹得京城内外人人皆知的戏码。 “我父亲没有蜀王那等好心计,萧栤登基后,秋后算账,我父亲是第一个被推出午门斩首的一品大员。萧栤心狠、斩草除根,孟家七十八口无一幸免,唯有不在族谱上的我逃过一劫。” 爆晴垂下眼睫,国仇家恨啊,难怪他会投身萧瑛旗下。拍拍他的手背,宫晴予他些许安慰。 “你父母亲是怎样的人?”他突如其来的问。 爆晴错愕,她根本不知道宫展是怎样的人,吶吶地,她依着萧霁曾经告诉过自己的话道,“我父亲宫展,是吏部” “我不是问他的官位、名声,我问的是私底下,他是个怎样的人,与你母亲感情如何?” 认真说,他想知道的是“应采莘”的父亲,而不是宫晴的父亲。 “我父亲是个和蔼的人,小时候他常把我负在背上,来来回回走着,一面走、一面唱歌,直到我迷迷糊糊入睡,他的背很宽、他的肩膀很安全,他总会在我入睡之前说上这样一句——小丫头,你是爸爸前辈子的情人。我父亲非常疼我。” 小时候父亲常幻想,牵着她的手走过铺满玫瑰花瓣的红地毯,如果不是爸爸死得太早,说不定她会愿意为他,随便选一个男人嫁掉,满足父亲想了几十年的愿望。 “你母亲呢?” “我母亲是个小女人,不管父亲说什么,她都点头、满脸温柔的笑,说:好,我们一起努力吧。 “于是我爹地说:我们生一个哥哥,好好教养他,把他教成可以保护妹妹的好哥哥。我妈咪回答:好,我们一起努力吧。然后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并且把他养得很好。 “几年后爹地又讲了同样的话,只不过哥哥变成妹妹,然后有了我。 “爹地常说,妈咪是全世界最配合的女人。妈咪依赖爹地,依赖得很严重,一天看不见他就会心慌意乱、无所适从,因此不管爹地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她。 “所以爹地去世后,妈咪伤心过度,很快跟着爹地离开人世,他们都是用生命成全爱情的人。” 陷入回忆中,宫晴没有发觉自己的话越说越现代,只是遥想当年,泪光闪闪。 看见她的泪,那是她不轻易在别人面前显现的脆弱,下意识地,慕容郬伸手为她拭去。 当指尖的温度传来,宫晴一惊,连忙缩身往后,看着他的目光,心微震。 她在做什么啊,她是宫晴不是应采莘,那不是宫晴应该有的回忆。 心一惊回神,有些无措。 慕容郬明白她在担心些什么,一个带着宠溺的笑意浅浅地拉到眼角,他刻意转移她的注意力,说:“你想不想知道武陵侯的五公子怎么了?” “你知道?” “我知道。” “怎么知道的?” 那地方她只去过一次,却见处处守卫严密,想探听秘密恐怕不容易,况且家丑不可外扬,武陵侯更不像个大嘴巴的男人,应该不会到处宣传。 她五个字就问到重点,慕容郬那张严肃、让人打心底冒汗的脸笑出得意,忍不住骄傲,他要的女人就是比别人家的聪明。 “五公子那句皇上下令撤平西侯的兵权,您大怒皇帝不顾旧情,分明是想保全自己、不惜拖你下水,虽然你回了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还是担心武陵侯对你下手,便派几个人夜夜上侯府去探消息。” 噗哧一声,宫晴忍不住笑,什么探消息,根本就是窃听、听壁角,在未来,做这种行业的人好听点的叫特务007,一般人通常会叫狗仔或抓猴者。 看宫晴放松的笑容,慕容郬心疼,在他们这里生活不容易吧?成天战战兢兢,不知何时危险将至,他总是见她绷着眉头、心事重重,便是笑,也是为了敷衍。 他但愿自己能护着她,护得她不必日夜胆颤心惊,能够时时展眉。 “说吧,探出什么消息?” “那位五公子并不是武陵侯的儿子,而是姨娘与下人私通所生,为了颜面,也因为并无实证,于是武陵侯将信将疑、暂不追究,直到孩子长大,那容貌隐也隐不住,武陵侯悄悄地杀了那名下人,可终究是在心底落下疙瘩,于是动辄打骂五公子,将他养出一副明里狗仗人势、暗地偷鸡摸狗的性子。 “此事发生后,他打断了五公子一双腿却不给医,毒哑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四处嚼舌根,然后把他赶出府,至于那名姨娘则被贬为府中的三等仆役。 “如果我没猜错,不久武陵侯会上府衙向你道谢,你顺理成章替他除去一个不入眼的儿子,还替他赢得治家严谨的好名。”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宫晴一叹。 “那姨娘做错事,不思己过反而处处纵容儿子,如今之事,也不能说无过。” “因果,孰是孰非都难说。” “真要说来,武陵侯也难辞其咎,倘若不是真心,何必把人给娶回府,说到底,还是我爹那番话真确,弱水三千,只饮一瓢,不该归属自己的,又何必强求?” “你也是弱水三千,只饮一瓢者?”她问他,只是玩笑,并没有想得太多,没想到竟然引出他一番郑重的回答。 他说:“我是,于男女情爱,我从来不是贪求非分之人。晴,如果你愿意与我同悲同喜、同苦同乐,请待大业成,与我共效于飞。” 凝睇着他认真的双目,一时间,她无法开口。 一张、两张、三张贺心秧一遍遍数着手中的银票。 人生最快乐的事是什么,是数钱数到手软、睡觉睡到腿软、吃饭吃到全身软,那种软绵绵的感觉,就像吞了吗啡,云里雾里,舒畅无比。 看着贺心秧一脸满足的表情,萧瑛坐在她对面,笑得眉眼瞇瞇。 这是崭新的经验,他从来没有因为某人的笑而心生快乐,便是关倩也没有。 在他知道小喜的真实身分之前,她总是想尽办法让他快乐,为他唱歌、为他弹琴, 为他揉开眉眼间的忧郁,她时刻讨好他,让他觉得身边因为有她,变得自在舒适。 但这颗红苹果从来不曾,便是他诓骗她中毒,她也未曾因此对他百般讨好,甚至时常与他唱反调,刻意将他惹毛。 但怪异地,他竟为这样一个“不舒心”的女子而开心快意。 这段日子,他的确很开心,不只他,连皇帝也开心得无法言喻。 萧栤喜欢听人奉承,他便让臣子安排微服出游,让萧栤亲耳听见百姓因他推展大臣所提的治国政策所引发的评论,一句句全是歌功颂德。 萧栤龙心大悦,更积极地想当个好皇帝,反正不过是动动嘴皮,那群极力想在他面前表现的文臣,自然会去拼命。 这点,是苹果教会他的。 她说:“你希望皇帝照你说的去做吗?很简单,那就夸奖他,只要他做对了一点点,就大力夸奖、无所不用其极的夸奖,然后他就会越做越好。这跟驯兽和教孩子的道理是一样的。” 他做了,于是皇帝高兴异常,时不时拉着他的手说:“六弟,你真是朕的福星,你一到朕身边,朕做什么事儿都顺。” 他惶恐道:“臣弟什么事都没做啊。” 萧栤听完,哈哈大笑,捧着肥肚子说:“正是什么都没做,才更好。” 他在皇帝眼中是没出息的笨蛋,萧瑛知道。 武官那方面也进行顺利,他联合了几名武官,然后让他们去挖成王的墙角。 为成为明君,当成王贪污赈灾粮米、欺凌百姓的证据被摊在案前时,萧栤震怒,大笔一挥,官降三品,夺世袭爵位,这样一来,风势助长、推波助澜,那些原本攀附在成王门下的武官松动。 萧瑛逼得萧镇伸向武官的触手缩了回去,他很乐意逼他,最好是一逼二逼,一路把他逼入绝境。 贺心秧又数一遍了,从萧瑛上门拜访、她想起某件事后,便拿出那迭银票,但当视线与银票上的数字接触那刻,她整个人就陷进去了。 张扬、得意、自满、骄傲、贪婪所有与女子温良恭俭扯不上关系的表情,一一浮上她的脸。 可偏偏啊,他看在眼底,惬心惬意。 再无须更多的言语来证明,自己对她有多么喜欢,他的眼神早已偷偷泄露心意。 “你到底要数几遍才够?”被漠视太久的男人终于出声。 彷佛才刚发现他在屋子里似的,贺心秧看着他,先是张口惊讶二十秒,然后挤眉弄眼、右手巴上自己的额头。 笨哦,怎会忘记啦,她没事突然数起银票就是有原因的嘛。 还不是因为看到债权人出现,才惊觉自己尚未还清倩务,金钱这种事呢,早还早没事,万一拖太久,他给她算五分利,衰的还是自己,所以她才会从“爱的小金箱”里拿出银票,没想到看到银票那刻,她便被迷花了眼,立刻坠往金银窟,翻来滚去好不畅意,完全忘记债权人还在一旁。 她的眉眼纠结,萧瑛全看在眼里,看一次,可爱,看一百次,仍然觉得可爱,为什么有人的脸上可以出现这么多号不同表情? 她重重叹气,拿起银票,抽出一张,数“一。”抽出两张,数“二。”连续重复这动作,再拿出一只十两元宝,镇重地压在银票上头,像是跟情人说再见,依依不舍。 她深吸气,把银票推到他面前,再把那口很夸张的气体叹出来,然后迅速低下头。“还给你。” 壮士断腕,大概就是这样了。 “还我什么?” “晴说,依现在的律法,五百两买身银,是我该还给你的,至于十两,是上次想还却没还的,所以现在银货两讫,我不欠你了。” 她每个字都讲得咬牙切齿,好像如果他再靠近五公分,她就会变身成大狼狗、扑上前去恨恨地把他身上的肉通通咬下来。 她那么心疼、那么伤感,那么的揪心,没想到,他的回答竟然是—— 一连串笑声?! 哎呀呀呀他居然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太没良心、没道德、没正义感了。 不要怪她生气,这感觉就像在电影院里面看催泪悲剧,有人却哈哈大笑,当然会有有股想冲上前去狠狠揍他一拳的欲望,更何况,那出悲剧还是由贺心秧领衔担纲主演,她怎能不气? 你笑屁啊!贺心秧本来想破口大骂的。 后来想想,这句话太现代,应该说:公子笑臀?不对,公子笑气?不合本意精神,公子腹胀难泄不对、不对 她还在想用什么比较文言文的话来表达心中不满时,萧瑛已先一步开口。 “不必还,我早把你的卖身契给撕了。” “什么?可那时你明明”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你的态度表明,把银钱还清后便与我一笔勾销,再不往来,可如今,不管你乐不乐意,都与我勾销不了。”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瞄一眼她隆起的腹部。 那个时候,他便不愿意与她一笔勾销? 那么她可不可以多高估自己一点,其实,在很早以前,他就对她一、见、钟、情? 原因呢?因为她长得很美?因为她很聪明?因为她的床上功夫很厉害,把其他女人通通比下去? 贺心秧笑了,像数银票时的那种贼笑法,笑得让他看在眼里,畅意在心头。 她笑得娇俏,他笑得有如春风吹拂,拂开心中一朵一朵红玫瑰。 “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那时她是真的想过一笔勾销的,可是每回想起便每回心痛。 “你是把心事挂在脸上的人。” “你却是把心事压在心底的人。” “我最大的心事是你,你不只在我心底,在我眼前、在我身边,还在我回眸处,我很高兴,我们的距离这样近。” 这是萧霁教给慕容郬的话,他说:“依师父的法子,肯定追不上我姑姑。” 丙果不看好郬,却别扭得不肯看好他和苹果,他甚至跑到自己面前撂下话—— “是我先喜欢苹果的,兄长不可以夺弟所好。” 萧瑛才不理会小孩子的傻气,他用最简单的做法,打发了萧霁——加强他的课业压力,让他没时间在自己和苹果之间搅和。 贺心秧乍听见几句类似偶像剧情话的话,倏地,那句“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跃上心底,她傻了傻、愣了愣,再看一眼他的脸,很想脱口再问一回:你是不是穿越人? 萧瑛没想到这么感性的未来式用语,竟会让她傻了眼,他捏捏她的脸,神秘兮兮笑说:“把银子收好吧,千两银子可是一大笔财富呢,真没见过像你这么会赚钱的女子,可不可以透露几分,你靠什么营生?” 哈哈,她头上三杠黑线。 这种事哪能说,真讲出去,说不准她会被拖出去,身前挂一块写着yin妇木牌、身后块荡女,绑在十字架上,演出一出耶稣受难记,然后下面还有一群情绪激动的男男女女,对她丢菜丢蛋丢石头,果菜齐飞中间再杂夹两把刀子。 她笑得有点尴尬,可换个角度想天大地大、赚钱最大,于是又扬起眉头,饱含骄傲。 贺心秧瞬息万变的表情,再度娱乐了萧瑛。 她眉笑眼笑,比出一根食指说:“嘘,佛曰:不可说。” “是佛曰不可说,还是说了会出大事?” 他的口气意有所指、态度暧暧昧昧,看得贺心秧一阵心惊,不禁皱起眉头,满腹怀疑,周闵华才答应帮她隐瞒,不会一转头看见萧瑛就把什么事全吐实了吧? 看着她的表情,萧瑛知道她想到什么,却也不捅破,就让她猜着吧。 “你是什么意思?” 她再不像以前那么笨,人家随便几句话一套,明明周闵华没泄露半点,自己却全招了。 “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虽说富贵险中求,可这险还是别冒得太大,按部就班比一步登天来得安全。” “安全?我又不偷不抢,不凌弱、不犯强,我做的营生自然是安全得很。” 只要周闵华别出卖她,那个钉十字架的事儿就轮不到她,只是偶尔想起,还是觉得不公平,怎地艳本让男人写了没事,女人写了就是yin秽? “好,安全便好。”他笑着揭过这话题。“说,现在有那么多银子,你想用来做什么?” “银子嘛” 转了转眼珠子,她想半天,还真想不出要用来做什么。 当初呢,她想攒足了钱进京买个窝儿、买几个下人,当一回茶来张口、饭来伸手的贵妇。 可前脚才进京,他就全安排好了,有吃有住有下人的日子,金钱还真无用武之地。 不过,脑容量大增的未来人类最常做什么事?没错,就是讲废话,而且因为练习次数很足,经验自然丰富,于是她回答“拿来买安全。” “买安全?你觉得危险吗?是不是府里有什么动静?要不要我给府里多派几名侍卫?”萧瑛一迭声的问,误会贺心秧觉得住在此处不安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钱虽非万能,但无钱却万万不能。” “解释解释这句话来听听。” 他明知道这句话接下去,她又要大放厥词了,可他就是喜欢听她说些五四三,不管是不是有益身心。 “钱买不到感情、买不到幸福,更买不到一个人的忠心与真意,但如果没有钱,感情深厚的夫妻,会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爱情一点一滴慢慢消弭。 “没有钱,人会变得自私而贪婪,这样的人得不到别人的真心;没有钱,想吃的没有、想喝的不成,别说梦想,便是想做的事也无一可成,倘若碰到意外,更是再无翻身之地。 “所以钱会带给人类安全,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赚钱有理、存钱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她情绪激动、高举双手,感激老天爷,让她找到一个发财机会。 把皇帝跟前的万岁拿来这样用,若是被有心人听去还得了,不过不担心这里,他防得密不透风,没有人能踏进一步危害她。 这篇似是而非的话,加上她笃定的口气、自信满满的表情,让萧瑛听了几乎着迷,这颗苹果有这么强的说服力,倘若是把她安排在萧栤身边,他要做的事还能不事半功倍? 可即便明知事半功倍,他也绝对不把她送出去,因为,成就父皇的遗愿,他有千百种方法,但这样让人喜欢的小苹果只有一颗。 忍不住地,他把她拉到自己膝间坐下,环住她软软的身子,揉揉她柔顺的头发,笑问:“要不,明儿个我让李琨送几万两银票来给你?” 他以为她会客气推拒,或是欲迎还拒地说几声“不好啦”也行。 没想到她竟说:“好啊好啊,有银子可数是天地间最美妙的事情。不过银子不是自己亲手赚的,毕竟不踏实,不如你写张借据给我,那几万两就当我存在你那里的,哪天我要用了,你再提出来给我。” 他失笑,真是厚颜无耻的女人呵,偏偏啊,他就是喜欢到不能自己。 他同意,身边有银子会教人心底踏实些,不过身边有她,他的心除了踏实,还有着数算不尽的幸福。 低下头,他寻着她的唇瓣,轻轻吸吮,燃起点点**。 喜欢她,越来越多、越来越盛,越来越情难自禁 第十一章正面锋 秋天走到尾巴尖,林子里的枫叶早已红透,御花园里的菊花金黄灿烂,开得热闹缤纷。 承干殿里,萧栤大半个身子歪在软榻间,现在,没有方磊的丹药,他是半分精神都提不起了。 软榻边的高几上摆着钧窑彩绘瓶,瓶里插着几竿修竹,旁边有四扇苏绣屏风,屏风上绣着梅兰竹菊,绣工精致,形样栩栩如生,是来自江南的徐贵妃亲手绣的。 萧栤眼睑微微垂着,昨夜与徐贵妃一夜欢好,今儿个有些精神不济,可即便如此,他仍然凝神听着勤王萧镇的禀报。 勤王的五官与皇帝相似,方方的国字脸上也有着几分武者的霸气,不过他一双眼睛闪着虎狼戻气,薄薄的嘴唇带着昔毒。 “如今齐齐努声势大涨,在草原上收服许多部族,前年兵犯,他只能集结青壮男子五千名,去年便已增兵一万两千人,今夏,齐齐努已夺草原之鹰利哈尔性命,收服其麾下万名勇士,那么他手上掌握的兵力至少有三万之数,倘若再予他几年时间,待他羽翼渐丰,届时,想收服他必得使上今日三倍或数倍之力”萧镇侃侃而谈。 “依皇弟所见,朕该怎么做?”萧栤待萧镇停下话,略略坐正身子,双目灼灼,与他对视。 “臣弟认为,皇上当年率军北征,威震北方部族,使得鞑子闻风丧胆,近十年不敢有所妄动,倘若皇上能够再次御驾亲征,想必齐齐努再有野心,也无法使手下部族与他齐心。” 萧镇说完,萧栤不回话,一时间,殿里寂静无声,一股压抑的沉闷,压在众人胸口。 萧栤咧唇一哂,目光定在那四扇屏风上头。 率军北征、威震北方部族他不蠢啊,如今自己的身子连上马下马都有困难,岂能率军北征?当真重披战袍,此番征战还能平安归来?他们一个个打什么主意,他岂能浑然不知? 最可恶的是,同样的话,徐贵妃才在枕头边吹过,勤王立刻来提?怎地,几时起勤王和他的徐贵妃这般有志一同? “禀皇上,若皇上愿意御驾亲征,臣愿毛遂自荐”站在萧镇身后的成王江寇钦出声道。 话没说完,像被谁掐住喉头似的,他惊恐的望向萧栤。 在皇上身边多年,江寇钦怎会不认得这样的肃杀目光?缩起双肩,他微微低下头,再不言语。 其实官降三品,他早就没有资格站在承干殿里说话,只是萧镇非要他来,他不得不硬起头皮,把自己当成萧镇的随身侍卫,唉他何尝不明白,萧镇想利用的不过是皇上心底那点同袍之情,可他真是失算了,倘若皇上还顾念那点情分,怎会频频对武官动手? 萧栤视线扫过,从渊王、敬宁侯、平襄伯他们一个个都是当年战友,是他们扶持他为帝,他方有了今日之尊,可他也没苛待过他们,如若不是他们贪得无厌,惹得民怨四起,他这张龙椅怎会坐不安稳,如今他不过想整顿朝堂,这群人便齐心投向勤王? 勤王啊,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吶为了帝位,他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皇弟杀光弒尽,他处处防备萧瑛、处处限制,对萧镇却从未想过动他分毫,他授权授勋,该有的荣耀定有萧镇一份,没想到,如今想反自己的不是小心翼翼、重情分的萧瑛,而是他。 几年前后宫便有人传言:大皇子非皇家骨血,皇后若要拥立,定当拥立三皇子萧镇。 所以,那话不是谣言? 想起书案上那份密折,萧栤叹息,民怨四起,竟是这个好弟弟一手推波助澜? 读书人的恨、灾民的恨、边关百姓的恨萧镇想用民怨把自己给挤下龙椅。 还以为开了科考,拔擢文臣,平衡朝野,便能平息民怨,没想到他竟趁机拉拢武官,明知他风邪痹症没消停过,竟要他上战场,还一个个急不可耐,怎地,他也想学习当年的自己,为帝为尊? 他的满目惊怒转为失望懊悔,同袍、手足、宠妃这世间还有谁可以信任?萧栤噙起一抹冷笑,想翻手覆天?萧镇还早得呢。 萧栤目光落在萧瑛身上,问:“六弟,此事你怎么看?” 萧瑛看看左右,再看一眼萧镇,蹙起眉头,一脸的没担当。 “禀皇上,臣不懂军事,只知道君子不立危墙,尽管皇上当年文韬武略、叱咤战场,然而,如今皇上已经不再是领兵大将,而是万民景仰的九五至尊,倘若不顾天下苍生,以身犯险臣弟以为不智。” 好得很,谁知今日会替他着想的竟是萧瑛,只可惜这人有脑无胆,担当不了大事,只能动动嘴皮子,否则,这个齐齐努倒可以用来磨练磨练他。 “朕明白了,都下去吧。” 萧栤目露疲态地挥了挥手,一群人纷纷拜退。 朝臣们走出承干殿三五步,萧镇加快速度向前,他拦下萧瑛,怒目问道:“人人都说蜀王只爱风月、不思立业,几时起,对朝堂事也感兴趣了?” “皇兄不也看见了,若非皇上询问,我是不会开口的。” “是啊,蜀王的嘴是矜贵得很,可怎地一张嘴,就是与众不同。” “我也不想与众不同,只不过御驾亲征断不可行,皇帝龙体矜贵,怎能以身犯险,况皇子们年龄尚稚,未能独当一面,倘若战场上有个万一,身为臣民,不能不担心。”萧瑛语重心长道。 “看来,蜀王还真是忠心事主啊。”萧镇冷笑,他才不信,皇太后害了他的母亲、皇帝借他的手除去萧霁,他会不恼不恨,前尘不究的一心事主? “食君之禄,是臣等应做之事。” 语毕,萧瑛扫了萧镇身后的武官们一眼,心道:只剩下寥寥几人,也敢请奏御驾亲征,萧镇果真是被逼急了吗? “你以为这番做作,皇上便会信了你?哈!便是亲如昔日同袍,曾经同进退、共患难的兵将,还不是狡兔死、走狗烹,连我这个同母胞弟,都不能幸免于他的猜忌之下,何况是你?!” 几句话,他又让身后那群武官同仇敌忾起来。 目光一闪,发现一抹太监服色的身影悄悄离去,萧瑛垂下眼睫,若非脸皮已练出刀枪不入的本事,他早就笑出声来。 见萧瑛垂下眼,萧镇笑道:“六皇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盘算什么,你是真心为皇上着想,还是在等待什么时机?” 萧瑛猛然定住,目光瞬间凝结在萧镇身上,语声淡定无波“我不明白皇兄在说些什么。” “六皇弟这么聪明,怎会不明白,不过是装胡涂罢了。偏偏皇上想不清楚,要我呢,绝不相信一个悲天悯人的六弟,会为了自己活命,动手杀害十六弟,这事,会不会有蹊跷呢?”萧镇笑得满脸张狂。 萧瑛继续蹙眉冷笑,彷佛对他所说的话丝毫不以为意。 看不出萧瑛的心思,萧镇痞痞地转开话题,略带几分嘲笑问:“六皇弟,你心里还想着小喜吗?如果想的话,要不要皇兄将她的下落告诉你?” 心思一转,萧瑛夸大动作,他猛然转头,吃惊的表情表演得唯妙唯肖,一把抓起萧镇的手,仓皇道:“她在哪里?” “如果皇弟有本事说服皇上御驾亲征,我定将小喜送到你面前。” 话抛下,萧镇望向怔忡不已的萧瑛,萧瑛笑容哀切恍惚、眼底浮起深深悲凉,萧镇扬眉,心底道了声:再聪明又如何,看不破情感,就注定要落败。 没出息的男人! 他旋即转身,领了一票武官走出宫廷。 见他走远,萧瑛恢复正常表情,嘴角挑起冰凉的笑意。萧镇并不晓得他很早就知晓小喜的真实身分,想再一次利用小喜?他缓缓摇了摇头。 望向远方,他的神色宁和淡定,萧瑛突然发觉,不知几时起,关倩再也影响不了自己的心绪。 “王爷,皇上有请。”张和忽地躬身过来。 萧瑛刻意做出一脸惊讶,张和见着,有意示好,低声在他耳畔轻语“方才已有小太监将王爷与勤王的对话传了上去。” “多谢公公提醒。” 萧瑛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晶亮翠绿的暖玉递给他,张和笑着受了,补上几句“王爷别担心,听过小太监的回话,皇上对王爷很满意似的,现在还请王爷同奴才一起进去。” “多谢公公。” 他口气温顺,态度亲切,张和忍不住心想,倘若皇帝也能是这样一副性子,不知多好。 萧瑛重回承干殿,萧栤定定望向他,回想方才小太监传进来的话。 萧瑛既然会考虑到他的皇子未能独当一面,那么他对帝位定然无心,第一次感觉可惜,可惜萧瑛不是个辅国栋梁。 “皇上。”萧瑛低语轻唤。 “上回你提醒朕,学子的反弹是否有人在背后鼓动,朕派了人去查。” “是否查出半点端倪了?”萧瑛明知故问。 若非他推波助澜,学子的反弹声浪岂会大到为萧栤所注意;又若非他使人放出活灵活现的传闻,怎能事事项项,矛头全指向萧镇?虽说萧镇确有害主之心,可那人又不笨,怎会做得人人知晓。 “有。朕啊太相信人心。” 萧瑛心中嗤笑,他几时相信过人心?若非猜忌心重,那些昔日同袍,怎舍得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冒险与勤王谋反?若非妒嫉英才、睚訾必报,怎会损失一批贤臣,导致今日朝政紊乱、百姓不安? 他根本不相信人心,他不过是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恭敬有加的同母兄弟会出头对付自己,可萧栤怎么没想到,便是对待亲生父亲,他下手也没有过半分犹豫,人原本就是欲壑难填、贪心不足的吶。 萧瑛先是一本正经地轻咳,顺势露出惊讶表情,随即装模作样的沉思起来,好半晌才回他一句“皇上宽仁。” 萧栤望着他,他这般对待萧瑛,他还觉得自己宽仁,那性子和贤妃如出一辙。 贤妃知道自己的命是母后所毒害,临死前,她不怨不恨,只道:“都是苦命女子罢了,倘若皇后能嫁与一个敬她、爱她的夫婿,岂会心计用罄?男人争大业、女人争宠爱,皆是同理。” 宽仁,这词形容的是贤妃和萧瑛呵。 如今认真回想,萧瑛继承了他母妃的仁慈与宽厚,而他和萧镇继承了母后的阴毒狠辣,萧镇会对自己下手,不也在意料之中? “六弟,你恨朕吗?” 这声称呼,他用足了真心,当身旁人人都觊觎着他的帝位、他的性命,仁厚的萧瑛竟成了他可以倚重之人。 “皇上,臣弟不懂。”他眼底流露出一抹悲怜。 “你知道小喜是朕派在你身边监视的,对吧?” “原先不知,十六弟死后方才明白。”提及小喜,萧瑛幽幽抬眸望向远处,眉间黯然。 “你怨朕吗?” “臣弟明白,帝者,有国无家。为朝廷、为百姓,连皇上自己的婚姻喜欲都能被牺牲,皇上对臣弟这样做,只是为顾全大局。” “说的真好,帝者,有国无家,第一次朕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你知道当年,朕真心喜爱的女子是谁?” “听说并非是当今皇后,而是一名面容姣美、性情温柔的民间女子。”可是为得到皇后母家的支持,在如今的皇太后作主下,他娶进皇后江氏。 萧栤笑望着萧瑛,他并不真正知道呵,自己心底那个人不是旁人,而是他的母亲贤妃,那个民间女子不过是有双与她相似的眼睛罢了。 他长叹。“告诉朕,你是真心喜欢惠平郡主吗?” “已经过去了,如今她已成为勤王妃。臣弟不是个会觊觎他人之物的人。” 不觊觎他人之物?好一个不觊觎,他要的,便是这样一份心,偏是可惜,他信了一辈子的手足,少了这样的心思。 “说的好,日后你有喜欢的女子,告诉朕,朕定然为你作主。”这回他说得真心实意,无半分虚伪,至此,他对萧瑛已是全然信任。 “谢皇上圣恩。”他深深一拜,跪伏至地。 “起来吧,好好替朕想想,满朝武官中,谁可以代朕去会会这个齐齐努?” “臣弟并不清楚朝中大臣之事,实在不知可以派谁过去,不过,今日入殿请皇上御驾亲征的成王、渊王、敬宁侯、平襄伯等人,臣弟以为不妥。” “自然是不妥,派他们去,说不准还会把祈凤皇朝半壁江山给送出去,他们吶,与朕已是离了心。” “皇上不如罚他们在家思过。” 萧栤凝睇他,心慈是好事,可在朝堂上他缓缓摇头。“六弟以为光是在家思过就能阻止他们的野心?朕吶,得痛下针砭,挖腐肉、断残肢,方能保我祈凤千秋万世。” 萧瑛敛眉不语,萧栤以为他不忍心,便转开话头,问:“方才的话,你还没回答朕呢。” 萧瑛思索须臾,回话“前日臣弟派慕容郬与宫节商讨治水之法,却遇上武陵侯府发生命案,他好奇心起,便一同前往,此事倒让臣弟想起之前曾听朝中文臣所议。” “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当年那些骁勇善战的将领,在京城过了几年好日子之后,已渐渐放下武功,有许多武官家的子弟,甚至连骑马都不会,出入得靠车轿。” “他们说的没错,便是连朕的皇子也是一样。” “慕容郬曾向臣弟提及,武陵侯治家严谨,整座府第秩序井然、宛若军营,当天查案,武陵侯震怒,竟然一掌震碎茶几,皇上也许可以召他来考较考较,至于此人能不能用,得皇上来断定。” 他不挑明说武陵侯可用,东一个也许、西一个或者,凡事只提个头,剩下的由萧栤自己作主,他明白萧栤多疑,说得太多,只会适得其反。 萧栤听他所言,轻轻点头。 爆节破武陵侯府妾氏死亡命案,萧瑛曾经进宫禀报,当下他听了只觉趣味,还召来武陵侯大大嘲笑一番,倒没想过可由那一掌推论他的武艺一如当年、从未放下。 读书人满肚子花花肠子,果然与他们武人不同。 “知道了,朕会好好斟酌,你下去吧。” “臣弟告退。”萧瑛也不多待,起身,行礼离开承干殿。 待萧瑛离去,萧栤让张和上前,眉目狠戻,在他耳边低语“你去查查,勤王与徐贵妃是否暗中有联系。” “是。”张和领命退下。 萧栤望向茶几上的花瓶,一双眼睛深邃幽远,时而精光闪烁,时而内敛沉静,令人捉摸不透,他的脸色略微苍白,是许久未见到阳光的憔悴。 他静静地看着瓶里供的几枝鲜花,精烁的目光中出现一丝疲惫,人人都想争得这份至高无上的权柄,可知这权虽吸引人心,却炙手难握呵殿中静寂得过分,偶尔有几只寒鸦凄凉鸣叫,风扫过枯叶沙沙作响,微斜的日光倾泄,透过窗棂落在地上。 他从屉里拿出锦盒,打开,看着一颗颗浑圆的晶透药丸,脸上带起一抹笑。 方磊谆谆告诫,此药不能多服,可他便是贪图服用后的精神奕奕,彷佛他又回到那年,又是那个浓眉飞扬、坚毅沉稳、英气逼人的少年。 “来人。” “奴才在。” “宣宁嫔承干殿伺候。” 现在还是光天化日的,皇上竟可想起皇上的喜怒反复、阴晴不定,他只得快快低头,回了声“是,奴才遵命。” 太监退下去了,萧栤将药丸放进嘴里咬破,细细品味着药丸渗出来的那股香气,不能驰骋战场,就让他在女人身上征战吧。 萧瑛离殿出宫,与小四、风喻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缓步逛着。 进京城后,皇上派出的暗卫已经少了许多,可勤王那边盯梢的人马可不少,既然有人爱看,他怎能不明里一套、暗地一套,继续演他的富贵闲人。 也难怪勤王要派人盯梢,皇帝的重视让他翻转了身分,以前谈到赐婚,大臣们莫不吓得齐声拒绝,如今却不时有媒人上门探口风,不怪他们当墙头草,现实是生存必须的考虑。 他领着两人进京城的王记绸缎庄,与等在里头的李琨谈了会儿事,知道各处庄子的人已全数派出去,有几名甚至很得上司看重,而青鹿岛上的三千名水师,已有两百余人建功升等,他很满意。 他与勤王心意相同,都明白想握住权柄,就该掌握武人的心,只不过勤王掌握的是上头的勋贵,而他栽培的是下层的官兵,并且萧镇掌握的那些人,经过五年的富贵洗礼,已不复当年的英勇,人嘛,既然是自己要用的,自然是亲手栽培的来得好。 至于那些勋贵今日请旨御驾亲征,怕是也没有多少好日子可过了。再不久,萧栤动作一出,那些依附自己的武官们就该暗地高兴,自己投对门路了吧。 离开绸缎庄,他进入金玉铺,纯粹为了作戏,做给躲在街角的那两名青衣男子看,可当他看见那颗雕成苹果形状的翠玉坠子时,还是忍不住停下目光。 真可爱,圆圆的青苹果晶莹剔透,躺在掌心,让他想起那颗浑圆的小苹果。 说也怪,怀孕五个月后,她像灌了风似的,肚子飞快长大,竟比其他孕妇都大上许多,连大夫也玩笑说,这孩子长这么大,生下定是号人物。 丙果则是似笑非笑、故意挑惹苹果,说:“虽是一人吃、两人补,你也别硬是吃上两人份。” 唯有宫晴忧心忡忡的逼着苹果天天散步运动,然后讲了个妊娠毒血症这个词儿。 事后,他私底下问果果,什么叫做妊娠毒血症,果果摇头,第一次对他说:“我也不懂。”不过他贡献了不少妇产科的医学常识。 他不爱吃苹果,应该说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种果子,可自从认识了她,他爱上苹果的滋味儿 “老板,你们这儿可有红宝石。”他起了兴致,出声问。 “有,甭说红宝石,便是红珊瑚、紫水晶、白玉各式各款的宝石,小店这儿通通有。” “那就请老板替我用各种宝石打造成像这样的苹果坠子,用玉匣子装起。” “公子的意思是各式各款的宝石都要吗?那可有十几种吶。” “越多越好,至于链子嘛” 他还在斟酌该挑选什么材质时,风喻凑上前,笑着提醒他一句“王爷,苹果姑娘喜欢黄金。” “说的也是。”那丫头眼底心里全是钱,真不晓得穿越到这里,她吃过多少苦头,怎会对银钱那样没安全感。“老板,每颗苹果配上一条金链子,炼条要细、款式要别致,可千万别重复了。” “没问题,公子请放心,打造出来的东西定会让您满意。” 萧瑛付了订金,带着微笑离开金玉铺。 曾经他把果果找到跟前问:“为什么苹果不爱碧玉、珍珠,独爱闪亮却俗气的黄金?”他认为苹果不是个俗人。 丙果解释,在二十一世纪,金价飞涨,国家的经济实力往往是由该国库房里存了多少黄金而定。 于是他又问了那个奇怪的世纪许多问题,问得深入、问得仔细,问得果果蹙起眉头迟疑问:“六皇兄,你答应过的,不能喜欢苹果。” 他有答应过吗?没有,他顶多是笑着点头,然后把话题转开,再然后用忙碌课业让他没有多余心思想这些。 他很狐狸地笑道:“为什么不行?” “苹果她肚子里有别的男人的孩子。” 萧霁以为这里的男人无法接受此事,只有他这种接受过现代文明洗涤的男生才能将其视为无所谓。 眼看着六皇兄对苹果越来越在意,他急了跑到苹果面前逼她承诺,一定要等自己长大。 他说得情真意切,贺心秧却没心没肺,手指往他头上一戳,笑说:“你别傻了,我对姊弟恋、师生恋没兴趣。” 他很早就知道苹果喜欢六皇兄,只能把冀望放在六皇兄身上,苹果是骄傲的女人,如果六皇兄无心,她自然会慢慢歇了心思。 没想到萧瑛却回他一句“你觉得我会在意这种事吗?” 萧瑛很奸诈,不直接点破自己就是孩子他爹的事实,看着果果满脸失望,他摇头苦笑,这孩子动了春思。不过他不担心,男孩子总是要受点挫折才能长大,何况这样的心思能维持多久呢,终会有个适合他的女子出现。 “王爷,咱们现在去哪里?” 风喻一问,萧瑛才发觉自己想得出神,竟然又朝皇宫方向走去,摇头笑笑,糟糕,他总是想苹果想得失神,真不晓得她有什么魅力,竟能让他一想再想,想得不由自主。 小四看着主子的笑脸,眉心蹙起三道柔软竖纹。 他跟在王爷身边多年,熟悉的人都说王爷是老狐狸,可便是狐狸,凭他多年经验也多少能琢磨出王爷几分心意,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王爷只要想起那位苹果姑娘,整个人就会泛起一股子傻气。 真担心呵,这回是否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千千万万盼望,这位姑娘别再是谁派来的眼线才好,可就算她不是,会不会王爷根本不是看上她,而是因为她酷似那人才会如此在意她? 萧瑛站定脚,莞尔一笑,转过身。“我们回府吧。” 话是这样说,可他回府,真正的目的却不是自己的王府。 他进府,从密道一路通到贺心秧家里,没想到竟看见贺心秧在指挥工人动土,几个工人按着一张奇怪的图样正在改造她睡房旁边的屋子。 萧瑛快步迎上前,一把将她拉离工人身边,都六个多月的身孕了,还这样上蹦下蹿的,也不怕危险,宫晴也真是的,不叨念叨念她,还由着她放任性子去做。 “你在做什么?” “做间浴室啊,瞧我,肚子这么大,浴盆太小,每次挤进去都愁得慌,不如弄个大池子” 她拿起设计图,一一解释给他听,怎么做冲水马桶、怎么在浴池下头烧火,水就会温热温热,怎么弄成干湿分离、怎么将污水引导出去,连通风设备她都考虑进去了。 她越说,萧瑛越是皱眉头,并不是因为她手上那个不是好设计,而是怀孕期间做这样的事犯忌讳呀。 “你就不怕大兴土木会伤了孩子?” “怎么可能,我不过动动嘴巴,做事的是那些工人叔叔和大哥们。” 白她一眼,他才不是说这个。“你就不怕切这里、挖那里,孩子生下来会少个眼睛缺条胳臂?” “哪有这种事,这是迷信好不好。”她白他一眼,满脸的受不了。 “我不迷信,只不过生孩子是大事,女人生产就像在鬼门关里走一圈,便是无稽之谈,也得防着。”他是担心、是紧张,头一回当爹,经验不足,凡事听人说起,不管真假,他都上了心。 贺心秧叹息。“我再不久就要生产,如果不赶紧把浴室弄妥当,你派来的那些嬷嬷们绝对不肯让我在月子里洗浴,一个月不洗澡,我会活活愁死的。 “何况人嘛,要活得自在惬意,也就那么几个要点,吃得下、睡得好、排得出来、洗得香,前两个,有你送来的厨子和布匹,够了,后面两项,你帮不了忙,我得自己动动脑筋。” “你就那么认定那些是迷信,不是前人留下来的智慧?” “相信我,孩子生下来会有缺陷,是因为他天生就不健康,与挖墙、拿剪子都没关系,只不过百姓不明白根由,却非要找个理由来说服自己那不是天谴,便发展出这套没有道理的迷信说词,那是安慰人心用的。” “你确定?” “再确定不过了。” 他们家有个生下双胞胎的坏后母,人家说不能剪头发,她偏偏一发现怀孕马上把头发剪短,有事吗? 她老妈是医生,怀胎十个月,天天拿手术刀,东切西割的,她的手指、脚趾长得很完全,不多不少,加起来二十根恰恰好,而且头发浓密乌黑,美得不得了,所以那个话无稽之谈啦。 “好吧。”萧瑛妥协,不过心底暗地决定,下回再找果果来说说上次没讲完的基因染色体和母体保健问题。“可不管怎样,孕妇不能累着,总是实话吧。走,这里太吵,我带你到我府上散散步。” 贺心秧狐疑地望他一眼,怪哉,这时代的观念不是孕妇要多休息吗?怎地他一天到晚拉她散步,难不成他有现代医学的概念? 他没给她太多时间思考,牵起她的手,径自找话题,从朝中情势到皇帝对他的益发信任,从勤王已露出马脚到武官追随 他有很好的口才,把危险的事讲得万分精彩,让贺心秧像在听说书似的,听得津津有味,如果这时代有奥斯卡最佳说书人奖,得奖人必定是萧瑛。 他的好口才加上他的好文采,如果他不捉弄人,其实跟他在一起还挺舒心的,他带来的安全感,会让贺心秧偶尔想着,就算真能回到二十一世纪,眼前的男人却带不回去,倒不如继续这样不赖的生活。 再看一眼萧瑛,忍不住的,甜甜的笑容溢入心底。 第十二章名声无用 今年的秋天有些冷,才过九月,袄子就出了箱笼。 贺心秧的肚子很大,像顶着颗大西瓜,也没见谁家孕妇像她,每每埋怨起来,她就要说句“都是厨子惹的祸。” 其实她的话倒也公允,别说正牌孕妇,便是紫屏、苓秋这些下人,也都圆了张脸,可不是嘛,有那么好吃的东西在眼前,谁舍得委屈自己的胃。 不过不光是肚子,贺心秧的手脚也水肿起来,大夫开了药,她一逮到机会就偷偷倒掉,被逮到还振振有词,说什么“那药那么黑,一碗一碗灌下去,我可不想生出非洲人。” 然后当自己是大夫似的说:“放心,不过是小孩压到肾脏,导致排水不良,等孩子生下来就会自动好了。” 爆晴才不甩她的鬼理论,尽管理解,只靠伏冒热饮和克流感度过流感高峰期的贺心秧很难相信古代医学,可是她们人已经在这里了,不信也得信、不想依赖也得依赖。 “真不知道夫人在省什么,也不肯多做几套衣服,天天翻来覆去,穿的都是那些旧衣。”紫屏抱怨着。 “夫人说,待孩子生下来,宽衣袍就用不上了,做越多赔越多。”苓秋转述贺心秧的话,说着笑开,真不晓得夫人哪来那么多的怪话儿,却偏生每句都还有那么点道理。 “哪会赔啊,难不成以后夫人和大人不生孩子?宽衣裳留着怀下一胎时穿,不就得了。咱们夫人就是爱钱。” 她又不是没钱,前几日还看见夫人捧着一匣子银票,来来回回的数着呢。 “谁不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可爱钱爱得那么明目张胆的,也就咱们夫人一个了。” 紫屏的评语让苓秋忍不住一笑,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们运气好,被送到宫大人府上,这里的主子不打不骂、不会摆派头,平日里相处像一家人似的,小少爷还曾经为她们挡在盗匪前面。 本以为有了夫人,多少会立下规矩,情况会有所不同,偏这夫人也是个没规矩的,每回鞠个躬,她便一句句“人权”说个不停,要她们有尊严、有脾气、有性格,别谁的话都听。 真是,当下人的,哪里能像她说的那个样子。 “说到夫人,苓秋,你觉得夫人和大人是真的恩爱吗?” “这些事,哪是你一个丫头可以多嘴的?”苓秋瞪她一眼。夫人疼惜,她们也不能失了分际。 “不是我想多嘴嘛,只是我见过大人和慕容公子在一起的情形,说不出哪里奇怪,就是觉得不对劲儿,慕容公子看咱们大人的眼色,彷佛大人是女人似,甭说他,就是大人看着慕容公子,也经常脸红红的,像偷喝了好几斤酒,你说,咱们大人会不会是喜好男风啊?” 苓秋皱眉,只有大人吗?便是夫人和王爷的相处也奇怪,哪有出嫁的女子还经常单独和男子在一起说笑聊天。 偏这情况,府里上下看见,全把它视作理所当然、无人议论,难道是她和紫屏有问题? 苓秋摇头,坚持道:“主子想怎么做,不是咱们下人可以过问的,谨言慎行,把该做的活儿做好才是真的。” 苓秋拿起剪刀,想裁剪童衣,想起夫人说:“孩子长得快,随便做两件成了,别熬坏眼睛。” 可王爷却抢着说:“不许,你不让她们做,就让我府里头的人做,孩子长得再快,所有衣服还是得十套、八套地准备起来。” 那宠溺的态度,彷佛王爷才是孩子的爹。 可不是吗?孩子还没落地呢,用的东西,王府那边已经一样样备齐往这里送,听说连乳母都是王爷亲自挑选的,那不是女人家的事儿嘛,就算夫人不经心,还有大人,怎就轮到王爷头上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姑娘,王府里送东西过来了。”小丫头竹儿进屋禀告。 才想着呢,又送东西过来,苓秋连忙使眼色,与紫屏一同起身,迎到外头小厅。 来的不是别人,是王爷的贴身小厮小四,他双手捧着雕工精致的玉匣,走进屋里。 “这是王爷送给夫人赏玩的。” 苓秋接过来,轻声道:“夫人正在休憩,就不出来见客了。” 小四看着苓秋的态度,心底着实纳闷,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她们了,怎地每次送礼来,她们都不见好脸色。 难道是他对紫屏的心思被看出来了? 心有些急,他放大胆量迎上前去,拱手相问:“苓秋姑娘、紫屏姑娘,是不是在下哪里做错事,惹得姑娘不快?” “说什么呢,还烦你代大人、夫人向王爷道谢。” 紫屏是个心直口快的丫头,瞒不住心事,硬是将“大人”讲得更大声些,这一提高语调,小四听懂了,松口气,幸好原因不在自己呵。 也难怪人家丫头埋怨,当着主子面前抢夫人,实在有点过分。 可王爷没提,他能把宫晴是女的的事给讲出去?这府里也就何管家知道事实,若他多嘴,回去没准会被钉得满头包。 算了,主子没说话,他也别多事。 看看紫屏,再望望苓秋,他尴尬微笑“知道了,还劳烦姑娘把东西转给夫人,那是是王爷的一番心意。” 紫屏拉直眉眼瞪小四一眼,就是怕王爷有“心意”他还提“心意”? 紫屏明明没给他好脸色、明明是在瞪他,可小四看在眼里,竟是甜滋滋的,一颗心怦怦乱跳。 见小四不走,紫屏更形恼火,这个王爷到底是哪里不对啊,当初在王府别院避难时也就罢了,如今苹果已经成为宫夫人,还不避嫌? 不行,王爷风流名声在外,他不介意,可夫人这边可得避嫌,光看在夫人待她们一片真心的分上,便是有僭越之嫌,她也得提点提点。 紫屏拿了东西就往里头走,不多招呼小四一声,她那呛辣模样,让小四忍不住想笑,没见过这么不分尊卑的丫头,看来那位贺姑娘待人宽厚,与惠平郡主大不相同吶。 紫屏和苓秋进内屋,发现里头有动静,便双双走入贺心秧的寝房里,见她午睡初醒,脸颊压得红嫩红嫩的,不晓得作了什么好梦,笑得眉眼弯弯。 苓秋拧来温帕子,让她净脸,贺心秧伸直了颈子,以脸就帕,随便抹两下,紫屏端来茶水,她以口就杯,咕噜喝光,手连动都懒得多动一下,看得两个丫头忍不住发笑。 睡饱喝足、伸个懒腰,精神好得不得了。唉,她真爱这种四体不勤的贵妇生活。 “夫人这么懒,要是生个懒少爷,以后可有得操心了。” “放心,厉害的娘才会养出没出息的儿子,像我这种废渣娘,养出来的儿子肯定顶天立地、呼风唤雨。” “还呼风唤雨呢,敢情夫人这胎生的是龙王?”紫屏觑她一眼。 “有龙王可以生,那就太好了,以后教我儿子背着咱们游龙宫,我先在这里作主啦,龙宫里头的珍珠宝贝,你们看上眼的自己动手拿,要多少给多少。” “越说还越真啦。” 紫屏把茶水端下去,苓秋坐到床边,见贺心秧还没起床的意思,看来又要赖床,近日里,她益发懒散。 “夫人,是不是作了好梦?瞧您睡得挺好。” “是啊,作了个大好梦,梦见儿子满月,所有人全来送礼,送金送银送珍珠翠玉,礼物堆得满山满谷,金子一锭锭看得我傻眼,银子一匣匣数得我手软。” “夫人这梦可真准。”苓秋笑着掖了掖她的被角。 “怎么说?” “恰恰王爷使了贴身小厮来给夫人送礼物。” “真的吗?这回送什么,好吃的还是好玩的?最好是贵重的,一出手就是百两千两的那种。”她的贪婪不掩半分。 从外头端来糕点的紫屏听见,忍不住翻白眼,她放下糕点,将方才随手摆放在几上的玉匣子拿来。 “我看吶,肯定就是贵重到一出手百两千两的那种。” 见紫屏那样说,贺心秧眼睛瞬间散发出夺目光彩,她接过礼物,迅速打开—— 是各种宝石雕成的苹果耶,哇塞,太可爱了,她看得目不转睛,动手一颗一颗拨弄、一颗一颗拿起来玩赏,好喜欢哦。 不谈雕工或石料,她更珍爱萧瑛那份心思,都说这里的男人不懂浪漫,都说给足安定生活便是最大的恩赐,可安定生活,她给得起自己,她要的,是这样的一份心。 可心口不一的贺心秧小姐,心里是这样想的,话从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番味道。 她说:“太棒了,不说这些昂贵的小苹果,便是这十几条金链子加一加,怕也是不少两。” “夫人,这东西您当真要收下?” 紫屏看一眼礼物,夫人小名是苹果,王爷送此物来,分明有调情的意思,倘若让大人知道心底肯定要不舒服。 “收,笨蛋才不收。” 贺心秧眉飞色舞,来来回回数起各色苹果,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东西,在未来,倘若拿到苏富比去拍卖,说不定价值连城呢。 紫屏见她回得这么理所当然,有些气恼,拿走她手里的小苹果,一一收回玉匣里。她看着贺心秧、态度凝重,好半晌才开口。 “夫人,我不知道您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您就不担心事情传出去男女之间私相授受,是会败坏名节的。” “名节一两值多少钱?傻!我相信绝不会比这匣子玩意儿贵。” 说着,她又动手想去拿玉匣子,可紫屏不允,把它藏到身后。 “大人在外头当差,若有嘴碎的下人把这事儿讲出去,日后大人的面子要往哪里摆?” 见紫屏一脸凝重,贺心秧看看她,再看看苓秋,好吧,她同意,她们虽然忧心过度,但一门心思全是为自己着想。 她拉过两人的手,让她们坐在床边,认真说道:“第一,王爷的名声可比我这个没没无名的小夫人重要得多,他敢这么做,代表他有绝对的把握,不会让事情往外传出去的。 “第二,这屋子是王爷的,进府服侍的人肯定是千挑万选,绝不会有嘴碎、良莠不齐的下人出现。第三” 讲完第三,贺心秧吸口气,方露出她平日的痞相,调皮道:“第三,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怕这个、怕那个,生活多无味啊,人活着呢,但求本心无愧,只要心正行端,便是旁人要说话,也别理会他。 “名声不重要,开心才是人生最该追求的东西,倘若说话做事都要看别人的脸色,活着也太没意思了。” “但是人言可畏啊。” “那就勇敢些,别畏惧,嘴巴长在别人脸上,想法从别人的脑袋里衍生出来,你根本无法阻止,为无法阻止的事烦扰自己,岂不是太笨了?” “可无规矩怎成方圆,别人嘴里说的,正是身为女子该遵守的规矩。”苓秋终于熬不住,憋出这样一句。 “规矩是由人所定,而且随着时代不同而改变。比如今日,烈女不事二夫是正理儿,你怎么知道几百年后,从一而终不会成为最大的笑话?况且口舌之争,本就有争辩之意。 “就拿贞节牌坊来说,你们当真觉得丈夫死后以身殉节是正确的吗?丢下嗷嗷待哺的孩子、丢下年迈双亲,为了成就族人名声,以命换得一座百年不颓的牌坊,这是贞烈、沽名钓誉还是虚伪? “你们或许觉得王爷来府里太勤、他对我对孩子做得似乎太多,那是有原因的,只不过原因现今还不能告诉你们,但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 “如果你们担心大人为此难受,放心,王爷的事,我从未对大人有过半分隐瞒,更何况,我与王爷不过是朋友,我们并没有踰越不该过界的线。” “可这些礼物”紫屏、苓秋很是为难。 “我保证,收下它们,我心安理得。” 贺心秧高举五指朝天,只差没立誓了。 她们互视一眼,既然夫人都这样讲了,当下人的还能说什么? 紫屏叹气,把匣子交回贺心秧手里。她打开,看见一颗颗晶莹可爱的苹果,嘴角的笑意高高扬起。 看着贺心秧喜孜孜的模样,就算担心,她们也忍不住苞着笑起。 下午风喻来禀告贺心秧与两个婢女的对话之后,他就想过来,可缠身的事太多,他不得不一一解决后才能抽身。 萧瑛轻轻巧巧进了贺心秧的屋子。 听说她怕黑,没有灯烛不敢入睡,他还以为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呢,没想到,心底还是有恐惧的事儿。 走到床边,看着她娇憨的睡颜,整日的疲惫像瞬间被涤净,他满足轻喟,屈下身,手指轻轻描着她的长睫。 听说,他们那时代的女孩喜欢在眼皮贴上又长又密的睫毛,让眼睛看起来更大些,但苹果不用,她的睫毛很长、眼睛很大,转动时,他甚至觉得听得见骨碌骨碌的转动声。 他从不知道,可以在心里这样想着一个女人。 扁是想着就觉得快意,光是想着就让人全身充满力气、脚步轻盈,光是想着就觉得人生畅意这让他不得不担心起,倘若哪天没有这样一个人可以想、可以思念,日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过得下去? 除去鞋袜,他轻轻躺在她身边,侧着身,一手支在下巴处,细细看着她的容颜。 她不知道梦见在吃什么,嘴里嚼着嚼着,脸上挂起淡淡笑意。 凑近她耳边,他轻笑、用气音问:“什么东西这么好吃啊?” 他只是问趣味的,没想到她竟然还真的回答。 “麦当劳。”说完三个字还不满意,她又唱了句“麦当劳都是为你” 麦当劳,那是什么东西?找个时间问果果吧。他记性好,悄悄地把她的话和歌再记一遍。 深吸气,胸腔里,满满是她的味道,一个让他在睡梦中也会发笑的味道。 她益发懒了,每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好像永远都睡不够似的。 爱里的嬷嬷说,怀孕越到后期,因为孩子压着、因为腿抽筋,常会在半夜惊醒。 可他的小苹果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困扰,吃饱睡好、精神好,脾气更是好到不行。 眼见她肚子一天一天大起,那嬷嬷紧张得说:“再这样下去,孩子长得太大,怕到时不好生。” 他也担心,只好一有时间就拉着她散步。 应该让宫晴陪着她的,免得那两个丫头胡思乱想,但摇摇头,他还是舍不得让宫晴占去自己的位置。 算了,苹果说的对,嘴巴长在别人脸上,你根本无法阻止,为无法阻止的事烦扰自己,真的有点笨。 再贴近她一些,虽然她的肚子横在两人之间,可他没松手,萧瑛抚抚她的肚子,笑着对她低言。 “别吃了,再吃下去真要变成小肥猪喽。” 也不知道是听进去没有,她居然噘噘嘴,然后又笑起来,看来那个麦当劳的味道真的相当好。 她对追求温暖的下意识很强,因此越挨越近,然后照旧,她感受到他的体温,滚啊宾啊、滚进他怀里,直到整个人都嵌入他怀里。 她都投怀送抱了,他会拒绝吗?当然不,长手一伸,把她环进自己怀中。 许是动作太大,今天她竟然被弄醒了,张眼一看,看见头顶上那张熟悉的帅脸,眼睛转一转,笑得开心的说:“我又作梦了。” 叹口气,她闭上眼睛继续睡。 “喜不喜欢这个梦?”他又用气音在她耳边说。 “嗯。”她甜甜地点了点头。 “喜欢就好,因为我也很喜欢。”因为她甜甜的笑脸,于是他的声音也染上甜味。 贺心秧的眉头突然皱起来,这梦也太真实了吧?! 小张一点眼,然后,猛地张大双眼,这个梦真实得过分耶。她伸手,碰碰他的脸颊,是温的耶,和梦里的炸鸡一样,鲜嫩多汁 她猛然坐起,看着他的两颗眼珠子像泡了蜜似的,又大又黑,带着一分惊、两分喜、三分无措、四分讶异。 “小心点,别伤了孩子。” 伤个头啦,孩子没伤,他先伤了她的名誉,以后叫她怎么做人?!白天才让紫屏、苓秋苦劝一顿,她还信誓旦旦保证,自己没乱越线,现在、现在夭寿哦,她已经够圆够胖了,他干嘛还逼她食言、继续往下肥啦。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很气,但是声音压得很低,万一把紫屏她们给叫喊过来,别说跳黄河,就算跳进太平洋,都洗不清她满身的鱼腥。 “我在这里已经很多次了。”他凑近她,学她用气音说话,然后笑得很狐狸,没办法,他是狐仙家族的重要成员。 贺心秧的圆眼睛转左、转右、转上、转下,转过很多次,用转动眼球的速度来消化他的言下之意。所以,这位爬上良家妇女床铺的贵公子,他言下之意是 啊恍然大悟!她在睡到不省人事、在往返周公家拜访的行程中,不知不觉间,她身上沾染了很多回狐狸味? 低头,看着悠闲侧躺的萧瑛,哇咧,他以为自己是美人鱼哦,躺得这么漂亮,等一下要不要给他弄点五彩泡泡啊? 苦起脸,她的五官皱在一起,如果不是萧瑛太了解小苹果的表情多到惊人,他肯定会以为她快要生了。 他跟着坐起来,与她面对面。 “干嘛那么吃惊,我们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 是咩,不只同床共枕,还留下抹灭不掉的证据啊是怎样啦,她有欠他那么多吗?身体已经被他吃干抹净,现在连剩下的、为数稀少的名誉,他也要通通拆吃入腹才满意哦。 呜、呜、呜呜呜 “我是良家妇女啦。”她两手蒙起脸,蒙住无处可说的哀怨。 不是他自己说:“为了你的安全,你继续乖乖当宫夫人,免得被勤王或皇帝盯上。” 不是他自己信誓旦旦保证,就算要成就果果的大业,他也会把她的安全摆在第一位。 他讲的话,还热得像刚出炉的炸鸡哎呀呀,怎么老是想到麦当劳? 不对,重点是他口口声声她的安全,却来搞这一套,要是传扬出去,她还安全个头啦,那个勤王肯定会以她为第一个绑票目标。 他是怎样,说一套、做一套,还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啊她不要想了啦,越想越乱! 她吸气吐气,脸颊鼓起、脸颊缩下,像只可爱的小青蛙,看得萧瑛满面笑容。 “我没说你不是良家妇女啊。”他轻轻碰了碰她可爱的脸颊。“小苹果,你在生气吗?” “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她很火大,可是还是没忘记用气音说话。 “够明显。”他同意她真的在生气。 “搞清楚,我是宫夫人,不是王爷的姘头。”她虽然收下许多成千上百两的贵重礼物,不代表他可以为所欲为,爱怎么就怎样。 “讲话真难听,不怕孩子听了去。”他伸出食指,轻轻在她隆起的腹间画来画去。 他做这种事都不怕给左邻右舍看去,还怕她讲难听话被孩子听进去?他到底分不分得清,啥事轻、啥事重啊,请问,哪只神猪惦记的不是七月普渡将至,而是惦记着减肥未成、同志仍需努力? 她指指自己“请王爷慎重考虑本人在下我的名节问题。” “名节一两值多少钱?傻!我相信绝不会比我送的那匣子苹果贵。”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才说名节不重要,现在又拿名节来同他说嘴。 听完他的话,她猜出什么似的,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怒问:“你竟然学你那个多疑猜忌刻薄恶毒恶烂无耻下流卑鄙尽失民心的垃圾皇兄,派人监视我?” 哇,她骂起人来一串一串的,还不必喘气,真了不起。 “不是监视,是保护。”他温和回道,大掌握住她揪在衣襟上的小手,轻轻一扯,抓起来,放在唇边轻轻吻着。 贺心秧差一点点就被他的偶像剧动作迷得东倒西歪,幸好理智还在,她抽回手。 “如果只是保护,为什么你知道我讲过什么话?” 他根本是以保护为名,行窃听之实。 “那个叫做福利。”果果是这样说的吧? “福利?” 她又错愕了。这么现代的字眼都知道,她不得不怀疑,先是齐头式平等,现在又有福利,接下来他会不会跟她谈谈股票和希腊问题? 如果他真是穿越的呢?那她是不是可以和他手牵手、心连心,一起找到方法,高唱回家?还是一起在这个时代里头共创未来? 见她发怔,萧瑛笑说:“我讲得不对吗?暗中保护这种事很无趣的,所以有一点福利是应该的。” 重点是那个福利的受惠者,必须是他自己。 唉她的回答是一句沉重的叹息声。 因为她没有勇气问他到底有没有“穿”而且如果要套别人的真心话,就得丢点实话出去,眼前的狐狸先生不是叫假的,他很奸、非常奸,奸得不是普通凡人,说不定到最后她没套出话,反而抖出自己穿越的事。 她扁嘴,无助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用她所能用的最小音量说:“提醒我,永远不要和你斗嘴。” 他笑了,幽幽地应了一句“那不是很无聊?” “无聊吗?那就去听八卦,别来听我家的壁角。”她气闷。 背过身,明知道用一个背影妄想堵住名誉问题有点笨,但她能怎样,绑布条抗议吗?丢鸡蛋泄恨吗?可以啊,等回到二十一世纪,再去试试那种让人热血沸腾、情绪激昂的集体式行动,现在她只能消极抗议。 “八卦?我这里刚好有一则,想不想听听?” “说啊。” 她表现得不积极、没兴趣,脸上没有半分乐意。 萧瑛不计较,因为他相信,很快地,她就会变得积极有兴趣并且很乐意,于是他缓慢开口“听说惠平郡主嫁到勤王府后,闹得很厉害。” “什么?惠平郡主?”果然不出他所料,她猛地转过身,瞪大眼睛,嘴角泄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问:“她怎么样?” 掌控苹果的表情,真是天底下最好玩的事儿。他续道:“听说她以前的温婉和顺都是假的,嫁进王府后,闹得勤王府上下不得安宁。” 废话,她一眼就看出来惠平郡主很假,是他们这些笨男人才会被她楚楚可怜的外貌所骗。 “然后呢?” “萧镇有几个侧妃和侍妾,她一进门就忙着整顿她们,打的打、骂的骂,还有几个被扔出家门。” “这么凶悍?了不起,我给她拍拍手,她堪为中华民国大老婆的模范代表。” 萧瑛摇头,什么中华民国,她又泄底了,不过无所谓,他在,她爱怎么大意便怎么大意,他会护得她好好的。 “看在她娘家是成王府分上,萧镇倒也不多话,直到日前,她的父亲成王被皇上削了兵权,惹得萧镇满肚子气恨。”气恨自己这个婚白抢了。 “有什么好气恨的?难不成萧镇不是想娶惠平郡主,而是娶她父亲的兵权?” “没错,成王失了势,她还不懂得节制,竟在萧镇与新妾行云雨之乐时闯进去,泼妇骂街地大闹一通,不但打骂了侍妾,还在萧镇脸上抓出好几道红痕,萧镇气恨不过,竟让几个下人抓了她,把人给丢到大街上,她左右没脸,只好哭哭啼啼的狼狈回娘家” 他活灵活现的说着,贺心秧听得津津有味,不过他在乎的不是江婉君的狼狈,而是当这件事情传进宫里,不知道萧栤会不会就此大作文章,对萧镇采取某些行动,他可真期待呢 第十三章意外发生 爆家阖府上下心想:有见过带球跑,但从没见过带球滚的。 直到亲眼见到,怀孕七个月的圆苹果。 她挺着个大肚子,再加上飞快的脚步,远远的,会让人误以为一颗人球正飞快地在院子里滚,她从东厢滚到西厢房,速度飞快,完全没有身为孕妇的自觉,看得隐身暗处的风喻吓出一身汗。 这可是寒风渐起的十月天吶,可见其惊吓指数。 推门进屋,贺心秧连声大喊“晴、晴” 正在忙公务的宫晴被她一喊,紧张得从书案后头跳出来,加快脚步奔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肩,语气急促问:“怎么样,你要生了?” “不是啦,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问你。” 爆晴松口气,再重要的事,可以这样急急躁躁、不顾肚子里的胎儿吗?她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多重要的事?不会是你的女主角被五马分尸,男主角要如何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她吧?” 自从上次艳本里加入悬疑命案,卖量狂增后,这家伙食髓知味,动不动就要加上这类的桥段,而宫晴信手拈来就是神奇命案,恰恰是她最好的军师。 目前京城的两大话题,已经不是朝廷重开科考、若干武官被罢黜,也不是水师大败倭寇、武陵侯让齐齐努吃足苦头,而是“宫青天断案如神”及“卡卡的艳本洛阳纸贵” 是的,她的笔名就叫做卡卡,宫晴问她原因,她满脸贼笑。 萧霁哼一声,想也不想便回答“还不简单,她以为自己能够变女神卡卡,红遍五湖四海,不分国际、不分朝野,人手一本。” 贺心秧更是大言不惭,高举手臂,用自由女神的姿态说:“我要创造时尚、带动风潮,让所有人不再把艳本当成不入流的文学。” 这丫头的野心,不是普通大。 “不是啦,女主角被五马分尸,怎么和男主角炒饭,不炒饭就不是艳本啦。哎呀,离题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说吧。”宫晴把贺心秧压坐到椅子上。 “晴,原则上,我是货真价实的十五岁,你却不是十八岁的女孩,而是二十八岁的熟女,对不对?” 如果不是她的态度太认真,宫晴会以为她说这话只是为了调侃自己。“你一路飞奔过来,是想提醒我,我已经很老?” “不,我是想确定,你的心理成熟度能不能为我的爱情解答疑难。” “你和王爷又怎么了?”这对欢喜冤家呵,真不知该怎么形容他们。 “不是怎么了,是我觉得他很奇怪。” “哪里奇怪?” “我不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你还不确定?” 连紫屏、苓秋这些不明所以的局外人都确定的事,她竟然还说不确定? 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处处为女人细心安排、时时出现在她面前,只为贪看她的笑脸而带来意外惊喜是因为“他不喜欢她” 爆晴有一点同情萧瑛,她都不知道萧瑛还要怎么做才够。 摇了摇头,觑了贺心秧一眼,宫晴将她的问话归类于“孕妇的情绪不稳” 见宫晴满脸的不苟同,贺心秧解释“说他不喜欢我嘛,他又替我安排不少事,比方周闵华、李达、如意斋的厨子,甚至是躲在暗处偷听我说话、再回去打小报告的风喻。” 贺心秧讲到最后两句时,本来在屋顶上和鸽子大眼对小眼的风喻一阵头皮发麻,双肩齐抖,差点儿失足滚下。 他连忙一个纵身,飞到听不见八卦的地方待着。 “然后呢?” “他给我们过上流社会的生活,他时不时差人送东西来给我,他一有空就跑来陪我讲故事、说笑话。” “所以喽,有什么好怀疑的,萧瑛喜欢你,这件事无庸置疑。” 苹果爱吃螃蟹“壁角风”回去传达,隔天马上有螃蟹全席。 她想坐秋千,天还没亮“壁角风”马上在院子里架好秋千。 她没事整人,说什么“秋天赏菊吟诗最好了”隔天满院子就搬来不同品种的菊花,问题是,吟诗?哈哈!她能背背白日依山尽就不错啦。 萧瑛都做成这样了,她还在怀疑人家的真心。唉,难怪人人都说孕妇难搞。 “问题是,他老是把我气得头顶冒烟,你会让喜欢的人成天血压飙高吗?” “他是在逗你玩的。” “他不在乎我的名节,做出让人怀疑的事。” 说到这里,贺心秧红了脸,不敢实说,那家伙自从偷渡到她房间被发现后,索性化暗为明,夜夜进门。 昨晚的一阵热吻,把她吻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差点就忘记她正怀孕七个月,若是因此小产,引来下人,她的荡妇名声会就此享誉国际,而且还不必在身上贴满生肉片。 这点宫晴听紫屏和苓秋忧心忡忡的说了,可两情若是缱绻时,哪能顾虑到小细节?这怎么能怪萧瑛,便是那个她还没打算接受的冰人慕容郬,还不是会偶尔踰矩,男人吶,谁说不是冲动型动物。 “也许他只是情不自禁。”宫晴替萧瑛说话。 贺心秧闻言皱眉,那么他的自制力也未免太差了,她比较相信,他是想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她的痛苦上头。 一个男人不把女人的痛苦当一回事,就算是满口的喜欢,也是牵强。 “他压根没想把我正名,我猜,他打算让我当小三,短期玩一玩。”她在生气,所以抹黑他。 “我已经解释过,眼前的情势,他不能这么做。”宫晴无奈。 “我觉得他对我好,只是为了哄我把孩子生下。” “想替他生孩子的备胎很多,他不必非要找上你。”何况是花大把银子、心血来哄,会不会太费精神?苹果这丫头都快当妈了,怎么看来看去,还是像个看少女漫画的国中小女生。 “因为我聪明啊。” “是你自我感觉良好。”宫晴忍不住哼一声,吐槽她。 “也许因为我与众不同。” “哪里不同?” “我是穿越的。” “所以身分高人一等?” “应该是吧?!小说里头,不是都这么写的吗?” “好,你要这么说也行,容我请教您,穿越小姐,请问你会制造手枪、会做手榴弹,替他称霸天下?你会研究朝堂局势、当他的谋画军师?还是你会琴棋书画、唱歌跳舞,好让他把你当西施,送到皇帝身边跳两首舞、摇几下床,然后内外夹攻,助他完成雄图霸业?” 爆晴一句句问得她哑口无言。 见她扁了小嘴,宫晴摸摸她的头,软下口气道:“你呢,只会写艳本,还不能让他知道那个有名得不得了的卡卡就是你,在他眼里,你充其量就是一只吃饱睡、睡饱吃的小猪,他这么尽心尽力养着你,不求半分回报,只有一个原因——他真的喜欢你。” “是这样吗?”她犹豫的问。 “没错,就是这样。好啦,继续回去睡觉吧。” “不能再睡了,我的肚子已经太大,到时候要是难产,这里可没有妇产科手术,大长今在韩国,也不能跑来替我剖腹,到时我就惨了。” “说的也是,你的肚子怎么会这么大啊?!” 爆晴看着她的肚子,怀疑地绕着她走两圈,如果不是很确定她怀孕的时间,她真会怀疑这孩子快足月了。 “也许它不是小孩,是肉瘤,那些蒙古大夫诊断错误。” “是哦,会胎动的肉瘤,你的体质还真是奇特。”宫晴不想对孕妇使用暴力,可这颗苹果就是让人忍不住,宫晴手指一戳,把她的头往右推。 “有没有看过异形入侵?说不定里面装的是外星宝宝。” 贺心秧也闷啊,成天顶着大肚子到处跑,虽然她是体育健将,这点负重训练算不上什么,但这里的医疗条件实在教人不放心。 “最好是,等外星宝宝生下来,你不必写小说、我不必办案,只要带他到全国各地去展览,就可以确保我们衣食无虞。” “那也不错,生一胎、吃一辈子,多划算的生意。” 爆晴还想再接上几句废话时,屋外传来紫屏的嚷嚷声,她一面跑、一面进屋,比起她怀孕夫人的动作毫不逊色。 “大人不好了。”她一路跳到宫晴面前。 “大人哪里不好?明明好得很,吃得下、睡得饱,青天名号呱呱叫,只要苹果太太不要时不时来吵闹。”贺心秧接过话,笑道。 “不是啦,我听说、听说王爷受重伤快死掉了!”紫屏仓皇道。 几句话,贺心秧的心瞬间被吊到嗓子口,她抓住爆晴的手,摇摇欲坠。 张开嘴巴、脑子里却整理不出可用的句型,她只是慌,不停不停地慌着,一颗心像被丢进沸水中,滚得熟透。 怎么会啊,他是狐仙耶,专门给人烧香祈愿的,自己怎能不逢凶化吉? 他那么厉害,全世界的人都在被他算计,谁能算计得了他去?他那么强,贾伯斯都没有他棒,怎么可能突然间他就重伤到快要死掉? 不会的,肯定是以讹传讹,说不定还是他自导自演的戏,好让那个坏皇帝更加相信他。 没错,绝对是这样,他那个人啊,脸皮早就磨得刀枪不入,他的演技可以拿奥斯卡奖,他无时无刻戴着面具,他全身上下每个细胞、每个表情都是假的。 他也说啦,自己演得太认真,许多时候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是的,就是这样,假的,他编出一场新戏,然后骗出皇帝的真心。 “怎么一回事,把话说清楚。”宫晴凝声问。 “我知道得不多,好像是王爷陪皇帝去寺庙里进香,没想到窜出几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行剌,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是皇上,王爷为了保护皇上,自己竟然身受重伤。” 紫屏哇啦哇啦说着,她也不是太喜欢王爷啊,尤其不喜欢王爷老巴着他们家夫人不放,问题是,大人、夫人都当王爷是重要人物。 “不要急、不要慌,萧瑛没事的。” 贺心秧说不急,可那急已经急进她心底、眼里,她说不要慌,可那慌乱明明白白表现在脸庞。 爆晴明白,她已经焦灼到了极点,握住贺心秧的手,给她一个沉稳的目光,她说:“苹果,不要怕,没事的。” “对,没事的,皇帝那么糟,王爷不落井下石推他一把就不错,怎会以身护他?”她嘴里应下,可一颗心已翻天覆地。 怎能没事,都说是行刺,行刺者当然是乱杀一通,还会分对象?怎能没事,都说他重伤快要死掉,皇帝在场,又没人工血浆,他多能装? 反反复复,她一面说服自己,萧瑛在演戏,却又一面否定自己的假设。 “走,我们过去王府那边看看。紫屏,如果有人来访,就说夫人身子不适,我无暇见客,明白吗?”宫晴细心叮嘱。 “明白。” 爆晴牵起贺心秧出门,平时即使带颗球,贺心秧的动作还是迅捷飞快,但这会儿她软了腿,每一步迈出都沉重得几乎支撑不住。 她吞着口水,似恐吓、似威胁,一句句说着“萧瑛,有本事你就给我死掉,看我怎么对付你我很狠的,既暴力又凶残,不想你儿子被家暴,就给我乖乖活下来” 走一步、说一句,她说到自己辞穷,却仍然甩不开满心忧惧。 萧瑛的房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刚让大夫包扎好的手臂捆得紧密。大夫一离开,萧瑛便召了萧霁、慕容郬、李琨进屋。 “主子,您的伤”李琨出声。 “不碍事,只是皮肉伤,不过对外尽量传得严重些,这些日子我就在家里休养不上朝。” 萧瑛一哂,盼能因此让萧镇对他放下戒心。 “萧镇果真是沉不住气的家伙!咱们方才把皇上微服出巡的消息往外透露,就引得尚无周全计划的勤王上勾,脑子这么简单的人,怎能同人相斗,更何况他的对象是皇帝。”李琨恨恨道。 萧瑛同意李琨见解,但可怕就可怕在这边,他无周全计划动手,就已能让御林军惨败、他受伤,倘若真让萧镇有周全计划,他今日还能全身而退?或许谋朝篡位、与帝争斗不可能,但若退而求其次对付他,他岂能不损兵折将? “皇上那边”慕容郬问。 “日后,他必定更信任我了,以身护君,身旁的臣子那么多,可只有我豁出性命去做呢。”说着,他嘲讽自己几句。 “不过由此事可见,勤王手下的能人必定比我们知道的还多。依我所见,那些黑衣人不全是军中人物,还有武林人士参杂其中。”慕容郬沉吟后道。 “萧镇倒真是豁出一切,什么人都结交,可光凭几个失势武官和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就想谋朝篡位,他未免想得太简单。”他看向萧霁,低低一叹,嘴角挑起冰凉的笑。 “六皇兄,我听先生说,徐贵妃已被打入冷宫,那和勤王有关系吗?”萧霁出声问。 “当然有,她本身无出,凭借着皇帝的宠爱封至贵妃,竟然还勾结外臣,如今事情曝光,只是被打入冷宫而不是鸩酒一杯,已是宽待。”但他不认为皇后和皇太后会宽待于她,那杯鸩酒,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先生还说,勤王太躁进。” “没错,果果,你那些先生们,不管是陈院知、李同光或王博鸿,个个都是辅国良相,你必须好好听从他们的教导,思进取、不忘先人遗志,须知想当皇帝不光要有帝王心术,更重要的是知人善任、决择良策。” 在这种时候讲这些?李琨挑起眉毛望向萧瑛,他在想什么? “我明白。王先生说谋事容易断事难,能在紧急时刻下决断才是有能者,今日之事便可看出勤王这人,即便是与他着了十二章注解:中国古代礼服上常见的十二种花纹,明代服制为天子十二章,其他官职按品位递减章纹。冕服也难镇金马玉堂汉代的金马门和玉堂殿,后世用以指翰林院,引申为显赫高位。,担不起乾坤山河。” “王博鸿没说错,可咱们也不能轻敌,今日之事可看出萧镇已被皇上逼得无路可退,怕是要铤而走险。倘若他手中握有任何会让皇帝对我起疑的把柄,只怕咱们不能再等上两、三年。果果,你得随时做好即位的心理准备。” “是。” 萧瑛想起萧镇在承干殿外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语气沉重起来。“果果,你先回去,我想不久宫里会有嘉勉圣旨下来,你越是长大,容貌越像父皇,倘若传旨的是宫中老人,对你不好。” “我很像父皇吗?”萧霁追问。是因为容貌,进京那日萧镇才会多盯他两眼吗?心像被什么压住似的沉甸甸的。 “那些对父皇有印象的宫人,一眼就会拆穿你的身分。”萧瑛凝视着萧霁说道。 “我明白了,往后若无需要,我尽量足不出户。”他应下。 “嗯,你先回吧。” “六皇兄保重,明日我再过来看你。” 萧霁准备离开时,萧瑛又唤住他“果果。” “是。” “回去别把我受伤之事说出去,苹果会担心。”他语重心长道。 萧霁回眸与萧瑛对视,神情惘然萧索,六皇兄对苹果他已经阻止不了了吧?!是啊,他们的确是比较合适的一对 微点头,萧霁旋身走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萧瑛摇头吐气道:“李琨,你帮我找几个传信密使。” “王爷要做什么?” “我不能与朝中大臣往来密切,以免萧栤起疑,但我心中的谋画得事先让他们预做准备,今日之事,使我不得不担心,倘若他日我不在了,谁还能延续大计、助果果登基?” 一路过来,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控中,他是个极其小心谨慎之人,也许今日只是小小的失控,却让他对萧镇的实力起了隐忧,尤其是那几个与自己交手的黑衣人他们的武功,深不可测。 “萧瑛!”慕容郬冷声低喝。 他微微摇头。 “我说的是万一,我也希望不会用到,可今日之事咱们已经琢磨、演练过好几遍,哪晓得还是出现意外,我在果果面前说得笃定,可萧镇的实力不容小觑,何况前几日那场火、我在轿中突然遇袭,在在说明萧镇已经把目标指向我,在这种状况下,我不能不预做准备。李琨,你善心计,我把果果托付给你,郬,遗诏交由你”“我不收,你没本事拱自己的弟弟上位,我干嘛插手?!” 冰人慕容郬终于发怒,他老早憋了一肚子气,气自己没护萧瑛周全,这会儿,他又说那样的话 一转身,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李琨”萧瑛转头看向李琨。 李琨也有脾气,他讲的这番话,只要是人都会发火。 他冷冷道:“王爷还伤着呢,有话日后再慢慢说,至于十六皇子,便是主子不托付,我也会尽心尽力保他一世平安,王爷忘了吗?佟斌妃是我的再造恩人,没有她,我早已去见阎王,至于” 他的话没说完,贺心秧已经风风火火赶来,她进屋,两颗大眼睛直直盯住萧瑛,好像非要把他全身上下,每颗细胞、每根发丝全细审过一遍方才罢休。 贺心秧冲进屋,宫晴跟进,而本来已经离开的萧霁、慕容郬见她们来,也又追进门。 像一串粽子,一个牵着一个。 “王爷没事,只是皮肉伤。” 慕容郬在宫晴和贺心秧耳边低语,宫晴点点头、放下心,贺心秧却恍然不觉似的,依旧是瞅着萧瑛看个不停。 见她那张分明受惊却故做镇定的表情,萧瑛心里所有的筹谋计划全数放下,他现在只想抹平她那两道紧皱的眉头。 他低声对李琨吩咐几句,李琨应了诺,走到贺心秧身后,把大家全请出去。 临走前,萧霁看看萧瑛,再看看贺心秧,眼底有几分惆怅,却还是和大家一起出去。 门关起,屋里安静下来,贺心秧的脸上仍然满是惊惧。 “苹果,过来。”他朝她伸出一只手臂。 “他们说你受伤快死掉了。”她摇头,退两步、退到门边。 她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他快死了,她便要退避三舍,怕自己变成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 “苹果,过来。”他下令。 她又摇头,这一次摇的弧度太大,顺势摇下两串泪水。“你才不会受伤的,真要受伤,你也只会让别人受伤。是假的对不对?你设计演戏、让自己流几滴假血,是为了躲避掉可以预见的灾难。” 他哪有那么神,可以躲避预见的灾难? 可她在哭,不热的泪水滴在她脸上,却锥入他心底,像是千万把针一针一针地在那里密密刺着,痛得他皱眉头。 懊死的庸医,是怎么给他治的,明明伤在手臂,却痛入他心。 “苹果,别怕,你都说对了,我没事,这不过是一场戏。” 她终于点头,抚抚胸口,狠狠地连续吸进好几口空气,然后像是被谁抽去全身力气似的屈膝蹲下身。 如果不是肚子太大,她还想把头埋进膝盖里,狠狠地号哭几声,然后大叫“看吧,我是诸葛亮投胎转世,一眼就看穿他在演戏。” “苹果,你怎么啦?”说着,他想推开被子,去把她抱到床边,可那个庸医的苦汤药让他全身无力。 “没事,我只是腿软。”她不顾形象,一**坐下来,好不容易喘够吸足空气,她抬眼,再次紧盯上他的脸,这回她不只要看清他的细胞、头发,还想一并看清他的心。 “苹果乖,快点过来,让我好好看你。”他不想和她离得那么远,可他没有力气拉短距离,只能一哄再哄,企图将她哄到身边。 好半晌,贺心秧叹息,在点头之后又摇头。“怎么办呢?你又撒谎。” “我哪里撒谎?” “你毕竟是受伤了,不管之前是不是演戏,但你还是受伤了。”这回她说得斩钉截铁。 “谁说的,我好得很,捆得这么大的伤口是演给人看的。” 她摇头,扁着嘴说话,一副欲哭不哭的凄惨模样,看得他心疼。 “我闻到血腥味了,如果你没有受伤,一定会走过来,把我抱到床上,然后戳戳我的额头,笑骂:笨蛋,地上那么冷,也不怕生病。” 萧瑛苦笑,她还真是了解自己。 “萧瑛,怎么办啊,你老是说谎,我怎么弄得懂你?我永远搞不清楚你哪句话是谎言、哪句话是真心。 “听过放羊的孩子吗?对哦,我讲给你听过,就像山脚下那些村人,他们怀疑小孩喊狼来了是假是真,我也经常怀疑,你对我好,是真是假? “会不会你画的那些画像,其实画的是别的女人,一个和我五官相似的女子? “会不会你对我那么好,其实真心想对待的是那个女生? “会不会你根本不喜欢我,只是觉得逗我很有趣? “会不会你在意的不是我好吧,你或许有一点点在意,但你在意的是我腹中的孩子,而不是贺心秧。” 一口气,她丢出很多问句,而这些话,她不只一次问过自己。 “在你眼中,我这么不真实?” 她点头,扶着椅子慢慢爬起来,走到床边坐下。 萧瑛深吸气,握住她的手。“苹果,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 她看着他,良久,没有动作。 “连这句话,都要怀疑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又点头,被放羊的孩子吓太多次,她已经分不清楚该不该拿着棍棒跑上山。 他伸手,压上自己的胸口。 “以后,看到这个动作,就代表我说的话是真的,只要出现这个动作,我还说谎,那么我发誓,我会被天打雷劈、永世不得翻身。现在,用你的眼睛仔细看、用你的耳朵仔细听。” 贺心秧没动作,但眼睛牢牢望着他压在胸口上的手。 “萧栤身体的疼痛时歇时发作,钦天监要他祭拜求神,本来安排在圆丘举行,但他突发奇想,想微服至香火鼎盛的白马寺上香。 “我刻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萧镇知道,并暗中打点好,准备引他上勾。他上勾了,我却没料到他竟与江湖人士勾结,激战中我受了点伤,在手臂上、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 “身子呢?”她不敢动手压,怕压出他的龇牙咧嘴。 “出门前,慕容郬逼我在里头穿上金丝甲,本来觉得多此一举,没想到来人武功高强,避无可避时,我仗恃金丝甲护身,抱着萧栤,替他躲去致命一刀。 “砍在背上那刀很重,但我只觉得胸口闷痛却无伤,可手臂上这刀,却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只好见点血,让萧栤更加相信我愿舍身护主。 “接下来,外头还会谣传我重伤的消息,未来数日,我不打算在朝堂上露面,空下来的时间,我打算用来陪你。” 他讲得巨细靡遗,贴在胸口处的手不曾放下。 直到此刻,她的心情才总算松弛下来。 “我刚说的话,每句都是真的。”他重申。 “我知道,你的手没离开过心口。” “接下来,我要讲的话,每一句也都是真的。”他抓过她的手,一起贴在他胸口处。 “好。”她没缩回手,轻轻压着,掌心底下传来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的跳着。 “苹果,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加了力气。 她深吸气,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苹果,那些画像画的就是贺心秧,不必有任何怀疑,画时,我脑子里想着你、心里惦着你,五根指头才能把你的喜怒哀乐描绘得那么清楚,或许天底下有相像的两个人,但绝对没有人会像你有这么精彩丰富的表情。” 他继续带着她的掌心、压住胸口。 她拉大嘴角弧线,是啊,这点她好同意。 就跟晴说过嘛,他喜欢她的聪明、喜欢她的与众不同,不管穿越有没有高人一等,他喜欢她,绝对不是因为她自我感觉良好。 “苹果,逗你会让我很开心,却忘记你是不是快乐,针对这点,我满怀歉意,不过请你相信,这辈子除了你,我没逗过其他女人。” 她点头,好吧,就因为他没逗过别的女人,就因为她是他的唯一,她信了,相信他真的很喜欢自己。 “现在你可以上床、陪我躺一躺吗?” 贺心秧点头,除去鞋子,她在床边躺下,他伸过无伤的手臂,揽她入怀。 “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后再不要做让我担心的事?”她在他怀里低语。 “我会,如果要演戏,我一定预先通知你。” “明知道你聪明、明知道你演戏,可这里”她压上自己心口。“还是破了个大洞。” “真那么担心我吗?”虽然舍不得她难过,但知道有人为自己担心,那感觉是说不出的幸福甜蜜。 “因为喜欢,所以担心;因为爱你,所以在意;如果你真像自己说的那样喜欢我,就请别再让我为你担心。” “我明白。” “你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冒任何想冒的险,前提是:你必须平安、健康地回到我身边。” “我承诺、我发誓,不管怎样,我都会平安、健康地站在你面前。” 她不停点头,点得像招财猫的手。 贺心秧笑道:“如果你再受伤一次,我就要走了,走得很彻底,让你永远找不到。” 她用离开来恐吓伤员很过分,但她心底明白,如果他对自己够在乎,那么她的恐吓将会达到重大效用。 果然,萧瑛被吓到了。 很远?她要回到那个车子可以在天上飞的世纪?她要到那个男人非常尊重女性、一夫只配一妻的时代里? 心抽得紧,他拥得她更用力。 “不会,我绝对不会,我发誓,不管情况再恶劣,都会为你珍惜自己”他不断说着情话。 许多有点烂的情话,是郬逼着果果教的,他不介意窃取别人的情话集,他比较介意她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于是他一句一句不停说,直到她笑容再度重现,直到香喷喷的气体冲进贺心秧鼻息之间。 李琨敲门,端了一篮炸鸡进门,看见它们,贺心秧眼睛闪亮亮的,飞快跳下床,把身后的病号抛到九霄云外。 她拿起鸡块,咬一口、吮指,然后唱了句:麦当劳都是为你 看着她满足的笑脸,萧瑛好开心,这道菜已经试过几十次了,果果每天试菜,试到满脸苦,厨子终于做出“麦当劳”口味,满足小苹果的味蕾。 只不过在她心底,是萧瑛排第一,还是麦当劳叔叔排第一? 第十四章果果被绑 距离上次萧瑛被刺伤不到两个月,又出事了。 一屋子的人围坐着,宫晴、慕容郬、李琨、何竞所有人脸上都凝起一层严厉。 贺心秧的手严重发抖,下唇被她咬出一片惨白,萧瑛不避嫌的走近她,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头。 贺心秧抬眸,眼底的不安对上他的笃定,深吸气,努力保持稳定。 认真想想,好像一直以来,总是他在对她说:不要担心,凡事有我。于是她理直气壮,一有事就赖到他身上,只要他说没问题,只要他点头,只要他随便一个笑脸,她便觉得天塌下来也砸不到自己头上。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依赖他,依赖习惯。 就像生孩子的人不是他,可他轻轻淡淡说了句“放心,有我在,你绝对不会出事情。”然后,她就相信了那些没有念过七年医学院的老太太,能顺利助她把孩子从肚子里刨出来。 就像越变越圆、越变越丑的人是她不是他,可他一样笑着说声“放心,等你生完小孩,一定会变回京城第一大美人。”然后,她还没生下孩子,她已经觉得自己是京城第一大美女。 她比萧栤还糟糕,至少萧栤是在全然被欺骗的状态下,相信他、信任他,并照着他“无心”的指示去做,而她分明知道他是修行千年的老狐狸,还是一心一意地相信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人都说,信任是爱情里最重要的因素,所以她爱他,于是信任他。 于是在接到恐吓信的第一分钟,她没想找何叔或晴,却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一路飞奔到王府里。 萧瑛是她的定心丸,他在,她的心不摇摆。 他不避讳,她也没什么好怕,反转手心,交握上他的手,澄净透亮的目光对上他的。 “是谁绑走果果?”知道消息后,带着宫晴随后进屋的慕容郬问。 问得好,谁都想问这样一句,自上次的事情之后,萧霁很少往外跑,除自暗门通往几个师父、先生的宅子上课,也就是往来于王府之间了,想对他动手,机会少得可以,谁会这样大费周章的时刻盯牢他,然后一举成擒? “动机。”宫晴习惯性思考。 “什么意思?”李琨问。 “人做一件事,必然有其动机。谁有动机抓走果果?抓走果果对那人有什么好处?或者为了让谁有坏处而去抓果果?”她目光灼灼地望向萧瑛。 “会不会是那些因你破案而被捕入狱的凶手亲属?”贺心秧联想起邑县水灾时,萧霁被拦在半路上的事。 “在邑县有可能,那时果果帮我处理过衙门里的事,被传为神童、声名大噪,人人都晓得他是县太爷的儿子,但入京后,没几个人认识果果,知道他和我关系的人更是少得可以一一细数。”宫晴否决贺心秧的推测。 “会不会是匪徒临时起意,他们缺钱花用,刚好看到小少爷从我们家大门走出去,以为是贵公子就抓了去?”何竞推测。 “不可能,如果是缺钱花用、需要抓贵公子换银子,京城里的富户太多,咱们宅子并不特别显眼,更何况匪徒让人送来的信里,根本没有提到银子的事。”贺心秧反驳。 “信里不提钱、抬头名字写的又是宫节,表示对方不为求财,并且没有绑错人,最重要的是,为什么绑了宫家孩子,却要王爷去救人?为什么他们认为宫家与王府有交情?难不成,对方知道果果的真实身分?”宫晴做出大胆假设。 萧瑛皱出眉心三道柔软竖纹,再次想起承干殿外的对话,难道萧镇真的知道些什么?或者萧镇只是在试探,试探他会不会为果果出头? 假设他真的出头,等在那里的,除了萧镇的人之外,会不会也有萧栤派去的兵马? 拳头紧捏,他眉目拧出几道凶狠,如此一来,不但之前的布置将前功尽弃,便是贺心秧和宫晴也会受牵连,陷入危险。 不行,他不给危机任何可行机会,看一眼宫晴和贺心秧,不光是为了对果果的承诺,要护她们周全,更因为她们也是他们真心想护的人。萧瑛与慕容郬相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 “何竞,你送贺姑娘到陈院知家里,并将苓秋、紫屏和几个为生产预备下的仆妇一并送过去。” “是。”何竞应声。 “风喻。” 萧瑛一喊,风喻飞快从屋外进来。 这是宫晴和苹果第一次见到风喻,她们都知道风喻是暗中保护她们的人,如今萧瑛让他化暗为明,是因为情况危急?他想到什么,或者他已经知道谁是幕后主使者了?连续几个疑问,让贺心秧抑郁起来。 “属下在。”风喻拱手躬身,尽收起平日里的不羁。 “你领百名王府侍卫,给我牢牢守着陈院知家,务必守得滴水不漏。” “属下遵命。” “李琨,王府交给你了,这段日子王府所有作息行止一切照常进行,不可教外人看出任何异样,并私下暗探府里有没有萧镇的人。” “是,主子。” “宫晴,你向衙门请假几天,大张旗鼓、带着府中下人到处寻找果果,最好闹到连皇帝都知道,别忘记,送拜帖到王府里来。” 他偏不让萧镇估料,想借由他的出手、让他的布置摊在阳光下?想一举破坏萧栤对他的信任、揭穿真相?不,信不信他有本事让皇帝派自己出这个头? 只不过便是如此,事情也不会善了,果果若已经被人怀疑,之后必会追出真相。他沉吟思索着。 “王爷将会以养伤为由,拒绝出手?”宫晴探问。 “更正确地说,我会以伤为由,连见都不见宫大人一面。” “如此这般,此事将会传至皇帝耳里,王爷怀疑幕后主使者是皇帝?” “我不确定,我想借此测测萧栤的反应,倘若他没有参与其中,事情会比较容易解决。” 假使萧镇看不起自己,以为一根指头就能把他捏死,假使他对果果的身分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那么他自然不会惊动萧栤,大局尚不至于松动。 如果萧镇打的如意算盘是,不管他有没有把果果救回来,都将果果像极先皇之事抖出来,那么,就算果果不是萧霁,猜忌心重的萧栤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他不知道萧镇打算怎么做,但狗急跳墙,假设果果是他最后一根稻草,萧镇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他不能用果果的命来赌萧镇是不是疯狂,所以萧镇不能再留,而不管果果是不是够大、布局是不是够成熟,计划都得提早进行,否则朝堂内将掀起一场夺位战争,他绝不希望事情走到这步。 “郬,你去挑选人手,不要多、要精,我们就照信上指示,十日后去会一会这个幕后主使。” “我明白。” “小四。” “去画图。” “是。” 小四接下命令,心猛然一震,要画图了吗?表示事情已经走到最后一步,王爷要豁出一切?可是时机尚未成熟啊所谓画图,其实只是个简单的图案,小四手下有几十个人,专事画图联络,他们会在自己负责的人家门前画图,在外人看起来不过是简单的小儿涂鸦,却是密令所有人执行最后一道计划的暗号。 萧瑛一一派令,贺心秧虽不明白他的安排布置,却也晓得在短时间内,他已做出应对之策。 待所有人下去,屋里只剩下贺心秧和萧瑛,她希望自己能助他一二,但事实上,现在对他最大的帮助,就是照顾好自己。 握住他的手,贺心秧前所未有过的认真。“你放手去做,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但你要记住自己的承诺。” 他点头。“我会平安地站到你面前。” “我等你回来。”她也点头,想说的话很多,先存着积着,等他回来,再一句句慢慢告诉他。 “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萧瑛说得沉稳,但心底并不如表面这般镇定,他没有退路了,萧镇已决心逼出他,他不认为自己能够侥幸逃过,何况连日来探子得到消息,萧镇联络上的那些江湖人士,可不是二、三流的泛泛之辈,朝廷上有武官、暗地里有江湖人是他太轻敌。 这个晚上,李同光家里灯火通明,萧瑛和众人在此研议朝局应对,小四、慕容郬彻夜奔忙,马不停蹄。 这个晚上,宫晴心情不定,她坐在桌案前,拿着笔在指间转来转去,然后写下一条条谋策。 这个晚上,贺心秧换了住处,不知道是否认床,一夜辗转难眠,然后她唤来风喻,告诉他“这里的人够多,团团包围已是滴水不漏,我保证绝不踏出此屋半步,你去保护萧瑛。” 她知道,风喻一直是他的贴身保镳。 风喻低着头,愁眉不展的说:“主子不会同意的。” 贺心秧心态奸恶,她回答“你不会恐吓他吗?好吧,他是你主子,你不敢,我来出头。你就告诉萧瑛,如果他不带你去进行冒险任务,我会想尽办法告诉萧镇,我是他的小野花,肚子里还有萧瑛的小杂种。” 有人这样形容自己和小孩的吗?风喻苦笑,不过还是把话原版呈现,然后,很快乐的,他得到随行标章一枚。 然后天亮,王府照常运作,乱成一团的只有“宫大人”宅第。 第一天,宫节递帖登门求助,蜀王以伤为由不见,宫节求助无门,只好转而向勤王求助。 勤王倒是见了宫节,问过来龙去脉,更细细追问蜀王态度。 爆节神色异常紧张,满口胡言乱语,勤王见一个小小的六品官竟连蜀王都敢批评,之后释出善意,派五十名军官给他,陪着他满城找小孩,并且指点,不管吃多少次闭门羹,都得为了孩子的安全好好央求蜀王。 爆晴成功地让萧镇对萧霁的身分半信半疑。 有八成的一、二品文武官员在自己屋前发现讯号,方磊也看见了,于是在皇帝的药里多加一味药。 皇帝用药之后,精神比之前更好上几分,他赞方磊医术高明,赏银二百两,夜里召唤嫔妃次数更频繁。 第二天,萧栤召蜀王进宫,问过来龙去脉,萧瑛为自己的行为有所解释。 他说:“丢了孩子,该上哪个衙门就上哪个衙门告官,找我算什么,难不成往后京城里谁家丢了孩子,臣弟都得管上一管?” 说话间,没少表达对人人赞誉的宫青天的妒嫉与不屑,萧栤对此不过莞尔笑开,心想这也没什么,萧瑛对宫节自开始就没好脸色。于是续问他几件朝中小事,将话题错开。 夜里数名密探进府,带来几个消息,一:萧霁在萧镇手里。二:皇帝尚且不知萧霁的事。三:萧镇的幕僚极力提议,将萧霁送到皇帝面前,并提及宫节与慕容郬的交情,让皇帝对萧瑛疑心,亲手除去。 萧镇反对,他说:“我不过想除去萧瑛,却没打算让皇帝发现我的野心。近日皇帝依萧瑛所见,做了不少让百姓称颂的好事情,皇上那人最是沽名钓誉,眼下萧瑛已然成为他的股肱。 “皇帝疑心重,倘若我对萧瑛下手,信不信他下一步定然是找探子监视我,到时咱们的行动将大大受阻,更何况,那个宫华是不是萧霁,本王还没把握呢,万一事情真捅到皇帝面前,说不定还会被萧瑛反咬一口。” 幕僚问:“倘若萧瑛不肯出手,咱们不是白忙一场?” 萧镇笑道:“会帮的,本王自然会想办法让他帮。” 幕僚又问:“倘若萧瑛有惊无险过了这关” 萧镇听至此,笑得猖狂。“那我就有意无意间把宫华长相说与皇上知道,皇上那人眼底揉不下一颗沙子,何况是一颗与先皇那么像的沙子,届时宫节与皇帝反目,我还真想招揽他这号人物呢。” 密探将萧镇与幕僚的对话一一禀明,于是萧瑛明白,自己并没估错方向。 第三天,宫节还在找孩子——一天往蜀王府跑两次。 之后京里迅速传出谣言:宫青天失子无助,蜀王见死不救。 说书人口里把宫节痛失爱子、魂不守舍、百姓有苦无处申的苦处描述得绘声绘影,一时间,京中百姓发动起人肉捜索,想替宫大人把儿子找出来。 第五天,萧瑛挑选一名身形与萧霁相似的少年,易容进入萧镇府中地牢,把萧霁给换出来,将他送到王博鸿家中藏匿。 接连几日,朝中大臣分批前往王博鸿家中见萧霁。 第七天,各地兵营、水师皆得蜀王密令,稳住边防,不得开拔至京城,若上首下令,予以暗杀,于是人人皆知,几年准备,为的就是今朝。 第八天,皇帝终于忍不住,把萧瑛和宫节叫到宫里。 爆节直接把绑匪的信呈交给皇上,口气略带薄怨道:“微臣不明白,绑匪为何要指名蜀王前往,莫非匪徒的目的是蜀王,小犬不过是受到波及?” 萧瑛自然而然把话接下去。“本王从未得罪过任何人,之前虽放纵声色,却不曾惹来是非,近日里更是奉皇上圣命,所呈之折子、条陈,均是为民为国,无半分私心,百姓知道唯有感激,绝不会成怨。” 萧栤微微一笑,心底想:或许萧瑛便是他的“为国为民”给做错了。 萧镇那帮人,等着的不就是皇帝名声恶臭,好顺理成章将自己给取代?真正被波及的恐怕是萧瑛而非宫华,那人吶,知道萧瑛心怀仁慈,而自己又顾虑名声。 于是他说:“六皇弟,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你就帮宫卿一次,领百名御林军将宫华给救出来吧。” 此次事件,人人心底都有盘算,但事情终是照着技高一筹的萧瑛所想发展下去。 至此,萧瑛出手,名正言顺。 在紧锣密鼓中,众人迎来第十日,不管今晚事情如何发展,接下来的日子都将有重大改变。 临行前,萧瑛到了陈院知家中,走进贺心秧房里。 她不大说话,从头到尾只是笑着,她笑着把自己缝好的荷包紧系在他的衣带上,荷包里什么都没有,只装下一颗他送的、用红宝石刻成的苹果。 他轻压着荷包,笑说:“真好,我一直希望冒险的时候,身边有你。” 同生共死,听起来多么伟大,只不过人生哪有那么容易,除了爱情,还有责任与义务,终是要诸多考虑。 “苹果,等我回来,我用八人大轿抬你进门。” “那你得先让李琨把你的身家财产列出来,我要先看过,才决定嫁不嫁给你。”她可是眼冒金光的女人。 “我的家产很多。”他讲得满脸自傲。 “我的眼界很高。”她比他更自傲。 他笑开,为了一个比自己更傲气的女人。“为什么那么想嫁有钱人?” “我喜欢吃饱睡饱,当贵妇的日子。” “这样啊,那嫁给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他捧起她的脸,轻轻在她唇上一啄。 他脸上微微发红,她却咬住下唇,出口嘲笑“小儿科。”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不够大方,有心要亲吻,干嘛客气?!”说着,她一把勾下他的头,封住他的唇,狠狠地给他一个法式热吻。 她很热情、很激动,她吻得他气息不稳、心跳加速,连带血压也飞快窜升,她吻得他遐想翩翩,恨不得带着她到床上翻滚,贺心秧用一个热吻替他演练了一回人体机能的奥妙功能。 终于,她气喘吁吁地松开他,脸色酡红,笑睨他“瞧,这才大方。” 他大笑不止,自己到底是爱上一个怎样奇妙的女子? 伸手,他抱她入怀,可中间隔了颗大肚子,连贺心秧自己看见都好笑。 “我儿子长得真大。”萧瑛把手贴在她腹上。 “这句话你得去对果果说。” “为什么?” “他成天笑我肥,说我快长成神猪。” 那个神猪他认识,萧霁私底下跟他解释过。“胖不是你的问题,是儿子的错。” “对嘛,我也这么说,可果果不相信,等你回来,一定要亲口告诉他。” “好。可是”他面带几分犹豫,却还是决定把话说完。“如果我回不来” 他想说,她却不允许,两手捂上他的嘴。“你敢!” “苹果”他无奈。 她比他强势。“你敢不回来,我就虐待你儿子,天天打他、骂他、凌虐他,把他养成一个变态的杀人狂,就像你那个无血无泪无心肝肠胃的大皇兄那样,我还要当间谍,去告诉你那个变态哥哥,果果就是萧霁,让他再重新把果果砍一遍,让你可怜的父皇遗愿不能实现,让你多年汲汲营营的心血全变成笑话。 “听懂了吗?你敢不回来,我们就一拍两散,我会把你伟大的祈凤皇朝搅得一团乱,让百姓啃草根、吞树皮,我要让你苦心孤诣想开创的太平盛世,变成烽火战场”她拼了命在脑子里捜寻可用的狠话,可恶,这里没有google,不然她一定可以说得更长篇、更耸人听闻。 他听进耳里,没有生气,只有心疼。 低下头,他用唇堵住她的嘴,舍不得那么多的违心之论从她嘴里吐出来。这回他学会大方了,他不认识法国,却懂得法式热吻的精髓。 他吻她,在她唇舌间辗转流连,勾起她串串心动心悸,他捧着她的脸,想用吻密密地将她在心底封存,教自己一辈子不忘记这个爱人,他希望他们还有长长的一生一世,希望未来的每个吻,都像现在,缱绻缠绵 他终于放开她,发现她满脸泪痕,却把笑容死死挂在脸上。 “我吻得很烂吗?为什么哭得这么惨?”他用姆指为她拭去满面泪湿。 “不是,我哭是因为你马上就要出发,时间不够了。” “时间不够?你想做什么吗?” 她用力点头,哽咽着说:“我想和你做禽兽不如的事。” 这当头她还能说笑,萧瑛苦笑摇头,揉了揉她的长发,笑说:“好,等我回来,就和你做禽兽不如的事。不害怕,好吗?” “害怕?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害怕?我干嘛害怕啊”她欲盖弥彰地解释着自己不害怕。“你一定会回来的嘛,因为没道理啊,没道理狐狸瑛会打输蠢猪镇,没道理好人会输坏人赢,没道理帅哥惨败丑男奸笑,我说啊,你不但会回来,还会得冠军、拿金牌。” 他无奈,却还是同意地点点头。她不想听,那么他便不说。 “等你回来,我要告诉你许多秘密,那秘密值回票价,没听到是你的重大损失。”她开始利诱起他。 “好。”他轻轻碰触她的发,掌心里有着浓浓的疼惜。 “等你回来,帮你家的老大取蚌响亮、宇宙无敌的名字。” 现在改叫老大,不叫小杂种了?“好。”他轻轻吻她的额,唇间有着爱怜。 “等你回来,我亲手给你做肯德鸡。” “好。”他轻轻抚过她开开阖阖不肯停歇的唇,眼底,不舍充斥。 “等你回来,我告诉你,我挣钱的法子。” “好。” 他答完,她却不再说话,不知是词穷,还是脑子因为他眼中的不舍而当机。 她不语,换他来讲,低下头,他在她耳畔轻道:“如果我不爱你,明月会坠跌、太阳不再光亮,但明月不坠、太阳会发光,所以可以证明,我爱你;如果我不爱你,海水枯竭、光阴会倒转,但海水不会枯竭、光阴不倒转,所以证明我爱你;如果我不爱你,萧瑛不会存在这个世界,而我存在了,所以证明,我爱你。” 听着他的话,圆瞠的大眼睛倏地迸射出无数道光彩。他是穿的,他绝绝对对是穿的! 他微微叹息,模仿起她的话“等我回来,我要告诉你许多秘密,那秘密值回票价,我舍不得你损失,所以我会想尽办法回来。” “好。”她握上他的掌心。 “等我回来,我要帮我们家的老大取蚌响亮、宇宙无敌的名字。” “好。”她环上他的腰,虽然隔着大肚子有点难度,但还是把脸贴在他胸前。 “等我回来,我告诉你,我挣钱的法子。” “好。” “等我回来,不管是禽兽不如还是有如禽兽的事,我都要同你做。” “好。” 他脑子没当机,讲了更多更多他回来后要做的事。然后风喻来了,他走了。 她打开门,笨重的身子坐在门坎上等待,她一遍遍对自己说,等天亮、等太阳升起,所有危险的、不安的事,通通告终。 捧住脸,她耐心等待。 天终于蒙蒙亮起,她始终满怀希冀。 但她没有等到萧瑛平安归来的消息,只等到百名御林军全数阵亡,萧瑛坠落山谷失踪、风喻扛着重伤不醒的慕容郬回到王府的音讯。 报信的紫屏和苓秋看着傻笑的夫人,心怦怦的一阵乱跳。 贺心秧傻笑了好久,才扶起门框慢慢地爬起来,脚步虚浮、头脑发胀,明明没有嗑毒,怎会觉得像在云里雾里、飘飘欲仙?会不会是脑子当机太久,需要重新启动? 嗯,说说话、活络活络脑子吧,她说:“紫屏,你一定没看过金庸对不对?” 紫屏焦虑地与苓秋对视一眼,想过去扶她,她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背靠在门板上。 “张无忌被玄冥二老打伤,伤及肺腑,他师公张三丰想尽办法却救不了他,到最后,你知道他怎么好的吗?” “不知道。”紫屏回答得很小声,心想夫人肯定是心智错乱了,便是与王爷交情并不算深厚的她们,听到人家为救小少爷而失踪也吓得腿软,何况夫人与那个王爷夫人这是失心疯了吗? “张无忌掉进山谷,从猿猴肚子里取出九阳真经,他练完九阳真经上面的绝世武学,然后离开山谷,最后,他不但当上明教教主,还成为武林最最了不起的人物。” “哦。”她们听不懂,那个张无忌、张三丰跟王爷有什么关系? “还有啊,小龙女身中情花之毒,已经没救了,可她很爱杨过啊,如果她死掉,杨过一定会跟着她死。所以她从山崖上跳下去自尽,后来黄蓉还骗杨过说有神尼要带小龙女回去治毒,以为经过十六年,杨过就会忘记她。 “没想到杨过苦苦等她十六年,小龙女没回来,他就跟着跳下山崖,最厉害的来喽,山崖底下有碧泉,泉水里有银鱼,当年小龙女跳下去没死,吃了银鱼,身上的毒就解了,最厉害的是,在山崖底下待那么久,当当当当!”她用了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的开头旋律。“耶!她看起来比杨过还年轻呢。” “杨过和小龙女又是谁啊?” “小龙女是杨过的师父,杨过喊小龙女姑姑,他们可爱得死去活来的呢。” 泵姑爱上侄子? 天!这种**的话都说得出来,夫人肯定是疯得厉害了,紫屏急得快哭出来,苓秋越看越不对,转身去搬救兵,幸好她没跑太远,就见萧霁迎面而来,她连忙拽起他,来不及说话,就将人往贺心秧房前带。 “对了、对了,还有大理段誉,段誉被逼跳下山谷,看见神仙姊姊的塑像,不但解释了无量山的传奇,还得到许多武林绝学懂吗?紫屏,你懂我在讲什么的,对不对?” “紫屏不懂。”她摇头,连眼珠子都快要一并摇出来。她吸着鼻子,不断想着怎么办才好? 贺心秧扬起脸,迎上金灿灿的阳光,今天天气那么好,萧瑛掉到谷底,肯定不会有事的。她淡淡笑着,再转回头时,视线对上萧霁。 “你不懂啊,果果肯定懂的,凡是掉到山谷的人,一定会学到一身武功绝学,等到再出现时,必定笑傲江湖、称霸武林!” 她举高双臂、握紧拳头,笑得满脸开心,好像她刚刚拿到金马最佳编剧奖。 萧霁笑不出来,因为金庸不在这个时代,因为不会每个山谷里都会有银鱼或是神仙姊姊,更因为在六哥坠入谷底时,已经身受重伤他是拼着最后一分力气,抱着萧镇一并跌入谷底的。 他走近,看着贺心秧的黑眼圈,拧起眉心。“苹果,你需要休息。” “好,睡饱才有力气玩高空弹跳。” 她要在脚底绑绳子,跳进山谷里,不怕惊心动魄、不怕过度剌激,她要去把那个企图称霸武林的男人给找回来。 她努力维持脸上笑容,生怕丢了笑容、丢了自信,也丢了那个笑傲江湖的想象力 转过身,她想跨过那道槛儿时,骤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坠入无底深渊。 痛啊痛痛痛痛痛 是谁在她肚子里安了炸弹?一阵一阵、连番爆炸?像经痛、像急性肠胃炎,又像是什么东西塞在肛门? “用力!夫人用力!” 白痴,用力什么啊,这人有没有半点医学常识,太用力会得痔疮,应该开两颗软便剂塞一塞才对啊。 痛汗水像河流,从她额间颈间,从每个毛细孔争先恐后冒出来,汇集成流 她想叫,拼命想把声音往外挤,却只挤出几句断断续续的破碎声音。 她快被疼痛炸得肢离破碎了,是什么痛会让人想尖叫投降、想砍人泄恨啊痛、痛 他妈的,外星人从肚子挖洞喷血桨挤出来,都没有这么痛 痛越来越多的疼痛堆积到最高点,突然,轰!呼好好哦,终于不痛了,紧绷的身子软下来,贺心秧微笑,很好,就是这样,不痛、不痛很舒服,很舒服就要睡觉 软绵绵的云飘到身侧,她躺着、赖着,身体软得和云一样,吸大麻的感觉就是这样吧 “苹果,你醒过来,不准昏睡,听见没,醒来!” 是谁啊?好熟悉的声音,是果果他姑吗?她不去看尸体,不去揪出变态杀人魔、维持社会善良秩序,干嘛跑来叫她别赖床? 不知道是哪个死没良心的,居然掰开她的嘴巴,硬灌进苦苦的液体。 什么鬼啊,灌什么灌,七月半到了吗,需要灌出一只大神猪来祭祖灵? 她扭着头,想扭开没良心的养猪户,没想到对方下手强势,硬是把大半碗的给灌进去,惹来她一阵猛烈呛咳。 她终于醒来!不是因为那碗叫做蔘汤的ㄆㄣ,而是因为咳到肺霸工,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只好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在凌虐自己,看看要不要到动物保护协会,控告他们对神猪不人道。 “太好了,大人,夫人醒了。” 一阵惊呼声传来,贺心秧有气无力地偏过头去。 一名中年妇人大喊,宫晴飞快奔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说:“苹果,你必须用力,你不用力,孩子生不出来,你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看着宫晴咬得沁血的嘴唇,看她泛着血丝的双眼下面有着浓浓的黑眼圈,贺心秧愁云惨雾的眉毛又皱在一起。 叹气,回来了啊,还以为穿越只是一场恶梦,睡醒了,梦就醒了,原来好梦会丢、恶梦长存,唉 闭上眼睛,她低声问:“张无忌学好九阳神功回来了吗?” 爆晴抿唇,揉揉她的头发,心疼道:“哪有那么快,总要几年工夫。” “错过孩子的成长,是他的损失。” “嗯,等他回来,我们教出一个天才吓死他。” “好,我的蒙特梭利注解:意大利教育学家,主张幼儿具有自我学习,使自己赵于完美的潜能。、福禄贝尔注解:德国人,幼儿教育的创始人,世人尊称其为“幼儿之友”不是学假的。” “潜能开发很重要。” 她们一人一句,对答着没有人听得懂的话,然后迎来下一波阵痛,这回,名为蔘汤的ㄆㄣ产生效用,下腹堵着的那团东西终于掉出来。 答案揭晓,为什么贺心秧的肚子会大到很惊人?为什么美人会在短短的十个月中,累积丰富脂肪层变身为神猪? 因为这里的妇科医学很落后,没有超音波扫瞄机,没有人知道她肚子里塞了雄雌各一只。 看着软趴趴的一双儿女,贺心秧眼角流出泪滴,她在心底暗暗祈祷着,祈祷萧瑛是练就一身绝世武艺的张无忌,不是为大宋皇朝殒命的乔峰注解:乔峰在未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前,是率领丐帮众人抵抗契丹的泰山北斗,后来知道自己是契丹人后,为了保护大宋自尽于雁门关前。 第十五章相思磨心 贺心秧是金庸迷,相信掉到山谷里的萧瑛会高唱凯歌而回,那时他不但摇身一变变成举世无双的大伟人,还会名传千古。 不管走到哪边,她放声大喊萧瑛,效果和叫孔子一样,十个人会有九个人转头,看看举世闻名的男人有没有三颗眼睛、四个鼻孔。 她是这样认真地相信着,所以她不哭、不闹,甚至每天每天,脸上都带着微笑。 她的孩子就叫哥哥、妹妹,宫晴几次问她要不要先帮小孩取名字,她都固执摇头,说:“萧瑛没赶上小孩出生,至少要赶上替小孩子取名。” 萧瑛会回来的! 就算风喻告诉她,已经派无数人到山谷下寻找,都没找到;就算慕容郬向她形容那日的情况,并用内行人的口吻告诉她,在那种情况之下,生还的机率等于零;就算萧霁拉着她的手说:“六皇兄早就知道此行必定危机重重,才会安排好所有身后事” 她还是相信,他会回来,遵循小龙女、张无忌、段誉的模式回来。 因为即便他安排了果果和朝廷的所有事,却没有安排她的,所以他必须回来,必须回来为她做安排。 事实上,不管萧瑛是否回来,那首凯歌已经开唱。 萧瑛摔落山谷后,皇帝知道萧镇、萧瑛双双坠谷而亡,怒急攻心、当朝晕厥,方磊一番诊治后,他对皇太后和皇后摇头,于是后宫、外廷均传着皇帝病重的消息。 消息一出,各方人马纷纷动作,尤其是后宫嫔妃。 短短几日,三皇子失足掉入池中溺毙,得肺痨久咳不愈的二皇子服药后暴毙,连几个新孕的嫔妃也纷纷掉胎,整个后宫除了皇后所出的六皇子,再无人可继位。 布置妥当后,皇后与皇太后以为万无一失,便日日派人到承干殿守着,等待消息传来。 此事传入萧栤耳里,心痛不已,原来凡是觊觎帝位者,必定残害手足亲人,原来自己在争夺大业时的所做所为,均成为妻儿的最佳典范,这一气,病情更见沉痾。 月余后,他召几名文臣入宫,写下诏书。 文官们精心炮制了一篇歌功颂德、文词华丽的诏书,在诏书后头空出两行,最后再书:立六皇子萧雨为新帝。 萧栤振起精神,取饼诏书细细阅读。 他不知该喜该忧,文臣字字句句将他的丰功伟绩、文治武功述于文中,他竟是这样一个让百姓感恩戴德的好皇帝呵! 不管真实性有几分,都让好大喜功的萧栤满足了虚荣,再三读过,他才依依不舍地把诏书递与旁人,让张和取来玉玺盖上。 那夜,皇帝与世长辞,死时他像睡着似的,脸上犹有笑容。 他的一生像篇谎话,从出生到登基为帝,再到死亡,不管字句再华丽丰美,都掩盖不去他的出身疑虑,掩不去他为帝位杀父弒弟的事实。 他死了,死前彷佛看见萧瑛那个不忮不求、温柔和婉的母妃在对他笑着,看着贤妃的笑脸,他嚅动双唇,一句压在心底、始终不敢出口的话语,在他生命将罄那刻,冲口而出,他向贤妃伸出手,轻轻说出“我爱你” 萧栤闭上眼睛那刻,诏书上的空白处立刻被补进字句,成了:遵先皇遗诏,因十六皇子年稚,恐武官、后宫乱政,为保朝廷平稳暂由朕代理朝政,如今朕天命已至,即此立十六皇子萧霁为新帝。 六字前头加了十,雨下加上齐,于是六皇子成为十六皇子,萧雨成了萧霁。 皇帝崩殂,皇后闻讯而至,然而有皇帝与慕容郬带来的先皇遗诏,帝位已定,谁都无法改变既定事实。 皇太后想有所动作,但比她更快一步,风喻和武陵侯已带兵控制了后宫。 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张和在最短的时间里,选择了新风向,尤其在见到萧霁那张酷似先帝的脸时,他心中再无疑虑,而朝中有张和出面证实遗诏为萧栤所立,更具说服力。 柄丧期间,萧霁在群臣拥护下坐上龙椅,成为祈凤皇朝的新皇。 臣民当中,仍然有人质疑萧霁的身分,但张和找出许多曾经服侍过佟斌妃及萧霁的宫中太监,指证了萧霁背后的月形胎记,况且萧霁一眼便认出两名先皇妃子,再加上他天才的脑袋,一一提出五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事、群臣曾经对他讲过的话,种种证据板上钉钉地印证了他的身分。 萧霁登基那日,下了一场鹅毛似的大雪,一夜之间,整个京城便染了白头。雪积得很厚,百姓都道瑞雪兆丰年,新皇带来的好运道,来年定是丰衣足食的好年。 几个未倒向萧瑛的武臣们,并非没有集结兵力、逼萧霁下台的谋反念头。 但一来萧镇已死,群龙无首;二来谁也不想担上谋朝篡位的千古骂名,而六皇子萧雨资质平庸,贪喜乐,性情反复易怒,江皇后娘家素日里也不是好相与的人物,此时再授以好处为时已晚。 包何况还有风喻带领的禁卫军,虎视眈眈地盯着众武臣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随口一个栽赃谋反,就夺去他们的世袭爵位。 于是一场波涛汹涌的暗潮,消弭于无形。 在萧瑛留下来的人悉心辅佐下,众人齐心合力,依循之前与萧瑛商定的定国大计,一条条施行下去。 短短几个月时间,已渐看出效应,国家财政不再左支右绌,而原本蠢蠢欲动的齐齐努也在武陵侯的压制下屡战屡败,愿向朝廷献降书求和。 武有武陵侯、慕容郬、风喻;文有陈院知、李同光、杜品尚,财政经济有李琨,内务有王博鸿朝廷大小诸事推展顺利。 萧霁为帝,后宫后嫔无子者与旧宫人皆遣出宫,宫晴恢复女儿身,封为采莘公主。 她一经手掌理后宫,立刻循线追查,将皇后、皇太后勾结娘家,杀嫔妃、害皇嗣、yin秽后宫之事一一揪出。 有了铁证,萧霁将江氏一族发配边疆,皇后、皇太后贬为庶民,落发于寺院修行悔过,六皇子萧雨禁足明清宫。 至于贺心秧,她说自己分不清郡主、公主级别,唯一清楚的是王妃,她只想当蜀王妃,其他的封号就不必了。 不过为了让宫晴和萧霁放心,她还是搬进后宫,与宫晴住在同一处宫殿,照顾孩子、写艳本,然后耐心等待。 只是,没有尽头的等待就像失眠的夜晚,漫长而无助,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才发觉,自己已经失却全身力气。 十二个月过去,她不曾改变过生活方式。 日子像水一样,清淡寡味、无波无痕,偶尔她会失却耐心,会对着天空大骂萧瑛,指责他的八人大轿得花多少时间才造得好,她等得几乎要红颜老去;骂他这父亲太怠惰,孩子都开始牙牙学语,他还不来取名;骂他在山谷下自在快活,却忘记他的红苹果,害她被思念熬得烂了心。 然而,大多数时候,她还是耐心等候。 紫屏进屋,手里端着一碗莲子羹,轻放桌上。 “小姐,吃点东西吧。” 小姐是贺心秧让人喊的,她说自己还云英未嫁,正等着王爷的八人大轿来抬呢,因此她与宫晴一样,穿的是小姐服饰、梳姑娘发式,即使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 贺心秧又写过几个字才放下笔。 艳本她是越写越快了,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写出一本畅销书,这应该归功于李达,有他帮忙誊抄稿子,速度快上许多;她也该感谢周闵华,他卖稿子的功力越来越强,上一本书竟然可以谈到版税一本三两,这种人不当剥皮商人,反用来替她的稿子讨价还价,实在是大材小用。 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起汤匙,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莲子羹,好像吃得很无奈似的。 放下汤匙,她对紫屏说:“下午你帮我跑一趟,把稿子给李达送去。” 紫屏点头,将稿子兜拢收好,再看一眼主子,实在很想叹气。 自从生完小孩后,贺心秧一天比一天瘦,分明该吃的、该喝的、该补的,全进了肚子里,却不明所以地怎么吃都不见效果。 采莘公主说,她是忧心太过。 是啊,早就看出来她与王爷关系不同一般,只是那时谁也没想到,大人竟然是个女的,知道真相后,她与苓秋相视苦笑不已,想到当初她们还为此郑重其事地对夫人劝诫一番。 偏她调皮,话不肯说明,却扯出一篇名誉无用论诓哄她们,唬得两人一愣一愣那个时候,她多爱说话啊,一张嘴不肯轻易停下,虽然句句谬论,可听在耳里总是好有趣 “小姐,听说枫余居的枫叶红透了,咱们学那些文人出宫赏枫买糖,你说好不?” 糖啊?糖是给心甜的人吃的,让她吃便浪费了,现在她吞下任何东西都会被那副苦闷心肠给染涩。 “赏什么枫叶,谁不晓得你想吃糖,找苓秋去吧。”她笑道。 “小姐不爱吃糖了吗?” “吃糖会变笨。” 这话不是皇上说过的吗?那时她还痞痞地反驳了人家,现在紫屏又叹气,望向贺心秧。奇怪,小姐分明说话口气一样、态度一样,连爱开玩笑的脾气也没改变,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同。 风喻进门。 风喻是负责后宫安全的,照理说,他根本不必待在这里守门,可贺心秧不爱陌生人,因此除紫屏、等秋,任何的宫女、太监她都不想要,萧霁拿她没办法,只好让风喻守着。 这院子里,还特别替他辟了间办公处,后宫禁卫有事,便到这里来找人。 “小姐,李大人和周大人来了。”风喻道。 谁是李大人、周大人啊?贺心秧想半天才想起来,是李琨和周闵华。 是啊,他们都是大人了呢,她拼命维持着过往,不愿改变,可环境终究不是拿捏在她手中,慕容大人、李大人、周大人所有人都变成大人,连果果都变成九五至尊的皇帝大人,只有晴,从大人变公主,不知这样算升还是降? 不管升降,不改变,多困难 “让他们进来吧。” 她三下两下把莲子羹嗑掉,将空碗翻转过来,摇两下,表示自己全吃光了。 紫屏点点头,收下碗,站到一旁。 风喻出去不久后,李琨和周闵华走进来。 贺心秧看着两人,心想:李琨现在管朝廷财政,已是忙得足不点地,因此将替萧瑛打理的那些产业移交一大半给周闵华,周闵华是天生的商人,但输在年轻、历练不足,李琨便将他带在身边,给个六品职官,时刻磨练。 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没多久时间,两人便培养起师徒情谊。 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噗!一声笑冲口而出。等萧瑛回来,她一定要告诉他,李琨和周闵华的断背山笑话。 “小姐?”李琨怀疑地看着贺心秧的笑脸。 贺心秧连忙摇头,示意没事。“坐吧。” 待他们入座、紫屏添上茶水后,贺心秧才问:“李叔、周大哥,你们约齐了过来,有事吗?” 两人互视一眼,李琨将带来的木盒放到桌上,打开。 贺心秧瞟过一眼,那是厚厚的一迭银票,面额很大,最上面那张是一万两,怎样?要分家产了吗?干嘛把银票拿出门四处炫耀。 “王爷说,他喜欢看小姐数银票的模样,表情专注认真、充满幸福感,这里有一百张万两银票,王爷希望这些银票能够让小姐继续幸福着。” 冷下面容,她寒声问:“这是在他去会萧镇之前交代给你的?” “是。” 谁说他没有对她做安排,他已经安排啦,只是没教她知道而已。 贺心秧很想大笑,她又被狐狸王爷摆了一道。小红帽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大野狼其实并不善良? “为什么以前不交给我,现在才拿出来?是因为你想拿去生利息、中饱私囊,还是以为经过一年,我就会放弃等待,认真相信他不会再回来?” 她的口气很“善男信女”尤其在说到“生利息”时。 李琨吓得满头汗,才想要指天画地发大誓,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做这等事,可整段话听到尾端,才明白,她只是在苦中作乐,酸他几句,心才不会苦涩得太厉害。 “小姐” 贺心秧根本不给他说话的空间,轻轻盖上盒子,把银票推回他面前,强撑起笑脸。 “对不起,他一年不回来,我等他一年,他十年不回来,我等他十年,我是不会轻易认输的女人。请你转告他:如果喜欢看我数银票的模样,如果希望我继续幸福着,那么麻烦他自己回来安排我,不要透过别人的手来安排。” 李琨苦恼,他要怎么转告王爷啊?难不成去游地府吗? 一年过去,大家都认清了事实,独独小姐还苦苦守着、信着,等待王爷有朝一日回来,唉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贺心秧知道自己在为难李琨,但她不会觉得抱歉,因为她已经为难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一个不快乐的女人,有权利反对别人的快乐。 转头,她不再看李琨,问周闵华“周大哥,你也有事找我吗?” 他点头,从怀里取出一本账册和几张契约。 “这段日子,小姐的稿子并没有卖给别人,王爷替小姐开了一间书铺子,这是房契以及账册,账册里记得明明白白,书铺里每月的盈余” 后来的话,她再也听不进去,这又是一个他对她的“安排” 真是小人呵,他不亲自来安排她、照顾她,以为托哥哥、求叔叔就能敷衍她?过分!恶劣!差劲!萧瑛是她见过最没品的狐狸! 她抬起下巴,气势高傲的打断他道:“周大哥,食言而肥吶,当初你答应替我保密的,怎么一回头就把我写艳本的事情告诉王爷?”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倒果为因啊,周闵华硬着头皮解释“我发誓,从没把小姐交代的事情泄露出去。” “不然王爷怎么会知道我写艳本,怎么知道要帮我开书铺?” “我也不明白,但当初王爷找我过去,就是要我替小姐出面,替你写的艳本谈合同的,王爷说姑娘家抛头露面不大好”她打断他的解释,问:“所以不是你?” “绝对不是我。” “不是你,那就是风喻,你给我进来!” 守在门口的风喻听见贺心秧的怒喊,肩一耸,匆匆对前来寻他的禁卫军队长交代两句,便进屋“聆听教训” 他进屋,站得笔直,才要开口,贺心秧就指着他怒骂“闭嘴,你这个听壁角的,给我乖乖站好,不准动,我要踹你。” 啥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是哪里招惹了她? 说着,她冲上前踢他一脚,他想也不想的旋个身,避开了。 贺心秧两手扠腰做泼妇状“你敢让我踢不到,我马上叫果果把你调到北海道。” 北海道是哪里啊?风喻满脸苦瓜,小姐今天的火气怎么那么大,非要削了他这根苦瓜来啃两下?闭上眼睛、站到她面前,好吧,要啃就啃,万望她啃完之后,能够清凉退火。 以为他一脸的视死如归,她就下不了手吗?作梦!抬起右腿,她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腿。 踢完不够,她还要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隐私权?你窃听已经很过分,还把我写艳本的事跑去告诉他人,这触犯了刑法第一百三十二条,无故泄露他人隐私者,判三年以下、两年以上有期徒刑,不得易科罚金” 她不懂刑罚、不懂律法,纯粹是在胡说,但她不能不飞快说着话,因为只要不行动、不说话,不做一些让自己很丢脸的事情,理智就会跳出来告诉她:萧瑛不回来了,他已经把所有的安排都做完,再不会回来了。 所以,她连连踹风喻几脚,想把闹心的思绪转开。 风喻很委屈,可是小姐在气头上,他不敢开口替自己辩解。 “说!你为什么把我的事告诉王爷?” “属下是王爷派来保护小姐的人啊。” “他叫你保护,有叫你窃听吗?” “是没有。”可是王爷每次都会问:苹果又说了什么、苹果做了什么?他只要讲得越精彩,王爷就越开怀,无形之中,他被王爷的表情鼓励了,当然会越讲越多,但重点是—— “小姐写艳本的事,我发誓,绝绝对对没有对王爷透露半分。” “不是你?”她对他横了眼睛。 “不是我。”他高举五指向老天爷发誓。 “晴是绝对不会说的,那还有谁?难道是果果!”她猜出元凶,深吸气,怒目指着风喻说:“去把果果给我叫过来。” 这个死小孩,竟然连她都敢出卖。 她、她要踹皇上?不要吧,皇上在早朝,重点是,龙体怎么能够随便乱踢?就算是给他把屎把尿过的皇太后都不行啊风喻重重吐气,一脸的愁云惨雾,他壮士断腕的低头道:“如果小姐还没踹够,就继续踹我吧。” 如果“笨蛋用失败来学习经验,聪明的人看着别人的失败来取得经验”这句话是真理,那么,就不难解释宫晴心底那股沉重。 苹果和萧瑛,不管是谁顾虑了什么,结论是:他们错失彼此。 在能够幸福的时候,他们没及时把握,然后徒留遗憾。所以她该不管不顾,为短暂的快乐接受慕容郬吗? 明知道爱情只是一段风景,不会长久存在,明知道接在爱情后头的部分是伤心,她是否要再冒险一回? 人人都说她勇敢,可说到底,她才是真正怯懦的那一个。 深吸气,走进贺心秧屋里,她正躺在床上,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妹妹,手里拿着托人绘成的画本,表情夸张、口气夸张地说着睡前故事,而两个小孩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盯着贺心秧的脸,都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的表情比绘本更精彩吗? 傻瓜,像她那种说故事的方式,小孩子睡得着才怪。 爆晴走到床边,贺心秧冲着她笑笑,用手指比了比五分钟,她点头,靠在床侧,跟着宝宝一起欣赏她的表演。 孩子已经一岁了,哥哥不爱说话,但确定的是每个字句都听得懂,他脸上常常挂着不符合年龄的深思表情,好像对这个世界心存质疑。 妹妹像猴子,成天窜上窜下,话说得模模糊糊,偏偏爱讲话得不得了,两人是双胞胎,但个性南辕北辙。 他们的长相和萧瑛是极其相似的,像苹果的地方很少,需要很努力、很伤眼力才能找得到。 苹果还为此嚷嚷,说不公平,皇家人霸道,连遗传基因都比别人霸气,亏她怀胎十月、苦头吃尽,两个孩子全身上下竟然找不到哪里像自己。 丙果笑说:“不会啊,妹妹的小短腿很像你,以后一定也是哈比族的一员。” 丙果长得很高,才十一岁,已经比她、比苹果都来得高,他穿起龙袍时,已有了天子威仪,看着他早熟的脸庞,宫晴有点心疼,十一岁的孩子应该在看游戏王、打怪兽,而不是高高地坐在龙椅上,应付着一件又一件的国家大事。 爆晴看向苹果,她总是笑着、总是说不停,瞧不出半分伤心,好像萧瑛不是失踪,是离开家去做生意。 她从不垮着脸,她说,她不许自己失去盼头,于是自欺欺人。 她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晓得,亲近的人还是能够分辨出,她的笑并不真诚,她像过去的萧瑛,带着快乐的面具,欺骗所有人。 接下来的五分钟,贺心秧的故事说得很敷衍,灰姑娘的玻璃鞋才刚被王子捡到,下一秒,王子就神速地找到灰姑娘,然后结婚进行曲奏起,两个人莫名其妙结成夫妻。 “故事说完了,眼睛闭起来,赶快睡觉。我数到三,没睡着的话,明天就没有故事可听了。” 爆晴苦笑,不知道她那是爱的教育还是恐吓教育,不过两个孩子很配合,双双闭上眼睛,乖乖装睡。 贺心秧从床上爬起来,两名奶娘立刻凑上前去,轻拍他们的背。 贺心秧指指外头,宫晴点头,一起走出去。 连续几日都在下雪,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结起晶莹剔透的冰棱子,站在屋檐下仰头看,她伸手轻触冰棱这是第二年了,第二个和雪花一起过的冬天,台湾除了高山其他地方是不下雪的,而她住的地方是盆地。 贺心秧穿着一件白狐狸毛披风,宫晴穿着莲青富贵吉祥纹斗篷,两人头上都戴着雪帽,密密实实地把耳朵也裹上。 吸一口清凉寒冽的空气,振起几分精神,贺心秧伸了伸懒腰,转头对宫晴说:“好快哦,又要过年了。” “嗯,去年各地水旱灾防治做得很好,因此百姓五谷丰收。” 瑞雪兆丰年,去年有人这样说,她还不信,以为那不过是文学家笔下的一句形容词,可一整年过去,祈凤皇朝四海升平、万物丰收,不见饥饿百姓,只见畅怀吟诗作对的文人,人人都说这世道好,老天爷开了眼,给咱们送来一个福星皇帝。 “听说了,倭寇被消灭,朝廷广开通商口,导致赋税增收、国库充盈。”贺心秧说。 萧瑛的政策雷厉风行地实行下去,各地尸位素餐的贪官处置了一批又一批,原来只要政策是正确的、只要是朝野上下一心,安和乐利、富强康乐的社会并不难建立。 “果果这个少年皇帝,当得很称职。”宫晴越来越佩服自己的侄子。 “是萧瑛留给他太多的好帮手。”她动不动就提到萧瑛。 人人都说他不在了,可是他仍然在贺心秧的心底、身边、言语中、思想里,成为她的生活中心。 “你还想他吗?” 点头,挂起笑,她转向宫晴,毫不犹豫地道:“想,很想,非常想。” “那么想念很辛苦吧。” 转头望向外头,雪密一阵、疏一阵,时而凛冽霸道,时而温柔细腻,覆盖了枝头的新梅,大地银装素裹,将沧桑落埋于片片晶莹剔透中。 贺心秧默然,因为思念再辛苦,她也阻止不了自己不去想,她明白,就算不想,辛苦只会更多,不会减少。 “晴。”再抬眸时,她握住爆晴的手。 “怎样?” “好好把握慕容郬,不要害怕,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那个差劲的学长。” “我胆怯,怕得而复失,与其如此,我但愿从没有得到过。” “至少得到过啊,知道比失去更痛苦的是什么吗?是遗憾。 “最近我常常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就告诉他,我爱他、非他不嫁,如果那个时候,我才不管穿越不穿越,而他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或许我已经穿过凤冠霞帔、坐过八抬大轿。 “如果那个时候,我多花一点时间和他腻在一起,如果那个时候,我多说几回爱他是不是,现在心不会那么痛?” 她叹息,因为遗憾,遗憾那么多想对他说、想对他做的事都还没有做过。 贺心秧并没有太多的动作,只是微微地垂下右肩,宫晴便看见,她被寂寞压垮。 “苹果。” “嗯?”她在笑,可笑容里填满的不是喜乐,而是孤独。 “我不是金庸迷。” “我知道,你是好学生,只读对大脑有帮助的益智书刊。” 她想嘲笑晴,然后像以前那样,两人笑成一团,可话说完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失去开心的能力。 “但是我相信那个跳进山谷,出来后就会变成武林盟主的定律。” “是啊,我也相信。”她很高兴,有人愿意同她一起相信。 “再给王爷一些时间,他会回来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不愧是好朋友,只有她相信她的相信,她对她点头,她也对她点头。 “晴。” “怎样?” “鼓起勇气,好好再爱一回吧,就算真的失败了,有什么关系?不都说失败和成功有血缘关系,人要越挫越勇、要再接再厉,才能百战百胜。” 说完,贺心秧伸出双手,宫晴看去一眼,像是作出某种决定似的,点头,将自己的手迭上去。 加油、加油、加油! 她们对彼此笑着,虽然笑容里带着些许哀戚。 握紧宫晴的手,贺心秧看进她的眼底,轻声说:“晴,要幸福哦。” 爆晴点头。也许试试吧,试试这番冒险,能不能得到幸福。 第十六章赐婚 饼年,朝廷罢朝五日,昨儿个文武百官进宫拜年,萧霁和宫晴瞎忙一天,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规矩,忙坏人。 今天是大年初二,整座后宫安静下来。 贺心秧陪着两个小孩子玩,暖暖的屋子里燃起银霜炭,几枝怒放的梅花在瓶子里散发淡香。 两个奶娘在外间的桌边做女红,她们喜欢把两个娃儿打扮得鲜亮活泼。 贺心秧看着哥哥把积木一个个往上迭,再看着霸道的妹妹摇摇晃晃地迈起小短腿,突!一下子把哥哥的一〇一大楼推倒,然后看着哥哥错愕不已的表情,咯咯笑得好不得意。真是小坏蛋,那么调皮,真不晓得是谁的恶质基因。 幸好哥哥没生气,只是抬起眉,用“你很无聊”的目光瞟了妹妹一眼,然后拿起积木,继续“万丈高楼平地起”等待妹妹下一波“眼看它起高楼、眼看它楼塌了”的挑衅。 这对兄妹的玩法,很与众不同。 贺心秧望着两个孩子的互动,嗫嚅着双唇,对空气说:“萧瑛你看,妹妹是不是很有侵略性?我看你还是替她找个师父,好好学上几年武功,将来当个高来高去的江湖奇女子,不如我们帮她取名字叫黄蓉? “黄蓉、萧黄蓉、萧煌奇嘶,听起来会不会有点怪怪的啊?阿嬷,你今嘛在叨位,阮在叫你你甘有听到注释:阿嬷的话萧煌奇,作词:萧煌奇。” 她一面唱一面笑,像是疯了似的,可那平静的面目却看不出半点疯狂的张扬。 “萧瑛,刚认识慕容郬的时候,他那张脸那么方、表情那么冷,我直觉就想喊他乔峰,北乔峰、南慕容嘛,偏偏那样一张刻板脸,竟然学人家复姓慕容,慕容复虽然是个枭雄,可怎么说也是个翩翩美公子,慕容郬哪里像啊,害我失望了好大一下。 “没关系,他不叫乔峰,我们家儿子叫好了,乔峰可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呢,而且他运气好好哦,有个阿朱爱惨了他,如果有个女人像阿朱那样爱我儿子,我这个婆婆一定会努力给她疼惜” 慕容郬和宫晴进屋的时候,刚好听见这段,慕容郬皱起眉头问:“我长得比慕容复糟很多吗?” 听见他的声音,贺心秧转过头,和宫晴齐齐看他几眼,咧开嘴笑了,异口同声回答“是差很多。” 贺心秧又补上几句“幸好差很多,不然王语嫣看上你,晴就要失恋了。” 贺心秧的话让宫晴红起脸颊。 她和郬的事,还是苹果帮忙促成的,没想到她还来打趣自己,没道义的家伙。宫晴向前几步,抱起不断搞破坏的妹妹。“你在做什么?” “幻想。”贺心秧回答。 “幻想什么?” “幻想如果萧瑛今天回来,我就要对他说:唉,终于记得回娘家了,脑子还不算太坏。萧瑛肯定会说:我是男的,不是女的,大年初二该回娘家的是你,不是我。 “然后我就扠起腰,用力戳上他的胸口,用茶壶的姿势、很泼妇的口气骂他,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儿子、女儿都帮你生齐了,八人大轿还没上门来,你可别以为我会当祝英台,来个生不成对死成双。” 她叨叨说了一大串,然后笑开。“糟糕,我的作者病犯了,现实和幻想混淆成团。” 爆晴把妹妹交给了郬,转过身,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没关系,现实和幻想本来就同时存在于我们的生活空间。” 贺心秧满足一笑,真好,有宫晴可以理解她。“晴,有一次,萧瑛夸我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你本来就是。” 贺心秧摇头说:“被聪明的人夸奖聪明,是件很尴尬的事,就像爱因斯坦夸奖豆花妹聪明,林志玲夸奖如花很美丽,帕华洛帝夸奖郁芳的音乐素养很高级”她重重叹气。“在他面前,我半点都不聪明。” “所以呢?” “聪明的人会活得比较久,因为他们懂得趋吉避凶,萧瑛比我聪明那么多,一定会活得比我久。”她在找理由说服自己,萧瑛并没有离开这个充满人情味的世界。 “有道理。”宫晴赞同她的话。 “我常想,这辈子我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 她突然跳开话题,别说宫晴,便是慕容郬也觉得不知该怎么接话。 “我曾经在栅栏快放下来的时候,骑着脚踏车飞快冲过铁路平交道,曾经在台风来时,跑到海边看汹涌海浪。” “的确很疯狂。”宫晴苦笑,她是好学生、好小孩,永远都不会做这种事。 慕容郬看向两人,知道她们说的,正是那个他不认识的世界。 “不,那不疯狂,那叫做找死。那把头手伸出窗外呢?算疯狂吗?” “不,那还是叫做找死。” “没错,但找死的是电线杆和路灯。” 贺心秧现在脑袋里像装了石头般固执地相信萧瑛会回来,摩氏硬度表上破了十,撞到电线杆死的铁定不会是她。 她说个冷笑话,宫晴笑开,慕容郬却满头雾水,幸好他不是小四,他是不多话的慕容郬,所以他把妹妹放回床上,然后迭高积木,让妹妹推倒、大笑,帮助妹妹做她人生中第一件疯狂的事。 “想太多,电线杆砸不断,只会砸烂你这颗烂苹果。”宫晴戳了戳她的额头。 “晴,你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 “有一次月考,眼看着书读不完,我狠狠灌下三瓶啤酒,醉到不省人事,第二天缺考,够疯狂吧。” “那不叫疯狂,叫做看开。” “那你呢,还有更疯狂的事吗?” “嗯我穿越,然后爱上自己的老祖宗,还爱得死去活来,连山无棱、天地合,这种俗毙的句子,都觉得很温馨。你说,够不够疯狂?” 爆晴大笑。“我同意,超疯狂,最疯狂的是,我和你一样。” 贺心秧揽过宫晴的肩头,笑着说:“这才是好朋友,有苦同享、有难同当,有疯狂一起爆。” 接着她们很有默契地扯开喉咙大唱“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注解:朋友周华健,作词:刘思铭。” 两个女人歌声都不怎样,偏偏都唱得很愉快,连玩积木玩得正专注的哥哥也抛下积木,看娘和姨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郬同情地摸摸哥哥的头说:“搞不懂吗?没关系,叔叔和你一样,不是太清楚她们在说什么。” 在慕容郬叹气同时,紫屏和苓秋冲进屋里,外头飘着毛毛雨,两人把雨伞往地上一抛,跑进内堂,抓起贺心秧就要往外跑。 明明是春寒料峭的天气,她们却跑得满身大薄汗,眼睛亮晶晶、脸颊红扑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啦,是撞上财神爷还是如意郎君,高兴成这样?” 贺心秧一问,紫屏倏地从头顶红到脖子根。 不会吧,她不过随口一问就猜中,她该改行去算命了。 “胡说什么呀,是王爷、王爷啦!”紫屏手指着外头,急道。 平时是口齿伶俐的丫头,这要紧当头竟是连话都说不清楚。 毖言的苓秋笑了,替她把话补充完全。“我们在外头遇见小四,他说王爷平安归来,现在正在勤政殿里见皇上。” 他回来了?他武功学成、从山谷底下回来了! 勤政殿吗好地方,她最喜欢勤政殿贺心秧笑了,嘴角从脸颊两侧咧到后脑勺,她要改,她人生最疯狂的事不是爱上老祖宗,而是老祖宗照着金庸定律,变成武林盟主回来了! 她想也不想便往外跑,脚步像安了风火轮似的,一下子便跑入雨中。 她没拿伞,任由细雨迎着头、全数打在身上,她不觉得寒冷,甚至感到微微的温暖,厉害吧,武林盟主的功力就是比人家强,隔空运气,她已经被他的内力弄得身暖心喜。 是啊,雨天加上温暖,是她与他的特殊记忆—— 在邑县的王府别院,他拿着伞带着她走入一条平坦小路,树上的桃花被雨水打落,粉色花瓣坠满路面,她的脚踩着粉红步道,萧瑛为护她不受雨侵,将她纳入胸膛。风阵阵吹来,夹带着雨丝,她第一次在他身上感觉温暖,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回来了,她等了那么那么久,终于等到心心念念的男人,等到他承诺的八人大轿,等到他抱着自己,再听他说一句“我的小苹果。” 她幻想过千万个再次见面的场景,却没想过,她恋上他,在雨天;她与他重逢,也在雨天。 她要飞奔到他面前,她要笑着对他说:“请你不要光是注意我身上的雨滴,请你看着我脸上永恒不变的笑意。” 永恒,是的是的,就是永恒,他这次回来,她与他之间,除了永恒,再不会出现别的可能。 分手、踹开,距离、消灭,她与他只有一个选项,那个选项叫做天长地久,叫做永世不变。 她要对他说:“从现在开始,一个转身是我们之间最大、最远的距离,你必须随时随地让我看见你,即便是冒险,我也要在你身旁,请把我当成风筝,牢牢地握住牵系的线。” 然后她会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让他知道,再也不会有个孩子阻挡她与他一起冒险。 也许她可以把手压在胸口对他说:“我这里,装了满满的珍珠。” 然后他会问:“为什么?” 接下来她要说:“蚌母被沙子不断刺痛着,于是酝酿出温润的珍珠,我这里日日夜夜被思念刺痛着,于是孕育起无数颗名为爱情的珍珠。” 她飞快跑着,不顾身后宫晴的呼唤,她笑着转过身、圈起嘴,对宫晴大喊“你不必追来,我要自己去见他。” 见贺心秧那样兴奋,宫晴笑着止下脚步。是啊,这种时刻,便是淋了满身雨水又如何,反正,会有男人为她心疼。 不怕风、不畏雨,因为那个带给她安全与幸福的男人,在她等了又等、伤了又伤后,终于回到她身边。 他回来了,她终于等到他的承诺——他要安全健康地站在她面前。 贺心秧跑过静雨亭、经过御花园,穿过永仪殿,行过宁慈宫,她飞快地跑着。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没关系,因为她的心清亮透明。冷风寒了她的躯体?无所谓,因为勤政殿里的那个男人会温暖她的身体。 她知道在这个时代里,女子该矜持、该乖乖地等着他到来,可是对不起,她早已迫不及待 终于,经过一片默林,勤政殿就在眼前,她停下脚步,想要整整衣服,可是算了,无所谓吧,反正她连矜持都不要了,便是把迫不及待晾在他眼前也没关系,说不定他也迫不及待等着他的红苹果。 手压在胸口处,她不停喘着、不停咽下口水,不是近乡情怯,可这会儿,她竟然有了想哭的感觉。 那样那样思念的男人啊,即将出现,那样那样热爱的男人啊,将要与她一起印证永恒,那样那样无法割舍的他啊,有了他,她的灵魂再度完整爱他她好爱他 直起身子,她一步步走近勤政殿,风喻没有拦她,因为他明白,她有多么心切,一年的等待,会让人等出多少心焦。 走进勤政殿里,满堂的官员,贺心秧谁也看不见,她只看得到日思夜想的男人,她忍不住笑意,忍不住用夸张上扬的嘴角透露出自己的幸福感觉。 她要叫他了,叫出她日夜复习千百遍的名字,他将立刻回身,把她紧紧、牢牢地锁在胸前。她看不见满堂大臣,他肯定和她一样看不见。 然而,萧瑛的速度比她更快,他说:“臣想求皇上为臣赐婚。” 贺心秧笑得更灿烂了,他和她一样迫不及待,没先跑到她面前递上一束鲜花、一颗钻戒,竟先转到果果面前,求他赐婚 笨,急什么,她说要嫁,果果敢说不吗?除非那个死小孩不怕被打爆脑袋。 萧霁凝声问:“你想赐婚的女子是” “关倩。” 她向前迈了半步的脚停在半空中。 必倩?怎么会是关倩?他是不是搞错了,他应该回答贺心秧或苹果才对啊,早就约定好的事,怎么会突然间改变? 他弄错了,绝对是弄错了!贺心秧飞快向前奔过几步,走到他身后,扯扯他的衣带,轻声唤“萧瑛。” 他回过头,乍然看见她的时候,他的眉头高高皱起。 为什么皱眉?不乐意看见她?那是什么表情啊?分别一年多的有情男女,见了面,应该要亲亲抱抱,如果没有人就赶紧到床上滚来滚去,如果有人就你笑我、我笑你,笑得幸福洋溢啊怎么会是眉头皱得那么丑? 贺心秧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要把他看仔细,也要他把自己看仔细。 她指指自已,告诉萧瑛,是她啊,他儿子、女儿的娘。 不管谁问过几百次,她都只有一个回答——我要当蜀王妃。怎么可以他出了门,就忘记在家替他生小孩的女人? 可是他并没有其他反应,冷漠的眼睛、冷漠的脸,冷得让人怀疑,他又在她面前将面具挂回去。不真心的笑脸、不真心的温柔,他回到当初那个让人退避三舍的假萧瑛 不对、不对,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照理说,他应该大笑、应该抱起她,然后说:“瞧,我没说错吧,等你生完孩子,又是京城第一美人。” 再不然,他至少该问问她“是儿子还是千金?” 她早就准备好要骄傲的大声对他说:“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你一举得男又得女,男的像诸葛亮、女的像穆桂英。” 可他没有,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好像她是从深山里跑出来的怪兽。 “王爷,她是谁啊?同倩儿好像呢。” 一只手勾住他的手肘,萧瑛翻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那是保护者的姿态。 贺心秧先是盯住那双交握的手,足足盯满三十秒,然后像是脖子生锈似的,卡卡卡,卡过九十度,把视线调到另外一个女人面前,眼光调整,焦距调整,然后,重度惊吓 犹如照镜,她看见另一个自己全身的血液在瞬间被封冻,说不出口的冷在周身蔓延。 倩儿、关倩一个和自己有八成相似的女人 “秧秧姑娘,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和关倩是什么关系?” “关倩?我没听过关倩,我倒是和关云长比较熟。” 模模糊糊的句子从脑海中跃了出来 她看看萧瑛、看看关倩,再看看他们十指紧扣的手,胸口瞬间被人掏出血洞,心被挖了出来,狠狠地、狠狠地砸烂。 她仰起头,问了很没营养的句子“你是萧瑛吗?” 他点点头。 她的视线转到关倩脸上。“你是关倩?” 她也点头,用夫唱妇随的那种点头法。 “你们认识多久?” “八、九年。”关倩回答。 “你爱她、她爱你吗?”这句问话,两人毫不犹豫地同时点头,然后,贺心秧傻傻地跟着点头。“所以你们打算要成亲?” “对。”关倩飞快回答。 “他要用八人大轿把你抬回家当蜀王妃?” “对,只要皇上肯赐婚。” 一个问句一根针,每根针都深深地、牢牢地插上她的心脏,痛得她连泪水都无法流下。 懂瞭了她是写小说的,这么显而易见的剧情,她怎会闹不明白? 萧瑛爱关倩、关倩爱萧瑛,不过是某种原因,造成他们的分离,所以花满楼那个夜晚,他一眼看见她便留下她、要了她。 哪是因为她的打扮与众不同,哪是因为她的脑袋聪明、口齿伶俐,哪是因为春药制造出新问题,答案只有一个、原因只有一个——她有一张关倩脸。 那个晚上,她不是贺心秧,她只是关倩的替身临演。 难怪他喜欢招惹她,难怪他有时待她好、有时待她坏,因为他心底挣扎啊,他无法对这样一张脸坏,却在对她好之后,又对关倩心存罪恶愧疚感。 那天他给了她承诺,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于是放纵自己一回,彻底将她当成关倩?幸而老天开了眼,让这对多苦多难的旧情人再次相会 难怪现在他握着关倩的手,握得那样紧,是害怕女主角因为影子事件弃他而去? 难怪他看着她的眼神那样陌生,怎能熟呢?当然要装陌生,在爱情好不容易兜了大圈子,重新回到他身边时,便是用全副性命去维护也是值得的 她全身发抖,可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事情,值得她抖得两条腿站不住啊。 不害怕,贺心秧,你不害怕的,不过是丢掉一段爱情,很严重吗?不严重,人生除了爱情,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所以不害怕 她仰仰头,把泪水吞回肚子里,她挤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脸。 “果果,为他们赐婚吧,天底下的有情男女,都应该在一起。” 转过脸,她笑着对他们轻声道:“恭喜。” 她知道萧瑛在看她、关倩在看她,便是果果也满眼关切地望着她,但她现在没有力气响应他们的目光,她只想离开。 像战败的士兵,她垮下双肩、佝偻着背,缓缓走出勤政殿,像是有不知从哪里射来的暗器,让她痛进骨头里。 痛比生孩子还痛,从心脏中央发出的疼痛讯息穿进脊髓、散布到每寸末稍神经,天那样冷,她却觉得自己快要被火烧干,怎么会那么痛呢?怎么可以那么痛呢?不过是没了一个男人、丢了一段爱情,没什么大事啊看见她的模样,风喻吓一大跳。怎么会这样?刚刚不是快快乐乐进去吗?他还等着她把王爷带出来,他也还没有见过王爷呢。 她寸步难行,伸手向风喻求助“扶我。” 她站不住脚、撑不住身子,风喻飞快过来扶她,满肚子的疑问想问出口,却在发现她泪流满面时住了嘴。 “我们走。” 她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风喻身上,走一步、泪一串,可以给她温暖的男人,把温暖收回去了,没冀盼、没想望,身如背负千斤重锤,压得她无法呼吸。 白痴!她不是早就知道他那个人很反复,为什么还要把爱情投注到他身上。智障!她不是早发觉他是放羊的孩子,怎么可以一心一意的信赖他?愚蠢!她不是早就猜出来,那迭画像是另有其人? 都晓得他是千年狐狸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误以为,他为她,把假面具掀弃。 替身吶真好笑,她还以为自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卓绝女子,到头来,她不过是别人的影子。 他与她在床上翻滚时,他想的是关倩,他对她说情话时,心里念的是关倩,他握紧她的手,许下诺言时,他所有的感情想给的是另一个女人。 炳、哈、哈! 她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终于驾驭一个难以驾驭的男人,哪知原来原来,她只在他眼里,从未进入过他的心。 贺心秧,你是白痴,原来穿越时空、爱上老祖宗,和头手伸出窗外、抢越铁路平交道一样,不是疯狂,都是自找死路。 她替自己找了死路,却连累无知的孩子,贺心秧你真该死! 雨势加大,豆大的雨滴从天空坠下,打痛了她,可她不低头躲避,反而仰起头,承接更多的痛楚。 打醒她吧,什么遗憾、什么思念、什么风筝、什么爱情,全是假的!她爱上的,不过是一场谎言。 推开风喻,她不走了,她仰起头在雨中转圈圈,让雨水冲刷掉泪痕,她不奢望它一并冲掉伤心欲绝,只盼着它洗净她满心满胸的思念。 他看她的目光何其冷淡呵是啊,谁有了主人还会要影子?替身在主角出现那刻本就该退位,何况,她贺心秧是何等骄傲的女子,怎能容许自己当替身? 他不要她?很好啊,把话讲清楚,她也可以不要他的。 她才不是那种死缠活缠、心计用尽把男人留下的女子,不管有没有男人,她都可以活得自在鲜明。 她会赚钱,她不在乎名声,她有本事活得抬头挺胸,从来就不需要依傍男人! 她旋转、她绕圈,听说东方有一种舞,透过不断地旋转,灵魂会更接近天神,那么她转、转、转但愿灵魂能够狠狠地甩出去,她不想接近天神,只想回到自己的世界 远远地,到各处报过讯的小四看见在雨中飞舞的贺心秧,满面不解地跑过来。 “小姐。”风喻上前,拉住转个不停的贺心秧,满脸忧虑。 她踉跄几下,冲着风喻大笑,问他“你知不知道关倩是谁?” 风喻满头雾水地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啊?幸好,幸好被蒙在鼓里的,不是只有她一人,然而目光转开,她发现小四满面震惊,他知道? 推开风喻,她脚步虚浮地冲向小四,扯住他的衣袖,贺心秧认真问:“告诉我,关倩是谁?” 必倩?难道她和王爷一起回来,她回来干什么啊?难道她带给主子的伤害还不够。 小四怔忡着,忧悒填满胸口,想也不想,下意识地回答“她是主子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果然喉间一阵腥咸,眼底出现片刻模糊,捂住嘴,贺心秧强撑着身子往前走。 风喻狠狠瞪小四一眼,他知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啊。 他不理会小四的怔忡,加快脚步向前想要扶住贺心秧,但她甩开他的手,赌着一口气,硬是自己一步一步走。 身子彷佛千百斤重,两只脚却像踩着棉花似的,她痴痴迷迷、浑浑噩噩地一步迈过一步,不晓得走了几百年,她终于看见熟悉的屋子,屋子前面,紫屏和苓秋伸长了脖子在张望,看见她,两人扬起一片笑容。 再吸口气,像是跑百米的最后冲刺,她跑进屋里。 看见宫晴和慕容郬向自己迎上来,贺心秧拉着宫晴不停喘气,挤出一句“晴,我丢脸丢大了。” 爆晴见她脸色惨白如雪,冰透了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发生什么事?” “我弄错了,萧瑛喜欢的人从来不是我,是关倩。” 话说完,她再镇压不住喉中腥味,噗!一口血喷了出来,点点滴滴的血珠子,在空中画出一幅妖娆的图案 挡不住了,挡不住铺天盖地的疼痛,挡不住伤心欲绝的哀恸眼前一片看不见底的黑,引导着她向前坠跌 下期预告 贺心秧从来都没想过,她怀抱坚定信念等待着萧瑛回来,最后等到的竟是他打算娶别的女人?!即使他失忆了、忘了他们的过去,关倩的出现也让她知道,原来她自始至终在萧瑛心里只是一个替代品,这让她再也无法肯定他真的曾经爱过她。 她选择看好自己的心,自力更生扶养孩子,因为她的骄傲让她无法容忍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但是当身边所有的人都交口称赞关倩的体贴大度、善良谦和,劝她放下成见与嫉妒接受侧妃的位置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臂念的差异与萧瑛的误解让她越来越疲惫,她不得不开始考虑离开所有人,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后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身着大红嫁衣、口吐鲜血的回到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