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本贤良》 第一章苹果果果果果他姑 下午五点半,斜斜的太阳从葡萄藤的缝隙中照射下来。 小朋友们陆续被父母亲或爷爷奶奶接回家,几位早班的老师也整理好教室、离开校园,幼稚园里只剩下两位晚班老师和一名实习助教,照顾还没有回家的幼儿。 草莓老师看一眼手表,娃娃车很快就要回到幼稚园里了,她拿起麦克风,对着在游乐区玩乐的小朋友说:“还没有回家的小朋友,赶快进教室。” 苹果老师和番茄老师听见广播,连忙把小朋友集合到游戏室里,等待晚归的父母来接。 这间哈佛幼稚园,强调格林都曼理论,以激发幼儿潜能、全脑开发为主要教育目标,因此小朋友必须学习三种语文,中文、英文和日文,除语文课程外,小朋友还要上数学、社会、自然、体育、美术各科都有专门的老师,而班上导师不上课,只负责小朋友的点心、午休、接送等等保育工作。 炳佛的月费非常贵,是一般幼稚园的三到五倍,通常会把小朋友送到这里的父母亲不是钱太多,就是相信自己的孩子是天才,或者相信经过“培养”后,他家的孩子会变成天才。 当天才很了不起吗?贺心秧看着未来的天才们,叹息。 她也当过别人口中的天才,她的老妈是医生、老爸是法官,奶奶是国小主任,爷爷是中学校长,外公是脑科权威、外婆是妇女会会长总之,她出生书香门第,身上有良好的遗传基因。 她两岁会认字、三岁能读绘本、五岁看名人传记、六岁念英文故事书,小四疯狂迷上金庸,国小毕业时高阳、二月河是她熟悉的好朋友,有客人上门,她还得弹两首曲子、手背在背后摇头晃脑来一场即席演讲。 她小二跳小四、小六跳国一、国二跳高一然后呢? 她有因为天才这句话,变得比较好命吗? 并没有。 七岁,爸妈决定离婚,爸妈要她选择跟谁。 七岁的天才想:跟着爸爸,等后母进门,她会变成灰姑娘或白雪公主,跟着妈妈,妈妈再嫁,她不是变成拖油瓶让继父嫌弃,就是被丢进育幼院里。 灰姑娘、白雪公主还有王子可以嫁,拖油瓶会被家暴,而孤儿碰到长腿叔叔的机率很小,选来选去,她决定当灰姑娘。 果然,法官老爸很抢手,她十岁的时候,后母进门了。 幸好后母不喜欢吃绿豆汤、红豆羹,所以不会把红豆绿豆混在一起让她捡,幸好他们家有玛利亚,所以她不必天天清灰尘,更幸好后母很快就怀孕,一不小心还生下龙凤胎,因为带小孩很忙,所以后母没时间虐待灰姑娘,也没力气炮制毒苹果。 因为前妻小孩太优秀,后母必须自立自强,让公婆不会出现“医生的孩子,天生比较优秀”的错误观念。 所以还没怀孕,后母就买了一堆妈妈宝宝、天才就是这样创造的、如何养出坚忍的孩子、草莓小孩,拜拜、蒙特梭利教学法 这堆书有没有启发坏后母,灰姑娘不知道,但灰姑娘却被启发了。 她突然觉得,幼儿教育好像挺有趣,于是高一念了三个星期,就亲自跑到高职幼保科办公室,问科主任“我可不可以转学,当你们的学生?” 开玩笑,跳级生欸,满级分进入第一志愿的好学生,哪个笨蛋会不收? 学校不但收下她,还在电视新闻里大作广告,连炒三、四天,好像有她加入,学校的排名就会扶摇直上。 这件事当然在家里引发风暴,不过当时爷爷、奶奶已经搬到加拿大和小叔叔一起住,了不起在视讯里叨念几声,再下个很缺乏逻辑的结论:孩子没有亲生妈妈在身边照顾,就是会自暴自弃。 看吧,当后母衰不衰,明明和她无关的事,偏要被扣上大帽子。 后母私底下求她再重新考虑,然后,她终于可以讲出那句很八点档的话来刺激后母,她说:“你又不是我妈妈,有什么资格管我” ya!话讲完,她爽死了,后母嫁到他们家一年,她终于当一回货真价实的灰姑娘了。 老爸最火大,但是老天爷很帮忙,那段日子坏人超多,让老爸忙到没时间理她。 总之后来,她平安进入高职幼保科,毕业后考上二专,平安在十五岁这年毕业,也平安进入幼稚园任教。 所以喽,天才?最终也不过是个幼稚园老师,很了不起吗?普普啦。 让小朋友全进了游戏室、找到想要的玩具后,贺心秧捧着脸、坐在小椅子上,目光轮流扫过每位未来天才。 突地,一个小女孩辛苦用积木盖起一座房屋,某个面带恶意的小男生邪气一笑,走过去伸出右脚,把房子踢倒,哗啦哗啦唉,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人生的残酷在小小的游戏室里上演一轮。 女孩见状哇哇大叫,在她身边的番茄老师连忙跑过去处理。 贺心秧苦笑摇头,小小年纪就看得出男女天性啊。 女人终其一生都想守护一个家庭、一份爱,男人却习惯破坏和掠夺,真不晓得老天为什么非要把两种天性不同的人绑在一起,让一方占尽优势,另一方却备受欺凌? 肯定是因为这样,才让女人在千百年的进化后开始反击,试图与男人在社会上、情感上,一争高下。 “苹果老师,为什么你要当老师啊?” 三岁的小优拿着玩具,黏到她身上,她是个好奇宝宝,最喜欢的句子里头,一定有“为什么”三个字。 “因为我很会玩小孩啊。”贺心秧环住她圆圆的小肚子,随口敷衍。 “那我爸爸为什么要当面包师傅啊?” “因为你爸爸很会玩面粉啊。”说着,贺心秧搓搓揉揉,把她的肥手肥腿当面粉。 “那小聘的爸爸为什么要当商人啊?” 小聘爸爸是上柜公司的老板,每年收入以亿作单位。他送小聘来这里的理由是——一个成功商人,必须有优异的语言能力。 听到这个理由时,苹果很想说:屁,王永庆除了中文,第二语言是台语。但家长至上,她的“屁”只能够自己闻。 “因为小聘的爸爸很会玩钱啊。” “那果果的姑姑为什么要当检察官啊?” 丙果是个五岁男孩,年纪小小已经看得出天分,他的各方面能力都强到让人匪夷所思,前几天贺心秧看见他在做三位数的加减时,心想:园长应该好好巴结这位天才先生,未来幼稚园要扬名全台,说不定得靠果果闯出名声。 丙果的爸妈早逝,靠姑姑一手扶养,果果他姑姑年近三十,却没交过男朋友。 同事朋友邻居都替她着急,而她总淡声回问:“我为什么要交男朋友?” “为了找结婚对象啊。” “为什么要结婚?” “组织一个家庭、生小孩啊,以后老了,才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过,至少有小孩可以照顾你。” “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那真的不必了,我有果果。” 丙果成了她最佳的搪塞藉口。 通常听到这里,大家只会赞佩她为家庭、为兄嫂、为果果无怨无悔牺牲青春,再没人会追究她的感情事。 至于贺心秧会那么清楚果果和他姑的事,原因有三:一,这对姑侄是灰姑娘的邻居,果果他姑和灰姑娘的爸爸,还是经常碰面的职场必系。二,灰姑娘的后母很想赚这笔媒人金,却不了了之。三,每当后母想唠叨,而灰姑娘不想演八点档,就会躲到果果家里。 因此苹果、果果和果果他姑,组成果氏家族,三人关系异常亲密。 ok,继续回答小优的问题——果果的姑姑为什么要当检察官? “因为”果果他姑很会玩屍体?对小孩讲出“不当语词”她会被扣考绩,然后充分反应在年终奖金上头,所以 丙果在贺心秧回答之前接话,挑了两下眉毛,顺着贺心秧的敷衍回答法,说:“因为我姑姑很会玩凶手。” 他放下手上的书,走到小优面前,眼里带着一丝鄙夷,问:“是不是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他小小的下巴抬得高高的,那股子骄傲劲儿,让人很想给他巴下去。 小优想也不想就点头说:“是啊。” “我说,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生,你相不相信?” “相信啊。”小优何止相信,还笑得咯咯咯,小肚肚频频颤抖。 “那我说我是从古代穿越来的,你信不信?” 小优满头雾水,贺心秧却惊得瞠大双眼。 “果果,你偷看我的穿越小说!”她怒声指控。 这只死小孩看书都不挑的哦,看红楼梦被她念两声,他就跑去看金庸,她说年纪太小看金庸会心理变态,他竟然偷看她的穿越小说不行!她一定要跟果果他姑好好讨论他的阅读选书问题。 丙果挑眉,问她“你不相信穿越吗?” “当然不相信。”她才不会笨到像新闻里的小女生,居然拿大把的钱给陌生人,相信人家给她吞两颗药,就能够穿越到雍正身边。 “既然不相信,你干么一套看过一套?不无聊吗?”果果哼一声,又转回去翻他的小牛顿。 膀?贺心秧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竟被一个五岁小孩堵得说不出话?就算她不是天才,至少也虚长他十岁耶,他、他、他他是人是妖啊! 便播器里传来草莓老师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小优,妈妈来接你了,请拿书包到校门口来。” 贺心秧帮小优把书包背好,牵着她的手走到校门口,挥挥手、说再见,再交给小优妈妈。 回到教室,番茄老师算算学生,还剩下三个,她靠到贺心秧身边,伸个懒腰,问:“苹果,你打算一直当幼稚园老师吗?” “啊不然呢?” “你才十五岁,又长得这么漂亮,干么不走演艺圈?” 番茄老师上下打量她,她的头发长到腰际,身材啵儿棒,皮肤白里透红,眼睛又圆又大,直挺的鼻梁,红红的菱唇,微微一噘,哇咧那些宅男女神算什么,她不走演艺圈,同是女人的番茄都觉得可惜。 贺心秧回看她,这是哪家的怪逻辑啊,年轻漂亮要走演艺圈,那床上功夫好的,是不是要当援交女?口味吃重咸的,不就要经营牛郎店? 她在心里os,脸上却笑得甜蜜蜜。“你长得那么漂亮,不也没走演艺圈?” 两句话,番茄加上果糖,甜滋滋,她捏捏贺心秧的脸,笑说:“你哦,这么会说话,难怪园长主任都喜欢你。” 呵呵再喜欢也不能薪水加三级啊,不能化为实际喜欢的口头喜欢,能免则免了吧,她没那么虚荣的。 “园长主任更喜欢你。” 她夸张地握住拳头,把头歪一边,眼睛可爱地眨呀眨,看得果果很想吐。 好啦,她是俗辣,因为跳级,从小在年纪比自己大的社交圈里讨生活,别的没学会,她学会口蜜腹“贱”用讨好别人替自己奠定班级地位。 “苹果,你真的好可爱哦。”番茄老师说。 丙果不着痕迹背过她们,连翻三个白眼。 “小聘、圆圆,妈妈来了,请背书包到校门口。” “啊,妈妈来了!”番茄老师跳起来,替他们整理书包,牵着他们走出教室。 贺心秧看果果一眼,问:“我帮你打电话?” “好啊。” “那你帮我收拾玩具?”这是条件交换。 “你是我见过最懒惰的老师。”果果就知道,他双手叉腰、瞪她。 “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学生。”她才不生气呢,痞痞一笑,揉乱他的小短发。 丙果没好气的看着她,手顺势扯了扯她的马尾。 五岁孩童的手,能有什么力气啊,她三下两下就把及腰长发给拉回来,伸手掐住他的脸颊往外拉。 “勤劳的母亲会养出懒惰的孩子,我是为了教育果果积极,才隐藏自己的勤奋呀。”松开手,她转身在包包里找手机,拨出电话,铃响三声、手机接起。“果果他姑,果果又是最后一名喽嗯嗯,好啦,知道那,台塑牛排喂,谁规定苹果只能吃素,好啦、好啦,ok,知道了。” 币掉电话,她对蹲在地板捡玩具的果果说:“你姑姑今天又要玩屍体玩到三更半夜,我带你回家。” “嗯。”他早就知道,能够顺利活到五岁,不是姑姑照顾得好,是他把自己照顾得很棒。 “晚上吃什么?乾面?” “你给我吃乾面?你敲诈我姑姑的是台塑牛排耶。”他一定会营养不良。 “拜托,幼稚园老师赚很少好不好,等我把园长干掉,再请你吃牛排。”她笑笑,把椅子一张张往桌上叠好、玩具排整齐,待果果背好书包,她伸出右手“走吧,我们回家。” 到最后连乾面都没有请,她直接带果果回家吃饭。 后母煮饭不特别好吃或难吃,但赢在乾净卫生、健康营养,饭后,她带着果果回家前,没忘记跟家里交代一声,如果果果他姑太晚回来,她就不回家睡。 爸爸心底不乐意,叨念了句“你都快变成隔壁邻居了。” 开门时她听见,嘻笑两声,回辩“哪有,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再怎样我都是老爸的亲密爱女啦。” 爸爸拿她没办法,叹口气,把头埋回报纸里。 进到果果家,客厅墙上摆了张二十寸的家族合照,照片里有两岁的果果、果果他爸妈和他姑,四个人笑得很愉快,假如果果他爸妈还活着的话,这个家应该很热闹吧。 贺心秧走到照片前面,眼睛盯着果果他姑。 丙果他姑长得很女强人,说漂亮不至于,但是有股特殊的气质,会让身边的人很有安全感,她眉宇间有股英气,一双眼睛闪着聪慧,光是站着就像个发光体,吸引旁人目光。 丙果他姑很有自信,从她嘴里讲出来的每句话都很能说服人心,贺心秧不禁认为,她当检察官太浪费,应该去当政党的发言人。 贺心秧走进房间,找出换洗衣物,把果果拎进浴室里,打开热水,放进沐浴精,打出泡泡,再把果果抱进浴白里泡着。 没进演艺圈的苹果,不只喜欢帮小孩把屎把尿,还喜欢帮小孩洗澡,抚摸着他们身上的小肥油,她会为自己的身材感到很骄傲。 她发现果果脖子上挂着一块从没见过的玉佩,她拿起玉佩细看,那是块晶莹透亮的玉,上面刻着龙凤呈祥,好像有些历史了。 敝,这年代谁会在小孩子身上系玉,果果他姑是小说看太多吗? “果果,这是谁给你戴的啊?” “爷爷。”果果一面捞着水面上的泡泡,一面回答。 “哪个爷爷啊?”果果家还有年长亲戚吗?她怎么没印象。 “我爸爸的爸爸、我妈妈的公公、我姑姑的亲生爸爸。”他一口气做了三份注解。 哇咧,她有这么笨吗?需要他连续用三个身分来解释自己的直系血亲? “死小孩。”意随语转,话出口的同时,她一掌往他后脑巴下去。怕不怕把他打傻?不怕,太聪明会遭天妒,她是为他好。 可是果果的爷爷不是已经去世很多年?连她这个隔壁邻居都无缘见面,才五岁的果果怎么可能看过他爷爷。 她想想,推出合理解答“这是爷爷给的礼物,姑姑帮你戴上的哦。” “不对,是爷爷亲手帮我戴上的。” 丙果无奈叹气,斜眼瞄她,她是不是头脑有问题啊,明明就说是爷爷帮他戴的,怎么听不懂?她应该把脑浆掏出来,用盐酸洗一洗。 贺心秧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爷爷亲手”帮他戴上,果果见鬼了? 摇头,她不相信怪力乱神,只信科学实证,尤其她念的又是幼儿教育,所以果果的现象不叫做见鬼而是有创造力。 没错,幼儿经常会和自己幻想出来的人物对话,当父母的千万不要大惊小敝,那只是创造力的起源,不要过度惊吓,也不要带孩子到庙里收惊。 “爷爷帮你戴上玉佩的时候,有没有讲什么?”她皱着眉头,在他头上搓泡泡。 他歪歪头,认真想想,回答“爷爷说,我和姑姑有一场劫难,叫我不要把玉佩拿下来,它会帮我们化解。” “劫难”、“化解”?这是五岁小孩会用的辞汇?不行,她一定要把小说藏好,再过滤掉这个家中小孩不应该看的书籍。 “还有呢?” “爷爷说,随遇而安,不管在哪里,只要保持一颗平静心,就无畏无惧。” “随遇而安”、“无畏无惧”贺心秧的眉毛快要结绳记事了 下次果果他姑放假,一定要怂恿她带果果到医院检查智商,说不定会验出来,他是爱迪生或李白投胎。 “你爷爷还有说其他的话吗?” “他跟我说对不起,说他太早离开我们,如果他和奶奶、爸爸妈妈都在,我和姑姑就不会这么辛苦。”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三十秒,缓缓叹息,原来这不只是想像力,还有投射心理,果果认为,自己辛苦又寂寞。 “还有吗?” “爷爷说,不管到哪里,我都不要害怕,因为姑姑会陪在我身边。” “是,果果不必害怕。以前爸爸、妈妈离婚时,我也很害怕,常梦见自己被后母怪兽吞到肚子里,长大后才发现,根本没什么好怕的,而且不只姑姑,苹果也会陪你啊。” 她讲得很感性,希望引起五岁小男孩的共鸣,没想到果果竟拍掉手上的泡泡,转头望着她,眼睛眨也不眨,表情认真地说:“我觉得” “你觉得怎样啊?”她笑出可爱的苹果肌,期待小天才的答案。 没想到他语出惊人,说:“我觉得后母阿姨不像怪兽,应该是她作恶梦,被苹果吞进肚子里吧。” 意思是她才是怪兽? 贺心秧歪歪嘴巴,似笑非笑,摇头“啧啧啧,小丙果泡太久皮肤会皱皱的,我们把头发冲乾净吧。” 她抬高手臂,手掌向果果靠近,吓得他缩起肩膀往浴白角落躲,啊苹果变成肉食恐龙,两只圆圆胖胖的小肥腿顿时疯狂地抖了起来。 “我姑姑有装针孔摄影,她会知道你家暴我。”他瞪大眼睛,试图恐吓她。 “就算你姑姑屋子装满针孔,也不会在浴室里面装啊,难道她想拍luo男luo女大集合?luo女就罢了,luo男”她盯着他圆圆的小肥肚,也许十几年后还勉强可以,现在她缓缓摇头,实在没啥看头。 “老师苹果老师” 丙果张着无邪的清纯可爱大眼睛,努力装萌,他咧开嘴巴一句句喊着老师,试图诱发她内心里所剩不多的良善基因。 可是,如同无法期待狗会说人话,无法期待蟑螂会集体自杀,所以也无法期待邪恶的坏老师,不逼白雪公主吞下毒苹果 于是,她假装要把果果的头按进水里。 “啊救命” 丙果拚命挣扎,大大的肚子、短短的四肢,不断在空中划动,很像快要翻肚的小青蛙,好可爱啊深夜十点钟了,果果他姑还没有回来。 唉,单身女子想在社会上混出头,是很辛苦的咩,看来今天晚上她不能回家了,贺心秧关掉电脑,走进厨房,倒一杯牛奶,放进微波炉。 哔哔两声,时间到,她端出牛奶,一口一口慢慢喝掉。 比起她,果果厉害更多,不是指他的阅读能力、数学概念,或者他被称作小天才的实力,而是他庄敬自强、处变不惊,独立到让人汗颜的功夫。 不管有没有人陪,他一定会在八点上床、看书,十点之前入睡,不吵、不闹、不发脾气,才五岁的孩子,相当不容易呢,幸好他那么与众不同,否则果果他姑真不晓得要如何顾全家庭和事业。 把杯子洗净,走到果果房间前,轻声开门,昏黄的床头灯照在他小小的身子上,看得人心疼。 她走近,拿开他搁在床边的书。六法全书?他还真是什么书都不挑,只是,他到底可以看得懂几成? 她捡起果果踢到地板的棉被,心里想着:是因为太寂寞吗?书成了唯一能陪伴他的朋友,于是来者不拒? 重新帮果果盖好被子,她拨拨果果几乎盖到眼睛的头发,头发太长了,找个时间带他去剪剪吧咦?怎么这么烫,果果发烧了吗? 贺心秧吓一跳,跑进客厅找医药箱,翻出温度计,回到房间,她把果果的头扶正,想将温度计塞进他嘴巴时,竟发觉果果口吐白沫! 怎么会这样?是中毒吗?不可能,她整天和果果在一起,幼稚园里的食物全校师生都有吃若是晚餐出问题 不会、不会,后母就算真要下毒,也只会想毒死灰姑娘,怎么会去毒隔壁家的小王子 若不是中毒那突然间,浴室里的那场对话跳出来。 “爷爷说,我和姑姑有一场劫难,叫我不要把玉佩拿下来,它会帮我们化解。” 她下意识拉出他颈间的玉佩幸好,还在 天!她在想什么鬼啊,这种时候应该找医生,怎么是去找玉佩,她疯了!她脑袋不清醒! 紧张让她的肾上腺素大发飙,她奔回房间背起包包,再用棉被裹住丙果,顾不得自己的个子娇小,一口气将他抱起来,冲出客厅,冲进电梯,冲到楼下大门口。 避理员叔叔发现她行色匆匆,马上知道情况不对,匆匆问了几句,他连忙推推和自己聊天的朋友,让对方开车送两人到医院。 一上车,她立刻打手机。 “果果他姑,你下班了吗?不管不管,不管怎样,你现在要马上下班对,就是紧急状况果果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发高烧、口吐白沫对,我要带他到医院挂急诊好、好,我稳住吸、呼、吸、呼我不紧张好,我知道、我稳住你一定要尽快赶过来。”她嘴巴说稳住,一颗心却怦怦跳个不停,讲到最后声音都哽咽了。 手机收线,她把冰冰的手心贴到果果的额头。怎么会这么热?是不是晚上洗澡洗太久?不对啊,洗澡时间和平常差不多,难道是她假装要把果果压进水里,害他吓到了? 白痴,怎么可能啊,都过了那么久,要吓到早就有问题了,而且他们又玩闹了好一阵,果果才上床看书那么到底是怎样啊? 看着果果惨白的脸孔,她的心揪成一团,惊惶、恐惧,她吓得几乎不能呼吸,好像有几百个人拿着棍子在胸口敲撞,把她的心捣成肉泥。 她拚命想找出一个理由,找到自己出错的地方,可是没有,她找不到原因解释果果来势汹汹的病因。 她紧抱住丙果,脸颊贴着他发烫的额头,茫然无措。 丙果爷爷,请您保佑他平安无事,果果还小,他很可怜,没有爸妈已经很衰,姑姑是女强人更衰,他的苹果老师才刚满十五岁,更是衰上加衰,他身边没有半个可靠的人,请您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挺身保护果果 她语无伦次、碎碎叨念,好不容易到医院,护士拿仪器一测,也吓着了,果果的血压只剩下六十、四十,而心跳更降到五十以下。 布帘子一扯,急诊室的医生护士全挤了进去,贺心秧却被推出来。 什么事都不能做,她只能在急诊室门口来来回回,不停张望徘徊。 她合掌,祈求老天让果果没事,也求果果他姑快点出现,她的神经已经绷到极点,再也无法支撑。 她不断打电话给果果他姑,可是他姑一通都没接,她急得快吐血,却没有办法可想。 时间走得很慢,她的心跳却很快,快快慢慢之间,她失去了时间概念,彷佛经过一个世纪之后,帘子终于被拉开,看见护士走出来,她一把跳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问:“果果怎么样了?” 护士对她微点头,轻拍她的肩膀。“你是姊姊吗?放心,小朋友的生命迹象已经稳定下来了,医生打算给他排几个检查好找出病因,你先去帮他挂号办理住院,好吗?” 听见护士的话,贺心秧感动得痛哭流涕,太好了没事了,谢天谢地,果果的生命迹象已经稳定下来,她用力抹去泪水,握住护士小姐的手,频频点头说谢谢。 “不要着急了,办完手续把单子拿过来,我们马上送他进病房。” “好,谢谢你,太感谢你了。” 护士朝她点点头,心想:那么年轻的姊姊啊,肯定吓得不轻,家里的大人呢?唉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再对她一笑,便到护理站处理小朋友的病历。 贺心秧没有果果的健保手册,但她有今天刚领的薪水,把钱压在胸口,提到半空的心终于重新回到胸腔里。 丙果被送进单人病房里,贺心秧再打几通电话给果果他姑,还是没人接,于是她写下简讯,通知果果他姑,果果状况已经稳定,并且把病房号码传给她。 她坐到床边,握住丙果的手贴在自己颊边,她相当自责,都是她不好,把一个健康的天才宝宝带成这样。 “对不起哦,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活蹦乱跳。”她高举五指发誓。 看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三点,她设定好手机闹铃,提醒自己明天一大早打电话到幼稚园帮自己和果果请假。 她摸摸果果的额头,再帮他拉拉棉被,精神松懈下来后,她突然觉得很累。 没想到病房门在这个时候打开,贺心秧等了整晚的果果他姑终于出现。 看见果果他姑,积在肚子里的泪水忍不住狂飙,真讨厌,现在才来,她都快吓死了耶!虽然有点埋怨,但她表现出来的却是又哭又笑,她冲上前,一把抱住丙果他姑。 “医生怎么讲?” “医生说没事了,不过要安排几个检查,确定果果怎么会突然这样子。” 呼果果他姑松口气,高悬的心落定位,看着满脸泪水的她,拍拍她的头,真心感谢上天,让苹果一直在他们身边。“没事就好,今天辛苦你了。” 贺心秧才要点头,就发现不对劲,哪里来的血腥味啊?她松开果果他姑,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是血吗?她把手凑近闻闻,仰头问:“你受伤了吗?” 丙果他姑没回答,但全身力气彷佛被抽乾似的,身子一松,压在她身上。 惊觉不对,贺心秧连忙用力撑住她,缓缓把她放在床边椅子上。 “你哪里流血?”果果他姑穿着黑色套装,贺心秧看不出她身上哪里受伤。 坐稳后,果果他姑闭上眼睛,吸气、吐气,连续深呼吸几回合后才张开眼睛,挤出一丝虚弱笑意。“苹果,别急,我开车太急,刚才撞上路灯,晕了过去,醒来后才发现你打过很多通电话给我,你一定急坏了,对不?” 贺心秧没回答她,忙道:“你出车祸?走,我带你去挂急诊。” “放心,我没事。”她拍拍贺心秧的手背,俯下身看看果果,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声在他耳边说:“对不起,姑姑来晚了。” 贺心秧想说:没关系啦,果果一直在昏睡,他不知道你没来。可是果果他姑好像很累似的,竟趴在果果身上,一动不动。 她怎么了?好不容易松下的心又被狠狠吊起,贺心秧猛抓头发,才想着要到护理站找人帮忙时,事情发生了 无数道绿色光芒从果果胸口迸射出来,那些光像五彩霓虹灯,飞快的在病房里转动,不断在墙壁上打出绿色光影,渐渐地,那些光束融合在一起,缓缓罩住丙果和果果他姑。 那是什么苹果怔住,下意识想把果果他姑推醒,可当她的手碰上果果他姑时,像是被一记闷棍狠狠击向后脑似的,她痛晕了 第二章穿越两三事 身子不停地往下掉,贺心秧觉得自己好像化身成梦游仙境的爱丽丝,整个人不断不断往无底洞坠下 她会掉到哪里?不知道,也许是到兔子洞,也许直接进地狱。 她试图睁开眼睛,眼睛却像被快乾胶糊住似,怎么用力都分不开两片眼皮,她只听得见阴冷的风在耳边不停呼啸,而全身上下好像有千百条冰冷的蟒蛇缠绕,寒冽、惊悚却动弹不得。 当惊恐缓缓渗进身体每寸知觉后,她的神经渐渐麻木不仁,惊惶到一个极点,害怕慢慢退位。 到最后,她竟然可以开始读秒,计算下坠的时间,开始嘲笑自己,会不会在金氏纪录中占住一个小空间。 两百三十六、两百三十七、两百二十八、两百八十二她在数字开始出现错乱次序时砰!狠狠地摔落地球表面。 两百零六根骨头分了家,她感觉全身像被卡车从头到脚底板狠狠碾过,那种痛痛到她无法形容。 发不出声音、无法动弹,她企图睁开眼睛好侦测周遭环境,但眼睛上还黏着三秒胶,不容许她视线清明,她好像跑到小人国历险的格列佛,被千根百条细线给缚住。 但她的意识清晰,能感受到风在身上吹拂,雨在身上滴落,一丝丝的寒意钻进骨髓里,她能听见附近的几声蛙鸣,听见偶尔传来的低沉鸟啼。 “她怎么跟过来了?” 一个尖锐的嗓音传进她耳里,但她分不出这是男声或女音。 “纯属意外,谁都没想到她会去碰那对姑侄。” 这个声音相当稚嫩,听起来像小孩,并且她可以分辨出声音里浓浓的无奈。 “怎么办?能把她送回去吗?”尖嗓子问。 “有那么容易吗?与其把她送回去,不如直接灭了她,她的亲人顶多哭两声,不会惦记太久的。” 小孩的口气很无情,贺心秧在心底os:年纪轻轻个性就这么残暴,肯定是家庭教育出现问题。 “这样做会不会太残忍了?” 还是尖嗓子的话听起来比较有人情味。 “残忍如果上头知道我们出了什么差错,上头对我们哼,只会更残忍。” 稚气的声音却说出这么冷酷的话语,让她不禁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可、可、可是如果被查到我们随便灭了一条人命” 尖嗓子没有把话说完,可贺心秧从他发抖的尾音听出来,灭了她,他们受的惩罚,肯定比残忍更严重百倍。 “算了,走吧,我们假装不晓得有这件事。” 等被查到,再满脸的恍然大悟、跪地认错,自打上百下耳光,然后申请处分,反正最上头那位,喜欢知错能改的属下。 “所以,我们就把她丢在这里?”尖嗓子有浓厚的罪恶感。 “啊不然呢?一个误闯时空的女人,有多少问题要解决,光是她可能引起的蝴蝶效应就够麻烦的。” 最好跑来一只大野狼,把她当成野餐吞进肚子里,毁屍灭迹,等老大发现后,身子都没了,还能怎么救,顶多补偿她在重新投胎时给她一个好家庭、一双好父母,再允她一世吃穿不愁、福禄双全呗。 “可是、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有时间在这里闲晃,不如赶紧到二十一世纪,消除世人对贺心秧的记忆。”只要没人想念贺心秧,他们东窗事发的机率自然会大大降低。 “好吧。”尖嗓子一步三回顾,跟在小孩身后走了几步,又奔回来,在贺心秧耳边低声说:“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请你诸多谅解。” 话说完,四周陡然寂静下来。 贺心秧的眼皮依然沉重,四肢百骸仍旧疼痛,脑细胞努力分析他们的对话,但努力半天,天才少女贺心秧仍然解释不清楚眼前是什么状况。 清晰的脑子慢慢进入混沌,忙了整个晚上,此时她实在累极倦极,睡一觉吧,有什么问题等明天太阳起床再说。 她想起包包里的手机,昏睡前,她再次提醒自己,醒过来一定要记得,向幼稚园园长请假 “姑娘,醒醒,姑娘” 扰攘的声音在耳边持续嗡嗡作响,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吗?哪里来那么多的蜜蜂啊? 贺心秧不耐烦,侧过身,想把头埋进枕头里,可是,她的手向上探探、向左探探、再向右探探没有? 唉,她睡相不好,又掉到床底下了,想伸手捞床上的枕头,可捞半天,没捞到枕头,却捞到一只人手。 她猛地睁开眼睛,这回没有强力胶或快干胶为难她的眼皮,清亮的眸子顺利地看见一切。 眼前是一个发福的中年妇人,身穿蓝色袄袍,头发在脑后梳成包包,头上戴着古装剧里妇人用的抹额,耳垂处有两个小小的玉坠子,那不是现代人的打扮。 她很想假装自己在拍戏现场,很想假装自己还在梦里,尚未清醒,但是装俗辣对自己没有半分帮助。 所以,假装脱掉、虚伪丢掉,把力气浪费在假装上,不如用来理解分析眼前状况。 “姑娘,你怎会躺在路边,身子不好吗?” 中年妇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慈祥,表情看起来也很慈祥,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完全亲切的气息。 贺心秧视线滑过亲切妇女,落在后头几个很魁梧的男子身上。 他们穿着短衣、长裤、黑鞋子,高马尾、戴着简易头饰,完全是武侠剧里的c咖打扮,是那种连名字都不会打在演员表里的临时演员穿着。 她再把头往侧面一转,右手边有一处林子,左手边是一条可供两部马车会车的道路,现在,路上正停着三辆马车,昨夜一场雨,路上满是泥泞,马路再过去,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地,绿油油的农作物经过雨水洗涤,更显精神。 她勉强坐起身,脑子飞快运作,这不是现代的场景,而那古意到难以形容的马车,大概只有在片厂的道具组里才找得到。 国高中时期,她和同学一起看小说,从罗曼史、翻译书、穿越小说到科幻轻小说以她啃书的速度,至少翻过上千本,各种天马行空的剧情她都看过,看到能够找出脉络,看到能在心里想:写小说这份工作也不错。 后来杂事太多,又进入幼儿园上班,才把写小说的念头给压了下去。 所以、于是、因此、现在,她穿越到古代了吗? 思考途径转到额叶,她想起病房中诡异的绿光,想起那个怎么掉都掉不到底的无底洞,再想起尖嗓子和小孩的对话 “不要再可是了,有时间在这里闲晃,不如赶紧到二十一世纪,消除世人对贺心秧的记忆。” 换言之,二十一世纪已经没有贺心秧,她再也回不去了? 啊她又不是谢安真,怎么会回不去? 陡然间,心脏紧急收缩,泪腺快速分泌,她忍不住在陌生人面前放声痛哭,回不去了,她回不去了怎么会啊,又没有一个死小三在从中作梗,她怎么就回不去了? 呜呜不要啦,虽然她的后母很逊、她的老爸很忙,虽然她是可怜的灰姑娘,可她还是想回到现代啊。 好歹那里很文明,年底百货公司会推出周年庆,心情不好可以到马路上钓帅哥,心情很糟可以留在计算机前面演奼女。 她不要穿越啦,她不要每个月的大姨妈报到时,都没有好自在蝶翼。 她不要穿越啦,她不要在没有计算机飞机、而且离婚率很高的世界里。 她不要穿越啦,她不要在男人放个屁,女人就吓得皮皮剉的年代。 她不要穿越啦 “原来是个疯的,难怪会打扮成这样。”武侠c咖见她哭成这样,嗤之以鼻。 疯的?苹果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stage的连帽t、blueway的牛仔裤再加上timberland的短靴,谁说怪异,明明就很帅气好不好,忍不住的,她再度放声号哭。 她不要穿越啦,不要待在审美观很俗气,眼光很低级,穿blueway会被当成疯子的古代啦。 亲切的中年妇人瞪武侠c咖一眼,蹲下身子,用汗巾抹抹她的眼泪鼻涕,柔声安慰。“好姑娘,你别哭呀,你一哭,华姨的心跟着扭起来了,有什么委屈,尽管跟华姨说,能帮上忙的,华姨绝对帮到底。” 在最悲惨的状况,有这样几句相挺的声音,谁都会倍感温馨。 贺心秧抬眼,望见中年妇人满脸的诚恳,她吸吸鼻水,忍不住一把抱住华姨。 好好哦难怪都说人心不古,原来古代人真的比较善良、比较热情、比较乐意助人,她不喜欢背论语,痛恨老师爱考四书五经,但她不得不承认,传承千年的儒家思想果然把古人教育得很好。 抹掉泪水,盯着华姨,她聪明的脑子开始正常运转。 如果她再也回不去如果回去也没有人认识自己如果哭死也没人会同情那她现在在做什么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不想当俊杰,选择不识时务,又能如何? 吞下心酸,她摇摇头。“谢谢华姨。” 华姨上下打量她,脸上露出微笑。“谢天谢地,我的好姑娘总算不哭了,瞧瞧,不哭鼻子啦,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马上成了个俏生生、模样标致的好姑娘,让人看了好喜欢呢。” 她没有响应华姨的话,只是朝她微微点了下头。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可否告诉华姨?” “贺心秧,爸妈呃,爹娘都喊我秧秧。” “秧秧?是个好名字呢,听起来就是出自书香门第,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家人呢?” 书香门第?勉强算吧,医生法官加上主任校长想到爸妈和坏后母,她又忍不住鼻酸。“我爹娘亲人已经不在了。” 她哽咽的语气让华姨错解意思。 “原来是天人永隔啊,别伤心了,逝者已矣,日子总是要过下去,往后你就跟着华姨吧,华姨有一口饭吃,绝不让你饿肚子。”看到她眼底存疑,华姨又笑着劝道:“马车里有几个和你一般大小的姑娘,都和你相同也是身世凄凉的,这世道啊,就是这样了,你也别伤心了,好好打算往后才是正理。” 华姨厚实的掌心握住她的手,贺心秧想了想,点点头。也是,不打算一番日子怎么过,现在的她,再没有爸妈亲人替她打算了。 扶着华姨的手站起身,她的衣服全脏了,华姨也不嫌弃,找来一件旧斗篷替她围了,低声说:“你忍忍,到前头村子里,再给你烧热水好好梳洗一番。” 听着华姨的话,一阵温暖袭上,古代人,真的很善良。 这一行有三辆马车,贺心秧坐的这辆里头已经有六名年轻女子,都是模样整齐,荳蔻年华的小姑娘,贺心秧一上车,所有目光全刷地集中在她身上,她没心思和大伙儿套交情,并非沉默是金,而是因为心情太乱,她需要时间消化穿越这种诡谲的事件。 “秧秧,饿不饿?”华姨从身后拿出一个碎花布包袱。 摸摸肚子,还真的有些饿了,她点点头,华姨从包袱里拿出大饼。 “先吃点干粮垫垫肚子。” “谢谢华姨。” 见贺心秧乖巧可人的模样,华姨笑瞇双眼,深深的鱼尾纹在眼睛后方左右各拉出三道线。 她心底悄悄乐着,这丫头不是疯的,虽然打扮得有些古怪,可她那张精致美丽的俏脸吶,这批姑娘中还没人可以及得上呢。 贺心秧咬一口干粮,忍不住挤眉皱脸,天吶,她真怀念85c的奶酥波罗。 怨吗?倘若埋怨可以把她怨回过去的生活圈,她绝对会指天画地,把天地通通骂过一轮。问题是,别傻了,85c经离开得很彻底,她只能感激华姨的好意,感激人心尚古。 就这样,行行走走,在第一天晚上稍作梳洗换装后,接连下来的五天都没有水可以洗澡,香苹果快要变成臭苹果,她越来越无法容忍自己身上的异味,沉闷的马车、狭窄的空间,从不知道晕车是什么状况的她,晕车了。 贺心秧歪着身子、迷迷糊糊地靠着车边,继85c之后,她接着怀念捷运、高铁,怀念从台北到高雄只需要四十五分钟的国内班机。 “华姨,到了。” 武侠c咖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华姨掀开帘子,食物香气飘进马车里,女孩们精神一振,一个个在c咖的帮忙下跳下马车,苹果不想同人挤,她等所有人都下车后才慢慢挪动已经麻痹的双脚。 马车外头,是间僻静的旅店,华姨是老主顾,人还没进去,店小二就先一步迎上来。 大伙儿二走进店里,华姨招呼众人坐下,她把与贺心秧同车的几人分派在同一张桌子,低声对小二吩咐了几句,从怀里拿出纸包,塞进对方手中,目光一瞥,店小二笑着接过去,对厨房大喊“上菜喽!” 贺心秧转头,细细观察别桌女孩,比起她们这张七人桌,那些女子多是粗壮结实、面目黝黑的乡下女孩,说丑是过分了,但不说丑又寻不出别的形容词。 她们当中有个模样还算不坏的,可惜嘴边长了颗很大的带毛痣,一颗痣破坏了整体美感。 不光是她,同桌女孩也在观察邻桌女子,约莫是观察出相同心得,竟一个个低下头抿唇浅笑。 自古而今,不管时序迈进,女子仍以容貌为荣,见自己赢了旁人几分,便忍不住暗自得意,也是啦,若非如此,生技公司生产的美容保养品要卖给谁去? 不多久,一人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送上,桌子中间摆起几碟小菜,菜色不怎样,却是这几天来吃得最豪华的一餐。 她们一面吃,华姨一面精神训话。 “各位姑娘,吃饱后回房里洗漱一番,今儿个下午,咱们先到几个大户家里,让奶奶批注:对主妇的尊称。小姐们挑选,之前我对你们说过,城里可不比咱们野地乡下,便是一个小婢女赚的银子也比农户多。若是对了奶奶小姐的眼,当上一等丫头,光是月银就有一两呢!” 听见一两,所有人几乎都停下筷子,转头望向华姨。 一两很多吗?贺心秧不知道这时代的币值怎么计算,但看着十几双同时发亮的眼睛,她相信,应该不少。 等等,华姨是专门到乡下带女孩子上城里卖的,所以她是人口贩子? 咚、咚,两只筷子像掷茭,分别落在桌子左右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倏地浮上一层茫然。 误上贼船了吗?难不成吃人家几顿饭,就得遭大殃,从此卖身为奴? 她虽然喜欢帮小孩把屎把尿,并不代表她乐意当奴隶,洗衣服她只会onetouch,煮饭她需要烤炉、德国厨具、蔬菜调理机等等高科技产品,至于缝衣服,在成衣业发达的时代里,已经没有人花精神去学习,命令她绣花,她只会把自己的手指头给绣在一起。 不要,她不要当奴隶,自由万岁、独立无罪,她是民主时代的民主产物,她才不要唯唯诺诺,不要为了一两银子伏低做小。 在她胡思乱想间,华姨继续往下说:“一两银子不过是月银,若是能讨得主子欢心,年节赏赐更是多到不胜枚举,好心一点的人家,待年纪大了,还会盘算起你们的终身大事,不然就会把人给放出去,到时你们带着存下的银两回家,那可真是衣锦还乡了。” 衣锦还乡?她的标准会不会太低啊。 贺心秧苦着一张脸,别诓人了,她读过不少小说,什么盘算终身大事,还不是主人家用得上手,舍不得发送出去,就随便配个下人,然后变成什么家生子,一生为奴、世代为奴的。 害死自己就够惨了,还得连累子子孙孙千秋万代为奴为婢,这是什么世界啊?! “当然,如果各位姑娘运气好,让老爷、少爷抬举,开了脸、收了房,生个少爷姑娘的,那可是一辈子吃香喝辣的命喽。总之呢,你们得好好表现,待会儿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好随华姨出门,日后命运,全仗你们今日表现。” 天当奴仆还得卖力表现?疯了吗?这是个集体疯狂的时代。 旁的姑娘和贺心秧不一样,华姨这番话大大地激励了众人,尤其是和她同桌的这群姑娘,每个人目光灼灼,好像自己已经被开脸收房,一辈子吃香喝辣。 当她偷瞄几眼武侠c咖,计算逃跑的可能性时,华姨注意到她的表情及那双掉在桌面的筷子,目光一转,拉起笑脸,她走到贺心秧身边,笑容可掬的道:“秧秧姑娘,等一下我得带她们去大户人家里,给奶奶夫人们过过眼,你就待在屋子里好好休息。” “所以我不必卖身为奴?”贺心秧黯然的脸色重现光华,在华姨慈蔼的语气里找到一丝希望。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姑娘这般人品,为奴为婢,岂不是糟蹋。况且其他姑娘们是跟华姨打过卖身契的,我才会领她们进京,你的状况和她们不同。” 所以华姨不打算卖了她。 贺心秧缓缓地松懈了紧绷的神经,在心底谢天谢地、感谢各路神仙大展神力,让她碰到善心人士,古代人果然重仁义道德、心慈人善,不会落井下石。 她握起华姨的手,满心感动。“谢谢华姨的照顾,日后有机会,秧秧定会想办法回报华姨的救命之恩。” 华姨拍拍她的手背说:“讲什么呢,人出门在外,哪能不碰个三灾八难的,华姨能遇见你,也算是有缘,你呢,就安心等在店里,待其他姑娘的事儿安排好,华姨再与你想想办法。” “谢谢华姨。”重重一点头,她拿起掉在桌面上的筷子,终于能够安心享受眼前的“豪华大餐” “快吃快吃,吃饱好好睡一觉,瞧,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华姨看了也心疼。” “知道了,谢谢华姨。” 她再谢一遍,低着头,大快朵颐,菜不大好吃,面条还有些微酸味,可是来到古代几天,她别的没学会,随遇而安倒是学得不坏。 低着头,她一面吃,一面在心底盘算起未来。 她是学幼教的,在没有幼儿园可教的时代中,她能做什么养活自己? 下田?算了,就算有农药和除草机,她也种不好一亩田,何况这里只有耕牛和种子。 下厨?更算了,她会烤蛋糕、会做菜,但没有红酒、意大利肉酱,没有奶油和模具,没有胡椒和香料,她端不出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当歌妓哈哈,别提了,光想她都会笑到肚子痛,她的歌声好吗?勉强还可以,问题是,她只会唱“公鸡啼,小鸟叫,太阳出来了”除非她想刷新歌妓新历史,否则想都别想。 公鸡啼,小鸟叫,太阳出来了她想起果果,那次她要他别看睡前读物,好心为他唱催眠曲,听见她唱歌,他竟说:“你这是催眠,还是杀人于无形?” 那个说话老气横秋的坏小孩。 心酸酸的,果果和他姑怎么啦?医生查出果果的病因没?果果他姑车祸要不要紧?她莫名其妙失踪,果果和他姑会不会很伤心? 应该不会吧,那两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也许早就把人们对她的记忆全数删除了。 叹气,贺心秧第一百次说服自己。 勇往直前才是该做的事,反正更改不了局面,与其伤心,不如想想明天,如何让自己过得更惬意。 说不定她会变成历史上第二个武则天,第二个英明神武的女皇帝;也许她会让中国提早两千年进入民主时代,让美国的独立宣言靠边站;也许她有机会把埃及金字塔、罗马竞技场通通盖在中国大陆,让以后的子子孙孙靠祖宗留下的遗产大赚观光财,或许 身子晃了两下,奇怪?头怎么这么晕,难道是面里加太多味精?见鬼了,这时代味精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好不好身子晃得更厉害了,她想抬手揉揉发胀的额头,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半分力气,手微微一抬,筷子顺着指间滑下来,她努力撑开眼皮,发现同桌的女孩和自己一样晃,而旁桌的丑女孩,个个瞠起铜铃大眼,眼底闪过惊惧。 此刻,她脑海中闪过一分明白,她,被骗了。 这些古人,善良个屁 再次醒来,贺心秧的手脚被绳子结结实实地捆绑住,身边还有三个和她同桌、同马车的女孩。 她心底暗自忖度,这个地方肯定不是个良善之地,否则华姨怎需要下药迷昏她们,难不成是男人最喜欢、女人最害怕的风月场所? 心底狠狠呛了几下,头脑里开始寻找小说、电视里看过、听过的片段场景,接下来会怎样? 被灌迷药,送到色员外的床上,从此认命当个妓女?运气好的话,越当越有名,某个大爷食髓知味,花大把银子把人买回去,从此公厕变私厕? 她不要! 问题是,不认命的话她该怎么做?对,动动脑,认真想,她一定可以想到办法,从眼前困境解脱。 她偏过头,瞥一眼和自己靠在一块儿的女孩,她们都醒了,脸上尽是惶惑不安,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满目茫然,唉,风水轮流转,她们才在得意自己的相貌胜过旁人,怎知转个身,这张让自己感到骄傲的脸就替自己惹了祸。 贺心秧试着挪动身子慢慢坐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四下转动,细细观察周遭环境。 这里是一间柴房,墙角处堆了不少柴薪,门侧有扇窗子,窗户透进来的光亮驱走几分阴凉。屋子里的空气不大好,隐约闻得到腐臭味道,她不禁这样推测,人口买卖在这里是违法的,必须暗地进行,直到确定这批货物肯乖乖纳管,不会惹事为止。 因此扮演合作的肉票,逃生机率会比较高? 吱嘎两片老旧的木门,从外面被推开。 一名穿红戴绿、全身珠翠,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走进门内,身后跟着一个较年轻的女人和四个营养过剩的黑壮男子。 走在前头的妇女方进门,身后那个年轻的连忙搬来长凳,伺候她坐下,而四只台湾黑熊看了四个还算安分的肉票一眼后就双手环胸,走到门口守着。 贺心秧细细观察两个女人的长相。 年轻那个,五官普普,却有一双突兀浓眉,眉心一颗肉痣,看起来有些奇怪,不过当她眼光扫向自己时,贺心秧察觉一抹精明锐利从她眼中闪过,她知道这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年纪较大的那个,面容虽有老态却风韵犹存,腰身纤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流。 “帚儿,你觉得这批丫头,谁是可以扶得上台面的。”她两手环胸,眼光逐一在四人脸上扫过。 “宝嬷嬷,依我看呢,旁人也就罢了,这位秧秧姑娘一见便知不是俗物,光是绷着脸都能令人眼光转移不开,若是肯启唇浅笑,肯定一笑倾人、再笑倾城,怕是全城的男子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贺心秧脸部线条僵硬。没事她要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做什么,展示自己的内在美吗?不必了,这里又没有ck或曼黛玛琏。 宝嬷嬷闻言,屈了屈身,向贺心秧凑近,右手勾起她的下巴,认真审视过半晌后说道:“这丫头模样长得清丽美妍便罢,更难得的是有大家千金的气质,若是把她塑造成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肯定能替花满楼大赚一笔。” 花满楼?宝嬷嬷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额头瞬间刷下三道粗黑线。 这颗笨苹果啊,华姨的意思不是不卖她,是说卖到大户人家当丫头太便宜,她属于高价货她怎么就掉以轻心,用力给她吃饱之余,还赞美起古代人的品德教育? 唉,她并不想丧失斗志,却也没有天真到相信她的初吻、她的处女膜,不会在这个莫名其妙的花满楼里失去她无声吶喊,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她是做错了什么事,要碰到这等报应? “可不是吗?!”帚儿附和。 “华姨说,她已经十五岁了,听她的谈吐,是个聪明会认字的,就是不知道会否作诗填词。” “十五岁,年纪是大了点,这时候学琴棋书画有些晚了。”帚儿打量苹果,那双眼睛像刀子,一层层要把她衣服剥了似的。 “我倒不担心那个,我担心这丫头身份不明,会惹来麻烦。” “身份不明才好,代表她没爹没娘没亲人,既是如此,就不会有人寻到花满楼讨公道。” “话是这么说,可她的性子不晓得蛮不蛮,若是一头强驴子,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华姨不是说过吗?这丫头的性子就一个字儿,乖。” “算了,买都买下,也只能信她一回,不过这丫头那双勾魂眼和玲珑有致的身材,经一番调教,我想定能出类拔萃。” 说着,两人齐齐蹲到她身边,把她的肩膀往后扳,打量起她的身材。 贺心秧苦着一张脸,她哪有什么身材,顶多是牛奶喝得超过些,后母的胶原蛋白偷吞过几颗,可她和宅男女神、瑶瑶姑娘还是天差地别她一缩再缩,恨不得借到哆啦a梦的缩小灯,把自己缩到看不见。 她皱着眉头,扫向堵住门口的四只大金刚,眼前别说一颗苹果,就算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那么动脑筋的事就事不宜迟了,她不想当奴婢更没有意愿当陈圆圆,穿越到这里,她举目无亲,不能指望出现一个吴三桂或李自成,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想想,认真想挤破脑袋也得拚命想 第三章姑娘接客了 花满楼是凤舞城里的老店,名声打得响亮,楼里有好几朵招牌名花,是贵人们的最爱,听说连续几年,端午节的名花争艳赛中,夺冠的都是花满楼的姑娘,因此花满楼的名声在蜀州四处流传,连外地来的人们也晓得,想找最美丽、最有才艺、最温柔解语的姑娘,上花满楼准没错。 花满楼的姑娘分成两派,一派是卖艺不卖身,一派是卖身而才艺嘛随随便便。 贺心秧因为“年纪太大”被编到后面那组。 所以她琴棋书画不必学、舞蹈唱歌不必练,只要学习床上功夫便行,一本破烂到不行的画本,帚儿姑姑反复让人在新进人员面前演练,问与答之间,还让她们亲手试试妓院打手的六块肌。 每个姑娘都吓得脸红心跳,还有人不肯依从,非要帚儿姑姑怒吼几声再加两棍棒敲下去,才肯委委屈屈贴上前,敷衍了事,唯有贺心秧摸得心平气和、乐此不疲,表现出百分百的配合态度。 她怎会害怕?虽未满十八,但生长在信息发达的二十一世纪里,看过的a片、a漫、十八限那么多,不过是摸摸手臂、碰碰胸肌,还难不倒她。 不过,她之所以合作,乖到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还是因为进青楼的第三天,一个轰动整个青楼的事件传了出来,让她更加明白自己的处境。 事件始末是这样的——一名宁死不屈的清倌,在嫖客捧大钱上门时用发簪刺伤对方。 这个情操高尚、性情纯洁的女子,有因此躲过失身夜、保住清白吗?并没有。后来她被灌进春药、廉价买卖,一个夜里连续接了五次客。 从此以后她便死了心,乖乖当花满楼里的一朵花。 如果结果相同,何必非要去经历当中那段无奈挣扎? 女子的经验教乖了她,与其做无谓的反抗,不如暂且合作,伺机而动,她的目标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然要有所收获。 所以她不但乖巧听话,还顺着宝嬷嬷的心意说:“我不当妓女则已,一旦要当,就要当最红的。” 这个答案令宝嬷嬷满意极了,成天好饭好肉伺候,她吃得饱、睡得好,打算养足体力再逃跑,因此不断和那四只大金刚套交情,期待他们松懈看管,好让她这颗苹果逃开他们的虎视眈眈。 几天后,宝嬷嬷派了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蔷薇来服侍自己。 蔷薇还是个孩子,脸圆圆的、有点婴儿肥,看起来天真良善、活泼无心机,成天聒噪,话说不停,很惹人喜欢。 可即便如此,贺心秧还是多了个心眼,她再不随便相信古人。 她把表面工夫做足,成天乐呵呵的,表现对处境的满足,三不五时与蔷薇说些言不及义的废话,编些假身世来诓骗她,努力和每个人都相处融洽。 “秧秧姑娘,帚儿姑姑要你准备准备,今晚得接客了。”蔷薇端着洗脸水推开门,走进屋里。 贺心秧咬咬唇,眉头微皱本以为可以多拖几天的,她已摸透四大金刚和院里护卫的习惯,确定寅时过后,姑娘和恩客们梦入三更,他们会松懈戒备,那时她搞定蔷薇就可以试着逃跑,现在好吧,b计划。 她望一眼蔷薇,试着拉起笑脸,不让蔷薇发觉心底盘算。 换上新做的衣裳,擦起红红绿绿的粉妆,她不想当圣诞树,无奈圣诞节迫近,只得坐在镜子前面,任由蔷薇打扮。 “蔷薇,你知道今晚我要接待的是哪位贵客吗?”她状似随口问问,耳朵却警醒着。 “知道啊,是蜀王。”蔷薇一面摆弄她的头发,一面回话。 “蜀王?”那是何方神圣? “秧秧姑娘不知道蜀王?他可是名满天下呢。” “我不是同你说过吗,我们贺府门风严谨,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双眼不观门外事,双耳不闻阶前音,任蜀王再名满天下,我怎会知道?” “说的也是,那我来和姑娘说说。那位蜀王呢,是当今皇上的六皇弟,外表生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可那颗心吶毒着呢。” “怎么说?”随着蔷薇的起头,她联想起穿越小说中经常被遇见的四王爷、后来当上雍正皇帝的那位。 “唉,讲起这皇家秘辛,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呢。”有话可说,蔷薇眼底泛起光芒,偏偏还要补上这样两句,吊人胃口。 “那就长话短说呗。” “听说呀” 都讲了长话短说,可蔷薇还是拉拉杂杂,多余的废话讲上一大篇。 青楼嘛,向来是文人骚客聚集之处,蔷薇在此出生长大,耳里听得多了,倒也能说出几分清楚,删删减减、增增补补,贺心秧终究弄懂她所谓的皇家秘辛。 她所处的朝代是祁凤皇朝,传至现在已有二百三十余年,北边有些尚未成国的游牧民族,经常集结,劫掠北方各城,皇朝东边临海,南方与西方有梁、陈、赵、齐诸小柄,并不构成大威胁。 先皇宠爱佟斌妃,预备立佟斌妃之子萧霁为太子,可这样一来,便惹火了皇后和她所生的皇子,当时皇后嫡子萧年逾三十,手掌兵权、四处征战,替国家开拓不少土地,而萧霁不过是个三岁小儿,比萧的儿子年纪还小呢,他哪会服气。 于是,当先皇想立萧霁为太子之事传出,朝中大臣分成数派。 有人认为该立武功高强、开疆拓土的萧为东宫太子,有人认为萧性格残暴,空有一身武艺却胸无大略,能治理朝中大事之人,唯有六皇子萧瑛。 当然也有人同意皇帝的立场,认为萧霁天资聪颖,是个小神童,假以时日好好栽培,日后定能成为好皇帝。 此事闹将起来,前朝、后廷均是人心惶惶、各自揣测,为压下纷扰,皇帝写了遗诏,却不立太子。 没想到身子尚称强健的皇帝竟突然驾崩,此事让辅国大臣措手不及,而萧拥兵自立为皇,将不肯伏首的大臣一一捉拿、锒铛入狱。 当夜佟斌妃见大势已去,一条白绫随帝王入了黄泉,而心狠手辣的六皇子萧瑛为求自保,杀了小皇弟萧霁,向萧证明自己的忠诚。 之后萧登基,大肆杀伐朝廷旧臣,许多功臣子弟、皇室宗亲都被牵连进去,唯萧镇、萧瑛逃过一劫,萧镇被封为勤王,封邑陵州,而萧瑛被封蜀王,封邑蜀州,有名无权,成了个闲散王爷。 萧瑛风流多情,时时流连风月场所,喜女色、爱诗歌,性喜奢华,对朝政不闻不问。 他今年二十二岁,却犹未娶妻,依皇室规矩:凡贵族高官,婚事得由朝廷发话,而堂堂蜀王,自该由皇帝为他赐婚,可不知是萧瑛风流名声在外,京里好人家的女儿不敢沾惹,还是皇上有意耽搁,总之他的婚事迟迟不见张罗。 可他也一派无谓,成日无所事事,办诗会、赛马、下棋,蜀州里的青楼处处有他的足迹。 贺心秧耳里听着、心底忖度着,倘若她是皇帝,也乐得耽搁。 为什么?很简单,倘若萧瑛始终是萧心底一颗恶瘤,就算他帮皇帝杀了萧霁自清,萧岂能真的信任他?只要人不死、心思不灭,就存了个翻盘机会。 再者堂堂王爷要赐婚,女方家世岂能弱了,萧好不容易登上皇位,又岂肯让萧瑛借联姻之名,扩大己身势力?所以这婚啊,难赐。 萧登基后,重用武官、轻视文臣,至今已经五年,却不开科考,让天下读书人多有怨言。 然而他雷厉风行的手段让京城百姓有怒不敢言,如今的祁凤皇朝内,说民生乐利、国富民安,不至于,而且连年水旱灾情、倭寇扰境,朝廷始终拿不出有效法子,但震于萧的军前威望,邻国倒还算安分,唯有年年入冬,北方的鞑子会小鄙集结,掠夺一阵。 “什么?”贺心秧恍惚了,没听见蔷薇在说些什么。 “我说,蜀王包下风月厅呢。”提到风月厅,蔷薇整张小脸满是兴奋之情。 “哦。” 风月厅是花满楼里最高级的厅院,待客的酒水菜肴也最为精致昂贵,通常订下风月厅的多是达官贵人,有钱人在那里一掷千金,半点不手软,而被挑选进去服侍的姑娘,人人出来怀里都是满满的赏银,因此风月厅门开,大伙儿的注意力就会往那里摆。 因此能被留在厅里的,通常是头牌名妓,比方擅长弹琴的玉香姑娘、擅长吹萧的宸风姑娘、擅舞的玲珑姑娘可不管到最后有没有被留宿,能进去一次,身份便被抬高一回。 蔷薇看着云淡风轻应和一声的贺心秧,诧异道:“我说的,可是风月厅和蜀王呢。” “不然呢?” 要她跳起来尖叫两声、跑几圈,再紧紧抱住蔷薇的大腿,用力嘶喊:风月厅耶!风月厅呢!宝嬷嬷、帚儿姑姑竟待我如此优厚,我又不是头牌,不会吹萧、弹琴加跳舞,头一回献身,就挑了间高档motel给我一个难忘回忆? 蔷薇见她反应平平,立刻补充说明道:“虽然外头传得纷纷攘攘,说他心无风骨、狠戾弒弟,但那终究是传说,有几分真实性谁也不知道,可姑娘们亲眼见证过的是——蜀王是号人物!他风流俊朗、温文儒雅,对待姑娘温柔至极,出手又大方,人人都盼着能伺候他呢。只不过王爷性子好洁,不碰被开过苞的女子。” 听至此,贺心秧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挑选,根本没有人待她优厚,只因为这位王爷大哥喜欢拆礼物,拆过一回、乐过一遍,便弃如敝屣。 而她,刚刚好是未开封的第一手礼物,这种喜新厌旧的男人,怎称得上一号人物? 这时代对男人的审核标准还真奇特。贺心秧不禁苦笑。 “上回蜀王到花满楼来,紫荆姑娘陪侍一夜后被打赏百两呢。” “所以,她利用百两替自己赎身?” “傻了呀,干嘛赎身?就算从良,被破了身子,紫荆姑娘顶多只能当个侍妾,当不了正妻,与其在大家族里让人一生一世瞧不起,日子过得战战兢兢,不如留在花满楼里,至少可以赚个钵满盆溢。 “况且与王爷一夜温存后,紫荆姑娘红起来,连着数月,每天都有人点她的牌子呢。宝嬷嬷高兴极了,转眼就捧红一个大姑娘,替花满楼挣了不少银子。” 蔷薇的意思是经过蜀王认证,姑娘们的身价便会大涨? 他是谁啊,cns吗?还是农业局检验标章?所以她该怎么做?让他玩一整晚,狠敲一笔,再替自己赎身? 不对,有紫荆姑娘的经验,宝嬷嬷那关肯定不容易过,说不定她会狮子大开口,提个天文数字,让她从早接客到晚,接满十年才有本钱替自己赎身。 还是照原计划进行吧。 “蔷薇,上次帚儿姑姑不是说,倘若头一回心里害怕,有种药可以让我手脚无力、轻松顺了客人,那药,你可以替我找一些来吗?” “姑娘想要啊?”蔷薇皱皱鼻子,那蒙汗药是再寻常不过的药,只是用在和蜀王一起时她满脸的无法理解。 “不能要吗?” “自然可以,不过有些可惜耶。”她转到贺心秧面前说。 “怎么讲?” “蜀王相貌俊逸非凡,即便楼里姑娘日日送往迎来,见识过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可姑娘们还是人人为他倾心。至今,紫荆姑娘提起王爷,还会脸带羞红呢,姑娘要是把自己弄得云里雾里、糊里胡涂的成就好事,日后定要抱憾终生。”她那口气,彷佛恨不得和苹果交换位置似的。 为恩客倾心?她们疯了吗,身为妓女的首要原则——只能为恩客口袋里的金银倾心。谁会为了肤浅外表倾心?反正蜡烛一吹,是猪头是王子,有差吗? “别说这些,你快去找帚儿姑姑要点药吧,我心里憋得慌,万一心急不从、惹恼蜀王,砸掉花满楼的招牌,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她出声恐吓。 “行了、行了,我去找帚儿姑姑就是。”蔷薇连声应道。 她细瞧贺心秧,打扮得差不多了,在她胸颈间扑上一层香粉后,转身离开。 门关起,贺心秧才认真看看镜中的自己,不看则已,一看她忍不住捧腹大笑。 这是哪国的化妆术啊,又不是鬼月鬼门开,干嘛把脸涂成这样白,况且,她几时成了针线包,怎地在头上东插一根、西扎一支。 她试着忍耐、试着多看几眼,希望能越看越顺眼,但但但厚,不行了她,她决定任性一回。 她动手拔去满头珠翠,扎起公主头,编上细发辫,打扮出几分北国风情,再洗掉满脸铅华,找套素雅的衣服换上,她一面打扮自己,却也在心底一路盘算着,待会儿如何把药粉调包,让蔷薇以为她已经吞下蒙汗药 快手快脚换好衣服,她找了个纸团,再练习两回高中社团时期学过的魔术手法,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贺心秧,你绝对能够成功脱离! 风月厅分成两个部分,前头是占了一半空间的花厅,厅里有张可以容纳十人的桌子,还有个小舞台,以供姑娘在上面吹奏乐器兼跳舞,花厅装潢得金碧辉煌,再摆上鲜花盆栽,甚是生机勃勃、一派富贵景象。 花厅后头有两个独立房间,恰恰可以容纳两组人马进行床战,小道消息说,房间的隔音设备不错,不至于互相影响。 这种隔间规画,据说是考虑到顾客体力强旺,想战第二回合、又不想和同一号姑娘打滚,方便交换对像用的。 这叫做“一次付费、双倍享受”贺心秧讥讽一笑,原来以客为尊的观念早就在服务业里广为流传。 此时风月厅的每个姑娘都把自己打扮得艳光四射,露手臂、露脖子、露出丰腴的半球作风大胆得很,若非受时代背景限制,大概全是lady导卡卡,她们尽全力突显自己高耸的胸部、微挺的臀部,脖子上的肌肤上了好几层香粉,试图强调玉肤胜雪。 她们站得笔挺,虽没交谈,可摩拳擦掌、旺盛的企图心很明显,人人都预备在这场选秀大赛里面拔得头筹。 宝嬷嬷三不五时向她投来关注目光,贺心秧明白自己的打扮太普通,一身玉色盘领右衽杭绢衫子,沉香色水纬罗裙,辫子上头只点缀了几颗粉色珠子,和其他姑娘的盛装打扮简直无法相比。 方纔蔷薇已经被帚儿姑姑给叨念过一回,若非她以“人人都盛装华服,我若与她们相同,岂能一眼被王爷相中”为由说服了宝嬷嬷,恐怕又得被请回去,重当一回圣诞树。 她实在很想叹气,生存难啊,当奴隶要尽情表现自己的优点,当暖床工具也要想尽办法突显自己的“高人一等”竞争这种事,不是未来世纪才发展出来的,自古皆然。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宝嬷嬷连忙端起笑脸迎上前去。 方打开门,咯咯咯,她张扬的笑声好似被掐紧脖子的火鸡,啼个不停。 “王爷,咱们姑娘可是盼您盼得颈子都长了,怎那么久不上花满楼来走走逛逛?” 随着她尖锐的嗓音,三、四个男人进了门,其中两名,眼睛像x光机,里里外外扫过几眼后便退回门外,一左一右的守着。 为首的那位绝对是蜀王,贺心秧一眼便认出来。 因为,第一,他很高,并且笑得很风流,完全符合蔷薇的形容。 第二,他穿的衣服看起来相当昂贵,绝对有睡一晚就付百两银子的雄厚本钱。 第三,宝嬷嬷那句王爷,摆明他就是那位没风骨、弒弟求王的蜀王。 并不夸张,他的确长得很美型,眉目俊朗、温文尔雅,温润的五官笑起来教人如沐春风,他丰神俊朗,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目光如湛蓝湖水,让人望着便觉得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他一身浅紫绸衣,宽袖大襟,领间袍角衣袖遍布锦绣,腰束玉带,腰下挂着五彩荷包,乌溜溜的长发束在半月冠里,用一只银簪扣住,他左手食指戴着暖玉扳指,带出一丝斯文优雅的痞气。 蜀王身后站着的魁梧男子,身高与他一般无异,但他左手按剑,一看便知是练家子,他浓眉墨瞳,目光精烁,下巴方方的,看起来有些刚毅严肃。 他身穿天青色宽袖纱袍,头戴龙鳞纱巾,看起来精神奕奕,虽然青袍将他全身上下包得紧紧的,但贺心秧可猜出他衣服下必存在着丰硕的六块肌。 他肯定是个身怀绝世武功的男子,他不是武侠c咖,而是a咖,不对,用a咖形容太客气,应该说他是北乔峰、南慕容批注:金庸武侠小说天龙八部里武林盛传的一句话,指的是当时武林中最具地位的两人乔峰和慕容复。那类的翘楚人物。 “乔峰”似有所思地扫过屋里众女子,但眼光在触及贺心秧的时候停驻了。 她有什么问题吗?穿得太糟了?太过与众不同了?下意识地,贺心秧退后两步。 她不希望被“乔峰”看上,倘若被那位相形之下较为文弱的王爷看上,计划成功率绝对能提高好几成。 是,她承认自己很孬,柿子专挑软的捏。 “宝嬷嬷,留下合欢姑娘为我们抚琴行了。”萧瑛看都不多看那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一眼。 所以他们今天不想滚床单,只想单纯与朋友叙叙旧?真可惜,预留的蒙汗药无用武之地了。 几声叹息在耳边响起,贺心秧的叹息声也掺杂其中。还以为今晚就可以结束青楼游记,看来还待下回分解,没关系,山不转路转,b计划行不通,再绕回a计划,她这个人别的不敢讲,变通能力超强。 满厅里的姑娘磨磨蹭蹭,欲走还留的,短短几步路的距离竟然大塞车,弄得她很想朝她们大吼:喂,自尊,当妓女也要自尊心的好不好! 她懒得排队,索性穿越她们,径自往大门方向前进。 “等等。”萧瑛果然注意到她,也果然是因为她那身与众不同的打扮。 见蜀王出声,宝嬷嬷脸庞浮起一抹笑意,这个秧秧丫头,不光有容貌,脑子也是好使的,瞧,王爷果真看上眼了。 但女主角并不晓得人家在喊自己,右腿一抬,就往门外迈去,她低着头,满脑子想的都是a计划要如何进行。 猛地,一个拉力将她往后扯,她莫名其妙的回头,发现拉住自己的竟是萧瑛。 “做什么?” 她直觉发问,不但完全没考虑对方尊贵的身份,还将宝嬷嬷的教导尽数抛诸脑后,忘记对恩客要温柔、要体贴,讲话声音要ㄋㄞ到让人起鸡母皮。 “你留下。”直到此刻,萧瑛才正式注意到她的容貌。 萧瑛审视她细致的五官,她相当美丽,美得清新、美得俏丽,那神态模样、衣着打扮,半分不似青楼女子,她眼底甚至隐含着几分不驯与聪慧,不过那都不是吸引他最重要的因素,她吸引他,是因为,她太像那个人。 侧过脸,望一眼忧心忡忡的慕容郬,萧瑛浅哂,他对郬淡淡摇一下头,不会了,他再不会因为这样一张脸而难受。 慕容郬微微点头,但愿如此。 有鬼!贺心秧灵活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头滚两圈,望着两个眉来眼去的大男人,警觉心陡然提升,下意识想缩回被拉住的手腕。 想逃?他偏不教她趁心如意,谁让她挂着这样一张脸,谁让她的脸碍着他的眼,所以,她越是不想的事,他越要做。 宝嬷嬷看着两人的动作,那颗心吶,兴奋飞扬,过完今夜,花满楼肯定又有一朵名花盛放,想到数钱数到心花怒放的日子,脸上的笑怎掩得去?! “王爷真是好眼光,咱们秧秧姑娘是名门之后,若非家道中落,怎会沦落青楼,今儿个正是她第一次见客” 宝嬷嬷唠叨说个没完,萧瑛手一举,阻止她的话,他示意慕容郁递上一张巨额银票,看见银票,宝嬷嬷眼底闪啊闪啊,光芒闪耀。 “宝嬷嬷将所有姑娘都带走吧,今晚就留秧秧姑娘伺候。” 不过两句话,贺心秧接收到合欢姑娘一个充满敌意的眼神,她倏地泛起满身寒栗,再次确认了眼光果然可以杀人于无形。 门关起,她一抖,满脑子止不住的黄色想象。 不会吧,两个同时上? 三p口味太重,她哪里应付得过来?多留下一个合欢姑娘会怎样,他们又不是花不起,干嘛把人请出去,难道是这时代的男人对于落难千金特别感兴趣? 她猛地想起蔷薇说过的话:王爷性子好洁,不碰被开过苞的女子。 对哦,蔷薇可没说乔峰性子好洁,说不定他更爱怒放花朵想起方才两人的诡谲目光,她的心脏越跳越猛烈。 缓缓后退,两双灼灼目光随之前进,在他们的虎视眈眈下,她抖得连怀中的药包都在轻颤。 完蛋,一次两人,她死定了,那药量也不知道能不能同时将两人撂倒。 贺心秧一张脸布满愁苦,她保持了十五年的贞操,即将被老祖宗掠夺。她很想镇定,却定不下心,一步退、两步退,退至墙边,背贴上墙壁,凉意传至中枢神经,她听见自己牙齿轻颤的声音。 “秧秧姑娘请坐吧。”萧瑛笑得满脸无害。 照理说,春风笑脸会解除人类的戒心,让人乐于亲近,但贺心秧陪着后母看过不少本土剧八点档,知道坏人做坏事之前都会先乱笑几声,再来一个出其不意。 坏事?!嘶她全身直打颤。 她吞口口水,告诉自己,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她不能等着被人剥壳去蒂、刨去心,再来哀哀叫。 “假的!”她率先出手,绕过萧瑛,隔着一张圆桌,瞠大杏眼,鼓足勇气,对两个大男人吼叫。 很显然,他们没想到会看到这种反应,微蹙双眉之后,对视一眼,同时拉起笑意。 “什么东西是假的?”萧瑛没受她的磅礡气势影响,气定神闲的问。 “我不是名门之后、不是官家千金,更没有落难,我只是在这个不懂得民主、不懂尊重人权的时代里,被一群恶毒的坏蛋抓到,然后以武力胁迫、逼良为娼。”她说得飞快,嘴巴的进度比脑子迅速,话说完,她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讲了些什么。 “你这是在指控本王,没好好治理封地,纵容恶人恶行?” 萧瑛没听懂她那些民主、人权之类的话语,但逼良为娼那几句,明白得很。 两人好笑地注视着她,她比想象中更有趣。 贺心秧发现眼前的男人没有丝毫同情,反用看笑话的表情望着自己好吧,她错了,她没有赢得同情心,反而逗乐了他们,唉,紧闭双唇、掐紧拇指与食指,她下意识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萧瑛扬眉,他不理解那是什么动作,不过很清楚,她已经晓得在什么人面前应该适时闭嘴。 有趣,反应够快,好多年了,他没感觉这样好玩过。 “你知不知道本王为什么留你下来?”答案绝不是她认定的,他对官家千金有特殊疲好。 她尚未回答,门板传来两下轻叩,酒菜送上来了,暂且打断萧瑛的问题。 贺心秧趁机翻出怀中药包,尽数撒在桌上的醋溜鱼片上,她动作飞快地搅几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晓得她的小动作全落入萧瑛和慕容郁眼底,明明白白。 “知道答案了吗?”萧瑛催促她回答。 “有何难,动动脑子想想便知道,只不过动脑筋很耗费体力的,王爷要不要先用膳?” 说完,她举箸热情招呼,不动声色地把动过手脚的鱼片盘子换到两人面前。 慕容郬顺势夹过一筷子鱼片放进嘴里,略略尝了尝,他俯首轻笑,这样浅薄的春药,竟敢摆到王爷面前耍大刀?这丫头该形容她有胆无脑,还是说她不知死活? 看见慕容郬的笑意,萧瑛也跟着夹起鱼片,放进嘴里细嚼。 细细盯着他们吞下鱼片后,贺心秧松口气,放心大胆地享用起满桌菜肴。 吃完糖醋排骨、再夹一片肥肠,吃完肥肠、再送一筷子鹅肉进嘴巴,噢赞,这是自她穿越后吃过最奢华的一餐。 宝嬷嬷说谎不打草稿,这丫头的吃相哪里像千金小姐?别说官家千金,便是普通小户人家的女儿也不敢在男人面前放肆进食,更何况是受过训练的青楼女子,想来宝嬷嬷企图从她身上赚大钱是难了。 不过,想算计他萧瑛轻抿美酒一口,冷冷一笑,她得承受算计人的后果。 萧瑛夹一筷子兔肉放进她碗里,她不客气地夹起来就咬,见她吃得香,他又夹鸡丝、鱼片,然后指指洋葱肉片对她说:“这道菜滋味最好。” “那是因为里头加了胡椒。”她想也不想就回答。 见那盘鱼片已经被两人夹得零零落落,心情放松,她拉上拉链的苹果嘴又打开了。 反正待会儿吃饱喝足,她就要走人,丢了话就跑,这种事在二十一世纪的网络文化里很盛行,别的不敢讲,这个啊,贺心秧经验丰富得很。 听到她随口而出的答话,萧瑛对她的身世兴起怀疑,说她是富家千金,那吃相、行为分明不像,但胡椒这种东西珍贵而稀少,一般百姓或普通富户根本不可能得到,便是花满楼里,也是宝嬷嬷千求万求才得了一小袋,只供应风月厅的客人用,她从哪里知道胡椒这东西的? “说到胡椒,再不久就没得吃了。”慕容郬得到萧瑛示意,他刻意说话,之后叹息。 “为什么?”萧瑛问。 “这两年海盗横行,频频骚扰沿海居民,地方官员防不胜防,朝廷也拿不出办法,他们不但打家劫舍,还掠夺商船,偏祁凤皇朝的军队不擅海战,一出海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前些日子,朝廷里传来消息,听说有许多大臣联名上书,奏请皇帝发布禁海令,再不准任何船只进出祁凤皇朝,若是禁了海运,那么胡椒这种海外香料自然无法运回来。” “因噎废食,蠢!”贺心秧含糊不清地说了句。 萧瑛和慕容郬对视一眼,眼底闪过惊讶,慕容郬出声问:“怎么会蠢,这政策好得很,没了船队进出,海盗岂能登岸,骚扰百姓?” 她拿起筷子,在半空中比画。 “第一,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你不让沿海百姓出海,硬逼他们与大海隔绝,怎么可能?况且海边土地普遍多盐分,种不出粮稻,没了大海这块肥田,难不成要百姓活活饿死。 “其二,大海通商,国内百姓不但可以购得他国物产,亦可大量将产品销到海外,所谓物以稀为贵,一个十两花瓶卖到国外,可以三倍四倍翻涨,富了商人、增了朝廷税收,何乐不为? “再说国外船只,来一趟祁凤皇朝,卖东西要缴税,商人要吃、要喝、要住还要享受,之后,再买进大笔物产运回国内,光是进进出出,又能让咱们百姓大赚一笔这种富民强国,又可知晓异国国情,不会导致闭塞朝廷耳目的事,为什么要禁? “其三,你以为颁禁海令就能阻绝倭寇?甭傻了,禁制令一颁,倭寇只会更猖獗,不会变少。” “你这说法新鲜,没船进出,难不成倭寇要平空而降?”萧瑛故作无知的问。 “拜托,天高皇帝远,只要皇帝不知道,谁晓得有没有船只进出? “你说说,祁凤皇朝的沿海官吏收不收贿?只要收了贿,能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船只进入?就算朝官清廉,难不成官员能眼睁睁看着治下的百姓活活饿死?既不忍心,还是得睁一眼、闭一眼。 “再谈谈商人,有钱可赚,他们冒不冒险?肯定要冒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所以那纸禁海令,只会让沿海贸易化明为暗,自此黑白两道连手。开放,还有律法可管,不开放,就只能任那些胆子大的匪徒为所欲为。 “再则禁海令一施行,朝廷定然不会再砸银子派兵驻守海防,海岸线那么长,没了官兵、没了顾忌,倭寇能不凶恶?他们随处可上岸,上了岸胡抢一通,就此扬长而去,可怜的是沿海的黎民百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除非朝廷有足够的魄力,逼沿海居民往内陆迁徙,问题是,这样一来,祁凤皇朝丢的不光是一片海域,还有一大片江山国土,试问,当今皇上舍得? “如果让我来当皇帝,我非但不禁止海运,还要多开放几个通商口岸,让百姓赚饱赚足、个个丰衣足食之余,再拿征来的税赋训练士兵、买武器,令倭寇闻风丧胆,这才是釜底抽薪、杜绝根本的做法。 “颁禁海令?呵,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贺心秧一番话,让萧瑛与慕容郬目露欣赏。 这丫头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怎么能够将禁海令的弊端分析得如此清楚,便是朝中大臣也无法看得这般深远。 萧瑛不动声色地从自己碗里夹起几片醋溜鱼,放进她碗里,她讲得兴起,没仔细看,就把食物塞进嘴巴。 见鱼肉入嘴,萧瑛微哂,倒酒入杯。 酒是好酒,酒味清冽甘醇,色纯如玉,香气扑鼻,他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雏儿不懂帮客人倒酒,王爷亲自为贺心秧服务,他把斟满的酒杯往她面前一推。 贺心秧望他一眼,倘若在现代,她会大喊:我未满十八岁,不碰烟酒、不吸毒是好青年的基本原则,但是在这里,她不知该讲什么好,可以确定的是,她绝对不能喝酒,因为喝醉了怎么逃? 不能喝酒,只好让嘴巴再忙碌些,她摇头,再次抛出另一篇危言耸听。 “你用杜康解忧,百姓就大忧了。” 这是个奇怪论调,萧瑛洗耳恭听。“怎么说?” “王爷可知道酿一升酒得用多少米粮,那些米粮若不拿来酿酒,能养活多少升斗小民? “一个健全的朝廷,只有在粮价贱、农民苦时才会鼓励酿酒,而今,听说北方从去年干旱至今,赈粮却迟迟不到,皇帝早该下令停止民间酿酒,把粮米通通运往北方。” 临时寻来一番话,她成功挡掉眼前的好酒。 萧瑛眸光一亮,虽说看法尚浅、见识不深,但她才不过是个小姑娘 “若依你的看法而行,全国各地的酒场不都要歇业,那么那些人由谁来养活?”萧瑛刁难她。 贺心秧哪肯被刁难?她偏过头细思,想起埃及在尼罗河泛滥时,无农地可耕,便集合农民建金字塔这,也可以用在这种时候吧?! 她吞下满口的开阳白菜,回答“朝廷可成立一个酿酒司,在国家欠粮时,集合少数酒场技工研发新酒,至于其他粗使工人,则由朝廷出银子,分派他们建马路、筑宫殿、开垦荒地,以利来年农收。” 萧瑛心动,光是这个观点,留她于青楼便是可惜。 终于在问问答答之间,贺心秧吃饱了。 慕容郬目光一闪,拿起筷子、沾上水酒,在桌面上写了个“帚”字,食指悄悄地指了指天花板。 萧瑛意会,苦笑,那么多年过去,还没放松对他的防备? 也罢,今夜再演一场风流戏码吧。 他再倒一杯水酒,仰头吞下。“秧秧姑娘不用菜了?” “谢谢招待,我吃饱了。” “既然如此,秧秧姑娘可以回答本王,为什么让你留下了吗?” 那么久的话题还记得?他的记忆力未免太好,可是到底为什么啊,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在思索间,她左手肘靠在桌缘,下巴搁在小小的拳头上,右手下意识的拿起一根筷子当笔,在手指头间转来转去。 为什么呢?因为她比较美丽?这种答案大概只会惹得他们捧腹大笑。今天她有点紧张,不想当谐星娱乐恩客。 那么是因为她与众不同?因为她没打扮成圣诞树?因为她看起来比较聪明?因为她含苞未开放 看着她转筷子的动作,慕容郬不由自主的想起另一个人,一个叫做宫节的七品县令,他们之间有关系? 贺心秧深吸气,好半晌才缓慢开口。“其实凡是人都有脑子抽风批注:网络用语,本代表一种病状,引申为脱线、发神经之意~的时候,王爷留下我,应该是被鬼砸坏了脑袋,一下子没想清楚吧。” 她说得极其认真诚恳,没想到这么诚恳的口气,竟让萧瑛噗!满口清酒喷射而出! 第四章偷不着蚀把米 奇怪,怎么突然间变热?贺心秧用凉凉的掌心贴在脸颊,不一会儿,连手心都热起来。 挥挥手、搧搧风,微弱的风却解不了热,她拉拉领口,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她没喝酒啊,难不成哪道菜里头加了烈酒,她却没发觉? 倒一杯茶水,她仰头喝掉,没想到不喝还好,越喝越口渴? 是因为她太紧张、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关系吗?不知道耶,她只知道自己的手指头越抖越凶,好像得了帕金森氏症。 她舔舔干涸的嘴唇,向萧瑛和慕容郬投去一眼,心略略发急,蒙汗药到底几时才会发挥药效?他们再不晕,她就要热得脱衣服了。 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见喘促,她的脸红得几乎要泌出血丝,萧瑛见她那副模样,轻浅一笑。 “郬,时辰不早,本王想休息,你退下吧。” 萧瑛要休息?药效终于发作了,谢天谢地,她有救喽。 “属下告辞,王爷好好休息吧。”慕容郬转头对贺心秧一笑,扬声吩咐“好生伺候着。” “是,大爷。”她忙不迭点头。 太好了“乔峰”一离开,她逃跑的机率向上提升五十个百分点,她只盼他脚步快些、盼蜀王昏倒得早些,她顾不得自己脸红心跳、生理机能大乱,仍然满心盘算。 门在她殷殷盼望中终于再度关起,她一双大眼睛贼溜溜地在萧瑛身上飘来飘去,心里想着魔术表演里的场景——一男一女,男生弹指,女人立刻昏睡过去。 可是怎么会这样? 萧瑛的眼睛清亮无比,倒是她自己,脑子越来越混沌,越来越胡涂。 揉揉眼睛,她不懂,萧瑛给她下了什么蛊,她竟然觉得他帅到值得自己免费献身?疯了她,他那么有钱,干嘛给他优惠? 优惠?天,她在想什么?她现在应该想想她应该想什么啊?糟糕,怎么忘得一干二净?想想、认真一点想,啊有了,要催眠他 看着贺心秧摇摇晃晃走到自己跟前,伸出皓腕,拇指滑过中指,一个响亮的弹指,她出声大喊“睡!” 他不但没睡,还笑得满脸春色。这丫头,每个奇怪的动作都可爱到让人想把她吞下去。 没睡耶她摇头,再试一次。 弹指,睡! 还是没成功?怎么搞的啊,这么不合作,她用力甩头,把小辫子甩上萧瑛靠近的脸庞。 他再也忍不住的笑了,双手扶着她的纤腰,嘴巴在她耳边轻轻调笑“秧秧姑娘想睡了吗?正好,本王也想,咱们一起上床吧。” 他的气息在她耳边轻轻吹拂,她却像被火烧了似的,热热热好热啊她想推开他,可双手一碰到他的肌肉,却彷佛自有意识,竟然很无耻地往下探索,探上人家的胸口。 她在做什么啊?短暂的理智恢复,她迅速抽回手。 怎么搞的?别说她滴酒未沾,便是喝上两杯也不至于这么离谱,念头闪过,难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个乔峰动了手脚?要命,他干嘛学人家慕容复的招式批注:姑苏慕容氏最知名的独门绝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模仿对方的招式。啊。 “你”贺心秧连连喘上几口气后,硬是挤出一句话。“你给我下药。” “不对哦,下药的明明是秧秧姑娘。” “我、我没有。” “哦,我还以为那盘醋溜鱼片是让姑娘加的料。” “可你吃了啊”她的脑子烧成浆糊,分不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明讲。 “秧秧姑娘也吃了不少啊。” 说实话,她吃得不多,不过是少少的两片,只不过没内力、没体力的小姑娘,两片就够凶猛了,至于他?便是来两大盘也不算什么。 “我、我哪有吃” 她越来越热了,两只控制不住的手攀上他的颈子,好想、好想封住他看起来很香甜的嘴唇。 萧瑛没回答她的话,淡淡一笑,在她耳边细声问:“秧秧姑娘,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和关倩是什么关系?” “关倩?”她也学他,一边胡乱摇头,一边在他耳畔答话。“我没听过关倩,我倒是和关云长比较熟。” 他们的对话,外头听不见,只以为两人在甜蜜私语。 贺心秧踮起脚尖,手指缓缓摸上他的脸,带点跳跃的痒,像撩拨的轻风,她想亲吻他。 他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望着她迷乱的眼睛,这种时候,她便是有心说谎也力不从心了吧。 点头,他信她一回,俯下头,顺了她的意。 终于吻到了! 哈,亲一下、再亲一下,原来茶不能解渴,他的嘴唇才能解除她满身火热,她捧住他的脸,来一个电影场景中经常出现的法式热吻。 她的大胆让他惊讶,这女子是天真单纯还是心机深沉啊?这一刻,他竟难以判断。 手一勾,他抽开她的腰带,她合作得很,身子扭几下,身上罗衫尽褪。 蜡烛淡淡的光晕笼罩在她身上,火光有几分剔透晶莹,照着她雪白的肌肤、高耸的丰润,那两点鲜红显得格外引人垂涎。 低下身,他吻在她的肩上,一手沿着脊骨探进她腰下,一手捏着她纤细腰肢,抚上她柔软的胸口,细腻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伸过手,她也想碰触他,但他的衣服盘扣扣得紧紧的,解都解不开。 她恼了,眉头拧成麻花,可爱的表情让他忍不住赏她一个激情热吻。 打横抱她上床,将她怎么解也解不开的盘扣一一轻易解决。 “快点来。” 她张开手臂,神情热切,她的身子辗转挪腾,本能地寻找欲望出口。 “如你所愿。” 他躺到她身边,手指自她身上轻轻滑过,细嫩、年轻的身躯,在他的挑弄下颤栗不已,手指所到之处,点起一簇簇火花,暖得她逸出呻吟。 她抓起他的手,覆在自己胸前,她白皙柔嫩的双腿缠上他的腰,她捧住他的头,不准他转开。 翻过身,她吻他,渐吻渐深,直到她喘促的气息感染上他的知觉,她紧紧抱住他刚硬的身躯,片刻不想离。 他轻轻一笑,真是热情如火的小花猫啊。 不过,他可不习惯让女人主动。 压她入床,他俯身,轻轻吻过她的额头,再顺着额头吻上她小巧的鼻梁、她的脸颊。 她不安分地侧着脸,想寻他的唇瓣,他偏是不让她如愿,跳过她的唇,轻轻啮咬着她的锁骨,亲吻从颈间一路往下滑,在丰盈的胸前辗转流连,再一路往下。 细碎的呻吟自她口间发出,她扭动着身躯,期盼更多。 他的脚尖分开她的双腿,他腿上的细毛撩在她腿间,有些细碎的痒,他吻上她期待已久的双唇,一手压着她的肩、一手握住她的腰,挺身他用力嵌进她的身子 在撕裂的疼痛中,夹带着一丝密密的酸楚,她全身都绷了起来 但他没给她留下多少适应空间,他逐渐使力,她紧密收缩,他用力占领,爱欲交织着最强烈的感觉,那感觉深入血液、刻入骨髓。 贺心秧觉得自己泡进温泉里,水流一波波袭来,几乎将她淹没 萧瑛有过女人,很多女人,但从未失控过,他习惯理智清醒地在女人身上做这件事,而所有女人对他的评语都是温柔体贴。 但是在这个被下了药、浑浑噩噩的女人身上,他失控了! 他紧抱住她的身子,恍若凶猛恶兽,再不肯放手猎物,他深切而粗暴地贯穿了她的身体,排山倒海的欲望向他汹涌而来 一声低吼,身子从云端坠下,无可言喻的快感猛烈地从他全身掠过 缓缓闭上眼睛,他时时警戒的心灵在这一刻放松,他放纵自己享受这一刻的甜蜜 一道黑色影子从屋顶飞掠而下,慕容郬轻悄地追踪她的足迹而去。 她奔进后院、提了鸽笼进屋,取下覆在脸上的黑布,昏黄的烛光照映出帚儿姑姑细长的背影,她取出纸笔,飞快书写,把纸条卷起,系在鸽子脚上,自窗口放出。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慕容郬也不逊色,鸽子飞不过三丈远,帚儿姑姑关上窗,一颗石子便打落传信飞鸽,他施展轻功趋近,捡起鸽子。 鸽子并未受伤,只是被施了巧劲打昏了。 他打开纸条,细细读过,再将纸条卷系于鸽子脚上,一盏茶后鸽子醒来,再度展翅北飞。 贺心秧是被吓醒的,她猛地弹身坐起,傻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空气之中还充斥着淡淡的**气息,桌前灯烛已经燃尽,而身旁的男人睡得正舒心。 昨晚那段经历,一点一滴回到脑海里,懊悔在她脸上现形。 想她下药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真是偷鸡不着触把米,她摇头,再摇摇头一颗头颅越摇弧度越大她死命握紧拳头,再顾不得床上男人,两脚一跃跳下床。 她身体有些酸软,却仍迅速套上里衣,她控制不住自己满心的波涛汹涌,歇斯底里的念头在胸口冲撞,她必须平息那口气,才有办法思索接下来的路。 于是她赤luo着双足,来回在房里快步走着,她顾不上是否会吵醒床上的王爷,她得先把满肚子的郁火宣泄完毕,才有办法在这个让自己充满挫折的时空里继续走下去。 她一面走、一面掉泪,虽没大声号哭,但颜色凄然。 “你是白痴啊,不知道蔷薇是宝嬷嬷的人吗?还让她替你找药,活该你被啃得尸骨无存,宁信小表,也别信老鸨破嘴,什么蒙汗药,根本就是春药。”她低声碎念着,仰起头,想让从眼睛里滑出来的水再滑回去。 她快步走到外头花厅,嘴里持续叨念。 “蔷薇你这个奸细,亏我待你那么好,没把你当奴婢、照三餐打骂凌虐,你竟是这般出卖主子的该死,往后谁要是敢再说什么人心不古,我马上夺刀灭了他! “贺心秧,不要害怕,再大的苦头你都经历过来了,昨晚那个算什么?了不起当做是被狗咬一口,难不成你还要为此去跳楼?真有人需要为昨夜的事去死,也该是那条吃人不吐骨头的狗,与你无关,真的,与你无关。” 她用力抹去泪水,吞下哽咽。 “不是你的错,是这个时代的错,是这里的人为了银钱贱卖良知,是他们不把人当人看待,是他们只勇于欺凌弱势,却畏于面对强权,如果我是某国的公主,他们岂敢这么做?还怕不满门抄斩没关系的,不要怕” 她说到不要怕时,声音抖得连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了。 床上的男人眼皮微动,嘴角拉出一抹笑意却没睁开眼睛。 狗吗?好端端的王爷被比拟成吃人不吐骨头的狗,还得为昨晚的事去跳楼,他的银子还真是砸在刀口上了侧耳倾听,脸庞不自觉流露出一股兴趣,他还想听听秧秧有没有更离谱的比喻。 贺心秧继续给自己打气。 “王爷又怎样,伟大吗?谁说不当处女就活不下去,甭傻了,你是谁啊,贺心秧呢,果氏家族的红苹果!一场意外的一夜情,岂能定你死活?这种小事算什么,往后说不定还有更多苦难等着你承受,这样就哭死哭活的像什么话?!除了自己,你还能为难谁啊。” 狠狠灌下两杯茶水,润润干涸的喉头,她用力的叹口气,似乎已经作出决定,再度走回房里,捡起王爷的衣服,一一为自己穿戴上,虽然泪水依然掉个不停,动作却没停下。 她拧了布巾,走到妆镜前,狠狠地抹去满脸泪水,对镜中的自己说:“不怕的,困难不会永远停驻,它终会离开、终会烟消云散,光阴走过,再尖锐的痛苦都会被打磨得钝重,即便永恒,却已黯淡,只有生命始终颜色鲜明” 她叨叨念着不知从哪里读来的句子,替自己加油打气。 萧瑛不装了,他张开双眼,细细品味那句:光阴走过,再尖锐的痛苦都会被打磨得钝重,即便永恒,却已黯淡,只有生命始终颜色鲜明 是吗?痛苦终究会过去,即便永恒却已黯淡? 唉说的容易,做来难吶,人间多少事,岂能事事由心。 “能禁得起千锤百炼,才堪称英雄,贺心秧,一次挫折怎能折了你的心志?你不许害怕,走出这里,马上有一大片海阔天空等着你,你是鸿鹄而非燕雀,吃得苦中苦,咽下涩中涩,你绝对会成功!” 她咬紧牙关,对自己发誓,终有一日,她会在这个异域里活得精彩绝伦、意气风发,她会高唱凯歌,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 旋身,她往门外走去,突地,床上传来一阵轻笑声。 她瞬间像被定格,头皮发麻,一条腿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停顿三秒,她决定不管那个笑声,孤注一掷,冲了! 见她不死心,萧瑛温温地飘出一句“你以为我那两个守在门口的贴身侍卫是死的?他们会认不出自己的主子?” 萧瑛看着自己的衣裳套在她身上,简直像裹了一层被子,小孩穿大衣呵,滑稽的模样真可爱。 他们是他的贴身侍卫,不是花满楼的打手? 倏地,她成了战败的公鸡,垂下头几百句打气都变成屁,逃不掉、躲不去,她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从白牌一路升到红牌,玉臂夜夜换人枕,红唇日日任人尝,原来她千里迢迢穿越到这里,竟是为了当一生一世的妓女? 不要、她才不要,就算跑出去会被他的侍卫打死也不管了,说不定一死,她又回到科学昌明的二十一世纪。 赌了!她抬起头、挺起胸,便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她也要赌一回自由。 见她举足,萧瑛立即明白她的意图,飞身,两个窜跃,他已挡在她眼前。 一个全身上下不着寸缕的男子,就这样大剌剌站在面前,就算她看过a片、读过a漫,也没办法消受这活色生香。 猛地转身背着他,她捂起双眼,怒问:“你到底要怎样?!” 吃都吃了、吞也吞过,夜已尽,他还留她做什么? 一句话,问出萧瑛几分狼狈,是啊,他到底要怎样? 不过是一个青楼妓女,要逃便逃,逃得成算她运气好,逃不成即使被断手断脚、被打手轮暴,她的下场也与他无关,他干嘛赤身**的挡住她? 这几年他早已经学会不动情、不动心,学会再不多看女人一眼,便是她立时死在他跟前,他也该无动于衷。 心,一点点的慌,难不成,那张相似的脸庞还是影响了自己? 拉起笑脸,他逼自己恢复一张狐狸脸,凑近她,在她耳边调情似的呢喃低语“你穿走我的衣裳,我要怎么出去?我可是堂堂王爷,难不成要我换上你的衣服?这个脸,本王丢不起。” 这话漏洞百出,他有侍卫在外头,顶多让他们回王府带上一套衣衫便是,但贺心秧心烦意乱,压根没想到这点。 她僵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心中千头万绪,不知下步该怎么进行?她不甘心就此放弃逃跑计划,可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 见她动也不动,他缓步走过她身侧,拾起里衣,漫不经心地套上自己的身子,往椅子一坐,状似不在乎地说了一句“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想逃。” “是啊,反正王爷对床事兴致高昂,留在这里,也是个好去处。” 花满楼若也兼牛郎店,生意肯定兴隆万分。贺心秧随口酸他两句,满腹气恼,哪理会得了萧瑛是何等身份。 敢对他这般说话?萧瑛竟有股想赞美她的欲望。 “我便是想留,就怕花满楼不敢收。” 他轻笑几声,笑得她很想抓起床上的枕头,狠狠敲破他的脑袋。 谁说狗咬你、你不能反咬他一口的?便是会咬得满嘴毛,至少也图一个心情舒爽。 她恨恨瞪他,想象他被自己拆解入腹、咬得粉碎,就算检察官想验,验验他是人还是畜生,也翻不出半片完整碎片。 见她沉默,萧瑛像是和谁赌上气似的,硬要听她吭上一句半声。 她也不是吃素的,冷战这等事,她不是没同人做过,就这样,四只眼睛死死盯住对方,彷佛想在彼此身上穿出两个洞般。 一盏茶工夫,萧瑛输了,他笑着说道:“压压你的右肩,试试会否隐隐作痛。” 她不想遂他的意,想潇洒的说:了不起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左手却下意识的压上自己的肩膀,是隐隐作痛啊还不说话?这丫头的嘴巴不是挺利落的吗?怎么昨天嘴巴闭不上,今天却开不了口? 好吧,再补上几句惊吓。“你中毒了。” 她果然被吓足了,一开口口气就很冲“胡扯,昨天你根本就没有下毒。” 她又在赌了,也是嘴硬,她不信堂堂蜀王逛窑子还随身携毒,开轰趴吗?那也得等他的脑子再进化个千百年才想得到。 见她开口,他竟莫名其妙地感觉身心愉悦,拉起大大的笑容,与她杠上。 “你确定?昨天秧秧姑娘可不只吃两块醋溜鱼片,还啃掉不少糖醋排骨啊。” 该死,她昨天就发觉糖醋排骨做得太酸了些,原来她想起被海大富下毒的韦小宝批注:金庸小说鹿鼎记的主角,冒充小别子的身份潜伏在皇宫,被海大富识破下毒,借此强逼他去寻找四十二章经。,头垂得更低了。 难道她前辈子做人太坏,特地穿越来此还债?莫非是她要让所有人全欺凌过一轮,才能返回原先的时代? 她转身,双眼无神地望向萧瑛“所以我中毒,解药在你身上,倘若我乖乖听话,为你办事,你每个月就会给我一颗解药?好啊,说吧,你要我找四十二章经还是传国玉玺?” 萧瑛讶异,他没说的话全让她接了,只是他为什么要她找四十二章经?就算他真想要传国玉玺,也不会派她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两口春药就能被撂倒的小丫头,能顶什么事? 他没回话,她却恶心肠的再次讥笑他。“难不成蜀王缺银子嫖妓,要我在花满楼里给您挣银子,好让您能玩新鲜货?” “你想继续待在花满楼?” “不然呢?我有别的选择?” 这回,她是连自己都嘲笑上了,别人穿越,一整个顺利得不得了,从头到尾,一路渐入佳境,哪像她,先摔得骨肉分离,再被骗、被拐、被迷昏、被卖、被玩、被下毒好像天底下的坏事全约齐了,向她全力攻击。 “我可以赎你出花满楼。” “然后呢?成为你专用的妓女?!”她冷哼一声,脸上满是鄙夷。 萧瑛没漏掉她半分表情,知道自己可以进王府,成为他的“专用”是多少女子的梦想,没想到这事儿在她眼底,竟和在花满楼接客相差不大,贺心秧她引发他的兴趣了。 “你想要什么?” “自由。”她半点考虑都不需,话直接冲出喉咙。 萧瑛若有所思地凝睇她,她要了一种所有女人都不需要也不想要的东西,对她的观感,从惊艳、惊艳,到至今,仍然惊艳。 “好,我赎你出去、给你自由,只不过你每个月都得到王府一趟。” 拿解药吗?她瞭。可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心思飞快转动,先分析:她对他而言,有什么利用价值? 帮他洗衣烧饭拖地板?别闹了,在花满楼砸重金,只想买个粗使婢女?除非他脑袋坏掉。 昨夜一场嚣张言论,让他看出她的“独特才华”便想买她满口废话? 不可能,要买人得先买得真心,他那么聪明,怎会不知要重用一个人绝不能以毒控制?星宿老怪批注:天龙八部里的人物,星宿派掌门,门派以用毒为主,最爱听别人奉承,门下弟子均擅拍马屁,后被虚竹种下生死符制住。耀武扬威时,旗下弟子一句话比一句更恶心,捧得他飘飘然,几要飞上天,他一旦被种了生死符,还有谁理会他?萧瑛不至于连这种道理都不懂。 那么她全身上下,有哪里值得他用? 现在的贺心秧对谁都充满戒心,都说经验需要靠痛苦来养成,沦落到此,她吃过的苦头比生命前十五年的总和还多,如果她还学不会防人,这个天才还真是白叫了。 歪着头,她微瞇双眼瞄他,试图看出他的意图。 “在想什么?”萧瑛问。 “你的目的。”她直觉回答。 萧瑛轻浅一笑,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事,她怎么猜得出来。 “你就没考虑过,也许本王没啥目的,只想当个救人于水火的大善人。” “给人下毒的大善人?还真是奇货可居、绝无仅有呢。”她酸他酸上瘾。 他靠近她,动手捏捏她的脸颊,笑得满脸莫测高深。“本王很怀疑,有这张小嘴巴,你怎么能活这么久?” “大概是因为我很可爱吧。” “可爱?” 他明明讲的是可爱,可她听进耳里的硬是变成“可恨”想着他在自己身上种的毒,寒意自脚底泛上,竟会对这个温柔体贴、风流倜傥的王爷倾心,那些姑娘有没有半分观察力? “快些把衣服还给我吧,天色不早了。” 她咬牙,捡起自己的衣物,背过身,把他的衣服脱下,再用力朝他的方向扔过去,很任性的举动,却看得他心花怒放,这般不善隐藏心思、喜怒形于色的丫头啊怎么能跟他斗? 萧瑛花了五百两,把贺心秧的卖身契从宝嬷嬷手里赎回,她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走出花满楼。 同样在床上耗过整晚,他却神清气爽,好像刚走一趟森林,吸饱了满肚子的芬多精,她却像被吊在树上,被狠狠凌虐过一番。 男人、女人天生就不公平啊。 想到二十一世纪,敢在职场、在社会与男人一较高下的女强人,她真想给她们拍拍手、大声喝彩,伟大啊! 走出沉寂的花街,街道上的商家正忙着开店,贺心秧低着头,追随他的脚步,缓慢移动。 直到他停下身,她一鼻子撞上他的背,萧瑛才转头笑道:“你不是要自由吗?自由已经送到你手中,干嘛还追着我不放,难不成后悔了,想跟我回府,当我的专属” 听见萧瑛的揶揄,贺心秧倏地抬头,发现他手背在身后,弯着腰,额头几乎碰到她的头顶上,她急急后退两步,嘴没发话,可那惊吓过度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我、不、要。 萧瑛站直身,收敛起脸上笑意。怕什么,他还没有勉强过女人,她的表情让他很不偷悦。 回身,他继续朝王府方向走。 “等等!” 萧瑛没停,又走了几步,贺心秧快步追上前,她想到一件重要到不能再重要的事。 “还有事吗?”他双手横胸,好整以暇的等她说明白。 “可不可以借我十两银子?” 拿人手短啊,丢掉嘲笑、丢掉酸气,她的声音里满满的全是诚恳。“我会还你的,下个月我会亲自到王府还你银子,倘若一次还不清,我也会想尽办法分次摊还,绝不亏了你。” 他盯着她半晌,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勾起嘴角,又露出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那个笑是不想借的意思吗?是啊,他已经在她身上花了五百两,再要求,实属过分了。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预备放弃时,他竟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给她、一句“谢谢”含在嘴边,她还来不及说出,他已转身离开。 明明心生感激的,她偏是嘴硬,低声嘟囔了几句“我还以为有钱人大气,会随手丢下一张百两银票,豪气干云的说:拿去,不必还了” 嘟囔过,她摇头失笑,在想什么啊,要五毛给一块吗? 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小说里的人物,穿越而来便能事事顺心得意,天地人情都绕着她转啊,别开玩笑了,她不过是卡在异时空里,一个无助孤寂的可怜人罢了。 能活得好,是她手段高,真保存不来,也别怨命,就当当那束绿光荡起那刻,她已魂飞魄散。 第五章王记绸缎庄 尚武门大街和崇文门大街是凤舞城里两条一横一竖、交叉纵横贯穿全城的大街,向来是整座城里人流最密集之处,这两条大街宽逾十丈,来回可供好几辆车并行。 原本这两条街道并不大,是蜀王被封至蜀州后才拓宽的,两旁的小胡同里,行走的、骑马的、坐轿的,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尚武门大街和崇文门大街交会处有一间王记绸缎庄,才开张不到三年,已经是凤舞城里生意最好的铺子。 绸缎庄里的伙计正忙着招呼满堂客人,今年桑蚕养得好,织出来的布料质量又较去年略胜,消息才传出,老顾客纷纷上门,店里不时听见老板和伙计们的吆喝声。 王记绸缎庄楼高两层,一楼待客,二楼堆货,仓库旁边还有个小房间,是账房先生拨算盘的地方。 现在里头有四名男子,其中三人分据桌子一角,而名唤小四的小厮侍立一旁,小四眉清目秀,聪明机灵,自小便跟在萧瑛身边伺候,两人可说是一起长大的,虽然身份有别,实是兄弟情谊。 首位坐的是一身浅蓝色长衫、腰系五色丝带,手握折扇的萧瑛,下头是一贯青衣锦袍、不爱多话的慕容郬以及一名年约四十岁的男子。 这男子身材矮小,他佝偻着背、嘴边留着小胡子,一副猥琐样貌,可那双眼睛却精厉烁亮,盛满智慧,他是萧瑛的大账房,李琨。 人人只知萧瑛尚文,却不知他有一手经商之道,先皇在世时,稚龄的他已靠经营手段替自己累积不少家产,这些年被赶出京城,让他有了更大的自由空间专心经营产业,如今,富可敌国已经不是随口说说。 虽说这些营生皆非由他亲自出面,但他用人的眼光精准无比,他有一批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如今王记、陈记、汪记大大小小的店铺分布全国各地,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控制米茶布油盐等的市场价格。 除铺子外,他有三十艘五桅大船,也做海上贸易,因此那日贺心秧一句“因噎废食,蠢!”让他动了心念。 她是个人才吗?或是只会空口说白话的空心杆子?两个问号不停在他心中重迭。 想起她,他不自禁地嘴角微微上扬。二十几日后,她真的会上王府归还欠银?或只是为了续命、乞讨解药而来?他拭目以待。 “王爷,今年蜀州的入账比去年多三成,我已汇进咱们钱庄,分送到各个庄子。”李琨说道。 听见李琨的话,慕容郬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慕容郬本名孟帼,是前朝镇国将军孟继的幼子,他小时候身子骨羸弱,母亲听信算命先生之言,说父子命格相克,两人同屋必有一伤,因此让他认了奶娘为母,搬出将军府,五岁后送进少林寺习武,自此鲜少回归家门。 当年太子之争,孟继站错队,他忠心于旧皇,力保小皇子萧霁为太子,因此与大皇子萧对峙,睚訾必报的萧登位,第一件事便是对付孟继。 通敌叛国,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让孟氏家族七十八口尽丧命于午门外,而孟帼名字不在族谱上,留下一条性命。 法场处决日,听到消息自少林寺赶回的孟帼,本想劫监斩官救父,然人单力薄,事败伤重。 萧瑛救了他,从此他跟在萧瑛身边,改名慕容郬。 他与萧瑛培养出亦兄亦友的情谊,直至今日,已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李琨口里的庄子,是掩人耳目的说法,认真讲来,那是慕容郬为王爷在各处埋下的三万兵马,以三万应对朝廷三十万,根本是笑话,但那三万兵全是菁英,无半名冗员。 庄子皆建于人烟稀少处,筑高墙、辟良田,在外人眼中看来,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庄子,但庄内建地窖暗藏武器,庄内青年男子练武艺、熟兵事,并且能够自制兵器。 想加入的士兵须立下生死契,不对外传庄内的一言一事,而一旦加入,月银二十两,伤残病亡皆有抚恤二百两纹银,比起朝廷大兵的收入,至少多上数倍。 耳里听着李琨的话,萧瑛点点头,翻着账本,沉吟不语。 李琨跟在王爷身边多年,是不可多得的左右手,萧瑛一个动作,他已能猜着七、八分。 “王爷可是在担心朝廷里传出来的禁海令?” “那不是随口说说,朝中大臣若联名奏折一上,我猜此事会成。”萧瑛拧起眉,手指头在桌面上轻叩。 “既是如此,要不要敲山镇虎,吓吓地方官员?” 李琨一提,萧瑛忍俊不住,笑了,这只老狐狸,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见萧瑛失笑,李琨忙道:“属下多嘴,王爷早已胸有成竹。” 小四看着两人一来一往,满头雾水,他搞不清那个敲山震虎要怎么个震法,而王爷心中那根成竹又是长成怎生模样,忍不住出声问:“李叔叔,你可不可以把话讲得再清楚些?” 小四一开口,惹得萧瑛、李琨同时大笑,萧瑛转头看一眼慕容郬,只见寡言的他眼底也有着淡淡疑问。 萧瑛心想,郬练兵打仗还成,做生意他缓缓摇头,没在天底下最肮脏的官场混过,岂能练就一颗玲珑剔透心。 “李琨,你给他们说说。”萧瑛道。 “是,王爷。”奉了命,李琨娓娓道来“咱们靠海上经营的铺子有两百一十七家,因利润丰厚,上缴的税银也最多,再加上同样靠海上经营、与咱们有通气的铺子至少上千家,倘若在禁海令颁布之前,让大家齐齐放出风声,要一起把铺子给关了,想想,朝廷至少得损失几千万两银子税收,你说,地方官员肉不肉痛、朝廷肉不肉痛?这一痛,禁海令至少得缓个三年五载。” 李琨解释完,萧瑛目光灼灼地盯上慕容郬,凝声问:“三年,够咱们谋画了吧。” 慕容郬微颔首,是,再给他三年,定能事成。只不过,倭寇日凶,朝廷无力剿灭,继续放任下去实是大患他微蹙双眉。 萧瑛哪会不明白他的顾虑,先他一步开口。 “郬,咱们帮朝廷一个忙,替皇上把倭寇给灭了,你觉得怎样?” 看着萧瑛那双狐狸似的狡猾目光,慕容郬莞尔一笑。“帮这个忙的同时,王爷不会剥下朝廷一层皮吗?”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郬也。只不过你话说得太严重,我岂有本事剥下朝廷一层皮,能削下那么一片小皮屑,本王也就心满意足了。”他摇着扇子轻笑起来。 慕容郬摇头,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不过是几个眼神流转间,默契绝佳、心意相通的两人,已知对方心底盘算。 “我想的,能成吗?”萧瑛挑眉浅问。 “能。我们在青鹿岛的庄子,养了三千名水师,已经日夜操练了一年,足堪大用。”慕容郬回道。 青鹿岛是座无人小岛,岛上有许多野生鹿,故得其名,在出海贸易时,萧瑛发现这座小岛,因岛上林木蓊郁,天然木材丰富,慕容郬灵机一动,召集许多造船好手,在那里建了船厂。 这些年,王府的船再不依赖别的船厂供给,再加上萧瑛很肯在造船上头重砸银两,因此造出来的船比别人做的更坚固、性能更优。 后来慕容郬决定在那里建庄,征沿海渔家子弟入庄训练,因那里离内陆较远,且水师经常要入海训练,这样一来便不易被朝廷察觉。 “你打算怎么做?”萧瑛放下账本,目光直视慕容郬。 对兵事武功,他不如慕容郬,但他的决策与判断力,实属人中龙凤,尤其是那双满含自信的深邃目光,往往让人不自觉的产生信赖。 “沿海县城当中,以临田倭寇闹得最凶,士兵经常在睡梦中被劫杀,损失惨重,当地的驻军首领周成康苦于征召不到民兵,不只一次向朝廷上奏本,而朝廷里正为了禁海令之事吵嚷不休,迟迟不派军增援。 “我打算让黄庭率领五百水师,化整为零,各自投军,只要黄庭能自告奋勇、屡建军功,周成康自然会让他带领水师。” 之后一步步扩军、增兵,慢慢将庄子里养的三千名水师送进海防线里,依他们的能耐,想在军队中脱颖而出并不困难。 倘若李琨的敲山震虎之计能成,便可一方面让朝廷看见开放海运的重要性,一方面借由这支生力军,让朝廷明白倭寇不足为惧。 几年下来,他们的人一一被拔擢上去,祁凤皇朝的海防自然而然控制在他们的手中。 慕容郬的话只讲一半,萧瑛和李琨便把事情给想齐全了。 “就这么去办吧,水师都督李晋海是我们的人,再从青鹿岛增派千名水师给他,告诉他,从现在起再不必保留实力,倾全力、建战功。”萧瑛发令。 “好,我立刻发信给黄庭和李晋海。” 紧接着,萧瑛与两人再谈了几件生意上的事及当今朝局,便与慕容郬和小四一前一后走出绸缎庄。 绸缎庄外头自有几名家丁候着,王爷一走,他们马上尾随在后。 小四走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起笑脸对萧瑛说:“王爷,那个宫节前几日又破了个案子,现在邑县百姓在背地里都喊他宫青天呢。” 宫节是朝廷新派任邑县的县太爷,才来月余,就赢得百姓爱戴。 他在五年前便考上进士,殿试时还是一甲探花郎,可惜先皇驾崩,新皇重武、不崇文,再加上宫节家世平平,虽有个在吏部当差的父亲,可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官,在诸多原因下,派任的事便一路耽搁了,好不容易等了五年才得到朝廷派令。 “什么样的案子?”听着小四的八卦,萧瑛笑问。 小四向慕容郬望去一眼,见寡言的他微微点头,这才打开话匣子。 “据说有百姓在山脚下发现一具尸体,人人都当他是失足,从山坡滚下来时后脑砸到石头,才会意外死亡,连仵作看过尸体,也认定是意外,便要填了尸格批注:仵作检验案中死者尸身状态时所填写的表格,也称验状、尸单。,让家属把人给领回去,没想到宫节现场查看,不过一炷香工夫,就替这个意外翻了案。” “从童岳手上翻案?那可就真有几分本事了。”萧瑛低声道。 邑县的仵作童岳是个老江湖,之前几任县太爷昏庸胡涂,县里的大小命案几乎都是靠他一手破案的,他说东,谁敢驳了他的判断,没想到这个宫节倒是挺有两下子的,一来就压下地头蛇。 “可不是吗?宫节一到,马上问,有没有人破坏现场。” “破坏现场”四字,原本无人懂得,但在宫节接连破过几桩无头公案后,大家便全明白了,日后宫节要求下属,任何案发现场都得围上黄色布条,不准旁人进入,因他得靠着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来判断案子。 “然后呢?” “宫节进到现场,开始细细观察附近的泥土、石块,以及死者身上的伤势,没多久他便笃定的开口,说:此人绝非意外失足,而是谋杀。” 此话一出,附近围观的百姓皆发出惊呼声,混在百姓当中的慕容郬自然也感意外,明明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是桩意外,怎地到了他眼里竟成了谋杀? “有几分证据讲几分话,他凭什么这样讲?” “童岳也是这般应话,对于宫节屡屡驳了他的判断,令他颜面无光,私底下童岳不晓得给人使过多少次绊子。 “宫节回答童岳,倘若死者是因为后脑撞到石头而亡,石头尖锐、染血的部分应该朝上方,而非隐在泥土中间,并且死者头上的伤口不只一个,可见得是凶手高举石头、连续砸死者后脑,导致死者死亡后才随手将石头丢弃。 “再者,死者背上有横向伤口,胸前却没有,倘若是死者失足,一路从山坡上滚下,前后应该有一致的伤口,而非只在前胸。由此可推测出,杀人犯定是与死者相互拉扯纠缠,两人一起从山坡上滚下,才会造成后背的横向伤口,因此宫节认定此案为谋杀,并下令找到背部有横向伤口之人。 “当时慕容公子注意到围观人群里,有一名身材中等、目光闪烁的男子,在宫节发令时面露惊惶神色,他本想趁着无人注意,退出围观人潮,慕容公子立刻转身,几个飞身纵跃,一把逮住那个男人,动手将他衣服撕开,果然,他背部有着和死者相似的横向伤口。” 讲到慕容郬的举止,小四手舞足蹈、眼底泛起光彩,佩服的神情油然而生。 自宫节到邑县的第一天,慕容郬便注意到他,一个没背景、看起来斯文柔弱的县太爷,如何能让衙门里的老差役对他服服贴贴,那些人可是当值了十几年的老油条,又被前几任县官养得肥硕,倘若他不能教人服气,怕是待不了几日就处处被掣肘。 没想到,宫节果真有些手段,虽无人相帮,也渐渐在官衙里立威、站稳脚步,是个颇不简单的人物,慕容郬原本有意为萧瑛延揽他,后来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再观察一阵,他可不愿招来一头白眼狼批注:指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或是得了别人恩惠却反过来恩将仇报的人。,坏了他们多年的精心布置。 之后,他埋在宫节身边的暗桩传回消息,他发觉宫节太清廉,干净得不像个当官的,如今这番时势,当官不受贿已属难得,他竟是连上官都不肯巴结,这样的官儿怕是做不了太久,于是他才会想办法帮宫节一把。 “那人认罪了?”萧瑛追问。 “凶手自然是矢口否认,说他与死者并不相识,而背上的伤是数日前下雨,行路不慎滚下山坡造成的,可最厉害的来喽,王爷,你知道吗,宫节只讲四个字便让他俯首认罪。” “他说了什么?” “宫节说:红灯赌坊。” “红灯赌坊?他怎么笃定这四个字能让凶手认罪?” “这点,慕容公子上前问啦,宫节回答,当时只是猜测,并无半分把握,是他发现凶手的视线频频落在他身后小吏手上,而那名小吏手上拿着的,正是从死者身上搜出来、红灯赌坊开出的借条,于是便赌上这一把,没想到那人听到这四个字,脚就软了。” 想来,那个赌坊里有人证,可证明他正是杀人弃尸的元凶。 “这个宫节,好心机啊。” 扬起笑意,春风拂上萧瑛面容,引得几个经过的良家女子目不转睛,发觉失态后,纷纷掩面低头。 “他的确很能看透人心。” 寡言的慕容郬开口,他的眼界高,自是不易看人入眼,但几番细查之下,他认为那人的人品值得深交。 “想当年,他二十岁便拿下殿试探花郎,还有人说他看起来愣头愣脑的,若非他父亲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六品小辟,恐怕会有试场不公的谣言传开来。” “王爷认识宫节?”小四惊讶问。 萧瑛莞尔。“没见过,可我知道他父亲宫展,那人官誉清廉,很有些节操,在京官为东宫太子之争闹得沸沸扬扬时,他彷佛事不关己般,仍日日应卯当差。 “宫展不走后门、不结交党派也不敛财,京官中相交的朋友没几个,他家中不甚富裕,却也不肯受贿纳污,曾有大官要他在职位上行个方便,他硬是拒绝了,真正是个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好官。 “宫展除宫节一个儿子外,还有个十三岁的女儿宫晴,媳妇吴氏和五岁的孙子宫华,只不过宫华体弱多病,曾有人传说,他熬不过五岁。” 慕容郬原本还怀疑,宫节当官怎么能够当得那般干净,如今听了王爷的话,他方才明白,原来他的廉洁是承自家风。 “难怪他们两袖清风,连个仆役长工都请不起,宫节是我见过最穷的县太爷。不过,如今宫华已经十岁,不但长得清秀俊朗,还满腹诗书,聪明伶俐,才搬来邑县不多久,邻里间就有小神童之称,可我倒是听说宫节的父亲没熬过哮喘旧疾,几年前便去世了。”小四接话。 “这件事我听说过,朝廷下了派令之后,宫节便携家带眷,把媳妇、儿子和妹妹全带往邑县上任,没想到半路遇匪,妹妹、媳妇遭了横祸,现在宫家只剩下他与儿子两个人。”看着慕容郬对宫节似乎很感兴趣,萧瑛便多聊了几句。 小四点点头。 “哦哦,原来是没了夫人哪,难怪官衙里常有媒婆进出,看来邑县有许多小户人家很想把闺女嫁给县太爷呢,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身子骨弱,宫节看起来根本不像个二十五岁的大男人,反而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似的,同儿子站在一块儿,彷佛是一对兄弟。” 小四还想多说些什么,却听见身边有个男子匆匆走过,嗓门很大,他呼朋引伴的喊着—— “咱们宫青天又要办案了,大伙儿快去看看!” 什么时候宫节办案已成了凤舞城一景?萧瑛和慕容郬相视一眼,慕容郬微点头,萧瑛一哂,默契十足地跟在男子身后走去。 闲晃了几天,尽管节衣缩食,贺心秧身上的银子还是花出去不少,每兑开一两银、丢出一个铜子儿,她便心疼不已,恨不得把银子给再捞回来,坐吃山空的日子着实让人不安稳。 二十一世纪的小天才快要饿死在祁凤皇朝里了,怎么办? 是哪个人说的,用脑子工作的治于人,用力气吃饭的受治于人,唉,甭说治人,她便是想把自己治好都艰难得很。 她到底能够做什么?从白天晃到黑夜,几天过去了,贺心秧还没找到可以养活自己的营生。 她有点埋怨,当年弃高中读幼保科,如果她念的是历史或政治,也许可以女扮男装从师爷当起,再一步步受锦衣卫赏识,升官、发财,演一出回到明朝当王爷。 如果她是灵魂穿,说不定可以穿到三岁小童身上,从小慢慢学习如何生存竞争,红一遍江湖朝廷。 可惜不是灵魂穿、不是念历史或政治,而且这里没有幼儿园,她的专长是把屎把尿,唯一的工作机会是到大户人家当保母,问题是,她不是已婚妇女、没有生过小孩,就是想当乳母也缺乏基础条件。 所以她不知道会不会一语成谶,但若再找不到工作,她真的感觉自己会活活饿死。 再次从客栈走出来,先结了这两日的房钱,又花掉两百个铜子儿,肉再狠狠痛过一遍。 她沿着大街到处晃,布庄只用男人做小二,饭馆只用男厨,玉石店里招呼客人的清一色都是男生,难怪女人唯一的出路是找人嫁,再不就到青楼当妓女,这个时代,女人能够提供的服务,只有家事和床事。 重重叹口气,她发现一间书铺子,想也不想便走了进去,铺子里头还算干净,书一排排的罗列整齐,老板在柜台里同顾客说话,一个伙计随着刚进门的顾客跟前跟后,替人寻书。 这里的书册很齐全,从常见的四书五经到游记散文都有,最便宜的是科考用书,不到五十文就可以买到一本,因现在朝廷重武不重文,许多人家宁可花钱把孩子送到武馆也不肯送进私塾。 不过再怎么重武轻文还是得学会识字断文,因为想当武状元,得考较兵法,文盲只能当大头兵,没有前途。 她看了几本游记散文,发现一名穿着天马皮袍,头上戴一顶貉鼠皮帽,足下踏着一双青缎黑皮靴的男子从内堂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抱着两本黑皮册子走到柜台结账。 贺心秧见他一脸喜气洋洋地递了五两银子给老板,心里忍不住想:什么书这么贵啊? 她想也不想,便和那名皮袍客错身往内堂走去,那名伙计发现,急着想阻拦她,可惜他手中抱着客人要的书册,没办法离开,而老板正在结账哪有空,于是贺心秧顺利进入帘子后头。 内堂里的书不多,只有两排书架子,却是高级紫檀木做的,她取下其中一本,翻了翻,快速读过一遍。 拜托,何必搞得这么神秘,不过是爱情小说嘛,只是情节翻来覆去差不多,公子、小姐相约后花园,你笑一笑、我点点头,然后感情越来越深刻,终于,他们不顾父母反对双双私奔,然后圈圈叉叉、咿咿结束。 她终于见识了一回古代艳本,字数不算多,情节soso,情色场面嘛 虽然她未成年,但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比起现代的小说,只有三个字可以形容——小儿科啦! 如果让她来写,肯定精彩得多呃灵光闪过,让她来写是啊,让她来写!就让她来写吧,她终于找到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了! 她趁空又多读了几本,直到小伙计送走前一位客人,进内堂赶人,贺心秧向伙计投过去挑衅的目光,倒让伙计不敢唐突。 她不疾不徐地挑了本小说,打算带回去当参考工具,在伙计不解的目光中,走到柜台,老阅发觉一个女子竟然想买艳本,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贺心秧才不理会他的惊讶,出声便问:“老板,倘若我有艳书想卖,您能出得起多少银子买?” 老板上上下下,彻底打量了她一番,猜测她的来历,她看起来不似小户千金,说话口气却也不像普通百姓,只是那身衣裳可知出身不高,若非刻意隐藏身份细细思量后,他诚意解答。 “那得看那本书印饼多少本,倘若数量大,藏书的人多,自然不值钱,就像你手中这本,了不起也就一两银子。” 印饼多少本他指的是二手书,原来艳本在这时代奇货可居,便是二手也值一两银? 迅速盘算了下,不由得暗自生喜,在出版品还不算旺盛的时代里,这可是个能获取暴利的行业啊。 “倘若尚未付梓呢?” “姑娘指的是手稿?”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贺心秧,还以为她家里有兄长留下的藏书,想拿出来换银两,没想到 贺心秧缓缓点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没错。” 老板忍不住露出脸上的笑纹。 如今士子自命清高,读书人口口声声风骨,谁肯纡尊降贵写艳书,谁不希望写下可以流芳百世的治世好文,可私底下,艳书人人爱看得很。 这几年来,卖来卖去,也就这几个版本,没了新鲜货,客源自然少,他不得不每半年上京城补货,可这一来一往的,成本大大增加,倘若有人可以提供手稿 “姑娘怎有手稿?” 本来一出口,她就要实说——姑奶奶别的不成,写稿子还难不倒我。 可后来想想,如果累积的被害经验,还没让她学会话到舌尖绕三圈的功力,她就真的活该倒霉一辈子了。 贺心秧露出一脸莫测高深的微笑,娓娓说道:“我家公子本是京城人士,公子写艳本而声名大噪,没想到竟惹来匪徒觊觎,因此迁居凤舞城,决定改名换姓,重起炉灶,倘若老板愿意为我们保密,倒是可以试着做做生意。” 写艳本、声名大噪短短七个字,老板的心脏猖狂急跳,如果她所言不虚莫非她家公子是那位前阵子消声匿迹的陶陶? “我可不可以先看过稿子,再决定买或不买?”他心底已是狂喜至极,却还是回答得老成持重。 “自然可以,不过我想先知道这样一本手稿,老板有多少诚意,愿意花多少钱买下?” 言下之意是,倘若老板诚意不足,她便不想浪费时间和他打交道,反正这凤舞城里又不只他这家书铺。 心思转过几圈,老板连忙拉起笑颜。 细审她落落大方的谈吐气度,老板心底暗忖,看来她背后的公子爷,就算不是陶陶,也必是大有来头,假使他压低价钱,定然会被看穿,可是价钱拉高了,万一书卖得不好、赚不回本钱,这可是他头一回将书付梓 他皱起眉头,考虑好半晌后才缓慢回答“一百两银子如果稿子能用,就一百两银子买断。” 他诓她年幼无知吗?方纔那男客,不过买两本书就付了五两银子,她还不晓得那书是新是旧、刷过多少版呢。 这个时代,人工便宜,想来印出这样一本书也花不了太高成本,东扣西扣,她就不信这样的艳本只能卖一百本。可她没打算将心底的盘算讲出口,说不准她还算得太客气了呢。 因此她笑了笑,用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温婉口气道:“老板,日后路上相遇,再一起喝杯茶水吧,今日叨扰了。” 话撂下,她旋身就要走出书铺,老板一见,立刻快步上前挡住她。 “姑娘,有话好说,若是老朽有什么不敬的地方,我在此跟姑娘道歉了。” “说什么敬不敬的,老板有困难,我怎能为难您老呢?若不是公子打算重起炉灶,不计较过去的收入,老板这价儿”她摇头叹气。“对我们公子来说,可是羞辱了呢。” “要不,一口价,一百五十两,姑娘觉得呢?” “不成。” “那姑娘说说,令公子的条件是什么?” “这凤舞城呢自然是比不上京城,况且这是公子重提笔墨的第一本书,本就不打算为难老板,就这样吧,一百五十两只能印一百本,老板印超过一百本之后,每本我们要抽一两银子,倘若老板在本数上动手脚,这种事,我们也不好告官,只不过老板也别怨咱们无情,下一本就甭谈了。” 老板心底飞快拨了几下算盘,这蜀州顶多卖个上千本,若姑娘没诓骗他,她家公子在京城声名大噪到让匪徒觊觎,那稿子肯定是引人入胜的,说不定他可以把书卖回到京城,如此一来 “成,请姑娘回去向公子爷说一声,这第一本,大家试试彼此的诚意,若是卖得好,咱们第二本重新议价。” “既然如此,咱们就立契约吧。” 谈至此,贺心秧松了口气,提了多日的心,摆进定位,她再不必担心饿肚子的问题,至于归还萧瑛那十两银算了啦,堂堂王爷怎会计较这点小钱? 字字斟酌后,贺心秧和老板签订契约,老板看着贺心秧谨慎的模样,更加认定她的来头不小,这年头除大户千金外,很少女子能够认字,这姑娘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不但能够认字、谈条件还能订契约对于未来的合作,老板突然觉信心满满。 老板态度恭谨,一路将贺心秧送出书铺,几番客气后,两人互道再见。 贺心秧回客栈之前,先绕到附近的店铺里,买了文房四宝和数刀白纸,买块布巾包了,负在身后,怀里揣着剩下不多的银两,安步当车,一面走、一面构思她人生的第一本小说。 转过街角,她开始盘算起未来,手稿交出去、换得银两后,第一件要办的事便是租间房子、买个管家或婢女,对于厨事,她实在是不行,尤其在没有瓦斯炉的世界,要她钻木取火吗? 呵呵,不行,她是参加过野外求生营,可是才半天就打电话求继母接她回家。 一名穿着皂袍的男子从身边走过,不小心撞了她一下,贺心秧直觉是小偷! 电视上都这样演的,她反射动作是马上摸摸自己的口袋,还好银子还在,所以电视演的,并不是每次都准确。 再走没几步,又有两个人快步从她身边跑过,差一点儿又撞上她。 干嘛啊?有什么好康在大方送吗?总不成这里也有百货公司周年庆,有排队商品,或十分钟大抢购? 虽然她没什么钱可以加入抢好康热潮,可好奇是全天下人类共通的习性,于是,她转身、加快脚步,跟着那些人往前跑 第六章节办案 贺心秧跟着大家跑,匆匆钻过两条街,来到一幢宅子前。 那宅子前头已经聚集了一堆人,房子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就是那种胡同里到处都有的小平房,连院子都没有,门打开,就接着客厅,半点豪华都谈不上。 这样一幢房子,怎能吸引众人目光?它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贺心秧看不出来,幸好她个子小,一钻二钻,就钻进人群里头。 有人不满意她抢位置,可转头一看,发现是个俏生生、美得让人眼睛一亮的小姑娘,非但不计较,还对她笑笑、主动让出空间,由着她一路走到最前头。 那屋子不大,门前绑了一圈黄布条,阻止外人进入。 哇塞,是案发现场呢,不过这祁凤皇朝的县太爷侦查案子,还真富有现代感,贺心秧看着黄布条,觉得它和现代的封锁胶条有异曲同工之妙。 贺心秧从门口朝里头望去,厅堂的地上躺着一个身上被砍了数刀的高大男人,地上有把沾了鲜血的菜刀、一个摔破的花瓶,还有几个杂沓的血脚印。 一个显然是惊吓过度的矮小熬人,瑟缩在一旁,她两眼茫然,失神得连话都讲不出口,灰色的布袍上喷有许多血迹,不光妇人身上有血,连那片没摆上物件的空白墙壁上亦是血迹斑斑。 堂上有名老妇人正掩面哭泣,一旁有个老先生和一个壮年人弯着身子在低声安慰,一看起来应该是妇人的儿子和丈夫。 死者身边有个穿官服的县太爷在低头检查尸身,他身后还站了三名衙役,其余的四名则站在黄布条外维持秩序,不让百姓兴奋过度,冲进封锁线。 “这林家嫂子平日里看起来挺温良的,怎么会持刀杀死丈夫?”说话的男子有点福态,口音字正腔圆的有几分读书人的味道。 “我也不明白,林大哥平日还算疼老婆,莫非是在外头有了女人,林嫂子气不过,就拿刀把人给砍啦?” 一个瘦长男子在贺心秧身后说话,她转头,认真听着旁人议论。 “这算什么话,有点本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光为这种事就拿刀砍死丈夫,会不会太夸张?就算县太爷不判她死刑,光是被左邻右舍的口水喷都给喷死了。 “何况林大哥有什么本事三妻四妾啊,前几日还听说他到处借银子,说要替弟弟还赌债,否则家里的田契、房契给弟弟拿走,一家子人往后不知道要靠什么吃饭,往哪儿落脚呢。” “说起这林大哥也当真可怜,从小饼继给林家当养子,好日子没过上几天,林家夫妇就生养了自己的儿子林立,从此他就被当成下人对待,弟弟念书他打柴,弟弟吃鸡他连汤都没得喝。 “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熬到长大成人,娶了房贤慧妻子,用妻子的嫁妆买下两亩薄田,还生了个儿子,以为苦日子就要走到底,没想到弟弟连秀才都考不上,还染上赌博恶习,十赌九输吶,如今偏又发生这等事,唉真不晓得他前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吃尽苦头。” “怪谁,命吶,半点不由人。” 屋子里,老妇人突然大声哭号起来。 “我孝顺的儿啊,你这一走,爹娘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呀” 老先生也别过身子,暗地垂泪,似埋怨也似说与人听地大声呢喃“早讲了,这媳妇家里是杀猪的,从小到大那凶残事儿看得多,心也硬啦,你偏要贪图那点嫁妆,现在连儿子的命都害了,我的儿啊爹娘悔不当初吶。” 旁边的林立安慰完母亲又安慰父亲,声音哽咽道:“爹娘,事已至此,请你们节哀,大哥是个孝子,若是黄泉之下有知,定然不舍你们为他这般伤心。” 贺心秧到处听壁角,所有人都一面倒地认定是林家嫂子杀死丈夫,众口铄金,她想,这个官老爷大概也要判定林家嫂子有罪了。 心底才这么想着,那位县太爷便开了口“人不是林大嫂杀的!” “什么?!”门口观望的百姓齐声惊呼。“宫大人,此话怎讲?我爹娘可是亲眼看见大嫂拿刀子砍死了大哥的呀。” 林立抢到县太爷面前,怒声辩驳,他个头高,气势凛凛地站在县太爷身前,大人马上变成“小人” 可他丝毫不畏缩,大步一踩,迎上前。“让我解释给你听。” 听见宫大人要开口解释案情,外头立时一片肃静,大家全拉长耳朵,期待着这位在短短一个月余就成为百姓口中的神判青天大人,讲出令人惊讶的案情。 贺心秧观察这位宫大人,他身量比起一般男子略显娇小,细皮嫩肉的,连胡子都没有,年纪应该不大,五官很文秀,但眉宇间颇有英气,尤其是一双眼睛闪耀着自信光彩,让人不由自主便对他产生信服感。 他从旁边拿起一块封锁现场用的黄布,量了量地上的血脚印,折过七次后剪断,再将黄布条量上死者身高,一经比对,黄色的布还多出几寸。 他微微一笑,好似心中已经有了凶手人选。 “人的身高约是脚底板的七倍,很明显,这双足印并不是令兄留下的,更不可能是身材矮小的林嫂子和老太太所留。 “但据老太太口供,令兄被杀时,厅堂里只有老太太、令兄及林嫂子在,这点足可证明老太太说谎” “那脚印是我留的,我从外头回来,一不仔细脚底就踩了大哥的血。”林立硬声相抗。 宫节不置可否,蹲下身,指指死者身上的伤口,再次开口。 “死者的刀伤均集中在头部与手臂内侧,你嫂子不够高,砍不到你大哥的头,顶多落刀于胸腹间,倘若此事真是你嫂子所为,为了挡刀,你大哥的刀伤应在手臂外侧而非内侧,由此可再次断定,你母亲说亲眼见儿媳杀儿子此事,是诬告。” 宫节冷眼一扫,那对老夫妇竟停了号哭声,全身簌簌发抖。 “可嫂子全身是血,宫大人要怎么解释?”林立指着嫂嫂,硬是认定她是凶手。 宫节没有反驳他,走到年轻妇人身边,握住她的肩,轻轻将她扶起,坚定的眼神,让她茫然的视线聚焦。 “不要怕,我会还你一个公道。”宫节在妇人耳畔低声道。 他的话像一剂定心丸,妇人无助的脸庞浮上希冀,她微微点头,终于落下泪滴。 “我不能死,我要照顾我的孩儿长大成人。” “我明白,我绝不会让你枉死,这世间自有公道正义在,岂能容得邪佞小人张狂。” 宫节说完,眼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林立身上。 他扶起林嫂子,让她站在墙边,这一站,便是不懂审案的人也看明白了,墙壁左右各有斑斑血迹,而中间一大片是空白的,然而当林嫂子往那空白处站去,血迹喷射的形状就出来了。 原来命案发生当时,妇人便是站在墙边,目睹整个凶案的发生过程,因此血迹才会喷上她的衣服。 “大人,你不可以信口雌黄,倘若不是嫂嫂,有谁会闯进我们家里,杀死我大哥?” 林立粗声反驳,对于宫节的推理全然不服。 宫节也不同他争辩,捡起地上染血的碎瓷片,转头问林家嫂子“你用花瓶丢了凶手?” 妇人心怀恐惧地看了小叔一眼,垂眸点头,声音细如蚊蚋的回答“我用碎瓷片划伤了他。” 宫节嗤地一声笑开,走到林立身边,凑近闻闻,轻声问:“林立,这大白日的,你怎么会洗了澡,全身都是皂角味儿呢,你想洗去什么?洗去满身血腥吗? “你说一进门、脚底踩了哥哥的血,可你的鞋子可干净得很吶,正常人知道自己的哥哥被杀,第一件该做的事应该是报官,而不是洗澡换衣、换鞋袜吧,来人,除去他的衣服。” 宫节一喊,衙役上前,二话不说按住林立,剥了他的衣物。 果然,林立手臂上裹着白布,衙役除去白布,一道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宫节拿起碎瓷片比对一下,这林嫂子为救自己的丈夫,可真是用尽全身力气吶。 宫节怒眼一瞪他。“现在,你还有何话讲?!” “大人指鹿为马,我大嫂已经承认杀了大哥” 宫节截下他的话,怒声道:“她能不认吗?她的儿子还扣在你们手里,不是?好,我就让你再心服口服些。来人,捆了林立,再到后头,掘地三尺也要把血衣血裤给我翻出来!” 老妇人听至此,已知无法幸免,彻底崩溃了,她跪爬到宫节身边,抱住他的腿放声大哭。 “大人,求求你饶了咱们林家唯一的血脉,求求您啊,青天大老爷,他不是故意杀死他大哥” 宫节冷笑。“你养子不教、纵容溺爱,儿子闯下这等滔天大祸,竟然还伙同儿子丈夫嫁祸媳妇,你们这样的公婆还有半点人性?” “大人说的对,全是老妇的错,请大人饶过立儿一条命,我愿用性命相抵。”妇人哀哀啼哭,让外头的百姓看了亦有些于心不忍。 没想到林立如同野兽一般,听母亲这般说,竟大逆不道的喊着“对,是我娘的错、全是我娘的错,她从不教我是非,只一味呵宠,我成了今日模样,均是她的错,一命抵一命,就用我娘的命来抵我大哥的命!” 他一喊,所有人眼底都露出鄙夷,竟有这般的弟弟、这样的儿子,任这种人活在世上,简直天地不容。 老妇人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的心头肉呵,疼了爱了宠了二十几年的心头肉竟是这样待她,老妇人满脸绝望与灰心。 宫节望向老妇,养不教何苦生养? “王氏。”宫节出声,林家嫂子跪到他眼前。“本府已经查清,林家本来只在郊外有间老宅,是你丈夫日夜辛劳才积攒下银两,建起这房子,因此这房子及用你嫁妆买进的两亩田地均归你及儿子所有,望你日后好好教养孩子,莫让他成为你小叔这般人品,至于你的公公婆婆,就让他们回去原先的老屋住吧。” “民妇遵命。” 林嫂子俯身连连叩首,青天大老爷呵,救了她、也救了丈夫的血脉,这份恩情大如天吶。 宫节扶林家嫂子起身后,续道:“王平,你协助王氏办理林进的丧事,陈越,你盯着林家二老搬家。” “是,大人。”王平和陈越领了令,开始行事。 “来人,将林立压回大牢。” “是,大人。” 封锁线外的衙役领命,将被捆得牢牢的林立往屋外拖去。 一路上,林立不肯死心,沿途嘶吼,一命还一命还不行吗?姓宫的,你跟我有仇吗?非要置我于死地 林立的叫喊让屋外百姓心底一阵肃然,养儿防老,可若是养到这样的儿子,还谈什么防老。 宫节缓声叹息,真相大白,自己却没有半分快感,这种见证人间罪愆的工作,多少让人觉得沉重。 屋外的贺心秧却忍不住满心佩服,这个宫大人很厉害,办案手法犀利,不让犯人有分毫狡辩空间,倘若果果他姑在,大概也就是他这样了。 轻拍双掌,站在人群当中的萧瑛含着微笑,与慕容郬、小四向屋内走去。 贺心秧甫见到萧瑛,立时像老鼠见了猫,缩起脖子肩膀,用装着文房四宝的包袱挡住脸,拚命把自己给塞进人潮里,她频频向观望的百姓点头致歉,快手快脚钻到人群后头,尽力不让自己被发现。 直到远离了围观民众,她才吁口气,转身逃命。 萧瑛和慕容郬进入厅堂时,地上的尸体已让人送至后屋,客厅空了出来。 宫节没见过萧瑛,却与慕容郬有过数面之缘,因此迎向前,拱手同他致意。 宫节首次见到慕容郬,是他在侦办一宗窃盗案时,那只是个小案子,但失主是邑县首富屠金邦,一件不大的事竟闹得沸沸扬扬的。 夜里,他强把宫节从饭桌上给请下来不讲,还硬声硬气对宫节撂话,大意是倘若找不到窃贼,你这个七品县令也别当了。 宫节审案与普通官府高坐大堂、以案纸判定是非曲折不相同,他定要亲临现场。 那天和今日相同,门口也挤满好奇民众,宫节到达现场时,一眼便注意到慕容郬。 他是个卓尔不凡、鹤立鸡群的人物,在满满的拥挤人潮中,他就是会被轻易看见。 当时慕容郬朝里头站着,体格高大健壮,相貌刚毅,铁塔一般的身材,衬得富户家里那两扇高大的门都显得小,在火光掩映下,他黧黑的脸庞如生硬的古铜,眉眼一弯却又格外生动。 宫节不认识他,却是这样一眼便将他牢牢记住。 那个案子不到一个时辰工夫,宫节便抓到窃贼,小偷是屠金邦的不肖儿子,宫节在他床底下找出库房里丢失的千两黄金,他甚至还来不及运出去,就被宫节将贼赃给挖出来。 宫节虽破了案子,却也损了屠金邦的面子,一时间,他变成邻里间茶余饭后的笑柄。 屠金邦越想越不甘心,竟联合当地数名里正、主簿、县丞、捕头、衙役等人告假怠堡,让宫节在衙门里办公却找不到人手可用。 后来宫节才晓得,屠金邦之所以有恃无恐,敢与县太爷对着干,是因为他有一个女儿嫁给宁远侯当小妾,自此便以侯爷岳丈自称。 宫节初来乍到的,哪儿摸得清这些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便是后来摸透摸清,也不愿为此低头。 眼看着空荡荡的衙门,所有人全告假,谁来处理公文?谁来催办钱粮?谁来问理诉讼? 人人都说当官得经验,此话半分不假,那些告假的人均躲在家里等着看宫节的笑话,一方面也派人到衙门里探头探脑,看他这个热呼呼的新鲜县太爷是否急得跳脚? 宫节是心急,但同时明白,在此刻低头,往后在邑县就没戏可唱了,他不乐意当个被架空的县太爷,不愿向恶霸低头,便是有好心的里正悄悄捎话过来点点他,要他走一趟屠金邦家里,道个歉让此事作罢,他亦是不肯退让。 他硬撑两天,连十岁的儿子宫华都出手相帮,料理府衙大小诸事,也是因此,宫华神童的名号才会广传出去。 人人原本都以为事情就要僵在这里,没想到慕容郬像阵及时雨出现了。 慕容郬带着王爷的拜帖来访那天,宫节正肠枯思竭,在大堂上一边转笔、一边想着该如何处理公堂里的陈年老案。 慕容郬并没有让下人来报,事实上,整个府衙里,也没有衙役可以为他带路,于是他一路走到宫节面前。 几句场面话过后,他留下六个精通文书事务的长随、两名年轻女婢,以及二十四名身怀武艺的男子供宫节使唤,彷佛一句话不问,便了解他碰上什么困境似的。 宫节错愕的同时也怀疑过慕容郬的意图,但当时的状况不容得他多想,于是他一一安排人手,将该做、该安排的公文事务给处理掉。 难关在众人的相助之下总算度过。 隔天,宫节祭出手段,在衙门前贴出公告,布告中明示无故告假之人,经查清后,衙门将一律予以免职。 公告贴上,不到一个时辰,衙门里所有请病假、事假、丧假的全部乖乖回来上工。 那些人里头,有不少人认识慕容郬,他们猜度着宫节和蜀王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人家肯出手相帮,可宫节半句话都不透露,让他们摸不着脑袋,只能暗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半个月后,宫节确定自己已将整个府衙掌握于手中,遂将慕容郬送来的人送回王府,王爷不在,又是慕容郬接待,他收下三十名长随及护卫,却不肯收回女婢,只说那是王爷的好意。 之后的几次办案,宫节总会在人群里面找到慕容郬的踪影。 慕容郬是个不多话的男子,可奇异地,他光是站在那边,用一双生动的眼眸望着他,便让人心生安全感,好像他光是站在那里,天便不敢坍塌下来。 毫无道理的心安、毫无道理的平和,宫节毫无道理地信任起这个寡言男子。 宫节向慕容郬点头,打招呼“慕容公子。” “宫大人。”慕容郬与他互相行了礼,向他介绍萧瑛。“这位是蜀王。” 微微诧异,宫节屈身拱手。“王爷,上回的事至今尚未当面道谢,本该再次登门拜访,只是宫节刚上任,庶务繁多、尚未上手,如今相见,自当再次道谢。” 上次?萧瑛向慕容郬投去一眼,他借了自己的名头做了什么事? 念头转过,萧瑛笑着开口“宫大人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 “对王爷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却是解决了下官一大问题。” 宫节悄悄审视蜀王,他面如冠玉,俊朗不凡,浓眉飞扬,不怒自威,面上看来亲切,骨子里却不是这样的人,因为那双眼睛黑得太深沉,让人无从窥探,他是个城府极深的男人。 同时间,萧瑛也在打量宫节,他看起来冷静、沉稳,进退有度,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闪着智慧芒光,看似脆弱却又无比坚韧,过度秀气斯文的眉宇间充满英气。 只不过二十五岁?萧瑛摇头,他不相信。 “对宫大人这样的好官,能为大人助上一臂之力,本王自然是乐意的。”萧瑛顺口道,目光却直视宫节,似想看透他的真面目。 宫节倍感压力,却面目不显,他淡然一笑,轻轻带过“多谢王爷谬赞。” “本王有个问题,想请教宫大人。” “王爷请说。” “这追凶断案之术,是谁教与大人的?” 他没想到萧瑛会问得这么直接,宫节微微皱了皱眉,沉吟半晌才道:“下官并没有得高人指导,不过是多读几本杂书,又多了那么几分细心罢了。” “原来如此。”萧瑛狐狸似的眼眸瞇了瞇,满怀心机地点点头。 没有人教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吶,可眼前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时机,微欠身,他又问:“宫大人除断案之外,可还有其他才能?” “下官才疏学浅,寒窗十载,如今初初上任,事事还在学习当中。” “宫大人忒谦了。” 明明是含笑的温柔眼神,宫节却觉得咄咄逼人,看似无害的笑脸,却让他心底生起几分警觉,首度交手,他猜测不出蜀王的心思,唯知与之同处,得时刻提高警觉。 “王爷,衙门里还有些事,下官告辞。”他猜不出萧瑛究竟有何意图,决定选择相避。 “一起走吧。” 萧瑛颔首,收回眸光,他走在前头,小四跟在身边,慕容郬和宫节尾随在后。 宫节仰头望向身边男人,慕容郬的视线不经意的与他对上,他浅哂,给宫节一个善意笑颜。 他笑了?还以为这样的冷峻男子是不会笑的,初见慕容郬,下意识认定他是将军一类的人物,没想到他竟然只是蜀王身边的侍卫,他不懂慕容郬怎肯屈就。 走出林家大门,天空之中突然响起一道惊雷,紧跟着雷声隆隆、闪电不断,无数雨点子从浓密的乌云砸下,须臾间,天地一片苍茫,急促细密的雨丝转眼工夫就淋得路人全身湿透。 宫节瞇起眼睛,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变的天。 王府家丁送来两把雨伞,小四和慕容郬接过了,慕容郬往前一步、低声对萧瑛说:“我送宫大人回去。” 萧瑛点点头,与小四一起回转王府。 伞下,宫节和慕容郬并肩往府衙方向走,雨越来越大,叮叮咚咚敲在伞面上,说不清是热闹还是扰攘。 宫节望向天边厚厚的云层,叹口气问道:“听闻蜀州年年淹大水,朝廷难道放任着不管不顾?”尤其是他治下的邑县首当其冲,每年都有人因水患丧命,每任的县太爷或多或少都会因为此事遭御史弹劾。 “谁说不管不顾,朝廷年年拨银子治水,还拨了不少。”说完,他浅浅一笑。只可惜银子全喂了水鬼。 “既是如此,为什么蜀州仍然年年淹水?” “用人不当。” 用人不当?是指官员贪墨,还是腐官坏事?既然连慕容郬都知道朝廷用人不当,蜀王怎会不清楚? 宫节蹙眉问:“蜀州为王爷治下,为何王爷不斩贪官、革污吏,上奏朝廷,请皇上派来治水专家,让百姓不必年年受水患所苦?” 慕容郬静静想了一下,回答得隐晦“一动不如一静。”一句让人满头雾水的话,宫节却听懂了。 难道果真如华儿所言,萧瑛并非表面所见,乐于当一名闲散王爷? 他不能动,因为一有动作便是收买人心、有所图谋,他只能风花雪月,留名于风月,不能计较官场是非? 又或许,那样一群不当的治水官员,还是朝廷派来试探他的奸细? 都经过五年了,萧那张龙椅仍然坐不安稳吗?他还是时刻惶恐着有人要来抢夺? 当皇帝难,当明君贤君更是难上加难,这么为难的事,真不明白怎就有那么多人抢成一团。 宫节淡淡一笑,抬头望天。“这场雨会下很久吗?” “不知道,但若三日内雨水不停,宫大人最好尽快布置妥当,准备安排难民去处。” 意思是三日不停,便会酿成水灾?听说去年一口气雨水整整下了三十日,那么百姓要何以为生?宫节叹息。 方纔萧瑛问他,除断案之外,可还有其他才能,难道指的就是此事?萧瑛在等着看,看他如何处理即将到来的水灾? 垂眸,他问:“我该怎么做?” 没道理地,宫节竟然相信慕容郬会给他一个答案,他们不过是萍水之交,偶尔出手相助已是盛情难还,慕容郬并没有义务得帮他这个忙。 宫节在心底暗自嘲笑自己天真时,没想到慕容郬竟然开口了。 “走一趟知府衙门,向蒋大人征借人手。” 征借人手? 听说年年水患一起,别说衙门差役,便是领头官员也是带着财产、携老扶幼的逃命去,人总是要顾及自己的性命,才照管得到其他,毕竟是天灾,便是朝廷要怪,也怪不到官员自保。 所以征借人手宫节恍然大悟。 是,他得在豪雨成灾之前,先一步借到人力,若等事到临头,别说借,蒋大人自己都不晓得找不找得到属下保护他全家逃命。 有了足够的人力,他才能做好各项防灾工作。水患时期,定有宵小趁机打家劫舍,如何让百牲在水灾来临时有最少损失、最少死亡,便是他当下该做的事。 抬起眉眼,他饱含笑意的对慕容郬说:“谢谢慕容公子的提醒,我明白了。” 看着宫节瞬间发亮的双眼,不明所以地,他心头微微一颤,忍不住想伸手揉上他的头,可他这是在想什么?宫节可是个男人吶。 转开头,慕容郬淡淡应一声“宫大人客气了。” 第七章大雨成灾 宫节从知府大人那里借来两百名兵卒,一回到府衙,就将人手分派下去,他从当中挑出二十个口齿伶俐的、三十余名能认字读写的留下,剩余的一百多人全发派到近郊,砍竹子造筏,而县府衙差负责安排这两百人的饮食起居、生活所需。 他大笔一挥,写下几条防范水灾需要注意的条例,诸如:储备干粮,将家中对像搬往高处、随时备妥紧急包袱、制作阻水沙袋等等,再让挑选出来能读写的三十余人照他所写的,利用今晚腾写千份,明日再交由口齿清晰的兵丁,分送到邑县每户人家里,并加以解释。 宫节就住在衙门后头的公廨吏舍,因地方不大、屋舍老旧,多数的官员都在外头置产或赁屋,因此现在里头只住了宫节和其他两三户人家,宫节没考虑过住在外头,实因阮囊羞涩,能省则省。 他们与其他两户人家共享一个大门,门后有五个院子,因宫家人口不多,所以只分配到后头一个小院落,六间房住他们一家子刚刚好。 院子里有一口井和一株老树,老树枝叶茂盛、树干粗大,宫华初来乍到,见到这棵树时曾笑道:“夏日里,有好地方可以乘凉了。” 墙边还有几棵芭蕉和一块花圃,刚搬进来时,花圃里杂草丛生,现在已整治得略略有模有样了。 宫节把事情交代下去后,便带着邑县图志回到公廨,两名正在厅里缝缝补补的婢女听见声响,探头往外看。 这两名婢女是蜀王所赠,名唤紫屏、苓秋,芳龄十三,她们进门后,宫节没再为她们更名,本来宫节雇了个婆子来家里准备三餐,可婆子年纪太大、厨艺不佳,恰恰苓秋做得一手好菜,宫家父子可怜了几日的肠胃总算得到救赎。 雨滴滴答答下着,打在芭蕉叶上分外大声,紫屏眼尖,看见是宫节回来,马上拿把伞迎到门口。 “大人回来了。”紫屏低声道。 他们齐齐走过院子,一阵风挟带雨丝吹来,宫节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他吸吸鼻子问:“少爷人呢?” “少爷在书房里,已经读好几个时辰的书册了,午餐吃得也不专心,随意吃两口又回书房里窝着。” 紫屏口气里带出几分薄怨,真不晓得什么书这般好看,让人茶饭不思,白白浪费了芬秋在厨房忙和整个上午。 “我去换下衣服。” 宫节朝紫屏点头,径自往屋里去,他不习惯让人伺候,两个丫头也知道他的脾性,便各自做各自的事。 她们是那日慕容郬连同长随一起送来的,经过细细挑选,心性、脾气都是好的,她们不像外头那些不正经女子,心底存着不该有的心思,尽管有好事者捕风捉影、张口谣传,说她们两人是蜀王送给宫节做通房小妾的,也没影响两人的处事作为。 她们自忖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何惧他人之言。 因此两人在服侍大人、少爷时更加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如无事便尽量不在主子跟前晃,免得有心人说嘴。 宫节换好衣服后绕进书房,宫华见着他,严肃的小脸拉出一道光华。 宫节朝他微微点头,走近,看他在读什么。“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你现在正在长身子,营养很重要。” “华儿知道。”宫华低头应下。 他看着儿子一身沉稳气质,一双眼睛隐含郁色,实不像十岁小儿,只是奈何家逢巨变,再天真的孩子也得迅速长大。 如果能够选择,他情愿孩子痴憨一些、快乐一点,可惜环境非由他所能决定。 摸摸宫华的头,心底有几分不舍,扬起眉,他说道:“读书是好事,不为颜如玉、不为黄金屋,为的是那份见识与胸襟,但也不能成天窝在书房里,身子骨还是要顾的,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用健康去交换。” “华儿明白,我会经常到屋外绕绕。” 宫节点点头后道:“我想了又想,男孩子总不能肩难挑、手难提,连上街都得乘轿,待过几日,我想寻人帮你聘个师父,教你武艺。” “华儿愿意习武,但还是觉得应该先置下房产,再花这笔银子。” 这件事,他也盘算过好几次,住在这里,进进出出、人多嘴杂,想要有些隐私竟是不能,无论如何还是有自己的家宅比较安妥些。 宫节听着他的话,心有所感,这孩子竟也懂得替家里设想。 的确,祁凤皇朝官员俸禄并不多,七品县太爷每月只能领十二两银,一家子吃饭、开销,若是再摊上官场应酬,根本不够用,幸而宫节不为升迁而四处交际,然眼下家里多了紫屏和苓秋,想赁屋买房,都得再节省。 “我是担心,这一等二等的你就要大了。” “放心,华儿每日清晨都绕着院子跑上几十圈。” “那个院子才多大,跑上几十圈能顶什么用,况且遇上下雨下雪的还能跑?” 宫华自然明白,那话儿也不过是安慰长辈的心思。 宫节淡淡一笑,把话题揭过。“算了,那件事日后再议,华儿,你过来帮我看看。” 他把邑县地图摊开,放在桌上,右手下意识地转动毛笔,左手指顺着邑县城区、郊区绕过一圈,又回到凤舞城内,他低声自语“倘若淹水的话,我该怎么疏散百姓?” 他看一眼外头,会淹吗?外面的雨势并不大,难道 “听说,每年三月蜀州有几个县都会泡在大水当中,尤其以邑县首当其冲,难道这场雨会下大?”宫华蹙眉问。 “不确定,但有人提醒我,如果雨连下三天仍然不停,水灾的机率就大了。” “那人是” “慕容郬。” “蜀王的人?上次领人来为我们解困的那位先生?” 对于慕容郬,他仅耳闻、不曾面遇,但是提到蜀王,他的眼睛瞬间发亮,凝肃的小脸勾起一抹真心的笑意。 宫节静望他,不明白他对萧瑛的印象怎会那样好,他老说萧瑛足智多谋、肩有担当,说他仁慈善良、是定国梁柱华儿给的佳评和外头所传的全然不一样。 不过一次会晤、慕容郬一句“一动不如一静”让他不得不承认,宫华的确对蜀王的看法有几分正确,他并非是个只图安逸享乐,心中无家国唯有金钗的纨裤子弟。 那人,确是城府深、心计重 “是他。我今日到知府蒋大人那里借人,便是受他指点,我已经领了人回来,让他们砍竹造筏,在重要时刻救下被困的百姓,并且预备明日起四处宣传防灾的应变方法,但我听说,年年大水,必有人趁机打劫,导致有人受困或死于饥荒,所以我在考虑如何——” “如何将死亡率降到最低,如何减少百姓财产损失。”宫华接下他的话。 此刻紫屏刚好送姜汤进门,她微皱眉头,听不懂何谓死亡率,可大人和少爷讲的话,她们听不懂的可多了。 把疑问略过,她将汤碗放到桌上。“大人,喝点热姜汤祛祛寒气吧,若是伤风就不好了。” 宫节一向不爱这个味道,却也明白,这时刻自己不能病倒。 他端起汤碗,一口口将姜汤喝完,放下碗,对紫屏说道:“既然你过来了,我便提醒你一声,这两天有空,先同苓秋把家里重要的东西给打理起来,能往上堆高的,尽量往上堆。” “大人是怕淹水吗?可这雨势又不大” 话没说完,宫华就截断她。 “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宫华说。 “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 宫节异口同声说道,讲完两人互视一眼,笑开。 紫屏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话,方才明白意思。“是,大人,紫屏知道了,这就去办。” “有空再做些不易坏的干粮暂时备着,再挑些贴身细软打包好。” 宫节说着,紫屏一一应下,见大人再无话吩咐,便端起空碗走出书房。 紫屏一走,父子俩重新将视线定在地图上头,手指在上头描画。 “我考虑依人口分布,将邑县分成几个区域”宫节拿起毛笔,将邑县分成几个区块。 “嗯,不同区域往不同的地点逃难,我们把衙差安排在这里、这里、这里,指挥百姓照路线逃难。”宫华在地图上点出十几条街道要巷。 宫节赞许地拍拍他的头。“很好,书没白念。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一来就不会因为车马杂沓、交通壅塞,造成百姓逃难不及,被大水淹死,只是安置点难选。” “安禄寺、清水庵、建平宫,这三处都在高处,水淹不到那里,我们可以在那里事先搭起安置难民的棚子”他转头迎向宫节的目光。 “问题是,它们无法一口气收容那么多难民。” 宫华认真想了想,接过毛笔,在地图上多点了几处。 “这里、这里、这里这几个地方风景优美、地势较高,有许多富户在那里盖别院,听说蜀王在那里也置办了一座庄园,倘若能说动他们收容难民就没问题了。” “说动他们谈何容易?那可不光是收容的问题,吃、喝、治伤、安抚这些富得流油的富豪,可不见得人人都舍得把米粮药材往别人嘴里送,况且水来水退,根本不知道要耗多少时日,听说前年邑县发大水,整整淹了三十天。” 宫华捧着脸、手肘压在桌面,睿智的眸光在地图上转了几圈,突地,想到什么似的扬起笑脸问:“记不记小时候,我表现良好,老师就给我发奖励卡?” 经宫华一点拨,宫节立刻想通。 “没错,凡愿意收容难民的富户,等大水退后,官府就制匾赞扬,再公开请蜀王来颁奖,这种沽名钓誉之事,有钱人爱得很。至于安禄寺、清水庵、建平宫的粮米供养,我再走一趟知府大人家里,请他开仓,将粮米往上运。” “水退后,除制匾外,最要注意的是接踵而来的防疫问题,紫屏曾经告诉我,她的家人便是在去年水患过后死于瘟疫。 “去年的大水,半月之内,光是邑县就死两千多人,那时不只粮食困难,药材也是难得,因邻近州县也有同样问题,每个地方官都在抢粮、抢药,既然要开仓,不如连药材都先预备下来,免到事到临头慌了手脚。” 宫节耳里听着他的话,频频点头。 这样的灾难年年都要来上一回,百姓家破人亡,何其无辜,在水患瘟疫过后,再要考虑的,便是治水防洪的问题了,但他有本事说服蜀王出头,让那些治水官员下台,换上一批新人吗? 雨连下六天,一阵大一阵小,不曾停歇,有时雨水像从天上一盆一盆往下倒似的连续倒上一个时辰,这种下法,哪有可能不淹水? 前两天,邑县的低洼处已经开始出现淹水现象,今天,水更是几乎淹到衙门堂口了,原本还在观望的宫节、宫华,现在也不得不准备离家。 这几天,宫节派人巡视县内,防止宵小在此刻作乱。 百名官兵照着公告上的区块,按照不同的方向、路线,分别引导百姓往最近的高处避难,一时间秩序还算维持得不错。 听说低洼处的水深已经有两尺,竹筏在此时派上用场,将那些犹豫不决、逃难不及,被困在家园里的人给营救出来,送往安置点。 一大早,宫节就让衙役张二哥驾车,送宫华、紫屏和苓秋出城避难,他们早该出门的,只是宫华担心,硬要留到最后一刻,方肯死心。 宫节不能离开,他必须守在城里,与两百余名官兵处理所有突发状况,于是将家里所有的银子全交到宫华手里,临行前还不断谆谆告诫,银子很重要,但若遇上紧急状况,性命摆第一。 宫华点点头,拽住爆节的手,低声说:“凡事尽力即可,若遇上紧急状况,性命摆第一。” 宫节听着他复述自己的话,微微一笑,回答“我明白,死过一次的人,自然是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就这样,父子在衙门前分手了,送走宫华,宫节转身入衙,听取衙差来报各处状况,县城仍如昨日般并无重大事项,只是抓到两名伺机侵入民宅、窃取财物的偷儿,已经关入牢里。 宫节处理完来报,便穿起蓑衣、戴好斗笠,与众衙差出衙巡逻。 车子一路往北行,路上逃难的人很多,但井然有序,许是人人心里有了准备,眼底并没有太多的不安,随着官爷们的指挥,马车顺利出城。 宫华所住的区域被分派到蜀王别院,听说没等县太爷上门,那里就开始搭起棚子,预备收容难民,县太爷上门后,蜀王更是把家里的兵丁全数派出去,在安禄寺、清水庵、建平宫、各富户别院,到处帮忙搭棚、埋锅建灶。 出县城五里后,就没有维持秩序的兵丁了,宫节可派使的人手有限,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宫华靠在马车一头,皱着眉头,久久不发一语,紫屏、苓秋耳里听着雨水直落的声音,心头也是惴惴不安。 她们自小生长于邑县,对于大水并不陌生,人人都怕这三月天,却又不能不依靠这三月天带来的丰沛雨水浇灌田园,对于雨水,邑县人是又爱又恨,却苦无法子,让这些水只带来丰收,不带来毁灭。 马车里头又闷热又潮湿,相形之下,穿蓑衣斗笠,在外头赶车的张二哥要舒服得多。 “少爷,您在担心大人吗?”紫屏受不了马车里的沉闷,硬要挤出几句话来说说。 紫屏性子较急,但口齿伶俐,形貌讨喜,而苓秋个性温婉,沉默寡言,是个闷葫芦。 对府内事务操持,自然是苓秋来得稳重妥当,但对外就容易遭人欺负了,有紫屏在,两人相辅相成,倒也契合。 “大人不会有事的。”苓秋低声道。 “我明白。” 宫华自然相信不会有事,父亲身边的人多,只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小小的脸孔板起来,他竟有那么几分慑人威势。 “谁说没事的,这几日大人忙里忙外,连一顿饭也没法子好好吃,整个人都瘦下一大圈,风吹就要倒地似的,唉,紫屏只求老天爷开开眼,邑县好不容易盼来一位宫青天,怎么也得替咱们保全这样的好大人。” 紫屏说着说着,合起双掌,果真翕动嘴皮、默念佛号,替他们家大人祈福求寿起来。 宫华微笑,知她是真心真意,并非刻意巴结,回话道:“待水患过去,苓秋再做点药膳补汤,给你们的好青天补补身子。” “这话才是正理儿,可不光是大人得补身子,少爷也得补补,成天念书是没啥用的,现今皇帝停科考已经五年,人人都晓得读书没前程,倘若少爷想进朝堂,还是得弃文从武。” “这事儿是谁告诉你的?”宫华皱眉,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紫屏身上。 紫屏没想太多,开口便说:“私塾里的老夫子都是这样说的:读书无用,习武才能出头天,每个读书人都是满腹怨言呢。 “但我不明白,以前不是有人说过:建国要靠武官、刀刃马革打天下,可治国就得靠文官的脑子见识。现下咱们朝廷又不打仗,干嘛全用武官,让读书人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连个小丫头都能道听涂说,听得这篇言论,有条有理地传予人听,看来读书人心中对朝廷的积怨颇深。 这不是坏事吶。宫华浅哂。 说谈间,车子突然停下,不久外头传来怒声斥喝,紧接着,喧哗声响越来越大,马车停停走走,举步维艰。 秋苓小心翼翼地将车帘子打开一条细缝,往外头瞧去。这一瞧,登时倒抽一口气,整个人吓得往后跌坐下来。 因距离尚远,加上宫华坐在车里头,并没有听清楚外头在呼喝什么,他沉着镇静地握了握苓秋的手,想问她看见什么。 此刻,帘子再次被掀开,张二哥从驾车位子上跃下,跑到马车后面,把头给探了进来。 “外头是怎么回事?”宫华凝声问。 “小少爷,前头有许多人拦路,道上都被堵了。” “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吗?” “穿着看不出是哪一路的,既不像官员更不像绿林大盗,可人数聚集颇多,小的怕抵挡不住,咱们要不要先回衙门里,把这件事告诉大人?”张二哥满脸着急,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大人将少爷托付给他,临行前他还承诺,定会保少爷一路平安,现下唉,这群人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劫匪? 宫华略一深思,掀开帘子往外探身,发觉前头数丈处有人一字排开,堵下十几辆马车,长长的一排,教人进退不得。此刻,忽地传来阵阵呼喝声。 “要命的快把银子给交出来,若是把钱看得比命重要,尽管藏着掖着,信不信本大爷自有办法教你们把银子给吐出来?!” “反了吗?这是平安侯李家的马车,识相的赶快给我让开。” “平安侯家的马车吗?正好,就怕逮不到两只肥羊,现在有人自个儿撞上来,咱们还怕过不了好年?!”一名匪徒大笑道。 “若非这些权贵不肯出钱修堤,攒紧了荷包、只懂得吸人血,河堤怎会年年决口,今日正好,让老子替天行道?” 听见这话,宫华紧拧双眉,这话已经不是普通强盗会说的,而是隐藏有煽动人心之意了。 外头冷不防传来尖锐惨叫,瞬间乱成一团,听着刮耳的声音,车中三人均是心底发寒,惊吓不浅。 惊恐中,时间过得分外缓慢,他们竖起耳朵倾听外头的状况,一颗心急跳不停。 “可恨!这些匪人,见着此处无官兵,便占地抢夺。”紫屏忍不住焦躁,咬牙恨道。 “少爷,咱们回去吧。”张二哥再提一回原话。 “爹正在城里忙着疏散百姓,兵荒马乱的,就算现在回去,也不见得能够找到人,顶多是添乱罢了,就算咱们逃走,眼前这些百姓也一样会遭劫,况且张二哥,你仔细看看,后面已经堵上那么多辆马车,咱们哪有回头路可走,怕是咱们车子还没转向,就让那些恶匪给堵回来了。” 宫华从张二哥打开的帘子往后望去,才晓得前无门、后无路,无论如何都得闯上一闯了。 宫华这一讲,大伙儿全没了主意,面面相觑,却想不出一条办法可行。 苓秋拽紧帕子,重重咬唇,提起勇气,从窗口处探出头朝前方望去。 半晌,她缩回身子,顾不得满头湿,低声轻唤“少爷。” 宫华侧脸望向她,苓秋抓住爆华的手,指指外头,两人并肩,挤在狭窄的窗口,一起往外探头。 “少爷,您瞧,这些盗匪只抢有马车的人家,那些无车可乘的百姓,连问都不问就放人过去,不对前面那辆破旧的马车,他们也放行了。” 宫华观察片刻,脑子飞快转动。 “逃难时期,人人把银子揣在身上,不管是坐车还是走路的,身上都会带着全部家当,而他们只抢某些特定的马车,原因只有一个,他们不是从哪里来的强盗,而是城中恶民宵小组织起来的,他们知道谁家殷实、谁家财大气粗,因爹在城里大力整肃秩序,他们捞不到好处,只好到城外来。既是如此” “咱们下车吧,悄悄钻到人群里头,他们就不会拦下咱们,反正王府别院离这里已经不远。”紫屏心直口快的说。 “不,张二哥,这里离蜀王别院很近,你前去通报此地的情形,车子由我来驾。” 张二哥为难地看着宫华,还是个身量没长足的孩子呢,加上两个不过十三岁的女子,留下他们三人,他怎么走得开? “小少爷,要我把你们留在这里,大人知道,会责备小人的。” “你放心,我自有计策保得平安,你快去报讯吧。” “这”“张二哥,信我一回,虽说我年纪还小,但我真的有把握,保住三人平安。” 张二哥百般为难,可宫华眼底有着不容置喙的笃定,在他再三劝说无效的情况之下,最后只好扭头,乖乖照宫华的话去做。 张二哥离开后,宫华立刻指挥起车里两人。 “苓秋,你把头发打散、找件衣裳塞在肚子里扮孕妇,紫屏,你口齿利落,一有人靠近咱们马车,你就慌乱大喊:娘快生了,知道不?” 她们不晓得宫华想做什么,却依然照他所言去做。 宫华一溜烟跑到车子外头,此时雨量减缓,他虽然全身被打湿,但还能够忍受得住。 不多久,门板敲两下,帘子掀开,宫华朝里头望去,一条薄被已经盖在苓秋身上,她头发散乱、腹间隆起,一看便知是个孕妇。 紫屏从行李里找出日常用的脂粉,扑上苓秋的头发,让她看起来更像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紫屏还没消停,手上继续忙碌着,用茶水喷甩在她脸上,让她更添狼狈。 宫华见状想笑,却也明白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刻,他板起面孔,对紫屏说:“待会儿你是姊姊、苓秋是娘,你们好好配合我,知道不?” 紫屏和苓秋紧张地一点头,放下车帘,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颗心提到半空中。 前面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被赶到路旁,立刻有人跳上车打劫。 车阵缓缓动了,停停走走,有人见到前方光景,立刻把银子交出去,换得一家子平安,顺利通过,也有人因为银子给得不够多,车子甚至被推倒,马车里的人一一被拽下来搜身。 不多久,她们听见宫华急促的声音。 “这位大哥,请让我们过去吧,我娘快生了,她年纪大,我怕有危险”说着说着,他哽咽起来,俨然是个孝子的模样。 应着宫华的话,紫屏对苓秋使眼色,苓秋虚弱地发出几声叫喊,紫屏猛地拍击车厢,跟着哭喊“弟弟,娘快不行了呀” 车外,宫华红着双眼,又揉又擦的,雨水湿透全身,那狼狈模样便是恶人见了也心怜。“大哥,我娘” “要快?行吶,把银子留下来,立刻让你们通过。”此时又来两名匪人挡在马车前头,其中一个硬是不肯放行。 “我们哪来的银子呀,大哥,我姊姊在王大富家里为婢,知道我娘快生了,姊姊厚颜向夫人恳求,夫人心慈,恐我娘一尸两命,方借我们这辆马车逃命,如今、如今”他说不下去,举袖掩面。 他口气诚恳,匪人见宫华年纪轻,心想,有钱人家定不会让这样一个孩子当车夫,况且他看起来的确不大像是会驾车的样子,心下更是信了两三分,他朝着同伴点点头。 “娘”车里突然爆出一声大哭,紫屏尖叫“娘、娘,你醒醒啊,我们就快到了,娘娘” 那声嘶力竭的喊叫,让那名匪人不疑有他,他偏偏身子,放马车通行。 宫华频频道谢,拉起缰绳,不甚熟练地驾起马车通过。 这时一名拦车匪贼却在马车经过时顺手掀起帘子,好死不死竟让他认出紫屏,这哪里是王大富家的婢女,她服侍的是新任县太爷宫节吶。 匪人怒吼一声“咱们被骗了,这车子里坐的是县太爷的家人。大家快来,替好兄弟林立报仇。” 林立正是那个弒兄却以侄子性命要挟嫂嫂认罪的贼人。 话一出,几名与林立有交情的匪徒围上来,齐齐举刀,将马车团团围住。 心沉下来,一口凉气逼在胸口,宫节紧握的双拳发抖,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贼人竟然认得紫屏。 眼见紫屏、苓秋被人从马车上粗鲁拽下,他后悔了,该把银子交出去的,但现在后悔已是来不及,狂怒在心底窜烧着,他痛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任人宰割。 “你们眼底没有律法吗?既知我是县太爷家人,还敢动手?!” 一个满脸胡子,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的莽汉跳出来,指着宫华说:“县太爷了不起、官府了不起?哈!这几年地方水旱饥荒,朝廷不闻不问,还一味地征徭役、盖行宫、重赋税,哪里体恤过民情民意? “去年邑县瘟疫横行,多少人毙命于田野路边,试问官府为百姓做了什么?如今百姓苟活一日,只求三餐温饱、粗布裹身都属难得,试问锦衣玉袍、日日珍馔佳肴的权贵大官,又为百姓做了什么?” 宫华紧紧盯住眼前莽汉,不他不是普通莽汉,一般百姓决计讲不出这样一番话语,他若非受人唆使,便是身份不俗。 一个匪人不耐烦纠髯大汉多说废话,提起苓秋,手便往她脸上轻抚,yin笑道:“这小娘儿们,还真是细皮嫩肉吶。”说着脸就要凑过去。 苓秋紧闭双眼,泪水滑过脸颊,可她却硬着气,半声不吭。 紫屏见她这样又急又怒,低头狠狠咬了下抓住自己那人的手臂,对方吃痛,一把甩开她。 她快步奔到苓秋身边,低头又要咬人,可这回匪徒有了防备,一巴掌打上她的脸,瞬间她半边脸便高高肿起。 宫华几乎要咬碎一口牙,虎落平阳被犬欺!今日给他的耻辱,倘若他留得性命,来日定当全数奉还! 他推开箝制住自己的匪徒,挺身往前一站。 “不要为难她们,她们和你们一样都是贫户子女、自小苦大的,卖身为奴亦是身不由己,我叫宫华,是县太爷的亲生儿子,想要报仇,冲着我来,别去欺凌小姑娘。” “这小子倒是怜香惜玉,只可惜不知能不能活过今日,再同这两个丫头温存甜蜜。”虬髯大汉蔑笑两声,回视宫华。 “好大的口气,一个黄口小儿,也敢这样同大爷说话?!”另一个匪徒亦嘲讽道。 宫华冷冷一笑,双手负在身后,明明是个身量尚未长足的少年,可那肃然神态、炯炯有神的双目,竟让人感受到王者气息。 他的身板瘦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可不怒自威的脸庞却坚毅沉稳、英气逼人,让人无法忽视。 “你说,我敢不敢?”他向盗匪的利刃向前靠一步。 匪徒被他的神情惊吓,下意识开口“管他敢不敢,杀了再说!” 听到他的话,周围的人纷纷举起手中刀刃,眼看刀起刀落,宫节的小命就要没了,他硬是睁开双眼,不允许自己闭眼示弱。 被拽到泥地上的紫屏和苓秋呼喊着救命,她们是弱女子,自然都怕死,可那人是她们的少爷啊,心一横,她们踉踉跄跄朝匪人冲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十几乘快马自前方奔来,为首者高举弓弦,羽箭破雨而至 第八章风雨故人来 咻咻咻,几支快箭飞来,围攻宫华的男子纷纷中箭,有人背部插着羽箭,有人手臂、大腿中箭,接踵而至的哀号声后,几个匪徒一一倒卧在泥泞中。 一旁还在搜括钱财的其他贼匪见势不对,东西丢了,扭头就跑。 马背上,慕容郬举手为令,兵分二路,一部分人追着逃跑的贼人而去,一部分快马奔驰来到宫华面前。 没见过慕容鄱的宫华心生怀疑,这是蜀王的人马吗?怎地来得这么快,张二哥的脚程不可能这么迅疾,难道是之前赶到蜀王别院的百姓报的讯? 宫华走到紫屏、苓秋身边,一手一人将她们扶起。 “少爷。” 她们顾不得满身狼狈,紧紧抓住爆华的手臂再不肯放,低唤一句便哽咽不成声,少爷竟为她们挺身维护,她们不过是用银子买来的小小家奴吶,她们这种身份的人,别说护卫了,便是做错事、让主人乱棒打死,也不会有人管的,可少爷他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泪水扑簌簌落下,倘若他们之前的关系只是主仆,现在宫华已是她们愿意用性命保护的主子。 见她们这般惊吓,宫华软声安抚“没事了,你们快进马车里换一身干衣裳,可千万别受风寒。” “少爷谢谢您,以后碰到这样的事,千万别再”苓秋低声道,话未说完,就让宫华打断。 “千万别理会你们,由着你们代我受过?别傻了,堂堂男子汉,岂能眼睁睁看自己的人受苦、受灾殃?快上车,万一你们病了,谁来服侍我。” 他第一次摆出主子架式,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状况下。 宫华不认得慕容郬,慕容郬却认出自己送进宫家的紫屏和苓秋,便顺势猜出宫华的身份,听着主仆间的对话,他刚硬的脸庞露出几分柔和。 这孩子好样的!果然有乃父之风,不轻贱人命,威武不屈,他细观宫华的气势度量,心底暗忖,若是好好磨练,再过几年,京城俊秀除他谁领风骚。 慕容郬的手下很快将那些匪人捆绑成一串。 宫华将紫屏、苓秋送上车后,转身迎向慕容郬,拱手行礼“多谢先生相救。” “不客气。”他颔首,清冽的声音带着淡淡冷漠。 知道有匪贼半路劫掠,慕容郬便领了人快马奔来,谁知会撞上这一幕,这是缘分吗?非要他三番两次出头,替宫家解围? 宫华瞄一眼在地上萎靡不振、频频哀号的匪人,他们早无之前的嚣张,他冷冷一哂,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谁知报应会来得这么快。 “请问先生可是蜀王派来的人?” 宫华把眼光移到慕容郬脸上,他的容貌并无特出之处,唯一双浓墨剑眉,斜飞入鬓,勾勒出肃然英气,而一对丹凤眼奇异的散发着魅力。 他喜欢这人!那个喜欢说不出具体理由,就是感觉很好,即便对方身上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宫华仍想试图与他亲近。 慕容郬严厉刻板的脸庞并无多余表情,但深邃黝黑的目光中闪过两分赞赏,这孩子年纪那么小,竟敢直视自己,不简单吶,他细看着宫华的清秀脸庞和细致五官,清澈的眼底带着淡淡仰慕,慕容郬柔和了线条。 “我是。” “请教先生贵姓大名?”宫华拱手相询,虽是一身狼狈,可那气度让人无法忽视。 “慕容郬。”他言简意赅的道。 是他,那个只闻其名的人物!爆华心底一震,对他的崇拜更甚几分。 “家父是邑县县令宫节,他有一封信要宫华转交慕容先生。” 他转身到马车边,令苓秋找来书信,双手呈上。 慕容郬亦不客气,当着宫华的面将信纸拆开,信里大意是说,托慕容郬对宫华多加照料。 扯起嘴角,他将信纳进怀中。“既然令尊有所请托,就请小鲍子与我一起回蜀王别院吧。” “多谢慕容先生,不过宫华还有一事相告。” “请说。” 宫华看一眼围观人群,刻意向前两步,凑到慕容郬耳边,将方纔的情况细说分明,并道出心中所忧。 慕容郬听着宫华的话,视线转到那群贼人身上,目光一射,虬髯大汉的眼光闪躲不及,被他看出了心虚。 他赞赏地拍拍宫华的肩膀,孺子可教,才十岁竟能分辨出事情轻重。“明白了,我会查明。你先上车吧,有话咱们回王府别院再谈。” 接连几日,贺心秧忙得昏天暗地、日夜颠倒。 自那日从书铺回客栈后,她埋头开始写稿子,眼不见身外事、耳不闻窗外声,她拚命和手中毛笔进行殊死战斗。 唉她的毛笔字,真的是惨不忍睹,幸而连日的练习,总算能看出几分模样。 比起那些单调的后花园私会,她能写的东西可多了,朱门恩怨、上一代的情感纠葛,造就了苦情小鸳鸯,历经重重劫难,两人仍不改其心志,一朝幽会、终身相许 就在贺心秧热烈地进行她的赚钱大计时,客栈伙计来敲了她的门,急急说道,东家要避难去了,请她速速结账,趁大水未至之前,也跟着逃命去。 她还笑着糊弄伙计说:“放心,你们这里是吉祥客栈,吉祥得很,水淹不到的,便是淹了,也淹不上二楼,不如你们逃你们的命,我留下。” 伙计苦笑道:“姑娘的说法并非不可行,但大家都逃命了,谁给姑娘开灶?况且谁说淹不到二楼,去年那场大水就淹上去了。” 于是她被赶出客栈,不过客栈老板好心,看她是长期主顾的分上,给了她一把伞和油布,她一层层将稿子和文房四宝给密密包好,连同银子用包袱绑在身上,撑着伞走出客栈大门。 她没接收到官府的倡导,压根儿不晓得该往哪里去,只能跟着人潮走。 幸好逃难人潮虽行色匆匆,却没兵荒马乱的现象,城中秩序良好,处处都有差役在指挥大家往哪个方向走。 贺心秧出了城,寻了个妇人问,才晓得只要跟着人马车潮走,就能走到避难处,于是她小心谨慎的用那把伞保护好怀中的包袱,低着头,随着前方的百姓挪动脚步。 走了好长一段路,在她几乎以为走不到尽头时,听见有人哄着身旁小孩说:再忍耐一下,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还有一个时辰啊,她觉得两条腿都快废了,忍不住抬眼叹气。 抬头,她发现前方的马车停下来,排成长长的一列挡在路中央,怎么啦?是土石流淹没马路吗?但为什么人可以过,马车过不了? 她快步向前,想看个究竟,这才发现拦路匪徒正在抢劫富户马车,眼见被打伤的富人家眷,她虽心生不忍,却也暗暗庆幸自己够穷,穷到连匪徒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盗匪不对行路百姓刁难,她本来可以快步走往避难处的,但她看见两个小姑娘被用力拽下马车,心底一阵不忍,便慢下脚步,驻足人群中。 她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也听过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名句,可她就是忍不住冲动,想要挺身出头。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比她更神勇,竟昂首跳出来,讲了几句很英雄的话,然后刀子就围了上来。 贺心秧又急又气,一颗心像被什么给夹扁了似的。 她很想跳进圈圈里,朝男孩头上巴下去,狠狠骂上几句“死小孩,你有没有头脑,在美女面前逞英雄是最白痴的行为,这种时候要求饶、要周旋嘛,用嘴巴说得贼人手软,比把脑袋送上前、让人砍得手软来得睿智。” 可接下来,飞马至、贼人逃像一出完美的闹剧,闹剧尾声,是大家都乐见的剧情。 事情告一段落,贺心秧松口气,偷偷在心底憋了两句“死小孩,算你好运。”便准备走开。 只是她没想到,在转身的瞬间,她的视线与那名十岁小孩相触,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梗在胸口。 那个感觉是熟悉? 哪有可能,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连“卫生纸”都陌生到让她在厕所里面一面哭号,一面埋怨,口口声声想念当灰姑娘的时期。 同样的震惊也发生在宫华身上,他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没有天崩地裂,他却感觉世界末日在眼前,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他眼花吗? 千丝万绪,一古脑儿挤到脑子中心,呼吸像是被谁胁迫了似的喘促急切,他揉揉眼睛,快步往前,他怕自己看得不真切,可那眉眼鼻唇、那习惯性的挑眉 苹果!那的的确确是他们家的苹果啊! 贺心秧刻意抹杀那股子熟悉感,目光从宫华身侧往后滑去,当她发现那个转过身的救难伟人是慕容郬时,一颗头颅迅速下坠一百五十度,直想把头给埋进胸口,她转身、耸起双肩,脚步加快数倍。 没错!就是她,每次苹果做了坏事、夹着尾巴逃跑时,就是这副德行。 宫华失去平时的沉稳,不顾慕容郬会怎么想自己,他开口朝着贺心秧的背影大喊“苹果、苹果!苹果老师!” 像被雷轰了似的,贺心秧硬生生停下脚步。 苹果老师 这个时代不会有人发神经,替自己取上这样一个称号,也只有在千百年后,那个专门制造天才的幼儿机构主任,某一天睡醒,脑子被蟑螂吸光脑浆,才会做出这种以水果为老师命名的突发奇想。 可是没道理啊,穿越不是集体行动,又不是春季郊游,还要凑满四十人一台游览车? 见她脚步一顿,宫华更加笃定了想法。他绝对没认错人! 排开人群,宫华快步往前,他发觉那颗苹果在停顿一下下后,又往前滚了两滚,还有越滚越快的趋势。 忍耐不住,他再度朝着她的背影大喊“苹果、贺傻秧、哈佛、格林都曼、死小孩、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笨小优” 一个一个接不起顺序的词,听得众人一头雾水,可是那颗滚动的苹果,硬是听懂了。 她停下趋吉避凶、试图逃离慕容郬的两条腿,以左脚为圆心、右脚画出半径二十五公分、周圆率三点一四一六的小圆,将她的上半身缓慢地做出一百八十度转动。 现在不是算数学的好时机,但是她必须运用数学的科学逻辑来试着解释那串夹杂着。 苹果、贺傻秧等等名词的长句。 她动作相当慢,却还是在雨中把自己转向那个十岁男孩。 看见她转身,宫华笑开了,好看的眉头舒展、嘴角微微张开,凝重的脸庞染上一抹兴奋的神色。 “你是”她千般迟疑、万般犹豫地问出两个字,然后在他挑衅的眉宇间找到答案。 恍然大悟! 她终于明白,自己怎会对他感觉熟悉,她终于了解,为什么那群恶人想对他下手时,她的一颗心会像被两块硬铁夹爆似的疼痛。 原来呵原来即便相见不相识,那个不科学的第六感,仍然在他们之间扯起联结线。 宫华用力点头的同时,缓缓张嘴,吐出四个字。“我、是、果、果。” 一旁的慕容郬看着两人的互动,刚毅的眉目软化了,原来贺心秧和宫家是旧识,难怪他们想事情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转动手中长物,难怪贺心秧一名小小的女子,懂得禁海令的缺失,都是宫节教的吧?那人是号人物。 头昏昏的,两条腿云里雾里、轻飘飘的几乎要飞到天上去。 贺心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了马车、怎么被果果抱在怀里一动不动、怎么一路被带到蜀王别院。 不正确来说,她还待在与果果重逢的强烈震惊中,所以即便认出慕容郬,也没办法联想他和萧瑛之间的关系,没办法想到自己进的这处园子,恰恰是她想尽办法躲避的男人名下的产业。 脑子里的问号太多了,她还没办法想到别的事。 于是,她浑浑噩噩地被安置、浑浑噩噩地洗澡、浑浑噩噩地细数着心中的千百个问题,直到浑浑噩噩走到宫华房前,还是想不出该从哪里问起。 很显然,宫华也有同样的问题。 因此一打理好自己,他就往门外冲,连苓秋煮的热姜汤都来不及喝,他一心急着找到苹果,急着把问号变成句号。 门打开,他遇见傻在门口的笨苹果,也傻乎乎地咧出一个十岁小孩的笑容。 他快步跑上前,顾不得男女之防,拉起她的手,本来想走回房间,却想到房里的两个丫头,便兴奋的说:“走,我们到你房里说话。” “哦。” 她维持着呆样,很显然的还无法消化,五岁的小丙果抽高成一百四十公分的大果果。 她点头,宫华拉着她快步进入房间,锁好门,四下张望一番后,他带她入座,急忙问:“你怎么也穿越了?” 这正是她想对他说的话,可是,话没说出口,泪水先飙出眼眶。 “你怎么了?不要哭啦你慢慢说” 宫华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又是倒水又是递帕子,焦头烂额的模样惹得贺心秧笑出声。 宫华被笑得窘了,埋怨道:“你是怎样啦,又哭又笑,你是老师,为人师表可以这么爱哭吗?” “你以为我想哭吗?如果不是这里太难受”她指指自己的胸口,然后第二波泪水狂飙。 “好、好、好,对不住,是我乱讲话,从现在开始,你讲、我闭嘴,你把难受的事全说给我听,心情就会好一点。” 贺心秧点点头,同意他的建议,她一面哭、一面叨叨絮絮地叙述那些绿光,叙述被闷棍打上后脑的疼痛,然后穿越、两个不知什么东西的东西的交谈、她被骗被卖直到逃出妓院、遇上水灾。 她刻意隐去萧瑛那段,其余的全数从实招来,她前前后后讲得杂乱无章,但宫华的理解力超强,还是听懂了。 泪水盈眶,愁思堆满眉间,短短几十天,环境造就了她的郁结,再不复过往的开朗爽快。 难怪以前姑姑老说,环境是造就人类最大的功臣。因此再贵,她还是砸大钱把他送进贵族幼儿园。 宫华推推她的手肘,试着逗她开心。 “哭够了吗?你以前没有那么爱哭的,你老是一边看着电视剧,一边批评说:哭是弱者的表现,只有弱者才需要使用哭声来软化敌人。” 他不光理解力好,记忆力也超强,苹果说的话,一字一句全记录在他的心墙。 “那是以前,现代文明中哪有那么多让人愤怒的事啊,民主耶,法律耶,在这里,这些东西全变成屁。 “有力气的,理直气壮的欺负人;有脑袋的,理直气壮的吓唬人;有钱的,理直气壮的瞧不起人;谁管道德礼义,谁在乎天地良心,这个世纪里的人类,肯定是进化不足,才会缺心少肺” 一鼓作气,她把满肚子对这个时代的不平全数宣泄。 “对嘛,二十一世纪多好啊,走到哪里都有7-11,没有人会让你饿肚子、让你口渴;二十一世纪多好啊,百货公司林立,没有人会衣不蔽体;二十一世纪多好啊,一部计算机、一支手机,让你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朋友不失联,脸书还可以替你召回旧时友谊。 “就算真的穷到当裤子,还有社会福利法、老农津贴、老人年金每个月给你发钱,再不然还有慈善机构对你伸手释出善意,哪像这里,朝廷是用来收钱的、官衙是用来吓人的、上位者是用来欺负好人的,好人是社会阶级中最低下的一群!” 她越说越火大,简直要与这个时代的每个人为敌了。 “对不起”听着她满腹怨气,宫华垂下头满脸抱歉。 “死小孩,关你什么事啊,你还不是跟我一样,是祁凤皇朝的受害者。”看着果果懊恼的神情,贺心秧终于闭上嘴巴。 苦笑摇头,她是怎么搞的,竟然对个孩子抱怨东、抱怨西,实在太无聊,穿越到这里,他的日子肯定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刚才惊心动魄的那幕,不就解释了他没比自己幸运? 贺心秧吐气,抹去眼泪,笑笑地一掌巴上他的后脑,就像以前那样,掌力不大,动作还带着一丝丝宠溺的感觉,虽然果果已经放大两倍,但在她眼里,还是那个让她把屎把尿的死小孩。 见他依旧一脸郁卒,她摸摸他的头,笑道:“没关系啦,反正我已经慢慢适应,总会渐入佳境的,你等着看我在这个时代翻云覆雨、功成名就吧。” “你现在相信,世界上有穿越这回事了吧?” “信,信得不得了。”如果亲身碰上的事还不相信,那她不是普通铁齿,而是脑子长蛆。 宫华叹口气,含起一抹笑意。 “那个时候,我没有偷看你的穿越小说。” “真的假的?算了啦,说实话我又不会拿你怎样。”反正偷不偷看,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抬起眉睫,高举五根指头朝天,再次郑重申明。“我发誓没有偷看,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已穿越过一次。” “什么?已经穿越一次?” 贺心秧狐疑的目光定上他的脸,他讲的和她想的,是同一回事吗?她凝声威胁道:“把话讲清楚。” 宫华脸上像是有什么犹豫不决的事似的,挣扎了半晌后,吸口气,右手压在胸口,郑重说道:“我发誓,我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事。” “好。” 贺心秧倒杯水压压惊,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听到多少荒谬的事。 “我叫做宫华,十岁,生长在祁凤皇朝,我的父亲叫宫节,姑姑叫宫晴,爹是建元三十七年的进士,也是那年一甲探花。 “可惜旧皇宾天、新皇登基,朝中风气重武轻文,进士出身的父亲一直等不到职缺,好不容易等了五年才得到朝廷派令,要父亲到邑县当个七品县太爷。 “拿到派令书,爹便卖了全部家当,带着我们一起到邑县赴任,没想到半路遇匪,匪徒张狂狠戾,欲置我一家四口于死地,爹爹用身子掩护我,可我终究逃躲不过,一柄长刀从腹间刺入,汩汩鲜血不断自身上流出,我渐渐失去意识,眼前一片黑暗,我以为自己死了。” “然后呢?”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变成呱呱坠地的小婴儿,我吓坏了,睁大眼睛,想喊救命,没想到发出来的只是婴儿的啼哭声。 “想我一介饱读四书五经、满腹经纶的神童,竟然会沦落成一个黄口小儿,口不能言、身体无法自主行动,我气急败坏,恨得成天啼哭。” 听至此,贺心秧弄懂了,原来祁凤皇朝才是果果真正的故乡,和她不同,她只是这里的异乡客,难怪她的抱怨会让他充满罪恶感。 她想驱散凝重气氛,刻意瞪他一眼,赏个栗爆到他额间。 “再吹啊,读几本四书五经就叫神童啦?你没念过哈佛幼儿园吗?那里的小孩可不光读书,还得加减乘除样样行,英文、日语加中文,科学和体育样样通,那种才叫神童。” “那是人工培植,不是天然形成的。” “哇咧天然、人工,还分土鸡、饲料鸡哦,我还是有机产品呢。” 见贺心秧展开眉头,又能像以前那般说笑,宫华咧嘴笑开,这才是他认识的苹果。 “快讲,后来呢?”贺心秧催促他。 “后来我的注意力被电视吸引,看着方方的扁盒子里头,竟然可以出现各种人物,我惊讶极了,开始觉得住在那个奇怪的地方也不错。” “什么奇怪的地方?!那里是二十一世纪,是宝岛台湾,是美丽的福尔摩沙啦。”贺心秧大笑。 她还记得果果一出生就是电视儿童,把电视关掉,他就哇哇大哭,哭到脸红脖子粗,果果他爸担心他坠肠批注:即疝气,没办法之余,只好乖乖让他待在电视前面。 后来,他甚至学会用哭声来遥控爸妈转台,他好吧,他真的是天然神童。 “对对对,伟大的二十一世纪,人类文明的巅峰期。”宫华好笑地望着她。 “知道就好,接下来呢?” “再下来,我被那些五颜六色的图书迷惑了,等到爸妈能够带我出门,我又被捷运、飞机、高楼大厦给狠狠震惊了一回合。” “难怪,你跟我家后母养的狗一样,时间一到就会兴奋地爬到门边绕圈圈,要人带你出门。” 贺心秧参与了他成长的每一段过程,包括他失去父母亲的经历。 “我看discovery,看实习医生,看历史剧,看遍爸妈收藏的影片。我不断读书,不管什么书都读,我心底有个声音,催促着我尽快认识那个陌生的世界。 “我不喜欢上幼儿园,因为很简单的东西,老师却要反复讲解,我觉得那是浪费时间。可姑姑说,如果把我单独留在家里面,她会被起诉。她被关,我只能被送进育幼院,我在童书里面知道育幼院是怎么回事,于是在育幼院和哈佛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讲得真委屈,你知道那个哈佛,一个月要拿走你姑姑多少薪水?” “我知道,将近三万块,不过那笔钱要是用来让我买书,会更有价值一点。我像海绵,不断吸收所有能够接收的信息,直到有一天夜半,我的爷爷找上门” “那个已经死掉很久的爷爷?” “对,他给了我一块玉,说它能帮我和姑姑逃过大劫。” “你相信这种事?” “连灵魂穿越都经历过的人,你觉得我相不相信?”他不答反问。 她叹气。“说的也是。” “不到两天,我突然生病,你送我去医院然后,再醒来,我就回到原先的十岁身体里面了。” 他说不明白那种心情,是喜悦、是怅然,还是无法言喻的落寞。“苹果老师,很抱歉,我想你是受我牵连,才会掉进这个时空的。” 贺心秧歪着头认真回想,想起昏迷时耳边那些奇怪的声音、奇怪的话语,她终于弄懂了,原来自己的穿越来自一场错误。 怨吗?该怨的事有千千万万项,这段日子里,她的抱怨已经够多,她再也不想把未来几十年都浪费在对更改不了的事实发怒上。哭过、发泄过,已经够了。 是啊,算了,世间的阴错阳差何时曾停歇过,命运无常的手岂肯停止它的玩笑拨弄。 认命吧,穿越到二十一世纪的宫华懂得认命,懂得在异域里张大眼睛努力学习,如果让他在那里待得更久一点,说不定会为台湾创造出第二个诺贝尔奖得主。 十岁的他都能对环境妥协,她就不信,贺心秧办不到。 “故事说完了,苹果老师,你气我吗?”他饱含罪恶感地望向她。 贺心秧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释然一笑,眼底隐含温暖宠溺。“讲这个有什么意思?不管是受谁牵连,穿越都已是不争的事实,别再想了吧。” “嗯。”宫华用力点头。 “你穿越了、我穿越了,那同样被绿光笼罩的果果他姑,肯定也穿越了吧?” “是。”宫华点头。 得到宫华的答案,贺心秧心思飞快转动,宫节、宫大人、宫青天她倒抽一口气,难怪宫大人那么厉害,犀利的办案手法、案发现场的黄布条,她早该想到的! “宫节是果果他姑!”她弹指道。 宫华拍拍手,笑开。“宾果,你猜对了。” “我还以为自己很悲惨,原来最惨的是果果他姑,她竟然竟然穿越成男人,天吶,她的心里要怎样适应啊?她会不会变成同性恋,在这个时代搞同性恋,是会被当成妖孽、吊起来用火烧死的” 她张嘴,哇啦哇啦叫喊不停,惹得宫华满脸无奈,横她一记白眼。 “你少耍白痴好不好,姑姑不是穿越到我爹身上,而是穿越到我姑姑宫晴身上。” “哦,所以宫节、你那个爹,他的办案手法是你姑姑教他的?不对、不对,我混淆了,你刚说宫节是喂,臭果果,你可不可以把话说清楚,不要讲一半、留一半,把人都搞胡涂了。” “我们全家都被匪徒杀死,其实只有我死而复生,但二十一世纪的姑姑却穿越到现在的姑姑身上,所以外头都以为是宫家父子存活,事实上活的是我和姑姑。 “我们清醒、身子养好后,经过几番讨论,姑姑决定女扮男装,以爹爹的名号,带着朝廷的派令到此地为官。” “你们怎么会做出这么瞎的结论?你们知不知道,现在是皇权至上的古代,一个弄不好就是欺君大罪,要诛九族的?” 贺心秧捶胸顿足,一个天才、一个检察官,竟然会讨论出这么莫名其妙的答案。疯了、疯了这根本是拿把刀悬在自己头顶上啊。 “当然知道,可是姑姑不会刺绣女红,洗衣服没有洗衣机就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她最会做的菜是到7-11里买熟食,丢进微波炉里按下按键,请问在这里,靠她那身才艺,我们要怎么活下去?” 几句话,宫华堵得贺心秧提不出异议。 说的也是啊,玩尸体这种才艺,没办法走到哪里都能得到发挥的,当县太爷对果果他姑而言,才是真正的人尽其才。 她不也碰到相同的困境?谁说台北居、大不易啊,到古代来混混看,才明白什么叫做举步维艰。 “你和你姑姑的长相、年龄,和前一世截然不同,你姑姑是怎么认出你的?” “她当然认不出我,但我和两世的姑姑都很熟,自然能分辨谁是谁。前世的姑姑温婉柔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熟读女诫、不问外间事的姑娘;后世的姑姑果断聪明,是独立自主的女强人,如果这么大的差别我还分不出,才真的有鬼。” “嗯,每个穿越者都说自己失忆,可失忆哪会连同个性都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却没有人察觉,未免太不合理。你姑姑有你帮忙遮掩,应该没人发觉她的真实身份吧?” “当然,何况邑县本来就没有人认识姑姑。” “是啊,这样安全多了。”她同意。 解释清楚了,宫华握住她的手,认真说:“苹果老师,等水患过后,你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吧,姑姑知道你来了,一定很开心。” “这是一定要的啦,不和你们住,我要和谁住?” 也只有他们可以和她讨论金庸和韩剧,只有他们晓得时速三百公里的高铁不是痴人说梦,只有他们知道苹果计算机创造了世界多大的奇迹,只有他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的心。 在这种情况下,便是有人要强行将他们分开,她也不允许。 她笑着对宫华用力点头,终于她再不是这个世界里孤零零的一抹游魂,终于她有亲人了,她的心这才有了寄托。 “以后不要再伤心了,有我们,我会保护你。” “你?十岁小孩。”贺心秧嗤之以鼻。 “在这里十岁不小了,十二岁就有人娶媳妇了呢。” “十二岁?残害国家民族幼苗,太可怕、太可恶、太没人性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娘十五岁就生下我,就是她年轻、卵子强健,才生得出我这种纯天然、不加三聚氰氨的天才儿童。” “天才儿童了不起吗?要不要听听我的丰功伟业?” 一语一言,串起废话,两人笑得很畅意,直到门上传来两声轻叩,贺心秧和宫华才停止对话,互视彼此一眼。 他们手牵手、一起走到门边,打开门,看见门外的男子,宫华满面欣喜,而贺心秧脸上的血液却像是在瞬间被抽干! 第九章再见腹黑男 他怎么会在这里? 贺心秧视线直直地钉在萧瑛身上,头脑当机五秒钟,之后才慢慢厘清脉络。 对哦,那个慕容郬是他的人,说不定她住的还是人家的屋子、踩的是人家的地盘,一下子,她从震惊到恍然大悟,再到痛不欲生,鲜明精彩的表情看得萧瑛心情大悦。 他会觉得女子清丽可人、温柔婉约,会觉得女子精明干练、美丽动人,但不管是哪一种女人,在初初的惊艳、欣赏过后,便开始觉得乏善可陈。 因为她们的心思都一样,不管是官家千金、名门淑女或者青楼歌妓,目的都是想自他身上得到某些东西,不管是名声、地位或者利益,她们或者故做端庄、面露骄傲,或者使手段、埋心计,她们在争取他青睐的同时,争取的是自己想要的好处。 但这个贺心秧她不一样,她对他非但无所求,还避他如蛇蝎,恨不得此生此世都别再同他见面。 忍不住地,他又多瞥了她几眼。 她的确美丽,可让他看入眼底,并且印象深刻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灵动丰富的表情。 她太容易泄露心情,太容易让人窥知她转个不停的心思,这样的女子不算聪明,可她却轻易地理解海上贸易、民生经济,且看得透澈,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将她归类。 她的头快垂到地上了,就那么不待见他吗? 浅淡一笑,她越是不想见,他越是呵呵,他萧瑛岂是那种遂人心意的男子? 当郬提及他带回宫华和贺心秧时,他的心思便立刻飞往这座院落。 十几日不见了呢,不晓得“中毒”的她,有没有一派潇洒、安生的过日子,还是成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等着时间到了登门向他求取解药? 他想知道这个答案,于是在下人来报,两人已经漱洗完毕时,他马上来到此处。 “王爷,多谢您的援手,宫华在此谢过。” 宫华望向萧瑛的双眸,饱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热切,好像两人是阔别多年的好友,又彷佛两人一见投缘。 也许缘分这种东西,本就是很难用科学的角度来理解,就像贺心秧见到萧瑛,全身寒毛就会不由自主地竖起,觉得自己像是被送到猫爪子底下的小老鼠,稳死无生。 贺心秧只能如此解释,前辈子她和萧瑛结下孽缘,而他和宫华结下的是善缘。 “小鲍子太客气,本王与宫大人有一面之缘,亲眼见到他缜密的观察力,以及教人难以想象的破案手法,心生佩服,早希望有机会结交如此人才。今日能邀得小鲍子来别院小住,实是宫大人给本王的面子。” 他一板一眼、满口客套,但眼底却隐隐浮着亲近与关切,看得宫华鼻子微酸。 “无端示好,非奸即盗。” 贺心秧在宫华耳边的窃窃私语,武艺高强的萧瑛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微敛眉,嘴角忍不住贝起笑。 宫华横眼,悄悄瞪她一眼,拜托,她还以为她生长在自由人权的二十一世纪哦,讲话可以不经过大脑,不爽就可以在网络上乱发飙? “不知王爷过来,有何要事?”宫华问。 “我有几件关于宫大人的事”他看看左右,笑问:“小鲍子要我站在这里说话?” 宫华回过神。“是我失了礼数,王爷,请到里面用茶。” 什么?进来用茶?搞清楚耶,这是她的房间,女子闺房岂可随意招待男人,想当年她的房间连继母都不准进去,一进去就会被她控告破坏白雪公主的隐私权。 萧瑛看着她挤眉弄眼,满脸纠结的表情,心又乐了。 他没等人领,率先走进房内,宫华想跟上,却被贺心秧一把拽住,她压下音量,用气音在他耳边说:“你干嘛那么巴结人家啊,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我们连米都还没有吃到呢,你就开始练瑜伽?” “你在说什么啊?” “听不懂?我还以为你是小神童咧,我说,你见了人家,不必像哈巴狗看到主人一样,哈哈哈,伸舌头示好、屁颠屁颠的跟上。” “苹果,你干嘛对王爷充满恶意?有病啊。”宫华气歪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偏激,是逆转时空让她性情大异? 瞪她两眼,他一把抓住她的长发,往后扯两下,像以前被她惹火了那样报复。 “什么我有病,你去外头问问百姓对他的评语。” “那是假的,不要随便听信谣言。” “呵呵,你又知道是真是假,哈巴狗弟弟。” “我不是哈巴狗,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两个人用气音也能吵翻天?真是服了他们。萧瑛替自己倒了杯茶,不由莞尔。 宫华甩开贺心秧拉扯不休的手,走到萧瑛身边,贺心秧满心火气,鼓起腮帮子,恨恨瞪住屋里的两人。 什么充满恶意?对夺走她处女膜的嫖客,难不成还要她心存感激? 她龇牙咧嘴,对着宫华的背做尽表情,可十秒钟后,她叹气、垮下肩头,有什么办法呢,和萧瑛的过节,她又无法对果果说出口,谁让她老是蝉联最衰运穿越女的排行榜冠军宝座? 看一眼天花板,人在屋檐下呵缓缓地,贺心秧低下了她的头 心不甘、情不愿,她跟在果果背后进入小厅。 这屋子分内外间,里头有床、柜子,一个梳妆台和桌案,是为内室,外厅有柜子、有壁饰,和一组圆桌椅,是用来招待闺阁好友的,布置简单、素雅干净。 慕容郬本想留两个婢女服侍她,但她们送热水进来后,贺心秧就将她们打发出去了。 萧瑛、宫华就座完毕,贺心秧想也不想,拉张椅子就要坐下,宫华拚命给她使眼色,要她侍立在后头。 啊是怎样,王爷了不起吗?在王爷面前,她连歇歇腿的权利都没有? 心底兀自不平,人还是乖乖地站到宫华身后,唉,一个偌大的王爷别墅,天花板干嘛盖得那么低?让她低头低得好委屈 萧瑛不是那种无法控制情绪的男人,他碰过恶劣到让人咬牙泣血的情况,仍能摇扇谈笑,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是贺心秧看着她扭手、用膝盖偷偷攻击宫华后背的小动作,他又失控了,脸上扬起一抹笑,笑出满心愉悦。 “这位姑娘,听郬说,是小鲍子旧识,叫苹果是吗?” 装不熟?苹果翻白眼、挂冷笑。好,正合她意。 “王爷不必称我小鲍子,以前家里长辈都喊我一声华哥儿,王爷不嫌弃,就这样叫我好了。”宫华客气说道。 噗!本来满腹怒火的贺心秧,却因宫华这句称呼失笑,彷佛找到宣泄口似的,怒火高张的情绪随之平歇。 宫华和萧瑛齐齐转头望向她,她连忙笑得很“善意”学着宫华的口吻说:“以前家里长辈都喊我一声黛安芬,王爷不嫌弃,就这样喊我好了。” 华歌尔、黛安芬,中古世纪里,现代文明曙光乍现,伟大呀,果果贡献出了第一份文明世纪的创意,贺心秧憋着笑,笑到快要内伤。 宫华听懂了,脸红了,控制不住的一路从额头红到耳根,该死的商人取那个鬼名字,爹娘爷爷喊了他那么多年,他从没觉得奇怪,偏偏贺心秧一句黛安芬,让他开始痛恨自己的小名。 看着两人怪异的神色,萧瑛捉摸不透,轻咳一声“华哥儿和苹果姑娘之间好像很熟?” “邻居嘛,怎会不熟,还是我牵着他学走路的呢。” 她还帮他把过屎尿、喂过牛奶,亲眼见证他从地板捡起一条橡皮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嘴里、吞进食道,然后看着他妈咪愁容满面,直到隔天下午,她在尿布的金黄色大便中找出一条红色的橡皮筋,这才松口气。 那个时候果果他姑是怎么说的?她说:“了不起,这么小就热爱塑化剂,长大一定是王永庆的接班人。” 宫华见她脸带恶意,知道她想起什么,他连忙接过话。 “是,她叫贺心秧,苹果是她的小名,她是邻居家姊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和我的家人都熟。” “原来如此,所以苹果姑娘也是京城人士?” “是。”贺心秧随口应声,才想起明明就不熟的人,她干嘛同他对话?吃太饱吗? 别开脸,她把视线投向窗外,转开心思。雨又大了,不晓得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苹果姑娘既然是京城人氏,怎么会来蜀州?” 萧瑛提问,贺心秧却不乐意回答,宫华为免尴尬,连忙把话头接下。 “苹果的爹娘过世,她有亲戚住在蜀州,便千里迢迢来投亲。” 贺心秧听得满头汗,投亲投到青楼里?难不成她的亲属是花满楼里的宝嬷嬷还是帚儿姑姑? 她很想插嘴,却又坚持着自己“不沟通、不妥协、坚持不熟”的三大原则,她打死不回话。 “是这样呀,辛苦了,苹果姑娘。”萧瑛笑道。 她投她的亲,他在辛苦什么?辛苦那个晚上精气神被她吸干?屁!是她被榨干好不好天,她在想什么!她和他很不熟,非常不熟,不熟到没有谁被谁吸干的困扰。 啊她又想抓头尖叫了,闭上眼睛,她对自己讲第一百次——不过是一夜情,没什么了不起! “王爷刚才说,有父亲的事情要告诉我?”宫华把话题绕回来。 萧瑛把目光从贺心秧身上转开,对宫华说道:“这回水灾,因邑县事前的防灾工作准备充足,至今仍未传出伤亡消息,且城内秩序良好,并无宵小作乱的情况。 “相较于水患较不严重的邻县,已陆续传出伤亡、盗匪劫掠的消息,郾县死亡人数更超过百余名,宫大人的能力已获得证实。 “此事已传到宁和郡王耳里,我想,京城那边很快就会知道这些消息,没错估的话,朝廷的褒奖令应该很快就会下来,也许还会升官。” 听至此,宫华却皱起眉头,他并不希望姑姑太过显眼,本以为蜀州天高皇帝远,应该不会出事,现在倒要再三斟酌了。 睇一眼宫华的凝重表情,萧瑛若有所思,手指轻轻敲叩桌面,他看看贺心秧,再望望宫华,想起破案近乎神人的宫节,这三个人之间,有秘密。 “有件事,本王百思不得其解,华哥儿可否为本王解惑?” “王爷请讲。” “据说朝廷派来的邑县县令,是名二十五岁的男子,可令尊看来太过秀气斯文,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很难想象他有你这么大的孩子。” 萧瑛的话问倒了宫华,他毕竟年轻,事情仍想得不够周全,自以为谎话说得没破绽,没想到姑姑却是带着最大的破绽满街跑。 贺心秧见他应答不出,心想,坏事了。 现代的男生长得像女生,叫做伪娘、花美男,而女生打扮成男人,叫做中性或男人婆,但在这里,一个女的装成男生,又当上朝廷官员,只有一个词汇,那就是——欺君大罪。 嘶她该不该现实一点,考虑和他们姑侄撇清关系? 贺心秧见萧瑛目露疑虑,再大的三不原则也只能暂时搁置,跳出来帮宫华圆谎。 “王爷有所不知,宫大哥只是样貌看起来年轻,实际上性格比谁都成熟,您也说了,他断案如神,若非阅历多年,岂能有此等表现? “讲起来,宫大哥的样貌和宫奶奶很像呢,听我爹娘说,小时候宫大哥就经常被邻居误认为是女孩,长大后身子仍是纤弱,还是娶嫂嫂进门之后才稍稍好些。我记得宫奶奶过三十五岁寿辰时,有人来送礼庆贺,还误以为宫奶奶是年方十五的宫姊姊。” 吁跟古人讲话真累,如果在现代,她只要讲“啊人家就是美魔男啦”大家就听懂啦,没办法,古人脑容量还没进化,不能太过责怪他们。 宫华满心感激地瞄了贺心秧一眼。 她挑了挑眉头,得意张扬,哼哼,现在知道老师有多强了吧。 “原来如此。”萧瑛点头认同。 “王爷,如果没其他事的话,一路逃难,我们挺累的,不知道王爷是不是” 贺心秧在笑,自以为把充满嫌恶的表情隐藏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自己那个笑容有多么咬牙切齿。 看着她勉为其难的笑颜,萧瑛垂眸。唉,他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大好,他——很不喜欢让别人遂心顺意。 如果她没把送客的意图弄得这么明显,他也差不多该告辞了,可现在大雨一直下,家里又没有小孩可以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她不留客、客自留。 “华哥儿,有件事我得称赞你。”他拿起杯子,缓缓啜饮,几个字便岔开送客话题。 “什么事?”听见称赞二字,宫华彷佛拿到奥林匹克数学冠军,满脸的喜不自胜。 “那个虬髯汉子。” 萧瑛一提,宫华立即坐直身子,正经严肃。“王爷查出他的底细了?” “是,幸好你细心、见事透澈,才帮了本王这个大忙。” 他没说出口是什么忙,但宫华自他眼底读到若干讯息,倘若如他所料,这个表面太平的朝局,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很高兴能够帮上王爷的忙。” 萧瑛点点头,续道:“另外,邑县里虽治安良好,但城外难免有些趁火打劫的恶人,不然你也不会遭遇那场惊吓,我让慕容郬领着百名家丁,到邑县听宫大人调派,务必要将这帮匪徒捉拿彻底、除恶务尽。 “临行前,慕容郬告诉本王,你面对敌人时的勇敢表现,可圈可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竟然敢挺身保护家中仆婢,着实不简单,他想收你为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听见这话,宫华眼睛瞬间发亮。 刷!贺心秧几乎可以看见他眼底射出两道璀璨精光。 “我愿意!我愿意!”他只差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既然你愿意,我让人带你到练功房,你先挑一项趁手兵器,这几天慕容郬不在别院,我让院里的护卫从基本功先指导你,行不行?” “行,谢谢王爷。” “说什么谢,相逢自是有缘。来人啊!”他一声命令,守在外头的侍卫进门,几句交代之后,宫华竟然无情无义、无血无目屎,丢下好不容易重逢的老师,兴匆匆的往练功房去了。 贺心秧很无奈地翻了第二回合白眼。还说自己不是哈巴狗,人家不过丢了根骨头,他就乐得汪汪汪叫几声,随着人家去了。 宫华离开,把红通通、圆滚滚、香嫩多汁的红苹果丢给大野狼保管,她现在只能祈祷,大野狼吃肉不吃素,喜欢小红帽的小肥腿,不爱苹果的维生素加铁。 门关上,萧瑛凝视贺心秧的满脸无奈,心情再度飞扬。奇怪,他怎么从来不知道,整一个女人会得到这么多乐趣? “秧秧、苹果、黛安芬,请问姑娘有多少个名字?” 听见他口喊黛安芬,她岔了气,连声呛咳不已。 这么容易受惊吓啊,那就更有趣了。 萧瑛拿起自己的茶杯,倒茶给她顺顺气,果然她还是老样子,完全不觉得让王爷服侍是件大逆不道的事。这女人到底是幸运啊,缺脑失魂,还可以平安顺遂一路活到这个年纪,不容易。 停了喘咳,她满脸通红,更像颗红通通的苹果了。 “王爷喜欢怎么喊就怎么喊。”她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可不是,债主其实挺大的,对不?”他嘲笑她。 还记挂着那十两银?有钱人果真特小气。“放心,我很快就能连本带利的还清欠债。” “连本带利吗?那可不容易吶。”他在笑,很确定;笑脸温和亲切,很确定;表情善良无害,很确定,可这样一张帅气俊逸、风流倜傥的脸,她怎会横看竖看,看出他包藏祸心?是她对他心存偏见,还是上次的刺激太深? 上次摇头,擦擦擦擦擦,擦掉那些不堪回忆,她郑重否认,自己和他曾经有过“上次”! 她又倒水,一饮而尽,冲掉隐隐往上浮升的羞赧心绪。 “我明白王爷心里想什么,可是请王爷放心,那银子亏不了您的。”在否认两人的“曾经”之后,她一并否认自己有过赖账念头。 这时代的女人确实不怎么会赚钱,缝缝补补一件衣服,不过二十文钱,买几颗包子就没啦,想积沙成塔还清他的十两欠银,的确有技术上的困难。 但,很抱歉,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女人,果果他姑都可以当县太爷、赢得百姓一致爱戴了;她如果不能成为富翁,就太对不起医生妈、法官爸给她的金头脑。 “是吗?小苹果我会拭目以待的。” 他喊她小、小小苹果?冷不防地,她的后颈冒出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抖落那阵颤栗后,她咬着牙,干笑两声。 “姑娘身上的毒,不知道有没有发作?本王很关心呢。” 骗她一次不够,还想吓她一回? 她满脸无奈,随口应道:“多谢王爷关心,我这个人呢,刚好吞过游坦之的冰蚕批注: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出现的剧毒之物,天生具有厉害的奇毒,又是别的毒物的克星,同时是天下至寒之物,被游坦之从慧净和尚手中偷到。、喝过梁子翁的蝮蛇宝血批注:金庸小说射鵰英雄传里的人物,参仙老怪梁子翁捉了一条奇毒大蝮蛇,以珍奇药物饲养二十年,其血具有养颜益寿、增加功力之效,最后却被郭靖所误食。,小时候又常常把天山雪莲当地瓜啃,早已练就百毒不侵之身,王爷那点毒还为难不倒我。” 就算是白痴,也只能被骗一时、骗不了一世。那天他让她按肩膀,当然痛啊,前一个晚上她才像条死鱼,被他翻来翻去反复煎过好几次,肩膀已经红肿疼痛,就算不按也会隐隐作疼,过几天红肿渐渐消退,疼痛自然消除。 萧瑛微微一笑。她知道了?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可百毒不侵的人,怎会吃了一点点春药就热情如火? “既然如此,本王就可省下解药了,这解药熬炼不易呢。”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青花瓷瓶,打开瓶盖,一股芬芳气息霎时散开。那是香奈儿五号的气味?贺心秧忍不住多闻几下,这时代就有蒸馏技术了吗? 他一笑,把瓶子盖起放在桌上,喊声来人,让人去准备一桌酒菜来。 他已经把瓶子撂开了,她仍然禁不住好奇心,不停轻碰瓶身,见萧瑛没制止,干脆把整个瓶子给借了过来。 打开盖子、倒出瓶底药丸,药丸不大,红红的,上面还有个可爱的小黑点,如果不是大小不同,她会以为那是曾在植物图鉴上见过的“鸡母珠批注:又名美人豆,具毒性。” 她再凑近闻一次味道,真的耶,真是香奈儿五号的香,他有这么厉害的炼香技术哦,如果这不是解药,而是香水,绝对可以大发利市。 王府的办事效率极高,一下子就把满桌酒菜摆上,菜肴摆好时,贺心秧还在玩他的解药。 贺心秧回神,发现满桌精致菜色,脸带防备的问:“王爷饿了,为何不回房里用餐?” “本王喜欢和你一起吃饭,和你天南地北的聊,挺有趣的。” 有趣?!谁知道菜里有没有春药,上次她毒他一回,谁晓得他会不会借机还她一遍? “王爷怎不问问我,是不是也感觉有趣?也许我觉得,王爷不该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她答得满脸无助,他的蜜糖是她的砒霜,他吃得津津有味的食粮,恰恰是她胆颤心惊的毒药呵。 上一次贼船学一回乖,她怎么可能还可以心平气和的与他同桌吃饭?谁晓得酒足饭饱后,她会不会又邀请他在床上翻滚? 想到那幕香辣火艳,她的脸忍不住火辣辣地烫了起来。 “这桌好菜可是厨子费不少心血做的,也罢,我不过是想让姑娘折腰折得心甘情愿一点,没想到还是弄巧成拙了。” “折什么腰?”她不解问。 “姑娘不是让华哥儿别为五斗米折腰吗?这一桌菜的价值,足足是五斗米的好几十倍。” 他偷听他们的对话?他把别人的隐私权踩在脚底下?不对他不是偷听,人家武功高强,两只蚊子嗡嗡叫,他都能分辨牠们的对话内容,她是活生生把隐私献到人家手上了。苦啊她为什么非要和这种男人交手?就不能换个生嫩一点、好欺一点的吗? 他真喜欢她变化多端的表情呵。而人心情一开朗,胃口自然大开,萧瑛举箸,挑起一块肉片放进嘴中。 “真好吃,怎么可以做得如此爽口滑嫩?” 唉不吃、不能吃,吃一餐,牺牲一晚,代价太大她两手紧握,压在下巴,请求圣母玛利亚救赎她纯洁的灵魂。 可逃难以来,她已经好几个时辰没进食,方才要他回房,已是她所能做的最大推拒,现在咕噜咕噜,本能的生理反应催促她的动作,好几次她的手都不由自主的去碰碗,幸好她及时回神,硬生生停住。 不能吃,谁晓得里面有没有放春药!但是,她的坚持越来越虚弱 看着她的挣扎表情,那份欢愉呵无与伦比!萧瑛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你吃过这道火烤蟹足吗?相信我,绝对是人间美味。” 贺心秧恨恨咬牙。 算了,一夜情和两夜情没差,反正都是船过水无痕的关系,人在屋檐下,她的头老早就低了,不吃白不吃。何况他真想对她下药,机会多得很,她得在这里住上好几天呢,除非她有本事断食,再不就到外头和灾民抢大锅饭,否则他随时可以下手。 想得通透,她豁出去了!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不是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吗?”他挑起眉头,凉凉一句话扫来。 贺心秧也随着他笑,但笑得虚假。 “是啊,不能为五斗米折腰,但如果是五十斗米的话就可以把志气风骨摆两边,现实问题放中间了。” 她的话引出他的大笑,举起筷子,替她布菜。 她会吃他夹的菜吗?当然不,她把他的菜一一夹到旁边盘子,自己挑菜吃。 吃一堑,长一智,人可以笨一次,但同样的事笨两回,就该回头去找医生,看看自己有没有得到阿滋海默症。 接下来,不管萧瑛挑起什么话题,她都不接话,一心一意、贯彻始终,为填饱肚皮而努力。 之前,网络文化影响了她的判断力,让她误以为把话放了就跑,不会发生啥事,现在才懂得,地球是圆的,人迟早会再碰头,所以沉默是金,嘴皮子是用来进食养活肉体的,绝不是用来替自己惹祸 终于,她吃饱喝足,放下筷子。 萧瑛口气温和地问她“既然你是京城人士,一定知道如意斋的甜食零嘴,做工精致、口味卖相都属上乘,相当有名。” “这个我自然知道。”顺理成章的接话,她当然不知道,可她就偏要装出一脸的熟络相。 “你喜欢他们的松子糕还是核桃酥?”他又客气的问上一句。 “我两样都喜欢,有问题吗?王爷大人。”他客气,她比他更客气。 “怎么会有问题?”他朝桌边伺候的人点点头,婢女立刻摆上一个外头绘着牡丹花样的食盒,当着她的面打开。 “你喜欢的话就留着吃吧,别吃太多,待会儿华哥儿回来,给他留一些。”他口气相当温柔。 “遵命,王爷大人。”贺心秧口气比他更加温柔上五分,只是她不明白,他怎会突然变得唠叨。 萧瑛拿起桌上的瓷瓶,笑问:“你喜欢这个吗?要不要一并留下?” “谢谢王爷好意,王爷还是带走好了。”他笑她也笑,不过她是皮笑肉不笑,一心想把这尊瘟神送走。 “也好,这药吞下肚可解百毒,但打开时必须闭气,不能闻其气味,因它的香气有毒,幸好姑娘吞过游坦之的冰蚕、喝过梁子翁的蝮蛇宝血,小时候又把天山雪莲当成地瓜啃,早已练就百毒不坏身,这点小毒还为难不倒姑娘。” 当萧瑛笑盈盈地把瓷瓶纳进怀中时,贺心秧再也摸仿不了他、再装不出一脸的笑容可掬。 好、很好、非常好,所以,不知不觉中,她又中毒了? 她气到头顶冒烟、全身发抖,咬着牙,拚命掐紧拳头,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现在她头上有十把刀砍着,她也只能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咬紧牙关忍满十下。 看她目露凶光的表情,萧瑛更乐了。好玩,如果可以一天玩上几次,便是有再大的苦恼烦忧,也会自动消失吧?! “姑娘有话想说?”他口气悠闲缓和。 “是啊,我可不可以请教王爷一个问题?”她每个字都讲得咬牙切齿。 “请说。” “请问王爷,我前辈子是杀你父、夺你妻、谋害你的性命,还是抢了你的家产、放火烧了你全家?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她强调了“为什么”一个字一个字讲得清楚明白。 哈再也忍俊不禁,萧瑛仰头大笑,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低下头额头与她相交,他在她耳畔轻声撂话—— “怎么办呢?我可怜的小苹果,以后我还会继续这样对你,因为这样太有趣了。” 谁会把变态当有趣?!这个腹黑男! 贺心秧欲哭无泪,天啊地啊,谁来救救她,她一点都不想去争那个排行榜,可世界最衰穿越人冠军,偏是非她莫属。 第十章动心 这几天,宫华上午都待在练功房,跟着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练武,折腾几个时辰下来,老是搞得满身脏,可他精神奕奕,越练越起劲。 他习惯和贺心秧一起吃午餐,然后小憩一下,开始念书。 这时,他和贺心秧就一人占据桌子一角,各忙各的,谁也不打扰谁。 贺心秧对她的出版事业很拚命,尤其当她知道,果果他姑、一个堂堂的县太爷,每个月的薪俸不过十二两银后,她赚得更用力了。 一面赚,还时不时狠狠鄙视祁凤皇朝一番。 她说:“如果当官的薪水那么少,天下士子何必寒窗苦读十年,就算熬出头,为的也不过就是十二两银,大户人家的丫头,一个月还挣得上一两呢。” 宫华争辩道:“所以啊,银子不能乱花,得聚沙成塔,趁土地便宜时,多置上一些产业,雇人照管,银子才会越赚越多,如果政绩良好,朝廷自会赏赐良田百亩” 他拉哩拉杂讲一堆,口气全是为祁凤朝廷说话。 贺心秧叹气,人家本来就是这个朝代的人,人不亲土亲,不像她,连眼神都带着挑剔。 于是她回答:“我懂,就是绩效奖金制嘛,像许多服务业那样,底薪少、红利多,要钱,就请缔造惊人佳绩。 “问题是,要使用那种方式奖励员工,不光要制度完善,还得分工细腻,一个人只负责一小部分。而一个县太爷管的可不少,宣风化、平诉讼、均赋役,连水灾旱灾都得管上一管。 “在这种情况下,想搞到政绩良好、朝廷知晓,那个难度等同于发明核子弹。” 站在她的立场,她比较想鼓励果果他姑赶紧搞贪污,趁在位几年,海捞一票,在朝廷尚未发觉之前,捧着金银告老还乡。 对于贺心秧的分析,宫华的响应是一个大白眼。 眼看宫华不同意自己的论调,果果他姑肯定也不会站在她这边,既然如此,这个家还能靠谁?只能靠她手上这枝笔了,所以她能不卯足劲力拚命写吗? 这天午后,他们又各据书桌一角,各忙各的。 就算五岁时,果果也是个自制的小孩,他不需要大人叮咛就会自动自发写功课、看书、上床,现在更别说了。 十岁的他在贺心秧眼里,怎么看就是个小孩,可他偏认定自己已经大到可以独当一面,不仅对贺心秧没大没小,还经常用“你很脑残”的眼光藐视人。 也是啦,这里十五、六岁就结婚的男女多到吓人,十八岁的女孩就可以用剩女来当昵称,所以十岁的他,的确有胸膛可以说话。 提到结婚,有一点让贺心秧很不爽,十六岁少男娶十三岁少女,ok啦;二十五熟男娶十五少女,好吧,勉强ok,但四十岁的老男人也想挑十五岁的嫩妻进门,就让人太不平衡了。 她和宫华辩过几次,他还是觉得理所当然,唉这时代,女人的青春不光长在脸蛋上,还长在她的户口簿里,真是太太不公平了。 苓秋做了绿豆汤,和紫屏一起端进厅里,再走进内室,请少爷小姐出来吃点心。 贺心秧伸伸懒腰,把刚完成的段落快速浏览过一遍才放下笔。 抬头,发现宫华两颗眼睛黑溜溜的盯着她“有事吗?” 她一面说话,一面拿张上面写了“个人隐私,请勿偷窥”的白纸将草稿盖起来,再找一本册子压着。 “你到底在忙什么?” 宫华好奇极了,几次想偷看两眼,都被她及时阻止。 “想看吗?”她用手指头点了点稿子。 “想。”宫华认真点头。 “很抱歉,不能给你看。” “为什么?” “因为它是十八禁,等你十八岁时再讲。”她可是为人师表呢,怎能污染小朋友的纯洁心灵? 听到十八禁,宫华的脸微微泛红,知道什么是十八禁。 他曾经不小心在大量阅读的三岁时期看过,看得脸红心跳,又舍不得把书丢开,结果姑姑进门,发现他的脸爆红,还以为他生病,急着要送他去医院。 后来他用一坨冰淇淋解决了这个问题。 “姑娘,什么是十八禁啊?”紫屏天真浪漫地看着贺心秧。 是咩,小孩子就要像紫屏这样才得人疼,哪像宫华,半点都不可爱。 “就是十八岁过后才能看的书。” “那姑娘不过十五岁,怎么就能写了?” 她问倒了贺心秧,宫华看好戏地望向她,等着看伶牙俐齿的她怎么回答。 “我这里。”贺心秧郑重其事地拍拍自己的胸口。“住了一个二十五岁的灵魂。” “姑娘胡扯,天底下哪有这种事。”紫屏笑了笑,把十八禁的问题给丢开。 “没错,你就当她胡扯。” 宫华拉起贺心秧走到前厅桌边坐下,端起绿豆汤时,发现桌上有一个绘着牡丹花样的食盒,打开,里面还有几块松子糕、核桃酥,以及动都没动过的桂花糖。 是京里最有名的甜食铺子! 好久没吃了,看见它们,宫华几乎要流口水,这家甜食很贵,只有在过年时节,爹爹才舍得去买上几块,和压岁钱一起塞给他。 看见这个,宫华想起疼惜自己的爹爹,忍不住红了眼眶。 看一眼他的表情,贺心秧叹气。“有这么夸张吗?不过是几块零食,不需要感动到痛哭流涕吧。” 好东西她在过去吃得太多,在她眼里,那个了不起的松子糕、核桃酥,也不过普普而已,那天萧瑛回去之后,她随手一丢,连搁了几天都忘记拿出来给宫华吃,哪里想得到看见这个,他竟然会感动至此。 “我是想起爹了,我爹一向不爱同人挤的,哪儿人多,就绝对看不到他的身影,可每到过年,他为了哄我开心,就会到枫余居里头同人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抢到几块他们最有名的桂花糖,就像宝贝似的偷偷塞到我手里,我还记得有一年他回家,连衣裳都给扯破了,还让娘叨念过一回来,你们也尝尝桂花糖。” 他把桂花糖分给紫屏和苓秋,自己也拿了一块,剥开外面的糖纸,放进嘴里含着,他不是没吃过好东西,但这块糖,有他对爹爹浓浓的回忆。 “等一下!”贺心秧发疯似的大喊一声,吓得宫华差点把糖给噎进喉咙里。 “你做啥?”宫华没大没小地瞪她两眼。 她抓住爆华的衣襟,眼睛紧锁住他的眼,一眨不眨。 “你有没有说错?这是枫余居里的甜食,它最有名的不是核桃酥和松子糕,而是桂花糖?!” “对,这间店是京城里最有名气的店,凡住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来,你也吃一块。” 宫华顺手剥了块桂花糖给她,糖入口,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桂花香和牛奶香立刻充斥她的味蕾,果然果然桂花糖比核桃酥、松子糕好吃几十倍,它才称得上主打商品。 见贺心秧发傻似的久久不发一语,宫华笑着推推她的手肘问:“是不是好吃得说不出话来?” “枫余居,竟然是枫余居?”她又被萧瑛耍了一回,这男人到底跟她有什么仇啊?! “没错,是枫余居,你看。” 宫华把糖全部倒在盒盖里,翻到盒子后头,那里画着几棵枫树,下头就印着大大的“枫余居”三个字。 他指着图案说:“他们店前种了整排枫树,每到秋天枫叶转红,常有文人到他们店门前吟诗赏枫,可谓京城一景。” “桂花糖是枫余居最有名的甜品,那如意斋又是什么鬼?” “如意斋是京城里的一间饭馆,平日生意鼎盛,想寻个空位都难,就是大官想上门,都得事先订位。它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有一回皇帝微服出巡,来到如意斋,因为没订位,店小二死也不让皇帝进门。 “本来也没那么想吃的,当皇帝的,有什么好东西没尝过,可第一次被拒于门外,心底竟时时想起,最后让太监去订了位置,择日再行。 “吃过如意斋掌厨师傅的功力后,皇帝赞赏不已,回宫后,钦赐匾额给如意斋,从此饭馆声名大噪,生意更是好上加好,它们买下隔壁店面,慢慢扩张,在短短的几年内,店面几乎占了半条街,生意好到令人眼红。 “后来有个权贵利用肮脏手段,硬是将如意斋给买下来,没想到掌厨师傅和几个下手厨子很有义气,知道老东家遭权贵陷害才让出铺子,几个人联合起来漏夜逃跑。 “隔天,铺子开门却没了掌厨的,店如何还能经营得下去?就算临时调来厨子,也做不出原来的味道。 “那名权贵花了大把银子、动用无数关系,到最后竟然换得这般下场,颜面要往哪儿摆?一气之下,他大张旗鼓抓拿那批厨子,后来抓到人、关进监狱,人家还是不肯妥协,事情闹得非常大,最后连皇帝都知道了。 “皇帝大怒,责罚了权贵,命他将产业交还给原店东,事情才落幕。苹果,你为什么会提起如意斋?” 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桌面上,一五一十把经过讲了一遍,这个心机深重的腹黑男,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套出她不是京城人士的事实。接下来呢?他又要使什么计策来套她说出是怎么和宫华相识的? “他干嘛管我是不是京城人士?就算我住在台北,也不关他的事吧。” 宫华苦笑,怎么不关,当然是相关他才会在意呀他特别叮咛苹果给自己留几块点心,目的已经够清楚了。 “他是想让我们知道,他很清楚我们在说谎。” “说谎犯罪吗?我就是要一路说谎下去,他能奈我何?”贺心秧冷笑,大不了一死,就不信他还能拿她怎么样。 宫华愁眉不展。他不能奈你何,可是能奈我何啊。但是他的话不能说出口,憋得心慌。 “王爷会不会生气啊?”紫屏轻声问,小心翼翼地,两颗眼珠子东飘西望,好像匪谍在身边。 “他已经生气了。”贺心秧豁出去,不想烦也不想再着恼,生气怎样?不生气又怎样?他有他的脾气,难道她没有。 “姑娘怎么知道?”苓秋问。 “因为他在我身上下、毒。”后面两个字,她讲得特慢。 害怕吗?会啊,不过顶多就怕两分,不会再多了。 为什么?因为他“真下毒”或“假唬烂”各占百分之五十的机率,而他说过,以后要继续整她,既然有续集,他怎会一口气弄死她,至少得留下她半条命,好供他日后玩乐。她这是有所本的——请看八点档乡土剧。 “下毒?真的假的。”宫华一拍桌子,霍地起身,他怒声相询,目光锋锐,直直逼视贺心秧,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 “砰”一声,贺心秧把桌子拍回去。搞清楚,好歹她也算是受害者。 “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不过话是从他嘴巴里面讲出来的,君无戏言,王爷可不可以戏言,我就不清楚了。” “我去找王爷问清楚。” 宫华冲动的一转身就要往门外奔去,贺心秧见情况不对,飞快跳起来,拦在门口,苓秋紫屏更是一左一右死命拉住爆华的手。 “少爷,你千万不要啊。”急迫间,苓秋说道。 “是啊,大人常说少爷性子沉稳,怎会遇到苹果姑娘的事就乱了阵脚,这不像少爷您啊。” 没错,贺心秧完全同意她们,她脚抬九十度,抵在宫华的肚子上,不让他越雷池一步。“你去找他,他就会把解药给你吗?” 她斜眼,他看得出来,她没骂出口的那句是——死小孩,你有没有脑袋?! 他顿住脚步,怒目与贺心秧对望,谁也不肯先别开脸,两人视线对峙着,直到他不再冲动,凝神思索。 见他这样,紫屏、苓秋松开手,贺心秧也放下她的小短腿。 须臾,宫华回答“我会尽全力说服他。” “你以为他会被你这个毛头小表给说服?”贺心秧挥挥手,冷冷一笑,她不是看不起宫华,而是太看得起萧瑛。 “是啊,万一惹恼了王爷,他也给咱们下毒,怎么办?”紫屏脱口问。 “说得好!他出口的话,你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他举手投足间,都在诱人上当,我中毒就罢了,万一你也中毒,我要怎么跟你姑跟你爹交代?”她瞬间逆转称呼,把错误吞回肚子。 “王爷不会在我身上投毒。” 宫华说得斩钉截铁,却唤得贺心秧一声不屑冷哼。 “你又知道了,凭什么他不会?因为慕容郬喜欢你?算了吧,那话是你听慕容郬亲口讲的,还是从萧瑛嘴巴里说出来的? “萧瑛讲话虚虚实实,说不定那番话只是想让你对他死心塌地,回家后同你爹讲好话,造成错误印象。 “你爹目前虽然只是个七品县令,可她能力好、行事果断,倘若受到朝廷重视,日后说不定会成为一品大员,届时,就轮到他来仰仗你爹了,他对你的好,是在铺后路、求自保,懂不? “那个王爷不是人,他是狐狸投胎转世,心里想的全是算计,一个不小心惹火他,他就会让人死得不知不觉。 “五毒教的何铁手批注:金庸小说碧血剑中角色,苗族女子、五毒教教主,擅使毒,为了练功割断左手掌装上铁钩、蓝凤凰批注:金庸小说笑傲江湖中的人物,苗女、五毒教教主,身上很多毒蛊,擅使蛊使毒。都没他那么毒,你以为他老是笑得温温柔柔、亲亲切切就是大好人?少蠢了,你怎么就看不出来,他的笑容很虚伪、他的温柔很假仙,他那身无害风流全是用来诓人的。 “算了吧,我们斗不过他,还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快快乐乐出门、平平安安回家,才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工作。”长长一篇话说完,她叹口气。 至于自己身上的毒以后再看着办吧,只要她持续让那个变态觉得自己很有趣,她的生命就会延续下去,了不起她当自己是综艺咖,为娱乐他这位观众而活。 “姑娘,什么是五毒教?谁是何铁手?他们很厉害吗?住在哪里啊,我们可不可以请他们来替姑娘解毒?”紫屏问。 “她们”贺心秧摇头,她们一个在碧血剑里面,一个在笑傲江湖里面,要请她们出山,比将地球逆转还难。 “姑娘快说呀,如果可以找到他们,姑娘就有救了。”紫屏催促她。 贺心秧两手搭在紫屏肩膀上,她明白,她是真心替自己着急。“我不知道她们住在哪里,世间只有一个人知道。” “谁?” “金庸。” 宫华瞪她一眼,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她是疯魔了吗? “那金庸住在哪里,京城吗?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找到他?”紫屏根本是小优来投胎的,也是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 宫华拉开紫屏,说:“你别理苹果,说什么王爷讲话虚虚实实,她自己讲话才是真真假假。” “少爷,不如回家后,咱们访遍名医,让他们替姑娘解了身上的毒,您说好不?”少言的苓秋终于出声,把话题拉回来。 “你们就信我一回,我会向王爷问个水落石出,绝对不会惹恼王爷的。” “相信你这个毛头小子,我不如相信小优,至少人家长得活泼可爱,王爷舍不得对她开刀。” “苹果!你对王爷成见实在太深了,你不该听信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你该相信我的判断力,王爷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善良、很有能力、很会替人着想的男人。” 贺心秧的回答是——一声带着浓浓不屑的“哈!” 如果萧瑛是宫华讲的那种人,那她就是很温柔、很无害、很沉默、很天然呆的女生。 贺心秧后悔了,她没事干嘛对宫华提下毒的事,简直是白痴! 一屋子人吵吵嚷嚷,在外头窃听的萧瑛,脸上笑容不断。 他从某人批评华哥儿“你以为他会被你这个毛头小表给说服”开始,直听到人家笃定他是“狐狸投胎转世,心里想的全是算计”时,大笑不已,他不得不承认,那丫头还真是看透他了啊。 侧过脸,敲敲慕容郬的肩膀,他说:“听够了,咱们进去吧。” “等等。”慕容郬喊停萧瑛的脚步。 “有事?” “王爷真的对秧秧姑娘下毒?”慕容郬问。贺心秧是除他之外,第一个看出萧瑛的笑容很虚伪的人,慕容郬一时间对她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嗤了一声,他回答“你以为我的毒药很廉价?” 慕容郬浅哂。这个心机男,心肠真黑呵,把人家小姑娘整得心绪不宁有啥乐趣可言?只不过几时起,萧瑛也开始挑逗起女子了? “我知道了,进去吧。” 慕容郬示意,侍卫上前敲门,顿时,里面瞬间安静无声。 半晌,紫屏出来开门,看见外头的人是萧瑛,一张清丽的小脸登时变得惨白不已,萧瑛心想,那丫头厉害,才几句话,就让他从恩人地位直线下坠,成了恶鬼。 “我找华哥儿。”萧瑛柔声说。 这回他的温柔没换到紫屏的害羞喜悦,她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僵硬转身,僵硬举步,他们还隐约可以看见袖口下的小手正在发抖。 面无表情的慕容郬抿了抿唇,强压笑意,秧秧姑娘的确很有说服人心的能力。 不多久宫华走到门口,他望着萧瑛的眉头轻皱,很显然,就算在他心里王爷是“很好、很善良、很有能力、很会替人着想的男人”他仍旧受了影响。 见他这般,萧瑛竟像无事人一样,笑眼回望他。 慕容郬看一眼萧瑛,再侧眼看向宫华,正了正神色,举步往前,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宫华。 “这是令尊要我转交给你的。” 他把信递给宫华的同时,在他耳边轻落下一语“王爷没有对秧秧姑娘下毒。” 简短的一句话,迅速抹去宫华眉间郁色。他挑了挑眉,向慕容郬投去带着询问意味的一眼:果真? 慕容郬刚毅的下巴轻轻一点,给了他确定的答案。 “谢谢。”宫华低声道谢,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信,快速读过后,皱眉问:“慕容先生” “我以为,你该喊我一声师父。” 慕容郬这句话等同于推翻贺心秧的臆测,代表他的确有心收宫华为徒,不是萧瑛为了笼络人心才说的。 如果慕容郬方纔那句“王爷没下毒”打开了他心上的结,那么接下来这句,无异是将他再度拉回王爷的阵营。 “师父。”他扯开喉咙,语调欢快地喊出声。 慕容郬拍拍他的背,目光中带着宠护,笑道:“好了,你父亲等着你的回信,你是打算现在让我把信带回邑县,还是下一次我回别院你再托我带信?” 宫华犹豫了一下后,说道:“麻烦师父等我。”对慕容郬讲完,他转身走向萧瑛,向他拱手,语带歉意的道:“王爷,苹果年纪尚稚,不懂得规矩,还望王爷诸多包涵,不要” “不要欺负她?”他接下宫华的话。 “是。”宫华郑重点头。 他的郑重令萧瑛眉头一敛,目光交会间,他带出一声轻叹。 大掌搭上他的肩,萧瑛语重心长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切莫儿女情长,有了重视的人,便是将自己的弱点交予敌手。” 宫华与他四目相接,他指的是那个女人?宫华摇头,打哑谜似的回了句“苹果不是那样的女子。” “不管她是或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会不会因为谁而被撼动。” 他逼视宫华,眉心蹙成三道柔软的竖纹,深浓的眸光中带了若干的严厉与期许,在他的眼神下,宫华点头,作出某种承诺,萧瑛才重新拉起亲切温柔的笑容。 “我明白。”宫华朝萧瑛点头后,向慕容郬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一起回到他的房间。 贺心秧房门还是开着的,萧瑛毫不客气地往里头走。 进门,发现两个丫头、四颗眼珠子全集中在他身上,待他回视,才急急忙忙把目光转开。 “你们家少爷要回信给老爷,快去伺候吧。” “是,王爷。”紫屏苓秋屈膝为礼、同声应道,出门前,向贺心秧投去担心的眼光。 贺心秧对她们挥挥手,抛出安抚笑容。 小心。紫屏无声说。 我会。贺心秧回她们简短唇语。 之后,她们离开,侍卫关上门,独留贺心秧和萧瑛在房中。 萧瑛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拿出药瓶,放到桌上。“这是你的解药,每日服一粒,七日后停药,下个月的今天,我会再给你解药。” “哦。”她意兴阑珊地倒出一颗药丸,放进嘴里嚼一嚼就咽下。 这么合作,半点反抗都没有? 萧瑛挑起眉,逗弄道:“不担心之前我没下毒,你刚吞下去的才是毒药?” 她扭过头,对着他拉拉嘴角,拉出一个充满痛恨的微笑。“所以呢?我中毒了吗?” “你说呢?” 贺心秧向上苍发誓,她这辈子从来没看过这么帅气、这么让人流口水、这么温柔似春风,却又让人想举刀砍烂的笑脸。 “所以喽,担心没用嘛,不管我现在有没有中毒,只要王爷大人玩心一起,随时可以在我身上投毒,王爷的目的,不过是想看我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罢了。” “于是,你偏要同我作对、偏不让我称心如意?” “错,我从来都不想同王爷作对。”同他作对,惨败一轮,她已经够衰尾,哪会笨到再去找罪受。 “所以?” “我只是想通了,担心也是一天、不担心也是一天,我干嘛选择让自己不舒服的方法过完十二个时辰退一步海阔天空,反正死亡是每个人迟早要面对的课题,与其受惊恐惧,不如安适如常人要活得自由自在、快乐惬意,生命才有意义,盲目追求太疯狂了” 巴啦巴啦,她讲一堆大道理,最终目的是说服变态王爷,这个吓人游戏观众已经看腻,他早就吓不着她,如果还是觉得意犹未尽,他可以试着找别人吓吓。 萧瑛没有理会她的背后目的,但她的大道理,有几句撞入心中。 可以吗?人可以为了自在而活,可以不负责任到底?什么样的人有权利洒脱,像她这样的人? 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他已经退了,却越退越缩、缩到失去喘息空间,倘若不快步向前,他会尸骨无存,这样,她还能劝他退一步海阔天空?她没经历过受逼迫的生活,凭什么大声说话? “无趣。”他闷声道,转身背着她。 无趣?!她就等他这句。“如果王爷觉得苹果不好玩了,可不可以放过可怜的苹果,另寻好玩对像?” “不行。”他想也不想,立刻转头回来出口反对。 果然呵就算她变成难玩苹果,他依旧是变态王爷啊唉,算了,随他吧,就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眼看她满脸的无奈,无趣又转为有趣,捉弄人的心情再度炽热。 萧瑛凑过脸来,轻声在她颊边耳语“也许你可以考虑向本王从实招来自己的来历,说不定讲得本王开心,本王就决定换个新对像来玩。” “呵呵呵我们真是有默契呵。”她拉出和他一样虚伪的笑脸。 “怎么说?” “我的回答和王爷一样呀。” “一样?” “对,一样是不行,很抱歉,本人的出身来历很矜贵,不能随便让旁人了解。” 喜欢吊人胃口吗?好,大家就一起吊着吧,看谁撑得到最后,他要钓她的猜疑,她就钓他的好奇,看是她会因为猜不到自己有没有中毒而急死,还是他想不透她的出身来历而憋死。 萧瑛看着她半晌,失笑,这是第一次,他对一个女人没办法可使。 拉起她的手,他将她往外带。 “请王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 她想甩开他,但人家武功高强,到最后她没甩掉他的五根指头,只甩痛自己的手腕。 “我以为咱们之间已经授受过了。” 他对着她暧昧一笑,让她不定期犯病的脸红症再度复发。 该死!她恨恨咬牙,如果经常跟他在一起,她不是精神病发作,就是牙齿珐琅质严重受损。 雨还在下,他撑着伞带着她走出院落,进入一条平坦宽阔的小路,左手边是一片桃树林,桃花被雨水打落,粉色花瓣坠满路面,一条粉色的路就在她眼前展开。 雨水滴滴答答打在伞上,脚下踩着粉红步道,身边的男子为了护她不受雨侵,将她纳入胸膛,风一阵阵吹来,夹带着雨丝,她竟然觉得温暖一时间,她忘记身边的男人是让她咬牙的萧瑛,一时间,她享受起这份浪漫风情,心,前所未有的平安与平静。 “小苹果,陪我吃饭吧。” 萧瑛温柔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为数稀少的真心笑容挂在脸庞,她很漂亮,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她有比美丽更吸引他的东西心,微动。 才两次共餐,他已然觉得没有她的餐桌,菜肴少了些滋味,导致他接连几日食欲不振,他心底明白,不可以过度依赖某个人或某件事,这会形成弱点,但今天,他的心情有点糟,需要食欲来提振精神。 “我已经吃过了。”听见萧瑛的声音,她才回神。太大意了,怎么可以在狐狸面前放松警戒,容许自己在温柔乡里跌坠。 “我还没吃。” 再度拉起封锁线,她下意识退开半步远。“我不随便陪人吃饭的。” “我知道,我会付你银子。” 他随口抛出这句话,她立刻变得安静。 因为他讲到关键词眼,于是她允许他跨越封锁线,她自我解释:银子,安身立命之物,维护尊严的最佳后盾,生存战争中的关键,她相当需要。 然而,她越是解释,越是无法欺骗自己,其实她心中,有一点点悸动 经过很久以后,贺心秧才晓得这一天是萧瑛母亲的祭日。 三月十九日,他也是在这一天,遇见他生命中最难以割舍的女子。 第十一章喜讯 两百文想到这个,贺心秧又忍不住磨牙。 她陪萧瑛吃饭、陪萧瑛巡视粥棚,陪他说说笑笑整个下午,然后,她赚到区区的两百文。 当他把铜钱放到她手中时,她眼睛瞪得非常大,只差没把那个钱给塞进他嘴巴里了,萧瑛竟然还拍拍她的头、掐掐她的苹果肌,笑着对她说:“千万不要太感动。”然后转身离开。 他真的把她当成宠物狗,做完事,丢两块狗饼干就打发走。 贺心秧大怒,她才不管会不会毁了他高贵的衣裳,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阻止他继续往前走。 他回头,笑容更添三分可恶。“怎么了,依依不舍?还想再陪我吗?今天不必,明天再看看。” 她紧握拳头、控制企图往他肚子踹去的小短腿,扁着嘴说:“你是堂堂蜀王,荣华富贵、家财万贯,怎么可以非法使用廉价劳工?你漠视人权,视万物为刍狗,会遭报应的。” 她把话说得那么严重,而他,初初听不懂非法使用廉价劳工这句话的意思,细嚼两遍后,便明白了。 她以为他会张扬起无敌笑容,会痞到让人恨入骨头,但他没有,他凝结在她身上的目光变得乖张孤傲,一抹哀切恍惚浮上脸庞,让她感受到深深的悲凉。 他说:“报应吗?好,本王等着。” “苹果、苹果,你怎么了?”宫华连续喊几声,才叫得她回神。 “没有。”她摇头,试着把那份深刻悲凉甩到脑后。 “王爷又招惹你?” “没有。”她学聪明了,才不把在萧瑛跟前吃亏的事告诉他,免得他像上回一样,哈巴狗变成斗牛犬,不自量力的要同人争。 拜托,人家是王爷耶,人分了三六九等,人家恰好是金字塔顶端那等级,哪像他们这种蝼蚁命。 “施粥棚到了。”宫华指指前方。 雨停了两天,已经有百姓陆续整理行李返回家门,所以今日粥棚没之前那般拥挤。 这不是宫华第一次到施粥棚帮忙,萧瑛要他有空多亲近百姓,明了百姓所需,他说,光是整天关在屋里读书,读不到民心。 “人不多。”贺心秧道。 “对,前些日子,粥棚工人忙到连喝口水都不成。” 他领着贺心秧走到锅炉前,接过两柄汤勺,让施粥的工人暂且休息,因难民少,相对的粥汤就多了,舀完第一轮后,他们等在锅边,让没吃饱的百姓来舀第二轮。 “你爹,信上说了什么?”贺心秧还是很难改口,老想唤出“果果他姑” “她说虽然有知府大人拨出的两百兵丁,再加上师父领的百名家丁、衙门里的差役,总共也不过三百多人,而最近百姓将陆续返乡进城,秩序定然更加紊乱。 “她让我别在这当头跟别人挤,因为即便有官兵维持,但还是有心急的赶路人翻了马车,殃及他人。” “这样啊我很想回去呢,你有没有告诉她我来的事?” “有,我在信上提到过,说咱们果氏家族全员到齐了。我猜,她一定很开心。” “我也是。”想到初来乍到的那段日子,心忍不住发酸,幸好现在她不是一个人,果果和他姑给了她归属感。吸吸鼻子,她连忙转移话题“你爹信上还提到什么?” “她说因为沙包堆栈得很好,家里没进太多水,家具没遭到损伤,让我别操心,还要我这段时间有空,多想想治水的问题。” “治水啊,我知道的也就那几个法子,可不管哪一种方法,都是大工程。” “工程再大,若是能益于百姓,便是拖个三年五载也得去做。” 贺心秧点点头。“是啊,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提倡防堵不如疏导,因此开支流、引导洪水流入大海。” “这得请治水专家研究一下地形,才能决定可不可行。” “有没有考虑辟一座人工湖,再分支流入海,这样不但可以用于调节水量,也可以在枯水期时供应民生用水,再者,湖里养殖鱼虾,又能为邑县百姓增添一笔收入。” 宫华丢给她满眼欣赏,原来看那些没营养的小说,也能学到这么多东西。 “这个我想过,不过土地选择得从长考虑。” 贺心秧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自顾自继续往下说:“最好找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无主土地,这样可以避开百姓迁移问题,不至于造成民怨。 “当人工湖开辟后,可在湖边植上垂杨柳,做好景观布置,我想一定有许多富户乐意在那里买地建宅,到时候,我们光是卖湖边的土地就赚大了。” “满脑子钱!开辟一个湖区,哪有那么容易?”他在她额头弹了个栗爆。 痛啊她抚抚自己的额头,这个死小孩越来越不尊师重道、没大没小了,回去后,定要向他姑告状! “我当然知道不容易,而且最麻烦的就是征调劳役,可若是由官府出面说明,建湖是为了让附近几个县不必年年饱受水患之苦,还可造福下一代,也许百姓就会比较心甘情愿,如果征调的劳役还付人家一点钱” “说得简单,银子从哪里来?”宫华苦笑。 “朝廷不是年年都有拨银子治水吗?” “经过层层剥削,银子运到地方上就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 “这样就不只是治水问题,还牵扯到贪官污吏,看来朝廷要好好整顿吏治。对了,官员有没有在枯水期的时候挖宽河道?” “眼前看来似乎没有,不过堤防倒是年年修、年年塌。” “年年砸银子还年年塌啊,那么除了贪污,会不会是螃蟹惹的祸?” “把罪怪到螃蟹头上?你还真行。”宫华睨了她一眼,以为她在说笑。 “我真的看过,好像河里有很多螃蟹的话,牠们会在堤道上挖洞,导致堤防松动,大雨一来,自然就坍塌。” “讲得头头是道,你这又是从哪本破书上看来的?!”宫华嘲笑。 “不管是不是,瞧瞧会怎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如果是螃蟹你能怎么办?办个学校,教导牠们别横着走,别随便在堤防上挖洞?” “我没本事教化牠们,不过我可以把牠们吃进肚子里,届时,发起一个全民吃螃蟹、救河堤的活动,只要跟吃的有关,我保证,百姓乐意得很。” 而且她相信,螃蟹很快就会在蜀州消声匿迹,不然那些动物怎么会濒临绝种?人类嘴巴造成的咩。 “是啊,就你最乐意。不过今年邑县的情况算是相当好了,这场水患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传出百姓死亡的消息,受伤的有几个,但都获救了。 “听说汾县一夜大雨,山上土石冲刷而下,淹盖了山腰、山脚下几百户人家,许多人逃生不及,一夜之间,汾县死了千余人,那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这个时候也有土地过度开发的问题?那座山上种了什么?”贺心秧一惊,她还以为破坏土地是现代人才会做的缺德事。 “你怎么知道是因为山上种了什么,才引发土石冲刷?” 贺心秧手指头一翘,就往宫华额头戳去。“你耍笨啊,我上课不是讲解过土石流的问题,如果不是过度开发,大自然怎会轻易反扑?亏你还是神童,神你的大头。” 宫华无辜地望着她,脸上有淡淡的苦笑。 “干嘛用这种眼光看我?”上课不专心,还敢装无辜? “问题不是我问的。”宫华放下汤勺,摊摊手。 “什么?” 宫华指指后面,贺心秧旋过身,发现萧瑛和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姑娘站在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把他们的对话听去多少。 那位姑娘身上穿着紫绫袄儿,外罩玄色缎红比甲,下身一件湖水绿湘裙,衬得她雪肤香肌,妩媚动人。 她的身材娇小玲珑,脸蛋俏丽生辉,微翘的唇角上方有一颗美人痣,瓜子脸儿、柳叶眉,好看得让人心生叹服。 可那双丹凤眼一眨不眨、满脸警戒地望着贺心秧,好像贺心秧有抢劫她的意图。 “说,你怎么知道是因为山上种了什么,才引发土石冲刷?”萧瑛催促她回答。 看着两人,萧瑛心里竟生出几分妒嫉,妒嫉她可以和宫华那样自在谈话,妒嫉两人之间自然流露的亲昵,虽然宫华只是个十岁小孩,可他还是很想知道,是怎样的关系,能让他们像亲人般相处? 美女轻笑一声,勾着萧瑛的手,爱娇说道:“瑛哥哥,你别为难人家姑娘,谁会知道这个啊,想必方纔那篇话,不过是看了几本破书瞎扯的。” 美女不这样说话,贺心秧还真的不想搭理他,两百文钱的仇恨还在呢。可被美女这么几句一激,贺心秧就忍不住了。 “我不是瞎扯,而是实实在在知道,这么简单的事,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她用力点两下自己的太阳穴。 言下之意是他们没脑子? 轻轻一哂,看来她被惹火了,他喜欢看她圆圆的大眼睛燃起两簇火光,喜欢看她比手画脚、激动说话,更喜欢她讲出来的每句话,她的每个理论都让他再三惊艳。 不自觉地,他眉目含春,流露出几分温暖宠溺。 “说说,让我见识见识小苹果的脑子,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美女觑了萧瑛一眼。好温暖呵她没见过他这样专注认真的表情心底警钟敲起,她的眼底闪过一道锐光。 “第一,高山上,除非土石不利于长年乔木生长,否则在大自然的生生不息下,几年内自会长出一片高大树木,那些乔木为了要长得高,根就得扎得深,因此能够将山上的土石牢牢抓紧。 “可人们为了自己的收益,往往烧山辟田,将大树尽数砍去,用来种茶、种菜、种水果,而不管是茶叶、蔬菜或果树,它们的根都不深,无法抓住泥土,当大雨冲刷下来,自然会把山上的土石都给带下来。这个,就叫做大自然的反扑!” 后面那句,贺心秧讲得铿锵有力。与大自然和平相处,是二十一世纪人类最重要的学习课题。 “谁知道是真是假。”美女不甘心“哼”了一声,靠在萧瑛身上,带着示威的目光直盯着她。 “是真的。”冷不防萧瑛一句话,让美女的笑容在脸上凝固。 贺心秧没好气地看着挂在萧瑛身上的美女,乍见美女的好感全数被踢飞。 “所以呢?汾县的高山上种了什么?” “茶。汾县是个穷县,多山少平原,年年的赋税能缴个三、四成就很了不起了。几年前,汾县县令挑了一座山,在那里种上十数棵茶树,冬茶收成,发觉那里种出来的茶叶特别清香,价格比外头贵上数倍,于是开始大力倡导百姓上山种茶。 “那座山几乎都开辟成茶园,因此汾县百姓的生活大大改善了,在感激县太爷之际,还有人为县太爷供长生牌位,没想到如今会发生土石毁园的现象现有谣言四下传播,说是天咒。” 萧瑛很清楚,那谣言是从哪里来的,他没阻止,是因为乐见其成,因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鹬蛘相争,他乐于当那个不劳而获的渔夫。 “所以呢,现在怎么办?”宫华插话问。 “能怎么办,把树种回去喽。要种茶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毁山吶,人在世间生存,得懂得中庸之道,过与不及都糟,那话也不算谣言,那的确是天咒,老天爷在惩罚人们的过度贪婪。” 萧瑛深思后缓慢点头,是,他同意贪婪伤人,更同意贪婪可灭君。 扯出一朵若有似无的笑意,萧瑛推开美女,向贺心秧走近,在她耳边低声问:“有没有认真按时服药?” 贺心秧接连退后几步,企图拉开两人距离,她还不想被美女的眼光给猎杀。“王爷说笑了,我敢不照做?小人的命虽贱,却也是人生父母养,有人疼的呢。” 她退,他便进,他不同意,她就不能保留距离。 “看着也是,脸色红润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动手,眼看他的手就要掐上她的脸,他以为她要反抗的,但意外地并没有,她只是紧闭双眼,好像他要对她强行动粗似的,手停在她脸颊上方一寸处,他笑了。 居然没捏下去? 贺心秧皱了皱眉头,眼睛偷偷打开一条细缝,看见那个靠得自己很近的掌心,也看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垂下手,萧瑛说:“我以为你会躲。” “我以为你会付银子。”使用者付费,天经地义。 两句接不在一块儿的话,形成一个外人无法理解的小小秘密。 美女妒嫉着他们之间的亲密氛围,胸中一口怒气堵着。 “哼,原来这位姑娘,只要有人付银两,就可以任人揉捏。”她脸上满布鄙夷不屑。 她充满敌意的口吻激出贺心秧的不满,一向奉行以和为贵的贺心秧被惹出了几分牛脾气。 “是啊,姑娘要不要也来试试,挺好赚的呢。” “下流,一个好端端的女子,竟做出如此下作的事。” “下作?不过是捏捏脸,又不是”苹果刻意暧昧、刻意挑衅,更刻意贴近美女,她把脸停在那张美人脸前方两公分,低声浅笑。“哪天姑娘与夫婿共结连理,还得做比这个更下作几百倍的事呢,到时怎么办?你不会拿着皮鞭、蜡烛,狠狠教训夫婿吧?” 几句话便挤对得美女脸红心跳,这、这是什么样的女子,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这样没脸的话?!美女一跺脚,往别院里跑去。 贺心秧意有所指的在影射,可惜对方听不懂,她只能仰天大笑,自爽几声。 她朝美女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满不在乎地拿起汤勺,替下一个来领粥的人把碗添满。 不久,一位老人家拄着拐杖走到热锅前,贺心秧帮他把粥盛满,宫华立刻接手,一边扶着他,一边端着热碗往棚子走去。 见宫华离开,萧瑛赶紧笑着叮咛“记得,解药要连续吃七天,可千万别漏掉一日,万一毒发,本王概不负责。” “如果王爷肯大人大量,一次就把我身上的毒解开,苹果会对王爷感激涕零、感恩戴德、感恩图报。”老调重弹,她都说得好腻味了。 “你会?”他才不信,萧瑛比较相信她会作法引祟,时不时给他钉小人。 “王爷要不要试试看?我报起恩来,不是普通厉害。” “怎么个厉害法?” “会厉害到让王爷寝食难安、夜不成眠,日夜想念小的报恩。” “这样啊,那倒不如我帮你探听探听何铁手还是金庸的下落,如何?” 他们一来一往的斗嘴,谁也不肯让谁,只不过萧瑛气定神闲,而贺心秧咬牙切齿,一看便知谁输谁赢。也是,谁阴险得过蜀王,他的功力养成岂是一朝一夕而成的。 “行,那就麻烦王爷了。”他要是探听得到,她给他为奴为婢,当一辈子佣人。 “没问题,那小苹果打算付本王多少银子?” “事成后,我会很慷慨地支付两百文钱,您说好不?” 她在讽剌他的吝啬,可他没被讽刺到,反而觉得有趣,捧腹大笑。他开始怀疑,日后她离开别院,他会多无聊啊。 “很感激你的慷慨。” 宫华回到粥棚时,听着两人一言一语的斗着,那气氛,竟是说不出的默契十足。 “您是该大大感激,两百文也就是本人的极限了。”她挑衅地拍拍腰袋,让里头的铜子儿发出两声敲撞。 他一手搭上她的肩,凝睇着她的眉眼,诚恳而无半分作伪的道:“小苹果,可不可以麻烦你一件事?” “请说,有什么事是我可以为王爷服务的?”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感觉到他的诚恳。 “继续可爱下去,永远都别变。” 萧瑛撂下话,但这话是最不该从他嘴里讲出来的,因为他比谁都明白,世间没有永恒,每天、每刻、每颗人心、每份感情随时随地都在改变。 手背到身后,他转身离开,贺心秧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想到却看见不该存在的凄凉孤寂,是看错了吗?她揉揉眼睛,再次凝视。 那样伟岸昂藏的背影,高高在上的他,仆婢成群,围绕身边的佳人数都数不清,怎地她会在他身上看见孤寂? 宫华的视线从萧瑛身上收回,落在贺心秧脸上,他皱眉问:“你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熟?” 有吗?他们在旁观者的眼中,已经是很熟的感觉?难不成他与她 念头才兴起,立刻教她硬生生的压下去,挥开不该存的心思,她轻咳一声,笑咪咪地丢出两句敷衍。 “熟,怎么不熟,熟得都可以吃了。” 宫华没理她的不正经,犀利的问:“水灾之前,你们就在哪里见过吗?” 她并不打算对宫华说实话,接在敷衍之后,仍然是敷衍。 “见过?有吧,在前辈子,在天堂?哦,不对,不是天堂,是地狱,萧瑛在哪里,那个地方就会化为地狱。” “你不要胡说,我是认真的。” 他握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转向自己。 第一次贺心秧觉得自己有点矮,才十岁的果果,就只比自己矮一些而已。 “我哪有胡说?和一个天天算计别人的腹黑货同处,当然就像身在地狱。” 见她满口胡言乱语,宫华脾气顿时上来了。 “你就那么喜欢进地狱?很好,恭喜你,你很快就会领到号码牌。” “为什么?”地狱现在那么先进?已经有人成群结队想要挤进去? “因为你刚刚得罪的那位姑娘,不是普通人,她是惠平郡主。”宫华的声音沉了沉,冷淡一笑,生气她心里分明有话,却不肯对他言明。 “郡主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吗?会比你的王爷更了不起?”如果不会,那就安了,因为她连王爷都没有在怕的。 “重点不是地位高低,而是她眼底容不下人、心里容不下针,她是那种你欠她三分、她非追回十分的偏狭女子,你刚刚图得一时嘴快得罪了她,贺心秧你后患无穷!” 他口气阴森,目露凶光,唬得她一惊一乍。 唉,贺心秧忍不住摇头叹气。才几天工夫,宫华也受萧瑛感染,养出这副吓人本事,原来萧瑛不是人,他是外星人派来毁灭地球的超级病毒。 “随她容不容针、容不容人,反正离开这里以后,我们各有各的生活圈,她在上流社会开party,我在下流社会混三餐,谁也碰不上谁,所以那个地狱啊,惹不到我头上。” 见她对眼前凶险丝毫不以为意,一派小事一桩的态度,宫华火大。“你以为有这么容易?” 惠平郡主真那么神通广大?对着宫华凝肃的表情,好吧,她退一步。 “了不起我足不出户,乖乖待在家里,成吗?” 这群古代人,一个比一个难搞,看来在二十一世纪她没当成奼女,来到这个没计算机的时代里,竟要加入奼女族。 “我怕她心怀怨妒,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来整治。” “那么猛?她是谁啊,紫衫龙王批注: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里的人物,明教四大法王之首,教主义女,波斯明教三圣女之一,身份尊贵神秘。还是鬼灵精怪的黄蓉?不可能是黄蓉,如果黄蓉像她那样,得成天黏着郭靖才能走路,郭靖就要发疯了。”她仍是浑不在意的打哈哈。 偏萧瑛被黏得那么爽,他以为自己是尤加利树? “你不知道她是谁就敢招惹?你的胆子是什么东西打的,不锈钢吗?告诉你,她是成王的女儿,成王恰恰是在刀林箭雨中把皇帝从敌人手中救出来的人物,从此加官晋爵,位登极荣。 “皇帝极看重这个惠平郡主,有意思把她赐婚给蜀王当正妃,现在明白了吗,明白自己招惹到哪号人物了? “我们家的苹果还真了不起,敢在女主人面前同人家的未婚夫打情骂俏、眉来眼去,一句呛过一句,怎样,调情调得很愉快吗?啧啧,就算她心胸宽阔,怕也是难容的吧,何况又是那样的性子” 惠平郡主再凶恶,她躲着总成了吧,她为难不了自己,但是赐婚,乍然听见,贺心秧的喉头宛若卡了颗熟蛋黄,咽不下、吐不出,胸口又沉又重,闷得她难以呼吸。 难怪他不介意当尤加利树,赐婚呢美女呢她该不该祝福他们,鹣鲽情深、琴瑟和鸣、白首偕老,牵手一世情? 发觉贺心秧脸色苍白,表情陡然变得呆滞,宫华没好气的说:“终于知道怕了?以后没事,离王爷远一点,这里和你的二十一世纪不一样,别说搂搂抱抱,就是摸摸头、拉拉手,在这里都是踰矩,你不可以用拥抱表示亲密,不可以随便对男人微笑、不能” 宫华还在唠叨,她已经忿忿放下汤勺,怒问:“知道我最痛恨什么吗?我最痛恨穿越到这个陌生到面目可憎的时代!” 恨恨扭头,她搞不清楚自己在发什么脾气,只觉得肚子里有一座火山爆发了,炽热的岩浆蔓延开来,烧毁了她的心肺肠胃、烧毁了她的神经知觉,烧掉她所有的理智和平静。 她无法思考、无法平和,她需要跳脚与发泄!转身,她往别院里头奔去。 宫华没发觉她的火山爆发,没发现她的语气带了浓浓的酸意,只听见她让人很吐血的结论,额头倏地浮出三条黑线。 “苹果”他追着她往前跑,就算苹果再痛恨,他也得让她明白个子丑寅卯,否则她穿越而来吃的苦头,还得再来几个回合。 可她猛然转头,指着宫华,郑重恐吓“别在这个时候对我说教,我心情很差,离我三公尺远。” 贺心秧的吼叫阻止了宫华的脚步,同时也让他明白,她不对劲。 她是怎么了?她终于意识到得罪惠平郡主很可怕?她讨厌他的过度唠叨?他慢慢回想两人对话,然后思绪停顿在“赐婚”上头,苹果对王爷满目疑惑转为寒霜。 她加快脚步往前冲,一路跑回到房里“砰”地一声把门用力闩上。 心情真的很糟,虽然她不是太明白突发而至的怒火所为何来。 贺心秧来回在屋里走过几百趟后,心情依旧无法平静下来,她拿起枕头,不断往棉被上敲,直到手臂发酸,还是一肚子火气;她脱掉鞋子,赤着脚在地板跳街舞,跳到满头大汗,她的心依然莫名难受。 她是怎么了呀,更年期吗?她压根儿不是爱发脾气的女人,怎会突然失控,皇帝要赐谁的婚关她啥事,谁要娶谁、谁爱当谁的尤加利树,都与她无关呀。 不行,她得镇定、她得恢复、她得重重叹口气,用力甩头,她要甩掉与自己无关的人事物。 找到干净衣裳,唤来婢女准备热水泡澡,她把自己整个身子埋进木桶里。 缓慢吸气吐气、缓慢让气体充斥整个肺部,不生气 她很满足、很愉快,她甚至发出一声呓语来说服自己,她根本没有生气失控。 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张开口,她开始唱歌 是我说过分手以后要祝福大家,怎么听到你的喜讯我忽然静下 我红了眼睛黑着脸再不断讲话,你看在眼里想到什么何必问我—— 这么啦?你还好吗? 你的快乐与我无关我就不快乐,我也失去继续伪装朋友的资格 我竟然希望她不够好那就好了,你说不定会因此对我一直牵挂 这个我还值得你爱吗? 我虚伪我惭愧我嫉妒你幸福,你这个傻瓜,不要逼我说谎话。 爱一个人是占有,一点都不伟大,我丑恶我自私我认了看着你,容不下她。 塌地死心,原来出于私心,我也觉得我好可怕。 所谓祝福原来只是在尔虞我诈,关系升华只是欲望垂死的挣扎。 我甚至想过万一你们开始吵架,在我们之间就能留下一条尾巴 这样爱你好可怕\林凡,作词:林夕。 停!她在唱什么鬼歌? 听见萧瑛的喜讯她干嘛陡然惊吓,伟大的郡主殿下够不够好、有没有和萧瑛吵架,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根本不想留下什么尾巴、不想他对自己牵挂,他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哪有什么关系升华、什么垂死挣扎?! 疯了,她肯定是疯了才会挑这首歌来唱。 猛摇头,她把水拍得啪啪响,又把头埋回水里。 她不想把自己闷死,而是希望脑袋清醒再清醒,因为她不必虚伪、不必惭愧,更不必嫉妒谁幸福。 她只要在乎自己的快乐、自己的幸福、自己的未来所有和贺心秧无关的东西,她要通通摒除于门外! 第十二章果氏家族重逢 车轮在路上辘辘地转动着,贺心秧掀开车帘,向外头望去,街道已恢复水灾前的繁华热闹,好像那场水灾只是梦境一场。 慕容郬不断从城里带消息回别院,这次的水灾让宫节的名声如日中天,已从原先的青天大人成了星宿下凡、拯救世人于苦痛的活神仙了。 因此现在宫节命令一下达,全县百姓立刻奉行。 前几天的瘟疫倡导已经结束,所有回乡的百姓都忙着煮水杀菌、清除屋内屋外积水,并用烈酒擦拭家具消毒 即便如此,为防患未然,宫节还是透过慕容郬的帮助,购来几大车的药材,并将城中大夫集合起来,成立一个护理站,凡有百姓出现发烧头疼的现象,就得立刻就医。 马车里头空间很大,但并不算奢华,角落处有格架,里头摆着一些茶、零嘴和书册,这是王府马车,因为萧瑛坚持送他们回家,因此萧瑛、宫华、贺心秧三个人同坐,而送宫华到王府别院的那辆马车就让苓秋紫屏坐了。 一路上,像是在考较宫华功课似的,萧瑛问、宫华答,讨论的全是民生政治,偶尔两人讲得兴起,还会抚掌大笑。 感情这么好吗?贺心秧视线轮流在两人身上扫过,眉头聚出一座小山峰,是哪里来的缘分,才短短几日相处,就成了好兄弟? 这几日,贺心秧总避着萧瑛,她关起门来,认真赚钱,真正做到足不出户。 她的表现让宫华的不安放下,他知道,贺心秧终究是聪明的现代女子,懂得爱情来来去去,没有谁非要谁不可,明白此路不通,自有属于她的康庄大道,不至于拧了脾气,一路走到绝处。 虽然惠平郡主的确上门来闹过两回,可让她几句软钉子给碰了回去,宫华知道后,刻意在萧瑛面前提过一次,他派来两名府中护卫,守在贺心秧屋外,自此,惠平郡主再没有来找麻烦。 “是因为兵力不足的关系吗?为什么与鞑子的战事打了那么多年,还是打不出个所以然?” 在两人讨论过鞑子年年冬季犯境、春天带着战利品返回家园后,宫华终于提出问题。 “并不是,朝廷往北方拨银子,烧的钱比治水还多上数倍,增兵之事也年年进行,朝廷甚至想过将兵丁往北移,弃守东方水域,颁布禁海令。” “既是如此,怎会打个不胜不败,无法彻底驱逐鞑子?可是翁大将军年迈体衰,没办法打仗之故?” “有许多原因,但你指的这个是最微末的一个。” “其他原因呢?” “首先,当今皇帝性格喜怒无常” “嘘!”贺心秧才不想加入讨论,保持距离的事,她已经连做好几天了,但萧瑛越讲越过分,逼得她不得不出声。“别乱骂皇上,你确定这里没有锦衣卫?确定隔墙无耳?” “锦衣卫是什么?”萧瑛问。 宫华无奈地瞄她一眼,又是从那些穿越小说上得来的信息?不是每个穿越人都会碰到锦衣卫,至少祁凤皇朝并无锦衣卫的编制。 “呃”她向宫华投去求助的一眼,宫华别开脸,摆明不帮忙。 好吧,自立自强喽。“就是那种身怀武艺、穿着锦衣玉袍,明明不是侍卫,却爱躲在门外、偷听人家隐私的人。” 她一面说,眼睛一面上上下下在他身上轮番扫视,刻意误导,她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堂堂的蜀王殿下。 果然他误解了,误解她在讽刺他。 萧琪淡淡一笑,目光中隐含着温暖,瞧着她一身薄棉鹦哥绿紧身小袄,腰内束起一条淡色丝绦,脸上脂粉未施,肤色粉腻,眉黛微颦,眼波斜溜,分外姣美可人 他知道她在避开自己,知道她是那种趋吉避凶,唯恐麻烦上门的性格,惠平郡主的表现,肯定让她缩进龟壳里,打死不肯出头了。 他明白她的心思,却还是不舒服,这几天在失去食欲的餐桌上,他分外想念她的身影。 “你看起来不像那么谨慎的人啊,什么时候开始讲话还会想到墙外?”他揶揄道。 她朝他挤挤鼻子,不应答。 如果不是宫华在,他真想捏捏她的鼻子,真想再把她纳入怀中。 一哂,他说道:“放心,没人敢在我墙外当锦衣卫。” 苹果扁嘴,他确定无事便行,千万别因为王爷多嘴,害得升斗小民坐电椅。 “对不起,请继续。”她摊了摊手。 萧瑛倒了茶水,递给贺心秧一杯,她理所当然的接下,看得宫华频频摇头,她这辈子恐怕都学不会男尊女卑,学不会尊重权贵。 见贺心秧喝了茶,萧瑛满意地继续往下说。 “当今皇帝在未登基之前是朝中的大将军,屡次带兵打仗均赢得胜利,声名远播,朝廷里拥护他入主东宫之朝臣者众,因此登基后,他重用武官、重用当年袍泽,成王江寇钦就是一个例子。 “可也因为他是手握兵权,才能压下圣意,顺利逼宫,坐上龙椅,因此也对握有重兵的将军们心存忌惮,处处掣肘,生怕他们有朝一日也循着自己的路子,取而代之。因此,将军们打仗不求胜,只求和,就怕自己名声大过旧主,引得帝王相妒。 “再者鞑子并无心侵犯中原,他们知道自己的实力充其量也就是在草原上称霸,无法统御中原,因此每年不需放牧的冬季才会集结众兵南犯,其目的为劫掠财物米粮,并非占领祁凤皇朝国土。 “边境将军深知此事,也不求消灭鞑子,只希望把他们往北方赶走,让每年往上报的百姓死伤数字减少。 “三则,鞑子向来以战养战,不带给养,加上战马剽悍,不像咱们的兵,打仗之前得先储粮,等诸事完备才能出兵,因此行动力比祁凤皇朝的军队要快上许多。 “他们打仗如疾风暴雨,务求一击必中,目的不达便转攻他处,绝不在同一个地方耗时过久。打赢了,他们夺走粮草就跑,而咱们的兵,一怕深入敌军腹地,被全数歼灭;二怕存粮被夺,处处受制,自然打起仗来绊手绊脚。” “所以鞑子的问题不大?”宫华问。 “前几年,是的。但这两年、情况有变。” “怎么说?” “前年鞑子兵犯,集结青壮男子五千名,去年已增兵一万两千,今年前方传来的消息,鞑子竟有三万之数,本王派出的密探探得,草原有一悍将名叫齐齐努,野心颇大,这几年不断联合众部落,如今他羽翼未丰就能结合三万大军,倘若再给他五年时间,你怎知他没办法拥兵二十万?!” “可你方才说,他们并无侵犯中土的野心。” “那是以前,现在情况不明,齐齐努不是简单人物,我尚未摸透他的心思,况且就算他无心统御祁凤皇朝,他也可以大败咱们,让祁凤对他俯首称臣,年年上贡。华哥儿,现在你大致明白鞑子的状况了,如果由你来领军,你会怎么做?” 宫华敛起眉目,细细思索,贺心秧也一根手指比比画画,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然他们以战养战,咱们也照着学,让他们无粮可抢。” “那可不行,鞑子士兵是过惯苦日子的,烹羊皮也能度三餐,咱们中原的兵,没有米饭粮菜打不了仗。” 萧瑛说完,贺心秧频频点头,偏那里是边疆草原,又不是深山密林,不然可以找到对丛林相熟之人,训练野战士兵粮啊粮,真是为难人的东西 “有了!”灵光乍现,贺心秧弹指,乐得满眼笑。 “你有计策?”萧瑛讶异,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她就有了想法? “他们要粮米就给啊,吝啬什么呢。” “你讲什么话啊,未战先降吗?”宫华没好气地瞪她,这又不是考试,肚子里没有东西,不必非挤出一些,填在空白的试卷上。 她志得意满地瞥了宫华一眼,徐徐说道:“咱们可事先在米粮里施毒,然后大军迎战、假装不敌,放下粮草便跑,让他们把毒粮给吞进肚子,就不信那些鞑子还能再战。” 呵呵呵最毒妇人心吶!她好满意自己的心肠被抹黑。 萧瑛听了她的计谋,忍不住发笑,看来他真是把她给吓得严重了,以至于满脑子全是毒。 “妇人之见,那是打仗,你以为在玩游戏吗?使毒计能赢的话,干嘛要打仗。”宫华鄙视她的见解。 妇人之见?这小表才回古代没几天,就忘记二十一世纪的男女平等了,何况,这哪是什么游戏,这是最先进的生化战,如果她能弄来实验室里的病毒,那才教人闻风丧胆。 “不,我倒觉得此计可行,只不过这个计策不能常用,对方很快就会看透咱们的计谋。”萧瑛替贺心秧说话。 “所以咩,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他们分不清哪批粮能吃、哪批不能动,每次抢粮时,都要多伤两分脑筋,何况这个游戏玩个两次,损他五千兵,也就够了。”她强调游戏二字,挑眉看向说她妇人之见的死小孩。 见贺心秧不过随口说说,也能想出办法,宫华不甘心自己被比下去,绞尽脑汁之后也开了口。 “既然他们打仗如疾风暴雨,务求一击必中,不在一处耗时过久,咱们就闭城不出,任由鞑子在城外嚣张,拖着他们的兵,不打仗、空吃粮,待他们把抢来的粮草耗尽,饿他们个三天五天,再击鼓迎战。 “就算我方不出城迎战,他们想出兵劫掠,却得不到半分粮草回部落,得杀牛马才能度过严冬,元气势必大伤。” 听着他的计策,萧瑛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好孩子,假以时日,定能独当一面。 像是杠上了似的,贺心秧不服输,抢着道:“不如派一队兵马绕过敌军,直侵他们的部落,鞑子必是将强壮青年送往战场,部落里留下的定是老弱妇孺,他们抢咱们的百姓,咱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待他们回转部落,才发觉,家空了、人没了,那才精彩呢。” “与其如此,倒不如在劫掠鞑子部落时放出消息,让他们在前方的战士无心恋战,急于返乡同时,再来个双面夹攻,全数歼灭。” 宫华也同贺心秧卯上,以前她是老师,在这个时代,他懂的已足以为她师。 “我们可以改良武器,那些绊马索、铜墙钉全用老了,敌人都知道你的招数,还有什么好玩的。” “鞑子擅骑,咱们可以把重点放在砍马脚上,没了马,他们便等于失去双腿,而咱们的步兵多、训练也最精良,届时,以吾之长攻彼之短,谁胜谁负自当分晓。” 两人像比赛似的,一人一计讲得滔滔不绝,萧瑛细细看着他们,嘴里不说,却满心叹息,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点子?这个话题不过是临时起意,他们尚未经过深思,却计计深谋,教人啧啧称奇。 高谈阔论之间,马车来到邑县府衙前头。 宫节已经得了消息,迎在衙门前,待众人陆续下马车,宫节的目光和贺心秧相触,千般滋味在心头,却是说不清、道不明。 宫节早已学会当个称职的古人,学会谨言慎行,贺心秧却还没有这等功力,看见果果他姑,她唯一能做出的反应是——跑向前、紧紧抱住她的脖子。 “我想死你了,想死、想死了!”她必须用很多个“想死”才能充分表达自己的兴奋心情。 宫节明知这样不合礼宜,尤其在外人面前,简直是伤风败俗,可是难为她了,她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就算聪明,终究是孩子心性,怎能接受这般巨变?她是在转瞬间便丢失了所有的亲人朋友,以及她熟悉的世界。 苹果与她不同,至少她是成年女性,并且醒来之后还有果果在身边,在厘清前后因果后,终能定下心,接受这个她不理解的环境。 苹果只有一个人,只能孤军奋斗、慢慢摸索,期间所受的苦,岂能说与外人道?更何况,她分明就是受他们姑侄连累。 眼下她的感觉是愧疚又心疼,怎舍得将她一把推开。 看着宫节和贺心秧之间的亲昵举动,萧瑛心底一股无明怒火隐隐烧窜,他明白,那叫做妒嫉,在许多年前、在某个女子身上,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 但这是不可以的,他早已经割断自己的情感线,再不允许自己放纵**,他曾经立下重誓,绝不再让任何女子入了心。 贺心秧是可爱聪慧、性格讨喜,她的确有股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的气质,但这些都无法让她在他心底占上一席之地。没错,她无法! 念头转过,他逼自己露出满脸温和笑意,淡漠的双眼却仍紧紧盯着他们的亲密互动。 “苹果,你够了哦,不想被人抓去浸猪笼的话就赶快放手,这可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还可以搂搂抱抱的时代。” 宫华着实忍耐不了,虽说她们都是女子,但看在旁人眼底,心里想的可非这回事,人言可畏呵。 贺心秧吸吸鼻子,千般不肯、万般不愿地松开手。 “我真的很恨你们祁凤皇朝,早晚我要一把火烧了它。”她低声对宫华张牙舞爪道。 宫华转过身,不同她计较。 宫节向前几步和萧瑛互相行礼作揖,今日萧瑛穿着一件朱墨夹纱袍,长发束在半月冠里,只用一柄墨玉簪扣住,足下一双青缎黑皮靴,腰间系着琥珀玉带,服饰虽然贵重却不甚张扬,加之身形丰伟,气度宛若翩翩浊世佳公子。 “这几日,秧秧和华儿麻烦王爷了。” 萧瑛点点头,表面礼数全做足之后,他转头对宫华说道:“华哥儿,从明日起,王府的车辆会过来接你入府,抓紧时间,将你师父交给你的课题好好预作准备。” 乍听见萧瑛对宫华的称呼,宫节紧抿双唇,紧憋住气,一张脸涨得通红,贺心秧见她那模样,也跟着咬紧嘴唇,不让笑声脱口而出。 宫华终于将萧瑛送上马车,贺心秧立刻迅速将宫节拉进屋里,宫华、紫屏、苓秋也跟着快步进门,院门一关,两人再也憋不住了,相视一眼,捧腹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是不是很好笑?对咩,就是很好笑啊,华歌尔”贺心秧第一个发难。 紫屏和苓秋互相交换眼神,怎么都想不通华哥儿哪里好笑,只见少爷一张脸皱得像包子,苹果姑娘指着他,越笑越夸张,连素日里严肃的大人也跟着笑不停。 贺心秧指指宫华。“华歌尔。”再指指自己。“黛安芬。”然后又指指宫节。 宫节没等贺心秧说话,抓住她的指头,自动自发的接“曼黛玛琏。” 一说完,两人又是手拉着手,大笑不止。 宫华叹气,早在二十一世纪,他在电视看到华歌尔的广告时,脸上就满布黑线,只是,他以为这件事天知、地知、本人知,没有谁可以拿出来取笑,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唉 “够了哦。”他翻白眼。 “不够,我们至少要再笑三十年。”说着,贺心秧又笑倒在宫节肩头。 “贺心秧!”宫华的口气里发出危险讯息。 “有!”她怕天怕地怕鬼怕神明,就是不怕死小孩的威胁“华歌尔”失算了。 “你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在我手里。” “放心,我做人光明磊落,哪来的把柄?” “行了,再闹下去,华哥儿要生气喽。” 宫节明明是要出面主持公道的,可一出口,又回射了宫华一刀,忍不住的,贺心秧再次笑得前俯后仰,蹲在地上抱住肚子。 紫屏、苓秋不懂他们在高兴什么,可他们笑得这样开怀,她们也忍不住苞着张起笑脸。 苓秋善解人意,见宫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走到他身边说道:“少爷,您要不要先回房洗漱一番?” “嗯。”宫华瞪了贺心秧一眼,恨恨一甩袖子,随苓秋回房。 宫节拍拍贺心秧的肩,忍住笑说:“有人恼羞成怒了,往后,别再为这个取笑他。” “我知道,可就是忍不住嘛。”贺心秧皱眉,噗哧一声,又笑开了。 宫节摇摇头,岔开话题,握起她的手。“我给你准备了间房,去看看喜不喜欢。” “好。” 贺心秧点头后,宫节对紫屏说:“我在饭馆里订了一桌菜,应该很快就会送到,你们把它分成两席,一席你和苓秋在屋里吃,一席端到厅里,今晚你们不用服侍,用过饭早早休息吧。” “是,老爷。” 紫屏应声下去,贺心秧和宫节相视一眼,她们有很多事想对彼此说,宫节明白,点点头。 “先去洗个澡,去去风尘,今晚,咱们秉烛夜谈。” 贺心秧点点头,满足地叹口气,不管怎样,如今是渐入佳境了,她相信日子会越走越顺利,因为有果果、有果果他姑,亲人重聚。 夜里,果氏家族围着圆桌,吃进去的饭少、讲出来的话多,他们把穿越到这个时代的事情一一同对方交代过,贺心秧这才明白,穿越这回事,本就苦头多于享乐。 幸好宫节顶着县太爷身份,可以发挥所长,不必像这时代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纯粹在家里当摆设。 前后算算,他们穿越至今也两个月了,算不上风平浪静,却也是过关斩将,一路走到如今,往后三人互相扶持,他们都信心满满,认定日子只会过得更好,不会更坏。 “你们觉得慕容郬这人怎样?”宫节问。 “我师父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提到慕容郬,宫华第一个跳出来发言,他见识过慕容郬出神入化的武功,那气势,哪是武侠剧里软趴趴的男演员演得出来的,他对他师父崇拜不已,如果能够,他愿意随时追随左右。 “我对他没有太大印象,只记得他沉默寡言,脸上好像结了千年寒冰。”贺心秧说。 “他面冷心热,没有你想的这么严重,我同意华儿的说词,他的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这回的水灾,若不是有他的提醒,事先向知府借人,我手边人力不足,肯定没办法做这么多事、安然度过此关。” 宫节喝下几杯酒,酒杯虽小,脸上却也浮现几分绯红,看起来也有了女子的娇羞。 “我听说汾县情况很糟糕。”贺心秧回答。 她半滴酒不能碰,她对酒精过敏,这个时代,可没有医院可以打抗敏针。 “不只汾县,理县、沛县邻近几个闹水患的县状况都不好,就算我已经把所有想得到的防范措施都做了,还是没想到你们会在出城的路上遇到拦路盗匪。” 幸好慕容郬及时赶到,宫节对他充满感谢,偏生那个人只有一号表情,不知是看不懂她的感激,还是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感激。 “是啊,如果不是师父,我现在可惨了。”宫华口口声声师父,那骄傲的口气,听得贺心秧受不了。 “干嘛那种表情啊,慕容郬又不是神,了不起是个能干一点的男人,值得你一面讲一面流口水?”她同宫华拌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没有听过吗?” “嘻嘻,听过听过,自然是听过的喽,这话说得真好啊,请问,本人有没有当过你的老师?那个慕容郬还没给你把屎把尿过呢,这些事本人在下我,恰恰好都做过。” 宫华后悔了,没事他干嘛提这句。翻个白眼,他没好气问:“你的意思是要我喊你一声娘吗?” “欸,乖儿子。” “贺心秧!”他又扬起声调。 看他们两个一句来一句往,宫节忍不住好笑,突然间,家里多了个苹果,变得好热闹。 “你们再吵下去,邻居会以为我们家失火了。”宫节各瞥两人一眼。 宫华撇撇嘴,转换话题说道:“上回王爷告诉我,因为这回的水灾,姑姑把邑县治理得非常好,已有官员层层上报,或许朝廷的褒奖令很快就会下来,说不定还会升官。” 宫节缓缓点头,问:“华儿,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不认为这是好事,如果姑姑一路往上升,就得应酬更多官员,见更多的人,到时想隐藏身份、想明哲保身就更困难了。” 当县令原是为了混口饭吃,眼下显山露水了,日后怕是纠纷不断。 宫华的话触动贺心秧的心思,她再蠢也明白欺君是唯一死罪,人生什么都是假的,能活命才是真的。“不如丢下这一切,咱们逃吧,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 “怎么可能?你会种田、会织布,还是会打猎、会刺绣、缝缝补补洗衣服?”宫华一句句问得咄咄逼人。“还没逃远,咱们就先饿死了。” “怕什么,我来养你们。” “你?用什么养,嘴皮子?!”宫华看不起她。 想到这里,贺心秧得意了。“过两天我上街,自会带个一百五十两银子回来。” “钱怎么来的?”宫节一听,凝重填入眼底,她不见快乐反倒忧心忡忡。“你不要任性,这里和你想象的不同。” “你以为我会去偷抢?放心,我是去卖稿子。” “稿子?”难道是那个十八禁? 贺心秧将之前与书铺老板定下的契约简单交代一遍。 “我有自信,相较那些千篇一律后花园相会的陈腔滥调,我的作品丰富有趣得多,要动作有动作、要感情有感情、要场景有场景,不是我夸口,我的艳本绝对会大赚钱。” “艳本”听见这个,宫华、宫节头上冒出几条黑线。 “放心啦,这里的艳本激烈程度和我之前看过的罗曼史小说差得远了,总之,赚钱养家的事交给我,你们只要负责策画逃亡路线。” “不能逃。”宫华摇头,再次否决贺心秧的提议。 “为什么不能?” “一来,祁凤皇朝的情报网很完整健全,我们很快就会被找到,除非我们逃往邻国,问题是要逃往哪里?许多地方的生活习惯与祁凤皇朝大不相同,能否适应是一回事,那里有没有人肯收你的稿子又是一回事,我们总不能靠你那一百多两银子过一辈子吧。” 宫华不想逃,他想在这里建功立业,完成父亲对他的殷殷嘱咐,他不想也不能逃。 宫节看一眼宫华,明白他心里想些什么。 “先别担心,事情还没遇上呢,或许朝廷只会给点赏赐,不至于升官,别忘记,当今皇帝是不喜欢重用文官的。” 看着两人的态度,贺心秧理解。是啊,才刚适应一个新环境,谁都不想再有改变,便是她也觉得疲惫。 “好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就别没事吓自己了。吃饭吃饭,吃饭皇帝大。”她挥挥手,把不愉快的话题挥走。 “对,天大地大,苹果最大!吃饭!”宫华把菜全往她碗里夹。 这个晚上,月亮很圆、星星很亮,美丽的夜晚,果氏一家团聚。 他们相信团结力量大,相信心手相携便能过关斩将,也相信他们不会被这个时代踩死在脚底下。 第十三章往事如烟 雪白的画纸上,一名巧笑倩兮的女子歪着头,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望,没有害羞、无所畏惧,眼神干净得如同三岁小童。 萧瑛悬空握笔,几次想再添入几笔,却不知该往哪里加。 三天了,他又整整三天没见到她,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他的心却无法回复平静。 第一次相遇,因为她与其他女子全然不同的打扮,他注意到她,后来那张与关倩相似的脸庞,引得他心动,留下她。 她心底有谋画,为隐瞒拙劣的举动,一张嘴话说个不停,她想声东击西,可那番言论见解,让他为之惊艳。 她失算了,她没算计到他头上,却害苦自己,因为他再不会受骗于女子,尽管她的眼睛清灵透澈,她的言语让人震惊。 那盘加入春药的鱼片,让她失却本性,而那个埋伏在屋顶的帚儿姑姑,让他决定顺着剧情演下去。 事后,他听见她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嘴里急切地喃喃自语,于是他知道,她也被人坑了。 那药她本打算用来迷昏他,好让她自青楼里脱身,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某个丫头背叛了她,听着她从埋怨、愤恨,再到自我安慰、暗自勉励、再度重生那过程,他好几次忍不住想笑出声。 他可以不碰她的,只是个被下药的小丫头,还难不倒他。他也可以在紧要关头保留她的清白,但他就是故意。 萧瑛已经不记得那天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是生气她有一张酷似关倩的脸,还是愤怒她敢在他身上打主意? 他要了她,算不得强迫,因为她热情如火,可失算的是他要过许多女子,从没在任何人身上失控,独独她,坏了他的自制。 他作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决定。 如果是愤慨她不该长得像谁,他就该欺负她欺负得更彻底,如果是生气她对自己使计,他应该让她在最痛恨的环境里沉沦。 但,她二度坏了他的自制,他赎了她,放她自由。 好吧,就当银货两讫,失控两次已经不在自己可以原谅的范围里,聪明的话,他们该永世不见。偏偏他放人自由又放得不干不脆,诓她中毒、借她银两,他拿她当风筝耍,明明想撂开手,却又牢牢把绳子握在手掌中。 很奇怪的心态,连他自己也捉摸不透。 那几日,心底反反复覆,既想着她小人一点、不怕死一点,再也不出现于自己面前,却又希望她正直一点、怕死一点,不管是为还钱还是为保命,跑到他跟前,再让自己见上一面。 他不是个喜形于色的男人,但他的反复终是让郬瞧了出来,可郬没想过,让他失却沉稳的不是那张脸,而是那个让人时时想起便忍不住心情愉悦的性子。 直到水患发生,他在别院见到她。 宫华叫她苹果,宫华不喊他还不觉得,他一喊,萧瑛发现世上果真没有比苹果更适合她的小名了。 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微微一个不自觉的笑容,就会让人联想起苹果的香甜,她是小苹果,一个让人垂涎三尺的红苹果。 他很忙的,有太多的事需要布局,他经常过了三更天才能入眠。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时时想抽空去瞧瞧她、逗逗她、吓吓她再唬唬她,然后等着她出人意表的反应,在心底暗暗快乐着。 郬说他这种行为很不好,他同意。 可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不是人之常情? 他喜欢与她同桌吃饭,听她一面吃东西一面胡扯,还扯得似模似样,让人听得津津有味;他喜欢拉着她快步走,喜欢她软软的掌心贴在他的手中;喜欢一把雨伞圈起一方宁静,喜欢纳她入怀,享受淡淡的幸福。 他更喜欢把她气得蹦蹦跳,看着她脸上因生气浮起一层红晕,像熟透了的红苹果,然后等着观赏她拚命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强抑下满腔怒火的可爱模样。 很多的喜欢促使他去招惹她、碰触她,直到他发觉自己会因为她与宫华的玩闹而妒嫉,发现在她激动地抱住爆节时会引出他满腹怒火。 他知道,该停止了。 停止他的喜欢、停止他的情不自禁,甚至停止他想她的欲望 门外传来两声敲叩,萧瑛回神。 “进来。” 门推开,慕容郬缓步进屋,灯火映衬出他英挺的五官,一身黑色劲装,显得他身形益发挺拔修长,他潇洒地一撩衣襬,唇一撇,似笑非笑。 “黄庭已经混入临田了?”萧瑛出声问。 “是,飞鸽传信中提到,顺利的话,这几天他就能带兵迎战倭寇。” “水师都督李晋海那边呢?” “收到信后,再加上新添的千名士兵,他如虎添翼,已经打了两回胜仗。” “很好,希望本王没错看他们。” “不会错的。”慕容郬微微一哂,萧瑛不明白他那些部下的能力,他可是一清二楚。 “被华哥儿发现的那名盗贼已经查出来,他是勤王萧镇的人,汾县的天咒说法,也是他让人传出去的。” “勤王动作频仍,看来,他打算出手了。”慕容郬板起刚冷眉目。 “是啊,难以想象,当年他可是一手极力促成萧坐上帝位的人,才短短几年,就想把人给扫下台。” “当年他不见得就没有那个野心。” “他有,只不过那时他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如今萧在位五年,国库虚空、水旱连年,鞑子年年来犯,天下文人骂声不断,带兵大将已存异心,萧这张龙椅,想必坐得难安吶。”他叹气摇头,嘴边却衔着畅意笑容。 “可惜,萧一心防着你,在你身边布满眼线,却没想过勤王已经准备好造反,你想,是不是该给咱们的皇上提个醒儿?” “提了。帚儿姑姑已经替我们把消息传回京城。”若是皇帝单方面挨打,他也不乐见呢,总得两虎有相当的实力竞争,他才能安收渔翁之利。 “你又演戏给她看了?” “可不是,世间还有谁能够让本王粉墨登场,也只有她才有那么大的福气。” 福气?慕容郬眉微挑。他日,皇帝要是知道帚儿姑姑传回京城的全是假消息,震怒之下,她不知道会不会被凌迟。 慕容郬向前一步,看清画纸上的女子,他心一凛,浓眉紧蹙。 看着他骤变的脸色,萧瑛明白他误解了什么,温柔一笑,春风似的和煦。 他与郬结识于少林寺,两人都是少林俗家弟子,因得方丈大师因缘,故而拜在方丈门下。 郬五岁起就在少林,而他只待在少林短短七年,那还是母妃为保全他的性命,想尽办法争取,才能安然将他送出宫,后因母妃病情日渐沉痼,父皇下旨召唤,他方回到宫廷。 那年,他十五岁,在少林生活多年,他无法适应宫廷里的尔虞我诈,但为了生存,他无法不与人周旋。 那时,皇后和大皇子萧是他生存的重大隐忧。 在母妃因病去世、他却发觉母亲的死因不单纯时,他知道,自己将是下一个被铲除的对象,母妃死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求他为自己报仇、不求他争夺帝位,只要求他平安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他再不显山露水,他不理朝政,镇日沉醉于温柔乡,却暗地经商、扩展实力,为自己图谋日后出路,父皇训斥,他全然不放在心上,他要的只有三个字——活下去。 母妃死去那天,小喜来到他身边,那天是三月十九。 “仍然无法忘情吗?”慕容郬问,清冽的眼眸里出现一抹不舍。 人人都道萧瑛温柔,唯有他明白,那不过是伪装,一张温柔的面具敷衍了所有人,大家都以为他随和、以为他好相处、以为他体贴善解,却不明白,那只是一种工具,而非一份真心。 他用温柔将所有人排拒于心门外,他用温柔让人对他放下戒备,他也用温柔教人以为他良善可欺,让人误会他不具杀伤力。 曾经,他的温柔是真的,在十五岁以前。 然而宫廷斗争、手足相残,让他清楚明白,温柔于生存无益,但他仍然温柔,只不过那样的温柔已成虚伪面具。 “你说呢。”萧瑛微微一笑。 “离开少林后,你曾经寄了厚厚的一封信给我。你说,你以为整个后宫像一池肮脏污臭的秽水,没想到竟能养出一个像青莲般的女孩,你说,她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让你突然觉得又能在那个后宫里喘息。” 萧瑛点头,他记得那番话。 那日,他想寻个无人的地方暗自悲悼母妃,却在御花园里遇见小喜,她比他早一步躲在偏僻角落掩面哭泣。 他问她哭什么,她说她哭自己刚去世的母亲。 他也伤心且更愤恨不已,但为求生存,他不敢哭、不敢表露出半分真实情绪,而小喜不过是个小小爆女,竟不怕受罚,勇敢的为自己的母亲哀泣,他心底受到很大的震动。 他们聊了整个下午,几天后,他动用关系把她调到身边伺候。 “我教她写字、我与她聊天,若不是怕她知道太多误了性命,或许她会明白得更多。” 她只知道一部分的他,那个部分的萧瑛向往自由,不愿意争权夺利,那个部分的萧瑛对皇位半点兴趣都没有,也因此在阴错阳差当中,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慕容郬接话“你说,她眼里心里只有你,她连作梦都喊着你的名字,在她眼里你不是皇子,而是一个疼她、护她、真心待她的男子,因此她愿意把一生交付于你。” 那段日子,他接到的每一封信,都是萧瑛对小喜的赞美,他说弱水三千,只愿取一瓢饮,他说他的世界和他父皇不同,他只需要一个女人,而那个人叫做小喜。 两年,他们幸福地过了整整两年。萧瑛的爱情感动了他,让他衷心为好友感到庆幸。 “没错,若不是我无意中发现她穿着夜行衣自父皇寝宫中走出来,发现父皇的汤药被动了手脚,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父皇并非懵懂无知,只是发现自已中毒时为时已晚。 他能做的唯有不动声色,倾全力安排后路,可惜那药比父皇所预估的更加猛烈,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替萧霁做好安排,而那封遗诏在萧的一手遮天之下,成了飞灰。 萧瑛叹口气,缓声道:“我暗中跟踪她,她很谨慎,换过几次装、变造过几回身份,若非你自少林赶来助我一臂之力,我永远不会知道,她竟是萧安排在我身边的人。她不叫小喜,叫做关倩,是成王江寇钦的义女。几十个眼线,数万名士兵,让萧顺利掌控宫中势力。” 关倩不是娇弱、需要被全心保护女子,相反的,她武功高强,并不在萧瑛之下,这样的女人潜伏在他身边,还真是太看得起他。 于是,他也利用了关倩一回,利用她让自己在父皇驾崩后能够全身而退。 当关倩发现萧瑛知道自己的身份时,哭着跪求他的原谅。 她说她是真心爱他,她说,既然他想要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能够被封蜀王,不是得偿所愿?她还说,从未在萧面前讲过任何一句不利于他的话语,她说如果他愿意忘记过去,他们可以重拾幸福,共度此生。 他不懂,她怎么还能够讲出这种话? 在全然的背叛之后,要他遗忘她是弒父杀弟的帮凶,两人快快乐乐过完下半辈子? 是她过度天真,还是她仗恃着他对她的爱可以不顾一切? “你恨她吗?” “恨。”那么多条性命,在他眼前被消灭,就算他不曾爱过他们,可他们身上终究流着和自己相同的血。 “既然恨,为什么不杀了她?”慕容郬追问,这是他长久以来很想知道的答案。 “我不杀她,萧自然会杀。” 萧是个疑心重的男人,何况他最乐意做的便是打击他,怎会放过他喜爱的女子,何况她已经被识破身份。 “你在欺骗自己,她的武艺高强,只要能从你眼前逃开,岂会笨得跑去萧那里自投罗网,萧是怎么对待那些战败士兵的,她比你我都清楚。” 萧瑛沉默。是,他欺骗了自己,而且骗得又凶又狠。 那把名为小喜的刀,始终插在那里,很多年过去了,他无法再爱上任何一个女子,无法对谁敞开心,他用全然的温柔,把所有想在他身上用情的柔荑二推去。 女人于他,只会是工具,不再是感情归依。 清浅一笑,萧瑛转开话题。“这么关心我的感情问题,怎么不想想自己,二十五岁了,多数男人在这个年岁已经儿女成群。” 慕容郬摇头,他自己又年轻到哪去,还不是二十二岁了也尚未成亲。 “暴君在位,家仇未报,何以成家。”他回答。 萧瑛点头。国仇家恨吶“郬。” “什么事?” “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决定向惠平郡主托媒。” 他需要一桩婚事巩固他的心,不允许自己有半分软弱,苹果苹果再香,他都不准自己沉醉。 “不会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娶了她,等同于娶进一股庞大势力,站在她父亲身后的,可是无数的武官。“惠平郡主长得不美吗?”他反问慕容郬。 “如果你能放下小喜,惠平郡主那么喜欢你,或许真能成就一段好姻缘。” 萧瑛幽眸淡淡的望向远处,他早就不奢求好姻缘,不奢求一个真心待自己的女子,也不奢求一段平淡幸福。 “既然我已经决定布局,你那边是不是也该有所行动?”他不回应慕容郬的话,反问他。 “自然是。” 庄子里那些的勇士早已蠢蠢欲动,不如让他们先往北方练练手。 “你下去吧,我得写封信把此事上呈给皇帝知道,让他知道浪子回头,不再恋栈温柔乡了。” “他会有所警觉吗?” “如果我娶的是文官的女儿,他大概会警觉,怀疑我想联络文臣的力量反他,但我娶的是武官之女,又是个经他厚赐才得世袭爵位的成王女儿或许他还会计划把江婉君当成第二个小喜,让她盯牢我的一举一动。可惜他不清楚,这些武官心思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是啊,这些年,他虽给了武官高位,却又给了自己太大的生杀大权。功高震主,杀!打败仗,杀!贪婪,杀!名声恶,杀!无数的杀戮让武官无所适从,心生胆寒。” 水载舟,亦覆舟,那些把萧拱上皇位的将军,自然会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将他从帝位上头拉下来。 “近日里,武官中流传着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鸟尽杯藏,叹无奈。”萧瑛拿起毛笔在指间转了两圈,这是学贺心秧的,但转得没她好。 “那话,不是王爷传出去的吗?”慕容郬挑了挑眉问。 “没证据的事,可别说得太大声,免得闪了舌头。” 慕容郬淡淡一笑,如果连他都不了解这个好友,恐怕再不会有人了解他。 “如果你想进京托媒,再多等个几日吧,即便胸有成竹,也得布置妥当,你那位皇帝哥哥可是喜怒无常的,谁晓得他会不会突如其来使出谁都想不到的手段。” 手段?他不怕,经过五年,他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与之对抗,只不过他还不想露馅,就让他继续蔑视自己好了。 “没问题。对了,你记得转告华哥儿一声,再不久朝廷就会下令,升宫节为六品知府,要他们尽早做准备。” “会升吗?他才来邑县两个多月,这种升法会不会让人侧目?何况皇帝一向不喜欢文官,怎么会对他破例?” “侧目是一定会的,但朝廷不能不升他,正是因为他是文官。” “为什么?” “你没有听到风声,朝廷今年要开秋闱了?那些读书人岂会甘于寂寞,多年不开科考,他们没了出路,成天没事做,只好评家论国、谈天下事。 “皇帝杀得一、杀不了百,杀得了百、杀不了千,只要他们天天耍嘴皮,他**下那张龙椅怎么坐得稳,所以人说,宁愿得罪武夫、万万别得罪文人,因为武夫顶多揍人一顿,而文人的嘴可是杀人于无形。” “鼓动这个评论风气的,是勤王还是你?” “这风气哪需要鼓动,只要稍稍加以撩拨就行。”萧瑛的回答给了慕容郬答案,果然,他脱不了关系。 “得罪你,是萧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对于慕容郬的评论,他一笑置之,续道:“之前,宫节断案之事已传进京城,更有好事者将其故事写成脚本,在戏台上演出,这回水灾预防之事,与邻县那些武官之子治下的地方,更是有如云泥之别。 “既然他的名声已经传开,一则为平息文官之怒,杜绝读书人悠悠众口,皇帝定会将他抬举出来,昭示自己对文官的看重。二则宫节没后台、没背景,易于控制,因此我没猜错的话,皇帝不但会升他的官,还会特加恩荣,升得轰轰烈烈、举国皆知。” “我明白了,明日华哥儿来上课,我会知会他一声。” “郬,你觉得华哥儿的资质可还行?” “习武而言,他年纪已经太大,怕是不会有太大成就,但强身健体总是能成的,不过他意志坚定、性格强韧,又不怕吃苦,倒是一块良材。” “这孩子年纪尚小,是该好好磨磨。” “你对华哥儿相当看重,为什么?” “是你先看重人家的吧,可不是我决定收他为徒的。” “我教他武功,却没亲授他课业,也没聘来旧朝臣为他讲学,我真怀疑,你怎么能够请得动那些告老还乡的臣子。” 慕容郬当初会收宫华为徒,是因为看重他的品格,见他刀架在颈上也要为自己的人出头,不让她们为自己牺牲性命,一个十岁小孩能有这种勇气,怎不令人钦佩? 听着郬的话,萧瑛笑而不语。 “难不成华哥儿年纪轻轻,你就看出他未来大有可为?”慕容郬试探的问。 “看着吧,很快你就会明白。” “希望如此。我先下去了,还有些事需要忙。” “去吧,进京的事,让管家先预备下。” “知道了。”慕容郬转身,走出门外。 门关上,萧瑛的视线再度落在画纸上那女孩甜得像苹果的笑容上。 这样就算是把她拒于门外了吧,她再不会影响他的心、他的感情,她于他只是一个有趣的朋友 这样想着之后,心定下,他又能纵容自己偶尔想起她。 他想起那天,他一路拉着她到自己屋里,菜一道道上来,看得她眼花撩乱。 她举箸,迟迟不落,他问:“为什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她愁眉苦脸半天,才吞吞吐吐挤出三个字。“罪恶感。” 他没听懂,问:“什么罪恶感?” “粥棚那些百姓喝的是粥汤,我们却在这里大鱼大肉,你不觉得罪恶吗?” 他瞪她一眼,骂“伪善。” 贺心秧可不是能够由着人骂的女子,筷子一摆,两手扠腰,挺直肩背,指着他的鼻子问:“你为什么骂我伪善?” “不是吗?每个人天生不平等,能力不一样、智力不一样,所能够做的事情自然也不一样,在种种的不一样之下,结果自然大不相同。 “有人穷、有人富,有的治人,有的治于人,我不明白,我明明有能力吃得起大鱼大肉,为什么要沽名钓誉,觉得自己吃得饱饭是很有罪恶感的事? “难不成要齐头式平等,不管是谁,能力、财力都不可以超过某个界线,要富,得人人皆富,不管你勤劳或懒惰,要穷,得人人皆穷,不管你是否奋发向上、拚命想出头?” 他滔滔不绝一大篇,听得她目瞪口呆,傻了好大一下。 看着她发呆的神情,萧瑛又觉得她好可爱,好像不管她是咬牙切齿、满腹不平,或者愁云惨雾、发傻发呆,看在他眼里,都是纯然的可爱。 半晌,她终于恢复过来,端起一杯茶水仰头喝掉,咬着下唇,满脸别扭。 他看不下去,手指往她头上一戳,发话问:“有话快讲,再憋下去,就憋坏了你这颗笨苹果。” 她又挤眉弄眼老半天,才鼓起勇气问:“王爷,那、那个齐头式平等你也是穿越的吗?” 穿月?川乐?瑏悦?他不明白她在讲什么。 她见他满头雾水,立刻转移话题。 她夹起一块醋溜鱼片,在他面前晃半天,巧笑问:“这里面,不会下药吧?” 萧瑛并没追根究底,他很明白,不管是她或华哥儿都有事在瞒着自己,可他不急,那些事,他早晚会一一刨出来。 “那得问你喽,在鱼片里面下药的人好像不是我。” 她的话打了自己的嘴,歪歪鼻子,很没形象地把鱼片咻地吸进嘴里,嚼了几嚼、吞进肚子,才说:“那就请您安心吃呗,反正王爷大人百毒不侵。” 那天,他们讲了一堆话,她说,他也说。 他发觉在一个爱讲话的女人面前,自己也会不知不觉间变得多话。 多话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会不会泄露真心,无形中成为别人手中的把柄,多年下来,他早已经学会封心、学会谨慎,然而,一颗苹果却让他忘了多年的伪装 不会了,萧瑛再次告诉自己,一场即将到来的婚事,会将他的心紧紧封锁。 拿起图纸,缓缓举到烛火边,看着火苗沿着纸缘燃起,一点一点吞噬她的笑颜,他试图漠然,然而心却隐隐地抽痛着 第十四章欠债还钱 几竿竹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午后,书铺里很安静。 墙角边还残留着水灾留下的污渍痕迹,老板常骄傲地跟左邻右舍说:“我那沙袋堆得可高呢,水渗进来不足三寸,亏我还把书用油纸一层层封了、拚命往上堆,今年水患,我连半本书也没折损。” 言谈间,满是得意。 老板捧着半本稿子坐在桌边,细细读着,贺心秧也在铺子里头挑了几册书,细细品读。 与古代艳本相较,她的缺点是文笔不够文言文,词藻华丽不足,但贵在平实有趣。至于优点嘛,她赢在出生于未来,见识过的场面多,看过的小说、电视剧数量更是惊人,因此信手拈来,便是让这群古人难以想象的剧情。 老板读过半页后,整个人就陷进去了,他越读越见趣味,到最后,连客人上门也舍不得抬起头打声招呼,两颗眼珠子追逐着文字跑,脸上的笑容未曾停歇过。 终于,他阖上最后一页,灼热的目光紧紧落在贺心秧身上,蜡黄的脸孔浮起些许红晕。“姑娘,下半部呢?” 贺心秧拍拍放在桌上的包袱,看老板的态度,她明白这是初试告捷了。 “如果老板觉得文稿还可以,不如咱们按照先前契约上所载,拟一张这本书的合约,合约签定,我自然会把下半部交给您。”说着,她把包袱往前推了推。 “自然是这样。” 老板起身,加快脚步绕到后头柜台,找来笔墨新纸,依之前所言条件,为这本书再立一纸新约。 贺心秧读着新合约的同时,他的眼光不停扫向包袱,恨不得立时打开,赶紧把后半部给读完,他心痒痒的,满脑子不停地想着,那个风流小娘子最后到底会情归何处。 贺心秧看完合约,点点头,在上头签下自己的名字,待老板将一百五十两银票交到她手上,笑容又上扬了七八分。 钱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死不足惜,只要把银子揣在怀里就好。接过银票,无以言状的幸福感以倍数激增,贺心秧心情大好。 “姑娘,那么下一本”老板得陇望蜀,搓揉着双手,笑眼瞇瞇地望着她。 “还不知道呢,少爷已经写了不少,可是从前京城的老板不知怎地得了消息,找到蜀州来,上门想求得少爷的新书。” “不行、不行,姑娘先允了我的。”她一透露出竞争者讯息,老板顿时脸色一变,急急道:“如果贵公子对这份契约不满,条件咱们可以重谈,有什么想法,姑娘尽管提出来说。” “您放心,少爷闭关写书,让我把人都给打发走,等少爷写完,我会同少爷再讨论讨论,该把书给哪里。” 老板从怀里摸出十两纹银,悄悄地递给她。“届时,还望姑娘在贵公子面前美言几句,倘若书卖得好,我一定不会亏待姑娘。” 说话的同时,他的心思飞转。 这样的书还怕卖不好?他得多印一些,先在邑县试卖看看,一得出成绩,立刻带到京城大量翻印,今年买房造屋就看它了。 “既然如此”贺心秧再扫两眼手上的银锭子,眼睛水汪汪的,感动得咧。“老板请放心,我定会在少爷面前替您多讲几句好话的。”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老板不停弯腰道谢,一路把贺心秧送到铺子外头,笑咪咪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到转角,看不见人影了,才笑逐颜开地转身回来。 刚招呼完客人的小伙计靠到老板身边,满脸不解的问:“老板,那姑娘是什么来头,怎地您巴结成这样?” “什么来头?她是老天爷送来的财神爷!眼睛放亮点,往后她来铺子,就把她当成活菩萨供着。” “这么神?”小伙许不解,那姑娘模样看来不过十四、五岁,衣着也不特出,不像官家千金、富家小姐,有什么本事能让老板对她鞠躬哈腰? “看着吧,咱们日后能不能发达,全仗她了。” 老板右脚跨进铺子里,突然想起,方纔那十两会不会给得太小气? 不管了,先这样吧,不足的下回再给姑娘补上,他得奉承得她心花怒放,日后把她家公子爷的稿子全送到自个儿手上。 走进铺子,想起那半本未看的稿子还在包袱里,快步上前,他捧宝贝似的捧进柜台里,他的风流小娘子啊转过街角,贺心秧的心热呼呼的,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有了钱,首件要做的事是什么? 买屋?错! 买衣服、逛街大shopping?错! 请客昭告全世界,她从三级贫民升等为小盎婆?错错错,连三错。 身为有责任感的女强人,钱到手,第一件该做的是——欠债还钱。 本来她还想拿银票去把银子兑开的,没想到老板会做人,竟给了她一笔不算少的小费,这下子,呵呵她大摇大摆,走路有风。 问明路人王府方向之后,她便雇了一辆车子,还钱去! 王府下人倒是不摆架子,听她自报名字,便往里头通报,只是王府太大,一来一往也得不少时间,因此等得很无聊的贺心秧,两手背后扣着、低下头,在王府门前来来回回缓步走着。 今日还清债务,他们还会再见面吗?应该不会了吧,银货两讫,谁也不欠谁,那么她可以求他大方点、把她身上的毒解开? 想过千百遍了,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下毒?就因为她毒了他一回,他非得讨个公道? 回家那天,宫华才想起来,对她说:“王爷根本没在你身上下毒,他只是闹着你玩儿的。” 听着他的话,贺心秧满心无奈,她是乐高积木还是黏土,哪里好玩了?难道古代生活这么无趣,只能拿整人为乐?她要不要想办法,穿越一部计算机过来,充实丰富萧瑛的日子? 宫华的话,贺心秧将信将疑,因为他并不知道那瓶香奈儿五号,以及后来她吞过的不少药丸。 她本来已经说服自己算了,反正萧瑛要把她搓圆捏扁,她也无力抵抗,人家手段高、心地阴险,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在永远败北的情况下,和他耍心计等同是自我凌虐,反正她还看得出来,萧瑛并不想要她的命? 可是这几天清晨,她开始出现许多小毛病,比方晕眩。 她才十五岁,不至于有血压过高、血糖过低的问题,她也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内耳半规管不平衡所导致。对了,她还有恶心呕吐的感觉,不是太严重,但东一点、西一点加起来,让她开始疑神疑鬼。 她记得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过,大脑里头有掌控晕眩和呕吐的神经,因此,很担心毒药是不是已经慢慢侵入她的大脑,影响了某部分细胞或机能。 万一日后她吞下解药,能够解掉身上余毒,却解不了之前留下的后遗症呢?万一脑细胞大量死亡,她越变越笨呢?会不会在未来的五年内,她就得到老年痴呆症? 她是靠头脑吃饭的,后遗症发作在腿上也就罢了,顶多学穿越人自己搞一部轮椅,照样可以到处跑,但如果发作在脑子的话 原本的漫不经心浮上一层恐惧,她又想吐了。 越想越害怕,两道眉毛拧成一股绳,背后的双手在胸前扭绞,她不断咽下口水,企图压制呕吐感觉,脚步加快,表情万分挣扎,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她就要载歌载舞、开口大唱:烦啊烦啊烦得不能呼吸、烦啊烦啊烦得没有力气烦\林晓培,作词:陈珊妮。。 她的烦躁尽数落入萧瑛眼底。 真是可爱啊他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但她那张可爱的小脸,就是会让他忍不住想去逗逗。 没错,就是“忍不住”三个字。 他该让下人把她领进屋再问明来意的,可是因为忍不住等待的煎熬,于是他亲自走出王府大门。 因为听到她名字的那刻,他开始忍不住同她独处的欲望,于是让人备下车子。 因为忍不住心抽心痛的感觉,于是在烧毁画像后,他又绘了好几张她的画像。 他在她身上,有太多的“忍不住” 萧瑛明白,这样放纵自己并不好,但他终究是忍不住,他向前走几步,耐心地等待心不在焉的贺心秧撞上自己。 一、二、三在预料中,她的头撞上他硬邦邦的胸口! 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动手贴上她的额头,温柔笑道:“很痛吗?” 抬起头,撞见他的笑容,她傻了。 真好看呵,他的帅不是今天才发生的事,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他丰神俊朗、潇洒绝伦,帅到女人看见他,会自内心发出一声赞叹。 可那时的他,笑得不真,连温柔也带上几分虚伪,试问,谁会对一张假脸动心? 然日复一日,他的笑益发真诚,他的温柔不再是冷冰冰的零下三十度,再被这样一张笑脸望着,心微微悸动 是因为相处太多,她看惯虚伪,已将伪善当成真诚?还是因为她被他的帅脸吸引,失去分辨真伪的能力? 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无法将眼神自他身上移开。她发过脾气,阻止过胡思乱想,她口口声声与他切八段,她口口声声不当人家的小三,但当他的笑脸在她眼前绽放,那些之前做过的事全不算数了 “怎么啦,小苹果撞成笨苹果了?” 他又笑,笑得她目眩神迷。 唉,她不想这样讲的,可当冲动越过理智,话就是会自动从嘴里冒出来。“王爷,如果我说你很帅,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花痴?” 他不懂花痴是什么意思,但可以隐约猜得出。 萧瑛又觉得她可爱得让人动心了,他认识的每个女子都矜贵自持,便是觉得他皮相好,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再次绽开一个让她分辨不出真伪的笑脸,他弯下腰,与她再贴近几分。“不会,但如果你继续对着我流口水,就不好说了。” 口水?她猛然退开两步,动手抹了抹嘴角。胡扯,明明是干的好不好,她才十五岁,颜面神经还好用得很。 萧瑛见她信了自己随口说的胡话、反应激烈,心情大悦。 “怎么,找我有事?” “呃。”她这才回过神,想起自己的目的。“王爷,我今天来” 她打算尽快表明来意、尽快还钱、尽快求到解药,然后与他再不往来突地,她数不清第几次恍神。 再不往来吗?是的,不来往是正确的决定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那股子晕眩感又浮了上来。 “病了吗?怎么老是话说着说着就发傻,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萧瑛蹙眉,不是给她药丸补身了,怎么脸色比上回更糟,眼睛底下都出现黑印子了。 贺心秧眼睛倏地瞠大,他、他他说她脑子不好,因为他也知道,那个毒药的副作用会在脑子发作? 扁起嘴,眼睛浮上晶莹,她下意识扯住他的衣袖,紧紧扭着,顾不得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马路。 “王爷,求求您,把我身上的毒解了吧,我给您做牛做马,我会尽全力当那种不必用缰绳套着,您一声令下就乖乖做事的牲畜,所以您别再用毒药套着我了,好不?” 这么委曲求全啊噗哧,她的模样让萧瑛忍俊不住的笑了。 那天话说得大声,什么担心是一天、不担心也是一天,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反正死亡是每个人早晚都要面对的课题每句话都敲得他心脏怦怦响,让他想了又想,还暗地佩服起她的豁达,原来,她终究还是怕死的。 “王府里哪儿缺牛马?”萧瑛背过身说话,不让她看见他的笑意。 “那我为奴为婢,好不好?”她跳到他面前,继续委曲求全。 “你见王府里缺奴缺婢了?” “那我我给您、给您” 她会做什么啊?天天拍他马屁?他又不是丁春秋、任我行批注:笑傲江湖里的人物,日月神教教主,重掌大权后便沉溺在歌功颂德声中。,喜欢听一堆恶心巴啦的话。不然当他的贴身死士,一出现状况就跳出来、扑在他身上做人肉盾牌?别傻了,宫华说他武艺高强,根本用不到她。 她想不出可以为萧瑛做什么时,下人来禀,马车已经准备好。 “嗯。”他颔首,拉起贺心秧往马车的方向走,待两人上了马车,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可以干什么。 “王爷,我给您当伴游姑娘,日后您想到哪儿去玩,我一定奉陪到底,给您说笑话、给您准备点心,保证您一趟旅游下来,神清气爽、精神愉快。所以求求您把我身上的毒给解了吧。” 萧瑛沉默,静静看她,看她的眉眼鼻唇,看她的委屈巴结。 她不是关倩,关倩只会奉承他的心意,不会同他作对,更不会逮到机会就讥讽他一顿。关倩也不会装上一脸的可怜兮兮,哀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关倩没有她那么多面,不会每次的反应都能出乎他的意料,关倩说话的时候,眼珠子不会转个不停,不,应该说,关倩从来不像她这么多话 眼底的这张脸,越来越不像关倩了,可不像关倩,像什么呢?像一颗勾人食欲的小苹果? 见萧瑛迟迟不语,贺心秧再也抑不住泪意,垂眸,湿了双睫。 他想继续逗她的,问题是她的眼泪,再一次让他“忍不住” 他忍不住心疼起她的忧心忡忡,忍不住心疼她被咬得死紧的下唇微微泌出血丝,她流露出来的恐惧刺痛了他的胸口,他看得出来,她真的吓坏了。 带着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他决定妥协,决定把她的忧心放在自己的乐趣之前。 勾起她的下巴,他轻声问:“你说话算话吗?” 他问这句所以是同意了!瞬间,她飞扬起眉眼,手指头加了力气,把他的衣服拧成菜干。 “是,百分百算、千分千算,铁铮铮的算,淋漓尽致的算,板上钉钉的算。”萧瑛笑了,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回答? 他点点头,又问:“会不会你解完毒后,就不再理会我?” “我是这种人吗?我不是!我负责任、我有道义,我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圣贤级人物,我答应别人的话,一定会做到。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贺心秧发誓,此生此世若不理会王爷的话,就让我五雷轰顶、一命归阴。”她口气夸张、动作夸张,最后高举五指,对天赌咒。 “不必发这么毒的誓言,本王信你便是。” “所以那个解药?”她眼巴巴地看着他。 如果他现在告诉她,她压根儿没中过什么毒,之前的“解药”不过是滋阴补肾的六味地黄丸,她信是不信? 肯定不信,她会以为自己糊弄人,以为他终究不愿放过她。 于是,他从怀里拿出另一剂药丸,那本来是要给华哥儿补气养身的药,现在 “只要吃一丸就行了。”他把药递到她手上。 贺心秧拿到药丸,也不倒水,飞快往嘴里一塞,胡嚼乱咬一通,这个药苦得让人想跳脚,可良药苦口嘛,有什么东西比小命更重要,因此她半句抱怨都不说。 萧瑛剑眉拉紧,细品她的表情,这药苦得紧,难道她吃不出来? 终于,她囫囵吞枣,把药给咽进腹中,苦得像吞进三斤黄连,一张小脸皱得让人好心疼。 他爆笑出声,原来她不是不怕苦,而是更怕死。 他从马车的夹格里拿出桂花糖,她一见,忙不迭的塞进嘴巴。 “好吃吗?”他靠近她,与她并肩齐坐。 “能不好吃吗?枫余居的桂花糖,全京城最有名的。” 想到桂花糖,她又怨了,几句话就被人诓出底细,她的天才脑到这个时代竟然成了蠢货。 “你已经知道了?” “啊不然呢?”小命保住了,她的口气又开始张扬,女人啊,是不能随便宠的。 她以为他要使起王爷的凶劲儿,咄咄逼人、往下追问:说吧,你根本不是京城人士、不是华哥儿的隔壁邻居,为什么要说谎骗人,你图谋的是什么? 没想到,他却是拐个弯问:“那你知道如意斋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知道,不就是一个权贵欺民的活生生例子嘛。” 她歪了歪嘴角,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全是假的,就算在现代文明世界,还不是有黑道大哥叫小弟出面顶罪的事。 “权贵是真的,欺的是不是民,那就值得商榷了。” 萧瑛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好看的瞳眸向她望去,耐心地等待她的脑子转出他想要的答案。 她马上想通,弹指道:“所以那间如意斋的背后老板不是民,而是官或者权贵?” 萧瑛眼睛一亮,她果然没教自己失望。 贺心秧盯着他灿亮的目光,彷佛被鼓励似的继续往下推测。 “既然是官或权贵,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软弱,任由旁人欺凌霸占,不出头为自己讨回公道,却让几个厨子去对抗权贵?”她的手指敲敲太阳穴,试着推敲出答案。 他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以小抗大,这背后店东到底在想什么?” 贺心秧点点头。“也就是几个厨子罢了,这种小虾米对抗大鲸鱼的事,权贵岂会压盖不下来,怎会后来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有谁在背后操控吗?他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企图惊动皇上,让霸人店面的权贵难看?有可能,那会不会从一开始,皇上到如意斋碰壁,都是事先预作的安排,好让皇帝对如意斋印象深刻?” 眼见自己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引出她这番推论,萧瑛脸上笑容更盛。 他该怎么说她呢?说她笨,傻子怎能推敲出这番道理;说她聪明,在许多方面,她却又单纯可欺,他益发看不透她了。 “哦哦,你在笑,可见得我的推论是对的,那你怎么会知道旁人不知情的始末?莫非你和那个店东熟识,又或者”他就是那个店东!她的大胆假设把自己给吓死啦。 这回他不笑了,绷起脸,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她瞧。 心,咚地一声跳了下,她迅速低头,多言惹祸啊,她怎么老是记不牢。 “你猜出来了?” 她那张脸明明写着“我已经猜到”可她不停摇头,打死不认。 “没有,我没猜到。”完蛋,他是狐狸耶,她竟敢猜到他的隐秘事,是嫌活得不耐烦吗?千万别前毒刚解、后毒又至,前面的巴结全白忙了。 “不说实话啊。”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慢慢扫瞄。 她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怕一接触便会被射个千疮百孔,可他哪里容许她当缩头乌龟?他轻拍她的头,将她最后的一丝侥幸拍到九霄云外。 重重叹气,她无奈抬眉。“王爷就是如意斋的真正店东,您与夺铺子的权贵有嫌隙,才使计害人家。” 果然猜出来了! 他淡然一笑,掀开帘子往外看,马车已经到了城郊,路上行人渐少,之前被雨打得零落的绿叶,方过几日又是欣欣向荣,点点花苞在绿叶间展露娇艳。 乌云不会总蔽日,世间事终要论个是非曲直。 他叹口气,缓声说道:“霸占如意斋的权贵是安国公,皇帝的左右手,年轻时打仗,两人就是过命的交情,因此皇帝上位,他便被封了安国公,皇帝信任他,甚过兄弟手足、朝中大臣,他便是犯错被告到皇帝面前,皇上总是一句树大招风就淡淡揭过。” “皇帝用人是看交情,不看能力的吗?”贺心秧问。 萧瑛凝视她,这丫头又天真了,一介平民胆敢在王爷面前批评皇帝,不怕杀头?就因为他也在她面前批判过帝君,她便认定他和自己是同一国?这种既天真又慧黠的表现,让他不知该如何将她定位。 “安国公贪财,抢百姓财产是小事,但插手军中、盗卖国家武器就是大事了,控制憩户,盗卖官驴亦是大事,问题是要揪出这些大事,得先让皇帝相信,安国公是个贪财且手段肮脏之人。” “所以王爷设局,引他往下跳?” 萧瑛点头,原本他并不想插手此事,朝廷越乱,他越是有机可趁,但眼看边关官兵无武器可用,百姓无盐可吃,他还是出手了。 后面那两件事,不仅让安国公丢了爵位,还让皇帝下令斩杀他全家两百三十余口,此事让众武官对皇帝寒心,再不复往昔的信任与忠心。 “苹果,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吗?” 贺心秧偏过头,望着他的眉眼。 他并不如传言中那样,只懂风流不问朝政,毕竟身上流着皇家的血液,心底还是有天下百姓的,她终于信了几分宫华的话。 摇摇头,她实话实说“我没这么厉害的心计,做不来这样的事。” “可你却猜出我的心计。” “猜出和实行是两码子事,我可以大言不惭的把海禁之事说得头头是道,可你要我使法子去阻止朝廷颁布禁令,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当然不可能,你没有人、没有钱,更没有权,没有这些东西,纵使你有满腹才华,也成不了事。” “是啊”萧瑛提起钱,贺心秧才想起上王府找他的重点目的,她赶紧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小桌子上头。 “王爷,这是上次向您借的十两银子,还您,以后我不欠您钱了。” “就十两?”他眉毛一高一低,斜眼盯着她瞧。 “它不是十两吗?”不会吧,她已经使银子使上手,虽然还是没钞票用得明白,可也不至于连是不是十两银子都分辨不出来。 “它是十两,可你只打算还我十两?” 他想赖皮吗?当初应该写张借据,白纸黑字载明的,以为他是王爷,不会看重这点小钱,没想到 “那日,我的的确确从王爷手中接过十两银子。”她急了,加重口气。 “是,你确实从我手中接过十两银。”他重复她的话。 听见他这样回答,她松口气。“既然如此,就没错了,好吧,我再加点利息给王爷。”她肉痛,却还是忍痛把怀里剩下的银角子全掏出来,拉起萧瑛的手,直接放进他掌心。 看她舍不得的狰狞表情,他抿唇,又想发笑。 她全身上下就这么点银子?不过也不容易了,一个女子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挣这么多钱,他该称赞她一声。 可这是她挣的,还是宫节给的?想起宫节,一丝不悦升上心头。 他学她,拉手、摊掌心,把银角子送回她手里。“我不收你利息” 听见这句,她的喜悦迅速堆积,在脸上拉出一个可人甜蜜的笑容,但萧瑛的下一句,又把她的笑脸踹进地狱。 他说:“你漏算了我给宝嬷嬷的五百两银子,我可是用现银把你从青楼里赎出来的。” 他不咸不淡几句话提醒了她,她想起来了,五百两 短短三秒内,她从小盎婆滚回去三级贫户。 呜,不要啦,这个古代怎么这么难混! 第十五章意料之外 接下来的伴游姑娘当得不称职,时刻板起一张脸,没有说笑、没有准备点心,更没有让萧瑛一趟旅游下来,神清气爽、精神愉快。 苹果不是说话算话的好青年,见她心情不好,萧瑛也不勉强,吃过饭就将她送回家。他并不为此担心,因为苹果的适应力很强,这点打击伤不了她,青楼那个清晨,她已经证明了自己对于挫折的容忍力。 贺心秧垂头丧气回到家里,宫华还在王府里念书,而照理说为治水忙得足不沾地的宫节也不会待在家里。 但,意外地,她在。 看见宫节,贺心秧本来就垮得很厉害的双肩,在吐出一口怨气之后,垮得更凶了。 “果果他姑” 宫节皱眉,这丫头是怎么,不都叮嘱过了,话不能乱讲、称呼不能乱掉,万一被人发现事实真相,这个时代,可是有诛九族这种没人性的刑罚的。 她一把将贺心秧拉进屋里,闩上门后才回身问:“你怎么了?” “你有没有五百两?我迫切需要。” 她满面哀愁地抬起双眼,茫然无助的表情望得宫节头皮发麻,她在外头惹了什么麻烦? “你要五百两做什么?” 唉 她用一声长长的叹息当开头,然后把那段瞒着宫华的“成人版青楼惊魂记”讲给宫节听,她说得巨细靡遗,连下药的那个部分都交代得清楚明白。故事结束后,她再用一声很长的“唉”做结束。 宫节想了半天,心底的不舍更甚,苹果碰到的事,比她想象中更凄惨,揽过苹果,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 她缓缓说道:“这笔银子,咱们是该还的。” 她的话让贺心秧痛苦,但幸好她说的是“咱们是该还的”而不是“你是该还的”让她的心稍稍得到宽慰。 “为什么啊,我是受害者,我被人口贩子拐卖,我被萧瑛圈圈叉叉,我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有什么力气同他们对抗?” 宫节不愿意泼她冷水,但这里的法令和她们熟知的不同,不入乡随俗行吗? “他在你身上花五百两是事实,如果他不拿出银子,你现在还在青楼里面,日日送往迎来。再说,他上青楼本来就是要做那档子事,而是你自己在鱼片里加错药,你是受害者,他难道就不是受害者?”她条理分析,句句有理。 呜贺心秧蒙住自己的脸,真想死一死。 “可他是王爷啊,在他的封地里出现拐卖人口的事,难道不能怪他治理无方?” “行,只要你有本事说得他出头,把拐卖你的牙婆抓来治罪。” “他是债权人,我是债务人,躲都来不及了,我哪敢送上门?不过好吧,我们暂且不谈那群恶徒,使用者付费合理吧?他享受了一个晚上,花五百两银子有什么不对。” “你是红牌姑娘吗?如果你够红,别说一夜五百两,就是千两也有人会为你一掷千金。你只是个雏儿,给三十两都算慷慨了,他所付的银子,是让他把你从青楼里带出来,再带回王府无限期使用的。 “他瞧着高兴时多玩几次,不高兴就把你贬为奴仆,继续压榨你的劳力,原则上,在他接手你的卖身契时,你已经是他的私人财产,如果逃跑,他有权利把你抓回去,便是活活打死也不犯事的。如今他给你自由身,你还他银两,天经地义。”她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却是对贺心秧残忍无情的道理。 “果果他姑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她闷了,握拳抗议。 “第一点,不要乱喊,你叫我宫大哥或宫大人都行,千万别叫我果果他姑。第二点,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只是这个时代的律法就是这样,我无法睁眼说瞎话。第三点,你不必太担心,我会试着想办法和王爷谈,日后慢慢摊还这笔银子。然后,最重要的一点,你避孕了吗?” 最重要的一点,瞬间让贺心秧脑子当机。 怎么避?她又没有保险套或避孕药,难不成当时的状况能容许她跑一趟7-11或屈臣氏?问她这种问题,简直是欺负人嘛。 宫节出口,就明白自己问差了,她拍拍贺心秧的头,换个方式问:“和王爷在一起过后,你的mc来过了吗?” “我本来就不准啊,突然间穿越,身心灵遭受这么重大的改变,荷尔蒙自然会严重失调,几个月不来也很正常吧?!” 她犹豫的替自己的生理期解释,但果果他姑不苟同的眼光,盯得她满心慌,速速甩动两手,她拚命摇头否认。 “哎呀,世界上哪有这么衰的事啦,新闻不是有做过统计的嘛,五对夫妇当中就有一对会碰到不孕问题,人家还是已婚夫妻,天天做、日日做,拚命才能做出一条小生命,我和他不过、不过是一夜情啊不会这么倒霉的啦。” “可是也有医生做过统计,二一一年的男性精虫数,可远远不及一九六六年的男性,若以五十年为一单位减少,那么现在男子的” 宫节话没说完,贺心秧已吓得满脸惊恐,再接下来的话,伊伊呀呀的说不清楚。 “不、不、不会吧我的卵、卵巢还是二一二年那颗,被、被塑化剂、瘦肉精荼毒过,功能不怎么样。”她自欺欺人到底。 “不行,我陪你去看大夫。”她直觉伸手拉贺心秧。 贺心秧却飞快把手缩回,身子自凳子上跳起来,一退、二退退到墙角,背靠着墙,全身缩成一团,打死不肯起来。 宫节见她惶惑无助的模样,忍不住叹气,是她太心急,把人给吓坏了,她才十五岁,没有心理准备,接受这种重大意外。 宫节走向前去,坐在贺心秧身边,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别担心,不管结果是怎样,都有我和果果陪你一起承担。” “我现在不要看大夫。”她要把头蒙起来,假装天下太平、民生乐利,她是香格里拉里头无忧无虑的大千金。 “好,现在不看,等你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再看。”宫节软声哄慰。 “我才不会这么倒霉,哪有人一次就中?我不怕的,一点都不怕。”如果这样,那花满楼里头的姑娘一年要生几胎啊。 “对,机率不大,我只想让我们都安心一点。”宫节顺着她的话说。 “我辛辛苦苦穿越一遭,绝对不会是为了来见证浸猪笼的过程。”她怕水她才不要当河神的新娘。泪水悄悄滑落脸颊。 “对,你不是,你是为了来和我们共组果氏家族的。”她顺着她每句话说。 “我也不是要体验失节妇人被架到市场、绑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的心路历程。”她的嘴唇忍不住颤抖,好讨厌哦,这种心惊胆颤的日子,她到底还要过多久? “我知道你不是,而且,我也绝对不会让你碰到这种事。”宫节暗暗发誓,她会全心全力护卫家人,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会保护他们到底。 “呜”贺心秧再也忍不住,终于放声大哭,她紧紧抱住爆节,把头往她怀里钻。“我说谎了,我其实好怕,怕死了” “我知道,别怕,有我和果果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还说什么渐入佳境,还说有了果果和他姑,有了一家人,就能同心齐力对抗风雨,原来不是渐入佳境,而是每况愈下。 “果果他姑” “嗯?” “我不要住在这里啦,我要回家。”她耍赖,吵着要没有人能办得到的事。 宫节鼻子酸了,应该在父母亲羽翼下长大的苹果,怎么就千山万水,受起她承受不来的苦楚。 “我知道。”声音哽咽,她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疼。 “我想回家,想窝在沙发里面看电视,想吃洋芋片和麦当劳,想到西门町看帅哥,想和幼儿园的小朋友玩玩闹闹” 她越讲眼泪掉得越凶,不想哭,却越哭越起劲。 她不要这个纯净无污染的地球,她喜欢臭氧层破了大洞的地球;她不要空气清新、看得见满天星星的夜空,她喜欢霓虹灯闪烁、灯扰人清梦的台北街头;她喜欢吃抗生素、喜欢吞起云剂、喜欢生活当中充满化学药品。 她要回家啦,要回家 宫节缓缓叹气,怎么办呢?如果有机会选择,她愿意付出一切,把苹果送回平安喜乐的二十一世纪 贺心秧没有勇气面对事实,她像鸵鸟一样,把头压在土里。 她总是笑着对宫节说:“快了、快了,我有感觉,mc快要来了。” 然后,宫节背着她,伤心不已。 说谎是不好的行为,贺心秧知道。 越来越严重的恶心感,食物香气诱起的呕吐欲,都在戳破她的谎言,她清楚那不是毒物引起的生理变化,而是怀孕的正常过程。 于是,她害怕每个新来的明天。 为了阻止害怕,她的谎言不能只欺骗别人,得连自己都骗上。 她对自己说:“安啦,说不定明天我就回到现代,在这里发生过的每件事情,不过是南柯一梦。” 她乐天想象,安啦,顶多是虚惊一场,明天mc就会惊天动地来报到,它迟到,是因为身体明白,自己还没办法适应口袋里面没有好自在。 她说过一百句安啦,可心仍旧不安。 她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没有滋味的水更难以下咽,心脏三不五时一阵乱跳,跳得她心力交瘁。 她决定让自己分心,于是拚命写小说。 关起门来,她从早写到晚,从天黑写到天亮,她写出两颗熊猫眼,写出一张削瘦的小脸,写到宫节心疼不忍。 就这样,她一拖再拖,拖了二十几日,拖到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为止。 当她的呕吐不再是感觉,而是货真价实的发生时,她投降了。一夜辗转难眠后,她没让宫节相陪,在清晨,一个人悄悄走进医馆。 时辰太早,医馆里面不见病人,只有两个伙计在整理药材。 大夫是个五十开外的男子,清俊削瘦,双目炯亮,他替她号了脉,再看她一身姑娘装束,理解了她的病容。 那是心焦心忧、郁结不散,未婚有孕,任何女子碰到这样的事,都无法吃睡。 “姑娘身子没问题。”他沉吟须臾,又添上一句。“腹中胎儿也没问题。” 明明心底有了准备,乍听见大夫的话,还是平地一声雷,震得她心乱如麻。 她脸上顿失血色,微红嘴唇被她咬出惨白,好半晌无法说话。 手在发抖,所有幻想过的场面在脑海里纷至沓来,每个场面都充满血腥与怒吼,有人拿乱石砸她、有人吼骂她yin乱、有人义愤填膺要将她正法 她才十五岁啊,是该承欢父母膝下、在学校里活蹦乱跳的年纪,为什么偏偏要穿越,为什么偏偏要碰到这些事情? 不公平!她向上苍无声响喊 大夫望她一眼,心底暗想,果然 他叹息,细细审视贺心秧,看起来分明是个好人家的女子,怎地招惹上这种事?可他能做的有限。 拿起笔,他为她开了药方。“姑娘心思太重,虚耗了身子,老夫开一帖药,调养调养就会好。” 大夫的嘴巴开开阖阖,贺心秧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只隐约知道他在劝自己放宽心。 她何尝不愿意放宽心,如果可以,谁会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缓缓闭上眼睛、再缓缓张眼很可惜,没有改变这里仍然是她嫌弃的世界。 付了银两,她走出医馆。 心底空落落的,好像谁掏走了她的五脏六腑,只留下一副无用躯壳,任她在天地间流浪。 踉跄几步,医馆里跑出一个小伙计,把几帖药塞进她手里。 她接下,痴痴傻傻地往前走,却不知道哪个方向会通往“平安”、“顺利”? 直接去跳河好了,反正她迟早会被抓去浸猪笼,都是溺毙,自己主动比较不丢脸。 嗯,就这么做。先找到一条河,然后往下跳,可是河在哪里?垂着头,她任由双脚带自己去找河 以前,她不明白害怕是什么,学生害怕考试,考试却是她的强项,她养尊处优,对自己充满自信,自信的孩子不懂忧惧。 爸妈离婚曾经让她恐惧过,可她依恋爸爸,有爸爸在,便是天塌下来,她也相信自己安全无虞。 她怕过后母,可后母进到家里的第一天,她便明白,自己不但不会被亏待,说不定还能亏待后母。 她所有经历过的恐惧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不像这回,让她恐惧的事实就在自己身上,切割不开、躲闪不去。 她很残忍,她不该害怕一条生命,一条在自己腹中孕育、纯洁无瑕的小生命,如果他有思想,知道母亲这般害怕自己,会很伤心吧?! 但她真的没办法不恐惧,没办法不害怕,没办法逼自己对茫然无知的未来,挤出一点点的自信 埋怨无用,妈妈教过她,与其怨天怨地,不如动脑筋解决困境。问题是,这个困境不在她可以解决的能力范围内。便是再讨厌这个陌生世纪,她也没想过要放弃生命啊。 现在她的选择只有三个,一:冒着生命危险,杀掉孩子;二:什么都不做,等待被人发现、屠杀;三:带着孩子跳河,一尸两命。 每一种选择的结论,都是死亡。 她想起紫屏那日说的闲话。 去年葫芦巷里有个寡妇被发现怀孕,里正带着百姓把寡妇抓起来,绑到街口,用大火活活烧死,那焦黑扭曲的尸体吓得围观女子掩面哭泣,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的生命,教训了所有已婚、未婚女子。 是不是,她也要变成活教材了? 她走着走着,低头放任两条腿自主前进 “苹果,你在这里做什么?”宫华的声音倏地响起。 贺心秧抬起眼,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走到王府大门前,她来这里做什么?指望萧瑛为她出头吗?只要他出面认下孩子,她就不会被活活烧死、掩死? 白痴!她从来就不是他的责任,她也没想过成为谁的责任,怎地事到临头,她又奢望起他? 王府前面有几辆马车和几匹黑马在等着,似乎有人要出远门。 发现她手上的药包,宫华急问:“你去看大夫了?为什么,你哪里不舒服?” 就知道她不对劲,这几天苹果关起门来谁也不理,他找上姑姑,姑姑叹口气说:“给她一点时间,不要打扰她。” 看吧,果然,果然她就是生病了。 贺心秧摇摇头,试着给宫华一个安心的笑容,但是试了好半晌,她无能为力。 “我没有不舒服,这是要回去做药膳食补的。你怎么出来了,不上课吗?” 宫华指指那排马车说:“王爷要送惠平郡主回京城,这回,他要亲自去向成王提亲,倘若皇帝点头的话,也许会在京城待个一年半载,等办过婚礼才回来。 “王爷不在府里,师父自然会跟着同行,王爷决定让我待在家中,让武师和其他先生到家里来授课。” 眉间一字愁,他的话有如利爪,一下一下狠狠挠着、撕拉着贺心秧的心,她用力抓住自己的衣角,死命咬唇。 贺心秧,撑着!她告诉自己。 早就知道萧瑛和惠平郡主有暧昧,知道他们早晚会成亲,宫华已经深刻警告过她了,可为什么再次听见,她的心仍是这么的 痛,不知道从哪里的疼痛感一寸寸侵蚀着她的神经线,让她从头到脚,无处不疼,阴阴的疼、隐隐的疼、硬硬的疼,所有疼痛汇聚成一张密网,把她紧紧网罗。 瞇眼,她想别开视线,却发觉那个密密麻麻的痛已主导了她的知觉,她没办法别开脸,甚至没办法支配自己的眼泪。 哭什么呢?她和他之间,不过是一夜情,伤心什么、难过什么、期待什么?蠢呵她用力抹去颊边泪痕,死命仰望天空。 不要怕!倘若厄运逃不掉,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千万别摇尾乞怜。 不要痛!痛死了心,与他何干?他不过是个花银子的大爷,不过是视她为玩物的男人,她不该也不能为这样的男人痛 宫华见她这样,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沉默了 还是无法停止喜欢吗?明知道此路不通,还是无法停止往下走的欲望吗? “苹果。”宫华轻唤。 她转头,憔悴的脸庞让人心疼,满肚子劝说的话因为她强迫挤出的笑脸而说不出口。 “我没事!”她要撑过这一关,不论之后是天晴天雨,是绝处逢生还是地狱无门,她都要撑过这回。 宫华悄悄地叹口气,没响应她的谎话,只是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苹果,等等我,等我长大。” 贺心秧苦笑,她用什么等?时间已经不站在她这边泪坠,宫华无言,他稚拙地用手背为她拭泪。 萧瑛从王府里走出来时,就看见他们站在街角,而宫华正在为贺心秧抹泪。 她哭了?为什么?谁欺负她? 好看的眉毛拧起,脸上淡淡的笑意消失,温柔的面具滑落,眸子里有一道锐光转过,视线追逐着她的哀恸。 “瑛哥哥,你怎么啦?” 江婉君抬头望他,发现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顺着他的目光,她也看见了街角的宫华和贺心秧。 又是那个讨厌的女人!好看的凤眼微瞇,迸射出一道恨意。 她怎么老在瑛哥哥身边晃,想勾引男人吗?她知道瑛哥哥欣赏宫华,那女人便想借着这条线往上爬吗? 哼!她凭什么,为瑛哥哥效命的男人多了,宫华不过是个十岁孩子,能不能成材还不知道呢,她未免痴心妄想。 深深吸一口气,江婉君提醒自己不能生气,等那么久,瑛哥哥终于要向爹爹求亲,绝不能在此刻让他变了主意。 她扯扯萧瑛的衣服,待他收回目光,立即送上一张笑脸。 “瑛哥哥,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天黑前到不了梅花镇。” “好,你先上车。” 把面具挂回,萧瑛打开车门,拉起帘子,和丫头搀扶着江婉君坐入马车里,关上车门,他该翻身上马、指挥车队前进的,但他却快步走到宫华和贺心秧面前。 长长的影子罩在身上,贺心秧蹙眉抬眼,目光直落入一双深眸里。 “王爷。” 宫华低声打招呼,贺心秧却猛地低头,不愿与他照面。 萧瑛对宫华点点头后,走到贺心秧身前。他低下头,对她说笑,假装从没发觉她的泪水。 “不理人吗?嘶是谁发过誓说: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贺心秧发誓,此生此世若不理会王爷,就让我五雷轰顶怎么,好处才刚捞到手,就立刻翻脸不认人?自己说说,有多久没来王府走动啦?” 他说着伸手就要碰上贺心秧的头发,但她偏过头躲开。 手定在半空中,萧瑛尴尬不解,他做错什么?他惹火了她? 贺心秧闭了闭眼睛,深吸气,倾全力把心痛压出知觉外。 什么都不剩了,至少她还有尊严与骨气,她才不奢求他替自己解决什么,不奢求他多看她几眼,不奢求他与她有任何关联。 勾起一抹虚伪的笑,她迎上他的视线。“没办法,我得拚命赚银子还给王爷,哪有时间往王府走动,我不想当颗欠债不还的烂苹果。” 她试着把话说轻松,试着用虚伪笑容掩饰心痛,可他的眼神却在接触到她的脸时变得沉重。 因为她的功力不足,戴不起虚假面具,也因短短几天,她把自己变得瘦骨嶙峋,红苹果成了青苹果,黑溜溜的大眼睛失去生气 “我有急着要你还银子吗?”他挑了挑眉,拉出一脸笑。 “王爷财大气粗,不缺这点银子,可苹果欠人银子会睡不着觉,哪能像王爷这般气定神闲。” 控制不住地,她还是讽剌了他,可做什么呢,人家办喜事,不恭贺几句,还发什么脾气。贺心秧,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听出她的怒气,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略一思忖,他试探问道:“你要我说:银子别还了。然后和本王一刀两断、永不来往吗?” 他的问题正式惹恼了她。 板起脸孔,贺心秧冷声问:“不然呢?不一刀两断,难不成要藕断丝连?王爷都要成亲了,还打算同我牵扯不清?您的惠平郡主名声重要,难不成出身青楼的贺心秧声名狼藉,便可以不管不顾?” 再不迂回玩闹了,萧瑛没被她牵动情绪,食指勾起她的下巴,沉声问:“你在生气,为什么?” 因为他一夜纵欲,断了她的未来命运,因为他有了女人,却还要招惹她的心,她真是走霉运呵,好好的日子不过,跑来和他这种人攀关系,便是天要绝人,也不该这般手段做尽。 恨恨瞪他,贺心秧拨开他的手指,失控的将手上药包往他身上砸去,转身逃跑。 宫华看了眼贺心秧,叹气,向萧瑛点头后追着她而去。 萧瑛怔怔凝视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捡起地上的药包,走回王府门前。 他把药包交给一名玄衣男子,低声交代,玄衣男子领命,带着药包离开车队。 慕容郬审视萧瑛的表情,不发一语。 萧瑛再望一眼贺心秧离去的方向,许久后才发声道出“出发”车队缓缓前行。 第十六章断情绝 贺心秧的床边有个小小的窗户,窗子外头种了几株芭蕉,每逢下雨,就会滴滴答答作响,宫华觉得吵,她却觉得诗情画意,浪漫到不行。 今天又下雨了,雨滴敲在芭蕉叶上,也敲上她的心版,缺乏节奏的旋律,奏着她不理解的乐曲,越听,心越痛。 她理不清那份疼痛的背后原因,是对未来前途茫然惊心,抑或是一刀两断,断了感情、断了关系,也断了他带给她的淡淡甜蜜。 她不喜欢萧瑛!这句话,她重复过千百遍。 她与他只是一夜情!这句,她同样讲过无数回。 麻烦的是,她说服不了自己。 即使她找出大道理来同自己谈判,即使她用理论来对自己证明,证明爱情哪有那么容易。 是啊,爱情哪有那么容易,几次见面、几番聊天、几顿饭岂能成就一章爱情?可她尚未开稿,爱情已经在胸口酝酿,不知不觉间,她失却一颗自由心。 以前她总嘲笑古代女子上了某张床就死心塌地,成为男人的附属品,每次电视剧这样演出,她就要大骂几声烂剧情,骂那些女人没出息,没想到这么俗烂的事落在自己头顶上,她竟也逃不去。 她喜欢他呵,多愚蠢的事情,她于他,不过是一只猫、一条狗,一个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玩具,玩具依恋上主人何止是愚蠢能够形容的? 她痛恨自己的愚蠢,却无法停止愚蠢。 五天了,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蜷缩在床边,头歪贴在墙上,一下一下数着心跳。 数一声,确定一回,她可以不爱他。 再数一声,再确定一遍,她可以忘记他。 她数着、确定着、说服着也逼迫着自己同意,同意她的人生没萧瑛,一样可以精彩丰富 门板传来两声敲叩,她没出声,门外的人不请自入。 是果果他姑呃,不对,是宫节,在这里,他们都有了新身份,不管乐不乐意,命运对他们全都做了新批注。 宫节走到床边,除去鞋子,盘膝坐到贺心秧面前,她看着贺心秧瘦削的脸,已经猜到几分。 宫华说:“笨苹果好像喜欢上王爷,可是王爷要和惠平郡主成亲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明摆着的事实,谁都无力改变。她给了她五天,苹果是聪明女生,她相信她会想通。 “秧秧。”她轻唤一声。 贺心秧歪着头,给她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 “想和我谈谈吗?”宫节问。 她把脸搁在膝上,低垂着睫毛,竟然问:“果果他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我从来都没有记起过。” 顾左右而言他吗?没关系,伤心的人有权利。 她轻哂,回答:“前辈子,我叫应采萃,这辈子叫做宫晴,但我冒用了宫节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因为我必须活下去。” 她强调了“活下去” 贺心秧听得懂,走到这一步,她似乎也只能考虑活下去这事。 点点头,她张眼望向宫晴。“每个人都想活下去,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够活得不难受?” “你很难受吗?” “嗯。”贺心秧没打算对她隐瞒,并且她需要一个人倾吐心声。“这里、这里,乱得我难受。”她指指头,再指指胸口。 “那团乱整理清楚了吗?” 贺心秧叹气。“我猜我大概不够聪明,死命整理,它们还是一团乱。” “那么,你找出难受的原因了吗?” 贺心秧眨眨眼,点头。“我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那么你预备再努力一次,试着让对方喜欢你,或者努力让自己忘记那份喜欢?”她握住贺心秧的手,直视她的眉目问。 “很陈腔滥调,可是二十一世纪在我这里。”她把掌心熨贴在自己胸口。“我无法容许自己成为受人唾弃的小三,也无法容许别人分享我的爱情,要,我就要全部;不要,我就半点不回顾。晴,你能够懂我吗?” “我懂。”因为她心里也有一个二十一世纪。 “也许在男人三妻四妾称之为天经地义的时代里,这种观念太过偏执,也许我该试着入境随俗,也许妥协会是一条较容易的路,但是”贺心秧摇摇头,叹口气,又摇一次头。“我不愿意。” 她的口气不激烈,但表情斩钉截铁。 “苹果,第一次,我承认你是天才。” 宫晴摸摸她的头,才十五岁的女孩呵,经历这些已是不容易,没想到她还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看得彻底,果然是早慧天才。 “如果当天才都得历经辛苦,我情愿平庸。” 宫晴同意。“记不记得你的坏后母常想帮我介绍相亲对像?” “你拒绝了。”说实话,坏后母介绍的那些男人条件都相当诱人,至少都称得上是社会菁英。“你担心他们不会真心对待果果,是吗?” “这是原因之一。” “另外的原因呢?” “我大学的时候认识一个学长,我们对待彼此都是真心真意,曾经,我认定自己一定会和他结婚,共组家庭。 “没想到他毕业没多久后,我们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有一天,我特地到他工作的地方找他,却发现他正和一个女人同居。 “那个女人很艳丽,听说是他公司里的高阶主管。我一厢情愿的认定,他们之间只是利益关系,于是告诉学长,只要他们之间不是真爱,我愿意原谅他。 “可是学长却告诉我,我们之间的爱情已经过去了,不是谁的错,而是不长久本来就是爱情的特质之一。 “那位学长是企管系的,有很好的口才和交际手腕,他用很多的例子来证明这个理论,然后我被说服了,如果爱情不是松柏桧木林,而是只能灿烂一季的草本植物,为了它伤心、执着不值得。” “因此你再也不要爱情。” “我是个很实际的女人,天底下有许多事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至于爱情,不在这个范畴里,所以我情愿选择可以预见收获的事来做。” 贺心秧点头,百分百同意,即便心还是很伤,泪水仍在眼底翻滚。“我也想当个实际的女人。” “要我传授你经验吗?” “好啊,教教我怎么遗忘一个不该牢记的男人。”一个只把她当成宠物,未曾放在心上的男人 “有人会寄托于工作,有人会试着牢记另外一个男人,而我,我很好强。” “然后呢?” “我告诉自己,要过得比他更好,让他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贺心秧一笑,泪水翻出眼眶,在脸上流下淡淡的泪痕。“晴,你真的是很好强,不过我喜欢。” 宫晴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问:“所以,也想学着好强吗?” “嗯。”她用力点头,然后又点出一串泪水。 “不过在决定好强之前,你可以先示弱,好好哭、用力哭,把满肚子委屈不满用眼泪冲刷干净。” “好。” 说完,贺心秧开始放声大哭,她放任泪水狂奔、放任委屈激昂,她捶胸顿足、跺脚捶被,甚至在床上翻滚,她不计形象,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示弱。 她哭了很久,宫晴始终没出声阻止,她静静地看着她闹、看着她撒泼,直到她哭光了泪水、用罄了力气。 “晴”她趴在床上,累得不断喘息。 “怎样?”宫晴趴到她身边,转过脸,与她面对面。 “哭那么久了,我还是很痛。” “我懂,也许还要再哭几次,那个痛才会慢慢淡掉。” 宫晴有过经验,心里想他,很痛,思念他,很痛,连恨他,都痛到让人椎心。 “如果它一直不淡呢?” “那就忽略它、隐藏它、掩饰它,欺骗自己,它从来不曾存在过。”她伸手轻触贺心秧浮肿的脸颊。 “可是”她抬起手,迭在宫晴的手背,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腹间。“我没办法假装它从来不曾存在过,因为这里,有活生生的证据。” 宫晴叹息,在这种情况下,用祸不单行来形容太过分,孩子何其无辜,但他的存在,的确把苹果逼入绝境。 这不是文明开放的时代,一个未婚的单亲妈妈不见容于这个社会,她不想把路走狭了,可这狭路竟是摊在眼前,让她不能不硬着头皮迎上去。 “苹果” “不要鼓吹我拿掉他,我要他!” 想了五天,贺心秧想不出如何丢掉不该存在的喜欢,想不出如何把萧瑛的身影逐出心外,她唯一想出来的解答是她要这个小孩。 她甚至做过最坏的打算,如果没有其他办法,便是要她当一回小妾、忍受一生的轻贱,为了孩子,她可以忍。 “我有这么残忍吗?现在又没有优秀的妇产科医生,这种有生命危险的事,打死我都不让你做。”宫晴摇头。 “对不住,我只是想当然耳。也许我可以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假装孩子的爹死掉,安静在那边待产,等孩子生下来,我再带孩子来投靠你们。” “让你一个人待在外头,我不放心,不如你嫁给我,孩子,我们一起养。” “你说什么?”贺心秧一惊,坐了起来。 宫晴跟着坐起身,握住她的手,细细说明自己的想法。 “我现在身份是男的,以后孩子可以跟着我姓,以前苹果、果果、果果他姑,我们是果氏家族,现在宫华、宫节、宫夫人、宫宝宝,我们来组一个宫氏家族,好不?” “万一你碰上喜欢的男人呢?拖着我,你怎么嫁?” “放心,没有这样的问题,不当宫节我便犯下欺君大罪,只有继续当宫节才能平安顺遂,甭谈什么嫁人,能够安然过上一生,已经是上天赐下的福气了。 “况且如今我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就有人成天盯着我这个鳏夫看,想替我作媒,日后我要是官越做越大,门坎还能不被媒人给踏破,不如我娶了你,既可以替我的身份保密,又可以免去接踵而来的麻烦,何乐不为?” “这样好吗?” “当然好,你现在什么都别多想,有空就多写小说,努力攒点银子,待还清蜀王五百两银,我们就买个大一点的房子,免得旁人进进出出,人多嘴杂,你是学幼儿教育的,我们试着用未来的教育法,教出一个人人羡慕的天才儿童,你说,好不好?” 宫晴画出的大饼,引出她的食欲,她点头,抿紧双唇,不爱哭的苹果,又泡了满眼咸水。 她抱住爆晴,在她怀里又哭又笑说:“晴,我好爱你!” 宫晴轻拍她的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发,再次叹气她想起贺心秧的问题——万一你碰上喜欢的男人呢? 于是她联想起慕容郬,想起他那双带着坚定自信的黝黑双目,想起他总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与她并肩、助她一臂之力。 对慕容郬,她曾有过几分动心,只是身份不允许她动心,错杂纷扰的前世今生也不允许她动心。 她和宫华不一样,对于曾经存在的那个世界,她仍旧存着一丝丝的期盼,期盼回到自己丢失的那个时间点,接续那段生命。 倘若心里还怀着盼望,那么在这里对谁留情,都不公平,所以对慕容郬,她收起那点些微的动心,她不会忘记在这里,什么都是其次,唯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课题。 算了,世间有缘无分的事太多桩,不差她这起 “苹果,我是个不太会赚钱的老公,嫁给我委屈你了。” 宫晴轻轻推开她,捧起她的脸,为她拭净泪水,心想,有了新目标,苹果可以暂且把心痛丢一边了吧。 “没关系,我是女强人呢,赚钱的事交给我,夫君就好好赚官声,让我们家小孩日后出门可以昂首阔步。” “好,我们分工合作,把果果和宝宝教育成社会菁英。” “晴”贺心秧把掉个不停的眼泪全数抹去,再次重申。“我真的好爱你。” 宫晴笑了,将她抱进怀里。 还是撒娇的年纪呢,怎地吃了那么多消化不去的苦头,倘若在现代,她肯定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这么爱撒娇?怎么办,马上要当娘的人呢!” 贺心秧在她怀里笑着,一边笑一边滴泪。“听起来,有点恐怖。” “没关系,人人都是当了父母亲才开始学会做父母的” 宫晴还想再多安慰她两句,没想到宫华在这时闯进门来,身后还跟着紫屏和苓秋两个丫头。 他们看见贺心秧缩在宫晴怀里,又哭又笑,那模样 紫屏捣住了嘴巴,苓秋想也不想,转头背过身,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贺心秧与宫晴互望一眼,唉又是男女授受不亲啊。想笑,却又有几分无奈。 “有事吗?怎么全进来了?” 宫晴拉着贺心秧一起下床,穿上鞋,整整衣襬,走到桌子旁边。 宫华满眼怀疑,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梭巡,嘴里却说道:“师父给我写信了,说朝廷要升爹爹为六品知府,旨意近日就会下来,师父要我们先预备好,待圣旨一下,就举家回京,王府会派人过来,护送我们进京。” 进京? 宫晴皱眉,她以为就算升官,也还会留在蜀州,没想到竟是这样一道命令。京城啊,那里会有多少人认得出宫节或宫晴,这般瞎撞进去,会不会 宫华明白宫晴在担心什么,他向她望去一眼,笃定道:“我想,新家就买在城东好了,日后爹爹上知府衙门办差比较近,上朝也不必黑灯瞎火的,天天赶大早,房子虽说是贵了点,但起居上街都方便,唯一的缺点就是没办法回去见见以前的老邻居。京城太大,来回一趟要好几个时辰呢。” 宫晴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松了口气。“既然这样,紫屏、苓秋,这几日有空,你们就把家里细软整理整理,华儿,回封信给你师父,多谢他的关照。” “知道了,爹。” “趁大家都在,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什么事?”宫华问。 宫晴握住贺心秧的手,将她带到三个人面前,说:“我决定续娶苹果为正妻,本想这两日将事情给操办起来的,却又碰上慕容先生传来的消息,这几日,我恐怕得赶紧把衙门里的事交办清楚,再把治水章程给整理好,交给下一任县令,免得明年百姓仍旧饱受水患之苦。 “所以,紫屏秋苓,你们今日费点心思,把苹果的东西移到我屋里去,再整治一桌酒菜,咱们关起门来贺贺,就算把事情给定了。” “这样会不会太委屈秧秧姑娘?”苓秋迟疑的问。 苓秋没有太大的惊讶,刚刚那光景,她心底已经猜着三五分。 她向来不多话的,况且主人的事,哪有奴婢多嘴的份儿,但苹果是个好姑娘,婚姻又是女子一生最重大的事儿近日相处,她们处出好情谊,苹果从没将她们当成下人看待,便是为朋友惹得主子不快,她也想为苹果出一回头。 “苹果,会觉得委屈吗?”宫晴问她。 贺心秧摇头,哪来的委屈,过了这关,或许就海阔天空了,眼前能想的,也就是蒙着头,快快撑过。 “不委屈,要我辛苦走那么一回仪式,才是真委屈。” “不如待咱们进京,大人接了知府的官印,再两事同贺,大大热闹一回。”紫屏热心建议。 “不行!”宫晴和贺心秧异口同声反对。 “为什么不行?” 紫屏不懂,苓秋也不明白。 宫晴与贺心秧互望一眼,点头,示意她放心。 “有多少七品县令一任就是多年,怎么也升不上去,我这个县太爷才当三个月不到就被升职、派回京里,这事儿不知道多少人眼睁睁的瞅着呢,我正担心回到京里会有人使绊子,暗地动手脚。 “若是一升官就大肆操办迎亲之事,岂不是给了那些有心人借口,借言官之笔一层层给告上去,倘若皇帝心情好,顶多笑骂两声张扬家事就算了,若是遇着皇帝心情不好,谁晓得会不会埋下日后大祸? “所以这婚事不但要办得低调,还得赶在朝廷派令下来之前办好,不如紫屏、苓秋,你们今日买菜,就把这事儿给传出去,若是大家问起怎不办得热闹些,就说只是续弦,大人不想太张扬,再说衙门里的事正忙着呢。 “如此这般,若是有言官来找碴,也寻不出半分错处,你们明白吗?” 宫晴口气郑重,唬得两个婢女一愣一愣的,也跟着郑重起来。 “明白了,紫屏、苓秋会照大人交代的去做。”紫屏拉起苓秋,两人退出屋外。 从头到尾,一直没针对这件事发表意见的宫华,在苓秋离开后才出口凝声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宫晴拍拍贺心秧的肩膀“没事的,一切有我。你把东西拾掇拾掇,待紫屏她们回来就给你挪屋子。” “好。” “华儿,随我来。” 宫晴率先走出去,宫华接连看了贺心秧几眼,她别开头,态度摆明了不想说,他只好跟着宫晴走出屋子。 贺心秧把门关上,转身,背靠着门。她相信晴会有分寸的,她定然不会告诉果果,孩子的爹是谁,只会把这件事归咎于青楼的不幸事件。 贺心秧明白,不能说破,不能与萧瑛交恶。 眼下,晴在朝廷为官,需要人罩,萧瑛正是最强而有力的支柱,而果果更是入了萧瑛的眼,不但请人费心教导,还让慕容郬传他武艺,宫家没背景、没人脉,若想出人头地,除了争气,还得有人庇荫。 那日果果的态度很明白,他不愿逃遁隐居,他想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她岂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强掩珍珠光彩?他终究是要出人头地的,两人师生一场,她何尝不希望果果得偿所愿。 只是日后仍不免要听见那个人、碰上那个人,胸膛里的那颗心,还禁得起几番折腾? 缓缓闭上眼睛,摔破了几颗泪珠子,啪啪,一颗颗,碎的不是眼泪,而是她的心。不想、不爱,已是困难,今后再见,他已是人夫、她为人妻,相隔千山万水,她还能伪装出朋友交情? 贺心秧颓然跌坐床铺,把头埋进被子里。 怎么办?即使有了晴,她仍心慌。她不知道明天会以何等样貌在眼前展开,她只能害怕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