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剧爱情》 楔子 月,悄悄钻入云后。 白色的自小客车沿着坡道,缓缓前进着。 车内,笑声不断,气氛愉悦。 手中持有摄影机的江青恩,将镜头转向自己,她笑了笑,用柔细却又清脆的嗓音,甜甜说着:“嗯咳!我是江青恩。今天呢,是我哥哥江青凡高中毕业前,举办个人独奏发表会的日子,他表现得很棒呢,我想他一定可以顺利毕业的为了庆祝他的演出成功,我们现在要去山上的土鸡城吃饭喔——” “听说那家土鸡城的菜色很棒。”江青菱靠了过来,抢着入镜。“我和我姊,可是沾了我哥的福气才能吃到这一顿大餐,等等一定要大吃特吃。嘿嘿!”伸手勾揽住江青恩的肩,姊妹俩笑开怀。 片刻,江青恩轻拍前头副驾驶座的俊秀少年,少年转过面庞,屏幕里随即跃入一双深邃内敛的眼,她透过屏幕看着那双有着神气光采的眼眸。“这位就是我哥,江青凡,今晚的最佳男主角。很帅吧?!” 接着镜头悄悄移往正在转动方向盘的驾驶人。“开车的那位是我妈,刘可秀欧巴桑,我都说她是最美丽的欧巴桑呢。” “啊,这位忘了介绍。是我可爱的妹妹,江青菱。”江青恩捧着摄影机,将家人的影像一一摄录进去。 今晚的她特别开心。早在爸爸有了外遇和妈妈离婚开始,这个家就鲜少有欢笑声了,尤其是妈妈。而今天哥哥优异出众的表现让这个家又有了愉悦气氛,她觉得该用摄影机捕捉住这样的欢乐。 久违的欢乐啊她看了看母亲、兄长,还有妹妹。 即使因为失去父亲而感到遗憾,却也因为这片刻的和乐,而让她得到一种补偿的满足。 真希望这个家可以永远这么和乐,不要再有缺憾 陡然地,后视镜中反射出后头车辆倏然打出的讯息引起她的注意—— 两道刺眼的大灯猛闪。 是要超车?还是她狐疑地转过脸,从车窗看出去。 后方那部车子的灯光愈见逼近,像是急速朝他们的车子而来—— 一阵猛烈的晃动后,在她失去意识前,停留在她眼底和脑海的,是近到像要划破她眼睛的强光,还有听来让人心灰意冷的撞击声 第一章 看着将合上的电梯门—— 啊,来不及了!都是这双爱乱看的眼睛和这张贪吃的嘴巴害的啦! 江青恩一只手提着餐盒并捧着一个半透明的布丁杯,另一手则拿着一杯珍珠奶茶;布丁只剩一半,珍珠奶茶喝了一口。 她看着将合上的电梯门,又看了看电梯旁的开门键,想伸手按键却苦无手指。 电梯里的人透过将合却未全合的两扇门间,冷眼看着她的窘状,没人帮忙按下开门键。 无声叹口气,她淡淡垂眸,心底打算着该不该改走楼梯?尚未有所动作,身后陡然响起男人微尖的声嗓,并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喂!那个电梯里面的人等一下!”西装笔挺的男人风似的越过她身侧,在电梯门合上前按下了开门键。 从她这个角度看向电梯,也能发现里面的人其实在中年男人出声时,就忙着自里面按了键。 电梯门顿了瞬后,缓缓往两侧滑开。 真是差别待遇啊。 江青恩好奇地偷觑了身侧的中年男人一眼,他有着一双如绿豆大小般的眼,长相平平。 她才猜测着他的身分时,就见他转过身子,鞠躬哈腰,那狗腿的神情与前一刻嚷着要人等一下的态度截然不同。 “总经理,您喂,没见到总经理吗?让一让啊,还杵在那干什么呀?你是哪个部门的?” 张着一双美目,正欲侧过脸探究那个让中年男人恭敬的“总经理”究竟是何长相时,中年男人突如其来的轻斥让江青恩怔愣了住。 她“杵”在这里是在等电梯啊,不然呢? “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啊,我在说话你有没有在听?啊?!让一让,总经理要进去。要是耽误了总经理宝贵的时间,就要你主管从你薪水扣!”中年男人不客气地将她“挤”到一旁,坚持要让出“很大”的空间让他口中的总经理通过,只差没拿出红地毯铺上。 江青恩踉跄了下,抬眸时只瞧见中年男人跟在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后头,像只哈巴狗似的走进电梯。 她没瞧见走在中年男人前面的那个男人是何样貌,但从他颀健俊挺的背影,和那一身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西装布料来推测,他应该就是中年男人口中那位时间很宝贵的总经理吧?! 当中年男人的双腿踏入电梯,两扇门欲往中间缓缓靠近时,她猛地一震,想起什么似的跨出步伐,急往电梯方向跑去。 然后这次很成功的,在两扇门合上前,她整个人终于进入了电梯,而端在手中那吃了一半的布丁左右晃动着,几乎要自杯缘滑溢出来。 “布丁布丁布丁——”一旁中年男人扬高声调,语气宛如目睹凶杀命案,夸张无比。“你布丁要掉出来了唉唉唉,你给我小心一点哪!没看到总经理就站在面前吗?我说你是怎么回事?一会儿挡在总经理前面,现在又差点让布丁滑出来,要是不小心让布丁掉出来弄脏了总经理的衣物,你一个月少少的薪水赔得起吗?” 闻言,江青恩倏然抬眼,映入眼底的是张教人印象深刻,过目即难忘的男性脸孔。 他五官线条犀利分明,轮廓立体深邃,深幽若黑钻的瞳孔沉稳内敛,而飞扬的眉梢消弭了些他五官线条给人的犀利感,可他偏薄的嘴唇正抿直,那气势又让人感觉他是个王者,只消一个轻勾唇就能建立王国。 这男人算漂亮,更正确一点来说,他是冷峻型的美,和哥哥那种气质走向的斯文型男大不同。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约莫两秒,随即调开,平视前方,那神态清冷淡漠,有种看透世态炎凉的寂寥。 “我说你这个小姑娘,这么直愣愣看着总经理做什么?快打招呼啊!问候你会不会?以前学校老师有没有教?不然你爸妈总有教过怎么跟人打招呼吧?”啪啦啪啦的,那中年男人又嚷叫了起来。 侧目,江青恩对上中年男人透着不满和没什么耐性的绿豆眼。 她几度张口欲言,却又无能为力,偏偏平日代替那张嘴的十根手指,现在是一边提着餐盒捧着布丁杯,一边的指头夹着七百c。c。饮料杯全无用武之地。 眨了眨圆润大眼儿,她无辜地看着中年男人。 “你你你啊——啊啊,真是没有礼貌,见到总经理连招呼都不会打。哪个部门的?啊?等等叫你主管过来找我!”中年男人变脸功夫甚是高明,低斥后随即鞠躬哈腰。“嘿嘿嘿总经理请别介意,这个员工是特例,我一定会好好整治那个部门。” 男人不大有波动的目光轻轻一挪,看了眼中年男人,淡应:“陈顾问,不用麻烦。” “啊?”陈顾问掏出手帕,急急抹了抹额际冷汗。 传言这空降的总经理行事作风低调严谨,性子冷也不大多话,现在看来好像是这么一回事那他接下来该说什么? 正尴尬不已时,一名身材矮胖的男人靠了过来,附耳说着:“陈顾问,你说那女孩会不会是个聋子?” “聋子?”陈顾问扬声,瞪着江青恩看。在察觉其它人的视线时,忙又将声音压低。 “是呀,不然怎么你说什么她都没反应?”矮胖男人鬼祟低语着。 “你这么说是有道理”陈顾问抚着下巴沉思状,两秒钟后轻啊了声。“王督导,聋子是不是都是哑巴?” 那位被唤作王督导的男人瞄了瞄眼前没什么反应的江青恩,才道:“好像是这样吧?” 陈顾问点点头。“究竟哪个部门需要像她这样的人?”公司人事不归他管,加上公司最近积极拓展领域,新进员工不少,他还来不及认识了解。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她绝不是我底下的人。”搓搓手,干笑几声。 “没关系,我等等再查查看。”陈顾问又看了江青恩一眼。“这女孩长得是很清秀,不过也不能因为长相好看就可以不懂礼貌,这样要怎么在公司待下去。王督导你说是吧?!” “是是是,陈顾问说得是。”陪笑几声,王督导侧目睇了眼始终不发一语的冷酷总经理。“还好咱们总经理大人有大量,不计较这种小事,身为下属的我,应该多与总经理学习学习。” “就是就是,王督导说得好,是咱们总经理大人英明。”陈顾问不落人后,补拍了个马屁。 蓦然间,那神情淡漠,一双清冷黑眸始终落在前头电梯门的男人掀动抿着的薄唇。“二位,本人尚未与两位主管共事过,不必急着讨好。” “啊?!”陈顾问和王督导同时一愣。 “嗤——噗!”电梯内抱着看好戏心态的职员们噗笑出声,下一瞬又怕事地掩嘴,纷纷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到了。”侧目扫了眼还在发愣的两位主管,范硕惟低声提醒。 “呃?喔,是是是,总经理这边请。”看见电梯门缓缓往两旁移动,陈顾问率先反应过来,大掌往前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却不意碰到了江青恩正欲往前移动的身影。 身后的轻触,让江青恩停下脚步,她转过脸。 “唉呀,你眼睛瞪那么大是在看什么?总经理等着过,你要就快出去,别杵在这里,要不就让开。”突然想起了什么,陈顾问摆摆手。“嗟,都忘了你是个聋子了,跟你讲这些干什么呢,你根本就听不见!”方才她的不响应让他笃定她是个聋哑人士。毕竟有哪个正常人听见人家说她聋哑时,不会跳出来反驳的? 摇摇头后,陈顾问表情一换,转首对范硕惟鞠躬哈腰。“嘿嘿,总经理,您这边请。”腿一提,往前走了出去,这次他决定走在总经理前头,帮他清除那个“大路障” 大手毫不客气地往旁边一挥,将愣在原地的江青恩“隔开”然后很威严地步出电梯。 江青恩未料这么一家大公司的顾问会有如此不尊重人的言行,毫无预警下,她被迫“让出”空间好让身后的人步出电梯。珍珠奶茶也晃了一下,但她担心的是餐盒里的西点和蛋糕,要是挤坏了,糊成一坨就很难吃出原本的口感和味道。 听说那家烘焙坊最有名的就是慕斯蛋糕,她挑了几个打算带回家好好尝味道,若真不错,自己也许可以摸索尝试做做看,下个月店开幕时,就能派上用场啦! 霍然间,一只温热大掌轻托住她腰身,稳住她身子,她美眸瞠大,略为僵硬。 “小心。”跟随而来的是男性沉哑的低嗓。 男人温热的气息就在她身后,让她身子微颤了下,还来不及向身后那个托住她腰身的男人致谢时,感觉腰间温热骤失。她轻轻侧颜,只来得及捕捉到男人早已越过她,一双长腿正跨出电梯的颀长背影。 江青恩睇着那道背影。 鼻端留下男人经过她身侧时所携来的清冽气味,久久都不散 “我们预估大约十个月后,就能进入投资回收期,最迟不超过一年两个月。你们的店面邻近学校,在地理环境上确实很吃香。”面对公事,又是在董事长面前,陈顾问一改电梯里的狗腿兼八卦嘴脸,态度甚是正经严谨。 约莫十五坪大的会议室,突然一片静默,除了纸张翻动的声音外,就剩微乎其微的空调声。 半晌,陈顾问看着对面的加盟主和她身侧的两位小姐,仍是觉得面皮热烫。想他活到这个年纪了,竟还在众人面前丢脸,误把加盟主的女儿错当公司职员也就算了,后来王督导还在他耳边咬着什么聋子哑巴等话,害他说出那些话。 这加盟主的女儿从一踏入会议室开始,也没开口说过话,只是静静坐在那,偶尔和加盟主之间会有着他看不懂的眼神交流,或是会拿起笔在她面前的本子上书写着,像在和加盟主讨论什么。 按母女的“交谈”情形来看,那女孩铁定是哑巴。 不知道哑巴女孩是不是偷偷告诉她母亲什么了?要真有的话,这事传到董事长耳里,他会有什么下场? 陈顾问看着江青恩,陷入自己的意绪,直到范硕惟清冷的声线淡扬起。 “陈顾问,请继续。”一双幽沉黑眸,注视着坐在右侧的陈顾问。 “啊?是,是是”召回心绪,陈顾问干笑几声,在触及范硕惟那对带有探究意味的深目时,面色一僵。 惨了!他竟然忘记这个空降总经理将他和哑巴女孩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 唉呀,真是惨惨惨,就算哑巴女孩没告他状,难道这总经理不会有所动作? 想想,自己还真衰,运气有够背。 第二章 “陈顾问今天状况好像不怎么好?”长指轻敲桌面,似乎对于陈顾问在这种场合还发愣颇有微词,淡勾了下唇角,范硕惟轻道:“接下来,就由我来吧。” 不待陈顾问做出反应,范硕惟清冷的声线终于有了点温度,他抬眸看着对面的刘可秀。“刘小姐,听说上次加盟说明会后,您对于创业资金方面仍存有疑问,请容我再跟您详说一次。” 淡淡垂眸,他看着手头的资料。“加盟金是十万,这十万包含了签约后开店前的教育训练;保证金会在契约期满后退还;另外机器设备、装潢工程,包含水处理部份一共是一百二十万。我们一次的契约年限是三年,期满续约须再缴交续约金。目前为止,不知您清楚了没?” 思量了会儿,刘可秀精明的眸子一抬,睇着前头的年轻人。“是没什么问题,那教育训练什么时候开始?” “原则上在签订完这份加盟契约书,并缴交所有款项后,我们就会进行一连串的训练。” “确定能让我的店在下个月开幕?装潢部份来得及吗?” “可以可以,我保证你的店如期开幕。刘小姐,这部份你就放心交给我们来处理。”范硕惟左侧的男人出了声,他年纪约莫六十五上下,头发斑白,音色却浑厚扎实,一双有了风霜的眼神充满睿智,堆在眼尾的笑纹消散了他眼神予人的严肃。 “是,就如范董事长所言,一旦契约签定,所有装潢工程便开始动工,定会在刘小姐的店正式营运前完工。”范硕惟勾着淡淡的、很制式的招牌笑容。 刘可秀的小女儿江青菱,在瞥见对面男人清冷的笑容时,拿起笔在桌面的小笔记本上书写:那个范总经理真严肃正经,我们跟他合作,一定会很无趣,还是董事长比较亲切。真怪耶,刚刚董事长不是介绍他是他儿子,怎么感觉完全不像?董事长那么有笑容,那总经理从头到尾都是一号表情,他不怕将来得了颜面神经失调?她把小笔记本推到江青恩面前。 美目迅速扫过,在看见最后的颜面神经失调时,江青恩被逗笑,丽眸弯弯,她捡了面前的笔,快捷回应:也许人家只是比较害羞。 害羞?二姊,你嘛帮帮忙,男人害羞能成什么大事业?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喔?还是结婚了? 你对他有兴趣? 纸上的字句映眼,江青菱不淑女地噗笑了声,然后继续挥动手中的笔。 我才不喜欢这种会害羞又冷冰冰的男人,人家比较喜欢像哥哥那样温柔斯文又有才气的男生啦。 那你干么关心他有没有女朋友?也许将来你的对象就是个害羞的男生呢。江青恩垂首,一边写,唇畔还漾着暧昧的笑意。 唉呀,我只是好奇像他那种害羞的男人,和女朋友或老婆在床上时,都怎么度过的嘛。是不是女生要主动一点呢?可是那样女生会好害羞吧,哈哈! 过目,江青恩小脸倏然涨红,正欲回应,眼光扫到身旁的母亲已站起。匆匆抬眼,发现对面所有与会人士包括董事长和总经理那对父子,也站起身子了。 和江青菱对望一眼,姊妹俩忙跟着站起身来。 “刘店长,既然合约签订了,那么大家就当是自己人,往后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千万不要客气!”范新秋隔着会议桌,伸长了手臂,改了对刘可秀的称谓。 “范董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真不客气了。”刘可秀呵呵笑,握住范新秋有着风霜的掌心。“我们是头一次开店,日后要是需要您帮忙,还请您多关照我们母子四人。” “哈哈,快别这样说,我们也是头一回开放加盟,大家互相多体谅就是。”范新秋顿了会儿,睿眼扫过刘可秀身旁的姊妹。“刘店长除了这两个女儿外,还有其它孩子?” “是还有个儿子,不过他今天正巧有音乐会演出,不方便过来。”谈起独子,刘可秀浅露得意之色。 “哦?听起来应该是音乐系的?” “刚升上大四呢。本来还以为升上大四课业会轻松一点,结果反倒是忙着参加那些演奏会,忙到不见踪影,还好还有两个女儿陪着,才不那么孤单。”刘可秀叹口气,又道:“虽然女儿常在身边是比较有伴,不过她们姊妹俩的成就就远不如她们哥哥。” 范新秋笑了声,音色浑厚。“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健康平安就好,成就算什么呢!” “那是范董有了范总经理这样优秀的儿子,我们家孩子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有范总经理这样的成就地位。”期望子女成龙凤,就是这种心境吧。 范新秋朗笑几声。“刘店长说笑了,硕惟哪算有什么成就?不就是个总经理而已?再说儿子再有成就也不敌女儿好呀。你看看他,成日摆着一张冷冰冰的面孔,就像块冰砖,不像您身旁这两位千金,生得标致甜美,看来又贴心,我还是喜欢女孩多一些。” 刘可秀呵呵笑。“范总经理这叫酷,现在年轻女孩都喜欢这一型的男生。” “哦?”范新秋笑叹了声,那语气隐约有着近似无奈的情绪。“已经很久没见他带女孩子回来过了。” “范总经理一表人才,一定是对象太多,不知道怎么选择。” 范新秋大笑两声。“刘店长真会说话。做我们这种服务业的,最需要的就是像刘店长这样的口才,加上您有这两位漂亮的千金帮忙,相信店开张后,生意绝对兴隆。” “当然当然,生意是一定要好。” 刘可秀看了看女儿。“忘了跟董事长和总经理介绍。这是小女儿江青菱,这边这个是大女儿江青恩,我是为了她们姊妹俩才决定来加盟的。前几年离婚时,向前夫争取了一笔赡养费,这次开店的一切开销就是从那笔钱支出的,如果生意做得还不错,以后店就交给我大女儿,往后就算她哥哥妹妹都结婚了,我也不在了,她一个人也不用担心生计问题。”说着,刘可秀突然正色看着范新秋。“到那时,也请范董和范总经理多照顾我这个女儿。” “一个人刘店长没打算让她步入婚姻?”范新秋眉一挑,话锋一转,颇有闲聊姿态。 “当然如果有合适的对象,我也希望她有人照顾,不过”刘可秀侧目看了眼江青恩柔美的侧颜,心疼地开口:“不过依她的条件,恐怕是很困难了。” “啊?”范新秋轻诧。“刘店长说笑吧?令千金外型清秀,举止看来温柔,这样条件的女孩怎会没有男人想照顾,刘店长多虑了。” “不是我这个当妈的爱自夸,我这个大女儿确实什么都好,只是很可惜,她患了失语症。一个没办法开口说话的女人,就算再美丽温柔,也难掩身体上的缺陷。不提别人,就拿范总经理来说,范董会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不会说话的女人当媳妇吗?”这番话,迅即引来了范硕惟的注目。 立在日光灯下,更突显他那双华丽黑瞳中的颓唐冷光,悄悄的,他深目别有意含地扫过一脸清秀但有些尴尬的江青恩,然后视线缓缓下移,不着痕迹地在她喉咙处停了一秒钟。 早些时候电梯里的一切,他仅冷眼旁观,那是清冷脾性使然;出手扶她一把,也不过是看不惯陈顾问的言行,并非出于同情她的聋哑,他甚至不觉得她身体有任何残缺,认为她对于陈顾问和王督导的话,应该只是不想理会。 现在,听她母亲这样说,他方晓得她对于陈顾问的指责不作响应,原来是因为真无法说话,那么她当真也听不见了?莫怪方才见她和她妹妹轮番在纸上书写,应是在交谈着什么。 范新秋笑道:“孩子们喜欢就好,只要不是素行不良,他想娶谁当媳妇我都没意见。现在的年轻人很有自己的想法,哪还有父母插嘴的余地?” “是啊,现在的年轻人很有想法,父母说的话不一定会听呢。这么听起来,范董是个开明的父亲,跟您合作一定很愉快!”刘可秀拿起契约书,装入牛皮纸袋。 范新秋朗笑,再度伸长手臂。“一定一定,我们的合作一定很愉快!”握了握刘可秀的掌心,转向她身旁两位千金。“两位小姑娘,往后有什么问题,尽管找范总经理。虽然是加盟店,但年轻就是本钱,想法又创新,要是有什么不错的行销点子,也可以和范总经理讨论,公司方面定会全力支持,不要客气。” “董事长,这话可是您说的,到时候店开幕了,我们要是做什么优惠活动,您可不能反悔不准我们做啊!”江青菱直率道出想法。 “青菱,说话别这么没大没小。”一旁刘可秀轻声斥责。 范新秋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我就喜欢有话直说的人。”他睿目深深扫过姊妹俩的面容。“青恩和青菱是吧?!我记住你们这两位小姑娘了。”范新秋笑着点头,然后侧目看了眼儿子。 “范硕惟,董事长方才介绍过。”意会了父亲眸光,范硕惟先朝刘可秀和江青菱探出手心,薄唇扯出制式淡笑。“请多指教。”掌心继而转向江青恩时,他没说话,仅拿着那双邃亮的黑瞳,静静睇着她。 看见眼前的男性大掌,江青恩大方一握,她浅笑盈盈掀睫,对上那双流转着什么的深目时,有一瞬怔然。 学会阅读一个人的眼神和表情,是她没办法开口说话之后的事,那场意外虽让她失去了言语能力,却让她擅于观察一个人的眼色。 这男人眉目淡雅又清冷,漾着冷光的黑瞳似簇着什么异样的情绪,这是她不能开口说话以来,头一回无法正确读出讯息的一双眼睛。 踏出电梯前那一个踉跄,他一句低喊小心,现在却只是静静瞅着她,莫非他和许多人一样,以为她听不见,所以才用这样并非同情,却又让她读不出其中意味的眼神看她? 她不是听不见,但许多在她意外之后才认识她的人,总先入为主地以为她是因为聋了所以才不会说话。她懒得解释,也觉没必要,加上许多场合比手划脚难免引起注目,所以她会准备小笔记本和笔在身边,随时用书写的方式与人交谈。 手心温热骤失,她一愣,察觉他收回手,她再度对上他清俊的脸庞,却在下一秒瞠大圆瞳—— 范硕惟牵唇,缓缓地吐出四个字,无声的:请多指教。 第三章 开幕期间,凭学生证购买饮料一杯可现折五元 绿袖茶饮——装潢以苹果绿和鹅黄色为基本色调,清新亮眼,店招牌下悬挂着促销布条,迎风飘扬。 傍晚五点整,斜对面的中学正值放学时刻,学生们陆续步出校门。 时节正值炎夏,茶香、新店开幕本来就是一种诱因,加上抬眼就映入眼帘的促销布条和令人为之一亮的店铺装潢,在在吸引学生群。 不过才五点零五分,绿袖门口已被学生占据,就连店里唯一走道也挤满学生。庆幸现今科技发达,计算机点餐系统完整,只消一个按键,顾客点选的商品便一目了然打印在标签卷纸上,省了手写做记号的时间。 然而虽有着完善的点餐系统,但因为新开幕,所有人手对于一切工作尚未完全熟悉,加上学生陆续上门,整个工作便逐渐显得凌乱了。 眼看吧台区忙不过来,领餐区也是小状况不断,范硕惟决定加入战局。 他脱了西装外套,将衬衫长袖卷至手肘处,然后一路“抱歉、借过”的,勉强自店里走道的学生群中“挤”到店门口。 双掌扶靠在腰侧,看着挤在点餐柜台和靠在后头争先恐后的学生,他总是清冷低沉的嗓音难得扬高。“各位同学,要点餐请到这边排队,点完领到号码单的请到那边等候,我们会依点餐顺序叫号码,请不要丢掉工作人员给的号码单。另外,请先将学生证准备好,点餐时直接出示给点餐的工作人员看,这样可以节省大家的时间。今天新开幕,经验尚不足,可能会让大家等上一小段时间,请多见谅,但我们保证尽速将各位点的饮料或是餐点做好。” 原本高声谈笑的学生,在他的指挥下动作,不到一会儿,混乱场面已不复见,学生听从他的指挥排队,一路绕到隔壁的便利商店门口。 捧着雪克杯调饮料的刘可秀,偷空看了眼范硕惟的背影后,凑近同在吧台区工作的江青恩,悄声说着:“青恩你快看,范硕惟那样子像不像学校教官?一出口就让学生乖乖听话,而且他那身笔挺的衣着,远看更和教官没两样。你有没有觉得他那种不多话,看起来很阴沉的个性,其实比较适合当教官哦?想不到那种个性的人对这种场面还真有办法!” 正低首将桂花酿倒入盎司杯的江青恩抬颜一笑,轻缓掀唇,无声的说。妈,在背后说人家坏话是不好的行为喔,我要偷偷告诉范总。 睇着女儿的唇型,刘可秀双目瞠大。“你说我说他坏话?妈哪有啊?”瞥见女儿笑得丽眸弯弯,她睨了她一眼。“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大了还这么爱玩。” 江青恩闻言,空出一手,揉揉母亲脸颊,神情淘气。 “喂喂,你老是吃妈豆腐。”刘可秀侧过面庞,闪躲着那只魔手。 豆腐?江青恩瞠眸,黑白分明的眼瞳水汪汪,一脸俏皮。你明明是豆干。伸指在自己脸颊轻刮,是一个羞羞脸的动作,而沾上桂花酿的指尖随即在细致的面容上划过一道滑稽。 “豆干?你说我是豆干?我每天勤做保养的结果,只落得豆干名号,那也太不值了吧,你说是吧?!”刘可秀笑看女儿。 那如湖水般温柔的黑眼轻跃着调皮光芒,小巧鼻端覆着一层薄汗,空气流动着闷热分子,让她双腮泛开霞彩,一颊还沾上些许的桂花酿汁,清丽容颜中带了些纯真的可爱这么美丽的孩子,为什么要让她有口难言? 察觉女儿狐疑的目光,刘可秀笑了声。“你和青菱都是我生的,我要是豆干,那你们是什么?” 妈是豆干,那她和青菱是什么?江青恩唇畔染笑,偏头眯眼,有趣地思量着。而背对着她们站在店门口指挥学生排队的范硕惟早一分钟前转过脸庞,于是偏首的她,目光对上他的。 他背光,身后夕阳橘彩一束束在他乌黑发丝上滑动、投落在他宽肩上,他的脸庞因而显得晦暗,深邃五官变模糊,只有他那双淡雅黑瞳中簇起的冷光清晰异常。 江青恩感觉左胸突跳,大大震了下,忙调转视线,专注于手中的雪克杯。铲了一匙冰块进杯,倒满绿茶,她双手上下摇动杯身。 学生们笑闹声不断,电台dj此刻播放的是皇后合唱团成名曲“wewillrockyou”有力的音乐自悬挂于天花板两侧的喇叭中流泄出来,她却像是只听得见他沉稳脚步声似的。 他愈往吧台靠近,她胸口起伏愈见明显。放下雪克杯之际,耳廓同时被一阵温热气息拂过,感觉微麻,她身躯一颤。 “你好像忘了加果糖。”范硕惟来到她身后,盯着她倏然一耸的巧肩,薄唇弧度看来悒悒不快。 他只是想看看大家的工作情况,不意发现她母亲靠在她耳畔说话。对一个听不见的人而言,这似乎是多此一举,除非她的耳朵 原本只是猜测,现在探试,她身躯那一颤已让他了然。听不见的人,身体不会对他的声音有这样的反应。 他跨前一步,站在她身侧,静静打量她的神情。 轻咬下唇,江青恩羞愧笑容中揉进歉然—— 想来是被他看出了。 那天,和总公司签订加盟契约结束时,他对她用了唇语,她明白他大概和多数人一样,认为她又聋又哑,于是她没解释;再者,加盟后的营运是加盟店自己该负责,严格说来应该不会再与总公司有太多接触,就算被总公司的人误会也无妨。 但事情往往不如自己想象,后来整个店面装潢、店里设备需求、二十天的教育训练,甚至是行销和今日开幕的活动都是他规划服务。契约上说明了开幕期间总公司会派专业店长进驻辅导,派来的人也是他。 从上回签约到现在,她几乎每日都会见上他一次,碰上时彼此大多是点头,仅有一次勉强算是“笔谈”的经验。 那是为期二十天的教育训练,他先口头指导妈妈和青菱,再亲自操作一次,而对她只是拿了个数据夹给她,封面印着“门市操作流程表”七个大字。他在那份资料第一页写了“请将里面的商品调制步骤、成份、份量背熟,全记熟了,再让你实际操作” 他认定她听不见,无法从他口中得知每种饮料的调制过程,所以要她背下来。她当然不是死背,而是他在指导妈和青菱时,她也在一旁偷学了。 他们的交集就这么一点点,她若不刻意表现什么,其实很难教人察觉她听力正常。方才和妈妈这么一说笑,他定是瞧见了。 先前就想过,哪天他发现她其实听得见时,他会是怎样的表情?如今一看坦白说并不怎么样,可惜了他那张好看的面皮。 “学生在等了,你还不快点吗?”范硕惟瞅着她,眉目清冷。“补零点九分的果糖进去,重新雪克一次就好。” 看他明明是悒郁不忿,眉目间尽是疏离神色,却得佯装无事地继续面对她,江青恩突觉好笑,咬着下唇的贝齿一松,唇畔迸出朵笑花。 察觉范硕惟黑眸又簇起冷光,她忙敛下长睫,依言动作。 范硕惟半眯黑眸,凝视她姣好秀丽的侧颜。 长睫如扇,在眼下投落黑影,穿透进屋的夕阳在她脸容上绘出深浅,他见着的那一面,侧颊沉淀着嫣红,微弯的唇角勾勒出欣愉在笑什么?是在笑他蠢到现在才知道她听力正常? 他漂亮的眼睛冷冷漾着阴郁,长腿越过她和刘可秀,走到领餐区。 他静观一会,发现站在领餐区的工读生动作仍未加快,不时将饮料和餐点装错袋子,拖长了顾客等候的时间。学生陆陆续续来到店前,眼看整个工作进度迟迟没有好转,为了节省时间,范硕惟决定调整人员的工作。 “那么刘店长,从现在开始,所有奶茶类、特调、养生茶都交给你。”范硕惟移步到江青恩身侧,别有意含的深目紧睇着她。“而你,就负责茶类和果汁类,包括现打果汁,还有厚片吐司。” 店里店外闹哄哄,江青恩只感受得到男人清冷的声嗓和温热气息。 她点点头,并没转过脸看他,只是感觉自己耳际、颈侧,渐渐漫开热意,烧烫烫的,一如仍旧炙热不减威力的夕阳。 学生还是很多,天气还是闷热,汗水滴滴。 绿袖店面不大的空间里,依旧飘散着茶香、烤吐司香、水果香,所有的工作人员双手一直没停过。 晚间七点,月华初上,范硕惟拎了西装外套,将其挂在手肘上。 他站在店门口,一手滑进口袋。 他眉宇淡雅,眼瞳湛着冷芒,嘴角勾着没什么温度的浅笑。“刘店长,今天生意很好,恭喜你,也希望往后都有这样的成绩,请继续努力下去。” 首次开店,首日开卖,出奇好的生意让刘可秀满意得呵呵笑。“托范总您的福气,才有这样好的成绩,若没有范总在这里亲自坐镇指挥,我们几个女人恐怕也是一团乱。今天麻烦您了,明天也请多多指教。” “这是应该的。”抬起面庞,看了眼天色。“学生人潮已散,到打烊前交给你们应该是可以的。我也该回公司一趟,明日照旧时间,我还是会过来。”他朝刘可秀轻颔首,便转身离开。 当范硕帷的身影渐融入夜色中,睇着他背影的江青菱突然开口:“那个范总经理非得要这么酷吗?” “总经理都有种威严吧。”刘可秀随口应了句。“店看着,我进去秤茶叶。” “喔”侧目回话之际,瞥见一旁江青恩盯着店外发怔的模样。“姊,你是在看什么?不会是范硕惟那个奇怪的男人吧?!” 闻声,江青恩收回注目那道颀健背影的眸光,她长睫低垂,面容略有赧色,半晌,才扬睫,一双素手轻舞。我出去一下下,等等就回来。 “出去?”愣了下,江青菱才扬声问着已小跑步出店门口的江青恩。“等等,姊,你一个人要去哪?” 挥挥手,做了个不用担心的手势,江青恩转首睇着前方离她约莫二百公尺远的男人背影,一个深呼吸后,她提步追了过去。他看起来像散步,速度不甚快,但步伐好大喔。 第四章 她奋力地跑,终于追到男人,她伸手轻拍了他肩,然后微弯身,双手撑在大腿上,大口大口呼吸着。 范硕惟顿了下,停步,当他侧过身子,瞧见眼前的身影时,有着淡淡的诧异。她睁着大眼看他,口中呼出略急的气息。 “有事?”浓眉微拢,深幽黑瞳湛了湛。 直起身子,江青恩仰脸看他,气息仍是略紊,拇指在半空中弯了弯后,猛然忆起他怎懂她的手语?在心中嗤笑自己后,从围裙口袋拿出小笔记本和笔。 谢谢你今天来帮忙。她将笔记本转向他。 黑目扫过清秀整齐的字迹。“追着出来,专程来道谢?” 月华荧光映在他眼中,邃亮的辉芒给予人一种如履薄冰的不安,江青恩悄然垂睫,迅速写着:还有对不起,我弄脏了你的衬衫。 瞄了笔记本,视线落在自己胸前那一片被柳橙汁喷到,现已干爽却呈现橘黄色的布料。那是学生放学时刻,店内最忙碌之际,被她不小心打翻的柳橙绿茶喷溅的成果,闷热气候早将他的衬衫闷干,但却在他胸口留下一朵橙花。 “脏了就脏了,没什么。”薄唇勾了勾,他似笑非笑。 我帮你洗一洗?她瞠眸看他,眼神看来极无辜。 范硕惟低笑了声,眉一挑。“你要我在大马路上当众脱衣?很抱歉,我没这种特殊癖好,你找错人了。”冷瞳在她脸上溜了圈,他转过身子欲走。 江青恩咬着下唇,有些难堪,从他语气中不难发现他情绪欠佳,大概是自己惹恼了他。一个跨步,她伸手握住他手臂,急绕到他面前。 扬起脸,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簇着冷冷清光的黑瞳,她比手划脚,细致面容有着淡淡忧色。在觑见男人神情带有淡淡困惑,她懊恼地轻拍自己额头,然后,她垂颜认真书写着。 她的表情有些不安,有些急躁,而范硕惟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 请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有意欺骗你。一直以来,很多人都以为我是天生哑疾,于是那些人认定我是因为听不见才不会开口说话。我不知道怎么跟每个人解释,也并不觉得非有那样做的必要,所以常任人误会。 将笔记本翻向他,江青恩秀眉轻蹙,水汪汪大眼里似有着渴求意味。 她希望他耐心看完,她希望他接受她的道歉和她的解释,不特别为什么,就只是这么希望。若真要抽丝剥茧理出什么,大概就是不想被他讨厌。 见他看着笔记本的脸庞无波无澜,她一个轻叹,又继续动笔:真的很抱歉,请你不要介意,那天签约时,我觉得我们应该不会再碰面,所以没有解释的必要。对不起! 范硕惟扫过那显得潦草许多的字迹,深邃目光定在她脸上。“二十天的教育训练时,为什么不说?” 体谅她的困顿,他还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坐在计算机前,为她特别制作一份她专属的“门市操作流程表”但发现她原来听得见时,他脑中只有两个字:被耍。 不是他没肚量,非要跟这样的一个女子介意生气,而是他真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因为签约那次没有实时坦白,教育训练时便没有想要解释的想法。笔顿了下,又写:这也是我不对,很抱歉。 范硕惟的目线从笔记本缓缓移到她脸上,她清澈眸光专注、无辜,像犯错的小猫小狈正等着主人原谅般。 视线下滑,在她纤秀颈项上停驻,他看着她的喉咙。如果她没患失语症,像她这样的女子说起话来会有怎样的音调?他突然生起这样的好奇心。 见他迟迟没有回应,长睫又遮敛他目光,她分辨不出他的情绪,只得往前靠一些。扬起脸容,她抬起右手,掌心朝下,食指贴在眉骨上。 范硕惟轻诧,看着她那很像小学生向老师敬举手礼的动作。 霍地,沉沉目光刷过有趣辉芒她这是在用手语跟他说抱歉? “生病造成的?”半晌,他声嗓清冷漾起。 江青恩面露困惑,下一瞬旋即恍然大悟,忙垂首速写:是车祸意外。 “医不好?” 嗯,这辈子应该都没办法正常说话了。她脸容泛笑,看不出来有那种提及伤心过往都会有的难过情绪。我这是失语症,因为意外伤到脑部语言中枢所造成的一种病症,我其实算幸运,听觉、阅读、书写这些能力都没有丧失,也保有口语能力,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还可以用唇语表达,但就是说不出来,因为我有发声困难的问题。很难想象吧,但这就是大脑分区工作的证明喔。 她笑得丽眸弯弯,他不懂她的想法。她一点都不都不自卑? 没有人规定身体有残缺的人就该自卑,而是绝大多数的人遇上这样的事都是难以接受的态度,可她看来偏偏没有一点埋怨的样子。 不能说话也好,心的交流远比言语的传递来得诚恳真实。似乎明白他的心思,江青恩补充。 心的交流远比言语的传递来得诚恳真实范硕惟瞪着这行字,深幽黑目倏然簇起冷冷清光,前一刻难得出现的暖芒迅速降温。 她这话像根针,扎在他的心窝上,既痛且热,偏他无能为力将它拔出。 黑眸眯了眯,在江青恩的诧然中,他毫不客气地转身就走,直至走到他的座车旁,然后进入车中。他一句话也不吭,就将车子驶离,消失在路的那一头。 看着逐渐远离的车灯,江青恩在惊愕中无声轻叹难怪青菱会说他很酷。 十层楼高的建筑物,仅有八楼的灯光幽静亮着。 那是一张泛黄的旧相片,背景在某大校园,镜头里有三个人物,两个男孩中间站了个女孩。其实是张没什么特色的相片,但青春洋溢、气息欢乐。 两个男孩是亲兄弟,女孩是哥哥的女朋友,因为三人同校,于是三人时常结伴同行,而这张照片便是他们自学校图书馆出来,一时兴起所留下的纪念。 纪念纪念究竟是用来伤心,还是缅怀? 自嘲地勾了勾唇,范硕惟捏着相片的长指一松,相片飘落至洁净的办公桌面。他退开椅子,起身走到窗前,推窗。 闷热的天气,偶有沁凉的夜风拂过他清峻面庞,很暧昧不明的气象。 他双臂抱胸,深目睇着远处深蓝夜空,姿态淡雅沉静,只有那双黑瞳湛出的幽冷目光,泄露了他极不安定的心绪。 心的交流远比言语的传递来得诚恳真实 不久前听到的这句话,像咒语,嗡嗡嗡在他耳中重复缭绕,每重复一次,他心窝就紧皱一次。他的心,能与谁的交流? 他面色愈见阴郁冰寒,像将要爆发的冰河。 蓦地,他大手一翻,紧捉住窗把,用力向内一拉,窗户瞬间紧密合上。他使力间,带起一阵风,灌入室内。 桌面上的相片因而猛然扬起,然后往下飘沉,最后停留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讽刺的是,相片中的他,笑容灿灿,而此刻站在窗前的他,目光一片死寂。 范硕惟应该还在生气,因为他一直抓她包,就只抓她的,所以她很难不把他这样的行为归咎于他还气着。 “焦糖比较不容易散,所以加了冰块后,要先倒入一些红茶,再加奶精,焦糖最后;如果先加了冰块再加焦糖的话,它会附着在冰块上,这样很难摇匀,雪克时间就会拉长。”他站在她身侧,低声叮嘱。 一位客人点了焦糖奶茶,她用自己的方式做,却被他纠正她顺序不正确。 其实,无论先加入什么原料,雪克到最后都是一样的东西,差别在于雪克时间的长短而已。可他龟毛得要她重新做过,这不是让客人等更久时间? 端着一盘刚自烤箱取出的自制杏仁瓦片,她看着站在吧台左方正在整理pp杯的男性背影。心想现在过去,应该是碰钉子吧?但不过去,又怎么与他商量?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江青恩深呼吸,跨出步伐。 范硕惟撕开透明塑料袋,将一条五十个的pp杯全摆进置于吧台边的杯架上,突觉衬衫长袖被扯了下,停下手中动作,他转首。 看着那盘漫着杏仁香和蛋香的瓦片,他眉一挑,以眼神询问面前的女子。 盘子搁一旁,江青恩拿出笔记本。我刚烤好,你试试看味道? 范硕惟薄唇掀了掀。“谢谢,我不爱吃甜食。”欲转身,又被拉住手臂。 一小口就好?她双眸圆瞠,泛染渴求意味。 “不,我不吃。”那样的眼神对男人起不了作用,他回绝得干脆,毫不暧昧也不客气。对他来说,不爱吃就是不爱吃。 我花好多时间在抹平杏仁片呢,只要吃一小口就好,就一小口?写完双掌随即合十,做出拜托的手势。 范硕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我不爱吃那种东西。” 你吃吃看,保证吃过一口后就会爱不释手,这是我很拿手的一项西点。她在他身边绕绕绕,像摇尾讨赏的小狈。 他看着她,片刻,仅摇头不作声。 轻咬下唇,江青恩被拒绝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若不试过,她要怎么跟他提她的想法?一小口都不能吗?你是不是还在气我没告诉你我听力正常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请原谅我好吗? 范硕惟直勾勾看进她眼底,深目有着探究意味,好半晌,才见他缓缓掀唇。“这是两码子事,不能混为一谈,我不爱吃甜食,就这么简单。”像是想到什么,他眯起黑眸。“你你该不会认为我故意找你麻烦?” 被料中心事,江青恩有一瞬愕然,她双颊慢慢爬上温热,一脸尴尬。 “那杯焦糖奶茶不是鸡蛋里挑骨头,而是你的流程出错,虽然做出来的东西是一样的,但味道仍会有差,即使是很小很细微的差别,常喝的客人也是能一口就辨出你的焦糖有没有摇匀。”她的神情他尽收眼底,大略也猜出她心思。 他这番直接的话语,让她赧颜自己好像有点小人之心了? 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她甜笑中带羞窘,送上笔记本。 “不用跟我道歉,这是你们自己的店,你们的所作所为,都是该由你们自己负责。”姿态依旧俊雅而清冷。 闻言,江青恩微讶欸,这男人真的很酷呢。 第五章 那该怎么做,才能骗他吃一口这杏仁瓦片? 美目溜转了圈,最后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我想在店里卖杏仁瓦片,这会很吸引学生的,外面面包店一小包就要五、六十元,我只卖四十元就好。可以吗? 看着她的字迹,范硕惟眉心微兜拢,片刻,才见他扯唇。“不行。”多简单明了的答案。 为什么? “我们是连锁饮料店,不是面包店。” 但是有卖厚片吐司。公司商品有厚片吐司,为何不能有西点? “那不一样。厚片吐司是方便客人,有的客人下午时间有吃点心习惯,有的客人习惯晚起买不到早餐,厚片吐司是为了服务那样的客人。” 既然是点心,西点比厚片吐司会更恰当。范硕惟发现她使用的不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他深目微眯,落在她那张泛着坚定的面容上,目光带着探究,半晌,他悒郁不忿开口:“公司决定推厚片吐司时,我并未参予任何相关会议讨论,我也可以坦白跟你说,我不赞成除了饮料以外的东西成为店面商品,但这是在我进入公司前的决策了,除了支持外,我别无他法。但要我再推这样的商品,我只能说抱歉,目前恕难商量。” 难商量?她明明记得签约时 董事长说我们若有不错的想法可以与你商量,公司会全力支持。她锲而不舍。 “他的说法不代表我的立场。”直勾勾看着她,范硕惟继续说:“况且,我不认为卖杏仁瓦片是不错的想法。” 乌瞳原先漫染期待的辉芒听了他这番话,霎时尽失,江青恩失望地垂眼,才想将笔记本收进围裙口袋时,猛然想起什么,她翻开空白页,疾疾写着:身为公司的执行者,怎么能够这样随性?董事长的说法不代表您的立场,您又是公司派来的驻店辅导店长,那我们该听谁的指挥? 她眸中重燃的坚决和清秀字迹透出的不退却,让范硕惟有一瞬的诧然。 公司里那些职员见着他,不是忙着拍马屁迎合,就是干脆躲得远远的,像她这般无畏他冷沉性子,敢与他据理力争的人还是头一个。 瞪着她良久,范硕帷那双俊雅冷眸竟微微弯了,似含着笑意。“我小看了你的胆量和勇气。” 什么?她愕然,怔愣表情看来可爱又滑稽。 他这话究竟是何意思?他觉得她冒犯了他?她怔然之际,只见他看着那盘杏仁瓦片犹豫片刻,然后长指捏了一小片送入口中。她双眸缓缓瞠大,在瞧见他颇不甘愿的神情时,唇畔迸出笑意。 就冲着她那份傻不隆咚的勇气,范硕惟决定退一步,他勉强咬下泛着杏仁香气的薄片,蛋香和甜味瞬间在口腔中漫开,酥脆不腻难得的,他对这样的西点甜食不再只是一味排拒,但即使如此,要他再多吃也不可能。 笑睇他慷慨就义的神情,江青恩不怕死追问:味道应该比市面上的好吧? “很抱歉,无从比较,我说了我不爱甜食。”这可是实话,绝非推托之词。 重燃的希望被一头淋熄,她巧肩陡沉,甚是无奈,却也不想轻言放弃。既然他都肯尝一口了,再努力一下,或许他会改变决定也说不定。抱着这样的想法,江青恩想着该怎么劝说他,可他接续的话,她清楚领受到他不易妥协的一面。 “很高兴你有这方面的长才和兴趣,也乐于见你提供这样的想法,虽然我不爱甜食是事实,但我不能否认你的手艺不差,只是绿袖茶饮就是绿袖茶饮,我不要它哪日变成绿袖烘焙屋或是绿袖复合餐饮店。”睇着她少了光采的面容,又道:“真想卖西点,当初就不该签下加盟契约书,应该去开烘焙屋。” 看了她一眼,他语气转缓:“我去洗手间,顺便去仓库帮工读生整理杯子。”越过她身侧,他往店面后头移动。 一个喟叹,江青恩目光落在那盘杏仁瓦片上。他前面的说词,让她小小雀跃,但后头近乎无情的直言,却又让她感到些许难堪。 烘焙屋她也很想呀,那是她的兴趣和专长,偏偏妈妈认为饮料店的利润较好,最后才会决定加盟饮料店。 原以为可以像其它饮料店或是连锁咖啡店那般,除了饮品外还能有蛋糕等等的小点心,现在看起来,在他眼下工作似乎无法完成她这样的冀望。那么如果直接找上董事长呢?她忖度着可行性。 “小姐,有没有蛋蜜汁?”突如其来的声音唤回她远飘的心思。 抬睫,她看着站在点餐柜台外的男人,笑着点头。 “那给我两杯好了。”男人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穿着已有些泛黄的白色背心式汗衫,下半身是条宽大的绑带休闲短裤,脚踩橘色人字拖。“一杯不要冰,一杯热的。” 热的蛋蜜汁?蛋遇热那应该是蛋花汤,而不是蛋蜜汁了。 江青恩从怔愣中回神,想对男客人说明,她侧目一看,想起整个店面前头就只剩她。这店面本来不大,但因为需要个厨房泡茶、煮配料,所以当初公司建议她们租下两间紧邻店面。装潢时,两间店面被打通,连接两边的通道就在冰箱旁那扇拱形门之后。 现在这情况,她除了用笔谈说明外,要不就是得去唤人来帮她,可她若走到门后头,视线无法顾及收款机,那里面有找零的现金欸,算啦,客人知道她无法开口的话,应该也不会太刁难吧?怕就怕那种问题很多,需要她费心解释的客人。撕了张便条纸,她倾身在柜台,持笔低首速写说明。 男客人见状,狐疑往前一步观望,目光不经意触及她领口下那片雪白的柔软,小眼陡然一瞠,嘴角挂着诡谲笑容。 “嘿?哈哈,真歹势啦,我没想到热的会变蛋花汤,那两杯都去冰好了。”看过便条纸上内容,男客人诡异目光落在她清秀的小脸上。 江青恩颔首,转身洗手,准备接下来的工作。 “妹妹呀,你是喉咙痛喔?”男客人贼头贼脑。 拿着调棒用热水搅拌奶精,江青恩侧首一笑,摇摇头。 “哦,那是真的不会讲话喔?”男客人一双小眼从她上身打量到下身。侧身胸围看来不算大,不过也不是平胸,他目测起码也有32c。能捏她一把的话男人喉结动了下,觉得下半身某部份开始发热。 把半瓶盖蜂蜜和冰块倒进雪克杯,她略显尴尬地点点头,而后将调过热水的奶精注入杯里。 这客人的问题真直接,要是往后知道她无法说话的客人都要这么问上一次,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信最终也会崩解吧?!毕竟有哪个人能在伤结痂后,又任人一次次将伤口表皮再度掀开? 即使这么多年了,想起自己的有口不能言,心还是会痛上一回。 “哇,不会讲话也出来跟人家做生意,你真不简单,很让我欣赏。”男客人姿态显得放浪起来。 看着江青恩围裙下的曼妙身形,男客人用自以为深情的语调出声轻唤她:“妹妹” 有些无奈,却也明白这种服务业的工作得罪不得任何一个客人的原则,江青恩缓缓侧首,眼神里有着询问意味。 “啊,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好可爱喔,真的好可爱捏。”男客人近似着迷的眼神锁着她不放。“你怎么会这么可爱漂亮呢?” 江青恩微愣了一下,旋即颔首淡笑表示响应。心里隐约感觉这男客人有点不对劲,却也不能丢下东西走人。 “妹妹啊,你要摇好喝一点喔,不好喝的话,我要打你屁屁哟。”男客人目光不避讳地盯着她。 如此明目张胆、近乎调戏的内容让江青恩悄悄移目欲偷觑一眼,却撞见男人奇诡古怪的目光,她心脏骤然一缩,加快手中将蛋白和蛋黄分离的动作。 被锁定的猎物愈是有警觉或是害怕的神态,愈会引起猎者的快意。 瞧见她不安的表情,男客人再唤她:“妹妹,麻烦你来帮一下我。”他左手搁在柜台上,右手在柜台下不知在做什么。 闻言,她瞪大圆眸瞅他是要她帮什么忙? “来啦,不要这么冷漠嘛,这个世界就是太冷漠啦,才会有那么多的社会问题呀。”男客人朝她招招手。“我的皮夹不小心掉在地上,刚好我的脚前两天扭伤,现在没办法蹲下。妹妹你不要害怕,我只是想请你帮我捡起皮夹而已。” 只是捡皮夹那她走出去帮他,应该是不要紧的吧? 犹豫两秒,江青恩将手上沾到的蛋汁冲净,双手边在围裙上抹干,身影边往店门口移动。在经过连接店面和隔壁厨房走道的拱形门时,一道没意料到的身影倏然冒出,那身影的主人攫住她,将她隔在他身后,领她往店门方向走。 看着自己手腕上突然多出的修长指节,江青恩视线顺着衣袖往上,落在他宽阔的肩骨,狐疑他此刻的举动。 范硕惟走到男客人面前,俊眸落在男人脸颊上时,曾短暂停留在男人敞开的裤头拉炼上。“你好,需要帮忙是吗?”他巧妙地擅用自己高大的身形,将江青恩隔在客人身后。 “呃不、不用了。”真是哪来的程咬金?坏他好事。 男人心里不甚爽快,可见着对方身形比自己高大,言词虽有礼,偏那语气和表情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一副活像要将他送进冷冻库的狠冷模样。 算了,实在是没必要为了一块没吃到的肥肉而让自己受到损伤,赶紧走人才实际。男人才想转身离开时,却被唤住。 “先生,不买饮料了?”范硕惟别有意含地看着男人,黑瞳深沉。 “不、不买了,我突然想起我今天吃素,不能喝蛋蜜汁。”摆摆手,男人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 吃素?被范硕惟隔在身后的江青恩忽然笑了出来,她笑得身躯轻颤,连握住她手腕的范硕惟都清楚感觉她的笑意。 范硕惟转过身子,见她笑得巧肩一耸一耸的,他一阵恼怒。 “笑什么?”松开她手腕,他眸子悒郁。 像是被点到笑穴,江青恩双手撑在腰上继续笑着,直到双眼迸出笑泪,直到她发现他愈见阴寒的脸庞。 伸指揩去眼尾的泪花,她忙从围裙口袋里翻找出笔和笔记本。难道你不觉得他那句吃素很有笑点吗? 第六章 笑点这么低?范硕惟眯起黑眸,不答反问:“难道你不觉得那只是一个糟透了的借口吗?” 借口?江青恩困惑的表情彻底激怒他。 “你看不出来那个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范硕惟偏低的嗓音因他的情绪而扬了开来,带着冷绝的气味。 有感觉他是有些奇怪。 “何止奇怪?!”想起那男人敞开的裤头拉炼,还有被柜台挡住的右手上下起伏的动作,他浓眉死锁。 这女人大概没发现那男人右手的行为,若让她知道那男人看着她做出的猥亵动作,看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他在仓库听见有声响,想起只有她一人在店面,便急忙走了出来,却不意看见男人的行为,加上听见那样不怀好意的话,他才会挡住她,不让她上前去面对那个男人。 他握住她手腕,就是担心那男人要是冲进店里,或许她会受到伤害,岂料她的反应竟是如此?她居然、居然还笑得出来? “你到底有没有危机意识?既然知道那个人行为有些怪异,为什么还想要靠近他?”瞪着她灿如花的笑靥,他一脸不快。 范硕惟严肃的语气,和那张冷凛的面庞,迫得她的笑意只能冻结在唇边。他的皮夹掉了,脚又受伤没办法弯身,我只是想帮他。咬着唇,垂首书写,姿态看来有些委屈。她究竟犯了什么错?他要这样吼她? “那是他的借口,他不过是想骗你靠近他,你还傻到听话?”敛眸看着她苍白的面容,范硕惟仍不改语气。 教育训练时,您不是说了顾客至上?既然他开口请求我的帮助,我又怎能视而不见? 他深沉阴郁的眸光,落在“您”字上头。她这是故意提醒他的身分,暗示他言词前后不一,有失他总经理的身分? “顾客至上确实是第一线人员的责任与义务,但遇上蓄意破坏、找麻烦的客人时,就该有适当的解决方式,不理性的客人,不值得我们尊重。你应当有判断能力才是,而不是一味讨好客人,那样只会为自己带来更多麻烦。”他眉间打了几个深折,严厉低斥。 讨好客人?她不过是想起自己失语带来的麻烦,所以同理心地想帮助那个客人捡起皮夹而已,他何须如此恼怒? 那么范总经理,能否请您告诉我,刚才那种情况我该怎么处理才是?她怏怏不乐。不自觉的,落笔的力道轻薄了点,语气酸重了些。她不是易怒脾性,也不爱争辩,但对于自觉有理的事,她会有所坚持。 他大概不懂身体残缺的无奈,她其实也不能埋怨他不了解她想帮助那男客人的心态。能做的,就是请他告诉她,站在服务顾客的立场,要是遇上方才那样的状况时,她该怎么做才恰当。 “怎么处理?”眉一扬,他睇着她的目光好像不明白她的问题怎会这么蠢?“遇上那种没把握应付的客人你可以叫人啊!刘店长和青菱在厨房,我和工读生在仓库,你喊一下就有人出来帮你,开一下口需要花你多少气力和多少时间?” 闻言,江青恩瞠眸看向他,水雾雾的美目刷过不可置信,好半晌,她才勉力动笔。对不起,不是我不肯花力气开口,而是我用尽力量也喊不出来;不会占用我很多时间,可是我一辈子都开不了口了。眼眸迅速被哀伤的薄雾占据,水花花一片。眼泪落下前,她收起笔记本迅速转身。 意外发生那年,她哭过再哭,哭到睡着,睡梦中又哭着醒来。最后她才告诉自己,不要再为了自己的失语而感到自卑落泪,可是他这番话,就像重锤在她好不容易才建起的信心城墙上敲了一记,虽不至于瓦解粉碎,却裂了一道清晰可见的沟。 新伤口或许不那么痛,同一处的旧伤口一再被掀开最痛,特别是,已经知道她那里有伤的人 那句“我一辈子都开不了口了”像雷击,砸得范硕惟身形一僵,他呆愣着,直到她转身时,那眼尾轻烁的晶莹透亮才猛然唤醒他。 他知道自己性子阴沉冷然,说话直接无趣,但他从没想要伤害她。 大手一探,他欲掣住她手臂,却只握到了留有她淡淡洗发精香味的空气。 “你的想法不错,饼干也好吃,但可惜的是这事情我无法处理,唉,我看你这样积极,也很想帮助你,尤其你身体状况特殊,还能这么努力确属不易,可是我真有我的困难。” “唉唉唉,我看我不把事情说清楚,你这孩子是不会放过我这个老头了。” “那是个很长的故事了他有个小他一岁的弟弟,大概是因为他们母亲早逝的关系,兄弟俩感情很好,也很懂事乖巧,没让我这个忙碌的单亲爸爸操太多心。 他们兄弟啊,感情好到连大学都考上同一所,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约定好的。” “呵,我真以他们为茉。不过不过在他大三那年,他和他弟弟认识了一个同校的大一新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后来,他和那个女孩交往,感情平稳成长,所以他一直以为他会和那个女孩结婚生子,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弟弟也喜欢上那个女孩,那个女孩脚踏两船。” “你问我他知不知道?他当然是不知道,我也是无意中发现这件事的,我问过硕彦喔,硕彦是他弟弟,硕彦不敢向他开口,那女孩也不敢说,这件事就这样悬着。” “啊?我为什么不说?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他爱的女孩子爱上他亲弟弟,他是我生的,硕彦也是我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要我偏哪一方?” “后来?后来硕彦和那个女孩在一次假日出游时,发生意外事故,两个人当场死亡,他才知道这件事,从那之后。他不大理会我,人前还好,但要是只有我们父子俩,他是一句话也不吭的,大概是在怨我为什么要隐瞒他唉,我年纪大了,事业需要有人接手,他又在硕彦身亡之后的来年搬出去,为了让他回来接下公司,我答应让他全权掌管公司所有事务,所以不是我不帮你,是我把权力放给他了。” “是啊,我的确也很不好受,硕彦的去世对我打击也很大,不过也不能怪他不理会我,毕竟我隐瞒他也是事实啊,也或许是因为失去顾彦这个儿子,我不想再失去他的关系,所以我希望他回来接手公司,起码我在公司里还能见到他。” “青你叫青恩是吧?!你的想法确实很好,不过也请你体谅我这个做父亲的想弥补儿子的心态,我真的没办法下这样的决策,我只是个半退休状态,挂个董事长名好留在公司可以每天见儿子一面的平凡老人而已。” “唉唉,你看看,不知不觉就跟你说这么多,哈哈你一定觉得我这个老头很奇怪吧?!” “你很难得,有这样的上进心,比一些成日玩乐的正常人还可取,我不是嫌弃你的身体情况,纯粹是意外你有那么正面的生活态度,如果他有你一半乐观性子,我现在也许早在家享福,过着含饴弄孙的生活了。” “啊?你说他吗?确实是啊,自从硕彦和那个女孩离开后,那孩子脾气就变得古怪讨人厌,连我这个当爸的都时常受不了他的大便脸,但我又能如何?谁让我没及时出面好好处理他们三人的感情事。” “你要不要再去和他谈谈?也许你积极的态度会软化他的臭脾气。” “他今天一直都没在你们店里出现?那我想他应该是把自己关在某个地方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今天是项彦和那女孩的忌日,我知道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消失一整天,早上我去了墓园,发现了一束百合和一张吉他演奏cd,我想他应该去过那里;百合是那个女孩最喜欢的花,吉他演奏是顿彦的兴趣你说。他心里其实已经原谅他弟弟和那个女孩了吧?但不知为什么,他对我这个父亲依旧冷漠,我想他应该很恨我。” “你如果想再和他商量这件事,不要桃今天,等明天以后再和他说吧。” “没关系,你先走,店里不是要你帮忙?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要紧,不过要府烦你一件事,请你不要让他知道我今天对你说的话。” “呵呵你对我这个董事长的印象,是不是变差了?会不会觉得我一点都没有董事长的样子?” 董事长最后那问话难倒了她。 她并不会因此而对他印象变差,反倒有些同晴如此孤单的他,若论起董事长的样子,他方才和她对话时的神情,确实没有初见面的精明锐利不谈公事的董事长,想来也不过和同龄的老人家一样平凡。 董事长不过是个身分,除去那层身分,谁不是渴望亲情温暧的平凡人? 她退出了他的办公室,没有回应他最后的问题,原以为来找董事长谈,或者能让他同意她在店面贩卖自制西点的想法,岂料竟是这样的对话。 若是不知情,她或许会继续试图说服董事长,但已明白了他的难处,她又怎忍心为难这样的一个长者?那么,接下来,她是否该再找范硕惟谈谈? 江青恩怀中抱着一个装有葡萄千层派的密封罐,她轻垂颈项,想着范新秋那张风霜的脸庞,缓步朝着电梯方向而行。 前后历经丧妻、丧子之痛的他,还得面临那唯一剩下儿子的冷漠对待,情以何堪?而范硕惟又怎忍心见自己的亲生父亲活在自责的孤独生活中? 范硕惟甫踏出办公室,映入眼底的就是江青恩从对面董事长办公室走出的秀丽身影,她长发垂放,上身穿着一件合身白色衬衫,下半身是深蓝小喇叭牛仔长裤,黑白条纹相间的帆布包斜挂在她肩上,很有大学生气息。 眯细那双邃亮黑眸,他瞪着她怀中的密封罐,一切了然于心。 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讥诮,长腿一跨。他在她步入电梯前在她面前站定。 “怎么,在我这边过不了关,直接找上董事长了?” 他单手滑入深灰色西装裤袋,目光沉沉睨着眼前的女子。 闻声,江青恩仿若受到惊吓似地,身躯颤了一下,匆匆抬睫,她见到意料之外的面庞视线缓移,她看见了距离他身后几步远的办公室“总经理室”四个大字等同告诉地他出现在这的缘由。 第七章 不过几步路,董事长却不知道他儿子其实就待在同层楼的另一间办公室里,原来,即使是亲生父子,心的距离也可以如此遥远。 他的瞳孔黑得纯粹湛亮,却总是埋着一种漠然旁观的冷酷,看着这态度清冷的男人,江青恩秀致脸容滑过复杂情绪。 说来范硕惟也是情有可原,自己心爱的女孩爱上自己的亲弟弟,又发生意外身亡,莫怪就如董事长所言,之后的他会性情大变,这样难捉摸的男子想起上回因为那位男客人而生的小冲突,她该如何与他好好沟通? 半响,她点点头,然后把怀中的密封罐塞进范硕惟胸口,她看见他黑眸刷过微讶。笑了笑,她从侧肩包里头翻出笔纸,董事长说,他想退休了,公司所有的决策和任何事宜,都要请教范总经理的意思,他不过问,那么请问范总经理,您还是不同意我在店里推西点产品? 范硕惟微眯黑眸,睨着她含笑的面容,再看了看手中密封罐里的东西。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您要是忘了,我不介意再重复一次,绿袖是连锁饮料店,不是烘焙屋。” 他强调“您”字语气,让江青恩发笑,他应是想警告她别再拿这件事烦他,可她听来,却有几分赌气意味,因为她方才也对他强调了“您”字。今天是葡萄千层派,请范总经理试一试味道。 范硕惟额际青筋隐约跳了下“您贵人多忘事,我说过我不喜吃甜食。” 但你上次吃了,那表示你其实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讨厌甜食。 “”他瞪着她。 江青恩笑了笑,不同意我卖没关系,但吃一口捧个场不为过吧?只是一口,范总经理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吧?! 范硕惟瞪着她,双手却开始缓慢打开密封罐,长指探入罐中取了一片,然后不很甘愿地塞入口中。 江青恩又笑,双眸弯如新月,唇畔绽着笑花,她垂颜续写,这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往后我会依旧把这样的食物与范总经理您分食享用。 瞪看“一失足成千古恨”七个字,范硕惟的确有着上回不该妥协的悔恨,他用力合上罐盖,不客气地将罐子硬塞回她怀里,然后,他按了电梯开门键,长腿跨进电梯。 捧住差点滑落的密封罐,又弯身拾起为了护住密封罐而掉落地面的纸笔,当她直起身子时,电梯两扇门正往中间移动。 匆忙间,她拿来笔谈用的小笔记本再度滑落下去,一面弯身伸手欲捡,一面看着电梯门将合上,又想先站起来按一旁的按键慌乱中她看见一双长腿立在就要合上的门后,然后门缓缓往两侧移动。 抬眼,她见到范硕惟站在重新开启的门后,手指压在开门键上,她微诧地看着他。 见她迟迟未有动作,范硕惟眯了眯黑眸,语调深沉。 “还不进来?!” 江青恩醒神,连忙垂首拾起笔记本,然后将密封罐收进侧肩背包内,她站起身子,低垂面容,快速步入电梯,并往最里头移动,靠在角落陈着那道颀长身影。 董事长说受不了他的大便脸,青菱说他很酷,妈妈说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学校教官综合以上几点,证明了一件事:他,范硕惟,是个冷酷严肃、性情古怪的男人!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凡事皆有起因,倘若他弟弟和他女朋友没有背着他偷偷来往,也没有发生意外身亡,现在的他,应该是个幸福的男人吧?! 幸福难以掌握,这是爸爸外遇那年她对人生的体认,尤其在她发生意外造成头语症后,她对于幸福更是没有憧憬,可是纪妈妈说,即使再不幸,人的身体里都还有能量,想让自己幸福快乐,就是找出自己的能量,然后释放它。 于是,她走出失语的伤痛,努力释放自己的能量,让自己和周遭的人都能快乐过生活。 像她这样有残缺的女人都做得到了,他那样条件优秀的男人怎会做不到?思及此,她跨出脚靠近他,手扬起欲拍他肩时,同一时间他转过面庞。 瞪着那只举在半空中的手,他黑瞳漾起冷冷的眸光。 “谋杀?” 江青恩愕然,缓慢地,唇畔渐绽笑花,她忙拿出笔纸,迅速写下,那我会先设计你跟我结婚,这样我才有遗产,绿袖的领导权也将落在我身上,届时,我就算把绿袖茶饮更名为绿袖猪脚屋,专卖女猪脚饭,你也奈何不了我。 冷瞳细眯,片刻,范硕惟薄唇掀动。 “想不到你挺伶牙俐齿白的,我一直都在错看你吗?” 想了下,握笔的素手才缓缓移动,字迹整齐清晰,你错看的是人生。 范硕惟握着方向盘,一脸沉郁地注意着前方车况。 你错看的是人生。 哈!她以为她是谁?救世主?还是心灵讲师?她凭哪一点这样评论他?他跟她很熟吗?她了解他吗? 睨着男人冷凛的侧脸,江青恩知道自己又惹恼他了,她好像一直在惹恼他? 说来,他也矛盾,摆着一张臭脸不理她,偏又开口说要载她一程。 出了电梯后,他臭着一张脸冷冷看她“我要过去你们店里,顺路载你。” 说完,他扭头就走,丢下她跟在他身后,然后她上了他的车,一直到现在,别说要他跟她说上一句话,他就连看她一眼也没,当她不存在似的。 认真思量起来,其实他的心仍是柔软的吧?只不过那段往事将他的性子变得如此不讨喜,如果当年确定患了失语症的自己,没在医院遇上纪妈妈,她的脾性是不是也会变得和他一样? 兀自沉思之际,范硕惟已将车子停妥,他看着江青恩有些迷惘的侧颜,讥诮地开口:“店附近没停车位,不介意我停这么远吧?还是我先载你到店里,再回来停车?” 闻言,江青恩侧目睨着他,半晌,翻开笔记本开始写着:你今日应该一早就到店里指导我们的,可是你现在才要过去。 “你在质问我行踪?” 长指在方向盘上轻敌。 我以为合约上写得很清楚,公司会安排专业店长进驻辅导十天,您贵人多忘事了?欸欸,她査他行踪做什么呢?这男人说话的姿态真的很不可爱。 瞪着“您”字,他发现她在某些时候才会这么用,比方说欲强调他总经理身分时“我欠的时间会补上“您”不必担心。” 他沉沉望住她。 她喟叹一声,今天你一直待在办公室里? 范硕惟黑眸倏然眯起,穿透车窗而来的金阳在他眼收烙出流光色泽,他视线在她鹅蛋脸上汇聚,薄唇略弯,似笑非笑:“我记得合约上并没有总经理须向加盐店家报告行程这一条吧?” 是没有,只是董事长不知道你在公司里。 “所以是他要你来査我行踪的?” 江青恩扬睫,对上他清冷的面庞这男人有着看尽世态炎凉的冷漠性子,像头黑豹,不易亲近。 她似在低低幽叹,半响,她轻垂面容书写,然后把笔记本转至他眼前,你听过泥娃娃这首儿歌吗?歌词大概是这样的: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我做他爸爸,我做他妈妈,永远爱着他。 他瞪着她,没事跟他提儿歌?她当他几岁啊?! 车祸意外务生后,我昏迷好几天,醒来时发现自己再也没办法说话时,觉得人生再无意义,除了哭,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哭到妈妈很自责,哭到哥哥很心疼,哭到青菱也跟着我掉泪,她把笔记本递给他。 范硕惟匆匆扫过她愈显潦草的笔迹,神情无波无澜,他不发一语地把笔记本归还主人。 医院里有位志工纪妈妈时常来看我,她说她唯一的儿子在上学途中遇上交通意外,当场死亡,她从没想到她见到儿子的最后一面,会是儿子躺在血水中的画面。 她走不出失去爱子的伤恸,时常抱着儿子生前照片唱着泥娃娃,后来被丈夫送进精神疗养中心,她说她正常走出疗养中心已是八年后了,扬睫,才想把手巾的笔记本递给他寸,却撞进他那双邃亮深幽的黑瞳。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靠近她身侧,一副已读完她书写内容的神态。 “你在董事长室里,究竟听到了什么?” 她摆摆手,微微笑。 “是吗?那你提这些事情做什么?” 他指了指她手中的笔记本。 “你是因为那位纪妈妈的际遇而走出失语的阴霾吧?!你想和她一样转当志工?还是你认为你是心灵教师?但是很抱歉,我心理和生理都很正常,不需要你这些自以为是的言行。” 话落,在她瞪眸的同时,范硕惟也讶然发觉自己的刻薄。 江青恩静默地写着:对不起,我生理确实不正常,但既然你—— 笔记本猛地被抽走,留下长长斜斜的一条蓝线。 “你住口!我没有说你不正常,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一会儿瞅着他,一会儿又看看被他夺走的笔记本,莹亮乌曈烁着光,欲言又止。 无辜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范硕惟微恼地将笔记本递出。 “拿去!” 你身体健康,你长相俊俏,你有绝佳的领导力,你的条件优秀,比起我来,你应该过得比我更快乐才是—— 唰地一声,笔记本又被男人抽走。 “下车!” 范硕惟捏着她的笔记本,黑曈亮着颓唐冷光,他一脸沉郁地命令她后直接开了车门下车,然后车门“碰”一声又甩回来,那声巨响震得她身躯轻颤,幽幽低叹,她开了车门跨出脚。 关上车门后回身,却见已走到机车道上的男人转过脸,拿着车钥匙落锁和设防盗,后头一部机车似是没料到男人停步的举动,眼看就要煞车不及。 来不及多想,江青恩冲上前去扯住男人手臂,硬是往自己方向一拉。 范硕惟踉跄了下,脚步不稳地往她身上靠去,她撵不住他突如其来的重量,腿一弯,两人双双倒地,而她被压在他身下。 好痛!这是江青恩后背贴上柏油路面时的唯一感受,她胸下的肋骨和男人的骨头碰撞,除了痛觉外,就是男人的气息。 她紧蹙秀眉,缓缓睁眼,映入眼的是金阳,刺眼得教她眼睫张合数次后才看清男人沉峻的面庞。 第八章 当范硕惟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时,已来不及稳住身躯,他的胸骨被撞得犯疼,想来她必定比他更痛,光是眉心间的折痕就能明确告诉他,她现在很痛。 健臂一撑,他把自己与她相贴的身子先是拉出一道空隙,站起身后又弯身拉住她的手,一使力,他将她拉起,圈住她腰身退到车道边。 他瞪着她发怔的脸容,俊眉兜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眨动眼睫,江青恩像是从惊吓中醒神,她摇摇头,目光迷蒙。 范硕惟像是松了口气,眉心微微舒展,片刻,薄盾一掀动就是一阵冷讥“你想用这种方式巴结我这个总经理?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同意你的要求?你懂不懂什么是自不量力?还是你认为一次意外造成失语还不够让你受,需要断条手或断条腿你才甘愿?” 她看着他,目光透着讶然,他的语气如刺骨的严寒冷风,微蹙的俊眉却又像是担心,她无从揣测他的心思。 一双还存着惊慌的眸子左右张望,在看见掉落在地上的笔记本时,她走过去拾起,然后低首速写: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知道你身后有机车,当我想开口喊你时,才忆起自己有口难言,我无意巴结,只是不想见你受伤,因为我有过这样的切身之痛;我怎么样也想不到会因为车祸事故而失去说话的能力,所以无法预期那部机车要是钟上了你,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闻言,范硕惟某一处神经像是断裂开来,他喉头滑动,体内有股莫名的情绪在胸臆间发涨。 其实,我有时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沉重感,特别是像方才那种需要说话提醒你,偏偏我又没办法说出口的时候。她勾唇绽笑,笑得春晴花开,双目却覆上水雾,如同早晨沾露的花朵。 睨着她沾泪的的笑颜,范硕惟心猛然一抽,隐隐生疼。 然而,他疼什么呢?是他身体哪处因方才那一撞而受伤?还是他心疼她过人的坚强与勇敢? 江青恩瞪着话机,犹豫着要不要去接听。 两秒钟之前,它响了,妈在隔壁厨房泡茶,青菱去买早餐,工读生在后面仓库整理东西她的状况没办法接电话,但她若不接,要任由着它响?犹豫不决的同时,她已然跨出脚,朝话机方向移动,而手像是有意识似的,一探,重起话机。 “喂?” 那端的男人一出声,一张高雅清冷的男性面庞窜入她脑间。 江青恩认出那是范硕惟的声音,十天的专业店长进驻辅导至昨天为止,她才想看从今天开始她不会再见到他而已,他就来电? “喂?” 像是确定电话有无接通,范硕惟再次出了声;“你好,请问是绿袖四维店?” 一阵静默。 意外的,江青恩发现自己并不慌,她原以为会因为无法说话、不知道怎么和对方沟通而慌乱,但在听见话筒彼端的声嗓时,她却有种感觉——他应该知道电话这端是她。 “江青恩?”果不其然,范硕惟在犹豫两秒后,喊了她的名“江青恩,是你吧?若是,你按一次“0”” 她微愕,猜不透他何用意,但仍是伸指按了下“0”字键。 “很好,你听着,从现在开始,我问话你只需用按键来回答我是或不是、好或不好,是或好,你按一次“0”不是和不好,你按两次“0”听懂了吗?” 哔——纤指落在“0”轻压一次。 “刘店长在厨房忙?” 哔—— “店面只剩你一个吧?!” 不然不该是她按电话。 哔——他预期中的答案。 “你请刘店长不要出去,听到了吗?” 江青恩点点头后恍然想起他看不到,她才按了次“0”字键。 话筒那端突然静了下来,半晌,才听见男人略有迟疑的问:“江青恩,你有手机吗?” 咦?她顿了下。 这男人又想对她冷嘲热讽什么?否则怎会这么问?他并非不知她的身体情况,这个问题也太诡异了。 对于一个无法开口说话的人而言,要手机有何用? “江青恩,我没时间跟你耗,你到底有没有手机?” 男人声嗓略沉,隐约有着不耐。 哔哔——他想苛薄就苛薄吧,她也不是没见识过。 “嗯,我挂电话了。” 话筒那端只剩嘟嘟声,江青恩怔然,他就这样挂上电话了?那他拨这通电话的用意在哪? 两个小时后,她得到了解答,不过,她却先面临了一阵混乱。 江青恩拿着拖把走到店外花台旁的水龙头清洗,拧吧拖把回身欲走入店内寸,她倏然瞪大双目。 呆愣几秒钟,确定前方走来的身影后,她僵掉的思绪才开始运转。 她搁下拖把,垂着脸快步走入店里,然后双手迅捷一收,将杯架上不屈于公司货的杯子收进柜子内。 签定加盟契约时,上头明确写出加盟店家的货品来源只能来自公司,不能任意从外头的食品材料商行叫货。 这是合约内容没错,不过一样的东西公司货硬是贵上一成多,有的几乎相差到两成、三成。 以短期来看,当然对加盟店家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但长时间下来,他们却得付出更多的成本。 为了节省成本,在店正式开张前,妈已经打听过外头商行的价位,也私下叫了货,而架上的杯子,就是跟外面商行买的,杯身无公司的商标名称,一眼就能分辨出那不是公司的杯子,她不知道范硕惟突然出现的原因,电话中他只交代要妈别出去,所以他是来找妈的? 收了杯子后,她将柜台上一包包的手工西点饼干拿下,塞进柜台底下的空间,外头再挂上公司的塑胶袋掩饰,她弯着身子,确定里面的饼干不会被发现。 不是她刻意唱反调,而是他不让她卖,那她只好偷偷进行,卖手工西点饼干,一直是她的梦想啊。 “看到我跑得这么快,做了亏心事了?” 来自头顶上方的声音让江青恩惊跳了下,她一抬眼就见范硕惟站在柜台外,身子靠着柜台自外头看往她这方向来。 忙起身,她笑了笑,心虚让她双腮抹上红彩,她撕了张便条纸,店长进驻辅导时间不是已经过了? “怎么,不高兴见到我来?” 他一手提着纸袋,另一手靠在柜台上,带着探究神情睨着她。 不,怎么会呢?她在心里干笑几声,电话中你没提到要过来。 “进驻辅导时间确实过了,不过为了绿袖茶饮的品质,总公司这边偶尔会派人过来试茶,如果泡出来的茶,味道偏了,公司的人会要求重泡,这点我必须先提醒你们。” 范硕惟目光沉沉。 江青恩略为迟疑,才缓缓动笔,这是应该的,不过既然都是叫公司的茶叶,泡出来的品质应该会很稳定才是。 “基本上是这样说没错,就怕” 范硕惟停了三秒,才续道:“就怕有店家会自外面买茶叶充数。” 这男人不会在这里埋了什么机关吧?比方说针孔摄影,还是监听器?前两日妈才在念说要跟外面的商行叫茶叶而已,现在他美目圆瞪,江青恩菱唇张合了几次,甚是意外他的话。 范硕惟轻敲了下柜台。 “江青恩,你发什么傻?被我说对了?” 轻笑了下,难得的真诚笑意,因她发愣的脸实在好笑。 江青恩回神,尴尬让她颊畔染了两抹红,不,我们没在外面买茶叶,你可以喝喝看,检验一下,还好妈尚未跟外面的商行买茶叶。 “我没说你们卖外面的茶,你紧张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静静在她身后那空了的杯架上绕过一圈,黝黑深目刷过什么。 “刘店长在厨房忙?” 她点点头。 “工读生在仓库分装果汁?” 这是进驻辅导十日观察的结果。 她又点头。 他应了声,然后像忆起什么,把手中纸袋往上搁在柜台“里面有支手机,号码已经开通,随时都能用。” 江青恩困惑望住他。眼神询问着。 “给你。” 江青恩食指比着自己,秀眉抬得高高,像是他说了什么夸张的话。 “确实要给你,不过别奢望我帮你付电话费。” 他抽走她的纸笔,在上头写了几个数字。 “这是你这支手机的号码。” 接过纸张,看着上头的数字,她一脸茫然。 “你以前怎么样我管不着,现在起你必须带着手机,如果店面像现在这样只有你一人在,你需要帮忙时怎么办?有支手机在身边起码可以通知人帮你。” 但是一个连话都说不出的人,要手机何用? “你设定号码进去,发简讯告诉被你加人电话簿的人,往后见到来电是你,就是你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你务必把刘店长和青菱、工读生的号码输入进去,以后在店面需要协助,拨个电话给她们就好还是你想直接把店搁着不管,跑到后面或是隔壁去找人?你记得,服务至上,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客人久等。” 江青恩怔怔然看着他,这男人总是一派冷酷表情,言词常是苛薄不客气,这样性子的人,都用这种方式在展现他良善的一面吗?不言而喻的贴心? “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听不懂我的话?” 范硕惟略抬刚毅下颚。 不能说话的人还用手机,感觉很奇怪。 “是很奇怪,不过哪日店面剩你一个人,你遇上抢匪要怎么办?不要说抢匪,我们来说说前几天那个开口说饮料不好喝就要打你屁屁的男人好了,万一那样的客人出现,甚至是遇上行为更恶劣的客人时,你怎么求救?你有没有看新闻?前几日中部一个服饰店的小姐在开店时,被歹徒绑走还被侵害,你身为女孩子,难道没有基本的危机意识吗?” 江青恩看着他半晌,才取饼手机盒子,谢谢,一共多少钱? “我说话你没在听就是了?不是说了给你?” 他抑郁不快。 我没道理免费收下。 “本来就不用钱,你要我跟你收多少?搭配号码手机免费,你每个月给我按时缴交电话费就好。” 欸欸,这男人一定要用这么讨人厌的语气和她对话吗?难怪董事长也受不了。 轻颔首,她打开盒子取出手机,试了几回后指了指他。 “有问题?” 你有手机吧?江青恩把纸反传到他面前。 “要我的号码?” 他漫不经心问。 方便的话。 “你想做什么?半夜叫我起床上厕所?” 如果可以,我也想这么做耶,可是没办法。她笑指着自己的嘴。 “就这么讨厌我,连半夜叫我起床上厕所的念头都有?” 你都提了,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啰!纸张转给他的同时,她进出笑意,笑得丽眸弯弯。 范硕惟闻言,狠瞪着她,但触及她有几分孩子气的笑容时,快慰的笑意缓缓在唇角漫开。 啊,他在笑他笑起来很好看,这是江青恩唯一的想法。 第九章 本就俊雅的脸庞被这笑容勾出朗朗丰采,如果他能时常这么笑着,是不是就能慢慢消弭他对于那段往事的遗憾? 范硕惟见她目光丝拿没转移,直勾勾盯着他,他眉一扬。 “我脸上有什么?” 江青恩轻垂长睫,腮畔渐热,她考虑几秒,还是提笔写了,不,我只是发现你长得真好,笑容也很好。 他一愣,诧异她如此直接的言语,黝黑邃亮却总是饱含冷意的瞳眸看着她。 四目相接,她的暧色、她的柔软和他的清冷、他的刚性在半空中两相交缠、穿越,阳光从他身后斜打在他宽肩上,他的身体泛着一圈暧光,那光里有着他不易被看见的温柔,可她感受到那样暧暧的温度。 被江青恩那双真诚无虚假,又灿亮如星的瞳眸看着,范硕惟轻咳了声后,不自在地别开眼。 “我会请通信公司的人员来安装电话,厨房、仓库、厕所都会增设,等他们安装好会教你怎么使用扩音,往后你身旁没人而你需要协助时,按个扩音键就好,没办法说话有没办法说话的方法,你可以敲打东西发出声音,这样无论是刘店长、还是你妹,工读生等等,就会知道是你。” 江青恩静静地看着他,他们之间只隔了柜台,严格说来她只须一探手便能触碰到他,可是她没有,因为光是这样看着他,听着他说的话,他鲜活的温度已在她周遭漫开,将她包里。 从来没有人为她这样设想过,妈妈、哥哥和青菱,他们努力地学着看懂她的唇语,他们和她一同学手语,做了很多,却还没有眼前这个男人想到的多,她并非嫌弃家人们做得不够,她只是意外,像范硕惟这样的男人,可以比自己的家人为她设想得更完善一些。 “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 范硕惟微眯黑眸。 她淡淡笑了笑,垂首写着:费用是连同下个月的货款一起给?还是等等直接给通信公司? “这部份公司自行吸收。” 她微瞪美目,讶然写下:那样的设备不在合约之内,怎么能让公司代为支出? “公司从没想过会有像你这般状况的加盟主,既然你的情况不同,公司方面当然也要有应对方式。” 这样好像会对其他加盟店不好意思。 “目前开幕的加盟店也只有这家,其他地区的不是还在装沟,便是员工仍在教育训练,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往后要是有哪家店也有诸如此类较特殊的情况,公司也会视情况决定该如何应对。” 范硕惟将纸张转回给她。 “还有没有疑问?” 江青恩揺揺头。 “那我进去跟刘店长说一声。” 他看她一眼,跨出长腿,往通往隔壁厨房的走道迈进。 江青恩看着他宽大的背影,上头似写着可靠和体贴。她心念一动,上前拉住他手臂。 “怎么?” 侧目,他流光色洚的眸光在她脸上汇聚,似笑又非笑地轻扯嘴角。 “又想来烦我在店里卖手工饼干的事?” 她一愣,旋即笑了笑,揺揺头后,她比了比柜台上的手机,再指了一旁的电话机,然后双手做了个谢谢的手势。 范硕惟黑白分明的深目湛了湛,静默地看着她许久,出乎意料平静的眸光中似有一丝温柔滑过,像是从叶隙间筛落的暧阳。 半晌,他眉宇舒展,面容无波无谰,浈不经心淡道:“不用道谢,记得每个月按时缴电话费就好,还有,别再来烦我关于你要在店里卖手工饼干的事。” 说罢,他转身往里面走。 他旋身之际,那双邃亮的黑眸曾匆匆扫过在柜台底下吊挂饮料袋的后方。 “台中精诚店的装潢已进行一半,加盟主今早来电询问装潢部份是否能稍做变动?” 陈顾问跟随在范硕惟身后一同踏出电梯。 “什么样的变动?” 范硕惟顺长的身形在合身西装的包里下,显得更为出众华贵,他微低首,专注倾听身后下属的报告。 “呃”陈顾问搓搓手。 “对方说我们的配色有问题,他希望店面的色系是橘色,而非目前使用的苹果绿和鹅黄色。” “苹果绿和鹅黄色的搭配有什么问题?” 浓眉微蹙。 “这个嘛” 陈顾问干笑两声,掏出手帕擦了擦额际汗水“加盟主说他自小就讨厌绿色。” 他知道这理由很烂,但不能不报给上司知道。 范硕惟眉一扬。 “你答应他了?” “不不不,这事攸关公司形象,岂是我一个顾问能决定的?” 范硕惟匆匆扫了下属一下“陈顾问意思是公司赋予你的权限太小?” “不不不不不——” 陈顾问摆摆手,冷汗狂流。 “我意思是这等重大决策还是要问过总经理您的意思,毕竟您是公司的执行者啊。” “你怎么回答那位加盟主的?” 长腿在总经理室门前站定,大掌握上门把。 “我就说我说” 咽了口唾沫,陈顾问硬着头皮开口:“咳,我说整间格调弄成橘色系,怕会被误认成保险套专卖店。” 正欲转动门把的手掌一顿,范硕惟缓慢地侧过面庞,黝黑深目微微眯起。 “你说什么?” “呃我说” 陈顾问抹抹脸“我说弄成橘色怕会被误会咱们是卖保险套的。” “保你哪来的想法?” 保险套专卖店?这陈顾问实在是 “那个现在很流行保险套专卖店,装潢走橘色系,也有开放加盟,总经理,您不知道那家店吗?” 他去消费过,还不赖。 门把上的大掌收回,滑入烫得直挺的西装裤袋,范硕惟侧过身子,紧睨着眼前的陈顾问。 “我看陈顾问应该是那家店的常客,那你认为绿袖茶饮的配色究竟有没有问题?是目前的苹果绿搭鹅黄色好,还是橘色调比较亮眼?” “啊?” 死了,他没事提这做什么? “呵呵呵呵呵,总经理您这问题真是可爱,当然是我们目前的配色好啊。” “这样吗?” 范硕惟忖度了一会儿。 “我看陈顾问对那家保险套专卖店好像很有好感。” “是很有好感呃,不——” 手帕抹上额际,绿豆眼略有慌色。 “我是说,身为绿袖的顾问,理当将底下的声音转达给上层,决定权还是在我们手上。” “嗯,那后来决定怎么样?” 范硕惟双手抱臂,冷眼看着狗腿的下属。 “后来啊我后来就买了一盒超薄型和一盒轻柔型的。” “嗯?” 闻言,范硕惟嘴角勾着似有若无的弯弧。 “陈顾问上班时,似乎时常心不在焉?” “耶?” 完了,他真的会死。 “当、当然不是。” 抹过额际的手帕都湿啦。 “后来那个加盟主说,他想与总经理您谈一谈,问问您哪时方便。” 范硕惟低眉敛眼,沉思片刻后以不带感情的口吻说:“你直接回他电话,就说公司无法因为他个人喜好而变动整个店面的设计装潢,那代表的是整个绿袖企业,不单单是他那家店而已,要是他无法接受,可以谈解约,我想他大概没看清当时合约书上的内容,配备和装潢是公司这方全权处理,你请他再将合约看仔细,他要是仍有他的坚持,就解约吧,请他先准备违约金。” “违约金?” 会不会太狠了点?虽然直营店生意好,但公司毕竟才开始开放加盟,这样就要人家赔偿,未免也太不近人情。 “还有疑问?” 偏首,范硕惟睨了眼一脸吃惊样的陈顾问,视线移动之际,不意瞥见对面董事长室的门正被推开来,一道熟悉的纤细身影走出,她回身对着里面的人颔首,态度看来热络亲切。 “没有疑问,只是我是想,我们总经理?” 陈顾问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想谈谈他的想法,绿豆眼一抬却见范硕惟已迈开脚步往对面董事长室移动。 “总经、总经理?那个我” 范硕惟头未回,只伸高手臂摆了摆。 “这事你先去处理,我还有事。” 陈顾问看着那道处事严迈又没什么人情味的背影走到小姐面前,他一脸狐疑,喃喃开口:“真是难得,那种公事第一的人也会有先处理私事的时候是说那个不是四维店的哑巴小姐吗?总经理要跟她处理什么事?” 他好像嗅到八卦的味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当那扇厚重的木门合上,范硕惟才出声。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江青恩惊跳了下,旋身见是他,她轻瞪他一眼后,做了个“你吓到我”的手势。 他低笑了声。 “这么容易就被我吓到,你又做亏心事了?” 他双手抱臂,垂目睨着她有些不满的表情,而此时此刻,他突然察觉自己愈来愈能懂她的手语和她的眼神,这意味着什么? 尚未有时间细想,她已从侧背包里翻出笔记本和笔,上回来找董事长,他说了他很喜欢我做的饼干,今早我正巧烤了一盘新口味,拿过来让他尝尝。 将笔记本转向他,在确定他读完但未有反应前,她又续写:我发现他是个很孤单的人,这样年纪的老人家该是退休在家里含饴弄孙的,不过他为了能见到儿子一面,宁可整日待在这里,我今天出来银行办事,就拿了饼干过来,顺便陪他一下。 送出笔记本前,已料想大概又会被抽走本子或是看见一张大便脸,但意外的,范硕惟却没多大反应,仅只淡淡问了句:“上了年纪的人还爱吃甜食?” 江青恩微讶,一双美目在他无波无澜的脸上绕了一圈后,才写下:所以今天的是养生的喔,上了年纪的人吃了也没关系,我曾在救国团上过养生西点的课,你可以放心。他的迂回,她不是看不出,其实,他心里还是在意董事长这位父亲的吧? “你多心了,我并没有不放心。” 第十章 像是被探出心思,范硕惟略显不自在,他转过面庞,迈开步伐。 他那像孩子的赌气行为,惹出她唇畔两朵笑花,她追上去扯了扯他西装袖口。 “怎么?” 他蔟着冷冷清光的黑瞳扫过她春暧花开的脸容。 她比了比他冷淡的面庞,扮了个生气的鬼脸。 他收回视线,不理她。 她又笑,然后自侧背包里拿出密封罐,递到他眼前。 “是要我当白老鼠?还是又想烦我你要在店面卖手工饼干的事?” 他看着那罐看来不知道是什么口味的饼干。 她扯住他手臂示意他停下脚步,将笔记本翻开另一干净面。心情不好时,吃甜甜的食物会觉得很幸福喔,你试试看。后面还加了个笑脸。 “这么有用?” 范硕惟微扬下颚,冷哼了声。 江青恩用力点了下头,又低垂脸容,专注在书写上。吃了甜甜的东西,就会觉得甜蜜温柔,一个人只要时常觉得甜蜜温柔,心情一定也不会差啊。你说是吧?! “又不是小孩子。” 他长腿一迈,欲走。 她再度扯住他,笑得甜甜的,要求他吃一个。 他不耐烦,心不甘情不愿掀唇。 “我说了我不——唔”被喂食了。 江青恩将饼干分了一半喂进他口中,另一半塞人自己嘴巴,她看着狠瞪他的男人,毫不畏惧男人眼中进出的凶意,笑着写下: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你忘了啊?! 见男人一双炯炯厉目直勾勾地看着她,她慢条斯理收好纸笔和密封罐,美目闪烁着笑光,步子缓慢地越过他身侧。 范硕惟盯着她的背影,清俊面庞竟渐渐漫开笑意。从没有,人敢这样对他,她是头一个,这个无法开口言语的女人,她的胆量从何而来? 看着她走到电梯门前,他倏然迈开步伐追上前去,在她踏入电梯之际,他也娇健地随后跨入。他站在门后的按键前,背对着她,未与她再有交谈。 直到电梯到一楼,她踏出电梯后,他才迈出长腿趋步到她身侧。 在大楼里未觉外头天气变化,一步出大门,才发现云层变厚,天色已从亮蓝色转为铅灰。江青恩仰脸看了看乌云满布的天空,皱了皱眉头。 “你打算怎么回去?” 范硕惟双手滑进西装裤袋,漫不经心问。 她懒得翻出纸笔,直接抓起他左掌,指尖在他掌心上写下“公车”二字。 “看起来会下雨,要不要我送你?” 远处天际似有白光闪过,他看了看天色,态度难得良善。 他要送她?她狐疑看他一眼。 “怎么?有疑问?” 她笑了笑,揺揺头,比着对街的公车站牌。想明确地告诉他,她搭公车即可。 “搭公车也好,我省下一笔油钱。” 懂了她的意思,他看着马路往来的车辆,一脸孤傲。 闻言,江青恩瞪眸。 大抵明白她的拒绝大概让他拉不下脸,无声喟叹后,见两方无来车。 她穿越马路走到对街。 不让他送只是不想府烦他,虽然他老是冷着一张脸对她,老是不怎么和善,但其实他替她做的,为她设想的,已经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她和一群等车的乘客站在公车站牌下,悠然地翻出mp3,将耳机挂上,在心里哼着歌,揺头晃脑的,换曲的空档,她不意扬起长睫,却见他仍站在对街他看着她。 四目相接那一瞬间,即使隔着一条街,即使隔着往来的车潮,眼底却意外地只映进对方身影。 公车来了,庞大车身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该上车的,但她的双脚却像被什么牵绊住,动不了,直到公车开走,她看见那道顺健身影依旧在对街。 而下一秒,怔怔然的她蓦地瞪大瞳眸,只因那道身影的主人快步穿越马路而来。 她困惑地望着已站在她身侧的他。 范硕惟拉掉她耳机。 “我怀疑你到底会不会坐公车?” 薄唇一掀,还是不怎么中听的话,却惹出她笑意。 她笑得很甜、很甜,甜得像口中含了块冬瓜蜜。 “你在傻笑什么?公车来了却看着它跑掉?” 范硕惟低斥,声嗓中却隐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已超乎两人关系的微妙情绪。 “我看我还是陪某人等,免得某人一直搭不到车。” 江青恩没回应,只是将目光从他清冷的面庞转向柏油路面。 她笑着,静候着下一班公车。 这男人其实很可爱啊,但若这么告诉他,她想,他肯定会臭着一张脸凶她吧?! 还是算了,她心底知道他可爱就好。 天空预期地飘起雨来,一点一滴落在地面,拓印成一圈圈的深痕,在雨转大之际,下一部公车停在眼前,其他候车的乘客相继挤着上车,就怕淋成落汤鸡,在一阵混乱的推挤中,她手臂猛然被一道拿捏得恰好的力量扯了过去。 “像你这种方式,永远都别想坐上公车。” 范硕惟见她被推挤到最后面,大手一探,掣住她手臂就是往回走。 半拉着她穿越雨幕,过了马路走进公司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他将她塞进副驾驶座,当他发动引擎,车内冷气开始运转时,她打了个喷嚏,在她发上逗留的雨珠顺势滴落。 他瞪她一眼,半个身子随即越过椅背,伸长的手臂抓了置于后座的面纸盒。 身子被雨水打得湿湿的,一接触冷空气,江青恩旋即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才想抬起脸,一阵温暧气息包围住她,映入眼底的是男人的胸膛。 他的西装外套未扣,底下的白色丝质衬衫有着一圈圈尚未干爽的雨水痕迹,他的手拿着面纸轻压她发心,她被包里在他的胸膛和他的西装外套之间。 暧烫的体温从他胸膛辐射而出,和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味,她突然陷入沉沉的心事。 这男人始终淡漠孤傲,她却总是看见他温柔的另一面 压过她发心的面纸湿透,范硕惟又抽了几张,一掌握住一把发丝,另一手拿着面纸当毛巾用,吸着她发上的雨水。 “不拉你一把,你就算站到浑身湿透,也挤不上那班公车。” 难得的,也算寡言的他一开口竟是滔滔不绝。 “我记得签约那天在电梯前遇见你,陈顾问态度那么恶劣,也不见你有任何反应,你是因为自己不能说话就任人欺负吗?还是你的性子本来就是对什么都不在乎?” 他的指尖穿过她发丝,刷过她耳际,停留在她头皮上。那透过他长指传递而来的温度高得吓人,融了她心底某一角。 那一角融了,跟着这一角也塌陷,劈里啪啦的,整颗心化成一滩掺了柠檬的蜜水,又甜,却又心酸。 她没有回应,只是顺着那一瞬的真实意念,将自己的秀额轻抵在他胸前。 她吸了一大口气,窜人鼻腔进入胸肺的,满满的,尽是他独有的气息,一种难以克制的欲念旋即驱使着她,她双手伸到他身后,圈住身躯猛然僵住的他。 江青恩什么也没多想,只将面颊贴上他心口,她垂睫,心满意足喟叹了声。 范硕惟手掌僵在半空中,湿透的面纸团掉落,他敛眼看着胸前的那颗脑袋瓜,心思百转千回。 江青恩缓缓扬睫,视线触及他低敛的眉眼,他深目异常邃亮,眼底的探究与思索犹如深渊,魅惑着她,将她目光全数吸进。 他深且沉的黑眸织就成一片网,罩住她的心,她轻轻下移视线,经过挺直鼻梁后,落在他那张薄唇上头。 那张总是说不出什么中听话语的嘴唇,会是怎样的气味?轻轻亲他一下,应该没关系吧?就亲那么一下下就好心念一动,她在事后想来都觉不可思议的行动中,菱唇已贴上他的。 她轻轻啄着,一下一下变成细细密密的碎吻,纷纷落在他唇上。他的唇就如看来那般薄,微泛着凉意,犹如他清冷的性子。 当那张红艳小嘴贴上他的之际,他讶然,低垂的视线觑见了她吻得小心翼翼却又勇敢直接的神情。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滋味,他只知道自己喜欢她的吻。 范硕惟邃亮的瞳孔逐渐加深,僵住的双掌终于有了反应,他圈揽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他前倾身子,将自己更贴向她。 他化为主动,细缓描绘她柔润的唇瓣,尝着红艳滋味,然后他温和地启开她齿关,舌尖缓缓入侵,探索。口中的另一道热烫湿滑,猛然提醒了江青恩,她瞪眸,惊惶地看着他,忆起这吻是自己引发,她红了脸,尴尬地推开他让人感到安稳的胸膛。 她的模样看来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双手用力捂住嘴唇,圆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他。让范硕惟不明所以,这吻是她先起的头,她何以那副表情? 他热切的凝望让她不知该怎么解释她脱序的行为举止,可她想亲近他的欲念是如此真实,她真能解释得清吗? 她眸光闪了闪,无法继续待在他灼灼目光凝视的空间,慌乱地打开车门,她几乎是以逃命的神态离开他的车子,淡出他的视线。 冰块被搅碎的声音充斥在夜晚宁静的店面。 江青恩愣愣看着冰沙机搅动着黄澄澄的芒果汁和冰块,思绪一瞬间跳回上个星期,那个发生在地下停车场的吻——至今,她仍是想不起自己怎么有那番勇气。 她依稀记得湿凉空气中他暧烫的体温,他健魄的胸膛,他清爽宜人的气味,还有他大手温柔拭去她发上雨水的温和触感她就是独独想不起她吻他的那份勇气从何而来?而对他的那份情愫,又是从何时开始滋长的? 是签约那一回在电梯内他托住她腰身时便种下这株情芽?还是日后相处时,她察觉他不易显于外的温柔性子让她动了情? 哔哔——计时器的声音唤回她漫天飞舞的思绪,她一手关掉冰沙机,一手贴着自己的颈部。 她是喜欢他的,以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的方式在喜欢他的,可是她摸了摸喉咙呵,开什么玩笑呢?他的温柔或许只是出于同情,就如同知道她身体缺陷的人们总会特别关照她一样的那种同情。她怎能去喜欢他那般出众伟岸的男子? 无声笑叹,她拿起冰沙机,将里面的芒果冰沙倒进杯中。 第十一章 站在铁门稍微拉下的店门口,范硕惟深幽幽的目光紧锁住里头那道困扰他多日的秀丽身影。 上星期那一吻之后,为了送利润分析表,他来过四维店两次,其实,他传真过来即可,但他选择亲自送过来,他不是不明白其中的心思转折。 来两次,一次她在厨房忙着烤她的饼干,一次她站在吧台背着他整理器具。他不是看不出她在躲他,他只是觉得自己也该厘清自己心中那份混沌不清的感情,于是他也不主动与她有所接触,只是静静看着她。 但他必须承认,想见她的欲望已超出他所能隐忍的,那是一种一刻也无法等待的思念,他无法再像上回那样借着拿分析表的借口过来。他意外着自己犹如年轻男孩般有着初识爱情的冲动,却也更因此而确定这份情感。 在办公室里,他抓了车钥匙就往四维店过来,路上才想起早过了营业时间,店打烊了她也应该不在,原想驱车直接返回住处,心又似有未甘,仍是将车子开到四维店来了。 看着拉下些许的店门,看着她似乎在发怔的身影,他胸口莫名发涨,心弦剧烈震荡,他无法再质疑自己还会再度喜欢上一个女人。 他并非有拒绝再爱的念头,他只是怀疑经过那样的事件后,他究竟还有没有爱人的能力。这刻如此确定自己依旧会为一个女人心动着,一抹不自觉的笑意悄悄在他严酷的冷瞳底湛出辉芒。 “早过了打烊时间,还在忙什么?” 他移动长腿,站在她身后。 这个时间,江青恩通常会和母亲、妹妹一道回家,除了像今晚这样,对于冰饮或手工饼干她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时,才会留下来尝试制作。 她没想到,她亟欲闪躲的人。竟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她吓了一大跳,手一颤,冰沙机里的刀片掉了出来,直接划过她固定杯缘的右手。 她吃痛地皱了秀眉。 才想将手举至眼前看看伤口,已先被男人的大掌握住。 “似乎每次遇见你,你都有意外,你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旁人为你担心吗?” 范硕惟抽了面纸,压住伤口。 江青恩扬睫,看了他一眼,眼神满布无奈。她都受伤了,他也不放过地一逮到机会就是先责难她?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像全是我害你似的。这个时间,你本来就不该还在这里。” 看着那被血染湿红的面纸,他又抽了些覆上伤口。 她又看他,唇张合了几次,最终因不确定他是否能看懂她的唇语而放弃,一脸无辜又困惑。 他观她一眼。 “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江青恩瞪眸,意外他探究出她心思。 “把你的伤口处理好,我再告诉你,顺便解决我和你之间的事。” 他清冷抛下一句。 确定店里有简便医药箱,范硕惟在隔壁便利商店买了生理食盐水后,便拉下店门走到江青恩身前。她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想着他方才说的话。解决?他想解决他和她之间的什么事?思前想后,他们之间比较特别的也只有上回那个吻红着脸,连耳根都泛红,她低垂脸不敢正视身前的他。范硕惟蹲在她身前,捉着她的手,用生理食盐水冲了冲。 “你还没告诉我,这个时间不回家,待在这里做什么?” 盯着他额前垂落的浏海,江青恩咬着唇,欲言又止。 半晌,等不到回应的他才想起她的手在他手中,她无法写字,又口不能言。 他用干净纱布压住已止住血的伤口,抬眼看她,清冷的瞳眸淡淡刷过异色。 “我想我应该学着读你的唇语。” 她微讶,菱唇嚅了嚅,才极缓慢地掀动:我想做冰沙加冰淇淋。便利商店有卖这样的冰品,上头是冰淇淋,下面是冰沙,她想若能在店面也卖这样的冰品,这种闷热的气候应该会有很多客人喜欢吧?! 范硕惟沉沉看住她。她这么喜欢研究这些,是不是该放手让她去做?如果让她进公司商品研发部门,或许能为绿袖茶饮创造另一番风景?再者,公司内部最近因她而起的风波 江青恩被他看着,那双深邃眼中轻烁的辉芒太复杂,瞧得她茫茫然。她以为他没看懂她的唇语,于是启唇再说一次:我想试做冰沙加冰淇淋。唇瓣动得缓慢,逐字说着。 菱唇掀动着,开合间他看见了她粉嫩的舌尖,思路像跳掉的电路一样,猛然跳回上次停车场那一吻。 心荡神驰间,他邃亮的瞳孔逐渐漫开浓色,空着的大掌轻握她纤颈,在她讶异瞪眸的注视中,缓缓将她推近自己,他扬起线条刚毅的下颚,贴上了她的。 既然确定自己的心意,他不再保留地掠取她柔润的唇办。很轻易的,滑溜的舌尖已探入她因惊诧而微启的芳唇中,深入栈出,落下绵密浓吻。她心音骤跳,血液沸腾,澄透的双腮漾出一层漂亮的蜜桃色泽,她的呼息也愈见紊乱与暧烫。 吻很长、很浓,直到他不小心触碰到她伤口。 她畏疼,几乎贴在男人胸膛上的身躯猛然一颤,她蹙了蹙眉心。 察觉她的异样,范硕惟骤然想起她的伤口,不大甘愿地终了这吻,他偏首大大喘口气后,敛下眉眼,神色恢复平淡,继续专注于处理她的伤口上。 江青恩肌肤上仍存有热意,她空着的那手悄悄在尚存他气息的唇上抚了抚,偷偷觑着他覆有一层长睫毛的眼睑。这样吻她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要用那种好像我欺负你欺负得很彻底的眼神看我。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好像是你起头的,我想你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忘了吧?!” 他在她敷上外伤药膏的伤口上覆了层纱布。 闻言,她一张本就红润润的秀气脸蛋瞬间涨红。 “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过来这里?” 抬起深幽的黑眸,他看了她一眼。 “我想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前两次过来,你很明显地在躲我,我想了想觉得不对劲,怎么说也是我被你袭唇,我怎么能让你躲着我?我应该要跟你索讨点什么来补偿我被偷袭的损失才对。” 她瞪眸,美目写满讶然。 “方才那个吻,就当利息,毕竟都过了这么多天了,要你付点利息不过分吧?!我是个生意人,利息还了就来算算本金。我不随便让人吻,所以我想要跟你索讨的补偿” 他停顿下来,拿了透气胶带绕过她伤口一圈。 她看看包扎得完美的伤口,又看看他低垂眼帘的面庞,秀气脸蛋滑过复杂的心思。他到底想要怎样的补偿? 收好医药箱,范硕惟神态自若回到她面前,双手滑入裤袋,他俯视一脸茫然的她,半晌,他缓缓掀唇,劲道强烈得不容拒绝。 “我要索讨的补偿就是——你,跟我,在一起。” 江青恩瞪大圆眸,疑惑的眼神落在他认真严肃的面庞。 “没听懂?” 他抬手,支起她柔润下巴,拇指滑过她菱唇。他倾身逼近她,邃亮深目刷过扣人心弦的辉芒后,一个吻倏然落下,他轻贴着她的唇,低声道:“我说,跟我在一起,像现在这样。” 她身子向后,拉开与他的距离,瞪大双眼看他,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她思索着他的话,脑袋陷入一片混乱。许久,她忽然逬出笑意,弯弯丽眸看着他,笑意益然,最后,她弯身抱着肚子无声地笑到连眼角都染了泪。 范硕惟眯眸,神情转沉郁。 “很好笑?” 她扬睫,指腹擦去泪花,正色看着他。今天,不是,愚、人、节,请不要,开我玩笑。逐字说着,缓慢却清楚让他一次便看懂,然后她自椅子上起身,钻过他胸前。 大手一探,他抓住她手腕,将她拉至身前,清俊的面庞郁郁不忿。 “你什么时候看我没事就开人玩笑的?” 垂眼,她看着手腕上那辐射出热意的男性大掌,忖度着他的话。确实,他这人连笑都不大常见了,又怎会无事开人玩笑?但若他是认真的,对象为何会是她? 双方都陷入深长又复杂的心事里。她困惑,而他不解,不解他都这么直接坦率了,她还在犹豫什么?他原以为,她会爽快应允,毕竟是她那一吻,才让两人的情感明朗化,而后他再吻她,她并未有任何抗拒或不快,这不就表明了其实她对他也有着男女间的情愫? 既然如此,那还迟疑什么? 无声喟叹后,她缓缓掀睫,菱唇嚅了嚅,带着认真的神情询问。为什么? 他眉心打浅折。 “你问为什么?一开始我不就说了,这是向你索讨的补偿?” 江青恩抓来纸笔,用左手缓慢写着。补偿有其它的方式,不一定非要用这种方式,对吧?! 他看着她出于左手的歪曲字迹,一脸阴郁开口:“真是不好意思,我就只要这种方式。” 但我是个不能说话的女人,这种补偿你不如不要。 他眯眼。 “我们这样沟通有过什么问题吗?” 她圆眸转了几转。因为我吻了你,你同情我的处境,所以才要我和你在一起? “同情?” 低笑了声。 “我没那么良善。” 不在意她的口不能言,也不是同情,那么以他复杂迂回的性子看来,他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喜欢她? 咬着下唇,考虑几十秒后,江青恩全身逐渐漫涌起温意,她略为迟疑的写下:还是你喜欢我? 没预期她这么直接,被道破心事的范硕惟先是瞪着那行问句,然后狠狠抽走那张纸和她手中的笔。 他不置一词,转身便往店外移动,踏出店门前,才低低开口:“马上熄灯,我送你回家。” 话落,身影已步出店门外。 看着那道身体线条有些僵硬,耳根又微微红着的背影他近似表白的别扭神能,让她前几日刻意保持距离的城墙瓦解,心口紧紧一窒,江青恩倏然绽笑。 她不在意他没回应,那是因为答案,已昭然若掲。 “到公司来上班吧,研发部门很适合你,也需要你。” 车子停在一栋私人住宅前,范硕惟看着前面那扇大门,将车子熄火。 江青恩侧目看他。门前那盏感应灯的灯光从挡风玻璃探入车内,他的面容被最出一层淡淡的软黄色调,五官变得温和蒙胧,像是所有的刚毅线条都在瞬间软化,密睫和鼻梁处被光线分割出阴影,整个人看上去深邃俊逸。 她悄然叹息,还是不太相信这样出众的男子,会将那颗孤傲的心悬在她身上。 她何来如此运气? 第十二章 “不想过来公司?” 得不到任何回应,范硕惟眉心微蹙,侧过脸打量着她,探究她心思。 她专注于他的目光,与他不意投射而来的眼神相接,她心一颤,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垂下脸容,翻找着包包里的纸笔,也趁此掩饰她太过大胆的注目。 知道她有话要说,范硕惟开了灯,看着她翻开笔记本,用没受伤的左手缓缓写下:我可以先了解工作性质吗? “研发商品。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接操作,试出来的成品若经开会通过,商品经过包装行销,就会推出上市。” 闻言,喜悦在江青恩小脸上绽出笑花。什么都能让我试吗? “嗯。”他发现她笑起来时,大大的眼晴会眯成两道弯弯。 有没有烤箱?很大很大的那一种,让我可以一次就把所有饼干烤完?她写完,将笔记本推给他,双手还做了个很大很大的动作。 他看着她稚气有趣的行为,总不大有弧度的唇微微翘起,眼瞳漾着似流金的薄扁。 “有。” 他那样浅浅笑着的脸很好看,她胸口涌起温热,但下一刻,心口却又漫开淡淡的忧郁,她在心底叹了气,拿过笔记本,又写:我若去公司上班,不会给你带来困扰吗? 范硕惟盯着她的深目里窜过犹豫,他低眉敛眼沉思,片刻,当他抬高眼睫时,已恢复平时的孤傲清冷。 “你给的困扰岂只是这样?你来上班没什么不好,省得成天烦我要在店面卖你的手工饼干,反正是商品研发部,你每天会有很多东西可以研究制作,手工饼干要是得到大家的认可,你就能光明正大在店面推出。公司器具齐全空间又宽广,你也不用一个人在晚上打烊时还留下来。” 唉呀,这男人真是一有机会就要损她几句。 她先是哂笑,而后沉吟半晌。即使蠢蠢欲动,恨不得马上就过去上班,但仍是考虑到自家店面的工作。我若过去,店里人手不够,妈妈会太忙。 “登广告征人就好,这不困难,或是我直接从总店调人过去帮忙也可以。” 范硕惟沉沉吐了口气,长指捏了捏鼻梁后,身体往后贴上椅背。 “若是不知道怎么跟刘店长开口。就由我出面来说。” 从总店调人过来,那总店怎么办?这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吗? 他匆匆过目,转过脸把笔记本递还给她,才似笑非笑的回答。 “我像那种会自找麻烦的人?” 他炯炯深目里,疲累显现,眼白处有着细微血丝。 隐约看见他的倦意,心口渐渐不舍,她转移话题。公司很忙? “嗯,教育训练、签定合约、勘査新加盟店地点、新品研发很多事要做,尤其现在加盟饮料很竞争。松懈不得。” 已然传达过他的心意,即使是很别扭的方式,但对他而言,那像是了却了一件心事般,所以虽然工作带来疲倦,但他的语气听来却是难得温柔。 研发部真的缺人吗?她看着他,神情认真。 范硕惟过眼后,冷冷清光在黑眸蔟起,他温暧的语气骤然失温。 “不然你以为呢?” 若真需要我,我答应你去上班。 “不需要你,我何必开口要你过来研发部门?还是你以为我是在同情你?你并非没工作,我不需要因为同情而施舍一份工作给你,何况,把你调来公司,找还得想办法还一个店员给刘店长,若真不需要你,我要你进研发部做什么?” 她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其实她方才偷偷想看,他会不会是因为想时常见到她,所以才开口要她进研发部门,可现在看起来,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睨着她看来暧昧不明、别有意味的笑容。 江青恩轻咬下唇,犹豫片刻后,红着双颊,鼓起勇气写下:我以为你会希望常常看到我,所以才要我进公司,我想我大概太自作多情了。现在写出来让你知道,也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她笑得很腼腆,很孩子气。 范硕惟一愕,深幽目光刷过异辉。这小姐真直性子,通常都是这样想什么就说什么吗?但他确实也有几分此意,把她调入公司,要见她,就无须再找理由跑四维店。 见他没多大反应,她匆匆落笔,动作迅捷。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该进去了。她胡乱地把笔记本和笔塞入背包,发丝下的两只秀气小耳隐隐透出红泽。 真的是好害羞啊,她方才居然真有勇气写出来。 那般羞涩又困窘的神情,如此柔软可爱,难以言喻的柔情在他心口漫开。 在她打开车门跨出右脚之际,范硕惟霍然攫仕她左臂,她回眸,仍泛着蜜桃色的小脸满是困惑。 喉结上下滑动几回,范硕惟仍显得不自在,半晌,才低低开口:“可以的话,明天就过来上班,别让我久等。你早点睡,晚安。” 感到面皮底下一阵热烫,他松开她的手。 经过当年那件事,他早就不习惯将心事显露,如此近似爱语的话,已许久未曾从他口中说出。再度对一个女人展现男女间才有的对话,他仍是感到生涩。 江青恩那双困惑的大眼原像漫了雾的黑森林,闻言后,明亮澄透的阳光从边缘洒进,那双眼顿时亮晶晶。他的温柔就像拂过她踏出车门的右脚上的暖风般,她看不见,却感觉得到那样的温度,像冬天藏在胸前的暧暧包,让她心口被煨烫。 她抿唇笑了笑,而后倾身向他,在他瞠目下,动作极快地在他颊上落下一吻,然后做了个晚安的手势,她心满意足下了车。 她觉得很快乐,即使他的表达很别扭又迂回,但就算这辈子只有这么一瞬间的美好时光也就足够,因为这刻的她,是这么这么样的这么样的幸福着啊! 江青恩从来不知道原来一家冷饮店的总公司也可以这样有规模,除了一般公司行号都该有的办公室之外,还有着唯美时尚气氛的商品展示区、流线的吧台、完美洁净的仓储等等,而一楼除了总机接待外,后方便是员工餐厅。 第一次踏进这栋大楼,是为了签约,那时她并未多加留意这栋大楼,这几日在研发部上班下来的心得,除了不可思议外,还是不可思议。 她知道绿袖是从经营茶叶买卖起家,然后才有第一家专卖冷饮的直营总店,直到这一年,才开始开放加盟主加盐。 除此之外,这几日她才知道原来绿袖也有经营奶精、浓缩果汁等食品原料的加工和批发,还是台湾各式饮品店铺的原料供应商龙头难怪他忙,难怪连普通的员工餐厅都装沟得像咖啡屋。 她低垂颈项,用汤匙挖着盘里的烩饭,远远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谈话声,还有盘子的轻轻撞击声响起,她猜测应该是某个部门的员工一同下来用餐。 才欲抬眼,脚步声已纷然而至,她听见几张椅子被拉开,还有碗盘置于桌面的声音。下意识地,她垂下眼帘,静静用饭。 “课长,你不要难过了啦,总经理就是那副德性啊,从他一进公司以来,我都没见他笑过耶,好像大家都欠他会钱似的。” 小职员一安慰着。 “就是说咩。他的脸色本来就是那样,不是针对你啦,你不要难过。” 小职员二帮腔。 “是啦,课长,你不要太在意他的脸色嘛,先吃饭,吃饱饱心情就好好。” 小职员一不客气地朝面前的食物进攻。 “才不是那样!你们没进去开会,根本就没见到总经理的样子。他对课长多凶啊,好像课长杀了他全家那样凶耶。” 助理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是喔总经理为什么要凶课长?课长对他那么好耶” 小职员二困惑的神情。 “不过是一件小事嘛。就新dm上的价恪打错了,课长没发现就送出去,结果印了二十万份,现在要全部报销。然后课长为了想节省成本,建议总经理不要报销那些dm直接手写改价钱就好,总经理就不肯啊,还更气咧,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助理双手盘胸,一脸不满。 “是喔那总经理也真奇怪,又要节省成本,又不准用手改,那他要我们这些人怎么做事呀?!” 小职员二翻了翻白眼。 “哼,职位高就可以这样想摆脸色就摆脸色喔?” “唉呀,不要怨叹了啦,谁教人家是董事长的儿子?我们这种小咖哪有权利说话,只有看人脸色的份啊!”满口青菜的小雹员一不忘插话。 “好了,不要再讨论这件事了,我有错是事实,被他斥责几句也没什么。” 迟迟未出声的洪千玟优雅地拿起叉子,卷了卷盘中的面条。 “吃饭吧。” “可是课长,你对总经理那么好,难道这样被他骂一骂就算了吗?你那么喜欢他,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他也知道啊,他怎么能那样不顾全你的面子?怎么说你也是一个部门的课长,这样当所有主管面前大声斥责你,我看了真替你不值耶。” 助理趁机表现忠诚。 “课长,我看你不要再喜欢总经理了啦,那个人给我的感觉就是死气沉沉没血没泪,搞不好他连怎么接吻都不知道,就算真的跟他在一起,你也不会幸福吧?!要喜欢,也要喜欢耶种很浪漫很温柔的男人啊,就像我男朋友那一型的,在月下、在雨中接吻,真的很棒喔。” 托腮,小职员二幸福洋溢。 洪千玟微笑揺头,神情坚定。 “不,除非是他有对象了,否则我还是要继续喜欢他,只要他还没有对象,我就有机会。” “如果总经理是同性恋呢?都没见过他身边有女人,搞不好真的是同志喔。” 助理“科科科”地掩嘴偷笑。 “他不是同志,只是还没有对象而已,所以我一定要成为他心爱的女人。” 洪千玟笑容温柔,话巾的坚决却不容忽视。 “不聊他了,先吃饭吧,等我和他在一起了,一定请你们吃大餐。” “对啦,课长,就是要像现在这样,努力吃饭,才有体力去追总经理呀!” 吮了吮握过炸鸡腿的食指,小职员一表情满足。 “吃到像你这样胖,还追得到吗?” 助理的损语惹来笑声。 听着隔壁的谈笑,江青恩含着汤匙的嘴角微微翘起。 连接吻都不知道的同志?她真想转头告诉她们,虽然他似乎对男女间的亲密不是那么热衷,但实际他不是同志,也很会接吻的。每每想起他吻她的样子,她总忍不住脸红心跳啊。 第十三章 “吃饭就吃饭,这样笑不怕噎着?” 男人的声音无预期地在她头顶响起,她骤然一惊,一阵呛咳。 她掩嘴咳着,因剧咳而泛水雾的大眼,看着对面男人放下盘子,臭着一张脸拿起桌上的水杯递过来。 “喝水。” 呛咳稍止些,她摆摆手,笑着表示不要紧。 “喝下去!” 男人手臂直挺挺,水杯凑到她眼前。 “几岁的人了,吃饭还这么不专心?边吃边玩的下场就是这样,看你下次敢不敢!” 边说边拿起餐巾纸,一并递过去,要她擦去眼角泪水。 江青恩接过水杯和餐巾纸,一边猛喝水一边擦泪,唇畔不忘笑意。 “还笑?这杯水里加了什么,可以让你这样边喝边笑?” 范硕惟瞪着对面笑得春暧花开的女人。 放下水杯,摸摸口袋,江青恩发现自己只带了包面纸下来,她抽了张面纸,向他要了置于胸前口袋的笔。妈妈说你的样子很适合当教官,我现在觉得是真的耶,你刚刚凶我的样子超像教官的。 范硕惟瞪着她,眼眸底处却刷过趣意。 “那也要看对象是谁,讹教某人吃个饭像孩子一样。” 那是因为童心未泯啊,看透人生之后的童心可是相当珍贵的,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保有那样的心境喔。她做了个得意的表情,又写:你今天有空下来吃饭了? “嗯。”看透人生之后的童心?她想暗示他什么,还是这是她豁达个性使然? 范硕惟垂眼,一边忖度她别有喻意的话,一边拿掉包覆餐具的餐巾纸。 “怎么了,不欢迎我坐这?” 怎么会,只是两天没见到你,有一点意外。我们还没一起吃过饭呢!执笔的手顿了下,想起什么地又补了句:我想你。 面纸被小姐素手移转到面前,范硕惟低垂的深目浏览过后,俊容渐渐漫开了罕见的腼腆,他嘴角微扬温柔,黝黑瞳孔里的温柔却是嘴角的几百倍之多。 “我若不在公司,会在外面用餐。” 即使那双眼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但他的面容仍是无波无澜。 “一起吃饭不是难事,往后我人若在公司,这个时间会尽量抽空下来用饭,你留个位子给我就是。” 江青恩闻言,原就清秀的五官如浸过糖水般,更加柔软蜜沁,她眼底如星子湛芒,连唇畔都湛出璀璨。 他这个人情绪深埋,不易显见,老冷着一张脸,看不出真实喜怒,所以总让人一见着他就心生如履薄冰的不安感。可偏偏,她就是看见他与众不同的、很迂回的温柔。 “不吃饭了?光看我就会饱?” 他眼未抬,却感受到她不掩饰的目光。他想,她的直接坦率或许也是吸引他的因素之一她赧颜笑笑,伸手欲收回面纸,男人大掌却迅速抽走。 江青恩困惑扬睫,只见男人神色从容,眼中却似刷过稀有的不自在。 “这张写满了,换张新的。” 她怔然点头,一方面却又怀疑自己方才见到的那抹不自在是否错看?因为他面容是那么平常啊。你先吃饭,我想你应该很忙。她换了张干净的面纸书与着。 范硕惟掀眼,看了看她面前的盘子,眉一皱。 “百蓊烩饭?” 她点头,下一秒,对面男人夹了自己盘中的鳄鱼放进她盘内。 “吃掉。鱼类要多吃,别偏食,也别老吃那些有的没的。” 江青恩瞪眸抗议。草类明明很营养啊,又养生。半晌,见男人神情似乎带嫌恶,她舀了一个草菇给他。 果然!范硕惟瞪着盘内的那颗草菇,进食的动作停止。 她笑开怀,眼眸如星,然后把草菇拨回自己盘中。偏食的其实是你喔。 “那种有特殊气味的东西我不吃。” 他俊颜恢复一贯的清冷。 还好,只要汆烫过就不会了。难得见到他除了清冷外的嫌恶表情,她笑意仍是无法遏止。 “这顿午餐,你打算吃到天黑?” 他叹息,深幽黑眸如蝶般,追随她唇畔的笑花。她这般甜美笑颜,是因为他?她若是这么喜爱他与她一道吃饭,他该考虑往后的每一顿晚餐也找她一起。 见他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倒是不好意思了。她轻咬着下唇,不好意思地笑了,赶紧改握汤匙,送入一口烩饭。 “我曾想过” 范硕惟沉吟了会儿,续道:“你发生意外之前,是不是很多话?一整天讲个不停,像只小麻雀?” 闻言,江青恩瞪大眼,她笑着揺摇头后,将面纸换面:不能说话了,才知道可以说活是件非常美好的事。人都是这样的喔,失去了才知道好,所以我现在很珍惜我所拥有的,家人、工作、还有喜欢的人。 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喜欢的人那四个字上头,他心一跳,正欲开口,上方传来的柔腻女声却让他眉心一皱。 “范总,这位是新同事吗?怎么不介绍一下,好让我们大家认识认识?” 洪千玟站在桌侧,长而弯的眼眸不客气地打量着江青恩。 范硕惟眼未抬,声线平淡。 “不同部门,不需要多此一举。” “不同部门但总是在同家公司吧?见了面彼此不认识,这就说不过去了。” 洪千玟长睫眨了眨,意有所指。 “我进公司时间也不算短,还没见过范总跟谁吃过饭呢。” 范硕惟略显不耐,他放下餐具,抬高蔟着冷冷清光的黑眸。 “这位是江青恩,就公事上来说,是研发部的新成员;若以私下的身分来说,她是我女朋友。” 闻言,洪千玫贴于身侧的手心握成拳,她身子微颤,这样的答案太痛心。但即使如此,她面容仍旧维持笑意。 “原来是女朋友那我应该要好好恭喜范总。我看中午这餐就由我请客,就当” “不须破费,我女朋友的饭钱我会负责。” 说罢,范硕惟倏然起身。 “走吧。” 他看着还一脸怔然的江青恩。 在她起身后,他无视餐厅内众职员的目光,大方牵握住她的手,一道离开员工餐厅,留下身后洪千玟心痛的目光。 江青恩回首看了一眼。 是她的错觉吗? 为何她觉得身旁的男人似乎对洪课长存有敌意? 总经理室。 江青恩站在厚实的门前,看着那烫金的字,仍是猜不到他为何要她过来他办公室一趟。 公事上,她与他并无直接的交集,而进公司这几日以来,他确实也不曾和她有什么接触,认真算起来,也就只有中午在员工餐厅的那一顿饭而已。 她甩甩头,不再多作揣测,轻敲了那扇门。 “进来。”门后男人的声音似有怒意。 合上门后,一转身,她果然见到办公桌后男人不悦的面庞。他握着话筒,看着桌上的文件,眉心打着深折,从谈话内容听来,他像在斥责电话那端的人欸,难怪董事长会说他是大便脸,因为他现在真的是脸臭到不行啊。 “站那么远做什么?”范硕惟清冷的声嗓唤回她远飞的心绪。他挂回话筒,看了看办公桌侧那张几分钟前他才移过来的椅子。 “你过来。”江青恩依言,乖乖走近。 “坐。”他示意她落坐,然后弯身自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拿出一个纸餐盒推到她面前。 江青恩认得那样的纸餐盒,通常是面包烘焙店拿来装西点蛋糕用的。她瞪大美目,狐疑地看着他。 “王督导今天下新竹,我请他带回来的。听说这家的蛋糕在网路上评价很高,你试试味道吧。”他低垂密睫看着文件,语调云淡风轻。 她秀眉微扬,一脸惊诧地望住他线条立体的侧脸。他买蛋糕?给她? “不要老盯着我看又不说话。”话方落,猛然想起她的失语症,他暗咒一声,撕了张便条纸给她。 她笑了笑,自他笔筒抽了枝原子笔。你要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他淡瞥她一眼,像是她问了个蠢问题。 “你午餐不是没吃完?”她点点头。这个男人冷然的外表下,其实潜藏着涓滴柔情,在每次的相处中一点一点滴进她心底,让她胸口漫开暧热。这样的他,要她如何不喜爱? “那还不快吃?等等我要是反悔了,你就再也别想在我面前吃那种没营养的食物。”他低首,继续未完的工作。 闻言,江青恩急忙将面前餐盒打开,拿起附上的汤匙,挖了口绵密的蛋糕。奶油内馅一入口,弯弯眼儿登时如新月,即使蛋糕一如评价——甜度适中,她仍是笑得甜溢滋滋、蜜沁沁。 “真有那么好吃?”原只是想看她一眼,却被她幸福洋溢的满足表情给勾出好奇心。 她又挖了一口,然后用力点头,她扬睫看向他,他已再度埋首桌面文件。他记得她中午没吃多少,那他自己呢?他不也没吃几口吗? 察觉她又投注过来的目光,范硕惟放下手中的笔,侧目看她。 “别再看了。你吃东西就不能认真一点,专心吃完它?” 她放下汤匙,改握原子笔。中午你也没吃完,我们一起吃?她比了比蛋糕。 他摇首,淡笑:“那一整盒都是给你的,剩下的你带回去。”看看他淡薄却扣人心弦的笑容,她想起中午邻桌那几个女人的对话他这样淡雅的神态,别说是她,换了别的女人应该也会喜欢吧,也难怪那位课长会那么迷恋他。 见她未有反应,他掀唇。 “不想带回去?” 不。我只是在想,你那么快就说出我们的关系,这样好吗? 范硕惟眉一扬,意外她这一问。 “有什么不好?大家迟早都要知道的,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公开,就顺其自然。” 可是我第一天进公司,你向研发部介绍时,也没说出来,现在突然公开,我没有心理准备面对其他同事。消息传得很快,不出一小时,同部门的同事已有人听到消息而向她求证。 “那是因为没人问起。难不成你要我没事就带着你去每个部门,告诉大家你是找女朋友?洪课长既然问起,那我就让她知道,这并没什么好隐瞒的。”顺便让她对你死心? 他微冴。 “你”我有听到她们的对话喔,她说只要你还没有对象,她就要继续喜欢你。她笑了笑,拿起汤匙继续挖蛋糕。 第十四章 他瞠目,俊容漫泛鲜少出现的尴尬,他轻咳两声,欲侧身处理桌上文件掩饰那份情绪时,不意瞥见她唇缘沾上的白色糖粉和奶油。 勾了勾嘴角,薄眉弯出一道浅弧。 他抽了面纸,移动身躯靠近她,在她困惑的神情下,抬起她下颚,他一边擦去那霜白色粉末,一边不忘念着:“真的很像小朋友你吃饭速度要是有这样快就好。” 她不大满意的瞪眸看他,扮了扮鬼脸,像在反驳他。 “怎么,我冤枉你了?连糖粉和奶油都可以沾到脸了,还不像小朋友?”他扬了扬手中证据。 她沉肩,无辜叹气,那表情惹笑了他,看得她心口骤然一跳。 欸,真的很喜欢看他嘴角蕴笑的这个样子耶无声喟叹后,她倏然拿起蛋糕剥成两半,咬了一大口里面的奶油内馅,然后捧住他面颊,想也不多想地就让菱唇赠了上去。 男人深幽幽的黑眸刷过轻讶,然后是淡淡笑意,随之而来的是愈渐明显的情思欲念。 他大掌握住她纤腰,将她揽到腿上,女人柔软的身躯贴上男人的刚硬,他昂起下颚,滑舌启开她齿关,追逐戏吮她的粉舌,在她满是奶油甜香的芳腔内徘徊。 她的唇被温柔地含在湿润滑顺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瞬间侵入她胸肺,她每个呼息间都有他的存在。 他搂着她纤腰的那双手开始慢条斯理地抚触她背心,带着男人对女人一种最原始的欲思,抚得她心跳加速,血液像要沸腾,一直到他松开手为止,他的热唇仍密密留连,宽额抵看她的。 他的呼息不甚稳定,一呼一吸间,温热的气息洒落她面容,两人的心跳,皆乱了拍子。她细细喘息着,雪肤漫开一层霞嫣,神态迷离又害羞。 明明是明明是想作弄他,让他唇角也沾上奶油和糖粉的,岂料却变成这样让人全身发软又酥麻的热吻 片刻,她缓缓扬睫,正对上范硕惟眼底深处激耀着灼灼火花的凝视。 “你向来都这么随性?”他声音哑哑的,眼神专注,神态却佣懒,那样子看来有种独特的性感。 她迷离的眼眸转为困惑,怔怔然地看着他。 他嘴角微扬。 “想到就吻?”她神情看来如此害羞,举止有时却又出人意外的大方,如此矛盾的性子,竟深深吸引着他。 “但我想应该是捉弄我的成分比较大些。”长指探上她唇畔,恶意地将奶油抹开。 她咬着下唇,瞪了他一眼,面庞两侧浮染两抹红,正欲爬下他身子写些什么回应时,身后那扇大门猛地响了响。她身子颤跳了下,差点自他腿上摔落,幸好男人及时揽住她腰身。 “什么事?”范硕惟视线越过胸前女子,看着那扇门板,温柔语气不复见,身分又回复那个清冷严肃的总经理。 “总经理,新dm档案已修改好。”洪千玟柔柔的嗓音穿透门板。 范硕惟未多加细想地放下怀中女子,长腿一瞪,人连同办公椅回到办公桌后。 “拿进来。” 江青恩不是没看见他嘴角被她恶意染上的奶油白花,才想探出手帮他抹去寸,他已允了外面的人进来,而那人动作也迅速,她只来得及收回自己的手。 真糟糕被公司职员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不知道会怎么看他? “总经理,这”门甫开,洪千玟先顿了下,然后随即收敛方才的讶异,转身合上门后,移步到范硕惟面前。 “这是修正过的档案,我已经检视过三次,确定没有问题,您过目后应是可以送印刷厂了。” “你确定没问题?那么上次印的那一批,产品价格为何错得离谱?”范硕惟头未抬,声嗓低沉清冷。 洪千玟脸色微变,她瞅了一眼坐于一旁的江青恩,心里不是滋味。在情敌面前被喜欢的人质疑,要她情何以堪? “抱歉,那是我的疏忽,但我保证这次绝对无误。”沉下心绪,洪千玟扮演好下属身分。 “嗯。”他终于抬眼,神情无波无澜。 “先放着,你可以出去了。”见他目光终于愿意停驻在自己脸上,洪千玫心一喜,却又因为他嘴角的白花而让心绪陷入错愕。 那白花是她视线缓缓下移,看到他桌上的餐盒和吃了一半的蛋糕目光再移,她在江青恩唇畔见到一圈白。 目光反复在两人身上兜转。男人西装微皱,女人面容犹有羞涩她洪千玟就算再愚蠢也该猜到方才这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事。 “洪课长,还有事?”范硕惟轻敲桌面,唤了唤在他面前发怔的女人。 被召回意绪,洪千玟扯唇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 “没事,我出去了。”她优雅地颔首,骄傲地转身。 喀答喀答,她高跟鞋沉重的声音消失于门后。 晕黄光线、轻柔音乐,偶尔夹杂的杯盘碰撞声与低语交谈声,并不影响他的专注。 江青恩咽下一口意大利面后,拿起水杯啜了口柠檬水,透过洁净的杯身,男人垂敛的密睫和沉静的姿态落人她眼底。 他的餐点比她的早送过来,却只见他用了一口后,便不再动餐具。 真的忙到连用餐时也要分心于公事?她其实明白他是硬抽出时间陪她用餐的,她不能埋怨他专注于手中的资料,但至少,他应该先喂饱自己。 放下水杯,她秀肩一沉,叹了口气,这无声的细微动作倒教对面男人发现了。 范硕惟合下文件夹,看了看她的餐盘。 “怎么吃这么少?” 你也只吃一口。她比了比他几乎完好如初的餐盘,菱唇掀了搲。 “我忙,看完资料再吃。”他翻开资料,垂眸继续阅读方才未完的文件,一面又道:“你先吃,等等有甜点,这家的法式焦糖烤布蕾很有名。”她睨着他。 交往之后,她更确信他其实是外冷内热,说不爱甜食,又老念她甜食西点吃多不好,但仍是不忘在用餐时为她点一份甜点,甚至不再排斥她做的手工饼干。 她感动他这不外显的贴心、不说破的温柔,却更介意他这种把公事带到餐桌上的行为。 他没忘顾及她的肚子,但忘了爱护自己的肠胃,忘了自己的身躯不是铁打钢炼。 江青恩从包包翻出笔记本和笔。那等你忙完,再一起吃。她笑着把笔记本移到他视线下。 他匆匆过目,把笔记本移回她面前的同时,淡淡回应:“最近事情很多,忙不完,你先吃吧,我这份等等打包好了。” 再忙,也要填饱肚子,你这样不定时用养会坏了肠胃。 过眼,他继续翻看手中文件。 “不至于。你快吃,吃完我送你回去。”闻言,她深深睨凝他,像在思虑什么,好半晌,才默默拿回笔记本,书写着:明天开始,你可以不用再这样陪我用晚养了。 他让她等了很久后,才抽空看了笔记本,却没察觉她眼底静静流淌过的落真。 “你这是什么意思?”心烦着公事,让他眉宇蹙锁,语气刚硬。 你这么忙,不用特地抽空陪我。笔记本翻了面,她缓缓写着,心头有点不舍。 长指滑过她字迹,在纸面上轻敲着,思量一阵后,他语气纳闷,嗓音不自觉微微扬高。 “你是我女朋友,我不应该陪你吗?还是你认为我在你用餐时处理公事很不对,所以不高兴了?” 她缓缓瞪眸,瞪得又圆又不可思议她的体贴在他眼里成了生气?她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揺揺螓首,用着唇语回答他。 “那你不吃了是什么意思?”他深目扫过她面前的餐盘,再看了看她清瘦的身材她应该多吃点。 她愣了下。 什么意思?她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和他一起吃饭,只是不想见他为了公事而忽略身体。 你最近看来瘦了点,想来一定是因为工作忙碌,我不想你为了工作饿着自己,甚至是忘了吃饭。 你愿意陪我,这份心意我很感动,但身为你的女朋友,我也希望你照顾好自己。 她把笔记本转到他面前,想起什么,又移转回来补充:请你不要让我担心。 我没办法开口说话,没办法时时把我的情绪转达给你,所以也许你感受不到我舍不得见你这样忙碌的心情。 笑笑地把笔记本转给他,她搁下笔,拿起叉子静静卷起一口面条,送入口中。 深邃冷瞳在“舍不得”三字上头游移,半晌,垂敛的眉跟缓缓看向她。 她微低面容,静谧地用餐,神情怅怅然的,带着一丝像是放弃等待他一同吃饭的落寞心伤。 他明白了她的心意,心抽痛,又矛盾地泛着无法言喻的甜蜜,眉目登时变得柔软。他在心底无声叹息后,把笔记本连同文件收起,动了被他冷落许久的餐具。 汤匙碰撞餐候的轻脆声音引起她注意,江青恩微仰低垂的面容,觑见对面男人优雅的吃相时,她怔愣了瞬,然后粉唇扬了扬,笑开来。 小姐那两道目光暧融融,他想忽视都难。 “光笑就会饱?” 她揺揺头,又笑,睨着他的眼神柔软似水,面容如春暧花开。 被情人那样专注看着,他好气又好笑。 “怎么?我吃了你就不吃?” 她又笑着揺首。拿起笔,才发现笔记本被他压在置于桌边的文件下,她比了比她的笔记本。 范硕惟垂敛目光,冷冷开口:“吃饭。” 她敲了敲他视线所能触及的桌面,要他看她,然后指着笔记本,坚持要写些什么。 “有什么话,吃饱再说,我会听,不急这一时。”男人收下她的笔记本,搁在腿上。 她扁扁嘴,轻轻一叹,目光被什么吸引住,顿时异常光亮。她看了看周遭,确定没人注意她,便轻轻地把桌边的菜单拿起,撕了一小角后,在上头写了几个字。 我爱你。 他目光轻掠过她递过来的纸条,深邃的瞳孔绽开辉芒,面皮微微发烫,他不大自在地咳了声后,收下纸条,压下胸口漫扬的甜蜜,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淡道:“快吃。” 她略扬粉唇,笑了笑,用着唇语再表明一次:我爱你。 “知道了。”他低低应声,俊容有着罕见的腼腆,那样的神情出现在他淡雅阴郁的脸上看来着实逗趣。 她畅然大笑,很不淑女,马上引来对面男人阴森的注目,她耸肩吐舌,抓了叉子,食欲大开地朝盘中面条进攻,但欢乐气氛中,仍是有着淡淡遗憾。 ——他为什么不对她说那三个字? 他们在艳夏相识、相恋,爱得不算疯狂,却也是让她牵肠挂肚。而时序已进入冷冬的这时,爱情的温度是否也要跟着气候下滑? 站在住家大门前,江青恩无奈叹息。 第十五章 最近一个月来,她极少见到他,不若前几个月,那样几乎每日都会见上一面,她知道公司的加盟店家逐渐增多,当然他的工作量也是有增无减,他忙碌的程度让他们现在即使在公司相遇,也只是擦身而过。 他会打电话给她,但在电话中,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他说了什么,她仅能按个几下按键表示回应,如此而已。 “到家了?” 哔——“吃过饭了吗?” 哔—— “那你早点睡。” 哔一这一个月来的通话内容都是这样简单,而她也只能回以无穷无尽的“哔”声。话本来就少,她又无法开口,加上最近他忙,两人的通话时间短得可怜。 她变得贪心,即使知道他的性子不可能对她说出什么情意绵绵的话,即使明白他记得给她一通电话就表示已将她放心上,但她还是会偷偷想着他会在电话中告诉她,他想她。 不常碰面,他的来电也是简单干脆,她考虑几日后决定主动邀约。她先确定了他的时间,才想起可以约董事长,毕竟他们父子关系也需要好好处理,而三人一道晚餐,自是再好不过的方法。 但目前看来,很显然的,她是用错了方法。 当他一踏入约定好的餐厅,见到董事长时,他脸色倏地一沉。 一顿饭下来,他只是用餐,一句话也不说,气氛僵到了极点。她不明白为何在公事上,他可以随侍在董事长身侧,但撇开公事,他却连一句话、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并非无情之人,他明明也关心着自己的父亲啊! 饭后,他臭着脸先行离开,而董事长则让司机送回去,她又是一个人。一个人上了公车,一个人下公车,现在的她有没有男朋友好像都是一个人?而今晚,她似乎还搞砸了两人关系?又一个轻叹后,她仰头看了看静谧的灰蓝夜空。 究竟是她多心了?还是她对自己的信心其实不若想象中坚定?或是只要陷入爱情的泥沼,便容易患得患失? “发什么呆?站在门口吹风不冷吗?”范硕惟低沉清冷的声嗓,毫无预警地在她身后响起。 江青恩瞠目,转过身子看着他。 西装革履的男人长身挺立,双手搁置在裤袋,他深幽幽的黑曈犹如两潭井,月华映入井中央,静寂无波,却照照生光。他沉着淡雅眉宇,一瞬也不瞬地睨着她,她走上前,在他面前站定,一双大眼毫不顾忌地研究着他。 “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他深目扫过她身上那一袭单薄的长袖洋装。 “天气冷,穿这么单薄就出门,难道你不知道今晚寒流过境?”他不是不明白,她这一身穿看是因为晚上这顿饭而特别做的打扮。她穿看向来随性自在,极少出现洋装,多半是牛仔裤或牛仔裙,较有青春气息,眼前这样成熟正式的穿着。他倒是第一次见到。 并非他不喜欢她这身打扮,只是这样的时节,加上又遇寒流过境,她该加件大外套才是。 见她轻咬下眉,半垂长睫,没有任何反应,他又道:“我不过是去取蚌车,回到餐厅门口你人就不见。”他褪下西装外套,搁置在她巧肩上头,大掌在她胸前将西装两侧兜拢。 “怎么回来的?” 抬睫,她看着他,抓起他的手,在他手心上写字:公车。 “嗯。”他点点头,半响,语气骤转。 “晚上这顿饭,你计划多久了?”她美目微瞪,然后垂眼欲继续在他手心上写些什么时,他另一只空着的手已探到她胸前,自他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掏出一本小笔记本和一枝笔。 瞪着那笔记本和笔,江青恩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先感谢他的这份贴心?他神情虽然比在餐厅时要好上许多,但她不是看不出他的不开心,何况他话中带刺,她再傻也不至于听不出来。 无声喟叹后,她写:只是一起吃顿饭,怎能说是计划?看他把她说得像在算计他什么似的。 “只是一起吃顿饭?那么你事先告知我除了你之外还会有第三人了吗?”他目光直勾勾。 揺首,她微垂长睫。 “所以,不算计划?”他眉宇沉凝。 我们很久没一起吃饭了,我也很多天没见到你,我想你。董事长也很久没和你一起吃饭,所以我约了你也约了董事长。就只是一起吃饭,你为什么要使用那样的言词?她秀眉蹙起,清澄眸光微有忧伤。 “既然只是吃饭,为什么不敢告诉我,要用这样瞒骗的方式?”他心里明白不该这样为了这种小事苛责她,但他确实也厌恶欺骗,当年女友和硕彦往来,女友欺他就算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和亲生弟弟也要瞒他,他如何不厌恶欺瞒这种行为? 他是喜欢江青恩的,喜欢她的勇气、喜欢她的随遇而安、喜欢她的有所坚持、喜欢她的直率但她这样瞒他,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若不是这么喜欢她,他不会在意这些,正因为太喜欢她,才会这么介意她不坦诚相对。 江青恩轻叹,才缓缓动笔:因为你如果知道董事长也在,大概不愿意出来吃这一顿饭。她没出口的是,其实是董事长担心自己的儿子不愿与他吃饭,才要她先别让他知道。 “嗯?这么了解我?”范硕惟抱臂。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愿跟他吃饭?”只是猜测。因为站姿,她仅能一手抓着笔记本,一手写字,是故字迹有些潦草歪曲。你别再生董事长的气,你和你弟弟都是他儿子,要他偏那一个?他没让你知道你那位女性朋友同时也和你弟往来一事,是怕你受伤啊。他是个好父亲,不要再恨他。 他深目匆匆览过她的歪斜字迹,最后停在“恨”字上头。 恨?他从来就没恨过父亲,更正确来说,他爱他父亲。 他与硕彦很小就失去母亲,他的一切都是父亲打理的,他怎能不爱他?只是愈是爱一个人,就愈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与想法吧?!正因为他爱父亲,才会害怕父亲每见他一次就想起硕彦的死因一次,然后终会怪罪于他。 于是他只好逃、只好躲、只好用冷漠武装掩饰自己。 董事长和总经理这两个职位就好像一条线,借着“绿袖”将他们父子俩牵在一起,这样不多也不少的关系让他觉得安稳。他知道父亲当年不是存心瞒他,但他受伤毕竟是事实。 他还找不到方法恢复硕彦死前,他与父亲的良好关系,她这样突然介入,他其实很无措。再者,他与她的关系在公司里早已不是秘密,但他不曾主动告知父亲,这样突然一起吃饭,让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他是性格扭曲了吧?才会这样别扭、阴沉、矛盾、苛刻甚至是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弱。 闭了闭眼,他重新掀睫时,沉重开口:“听起来,他什么都对你提过了吧?!我从未开口说过我恨他,你和他都不是我,怎能这样为我下定论?”她翻开新的页面,匆匆写下。也许你不恨他,但你终究搬离有他在的家。见不到儿子他心里难过,所以他同意把公司实权交给你,让你回公司接手他的一切,就只是为了能常见到你。你们明明是最亲密的家人、是父子,但只有在公事上才有接触,平常时候却像是陌生人,你要他怎么不去怀疑你恨他? “这这样吗,原来他认为我恨他”范硕惟低眉沉目,面庞滑过复杂。 江青恩静悄悄注目着他。大门前的感应灯光在他清俊脸庞最出一层软黄,蒙蒙的,他像是被包围在一层雾里,她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 “青恩,你认识我多深?”半晌,他掀睫,薄唇低低问了句。 她只看见表面,却不明白他深埋不欲人知的心思,是他不好,他的懦弱、他的不敢面对现实,让向来就直率坦诚的她,也无法看见他的忧郁。 她如此美好纯真,而他却这般阴沉 江青恩愣了下。她认识他多深?坦白说,人有许多面,她其实尚未能看清所有的他;她知道那件事在他心头种下一个结,她想解开,他却像要埋回自己的壳里,她根本无从得知他心里究竟有多苦。 这样的认知,让她胸口瞬间翻扬起一种难以描绘的落寞,她是他女朋友,难道她终是被排拒在他的心房外? 眼眶蓦然发热,感觉湿润润的,他在她眼里变得迷迷蒙蒙 见她红了眼眶,直勾勾地看着他,他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狠狠螫了他一记,抽痛得心颤了下,半晌,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缓缓掀唇。 “她叫千穗,洪千玟是她的双胞胎姊姊。” 江青恩讶然,瞪大了眼。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她们是双胞胎姊妹,我喜欢的是妹妹,拜托认识的同学帮我约她,但阴错阳差下,那位同学约了姊姊,等见到面时我才发现约错了人,从那之后,对我有好感的千玟便时常在我周遭出现。”他缅怀一笑。 “说来很妙,大家都很难辩认哪个是姊姊,哪个是妹妹,我却在见到千玫时就直觉她不是我想认识的那一位。当千玟开口说她有一个双胞胎妹妹时,我就知道约错了人。”他抬睫看了她一眼。 “姊姊优雅,但傲慢任性;妹妹文静细腻,但直率大方。 解决约错人的乌龙事件后,我如愿认识千穗,然后和她开始交往。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千玟迟迟不肯放弃我,后来的日子里,千玟时常向我抱怨千穗,道尽她的是非,幸好我并非那种容易因为一两句闲话就没了立场的性子,所以从那时起,我开始疏远千玟。” 回想起他对洪千玟的态度,江青恩这一瞬间终于明白为何他面对洪千玟时,像是存有敌意似的。 “大概是无法动摇我对千穗的感情,千玫竟开始将目标转移到千穗身上。简单来说,她利用姊妹亲情,挑拨离间,加上那时我为了准备硕士考,能陪千穗的时间少了许多,导致千穗开始不信任我。为了安抚她,我麻烦和她交情也很好的硕彦陪她”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下,浓眉微沉,那张向来清冷淡漠的俊颜染上郁色。 “有一天,千穗主动开口要分手,她说她有喜欢的男人,她想和对方在一起,她请求我放手我没答应,请她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对她说等我考完试后我会好好展现我的诚意,倘若我努力过后她仍是要分手,我会成全她。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在那之前,却先传来她和硕彦出游发生意外的消息。”他徐徐扬睫,瞅了地一眼。 第十六章 “我想你知道硕彦是谁。”凝视着男人的五官,江青恩缓缓点头。 “事情发生后,除了惊愕我的弟弟就是千穗口中那个男人之外,我更怨恨、痛心。我曾有一段时间无法面对这样的事情,让我觉得不平的是我向来敬爱的父亲竟然也知道他们两人交往的事情,整个事件从头到尾就只有我一个傻子,所以我搬了出去。”他低低笑了声,笑音颇有自嘲意味。 “一个人生活确实很惬意,但午夜醒醒来,迎接自己的却是无穷尽的寂寞,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其实他们并没有错。若不是我疏忽了千穗,千玟又怎么找得到理由离间?若不是我只顾着硕士考,又怎么有机会让硕彦和千穗培养出感情?千穗提分手时如果我同意了,她和硕彦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也就不会发生那场意外你知不知道他们意外的真正原因?” 揺揺螓首,她并不知情,只听董事长提过是发生交通意外。 “警方后来调査,是硕彦车速过快才会失速冲撞上安全岛。他向来守规矩,会超速是因为赶着把千穗送回来,因为我和千穗有约。”他那张面庞有着某种分辨不出的阴影,透看淡淡的孤漠气味,是一种近似悔恨与伤痛交杂的神态。 江青恩愕然,她菱唇掀嚅几回,惊觉欲出之言都淤塞在喉问,本就开不了口,这样的讯息更是让她连笔都动不了原来他的痛比她想象得更为深沉。 他伤痛的目光被前额垂落的几丝浏海掩去部份。 “霍然惊觉错得彻底的其实是自己之后,我居然害怕起来,我怕我父亲见着了我会想起硕彦的死因,所以能避开他就避开。硕彦走后他身体健康不如从前,当他要求我接手公司时,我开口要实权是希望能分担他身上的重担;其次是因为我知道洪千玟在公司任职,我无法不防她。我不知道自己能再为父亲做什么,如果帮他处理公事、帮他照看好整个公司能让他轻松一点,那么这就是我该做的。” 他低头轻笑出来,在迷蒙晕黄的灯影下说不清是自嘲还是落寞,而那双伤痛未褪的黑眸突然睐向她。 “其实我是个这样懦弱的男人,连面对自己的父亲都不敢。你后不后悔喜欢上我这样的男人?” 她猛地揺首,怔怔看着他。渐渐,她眼中涌出泪光,也许是心疼他的压抑;也许是觉得自己这样逼迫他道出他的脆弱,等同在剥裂他伤口表皮的那层痂但无论如何,都是因为他很痛啊!而他痛,她又怎么可能好过? 见她尖瘦下巴垂挂着一颗揺揺欲坠的泪,范硕惟伸手欲抹,裤袋里的手机陡地响起音乐。 手一怔,转而探进裤袋拿出手机,他按了通话键。 “喂?对。是,抱歉抱歉,因为晚上有个饭局,可能是餐厅里的交谈声稍大了些,所以我没听见来电铃声。”他沉凝的眉目倏然舒展,面容漫泛悦色。 “是吗那好,我现在马上过去。”结束通话,抬睫时,他与她柔软中漫着泪的目光相接 好半响,他终于缓缓开口:“我还有事,得先走了,别忘了明晚的尾牙餐会,我会来接你。外面天冷,你早点进去休息。”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他转身,未多加犹豫地迈开长腿。 说不出是何心态,总觉得不能就这样让他离开,心念一动,江青恩追上前,拉住他手臂。 “怎么?”范硕惟停下脚步。 她泪跟迷蒙看着他,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与他独处的时间,他真要就这样走了?他可以在她回来之后来到这里,为什么不能多停留一些时候,把话都说清楚?他问她后不后悔喜欢上他,究竟是何意思? 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她匆匆写下。 “我真的有事,必须走了。”他看了她一眼,毫不迟疑转身离开。别走。她写得急,字迹草率,举高笔记本时,仍是来不及让已转身的他看见。 睨着他顺健修长的背影,江青恩缓缓垂落手臂,合上笔记本。 没能留住他,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沉痛。 她脆弱得弯下身来,抱住腿膝,泪流不止。 至少,也请别在我如此不安的这个时候走开,在我如此靠近你难懂的心时、在我需要你一个明确的答案时 他的伤痕超越她的想象,她想帮他却又无从帮起,她连他现在究竟如何看待两人间的感情都不知道,他性子如此沉郁如此难捉摸这样,要地该如何维系这段感情? 江青恩才踏进公司,便被立在两侧的超大气球夺走目光。那是两个可乐玻璃瓶造型的气球,高度比她还高,宽度也比她广 今晚,公司尾牙聚餐,整栋楼层似乎都经过设计、布置,一旁楼梯的扶手绑上粉色气球,就连电梯门口两侧也都有造型特殊的银色气球立着。 楼层显示灯停在b1,她按了按键后,弯身研究那特殊造型的气球。 应该是巧克力蛋糕吧? 白色的鲜奶油、深褐色的蛋糕体、上面还有几个红红像草莓的装饰 虽然和真实蛋糕有些差距,但仍能看出它是一个巧克力蛋糕。现在连气球也能做成这样,实在有趣。 她笑了笑,直起身子,同时间楼层显示灯在1f闪烁,当她站直时,电梯门恰巧往两侧推开,她目光对上了电梯里的人。 “咦咦?”陈顾问睁大一双绿豆眼,看看江青恩,又想想身后的那个男人 他方才在楼下停车场遇见范硕惟,还在想着为何没见到她时,却在一楼碰上了。 他们两个怎么不是一道前来的?还是他先让她在门口下车,自己才将车开到楼下停车场?陈顾问耸了耸胸,只觉得这对男女的交往情况,还真是奇诡。 江青恩看着陈顾问,微微一笑,她正想颔首打招呼时,视线和陈顾问身后的男人对个正着。 心一跳,视线再难从男人脸上移开。 他的俊逸面庞未有太多情绪,依旧是清冷、予人如履薄冰的感受。 他的目光虽然落在她脸上,却未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她深知他内敛的性子绝不可能在公司职员前对她展现热情,但如此冷淡的态度,却让她心口泛酸,特别是在一早就接到他传来无法接她一同来参加尾牙餐会的简讯后的现在。 不是非要他接她来,而是今天是周休假期,他到底忙什么事,连周休假日也在忙? 他是真的忙碌,还是那只是一个借口? 昨晚谈话虽然深入许多,最后两人却是因为一通电话分开的,他到底还气不气她擅作主张约了他和他父亲? 虽然简讯上说了他能在餐会后送她回家,要她等他,但现在这般端着冷酷神情的他,仍是让她不免胡乱猜想。 江青恩在心底喟叹一声后,笑着对陈顾问摆摆手,意思是她不搭这班电梯了。 “可是里面空间还很大,你可以进来的啦。” 陈顾问笑弯那双绿豆眼,一脸讨好地说。这个哑巴搞不好会成为总经理夫人,他要趁现在就好好巴结才是。 江青恩笑了笑,双手摆了摆后,她转身提步离开,错过了清俊男人复杂又专注的凝望 偌大的会议厅被布置成尾牙餐会会场,少了平日的严肃气氛,多了欢笑。 台上某个主管的一曲“你是我的花朵”带动台下所有职员扭腰摆臀,曲终嬴得热烈掌声,舞台两侧堆放着餐会尾声摸彩的奖品,整个尾牙餐会进行得相当顺利愉快。 在一片欢乐中,少不了交头接耳的对谈。 “咦,你有没有听说总经理的事?” “是那个和哑巴交往的事吗?” “对对对,你也听说了?” “拜托,那都几百年的事了,你现在才知道呀?” 语气夸张。 “是喔?” 说者表情困惑。 “有确定吗?我是很早之前就有听说了啦,不过不大相信啊,你想想看,总经理一表人材,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哑女?就算看上了,他难道不怕往后结婚后也生出一个哑巴?不要说结婚好了,就说总经理贵为一个企业的执行者,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他和一个哑女交往,是要怎么将那样有缺陷的女人介绍出去?”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耶,不过有确定他是和哑巴交往没错啊,总经理搞不好就是因为她是哑巴才对她有兴趣的。那个哑巴是研发部的职员,也是四维店店长的女儿,她第一次和她妈来公司签约时,我就曾在电梯里遇见,长得真的还不赖。那个时候陈顾问对她还很凶呢,后来知道总经理正和人家交往,陈顾问马上变得很巴结。我也听说有人在员工餐厅见过总经理和那女的吃饭,还手牵手咧,所以总经理应该是真的和那个哑女在一起。” “在员工餐厅手牵手喔?” 语气骤扬,太过惊诧。 “那总经理真的是和那个哑巴在一起了” “在一起就在一起啊,你干嘛那副被雷劈到的表情?反正又不干我们的事,就算总经理今天娶条母猪回家。也是他的事啊。” 低头,继续扫着美食。 “是不干我的事啦,只不过替总经理觉得惋惜而已。那么优秀的男人,竟然情归一个哑巴,难道他都不怕那女人只是看上他的家世背景?” “唉唷,这就叫姻缘天注定。我有听说总经理很疼那个哑巴,都疼到骨子里去啦。” 摆摆手,送入一口月亮虾饼。 “是哦?他看起来那么凶,也会疼女生?” “疼,怎么不疼?!” 用湿纸巾抹抹嘴,继续发表。 “我听说啊,有一次王督导和司机大哥去四维店送货,王督导无意间发现四维店用的杯子不是公司的,而且还卖非公司产品的东西,听说是西点和蛋糕类。王督导不动声色,回来公司马上向总经理拫吉,结果总经理只是说了句他会处理这样的话,就不了了之了。” “你是说四维店有违约的行为?” 点点头。 “很明显的违约啊,不过总经理说的会处理却是找了那个哑巴进来公司研发部,而不是直接和四维店摊牌耶。哪,公司上上个月不是推出下午茶点心系列?那几项新产品就是哑巴研发的,总经理最后同意上市,就是为了帮四维店掩饰他们早就先偷卖手工饼干的事。” 第十七章 夹了串烤羊小排,又道:“最近啊,这事情在各主管间传开来,听说部份主管很有意见耶,私下都在评论总经理处事不公” “本来就不公平嘛,哪有人这样违约不罚,还把对方找来公司上班的?有机会的话,我真想看看那个哑巴到底是长成什么狐狸样子,这么有办法把总经理迷得团团转。” 单手托腮,心里埋怨为何自己就没有国色天香美貌,可以攀上总经理?“等一下不就可以看到?” “等一下?在哪?” 一双眼到处捜寻。 “唉唷,等一下不是有摸彩?今年是人人有奖,所以一定会摸到她,她就会上台啦。” “是唷那你记得指给我看。” “嘿,没想到你也这么八卦” 身后那桌的对谈,一字不漏全数进了江青恩耳中,她不是故意窃听他人谈话,而是总经理三字让她不自觉就注意起来。 她淡淡垂眸,喝了口水后,起身离开,她穿过门口的气球拱门,直朝洗手间而去。 方才那一切,犹如听着别人的故事,但主角却是自己,这番五味杂陈,她需要安静的空间将一切理清。 推开洗手间的外门,她走了进去,静谧的空间显示里面几间厕所该是无人的。 她扭开水龙头,捧水泼了泼脸颊她们说,他知道杯子不是使用公司杯;她们说,他知道她私下在店面卖手工饼干的事 原来他都知道,他都知道的啊。 她猛然想起他向她幵口要在一起的那一晚。 在家门前,他说过要是她的手工饼干得到大家认同,就能光明正大在店面贩卖。 其实,他那时是在暗示,他早就知情了吧?! 向来不信什么八卦流言,可是对照下来,方才听到的那些话真实性有百分之百了 那时候的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拆穿她,还让她进研发部?看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 真如她们说的,他是因为她这张还算清秀的面皮才想和她在一起? 可是论美貌,多得是比她美丽的女人。 还是因为她身体上的残缺,才让他对她多了份关注,而他误将那样的关注当成爱情?抑或是她对他来说是一种新鲜,新鲜感没了,近日他对她便开始疏远了? 拍拍脸颊,她命令自己别净是在这胡思乱想,可偏偏,她似乎无法对那些话无动于衷。叹口气,她转身欲步出洗手间,却和进来的人四目相接。 “咦,是你啊”打扮亮丽性感的洪千玟步履不大稳地走,进洗手间。江青恩微微一笑,颔首点头。 “怎么一个人跑到厕所来躲?” 不客气地推开面前的江青恩,洪千玟故作优雅地慢步到洗手台前。 “装可怜呀?” 听出了她话中的不友善,江青恩在心底苦笑了声,决定离开这个地方。手方探出,才想推开门时,洪千玟的声音如影随形。 “不聊一下吗?怎么见到我就要走了呢?你的礼貌显然有待加强喔。虽然咱们不同部门,但真要论起来,我这个主管阶级的人,怎么说也该获得你这个小职员应有的尊重嘛。” 刷着厚重睫毛膏的大眼透过镜子看着江青恩。江青恩无奈地停步,立在原地静待下文。 “还是说” 洪千玟故意似地停顿下来,慢条斯理地洗了洗双手后,才道;“还是说你只懂得在总经理办公室和总经理调情,不屑理会我们这种小主管?呵呵呵。” 闻言,一阵尴尬的潮红在白皙的面容上抹了开来,江青恩垂眸,睇着自己的鞋尖。几秒钟后,她的视线里出现了另一双脚。 “你怎么不说话?好像我在欺负你似的” 顿了下,那双脚的主人扬高声调。 “唉呀,你看看我这个记性,我居然忘了你根本不能说话嘛” 江青恩扬睫,静静娣着双臂环胸的洪千玟。在公司里,因为不同部门,她不常碰上洪千玟,就算遇上了,对洪千玟的印象也总是优雅大方,但如现在这般尖酸高傲的姿态,她倒是第一次见到。被江青恩那双清澄的目光迎视,洪千玟一恼,轻啧了声。 “原来不能说话真的有不能说话的好处耶,看看你这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多无辜、多楚楚可怜呐,你就是用这招勾引到硕惟的吗?” 嚅动了几次菱唇,江青恩先是揺首,然后习惯性地摸索着身体,才倏然想起今晚这套服装根本没有空间让她携带纸笔,而短版外套上的两侧口袋也仅够她放入手机和小钱包。 叹口气,她有些懊恼这身穿着让她无法携带她与人沟通的重要工具。 “真不知道硕惟的眼光怎么会如此奇特?跟一个问话不能应答,只会揺头点头的女人谈恋爰有什么意义?你能幵口对他说我爱你三个字吗?” 洪千玟上前一步,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不过就是长得还算可以而已像你这样的女人究竟有什么吸引力,可以让他那样为你,甚至完全不理会我的一片真情真意?” 江青恩退了一步,讶异洪千玟口中传出的浓厚酒精味。她是醉了吧?才会将这样的一面展露出来。 “你说啊,我有什么地方是比不上你的,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他,他眼里就是没有我?” 眼露哀伤的洪千玟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神情又甜又涩。 “打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我就被他吸引,从学校到出社会,我从不曾变过这样的心意,我甚至为了他,不惜一切争进绿袖工作的机会。我每天认真于公事上,不敢怠忽,为的也是能有亮眼成绩好让他注意到我,他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他,却只是对我说“你找错对象了”他身边迟迟没有女伴,我总是告诉自己只要那个位子一直没有人,我就会有机会的我那么努力想在他心里占据一个位子,却让你这个哑巴给破坏了” 江青恩美目流转着诧异,但更多的是心疼。即使已先从范硕惟那里得知她的情意,但听她亲口道出,又是另一番感受。喜欢一个人这么久、为他努力这么久,结果却被另一个女人占去那个很重要的位子,倘若换成是她,她也会很难受的吧?!她张嘴欲说些什么,最后仅只能轻拍洪千玫的肩。肩上那只手心的温虔像是烈火般烫着了她,洪千玫用力格开,哀伤的眸光传为忿忿不平。 “你现在是在同情我?我才不需要一个哑巴的安慰!我真搞不懂像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好?好到他要为了你推出下午茶点心系列?好到已经有店家反应销量不好,他还要低声下气去求加盟主继续卖你研发的那些饼干和蛋糕?你知不知道他最近为了这件事,和每家加盟店周旋,忙得焦头烂额?你不过是手艺好了一点,但能在事业上给硕惟什么实际的帮助吗?他明知道你们四维店违反合约内容,却不掲穿你,还聘你进研发部?” 她冷哼了声,又道:“他贵为一家公司的领导者,将来董事长这个位子也会是他的,他出入的都是高级场所,面对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你要让大家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他有一个哑巴女朋友?你要他在交际应酬需要一个女伴时,也带着你这个哑巴出去吗?哼,你还真是善良体贴!” 缩回被格开的手,江青恩两只手心交握在腰背,她淡淡垂眸,像个做错事、正聆听训诫的孩子。不知道,洪千玫说的这一切她全不知道啊,她以为她是靠实力让公司推出下午茶点心系列的,没料到背后他竟为她费神这样多。卖得不好吗?他可以停止产品销售,不要店家进货啊,他为什么要低声下气去请求加盟主继续贩卖?这些事他可以吉诉她,她愿意承担的但他宁可自己烦恼,也不让她担心?“干嘛一副委屈的脸?是我冤枉你了吗?” 明知江青恩无法开口说话、无法抗辩,但她就是讨厌那一张漫泛着轻郁的秀气脸蛋。要不是那张脸,硕惟也不会被诱惑双臂抱胸,洪千玫逼近她。 “江青恩,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利用自己不能说话的弱势,扮演楚楚可怜的柔弱女,你根本胜之不武!你以为攀上他,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吗?我吉诉你,哑巴就是哑巴,你怎么样都还是差我一截!” 说着说看,她突然落下泪来,濡湿的双目瞪视着江青恩。 “我那么喜欢他,那么那么喜欢他,他却选择你我究竟是哪里不好?哪里不好哇?啊?” 看着眼前这张泪流满面的脸,江青恩百感交集,她轻呵口气,喉头泛酸。她无意伤害洪千玟,却未料到伤痕早在无心间造成,她该怎么安慰眼前这个正承受情伤的痴情女人? 咬咬唇,江青恩突然探出指尖,抹去洪千玫面颊上的泪,后者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干什么你?!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吗?” 她格开脸上那只手的同时,拳头不意撞击到对方的脸。洪千玫这一记实实在在,未对她客气,江青恩暗哼,拧起秀眉,忙摇首,双手也不忘挥舞着。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不知道你对他用情这样深。如果让你骂几句,可以让你心里觉得舒坦一些,没关系的,但请你不要用酒精伤害自己的身体,它只是暂时麻醉你的思绪,并不能——“比个什么鬼?我又不是哑巴还是耳聋,看得懂你在比什么才真的有鬼!” 在酒精助长下,洪千玟的火气本就不小,加上方才那无意的一拳似是刺激到身体某处而引起快感,她音量扬了开来,躯体也跟着夸大了动作。 她眼神有些涣散,上肢用力挥摆着,步伐不甚稳定,踉踉跄跄的。暗叹一声,江青恩趋近她,一手撑握住她胳臂,欲稳住她身子,不料她打了个酒嗝后,挣扎起来。 “干什么?你不要碰我,我讨厌你!” 见她脚步紊乱,江青恩两只手臂各握住她两条臂膀,却引来洪千玟更为激烈的反应。 “你这个哑巴!都说了不要碰我,听不懂吗?” 她孩子行为地扭动着身躯,最后,竟用额头去碰撞江青恩的秀额,然后双手用力一推,顺势将江青恩推离。 江青恩脚下一滑,身体顿时失去支撑力“碰”一声,整个人撞上身后墙角,首当其冲的便是后脑。 登时,她只感觉到眼花花,视线所及之物皆在旋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直到臀部落地为止。 她捧着额,只觉得头好晕好晕,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迷迷糊糊间,她隐约感觉自己逐渐失去意识 第十八章 “喂!” 那撞击声猛然震醒洪千玟,她惶恐地看着昏坐在地板的江青恩,一脚轻踢了踢她。 “喂——你起来,不要坐在地上。” 见江青恩毫无反应,洪千玟弯下身子,用力拍了拍江青恩面颊。 “喂——你起来,你起来呀!” 心开始发慌。 试了几次,迟迟唤不醒地上的人,她眼角泛湿,惶恐地直起身子,脚步杂乱地开始在每个隔间寻找有无其他人在。 确定了整个洗手间只有她和江青恩两人后,她内疚地低嚷了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随即慌乱地夺门而出。片刻,又见她闯了进来,双手颤抖着,在角落找到“清洁中,请勿进入”的标示立牌。她额际冒汗,彩妆湿糊一片,紧张又心虚地推开门,把立牌搁置在洗手间出入口,确定无人看到她的举动,将门合上后,匆匆离开现场。 她不在?是先离席了?半小时前,他就发现她不在位子上,这三十分钟内,他目光不知扫过那一桌多少回,却总不见她身影。 他一早就发过简讯,依她的性子,是会乖巧等候他的。 况且她并非量小之人,应是不会计较他不能接她过来之事,但现在不见人归来究竟是为了哪桩? 是电梯前一遇,他未对她做出任何反应而不幵心了?还是她有什么事必须先离开?或是昨晚那一席对话让她还气着他? 他摩掌着下颚,百思不解。依他对她的了解,即使是气愤着、不开心着,她仍是懂礼节,不会不说一声就突然离开,那么 心一跳,他突生不安。掏出手机,他拨了她的号码,几次下来,总是没有人接听。他心思不宁地待到餐会结束,一有空闲便持续拨着她的号码。 得到的回应依然是—— 将为您转接语音信箱。 暗咒一声,他微恼地合上手机,转念一想,便拨了她住家电话。她的母亲说她尚未回家,也没有电话联系,这让范硕惟心一惊,暗叫不妙。 匆匆起身,他走到她同部门的同事前,在那些职员的讶异眼神中,询问她的行踪,却无人知晓,只知道她突然起身走了出去,没人知道她去哪。 他算了算从这里到她家的路程也许他该再等上一段时间再去她家,又或者她可能先绕去别的地方逛一逛? 他沉着脸庞,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深邃黑目紧盯电脑萤幕,鼠标有一下没一下动着。经过一夜沉思,他知晓自己对她太苛薄了,那原本就是他与父亲间的心结,她有心为他们化解,他却不领情,现在细想起来,她内心一定不好受。 他自己性格扭曲就算了,他竟让她承受他这一面? 范硕惟懊恼地站起身子,出现罕有的心浮气躁,长腿在办公桌前后来回绕了几十趟,几次,他拿出只会在应酬场合使用的烟包,抽了根叼在嘴边,火点了吸没几口又揉熄烟头。 烟灰缸里尽是还有八分长的烟管,当最后一根叼在嘴边时,他终于按捺不住地拿起话筒,再度拨了她家的电话。那端仍是她母亲,给他的答案除了失望就是担忧。 他与她母亲讨论过她可能的去处后,决定先绕到四维店,看看她是不是又一个人躲起来研究什么新品,虽然已在研发部上班的她根本无须如此。 然而,这一晚他终究没能找到她。天际一抹鱼肚白。顺健身躯往后仰躺在办公沙发椅上,范硕惟指尖捏着眉心,模样疲惫不堪。 一整夜,他在四维店和她住家间往返,行动电话使用到电量不足又换了颗充饱电的,但她的电话一直都是无人接听 她究竟去了哪儿?彻夜未眠,他一双炯目满布红丝,新生胡渣在下颚拓出一圈淡青色,朗朗丰采在此时分已荡然无存。 是不是该如她母亲说的,报警处理?当然,他绝对不希望她是遇上什么绑架案或是碰上了什么恶徒 五指烦躁地耙过已然凌乱的黑发,他决定再拨一次电话,倘若仍是无人接听,真该跑一趟警局了。 按下手机重拨键,萤幕自动跳出一个“恩”字。 一秒、两秒、十秒他决定放弃等待时,那端终有了动静。 他欣喜若狂。 “青恩?江青恩?”声线低哑得像喉咙被塞入一团沙。电话那端静悄悄,他心狂乱地怦跳,试探性再唤:“青恩,是你吗?” 怕是绑架案,他又道:“江青恩,如果是你,你知道该怎么回应我。” 良久,在他陷入失望之际,他听到了一次“哔”声。 几乎要死寂的黑目骤然亮芒,他声嗓略扬:“青恩,你平安吗?” 这次的哔声清楚又迅速了些,范硕惟眉宇总算舒展。 “江青恩,听着,你马上传讯息告诉我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接你。” 话机那头传来连续两次“哔”声。 拧眉,他再问:“不需要我去接你?” 还是连续的两次“哔”声。 “那是要我去接你?” 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心又拢在一块,他细听那方的背景,感觉似是沉静的。 “你究竟在哪里?现在挂电话,传简讯给我,我等你,你听见了没?” 哔——这是她肯定的回应。舒了口气,范硕惟瞠着手机萤幕。 五分钟过去,他的手机迟迟没有动静,没有显示有简讯的图案,也没有简讯的提示铃声。 “可恶!江青恩,你搞什么鬼?” 他气急败坏,紧握着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走出办公室。 昨晚喧嚣已过,整栋大楼静谧谧,就连自己略急的呼息他都清晰可闻。走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他狼瞪着萤幕显示“持续拨号中”的手机,恍若有什么深仇大恨。 要她传讯息她不传,再拨过去得到回应的竟又是无人接听,她到底在搞什么? 长指泄愤似地按下电梯旁的按键,瞪着手机萤幕的深目企盼能将它瞪成“通话中” 电梯门此时滑开,一双长腿挎入之际,他身躯猛然一震。 隐约间,他似乎听见音乐声—— 在这个天尚未全亮,该是无人的公司里?他微眯黑目,仔细倾听声音来源 是楼上?尾牙餐会早已结束,会议厅就算尚未恢复原貌,也不该在此时有音乐传出,难道有人还没离去? 他绕到一旁的楼梯,快步拾级而上,在踩上最后一个阶梯时,他确定了音乐来源是在这个楼层无误,而且那音乐很熟悉 胸口一个抽紧,他长腿往前大步迈进,愈往里头走音乐声愈清晰,最后他在女用洗手间门口停下脚步。 公司聘的清洁人员什么时候这么劳心劳力了?天未全亮就在这里清扫?他沉着面庞,用力推开外门—— 映人眼底的是地板上横躺的人体,那服装似曾相识,他胸口骤然一痛,大步上前。 当年硕彦和千穗离开的那种痛心疾首再虔迎面而来,一种将失去珍爱物品的撕痛感猛烈地袭击他心脏,范硕惟弯身唤了唤她的名 迟迟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打横抱起那摸来冰凉的身躯。 “江青恩,我不准你有事,你敢不醒来,看我敢不敢把四维店收掉!” 男人急步离幵后,空间里还残留着他愤恨呐喊后的回声。 头好沉、好重! 刚刚好像才感觉热气逼人,怎么这会儿“又觉全身发寒? 缓缓掀睫,迷迷蒙蒙的视线扫过天花板,江青恩有一瞬的恍神。啊,她还在公司的洗手间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在这里待了多久? 身躯蓦然颤了颤,她打了个哆嗦,伴随而来的是一阵猛咳和胸痛。她感觉身下冰凉湿寒,头很重、脚却似无重量,恍若双脚悬空地躺在冰块上,整个世界转啊转。 昏昏沉沉间,她记起她和洪千玟的对话。然后她好像被推了一下,接着就 腰间倏然一个震动,开始发出音乐铃声,她眨了眨眼,无力的手缓缓探上腰侧外套口袋,摸出了手机。 一看来电显示,她唇畔勉力弯出小弧。 “青恩?江青恩?”果然是他的声音。虽然粗嘎得不算动听,却也让她逐渐模糊的思绪明朗了些。 强迫自己瞪大感到沉重的眼皮,她和他用他俩特有的方式对话了一下,最终仍是敌不过再度发晕的脑袋。 结束通话后,她手骤然一垂,手机落在地板上,在陷入昏迷之前,她想的是: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气力写讯息给你 眼皮一合,好冷、好冷谁来,救救她? 心慌如潮水自四面八方涌来,她不想躺在这里,她要出去见他。她还要再见他一眼。再见他一眼啊。 硕惟。 “有轻微脑震荡,片子目前看起来是不要紧的,打个点滴休养几天就好。倒是她有感冒现象,刚才量到的体温已达39度,她现在的免疫反应比较差,加上她先前有昏迷现象,我怕她在那段昏迷过程中吸入什么不干净的分泌物,会导致细菌性肺炎,所以留院观察对她来说是较为妥当的” 嗯是谁在说话? 墨睫下的眼珠子转了转,全身知觉慢慢苏醒。四肢又疼又重,仿佛被绑上铅块似的,后脑微微发涨感,胸口偶有小抽痛她怎么会全身都在痛? 眼皮缓缓掀了掀,日光灯强烈得让她一时间睁不开眼,这种感觉曾经很熟悉,在她被医生判定患了失语症那年这次,上天是不是又要从她身上拿走什么? 身躯骤然一震,江青恩惊惶地弹坐起来,美目流转的不再是动人波光,而是迷离和慌忙。入目尽是一片死白,她颤抖着身子,瞪视身上那件白色的被单,她张着嘴,呼息急促,欲唤人却喊不出来。 眼眶发热,有什么温烫液体流了出来,腮畔湿润润的。 那年意外后,她对医院只有惶恐,出院时她曾下过决心,要让自己活得健健康康,不再进医院,但为什么现在,她又在病床上? “谢谢,辛苦您了。” 在门口送走医师和护士,他转首见到的就是江青恩泪流满面、全身发颤的模样。 合上门,范硕惟趋步上前,他坐在床沿,大掌握住她颤抖的秀肩。 “青恩?”她仍是颤抖,洁白下颚搁在腿膝上,手心紧揪被单,浑然不觉他在叫唤她。 “青恩江青恩!” 他掌心微使力,在她肩上加重了力道,江青恩吃痛,终于抬睫。 密睫眨去泪水,迷蒙的视线中,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男性面庞窜入瞳孔,她张着嘴,无意义地掀合几次后,唇形略有变化。 第十九章 范硕惟紧睨那张惨白的菱唇,他看出了那唇形是他的名字,在他此时此分的眼里,那是一幅又心酸又美丽的光景。他揉了揉她后脑,低哑道:“你还知道是我,那表示你没事了?” 眨了下长睫。和他通话后,陷入昏迷前那一瞬的意念猛然回笼—— 她真的再见到他了。 这时,江青恩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差点再也见不着他,心猛然一抽。 那双素手倏然松开被单,攀爬上他臂膀,紧握住他两臂衣袖,她的神情略比前一刻激动,湿润润的眼眶汇聚出两行新泪。 硕惟硕惟硕惟她菱唇不停张合,唇形是他的名,他的名在她口中成了一首温柔情歌,无声的,荡气回肠的,直直探入他发热的胸口。 他眼眶酸痛,五指带着疼惜地拢住她微颤的巧肩,往自己怀中一带,舒了口热气后,他语调轻柔如风。 “在这里。” 互有情爱的男女之间,是不是都要经历一些什么,例如意外、争执,然后才会明白对方安全地待在自己身边是一件这样美好又这样感动的事? 她一张小脸埋入他领口敞开的颈窝处,像流浪多日被寻回的小猫小狈般赖着主人磨磨蹭蹭,怎样都不放,她的泪水濡染上他温热肌肤,唇畔笑意满足而实在。 修长手指顺了顺她纠结的发丝,然后松开了她,他睨着眼前那张又笑又泪,甚是狼狈的脸蛋,诱哄着。 “我在这里,你安心睡。” 张着圆目,她揺揺螓首,下一瞬却咳了起来。 他蹙眉,拍了拍她背心。 “医生刚走。他交代过你必须好好休息,你想早些出院就该听话。” 不由分说地将她轻压回床上,他侧目看了看点滴软管,然后检视了下点滴流速。 江青恩仰脸,注意到了他清逸眉宇间流露的疲惫。 她勉力伸出仍虚弱的手,握住他手臂,那样的执念,让他视线转回她脸上。 见她瞪着大眼,目光毫不掩饰地定在他脸庞上,他哂笑,难得幽默。 “怎么,冰凉的湿地板睡太久,现在不习惯睡床了?” 他反手握住她手心,长腿勾来一旁椅子,落坐在床边。 她仍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心一软,无奈叹道:“好吧,既然不想睡那就不睡来聊天吧。” 顿了会儿,他柔和脸色骤沉。 “就先来告诉我,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江青恩一愕,张口就要说出洪千玟的名字,却在下一刻想起她伤心的泪颜。缓缓垂下眼睫,不看他了。 “嗯?怎么说起这件事,你就变了神情?别告诉我你是自己昏倒的,我想不会有人在昏倒前,还先在门口摆上“清洁中”的标示立牌。” 他俯脸审视她复杂的神色。 她淡淡看他一眼,叹口气,摆摆手表示自己想休息。 黑眸一眯,他冷冷道:“好,就休息。” 他挺起身子,双手交抱胸前,双目闭合,像是打定主意用这种坐姿陪她入睡。 江青恩在心中舒口气,敛下眉眼,思量起洪千玟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好半晌,身旁男人突然出了声,将失神的她唤回来。 “你大概没发现,公司每个楼层都有摄影监视系统,每天出入的人员有哪些,摄影机可以完整捕捉,我想我只需要调带子出来,便能知道进出过那个洗手间的人有谁。” 范硕惟眼睫一掀,慢条斯理续道:“我看我把那些人通通找来问话好了,也或者可以请警察帮忙,我想他们应该很乐意为自己多添一笔优良事迹的。” 面庞无波无澜,像在说着无关自身痛痒的事。 江青恩瞪大一双美目,菱唇噘了噘。 “想告诉我答案了?” 范硕惟倾前身子,邃亮深目有着探究意味。 揺揺螓首,她表示想要纸笔。 范硕惟起身,抽了置于一旁西装外套里的笔,递给她,连带将自己的掌心也奉上。 “我身上没纸,就写手心吧。” 对方不是故意的,不要追究好吗? “无论有心或无意,我都不能不追究,因为谁都不能保证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公司职员不算少,我不能让大家面临这样的危机。而且就算我不追究,这事迟早会传出去,你说,大家能放心的与害你受伤的那个人继续共事吗?” 范硕惟正色道。 江青恩明白他的考虑,内心陷入挣扎,其间,她又咳了几声。 “你才刚醒来,先休息吧。” 他拿回笔,拉来被单覆在她身上。 “过几日你身体情况稳定了,再来讨论这件事。” 他坐回椅子上。 她点点头,但那一双眼仍骨碌碌看着他,五指握住他腕节。 他笑了声,把她的手捉回被单底下,自己的掌心随着探入被单下,用着不伤她的力道紧握住她手心。 “我也累了,快睡。” 见她**起长睫,他才缓缓合眼。 ——其实,他已猜到那人是谁。 她气色和精神好多了。 她长发被他梳理得整齐,静坐在病床上,她有满腹心事,却不知从何说起。 男人一脸清爽,坐在床的一侧削着苹果。 见他眉宇舒展,衬衫笔挺,再想起前几日他一脸颓废的模样,她不由得笑了出来。很难想象,前几日的他为了时时刻刻在她身边照护她,先是把来探望她的妈妈和妹妹赶回家,然后就真的一个人守在病房。 当时他发丝凌乱,身上衣物皱得像刚从腌菜桶里捞出来,下巴一圈暗青胡渣,眼白处尽是红丝,和眼前这神态爽朗的他,简直犹如两人。 最后是她受不了活像流浪汉的他,逼着他回去洗澡,他才有现在这样的清朗丰采。临走前,他还阴阴开口:“像流浪汉?也不想想是谁害我变成这样的?你要是再不懂得保护好自己,让我担心,我以后就天天这副模样。” “想到什么?” 男人削果皮的动作未停,只是抬睫觑了一眼她的笑脸。 江青恩看着他,侧过身子取来搁在一旁柜上的纸笔。你不忙吗? “忙,但你比较重要。” 他说得云淡风轻,惹来两朵红云在她颊上逗留,下一秒,他又冷冷道:“你以为我有几个心脏可以再让你出意外?” 人就是这样,总要受过教训,才明白某些道理。例如,再忙的公事,也比不上心爱人儿的平安健康。 她叹了声,动笔:其实让我妈和我妹来就可以,公司事情多,你应该回去处理才是。 “我交代陈顾问了,他无法处理的会电话通知我,你不必担这个心。” 果皮很长,刀子继续向前推。 江青恩静谧谧凝注他,忖度着接下来的话。 “你有话想说?” 察觉她意外的沉静,范硕惟将苹果搁回盘中,放到一旁矮柜上。 她咬咬唇,写出考虑多日后的决定:我要辞职。 “理由?” 他前倾身子,端详她低垂的神情。 你早就知道我在店里偷卖手工饼干的事,可是却不拆穿,甚至为了替我掩饰,还聘我进研发部。你决定推出下午茶点心系列是因为要让我可以光明正大在店面卖我一直想卖的东西吧?!你是公司执行者,人家会在背后说你公私不分,我不想再为我的事,造成你困扰。 范硕惟轻讶,选择坦然面对她:“我从没说过我是公私分明的人。的确,我很早就发现你在店面卖手工饼干的事,我不拆穿并不是因为感情因素,更正确来说,那时我对你并未有男女情愫。我会默许是因为见你锲而不舍,才抱着让你试试看的心态,你的手工饼干真能卖出好口碑,我会准许你卖,但要是卖得不好,我想你也不会笨到继续做赔本生意,我又何须掲穿你?王督导曾私下向我提起你卖非公司商品一事,我设做任何处理还让你进研发部,目的是要你自己做出成绩,你要是能让你的手工饼干获得大部份主管的认同,公司自会让商品上市,届时你也无须瞒着我们偷卖。倘若得不到多数主管的同意,我不会再默许你的行为,我只是没想到后来事情会被王督导传了出来。至于下午茶点心系列,是经过各级主管会议后的决定,我不过是签章同意,做最后的确认而已。” 但是他们不知道你心思,私下会怎么评论你? “我不需要他们评论,我只知道如果能让公司赚钱、能让各店有更多的营收,那就去做。你也不是不清楚我并不爱吃甜食,我也曾说过不会让绿袖变成烘焙坊,不过我发现现在连锁饮料店品牌过多,若换点新花样能吸引客人的话,那就去做,做生意该坚持的就坚持,该变通时也不能固执。所以我并非因为你和我的关系,而特别对你有什么关照或特权。” 他曾探访过其他家茶饮专卖店,发现现在这样的店多半搭配吃食,而不单单贩售茶饮。他确实是经过缜密考虑后,才不再坚持原先只单卖茶饮的想法。 可是我听说有店家反应销量不好,你还低声下气去拜托加盟主继续买? “是洪千玟?!” 见她瞪大瞳眸,他续道:“你不说不代表我猜不到是她让你受伤住院,她离间的本事还真是依旧。” 冷哼了声,他又说:“低声下气?她未免也太看得起我,我不过是要那几个加盟主不要停卖,成本由公司吸收罢了,哪来的低声下气?” 你不考虑停卖,反还让公司吸收成本? “不是每家店的地理环境都适合每一种商品,你们四维店位在学校附近,学生爱追求新鲜的心态当然可以让你的手工饼干在短时间内就有一定的销量,但不是每家店附近都有学校,所以相较之下,那些店家就需要多一点时间来观望商品值不值得续卖,而这段时间成本由公司吸收的话,加盟主不需要担心盈亏问题,自然就愿意去pus商品。” 他耐心地解释他的立场。 所以真不是因为我和你的关系,才让你做那些决策的? 他深目湛了湛,才淡淡摇首:“至少目前来说,都不是。不论你与我是什么关系,只要是能让公司稳定成长、获利的事,我都会去做。不过” 他意味深远地睨着她。 “我这几日的事假是以探望公司职员的名义请的,但实际上却是在陪女朋友,那你说,我能算是公私分明的上司吗?” 闻言,她淡垂美眸,半响,才见她又写:你是总经理,我是个大脑受过损伤而不能开口的女人,你身边有许多有头有脸的大老板、你会有很多需要带女伴参与的应酬场合,而这样的我会让你承受许多异样的目光,这是我以前未曾想到过的。 第二十章 范硕惟瞪着她。 “洪千玟还对你说了什么?” 她看着被单,不回应了。 “我记得有人对我说过,心的交流远比言语的传递来得诚恳真实。怎么,你倒是贵人多忘事了?” 他冷声质问。 她翻转着复杂心思。可是我没有办法开口说爱你,你怎么知道我对你的情意深浅?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像那些人说的那样,只是看上你的家世背景?她突觉委屈,顿了下后才续写:他们看你的眼神会很奇怪,会不断揣测我的动机——她停笔,再也写不下去。 “你的眼神、你的每一个表情,都已经告诉我了,不然你还想怎么样?我说了我要我们在一起,那就是在一起,别人要怎么看,随他们,我们两个人的事,不需要那些人为我们下注解。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去在意别人的蜚短流长了?” 洪千玟的话在她心里发酵,她眼眶蓦地湿烫,酸酸楚楚的。那是因为我想要每天都对你说我爱你啊。 像多数的情侣那样,每天清晨起床时,一句我爱你,一个早安吻,可是这样简单的事,她却没办法为他做得完整。 她只是傻傻凭着那份喜欢他的意念,真诚坦率去喜欢他,却没想过她的缺陷对他而言,是否太不公平?别的男人可以尽情享受心爱女人的软言爱语,他却只能花时间看她的文字、猜她的手语、读她的唇语。 他瞪着她,半晌,俊颊悄悄漫开腼腆。 “我看得懂手语,你如果不嫌麻烦,可以每天比一次。” 江青恩那双泪眸倏地瞪大,像见到外星人般。 你你真的看得懂?她把笔记本夹于腋下,纤长十指缓慢地动了动,探究着。 瞪着她双手的动作,范硕惟似笑非笑。 “看得懂。我学一段时间了,只要不是太困难,你请尽管考。” 学一段时间了?她闻言,泪眼迸出笑意,像雨后暖阳。你学了手语,却不让我知道,老让我一个人拿着本子埋头苦写。你怎么可以这么恶劣?瞪笑着,面容仍有泪花。 “彼此彼此,你一开始不也恶劣地看着我误会你听不见?” 范硕惟嗓音忽而转沉,浑厚中带着沙哑,一双深目灼灼。 “况且这样可以看你久一点。” 罕见的露骨言词,让她红了脸,娇甜模样,连眼泪看来都像蜜水。 范硕惟心弦剧烈一荡,低叹一声后,长指轻触她湿润面颊。 “不要辞职。” 那会让他觉得她离他远了。 泪睫轻褊,他霸道中流露的渴望温柔,让她毫不客气地像小狈般甜蜜扑进他怀里。那本笔谈用的小笔记本落地,她全然未觉,只是用脸颊在他颈窝处磨磨蹭蹭,磨出浓稠甜蜜,蹭出缱绻柔情。 硕惟多想在这时候开口甜声轻唤他的名。她想象过无数次那样的音调,她回想过无数次失语前的声音,偏偏,她没办法将记忆中的嗓音和他名字的音调结合在一起。 照片可以修改、可以合成,有没有哪种软体,也可以将她曾拥有过的声音和他名字的音调融在一起呢? 他有没有和她一样的心情,想听她开口喊他的名? 迷恋上这个男人之后,她痛恨起自己对于失语的无能为力,不说出的温柔,算不算温柔? 蹭蹭蹭,她在他胸前衬衫蹭出一片湿润,眼泪鼻水不客气留在他干净衣物上当作留念。 “为了你,我手语都学了,还不能证明吗?” 她的不回应,让他极度不安,开口语气骤然降温。 环住她的臂膀明显地紧了紧,江青恩喟叹了声。 她问自己,这近乎掏他心肺的告白语言,还不够吗?她是无法说出,而他是不轻易说出,爱上这样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男人,她怎么能不比他勇敢? 从他襟怀中抬起脸,她缓缓地用唇语表达:你好凶喔。 一脸娇嗔。 “那是谁害的?” 瞪着她,清冷薄唇不自觉爬上一丝笑意,为他目光注入宠溺。 她勾唇大笑,无声的灿烂。老是对我这么凶,就不怕把我吓跑? “谁都可能被我吓跑,就是你最不可能。” 温暖重回心底,他沉冷黑眸簇起花火,凝视她蜜般笑颜,他声嗓骤沉,哑哑的。 “你的口头请辞我不批准,以后别再随便提离职的事,同公司上班已经不常碰面了,再准你离职,我们要多久才能碰一次面?” 你下班后,或是休假时,就能见面的。她手指动得缓慢,就怕他来不及看。 范硕惟瞪着她,片刻后,他忽而压低嗓子,语音极温柔宠溺。 “你留着,我们碰面的机会、我们相处的时间,会多更多我想时常见到你。” 硕彦和千穗离开之后,他深埋于心的委屈、挫折、寂寞、自责等等负面情绪,都被她深深牵动,进而释放出来,这样的一个女子,他如何没有她?如何没有? 没想过他竟也会说情话了,她双腮两抹嫩红。那么以后,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我们什么时候吵的架?” 约你和董事长吃饭那天晚上。后来你接了电话后勿勿离开,我想你应该是还在气恼我。 他看着她,眼睛深幽幽的。 “前些时候忙到没时间陪你,除了公事外也是因为剩下的时间都在恶补手语,我承认两头忙的结果是自己心浮气躁,但我无意在我们之间引起任何不快。至于你约吃饭那个晚上,我离开得匆忙是因为和某个客户临时有约。” 他未说出口的,是那位客户的儿子方自国外攻读医学博士学成归国,那晚相约便是为了她的失语症,遗憾的是,在他向客户的儿子说明过她的情况后,得到的并不是让人兴奋的答案。 ——她好不了了。 所以,没必要让她完全清楚他那晚的行踪。 闻言,江青恩轻讶他真是为了她去学手语? 蓦然间她明白了他的忙碌不是疏远,而是他用他的方式在接近她。心一暖,那双多情的黑眸珍爱地定在他脸庞上,感动和甜蜜的笑意堆满她面容。我该怎么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呢?她前倾身子,半空中舞动的双手旋即在他颈后交握,面颊安稳紧贴上他颈动脉,领会他强烈的存在感。 她黏得紧紧,两人身躯间一丝细缝都不留,她半垂墨睫轻扇,像小猫小狈般满足地栖息在自己的领地。 范硕惟长睫轻垂,视线触及她泛红如香桃般面颊,心口怦然一动。 意随心念走,他低首啄吻她面颊,轻轻的,在她犹沾泪珠的密睫上、俏鼻上、轻柔落吻,像蜂采蜜,带着浓稠化不开的珍贵心情,深刻而缱绻。 谴蜷他满腔的深情,藉由那张薄唇徐徐喂入她口中,钻入她心肺,深入她灵魂,她觉得自己像在冬阳下的晨雪,渐渐融化。她终是情难自抑地捧住他面颊,放纵自己深深回吻他,深入浅出,迂回缠绵 火热的长吻终了,他粗喘着气,点点密密地向上,最后热唇落在她眼睫后才难舍地离开。 他的额贴着她的,仍有**的深眸凝住她。 “你不必思考要用怎样的方式让我明白你的爱有多深,因为我都知道。” 又啄吻了香唇一下。 她胸口发涨,满满都是感动,笑了笑后,她缓慢地牵动菱唇—— 江、青、恩、很、爱、很、爱、范、硕、惟。 很爱,很——爱喔——只要,和他,在一起 他笑了,恍若真的听见她的声音。 尾声 收拾好简单物品,江青恩才想拉来椅子落坐时,门板响了两下。 她趋上前,开了房门,讶然眼前来人。 “我听刘店长说你可以出院了?” 门外是范新秋。 她点点头,比了个要他进来坐的手势。 范新秋踏入病房,看了看四周。 “硕惟不在?” 她从包包里找出笔记本和笔。他去帮我办出院和缴费。 轻应了声,范新秋看着她。 “我一直要来看看你,但硕惟没进公司,刚好陈顾问的母亲身体出了点状况入院检査,也请了很多天假,所以我不能不待在公司处理事情。” 我很好,谢谢董事长关心。陈顾问的妈妈还好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等等才要过去探望他母亲。” 江青恩静了会儿,才略为迟疑写下:这几日,公司里的事都是董事长一个人在处理? “欸,需要高级主管的部份都要我处理,所以我才迟迟到今天才来看你啊。没想到打电话过去找刘店长时,才知道你已经可以出院了。” 他笑了声,隐约有着淡淡的尴尬。 硕惟不知道陈顾问请假? “硕惟?硕惟他不知道,我要陈顾问别让他知道,他想在这里照顾你,就让他安心待在这里陪你。呵呵呵!” 他笑得朗朗,但江青恩仍能感受到他的落寞。 董事长对硕惟真好,只可惜他看不清。 范新秋笑得无奈。 “要不是你曾经跑来告诉我那些事,我还真不知道那孩子是害怕我会因为他而想起硕彦的死,才这样逃离我。两个都是我儿子,硕彦无福继续在这人世间享乐虽然让我痛心,但我也只剩下他这个儿子,除了疼惜之外,又怎么可能去埋怨他?生死有命,这是他妈妈死后所给我的体认,我只能说,硕彦和我父子缘浅。” 终有一天,硕惟会想通的。她浅浅扬笑。 范新秋不置可否,他忽而转移话题:“我把千玟辞了。” 江青恩讶然,瞪着圆眸。 “她自己来向我坦诚的,我见她有悔意,又念她平日为公司也算尽心尽力,所以没想要追究她对你做的这件事,但她对硕惟执念太深,不适合留下,就辞了她。 你会怪我擅自处理这件事吗?要是你想求偿,还是可以对她提出告诉的,公司这边会提供那晚的监视录影带” 她猛揺首,迅速写下:事情都过了,我现在也很好。 “那就好。” 范新秋点点头,看了手表后轻讶道:“我得走了,要去探望陈顾问的妈妈,你回家后还是要多休息。” 董事长不等硕惟吗? “等他?不了,既然他见到我会有那么深沉的压力,那还是不见吧。” 范新秋摆摆手,转身握上门把。 开门的瞬间,范新秋僵立。 门外的范硕惟,视线毫不掩饰落在他脸上。 良久,范新秋咳了声,态度转为轻松。 “帮青恩办好出院手续了?” “嗯。”简短应声。 “那那我先走了。” 听闻将远去的脚步声,范硕惟突地出声:“陈顾问没告诉我他母亲住院。” “大概是忘了吧。” 范新秋微怔,停下脚步。 “不是你要他别让我知道的?” 方才房里的谈话一字不漏入了耳,他虽看不见青恩写了什么还是比了什么,但从自己父亲的回应听来,他也能大略猜出内容。 “啊?” “等一下,我收拾好青恩的东西,再一道过去探望陈顾问他母亲。” 范新秋转过身子,睨着儿子那俊挺的身影。 “你要和我一起过去?” “你不愿意?” 胸口一窒,范新秋尴尬地咳了声。 “这这当然是一起过去比较有诚意。” 搞什么啊?感受到儿子软化了态度,这可是好事,他在紧张难为情个什么劲? “嗯,让司机下班,坐我的车吧。” 范硕惟说罢,迅速迈入病房里,他靠墙合眼,长舒了口气,再掀眼睑时,对上一双带着兴味研究他的美目。 “做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睐了江青恩一眼。 我可以自己叫车回家的,你就和董事长一起过去。比划后,她双手负于身后,笑得俏丽。 她想,他肯定是听见了她和董事长的对话。 他瞪着她。 “是我开车技术不好了,还是我的车不好坐?你叫什么车?” 你和董事长一定有很多话想说,我会打扰到你们的。 “打扰什么?你那种说法好像我和他是分离多年的恋人似的。” 他提步,整理起她搁于床边的物品。 她抿唇笑了笑后,悄悄走到他身畔,露出了然的眼神。其实不难对吧?说开了就没事了嘛。 董事长真的很关心你喔! 他睨她一眼,将整理在提袋里的物品提起。 “走吧。” 她点点头。那你什么时候搬回去和董事长住? 他沉默,半晌才淡淡开口:“等我们的新房装潢好。” 说罢,迈步走出病房。 新、新房?她瞪眸。那刚走出去的男人是想 蓦然,她红着脸,小碎步跟上。 雨好大。 半小时前,男人面带薄怒离开自己租来的公寓,留下呆立在窗前的女人。 她出院那天,他开口说了新房装潢的事,原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不料他真找了设计师,带她回他老家和设计师商讨新房一事。 他没正式求婚,但行为已明显表达,她也不强求非要有个什么求婚仪式,毕竟对于寡言压抑又迂回的他来说,是为难了点。 两人相爱才重要。她这么认为。 那边的房子已开始装潢,在正式迈入婚姻之前,他要求她先住进他租的公寓。 大概是那次的意外让他不安,非要时时见着她,他才安心。 方才,他们为了婚后她该不该再有自己的工作而争执。 男人在这方面的思想出乎意料的保守,男主外女主内是他对婚姻生活的认知,也是想望,但女人希望婚后仍保有自己喜爱的工作。 男人觉得养她从来就不是问题,女人却更喜欢靠自己赚取的那份成就感与心安理得。意见相左之下,男人生着闷气出了门。 江青恩叹口气。她不知道自己想继续工作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现在的社会型态不都是这样? 她看着窗外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担心起来,他方才什么都没带就出门 思量了会儿,她转身走到玄关旁的吊衣架上拿了他的西装外套,将外套搁在手肘处后又弯身取了把伞。 下楼去等他吧。 才想换下室内拖鞋,一样东西从他西装外套口袋滑落下来,她一看,是他的皮夹。 弯身拾起欲放回,皮夹内一角白色的突出物引起她的注意。 她无意探他隐私,但依那白色突出物的材质看来,是不应该出现在皮夹内的物品。 好奇心驱使,她打开皮夹,果真是一张面纸。 面纸放在皮夹内?她头一回见到。 摊开它,熟悉的字迹映人眼里,不就是自己的笔迹? 她看了看内容,想起是他们刚交往不久在公司员工餐厅吃饭的那次。 才在狐疑他留着这面纸做何用时,又在那个夹层发现还有几张折得整齐的纸张,她—— 取出打开,全是她的笔迹,内容也全是对他的情意。 我想你。 我爱你。 她笑了笑,感觉甜滋滋的。 收妥,她抱起他的外套,拎起伞,然后开了大门。 倏然地,伫立门外的身影让她惊跳了下,看清眼前那张面庞后,她一脸讶然。 范硕惟静静睨着她,半晌,扬了扬手中纸提袋。 “里面是豆腐蛋糕,前几天网路订购的,刚刚过去隔壁便利商店领货。” 她美目微瞪。我才想下楼等你,外面雨很大。 “走骑楼,不影响。” 他目光深沉,早些时候的愠色已荡然无存。 “吃了蛋糕再讨论。” 江青恩一脸困惑。 “吃了甜甜的东西,会觉得甜蜜温柔,一个人只要时常觉得甜蜜温柔,心情一定也不会差啊这是某人说过的话,想必某人又贵人多忘事了?” 他瞅她一眼,越过她身子,边续说:“也许吃了这蛋糕,可以让我们心平” 语未竟,身形一僵,一双素手从他身后环抱住他,十指在他腰腹间紧扣。 江青恩从他身后扑抱住他,面颊贴在他背心。 这男人老是这样,讲得和做得不尽然一样,做得永远比他那张嘴出口的话还要好上许多。 念她常吃西点蛋糕那种没营养的食物,但却会买来让她尝鲜的他是第一个;前一刻还凶凶的、冷言冷语的转身就离开,下一刻偏让她发现他将她放心上的证据。 她不常从这男人口中听见什么蜜语甜言,可是他的举动,总是让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浸过蜜似的。 那张被他珍藏的面纸和那些纸条,让她无法不感动,她双手蓦然收紧。 身后柔软的躯体,让范硕惟不由喟叹了声,他握住腰间那双细腕,将女人拉到自己身前。 “我刚刚想了想,如果你真那么想继续上班,那就依你吧。” 只要她快乐,那他又何必剥夺? 遇上这个女人后,他似乎很容易就被她动揺意志,不过他认了。 她那双多情的乌瞳静谧谧地落在他面庞上,半晌,她才动了动手指。我们打个商量好吗? 他缓缓点头。 结婚后,我依你意思留在家里,不上班了,但我想在家里弄一个很大的厨房,可以烤饼干、做蛋糕的大厨房? 男人思量了会儿。 “好。” 妈妈那边,学生放学时候如果忙不过来,我去帮一下忙? “好。” 等等豆腐蛋糕吃了要是觉得不错的话,有空我们也来研究做法? “好。” 我爱你。 “好欸?” 男人先是瞪着她的手势,然后,她得到了一个结实有力的拥抱,外加一记缠绵悱恻的热吻。 良久良久 “我爱你。” 深吻终了,他终于说出了她梦寐以求的那三个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