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娇》 第1章 [穿越重生] 《枕上娇》作者:一息尚存【完结】 文案: 乱国时代,李姬身为贵女,偶然买下一奴隶。 小奴隶伴在李姬身边六年。 六年里,他是卑微的奴隶,她是高贵的相国嫡女。 她是他此生都不敢仰望的万丈星河。 后来,身为君王的秦宣,带兵攻打洪荒。 从敌国求和的女奴里看到李姬。 这一刻,他粗粝的手指攥紧她的卖身契。 卑微的爱意奔涌。 星河滚烫,你是人间理想。 内容标签:重生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宣,李姬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是他此生都不敢仰望的万丈星河 立意:共同成长 保家卫国 第1章 001 山路蜿蜒,一辆双辕车和几名随从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前行。 李姬和母亲赵勾及兄长李莽坐在双辕车内,两匹健壮的红鬃马在车夫的驱赶下稳步前行。 母亲赵勾和兄长李莽在车身的摇晃中昏昏欲睡,可李姬却睡不着。 她原本是现代人,活到二十岁却在一场旅行途中穿到了如今这副小儿身上,当时那小儿才不足两岁,正是咿呀学语的年龄,李姬想了各种方法却始终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在一年之后,才终于慢慢习惯了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有严苛的等级制度,像金字塔般,自上而下,等级森严。 且男尊女卑,女人出生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兄,一生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而那金字塔的底部,是战俘,是奴隶,他们更是苦不堪言,一生都被奴役,被贱卖,犹如牲口般活着。 这个世界人们恪守的规则在李姬的眼里,却是乏善可陈。 好在,她所穿到的这个女娃娃并不是奴隶,而是士族的女儿,父亲李馗和母亲赵勾都极为宠爱她,见她幼时聪明早慧,便教她识字,学六艺。 如今李姬虽才六岁,却已识得百书,能写文章。 原本摇晃前行的马车忽然一震,只听外面车夫呵了一声,马车这才堪堪停稳。 突如其来的震动把车内浅眠的赵勾和李莽都震醒了,李姬本就醒着,这会儿便抬手掀了一边的窗帷往外瞧。 “出什么事了?”陪同的丫鬟在赵勾的示意下,朝外面问道。 有随行的护卫站在门帘外,隔着帘子朗声道:“禀夫人,是贩卖奴隶的车队经过,说是在山中捕了只狼群养大的小儿,问有无需要?” 闻言,李姬掀着窗帷朝那车队看去,果然看到被麻绳绑了手脚的小儿,那小儿看着骨廋嶙峋,皮肤黝黑,身上更是或青或紫,伤痕累累,明明已是狼狈至极,却睁着一双如鹰隼的眼。 那眼里有凶狠,有不甘,有杀戮。 却唯独没有妥协。 李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 她微微怔住。 不过,母亲赵勾对此丝毫没有兴趣,摆摆手。 丫鬟见状忙对外道:“夫人不要,让他们速速离开,不要挡道。” 帘子外的护卫应了,正要赶人。 李姬这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她放下窗帷,搂住母亲赵勾的胳膊,娇声道:“阿娘,姬儿想要。” 赵勾摇头:“姬姐儿莫要胡闹。” “阿娘,姬儿平日里从不骄横胡闹,姬儿是真心想要。”李姬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是真诚。 赵勾见女儿如此想要,于是心底升出些犹豫来。 一旁伺候着赵勾长大的乳母阿婆道:“夫人,奴家是看着你和姬姐儿长大的,虽说奴家愚钝,但也知那群狼养出的小儿可不比寻常奴隶,他能从狼群里活出来,必是性格狠戾的,且兽性难训,还是不要为好。” 兄长李莽也劝道:“正所谓狼子野心。阿妹还是不要一时好奇,买了那狼子回来,养虎为患。若是阿妹想要个奴隶,等到了扶苏国境内,阿兄领你去正规的奴隶市场,可着你选。” 母亲赵勾心里原本升出的那丝犹豫,因着众人的劝说也荡然无存,她对李姬道:“姬姐儿,听阿婆和莽哥儿的劝可好?” 李姬见众人都不同意,也知道多说无用,只得点头应道:“好。” 商队让开路来。 双辕车在随从的护卫下从中间穿行。 车内的李姬再次忍不住掀开窗帷。 这次,马车恰好从狼孩身边经过。 李姬再次被那狼孩的双眸吸引,深深看了过去。 那满身伤痕的狼孩见有人朝自己看来,疯狂的呲牙低嚎,又凶又狠的样子,令近在咫尺的李姬吓得手一抖,窗帷抖落而下。 母亲赵勾抱住她,温声道:“姬姐儿,瞧给你吓的。” 李姬缩在母亲赵勾怀里,细嫩雪白的手指揪住母亲宽袍的前襟,闭了眼睛喘息。 赵勾爱怜的抚着李姬的头发,温声细语的哄着。 入夜。 双辕车停在驿站门口。 红鬃马在马厩里吃着干草。 这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一家驿站,所有途径的商旅都在此休憩。 李姬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只要一闭眼,就会看到那双鹰隼般的眸。 那小儿呲牙低嚎,恶狠狠的。 明明又凶又狠,没有一丝祈求的意思,可李姬却觉得他甚是可怜,自己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第2章 待到三更时分,李姬还是无法入睡。 这时,外面传来狼嚎。 李姬猛的从床上坐起。 是那个狼孩在呼唤同伴! 李姬记得这个声音。 那商队肯定也在这驿站休憩。 驿站周围的狼嚎此起彼伏,似在回应。 这样的动静到底还是惊动了住在驿站的商旅们,一间间客房的灯盏盏亮起,此起彼伏的质问声,交谈声响起。 李姬被乳母阿婆从小儿床上抱起,朝外面走去。 驿站大堂内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斥责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李姬被交到母亲赵勾的手里,赵勾抱着她,温声唱着摇篮曲哄她。 店家出面和各位旅客沟通。 “这山中本是有狼,但从不来我这小小驿站,今晚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把我这驿站包围了起来。甚是奇怪。”店家解释道。 商旅们哪有心情听店家解释,只厉声讨要一个令他们可以安心入睡的结果。 “现在如何是好?这狼群不会攻击我们吧?”有人担心道。 “这……”店家犹豫:“这山中有足够的小兽可捕食,按理说这狼群不应该攻击,也不知怎就……” 这时,有名小哥道:“会不会……这狼群是今日捕获的那狼孩引来的?” 商旅头目怒目瞪他一眼:“休要乱说!我们何时捕获了狼孩!” 这狼孩奇货可居,商旅头目还准备待价而沽,可不能让下面的人坏了他挣钱的门道。 小哥是被商旅低价买来的奴隶,本就身不由己,此刻被呵的面红耳赤,也就不敢再多说一句了。 可纵使那小哥闭了口,但他们刚才的交谈众人还是都听了去。 这会儿,已经有人从店后院的牲口棚里抓了被捆绑的狼孩走进来。 那狼孩一身恶臭,引得旁边的人纷纷掩了口鼻躲闪到一边去。 “这就是那狼孩!”壮汉把小儿往地上一扔。 那骨瘦嶙峋的小儿在地上滚了几圈,终是停在了一名妇人脚边。 那妇人满目嫌弃的用绢帕捂了口鼻往后退去,还不忘怨声道:“又脏又臭,真是恶心。” 狼孩被捆了手脚,在地上挣扎着前行。 那妇人旁边的壮汉一把扭住狼孩的头发把他提起,另一手从腰间抽了长刀:“待我杀了这祸害,把他的尸首扔出去给那狼群!” 见状,商旅头目护住狼孩:“不行!这是我的货物,你若要杀可以,拿钱买去再杀!” 那壮汉听闻,怒瞪向那阻止他的商旅头目,期间还掂了掂他的长刀。 商旅头目吓得直咽口水,又听旁边的人都劝说他放弃,这才恋恋不舍的看了那狼孩一眼,不甘的退了下去。 一旁的李姬听到这些对话,伸手勾住母亲赵勾的脖子,轻声道:“阿娘。屋外群狼该是那狼孩引来的,若是贸然把狼孩杀死,扔了尸首出去,定会激怒狼群,这驿站简陋,而那狼群听声音怕有百匹,若如此多的狼群攻来,怕是驿站内所有人都要遭殃。” 赵勾出生贵族,从小养在深闺,没经历过什么世面,听女儿如此说道,心里生了祛意,她知女儿早慧,便低声询问女儿:“姬姐儿觉得如何是好?” “阿娘。让孩儿买下那狼孩,只要狼群知道他活着,且还在我们手中,就不敢贸然闯进来。”李姬道。 赵勾看出女儿决心,这才点头应下。 李姬让管家支了银钱给那商旅头目,又吩咐了那商旅头目几句,商旅头目接了银钱,又见管家和仆从都打扮不俗,知道这定是世家大族或官家人,于是点头应下。 钱壮怂胆,商旅头目转头便对那提着狼孩的壮汉道:“这小儿我已经卖给官太太了,你不能杀!” “什么狗屁玩意!”壮汉怒斥。 管家拿了契书,带着若干操着刀枪的护卫上前。 “我家小姐已经把这小儿买下。这是文书。你赶紧把人放了。”管家把契书打开。 那壮汉怒目而瞪,刚要耍泼说几句脏话,却被旁边的妇人拉住,那妇人的目光在带着刀枪的护卫上看了几瞬,这才劝说道:“洒家莫要发怒,不就是个又脏又臭的小儿,给他们便是!” 那壮汉眼见对方人多势众,也收了气势,抬手便把那狼孩扔在了地上,抬腿恶狠狠踹在狼孩脸上:“滚远点,小狼崽子!” 狼孩毫不示弱,虽被绑了手脚,却同样怒目地去瞪那壮汉,还呲牙威胁。 壮汉被挑衅,气得再次抬脚欲踹。 李姬见状,忙从母亲赵勾怀里挣脱出身,她把狼孩护在自己小小的身体后面,张开双臂,朝那壮汉吼道:“不许你踹他!” 赵勾怕女儿被欺负,大喊:“姬姐儿。” 第2章 002 兄长李莽和管家领了护卫将人围住,壮汉看了众人,又看向眼前护着狼孩的小女娃,见她穿的绫罗绸缎,长得粉雕玉琢,知道是官家人,于是只得忍气吞声被旁边妇人拉着退了下去。 李姬见壮汉离开,这才松了口气,缓缓放下张开的双臂。 旁边的店家靠近,轻声催促道:“官家小姐,外面那狼群嚎的更凶狠了,你看……” 李姬看向店家安抚道:“放心,大家都不会有事的。” 店家看她小女娃娃一个,心里其实不放心,但也不敢多言。 第3章 李姬这才转身去看被自己护在后面的狼孩。 那狼孩见李姬看她,又是呲牙,又是瞪眼,若不是手脚皆被捆绑着,李姬想他此刻肯定会扑上来把她撕碎。 眼见着李姬还要靠近,兄长李莽忙拉住她的衣袖:“阿妹,仔细这狼孩伤了你。” “是啊,姬姐儿,既然要用这狼孩控制外面的狼群,留着他便是,你莫要再靠近了,这狼孩兽性难驯,仔细伤了你。”母亲赵勾也劝道。 李姬深深看那狼孩一眼,这才点头应下。 狼孩被护卫带去了驿站的阁楼上,栓在一根粗壮的柱子上。 狼孩周围点燃驱赶野兽的火把,站着十几名手持武器的精壮男丁。 不远处的狼群见此,果然没再靠近。 却也没离去,而是聚拢在驿站十米开外的林子里。 这一夜。 众人在心惊胆战中,好不容易挨到天亮。 商队旅人见天色初亮,结了房钱便匆匆离开驿站,各自赶路。 李姬这一夜也没睡好,顶着一对黑眼圈被乳母阿婆从床上抱起后,就被丫鬟们伺候着洗簌更衣。 待坐在木桌上用早餐的时候,便听到对面的兄长李莽问母亲:“阿娘,这狼孩怎的处理?” 母亲赵勾看向怀中的李姬,似有询问的意思。 李姬咬着薄饼奶声奶气道:“阿娘,若是杀了狼孩,恐外面守着的狼群会攻击咱们,若是放了狼孩,也恐狼孩会联合狼群伺机报复。” “既杀不得,又放不得。那阿妹的意思,该当如何?”兄长李莽问道。 李姬吞下咬碎的薄饼,又喝了口新鲜牛乳,这才缓声道:“带着他。” “带着他?”李莽皱眉。 李姬看向李莽,问道:“那阿兄可有更好的方法?” 李莽:“……” 从驿站出来,双辕车缓缓沿着小道往前驶去。 车前车后皆跟着十几名随从,那狼孩被关在木质的囚车中,被一名精壮的随从推着跟在双辕车的后面。 李姬坐在车内,掀开窗帷朝后看。 那狼孩约莫是太困倦了,这会儿已经在囚车里垂着脑袋睡了去,他小小的脑袋随着车轮的节奏一上一下的点着,此刻的模样已看不出那副龇牙咧嘴的凶狠劲,却和平常小儿无差,不过是更瘦更黑些。 原本一路尾随的狼群在穿过密林后,见到前方是大道,且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大约也知道继续跟下去,怕是会有危险,也就渐渐越来越少,直至消失。 双辕车上了大道,行驶了约莫两三时辰,终是停在了渡口。 渡口的船只沿江而下,可直抵扶苏国。 船只也分上中下三等,上等船是供贵族官家专用,船上可放辕车,牛马,且船身巨大,可容纳上千人同渡。 管家在渡口出示了通行文书,众随从便或拉辕车,或牵牛马,或推楠木大箱,一道把行李送上了船。 渡口处的小吏看到囚车,便拦到:“没有特令文书,船只是不收纳囚犯的。” “不是囚犯,是我家小姐买下的奴隶。这是买卖文书。”管家拿了那契书给小吏看。 小吏看了印章这才点头放行,却又忍不住问:“不过一奴隶,何必用囚车?” 管家解释:“是商队从山中抓捕的狼孩,兽性难驯,所以想着用囚车安全些。” 小吏微微惊讶,又去看那囚车中的小儿,见那小儿垂着脑袋似睡着,看着和平常小儿也无甚不同,便道:“囚车不能上船,小儿既已捆了手脚,便收管在船下层的杂物房里即可。” 管家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应下。 船只沿江而下,大船身后还跟着十几条小船,这些小船全部都是交了银钱,想得官家的大船庇佑。 毕竟现在天下不太平,各国连年开战,百姓民不聊生。 有些百姓为了活下去,逃进深山成了土匪,而有些百姓为了讨口饭吃,进了贼窝,如今这江河流域,多有盗贼劫匪出没,若见那形单影只的船,便会上船烧杀抢掠。 是夜。 李姬饭后便出了船舱,沿着甲板行走,消化食物。 她身后跟着两名陪同的丫鬟。 江边两岸郁郁葱葱,全是树木。 晚间江风习习,竟能隐约听到猿声啼啼。 一轮明月挂在苍穹,另一轮倒影在清冷江水之中。 十几只小船跟在大船身后,船上亮起荧荧火把,竟和那天上点点繁星交相辉映,绘就了一道星河皎皎,江枫渔火的卷中画。 李姬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些,她握了握藏在袖子里的大肉包,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姬姐儿,你倒是慢点,等等我们!”丫鬟喊她。 李姬身形灵活,从木梯上爬了下来,一路爬到船底。 丫鬟好不容易追上,见李姬要去拉那杂物间的门,赶忙阻止:“姬姐儿,这是杂物间,很是腌臜。” 李姬对丫鬟道:“桃红、柳绿,你们在外面等我。” “可是……”丫鬟迟疑。 李姬扬起珠圆玉润的小脸,眉头微扬。 桃红柳绿是家养奴才生的女儿,一对俏皮可爱的双胞胎,自幼就伺候在李姬身边,如今两个丫鬟也才十岁出头,她们虽知自家小姐脾气极好,从不惩罚打骂下人,但却生的古灵精怪,主意颇多,这会儿被小姐挑了眉梢看着,心中不免怯怕。 第4章 “那……奴家在外面守着。”桃红道。 “姬姐儿,可快些出来。”柳绿道。 李姬进到杂物间,里面尘土飞扬,有一股朽木腐烂的气味,很不好闻。 破了洞的窗户上透出外面盈盈的月光,隐约可以看到屋内形状。 李姬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用嘴吹亮。 火苗亮起的瞬间,一道黑影飞身扑来。 李姬被扑倒在地,旁边的杂物被绊的劈啪作响。 “姬……姬姐儿,你没事吧?”听到动静的丫鬟在外面焦急喊道。 “没事。被绊了一跤。你们不用进来,在外面守着就好。”屋外传来李姬安抚丫鬟的声音,听着却也没有异样,这才使屋外的两丫鬟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杂物间内。 火折子滚到一边,火苗晃动,却没有熄灭,只是稍黯了些。 李姬仰躺着,细白的两只玉腕被狼孩那精壮有力的手指牢牢按在地板上。 李姬杏眼圆睁,眼底涌出惧怕,眼瞳在火苗的光照下倒影出狼孩凶狠的脸色。 李姬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保持镇定。 这是一只兽性十足的狼孩,如果她此刻表现出惊恐或者退缩,那么他可能随时会猎杀自己。 李姬闭了眼睛,深呼吸后,这才缓缓睁眼,尽量用平和柔缓的语气道:“我知道你饿了,我带了吃的,就在袖子里。你放开我,让我把吃的给你,好不好?” 其实,在被扑倒的瞬间,李姬是有后悔的。 她冲动了,不应该一个人进来。 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狼孩竟然自己挣脱了绳索。 他看着瘦小,却精壮健硕,直到自己被扣着手腕扑倒,她才第一次感受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人类与兽相比,是如何的渺小。 好在,狼孩似乎读懂了她眼里的善意,和语气里的温柔。 竟然真的放开了她的一只手腕。 李姬坐起,把肉包子从袖子里抖落出来,捡起递到狼孩的唇边:“这是肉包子,还热着。” 狼孩闻到肉香,抢过肉包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李姬看他吃的又急又猛,知道他定是饿坏了,于是小心叮嘱:“慢些吃,别噎着了,如果不够,我再去给你取来。” 见他囫囵吞枣的吃完,李姬温声劝道:“你放开我,让我再去取几个来,好不好?” 狼孩死死扣着李姬的手腕,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且他眼眸如鹰隼,又沉又黑,盯住李姬的脸,慢慢朝她靠近。 李姬本能的想要后退,但又知道自己只要表现出丝毫惧意或退却,一定会激发狼孩的兽性,于是只能强忍着害怕,继续同他温和的沟通。 “你这样抓着我,很痛,特别痛。你放开我,让我给你再拿几个刚才的肉包子,好不好?” 狼孩靠近李姬的脸,盯着她白嫩的面颊看了几瞬,又凑近她的脖子嗅了嗅,这才慢慢的放开了李姬的手腕。 李姬终于得了自由,提了裙摆从杂物间走出来。 见她出来,桃红柳绿便迎了上前,仔细询问:“姬姐儿,你没事吧?” 李姬把被掐红的手腕偷偷藏在宽袖里,摇了摇头:“我没事,桃红柳绿你们去厨房那,寻五六个肉包子过来给我。” 两丫鬟觉得奇怪,但也没敢多问,按照李姬的要求寻了五六个肉包子给她。 李姬拿了肉包子,鼓起勇气,再次进了杂物间。 第3章 003 李姬刚一进门。 原本燃着的火折子,熄灭了。 黑暗袭来的恐惧瞬间裹住李姬,令她有一瞬想要转身逃离的冲动,但一想到那狼孩吃东西又快又猛,可怜至极的模样,终于还是善心大过恐惧,选择了留下。 杂物间暗沉沉的,唯有从破损窗户透进来的月光能够依稀辩物。 浪花滔滔,船身随着浪涛起伏微微晃动。 李姬沉住呼吸,手里紧紧握着肉包子,慢慢地往前走。 这时,一个黑影犹如鬼魅忽至眼前,夺了她手中的肉包子缩到旁边角落,囫囵的吞咽了起来。 “慢……慢点吃,仔细噎着。”李姬奶声奶气的叮嘱,趁空摸到了自己的火折子,放在嘴边一吹,小小的火苗又升了起来,重新点亮了屋内四周。 李姬看了眼躲在角落里抱着包子边塞边吞的狼孩,叹了口气。 看来,真是饿坏了。 李姬环顾四周,见到东南角有几个大缸,缸子旁边零落放着几个脏旧的大碗,李姬从中取了一个还算完整干净的大碗,又用缸子里的水洗了碗身,这才倒了一碗水,捧着朝那狼孩走去。 这回,狼孩倒是没有抵触她的靠近。 李姬个子小小的,白嫩雪白的十指捧着只于她而言过分大的碗,而且船身摇晃,几次差点把大碗中的水打了出来,好在李姬稳稳护住,走到狼孩面前,缓缓蹲下身来。 “喝点水。”李姬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狼孩,那眼睛里写满善意和温和。 狼孩对于危险反应敏捷,却从未得过人类的善意。 他虽然不懂李姬的善意,但也能凭直觉感到她不是个坏的。 狼孩伸出黝黑带着错乱疤痕的双手,夺过李姬手里的碗,咕噜噜喝下,然后把碗往李姬怀里一扔,吓得李姬差点没接住。 “姬姐儿,你好了没有?”丫鬟桃红在外面催促。 第5章 “姬姐儿,夫人在上面喊人了,我们要快些回去。”柳绿也催促。 李姬把堪堪接住的大碗放到地上,对狼孩温声道:“你若是渴了,那边缸子里有水,可以用这碗接水喝。我要走了。明天……再带吃的来给你,好不好?” 李姬手脚并用的比划,她怕狼孩听不懂。 只见,狼孩机警的眸子动了动,点了下头。 这样的回应让李姬欣喜若狂。 “还有。千万别出这屋子。若是被别人抓了去,怕是会没命的。你就在这等我,哪里都不要去,好不好?” 狼孩又点了下头。 外面桃红柳绿的催促声一声比一声急。 李姬不敢再耽搁,于是最后看狼孩一眼,转身出了杂物间。 一连三日。 李姬每日都按时来给狼孩送吃的。 狼孩对她的防备也越来越小,依赖越来越大。 第四日。 李姬带了身干净的小儿衣物,和一帕面巾,一把小剪而来。 狼孩还是同往常一样,接了食物后就吞咽着吃了起来。 直到看见李姬从袖子里掏出的小剪,才眯了眸子,盯住李姬的动作,眼里露出防备来。 “别怕。”李姬柔声安抚:“这是给你剪发和指甲的。” 狼孩再次眯了眯眼,但眼底的戾气终归是消散了,身体也放松下来,李姬知道,他这是卸了防御的表现。 待狼孩吃完,李姬用柔软的面巾沾了水,又把水拧干,缓步走到狼孩跟前蹲下,她伸手准备把狼孩脸上散乱的发剥开,狼孩见她靠近,本能的呲牙低嚎,李姬有些怕,但是这几日的相处,让她大约摸到了和他沟通的门道。 李姬放缓声音,脸上全是柔和,眼里尽是善意,温声细语:“洗面,我给你把面颊洗干净。但是这些头发挡住了,我把它们拨开,给你擦面,你不要乱动,好不好?” 狼孩听了,果然没有再呲牙威胁,也没有乱动。 李姬顺利的拨开他乱作一团的头发,给他把脏兮兮的面颊擦拭干净。 狼孩的五官显现出来,不但眼睛漂亮,眉毛,鼻子,嘴巴,五官轮廓皆是艳绝,虽然还未成年,看着约莫七八岁的模样,但能想到,长大定然是个外貌极其出众的男子。 李姬看着狼孩的面容,幽幽沉思。 如今天下被分为十几个小国,和四个大国。 大国分别是扶苏国,玄黄国,洪荒国,星辰国。 据说星辰国有远古的胡人血统,高鼻深目,五官非常深邃。 李姬早年跟着父母曾在星辰国短暂住过一段时日,那星辰国远在极北,气候冬日严寒夏日干燥,却也水草丰盛,牛羊成群,乃至于民风彪悍,无论男女各个身量高大,高鼻深目。 发现狼孩的密林处于南方,距离星辰国非常远,且看狼孩的面目,虽与星辰国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李姬猜想,这狼孩该是有星辰国的血统,但也融合了南方国家的血统,所以……或者,他是个两国甚至多国混血儿。 嗯,混血儿,果然很漂亮。 “还记得……你的父母吗?或者你从哪里来?”李姬问。 狼孩不解地歪了歪头。 李姬见他不知,便没再问。 李姬伸手指了指角落里的的水缸,又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干净衣物,对狼孩道:“用缸里的水洗澡,然后擦干水渍,我替你穿上干净衣服,好不好?” 狼孩机警的眸子动了动,却并没有点头。 李姬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温柔地看着狼孩深黑的眸。 狼孩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 李姬给狼孩擦身子,发现这孩子虽然看着瘦,但手臂小腿却健硕精壮,原本满身的伤痕在这短短数日之内,竟奇迹般的快速愈合了,而他的头发也不似全黑,仔细看像是亚麻色,这无疑更加加深了李姬对他是混血儿的猜测。 给狼孩擦干净身子和头发后,李姬给他换上干净的小儿衣物。 是一套青色布衣,腰间系一条棕色绑带,这是家仆奴役最寻常的装扮。 收拾干净之后,李姬又用剪子给狼孩剪短了发。 这么一整理,狼孩看着是既干净又漂亮。 李姬注意到狼孩过长的指甲,伸手抓了狼孩的手指,准备给他剪指甲。 却没想到,狼孩这一次挣扎过分,竟然直接抓伤了李姬的手臂,李姬疼的到抽一口凉气,却最终还是忍下来没敢发声,否则被门外候着的桃红柳绿发现,定要闹到阿娘和阿兄那里去。 李姬忍着手臂上的痛,同狼孩耐心劝说:“你看……你的指甲实在太长了,而且过长的指甲里面藏了很多泥土沙粒,这最容易滋生细菌的。让我给你剪短一些,再把指甲缝里的泥沙挑出来,好不好?” 经过李姬的耐心解释和劝说,狼孩最终还是点了头。 李姬这才如愿他剪掉指甲,又耐心挑出了指缝里面的泥沙。 “好了呢!”李姬笑道,又同狼孩仔细说道:“船只明日便可到扶苏国境内。我阿翁到时会派家仆到渡口接我们。你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说完,见狼孩盯着她却迟迟不语。 李姬于是问:“你可是有何顾虑?” 狼孩还是不语,盯着李姬,眼神不明。 李姬想了想,于是问:“可是不舍你的狼群?” 第6章 狼孩还是不语,沉默地看着李姬。 李姬这才想到,她与他沟通,皆是她来说,他同意就点点头,倒是从来没有听他开口说过话,或者……他只会狼嚎,并不会言语? 这会儿,李姬倒是不着急狼孩同意,只要他不乱跑,不被旁人抓了去,又被虐打转卖,就很好了。 而且,她手中有狼孩的奴隶契书。 按照当朝律法,他自然是她的人。 外面候着的桃红柳绿等的久了,便开始催促。 李姬从怀里摸出几个小桃酥,搁在地上:“这是零嘴,给你打发时间吃的。明日我便要在渡口离岸,你若不愿跟我走,到时我把那奴隶文书给你,你可以自行离开。但切记,千万别再被人类逮住了。若愿跟我走,就同我一道回府,我定会好好待你。” 说完,李姬看了狼孩几瞬,这才起身离去。 翌日。 船只在渡口停泊。 府里的奴仆护院早早便等在了渡口,见李家人下船,便纷纷上前,或搬重物,或牵牛马,或护卫在周边。 李姬看着奴仆从杂物间搬出的行李,她努力踮起脚尖,眸带期盼的往后看,终于在人群最后面,瞧见那个看着瘦弱实则精壮健硕的小狼孩。 而小狼孩明显也看见了她,似乎略有不自在,在对视上后,又匆匆移开了目光。 李姬见他跟着出来,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看来,他是愿意跟她走了。 当日。 李姬随着母亲赵勾,兄长李莽乘坐护送的马车入城。 到达扶苏国城门口时,管事在城门口递交了通关文书,守城护卫拿了文书又一一检查过车内众人之后,便放了行。 第4章 004 车夫赶着马车驶上平坦的都城大道。 李姬掀着窗帷朝外看,都城大道的两边商肆林立,过往行人比肩继踵,人群中除去着深衣的扶苏国人,还有着上衣下裳的玄黄国人,头戴帷帽的洪荒国人,脚穿长靴的星辰国人,及其打扮各异的各个小国人士。 比起一路行来,看到的战火纷飞,生灵涂炭,扶苏国城内确是另一番景致,这里往来各国人士,且百姓安居乐业,面上皆是和乐之色。 李姬之前听闻,扶苏国国君魏伟胸怀若谷,求贤似渴,广招贤才,且爱民如子,与民休息。 如今看来,确是不假。 李姬的父亲李馗原是玄黄国人士,因主张变法而破坏了玄黄国一些阶层人士的利益,被诬被贬。 幸而他的变法主张得到了扶苏国国主魏伟的赏识。 魏伟邀李馗来扶苏国为他革新变法,而李馗原是心存疑虑,所以先带了一批随从护卫独自前往,待局势稳定之后,这才安排全家老幼来扶苏国相聚。 李姬看着窗外的盛世之景,听着耳边的市井之声,心中略有感慨。 如今四分天下,若是论有实力结束这群雄争霸的局面,实现统一天下,定邦安民的当属扶苏国国主魏伟和洪荒国国主韩衡。 只是不知,最终天下,谁可一统? 就在李姬思绪纷飞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一处府邸门口。 有动作敏捷的奴仆快速摆了木凳在马车下,而旁边随侍的丫鬟则替家主挑起了车帘子。 母亲赵勾在丫鬟的搀扶下,抱了李姬从车里下来。 李姬被母亲牵着手,站在府邸门口,抬头看去,便见黑底红漆写着李府的匾额悬挂在门廊之上,府邸门口精卫驻守,两边分立两座雄伟的石狮,倒是气派威严。 “进去吧,姬姐儿。”母亲赵勾拉了李姬的手,在一群奴仆丫鬟的簇拥下,朝府邸里面走去。 李姬刚抬步,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恰好看见狼孩被下人推搡着跟在一群杂役后面,准备从侧面的小门进入,那狼孩也正好朝她看来,正对上李姬的目光后,微微顿住,而李姬则是朝他安抚的一笑,便收回了目光,牵着母亲的手,进了府邸。 当日,傍晚。 赵勾吩咐厨房布置好餐食,便带着一对儿女坐在门厅内等着。 待听到小斯传报,说是大人回来了,知道这是丈夫李馗终于忙完公务,下朝回府了,高兴之余,慌忙理了衣襟,整了发饰,左手牵了女儿李姬,右手拉了儿子李莽,笑着迎了出去。 李馗这会儿也正朝门厅走来,见到妻子赵勾和一对儿女之后,原本深蹙的眉宇舒展开来,先是握住了妻子赵勾的双手,怜惜道:“一路舟车劳顿,辛苦夫人了。” 赵勾温婉一笑,摇了摇头。 李馗看完妻子之后,又看向一对儿女,先是看了儿子李莽,道他又长高了几分,尔后便抬手抱起女儿李姬,笑问道:“姬姐儿,想爹爹没有?” 李姬被李馗慈爱的看着,温柔的抱着,又被李馗这么一问,当下就红了眼眶,两只藕节般的小胳膊搂住李馗的脖子,奶声奶气道:“阿爹,姬姐儿可想你了。生怕,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如今身处乱世,而李家又是没落贵族,如今只能靠着维新变法效忠各路诸侯国,为家族谋求一份生存。 可这变法,每每触及各阶层利益,阻力重重,危险重重。 而身为变法者的李馗,更是被许多阶层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当然,李馗并不知道女儿心中的盘算和担忧,只当是小孩子家许久没见父亲,这会儿撒起娇来,便温柔抚着女儿的头发,和声道:“姬姐儿,莫怕莫怕。爹爹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第7章 夫人赵勾在旁边听着,不由也红了眼。 李馗看见赶紧把妻子揽入怀中,又拉了儿子李莽的手,才缓缓道:“咱家再也不分开了。” “嗯。不分开。”赵勾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站在一旁的乳母阿婆看着一家人团聚,心中当真替赵勾开心,却又想起赵勾早早吩咐厨房准备好的吃食,便忍了几瞬,见抱着的人终于分开,这才温声提醒:“老爷,夫人,晚宴已经准备妥当,是否即刻入席?” “入席吧。”李馗朗声道。 …… 时光如逝,很快便过了一个月。 初来乍到那会儿,李姬因为水土不服,身上起了好些红疹子,这可给母亲赵勾吓坏了,又是请郎中,又是请巫师,能想的办法都想出来了,可却没什么成效,李姬安慰母亲,说自己这是过敏,无需药石,更无需驱魔,过段时间自会康复。 赵勾知道自家女儿天赋异禀,心中虽是信的,可作为母亲天性使然,还是又自责又害怕,甚至祈福诵经,望神灵能把病魔放到自己身上,自己替女儿受苦,也比亲眼看女儿受苦好。 好在,月余之后,李姬身上的红疹自然消退。 当真是来得快,去的亦快。 李姬的病好了,全家人都很高兴。 当天,得知好消息的父亲李馗,甚至排出了半天的休沐,中午结束了议政后,便匆匆赶回府邸。 暖厅内。 李姬坐在放了蒲团软垫的木椅上,父亲李馗和母亲赵勾分别坐在主位,而兄长李莽则坐在李姬对面的木椅上。 “姬姐儿,可是痊愈了?”李馗问带回来的御医。 御医替李姬诊完脉后,又仔细看了李姬的面色和舌苔,这才道:“禀大人,大小姐确已康复。” “有赏。”李馗让属下给御医送了赏钱,便让其归去了。 宝贝女儿的病好了,李馗心中高兴。 赵勾也很高兴。 夫妻俩默契的对望一眼,相视而笑。 赵勾原本担着的心这会儿放下来,却在看到儿子李莽时,又想起,曾在玄黄国时,李莽四岁便开始启蒙教育,且初学六艺,而后,因为李馗变法得罪了玄黄国权贵,被驱被贬,事到如今,儿子李莽已经辍学半年有余了。 “老爷。如今姬姐儿康复。妾身心中宽慰。可每每想到莽哥儿学业中断,又心如刀绞,不知这扶苏国境内,可否寻得合适的学堂,可供莽哥儿继续学业?”赵勾道。 “夫人倒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李馗目光缓缓看向儿子李莽:“若说这扶苏国境内的学宫,倒是有十几处。若说最好的,当属国君魏伟在议政厅的稷门建立的学宫,由数名儒家大学和首辅做老师,学子们也皆是皇家贵胄,教其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皆全。” 赵勾听闻眼前一亮:“老爷说的可是那闻名天下的稷下学宫?” “正是。”李馗颔首。 稷下学宫? 李姬动了动睫毛,她这一个月因病着,也不能四处走动,闲来无事便让管事的搜罗来不少扶苏国的书籍词典。 稷下学宫,是扶苏国为培养国家栋梁而专门开设的学府,原本只服务于皇室和贵族,后来因为战乱频发,国家急需人才,便在学府后方,开辟了数间小堂,招揽天下贤士,且为他们提供优厚的生活,出入有车,住有大屋,非富且贵。 父亲李馗能从变法中脱颖而出,甚至被国君魏伟拜为相国,也因这扶苏国实在求贤若渴。 李馗看向儿子李莽道:“为父打听到,这稷下学宫的正宫,也就是那专门培养小儿六艺的宫殿,正值扩招,莽哥儿可有兴趣?” 李莽虽然才八岁,可从小耳濡目染,知大丈夫应幼时博学广知,长大后建功立业,听闻稷下学宫,便觉得热血涌动,心中雀跃。 可面上,李莽依旧沉着冷静,点头道:“ 悉听父母。” “可。”父亲李馗颔首。 听到给哥哥安排好了学校,自己却还没着落。 身为现代人的李姬可不干了。 她对着父亲三分撒娇七分央求道:“阿爹,女儿也想去!” “莫要说笑!你的病才好,若此时出门,怕又要染上风寒!”母亲赵勾是书香门第,她以往都是赞同女儿求学的,可经这一场病下来,却又舍不得女儿出去抛头露面的求学了。 “阿娘。我可全好了。”李姬说着跳下椅子,张开双臂,活活泼泼的在地上跑了好几个圈儿,又爬上赵勾的腿,搂住赵勾的脖子撒娇道:“阿娘,这一个月可把我闷坏了,你就让我和阿兄一道去稷下学宫嘛!求你了阿娘,姬姐儿的好阿娘!” 赵勾求助似的去看丈夫李馗。 李馗抬手摸着胡须笑道:“姬姐儿好学是好事。阿爹应了。” “谢谢阿爹。”李姬忙道,又去看赵勾,拉长了嗓音:“阿娘……” “行了行了。你爹都应了,阿娘还有什么好说的。”赵勾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满目皆是不舍。 …… 当夜。 非但病好了,还得了父亲首肯入学的李姬,兴高采烈的提了一盒小食去了杂役院。 这杂役院设在府邸的牲口棚旁,那饲养牲口的棚子常有粪味飘来,很是难闻,所以李姬只能背着乳母阿婆,穿了件遮挡面目的带帽大氅入夜才来。 第8章 第5章 005 005 李姬身后跟着心腹丫鬟桃红柳绿。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可是桃红还是忍不住抱怨:“姬姐儿,这地方可又臭又脏,若是被阿婆发现了,怕是我和柳绿都要挨板子。” “桃红说的没错。姬姐儿,你要是想送吃食,让厨房那边安排就好,干嘛非得自己亲自送来?”柳绿也捂着鼻子道。 李姬沉默下来。 她之前病的最重的那段时间,不是没有安排厨房给狼孩送吃食,可等到病初愈才发现,厨房那些下人竟然克扣了她给狼孩的吃食,想来也是,那狼孩无依无靠,无亲无故,且年龄又小,不欺负他又欺负谁呢? 人心善恶,哪怕在这四方围墙的相国府邸,亦能窥看一二。 既然不放心他人,便还是自己送来,莫不是辛苦些罢了。 杂役房内,灯火昏暗。 丫鬟在门外候着,李姬拿着食盒进去,抬手摘下自己宽大的帷帽。 狼孩原是躺在简陋的草席上,听到动静的时候已经起身,见进来的人是李姬,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后,漆黑的眸底闪过一丝雀跃,却也很快归于平静。 李姬搁下食盒,她腮边的碎发随着动作滑落,她很自然的把发丝夹到耳后,又拉开盒屉,取出小蝶,切好的卤牛肉,洒了碎盐的花生米,五常大米,凉拌笋丝。 “都是你爱吃的。”李姬说着递上黑木筷子。 狼孩之前一直都是手抓,为此李姬费了好一番说辞,又是亲自示范,又是威逼利诱,这才把狼孩手抓的行为改过来,虽然不似普通人用筷子那么利索,但好歹也会用了。 狼孩接了筷子,别扭的拿着,夹了牛肉和笋丝往嘴里送,又一骨碌扒干净了大米饭,那狼吞虎咽的模样,想必是饿坏了。 见他握着筷子,为难的看着花生米,李姬知道,他还是不习惯用筷子的。 但是为了训练他尽快熟悉筷子,李姬每次前来,都会带一碟花生米。 “这花生米是今天新炸的,你看外面这层红皮,裹着金灿灿的黄油和白碎碎的盐末,吃进嘴巴里当真是又脆又香,甭提多美味了!” 听着李姬温声哄他,狼孩舔了舔嘴角,终是笨拙地执了筷子,去夹那花生米,好几次,都掉落在旁,好在李姬耐心十足,温柔诱哄。 一小碟花生米就在两人一个哄着一个笨拙地夹着,终是光盘见底。 李姬这会儿倒是没急着走,而是准备和狼孩说几句话。 她撩起裙裾,正准备坐到狼孩身边的在草席上。 却没想到,狼孩快她一步,半跪在地上,用他那半脏的袖子笨拙却极其认真的把草席擦了又擦。 李姬无奈的摇了摇头,她一点都不嫌弃的。 不过,却也不忍心阻止狼孩善意的举动,等狼孩擦干净了草席,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瞅着她,李姬这才道了声谢后,弯腰坐下。 李姬坐在狼孩身侧,葱白的玉手捧着自己的腮帮子,温温缓缓道:“告诉你一件喜事,我马上就要去稷下学宫学习了。” 狼孩懵懂的眨了眨眼睛。 李姬愉悦的比划着:“稷下学宫呢……就是可以学习很多有趣东西的地方,学识丰富的老师会站在最前面讲课,学生们就在下面或背或读,还可以提问。除了习文,还要习武,六艺里的礼、乐、射、御、书、数,都是必考的科目。” 狼孩又眨了眨眼,李姬侧眸,看向狼孩俊朗的脸:“看你身高,应是与我阿兄差不多年纪。若是……一生都只做后院杂役,当真可惜了……” 李姬看着狼孩专注凝视自己的黑眸,先是可惜般的叹了口气,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来了精神。 她朝狼孩招了招手:“你来,我有个计划。” 狼孩靠过来,李姬咬着狼孩耳朵同他细细说完,又认真地问:“可否听懂。”狼孩虽然不善言辞,但是听和理解能力非常优秀,他重重点了下头,李姬也期待的握了握拳。 三日之后。 恰是下元节。 农历十五,水官解厄,下元祭祖,既是天下各诸侯国的国俗,也是民间百姓的习俗。 这日,家母赵勾领着管事和一众婆子,府前府后的忙开了。 而后院闺房内。 李姬正在选今日穿的衣裙。 丫鬟桃红见李姬伸手去摸那颜色艳丽的襦裙,忍不住提醒:“姬姐儿,今个可是下元祭祖的日子。夫人差人特意提醒,说是让姬姐儿穿色调庄重的深衣襦裙。” “我知。”李姬点头应道,又喜爱的摸着红色襦裙,机灵道:“我刚病过一场,得多穿些保暖,把这红襦裙穿在里面,外面罩上深衣即可。” “可是……”丫鬟桃红还要劝说,却见李姬已经取下红襦裙朝里间走去。 桃红只得求助地看向柳绿,却见柳绿摇头道:“别看我,我可劝不动,姬姐儿的秉性脾气你又不是不知,她决定的事情,即便夫人也劝改不得。”说完,便识趣的上前去给李姬更衣。 祭祖现场,高台之上摆着列祖列宗的排位。 四下无声,庄重肃穆。 李馗穿着深色常服,携着穿暗色襦裙的妻子赵勾上前三步,有小斯和丫鬟端了干净的水盆上前。 管事唱道:“净手。” 李馗便和妻子赵勾同时净手,然后是李姬和李莽用小盆净手。 第9章 管事又唱:“净巾。” 小斯和丫鬟送上四面干净的帕子,李家人用帕子擦干净手。 管事再唱:“点烛上香,亨牛宰羊。” 小斯端着烛台,丫鬟端着红香,逐一上前。 而这时,后院杂役也牵着精壮的小牛一头,小羊一匹走上前来。 那牵着牛头的正是狼孩。 站在兄长李莽身边的李姬这时略微上前一步,且同步抬起头来,朝那狼孩的方向看过去,而那狼孩今日穿了身黑色杂役服,小腿缠着绑带,手臂亦缠着绑带,这些绑带勒紧了他手臂和小腿上的肌肉,看上去精壮健硕,很有气力。 接触到李姬朝自己投来的目光,狼孩眸色微沉,当下便加快了脚步。 说时迟那时快。 甚至没有人看清到底怎么回事! 却见那小牛突然发了疯的挣开绳子,蹬了几下前蹄,尘土飞扬间便猛然朝李姬的方向袭击过来,而李莽站的离李姬最近,连忙抬手去护妹妹。 李姬不想连累哥哥,一咬牙,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开。 她这一跑,在众人看来,该是被疯牛吓坏了,慌不择路。 且她一跑,外面的深衣滑下,露出里面的红色裙裾,那红色更是刺激了疯牛,只见那疯牛吁吁喘气,朝着李姬地方向更加加速奔来。 “姬姐儿!”母亲赵勾大叫,吓得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拦住那疯牛!”父亲李馗也连声大喊。 “侍卫!侍卫!保护小姐!”管事的连忙喊来属下。 突来的意外,让现场一片混乱。 而这时,反应最快的却是那小杂役,他形如小兽,动作急速的朝李姬飞奔而去,一手拽住牛鼻子上的缰绳,一手死死扣住牛角,只见那小牛红着眼睛挣扎,却当下被小杂役骑到身上去。 小杂役抡起拳头,几个棒槌,把那原本气势汹汹的小牛砸的摇头晃脑,终是停下了脚步,趴在地上嗷嗷叫。 李姬见狼孩制止住了小牛,这才苍白着小脸,眼前一花,当即晕了过去。 一个时辰之后。 后院闺房内。 李姬已经醒了有一会儿,这会儿母亲赵勾正心疼地搂着她,给她喂温水喝,丫鬟和乳母也守在一旁,而父亲李馗和兄长李莽则没有入内,站在外面的厅堂里等候消息。 “阿娘。是谁救了我?”李姬喝过温水后,拉着母亲赵勾的袖子,一脸感激地询问。 “好像……像是……”见赵勾记不太清,旁边的乳母阿婆出声提醒:“禀夫人,是后院的一个杂役,说来也是缘分,这杂役是大小姐在驿站那会儿发善心买下的狼孩。” “是那狼孩救了你。”赵勾道。 李姬感激地点点头,又道:“阿翁从小教我,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不过一奴隶尔,让管事的差人打赏些银钱即可,姬姐儿无须放心上。”母亲赵勾道。 李姬却摇头,脸色凝重:“阿娘,不可。” 赵勾知道女儿秉性,便顺着她的意思问:“你当如何?” “招那狼孩前来。我亲自问问他,想要什么报答。”李姬道。 赵勾想了想,觉得以那狼孩的眼界,莫不是银钱或者身契,便点头允了。 一刻钟后。 李姬穿上外衣,同母亲从闺房里出来,宽敞的大厅内,父亲李馗和兄长李莽见李姬出来,脸色依旧恢复了血色,这才放下心。 而那头,狼孩已经跟着小斯进了大厅。 狼孩被身后的小斯推着跪下。 可那狼孩生性桀骜,挣扎着不跪。 李馗抬手道:“站着说,即可。” 小斯应下,却也瞪了狼孩一眼,跟着退下。 李馗问狼孩:“今日你救下大小姐,可有什么想要的,皆可赏你。” 狼孩抬头,目光平静,尔后,摇了摇头。 第6章 006 李馗有些纳闷,这时李姬说道:“阿爹,这狼孩能听懂人说话,但是尚不能开口成言。” “原来如此。”李馗点头。 李姬又道:“这狼孩看着虽瘦,却机敏矫健,聪慧过人。阿爹可否把他安排在我身边做个侍童?” “侍童?”李馗皱眉。 “嗯。”李姬很自然地点头,又道:“阿爹安排我和阿兄去稷下学宫,以后少不了抛头露面,可我只有两名贴身丫鬟和数名侍女,这些婢子虽好,可毕竟女子力气小,若再出现今日之事,身边没个反应机敏又力大过牛的侍童,怕是难以应付。” 李馗蹙眉犹豫。 李姬乞求的去看向来心软的兄长李莽。 李莽本就心疼妹妹,见妹妹刚恢复了血色,也不忍叫妹妹再伤心,便对李馗道:“阿爹,我也觉得阿妹说的有理,稷下学宫男女混杂,加之主学堂后的小院里还招收了不少寒门子弟,这些人皆是鱼龙混杂,而阿妹又仙姿玉质,冰雪可爱,若身边没个男侍,怕是不妥。” 听儿子李莽说完,父亲李馗去看那小儿,虽然看着瘦弱,但缠着白色绑带的手脚皆是肌肉突起,孔武有力,且今天他竟能屠手打牛,想来是个能人。 “除了力大,他还会驱使狼群。”兄长李莽补充道。 “驱使狼群?”李馗惊讶。 李莽点头,把如何在驿站中救下狼孩的经过娓娓道来。 李馗是又惊又奇,看向狼孩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探究。 第10章 “阿爹,你就允了我吧。”李姬挽住李馗的手,撒娇央求。 李馗摸着胡须,上下打量着狼孩,半响才道:“允。” 当晚。 狼孩就从脏臭乱的杂役房搬到了闺房二里外的侍童院内。 那侍童院是个二进的小院子,篱笆院内种了各种果树,房内也是干净整洁,和那靠近牲口棚的杂役院简直天囊之别。 李姬见狼孩衣裳单薄,想到下元节后不久便要入冬了,还亲自给他添了些细软,又命丫鬟婆子在房内铺了暖和的被褥,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狼孩站在榻旁,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榻上新置办的枕头,那枕头看着光滑洁净,且蓬松柔软,是他在狼窝甚至杂役房内从没有睡过的。 “可还喜欢?”李姬温声询问。 狼孩听到软糯的声音,抬起头来,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李姬捕捉到狼孩的动作,笑容更大了些,她很自然地坐到狼孩身边,又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小侍童了。所以,我得给你取个名字。你从狼群中长大,又有驱使狼群的能力,我便唤你小狼,可好?” 狼孩对上李姬的眸子,微微睁大了些眼睛,尔后又略带变扭的移开视线,缓缓慢慢,道出一个字来:“好。” 李姬惊讶地挣圆了眼。 她第一回 听到狼孩说话,竟是意外的好听。 “呀!你……你竟会说话!”李姬惊喜,激动地拉住狼孩的手。 狼孩先是微微一僵,待反应过来后,立马抽回了自己的手,略带自卑地擦拭着自己的手,低声道:“我…脏……别……碰……”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听着有点结巴,实则还不太熟悉说话。 李姬摆摆手:“不脏不脏。你一点都不脏。你能说话了,我真的好高兴。时间也不早了,你早些安置吧。” 狼孩点头,且把李姬送到房门口。 李姬在两名丫鬟的陪同下,出了小院。 狼孩站在门边,目送她远去,直到李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门口,他这才收回了视线,又低头去看自己被牵过的那只手,久久凝视,连耳根子都在烛光下隐隐发红。 约莫一个月后。 李姬和李莽正式成为稷下学宫的一员。 这日,便是入学的日子。 相国府的马车停在了稷下学宫的正大门口,马车的门帘被丫鬟掀开,李姬才六岁多,个子尚小,只能被阿兄李莽半抱着才下到地面。 入目是朱红色的庄严大门。 李莽和李姬并排走在前面,两人的侍童,阿九和小狼则提着装有主子书本的木匣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学宫书院是个三百多平米的宽敞屋子,南北两面皆是木窗,此刻正值辰时,旭日东升,南北两面的木窗皆被丫鬟小斯用木棍挑开,阳光斜斜的洒入,伴着清风徐徐,鸟语花香,极为宜人。 半米高的木桌有序摆开,木桌下面是蒲团,学子们跪坐在蒲团上,纸墨笔砚在木桌上整齐陈列。 李姬按规矩跪坐在蒲团上,而侍童小狼则和其他侍童一样,坐在屋外的门沿下,等着主子们放课。 讲学的老师按时走进屋内,是个身穿月白长衫的大儒,年过六旬,鹤发长须,却是双目炯炯有神,面容威严。 大儒走至讲桌前,搁下背囊,躬身把里面的竹简一一取出,整齐有序的摆放在自己的讲桌上。 摆完书后,大儒摸着长须环视了一圈屋内,见到几个眼生的面孔,便抬手拿起入学册点名。 大儒道:“李莽。” 李莽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从蒲团上起身,弯腰作揖:“到。” 大儒又道:“李姬。” 李姬听到大儒唤自己,并没有着急起身,而是慢条斯理的站起来,双手握拳拱起,朝着大儒的方向作揖,温声道:“先生,早。” 大儒看着李姬,见此不过六岁稚童,举手投足却有股子沉稳笃定,着实来了兴致,便朝兄妹二人问道:“李馗可是家父?” “是。”李莽和李姬异口同声道。 大儒又问:“李馗何以当相国?” 李莽先答:“家父初来扶苏,颁下习射令,得国君褒奖,特封相国。” 大儒再问:“习射令何用?” 李莽想了想,便说:“习射令可以断官司。两名普通百姓,在打官司前,先比射箭,谁射的准,官司就断谁赢。” 大儒抚着长须,摇头道:“岂有不公?” 李莽顿住,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 用射箭比赛来断官司,可不就是不公平吗?但是,这种不公平的习射令却得了国君褒奖,让父亲李馗当上相国,那岂不是李馗这个相国当的不公? 周围听课的学子皆是扶苏国内非富即贵的子弟,对于突然插学的这两个新生是既好奇又嫌弃,好奇的是他俩看着年龄不大,尤其是那个女童,更是娇小,却能入大儒讲学的稷下学宫,嫌弃的是他俩本不是扶苏国人,不过是仗着父亲李馗此刻受国君看重,才有了入学稷下的机会。 此刻,大儒言语中的严厉任谁都听得出来。 于是,许多学子皆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四下虎视眈眈的,就等着看兄妹俩的笑话了。 李莽急的额头滴下汗来,只能求助似的去看向来聪慧的阿妹。 第11章 李姬接收到兄长李莽求救的眼神,这才拱手作揖,对大儒道:“先生,我可否代兄长答。” 大儒点头:“你且答来。” 李姬于是慢条斯理,徐徐答道:“当今天下,四国争霸,星辰国在极寒之北,洪荒国在雨水之南,而扶苏国夹其中间,北临星辰,南抵洪荒。 时下扶苏国时常受到北面荒蛮的星辰铁骑骚扰,可谓苦不堪言,而家父的习射令颁布后不久,百姓为得官司,苦练射箭,一时间射箭风靡全国,且百姓皆成射箭高手,之后北方铁骑再犯,便被服兵役的百姓射的人仰马翻,连连败北。” 说完,李姬总结道:“先生,虽说家父的习射令有弊端,有荒唐,却也因时制宜,因地制宜。” 且听李姬徐徐说完,大儒威严的目光渐渐变得温和,在长久的沉默后,最终捋了捋长须,道:“善。” 而四下等着看戏听笑话的学子们有的叹气,有的不服,有的钦慕,有的惊艳,各种面孔神色皆出。 李姬安抚的看了兄长李莽一眼,而李莽则回了李姬一个赞许的眼神,两人这才在大儒的首肯下落座。 屋外。 学子们的侍童席地而坐。 阿九是李莽的侍童,年方八岁,是与李莽同龄,且是家生奴才,自小便跟在李莽身边伺候的,他见小狼单独坐在一处,便主动走到小狼身边坐下。 小狼听力极好,他知道有人走近,却并没有转过头去看,目光始终追随着屋内的身影。 “我是阿九,我听闻你是在下元节救下了姬主子,才从奴役当上了侍童的。听说,你能徒手打牛,可是当真?”阿九好奇道。 阿九问完,见小狼没理他,有些不悦。 又见小狼始终看着屋内李姬的方向,于是厉声道:“姬主子生的温柔美丽,又是金枝玉叶,又知书达理,岂是我等奴才敢肖想的!” 小狼这时转过身来,目光如炬。 阿九害怕的缩了缩脖子:“我……我就闲的没事,找你聊聊天,你干嘛……干嘛不理人的?” 小狼盯住阿九,冷冷道:“滚开!” 小狼五官立体,且他眼中的瞳仁在光的折射下不似中原人的纯黑,而是带着点淡金色。 瞳色带金,眸光森森。 阿九感觉像被一匹野兽盯住,吓得差点尿裤子,听到小狼那句滚开,便提着裤子连滚带爬的跑掉了。 第7章 007 日头渐渐上升,眼见着午时将到。 学宫内执勤的管事戴上粗布手套,等那计时的日晷指向午字时,便抱起木桩奋力撞击大钟。 钟声响彻学宫内外。 大儒布置下作业,便在众学生起身恭敬的目送下,先行离去。 尔后,守在门外的侍童们拿了各自主子装书的木匣子,纷纷步入学宫内室。 李姬和李莽由着自家的小侍童给装好书后,又出了学宫,坐在早早便候在门外的马车上,回到府邸,已是午时三刻。 赵勾听闻一对儿女回来,让厨房赶紧布菜。 铺着金纹绢花棉布的圆桌上摆齐了丁香鸭,糖醋小排,桂花松鼠鱼,酱香牛肉,芙蓉翡翠羹,红枣养生鸡,还有两道开胃凉菜,蜂蜜伴山楂和凉丝莴笋,看着皆是色香味俱全,热气腾腾。 李姬坐在圆凳上,葱白的手指执了一对翡翠金丝头的梨木小筷,夹了口松鼠鱼吃到嘴里,这道松鼠鱼是乳母阿婆祖传的手艺,酸甜适中,鱼肉炸的外焦里嫩,爽口好吃,最是下饭。 乳母阿婆站在桌边,见自己亲自下厨的松鼠鱼得姬姐儿喜爱,眼底是掩盖不住的喜意。 赵勾原本有满肚子的话要问,却见一对儿女吃的津津有味,又不忍打断,于是生生忍着,等儿女们吃的差不多了,便再也忍不住了,问道:“今个儿是第一日入稷下学宫,可有给大儒留下好印象?” 李莽听母亲问起,回忆起大儒的提问,心中此刻还有些余悸:“阿娘可是不知,那大儒看着约莫花甲之年,却是极厉害,头一回便问家父入扶苏国后提议君主颁布的习射令,可是不公?” 赵勾听的不由紧张,倾身上前,小心问道:“我儿如何作答?” 李莽惭愧的摇头:“我的答案不提也罢。” “可是那大儒不满意?”赵勾连着皱起眉头。 李莽诚实地点头,赵勾略带失望的松下身体,却见李莽看向正双手抱着瓷白玉碗小口喝红枣养生鸡汤的妹妹。 李莽欣慰道:“还好妹妹聪慧,帮我渡过难关。” “如何说?”赵勾眼睛为之一亮。 李莽把李姬如何娓娓道来习射令的利弊,一字不漏的对赵勾重复了一遍,听的赵勾连连点头,且听完后,高兴之余还不忘要给宝贝女儿夹菜。 “阿娘。我吃饱了。”李姬赶忙推拒。 赵勾像看金子似的看着李姬,心说,女儿从小早慧,这回又得了扶苏国大儒的好印象,以后怕是风光无限,虽说当朝法律是女子不得从官,但赵勾并不拘泥于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正相反,倒是觉得女儿学问大,是件好事。 李姬见母亲眼神滚烫的看着自己,愈发觉得坐不住了。 于是,便用绢帕擦拭了口角,起身道:“阿娘,女儿吃饱了。大儒在学堂布置下作业,女儿且去书房写。” 赵勾鼓励地点点头,挥手道:“去吧。”又不放心的吩咐丫鬟桃红和柳绿:“姬姐儿读书认真,仔细伤了眼睛,她每看书半个时辰,且让她举目远望,还有那明目的菊花茶,半个时辰一盏,且少不得。” 第12章 “奴才省得。”桃红和柳绿躬身作答。 终于,得了赵勾一顿叮嘱后,李姬领着两个丫鬟离开前厅去了后院的书房。 书房位于李姬闺房的南面,采光很好。 丫鬟桃红给李姬研磨,李姬时年六岁,个子还小,只能在木凳上垫了三个棉团子,才能坐到书桌上写字,且她的文房四宝,皆是父亲李馗命人按照她的手大小量身打造的,可以说是小儿专用,可见父亲李馗对她是多么的宝贝。 李姬端坐着,微微低首,认真的抄写千字文。 窗外有鸟雀飞过,但却不能打扰到她分毫。 两个小丫鬟在书房内侍候,负责外事的小狼站在书房外伺候,时间一久,两个小丫鬟就纷纷打起了瞌睡。 李姬写完千字文的最后一个字,搁下羊毫笔,抬头便见两个丫鬟站在那帷幔旁,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上上下下。 李姬走上前,抬手拍了拍丫鬟。 桃红和柳绿被惊醒,吓了一跳,见到是李姬后,才安下心来。 姬姐儿向来心善,从来不会因为丫鬟打瞌睡就随意打骂。 “既然困了,你们就到偏房小憩一会儿去,这样站着睡,容易着凉。”李姬说道,毕竟已经过了农历十月十五的下元节,秋末冬初,最易感染寒气。 柳绿性格大大咧咧,又是和李姬一起长大的情谊,听到李姬这么说,就当真打着哈欠往偏房走去。 却被历来沉稳的双胞胎姐姐桃红拉住了胳膊,桃红对李姬道:“姬姐儿,你书房里可少不了人伺候,且主母吩咐,要提醒你休息眼睛,每隔半个时辰泡一盏明目的菊花茶给你喝下。” “我省得的。”李姬用下巴指了指立在门外像根柱子一样笔挺的侍童,温声道:“有小狼伺候便可,你们且歇下,待睡足了再来侍候。” “可……”桃红还要说,却被妹妹柳绿扯住了胳膊。 柳绿性子直,于是说:“阿姐,我们就听姬姐儿的!” 李姬也点头,用眼神示意她们下去。 桃红确实有些犯困,最后耐不住妹妹撒娇,便再三谢过了李姬,且保证只小憩一刻钟便回来。 两个丫鬟走了,本就宽大的书房此刻显得更加空旷。 李姬走到门槛边,朝立在柱子旁的侍童招招小手:“小狼,你且进来。” 小狼有些犹豫,来伺候大小姐之前,他是在府里专门学过三日规矩的,说是外男不能随意进入小姐的闺房和书房。 小狼内心犹豫,背对着李姬道:“教规矩的婆婆说,男女有别,主仆亦有别,书房是重地,侍童不得随意进入。” 李姬忍不住笑了,他一个狼孩,没想到竟然还学起规矩来了。 小狼只听得身后的浅笑声,又听李姬温温和和地说道:“是不能随意进入,但这会儿是主子我让你入的,规矩里又说,侍童要听主子的话,是与不是?” “是。”小狼点头应道。 小狼跟在李姬身后,步入书房内。 书房的格局四四方方,周围都是支起的木窗,里面光线明亮,干净整洁,摆设简单又不失优雅,几盆搁置在木架上的兰花,赏心悦目,且步入其中,有股子淡淡的墨香。 休息了片刻后,李姬再次提笔准备继续抄写书文。 她抬首问站在身侧的小狼:“可会研磨?” 小狼茫然地摇头。 李姬道:“我教你。” 李姬指了指砚台,对小狼道:“小狼,这是歙砚,是产于中原腹地的歙石打磨雕刻而成,此砚台发墨益毫、滑不拒笔、涩不滞笔。” 尔后,李姬又拿起一方墨石道:“你且看,这是荒墨,产于南方洪荒国境内,其色如点漆,经久不褪,墨香浓郁。” 小狼看着李姬握住那石墨,那石墨呈长方形,乌黑发亮,且李姬雪白的手指在黑墨的衬托下,愈发白嫩细腻。 从小在狼群中长大的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白那么秀美的一双手,便忍不住有些发怔。 “小狼?”李姬唤他。 侍童这才回神,抬了询问的眼神。 “不要发呆。”李姬的口吻带上严肃:“若你等会研磨的时候这么发呆,一定无法把墨汁研匀。” “抱歉。”侍童答道。 李姬见小狼表情认真起来,便没有再追究,而是认真仔细讲解研磨的注意事项,比如用手技巧,用水量,力道曲直等。 侍童接过石墨,混了水后,便开始研。 可大约是小狼天生力大的缘故,好几次都用力过猛,研出的磨太浓,李姬纠正了几次,见还是改不过来,便直接上手。 李姬葱白的手指按在侍童黝黑的手指上。 小侍童微惊,眼睛徒然睁大,刚想要把手撤掉,却被李姬用温温和和的力度就给按住了,李姬温声道:“你且别动,按照我这个力道来。” 李姬按着小狼的手,领着他感受研磨的力度:“就是这个力度,你且记住,以后研磨,不要使太大的劲,也不要太过轻飘,就这个力度,你记住了吗?” 见小狼不答,于是李姬又带着他磨了会儿,再问:“就是这个力度,你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小狼垂下眼睛,低声道。 “嗯。记住便好,你且试试吧。”李姬说着放开了小狼有些僵硬的手。 果然,经过李姬的亲自引导,小侍童很快便上路了,研出来的磨皆是令李姬满意的。 第13章 李姬坐在木登上,心无旁骛开始练字。 而彼时,屋外日光斜长,把庭院里栽种的时令花,菊花,芙蓉花,木槿花照的拉出长长的影子来。 书房内,安安静静的。 小侍童研好了磨,便躬身退到一旁等待。 风把素色的帷幔吹起,又时不时吹起搁置在书架上书本前页。 小侍童怕风吹动书本的哗哗声打扰李姬练字,便抬手按住了那本被吹的哗哗作响的书册,又偷眼去看李姬的背影,和她握笔的小手。 小侍童还记得那葱白如玉的手按在自己手上的温度。 暖暖的,柔柔的,香香的。 明明没有多少力气,却让他顷刻间僵直了身体,且心如捣鼓。 第8章 008 大约,是自那日开了侍童进书房伺候的先河后,每每两个丫鬟犯困或者有其他事务需要她们去处理时,李姬便让小狼进来伺候笔墨。就这么着伺候了一个月后,一日,她练习书法的时候,觉得脖间僵硬,便起身活动,回头的时候就见小狼单手按在一本书上。 李姬不知小狼按着书页,是怕风把书本前页吹的哗哗作响,影响了李姬的安静,而是误以为小狼喜书,想要习字。 于是,李姬试探着问:“可是想学?” 小侍童被李姬盯着,有些不自然的移开目光。 “你不需要害羞,想学识字,光明正大说与我听,我可以教你。”李姬大方道。 小侍童垂下头,并没有回答李姬。 不过,李姬也不是个急性子,耐心道:“小狼,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吧。若是想学,他日与我说来,可好?” 小侍童缓慢地点了下头。 …… 这日。 是稷下学宫考学的日子。 主子们在宫内考学,侍童们便被安排到偏厅等候。 考学的时间约莫一个半时辰,等在偏厅的侍童们觉得无聊,渐渐困乏之际便垂了脑袋开始打瞌睡。 李莽的侍童阿九此刻也已撑了下巴开始会周公。 而小狼却没有睡意,他盘着双腿靠柱而坐,嘴角叼着一根杂草,时不时看一眼天空,眼中波澜不惊,却又似藏着万千锋芒。 侍童们等候的这座偏厅,正好位于招收寒门学子的副宫殿旁。 副宫殿放学后,学生们见午时未到,便也没急着离开,或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们聚拢在一块,闲坐攀谈。 隐约间,众人的交谈声传入耳内。 其中的男子皆是十几岁,甚至有个年龄最大的,已是十七八,只听那个成年男子道:“现在他娘的娶个媳妇可真难啊!” “哥!这话咋说?”旁人问。 “外面到处都在打仗,也就我们城里平安些。如今出嫁的娘们儿是越来越少了,且都时兴找官家哥儿,哪怕当官家的妾,也不当我们这些穷哥儿的妻。要不就是嫁去那富庶的南方洪荒国,说到底还是当妾!”男子暗恨道。 说到此处,另一个接口道:“女人嘛!哪个不贪图富贵享受的!尤其是那些漂亮的,更是贪图权势和富贵。所以说,我们这些寒门之弟,如今的出路啊,也就只能学而优则仕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男子拍着那成年男子的肩膀道:“哥儿,你既能入这稷下学宫,想来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到时候入仕为官,不愁没有娇妻美妾!” 那成年男子长叹口气,才道:“想来,这也就是我等寒门,唯一的出路了罢……学而优则仕,得仕途得娶妻……” 这边。 小狼原本是盘腿靠柱而坐,等听完寒门学子们的谈话,已经是端坐于前了。 当日晚上。 小狼回到侍童院内休息,可是倒在床上后,辗转反侧的,却是怎么也睡不着,那些寒门子弟的攀谈不断在耳边回放。 “女人嘛!哪个不贪图富贵享受的!” “尤其是那些漂亮的,更是贪图权势和富贵。” “所以说,我们这些寒门之弟,如今的出路啊,也就只能学而优则仕了!” 于是。 过了几日后,这天下午,丫鬟桃红柳绿被安排出去采买了。 书房无人伺候,李姬便点了侍童进书房研磨。 小狼研磨之后,便守在一旁安静的等待。 李姬练习书法喜静,往往一个两个时辰也不说一句话,只是偶尔眼睛累了,便远远眺望一番,偶尔手腕累了,便搁笔活动活动手腕。 眼见着霞光漫天,是到了快要用晚膳的时辰。 只见李姬举起羊毫笔,在四卷荷叶的洗笔瓷盆中洗了洗,又拭干后挂在了莲花金丝小勾上。 这举动,意味着李姬准备结束一天的练习了。 终于,小狼鼓起勇气站出来。 李姬这时拉开了木凳起身,小狼挡在李姬跟前。 比起初识,如今小狼又长高了些,而李姬还尚未长开,比之矮了一截。 “何事?”李姬仰首问他。 小狼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姬,抿了抿唇,半响才道:“教我。” 李姬眼中含笑:“教你什么?” 小狼动了动睫毛,目光晃动,声音虽然低小,却很坚定:“教我读书识字。” 李姬眼中的笑意更浓:“想通了?” 小狼缓慢而郑重地点了下头。 李姬便有些好奇:“为何想通?” 第14章 “学……”小狼回忆了下,才道:“学而优则仕。” 李姬有些吃惊,便道:“若想入仕为官,需习得六艺。” 小狼眸光亮起,虔诚道:“教我。我要学。” 李姬闻言,转身走到书架旁,因为个子不够高,又爬上父亲为她专门定制的小爬梯,这才拿到了搁在最上面的一本书。 “这是《六艺解说》,正所谓通五经贯六艺。 六艺分为礼、乐、射、御、书、数。 所谓礼,便是礼节,如今惯用五礼,为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 所谓乐,便是音律,如今惯用六乐,指《云门大卷》、《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六套乐舞。 所谓射,便是射箭,如今惯用五射,为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 所谓御,便是御车,如今惯用五御,为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 所谓书,便是识文断字,这个最简单,要做到精湛,却也最难。 所谓数,便是算数,如九章算数。” 李姬指着书本密密麻麻的目录,对小狼道:“六艺复杂且精细,我阿兄也只通皮毛,即便是学富五车的阿翁,也得谦虚的说句略懂一二。” 小狼还是虔诚得点头:“复杂便复杂,我要学。” “可……”李姬搁下书本,有些为难:“可我怕……我这个老师不合格。” 毕竟,李姬原本见小狼对书本有兴趣,是想教他简单的识文断字,也就是六艺里的书。 可是,小狼的目标竟是学而优则仕。 那这就叫李姬为难了。 毕竟,她不想误人子弟。 小狼猜不到李姬的心思,只觉得李姬为难的样子令他有些难受,便松口道:“若是不妥,教识字也可。” 李姬这才松了口气,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才道:“那便先教识字。若你真想习得六艺,往后稷下学宫的六艺讲学我都带上你,你且自己用心,旁听,暗记,背诵,且看你自己本事。” “嗯。”小狼郑重点头。 …… 自那日得了李姬的应允后,小狼便开始在书房随李姬一道识文断字,且每每在稷下学宫等候主子,其他的小侍童或打瞌睡,或闲聊,或呆坐,而小狼却按照李姬的教授,旁听暗记,夜里回到住宿的小院儿,还会拿了竹子在沙地上默写。 冬去春来,春去夏来。 夏日炎炎,眼见着天气是愈发的热了。 相国府的藏书阁是后来建制的,不过里面的藏书倒是李馗从玄黄国带来的,十几个上等的大樟木箱子,装着满满重重的书籍古典,其中蕴含奇兵遁甲,乾坤八卦,天文地理,其中尤为珍贵的便是先祖留下的十大兵书。这些书籍先是走了陆路,后经水路,最后再通陆路,可谓是耗时费力,这才运达扶苏国。 可见,李馗是个多么爱书之人。 李馗今日翻看日历,见正值三伏天,且是晒书最好的日头,便命爱子李莽领着一群护院和小斯去藏书阁搬书来晒。 今日。 天光微亮之际,侍童小狼就潜入藏书阁内读书。 自从识字量超过三千字后,李姬书房里那排木架上的书就已经满足不了小狼日渐膨胀的胃口了,他毅力过人,又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随着读书量的日益增多,对新鲜知识的渴求也日益增多。 自偶然一次,在奴仆的交谈中,知道府内有这么一座包罗万象的藏书阁后,便每每趁天亮之际,潜入其中,借着晨曦初光,饱读其书。 本来辰时已过,按照往日惯例,小狼理应离开,却因为偶然翻到了一本兵法大讲,看里面出神入化的兵法韬略,用兵如有神,简直令小狼爱不释手,即便眼看着天光大白,辰时已过,却仍然不忍掩卷离去。 直到听到屋外的脚步声,和开锁的声音。 小狼才皱眉掩上书卷,准备翻窗而出。 大约是动作太大,不小心撞到了一处搁置兰花的木架,那兰花差点坠地,好在小狼动作敏捷,及时接住了那即将坠地的兰花,重新放回了木架上。 可是,还是闹出不小的动静。 “谁?”屋外护院听到声音,呵斥道。 李莽推开藏书阁的门,却见朝南的窗户半开着,一只三花猫从窗棂上跳下。 “原来是只猫。”身后的护院松了口气道。 李莽收回视线,又亲自去关了木窗,这才对护院厉声道:“你们且听好,这藏书阁内多有古籍精品,且是家父心头最爱,你们日后定要锁好门窗,若再有疏漏,必重罚!” “诺。”护院低头答道。 李莽又命护院搬出书籍,皆搁置在院后的大片空地上,正对着阳光,晾晒,且还命护院和小斯轮流看护,避免被小兽杂虫踩踏。 第9章 009 009 傍晚。 全家人聚在前厅用食。 时值酷暑,燥热难当。 前厅里用四个铜盆装了宫里赏下来的冰块,放置在四个角上,又有小斯用蚕丝扇不停的往外扇风,这才令厅里的燥热缓解了不少。 铺了棉麻小锦的圆桌上分别摆放着翡翠鸡丁,芙蓉蒸桂鱼,酥皮烤鸭,断炒藕带,酱丝芦笋,凉拌黄瓜,百合莲子羹,绿豆粥,皆是防暑下火的时令菜色。 第15章 厨房那头又向来由祖上是大厨的乳母阿婆照应,所谓阿婆出品,必属精品。 李姬对自家的伙食向来满意,这便由着母亲赵勾替自己添了碗百合莲子羹,手握着翡翠头的玉箸夹了口凉拌黄瓜,吃的香甜。 父亲和阿兄坐在娘两的对面。 李馗喝了口冰镇小酒,问身边的李莽道:“今日晒书可是稳妥?” “妥当的。阿爹且安心。”李莽回道。 李馗阅人无数,但见李莽眼神似有深意,于是再问:“可有忧虑?” 李莽这才点了点头,道:“阿爹,今日开那晒书阁的大门,听到里面似有动静,待开门一看,却是一只三花猫从那未关合的窗棂上跳下……” 李馗略作蹙眉:“我儿是担心……有人窃书?” 李莽应道:“是。” 毕竟,现在时局动荡,四大国以及周围的十几个小国时不时的开战,战争必然涉及到兵书,而父亲的藏书阁里藏着有些甚至已经绝迹的兵书,所以,窃书不可不防。 李馗倒是不甚担忧,摆摆手道:“让护院加强看护便可,无须过虑。” 李莽见父亲豁达,自己也不再忧思,点头道:“诺。” 李姬虽在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百合莲子羹,但父亲和兄长的对话,她也尽数听进了耳朵。 “阿爹。”李姬的声音软糯,又带着点尚未褪干的奶声奶气,很是粘人。 听到宝贝女儿唤自己,李馗温柔地看了过来,软着声音问:“姬姐儿,何事?” 李姬道:“阿爹,我那书架上,阿爹你曾经亲自选取的六十二本启蒙书,皆已看完。有时从稷下学宫回家,在书房习完字后,便觉得无书可读。姬儿觉得,阿爹应给我一把藏书阁的钥匙,允我时时可去藏书阁博览群书。” 李馗知女儿早慧,又见她如此好学,高兴地扶额:“是爹爹思虑不周了。我儿早慧,又好读书,我应早给你藏书阁的钥匙,允你自由出入的。” 说完,又朝身边管事的老者道:“阿贤,且去库房取那藏书阁的备用钥匙来,给予姬姐儿。” 管事老者回道:“诺。” 约莫一盏茶不到的功夫,管事老者便取了铜制的钥匙前来。 李馗接了钥匙,和蔼地递给了李姬。 只见李姬双手去接钥匙,宝贝似的藏在了袖囊里,笑的眼如月牙,声音抹了蜜儿道:“谢谢阿爹。” 李馗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细软的额发,含笑着让女儿回座继续用膳。 晚膳之后。 李姬没有马上回房,而是去了侍童院内。 二进的小院子后方有片护院练武的沙地。 李姬走近,见到侍童小狼背对着她,正蹲在地上,右手拿着根细长的竹子,对着那沙地写写画画。 借着月色,李姬朝那沙地看去,只见各种奇异的符号绘在上面,竟是看不出个头绪来。 “在画什么?”李姬蹲下身问道。 小狼没有抬头,他已经习惯了李姬偶尔晚上来这里看他在沙地上练字或者写写画画。 “排兵布阵的图。”小狼回道。 似有些惊讶,又似早有所料。 李姬道:“阿翁藏书阁的兵书,我都还没有看过呢!看来……今日在那藏书阁弄出动静的不是三花猫啊!而是你这只小狼。” 小狼握着长竹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又继续勾画。 他低声承认:“是我。” 李姬在袖囊里摸了摸,摸出一把铜制的钥匙来:“今日我向阿翁要到了藏书阁的钥匙,以后,你且随我一道去藏书阁看书罢。” 小狼听后,慢慢搁下手中长竹,看向身边蹲着的李姬,问道:“为何?”为何帮我? 李姬伸手,细白如葱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小狼的眼皮,声音含笑道:“你这小小侍童,我用的尚且满意。若是让你每每去藏书阁偷看书,且不说被抓到如何危险,就是那辰时之前的光线并不亮敞,若是看坏了眼睛,我岂不是少了个称心如意的小侍童了么?” 小狼微微发怔。 李姬趁小狼发怔之际,已经起身,戴上宽大的帷帽,站着对小狼道:“明日大儒休沐,我不用去学宫,你且陪着我一道去郊外射习。”说着,又看了看天上月亮,才道:“月光虽好,可也仔细伤了眼睛,还是早些安置了罢。” 说完,也不等小狼回话,便已经徐徐走远。 …… 翌日。 相国府邸。 李姬辰时便出了闺房,领着两个丫鬟桃红柳绿和侍童小狼,去东侧院的兵器库内挑选郊外习射用的弓箭。 兄长李莽带着两个随身护卫早已等候在此,见到李姬缓步走来便笑着迎了上去:“阿妹,早啊!” “阿兄,早。”李姬回道,躬身作福,又贴心地问:“可是等候的久了?” 李莽摇头,眼里全是对自家妹妹的宠溺:“兄长等阿妹是应该的,更何况,阿兄也莫等久。” “诺。”李姬回道。 李莽转头去看站在身边的兵器库管事:“且开门来。” “诺。”兵器库管事回道,麻利的从腰间摸出库房钥匙,替兄妹二人开了兵器库的大锁。 李莽朝自己携带的两名随身护卫看去,那俩护卫马上反应过来,一并上前推开了厚重的库房大门:“大少爷,大小姐,请。” 第16章 “诺。”李莽道,携着李姬一道入内。 李姬去看身后的侍童:“小狼,弓箭分量重,你且一道进来,替我拿着。” 小狼听后,沉默的跟了上来。 光线偏暗的私家兵器房,各种武器依次整齐摆放,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李姬也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多的兵器,在那遥远的记忆里,也只是偶尔在影视作品里看到过一些,且都是模糊的映像,而此刻,却是亲眼近距离的目睹,而这些兵器都是藏品级的,令人看着惊叹之余,热血倒涌。 兄长李莽见妹妹李姬并没有小女儿看到兵器的恐惧和茫然,反而是双眼发亮,满脸都写着跃跃欲试的表情,而这样的表情更是刺激了李莽的表现欲。 李莽拿起最近的一柄武器,帅气的甩了甩道:“这是梨花枪,是□□的一种,用作远距离攻击,另外用做远距离攻击的还有长矛,九节鞭。” 李姬随着李莽所指,目光从长矛和九节鞭上依次滑过。 说着,李莽放下梨花枪,又从墙壁上挂着的剑鞘里抽出了一把像弯月般锋利的刀来:“这是残月刀。月残如勾,便以此得名。用作近身的武器。这些可以挂在腰间的随身武器还有佩剑。” 墙壁南面挂满了整整一面的名剑,其中混着长刀短刀,很是气派威武。 李姬的目光从满满一墙面的刀剑上看去,最后落在了一柄小巧秀气约莫三寸有余的精致小刀上。 只见那把小刀搁在一张雪白的狐皮上,刀柄金丝勾勒,刀鞘刻有莲花开合的图案,莲身亦是金丝勾勒,莲花底部却镶嵌着一颗璀璨的小圆珠,那珠子在光线黯淡的库房里却兀自发光,流光溢彩,精妙绝伦。 “阿兄,这是何物?”李姬看着那小圆珠问道。 李莽定睛看去,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阿妹果然好眼光。这枚小小珠子可不简单,它唤作夜光珠,能在暗处自行发光,实属奇观。” 说着,李莽眯眼回忆道:“我曾听阿翁说,我们李家先祖曾经位居玄黄国高堂时,由当朝圣君亲自御赐此夜明珠。后来,先祖命奇巧的匠人把这珠子镶嵌在莲花刀上。” 李姬听着,连连点头。 李莽话锋一转,又道:“数月前,我还听阿翁和阿娘商量,说是等到阿妹及笄之时,便把镶嵌着夜明珠的莲花刀给阿妹做陪嫁。” 李姬一听,顿时有些红脸。 她外表虽是六岁半的稚儿,可芯子却是个二十岁的成年人。 而且,古人十五岁便及笄,可婚配。 在李姬的观念里,十五岁却还是个孩子,实在太小了啊,且这一世阿爹阿娘阿兄都待她极好,她实是不愿意离开家的。 李莽看向李姬,见她低着头不答话,料想妹妹还太小,大约是不懂得陪嫁的意思,便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携着李姬继续朝前走去。 李姬走了几步,见自家小侍童没有跟上,便准备唤他,却在抬眸间见小狼正盯着那把镶着夜明珠的莲花小刀在发呆,眼底似有深意,可仔细看去,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小狼。”李姬温声喊道。 侍童听到召唤,这才回神,加快步子跟了上来。 那头,李莽还在给李姬做介绍:“这些皆是暗器,有绳镖、流星锤、狼牙锤、龙须钩、飞爪、软鞭、锦套索、铁莲花,还有这些大件,是狼牙棒,乾坤戟,巨斧……” 第10章 010 李莽领着李姬来到专门挑选弓箭的那面墙壁前。 “阿妹且看。这便是我们李家的弓箭。”李莽神色与有荣焉。 李姬顺着李莽的下巴所指,举目望去。 长弓,短弓,约有二十多把弓箭按大小从左至右依次排开,每把弓箭下面搁置一个箭壶,壶中盛放着于弓相匹配的箭,箭头向下,箭尾露出壶外。 “这些皆是牛角弓。”李莽取下一柄弓箭递给李姬道:“阿妹且看,这便是我的弓。” 李姬接过弓箭,觉得右臂忽而一沉,确实分量十足。 且看那弓箭黑而反光,周身打磨的光可鉴人,内壁上刻着一个草体的莽字,看字迹,应是兄长亲手所刻。 李莽见李姬拿着弓箭有些吃力,于是抬手接过:“阿妹尚且年幼,仔细伤了手臂。” “这牛角弓的弓弦是用牛筋制成,弹性大,射程远。”说着,李莽右手持弓,左右拉弦,下巴抵在弦上,眯起左眼,且是虚摆了个搭箭开弓的姿势。 李莽虽才八岁有余,九岁未到,却也生的颀长,又遗传到了父母五官中的优点,可谓是面如玉冠,举手投举间亦是一股贵公子的风雅。 “阿兄等会到习射场,可要好好教教我。”李姬倾慕道。 “诺。”李莽道,且收了弓箭,挂于身后。 李莽再领着李姬往前十几步,停在一处小弓箭跟前。 李姬见这小弓箭看着奇巧秀美,眼中露出喜色:“这可是我的?” “当然。”李莽抬手把那柄如羊脂般雪白的小弓箭从墙上取了下来,搁在手中掂了掂:“这弓箭是用羊角制成,分量约莫三斤有余,你拿着用最是合适。” 李姬勾着唇角,面露喜色的抬了双手去接。 李莽把羊角弓放到李姬手中,轻笑着道:“阿妹啊阿妹,你一个姑娘家,偏要学习射,阿翁拿你没办法,又恐寻常的牛角弓太重,令你伤了胳膊,便在上元节后不久,亲手选了合适的羊角,足足花了六个月的时间,才制得这一把合你力气的羊角小弓。” 第17章 “等阿翁下朝归来,我定当亲自谢谢阿翁。”李姬喜色道,双手拿着雪色的羊角小弓把玩,简直爱不释手。 李莽见妹妹欢喜,也是心中愉悦。 李姬把玩了一会儿羊角小弓后,对李莽道:“阿兄,可否为我的侍童小狼挑选一把弓箭?” 李莽闻言,挑眉看了跟在李姬身后的小侍童,问道:“为何?” “下元节那日的事,阿兄可还记得?”李姬不答反问。 李莽当然记得,于是点头道:“当日那祭祖的小牛差点冲撞了阿妹,便是这侍童冲出,徒手拦下那发狂的小牛,才使得阿妹毫发无伤。” “诺。”李姬点头应下,又道:“阿兄可知,阿翁前几日同我说到,再过半年,待我七岁年满之时,除了寻常护卫,还会给我指派一名近卫专门负责我的安全。可是这府内的侍卫皆不合我意,我想要个最好的。” 李姬说到‘最好的’三个字时,同时也暗示般的看向自己身后的侍童。 李莽听李姬说完,目带狐疑的看向小侍童:“他……?”他行吗?近侍如同暗卫,要贴身保护主子的安全,且不说武功极好,就是性格,也当选那最沉得住气的。 李姬猜出李莽心中所想,于是徐徐解释道:“阿兄有所不知,小狼不仅天生力大,且据我这半年的观察,他身手矫捷,过目不忘,要说性子也最是沉稳持重,若是好好培养,假以时日定能成为最强的侍卫。” “瞧给你夸的。”李莽忍不住轻笑起:“罢了,阿妹既然如此认可,阿兄又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说完,抬手朝小狼招了招:“你且过来,我替你选一把合适的弓箭吧。我家阿妹如此看重于你,你在往后的习射武艺方面,当是苦练才好,莫要辜负我阿妹的期许。” 小狼走上前,目光垂下,低声道:“知道了。” 李莽答应李姬给小狼挑选一把弓箭,果然就认认真真的给小狼挑选了一把,而小狼接下,亦是点头谢过。 “莫要谢我。”李莽用下巴指了指李姬:“且要谢,便去谢谢我阿妹。我阿妹她宅心仁厚,既然她委以重任于你,那你以后可要苦练成才,莫要辜负于她。” 李姬听兄长几次三番的强调自己对小狼的恩惠,又再三叮嘱小狼苦练,实在听不下去了,拉了李莽的胳膊就往兵器库外面走去:“阿兄,莫要再耽误下去,赶紧去郊外的习射场吧,若是去的晚了,怕是没位置了。” 小狼背上弓箭,快步跟上眼前的兄妹俩。 众人一道出了兵器库,又出了相国府,搭乘马车去了郊外的习射场。 与此同时。 扶苏国的朝堂之上。 主张变法的李馗正和主张守成的太子傅争得面红耳赤。 李馗在习射令的成功之后,又推出法经,用法律武器约束各阶层和平民的日常行为,后又推出户籍制度和授田制,提高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 尤其是当时天灾频繁,谷贵时伤农,谷贱时亦伤农. 而李馗建议国君魏伟,丰年国家平价收粮,荒年国家平价放粮,这样做保障了农耕,却损伤了商人的投机活动,影响了世家大族的利益。 但国君魏伟为了强国,全力支持李馗的变法。 可那些暗藏在世家大族心中的不满却日益加深。 直到今日。 李馗上朝,竟提出废除世袭贵族制度。 他的提议一出,满朝文武哗然,而身为贵族的代表博渊此刻站了出来。 除去贵族的身份,年过五旬的博渊还是太子魏正的老师。 相国李馗和太子傅博渊就废除世袭贵族制度的优缺点争论不休,而朝中大臣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大多站在太子傅这一边,支持保全世袭贵族的制度。 经过长达两个时辰的争论。 最终,以魏王宣布同意李馗的提议为结束。 魏王道:“李爱卿所言极是,废除世袭贵族制度,可谓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朝会结束。 得了君王支持的李馗踌躇满志的往宫殿外走,从提出制度,到详细规范出制度纲要,大约还需要小半年的时间,就此计算,最快也要今年年末才能正式实施废除制,他需得回去好好着手一番。 而刚才在朝堂之上和李馗争论的太子傅博渊挡在了李馗的面前。 “相国大人是给圣君下了什么蛊?竟使得圣君百依百顺,当真厉害至极!”博渊轻嗤道。 李馗停下脚步,正色道:“太子傅何以说笑。 圣君常对臣道,臣来之前,百官守旧,不懂变通,使百姓民不聊生,且国库空虚,军事乏力,如今天下四处开战,眼见着国力日渐衰微,圣君每每想起,总是彻夜难眠。 而臣不过略懂变法维新,侥幸取得了些政绩,令圣君宽慰罢了。” “你!”博渊气得吹鼻子瞪眼。 李馗拱手作揖:“臣事务繁忙,先行告辞了。” 说罢,便后退三步,继而撩了官袍,转身离去。 博渊站在后面,看着李馗走远的背影,气得暗暗作力。 …… 暮色四合。 相国府邸。 一家人在前厅用过晚膳之后,李姬对父亲李馗道:“阿翁特制的小弓我很喜爱,谢谢阿翁了。” 听闻宝贝女儿喜爱,李馗笑逐颜开:“我儿何必言谢。”又关切道:“今日可是去了郊外的习射场,用了之后可是顺手?” 第18章 “阿妹顺手的很。”李莽抢先答道,又轻笑出声:“阿妹还舍不得让丫鬟安置了那羊角小弓,想要偷揣在怀里,时时拿出来看,还说着明日要带去学宫,炫耀一番。” “我何时说过要带去学宫,炫耀一番的?”李姬瞪大眼睛,她不过是爱不释手罢了,却被兄长说的过了头。 李莽偷笑,李姬知他这是拿自己打趣了,气得嘟嘴。 李馗看着一对儿女说笑,心中原本因为公务而有些惆怅,如今也一扫而空,在温馨的家庭氛围中,顿觉的身心都舒畅了起来。 用过晚膳。 李姬回了后院,并没有立刻去闺房洗漱,而是先去了趟书房。 看了约莫半个时辰的书后,她命丫鬟桃红去取了自己的雪色羊角小弓来。 桃红递上小弓,忍不住发问:“已是入夜,姬姐儿要弓何用?” “阿兄在弓内刻了小字。我也应在弓内刻一个,日后若是不小心丢了,有了这刻字的凭证,也好找回。”李姬道。 桃红赞许地点了点头。 李姬让桃红多点了盏小灯,借着月色和灯光,拿了刻刀在小弓上认认真真地刻字,刻完之后,抬眼时见屋外廊下的小侍童正朝自己这边看来,便开口道:“小狼,你且来看看,我这字刻的如何?” 侍童进来,接过羊角小弓,看了又看,低声道:“刻得很好。” 李姬满意地笑了。 她的丫鬟桃红柳绿皆不识字,她也曾起过教她们的意思,但是被两个丫鬟以女子无才便是德拒接了之后,就没有再提,而小狼不同,小狼肯学,而且进步极快,所以,她也乐于与小狼分享自己的学问。 第11章 011 李姬今天格外高兴,于是又道:“小狼,你且拿了你的那把弓来,我与你也刻一个吧。” 小侍童微微顿住。 李姬以为他不愿意,便问:“可是嫌弃?”嫌弃我的字不如你好。 小侍童这才反应过来,目光微动间重重地点了下头。 三刻钟后。 李姬低头细细吹掉弓上的尘屑,抬手把刻好的弓递给小狼:“你且看看,可还满意。” 小狼接过弓箭,只觉得眼眶发热。 那黑色牛角弓的里面,正中间的位置,秀秀气气的刻着一个狼字,每一笔每一划,都秀气而灵动,仿若出水芙蓉,又似娇羞小月。 李姬见小狼看着那弓发呆,不言不语的,便忍不住靠了过去,仔仔细细看了几瞬后叹息道:“刻的是秀气了些。你不会嫌弃吧?” “不嫌弃。”小狼的声音有些别扭,僵硬的抱住弓,低声道:“很……很喜欢。” “喜欢啊!喜欢就好!”李姬眉眼弯弯,灵动的笑了起来。 …… 稷下学宫。 大儒站在前方,双手覆于身后,面容正色的问眼前的学子们:“昨日我虽休沐,却也布下作业,让你们莫要荒废好时辰,记得去郊外习射场射练弓箭,诸子可有做到?” “诺。”学子们点头回道。 大儒目光威严的扫过众学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却见门外跨进一个身形肥胖的小儿,看长相约莫八九岁上下,他身后跟着两名穿深衣的侍童,一侍童提着装书的木匣子,一侍童提着装零嘴的食盒。 那小儿虽迟到,却不见窘色,反而威风凛凛的携着两名侍童往里走。 大儒见了,怒声呵斥:“博中,你且站住!” 那被唤作博中的胖小子这才止了脚步,朝着大儒作揖道:“先生,早。” “早?”大儒问道:“辰时已过,还早?” 博中无所谓的耸耸肩,心道,于我而言,算早了,要不是阿娘非拉我起,先生辰时也见不着我! 大儒见博中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气的拿了戒尺走上前道:“伸手心出来!” 博中最怕被打戒尺,此刻死命攥了手掌不肯伸出来。 大儒更气,徒然提了声调:“手心伸来!” 博中朝身边的侍童使眼色,那侍童不过十岁有余,虽也怕大儒的戒尺,但到底习惯了替主子受罚,便抖着身子伸出手心来。 大儒气的吹胡须:“博中,我是让你自己伸出手心来,不是你的侍童!” 博中就是不伸手,还猖狂道:“家父乃是博渊,先生岂敢打我?” 李姬跪坐在蒲团上,听到博中的话,眼睫微微一动。 她曾偶然听阿娘和乳母阿婆攀谈。 说是阿翁在朝中最大的阻力便是那守旧的博渊。 这博渊原是世袭贵族,后其嫡妹当上皇后,且肚子争气,一举得男,便是如今的太子魏正,而博渊因学富五车,又是太子亲舅舅,便被任命为太子傅,教授年幼的太子学问。 听闻那太子傅博渊已年过五旬,可博中才是八九岁上下的稚童,看来是老来子。 从去年寒冬到今年入暑,博中总以生病为由请假。 李姬上了大半年的学宫,统共也没见过这博中几回。 如今看他身形偏胖,气色红润,也不像时时生病的病秧子,且今日竟敢借着父亲的名头顶撞大儒,可谓狂妄自大,浑身一股子纨绔气。 怕是,在家中甚是宠溺了! 大儒并非不怕太子傅,可如今满堂学子皆看着他,而师表的威严绝不能失。 “你既不肯伸出手心,便去屋外站着。”大儒神色稍缓道。 第19章 看来,是要让那博中去外面罚站了。李姬收回心思,看向那博中。 只见那偏胖小儿听到屋外站着,好似还挺高兴,耸了耸肩,朝大儒弯腰作揖后,便转身举步朝外走去,而他带着的两个侍童,也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大儒驱走了博中,这才回身继续授课。 屋檐外。 学子们的侍童都规规矩矩地坐在廊下等待。 博中吃了些小食后,愈发觉得时光漫长,无聊的紧,便命一个侍童拿了投壶过来,又命另一个侍从捡了好些石子,然后捡着手心里的石子开始投壶。 可是,不是投远了,就是投近了,总也不进壶内。 博中气从中来,命侍童把那投壶移近了些。 可还是,或远或近,就是不中壶内。 博中生气极了,举起满手的石子往旁边狠狠一掷,正好掷中那排规规矩矩等在廊下的侍童们。 “好痛!” 侍童们连连呼痛,却在看到身穿贵族常服,且腰间挂着象征皇室玉牌的博中后,皆是缩了脑袋,虽暗自生气,却是敢怒不敢言。 博中原本还在生气,这会儿看了吃瘪的一排数十个侍童,忽然就高兴了起来,嚣张十足的仰着头道:“瞧你们这群奴才,真是一群傻鳖!”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咚的一声。 一粒石子正中壶心。 博中尚未反应过来。 便又听咚咚数声。 皆是石子投壶的声响,且颗颗正中壶心,不偏不倚,可谓精准绝伦。 这时。 廊下的侍童们也都反应了过来,且都朝着小狼看了过去。 只见小狼盘膝而坐,单手慵懒地撑着下颚,另一只手时上时下掂着手中的石子。 小狼五官深邃,目光如鹰隼,嘴角叼着根杂草,每每举手投壶都看似随意,确是百发百中,硬生生把刚才怎么也投不中的博中比成了傻鳖。 也不知是哪个侍童先嗤笑出声。 且有人开了先河后,那些原本敢怒不敢言的侍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笑声有讥,有讽,有嘲,且是把那博中气得面红耳赤。 博中自小都是被捧在手心宠着长大的,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勃然大怒间就已经起身朝小狼走去。 博中走到小狼跟前,抬手就要抓小狼的领口,却因体型过胖,动作就笨拙了许多,而小狼精瘦健硕,且动作敏捷,身子往后一退,又旋身而起,利落的躲过了博中的抓拿。 “气……气死我了!”博中眼见着小狼要跑,赶紧命两个小侍从上前去捉。 小狼左躲右闪,动作迅猛如小兽,两个小侍从根本捉不住他。 博中气得咬牙切齿,直跺脚道:“你!你给我等着!” 说罢,也不管大儒那边是否打过招呼,便领着自己的两个侍从,在众人的轻笑声中,气鼓鼓的离开了学宫。 当天夜里。 此事便通过阿九的口述传到了李莽耳朵里。 于是,李莽便让阿九喊了小狼去兵器库外的小院内。 小狼随阿九来到小院,李莽屏退了阿九,只留下小狼一个人。 月色照应在小狼俊逸的脸庞上,李莽冷声质问小狼:“你可知罪?” 小狼眸色偏暗,并未答话。 李莽咬牙点头:“看来你是知晓。” 小狼依旧不答话。 李莽道:“博中你虽不识得,可他穿的贵族常服,腰间的皇家玉佩,你当真不识得?你今日冲撞了他,可知后果?” 小狼还是不答话。 李莽气得跺脚:“我们李家本就不是扶苏国人,阿翁凭借变法,辛辛苦苦才在扶苏刚刚站稳了脚,可你却得罪了太子傅最疼爱的儿子,若是博家顺藤去查,知你是阿妹的侍童,你可知阿妹的处境?” 听到李莽提了李姬,一直不松口的小狼这才开了口,淡声道:“后果,且我一人承担。” “哈哈!一人承担,好个一人承担,你当你是谁啊?”李莽气得踱步来回,又围着小狼饶了三圈,这才举起了长鞭。 李莽用长鞭指着兵器库的方向:“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你来兵器库?我就是要让你记得,是我阿妹在驿站救你一命,亦是我阿妹求得父亲把你从杂役升为侍童,更是我阿妹求我为你选一把尚好的弓箭习练,我阿妹待你如亲,可你却不知感恩,差点害了阿妹!” 李莽说着长鞭重重甩在小狼身边的沙地上,激起飞沙走石。 “你狂妄行事,可愿受罚?”李莽喊道。 而与此同时。 在书房寻不到小狼的李姬正经过侍童院,见院内无人,且又看见阿九心事重重的走在院外不远处的小道上,便试探着询问了阿九几句。 从阿九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的李姬,隐约猜到阿兄会如何对小狼,便提了裙摆,小跑着去了兵器库的小院。 李莽执起长鞭,正发力朝小狼身上打去。 却见小狼不卑不亢,站的犹如青松傲竹。 “不要!”李姬大喊,飞身往小狼身上扑去。 李莽见状,赶忙收了力道,可是那鞭子已经发力朝前挥去,即便此刻收了力道,去依旧重重地朝前甩去。 说时迟,那时快。 却见小狼接住了扑在他身上的李姬,却又抬起双臂把李姬压在了自己身下,而那飞驰而来的长鞭,准确无误地打在了小狼结实的后背上。 第20章 “阿妹,你没事吧?”李莽抛下长鞭,连忙把李姬从小狼的身下扶了出来,又细心的上下查看了一番,确定自己的长鞭确实没有挥到宝贝妹妹身上,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板起脸色道:“阿妹,当真胡闹!” 第12章 012 “若是阿妹被误伤,可叫阿兄如何是好?”李莽又道。 李姬朝李莽福身,这才抬头,道:“阿兄,我没事。” 说完,又朝缩在一边战战兢兢的阿九看了看,对李莽道:“阿兄,可是听阿九说了什么,迁怒于小狼?” 李莽点头:“阿九说,小狼今天冲撞了那太子傅的儿子,博中。” “说是冲撞,倒是过头了些。”李姬仔细道。 “为何?”李莽问。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在路上听阿九细说了。”李姬说着,掸了掸袖子上的尘土,云淡风轻道:“不过是那博中投壶,投了十几次都没中,心中有火,便用石子砸那守在廊下的小侍童们泄火罢了。而小狼大约是看不过去,随意扔了几颗石子,恰巧砸中那壶心,本是无意之举,却惹了那小心眼的纨绔罢了。” “你倒是说的轻巧。”李莽皱眉。 李姬再次福身:“阿兄,你看……小狼你打也打了,可人到底是我的,剩下的责罚,还是交由我处理罢。” 李莽知妹妹巧舌如簧,看今天这气势,是要不回人也不会罢休的了,便只得挥了挥手,叮嘱道:“你且回去多加管教。” “诺。”李姬作揖,又去看小狼,用眼神示意她跟上自己。 小狼看着李姬,跟到她身后,便随着她一道离去。 李姬领着小狼直接来了自己的书房,又命丫鬟桃红柳绿打了热水,拿了金疮药来。 待屏退了两丫鬟后,李姬起身关上了书房的门。 “衣服脱了,我且看看你的伤口。”李姬坐到小狼身后,温声道。 小狼背对着李姬,静默了片刻,才道:“不碍事的。” 李姬顿觉得这孩子是牛脾气了,便抬手去拉他的腰带。 小狼被李姬的动作吓得一抖,马上抽回自己的腰带,声音都染上了窘迫:“我……我自己来。” 李姬便不再动作,只等着小狼把上衣缓缓褪下,但见那古铜色的后背上一道鞭痕赫然在目,好在阿兄收了力道,虽是破了皮渗了血,可伤口却并不太深。 “伤口不深。等会我给你擦净,会上一层金疮药。这药虽好,药性却有些烈,会疼,你忍着点。”李姬说道,便开始拧毛巾。 书房内,极其静谧。 李姬捏着温热的毛巾,仔细给小狼擦拭伤口。 伤口全部料理干净之后,李姬便用食指指腹沾上白色粉末的金疮药,朝着小狼的伤口缓缓涂上。 原本以为小狼定会痛的抽气。 可没想到,全程小狼都安安静静的,别说抽气声,怕是连呼吸声都轻的快叫人听不真切了。 好在小狼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几下,这才让李姬觉得,他还是有血有肉,会痛的,只不过,忍耐的能力强于常人罢了。 “好了。”李姬道。 小狼闻言快速的穿上了衣服。 李姬用毛巾擦干净手,又拿了金疮药递到小狼怀中:“这药你三天擦一次,若是自己擦不到,就让阿九帮你,还有……” 李姬朝小狼的衣服看了几瞬,又道:“你这衣服破了,怕是不能穿了,明天搁我这来,我会让丫鬟给你缝好。” 李姬说完,却见小狼握着金疮药的圆盒抿唇不言。 李姬倾身靠近,去看他的面色,调笑道:“莫不是被我阿兄打了,还气着呢!” 小狼别开视线看向一旁,瓮声道:“没。” “那如何扳着一张脸?”李姬又问。 小狼抖了抖浓密的睫毛,才道:“我就长这样。” “那倒没有。”李姬捂唇轻笑:“你五官好,日后长开了,定是个俊美的少年郎。如此板着张脸,怕是还气着我阿兄呢!” 小狼不说话,视线垂下,脸却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李姬顿觉得自己说的过头了些,毕竟,她现在的身子是个快七岁的稚童,却用大人的口气调笑一个九岁小儿,当真是过分了。 “你莫要放心上,我随口说的。”李姬摆摆手,转身推开书房的门,让俩个丫鬟进来收拾屋子,且放小狼回去。 小狼拿着金疮药,跨出书房的门槛,却是顿住脚步,忍不住问:“主子在莽少爷跟前,说要回来责罚于我。” “唔……”李姬歪了歪脑袋:“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这一茬。那就……”只见李姬掰了几根葱白的手指,轻笑道:“那就责罚你这一个月只能趴着或侧着睡,不能仰躺着睡。” “你可好生记得,需夜夜做到,否则,我定是要加倍责罚的!”李姬说完,也不等小狼反应,已经回了屋内。 小狼转头,看着李姬回书房和丫鬟们一起收拾房间,握着金疮药的手指忍不住加重了力道,只觉得眼眶发热,脸也滚烫,背也滚烫。 …… 又过了一月。 大儒休沐,安排学子们当日去郊外习射。 李姬见小狼后背的鞭伤已好,便令他带了的弓箭,同自己一起习射。 当相国府的马车停在习射场的门口时,旁边也正好停下了一辆规格相当的豪华马车。 第21章 李莽和李姬从马车上下来,却见到对面的马车上也下来一人,那人竟是已经一个月没有去过学宫的博中。 而这博中称病在家中闲了一个月,愈发觉得度日无聊。 这日见天气晴好,便想出门。 博中想起那日投壶不中,被一个小小侍童比了下去,便觉得面上无光。 去给母亲请了安后,便直奔习射场而来。 博中倒是没有注意到李莽和李姬,在一群护卫小斯的簇拥下,威风凛凛的进了习射场内。 李莽见博中没有注意到他们兄妹,这才缓了口气。 看来,那日小狼虽是冲撞了这纨绔子,却也没有令他记恨报复。 若是博中忘了,倒也是好事。 李莽和李姬在门口管事的带领下,分别去了自己的习射场地。 习射场有公共用的习射场地,也有男女分开的习射场地。 若是考学六艺的寒门便会选择公共习射场地,毕竟价格更便宜些。 而那些贵族后裔,皇室成员,几乎都是选用男女分开的专属习射场地,那里地方开阔,也方便下人伺候。 李姬在门口和小狼道别:“你且去共用习射场地练习吧。我这,便不用你侍候了。” 说完,却见小狼没走,李姬又道:“可是银两不够?你且说记在相国小姐名下,便可。” 小狼如今虽是她的侍童,可每月统共也就两百文钱左右,算上日常开销,怕是也落不下什么。 小狼抬眸看一眼李姬,没答话,转身就走开了。 丫鬟柳绿是个性急的,见小狼连句谢谢都没说就走了,有些生气:“姬姐儿,你赐他弓箭,还许他记你名下习射,可他连句谢谢也不知说,当真是好个脾气!” 李姬见小狼没走远,便低斥道:“莫要胡说!” 柳绿觉得自己为李姬抱不平,反而被李姬呵斥,当下就红了眼睛,李姬走开后,桃红来安慰她道:“别难受了。刚才小狼尚未走远,你在人后嚼舌根,若是被小狼听见,怕是伤自尊了。” “哼!”柳绿搅着手帕不服道:“姬姐儿怕伤小狼自尊,却不怕伤我的么!若是论资排辈,我比那侍童,可伺候姬姐儿更久,感情更深。” “好了好了。越说越过头了。“桃红握住柳绿的手,又从袖囊里拿出白霜山楂来:“这是你最爱吃的零嘴,姬姐儿见厨房早上做的多了些,便私下藏在囊中,本是准备午后给你当零嘴的,这会儿倒是先派上用场了。” 柳绿到底孩童心性,刚才还哭哭闹闹,这会儿看到那诱人的白霜山楂,便觉得唇齿生津,心中欢喜起来,她拿过山楂咬上一口,裹着霜糖的山楂入口即化,外甜内酸,当真是好吃。 “还是……还是姬姐儿好!”柳绿吃的鼓起腮帮子,破涕为笑道。 已经走到数十米开外的李姬朝这处远远看了一眼,心知自己给桃红的山楂派上了用场,这才收了心,专心致志习射弓箭去了。 另外一头。 小狼去了共用习射场。 场地门口的管事登记了他的名字,又问他要银钱。 小狼低头,从腰间摸出钱袋来,把里面的文钱悉数倒在桌上。 管事数了数,统共是五十二文钱,便收了五十文钱,又看小狼穿着侍童的粗布衣裳,直摇头道:“一日五十文钱。你且剩下两文钱了。” 小狼点点头,沉默的把两文钱装回了钱袋子里。 管事的是个花甲老者,上个月,小狼第一回 来习射场练习弓箭,他便注意到他了,看着约莫九岁不到,个头不小,却是精瘦,穿着侍童的粗布衣裳,钱袋子里没什么钱,比那些前来习射的寒门还要穷,却是天赋异常,本是初次习射,就已经十有九中,令人惊叹了。 如厕归来的小斯走到老者身边,喊了声:“大当家。” 那当家管事把收钱的事情交回给小斯,跟在小狼身后不远,随着他一道进了共用习射场内。 却见那花甲老者站在树下,也不打扰,也不出声,默默观察了小狼一会儿,待小狼搁下弓箭去一旁休息之时,这才抬步朝小狼走来。 第13章 013 小狼抱着弓箭,在草垛边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也并没有睁眼。 花甲老者蹲下,且席坐到小狼对面。 “何事?”小狼睁开眼睛。 花甲老者对上小狼探究的视线,摇头惋惜:“天赋虽好,可技巧尚缺,无人指导,到底是浪费了一个人才。” 小狼上上下下打量花甲老者,见他头发花白,眉毛黑中带白,双眼却极其有神,唇下白须三寸有余,身穿粗布麻衣,却也难掩伟岸身形,如此年纪有这般精神,当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 小狼搁下弓箭,起身朝老者作揖:“先生赐教。” 花甲老者见小狼温和有礼,这才起身,抬手摸上自己的三寸白须道:“你且随我来。” 小狼谦卑点头,跟在花甲老者身后。 曲曲折折的小径通往习射场的深处,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视线顿时开阔,眼前是个八卦阵型的习射场,被收拾的很干净,东南角有一小木屋,屋门开着,隐约可见里面的兵器弓箭泛出寒光。 小狼微眯起眼睛,忍不住发问:“先生何人?” 花甲老者轻抚白须,道:“风谷子。” 第22章 小狼瞳孔微缩,虽然内心惊骇,可面上却极为平静。 他随李姬在相国府的藏书阁博览群书,曾在一本名为九州实录里看过,说是当今天下,有三大奇人,一名纵横,一名潜谋,一名隐居。 这纵横的,当是世人熟知鬼谷子,其人精通百家之学,曾舌战群儒,开创合纵权谋,腰佩四国相印,纵横九州,一怒而诸侯惊。 这潜谋的,当是洪荒国的国师月谷子,此人集兵家法家道家之所长,统帅全国,使洪荒政局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可谓造福黎明。 而这隐居的,便是那风谷子,书中只道那纵横百家的鬼谷子和潜谋天下的月谷子皆是此人的学生,可想而知,此人定是通天彻地,且智慧卓绝的,否则又如何能教出两名如此优秀的学生呢? 花甲老者摸着白须,端详着小狼脸上的神色,问道:“我曾立誓,此生只收三名学生,如今前两名学生皆已出师,我且看你资质不俗,想要收你为我关门弟子,你可愿意?” 小狼眼眸微睁,瞳孔金芒乍现。 他马上反应过来,双膝跪地,双手在前,磕下三个响头:“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三拜。” 花甲老者见小狼磕的额头发红,当下便弯腰单手托了小狼的胳膊扶他起来,又端详了小狼的五官片刻后。心道,这小儿有九五至尊的面相,如今我收他为徒,教他学问,唯望他日后能终结乱世,平定天下,统一九州,还富于民。 与此同时。 贵族专用的习射场内。 李姬这回是第二次使这羊角小弓,虽是卯足了全力,可却还是距离箭靶稍远,她这细胳膊小腿的,要拉满弓弦,已实属不易,若要射中靶心,怕是除了勤加练习,还要加强臂力才好。 这不禁让李姬想起曾经那个世界,她在体育方面也是欠缺。 看来如今换了个世界,她体能这方面的缺憾,还是为能弥补上呢! 就在李姬回忆往昔的时候,旁边走来一个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她身穿罗裙,头戴金钗,模样虽是普通,不过胜在年轻,皮肤细腻干净,看着倒也灵秀。 “你手中,这可是羊角小弓?”那少女问道。 李姬看看她,约莫觉得有些印象,可又似乎想不起来,只是和善的点了点头:“是的。” “可否拿来我看看?”那少女说着已然伸手。 李姬见她一直伸着手,也不好拒绝,便举了羊角小弓递过去:“你看吧。” 那少女拿了小弓左右翻看,眼中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转手便把小弓递到自己身边带着的丫鬟手里:“这弓我很是欢喜,你且说多少银钱,我买下了。” 李姬顿住,眨了眨眼睛。 那少女身边的丫鬟见李姬这番模样,于是开口道:“我家小姐是京中贵女,你且说多少银钱,都使得。” 听那丫鬟的口气,看来是要用身份和银子压人了。 李姬且保持着浅笑,同那豆蔻少女细细解释道:“那羊角小弓原是我阿翁亲手所制,于我而言,可谓意义非凡。” 若是常人,听口气也知道,这是不愿意卖了。 可那少女却是不依不饶:“既是你阿翁亲手所制,那便让他再为你重新制作一把好了。” 李姬深吸口气,稳住心神,想着这少女不过孩童心性,不要与她计较,好好说理,还是好好说理。 “除了阿翁亲手所制之外,我还在弓内刻了自己的小字。你拿着刻了我小字的弓,怕是用起来也不妥当。”李姬耐心劝道。 哪只那贵女却还是不依不饶。 “刻字可以抹掉。等会归家后,我让家里工匠在你刻的字上面镶嵌个珠宝玉石,遮掩掉就可以了。”那少女蛮不讲理道。 李姬还要再说,却见那少女已经转头,且命令身边的丫鬟给了李姬二十两银钱,便拿着小弓兀自走开了。 李姬握着银钱要去追,可少女身边的两个丫鬟把李姬围在中间。 “拿了银子快走,我家小姐不是你可以得罪的!”丫鬟道。 李姬皱眉:“扶苏国如今实施法制,你家小姐强买强卖,算是违法。如今,又派了丫鬟围堵于我,更是二次违法。若是告到官家,你家小姐和你们二人都要问罪!” 两个丫鬟听到问罪,到底还是有些怕了,可又想到自家小姐那个脾气,若是差事没办好,回去少不了一顿责罚,轻则掌掴,重则板子。 家生奴才本就命贱,比起官家问罪,家中责罚更重。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便壮了胆子,依旧拦着李姬不放。 李姬见劝不动,此刻自己两个丫鬟又不在身边,人少力寡,如果硬来,怕是要受伤。 眼见着那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李姬于是转了话题问道:“你家小姐姓甚名谁?如何敢这么猖狂。” 那丫鬟听李姬问起,当下就夸口道:“我家小姐乃太子傅次女,且小姐亲姑姑是当今皇后,你那羊角小弓卖于我家小姐,当是你的荣幸!” 原是如此。李姬心道,难怪觉得那少女看着有些眼熟,是以和那稷下学宫的博中有六七分的相似,原是兄妹血缘。 等少女走远,那丫鬟也觉得没必要继续拦着李姬,便转身离开。 片刻后。 丫鬟桃红柳绿拿了热茶水过来伺候,却见李姬手里握着一把银钱,面色有些发沉。 第23章 桃红搁了茶水,看着李姬问道:“姬姐儿哪来的银钱。”又见李姬身边的羊角小弓不见了,于是再问:“姬姐儿,你的羊角小弓呢?” 李姬按了按太阳穴,缓声道:“今日有些乏了,且回去歇息吧。” 柳绿却四处搜寻那羊角小弓,见到处也找不着,便问李姬:“姬姐儿,你的羊角小弓呢?怎的就不见了?” 李姬知道柳绿的性子,若是得知别家小姐强买了她的小弓,便是如何也要讨要回来的,她性子耿直,说话更是口无遮拦,可那贵女不是别人,偏又是太子傅次女,此事若是处理不当,恐会落人话柄,进而影响阿翁仕途。 李姬按住柳绿,道:“别找了,是稷下学宫里交好的姐妹见着小弓有趣,向我借去把玩,过段时日,她自会还来。” 柳绿也没多想,这才点头作罢。 李姬转手把银钱交予桃红,且道:“当真是乏了,且回吧。” 桃红接了银钱,掂在手中分量十足,怕是有一二十两,又联想到不见了的小弓,心下已经猜出一二,但见李姬没有明说,也猜主子怕是有所顾忌,便好好收着这银两,且想到回去后单独存放,以便日后主子来拿。 …… 三日之后。 正巧是七夕时节。 扶苏国有热闹过七夕的习俗,且会在城中的鹊桥张灯结彩,桥上有专门的戏班子表演牛郎织女来相会的经典戏曲,而桥下长河蜿蜒而过,也有夜下在河中放上水灯,或为良人或为家人祈福。 李姬还是头一回在扶苏国过七夕,听闻有传统戏曲可看,倒是很有兴趣,便在用了晚膳之后,同母亲打过招呼,携着两名丫鬟出了府邸。 月上柳枝头。 城内的戏班子已经开始在鹊桥上布置。 眼见着戏曲还未开始,李姬便领着两个丫鬟在周围摊铺逛一逛。 且看那卖竹编鸟兽的,卖冰糖葫芦的,卖彩团泥人的,卖花灯的,卖女子首饰的,应有尽有,目接不暇。 李姬被那捏泥人的吸引过去,正半蹲在小摊铺前,看那匠人巧手一捏,便成了孙猴子脚踏七彩祥云,手拿金箍棒,腾云驾雾的姿势,简直活灵活现。 此时,却听到耳边有道女声似在高声炫耀。 “我这小弓可是纯白羊角所制,比那牛角弓轻上许多,且又玲珑秀气,最适合女孩子了!”那声音道。 “当真是漂亮极了!”旁边有声音附和赞美道。 “博家嫡女就是不同,连着弓箭都用最好的料子,当真叫人羡慕!” 第14章 014 李姬听闻,微微一顿,待她起身转头去看时,没想到丫鬟柳绿已经率先抢了一步跑上前去。 却见柳绿指着那被簇拥在一群少女中间的女子道:“那小弓,那羊角的小弓,是我家姬姐儿的!你不是问我家姬姐儿借去把玩吗?怎的就成你自己的了?” 李姬远远听到,忍不住扶额。 桃红见此,赶忙去拉柳绿:“好了好了,莫要说了!” 柳绿是个急脾气,觉得自家小姐受了诓骗,怎么肯就此罢休,说着便要上前去和那官家小姐理论,却被博雅的几个丫鬟推到地上。 博雅这会儿也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李姬,便拿着那羊角小弓走至李姬跟前,瞪了李姬一眼,才道:“明明是我二十银子买下的物件,怎的到了你的丫鬟口中,却成了我向你借去把玩的?” 李姬见此事恐不能善了,且此时人越聚越多,若是不据理力争,怕是落人口舌。 李姬先是绕开博雅,扶了丫鬟柳绿起来,这才缓缓道:“那日在习射场,你看中我的小弓,向我买取,可我并未答应,后你使诈夺了小弓,又命两个丫鬟拦着我,虽给了我二十银两,可到底是强买强卖,算不得数。” “那银钱我且还你。”李姬说着让桃红掏了银钱。 博雅当然不收银子,周围一众小姐妹皆是陪着她出门游逛,若是承认下自己强买强卖,岂不是让小姐妹笑话。 思及此,博雅便握着小弓双目圆睁道:“简直颠倒黑白,胡说八道!” 李姬听后,忽而扬了唇角:“我之前未去你那讨要,确实是因为空口白牙,无凭无证。” “但是……”李姬忽而拖长声音,却见那博雅紧张地朝她看来。 李姬面上极其镇定,语气坚决笃定地说道:“我昨日却打探到,事发当时有个在场的证人,便是那习射场的小斯,那小斯恰巧经过,非但目击了全过程,还亲口同那日的管事说明了此事,你若是不信,我且让人传那日的小斯和管事,前来为我作证。” 博雅微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李姬倒也不急,只直直看了博雅的眼睛,缓缓道:“你不说话,可是心虚?”说罢,又朝桃红看去:“你且去……” “等……”博雅这时开口:“你等一下。” 博雅心中暗自着急,毕竟这会儿周围都是要好的姐妹,若是真请了什么证人前来,她强买强卖的事情就要曝光,不仅要被姐妹们看笑话,若是传到阿翁耳朵里,怕是…… 博雅左右摇摆,犹豫不决。 就在此时,一个偏胖小儿忽然挤开众人,携着一群护院小斯走到人前。 “阿姐,怎的在此?”那小儿不是别人,正是纨绔子弟博中,却见博中朝着李姬和博雅走来,待走到近处,看到阿姐身边着的李姬,博中怔住。 第24章 李姬时年七岁未到,却是生的粉雕玉琢,冰雪可爱。 一双杏眼仿佛盛满月光,鼻尖微翘,唇红如朱。 博中感觉心头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便忘了原本是要和自家姐姐打招呼的,这会儿一双眼睛牢牢拴在了李姬的脸上。 博中作揖道:“我乃太子傅家中嫡子,博中是也。敢问你是哪家的小姑娘,又是姓甚名谁?” 李姬被博中看的一个头两个大,被一个九岁小儿用这样的目光盯着,李姬只觉得古人真是早熟的很呐! 博雅见弟弟竟然忽视了自己,竟朝着对家拱手作揖,还厚脸皮的去打听对家的姓名,尤其是对家那张脸,虽然还未长开,可观其五官轮廓,若是来日长开了,怕是要艳压群芳。 博雅家世虽然显赫,可是相貌到底寻常,对于相貌格外美艳的,自是嗤之以鼻,讨厌万分。 “你问她做甚?不就是个普通官家小姐么!”博雅说着去拉弟弟的胳膊。 柳绿一听不干了,快言快语道:“我家小姐乃是相国嫡女,金枝玉叶的,且我家小姐学识渊博,如今已入了稷下学宫大儒的门下,且是大儒的得意门生。” 博家以女子无才便是德,虽说身为贵女,博雅也是识字的,但只是粗略的懂些,更不要说稷下学宫的大儒门下,别说她进不去,就是那纨绔弟弟博中,能入稷下,也是凭借阿爹在当朝的影响,和姑姑皇后的庇佑。 博中一听,双眼便放出光来,作揖道:“小生有幸,也是稷下学宫大儒门下,只是……”只是尚未见过你,当然尚未见过,他半年时间统共也上不了两回学堂,且迟到又被大儒撵去外面罚站,哪里见过几个同窗呢? “只是……只是……”博中想到自己因为没有去学堂而错过个这么娇美的同窗,当真是心疼又惋惜,好在今日有缘相遇,便心中暗自起誓,以后定要日日准时去学堂报道才好啊! 柳绿听到博中和自家小姐是同窗,于是快人快语道:“你既是我家小姐同窗,你可知,你的嫡亲姐姐,竟然夺人所好,强买了我家小姐的小弓,而那小弓是我家小姐心头最爱,你若是念及同窗情谊,当是替我家小姐要回小弓。” 博中一听,嫡姐竟夺了美人所好,这可不就是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么! 于是,二话不说,扭头就抢走了博雅手中的玉色小弓。 “你做什么?”博雅惊道。 博中瞪她一眼,不予理会,转身便双手托着小弓置于李姬眼前,而李姬却被突来的变故,弄得有些发懵。 桃红见李姬发呆,抬手替李姬拿了小弓,说道:“我替小姐谢过了。” “诺。”博中道,眼中含笑,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李姬。 桃红又拿出二十两银子递给博雅旁边的丫鬟:“这是之前你家小姐给我家小姐的银两,如今悉数返还。” 那丫鬟不敢接下银两,只得去看博雅的眼色。 其实,刚才李姬提了证人后,博雅已经心虚了,如今阿弟突然出现,抢了小弓还给对家。 虽然博雅心中却又不甘,可又怕李姬真的请到证人,那就更是难堪了,只得见台阶便下,让自家丫鬟接了桃红的银两,又重重跺脚,假装是被弟弟气的,才把那小弓给了李姬。 然后,博雅边朝前走,边对周边姐妹道:“我阿弟当真是被人迷了心窍,连我这个阿姐也不管不顾了,如今就有些狐狸猸子,打小还没长开呢,就开始勾搭男人了,真是世风日下,叫人唏嘘……” 柳绿听到,气得要上去理论,却被李姬拉住了胳膊。 如今阴差阳错拿回了小弓,已经实属不易,若是再得罪了博雅,且那博雅折返回来,非要让李姬喊出证人,那李姬却是喊不出什么证人的,刚才一说,不过是看那博雅心虚,吓唬她罢了。 柳绿性子虽燥,但是也极听李姬的话,如今被李姬制止,当然也就没有再妄动了。 此时。 鹊桥上的戏台子已经搭建好,化了妆的牛郎织女在一片敲锣打鼓中,身穿繁复的戏服左右开步,已经上了那戏台子。 人群此刻都躁动起来,都朝着戏台子的方向挤去。 李姬趁机拉了丫鬟桃红柳绿,借由滚滚而来的人潮躲开了博中的侍从,穿过两条小巷,便好不容易甩掉了死皮赖脸追着她的博中。 巷子口。 李姬正扶着胸口微喘,却见一道暗影落在自己身侧,熟悉的声音道:“主子。” 李姬闻声抬头,见到月色下面容俊朗的小狼,略有诧异:“你怎么来了?” 出门前,她且问过小狼是否同她和桃红柳绿一起去七夕庙会的。 但是,小狼却推说有私事要处理,不便去。 李姬原以为小狼是个男子,不喜欢同女子逛街倒也正常,便点头应允了。 没想到,小狼竟还是来了。 “不是有事?”李姬问。 小狼对上李姬在夜色下亮如月光的明眸,慢慢别开视线,低声道:“事情处理完了,便来了。” 实则是他接受风谷子的传授,原本需要三个时辰的练习,为了陪上李姬半刻,便赶在一个半时辰完成了风谷子的任务,这才匆匆赶来。 李姬看看四周,皆是人潮涌动,于是感慨道:“街上人这么多,你找到我们,怕是不容易吧。” 第25章 小狼垂下眼皮,沉默不答。 李姬料想他肯定是找了许久。 只是李姬不知,小狼刚才飞檐走壁,却在远远便看到了人群中的李姬,仿佛街上那万千人群皆是背影,只有李姬在他眼中是鲜活儿明亮。 灯火阑珊处,人群里只一眼,便认定了。 李姬见这处离着河边不远,有不少老妇拿着水灯在叫卖,也已有人拿了水灯提着裙摆下了阶梯,走到放水灯的下口处。 “走吧,我们也去买几个水灯。”李姬说着朝卖水灯的老妇走去。 老妇给了李姬四盏水灯,且收了银钱,笑容和蔼的叮嘱:“七夕用水灯祈福是我们的传统,可为家人祈福,可为良人祈福,也可为远在前线打仗的战士祈福,保佑他们平安归来。” 第15章 015 如今天下并不太平,四处征战。 许多百姓买了花灯,除去为良人,为家人祈福,也有许多是为远在前线的战士们祈福。 李姬把三盏花灯分别分给了桃红,柳绿和小狼,自己留下一盏后,又问老妇再买了一盏。 她领着两个丫鬟一个侍童走下石阶,石阶上布满暗绿色的青苔,险些令她滑倒,好在身后的小狼用强壮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的腰身。 “啊,谢……”李姬回头。 夜色朦胧,小狼已经扭过头去,错开了李姬的目光,低声道:“不用。” 四人来到河边。 河口处已经好些人在低头放水灯,有捧了水灯慢慢弯腰的,有闭目祈福的,有抬手去推水灯游向远方的。 李姬也提了裙摆上前,把两盏水灯搁置在河面上。 她双手合十,暗自祈祷。 一盏水灯,她是替父母和阿兄祈福。 愿家人长安。 另一盏水灯,她是替战士祈福。 愿乱世早日结束,战火早日熄灭。 李姬慢慢睁开眼,且见河水潺潺,苍穹上的半月倒影在河面上,而那盏盏水灯荧光灼灼,带着放灯之人的祈愿顺流而下。 李姬忽而想到,阿翁曾说过,若要这乱世终结,唯有九州之上能出一名撼动乾坤的帝王,平定四方,一统天下。 且不知,这帝王,如今身在何方? 就在李姬暗自思索的时候,柳绿已经放了水灯,这会儿正叽叽喳喳的问姐姐桃红道:“阿姐,我刚刚祈福了你我二人和姬姐儿都平安喜乐,你祈福了什么?” 桃红被问道祈福了什么?忽而脸色发红,好在夜色浓郁,旁人也看不清什么。 桃红刚才除了祈福家人和主子平安之外,还祈福能遇良人,而那良人,不知怎的,脑海里就蹦出了主子爷李莽的身影,令她心如小鹿乱撞,此刻还不得安宁。 “同你一样。皆是祈福家人和主子平安喜乐。”桃红如此答道。 柳绿性格大大咧咧,也没注意道桃红此刻脸上的不自然,得到了桃红的答案之后,立马扭了脑袋去问另一边的小狼:“小狼,我和阿姐都祈福了家人和主子平安喜乐,你呢?你刚才祈福了什么?” 小狼瞥了一眼已经顺流而下,游至河水中央的花灯,却是抿唇不语。 柳绿见小狼不说话,便揶揄道:“莫不是祈了姻缘,怎的还不敢说?” 小狼听到姻缘二字,依旧默不作声,只是目光不明的朝李姬的方向看了一眼。 柳绿还要再打趣小狼,却被自家姐姐桃红拉住了。 桃红道:“小狼本就是个闷葫芦,平日里也蹦不出两句话的,你又不是不知!何必取笑于他!” 李姬这会儿也从自己的思索中回过神来,听到桃红如此说,便走上前,温声道:“水灯祈福,本就是心诚则灵。且看天色已晚,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要叫阿娘担心。” “诺。”两个丫鬟答道。 李姬又去看一直沉默的小狼,却见他始终不正眼看自己。 李姬想着孩子大了,或许也有心事了,就好比这段时日,小狼夜里总是要外出处理私事,李姬没有多问,甚至还给了他自由出入府邸的令牌。 一刻钟后。 众人回相国府的路上。 李姬注意到羊角小弓内侧自己原本刻了小字的位置,竟被镶了一枚红玛瑙。 见到街边正好有匠人的铺子没有关门,李姬便拿着小弓去询问,可否除去那镶嵌在内里的红玛瑙。 问过几个匠人后,这才得知,若是除了红珠玛瑙,怕是不仅会损毁李姬刻的小字,还可能伤了小弓原本的构造。 李姬握着羊角小弓,暗自皱眉。 丫鬟柳绿亦是皱眉,且呼道:“这博家小姐儿怎这样讨厌!竟为了掩盖这小弓上的字迹,命人镶了红珠,如今若是除了这珠子,怕会破坏小弓的构造,若是不除这珠子,又当真看着碍眼!” 桃红也道:“是了!这博家小姐,强买强卖不算,还命人刻珠盖字,当真讨厌!” 小狼见李姬一直握着那小弓,小姑娘家水灵灵的明眸中流露出伤感。 见李姬伤感,小狼忍不住心疼,便几步上前说道:“主子,把弓给我。且,让我试试。” 柳绿却是不依:“小狼,你不过一个小小侍童,连匠人都没有把握的事情,你怎敢试?” 桃红这时也道:“小狼,你既不懂工匠,莫要一时逞强,毁了姬姐儿的心爱之物。” 第26章 面对众人的质疑,李姬却没有犹豫,抬手就把心爱的羊角小弓交给了小狼:“你且拿去试试吧。” 小狼微怔,大约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李姬竟然会这么信任他吧。 李姬见小狼顿住,于是温声问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你……”只听小狼声音发涩道:“为何信我?”桃红柳绿都不信我,你的心腹丫鬟都不信我。你,为何信我? 为何?李姬想了想,便温柔浅笑着,脱口而出:“大约是从你在我身边开始,没有一件事情让我失望过吧。” 李姬再次抬手把羊角小弓交到小狼手里,又温声安抚道:“拿去试试吧,也莫要思虑过重,若是修不好,我亦不会怪你。” 小狼把小弓紧紧捏在手里,面上分毫不露,眼底却暗芒涌动。 此刻,李姬已经携了两名丫鬟往相国府邸的方向走去,走出数十步,却见小狼还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李姬抬手朝小狼挥了挥,温柔笑道:“小狼,街上人多,莫要走丢了。” 小狼动了动眼睫,藏起眼中的情绪,这才抿唇低头,快步跟了上来。 …… 翌日。 稷下学宫开课的日子。 这日破天荒的,常年因病请假的博中竟然没有迟到,还提前便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端端正正的等着大儒入学讲课。 大儒穿一件月白长衫,头戴浅色的帷帽,步入大堂后,站到自己平常习惯的位置,眼睛威严的扫视了一圈堂内的学生们,看到端正坐着的博中,面上也是露出三分诧异。 “博中?”大儒道。 “到。”博中起身,规规矩矩的拱手作揖:“先生,早。” 大儒慢慢眯起眼睛。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今日……”大儒拖长语音,斟酌了下用词,觉得也不能太打击孩子的上进心,毕竟,也许博中真的是改过自新了:“今日表现不错,日后要保持。” “诺。”博中道,在大儒的示意下,坐了下去。 大儒今天讲的是上古时代,推位让国的唐尧、虞舜。 相传唐尧、虞舜是上古五帝中的最后两位,他们两位非常无私,主动把君位禅让给功臣贤士。 博中听了,有些不懂。 大儒讲完,问谁还有不懂,按照往常,大儒问还有不懂便是遵循个惯例,学生们不举手不提问,这堂课便过了。 可是博中有些不懂,又为了在李姬跟前表现,便起身道:“先生,我有不懂。” 大儒微怔,没想到还真有人提问,且看到是博中,想到此子终于迷途知返,便耐心问道:“你且问吧。” 博中道:“皇室有立嫡立长的传统,贵族亦有世袭制。如何到了上古,却要禅让?书中说上古唐尧、虞舜没有私心,推位让国,可是暗指今日皇室按照血脉继承,是私心甚重的表现?” 堂下众人皆惊! 李莽没想到,这个博中从来不来学堂的,难得来一趟,竟然说出这么一番忤逆的话来,可亏他自己还是世袭贵族,且有贵为皇后的姑姑。 李姬也没有想到,这个博中看着胖胖壮壮的,像个难以管教的熊孩子,可这熊孩子,竟也说出些别人不敢直说的话来,倒有几分胆气。 大儒也被惊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九岁小儿,竟然在他的课堂之上,堂而皇之的讨论皇室的私心。 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后果堪忧。 一刻钟后。 博中便被大儒的鸡毛掸子给赶出了学堂。 博中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今天没有迟到,上课还规规矩矩跪坐在蒲团上,还主动提问,怎么就又被赶出来了? “主子,是回去,还是去街上玩?”他身边的侍童跟上来问。 博中没理侍童,可怜巴巴地趴在窗外,踮着脚尖朝里面端坐的李姬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闷头闷脑的从长廊里走了出来。 “回去。”博中对侍童道:“且明日再来。我还不信了,先生能日日都用鸡毛掸子赶我走不成?” …… 夜里。 李姬在闺房的拔步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到阿爹在朝堂上大刀阔斧的改革,又想到博中在学堂上直言皇室的私心。 如今扶苏国外有北方铁骑侵扰,内有腐官乱政,灾荒民乱,魏伟王扶阿翁为相邦,虽是力挺阿翁的改革,可也使得阿翁成了众矢之的。 若是有朝一日,魏伟王驾崩了,那得罪了众多权贵的阿翁和李家在扶苏国,又当如何是好? 毕竟,连九岁的博中都知道,皇室的私心甚重啊! 睡不着的李姬干脆下了拔步床,又从衣柜里自行取了带帷帽的披风,披上披风,戴上帷帽,便出了院子。 第16章 016 李姬没有叫醒两个丫鬟,只想着在院外随意走走,借此打发忧思。 走着走着,便走到北院的竹林处。 竹林被夜风吹的沙沙作响,李姬听到身边有脚步声靠近,便摘了帷帽呵道:“什么人?” “是我。”来人回答。 李姬听到熟悉的声音,见到竟然是小狼,约莫有些吃惊,又想起小狼时常会在竹林用竹子在沙地上练字,便又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我曾说过,若是想练字,去我书房便可,何必偷偷躲在竹林,现在夜深,月光又清浅,仔细伤了眼睛。”李姬温声斥责道。 第27章 “不是练字。”小狼没看李姬的眼睛,略有别扭的别开脑袋。 “既不是练字,那为何在竹林?”李姬不解地问道。 小狼暗自握紧了手中的小弓,眼眸暗沉。 他原本是想把小弓归还李姬的,但见李姬的闺房里已经熄了灯,知道她恐怕是睡下了。 夏夜燥热,小狼本就晚睡,便干脆在李姬闺房的院外静坐调吸。 可这一坐,便是小半个时辰,等听到门房动静的时候,就恰巧看见李姬披了件戴帷帽的披风,一个人出了闺房。 小狼原本是准备上前归还小弓的,可鬼使神差的,一路竟跟着李姬来了竹林。 这会儿,被李姬问道,小狼才从身后取下羊角小弓递到李姬跟前:“你且看看,可还满意?” 李姬微惊,没想到才一日光景,小狼就弄好了这小弓。 李姬借着月光,仔细瞧了瞧内里,竟是完好如初! 非但弓箭的构造没有破坏,且自己刻的那个姬字亦是完好如初。 “你如何做到的?”李姬惊喜之余,柔声问道。 小狼不答,只又问了一句:“可还满意?” 李姬点头浅笑:“自是满意的。” 听到李姬说出满意,又看到她明眸皓齿的笑容,小狼这才放缓了脸色。 过了会儿,李姬又问道:“那红玛瑙的珠子呢?你如何处理了?” “还未处理。”小狼如实回答。 李姬想了想,这才说:“那红玛瑙虽不值大钱,可也是珠宝首饰,我不能贪这个便宜,亦不能随意扔了,你且同我归还与她,且告诉她,那日可为我作证的小斯和管事我都记着,若是日后她再来欺我,那我便让那小斯和管事去衙门作证,要她吃官司。” 虽那证人是李姬胡诌的,但李姬想着,借了这个把柄,敲打敲打博雅,让她忌惮三分也好。 李姬说完,见小狼愣住,想到小狼那日来的时候博雅和博中都走了,他大抵是不知原委的,便把事情简单给小狼概括了。 小狼听完,眸如鹰隼,眉头微不可觉蹙起。 李姬道:“且去替我还了这红玛瑙,可否做到?” 小狼点头,抬手接了李姬递来的红玛瑙置于袖中。 …… 且说,那原本的纨绔小儿博中,竟是改邪归正般,每日都准时来学宫报道,虽然偶尔犯浑说错话被大儒用鸡毛掸子赶出学堂,可次日依旧风雨无阻,坚持来学宫求学。 大儒虽嘴上嫌弃,但心中对迷途知返的学生,还是感到宽慰的。 这日,学宫课间的歇息时间。 博中同往常一样,借着问题的由头来到李姬跟前。 李姬见他端着本竹简,像模像样的走到她面前的蒲团上跪下:“姬子,我有一句看不太懂,你可否为我解惑?” 李姬看博中,就好比二十岁的成年女子看九岁的熊孩子,虽然也知他所图,却并不点破,想着这熊孩子如今愿意求学,若自己能帮帮他,也是好的。 “哪句?”李姬问。 博中指了一处典故给李姬看,李姬用白话给他解释了一遍,也不知他是真懂假懂,总之听后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尔后又用崇拜钦慕的眼神看着李姬道:“姬子虽是女子,可聪慧过人,当真叫人钦慕。” 李姬不答,只是点头笑笑。 这时,博中又从袖里掏出一个黄色符袋搁置在李姬的桌面上。 李姬看着那符袋不解。 博中指着符袋道:“这符袋里的灵符,是百丈寺方丈亲自给开了光的,随身携带,可保平安。” 李姬看不懂这博中忽然闹的是哪出,摇了摇头,把那所谓开了光的符袋给推了回去。 博中见李姬不要,于是身体前倾,给李姬解释道:“姬子,你有所不知,前日夜里,我二姐的院子里闹鬼,可是把我二姐吓得不轻。” 李姬心道,博中的二姐?那岂不就是太子傅的次嫡女,博雅。 博中又说:“听我二姐说,那鬼身形飘忽,且七窍流血,尤其是那右眼,竟然活生生的掉出一枚眼珠子来,那眼珠子血淋淋的很是渗人,竟是颗红玛瑙!” 红玛瑙?李姬眨了眨眼睛,隐约猜到了真相。 博中继续说:“我二姐经闹鬼的事后,第二天便高烧不退,且口中胡言乱语,很是吓人。我阿娘便请了道士去二姐院里做法驱鬼,又亲自去百丈寺求得方丈开光的护身符,这符统共只有三个,一个给了我大姐,一个给了我那被鬼吓傻了的二姐,最后一个,便是我这个了。” 李姬看着眼前的黄色符袋,道:“既是你阿娘亲自求的,便只能你自己带着,若是旁人带了,不仅没办法护身,说不定还会妖邪入体,反受其害。” 博中听李姬说的认真,被唬住了,只道:“怎么会……” “当是如此。”李姬老神在在地道:“若是你向神灵祈求保佑家人平安,却把这祈求给了家人之外的旁人,若是被通达八方的神灵知晓,定是欺神之罪。” “这……”博中被李姬唬的乱了分寸。 李姬指着符袋:“你可快些收好,如此一来,神灵宽厚,大约是不会降罪于你的。” 博中吓得点头,立马乖乖收了符袋,这才扶着胸口同李姬说道:“好在姬子博学,否则我这举动,非但不能保佑姬子平安,反而是害了姬子,又害了我自己,当是万死难辞其罪。” 第28章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李姬见大儒的身影正往学宫走来,对博中道:“要开课了,大儒正朝着这走来。” 博中点头,同李姬拱手作揖,千恩万谢地看李姬两眼,这才回了自己的位置。 当天下午。 学宫放了课后,李姬用过午膳,便在书房里练字。 丫鬟桃红柳绿皆去外面采买了,侍童小狼在书房里研墨伺候。 李姬写完字后,见小狼按照往常惯例,拿她写好字的帛书放置妥当,防止未干的笔墨晕染。 待小狼忙完后,李姬洗着笔,状似无意地随口问道:“那日夜里交给你的红玛瑙,你可是归还给太子傅家的嫡次女了?” “诺。”小狼头也不抬得答道。 李姬擦干了羊毫笔笔尖的水渍,把羊毫笔至于挂钩之上,这才起身朝小狼走去,待走到小狼跟前一寸才停下, 此时,李姬还有两月就满七岁了,小狼来她身边也快一年了,虽不知具体年龄,可看着已过九岁,比之年前,又高了不少,李姬只能抬头去看他。 “如何还的?”李姬问道。 小狼垂目,视线正好对上李姬探究的眼神。 小狼别开视线,道:“按主子的意思,还的。” “可有说谎?”李姬板起脸来。 小狼不答话,且也不后退。 两人一高一低,站的又极近,几乎是呼吸相闻。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 最终,是李姬败下阵来。 主要是她仰着脖子,肌肉发酸,着实坚持不下去了。 心中还不忘嘀咕,九岁小儿,长那么高做什么? 李姬低下头,往后退了几步,同时也放软了语气:“如实说来,我便不会责罚于你。” 小狼看了李姬一眼,这才道:“太子傅嫡次女院中闹鬼,是我作为。” 果然。李姬心道。 李姬于是问:“为何如此?” 小狼看向窗外,眸色微沉,低声道:“我看她不大顺眼。” “不顺眼?不顺眼你就扮鬼吓她啊!她可是太子傅的次嫡女,如果你被人发现了,即便是我,也救不了你!”李姬沉声道。 小狼还是看着窗边,眸中暗芒收敛,也不答话。 李姬知道他应是有十足把握不会被生擒,才敢这么做的,可总归还是太大胆,太恣意妄为了! 看来,他虽已离开狼群,却还是兽性难训。 李姬叹了口气,这才摆摆手,却又忍不住关切道:“算了,我知你是为我打抱不平,我今日不会归罪于你,但你要记住,以后莫要再意气用事了。” 小狼抬眸,视线对上李姬的。 他眸如鹰隼,又黑又亮。 李姬看的有些心悸,连忙错开视线,摆摆手道:“且下去歇着吧。” 小狼这才躬身退下。 李姬见他走远,微微皱起眉头。 刚才怎么回事?一个九岁小孩的眼神,竟让她这个大人心慌了? 李姬按着太阳穴想,这狼孩小小年纪就气场迫人,尤其是那双鹰隼般的眸子,莫名有股子震慑人心的强势霸道,且需好好管教,可不能让他学坏了去。 第17章 017 七夕之后不久,便迎来立秋。 扶苏国自从实施李馗的授田制后,农民的耕种积极性就提高了很多。 立秋后,农民开始防虫追肥,田里庄稼长势也日渐喜人。 李馗随着魏伟王在都城的田间行走。 魏伟王看着忙碌的农民,和长势迅猛的庄稼地,忍不住感慨:“爱卿,前两年我国皆是灾荒,而今年,看这情形,当是个大丰收年啊!” “应是。”李馗跟在魏伟王身边回道。 魏伟王看着地里庄稼,眼中露出期盼之色,又抬手重重拍了拍李馗的肩膀:“爱卿,寡人遇你,如鱼得水,是寡人之幸啊!” “微臣惶恐。”李馗躬身道。 魏伟王抬手扶起李馗:“爱卿不必过谦。” 两人又携同着走了一段路后,这才回了马车内。 刻有皇室制式的马车往宫殿的方向行驶。 马车内。 魏伟王问李馗:“爱卿,废除世袭贵族的制度,可撰写好了?” “诺。”魏伟答道,从袖中取出竹简交予魏伟王查看,他这小半年都在忙着制度的制定,可谓费了好一番心血,才把制度初步拟定下来。 魏伟王阅完后,把竹简交还给李馗:“爱卿,此制度甚好,你且放开手,大刀阔斧的去实施罢。” 李馗得了君王的首肯,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气势如虹地回道:“诺。” 三日之后。 扶苏国的朝堂之上。 身穿相邦官服的李馗越过文武百官,走至君王跟前,得到君王的授命后,便站在大殿中央,气宇轩昂,朗朗大声道:“从今日起,便开始实施废除贵族制度。 其一,凡封君的贵族,已传三代未有军功者,取消爵禄! 其二,停止对疏远贵族的例行供奉。 其三,将未有军功且犯法的贵族发派到地广人稀的蛮荒之地,命其开荒土地,自给自足。 其四,凡贵族私囤兵将者,其私兵归国家所有,扩充国军。 其五,裁剪无关紧要的杂吏,其所得财富,皆充军饷,富国强兵。” 听得李馗一条一条念下来,在场的文武百官,尤其是那些已过三代未立军功的世袭贵族,皆是绿了脸色。 第29章 只见贵族代表博渊,撩起官袍走上前来。 博渊刚刚拱手作揖,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坐在上位的魏伟王给呵斥了下去:“博渊,我念你是太子傅,且给你三分薄面,相邦的决策,是由寡人亲自允了的,你若是赞成,便可开口,你若是反对,且莫要说了,否则这最后的三分薄面,寡人怕是也要收回!” 魏伟王一向待人宽厚,而今言辞犀利,平日所未闻,当即令太子傅博渊止住了脚步。 思虑再三,太子傅道了声诺,又侧目去看了高堂之上的李馗一眼,这才心有不甘的躬身退下。 李馗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人员名单,打开竹简,开始朗声阅读:“卿大夫熊氏,有三十人。分为熊资,熊封,熊鸿……左徒周氏,有二十人。分为周鲁,周秦,周庄……” 堂下听到自己名字的皆是瑟瑟发抖,且又对李馗暗恨不已。 而那些没有听到自己名字的,也不敢放松,唯恐下个名字就是自己。 自从李馗变法以来,已经损害了扶苏国各个阶层的利益。 而如今颁布下废除贵族的制度,纵观朝堂上下,除去力挺李馗的君王魏伟,几乎都对这个从异国而来的相邦,恨之入骨。 唯愿杀之而后快! 这日。 李姬和兄长李莽从稷下学宫回到府中后,便发觉府上的侍从比之前翻了一倍。 傍晚。 前厅的晚膳上,并没有李馗的身影。 饭后,赵勾把李莽和李姬都喊到自己房中。 赵勾看向眼前一对儿女,便说:“莽哥儿,姬姐儿,我看你们用晚膳时心事重重,若是有什么相问的,便问了吧。” 李姬和李莽对视一眼。 李姬上前,靠在赵勾身边,柔声问道:“阿娘,阿翁即便在忙也会归家用晚膳的,今日怎么没有回来?” 赵勾轻声道:“你阿翁他,近日都会很忙,没空回家用晚膳了。” 李姬联想到府上多出一倍的侍从,于是福至心灵,猜道:“可是变法之事,遇了难处?” 赵勾看着马上要七岁的女儿,想到她在稷下学宫受大儒喜爱,如此聪颖早慧,且生的貌美,又看了眼已过九岁,愈发高壮的儿子,不知丈夫在此次变法当中,可否护住这对优秀的儿女,护他们一世无忧。 赵勾爱怜的抚着李姬的发尾道:“倒也不是遇上了难处,圣君是力挺你阿翁的,只是,立秋之后颁布的那废除之法,恐怕会伤了世家贵族的根基。” “如何的废除之法?”李莽这时开口道。 赵勾屏退左右,只留下最信任的乳母阿婆,便同李莽和李姬如实相告:“是废除世袭制度的法令。” 李莽睁大了眼睛,心下骇然。 李姬面上倒是平静,并未觉得太过诧异,废除世袭的法令亘古便有。 裁剪多余的贵族,节约国税,充盈国库,充当军饷,皆是富国强兵之道。 “你阿翁恐多有世家贵族怀恨在心,特意请示了圣君,多派了一倍的侍卫保护相国府。”赵勾说着,又抚了抚李姬的发尾,看着眼前一对儿女道:“你们怕是,日后不能再随意出入府邸了。” “那稷下……”李莽开口。 “稷下学宫那边,你阿翁也给大儒提前打过招呼,暂且为你和你阿妹请了长假。待这废除世袭贵族的制度妥善之后,再从长计议吧。”赵勾道。 李莽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想说,可看着赵勾疲惫的眼色,又觉得扼住了喉咙般,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是生在李家,受到父亲的恩泽,才能锦衣玉食,入了稷下学宫学习的。 如今,阿翁致力于变法,又得罪了诸多贵族世家,为了保全儿女的安全,才会令他们暂时休学,想来也是权宜之计。 李莽先告退了,李姬在房内陪着疲惫的母亲,直到看见母亲入睡,这才由两个护院和丫鬟们陪同,回自己房里去了。 不能去稷下学宫,又不能随意出府的日子,变得无聊又漫长。 李姬为了打发时间,除了多养了些花花草草之外,最多的时间就是泡在藏书阁里看书。 而每日用完午膳之后,李姬便携着小狼去藏书阁看书,往往一看便从午时看到酉时。 入秋之后,酉时已是霞光漫天。 若不是每日有乳母阿婆去提醒她用膳,李姬怕是看书看的晚膳都要忘在脑后。 有时候看到未尽兴时,吃过晚膳后,便是点了烛火,也要在藏书阁秉烛到半夜才睡。 而小狼便会陪在李姬身边,陪她看书到半夜,送她回闺房,看她窗前的烛火熄灭,这才离开。 等到夜半,李姬睡下,小狼这才翻身出了相国府,去那习射场的小屋,向风谷子先生求学。 这日。 风谷子同小狼讲学,讲到王道之时,风谷子忽然长叹一声。 小狼不解,便问风谷子:“先生,为何叹息?” 风谷子捋着白须,徐徐起身道:“上古圣君尧舜禹等,皆是奉行仁爱,是以王道治国,且王道为仁义之道,是盛世之道,可如今是何世?” “乱世。”小狼回答。 风谷子点头:“如今乱世,若是继续奉行王道,却非治国根本。” “该当如何?”小狼又问。 “乱世之中,群雄四起,当属霸道才能兴国!”风夫子回道。 第30章 “霸道?”小狼不解。 风谷子捋着白须,看着小狼娓娓道来:“推行力政,以强大的军事实力武战四方,乱世之中,霸道为主,王道为辅,才是治国之本,应对之策。” 小狼时年九岁,虽是不解,却闹记在心。 那日之后,小狼夜里入睡,总会想到风谷子的乱世主张。 霸道为主,王道为辅,武战四方。 便是一日午后。 李姬如同往常一般,在藏书阁里阅书,小狼也伴在她左右,见李姬拿了本治国要领在看,小狼搁下手中的古籍,看了李姬几瞬,却每每欲言又止。 李姬察觉到小狼的目光,便搁下书本,浅笑着问他:“你可是有问题,想问我?” 小狼这才点头,用下巴指着李姬手中的治国要领,问道:“治国之策,王道和霸道有何区别?” 李姬略作思索,才回道:“大抵是……盛世王道,乱世霸道吧。” 小狼没料到李姬的回答和风谷子如出一辙,虽然心中惊涛骇浪,可面上却未显露一分,于是又问:“为何?” 李姬浅笑着摇摇头:“你随便问问,我随便答答,当做笑谈也可,干甚究其缘由?” 李姬说的云淡风轻,可小狼却不这么认为。 风谷子是三奇之首,且年过花甲,才悟出其道,而李姬时年七岁未足,却能道出惊世之言,当真令人称奇。 不过,小狼伴在李姬身边快一年了,他也知道李姬是和常人不同的,她早慧,且性子温和亲切,没有寻常贵女的奢靡和傲慢,是个难得的对待下人宽厚的主子。 第18章 018 扶苏国,魏伟王十六年。 这一年,果然如魏伟王所料,迎来了继两年灾荒之后,真正的丰收大年。 秋收之时,魏伟王携着相国李馗站在驼峰之上,远眺而去,只见漫山遍野的金黄,秋风送爽,那沉甸甸的稻穗随风而动,层层金浪起伏,好一派丰收盛景。 “收呀收秋忙!谷子呀那个谷子呀堆成了山儿!”田里忙碌的农民挥舞着镰刀,欢唱着歌曲,那歌声里是奔涌而出的丰收喜悦。 也有六七岁的小童成群的跑过田间小道,他们帮着父母扛起成捆的稻谷,欢歌笑语的往家跑。 有嘴馋的小儿直接伸手去剥稻穗,吃的满嘴是糠,却也笑的开怀。 连那看家的小黄狗也被孩童带到地里来,欢快的摆动尾巴,追着孩童光脚的身影一道跑上田间小地。 魏伟王听着百姓的丰收之歌,看着百姓们忙碌却幸福的身影,看着垂髫小儿生机勃勃的奔跑嬉戏,眼角不自禁地染上了湿意。 “爱卿啊!”魏伟王忍不住挥袖感慨:“百姓能吃饱穿暖,寡人这心里才是真踏实啊!” 李姬握住魏伟王的手,回应道:“陛下,扶苏国定会越来越好的。” 且与田间百姓丰收喜悦不同的是。 朝堂上下,一片乌云惨淡,人心惶惶。 自李馗的废除贵族世袭制度开始实施以来,上到皇室贵族,下到小官小吏,皆是呈惶恐之态,唯恐明日便轮到自己罢官。 扶苏国体制巨大,且盘根错节,关系极其复杂,要全部肃清,当是要费时费日。 每每有阻挡新法令实施的贵族,先是羁押狱中,然后恳谈,若是恳谈不成,唯有杀去或者长期囚于狱中,不得令其毁了变法的执行。 因此,变法的李馗已成为扶苏国上至权贵,下至地方官,都恨之入骨,唯有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新春。 李馗顶着变法的所有压力,已经小半年没有归家了。 新春,上元佳节。 赵勾携着一对儿女,总算是等来了百忙之中的李馗归家。 前廊至饭厅的一路,早已是张灯结彩,喜气盈盈。 李馗在妻子赵勾的注视下,亲自抱了女儿李姬,让李姬亲手挂了最大的一个红灯笼在堂口,又提笔挥毫,写下一对祝愿来年的福联让儿子李莽贴在门上,这才右手牵过一对儿女,左手搂了眼眶微红的爱妻,一道进了饭厅。 大红锦缎桌布上摆着的,是热气腾腾的家宴。 福绿煲汤,蜜汁鲈鱼,红枣炖全鸡,姜汁酱香肘,七宝琉璃羹,元宝饺子,五色元宵等,皆是团圆喜庆的菜色。 全家团聚。 李馗今日高兴,令夫人赵勾拿了从玄黄国带来的陈年佳酿,和夫人赵勾碰杯小酌。 李姬见父亲气色尚好,原本悬着许久的心,此刻终于稍微放下。 李馗搁了杯盏,看向李莽和李姬:“这段时日无法去学宫,我儿可有在家自学?” “有的。”兄妹俩回答。 “好。”李馗满意地点点头,又对赵勾道:“我今日公务繁忙,家中事务皆有爱妻打理,辛苦爱妻了。” 说着,便给自己倒上酒水,又给赵勾斟上一些。 赵勾拿起杯盏,原本就红着的眼眶更是添了湿意,她道:“不辛苦。” 李馗与赵勾对视,两人多年夫妻,已是心有灵犀。 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二人便再未多说什么,同时干下了杯中的酒。 晚饭过后,赵勾扶着半醉的李馗回房歇息。 李姬也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回房。 夜路漫漫,又见天上圆月如盘,李姬想到今日总算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亲,且看父亲壮志凌云,应是那变法之事,一切顺利吧。 第31章 李姬心中高兴,让丫鬟桃红把食盒给自己拿着,又道:“阿翁归家,我今日很是高兴,且此刻没有睡意,我亲自给小狼把吃食送去,你们先行回吧。” 两个丫鬟应下后,便离开了。 李姬把食盒挂在手腕上,朝着侍童院的方向走去。 上元佳节,府邸的下人但凡是有家人的,都放了回去让其阖家团圆,可是李姬知道,小狼是没有家人的。 想到此处,李姬对这孩子的心疼又多了几许,脚步也更加快了。 侍童院的木门闭着,里面有光。 李姬摘下羊毛手套,轻叩木门:“有人在吗?” 隔了会儿,才听到脚步声。 木门从里面被拉开,李姬赶紧进去,又反手关上木门,这才挡住了外面的寒冷和疾风。 李姬摘下厚重的帷帽,又脱掉披风挂在一旁,这才端了食盒走到简易的木桌子前。 小狼跟在李姬身边,一直沉默不语。 李姬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见他寒冬腊月的仍旧穿着秋衣,略作严厉道:“不是让管事的给你添置了两套御寒的冬衣吗?怎不见穿上?” “我不冷。”小狼别开视线道。 李姬看他屋内只有一盏小灯,没有炭火盆子,也没有烧地龙,可谓是冷的刺骨了。 当即,李姬就板起脸子,温怒道:“年轻的时候不知保暖,若是风寒入骨,非但影响以后长高,到老了还要得关节病的!” 李姬抬手去摸小狼的手,刚一碰到,就见小狼猛然把手缩了回去。 李姬原本严肃的板着脸,却看到小狼那副吓坏了的样子,被逗笑了,隔了会儿,又强自保持着严厉道:“还说不冷,瞧你的手,都是凉的。” 李姬虽是口气心疼的责备小狼,却又亲自去给小狼烧地龙。 小狼哑声道:“我自己来!” 抢在李姬前面,把地龙给烧了起来。 片刻后。 原本冷清的屋子便暖和了起来。 李姬推开食盒,把里面的羊肉炖红萝卜和芝麻汤圆都拿了出来,摆在简易小木桌上,又问道:“阿九今晚怕是不会回来了吧。” 阿九是李莽的侍童,同小狼一道住这侍童院内。 “他回家团圆了,明日回。”小狼回道。 李姬默看小狼一眼,递了木筷给小狼,软声道:“你也别羡慕别人,也别可怜自己。他们有家人团圆,你也是有的。” 小狼拿着木筷的手猛然顿住,眼神暗沉的看向李姬。 李姬浅笑着点点头:“没错,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家人。” 说罢,又夹了快蒸腾着热气的羊肉给小狼碗中:“冬日吃羊肉最是温补,趁热多吃些吧。” 见小狼还目光沉沉的盯着自己,李姬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用竹筷敲了敲小狼的碗口道:“再不吃,便要凉了。” 小狼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收了视线,低头,一口一口,慢慢嚼着羊肉。 “怎么样?”李姬笑着,温声问他:“特意让厨房小火慢炖了两个多时辰,皮肉绵软,应是入味了的。” “好吃。”小狼瓮声回道。 李姬见他眼尾有些发红,且一直低着头,便没有再说话了,而是安安静静的陪着小狼吃了羊肉,又吃了象征团圆的芝麻汤圆。 饭后。 小狼要送李姬回房,但是李姬见外面风大且寒冷,不同意他送。 “不用你送。”李姬披上披风,又戴上厚重保暖的帷帽,再戴上羊毛手套,朝着小狼转了个圈说道:“你瞧,我这一身多暖和!你就别送了,仔细着凉。且我的闺房离这儿也不远的。” 小狼没有回答,李姬只当他答应了。 李姬出了侍童院子,顶着风雪,朝自己的闺房走去。 小狼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一路尾随着她,直到看见李姬进了温暖的闺房,又见她房内烛火熄灭,这才抖落满身的雪花,转身回去。 …… 春来暑往。 眼看着李姬就快八岁了,而兄长李莽也刚过了十岁的生辰。 太子傅家中的嫡幼子博中,也正是十岁的生辰。 扶苏国,男子十岁的生辰,讲究的是大操大办。 李莽和李姬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稷下学宫了,但还是收到了同窗博中的生辰请柬。 博中再给李姬的请柬中,夹了张亲笔写的小纸条。 姬子,我有要事相告,请务必前来。 李姬看着小纸条上一笔一划的字,想到时年在学宫的时候,博中的字一直不怎么好看,这次看来,倒是有进步的,想来这大半年,这熊孩子应是有努力的了。 要事相告? 会是什么事情呢? 李姬想到这段时日府中日渐紧张的气氛,又想到阿翁偶尔归家时那越来越疲惫的神色,莫名觉得,也许此事会与阿翁有关,于是想方设法,出了府邸,和着兄长李莽,一道去参加了博中的十岁生日宴。 太子傅博府。 门庭显赫,府额高挂。 门前两座象征威严的石狮像,只见那石狮胸前挂着大红绸花,廊柱上也高挂着喜气的红灯笼,可谓一派盈盈喜气。 李莽和李姬由着侍从递上了镶嵌金边的请柬,这才被引路的管事领着往里走去。 走进内府。 等在金桔树后的小斯赶忙上前,朝李姬拱手作揖道:“姬主子,这边请。” 第32章 李姬一眼便认出,这小斯是原在稷下学宫一直陪博中读书的两侍童之一。 “诺。”李姬点头。 李莽也准备跟上,被那小斯拦住:“我家主子,只请了姬主子一人叙话。” 第19章 019 李莽皱眉,还未开口,却被李姬拦住了。 李姬低声安抚住李莽:“阿兄莫急,你且在前厅等着,我去去便来。” 李莽见李姬神情笃定,便没有再说什么,朝李姬点了下头后,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去。 李莽跟在那小斯身后,穿廊过巷,总算到了一处幽静的亭台。 那亭台四周皆有帷幔遮挡,小斯把李姬引进去后,便躬身退下了。 李姬见到博中,发觉这熊孩子竟是比一年前瘦了许多,且还长高了些许,看着倒愈发俊朗了起来。 博中见到李姬,双眼发亮,走上前来,作揖道:“姬子,好久不久,我甚是挂念。” 李姬含笑点了点头,她也知道没有时间和对方寒暄,便开门见山问道:“博中,你有何事相告?” 博中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双手递上:“姬子,这是通关令牌,你且拿去。” 李姬没有接令牌,心中疑惑,问:“为何?” “前几日,我经过阿翁书房,听阿翁和朝中官员密谈,原是陛下现已病入膏肓,恐怕时日无多。若是陛下驾崩,新帝继位,相邦怕是凶多吉少了。”博中道。 李姬听后大惊,脚步踟蹰的往后退了几退。 博中扶住李姬坐下,又把令牌再次递上前来:“姬子,你且接下令牌吧。或许,日后会用到。” 李姬把令牌收入袖囊,又从袖囊里取出一帕白娟,用刻了自己小字的印章盖在白娟上面,说道:“你今日有恩于我,这白娟盖了我私印,作为凭证,若是来日,你有需要,我必助你。” 博中接过白娟仔细的收在袖子里,又目送着李姬起身离开。 见李姬走出十步有余,博中忍不住红了眼眶,想到他日就要分离,便出声道:“姬子,我……我舍不得你走……” 李姬没有听到博中的声音,已经越走越远了。 博中抬手盖住发红的双目。 姬子,我虽舍不得你走,可又不得不给了你通关令牌,放你离开。 天涯海角,你若平安,我便心安。 …… 那日。 从博中的生辰宴回来之后,李姬便去了赵勾房里密谈。 阿翁李馗现在已是众矢之的。 只待魏伟王病逝,便是群臣杀阿翁之时。 且不只阿翁,即便是阿娘,阿兄和自己,还有乳母阿婆,丫鬟桃红柳绿,侍童小狼,所有与李家有牵连的人,都会株连。 赵勾万事信任李姬,听李姬说要离开扶苏国,便点头应允了。 而阿兄李莽虽已过十岁,可到底还是年幼,李姬只隐约透露了只言片语,离开的具体事情,到底没和阿兄详说。 暑热刚过,李姬便开始着手准备离开扶苏国的事情。 一日。 李姬从管事那里拿了小狼的身契找到小狼屋中。 “怕是不久,我们全家就要离开扶苏了。眼下战乱频发,都城之外肯定是不安全的,你若是不想走,拿了这卖身契,便是良民,可以自由生活。”李姬说道。 小狼低头看一眼桌上的契书,并没有伸手去拿,而是反问:“为何要走?” 李姬看向窗外,没有回答。 小狼见她不答,便不再问,而是转而问道:“你既知道都城之外不安全,也知战乱频发,可是想过,日后去哪?” 李姬收回视线,看向小狼,缓声道:“玄黄国是我本家,如今内忧外患,悬而欲坠,已经不能回去了。北方星辰国,多是胡人血统,且地处极寒,也是不便去的。我与阿娘商量,准备先走陆路,再沿运河南下。” “是要去洪荒?”小狼道。 “洪荒在南,气候温暖,鱼米丰富,且是我阿娘母家所在,听闻六年前上任的国师,通谋略,善治世,把洪荒打理的很好,百姓安居,边境稳定,想来投奔洪荒,应是个不错的去处。”李姬道。 小狼听李姬安排详细,这才点了点头,又看向那卖身契道:“你且给我三日时间,我会给你答复。” 李姬应了,站起身来:“卖身契就先搁你这吧。我等你的答复。”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小狼思考了一天。 第二日的晚上,便去习射场找到风谷子。 风谷子听闻小狼不久便要离开扶苏,倒是没有太多意外。 “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要走要留,为师都不会干涉的。”风谷子捋着白须道:“你且伺候笔墨,待我写两封信给你带在身上。” 小狼伺候了笔墨,见风谷子用帛书写下信函。 风谷子拿起其中一封信交给小狼,说道:“你的两名师兄,其一风谷子在洪荒做国师,若是你此去洪荒,见到了他,便把此信交予他看。” 小狼收下信件,点头:“诺。” 风谷子又拿了第二封信交给小狼,说道:“其二鬼谷子,这人神出鬼没,为师现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只知他佩四国相印,纵横九州。来日你若是见着他,便把这第二封信,交予他看。” “诺。”小狼收下信件。 风谷子看着自己的最后一个徒弟起身离开,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33章 …… 三日之后。 小狼来到书房,把卖身契交还给了李姬:“我同你一道去洪荒。” 李姬略作诧异,问道:“想清楚了吗?” 小狼眼神坚定,点头道:“清楚了。” 李姬这才抬手拿起那卖身契,又温声说道:“这契书,暂且算我替你保存着,若是来日,你想做回良民,想离开,便同我说,我随时可还你。” 小狼点头应下。 …… 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 魏伟王病重,已到了无法上朝,无药可医的地步。 魏伟王临死前,赐下免死金牌给李馗,弥留之际,望能保住贤臣的性命,又再三叮嘱太子魏正,自己死后,一定要善待相绑,唯有相绑,可救扶苏于危难。 魏伟王十六年,薨。 后封谥号,惠宗王。 太子魏正,时年才不过十三岁,虽已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却无法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且朝政已被蓄谋已久的太子傅博渊把控。 李馗有先王的免死金牌,博渊一时无法致他于死地,便命人上奏,称李馗贪污枉法,证据尚且不足的时候,就已经把李馗入狱,执行膑刑。 李姬提前安排下的暗卫把李馗从狱中救回。 赵勾看着满身鞭痕,膝盖全是鲜血已经昏迷不醒的丈夫,哭的泣不成声。 李姬心中悲伤,但也只能强忍着,安排一家老小,当夜出城。 离行的马车上,痛的昏睡过去的李馗倒在赵勾怀里,而赵勾正用毛巾不断给李馗擦拭沁出的细汗。 兄长李莽几欲冲出马车,想要冲到博府找那博渊报仇,可都被李姬拦住了。 “阿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李姬握住李莽青筋暴突的手臂,安抚道:“时下扶苏国内全是博渊的人,你若是找他报仇,无异于螳臂挡车,蚍蜉撼树,毫无胜券。我们忍一时之苟且,养精蓄锐,日后此仇,必可报!” 李莽虽才十岁,但也不是冲动无脑,他深知妹妹的话句句切中要害,便强忍下满腔愤恨,暗自捏了手腕起誓,膑刑我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日必报! 有了博中的通关令牌,一路皆是通畅。 戌时出了扶苏国都城的南门,便一路朝南而去。 按照李姬的计划,先是走陆路,过两座城池,卫城,凤城,再跟随货运船只走运河南下,直抵洪荒京都咸城。 马车一路疾驰,终于在第二日午时,到达了卫城。 卫城是洪荒国境内的一座边境小城,人口只有三千,圈地不过三百亩。 不过,城池虽小,可也五脏俱全。 客栈小馆,医馆茶亭,都是有的。 李姬寻了一处离医馆近的小客栈住下,当天夜里,便从医馆里请了大夫给阿翁看治。 老大夫看了李馗的膝盖伤口,摇头抚须道:“双腿髌骨已废,日后都不能下地走路了。” 听到大夫确诊后,母亲赵勾伤心的当场就晕死过去。 李姬让乳母阿婆和两个丫鬟,一同扶着赵勾回房休息。 李莽心中已有了最坏的打算,此刻听闻噩耗,虽也难受,但不愿留妹妹一人处理局面,只能强撑着,接过大夫开下的药方,当即便去隔壁药房抓药,又是煎药熬药。 李姬见阿翁喝药后安睡,阿娘也已睡着,阿兄忙到后半夜也终于休息,这才最后一个回了房间。 回房后,李姬点亮了灯烛,从装书的大樟木箱子里翻出一本《天工巧物》,这是一本上古奇书,皆是记载如何制作机关巧物的。 片刻之后,李姬听到敲门声。 已是后半夜了,谁还没睡? 起身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小狼,略作疑惑道:“怎的还不睡?” 小狼看着李姬疲惫的脸色,不答反问:“主子,为何不睡?” 原来是见她没熄灯,过来盘问了。 李姬疲惫的笑了笑,让开身子,迎小狼进来。 小狼进到李姬房中,见她屋里圆桌上放着天工一书,微然怔住。 李姬合上书本,疲惫的捏着鼻梁道:“阿翁受了膑刑,以后怕是都不能下地走路了。我想看看这书中,有没有如何制轮椅的案子。” “轮椅?”小狼疑惑道。 第20章 020 李姬取了纸笔,又用镊子把灯烛拨亮了些,这才提笔作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李姬凭借着现代世界的记忆,总算把轮椅的大致构造画了出来。 李姬抬起画纸递给小狼:“这便是轮椅,其上是可坐人的椅子,其下是四个轮子,人坐在上面,即便无法走路,亦可以日常通行。” 小狼仔细看过图纸之后,只觉得心中称奇,不过他向来性子沉稳,面上倒是平和,眼中亦是波澜不惊。 “我记得……”李姬回忆道:“大约一年半年,我阿翁为我亲制的羊角小弓,当时给那博家次嫡女强买了去,她让匠人在羊角小弓内里,我刻字的地方镶嵌了一颗红玛瑙,当时问过许多街边匠人,皆是没有把握能把那红玛瑙取下的同时,保留住小弓原本的构造。” 李姬说着感激地看向小狼:“可是小狼却匠心独运,非但帮我去除了那扰人的红玛瑙,保留了小弓原本的构造,连我那刻在内里的小字,都是完好无初的!” 小狼听李姬说完,看向手中的画纸:“主子的意思,是要我为相邦制作轮椅。” 第34章 “你且去试试。”李姬用眼神鼓励:“若是能成,我定当重谢。” 小狼听后,不知是想到什么,深看了李姬一眼,这才垂下眼睫,遮住眼中情绪,且把画纸收于袖囊中,沉声道:“诺。” …… 因李馗实在病重,无法舟车劳顿,而全家人亦是疲惫不堪,李姬便在卫城歇下,这里已经属于洪荒国境内,虽是一座边境小城,但那扶苏国追兵,是如何也不能踏入邻国属地的。 虽是如此考虑,可李姬也深知那太子傅博渊心思重,若是国兵不能踏入邻国,他想要斩草除根,却也有千万种法子,比如派出暗卫,死士,间人,都可以乔装打扮混入邻国,卫城不大,想要找出他们,亦是容易的。 李姬只给了自己三日的休息时间。 第三日的夜里。 小狼敲开了李姬的房门。 见小狼背上扛着一个大号囊袋走了进来,李姬推开桌椅,让出更大的空间来。 小狼拉开囊袋,把里面的物什取了出来,按下机关,只听咔嚓几声,那折叠成片的物什自行伸展,成了一个可供一人乘坐的轮椅。 李姬惊喜,先行坐上去,又扶着轮椅的把手,控制着下面的轮子或前或后,或左或右。 “原比我画的轮椅还要奇巧。”李姬惊叹道。 小狼颔首:“略作改良过了。” 李姬连连称赞:“好,很好。你改良的很好。可谓是巧夺天工了。”说着,又去看那轮椅的机关,问道:“如何折叠回去?” 小狼按下漆了朱砂的按钮,便听咔嚓几声,轮椅又折叠回去了。 李姬连连啧赞,又道:“阿翁体重一百六十余斤,可是能承其重?” 小狼按住把轮椅收回大号囊袋内,点头道:“两百斤内,皆是可以承受的。” “嗯!”李姬欢喜了应了一声,又去拉小狼的袖口,却被小狼悄无声息的避开了。 “抱歉,我知你不喜人碰,刚刚是太过欢喜,竟给忘了!”李姬懊恼的拍了下脑袋,又笑盈盈地去瞧小狼,温声问道:“那日我答应过你,若是轮椅制成,必有重谢。” 李姬说着,拿出自己的钱袋:“金锭,银条,或是钱票,你随便选!” 小狼看了眼李姬绣着浅粉荷花的精致钱袋,摇了摇头。 “不要这些?”李姬疑惑,于是起身从行李中取了几张折的整整齐齐的契书依次摆在小狼跟前,说道:“这些是铺子的契书,皆是街边人流量不错的好铺子,不论做生意,还是拿去典当,都是相当值钱的。” 小狼这次连看都没看,直接摇头。 李姬更加疑惑了,收了铺子的契书,只得询问小狼:“金银钱财你不要,可做买卖的铺子你也不要,那……你想要什么呢?” “什么都可吗?”小狼抬眸问李姬。 李姬颔首:“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的,都可。” 小狼眸眼深深的看了李姬几瞬,这才哑着声音开口道:“莲花小刀。” 李姬微微一怔,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刀?” 小狼别开视线,沉声重复:“莲花小刀。” 一刻钟后。 李姬领着小狼找到李莽:“阿兄,且替我把那莲花小刀拿来。” 李莽听李姬要莲花小刀,很是不解,问道:“为何?” 李姬让小狼从大号囊袋里拿出折叠轮椅,又细心演示给李莽看,且是看的李莽热血沸腾,当即红了眼眶。 李莽按住折叠轮椅,激动道:“阿翁有了这轮椅,即便不能走路,也能正常出行了。” “诺。”李姬道,又用下巴朝向小狼:“这轮椅是小狼制作的,我且答应过他,若是制成轮椅,必有重谢。” 听李姬说到此处,李莽也是反应过来:“你刚才进屋,同我讨要莲花小刀,是给……是给他的?!” 相比于李莽不悦的反应,李姬温和地点头:“是给小狼的。” “可……”李莽皱眉,拉起李姬走到一旁,低声同她说道:“可那是阿翁给你准备的嫁妆!” 李姬缓声回道:“阿翁给我准备的嫁妆又不止这一件。” “即便阿翁给你准备的嫁妆不止一件,但这莲花小刀,才是压箱底的!”李莽瞥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小狼,唯恐他听见,便努力压低了声音:“那小刀的莲花图上镶了贵重的夜明珠,这夜明珠是上古圣君赏给李氏先祖的,可谓意义非凡” 李姬见李莽百般不愿,于是板起臉子严声道:“李氏一诺千金。” 见妹妹心意已决,李莽便不再多说,只想着日后一定要想方设法把妹妹压箱底的嫁妆给赎回来。 李姬从李莽那拿到了莲花小刀,转手便交给了一直等在一旁的小狼,温声问道:“这可是你要的?” 小狼接过莲花小刀,低头去看。 只见小刀长不过三寸,刀柄金丝环绕,刀鞘莲花开合,金莲花底座镶嵌莲子大小的明珠,是女子防身用的武器,却也精致夺目。 “是我要的。”小狼回道。 “既是你要的,便拿去吧。”李姬柔声说道。 “阿妹……”李莽满眼不舍。 小狼双手郑重地接过莲花小刀,藏于袖囊中。 李莽满是不舍的咬牙。 李姬朝李莽躬身作福:“阿兄这几日伺候阿翁汤药辛苦了,夜深露重,早些歇下吧。” 第35章 说罢,便领了小狼离开。 李姬回了房间,没有马上入睡,而是让丫鬟桃红拿了洪荒国的地图前来。 桃红给李姬点亮了烛灯,见李姬细细研究地图,于是关切道:“已是夜深,姬姐儿不睡,却在挑灯看图,仔细伤了眼睛。若是要看,便明日天亮再看吧。” “明日出了卫城,前往凤城,这大路只有一条。若是扶苏国的太子傅博渊派人刺杀我们,很容易便顺路找到我们。”李姬担忧道。 桃红听李姬这么说,也跟着忧心起来:“姬姐儿,若是真有人刺杀,如何是好?” 李姬指着地图道:“你且看,除了这大路,东南角还有一处绕山而过的小路可走,路途虽是远了一些,却也安全。” “小路?”桃红担忧道:“小路是不是就没有驿站可供休息?” 李姬点头:“小路确实没修驿站。不过……” 李姬指着地图上一处道:“小路途径一个村落,虽不比驿站舒适,可用来歇脚倒是足够了。” 天亮之后。 全家人离开卫城,按照李姬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前往那可通达运河的凤城。 李馗虽然还未醒来,但是高烧已退,看着气色,也是一日好过一日。 家眷坐在马车里,李莽还未成年,便同李姬赵勾一道,坐在马车内。 李莽掀开窗帷,看到侍童小狼紧跟在马车不远,便搁下窗帷,同正在闭目养神的母亲赵勾和妹妹李姬道:“阿娘,阿妹,我胸口有些憋闷,且下马车跟着走走。” 赵勾夜里照顾丈夫,多日都没有睡好,已是身心疲惫,这会儿也没有睁眼,只道了声诺。 李姬也应了声诺。 李莽便令车夫暂停马车,这才翻身下去。 李莽跟在马车后面,踱步到侍童小狼身旁,和着小狼的步调,跟随马车前行。 “你那莲花小刀可是带在身上,拿来我看看。”李莽说道。 小狼默然瞥他一眼,并未动作。 李莽耐着性子道:“那莲花小刀是女子防身之用,若男子拿来防身,到底是太过女气了些,我这有一把男子防身的小刀,无论品相质地,皆是上乘。” 李莽说着已从袖囊里掏出小刀。 刀长五寸,刀鞘镶金戴银。 拔出里面的刀身,锋利出尘。 果然是上品。 李莽给小狼展示,却见小狼一直沉着眉眼。 李莽心道,若论防身,自己这把刀更适合男子。可小狼却毫无反应,难道说……他讨要小刀,并非防身之用! 李莽暗自收了小刀,又拿出钱袋:“这是通达四国的钱票,四国境内,任何一个钱庄都可兑换,这张票子价值最大,可换两三间铺面,亦可买下良田百亩,牛羊猪马,奴仆杂役,你且拿去吧。” 第21章 021 小狼不接。 李莽急了,有些红了眼,压着声音低怒道:“小狼,你到底想要甚么?” 小狼垂眸,没有答话。 李莽深吸一口气,收了手中的钱袋,尽量缓着声音去问:“到底用什么交换,你才肯把莲花小刀归还我阿妹。” 小狼摇头,态度坚定:“不换。” 李莽气的心肝胆都在痛,扶着胸口问小狼:“你可知,那莲花小刀……那莲花小刀是我阿翁给阿妹制下的压箱底的嫁妆!” 小狼目光不明的看了前方马车一眼,没有说话。 李莽脑中轰然一炸,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小狼:“你知道那是我阿妹的嫁妆,你……你……你竟……” 小狼别开视线,看向远处。 李莽指着小狼,气的手指发抖:“你!我阿妹是高门贵女,你只不过一个奴隶,可谓云泥之别,你竟对我阿妹起了那般心思!当真可恶至极!” 小狼听李莽所言,这才看了回来,目光直射人心,看着李莽气急败坏的脸,格外认真道:“学而优则仕,我会考学做官的。” “做官又如何?”李莽咬牙:“你出身草莽,身份卑贱,即便入仕为官,也配不上我阿妹!” 小狼听后,有一瞬间的茫然,眼神幽暗地问道:“那如何才能……” “如何?”李莽粗鲁地打断他,嗤笑道:“当是定乾坤,撼苍穹,武战四方。若你能问鼎天下,跨越这身世背景的鸿沟,兴许能配上我阿妹。” 李莽故意为难,问小狼道:“你能吗?” 小狼微怔,没有回答。 李莽嗤笑的声音更大了些,极为肯定地说道:“你不能!所以,莫要把心思打到我阿妹身上。若是想继续留在李家,便收了这不该有的心思,知道吗?” 小狼垂下眼睫,眸底金光微闪,暗潮涌动。 李莽见他垂着脑袋,猜测自己此番说辞,大抵是打消了他大半的觊觎心思,这才挥动袖袍,转身回了马车。 就在李莽准备翻身上马车的时候,看见车队的后面,隐约奔来几名暗卫。 而那暗卫刚一现身,便被觉察能力最敏锐的小狼发现了。 小狼拔出弓箭,护住马车,勒令道:“保护主子!” 还未等其他随从反应过来,小狼已经站上高处,搭弓射箭,嗖嗖几下,便把向他们急速奔来的暗卫给射杀了。 突逢变故的众人有的茫然,有的惊骇,有的恐惧。 李姬先是安抚了母亲赵勾和乳母阿婆,一对丫鬟,这才下了马车,携着兄长李莽一道上前查看,小狼也紧紧保护在李姬身边。 第36章 李莽弯腰去掀那暗卫的面罩,看到面罩里面刻着博家的制式,道:“是扶苏博家所为。” “应是博渊派来的暗卫。想要斩草除根!”李姬皱眉道:“阿兄,继续走大路恐怕不安全了,我们改走小路去凤城。” 李莽问李姬:“小路如何走?” 李姬拿出地图道:“出发前夜,我曾担心博家派暗卫刺杀,便规划了两条路,如今大路不安全,我们便改走小路,阿兄你看,我们从山头这边走,顺着小溪前行,虽途中没有驿站歇脚,但这处,有一村落也可歇息。” 李莽听李姬计划的周全,便放下心来。 马车换了路线,改走绕山小路。 小路崎岖不平,马车颠簸的狠了,车上的人都开始呕吐。 小狼去了溪边,很快又赶回来,给李姬递了几片叶子:“把这小叶含在口中,可缓解脾胃不适,可止吐。” 李姬接了叶子准备含住,却被兄长李莽抢走。 李莽提防地看着小狼:“你如何知道,这叶子可止吐?” 小狼回道:“我原是跟着狼群在山里生活的,这山里的花草树木,没人比我更熟悉。” 李姬连连点头,去拿了李莽抢过去的叶子放入口中:“小狼说的没错,他在山里跟随狼群生活多年,山里的草木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说罢,又把手中的其他叶片分给了呕吐的母亲赵勾,乳母阿婆,丫鬟桃红柳绿等人。 众人止了吐,马车又开始前行。 李姬坐在马车里,见对面的兄长自从服下叶子后,就一直黑着张脸。 李姬倾身靠过去,揽住李莽的胳膊,温和道:“阿兄,是否还在为昨夜我把小刀赠予小狼的事生气?” 李莽听她提到莲花小刀,更是来气。 李姬忍不住捂唇轻笑:“阿兄当真是小孩子气性了!” “昨日赠出小刀,今日又不加提防的服下他的草药。阿妹啊阿妹,你可知人心难测,你为何如此信任于他?”李莽气道。 “不只小狼,我身边的丫鬟桃红柳绿,照顾我长大的乳母阿婆,我皆是信任的。人生于世,若是身边之人都不可信任,那还有什么意思?”李姬答道。 李莽听着来气,便抬手往后一指:“你可知!你可知……那小狼他……他……” 一直闭目养神的母亲赵勾被李莽几个他他给吵醒,睁开眼睛去看李莽。 李姬示意李莽小点声,又细声去问:“小狼他怎么了吗?” 李莽看一眼母亲赵勾,又看一眼询问自己的李姬,闷声说道:“他……他就是个奴隶,我不怎么喜欢他,希望你离他远点!” 李姬白了李莽一眼:“亏的阿翁总是教导你我,对待下人,应平等。” “平等?如何平等?”李莽气道:“若是真有平等,哪儿来的帝王和草莽?哪儿来的贵族和贱民?” 赵勾听李莽这么说,呵斥道:“我儿莫要胡说!且吵着你阿翁休养了!” 李莽被母亲呵斥,又惭愧地看了一眼还未醒来的李馗,这才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去,同李姬道歉道:“阿妹抱歉,我不该同你争执。但那小狼,阿兄还是要提醒你,需提防着些才好。” 李姬抬了窗帷,遥遥看向远处起伏的山峦,神色平静却难掩哀色地道:“阿兄说的没错,佛陀说人人平等,圣人也说世人平等,可这世道,何来的平等呢?” 李莽被李姬语气里的哀痛刺中,久久不能言语。 一行人赶在天黑之前,总算抵达了用作歇脚的村落。 村落里零星着几处低矮的茅草房,人烟稀少。 李莽寻了一处空置的茅草房,众人这才歇下。 夜里。 李姬睡不着,便盖了披风,出去走走。 小狼没有打扰的跟在李姬身后两米左右,保护她的安全。 李姬走出一公里左右,听到有隐约的哭声传来,等到走近,便看到几个披麻戴孝老妇幼子围着点火的铜盆在烧纸钱。 李姬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待到走近,便见那穿白衣的幼子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衫,已经是瘦的不成人形。 李姬在袖囊里摸了摸,里面摸出一个白面馍馍,递上前去:“还是温热的,若是不嫌弃……” 话未说完,已被那小儿抢了抱在怀里啃咬。 看来,当真是饿的不行了。 等那家人烧完纸钱后,老妇携着年轻女子和瘦弱小儿上前来给李姬行礼。 “谢谢贵人的吃食了。”老妇道。 李姬摆手:“不过一个馒头。不用谢的。” 老妇准备携着女子和小儿离开,却看那女子忽然冲上前来,惊得李姬连忙一退,身后两米开外的小狼此刻也已经飞身上前,把李姬护在自己身后。 那女子却猛然跪下,磕头道:“贵人,贵人可怜可怜我们吧。 年后地里发了蝗灾,收成没了,村里好些人都投靠外戚去了,可我家没有外戚可靠。 村里的壮丁都被抓去前线打仗,我相公和阿公也被抓去充军了,上月刚来的丧报,相公和家公都没了,都死在了前线。 如今只剩孤儿寡母的,求贵人可怜!” 那老妇听女子说完,也是抹了眼泪。 那骨瘦嶙峋的小儿紧紧揪着祖母的衣裳,眼神怯怯地去看李姬。 李姬绕开挡在跟前的小狼,同他说道:“不用紧张,她们只是村民罢了。” 第37章 李姬走到那磕头的妇女跟前,把那妇女扶了起来:“你要我如何帮你?” 那妇女看李姬穿的华贵,于是道:“我阿婆擅缝补,我可以给你洗衣做饭,我儿……我儿他……” 李姬摇头:“洗衣做饭和缝补的下人,我都有的,且我如今的处境,也不方便多带人口。” 那妇女听李姬这么说,于是低头道:“既……既不方便带上我们,那便给些银钱吧……” 李姬点头,从袖囊里掏出钱袋。 尚未打开钱袋取出银钱给他们,就见那枯瘦的小儿已经发狠的冲上前来,抢了李姬的钱袋就跑。 小狼去追,却被李姬拦住了。 李姬看着已经越跑越远的老妇,少妇和小孩,叹息道:“不用追了,那钱袋里不过十几两银钱,我原是准备都给他们的。” 李姬回来后。 两个料理完行李的丫鬟回到房间,听李姬谈到被抢钱的事,不由生气道:“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姬姐儿原是可怜他们的,却被他们抢劫!我看这村子不能呆了,当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桃红听柳绿说完,也点头应道:“那老妇一家抢了姬姐儿的钱袋子,他们知道我们有钱,怕是还会来窃取,今夜需得谨慎些,明早便走!” 第22章 022 李姬听两个丫鬟商讨,却并不讨厌那老妇一家子,只觉得那小儿着实可怜,已经饿的骨瘦嶙峋了,还要去抢人钱财。 今夜是她放了他们,若是哪日被人抓住,少不了一顿毒打,两个大人还能捡回条命,小儿如何挨得,怕是要丧命。 李姬褪下披风,简单洗簌,这才在铺好的软席上浅眠。 后半夜。 村里忽然亮起火光,噪杂的人声喧哗。 李姬被惊醒,陇上外套起身。 这时,同样听到动静的丫鬟桃红柳绿也都已起身。 “怎么回事?大晚上的外面如何这么吵闹?”柳绿惊慌地问道。 “是啊!不只吵闹,还火光通天,白日里看这小村落不过十几户人口,人烟稀少的很,这会儿听着却是不下百余人的吵囔!”向来沉稳的桃红不由也慌了神。 李姬也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场面,但她到底有上个世界二十年的阅历,性子也最是沉稳,当即一左一右按住两个惊慌失措的丫鬟,安抚道:“莫怕!” 刚一听到动静便出去打探的小狼,这会儿已折身返回,推门进来,对李姬拱手道:“主子,是中岱国的军马。” 中岱国? 李姬听后皱眉。 九州原是天子统一的国土,后来被各诸侯国瓜分,除去实力最强的四大国之外,还有十几个零星分布的小国,而这中岱国便是挤在扶苏国和洪荒国之中的一个小国,按理说这中岱国是个小国,向来是安分的,怎会夜袭洪荒? 李姬来不及多想,直觉危险临近,于是吩咐两个丫鬟叫醒所有人,且火速收拾行囊,趁夜离开! 他们本就不准备久呆,所以除去一些过夜的行头,其他行李都在车上,当即穿了衣裳,便驱车离开。 待李姬一行人行上山路后,村里已是火光冲天。 原是那中岱国的军马洗劫之后,发现村里没什么财物可供掠夺,便干脆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子,毁尸灭迹,丧心病狂! 李姬站在山头的矮坡上,看着一片连着一片燃起的茅草房,只觉得心头突突直跳,脑袋里不断浮现出那个抱着馒头拼命啃咬的小儿,又见他周身熊熊烈火燃烧,哭的喊救命。 “小狼!”李姬转身喊道。 小狼听到李姬唤她,已经飞身到李姬跟前:“主子何事?” “那小儿……”李姬眼眶泛红,声音哀痛:“就是今晚夜里,那抢了我钱袋的小儿……” 李姬尚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小狼心有灵犀般接话道:“主子可是想说,让我去救那小儿?” 李姬还为开口,却听得柳绿道:“救那小儿做甚?那小儿抢了姬姐儿你的钱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绿说罢,桃红也忍不住接口道:“姬姐儿,我知你心善,可如今我们尚在逃难,可以说是自身难保,这个时候,不应多添麻烦的!” 可那小儿……不是个麻烦……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他的人生尚未展开,如何就要结束了呢? 李姬心中疼痛难当,可也清楚两个丫鬟说的有道理,当即是扶着胸口,眼中泛着粼粼泪光。 小狼看见李姬的泪光,二话没说,转身便跳下了山头,几个飞檐走壁,已是朝着那火光冲天的村落直奔而去。 半盏茶的工夫。 小狼已是扛着被烟熏的昏死过去的小儿,重新回到山上。 小狼把小儿放倒在地,对上前查看的李姬道:“老妇和女子都死了,这小儿被那女子死死护在怀中,又用汗巾掩了口鼻,这才得以保命。” 李姬查看了小儿,见他还有气息,这才松了口气,对小狼道谢道:“若是你再晚去半步,他怕是都没命了,小狼,谢谢你冒死救下他。” 小狼别开视线,瓮声道:“主子,不必谢。” 且说这小儿,足足昏迷了半日有余,直到第二日的午时,在李姬的悉心照料下,才终于转醒。 小儿警惕地瞪着李姬,且不许李姬或者丫鬟们靠近自己一分一毫。 第38章 李姬又是劝说又是宽慰,却见那小儿仍旧用提防的目光看自己,她拿这小儿没有办法,只能喊了小狼过来。 却没想到,小狼一出现,那小儿竟然像认了主人一样,飞扑到小狼跟前,紧紧抱住小狼的双腿,哭的鼻子通红。 李姬见那小儿哭的哗哗啦啦,这会儿才终于放下心来,温声同满脸微怔的小狼说道:“原是昨个儿你救了他,所以,他看到你才有了安全感。” 小狼还是保持着怔愣的表情,听李姬这么说,才慢慢点了下头。 李姬等那小儿终于停下了哭泣,这才让小狼问他姓名。 小儿看着小狼回答:“狗蛋。俺娘她们都是喊我狗蛋的!” 狗蛋? 李姬觉得这个名字有些不雅,于是提议道:“你是小狼救下的性命,以后便跟着小狼吧。叫狗蛋却是不合适了,既是捡了条命,当做是起死回生,便叫起吧。” “起?”小儿疑惑地眨了眨眼。 “便叫阿起,如何?”李姬去看小狼。 小狼点头认可:“使得的。” 李姬温声唤那小儿:“阿起,以后你就叫阿起了。你的救命恩人是小狼,从此以后你就跟着他,是他的人了。” 阿起懵懂地去看小狼,眼前浮出这少年冲破漫天火光,犹如神人天降,救下自己,便含泪点头道:“好。” 众人怕再遇上中岱国掠夺的铁骑,便从山中绕路,在山洞中小憩,坎坎坷坷的赶了三天三夜的路程,这才到了凤城境内。 凤城旁边是直达京都咸城的大运河,凤城位置好,在通商的运河旁边,所以也算的上富庶一方。 众人在凤城找了一间客栈住下,准备好好休息两日,养足了精神再行上路。 而已是昏迷了足足六日的李馗,终于在客栈中转醒。 李馗背靠着软垫,虚弱的坐在床榻之上。 母亲赵勾坐在李馗身畔,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夫君,你总算醒了……” 李馗刚服了药,这会儿还算有些精神,他先是抬手拭干妻子脸上的泪水,安抚一阵之后,这才看向塌边站着的一对儿女。 “莽儿,姬儿,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李馗含泪道。 李莽和李姬皆是摇头。 李莽道:“阿爹能醒过来,再辛苦也值得。”说着去看李姬:“这一路上都是阿妹筹划,若论辛苦,阿妹最是辛苦。” 李馗朝李姬抬手,李姬赶忙走上前去,握住李馗的手:“阿爹。” 李馗看向李姬,眸中虽有泪光,可也带着欣慰:“我儿长大了,不仅能救阿爹于危难,还能统筹全局,带着全家人逃出生天,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李馗说着,咳嗽起来。 赵勾赶紧拿了帕子给李馗擦拭。 李姬扶住李馗道:“阿爹才刚醒,还是要多休息,我和阿兄就先下去了,有什么事待阿爹休息妥当之后再行商讨。” 说着,便躬身福安,和李莽一道退出了房间。 其他丫鬟婆子也都退了出去,便留下赵勾一个人陪着丈夫。 爹爹终于醒了,李姬心中原本压着的大石头也放了下来,想着前几日在山中已把干粮用的差不多了,当下便领了丫鬟小斯和小狼外出采买。 凤城富庶,街道也宽敞。 街边商铺林立,往来行人小贩皆是络绎不绝。 采买回去的路上。 听到街边有人在叫卖。 “中岱国的小儿,一两银子一个。”那小贩道。 古代社会,买卖奴隶如同买卖牲口,是寻常事务。 过往的行人没需求的便走开,有需求的便停下看看,见货色一般,价格略贵,便摇着头离开。 李姬停住脚步,朝那贩卖奴隶的档口看去。 小贩见李姬穿的华贵,马上笑脸迎上前来:“这位贵女,这是中岱国运来的小儿,据说是读过些书的,虽然一两银子是贵了些,但是物有所值,你买回去当侍童陪读,且是不错的。” 李姬看那小儿跪在那里,头上插着跟茅草,默不作声的样子,看着……倒确实显出几分与年纪不同的城府来。 “中岱国的小儿,如何运到洪荒买卖?”李姬问那小贩。 小贩直言道:“年前那中岱国发了大水,淹没了好些庄稼和城池,庄稼没了,屋子没了,如何养儿养女?便把儿女发卖了,留了钱财活命。” 李姬听的心头一紧:“为了自己活命,就要卖儿卖女?” “那可不是!”小贩点头道:“儿女若是不卖掉,可不是要一起饿死了吗?若是把儿女卖掉,遇上好人家,儿女还能体面的活下去,而父母得了钱财,也能保命,可不就是唯一的出路。” “若是……”李姬皱眉:“若是遇不上好人家呢?” “遇不上便是命了。”那小贩回道。 李姬心头紧的更厉害了,她忽而想到三日之前,那中岱国的士兵掠夺山脚下的小村落,且最后放火烧毁。 原来如此。 中岱国本是小国,遇上天灾,百姓活不下去了,只能卖儿卖女,国家活不下去了,只能烧杀抢掠。 第23章 023 九州尚未分裂成各个国家之前,由天子统一管理,如果地方遇上水灾,便由天子拨下银两赈灾,派下官吏治水,如今分裂成诸多大小不一的国家,各自管辖,若是小国发灾,向大国求救无望,除了兵士南下掠夺,百姓贱卖儿女,怕是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吧…… 第39章 小贩见李姬发怔,便出声催促:“贵女,可是要买?” 李姬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去看那插着茅草的小儿:“你姓甚名谁?” 那跪着的小儿抬起头来,倒是长的文质彬彬,看着确实像读过几年书的。 小儿道:“鞅。” “你叫鞅?”李姬问。 鞅点头,目光有所期待的看着李姬。 小贩见李姬有些心动,便竭尽全力的推销道:“贵女,这小儿确实读过几年书的。一两银子买个有学问的小儿,当做侍童陪读,确实不贵的。” 李姬半蹲下来,与那小儿面对面,问他:“你读过书?” “诺。”鞅说道:“我时年八岁,读过三年私塾。” 八岁,那便是和自己一般大了。李姬点点头,从袖囊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小贩。 小贩高兴地接了银子,把小儿交给李姬。 小狼见李姬买下了鞅,于是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主子已经有侍童了。” “我省得的。”李姬笑着去看小狼:“你且放心,我买这个小儿,不是让他抢你的位置。” 小狼别扭的错开视线,看向别处,问道:“那买他作甚?” “送你的。”李姬说,推了一下鞅的后背,把鞅推到小狼面前:“都说好事成双,你之前得了一个阿起,我再送你一个阿鞅,我看这阿起和阿鞅年龄相当,便是让他们二人作伴,一起给你做属下。” 小狼去看鞅,见鞅正也好奇地看着他。 小狼皱了皱眉,看向李姬道:“我一个奴隶,要什么属下?” “你才华横溢,又武功盖世。给你两个属下放在身边,你把他们培养成你的心腹,你的得力助手,说不定日后能派上用场。”李姬说道。 小狼无法拒绝李姬的好意,只能去看那小儿:“既然主子把你送了我,以后,你便跟着我吧。” “诺。”阿鞅回道。 众人在凤城呆了两日,该采买的也都采买齐全了,等到李馗也休养的差不多了,便在第三日的午时驾车前往运河。 前往洪荒京都的大运河顺流南下,全长百里。 水路漫漫,若是不出意外,当是要月余才能到达京都。 登船后的晚上。 李姬站在甲板上吹风,小狼给她送上披风:“主子,夜间风大,仔细着凉。” 今晚两个丫鬟都被安排去收拾行李了,只有小狼一人伴在李姬身边,时刻保护李姬的安全。 李姬颔首:“是有些风大,替我披上吧。” 小狼征住,李姬含笑去看他,借着月色打量小狼脸上窘然的神色:“你该不会……让主子我自己给自己披上吧。” 见小狼还在发愣,李姬这才抓过披风自己披上,低声说道:“我刚才开玩笑的,你且不用放在心上。还记得,上回那上元佳节,我去你房间送炖羊肉和芝麻汤圆,不过是想碰一下你的手指,看看你是否着凉,却给你吓得,脸都白了,你就这么不喜人触碰?” 李姬说着,更加靠近了小狼的脸一些,姑娘家温热的气息喷到小狼的鼻尖。 她道:“你是不喜人触碰,还是……只不喜我触碰?” 李姬靠他太近,小狼闻到淡淡的清香,像是栀子花,又有点像雏菊。 却见小狼别开视线往后退:“主子,你身上……” “我身上怎么了吗?”李姬不解道。 小狼藏在黑发下的耳根发红,声音发哑道:“香。” “香?”李姬闻了闻自己:“今夜还没洗漱,也没来得及抹香油呀?” 别说今夜没有抹香了,这一路逃难,若是细算起来,大约已经七八天没有抹过香油了。 “或许是体香吧。”李姬揉揉鼻头道:“我已经七八日没有抹过香了。” 小狼此刻已经转过身子,背对着李姬。 李姬看不到小狼此刻脸上的表情,想到刚才小狼的反应。 唔……他不止不喜她触碰,好像……还有些不喜她身上的体香呢! 不过,李姬也没有多想,转头便去看了天上的月亮。 那月亮浑圆,且影子倒映在运河的粼粼河面之上,倒是有些诗意。 李姬撑起了下巴,趴在栏杆上,眺望远山皓月,回忆道:“这是我第二回 坐船了。遥想第一回坐船,已是两年之前了,那时在驿站得了小狼之后,便坐船前往扶苏同阿爹相聚,没想到日子一晃,就已经两年有余了……” “两年前,阿爹去那扶苏当相国,是何等风光。如今,扶苏先王驾崩,新王当朝,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阿爹被废掉髌骨,落下残疾,我们一家人亦是逃亡南下。现在回想起来,大起大落,当真跟做梦一样……” 说到此次,李姬不禁红了眼眶。 小狼不远处站着,看李姬眼中泛起泪光,沉声道:“主子,会好起来的。” 李姬仰起脑袋,不让眼泪落下。 夜幕上的圆月倒影在李姬泛着银光的眸底,美的如同画中人。 “嗯。”李姬含下泪水:“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一个月的时间。 李家人随着大船顺流南下。 天气好的时日,赵勾还会用轮椅推着丈夫李馗在甲板上吹风,大运河上走的多是货船,这船上住宿的人也多是商贩,有精明的商贩见到李馗身下的轮椅,惊叹之余忍不住上前打探。 第40章 李姬把小狼介绍给了商贩,而嗅觉灵敏的商贩预感这轮椅该是会有一片不错的市场,便花费重金从小狼那里得到了制作轮椅的图纸。 小狼把装满金锭的钱袋给李姬,却被李姬笑着推拒了。 “原始的图纸是我画的没错。但是商贩买下的是你改良后,可折叠可伸缩的图纸。按理说,这钱该是归你所有。”李姬说道。 小狼见李姬豁达,倒也没有推拒,因他知道,李姬不缺钱财。 可是他,却是缺的,尤其是李姬送了他两个小儿做下属之后,他如今要多养两张嘴,所以钱财当是多多益善。 小狼得了重金,从里面取了一些银钱,带着阿起和阿鞅去了船内贩卖杂书的小铺:“船上时间无聊,你们各自选一本书,当是打发时间来看吧。” 阿鞅读过三年私塾,通晓文字,便选了本法家的书籍。 阿起没有读过书,不识字,便选了本全书都是小人画的武籍来看。 小狼见两人一个选文,一个选武,倒是妥当,便点头允了,待付过钱后,便领着两个小小的属下回了房间。 午后。 小狼见阿起和阿鞅用过午膳之后,都抱着自己的爱书,在房间里看的起劲,便也没有打扰,他出了房间,一路往前,鬼使神差的走到了一个卖杂货的铺子前。 铺子老板是个人精,见小狼盯着那姑娘用的香油盒子在看,便上前推销:“这位公子当真是好眼力,这可不是普通的香油,是那西域来的稀罕货品,别说凤城少见,就是京都咸城也是不多的,说到底……也只有我这通南北的货船上有卖。” 小狼听老板说的头头是道,便拿起了那香油盒子,问道:“多少文钱?” 老板竖起一根手指。 小狼心道,恐怕不是一文钱,便问道:“可是一两银子?” 老板摇了摇食指,说道:“一两金子。” 小狼微怔,大约是没有想到姑娘家的香油会这么贵。 老板见小狼发怔,便直言道:“一两金子确实是贵的,可这是西域的稀罕物,正所谓奇货可居,当是值得这个价钱的。你若是嫌贵,也可看看这些普通的货色,有三文钱一罐的,亦有一两银子一罐的。” 小狼握着香油盒子,哑声道:“这是最贵的?” “是了。”老板连连点头。 小狼从袖囊里掏出金锭扔给老板,老板接下,用力咬了一口,金子软绵,是真的,当下就道:“我这小铺童叟无欺,你且拿去,若是不满意,随时可来换的。” “诺。”小狼把香油盒子仔细藏在袖口,转身离开。 小狼一路往前,直走到李姬房门的门口,才慢慢停住。 他一路走来,一路想起李莽的话。 我阿妹是高门贵女,你只不过一个奴隶,可谓云泥之别,你竟对我阿妹起了那般心思!当真可恶至极! 学而优则仕,我会考学做官的。 做官又如何?你出身草莽,身份卑贱,即便入仕为官,也配不上我阿妹! 那如何才能……? 如何?当是定乾坤,撼苍穹,武战四方。若你能问鼎天下,跨越这身世背景的鸿沟,兴许能配上我阿妹。 小狼想到此处,忽然就停住了原本想要敲门的手。 此刻,他感同身受的理解到李莽那一日的心情。 刚才在那铺子,他给李姬买香油,想着一定要送她最好的,只有这最好的香油才能配上李姬,而李莽身为李姬的兄长,当然也觉得,只有这天下最强的男子,才能配得上貌美且身为贵女的妹妹。 丫鬟桃红正巧出来,见到门外站着的小狼,便问:“可是有事找姬姐儿?” 小狼退后一步,手指下意识的蜷缩而起,慢慢握拳。 “无事。”说罢,小狼便转身离去。 第24章 024 货船顺大运河南下,约莫月余之后,抵达洪荒京都的渡口。 李氏众人在渡口登陆,马车驶出半日,便到了都城的大门口。 赵勾掀开车帘,看着城门上写的咸城二字,既熟悉又感慨。 她原是洪荒咸城人士,祖上也算显赫,是洪荒国的世家贵族,但到了她阿翁这一代,已是三代没有军功和政绩了,到底是慢慢没落下去。 而赵勾阿翁更是宠妾灭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先是听信姬妾姜氏谗言,把嫡长子送去了前线打仗,赵勾的阿兄没如阿翁所愿得到军功,却是战死沙场,阿翁非但不祭阿兄冤魂,反倒是怪罪阿娘教导不力,更是疏远了发妻。 尔后,赵勾阿翁又在姜氏的怂恿下,把嫡女远嫁玄黄,好在李馗是个良人,否则女子远嫁他乡,没了娘家依傍,又遇上恶毒公婆,糊涂丈夫,那到底是可悲。 马车驶入咸城大道,李馗看着妻子微沉下的脸色,于是便温柔揽过妻子的肩头,低声道:“你若不想回娘家拜访,也是可以的。” 赵勾目光微动,想了又想,终于还是说道:“我虽憎恶阿翁和那姜氏,可阿娘到底还住在府内,且再过两月便是我阿兄的忌日了,除去探望阿娘,我也是想要祭拜阿兄的。” 李馗听后点点头,搁在妻子肩头的手稍加施力:“我便同你一道去吧。” 赵勾抬眸,脸上似有错愕。 因她原是以为,李馗如今腿残,到底是不愿意外出见人的。 第41章 李馗看出赵勾心中所想,于是同她温声说道:“刚醒来那会儿,到底是自尊心作祟,我不想见外人,怕人耻笑又怕人非议。如今倒也想通了,这髌骨虽废,可日子到底还是要过的,儿女尚且年幼,你又是一介妇人,我身为家主若是事事都不露面,你和儿女在这洪荒京都又当如何自处?” 赵勾听李馗说的仔细,心中又是不舍又是哀痛,眼中已是泪光盈盈。 李馗抱了妻子,轻柔抚着她的发髻:“且不用忧心,万事有我的。” 赵勾环住李馗的腰身,含泪点头。 入了咸城,先是暂住在客栈,稍做休息之后,李莽陪同管事的去挑选合适的宅子居住,走前李姬叮嘱兄长:“且是挑选离着医馆近些的,方便阿翁看治。” “诺。”李莽应下,转身就同管事的出了客栈。 丫鬟柳绿站在客栈的阁楼往下看去,便见街头巷尾人头攒动,这洪荒京都竟比那扶苏京都还要热闹繁华。 “姬姐儿,你快来看,有耍杂技的班子在表演哩!”柳绿先出声道。 李姬朝柳绿指的那处看去,却见一群穿着小衣的杂耍班子正在街心表演,有举着火把喷烈焰的,有胸口碎大石的,有飞跃火圈的,皆是引得众人连声叫好,或拍掌鼓励,或投掷银钱。 “姬姐儿,你快看,那是皮影戏的班子么?”柳绿又问。 李姬朝柳绿指的另一处看去,点头道:“是皮影戏的班子,不过,这皮影戏要入夜表演才好看。” 柳绿揽住李姬的胳膊,同她娇嗔道:“姬姐儿,我的好姬姐儿,坐了一个多月的船了,我都闷得快长毛了,今日用过晚膳,我们便去看那皮影戏可好?” 李姬点点头,又去看内里坐着的桃红。 桃红见李姬和柳绿同时看来,连忙扶着额头摇手道:“我可不去,我在船上又晕又吐,如今好不容易下了船,当是要好好休息的。” “那可要错过精彩的皮影戏了!”柳绿诱惑道。 桃红听柳绿诱惑,又有些蠢蠢欲动。 李姬抚了桃红的手道:“你也莫急,这洪荒地处南方,在四大国中最是富庶,又有善谋的国师打理,如今看来,果然是富贵繁华,蒸蒸日上的。百姓有了钱财和时间,自是会想尽办法娱乐,这皮影戏应该不止一日,我料会一直有着的,你且先歇着,等休息足了,再去看戏也不迟。” 桃红听李姬说的有理,这才安下心来休息。 当夜。 酉时,晚膳刚过,柳绿便迫不及待的拉了李姬去街上看皮影戏。 小狼跟在李姬身后不远,时时保护她的安全。 看皮影戏的人很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柳绿拉了李姬往里挤去,好不容易二人才挤到前排。 今夜的皮影戏,演的是三出上古神话,一出盘古开天,一出女娲捏人,一出大禹治水,皆是赢得满堂喝彩。 李姬看那皮影戏光影晃动,却总隐约感觉有道目光朝自己这瞧来,等她转头看去的时候,那目光又不知所踪。 那种被人偷窥的感觉愈发强烈,等到三出戏结束之后,李姬拉了柳绿挤出人群,头也不回的往客栈走去。 却在经过一出巷口的时候,被一个男子带着两个随从堵住。 那男子面白带须,是贵族打扮,看年龄约莫三十多岁,当是同李姬的父亲一般大,只见那男子双手撑开,挡住李姬和柳绿的去路,笑的淫邪:“小姐长的如此花容月貌,夜晚外出当心遇上那采花贼,还是让我护送你回去吧。” 柳绿已是吓得面色惨白。 李姬看看身后,刚才皮影戏那里人实在太多,小狼这会儿还没跟上来,怕是走散了。 李姬沉住气,把柳绿护在身后,同那男子道:“我家丫鬟不过十岁,我也不过八岁,看你年纪,当是同我阿翁一般大了罢,如此厚颜无耻的以大欺小,拦截我们主仆,莫不是有恋.童.癖?” 那男子的心思被李姬道出,当下就拉长了脸色。 “我不过是看你们主仆年幼,又见天色已晚,好心送你们归家罢了,如何在你口中,我却成了那好色之徒?”那男子满口不承认。 李姬点头道:“也是。如今国师在朝,依法治国,颁下法令,说是贵族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看你穿着打扮,言谈举止,应是读过些书的贵族了罢,当然不敢知法犯法。” 男子大惊,没有料到看着年幼的一对主仆,那仆人还惊慌失措显得正常些,可这主子,却是言辞犀利,目光镇定,举止稳重,竟比那大人还要沉稳上许多。 男子身边的两个随从也看出李姬的不同寻常,便试探地去问那男子道:“主子,可是还继续……” 话未说完,就听小狼一声呵斥,已经是从天而降,抬手亮出武器,只见那枪出如龙,刺破夜幕,直指苍穹。 那两个随从哪里见过这么厉害的武艺,当即吓得连滚带爬往外跑。 那面白带须的男子也来不及思索,只觉得眼前厉鬼一般,吓得也是连滚带爬往外跑。 李姬见小狼要去追,抬手拦住小狼:“莫要追了。” 小狼紧皱双眉,恨自己保护不力。 李姬摆手道:“莫要自责,他们连我一根头发丝都没碰上。”说着又去看柳绿,温声问道:“可是吓坏了?” 第42章 柳绿猛的扑进李姬怀里,哭的哇哇作响。 李姬温柔的抚着柳绿的额发,叹气道:“该是吓坏了吧。却没想到……”没想到如此富庶且法治的京都,也有这等腌臜人等。 只此一闹,吓得柳绿小半月都不再敢晚上出门了。 不过,对于李姬来说,到也不算什么事。 半月之后。 李莽和管事的已把宅子选好,下过定金后,便着手开始准备入住的事宜。 李姬同着李莽和管事一道,也去看过宅子,大抵是满意的,只不过这宅子六七成新,且院子皆是荒废了,须得安排匠人重新装修一番,院子也要请园丁打理过后,才能入住。 李姬心细,便协同兄长装修整顿宅子。 忙前忙后的,大约一个半月之后,这原本六七成新的宅子,已经是焕然一新,且院子花草葱郁,小河潺潺,假山环抱,倒是和新的宅子别无二致了。 全家人从客栈搬进了宅子。 当天夜里。 便在新家用晚膳。 赵勾领着乳母阿婆亲自下厨,做的都是丈夫李莽和一对儿女爱吃的菜色。 晚宴上,李馗举杯同李莽李姬道:“辛苦你们兄妹了。” “不辛苦的。”兄妹俩回道。 一家人吃的温馨,可李姬也注意到赵勾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于是忍不住问道:“阿娘,可是有心事?” 赵勾听女儿问起,这才搁下筷子,看了眼李馗,在李馗的首肯下,缓声说道:“莽哥儿,姬姐儿,你们大抵都知道,这洪荒原是我的娘家吧。” 李莽和李姬都是点头。 赵勾又道:“我的嫡亲兄长,原是十三年前死在了战场,三日后,便是他的忌日。我想着,三日之后,领你们去娘家祭拜,且也去看看你们尚未谋面的外祖母吧。” 李莽和李姬对视一眼。 李姬去看李馗:“阿翁……” 李馗颔首道:“我且是一道去的。” 李姬听出李馗口中的决心,知道他这是要摆脱腿疾给他带来的打击,想要护着一家人在咸城安居。 “一切听从阿爹阿娘安排。”李姬朝双亲回道。 李莽也回道:“诺。” 第25章 025 三日后。 一家人收拾妥当,穿戴齐整,又带了些见面的薄礼,这才驱车前往赵府。 赵氏原是世家贵族,如今家道中落,看着门庭虽还气派,可院内花草皆是杂乱,想来要么是仆人没有细心打理,要么是家主治家不严。 如此这般,仆役懒散,家主无心,如何能不凋落呢? “姬姐儿。”赵勾唤道。 李姬听到母亲召唤,这才收回了打量庭院的视线,随着母亲一道走上长廊,朝那花厅而去。 早就收到帖子的赵家人,此刻已经等在花厅。 李莽推着腿残的李馗,赵勾携着女儿李姬的手,四人一道入了花厅。 花厅内,坐在家主赵无庸身边的是姜椒,而这个位置,原本是主母才能坐的。 姜椒见到赵勾一家人,热情的迎了上来:“勾姐儿可算是回来了,可是让你阿翁挂念,你阿翁他时常念叨你的,没曾想,今个儿到是真的给盼回来了!” 赵勾朝姜椒作福,面上倒也维持着礼仪。 赵无庸对这个嫡出的女儿既不喜爱也不厌恶,不过作平常子嗣对待,他向来喜欢摆着家主的身份,这会儿正威严的朝赵勾一家看过来,待看到被李莽推着的李馗时,立马便拉了脸色,皱起眉头。 姜椒也看到了李馗,目光忍不住朝李馗的残腿再三打量,心道,原本是想把赵勾嫁去异乡,削弱正妻田乐的势力,没曾想,倒是歪打正着,把赵勾嫁了个残疾,如今看来,倒是大快人心! 赵勾见赵无庸和姜椒,一个横眉冷对,一个幸灾乐祸,便不想继续呆在这花厅里,直接对赵无庸道:“阿翁,此次前来,我想携全家先去宗庙祭拜阿兄,再去后院探望阿娘。” 赵无庸本来就对赵勾没什么感情,又见女婿是个残疾,当下就生出厌恶来,听赵勾如此说道,便立马允了,只盼着眼不见为净。 赵勾一家人穿过花厅,往宗庙而去。 姜椒见赵勾一家人刚一离开,马上拉了丫鬟小声说道:“你且去齐府同玉姐儿说,就说赵勾带着全家来府上了,她那夫婿是个残疾的,叫玉姐儿带上丈夫和儿女,过来瞧个热闹吧!” “诺。”丫鬟应下,转身去了。 姜椒越想越痛快,原来赵勾身为嫡女,无论长相身份,处处都是压着她的女儿赵玉的,而如今,赵勾嫁了个残疾,若是赵玉见了,不知要如何畅快,想到此处,姜椒的嘴角勾的更高了。 另一头。 赵勾携着丈夫儿女,已经入了宗庙。 赵家宗庙大约很久没有仆人打扫了,恢宏的祖先排位前都沾了一层的灰,赵勾找到嫡兄赵无忌的排位,拿了白娟细细擦拭干净,又换上了新鲜的瓜果,倒上祭酒。 李馗在李莽和李姬的搀扶下,从轮椅里缓慢起身,跪到蒲团上面。 赵勾给丈夫递了支香,自己也燃了支。 李莽和李姬也燃香跪下。 “阿兄,阿妹携我夫李馗,我儿李莽,我女李姬,来看你了!”赵勾说完,已是泪如雨下。 全家四人齐齐磕头,依次把祭香插到排位前的铜炉内。 第43章 祭祀了嫡兄,赵勾又携着全家去后院探望母亲。 院落深深,四人穿过廊道,直走到后院最深的一处小院才停下脚步。 赵勾问引路小斯:“这是杂院,我阿娘如何搬到这里来住?” 只见那小斯摇头道:“禀夫人,我才来府中半年而已,只知道我来的时候,主母已经在这杂院住了许久了。” 赵勾听后微微一顿,李姬朝那引路小斯挥手道:“你且先下去吧。” “诺。”小斯退下。 不过须臾,李姬已想通其中缘由。 那姬妾姜氏该是忌恨外祖母田氏已久,十三年前阿舅战死沙场,阿娘又远嫁异乡,外祖母失去一对儿女。且听闻田氏家主十年前惹了圣君暴怒,被派去戍边。外祖母内无儿女依靠,外无娘家帮衬。那姬妾又手段厉害,可不就被安置到这杂院来住了。 杂院离着家主的院子甚远,既不怕田氏再获宠,又可以囚着田氏,可不就是两全。 李姬推开了杂院老旧的木门,对赵勾道:“阿娘,我们且进去看看吧。” 赵勾闻言,微微点头,李莽推着李馗,一道进了杂院内。 杂院内无人打理,看着又旧又脏,屋中兀自坐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那老妇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已经呆傻。 赵勾看到老妇,忽而就红了眼眶,抱住老妇的膝盖哀痛喊她:“阿娘!阿娘啊!你怎就成了这样?” 老妇见到赵勾,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看到李莽后,突然就冲了上来,要去拉李莽的衣袖,还哭喊道:“我儿,我儿,你可算是回来了!让娘亲好等,好等啊……我儿快来,让娘亲抱抱,让娘亲抱抱!” 原是李莽和那死去的赵无忌有几分相似,老妇已经疯癫,认错了人。 李莽失措的去看赵勾,却见赵勾正掩泪哭泣。 李姬见李莽无措,便上前来替他解围,拉了那老妇喊道:“阿娘。” 老妇听到后,去看李姬,因着李姬和母亲赵勾有六七分的相似,老妇果然把李姬认作赵勾:“勾姐儿,你怎的也回来了?你快来看,你阿兄他也回来了。这下好了,我们一家总算团圆了!” 赵勾见母亲的记忆还停留在一对儿女年幼的时候,想来她此生最快乐幸福的时刻,大抵也只有那个时刻吧,赵勾哭红了眼睛,李馗握住赵勾的手,用眼神安抚她。 李姬同老妇细细闲聊,总算把李莽从老妇手里解救了出来,又给老妇喂了镇定安神的丸子,这才看着老妇睡下。 李姬给老妇盖上被褥,见此时已是暑热,可老妇却还盖着冬日的被褥,而那被褥肮脏恶臭,当是许久没有洗过了。 “阿娘,外祖母看来是疯癫许久了,她这屋子潮湿阴暗,既无人打扫,亦无人管理,若是继续住着,怕是……”李姬没有说完,但赵勾也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当是命不久矣。 “可是姬姐儿,嫁出去的女儿如何能把娘亲接走?这于理不合啊!”赵勾道。 李姬知道赵勾虽然也想孝顺,可到底是封建思想,被礼制教化的已经无法正确思考了。 李姬以退为进,点头道:“阿娘说的有理。但我好不容易得见外祖母,却是见她住在这里,心中惶惶不安,我们可与外祖父说道,接外祖母去家中小聚,等到暑热过了,再给送回来,可好?” 不是接回去,而是先接去小住一段时日。 这样一说,便不是违背礼制了。 赵勾点头道:“那便试一试吧。” 赵勾一家回了花厅,把想接田氏回去小住的事情同父亲赵无庸和姜椒说了。 赵无庸大抵快忘了这个发妻,而姜氏该报复的也报复了,留着田氏也是碍眼,便答应了赵勾。 见赵勾要走,姜椒说道:“勾姐儿,看着日头快到午时了,你们全家顶着暑热的日头回去,也是太辛苦了,不如等用过午膳,日头小些再回去吧。” 赵勾没回话,去看丈夫李馗的眼色。 李馗见姜椒留她们用午膳,想来肯定不是真的担心他们受了暑热,倒也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点头应下,想着留下来看看,这姜椒到底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 午时,众人去前厅用午膳。 那得了消息的赵家庶女赵玉就带着丈夫儿女,一脸看笑话的表情出现在了用膳的厅房内。 “哟!这不是勾姐儿吗?你带着夫婿回洪荒了呀!”赵玉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李馗,虽然是个残疾,可却长得一张俊俏的脸庞,比自家那个流连花丛的风流丈夫,倒是顺眼的多。 原本是看笑话的,却见李馗长得俊俏,这会儿又醋上了。 赵玉往餐椅那一坐,脸子忽然就黑了几许。 姜椒不知女儿生的哪门子气,只得笑的说道:“玉姐儿,听闻亲家公得了圣上恩典,又升了品级了?” 听母亲提到公公升了品级,赵玉这才又看丈夫齐淮顺眼了些,拉开一旁餐椅对齐淮道:“坐吧。” 齐淮走近,打远就见到了李姬,只觉得眼熟。 李姬当然也看见了齐淮,这人可不就是那日去看皮影戏,拦住她和柳绿,且出言调戏的男子么?原来是赵玉的丈夫,按照辈分,李姬还得尊他一声姨丈,当真是恶心到了。 齐淮越看李姬,越觉得眼熟,只是想不起到底哪里见过。 第44章 齐娇是齐淮的嫡女,虽然和李姬同龄,才八岁多,可也是个人精,见父亲屡屡朝李姬那头去看,便皱了眉同母亲小声道:“阿娘,这堂姐长得可真是个美人胚子,如今还未长开,就引得阿翁屡屡去看,若是来日长开了,怕是要艳绝京都了吧!” 赵玉听后,猛地瞪了眼丈夫,吓得齐淮赶紧收了视线。 赵玉这才去看那坐在角落一直很低调的李姬,确实乌发雪肤,眼眸灵动,五官完美无瑕,皮肤吹弹可破,比起风华绝代的京都第一美人韩离,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尚未完全长开,若是日后及笄了,恐怕这门槛,都要被求娶的京中贵族子弟踏破。 第26章 026 赵玉见李姬确实貌美,便酸溜溜地同母亲姜椒说道:“阿娘,我瞧着这勾姐儿的嫡女,到当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姜椒早前便注意到了李姬,确实貌美。 可貌美又如何,终归一个女子罢了,且说女子的美貌,可以是利器,亦可以反受其害。 姜椒看出女儿赵玉的嫉恨,便想着替女儿出口恶气,于是抬高了声音同赵勾说道:“勾姐儿,我看你这次举家而来洪荒,当是要久住一段时日的吧。也不知……你这夫婿……” 姜椒说着故意把视线落到李馗残疾的腿上,轻笑道:“也不知你这夫婿如今作何营生,且要在人生地不熟的洪荒,养活你们这一大家子人,怕是极不容易的了。” 赵勾看出姜椒的故意刁难,于是抿唇不答,脸色微沉。 李馗倒是镇定自若,且笑里藏刀,问那姜椒道:“我来之前,便听我妻说道,说是赵府世代承袭圣恩,且府内的规矩礼仪,皆是同朝中那些显赫的府邸别无二致,可没想到,事实却并非如此。” 家主赵无庸听李馗如此说到,便抬眼望向他,问道:“何如?” 李馗用下巴指向姜椒一家人,同赵无庸说道:“姬妾本是与家中仆人一般,如何可以坐的堂上,且同家主,同嫡女一桌吃饭?” 李馗此言一出,姜椒那一家人皆是黑了脸子。 姜椒出身不好,即便除掉了正妻田氏的一对儿女,又把田氏送去了杂院居住,可到底家世太差,无法成为正妻。 这也是姜椒一生的隐痛。 如今,这藏于心底的隐痛被人堂而皇之,公然摆上了餐桌,且对方讲的如此言之凿凿,简直诛人诛心啊! 赵无庸大抵也没想到,一个残腿的女婿,竟然敢当众把家丑公之于众,当下就甩了袖子,推了杯盏,怒气冲冲的起身离开。 姜椒暗恨的瞪了一眼李馗和赵勾,这才追着赵无庸而去。 眼见着姜椒和赵无庸都被气走了,赵玉是姜椒的女儿,也是脸上无光,但她性子泼辣,这会儿便站起身来,同赵勾和李馗理论:“阿姐的夫君嘴巴好生厉害,一两句话的功夫,就把阿爹阿娘都气跑了!” 赵勾知道自己这个庶妹最不能容人,且一件小事,都能记上许久,是个心眼极其小,心性狠辣的角色。 赵勾心性纯良,并不想和擅做小人的赵玉结梁子,当下就抿了嘴唇,不同赵玉反驳。 李馗见爱妻赵勾受委屈,如何可以忍得。 “你既是庶出的女儿,和嫡女同桌吃饭已是恩典,竟然口出狂言,诋毁嫡女的夫婿,可是不懂规矩,不知礼仪,没有家教?”李馗同赵玉反驳道。 赵玉最是忌讳别人讨论嫡庶,如今万万没有想到,赵勾这个残腿的夫婿,非但句句提她庶出,且话语里面,句句都是护着赵勾的,虽然腿残,可长的俊朗,又如此护着妻子,让赵勾心中又恨又妒,简直抓狂! “看来这饭是没得吃了!”赵玉抓了一对儿女的手,气的往外走,丈夫齐淮一边唤她,一边追了上去。 一出闹剧,便就此结束。 回宅子的马车上。 赵勾依偎在丈夫李馗的怀中,她心中感激李馗对她的保护,可也有隐忧。 李馗见赵勾心思重重,便柔声问她:“可是还气着?” “我是不气的。”赵勾摇头:“我自小在赵府内长大,阿娘没有手段,总是被那姜氏拿捏,我和阿兄常年被欺负,已是习惯了的。” 到底是忍出了习惯来。 可若是不忍耐,又如何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姜氏手下存活呢? 李馗听着赵勾的隐忍,联想到她幼年的无助,心中更是疼惜,抱着赵勾爱怜的吻了吻她的额头,温声道:“我虽腿残,可亦能护住你和一对儿女,从今往后,不再叫你受半分委屈。” 赵勾听李馗如此说道,当下感激的含泪点头,而心中原本对生性小人的赵玉那点忌惮,到底没有开口同丈夫再说。 …… 李氏一家,在洪荒一住便是三年。 起先,李馗给人写文书,奈何他的字太好,被朝中大臣看上,举荐他入朝为官,先是从文吏小官做起,且是一路高升,三年之后,已是朝中中流砥柱,位居国师之下的司徒大臣。 随着李馗的官位连升,李府也日渐热闹起来,京中贵妇的宴请也都会给赵勾送一贴。 赵勾原是喜欢清静的,可是架不住送来的帖子越来越多,若是她每次都推拒,又担心落了个傲慢的名头,且影响李馗在朝中的形象,便偶尔推拒不了的时候,就携上女儿李姬前去。 如此这么一来二去的,女儿李姬的名声便在京中各个府邸流传开来,说是司徒大臣李馗的嫡女,年芳十一,虽未及笄,却是生的花容月貌,且文雅娴静,若是来日及笄,当是艳压群芳的翘楚。 第45章 洪荒国,文贞十年,三月初。 国后在御园举办百花宴,邀请京中贵妇和膝下女儿前来赏花。 这是国后的宴请,赵勾当然推拒不得。 提前十日,便带着李姬去绸缎庄量身定做合体的春衣。 百花宴的前一日,李姬带着一对丫鬟和小狼,去庄子里取新衣。 绸缎庄的老板热情的接待了李姬,双手捧着做好的春衣递到李姬跟前:“按照李夫人的叮嘱,用的料子丝线皆是最好的,小姐且去里间换上,看看是否合身。” “诺。”李姬接了新衣,又交待小狼在外面候着,便领了一对丫鬟进到里间换衣。 这年,小狼已经满了十三岁,已是身高六尺八,束起黑发,面目俊逸,神采非凡。且从李姬的侍童,升为了她的专属侍卫。 绸缎庄里多是女客,诸多年轻的贵女看到小狼的俊颜后,忍不住心驰神往,有胆大的,甚至直接上去交谈。 但是,小狼却冷着一张脸,不答话也不动作。 那受了冷落的贵女气的跺脚,扭头便哭着跑开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 换好了春衣的李姬在一对丫鬟的陪同下,从里间缓缓而出。 那春衣是今年的新丝织成,里面缎子柔滑光亮,外面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细纱。 李姬时下已经是十一岁的豆蔻少女,眉目如画,皮肤赛雪,一颦一笑皆是尤物,美的如同仙女下凡,令人移不开眼睛。 桃红和柳绿跟在李姬身边,柳绿嘴巴快,不停的赞美道:“我家姬姐儿穿这身真好看,美的跟天仙子似的,明日百花宴,定能艳压群芳,博得头筹的!” 李姬听柳绿口无遮挡,于是低声微斥道:“莫要说大话!” 柳绿不高兴的撇撇嘴,便也不敢再说了。 桃红却见小狼一动不动的看着李姬,于是忍不住捂唇笑道:“小狼,怎么看姬姐儿看的发怔?” 小狼听到桃红的调笑,这才回过神来,垂下长睫,遮住眸中暗涌的光。 李姬向来低调,如此穿着新衣在庄子里走动,引得身边无数的贵女侧目来看,当是太过张扬了,她微微皱了眉头,同那等着的老板温和说道:“新衣很合身,我且去换下,你给我装好带走。” “诺。”那老板回道。 翌日。 李姬跟在母亲赵勾的身边,随着引路的宫官进到御园。 果真如传言所说,国后爱花如命,把这御园打理的天上人间,只此一处,御园里花费重金铺满地热,此时虽才开春,却已百花争艳,蝴蝶翩飞,美的如同仙境。 国后生有一子二女,一子便是如今入住东宫的太子韩卫,而二女便是长公主韩离,小公主韩魅。 太子韩卫忙于公务没有前来,倒是太子妃抱着咿呀学语的小皇孙来到国后膝下请安,国后扶着太子妃起身,又伸手去逗白胖可爱的小皇孙。 国后见到小皇孙很是高兴,忍不住感叹:“涵儿倒是越长越像他姑姑了。” 小皇孙的姑姑是国后的大女儿,洪荒国的长公主韩离,因其长得美若天仙,且文采斐然,被誉为京都第一美人,去年便被国主以联姻为目的嫁去玄黄去了。 国后突然提到长公主,太子妃等人忙小心翼翼地去看国后的脸色,却见国后面色如常,只是感慨道:“本宫原是日日夜夜想念离姐儿的,但如今听闻她在玄黄过的很好,且年初已诞下龙子,到底是心宽了许多。” 听到国后如此说罢,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国后朝被众多贵女簇拥着的小女儿韩魅招手道:“魅姐儿过来,且来看看你的小侄子。” 韩魅同手帕交的小姐妹齐娇,小声说道:“你且在这里等本公主,不许先去!” “我省得的。”齐娇回道。 这头韩魅刚走,齐娇回到母亲赵玉身边,赵玉便领着女儿同京中其他贵女攀谈,回首的时候,便见着赵勾携女儿李姬一道向这边走来。 赵玉遥想起,第一回 见到李姬的时候,还是在赵府内。 那时丈夫齐淮用午膳的时候,屡屡抬眼去看那时年才八岁的李姬。 第27章 027 那会儿齐娇就同母亲赵玉说,这位容貌出众的堂姐来日,怕是要艳绝京都的。 而赵玉看李姬貌美,却想着那李馗到底是个庶民,且还是个残疾,即便李姬貌美,可家中并无背景,及笄后若是想嫁世家公子,论身份,到底只能当个妾侍罢了。 却没曾想,后来那残疾的李馗从一介庶民,三年来连连升任,最后竟成了大司徒,而李姬跟随母亲赵勾在京中贵妇的宴请中来往,亦是名声大噪。 以前,赵玉虽是庶女,可有厉害的母亲姜椒护着,打小就处处压着身为嫡女的赵勾,且她自己的女儿齐娇,更是贵族嫡女,且齐娇被赵玉教导的,颇有心计手段,齐娇如今同当朝受宠的小公主韩魅是手帕交,可谓风光正盛。 可每每这李姬一出现,就把齐娇那点风光给彻底压了下去。 这叫赵玉,如何不气,如何不妒呢? 忍着妒意,赵玉携着齐娇,笑着上前同赵勾打招呼:“阿姐,且是安好。”说完又去看李姬,笑的更灿烂了:“姬姐儿如今愈发出落的标致了。这嫡仙子似的美貌,倒是把这国后御园里的百花都给比了下去呢!” 第46章 虽是赞美,可赵勾听着却只觉得心慌。 自从去年长公主韩离出嫁,京中第一美人的头衔便空缺了出来,按照惯例,当是皇家女子才有资格当选,便是论起来,这小公主韩魅如今也是十一二岁了,当是候选的最佳之人。 可眼下,赵玉当着京中众多贵妇的面,如此张扬的赞美李姬,可想而知,其心何其险恶了! 赵勾脸色不太好看,李姬却上前一步同赵玉回道:“姬儿如何能得姨母如此赞誉,若是论才貌,当是娇姐儿艳压群芳,百花都自愧不如呢!” 齐娇虽也好看,但容貌到底和李姬不在一个层次,这会儿被李姬说的已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而赵玉听了,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女儿不如李姬罢,便只好强撑着笑容,转头同其他贵妇闲谈去。 酉时。 百花宴开席,京中贵妇和贵女悉数入座。 得了空闲的小公主韩魅跑来找手帕交齐娇,同齐娇小声问道:“你可是有等本公主,没有先去了吧。” “绝对没有。”齐娇保证道,便同身边的母亲赵玉打了招呼,这才出了宴席,和小公主韩魅一道往宫门口小跑而去。 韩魅和齐娇,两位都是十一二岁的豆蔻年华,到了这等思春的年龄,闺中女子聚在一起,免不了谈论哪家的少儿郎更加俊俏,韩魅胆子更大一些,邀了齐娇在百日宴当天,去宫外那聚集了年轻禁军的广场偷看。 齐娇站在一旁替韩魅把风,却又忍不住问道:“如何?” 韩魅朝正在演练的禁军齐齐看了过去,禁军各个人高马大,长得或魁梧,或俊俏,到底都是出众的容貌,可是韩魅也是在京中公子和诸多皇子皇孙里侵染过的人,把这些英俊的禁军对比她见过的那些皇家贵胄,倒是禁军逊色了些。 齐娇问了一声,见韩魅没有回答,心道,怕是这些年轻英俊的禁军,都没有能入的了小公主那高高在上的眼光了吧。 韩魅摇了摇头,略带失望的准备离开。 这时,她的目光忽然穿过演练的禁军,落在了宫门外笔直站立的一处身影之上。 “那是……”韩魅的身形顿住,只觉得心如擂鼓,四肢百骸都热血沸腾,脚下亦是移不动步子似的,只能痴痴问道:“那是何人?” “嗯?”齐娇朝韩魅眼神的方向看过去。 宫门外如同青竹般笔直站立的,不是别人,竟是那李姬的小侍卫。 齐娇在李姬身边见过小狼几回,这小狼不苟言语,总是笔笔直直的站在李姬周围两米外,时时刻刻保护李姬的安全,是个尽忠职守的小侍卫。 初见时,齐娇也曾惊艳。 不过,一想到这容貌俊美的小侍卫是保护李姬的,齐娇也就对他生出几分厌恶之情来。 “是我堂姐的小侍卫。”齐娇闷声回道。 小公主韩魅看直了眼睛,喃喃说道:“竟会生的如此容貌昳丽,竟把眼前这些年轻英俊的禁军,亦或宫中那些气度非凡的皇家子嗣,都给比了下去呢!” 齐娇听出韩魅口中的钦慕之情,她不希望韩魅和李姬有什么牵扯,便赶紧说道:“不过一个低等身份的奴婢,如何能得公主如此赞誉!” 韩魅现在满脑子都是小侍卫的俊脸,哪里听得进齐娇的,直接同齐娇问道:“你刚才说,这小侍卫,是你堂姐的?” 齐娇迟疑片刻,却见韩魅两眼放光,只得低声回道:“诺。” 韩魅于是道:“你且替我安排,我要单独见你堂姐,同她讨要这个小侍卫。” …… 百花宴结束后。 齐娇虽然百般不愿,还是私下找到李姬,同李姬说了此事。 李姬听后,没有马上表态,而是约了韩魅在御园外的假山相见。 假山后方。 李姬让丫鬟桃红把侍卫小狼从宫外喊了进来,韩魅见到小狼,欣悦之情已经跃然于脸上。 韩魅道:“就是他!” 说着,又朝李姬道:“你这个小侍卫本公主看上了,你且说多少银钱,亦或者珠宝首饰皆可,我给他赎买下来。” 李姬没有答复韩魅,而是去看小狼:“你……” 且听李姬刚说了一个字,便见小狼单膝跪地,低头哑声道:“主子与我有救命之恩,我生是主子的人,死亦是主子的鬼。” 韩魅听后,满脸愕然:“你可知,我是当朝公主,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你跟了我,以后荣华富贵,前途无量的。” 小狼依旧低着头,单膝跪在李姬跟前,犹如磐石,纹丝不动。 韩魅见小狼不为所动,气得直跺脚。 李姬去看韩魅,温声劝她:“殿下贵为公主,不过区区一个侍卫,你要多少皆是有的。” “可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他!”韩魅指着跪着的小狼,眼中已经急出了眼泪。 李姬无可奈何道:“可你刚才也听见了,小狼他不愿意,我虽是小狼的主子,可我从不勉强下属,我尊重他们的意愿,望殿下见谅。”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韩魅气得连连跺脚,又去看那跪着不动的少年郎,手指着他咬牙骂道:“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竟是个瞎眼的!哼!你且等着,等着后悔吧!” 说罢,便甩手跑开了。 齐娇没想到峰回路转,原本以为李姬会利用侍卫和公主攀上交情,却没想到交情没有攀上,还让公主受了气,当即心情大好,偷笑着去追那跑远了的小公主。 第47章 待小公主和齐娇都跑远,李姬这才蹲下身来,双手扶住小狼手腕处的银护具,把他扶起了身。 借着月色,李姬打量小狼的脸色,问他:“她是公主,能给你更好的前程,为何不去?” 小狼垂着眼眸,目光微动,低声道:“主子是我的救命恩人。” 倒是个认死理的人了。 李姬见小狼坚决,也不再相劝,便道:“我且知道了。回吧。” …… 三月之后。 北方星辰国派来使者朝圣,且带来贡品无数。 月谷子贵为国师,同圣上一起见过使者后,便亲自送星辰国使者出宫门。 “听闻洪荒在四国之中最为富庶,如今见到,果不其然。”星辰使者说道:“我且不急着离开,想在洪荒小居一段时日,可否?” 月谷子点头:“当然可以。我遣人替使者安排住处,且安排熟悉当地风土人情的地导,带着使者游玩一番,可好?” “让国师费心了。”星辰使者谢道。 月谷子道别了星辰使者,返身回到宫内。 小公主韩魅已经等在宫内,见到月谷子,便抬手屏退了左右,让人关上门来。 月谷子看向韩魅:“公主何事找微臣?” 韩魅捏着帕子道:“三月之前,本公主看中一个少年郎,想把他要来身边,可是……可是那少年郎不答应,三个月过去了,本公主非但忘不了他,还总是想起他,甚至连梦中,也时常梦到他!” 月谷子没想到韩魅为的是儿女情.事找他,却没有马上接话,而是等着韩魅说完。 韩魅继续道:“你是国师,最擅谋划,你且同我好好谋划一番,当是如何才能得到那个少年郎?” 月谷子并不想为这等小事谋划,当即准备离开。 韩魅急忙上前一步,握住月谷子的袖袍,仰着小脸道:“阿姐出嫁之前,曾把我托付给国师照料,国师且是亲口答应阿姐的,今日却要反悔不成?” 月谷子低头,看着眼前这张和昔日京都第一美人韩离六七分相似的脸,那些拒绝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月谷子推开韩魅,捏着鼻根无奈道:“你当如何?” “替我谋他。”韩魅说道:“那个少年郎。” 月谷子思虑一二,才道:“你先重金诱他。” “他若不答应呢?”韩魅问。 “先重金诱之,若是不应,便派刺客杀之。”月谷子道。 韩魅深吸一口气:“诺。” 第28章 028 三日之内。 韩魅果然按照国师月谷子的谋划,派出手下亲信找到小狼诱之。 茶馆二楼,厢房内。 亲信命人打开樟木箱子,只见里面是满满一箱的金条,那金光璀璨,令人看之心动,热血难抑。 小狼低头,扫了一眼箱子里的金条,蹙起眉宇,沉声道:“若官家只因此事找我,以后大可不必!” 亲信见小狼拒绝,于是按照韩魅之前的授意,给小狼许诺道:“公主说了,若是你答应她,以后加官进爵,前途无量的。” 见小狼不回答,亲信又加重语气劝说道:“俗话说,好男儿志在凌云,若是一辈子做那护家护院的侍卫,你当真甘心吗?你若是跟了我们公主,以后定然步步高升,如今天大的机遇摆在你面前,若是不抓住,以后定然后悔莫及!” 小狼听罢,非但没有答话,反而决绝的扭头朝门外走去。 亲信见小狼态度坚决,只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头叹息:“难得公主赏识,竟是个不知抬举的,当真令人惋惜!” 身边的小斯靠近亲信耳边,低声问道:“殿下说过,若是重金诱之,他不答应,便一不做二不休!” 小斯说着,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亲信略微犹豫:“且慢,待我问过公主之后,再做定夺!” 当日下午。 星辰国的使者在国师月谷子推荐的向导带领下,已在繁华的咸城内尽兴游玩了三日。 “安向导,这三日我玩的很是尽兴,今日实在是乏了,下午就不去逛了,想着还是在客栈稍做休息,为之后的游玩,蓄存些体力吧。”星辰使者说道。 向导点头,亲自送了使者回到下榻的客栈内。 使者见向导离开,当即关了房门。 这时,派出去打探的星辰国暗卫从窗户跳进来。 星辰使者脱了外袍,拿了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水,喝下一口后,转身问道:“打探的如何了?” 暗卫跪下,右手握拳靠住左肩,摆出一个星辰国特有的请安手势,这才低头回道:“禀暗使,三皇子,已经找到了。” 星辰使者眼睛一亮,搁下手中杯盏,沉声问道:“可是确定?” “确定。”暗卫回道。 星辰使者心中大为感慨,他获皇室授意,暗中寻找三皇子,已经找了整整两年,如今,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给他找着了! “替我安排,我要见他!”星辰使者强压内心激动地道。 暗卫应下,转身消失在了窗边。 另一头。 洪荒宫内。 小公主韩魅听到亲信回复,气的当即摔了桌上的瓜果茶盘。 亲信和下属小斯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好你个小狼,重金不要,前途也不要,当真是个油盐不进的瞎眼狼!”韩魅气的直咬牙,在极致的愤怒之后,国师月谷子的话再次袭上耳边。 第48章 先重金诱之,若是不应,便派刺客杀之。 既然我得不到,别人……也都别想得到!韩魅心道。 韩魅压下愤怒,待到冷静下来之后,这才弯腰扶起亲信,她冷笑着说道:“他既不答应我,那便除之而后快罢。” “诺。”亲信应下。 当日夜里。 小狼从外面回府,一路上感觉有人跟着他,于是立马调转了方向,没有马上进府,而是去了府外的一处巷内。 待到站定之后,小狼朝四周道:“何必鬼鬼祟祟跟踪与我?” 亲信带着几个有武艺的小斯从墙上跃下,把小狼重重围了起来。 小狼见到亲信,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当下转动手腕处的银护具,沉声问道:“可是要杀我?” 亲信和手下齐齐亮出刀剑。 亲信拱手道:“你既不答应公主所求,只能杀之而后快!” 小狼却是不躲不闪,神情镇定自若:“那便来吧。” 几个回合下来,亲信和下属连番攻击,小狼既不拔刀也不后退,只是双手负于身后,身体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灵巧的躲过了刀枪的攻击,最后一个抬腿,姿态矫健地把亲信和小斯全部踢的人仰马翻。 亲信见小狼没有拔刀,已是把他们所有人打的狼狈不堪,心知继续打下去,自己这边必定败北,便赶紧命令下属,撤退。 小狼见他们离开,却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环顾四周,低声说道:“阁下,既观战许久,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暗影从墙头跃下。 星辰使者头戴面罩,当即单膝跪地,右手握拳置于左肩,说道:“微臣拜见三皇子。” 小狼听后,心中微震,当即眯起眼睛,厉声道:“莫要胡说!” “星辰皇室先祖有胡人血统,皆是高鼻深目,五官深邃,三皇子面貌和逝去的先皇极像,且动作形态,皆有传承。请三皇子即刻启程,随微臣返回星辰。”使者说道。 小狼虽然心下震动,可面上仍旧保持着平静,语气微缓道:“我是你口中三皇子也好,不是也罢。未来如何选择,当是我自己来选,不是你替我选!” 使者抬头,眸中带着不解:“三皇子血统尊贵,是皇室血脉,怎可以流落民间?请务必随微臣返回国内,继承大统。” “我说过了!”小狼口气加重:“未来如何选择,是我决定,不是你,或者你们星辰国!” 说完,不等那使者继续啰嗦,小狼已经跃上墙头。 星辰使者抬首道:“若是,三皇子改变主意,可来城南的客栈寻我。” 小狼不理他,几个飞檐走壁,已是飞入李府之内。 暗卫见使者起身,于是上前问道:“暗使,可是要追?” 使者摘下面罩,看着李府的匾额,蹙眉摇头:“我见三皇子武艺高强,刚才洪荒国宫内的亲信和侍卫都打不过他,我们也是奈何不了他的。” “那当如何?”暗卫问道。 使者眯起眼眸,看向李氏府邸的深处,轻声道:“世人皆有弱点,三皇子不愿离开咸城,定是有其缘由的,且去仔细打探,看他到底为了什么,不愿离开。” “诺。”暗卫应下,身影转瞬消失在墙头。 …… 洪荒宫内。 小公主韩魅等了三日,却没有等到亲信前来复禀,于是派出身边的丫鬟去询问,三个时辰之后,丫鬟小跑入宫内复命。 “如何?”韩魅问道。 丫鬟吓得跪地磕头:“公主饶命,奴婢也是才探听到,原是那亲信和下属没有打过武艺高强的小狼,又担心公主责骂,便连夜带了家人逃离了洪荒,去了北方。” “什么?”韩魅睁大眼睛:“他们数十人等,又皆是习武之人,怎就奈何不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 丫鬟被韩魅问的无从回答,只能不停磕头求饶。 韩魅虽也生气,但到底慢慢平息下来,想着自己的亲信都带了家人连夜逃走,如今已经失去了亲信,若再失去了得力的丫鬟,在这深宫之中,到底太过孤单了些。 韩魅摆摆手道:“是亲信打不过小狼,畏罪潜逃,本公主不怪罪于你,且下去吧。” “诺。”丫鬟微微颤颤的应了,这才躬身退下。 …… 一日。 李馗休沐在家,便喊了一对儿女到自己书房,检查他们这段时间的功课。 李莽和李姬相继默写了一份千字录,呈上给李馗查看。 李馗接过,一一仔细查看。 儿子李莽字迹苍劲有力,如松如柏,携有大将之风;女儿李姬字迹娟秀,却暗暗透着力道,却是秀中有稳,稳中有智,当是人杰。 李馗看过,心中虽然骄傲,可是面上不露分毫,却也鼓励道:“莽哥儿,姬姐儿都有进步,但也还需勤加练习,不可懈怠一日。” “诺。”一对儿女回道。 李馗搁下字帖,又从书案上拿过一份文书,递到李莽跟前。 李莽不解地接过:“阿爹,这是何物?” “是今年报考的文书。你且回去填了名讳,住址等一应问题,待到来日,亲自送去那咸城学宫门前。”李馗说道。 李莽点头接下,细心收于袖囊内。 李姬见后,心中暗自推算,如今兄长已经是十四岁了,当是到了考学的年龄,洪荒京都设有咸城学宫,是专门为那寒窗苦读数十载的学子们准备的,四年一回的考学,若是金榜题名,便可入仕为官。 第49章 李姬看向李馗,道:“阿爹,可否也给姬姐儿一份报考文书?” 李馗微顿,心道,女子是不可考学的,可又想到女儿有惊世的才华,却因为世俗体制的缺陷,却要被埋没,到底心痛。 “我儿……”李馗出声宽慰。 李姬笑容盈盈,温声道:“阿爹不用宽慰于我,我知本朝法度,女子是不可考学的。我向阿爹请要文书,是为我一个好友请的。” 李馗听李姬如此说道,这才心下释然,可又不禁为女儿感到惋惜,当即又拿出一份考学的填报文书递给李姬,并嘱咐道:“须得在春分之前交予咸城学宫,若是过了春分,便错过了报名的最后时辰。” “我省得的。”李姬接过文书,心中已有了盘算。 第29章 029 当日回到自己的院内,李姬便在书房写下一份信函,并亲自去了城南的邮馆,挑选了一只最好的飞鸽,把信函让小吏封于飞鸽脚下的竹筒内,眼看着白鸽飞起,朝南方而去,这才收回了视线。 身旁的桃红见李姬眸中满含期待,于是同她宽慰道:“姬姐儿务必宽心,那白鸽是邮馆内最好的,三日之内,稷下学宫的大儒必能看到此信。” 李姬看向桃红,点头应道:“当是如此。” 出了邮馆,李姬携着丫鬟桃红往李府回去。 都城的大道上,星辰国使者站在二楼的阁台往下看去,视线落在李姬的面上:“可是那女子?” 暗卫答道:“是她。” 星辰国使者的目光遥遥望着,心中暗道,确实是个美人,难怪令三皇子如此心系,连返回星辰都不愿意了。 暗卫见使者眼中露出杀意,便问:“可是要暗杀了她?” “不可!”星辰使者摇头:“三皇子心心念念于她,若是我们把她暗杀,那势必引起三皇子的憎恨,且若没有了此女子作为要挟,三皇子便更加不会委身于我们了。” “那……”暗卫犹豫不定,便问道:“暗使以为,该当如何?” 星辰国使者攥紧了手指,心中已有了筹谋。 两日之后的夜间。 星辰国使者入宫,请求面圣。 太极殿内,刚准备安寝的圣君披了外裳,便亲自接见了星辰使者。 “使者连夜求见,不知是有何急事?”圣君问道。 星辰使者三拜九叩,行了大礼,这才满脸急切道:“君上,刚才微臣得到星辰国的密报,说是北方的戎狄部落和突厥部落联军攻打星辰。星辰和洪荒交好,国君恳请君上派出援军,助我星辰击退戎狄突厥!” 圣君皱眉,问道:“敌方联军多少?” “大军十万,压境而来。”星辰使者回道。 圣君颔首,又问:“你们需要多少援军?” “三千援军。”星辰使者回道。 圣君摇头:“对方十万大军压境,你国只求三千援军,如何能胜?” 星辰使者跪叩在地,回道:“国君在信中说,洪荒朝内有大谋者非国师月谷子和大司徒李馗是也。 国君听闻,大司徒李馗原是那扶苏国的相邦,后被谋逆的博渊费了髌骨,这才成了残疾,如今又在洪荒大展拳脚,当是才智过人! 且国君还听闻,那大司徒的独子李莽,曾拜于稷下学宫的大儒门下,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若是君上肯派出大司徒父子二人,且携带三千援军去我星辰,那么星辰定能大败戎狄与突厥的联军。” 圣君眯着眼眸,似在深思。 片刻后,圣君颔首道:“寡人且应你,明日便下旨派出大司徒父子二人,携带三千援军,疾驰北方而去,助你星辰,击退蛮夷。” “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星辰使者叩首,谢恩。 …… 翌日。 李馗还未来得及上朝,便在家中接到了国君的圣旨。 “奉天承运,圣君召曰:大司徒李馗,智勇双全,文武兼备,其子李莽,骄勇善战,乃有大将之才,正值北方星辰有蛮夷来犯,着即册封大司徒李馗为神勇大将军,其子李莽为左侍郎都督,携精兵三千,即日起北上助援,协同星辰,击退蛮夷。钦此!” 传旨的官吏见李馗还跪着不应,于是出声唤道:“神勇大将军,还不谢恩接旨?” 李馗这才反应过来,三次叩拜,谢恩接旨。 官吏临走前,扫了扫手中的拂尘道:“三千精兵明早辰时便会在都城北门口集结,李大将军和左侍郎都督也请尽早收拾行囊,明日辰时,国师会代圣君,亲自送将军和都督出城。” 说罢,官吏抬了拂尘,带着一众侍卫转身离去。 官吏走后,闻讯赶来的妻子赵勾抱住李馗,眼中有泪地说道:“圣君如何派我夫君和我儿出征,夫君有腿疾,行走都不便,又如何远征蛮夷?且我儿刚才十四,尚且年幼,又如何当得这左侍郎都督之位?” 李馗看看左右,抬手挡住赵勾的嘴,低声道:“莫要说了,当心隔墙有耳,且先扶我回房吧。” 赵勾这才惊觉,刚才太过激动,竟然失了分寸,这会儿经过李馗的提醒,立马紧闭上嘴,用轮椅推着李馗回到房内,又喊了心腹的乳母阿婆,把一对儿女李莽和李姬全部叫到房内。 房内。 李莽和李姬轮流看过圣旨。 李莽心惊,李姬亦是觉得忧心。 第50章 “我时年才不过十四,如何当得这左侍郎都督?”李莽问道。 李馗摆手,沉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圣君说你是左侍郎都督,你便是了。” 赵勾本柔弱,听闻丈夫说到死字,这会儿已是泪流满面,掩泪低泣道:“我们一家四口逃难来到洪荒,这三年多的时间,好不容易日子慢慢稳妥下来,且夫君你对朝廷忠心不二,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要如此暗害于我们?” 李馗摇头:“我也不知。” 李莽也是垂目不语。 李姬拿了圣旨细看了三遍,却也看不出端倪,更是想不出其中的缘由,只觉得很是奇怪。 按理说,她和母亲赵勾一向低调做人,兄长李莽虽有效忠朝廷之心,可也不过刚刚准备入仕考学,到底还未展露锋芒,而父亲在朝中更是待人和善,谨小慎微,从未树敌。 为何?圣君会下了这样的旨意。 让腿残的阿翁和还未及冠的阿兄,只带三千精兵北上救援。 简直是让他们父子去送死啊! 李姬百思不得其解,即便回到房内,亦是茶饭不思,晚上更是辗转难眠。 午夜,两个丫鬟全部睡下。 李姬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她只穿了小衣,兀自站在庭院里,吹着冷风,遥看天上月色。 春分未至,夜间更是寒冷。 那冷风一阵一阵的刮在李姬的身上,可身体上的冷,却远远不如内心的寒凉和焦虑。 小狼从庭院的墙头跳下,见李姬只穿了小衣,便悄无声息的去房内给李姬取了一件带兔毛帷帽的温暖披风,这才走到李姬身边,抬手给她披上。 小狼小心翼翼的把披风搁到李姬肩头,唯恐自己手腕上的银护具碰到李姬,只待披风刚一披好,便立马把手收了回来。 李姬知道是小狼,并没有动身子,而是抬手,自己系了披风的系带,低声道:“谢谢你。” 小狼没有答话,立在李姬身边两米开外,暗自守护着她。 李姬抬头望月,见月色凄美,忍不住眸中泛起泪光,她低声说道:“明日辰时,都城北门,阿翁和阿兄就要带兵出征了。我不知圣君的打算,却知道此去凶险万分,九死一生。” 小狼听后,原本挺立的身形微微一顿。 他心中有个猜测,隐隐浮出。 小狼守在李姬身畔,直到后半夜,李姬才回房休息,小狼见李姬熄了房内的烛火,这才跳上墙头,朝城南客栈而去。 客栈二楼,厢房内。 “大司徒和其子奉命去北上援军,可是你所为?”小狼问那戴着面罩的星辰使者道。 星辰使者点头,直言不讳:“是我所为。” 小狼按住桌面,那木质的桌面被他的内力按出一个掌印来,他咬牙低吼:“为何逼我至此?” 星辰使者跪下,右手握拳抵肩:“恭请三皇子回国。” “若是……”小狼眯起鹰隼般的兽眸,眸内金光暗涌:“我不回呢?” “若是三皇子执迷不悟,那下一个,便是李姬小姐了。”星辰使者回道。 “你敢?”小狼怒斥,眸中涌动杀意。 星辰使者叩首:“微臣死不足惜。” 小狼深吸一口气,按住桌面的手指慢慢收力,压抑着情绪哑声道:“你且放过李馗父子,我随你回国。” 星辰使者摇头:“李馗父子带兵出征,是君上亲自下旨,已经不可更改。” “你!”小狼眸中杀意更浓。 星辰使者又道:“若是三皇子同意随我回国,兴许李馗父子带兵北上,还有一线生机,且李姬小姐和其母,亦能平安。” 小狼听出星辰使者口中赤.裸.裸的威胁,李馗父子出兵之事已成定局,唯有击退蛮夷,得胜而归,方获一线生机,且要保住李姬和其母的平安,那他必须回到星辰。 小狼闭紧双眸,不让眸内的情绪流出分毫,待到片刻之后,才哑声回道:“你且给我三日。三日之后,酉时三刻,在都城北门,我随你回国。” “恭迎三皇子回国。”星辰使者跪地叩首道。 周边数名暗卫也跪地叩首,齐声道:“恭迎三皇子回国。” …… 翌日,辰时。 都城北门。 国师月谷子穿着冠服,亲自在城门口送行。 李馗腿残,不能上马,便只穿着铠甲坐于轮椅之上,而十四岁的李莽却身披银色甲胄,坐在良驹之上,于国师拱手作别。 当日,旌旗猎猎,三千精兵整齐列队,或骑马,或步行,随着李馗父子,朝北方而去。 李姬和母亲赵勾也在送行的队伍里,母亲已是泣不成声,李姬虽然心中也是万分悲痛,可到底还要搀扶着母亲,不能倒下,只心中祈愿,愿父亲兄长能够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国师月谷子送别了援军,准备回宫,半路收到一封信函。 月谷子拆信看完之后,便命左右侍从,把那送信的人,接到自己的府邸会谈。 第30章 030 京都咸城。 国师府内。 换下一身冠服的月谷子袭一身月白长衣,头戴玉冠,面色清俊,看着约莫三十岁出头的年龄,虽是贵为国师,受人敬仰,但他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未娶妻生子,倒是令世人唏嘘。 小狼收回打量的目光,把袖囊里密封完整的黄皮信件取出,亲自交到月谷子手中。 第51章 月谷子接过信件,低头看到封面上的落笔,吾徒亲启。 确实是师傅风谷子的字迹。 月谷子抬手,屏退了左右之后,这才拆信细看。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月谷子看完了信件,把信件按照原样折好,放回了信函之中,这才抬眸打量眼前这个站着的少年郎。 少年郎黑发束起,身形颀长,看着约莫十四岁上下,五官更是京都城内少见的深邃,男子容貌生的如此昳丽,确实令人望而惊艳。 “你是师傅的关门弟子?”月谷子道。 小狼不卑不亢,从容应道:“诺。” 月谷子颔首:“若是论资排辈,你可喊我一声二师兄。” 小狼躬身应道:“二师兄,安。” 月谷子双手扶住小狼的手臂:“师弟,安。” 如此一应一答,算是简单过了师门的礼仪,月谷子这时才道:“师傅信中说道,你可问我三个问题。师弟,你且问吧。” 小狼听得月谷子如此说道,便把此刻心中的问题悉数问出:“其一,北方星辰国,如今国内是何形式?” 月谷子微顿,却是没有料到这位刚见面的师弟,第一个问题便是打探他国的形式,心中虽然错愕,可到底还是认真同他答道:“四年之前,先君秦辉重病而亡,秦辉死后,长子秦靖即位。 但秦靖时年十四,尚且年幼,便由叔父秦齐任摄政王,代理朝纲。 一年之后,新帝秦靖突然暴毙而亡,便由先君次子秦苏即位,次子秦苏同样年幼,秦齐继续任摄政王,把持朝政,且权势日益增大。 一年之后,次子秦苏同长子秦靖一样,一夜之间,暴毙而亡。 如今,星辰国皇位虚空,政权旁落,朝中一切事务,皆是由摄政王秦齐把持,可谓是朝纲独断,执掌乾坤。” 月谷子说的详细,小狼也听的仔细。 待听完之后,小狼目光微沉。 两个年幼的皇子,相继一年之内暴毙而亡,那绝不是意外死亡那么简单! 小狼看向月谷子,直言不讳地问出了自己的第二个问题:“其二,若我以三皇子的身份,回到星辰皇室,该当如何?” 月谷子微怔,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刚认下的小师弟,竟是星辰的三皇子。 月谷子虽然早年便听说,星辰先君膝下育有三子一女,而那最小的儿子,遗落民间,尚未找到。 原来,这三皇子,竟是他了! 月谷子收起思绪,同安静等待他谋划的少年郎说道:“你若是回到星辰皇室,按照皇室长幼排序,该是三皇子继承大统。 而那摄政王秦齐性格傲慢,行事强硬,先前两位即位不足一年的皇子先后暴毙而亡,皆是由他暗害毒杀。你若想要坐稳皇位,夺回大权,务必隐忍行事,待到时机成熟,先杀摄政王,再杀他旗下肱骨之臣,清理干净朝堂内外所有摄政王的眼线耳目,残余势力,方可坐稳皇位。” 小狼听后,默默记下。 最后,小狼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他道:“其三,如何问鼎天下?” 月谷子听罢,身形先是一僵,尔后才慢慢抬眸,同小狼眼神犀利的对视,声音染上严厉:“你竟是……要我同你谋划这天下?” 小狼直视着月谷子严厉审视的目光,不退不缩,不卑不亢,回道:“天下皆知,先生善谋。” 月谷子面色微缓,却也迟疑不答。 小狼于是说道:“这是我最后一个问题。先生,答我。” 月谷子虽然心中惊骇,可到底要奉承师命,回答眼前这个少年郎的三个问题。 而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月谷子闭了闭眸,待到重新张开,心中已有了成竹。 月谷子内心深处,其实对这战火纷飞的九州已经厌倦,心中期盼有朝一日,九州一统,天下归心,可四大国中最为富庶的南方洪荒,上至国君韩衡下至满朝文武大臣,大多乐享于这偏安一隅的富庶繁华,并没有征讨天下,平息战火,安定九州之心。 或许,高深莫测的师傅风谷子,早就看准了这个少年郎是天命之子,有上达九五至尊的机遇,才会把他收做自己的关门弟子罢。 月谷子上前一步,已是收了眸中气焰,同少年郎拱手作揖,这才缓缓说道:“当是先集权一身,尔后举国习武,远交近攻,合纵连横。” 小狼听后,忽觉醍醐灌顶,答道:“善。” 见小狼准备离去,月谷子对他说道:“师弟,你我再见之日,便是战场。” 小狼听后,没有作答,只是垂眸沉思片刻,这才拱手作揖,行了敬礼,转身离去。 …… 当日。 李姬和母亲赵勾送完李馗和李莽出征,回到府中,李姬又随母亲一道去了祠堂潜心祈福。 而母亲赵勾更是让丫鬟把自己寝房内的物品全部搬到了祠堂旁边,准备以后每日在此烧香祈福,以诚心感化上苍,求得上苍保佑,庇护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李姬有现代人的思想,内心对神仙鬼神,皆是存疑的,可见到母亲如此坚定,又想到,或许虔心祈福,才能填补母亲此刻空虚悲伤的心灵,便也由着她去了。 …… 翌日。 李姬代替母亲打理完了府中的日常事务之后,便收到了邮馆派遣小斯送来的回信,足足等了六日,大儒终于给她回信了。 第52章 这封信,大抵是李姬这段时日,唯一让她感到欣喜与宽慰的事了。 丫鬟桃红见李姬看了信后,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浅笑,这才出声道:“大儒最是喜爱姬姐儿,如今姬姐儿求他写引介信,大儒当是极为乐意的,白鸽送信一来二往需要六日,而姬姐儿今日午时不到就收到了大儒的回信,算算时日,定然是大儒一收到姬姐儿的信,就马上提笔写了回信送来。” 李姬面带浅愉的嗯了一声,同桃红说道:“春分将至,待我等会见到小狼,便把从阿爹那求来的考学填报文书,和大儒那求来的引介信一道给了他,早年小狼同我说过,学而优则仕,他习六艺,文武兼备,若是困于这小小的四方院内,到底是屈才了,小狼他有鸿鹄之志,不该被埋没的。” 桃红点头,又道:“小狼若是知道,姬姐儿如此这般费心替他谋划,定是要感激姬姐儿的。” 李姬摇头道:“我不用他感激什么,只要他如愿便好。” 主仆这会儿正叙着话,那头小狼已经跟在丫鬟柳绿身后一道朝书房走来。 见到小狼进屋,李姬站起身道:“小狼,我有话同你说。” 小狼亦是点头,回道:“主子,我亦有话同你说。” 李姬见小狼面色微重,于是点头道:“那便……你先说吧。” 小狼不敢去看李姬清亮的眼眸,只能垂目说道:“四年前,离开扶苏之时,主子曾经同我说过,我的卖身契书,暂且算主子替我保存,若是来日,我想做回良民,想离开,便同主子说,主子随时可还我契书。” 李姬微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小狼见李姬没有出声,这才抬眸看她,忍着心中万般不舍,逼问道:“主子,可还作数?” 李姬动了动唇,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丫鬟桃红急道:“小狼,你可知姬姐儿她……” 话刚出口,便被李姬呵斥住了:“桃红,你且住口!” 桃红见李姬动了怒意,便只能忍着不敢再开口,可又想到李姬之前为小狼奔走谋划,用心至极,却是越想越气,当即就红了眼眶。 柳绿并不知道李姬谋划的事情,她是个嘴快的,李姬怕她提前给小狼泄密,失了惊喜,所以便一直瞒着她。 柳绿这会儿也是嘴快,当即就说道:“姬姐儿的阿翁和阿兄刚临危受命,领兵出征,如今府内空虚,只剩下孤女寡母,你却要趁姬姐儿危难之际离开,当真是太不仗义了!” 小狼心中钝痛,看向李姬道:“主子曾送我两个下属,阿起和阿鞅,主子可还记得这两人?” 李姬点头:“记得。” “阿起善武,阿鞅善文,皆是忠心耿耿的得力之人,我把他们二人留下,保护主子安危。”小狼说道。 李姬摇头:“不用。既是送给你的,岂有要回之理。” 小狼见李姬不要,便没有再说什么了,而是笔挺地站着,双手亦偷偷捏握成拳,面色沉骇。 李姬沉默片刻,这才抬眸问小狼道:“即是要走,准备何时起身?” “明日午后。”小狼回道。 怎的如此急迫?李姬心道,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略作点头,声音微弱下来:“我知道了。明日午后,我亲自送你出城,且你的卖身契,明日午后我会一并给你。” 第31章 031 “不用相送。”小狼拒接。 李姬去看小狼的眼睛,小狼却错开了视线,躲闪般的看向了窗外。 李姬深吸一口气,声音失落:“好,你既不愿意我送你出城,我不送便是了。明日午后,送你出府,可否答应?” “可。”小狼轻声回道。 半响之后。 小狼见李姬无话,便问道:“刚才,主子说,有话同我说。是何事?” 李姬垂下浓密黑长的眼睫,缓缓摇头:“已经无事了,你……且回去收拾行囊,为明日出城,做好打理吧。” 小狼颔首,不敢去看李姬此刻的神色,转身离去。 …… 入夜。 李姬从木匣子里翻出叠放整齐的卖身契,又让丫鬟桃红取来她压箱底的存蓄。 桃红把放着所有存蓄的箱匣拿来,搁置在桌面上,不解地问道:“已是入夜,姬姐儿要这存蓄做甚?” 李姬没有马上回她,而是取了钥匙,打开箱匣,翻找出里面面值最大的两张银票,然后同那卖身契,和大儒写下的引介信一道,放进了黄皮的信封之内。 桃红见此,脸上露出讶然,声音不悦道:“那小狼说走便走,毫不留情,姬姐儿既把卖身契还他便是,何必把大儒如此珍贵的引介信和那价值不菲的银票,一道慷慨赠予?” 李姬缓缓回道:“阿翁那求来的文书只能在咸城学宫使用,小狼该是用不着了,可大儒的引介信却是四海通用,兴许,他以后能用上。” “那便只给他引介信好了,为何……?”桃红气道:“为何还要给他银票?且是面值最大的两张!这些可都是姬姐儿你压箱底的存蓄,是好不容易才存下的,以后姬姐儿及笄出嫁,到底还是需要这些存蓄,以备不时之需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李姬回道。 “姬姐儿既是知道,那为何?”桃红实在不懂。 李姬站起身,推开窗屉,看向屋外,温声说道:“你可知,京都城内虽然富庶繁华,可是外面却并不太平。如今天下动荡,兵荒马乱,草寇成群,小狼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才刚过十四,且还要养着两个下属,一路上都需银钱打点。” 第53章 “他既离了李府,便不再是姬姐儿的人,他缺什么?何须姬姐儿如此费心!”桃红不服道。 李姬摇头,这才合上窗屉,回望向桃红,温声细语道:“好歹主仆一场。” 说罢,又勾了唇畔朝桃红道:“若是来日,你或者柳绿及笄嫁人,我亦会给你们备下嫁妆的。” 桃红赶忙跪下,抱住李姬的膝盖道:“姬姐儿,我不嫁人!桃红一辈子伺候姬姐儿!” 李姬弯腰双手扶起桃红,又给她温柔地擦拭面上的泪水:“人生有聚有散,虽是伤感了些,可总归是要面对的。” 说罢,李姬让桃红挑亮了灯烛,拿了笔墨薄纸。 一盏茶的时辰。 李姬从案桌上起身,把写好的文书拿到灯下看了看,又等到文书干透,这才折叠平整,放进了那黄皮的信封之内。 李姬亲自给信封压下封条,所有事物都料理完了,这才熄灯安寝。 女子闺房内的灯烛终于熄灭。 院子墙头的暗影,见到房内灭了灯火,这才从墙头跳下。 小狼回到自己的房内,阿起和阿鞅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小狼看了看那鼓起的包裹,问道:“可有遗漏?” 阿起和阿鞅又分头找寻一遍,确定未有遗漏之后,这才回禀了小狼。 小狼点点头,于他们二人说道:“明日午后出府,酉时在城北大门口,会有人接应我们,到时候你们二人无需多言,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阿起和阿鞅对于小狼突然提出离开,心中虽有疑惑,可他们到底跟在小狼身边四年有余,且是小狼一手栽培出来的心腹,对于小狼亦是忠心耿耿的。 二人此刻按耐下心中的所有疑惑,只道是一切听小狼的,见机行事即可。 …… 翌日,午后。 李府门口。 李姬协同两个丫鬟,把小狼和阿起阿鞅,一道送至了府邸门口。 小狼俯身拱手,和李姬作别:“主子送到此处便可。” 李姬让桃红取了密封好的黄皮信封,交到小狼的手中,并叮嘱小狼:“信封中的内容,等到明日午时之后再看。” 小狼虽然不知道李姬为何如此说,可到底不会忤逆李姬的意思,点头应道:“好。” 小狼双手接下黄皮信封,放入袖囊,仔细收好。 “主子。我……”我会回来的,小狼心中默念道。 丫鬟柳绿见小狼眸中皆是不舍,忍不住轻嗤:“到底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李府前日遭难,你昨日就提出要走,今日却是依依惜别,哼!如此演戏,又是做给谁看?” 小狼被柳绿嘲讽的狠了,却并未出声反驳,而是垂下眼睫,藏住眸底锋芒。 “柳绿,闭嘴!”李姬轻斥道。 柳绿被李姬骂了,当即红了眼睛,气的跺脚,扭头就跑开了。 李姬去看小狼,温声同他安抚:“你莫要听柳绿胡言乱语,男儿本就不该居于方寸之地,而是该扶摇直上,大鹏展翅,遨游九天的。” 小狼闻言,猛的抬眸,深深看向李姬。 李姬含笑点头,同他挥手作别:“去吧。” 小狼忍下满心的不舍和钝痛,背上行囊,领着一对下属,转身离去。 李姬看着小狼和两个下属走远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这才略带疲惫的收了视线。 “桃红。”李姬喃喃道。 桃红去看李姬,见她已收了笑容,神情怅然若失,忍不住红着眼眶问道:“姬姐儿,若是难受,哭出来,也是可以的。” 李姬眼中泛出泪光,却是强行忍着不让泪水留下,尔后又抬头望向天空,任那盈盈泪水在眼眸深处打转,她喃喃道:“主仆一场,六年时光,我当真是舍不得你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那不停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于是积蓄的太多了,扑簌落下,犹如雨滴,亦无法止住。 …… 隔日。 通往北方的商船上。 午时过后。 小狼独自走上甲板,拿出了藏在袖囊中的黄皮信封。 信封上,娟秀的写着小狼亲启的字迹,是李姬惯用的小楷。 小狼见字如见人,眸中不自觉得染上了温柔。 撕掉压封条,一一拿出里面的物什。 先是小狼的卖身契,然后是两张大面额的银票。 再然后,竟是一封大儒亲笔落款的引介信,稷下学宫的大儒,放眼天下,都是闻名的,而这大儒亲笔的引介信,更可谓价值连城,任凭四海之内的任何一个学宫,都可通用的。 她竟还记得自己曾经的志向,学而优则仕。 她还记得,竟是一直记得的。 且替他谋划至此。 小狼向来清冷无情的眸内,翻出热浪。 片刻后,他抬手从信封里拿出一封信来,仔细默读。 六年光阴,你衷心待我,我亦感怀于心。 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略备薄礼,当是践行。 此去一别。 愿你,前程似锦。 小狼读完,闭上眼眸,任由泪水在眸底氤氲徘徊,不让其流下。 他心中默道,姬子,我会回来的。 …… 三年之后。 下月中旬,便是李姬年满十五的及笄日了。 按照传统,女子及笄,该是要大摆筵席,大操大办的。 第54章 但是,自从三年前,家主李馗和公子李莽带兵出征之后,至今未有消息传回,夫人赵勾这三年以来,每日深居简出,日日在清冷的祠堂内虔心祈祷,已经完全不过问府内的任何事务了。 府内,一切事务,皆是由李姬一人打理。 可饶是李姬尽心打理,但是家中没有男人,便是门庭也无可避免的萧条下去。 这日,李姬给母亲赵勾请过安之后,便出了府邸,去自己这三年来开的一家茶铺,一家糕点铺,和一家典当行对账,如今这府邸里所有的支出,皆是由李姬自己经营的三家铺面,所挣钱财来支撑。 铺子刚刚开的时候,确实辛苦,好在李姬性格坚韧,倒也勉力支撑下来,如今,有了商誉和口碑,眼见着这生意倒是愈发的好了。 对完了账本,李姬闭上眸子,略带疲惫的按揉着太阳穴。 丫鬟桃红给李姬送来温热带香的茶水:“姬姐儿辛苦了,喝些茶水提神吧。” 李姬睁眼,接了茶杯,抿下一口,然后放回桌边。 桃红掐算着时间,对李姬道:“下月中旬,就是姬姐儿的及笄日了,按照传统,当是该热闹一番的。” 两年前,桃红柳绿这对双胞胎都年满十五及笄了,李姬原是要放她们两个出嫁的,但是桃红就是不愿走,说是要陪在李姬身边,一同等待家主和公子李莽归来。 而柳绿倒是看上了茶铺管事的儿子,李姬也亲自去瞧过,茶铺管事家人口简单,婆婆也不是个能来事的,儿子长的一表人才,又是独子,倒也和柳绿般配,便应允了,且还亲自备下嫁妆,送柳绿出嫁。 第32章 032 李姬摇头道:“家里人简单小聚,便算过了。” “女子及笄是大事,如何能这么简陋的打发?”桃红不解道。 李姬无所谓道:“及笄而已,于我,也不是什么大事。”说罢,看着桃红道:“桃红,你如今也是十七了,可有想过婚姻大事?”毕竟,在古时候,女子十七,已经不算小了。 桃红摇头道:“姬姐儿,你知道的,我曾说过,我要陪着姬姐儿等家主和公子回来,若是一日等不到他们归来,我是不出府的。” “桃红。”李姬拉过桃红的手,同她交心道:“我虽还心系一线希望,可阿翁和阿兄已经离家三年多了,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北方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怕是……”凶多吉少那四个字李姬没有说出。 桃红也回握紧李姬的手,说道:“姬姐儿,三年也好,五年也好,哪怕十年,二十年,我会陪你一直等下去,等到家主和公子归来。我相信,他们肯定还活着的。” 李姬原本想劝说桃红放下心中执念,早日嫁人,此刻却也听出桃红语气里的坚定,便不再多做劝说。 “好。”李姬点头道:“我们一起等他们归来。” …… 赵氏府邸。 赵玉来府中探望母亲姜椒,母女俩喝着温热的甜汤,断断续续的叙着话。 姜椒见女儿面色微凝,似有心事,便用绢帕擦过嘴角后抬眸问她:“我儿,可是有烦心事?” 赵玉搁下手中的汤勺,点头叹息,言语中皆是恨铁不成钢的懊恼:“阿娘,你也知道,威哥儿如今已是十八了,他年年考学,可年年也考不上!再过两年,威哥儿都要及冠了,叫我这个当娘亲的,如何不急?” 姜椒听罢,也连连点头。 齐氏是洪荒的世家贵族,女儿以庶女的身份嫁给齐家老六已是高攀,而那齐家六郎,贪慕美色,甚至有些不肖与人说到的□□好,这让赵玉简直苦不堪言。 赵玉刚嫁入齐府,三年内得了一子一女,眼看着好不容易坐稳了嫡妻的位置,可后面十多年,却再无所出,而那齐六郎除了好色,却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性格也软弱,被上面的五个哥哥,压着根本抬不起头来。 齐家老大至老五家的儿子们,皆是一个个的考上功名,入仕为官,而赵玉的儿子齐威,却是一年又一年的考不上金榜,眼见着再过两年就要及冠了,至今仍是游手好闲的无名之辈。 姜椒拉了赵玉的手问道:“威哥儿除了考学入官,可还有别的法子替他谋个官位或者好的差事吗?” 赵玉动了动眼珠子,想到上月齐淮同她提到的一桩事,便张嘴同母亲姜椒说起:“上个月,我听夫君说到,那大理寺卿的小儿子今年该是要及冠了,且他家主母韩氏,这几月来皆是在替他物色适龄的女子婚配。” “大理寺卿的小儿子……”姜椒眯了眯眸子,这才想起,于是讶然道:“你说的,莫不是那个痴傻的小儿子公孙矛?” “就是他了。”赵玉点头道:“那公孙矛先天不足,打从娘胎就落了煞气,又痴又傻,虽快及冠了,却走落摇摆,言语不清,智力更是不及六岁小童。” 赵玉说着,停顿下来,看着母亲姜椒又道:“虽说那痴傻的公孙矛诸多缺点,可毕竟母亲韩氏是皇亲国戚,父亲亦是大理寺卿,可谓家世显赫,若是找个普通些的女子,倒也有看在他家权势的情面上,愿意嫁女的。可是啊……” 赵玉故意拖长了声调,这才道:“可是,偏那主母韩氏觉得有愧于这痴傻的小儿子,非要替这痴傻的小儿子挑选一个门当户对,且貌美又性格温婉的女子。” 第55章 赵玉说着攥住姜椒的袖口,压着声音说道:“阿娘你想,这主母韩氏如此高的眼光,却是去哪里寻这么一个样样优秀的女子,同她那先天不足的傻儿子婚配呢?” 姜椒目光翕动,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赵勾家的女儿?” 赵玉放开了姜椒的袖口,叹息道:“阿娘,不瞒你说,我原是想把娇姐儿送去婚配的,可我家娇姐儿虽也不错,却比那赵勾家的姬姐儿,到底是差了些的。而那主母韩氏,眼光却极高,若是不能令她满意,到底是徒劳了。” 姜椒听赵玉说到此处,已经完全了然女儿的所有心思,她接话道:“玉姐儿的想法是,若能攀上大理寺卿这门亲戚,那威哥儿的仕途便有着落了,大理寺卿位高权重,又协管大理寺,都察院和各郡县司法衙门,若是咱家有了这样的一门亲戚,那威哥儿要在刑部谋个差事,可不就是易如反掌。” “是这么个道理。”赵玉眼眸含笑地回道。 “可是……”姜椒到底还是有些顾虑:“赵勾把她那女儿看的如同眼珠子,要是让她点头答应,把女儿嫁给一个痴傻的,她定然不会同意!” “虽是痴傻儿子,可也是嫡子,若是姬姐儿嫁过去,便是大理寺卿嫡子的正妻,这身份地位,难道还不满足?” 赵玉眼带阴毒地继续说道:“阿娘,即便那赵勾不同意又如何,如今她家的家主和公子都三年未归了,可谓是树倒猢狲散,门庭凋敝,咱们只需想方设法,让那大理寺卿的主母韩式看上姬姐儿,即便赵勾不答应,到时候强权压头,也由不得她们孤女寡母反抗了!” 姜椒听女儿盘算的仔细,这才点头道:“诺。” 赵玉见母亲应下,随即又道:“阿娘,到时候还需劳烦你出面一趟。” 姜椒听后,点头道:“阿娘一切都按我儿计划行事。” “那女儿便代我家威哥儿,提前谢过阿娘了。”赵玉笑道。 …… 农历三月十二。 李姬如同往常一样,对完了三家铺面的账目后,便亲自去糕点铺取阿娘最爱吃的芋头酥和红豆糕。 这家糕点铺位于城中贵胄聚集的繁华之地,开设铺子之初,李姬就把它定位于高消费的食铺,用的面点材料皆是京都最好的,且加上李姬自己独创的烤制方法和时尚外型,让这家糕点铺在开设不久,便客似云来,有口皆碑。 “掌柜的。您的六两芋头酥和四两红豆糕。”店家管事把用吸油纸包好的两件糕点,笑容满面的给李姬递了过去。 李姬接了,道了声谢后,便领着丫鬟桃红准备出糕点铺子。 她刚一转头,便见到姨母赵玉领着个容貌端庄的妇人,携着十几个丫鬟婆子从门口入了来。 赵玉早就打探过,李姬每隔十日,便会在这个时辰来糕点铺给赵勾取糕点,她掐准了时间,领着大理寺卿的夫人韩氏,迎面而来。 见到李姬,赵玉笑的灿烂:“姬姐儿,听说你这糕点铺又出了新品种,姨母特意带了大理寺卿的夫人来品尝,你可千万别急着走,到底是给夫人做些介绍,让夫人好好品尝。” 李姬不知赵玉这突然拜访,安的是哪门子心思? 可她带来的是大理寺卿的夫人,这位夫人李姬曾和母亲赵勾在宴饮的时候见过几回面,是个拥有皇家血脉,身份显赫的贵妇,到底是得罪不起。 李姬朝那韩氏夫人看去的同时,那韩氏夫人也在打量她。 玉面红唇,明眸善睐,脸上并没有施脂粉,却是皮肤极其细腻,吹弹可破一般,且头上梳着少女发髻,那发髻上没有华丽的金簪银饰,而是点缀着两道素雅的浅色流苏,如此简单的头饰,配以极素的面容,却是令人见而忘俗。 韩氏夫人早年也是见过李姬几回的,知道她貌美,且性格温良,可那时候,李姬尚未及笄,且又是大司徒家的嫡女,到底是自己那痴傻的儿子配不上人家。 可如今,大司徒和其公子已是下落不明,且李氏门庭凋零,家中只有孤女寡母勉强支撑,到底是家道中落了。 李姬不知韩氏夫人的心思,上前替韩氏夫人引路,温声细语地给她介绍自家新出的糕点。 韩氏夫人听着李姬温柔的语调,看着她举手投足间的礼仪,一心叹道,大司徒家果真好家教,教出的女儿当是知书达理,日后也定然是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半个时辰之后。 李姬在糕点铺的门口,送别了韩氏夫人。 而那韩氏夫人也是个出手阔绰的,满意之余买下了几乎半个铺子的新出糕点,那些带来的丫鬟婆子各个提着糕点的提绳往外走,倒是乐坏了店家管事的和丫鬟桃红。 “姬姐儿,今天当真是挣大发了!没想到,这大理寺卿的夫人,竟如此喜爱吃糕点呢!”桃红笑道。 李姬却没有桃红那么欣喜,她隐约觉得,这赵玉突然领着大理寺卿的夫人出现,还买下了那么多糕点,应该不是夫人喜爱吃糕点那么简单的。 可一时半会儿,李姬也悟不出里面的玄机,便不再去细琢磨,想着还是赶紧把这芋头酥和红豆糕给母亲拿回去吃,否则放置的久了,味道便没有出炉那么好的。 第33章 033 而另一头。 韩氏夫人回府的马车上,赵玉见韩氏夫人面露满意,便把早就准备好的生辰八字给韩氏夫人递上,面带讨好地说道:“夫人,这是姬姐儿的生辰八字,您若是对她满意,可安排下人去寺庙比对一番矛公子和姬姐儿的八字,若是匹配,定是一段金玉良缘。” 第56章 韩氏夫人接过赵玉的字帖,细看之后,缓声问道:“这三日之后……?” “诺。”赵玉含笑回道:“当是赶巧儿的,三日之后,农历三月十五,正是姬姐儿的及笄日了。您若是对了八字后,觉得合适且满意,到时,便可委派媒婆,上门提亲。” 韩氏夫人点头,可面上又有些迟疑:“只是不知,那姬姐儿她……” “姬姐儿当然是愿意的。”赵玉拍着胸脯打保票道:“若是夫人中意于姬姐儿,及笄那日,我和我娘会随同府上安排的媒婆一道去李府提亲,保管让夫人安心。” 韩氏听赵玉说的振振有词,这才搁下迟疑,笑着回道:“让你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赵玉摆着手说道:“事成之后,我和夫人便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之间,何来费心之说,当是应该的,应该的呢!” 赵玉虽然说的客气,可韩氏也是个精明的,又哪里不知道赵玉的意图,便拉过赵玉的手,同她说道:“赵氏的心意我记下了,以后,若有需要,我也当回报于你。” “夫人客气了。”赵玉得了韩氏夫人的许诺,这下更是卯足了劲,心道,用那姬姐儿的一生,为我儿换来一片光明的前程,到底是值了。 …… 三日之后。 农历,三月十五。 今日是李姬年满十五的及笄日,但她向来为人低调,便没有按照传统大摆筵席,大操大办,而是在家中令乳母阿婆烧了一桌可口的菜肴,全家聚在一起,简单庆贺一番,便算过了。 当下,前厅的桌上刚上了几道小菜,那菜品还未摆全,便听到门外传来不小的动静。 从祠堂被请过来的赵勾抬眸去看李姬,问道:“姬姐儿,是何声音?如此聒噪。” 赵勾为丈夫和儿子虔心祈福,已有三年,已经习惯了祠堂内的安静恬淡,听得如此动静,当即就蹙了眉宇。 李姬搁下手中的小碟,领了丫鬟桃红准备出去查看,还未来得及走出门槛,已见到穿着红衣的媒婆,在姜椒和赵玉的带领下,朝屋内走来。 而那媒婆身后,更是跟着不小的一队人马,打头的护卫手里拎着只脖颈绑了红绸的大雁,后面跟着的五个丫鬟,每人手里皆是抱着卷缁帛。 一只大雁,五卷淄帛。 李姬看到这些物什,再看那喜气洋洋的媒婆,心中已有了判断。 姜椒和赵玉领着媒婆,以及一对人马陆陆续续进到屋内,那些人马把大雁,淄帛,以及若干个大木箱子统统搁下,就退到外面去等候了。 “这位便是大司徒家的嫡女,姬姐儿了吧?果真是仙女下凡,美若天仙。”媒婆连连称赞,便抬手给李姬恭贺道:“恭喜恭喜,可喜可贺。” “有何可喜?有何可贺?”李姬问那媒婆。 媒婆见李姬没有笑容,且是李姬家的主母也是冷着一张脸看着自己,其他丫鬟婆子亦是神色冷漠,心下一凛,便退了脚步去看身边的赵玉。 赵玉这时赶忙儿走上前来,同李姬道:“今个儿是姬姐儿的及笄日,可不就是大喜的日子,可不就是可喜可贺了吗?” 赵玉话音刚落下,只见赵勾已经起身,她素来是柔弱的,可眼见着女儿就要被这庶出的妹妹和那阴毒的姜氏姬妾给卖了,如何还能忍得! “姬姐儿及笄,却并没有请你们,还请回吧!”赵勾说道,面容染上厉色,已是下了逐客令了。 赵玉见赵勾赶她,便也不再拐弯抹角,干脆挑明了说道:“大理寺卿的嫡四子,已到了快要及冠之年,他家门庭显赫,家世尊贵,且年龄也与姬姐儿匹配,今日我便携同大理寺卿家聘下的媒婆,一道给妹妹贺喜来了!” 赵勾听后,双目圆睁,心道,那大理寺卿的嫡四子,世人皆知,是个出生就痴傻的瘫儿,如何与她的宝贝女儿相配?简直是胡说八道,其心可诛! “赵玉,你莫要胡说!毁我儿清誉!”赵勾骂道。 赵玉早就料到赵勾会不同意,且去看向身边站着的母亲姜椒。 那姜椒得了女儿的眼色,这会儿也赶紧上前说道:“勾姐儿,四年之前,你到赵府探望,说是要接主母田氏回去小住,可如今,一住便是四年之久,田氏本是我家主母,你扣着她在府内住了整整四年,到底何时归还?” 赵勾听得姜椒如此说完,心下大震。 母亲田乐已经是疯癫痴傻,当初,她按照李姬的计划,先以接母亲回家小聚为理由,把疯癫的母亲接到家中,后来,那赵府也觉得田乐毫无用处,并一直未派人前来讨要。 四年过去了,赵勾想着给母亲养老送终,绝对不再让她回到赵府那个狼窝! 却没想到,如今姜椒竟然拿出田氏作为要挟! 简直,令人发指! 李姬见赵勾眸底发红,险些就要晕厥过去,当即扶住母亲,又看向乳母阿婆道:“阿婆,我阿娘有些不适,你先扶她回去吧。” 赵勾哪里肯走,当即摇头。 李姬附在赵勾耳边细声道:“阿娘,我知她们来意恶毒,且是豺狼虎豹,但阿娘也无需太过着急,姬儿自有法子应对,阿娘且先随着阿婆下去歇会儿吧。” 赵勾知道李姬聪慧,听到她说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这才安下心来,又想到自己杵在这里,非但帮不上女儿的忙,或许反倒成了对家的靶子,于是便点头道:“诺。” 第57章 赵勾在乳母阿婆的搀扶下,转身出了前厅的外廊。 待到母亲离开,李姬这才转身,目光凌厉的看向那姜氏母女。 李姬开口,语气虽是温和有礼,可话语却满含施压:“我是朝中大司徒的嫡女,即要出嫁,当是三书六聘,一样也少不得的!” “少不得,当然少不得!”那媒婆见有转机,赶忙附和道。 姜椒和赵玉对视一眼,大约是没想到李姬这么快就答应下来,此刻,她俩面上却还残留着一丝愕然。 李姬这时又道:“今日,且是我及笄的日子。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在女子的及笄日提亲有什么好兆头的!” 媒婆和姜氏母女没想到李姬话锋突转,便只能等着她下文。 李姬随即又道:“想当年,朝中大臣抚远的嫡女,便是在及笄日被提亲,后来,还来不及过门,夫婿就死在了榻上!可有此事?” 大臣抚远嫁女,女婿却在婚前死在了歌姬的床榻上,且是全身赤.裸,死相极其难看! 一时之间,风流韵事被描绘成数个版本,流传于京都的街头巷尾。 让好些文人骚客评价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媒婆被质问的答不出话来。 姜椒和赵玉更是脸色青白一片,无从回答。 李姬在她们惊惧和错愕的片刻,转身坐到圆凳上,拿了桌上的茶水抿上一口,才缓缓继续:“你们且回去吧。” 说着,李姬的视线又扫过大雁,淄帛和大箱子,道:“这些东西,也都一并带回去,若是真心求娶,就去选个良辰吉日,再来罢。” 姜椒和赵玉同时去看媒婆,用眼神指责媒婆没有选好日子。 可媒婆却亦觉得无比委屈,毕竟,在这及笄日提亲,是赵玉同那大理寺卿的夫人早就商定好了的,又如何轮得到她来置喙。 一出闹剧,便被李姬三言两语,如此打发了。 待到姜氏母女和媒婆,以及一干人等终于离开后,丫鬟桃红这才满脸劫后余生的扶住李姬手臂,说道:“好在姬姐儿聪慧,三言两语便把这些腌臜人等,打发干净了!” 李姬面带疲惫的闭上双眼,葱白的玉指压住鼻梁,轻轻揉捏,心道,打发得了一时,打发不了一世,这些人,恐怕还会再来的。 到时,该如何呢? 这件事情,过去两日之后。 丫鬟桃红伺候李姬梳洗,又随即推开窗屉通风。 这时,一只白鸽掐住了时间飞进李姬的窗内,停在了她的妆台上。 丫鬟惊喜道:“姬姐儿,有白鸽飞进来了!” 李姬这时也注意到了那只停在自己妆台上的小白鸽,待到走近,只见那只小白鸽并未飞走,而是朝着李姬嘀咕两声。 李姬低头,见白鸽足下绑着一只小竹筒。 李姬伸手,取下竹筒,那白鸽振翅而飞。 “是信吗?”桃红惊奇地问道。 李姬点头,只见那小竹筒上的雕刻是扶苏国的国花牡丹。 竟是扶苏的信件!? 李姬当即打开竹筒,取出小信。 等李姬看完小信之后,桃红问道:“姬姐儿,是有何事?” 李姬卷起小信,却没有直接回答桃红的话,而是透过打开的窗屉,看向城外西北面九嵕山的方向。 第34章 034 京都咸城外的九嵕山,因其是洪荒皇族和一干肱骨大臣的陵寝所在,所以特意修了直达的大道,除去祭祀的大日子,其他时候,这座巍峨的山峰皆是静谧而冷清的。 李姬在收到飞鸽传信的第二日,辰时便从府内出发,花费了约莫一个半时辰的跋涉,赶在午时之前,到了九嵕山东南面的山脚下。 按照信中所指,李姬下了马车,从山脚下的栈道往上走,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走到了一片茂密的竹林内。 候在此处的十几个黑衣护卫见到李姬,其中一个领事的上前,躬身说道:“小姐请随我来,殿下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李姬听闻殿下二字,眸光微动,心中浮出疑惑。 不过,她向来为人沉稳内敛,却也没有立马开口询问,而是按耐下心中疑惑,随着那黑衣的领事一路往前走,直走到竹林的中央。 背对她而站的白衣少年此时转过身来,清俊的脸上露出笑意,快步走上前来,同李姬拱手作揖道:“姬子,七年未见,别来无恙。” 李姬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眼中也露出重逢故人的喜悦,说道:“博中,当真是好久不久了,你长高了,亦长壮了!” 博中听的李姬如此评价,心中愉悦。 李姬看向身边围着的十几个黑衣护卫,想到刚才那领事脱口而出的殿下,便忍不住出声询问:“博中,刚才你那护卫,为何唤你殿下?” 博中听后,先是抬手屏退了左右,这才低声同李姬回道:“姬子有所不知,我阿翁六年前联合禁军首领,于朱雀门前发动政变,杀了刚即位不足一年的新帝。 新帝死后,阿翁改朝换代,自立为王,且在那场朱雀门之变中,我的三个嫡亲哥哥,皆死在了刀剑之下,阿翁膝下只剩我一个嫡子,我便机缘巧合的,被册立为扶苏太子。” 原是如此。李姬听后,默声点头。 博中这时又道:“我如今身份特殊,若是贸然出现在洪荒京都,恐会引起骚乱,遂让白鸽送信,约了姬子来竹林相会。” 第58章 李姬赞许地点头:“九嵕山是洪荒帝陵所在,有大道可以直达,且不是祭祀的日子,这里僻静又安全,确实是个会面的好地方。” 说到此处,李姬抬眸去看博中,问他:“殿下约我前来,应该不只是想见一见昔日同窗这么简单,是有何事吗?” 博中没有马上回到李姬的这个问题,而是注视着李姬在竹林衬托下的出尘容颜。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用来形容此刻的李姬再好不过了。 她如今年满十五,身上着一件到脚踝的浅紫色绣裙,裙摆点缀素雅的淡色兰花,峨眉未扫,粉脂未施,却是美的令人心惊,道一声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七年未见。孤对姬子甚是想念。”博中说道。 李姬听博中用了敬语自称,又见他漆黑的眼眸中荡出情思,于是略蹙眉心,往后退了小半步,谨慎说道:“殿下若是无事,我要回去了。” 博中见李姬眼中露出防备,于是出声安抚:“姬子莫怕,孤无心吓你。只是,孤算着你如今该是到了及笄的日子。女子及笄,是可以谈婚论嫁的了,所以,孤……孤才……” 博中说着,眼眸之中露出腼腆,又从袖囊里掏出一帕白娟,递到李姬跟前:“这是昔年,你亲自盖过小印的白娟,姬子,可还记得?” 李姬接过白娟,看那白娟如新,只是上面盖的私印已有了些浅淡的褪色,于是点头说道:“殿下,这白娟你保存的很好。上面的小印虽褪了些颜色,可也能看的清楚,确实是我昔年,亲自盖上去的。” 博中拿回白娟,放在手中细细摩挲:“这白娟孤日日夜夜都是带在身上的,每当想起姬子,就拿出来睹物思人。” 李姬听他说的暧昧,这才又蹙眉往后退了一步。 博中见状,赶紧正色道:“姬子莫怕,孤不会伤害于你的。只是,算着你如今已到了及笄的日子,便想着拿这白娟,同姬子问一声,昔日姬子说过,若是有求于你,可以白娟作为凭证,是与不是?” “是的。”李姬回道:“昔年殿下送我通关令牌,我和全家才得以侥幸出逃。当时,我亲自盖下私印在白娟之上,并且允诺,若是来日,殿下有求于我,我必相助。” 博中听到李姬如此回复,这才稍作安心,然后又整了整衣冠,神色郑重地说道:“那孤今日便以这白娟,求姬子下嫁于孤。” 李姬听闻,心下大震,脚下亦是忍不住倒退两步。 博中也猜到李姬大抵会惊讶,只是没有想到,她惊骇之余,竟然连连后退,肢体上的抵触,令博中心里涌出钝痛。 “我……我不能……”李姬喃喃出声。 博中忍住心下的钝痛,出声问道:“为何不能?” 李姬闭了闭眼,镇定下情绪,整理好思绪,这才回道:“殿下的阿翁,曾与我阿翁是政敌,我阿翁的髌骨亦是被殿下阿翁废掉的。如此说来,你我当是隔着世仇,是与不是?” 博中眸底泛出苦涩,虽然不愿承认,可在李姬眸光澄亮的注视下,只能点头回道:“是。” 李姬这时又道:“殿下应该已经打听过了,我阿翁和我阿兄三年之前,被先君下旨,带兵出征,援军北上,如今三年未归,且下落不明。殿下知是不知?” 博中颔首:“孤知道。” 李姬双手捏在一起,深吸口气,这才总结道:“我与殿下之间隔着世仇,且如今我父我兄皆是下落不明,我一不会离开洪荒,二不会嫁于殿下。” 李姬说的句句有理,字字铿锵,博中听后到抽一口凉气,可他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盼来此刻,也断然不会轻易放弃,于是拿了白娟上前道:“可这白娟,姬子曾许诺于孤,如今……欠孤一个……” “我是欠殿下一个恩情。”李姬坦荡回道:“可这报恩,也并非嫁给殿下才叫报恩。这白娟殿下可以继续留着,若是来日,殿下有难,我定然会助殿下一臂之力。哪怕因此殒命,亦是在所不惜!” 博中听李姬说的彻底,语气里已是毫无转圜的余地,胸口仿佛被一只大手贯穿,那大手紧紧揪住他的心脏,令他钝痛不已,眸尾殷红。 “姬子。”博中按住胸口,压住心中的剧痛,哑着声音问道:“姬子,可是已经心有所属了?” 李姬摇头:“并未。” 博中听她如此说道,这才令心中的剧痛稍作缓解,心道,姬子既是心中无人,那我应该还有机会的。 李姬看了眼天上的日头和地上的竹影,说道:“此事已经与殿下说清楚了。我也该回了。” 博中虽然倾慕李姬,可到底还是君子,便也没有为难,而是抬手说道:“孤令随从,护送你回府。” 李姬摇头道:“我的马车等在外面,回咸城的路是走大道,非常安全,殿下不用担心。” 李姬说完,又朝博中躬身做福道:“谢殿下好意,我走了。” 说罢,不再看博中,而是决然转身,朝自己马车的方向走去。 见李姬离开,博中身边的心腹走上前来,问他:“殿下,可是要追。” 博中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下派人去追李姬,而是无奈地说道:“她既是不愿,追来又有何用?你且派些人手,暗中护送她回咸城,看她安全归家即可。” “遵命。”心腹跪地回道。 第59章 …… 七日之后。 赵玉同大理寺卿夫人聘下的媒婆,原本是算好良辰吉日,准备今日再次上门提亲的,却没想到,提亲的队伍还未出发,就得到消息,说是被先君封为神勇大将军的原司徒大人李莽,被运回了京都。 “运回?”赵玉听出这两字里的弦外之音,于是问那递消息的随从道:“何为运回?” 随从回道:“是尸首,是神勇大将军战死沙场的尸首被运了回来!” 赵玉一惊,吓得后退半步。 媒婆却并不知道什么神勇大将军,只催促道:“夫人,误了良辰可不好,还是即刻启程吧!” “且慢。”赵玉摇头,她虽也心急,可到底顾虑着说道:“那李府的家主今日沉棺归来,今日……可不是什么良辰吉日了。” 媒婆听后,脸露嫌色,只喃喃说道:“怎的如此巧呢?看来……这提亲的日子,怕是又要延后了……” 而另一头。 李氏府邸。 得知消息,匆忙从祠堂赶来的赵勾看到前厅中央那黑色的棺木,满目悲戚,她在乳母阿婆的搀扶之下,上前两步,双手微微颤颤的去扶那黑色棺木,悲鸣出声:“夫君,妾身日日夜夜在祠堂为你和莽哥儿祈福,为何……为何得来这般结果……为何啊?” 话音落下的同时,已是掩泪痛哭,不能自已。 李姬也从门外赶来,她一路小跑,此刻已是额头落下一层薄汗,她走近前厅,看见那搁在厅子中央的巨大黑棺,双目瞳孔微缩,眼泪一忍再忍,却根本忍不住,只能任其缓缓流下。 第35章 035 “勾姐儿!”乳母阿婆的一声惊呼,这才把李姬从悲痛中唤了回来。 只见赵勾已经伏在棺木之上,晕厥了过去。 李姬强压下巨大的悲痛,上前和乳母阿婆一起搀扶起那晕死过去的母亲,又命左右丫鬟,送母亲回房休息。 待料理完母亲之后,李姬这才回过身来,去看那黑棺和棺木旁边站着的几个随棺护卫。 “是你们护送我阿翁回来的?”李姬忍住眼泪,努力压下悲伤的情绪,郑重地问道。 那随棺护卫的领事站出身来:“是我们。” 李姬点头又道:“我是李府嫡女,你们且同我说来,我阿翁是如何被找回,又是如何运回的?” 那领事摇头:“启禀小姐,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只是昨日接到上面的指令,让我们去渡口护送将军的棺木回府。” 李姬见从那扶棺而归的护卫口中打探不出什么,便也没有为难,而是给了些辛苦费,即令他们回去复命了。 入夜,晕厥的赵勾才终于慢慢醒来,可她忽然遭此打击,已是神志不清,只是喃喃说些痴语。 李姬试图和母亲商讨如何料理父亲的后事,但是赵勾却不回答,而是眼神毫无焦距的看着虚空,喃喃自语,夫君会回来的,我儿亦会回来的。 李姬听闻父亲噩耗,心中悲悸,现在又见母亲如此,更是苦不堪言,可她到底性子坚韧,忍下满心的悲痛,先是细细安抚母亲,又等到母亲睡下之后,这才从房里出来。 第二日。 李姬找来京都有名的周大夫,给母亲赵勾看病。 那周大夫先给赵勾把脉,后又看了面色和舌苔,这才起身同李姬说道:“夫人怕是染了失心疯了。” “可是有的治?”李姬问大夫。 周大夫沉吟片刻,才说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只能先给夫人开些调气安神的方子,日日服用,好好调理,兴许能有些起色。” “那辛苦周大夫了。”李姬颔首,又命小斯接下方子,同大夫一起去附近药房抓药。 午后。 李姬给赵勾喂完调气安神的药,又亲自看着赵勾睡下,这才从房内走出。 桃红跟在李姬身边,往前门而去。 “姬姐儿,我看主母的模样,怕是不能好好料理家主的后事了。”桃红提醒道。 李姬点头:“我知道。” 母亲赵勾生性怯弱,这三年来深居简出,一心为夫君和儿子祈福,唯望他们二人可以平安归来,如今夫君归来,却是已亡,而李莽,却是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可谓生死不明。 这样的结果,让性子内向的赵勾,如何面对,又如何承担呢? 桃红掏出随身的绢帕,眼睛落到帕子角落处那个不引人注目的小小的莽字上头,终于还是红着眼眶,用绢帕盖住泪水,低泣道:“也不知……公子他如今……” 李姬深吸一口气,温声说道:“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兴许……我阿兄他还活着。” 桃红知道这是李姬的希望,说到底,这也是她的希望啊。 午后,寅时刚至。 李姬派了家中小斯,请那京都有名的入俭师前来,给父亲李馗整修面容和身体,尽可能还原之后,再行安葬。 那入俭师命提着给尸体做妆的木箱前来,先是令仆人开了棺木,却闻得恶臭袭来,可他到底是做这行的老手,硬是忍着满鼻的尸臭,去查看死者的面目和身体状况。 李姬站在入俭师身边一米开外,见那入俭师看了棺木之中的人后,频频摇头,于是抬步走近,低声询问:“安师傅,是有何不妥吗?” 那姓安的入俭师除下手套,对李姬叹息着摇头:“令堂已是腐化严重,恐难以复原了。” 第60章 李姬听后,身子先是微微一顿,待到缓过神思之后,这才朝棺木缓缓走近。 丫鬟桃红用绢帕捂着口鼻,却仍可以闻到恶臭,这会儿见到李姬靠近,又担心李姬看见重度腐化的尸身后悲痛难抑,像家母般晕厥过去,于是下意识地抬手去拦:“姬姐儿,莫要……” “别担心。”李姬出声安抚桃红,又同时绕开桃红的手臂,走至棺木旁边,待到适应了些恶臭之后,这才低头去看。 果然! 非但阿翁的尸首腐化的严重,连阿翁身上穿的衣物,都已经灰化了,却是腰间别着的令牌,虽是褪了颜色,可到底可以认出确实是阿翁身前所带的腰牌。 李姬的目光缓缓往下,最终落在了李馗的腿上。 这是……? 李姬身形猛的停住,眼眸骤然缩紧。 入夜时分。 李姬屏退了屋里所有的人,只留下心腹乳母阿婆和丫鬟桃红二人。 待听完李姬细细缓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之后,赵勾惊讶地问道:“姬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阿娘,千真万确。”李姬点头道:“那尸首虽穿着阿翁的衣裳,佩戴阿翁的腰牌,面容模糊不可辨认,可髌骨却是做不得假的,阿翁的髌骨已废,可那尸首的髌骨还在,所以,断然不是阿翁的尸首!” “定是如此了。”赵勾接过李姬递来的绢帕,擦拭着面上的泪水,心中又徐徐升起希望来。 乳母阿婆也是惊讶,低声问李姬:“姬姐儿,既然尸首不是家主,那是否应当禀明圣君?” 李姬说道:“我揣摩着,这次阿翁的假尸首被运回,是否有人幕后操纵。所以,干脆将计就计,把这假尸首当做那真尸首,灵堂追掉,下葬安置,且看那幕后之人是否现身。” 乳母阿婆和赵勾听后,都点头应下。 赵勾去看李姬的面色,试探着问道:“姬儿,那你说,你阿翁他……” 李姬勾起唇瓣,露出浅笑:“女儿认为阿翁和阿兄,定然都还活着!” “苍天保佑!苍天保佑!”乳母阿婆在旁边听着也连连举手敬天,又低头同赵勾说道:“勾姐儿,这三年来,你日日在祠堂替家主和公子祈福,定然是神明感知,天佑家主和公子啊!” 赵勾听闻,也忍不住掩泪低泣:“是了,夫君和我儿,定然还是活着!” 待到李姬伺候完母亲安寝,这才在丫鬟桃红的陪同下,回到了自己的闺房中。 桃红对于李姬的猜测,心中有诸多不解,可是却也强忍着不敢去问。 李姬见到桃红这副模样,待到用净帕洗过手面之后,才温声同桃红说道:“你可是想问,我如何就在阿娘面前,笃定阿翁和阿兄未死?” 桃红点头。 李姬起身,推开窗屉,看向夜幕之上的圆月,浅声说道:“其实,我亦不知。毕竟,时隔三年,又远隔千里,只是周大夫说阿娘染了失心疯,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就只能宽慰于她罢了。阿翁的真尸首一日未找到,就当他还活着,心中有了期许,这日子便好过一些罢了。” 桃红听罢,揪了手中的帕子,忍不住又问道:“姬姐儿,那公子呢?” 李姬依旧摇头:“我亦不知。只是,期盼着他和阿翁且都是活着的。” “嗯。”桃红含泪,重重点头。 …… 李馗的假尸首下葬之时,上君还特意颁下旨意,追封李馗为先勇侯,且赐下金银丝帛等物,令其棺木陪葬帝陵,且为厚葬。 葬礼结束的三个月之后。 赵玉在姜椒的陪同之下,再次来到李府拜访。 “勾姐儿,当真是好命,这会儿被君上封为侯爵夫人,且姬姐儿不日又要嫁到大理寺卿的嫡子房内做正妻,当真是双喜临门呢!”赵玉同赵勾说道。 按照品级,李府虽然现在是侯爵府,赵勾亦被封做侯爵夫人,可到底只是得了一个虚名而已,如今李馗已死,府中又没有男人做主,孤女寡母的,所以赵玉才敢再次欺负上门来。 “赵玉!你莫要信口雌黄!”赵勾瞪住赵玉说道。 赵玉向来不怕这个生性怯弱的嫡姐,听到赵勾呵斥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大摇大摆走上前,走到李姬的身边,同李姬笑道:“姬姐儿,姨母这边已经找道人算好了日子,下月初八,便是黄道吉日,到时会协同大理寺卿委派的媒婆一道上门来提亲。” 赵玉说完,见李姬低着头,不应不答,于是又道:“姬姐儿,姨母这也是为你好,虽说你们府上被封了侯爵,可到底是个虚名,不如趁着年轻貌美,嫁入那权倾朝野的大理寺卿家中,且又是嫡子正妻。如此好的前程,摆在你面前,当是要珍惜要抓牢了才好。” “赵玉!”赵勾气的脸色发青,直指着赵玉说道:“若真是你口中的好前程,为何不让你的女儿齐娇嫁去?” 赵玉瞥向脸色发青的赵勾,说道:“阿姐有所不知,那大理寺卿的夫人没有相中我家娇姐儿呢!却是独独相中了你家的姬姐儿。说到底,终归是我家娇姐儿,没有那福气吧。” “你!”赵勾咬牙。 李姬这时握住母亲赵勾的手,同赵勾说道:“阿娘莫要动了肝火,且是先回房休息吧。” 第36章 036 “可是,姬姐儿……”赵勾急道。 第61章 李姬小声同赵勾说起:“阿娘莫要着急,姬儿早已想到应对的法子了。” 听到女儿说的笃定,且脸上神色毫无慌乱,一派的胸有成竹,赵勾这才安下心来,在丫鬟的陪同下,转身往后院而去。 赵玉见赵勾离开,本想阻拦,但却被李姬抬手挡住。 “嫁娶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玉见赵勾已经走远,当下急了:“勾姐儿,怎么走了?” 姜椒也心知李姬是个厉害角色,与她相比,那田氏的女儿赵勾却是个怯弱性子,好欺负的。 姜椒要去追赵勾,却被李姬的丫鬟桃红拦住。 “你们有什么事都同我家主子说吧。夫人她乏了,要去小憩,不便打扰。”桃红按照李姬之前教授她的,如此说道。 姜椒和赵玉互看一眼,知道此刻也追不回赵勾了,便一同朝李姬看去。 赵玉先道:“姬姐儿是个聪明人,姨母也就不同你打官腔了,下月初八,上门提亲,你且应下,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省得惹了大理寺卿夫人的不快,到时候,你我都难办。” “我有一个要求。”李姬这会儿开口说道。 赵玉见李姬应了她,虽是提要求的,可到底耐着性子去问:“姬姐儿是何要求?” “提亲之前,我想见一见大理寺卿的夫人。”李姬说道。 赵玉听李姬松了口气,言语中大有要答应这门亲事的意思,这才点头首肯道:“姬姐儿是个伶俐的,你若是来日成了大理寺卿家的儿媳妇,定然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命。” 李姬说道:“若是诚心求娶,三日之后城北的白虎寺,辰时三刻,我在寺内大厅,等着大理寺卿的夫人。” 见赵玉没有回应,李姬再问 :“三日后,我能否见到夫人?” 赵玉想到此事若成,自家儿子齐威的前途也就有着落了,这会儿便点头应下:“姬姐儿,我替你安排。” …… 三日后,辰时三刻。 京都城北的白虎寺内。 丫鬟桃红站在一旁,李姬手中拿了三支徐徐升烟的香,双膝跪于明黄的蒲团软垫之上,虔心拜了三下,这才缓缓起身,去铜炉里插香。 正厅门口,大理寺卿的夫人韩氏在赵玉和一众丫鬟婆子的陪同之下,从门槛跨入,走到巨大的神像跟前。 韩氏看了眼正在焚香祷告的李姬,没有做打扰,而是让婆子取了三支香,自己也跪于明黄的蒲团之上,闭目祈祷。 大厅内香火鼎盛,烟火袅袅。 善男信女或站或立,或拜或祷。 李姬插完香后,这才朝着韩氏走近。 她步若生莲,体态婀娜,让韩氏越看越满意。 李姬俯下身子,做了个福安的姿势:“夫人。安。” 韩氏见李姬同她见礼,笑着抬手扶起了李姬。 来之前,赵玉还担心李姬会不会玩什么花样,这会儿见到李姬对韩氏彬彬有礼,且举手投足皆是合乎规矩的,这才终于安下心来。 韩氏朝李姬道:“听你姨母说,你想见我一面。” “是了。”李姬点头:“有些话,想着亲口和夫人说一说。” 韩氏虽然不知道李姬有何话要同她说,但她既然前来,当然也是愿意聆听一二的,这会儿便邀了李姬出了正厅,穿过长长的廊道,朝白虎寺的庭院走去。 时值初夏,寺庙庭院花开草长。 此时正是上午,暖阳宜人,微风和煦。 李姬看向庭院处一株开的正盛的菊花,开口对韩氏说道:“前几日,我陪同阿娘去爹爹坟前祭拜,便是摘了好几株这般明黄的菊花。” 韩氏见李姬睹物思人,又想到三个月前她阿爹才刚下葬,除却对这孩子的喜爱之外,又凭添几分怜惜来。 “节哀。”韩氏说道。 李姬点了点头,这才看向韩氏面庞,见韩氏保养得宜,虽眼角爬了几道浅浅的鱼尾纹,可却也风韵犹存,尤其是她的发髻一丝不苟的梳起,向后聚拢盘整,是时下洪荒最为盛行的盘云髻,身袭紫色襦裙,尽显尊贵典雅。 “夫人。”李姬温声开口说道:“我阿翁原是玄黄国人士,虽不能落叶归根,但也侥幸得了圣君荣宠,有幸陪葬在洪荒皇陵。可是,按照玄黄国的规矩,若是家主逝去,妻妾儿女都应为其守孝三年,敬为孝义。” 韩氏忽听李姬如此说道,微微一怔。 而李姬也没有出生催促,只是目光澄澈的看着韩氏。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后,韩氏也终于了悟过来,她贵为洪荒皇室成员,当然对西北方向的玄黄国略有耳闻,这玄黄为逝者守孝三年,是传统,亦是国粹,李馗虽葬于洪荒,但到底是玄黄人,女儿按照传统,为父守孝三年,合乎常理。 自己的儿子公孙矛,眼看着就快要及冠了,若是让儿子等上三年,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这门亲事…… 韩氏闭上眼眸,心中虽然不舍,可到底不会强人所难。 待到韩氏再次睁开眼眸的时候,她朝着李姬点头应下:“你既如此说了,我便知晓了……” 说罢,就领着不远处跟着的一众婆子丫鬟,准备离开。 赵玉没想到韩氏和李姬走在前面温声细语的聊着,竟然就聊崩了,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甚至没看明白。 “夫人。”赵玉见韩氏离开,便追赶上去:“夫人,且是等等我……” 第62章 李姬看着韩氏和一众丫鬟婆子离去,又看着赵玉也心急火燎的追去,等到所有人都消失在了走廊尽头,这才松了口气。 丫鬟桃红这时走上前来,她见众人都离开了,于是问道:“姬姐儿,可是事情成了?” 李姬点头:“所幸,那大理寺卿的夫人,是个明事理的。” 桃红听李姬这么说道,心中欢喜,面上也染了几分笑意:“还是姬姐儿聪慧。”说到此处,却又想到那恶毒的姨母,有些担忧起来:“只是不知,那烦人的姨母,会不会再到咱家找晦气!” “应是会消停一阵的。”李姬道。 桃红见李姬笃定,这才安下心来:“诺。” …… 李姬虽然年满十五已经及笄,但她要依照玄黄传统,为父守孝三年的消息传出,原本那些准备上门求娶的官家人,一个个都吃了闭门羹,时间一久,便再无人求娶。 而这时光,一晃便是将近两年。 洪荒京都咸城的一处茶馆内。 下面的食客喝着早茶,吃着枣糕,听着台上说书论时事的老者绘声绘色的描绘。 “话说那北境蛮荒之地,在五年之前,从民间被找回的三皇子归国后便继任大统,且这三皇子隐忍内敛,先是假意臣服于那把持朝政的摄政王之下,待到两年之后,时机成熟,便派心腹商起在宴饮上杀死了摄政王,从而夺回政权,独断朝纲,执掌乾坤!” “且说这星辰帝君集权在手后,便分别派出麾下两员猛将治理国家,且这两人,一文一武,诸位,您猜是谁?” 听到老者提问,台下有人自告奋勇的起身回答:“这武将,可是那斩杀摄政王于宴饮的商起?” “诺!”评书老者点头回应:“便是这商起了,听闻此人在新帝遗落民间的时候,便一直跟在新帝身边,可谓是忠心耿耿,且又得新帝从小栽培长大,习得一身武艺,精通兵法,人称战神商起!” 这时,有人站起身来,同那老者问道:“这战神商起,可是在那庐阳战场上领军一万,便围剿了扶苏十万大军之人?” “正是!”老者点头。 其他听客这时也有人站起身,说道:“庐阳之战,星辰国以一敌十,大败扶苏主力,使得扶苏国军力溃散,民心不稳,后来便一路南下,攻打进扶苏都城内,而那因庐阳之战,一战成名的商起,被人送号外人屠,又尊称他一声战神。” “正是如此了。”老者又看向众人,问道:“武将为战神商起,那文臣,又有谁知道呢?” “我知。”有人起身回应老者,道:“文臣为白鞅,有治国之才,亦是那星辰帝君遗落民间的时候,便带在身边的心腹,后来帝君夺回政权,便委派白鞅为星辰相邦,白鞅实行变法,令星辰在短短三年之内,国力蒸蒸日上,民富兵强。” “诺!”老者捋须点头:“诸位可知,战神商起也好,相邦白鞅也罢,其二人的学识才华,皆是这星辰帝君教授,可想而知,这帝君之才华必在战神商起和相邦白鞅二人之上,可谓是天纵奇才!” 老者环视众人,见大家听的津津有味,便继续说道:“传闻,那帝君继位之日,金石生丽水,白玉出昆仑,天降祥云,林出瑞兽,有得道高僧曾言,这星辰帝君所居的寝宫,有龙气蒸腾,观其面相,亦有九五至尊之相。” 老者说到此处,台下众人无不联想到两年前,那星辰国已经攻占扶苏,而今年又占领了玄黄诸多郡县,且是听闻不日便可直逼玄黄京都,破城而取之了! 第37章 037 “难道……”台下有人喃喃自语道:“难道这完成九州统一大业的,真会是这星辰国的帝君了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有衙役带着武器冲入了茶馆内。 那领头的衙役喊道:“国君有令,从今日开始,不许百姓私下谈论国事!若有犯者,下牢狱处之!” 台下的诸客被驱散,台上的老者被衙役抓走,论时事的茶馆亦被贴上封条查处。 两月之内。 京都内被查封的茶馆就有数十家之多,一时间百姓禁谈国事,人心惶惶。 李姬原是有三个铺子维持家里开支的,便是那茶水铺子,糕点铺子和典当铺。 她的茶水铺子虽然没有谈论国事,但因在朝廷的严压之下,如今来铺子里喝茶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而那糕点的铺子,原本在那富庶的繁华之地,每日进账都是极好的,可因着如今朝堂风声愈紧,那些个达官贵人的妻妾和子女,也都因惧怕惹上口舌之事而闭门不出,也就没有了往日那采买糕点,频办宴饮的好日子了。 茶铺无人,糕点亦卖不出去。 眼见着这两家铺子连租金都快要挣不回来了,只能靠着往年挣下的银两,暂时先维持着。 而典当行的生意,却是出奇的好了。 这日,李姬对完典当行老板给她呈上来的账本后,忍不住问那老板:“近日来,典当的人为何多了起来?” 老板躬身回道:“李老板,不满您说,自从北边和西北边出事之后,民间又有了那些个传言,京中好些有关系的人,都典当了家中值钱的物什,甚至卖出了铺面和宅子,有跑北面投靠亲戚的,也有跑南面逃难去的了。” 因朝堂禁言时事,老板言语之中说的很委婉,但李姬还是听懂了。 第63章 北边便是那扶苏国,西北便是那玄黄国,前年星辰国占领了扶苏,年后又往西夺取了玄黄好些郡县,眼看着大军就要直抵玄黄京都了,按照眼下的形式,那星辰的铁骑占领玄黄的京都,只是早晚的事罢了。 民间的传闻,大抵是围绕星辰帝君的,说是此人有九五至尊之面相,继位之初便瑞祥频出,居住的寝室更是龙气所在。 所以,观其时局也好,听起传闻也罢,这都导致了京中富贵闲人频繁典当物什,有投靠出走的,有避难出逃的。 “原是如此。”李姬点了点头,把账册还给老板。 那老板拿回了账册,却没有如往常一般离开,而是站着未动。 李姬感知到老板有话要说,便温声问他:“是有何事吗?刘叔。” 刘姓老板不敢去看李姬的眼睛,只能低着头说道:“昔日,李老板看我瘸了一条腿,又因妻子早逝,要独自养活一对年幼儿女实在艰苦,听闻我读过些书,会珠算,便安排我当了这典当行的老板,这才能令我这个瘸腿之人,在这处处都要花银子的京都安稳的活下来,我膝下那对儿女,也承蒙李老板的荫庇,能入学宫读书。我当是,感激不尽的……” 说到尽兴之处,刘姓老板竟是掩泪哭了起来,眼看着要朝李姬下跪,却被李姬赶忙扶起:“刘叔。不必行此大礼。我知你话中的意思了,可是想要带着膝下一对儿女,去往北边?” 刘姓老板擦着眼泪点头:“逝去的妻子是祖籍星辰,如今星辰已经攻下扶苏,眼看着不日也要攻下玄黄了,其他那些十几个小国,更是早早便收入麾下,如今洪荒京都内的时局动荡,人心也不太稳定,我琢磨着也就只有返回星辰,才能为儿女谋出一条活路来。” “我知道了。”李姬点头,从旁边抽屉里拿出一个存放银钱的木匣子,打开之后,从里面取出二十两银子,递到老板手中:“刘叔,五两银子是你这个月的工钱,另外十五两,是我给两个孩子路上的盘缠。” “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刘姓老板推拒道。 李姬说道:“我知你这些年也是为两个孩子存下了一些钱的,可是从京都出发,要抵达星辰境内,至少是一千二百里的路程,陆路难行,水路又慢,这一路上需要银钱打点的地方实在太多,且两个孩子若是水土不服,恐会生病,小儿生病需要医治,这又是一笔开支,即便到了洪荒境内,你们租房生活,找到合适的活计,都是需要时间和银钱的,且是……把我这钱收下吧。” 李姬再次把钱给到刘姓老板手中,同他认真说道:“这钱,我是给孩子们的。” 听到孩子二字,刘姓老板却是再也拒绝不了了。 他一个快三十岁的瘸子,啥苦都是可以吃的,可是儿女年幼,又应下妻子死前的遗愿,且说好会照顾好两个孩子,让孩子们稳妥的长大成人。 “谢……谢谢了。”刘姓老板接了银钱,当即不顾李姬的阻拦,跪下身来,给李姬行了大礼:“李老板是好人,如今时局动荡,这京都城内恐怕不久也不安全了,李老板还是早些做打算才好。” “我知道的。”李姬回道。 刘姓老板虽然不舍,但到底要照顾两个孩子稳妥长大,在别过李姬之后,就带着银钱,匆匆往家里赶了。 丫鬟桃红从外面走进来,见到刘姓老板匆匆离开,却是不解,问李姬道:“姬姐儿,这才刚过午时,怎的刘叔就这么着急的离开?” 李姬盖上木匣子,面带倦色的捏住鼻梁:“刘叔,要带着孩子们,去北边了。” 桃红听闻,大惊道:“这是为何?” 李姬这些日子打理门庭清冷的茶铺,又要兼顾生意日渐萧条的糕点铺,这会儿,好不容易生意好一点的典当行,又要重新聘掌柜的,到底有些分身乏术。 “桃红,我有些累了疲了。”李姬没有回答桃红的问题,而是扶着桌角站起身来:“且是扶我去后面,暂且歇一会儿吧。” 桃红亦看出李姬脸色不大好,这会儿也不再多问,而是搀扶着李姬朝后面的小憩室走去。 …… 三月之后,洪荒宫中。 有八百里加急从西北方的玄黄传来,待加急的信件传到洪荒国国主韩衡手中,韩衡拆信看完,差点身形不稳的倒下,好在他及时的扶住了龙椅的扶手。 而这时,听闻传召的国师月谷子从殿外走来,见到扶着龙椅慢慢坐下的韩衡,仿佛一息未见,这国君就老了许多。 韩衡目光落到地面跌落的加急信上,语气悲怆:“国师大人,这是玄黄的八百里加急,你且看看吧。” “微臣遵命。”月谷子半跪在地上,捡起信件。 片刻之后。 月谷子赤红着双眸看向跌坐在皇位上的韩衡:“圣君,这……” 韩衡颔首,面容皆是悲痛:“万万没想到,那北面的星辰,原是番薯之国,年年来南边各国进贡,俯首称臣,可近年来,却频发战事,野心越发凸显。此等蛮夷之国,竟派铁骑南下,两年之前,攻下扶苏,一月之前,竟又……竟又攻下玄黄,如今,那星辰国的虎狼之师已经南下,目标直逼洪荒!" “长公主她……”月谷子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只觉得喉头血气涌动。 韩衡扶住额头,含泪点头:“阿离她从城墙跳下,为国尽忠了!” 第64章 月谷子听到最后几个字,一口血气压抑不住的喷涌而上。 月谷子单手撑地的跪下,另一只手死死撑住口鼻,可那奔涌而出的鲜血还是无法止住,已从他的指缝里滴落而下。 韩衡也没有料到,国师听闻噩耗,竟然会伤心欲绝,且吐出血来,赶忙喊了侍卫扶国师歇下,又叫了御医前往看治。 月谷子被扶着出了议政殿,他躺在榻上,御医替他把脉,只觉得国师的脉相出奇的紊乱,当是急火攻心,命危矣。 而这时,听闻消息的小公主韩魅也从外面跑了进来,她扑到塌前,双手握住月谷子的手,见月谷子双眼毫无焦距,面上毫无血色,且唇角汩汩涌出血来,吓得眼泪扑扑簌簌落下。 “国师,你不能有事!你答应过姐姐,要护本宫周全的!”韩魅哭道。 月谷子掏出一个锦囊交到韩魅手中:“若是有朝一日,微臣不在了,殿下有难便掏出此锦囊,或许能救殿下一命。” 阿离,这亦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韩魅含泪接过锦囊。 月谷子弥留之际,仿佛又见到了韩离。 那个曾经艳冠群芳,名满京都的第一美人,韩离。 他看见,百花宴上,她穿清雅绿衣朝他回眸浅笑。 他看见,联姻路上,她穿大红嫁衣朝他含泪挥别。 最后,他看见,玄黄的城楼上,她穿白裹素衣,视死如归的一跃而下。 “阿离!”月谷子仰天长啸,当他唤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心肝亦碎,嘴角涌出的鲜血愈发多了。 韩魅被吓坏了,赶忙用绢帕去堵月谷子奔涌出来的鲜血,又朝瞠目结舌的御医怒吼道:“快!快想办法啊!” 月谷子抬手抚向天际,仿佛天上的阿离正在向他招手。 阿离,你可知,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38章 038 不久之后。 玄黄被星辰占领,且从洪荒嫁去的昔日长公主韩离为国尽忠,跳楼而亡的消息在京都城内,不胫而走。 一时间,即便国家严令不许私议国事,却还是流言四起,人心慌乱。 这日,桃红陪着李姬去茶铺看账,刚进了茶铺的后院,便见到柳绿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她丈夫则牵着咿呀学语的儿子,一道朝李姬走来。 其实,柳绿来之前,也是同桃红私下商量过几回的,但都被桃红给严斥拒绝了,可是姐姐拒绝了,婆家那边的人却是不答应的。 如今坊间都传言,说是嫁去玄黄的长公主都跳楼而亡了,这样的局势,又让身为百姓的她们,如何不急,如何不怕呢? “姬主子。”柳绿见到李姬,抱着满周岁的女儿准备给李姬见礼,却被李姬抬手扶住了。 李姬看了眼柳绿怀中的稚儿,眸中含笑,温声说道:“灵儿过了周岁,眉眼都长开了,愈发的好看了。” 柳绿抿了抿唇,确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牵着男孩的丈夫却是先一步走上前来,对李姬作揖道:“李老板,我们全家准备……” “阿风!”柳绿突然打断了丈夫。 丈夫看向柳绿,言语中颇有些怒意:“来的时候,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怎就……” 李姬看到这里,哪里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呢?当下就抬手,朝柳绿说道:“既是有话同我说,便去屋子里说吧,如今已是秋末,凉风乍起,别叫灵儿和聪儿染了寒气。” 柳绿点头,抱住宝贝女儿跟在李姬身后往里屋走。 她的丈夫亦是牵着咿呀学语的儿子,走在最后面。 进了屋子。 李姬先让桃红关了门,这才看向柳绿夫妻,温声细语同他们二人道来:“如今时局动荡,朝廷又在京都城内处处设下耳目,你们有什么话,还是在屋里说,比较安全。” 柳绿点头,随即看向丈夫。 他丈夫想了想,这才同李姬开口:“李老板是我娘子的恩人,亦是我们全家老幼的恩人。按理说,这样的时局,我们全家不该离了李老板才是,但是,我们亦考虑到上头的一对老人和膝下的一对儿女。” “可是担心,若是来日,那来自北方星辰国的虎狼之师破城而入,烧杀抢掠?”李姬轻声问道。 “是。”柳绿丈夫点头:“李老板,且是好人做到底吧。放我们一家老幼去南方逃难去吧。” “南方?”李姬不解。 柳绿丈夫点头:“我们全家在星辰国既没有亲戚亦没有屋舍,只能南下逃难了。我阿爹听闻星辰国虽是虎狼之师,可除去攻占都城,却并不掠夺其下的郡县和乡镇,所以,我们想着去南面找个郡县或者乡镇住下,或许能避开一难。” 李姬听后点头,话语中亦是同意的口气:“如今朝堂禁言,倒是难为你阿爹打听的如此详尽了。” 李姬说完去看桃红:“且去把我的木匣子拿来。” 桃红听罢,哪里肯呢? 那木匣子里装的全是李姬这些年辛苦存下的积蓄,当年小狼要走,便已经出了巨资,尔后柳绿出嫁,李姬又慷慨的赠予嫁妆,三个月前,典当行的刘叔离开,李姬又给刘叔的一对儿女出了盘缠。 如今茶铺和糕点铺都是亏损的,府内亦是需要银钱打点,若是来日,李姬出嫁,便是这嫁妆恐怕都要所剩无几了。 第65章 李姬见桃红不动,便自己上前去取。 桃红抱住木匣子不给:“姬姐儿,你不能……” “如何不能?”李姬皱眉,对桃红言语难得严厉说道:“你且是松手。” 桃红红了眼眶,这才松开手,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妹妹柳绿一眼,这才扭身跑开了。 李姬看桃红跑远,想着等会再安抚她吧,便先打开了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三十两银子,统统交到柳绿手中,说道:“其中十两,是你们夫妻二人这个月的工钱,另外的二十两,是我给灵儿和聪儿的盘缠。此去南下,若是你们找到了合适安家的郡县或者乡镇,便买下屋舍和良田,不要再回来了。” 柳绿和她丈夫没想到李姬不但放他们离开,结清了他们的工钱,还另外给出了孩子们的盘缠,这会儿柳绿已是忍不住低泣出声,而他丈夫牵着儿子,另一手将女儿抱在怀里,心中亦是感恩。 李姬打点完了柳绿夫妻,这才去找跑出去的桃红。 好在桃红并未跑远,只是在门外站着。 李姬见到桃红,温和拉过桃红的手,同她亲切说道:“柳绿是你亲妹妹,灵儿和聪儿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她们路上的盘缠多一些,这往后逃难的日子,兴许就好过一点。” “话虽如此没错,可是姬姐儿你呢?”桃红红着眼道:“姬姐儿你处处替着别人着想,可谁又替着姬姐儿你着想呢?眼见着姬姐儿的存蓄日日减少,往后……往后该如何是好?” “往后……”李姬慢慢抬头,看向苍穹之上的□□,心道,依照如今的局势,星辰国的虎狼之师一旦南下,京都城破,恐是早晚的事情了,确实应该……为家里人好好谋划一番。 当月下旬。 李姬便安排了母亲赵勾和外祖母田乐出城。 马车上,赵勾紧紧握住李姬的手:“我儿何不随我一道离开?” 李姬摇头:“星辰虽是虎狼之师,可南方有长江天险,北方铁骑虽擅骑射,可却不识水性,他们要渡江,也是极不容易的,我估计,他们会等到冬日江面结冰之后,再行南下。” “阿娘和祖母先走,先去乡下的庄子上避难,我再等上几月,若是……若是还等不回阿爹和阿兄,便卖了宅子和铺面,再去庄子上同阿娘和祖母相聚。”李姬提起父兄,心中依旧残存着期待,盼望着他们能够在城破之日前归来。 赵勾听得李姬如此安排,又哪里还有置喙的道理,当下便点头应道:“好,阿娘全听姬姐儿的。” 当日,李姬便送走了母亲和外祖母,她原是准备把桃红一道送去庄子上的,可是桃红如何都不答应,说是要和她一起等家主和公子回来,若是最后的时日,还是等不到,便同着李姬一道去乡下庄子避难。 李姬见桃红心意已决,便没有再劝说,同意了她和自己一起等着。 果然。 战事如同李姬所料想的一般,冬日来临后,那天险要害的江河结了冰,北方的虎狼之师趁机一举渡江而来。 南非的洪荒国虽也派出大军破冰,可到底不如北方虎狼之师勇猛迅速。 且在战事最紧要的关头,洪荒国人人信奉的国师月谷子,却是驾鹤西去了。 国师薨的消息传出后,京都一片哀嚎。 圣君更是悲痛不已,命举国上下,追悼三日,以祭国师在天之灵。 李姬虽然从未见过那善于谋划的国师月谷子,可当年在稷下学宫求学的时候,也偶尔听大儒说起过这月谷子,听闻此人集兵家法家道家之所长,统帅全国,使洪荒政局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可谓造福黎明。 后来逃难来到洪荒京都,见到京都富庶繁华,百姓安居乐业,确实如同大儒所说,那国师当真是个治国的贤才。 如今,北方虎狼之师来犯,最是紧要的关头,而这国师西去,无疑是对举国上下,最沉重的打击。 李姬忽而想到,曾经父亲李莽说过,若是有朝一日,有能君可以问鼎天下,统一九州,却也是停止战乱最好的办法。 北方出了个有勇有谋,有九五至尊面相的帝君,南方薨了个有治国之才,安.邦定民的国师。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了吧。 洪荒宫中。 朝堂之上。 国师薨后,朝中的大臣惊慌一片。 更有甚者,向国君韩衡上奏,提到用金银绢帛,以及美人和奴隶,送去敌军求和。 国君韩衡听后,气恼不已,当下就退朝而去。 可他虽然退了朝,那奏请求和的奏章却像雪花片一般,纷至沓来。 短短三日的时间。 议政厅的桌面上,那请求议和的奏章就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韩衡拿起奏章,劈头盖脸朝下面跪着的九个卿大夫砸了过去,怒声骂道:“万没想到,寡人的朝堂之上,却皆是尔等贪生怕死之徒!国师前脚刚仙逝,尔等后脚就奏请议和,且这议和的奏章里,不是割地赔款,就是送奴送婢!尔等……到底都是寡人的好爱卿啊?” 卿大夫被国君骂的灰头土脸,皆是低着头不敢置喙。 唯有一个卿大夫,此刻直起身子,上前同国君谏言:“微臣冒死一言。圣君该知,如今那星辰的虎狼之师,已经渡过了天险,也许下月初,也许下月中旬,最晚下月下旬,便要大军压境了! 若是两国开战,我军以目前的军力,必输无疑,若是求和,或能苟且一段时日。” 第66章 “依卿的意思,是要寡人为了一时之苟且,割地赔款,卑微议和?”韩衡骂道。 第39章 039 “扶苏被灭,其太子得以逃脱,尚在民间成立复国军,虽是苟延残喘,可也为日后复国,谋得一线生机。若是圣君能忍一时之苟且,求得几年的时机,或许有望扭转乾坤。”卿大夫道。 韩衡听罢,扶住额头,对朝下的卿大夫甩袖说道:“尔等先行退下,令寡人好好琢磨一番,再做定夺。” 卿大夫们皆是听出了圣君言语中有转圜的余地,这才弓着身子,齐齐退出。 十余天后。 如朝中卿大夫所料,星辰国的虎狼之师踏冰而来,此刻十万的虎狼之师距离京都咸城,已是不足百里的路程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那星辰的虎狼之师却没有立马攻城,而是在城外百里地安营扎寨。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而国君韩衡,在最终权衡利弊之后,终于答应了卿大夫们议和的提议。 冬日的酉时,外头已是擦黑一片。 宫中的烛光成片成片的亮起,不消片刻,已经是灯火通明。 接到传召的齐娇,此刻随着宫女的引领,朝着公主所居住的长乐殿走去。 齐娇走至长乐殿门口,宫女抬手撩开厚重的帷帘,那宫殿内温热的暖流铺面而来。 齐娇抬腿踏入殿内,宫女放下厚重帷帘,与此同时,也把殿外的寒风冷雪,统统隔绝在了外面。 片刻功夫,齐娇被冻的通红的鼻头就已经恢复了白皙。 公主韩魅此刻正半卧在烧了地龙的软榻之上,殿内四角都有专人负责烧旺炭火,比起外面的极寒,宫殿内真是温暖如春。 齐娇穿的厚重,此刻由冷转热,慢慢的,额头已是沁出了一片汗水,可她不敢脱衣服,亦不敢先开口。 自从国师逝去之后,她这位昔日的手帕交,堂堂一国的公主殿下,就变得有些冷僻怪异。 “既是热的都出汗了,何不把外裳脱去?”韩魅此刻从半卧的姿势直起身来,又抬手示意身边的宫女去给齐娇更衣。 齐娇微颤颤地点头,应道:“妾身遵命。” 宫女接过齐娇的外裳,韩魅朝齐娇招手道:“你且靠近些。” 齐娇有些怕,可她更怕的是激怒性情变得古怪的公主,所以,只得强忍着惧意,朝公主走近。 韩魅再次抬手,阴测测说道:“再近些。” 齐娇听这口气,吓得小腿一抖,猛然跪到在地,膝行两步,跪至韩魅跟前,低泣道:“殿下不要再吓妾身了。” 韩魅勾唇笑的轻蔑,又抬手执起齐娇的下颚去仔细看她的脸:“同宗同脉的血缘,每次看到你这张脸啊,本宫总会想起你艳绝京都的堂姐来呢!” 齐娇赶紧磕头求饶,边磕边说道:“京都第一美人是殿下您,绝对不是我那堂姐!” “话是如此没错。”韩魅点头,眼中却露出妒意:“可说到底,却也是因为这京都第一美人的称号,按照传统,须由皇室女眷中出,你堂姐可惜就可惜在了不是皇室中人呐!” “即便她是皇室中人,也是不如殿下貌美的。”齐娇颤抖着回道。 “可我听闻,民间都说,你堂姐才是真正的京都第一美人。甚至,天下间竟也有了南姬北溪的传说。传言南有李姬,北有溪娃,唯此二人,绝代双骄。你可有耳闻过?”韩魅问道。 “妾身没有听过!”齐娇拼命摇头:“妾身从未听过!” 韩魅看齐娇吓得又惊又恐,心中大为畅快,这会儿又吹着指甲上的红色豆蔻,对齐娇说道:“听闻父王已同意了朝中卿大夫的建议,准备同那星辰的帝君议和。议和嘛!总得送些贵重的东西前去,方能表达诚意。如今这送去议和的奴隶中,正好缺了个相貌上品的女奴,你看……是你去呢?还是你那风华绝代的堂姐去呢?” 齐娇万没想到,韩魅嫉妒李姬,竟然嫉妒到了要把对方送去做议和奴隶的地步! “这……”齐娇一时间,竟也说不出口。 “怎的?你想去?”韩魅问道,声音皆是阴冷:“奴隶八百,男女各一半,男的可以充当苦力,可女的呢?除了充为军妓,犒赏三军,你觉得,这女奴隶还有别的出路吗?” “充为……军妓,犒赏……三军?”当齐娇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她虽然也嫉妒李姬的美貌,但到底是血缘亲戚,要亲手把她推入火坑,心中亦是痛苦难当。 …… 当天晚上。 惊恐未定的齐娇从宫中离开,她没有回夫家,而是让车夫调转车头,直接去了娘家。 母亲赵玉的房内,赵玉听女儿齐娇说完前因后果,虽是心中大震,可她到底年岁比齐娇大,也比齐娇更加沉稳些。 “公主的意思,是要你把李姬诱入宫中,然后公主她自导自演一出违逆的戏来,把那李姬冤入大狱,逼迫她签下卖身契,随同议和的奴隶,一道送去星辰军营?”赵玉问道。 齐娇连连点头:“公主她,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赵玉眸中露出戾气,说道:“该是她李姬命不好,三年之前,我让她嫁入大理寺卿的府内,做那嫡子的正妻,她可倒好,非在韩氏夫人面前逞孝道,说是要为亡父守孝三年,如今到好,即是把自个儿的年纪拖大了,又要被公主陷害去敌营做那万人骑的肮脏军妓!哼!到底是咎由自取!” 第67章 齐娇听得母亲这般说完,才道:“可若是事成,女儿总感觉……有些罪念深重……” “我儿有何罪孽?”赵玉皱眉道:“若是那李姬不去敌营,便是我儿去敌营了,我儿如今已嫁做人妇,膝下儿女都年幼,需要你哺育着长大,可李姬不同,她还未婚嫁,无儿无女,即便去了敌营,也无牵挂。” 齐娇听得母亲诸多劝慰,心中原本的愧疚这才消散了些。 “我儿还是按照公主的授意,做了吧。”赵玉道。 齐娇点头:“我省得了,阿娘。” …… 两日之后。 李姬收到来自堂妹齐娇的请帖,说是邀她一道去宫中,参加公主的宴饮。 自三年前,李姬借由为父守孝三年的理由,婉拒了那大理寺卿夫人的求娶,便和母家无甚来往了。 只是不知,如今那不怎么走往的齐娇,忽然送帖子给她,邀她入宫宴饮,到底是何用意? 李姬收到帖子,却是不准备参加的,刚把帖子撂到一边,这时,又有第二道帖子送入了府内,而这第二道帖子,却是公主韩魅委派亲信送来的,那送信人离开之前,甚至叮嘱李姬,务必前来。 李姬拿着公主的请帖,面色有些为难。 桃红看出李姬的为难,于是贴心问道:“姬姐儿可是不想去?” 李姬缓了缓,这才点头说道:“我也不知为何,这齐娇和公主,一前一后,皆送了宴饮的帖子前来,齐娇是我旁支亲戚,倒是可以婉拒,可这公主……” 李姬说到此处,眉头蹙起:“可这公主的帖子,确实不好推拒的。” 桃红听后,点头回道:“即是不好推拒,那便去了吧。不过是个宴饮,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好。” “当是如此。”李姬点头。 隔日辰时之后,李姬便携同丫鬟桃红,坐进宫中派来的马车上,朝那宫殿的正大门而去。 时值冬日,路上积雪消融,马蹄有些打滑,一路走来却也是摇摇晃晃。 不知是雪路难行,还是其他,李姬胸口沉闷发窒,似乎,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宫殿正大门前,身穿铠甲的两名禁卫军把桃红拦住。 “闲杂人等,不许入内!”那禁卫军的声音威严,把李姬原本想要说的话,尽数没入了风雪中。 李姬见宫门口不放她的丫鬟入内,只能握住桃红的手同她宽慰:“你且先回府中等着,我去去便回。” 桃红点头。 李姬又道:“若是……若是我子时还未归,既不要去府衙状告,亦不要去四处寻我,且是先去那乡下的宅子避上一避。” 桃红猛地睁圆了眼睛:“姬姐儿……” “嘘!”李姬同她低声道:“这是宫门口,你莫要说别的,小心隔墙有耳,你且是一切听我安排,若是……若是我能逃出,我必回去乡下宅子,和你,以及母亲,外祖母相聚的。” 桃红听李姬说的拒绝,哪里还有置喙的道理,此刻已经是红了眼眶,含泪看着李姬放开她的手,随着宫女一道进入了禁卫军把手的宫门内,且是越走越远,直到被风雪盖住,再也看不见倩影。 …… 三日之后。 城外百里地,星辰国的战旗高高悬挂,数以百计的帐篷依次排开,按照惯例操练的军队声势壮大,气势恢宏。 上将军商起刚刚结束了训练,从外面进入帐篷内,门口的小兵替他放下帐篷的挡布,也是隔绝了外面的阴寒。 几个武官正在挂着兽皮所制的地图前分析作战作战方案,听到商起的脚步声,皆是回过头来,齐齐跪下。 “不必拘礼。”上将军商起抬手说道。 那几个身披铠甲的武官这才纷纷起身。 第40章 040 其中有个武官,长得身形最为魁梧,亦是商起麾下前线作战最为勇猛的一员将领。 那将领性格直爽,已是忍了好些日子,这会人终于再也忍不住,同商起问道:“上将军,陛下为何在此处安营扎寨数日之久,如今士气高涨,该是一举破敌,攻城占都的最好时机啊!” 商起心中亦有疑问,可他对帝君忠心耿耿,从来不会质疑帝君的任何行动。 商起说道:“帝君谋事,向来神机妙算,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尔等切不可质疑,且是耐下性子等待,一切听从帝君命令行事。” 几个将领都是老将了,随着帝君从北往南,一路杀来,也见识过帝君的杀伐果断,亦见识过帝君的谋划如神,当下听到上将军给帝君打保票,便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想着定是帝君自有神算,且是按耐不动,等待时机。 同一时刻。 洪荒用作求和的金银丝帛,奴隶八百以及美人若干,已经在送往军营的路上了。 李姬在晃晃荡荡的囚车内,被捆缚了手脚,亦被胶条堵住了嘴。 这一车里面,都是送去议和的女奴,看着数量,约莫有三十几个,其他女奴却是既没有被束缚手脚,也没有被堵住声音,只是一个个都蓬头垢面,面容麻木。 李姬猜想,这些奴隶大多是生而为奴的,因为被当作牲口买来送去,于她们而言,已是常事,所以,她们既不挣扎亦不反抗,被动且麻木的接收下命运所有的不公待遇。 押送奴隶的囚车在天黑之际,终于抵达了星辰军队安营扎寨的领地。 第68章 车门被官兵打开,女奴们被一个个的赶了下来。 时值冬日,囚车内虽然也冷,可到底人多聚在一起,又是密闭空间,是比外面的风寒交迫,确实温暖不少的。 此刻,所有的奴隶被赶了出来,一个个站在空旷的平原地面上,他们穿的本就不是御寒的衣物,只是勉强蔽体罢了,遇到寒风吹过,一个一个都冷的直打哆嗦,或聚拢在一起抱团取暖,或缩跪在地面瑟瑟发抖。 李姬被官兵推搡着,跌跌撞撞地从车内出来,她脚下一个打滑,就直接跌在了一片雪融的地面上,那地面雪水泥泞,把她的脸和四肢都染黑弄脏,已是看不出原来倾城绝色的好模样。 官兵钦点了奴隶的数量之后,把竹简交到将领手中,说道:“军长,奴隶统共八百,四百男奴,四百女奴,一个不少,全在这了。” 那将领点过头之后,对下属道:“且是男女分开,检查他们身上,确保没有任何武器工具,然后让他们入营,等待上面的安排。” “诺!”官兵回道。 李姬和其他女奴一般,被检查了身上没有武器,又给松了手脚和嘴上的束缚,被推推搡搡着,进了那暂时关押女奴的白色大帐。 这是进入敌营的第一夜,即便李姬心理素质极强,又性格沉稳持重,可忽然面对如此转折的命运,她到底还是害怕和惊恐的。 夜晚,外面寒风肆掠,呼呼作响。 帐篷里的奴隶们全部聚拢在一起,寻求温暖。 李姬脸上,手脚皆是雪水和软泥,有嫌弃她的女奴推搡着她,不许她靠近抱团取暖的中心。 李姬知道,若是论体力,自己和这些从小做重活的女奴相比,肯定是不占优势的,她没有反抗,亦没有出声反驳,而是乖顺地退到一边,抱住自己的胳膊,缩在角落里等待白日的到来。 看今晚天色,她心中大抵预判,明日,该是个暖阳普照的好天气。 需得熬过今晚严寒,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未来……才有活下去,逃出去的希望。 …… 与此同时。 军营主帐篷内。 帝君秦宣派出去的探哨,此刻已经打探到些许消息,进入主帐,给君王复命。 “如何?”秦宣起身,他面上戴着琉璃金制成的面具,身穿常服,腰间别着号令全军的虎符令牌。 “陛下,未能在京都内寻得小姐,且是打探到,她们全家已经前往乡下的宅子,避难去了。”探哨说道。 秦宣皱眉,片刻后才抬手,他的嗓音醇厚低沉:“即刻前往乡下,找到她们避难的宅子,无论如何,把人找到!” “末将领命。”探哨回禀,然后出了帐篷,消无声息的消失在了雪夜之中。 这会儿探哨刚走不久,上将军商起就带着钦点数目的账册进到主帐内。 “陛下。”商起行了大礼后起身,把账册递给秦宣过目:“金条五百斤,银元一千斤,淄帛三千匹,奴隶八百,其中男奴四百,女奴亦四百,美人三十个。” 秦宣扫视了账册上的数目,这才微眯眼眸,沉着思考。 片刻后,他看向挂在帐内的虎皮地图,如鹰隼般的目光精准的落到北面的一处位置:“这些寡人都收下了。且去告诉那回去复命的差吏,寡人要他们割让凤鸣十六州,否则,次日便大军压境,即刻攻城。” “诺!”上将军商起回道,抬手掀开帐帷,朝外走去。 …… 关押女奴的帐篷内。 李姬缩在角落,抱住胳膊取暖,好不容易挨过寒冷的一夜,总算是迎来了白日的曙光。 当太阳光刺破云层,洒下大地的时候,那些晚上积存下来的白雪,还是缓慢融化,这日,亦是整个冬日的第一场暖阳,连着军中负责伙食的厨子都抽空出来,晒一晒难得一见的太阳。 第二日,军中便下达命令,奴隶八百人,男奴四百全部进军操练,作为前线作战的死士,而女奴四百和那三十个美人,则全部负责后勤工作。 女奴们苦活累活做习惯了,倒也没有怨言,只是那三十个美人,却是容貌尚好,自小便习得讨好男人的方法,却压根没有干过活的。 “奴家是来伺候将领和帝君的,如何就要送咱们去干活呢?” “就是!奴等姐妹皆是细皮嫩肉,哪里做的了累活儿,苦活儿?” “哟!这个军官小哥当真威武,外出行军打仗多日,怕是很久没有碰过女人身子了吧!且是让妾身好好伺候一番!” 听得美人调戏,那军官小哥往后退了一步,而那前来下令的武官却是铁面无私,声音如洪钟,威武说道:“帝君治军甚严,绝不会容忍尔等坏我军威,若是再做抱怨,或者胆敢出言调戏军士者,格杀勿论!” 话落的同时,那武官已经从腰间抽出长剑,一刀破坏了刚才出声调戏军官的一个美人,那美人脖颈的动脉被划破,瞬间喷出血来,倒地死亡,吓得其他美人惊做一团,或抖或跪,再也无人敢出声抱怨了。 李姬站在不远,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当即差点干呕出来,好在她攥紧拳头,又强行忍耐了下去。 这里是军营,她是议和的奴隶,没有人权亦没有话语权,若是一步错,便是如眼前美人这般,瞬间就香消玉损了。 那刚死的美人被小兵用草席一裹,便给扔了出去。 第69章 现下,果然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出声质疑了,惊恐不已的美人和女奴们混在一起,跟在官兵后面,朝外面走去。 …… 李姬因着身形纤细娇小,便和那剩下的二十九个美人一道送去了火头部给厨子打下手。 日常工作便是洗米切菜,负责整个军营的碗筷清洗,和厨具清洗。 总之,都是些需要下水的活计。 因着时值冬日,这些个美人们之前又从未干过什么活计,此刻一双被保养得娇嫩的芊芊玉手泡在那刺骨寒凉的凉水里,别说洗碗筷了,就是手指刚一入冷水,就惊的娇嗔连连。 “这水也太凉了吧!可真冻人啊!”站在李姬身边的美人抱怨道,可又不敢太过大声,唯恐被外面的士兵听到,便和那早上调戏军官的姐妹一般,一剑便香消玉损了去。 美人小声嘀咕着,心中亦是抱怨连连,却见到站在自己旁边的女奴倒是沉着一双眉眼,安安静静的洗着大池里一堆的锅碗瓢盆。 且是细看过去,那女奴的脸上虽然沾了许多泥土,看不清楚皮肤质地,可五官却是小巧,尤其那双眼睛格外有神,而且,她那泡在水中的双手,竟是比她们这些日常惯做保养的美人手还要白嫩细腻。 美人觉得这小奴隶有些不同寻常,便起了上前结交的心思,要知道,在这敌国的军营之中,多一个朋友,便多一条生路。 “奴唤琴奴,你唤什么?”琴奴问李姬道。 李姬低着眉眼只顾洗碗,并不答话。 琴奴以为她没有听清,所以稍微放大了些声音,又问了一遍:“奴叫琴娇,你唤什么?” 李姬还是低眉顺眼的洗碗,不做理会。 琴奴头回搭讪就吃了闭门羹,心下也是恼怒的,可对方不理她,反而引得她更多了几分探究的兴致。 “奴看你不像寻常奴隶,且一双玉手生的这么细嫩,该是个官家小姐吧。怎会沦落至此?”琴奴再问。 第41章 041 李姬目光微动,却在抬头的时候,眼角瞥见有官兵进来。 那官兵见负责洗碗的美人们各个冷的哆哆嗦嗦,不是搓手取暖,就是磨磨蹭蹭,一池子的锅碗瓢盆此刻连一半都没有洗完。 官兵皱眉,严厉呵斥道: “亥时之前全部洗净!有延误者,当众杖责!” 闻言,所有美人们都加快了速度! 那个刚才和李姬搭讪的琴奴此刻也没了功夫继续和李姬闲聊,哪怕池子里的水再冷再凉,可都比冬日被当众杖责好上千倍万倍。 美人们卯足了劲儿,果真赶在亥时之前,把一池子的锅碗瓢盆,给洗了个干净。 亥时一到,所有美人被士兵从火头部赶了出来,赶去了帐篷内休息。 帐篷内没有烛火,士兵又命令美人们不许出声,立马入睡,美人们累了一天,做的都是苦活累活,此刻也确实精疲力尽,倒头就睡。 李姬合衣闭眼,眼睛虽然逼着,可脑海中却清醒异常。 若我子时还未归,既不要去府衙状告,亦不要去四处寻我,且是先去那乡下的宅子避上一避。 这是宫门口,你莫要说别的,小心隔墙有耳,你且是一切听我安排,若是我能逃出,我必回去乡下宅子,和你,以及母亲,外祖母相聚的。 李姬叮嘱丫鬟桃红的话,还言犹在耳。 李姬暗自盘算着,桃红向来懂事听话,当日子时未等到她回府,应该已经按照她的嘱咐,去了乡下宅子避难。 而她落在那卖身契上的,也不过是一个被逼着压下的手印而已,那奴隶文书上的名字,李姬记得,是个叫荷花的女奴。 李姬被陷害顶替了这唤作荷花的奴隶,作为议和女奴被送来星辰国的军营,现下只需想个法子,逃离了军营,逃去那避难的乡下庄子,便可和家人团聚,而那唤作荷花的女奴,便从此消失。 李姬想到那乡下庄子上等着她团聚的家人,心中有了牵挂,亦升出无限希望,这希望令原本寒冷刺骨的冬夜,也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午夜子时,帐篷内漆黑又安静。 李姬悄无声息的挪到帐篷的门口,抬手去掀帐篷的帷帘。 外面手握长矛而立的两个士兵听到动静,皆是回过头来。 其中一个,厉声呵斥道:“做什么?” “军士,奴内急。能否行个方便?”李姬双手捂着小腹,做出憋的很痛苦的表情。 外面夜幕漆黑,唯有亮起的火把照亮整个军营。 两个士兵铁面无私的对看一眼,其中一个点头,另一个说道:“左边有茅房,速去速回!” “诺。”李姬点头,往左边小跑而去。 果然,有个简易搭建的茅房。 李姬不敢耽误,快速进去,又快速出来,她朝休息的帐篷走去,装作不小心崴了脚的样子,走的有些慢,眼睛却滴溜溜的转着,把四周的标志物和出入口都牢记在脑海里。 士兵见她回来,皱眉斥道:“如何这么慢?” 李姬低头回道:“禀军士,奴刚才在茅房不小心崴了脚。” 士兵警惕地上下打量李姬,见她柔弱又纤细,神色亦是诚惶诚恐的,看着不像说谎,这才说道:“赶紧进去!” “诺!”李姬回道,拖着崴了的脚,有些不利索的进到帐篷内。 翌日。 第70章 李姬低着脑袋,模样乖顺的擦着碗筷,脑海中却反复描绘昨晚和今早看到的大致军营结构。 帐篷的左边是茅房,茅房西北面有三个草垛,那草垛可以藏身,草垛的正西方直通后门口,门口有尖刺和铁木围挡,有四组官兵轮流巡逻,角楼上方的瞭望塔亦各有一个士兵盯梢。 这时,有个将士从外面走进,环视了一圈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低眉顺目显得异常乖巧的李姬身上。 “你!随我一道,把早膳给主帐送去!”那将士说道。 李姬一怔,她昨晚没有洗脸,今早脸上的泥巴都干了,结成块凝在脸上着实难受,所以便用水做了简单的擦拭,容貌亦是露出了大半,却没料到此刻被将士一眼相中,让她去给主帐送早饭。 那主帐之内,料想该是帝君或者将军所在之处。 李姬心中暗忖,若想逃出去,便不能太过出头,尤其不能让行军在外,气血方刚的将领们看见自己,若是有一人对自己动了淫心,那她铁定是插翅难逃! 李姬为难的卷起裤腿,她的脚踝处又红又肿,是昨晚为了拖延时间,观察附近地貌故意弄崴的,却是看起来吓人,但李姬下手不重,其实两日内必定能好。 “禀军士,奴家昨晚上茅厕不小心崴了脚,怕是走路难看,恐污了将军们的眼。”李姬诚惶诚惧地说道。 那将士一看,皱眉摇了摇头,又去看别人。 即刻,便另选了个容貌上乘的美人,命其去给主帐送早膳。 那美人听罢,脸上露出喜色,还特意整理了衣衫,又梳过了发髻,这才提起早膳的食盒,跟在将士后面一道朝主帐走去。 待到美人走后,大家虽还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可却是各怀鬼胎了。 有暗自抱怨运气不好没轮到自己崭露头角的,也有暗自憧憬午时或者酋时,便轮到自己去给主帐送膳食的,还有琢磨着如何才能撞见圣驾的。 琴奴见李姬眉目沉静,只是安安静静的擦拭着手中的碗筷,面目上既没有因崴脚而失去面圣的机会而懊恼,亦没有任何的不甘和焦虑。 那样安静,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琴奴曾在勾栏瓦舍呆过一段时间,学那些勾引男人的技巧,亦可以称得上阅人无数了,可李姬这样的,她还是头一回看见。 趁着上午休息的时候。 琴奴找到机会,靠到李姬身边,她咬了口手中的馒头,对李姬道:“奴家看你吃相怪斯文的,应该不是女奴,该是个官家小姐才是。” 李姬心中暗道,这人昨天打听她名讳,今天又来搭讪,若是这么一直纠缠于她,于她的逃跑计划,倒是非常不利的。 “荷花。”李姬咬一口馒头,大口咽下碗中的糟糠道。 “荷花?你的名儿吗?”琴奴又问。 李姬捧起碗,咕噜咕噜喝下所有的糟糠,又用袖子擦拭口角,把未吃完的馒头藏于袖囊之内,这才点头应道:“是!” 琴奴点点头:“这名儿起的,倒是个奴隶的名!” 琴奴还想再问,却听得外面传来动静,原来是辰时给主帐送膳食的美人回来了。 那美人刚一入内,便被其他想要打探消息的美人们团团围了起来。 李姬坐在角落,也时不时听得她们的叙话声传来。 “如何?有没有见到星辰帝君?” “刚才奴家去给主营那边送膳,恰巧看见帝君和三个将军在议事。” “那便是见到帝君本尊了,那帝君长得如何?”美人们七嘴八舌的追问。 那送膳的美人此刻仿佛众星拱月般,她扶了扶发髻,这才娇羞着回嘴道:“那星辰的帝君,果真如同传说一般,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难道是戴着传闻之中的琉璃金面具?”有美人道。 “嗯。”那送膳食的美人点头应下。 “有人说他极丑,所以才戴着面具遮掩,亦有人说他极俊,曾在战场上被敌方嘲笑为相貌过浓,尤甚女子,所以才戴上面具的。”听过传闻的美人对其他姐妹们解释道。 “不许妄言,都给我闭嘴!”听到里面议论声的将士,隔着帐篷的帘子对里面大声呵斥道。 这一声气如洪钟的呵斥,倒也确实令里面安静了下来。 美人们昨天才经历了将士挥剑斩杀出言调戏官兵的美人,那极其血腥的一幕,这会儿又被呵斥了,皆是不敢再出声反驳的,只得四散开来,乖乖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李姬对于那戴着琉璃金面具示人的帝君毫无兴趣,她现在心中唯一的祈愿,便是无论如何,平安的逃出去,回到乡下庄子,和家人团聚。 入夜时分。 李姬躺在草席上,她紧闭双目,心中不停的把昨夜和今日所看地形,绘画成地图牢刻在脑海中,甚至反复推算线路,预判最快跑到出口所需的时间。 虽才短短两日的时间,可是连着五六个时辰泡在水中,她的手指已经泡出了白泡,又因着寒冷阴凉,手背的地方亦是生出好几个冻疮。 那些冻疮在安静的夜晚格外的瘙痒,令人苦不堪言。 可这些痛这些苦,在李姬心里,都不算什么。 她在脑海中已经绘制好了地图,预判好了逃跑的时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李姬知道,她现在急需一场大雨,一场可以引发军乱的狂风大雨,到时候火把熄灭,四周一片漆黑,她便可以趁乱逃走,且逃走的是那个唤作荷花的女奴。 第71章 李姬笃定,星辰国的大军绝对不会因一个蝼蚁般的女奴,花费军力四下搜寻的,到时候她在林中躲上几日,便可以跟随沿路车队,返回乡下宅子和家人团聚了。 而在第三日的夜晚。 李姬期盼的大雨,总算到来了。 第42章 042 冬日的夜晚,本就又冷又寒。 厚重的乌云遮挡住月亮,让天际没有一丝光亮。 顷刻间。 大雨滂沱而下,仿佛撼天动地。 帐篷门口的士兵在子时开始换班,又因大雨,要戴上斗笠披上蓑衣,便比平时多耽误了一刻钟的功夫。 李姬趁着大雨浸湿了火把,四下漆黑一片,又算着士兵们换穿斗笠和蓑衣的时间,从帐篷里快速地跑了出来,她先躲到茅厕西北面的草垛里,一直等待下一轮换班时间的到来。 丑时一到,后门的巡逻士兵也开始换班,而瞭望台上的盯梢,也在这一刻开始轮换。 李姬躲在草垛后面看着,心中掐算好时间。 她浑身早已湿透,可再冷的雨水也无法浇灭她逃出生天的希望之火。 天空此时闪过一道惊雷,轰鸣的雷声伴着狂风大雨呼啸而来。 就在此刻,李姬猛地蹿出,她爬上铁门的丝网,翻身过网,快速跳下,猛地钻入了最近的密林内。 雨实在太大了,淅淅沥沥,足以冲刷一切痕迹。 天空闪电划过,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没有人注意到,那么一个娇小的身影,趁着黑夜逃出了军营。 翌日。 卯时刚过,天还未亮。 探哨进到主帐内,跪下复命:“陛下,乡下的庄子已经找过了,并未发现小姐的踪迹。” 戴着琉璃金面具的帝君听后,双眸微沉。 只听那探哨又道:“末将在庄子内,听小姐的一个丫鬟说道,小姐是入了宫后,才失踪的。” “入宫失踪?”帝君眯起眼眸,眸底暗藏杀机。 探哨点头:“末将先行回营复命,已派下属入宫查明真相。” 帝君颔首,片刻后声线暗哑道:“你且亲自去,明日辰时之前,寡人要真相。” “末将领命。”探哨点头,转眼消失在营帐口。 星辰帝君见那探哨离去,他转身之际,一拳砸在了作战沙图上,那尘沙飞扬之间,重达百斤的沙图底座应声而破,碎成几段。 帝君握拳抵住额头,眸中涌出无尽钝痛。 难道……还是晚了一步? …… 当日,午时。 左右清算,发现少了一名女奴后,将士把实情层层向上禀告,一直禀到上将军商起的耳朵里。 商起此时正在带兵操练,听闻此事之后,皱眉下令道:“负责看守失踪女奴的士兵和当夜执勤的将士,全部按律问责。若是再犯,则降其军衔,杖责五十!” “末将遵命。”将士领命道。 商起又道:“即是一名女奴,便无需耗费军力搜寻,此处属于远郊,又值寒冬,怕是也活不过几日,且是随她去吧。” “诺!”将士躬身退下。 …… 次日。 卯时过半,天色初亮。 去宫中打探真相的暗哨前来复命。 “启禀陛下,是洪荒国公主韩魅诱小姐去宫中赴宴,趁机暗害,逼迫小姐签下卖身契,李代桃僵,替换一个叫荷花的女奴,送来军营中为奴。” 听得真相之后,帝君大怒,眸中涌出无限杀意。 不多时,帝君让上将军商起觐见。 帝君压着滔天怒意,对商起哑声道:“你且去通知送消息的差吏,除去让洪荒割地北面的凤鸣十六州外,寡人亦要公主韩魅为人质,送来军营。” 商起虽然不明白,帝君突然又多加了个公主做人质是何用意,但是,他对帝君忠心耿耿,亦不会忤逆帝君的任何命令。 “诺!”商起应下:“末将遵命。” 见商起要退下,帝君又问:“这八百奴隶之中,可有一个唤作荷花的女奴?” 商起点头:“禀陛下,是有一名唤作荷花的女奴。” 帝君眸光微动,眸底亦是染上了几丝不易叫人察觉的温柔,他低声道:“唤她觐见。” 闻声,商起却是没动。 帝君疑惑:“何事?” 商起为难地去看帝君的眼色,犹豫片刻,才道:“陛下,那唤作荷花的女奴,昨个夜里,趁着大雨,已经逃进了山中。” 帝君猛地一顿,待到彻底反应过来,抬手便迅速穿上铠甲,外系披风,佩上长剑,低吼道:“传令下去,即刻封山,全军同寡人一道,上山搜奴,若是发现此奴,不得伤其毫发!” “末将领命!”商起回道。 …… 从昨晚子时到今日卯时三刻。 李姬已经长途跋涉了大约十公里的山路,她逃出来的时候身上就已经湿透了,此刻身上的馒头也吃的差不多了,可谓又冷又饿。 唯一庆幸的是,山里的猛兽都冬眠了,她没有了野兽袭击的风险。 可李姬也深深知道,她必须在天亮之际走出这座大山,否则,再挨上这么半日,她没有被野兽生食,怕是也要被严寒冻死了。 李姬用仅剩的力气往前走,她一步也不敢停下来,就怕自己一旦停下,便再也走不动了。 第72章 半个时辰之后。 李姬背靠着一颗梧桐树虚弱的喘息。 远远的,她看见约莫一公里开外,有一条可供马车行驶的夯实大道。 李姬眼眸圆睁,心中大喜,这是出山的路没错了! 是通往洪荒郡县的马路,亦时常会有车队经过,若是有幸能遇上车队载自己一程,便是极好的运气了! 李姬想到庄子上等待自己的母亲赵勾,外祖母田乐,以及贴身丫鬟桃红,她热泪盈眶,还有一公里,只剩下一公里,她就可以逃出去了,就可以和家人团圆了。 李姬抬手擦拭掉眼角涌出的热泪。 此刻,她心中满是希望。 正当李姬举步,准备继续前进的时候。 忽然,震耳的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竟是封山的声音! 李姬听后,先是身形一顿,继而就呆在了当场。 她瞳孔收缩,僵硬地抬眸,眼中浮出茫然和不解。 封山?为何会封山? 为何会大军搜山? 找谁?找她吗? 星辰帝君绝对不会耗费大量军力,搜寻一个奴隶! 这绝对不可能! 经过短暂的思考后,李姬强行镇定下来。 在这最为紧要的关头,她绝对不允许自己自乱阵脚。 李姬先是躲进了附近的草丛中,又再三判断局势。 她料定,这封山之举,绝对不会因为她一个小小奴隶的逃跑。 一定另有原因! 而她必须赶在彻底封山之前,从仅存的几个出口,逃出去! 高高的灌木丛内,草莽四处都挂着寒霜和露水。 李姬缩着身体,躲在里面,那些寒凉刺骨的露水从草尖滴落,滴入李姬的额发和后颈,冷的她浑身打颤,嘴唇发白。 严寒和危险交织在一起,编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李姬牢牢封于其中。 李姬清楚的知道。 逃出去,就是家人团聚;被抓回,就是当场处死。 说时迟,那时快。 李姬已经没有过多的时间思考和谋划,她朝着还未被封堵的路口拔腿狂奔,企图在封山之前,从仅存的出口逃出生天。 “有奴隶!”有个眼尖的士兵看到了奔跑的李姬,大喊道。 “抓住她!”“快抓住她!”喊声此起彼伏,震耳发聋。 “活捉!不可伤起分毫!”有将士威严下令道。 李姬跑得再快,却始终没有长期受训练的精兵跑得快。 不肖半盏茶的功夫,她就被身强力壮的几个精兵给活活擒住。 李姬被士兵扣押着匍匐在地面,她的身体不得动弹,脑中亦是一片空白,只觉得胸口窒息般的痛苦。 她能想象到,一旦被抓回军营,等待她的,等待一名逃犯的,只有死亡。 李姬痛苦的闭上双眸,被士兵押送着,往山下走去。 冬日的寒风迎面吹来,李姬被押在队伍的最后面,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前走去,不知什么时候,前面的军队忽然停了下来,她也跟着停了下来。 同时,又听到领队的将领喊了声:“陛下。” 立马,后面跟着的士兵齐齐跪下。 一时之间,如同感应般,附近的将士和步兵全部跪下,场面着实壮观。 李姬是个被抓捕的逃犯,又跪在人群里面,仿佛淹没在海洋中的尘埃,甚不起眼。 她低着头,身体还寒冷异常,可更冷的是,等待死亡到来的心脏。 帝君秦宣此刻身穿精锐铠甲,面戴金罩,身后的披风随着帝王的步伐而在风中轻轻晃动。 秦宣越过士兵,从前方朝后方径直走来。 他高大的身形走到队伍最后方,鹰隼般的目光穿过琉璃金的面罩,准确无误的捕捉到了那个跪在数百士兵中间最为纤细的身影,亦是令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身影。 此刻,在众多将领错愕的目光中,星辰国的帝君秦宣单膝跪下,缓缓伸出因激动难抑而略带颤抖的手臂。 秦宣屏住呼吸,缓慢伸出五指,却是小心翼翼的把手指按在了李姬的肩膀上面。 与此同时,李姬感觉到了肩膀上微弱的重量,她在疑惑中慢慢抬起头来,澄澈如小鹿的眼眸里倒映出一个戴着金面罩的男人。 李姬还来不及细看,只觉得脑袋发沉,紧接着眼前一黑,便身子一软的晕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李姬隐约感觉到。 自己似乎是,落入了一个坚硬如铁的怀抱。 第43章 043 李姬也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 只是感觉到时而发热,时而发凉。 似乎有人在替她更换额头上的毛巾,亦是温柔的贴她擦拭脸上的汗水。 待到李姬终于恢复了意识,慢慢睁开睫毛纤长的眸子,入目的便是白色的帐顶。 守在李姬身边的琴奴见李姬终于醒了,高兴之余赶紧去通知外面的士兵,然后又热情的端了一杯冒着袅袅烟气的热水到李姬唇边:“荷花小姐,你可算醒了,该是口渴了吧,喝点儿。” 李姬背靠软垫的半躺着,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日,被精兵抓捕,然后在抬眸见到星辰帝君的同时,体力不支的昏厥了过去。 李姬心中有诸多疑问,但她到底性子沉稳,便是强忍着疑惑,先是抬手接了琴奴热情递来的茶杯,抿了口热水,这才握着杯子,试探着开口询问:“我是如何……” 第73章 不待李姬问完,琴奴已经把自己所见所知热情的同李姬一一说道:“奴婢初时在火头部见到荷花小姐,就知道小姐是个不同的人物,小姐身姿婀娜,长得极美,又温文尔雅,早就把那些个美人统统给比了下去。 三日之前,奴婢见到帝君抱着小姐回营,便猜到小姐定是得到了帝君的赏识,以后定是要鱼跃龙门,凤飞枝头的好命。于是,当将士来火头部选女子去伺候小姐的时候,奴婢便自告奋勇,告诉将士奴婢与小姐相熟,愿意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的伺候小姐。” 李姬听琴奴说完,心下大抵已经摸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是,那大军不知因何原因封了山,又恰巧搜捕到她,那星辰帝君见了她的面容,大约是有些喜欢的,便抱她回营,又派了奴婢来伺候她。 由此看来,她这次侥幸不死,该是亏了这张还算不错的脸蛋。 想到脸蛋,李姬眉头稍蹙,目光却是落在了琴奴束发的簪子上,那簪子虽过于艳红妩媚,却头部极其尖锐。 “琴奴。”李姬温声道:“你的发簪,可真好看。” 琴奴是个人精,听出李姬口气里的喜爱,便毫不犹豫的把发簪给拔了出来,递到李姬面前:“荷花小姐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李姬也不推拒,她含笑接过,偷偷藏于袖囊内。 “我……可是昏睡了三日?”李姬问琴奴道。 “是的。”琴奴点头:“整整三日。” 李姬听后颔首,想到这三日里,总是意识模糊的感觉到有人小心翼翼地给她更换额头的毛巾,又温柔体贴的给她擦拭汗水,便不无感激地对琴奴说道:“这三日,辛苦你了,琴奴。” 琴奴微怔,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外面传来动静。 此时,得到消息的星辰帝君已经匆匆赶来,他抬手撩开帐篷的遮帘便躬身进入。 没有铠甲和披风,此时,帝君只穿着一身浅色常服,腰间挂着可号令全军的金色虎符,脚上一双黑色长靴,与李姬视线对上的片刻,便仿佛松了口气般,这才大步的朝李姬的方向走来。 琴奴是个脑瓜子灵敏的女子,她见到帝君入账,先是赶紧福身请安,又见帝君只是朝她冷淡的挥了挥手,那双戴在琉璃金罩后的鹰眸从进账起就从未离开小姐半刻,便识相的赶紧躬身退了出去。 琴奴一走,李姬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但她到底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偷偷攥紧藏在袖囊里的发簪,面容乖巧的垂下眼睫。 秦宣走到李姬榻前,先是缓缓观察她的神色,待到确定她面色恢复了大半之后,这才安心的坐于她的床榻边,低柔着声线说道:“你高烧不退,又昏睡了三日,现在刚刚醒来,该是会有些不适的,若有任何不适,便让奴婢去通告军医,随时看治。” 李姬之前听过星辰帝君的传闻,皆是杀伐决断,独掌乾坤,治军甚严,铁面无私之类形容帝王冷血的词汇,如今此刻听的他关心她的身体,心中却升起一丝异样的感受来。 秦宣说完,见李姬低垂眼眸,不看他,亦不答话。 “既是刚醒,便好好休息着罢。”秦宣并不准备过多打扰刚醒的李姬,叮嘱她休息之后,便直起身子,又再三看了李姬几眼,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李姬听得星辰帝君离开的脚步声,又听得帝君在外头叮嘱琴奴好生照顾她,这才终于脚步声渐行渐远。 琴奴毕恭毕敬的领了命,又躬身给离去的帝君福安,这才转身进了帐篷。 李姬见到琴奴进来,藏在袖囊里死死攥着发簪的手这才终于松开,心中,此刻亦是松了口气。 …… 李姬大病初愈,又住进了烤着炭火的温暖帐篷里,有蓬松柔软的被褥,这会儿帝君走后,她放松了精神,再次困意袭来,沾上枕头后,便从傍晚睡到了第二日的辰时。 帐篷外传来嘹亮的军号声,是士兵例行的晨练。 李姬睡的又饱又足,这才缓缓转醒。 守在旁边打瞌睡的琴奴听到动静,马上就醒了,见到李姬坐起,高兴之余赶紧端了脸盆去给李姬到外面打热水洗簌。 不肖半刻,琴奴便端着一盆冒着白气的热水回到屋内。 李姬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碰过热水了,她进到军营当杂役的几日,皆是要每日泡上四五个时辰的凉水洗一池子的锅碗瓢盆。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热水,便认真的擦拭了脸庞,脖颈,甚至是发梢。 琴奴见李姬洗完,又给李姬递上早已备好的冻疮膏:“荷花小姐,这是帝君命人送来的冻疮膏,据说是北方常年严寒,这冻疮膏是北方宫中惯用的,效果立竿见影。” 李姬点头,接过冻疮膏用指腹沾了一些,认真的往手背上涂抹,却在见到手背上原本的冻疮已经消了大半时,有些轻微的发怔。 李姬认真的回忆了下,她那三日虽然高烧昏睡,可隐约还有些意识,似乎是有人给她温柔的涂抹过冻疮膏了,该是伺候她的奴婢吧。 “琴奴,谢谢你了。”李姬放下冻疮膏,如此说道。 琴奴听李姬突然同她道谢,赶忙摆手说道:“不用谢不用谢,伺候小姐是奴婢份内的事情,不用谢的。” 李姬点头,目光落到渐渐散了热气的水盆上,饶是帐篷里烧了炭火,已是比外面的严寒暖和许多,可这热水才进来片刻,却已经开始凉了。 第74章 她低头,嗅了嗅自己的领口和袖口。 底衣里,已经有些淡淡泛酸的气味。 要是算起来,她已经半个多月没洗过澡了。 可不就是发臭了么! 李姬苦笑着摇了摇头,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里,想要洗个热水澡,又谈何容易呢? 与此同时。 刚才结束完议政的的秦宣正准备撩开遮帘进来,却在看见李姬嗅闻自己领口的动作时,忽而停住了脚步。 秦宣扭头回到主营,招来上将军商起,问道:“上次你同寡人说到,可是在山中发现过一处温泉?” “是。”商起回道:“南山东南面的竹林间,末将偶然发现一处天然泉水,泉水四周假石环抱,中间汩汩出水,那水温热舒适,水面袅袅生烟,终日不绝。” 秦宣颔首:“你且带路,领寡人去看一看。” “末将遵命。”商起回道。 这厢,商起便领着秦宣进到南山,又沿着崎岖山路往东南面行走约莫六七公里的脚程,果然觅得一片百亩竹林,那竹叶上皆是挂了白霜,远看如同雾霭,近看绿白相映,倒也美妙。 竹林之中,却有一汪蒸腾着袅袅烟气的温泉。 秦宣沿着温泉走了一圈,见外有竹林围挡,内有假石环抱,而那泉眼正在中央,却也称奇。 秦宣摘下白色手套,伸手去碰温泉。 商起出声提醒:“陛下,当心沾湿了衣袖。” “无妨。”秦宣的手指在温泉里试了试水温,满意地点头,这才收回了手,又用绢帕擦拭了手指,这才戴回手套。 “这处温泉很好。”秦宣对商起道:“你且吩咐下去,派兵把南山的入口封住,不要让外人上来。” “末将领命。”商起回道。 商起随着秦宣又在四周查看了一番,确定没有任何危险之后,这才随着秦宣一道回了军营。 酋时,冬日的下午天黑的较早。 李姬吃过晚饭,便眼见着天色由亮渐渐转暗。 琴奴手中捧着个木盒从外面兴高采烈的走了进来,直至走到李姬跟前,把那大木盒搁在桌面,又抬手打开了盒盖。 李姬低眸去看,却见木盒里装着件折叠整齐的干净女衣,且是她豆蔻年华时最喜爱的素锦云纹样式,下面还压着保暖的棉制小衣,绸织的纯白底衣,浅粉肚兜和同色亵裤,都是干干净净,整齐崭新的。 李姬不解地去看琴奴,却见琴奴眉开眼笑地说道:“刚才帝君特意命上将军送来的,说是今个儿夜里,会亲自带小姐去南山的竹林里泡温泉,到时小姐洗净身子后,便可换上这套干净的新衣裳了!” “泡温泉?”李姬问道。 第44章 044 琴奴点头,又凑到李姬耳边同她细声讲解:“奴婢原先在勾栏瓦舍待过一段时日,且是学过一些魅惑男人的手段。 奴婢看小姐懵懂,却还是明白与你说了吧,女子初次,到底会疼的,好在帝君怜惜,选了那温泉行事,那泉水温热滑腻,却也有缓解疼痛的作用。 奴婢看帝君高大威猛,又行军多年,身边却没个女伴,当是旷了许久,又正值这血气方刚的年龄,奴婢怕小姐受罪,教授小姐一些技巧,到时,小姐若想要早些结束,便可这般……” 李姬听到后面,已是面红耳赤,忍了再忍,最终忍不住了低声呵斥:“够了!” 琴奴见李姬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可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处,只得小声哄着:“荷花小姐,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同奴婢生气,奴婢刚才那般说,当真是为你好,是怕你承欢不住,伤了身子,影响以后生育……” “够了!闭嘴!”李姬眼眸发红,肩膀隐隐发抖。 “奴……”琴奴还想再说。 却听得李姬声音带颤:“出去!” 琴奴这下当真不敢再说半个字了,诚惶诚恐的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李姬仰首,不让眸中滚动的泪水落下,缓了片刻之后,这才低下眉眼,去看木盒里的女衣,那素锦的云纹图案,原是她豆蔻年华最喜爱的样式,如今看来,却分外刺眼。 李姬举手,重重关上了木盒,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她缓缓摸到藏在袖囊里的发簪,可又想到若是用发簪以死威胁,那星辰帝君却不为所动又如何呢?即便是成功了,那帝君命人在她熟睡的时候夺了发簪,后续又如何呢? 她现在人在军营,可谓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压根没有选择的权利。 李姬左思右想,却想不出对策,只觉得自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没有一刻不煎熬,没有一刻不焦虑。 就在她思虑重重的时候,遮帘被人从外面撩开,却是刚刚结束了军政的秦宣此刻穿着夜行的暗色常服走了进来。 秦宣走至李姬的跟前,见她低垂眉眼,似乎有心事。 秦宣等了等,这才缓声问道:“奴婢刚才可与你说了,今夜寡人会带你去温泉洗浴的事?” 李姬低着脑袋,略作点头:“说了。” 秦宣颔首,拿起装有她衣衫的木盒,同李姬道:“那便走吧。若是再晚,怕更深露重,让你着了风寒。” 李姬点头起身,形同木偶般跟在秦宣身后,一直走到帐篷外面。 来到帐外,秦宣从身边士兵那里接过披风,给李姬系上,又给李姬扣上披风连着的宽大帷帽,低沉着嗓音说道:“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第75章 这会儿,将士从马厩牵来秦宣最喜爱的六驹之一的汗血宝马,那马通身雪白,只有一对耳朵和尾巴尖尖染着赤红,却是格外健硕,且戴着金色马头盔,纯白毛色的脖间挂着红色马绳,四蹄踏金,威风凛凛。 “山路崎岖,距离军营有六七公里的脚程。这马名唤山神,最善走山路,你且将就着与寡人同乘此马上山罢。” 说罢,这才托住李姬的后臀把她往上抬:“寡人扶你上马。” 李姬攀住马脖,终于坐直身体。 秦宣把木盒绑在马匹后面,这才翻身上马,他从后面虚抱着李姬,双手勒住缰绳,轻驾一声,那马听到主人吆喝,迈动四蹄朝南山而去。 六七公里的路程,却在马蹄下面走的很是轻巧。 秦宣控制着马匹的速度,不让马速太快,考虑到李姬大病初愈,身子骨柔弱,到底经不起颠簸。 马蹄得得,就这么缓缓走着。 夜幕高挂于顶,前几日风雪交加,今夜却是个难得的晴夜,没有云朵的遮挡,如玉盘的圆月高悬在空中,照亮了林间,那星河璀璨,如同珠宝玉石。 李姬还是头一回和男子共骑,且她的身子娇小,秦宣又双臂夹于左右,双手勒住马绳,这样的姿势,仿佛是把她抱在怀中。 李姬的脸藏在宽大的帷帽里,她悄悄低头,慢慢松开抱着马脖的手,又摸到藏在袖囊里的发簪,这才勉强抵消了心中的恐惧。 “寡人幼年的时候,曾经流落于民间,幼时便熟悉这山林地貌,如今又入林中,仿佛归家一般。”秦宣开口说道,嗓音低沉醇厚,很是好听,亦带着温柔小意。 秦宣说完,等了片刻,见李姬并未接话,于是问道:“寡人见你一路都沉默不语,可是有心事?” 宽大的帷帽很好的遮掩了李姬脸上紧张的神色,她放缓声调说道:“奴家原是家生子,长在府院之内,幼时不曾见过山林,后来被作为议和奴隶送到军营,又得陛下垂怜,才得以苟活。” 秦宣听李姬这般回道,却并未马上接话,而是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莫要害怕,无论何时,皆可信任于我。” 李姬微怔,因着星辰帝君这句话里竟是没有自称寡人,而是用了我字。 饶是如此,李姬亦不敢太过放松。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 她心中猜测,大约是帝君喜她容貌,想要得到,所以才会放下架子,处处诱哄。 “陛下恩情,奴家没齿难忘。”李姬说道,言下之意,便是那日在林中被捕,却没有获罪,该是星辰帝君赦免了她的罪责。 秦宣听罢,便再没有了回应。 一直等到路程过大半,眼见着竹林已在眼前徐徐展开。 那竹叶挂着白霜,在月光下莹莹发光,却是又雅致,又好看。 秦宣见到温泉将至,便放缓了马蹄的步子,继而又沉声问道:“你即是家生子,唤作何名?” “奴家唤作荷花。”李姬淡声回道。 “荷花么?”秦宣喃喃自语。 待到马蹄进入竹林,走到那处环石而抱,中央泉眼汩汩出水的天然温泉处时,秦宣利索的翻身下马,又抬了双手去接李姬。 李姬亦随着他把自己抱下白马。 秦宣抬手,给李姬解开披风的系绳,又摘下她的帷帽,把那宽大的披风外氅搁在马背上,又把马绳栓在了身旁的一处树干上。 秦宣用下巴指着蒸腾热气的温泉,问李姬道:“如何?” 李姬看向四周,竹子清瘦笔直,竹叶挂带白霜,有风吹过,竹林清响,竹林中央是环石而抱的温泉,那泉眼在正中央,此刻正汩汩往外涌动温泉,整片水面上亦是白雾袅袅,青烟环绕,宛如仙境一般了。 “陛下雅致,选的地方亦是雅致。”李姬回道。 秦宣低头去看李姬的面色,同她低笑问道:“你这话说的,可不像是个没读过书的家生子。” 李姬微微一僵,反应过来之后,马上回嘴道:“禀陛下,奴家虽是家生子,可早年也曾伴在小姐身边伺候过几年,小姐好读书,奴家亦是耳濡目染了些的。” 秦宣点头,声音似乎带着玩味:“原来如此。” 四周安静无人,唯有泉水汩汩出声。 偶尔风过竹林,亦有轻微响动。 秦宣走近,李姬见而后退。 秦宣又近一步,李姬又退一步。 秦宣停住脚步,眼中却是露出不解。 李姬摸到袖囊里的头簪,可她一路思虑过来,觉得无论是自杀威胁,还是刺杀帝君,都不是良策,何况乡下庄子上的母亲,外祖母,和丫鬟桃红都在等她归家。 只有保住性命,她才有机会,回家团圆。 李姬深吸一口气,终于定下打算,这才松了袖囊里的头簪,缓缓抬手,摸到自己脖颈上的盘扣。 秦宣见李姬当着自己的面,忽然抬手,竟是去解上衣的盘扣。 “你……”秦宣开口,声音却暗哑低沉,又仿佛有沸腾的热血涌向四肢百骸,令他浑身滚烫,心旗摇曳。 星辰帝君虽然戴着面罩,李姬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可那透过罩子的双眸,却是落在了她解衣衫扣子的葱白玉指上面,且牢牢盯住,眸底满是欣喜和期待。 于星辰帝君眼中的欢喜和期待不同,李姬的眼眸里,此刻已是氤氲着一片湿气,眸尾隐隐发红,眸底亦是盛满悲壮和痛楚。 第76章 她的手指解完第一颗盘扣,又缓缓下落,去解第二颗盘扣。 而与此同时,她眼中凝结成泪的珠子终于滚下,落到她解着盘扣的手指上面。 忽而,秦宣眼眸内所有的欣喜和期待尽数褪去,全身沸腾般的热血也顷刻间凝结成霜。 秦宣见到李姬的眼泪,这才知晓,当是李姬会错了他的用意。 那些暗藏在两千多个夜晚的入骨思念,令他刚才在看到她解扣的动作时,便起了龌鹾心思,却没有立刻阻止。 秦宣眸底皆是懊恼之色,他往后退了一步,低沉着嗓音说道:“你若不愿,寡人不会勉强于你。” 李姬听闻,先是微微愣住,她眨了眨纤长的睫毛,那浓密黑卷的睫毛上,此刻还挂着泪珠。 秦宣身体力行的转过身去,又往前方走出数十步,才道:“你且是安心沐浴吧,寡人在外面,替你守着。” 说罢,他继续往前走,直走到竹林的尽头,这才停下脚步。 第45章 045 李姬朝秦宣看去,见已经看不清楚他的身影,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又摸到自己的盘扣,虽是不解为什么星辰帝君忽然就改变了主意,可今晚到底不用承欢,她还是很庆幸的。 李姬看向温热的泉水,想到自己半个多月都没有好好洗过一个热水澡了,这下也不再迟疑,褪了衣衫,赶紧下到水中,当温热的泉水把她周身包裹住的时候,却是忍不住舒服的谓叹出声。 夜幕四合。 月光徐徐洒下。 竹林内静谧安宁。 偶有觅食的虫鸟从林间飞过,扑扇着翅膀,卷起阵阵银铃般的风声。 李姬珍惜当下的难得时光,认认真真的清洗身体,待到全身洗的差不多的时候,她又放下头发,准备洗发,却在刚解了发箍,任由满头青丝撒下的时候,转眸间,瞥见角落里游入一条细长暗影。 李姬甚至来不及过多思考,从小恐惧蛇的她下意识的抱住胳膊缩到角落,下一秒,便尖叫出声。 竹林外守候的秦宣听到叫声,立刻转身,朝温泉的方向疾步而来。 “出什么事了?”秦宣问道。 “蛇!”李姬用目光指向东南角的方向:“那里有蛇!” 秦宣蹙眉,悄无声息的上前查看。 却是没有看到蛇,而是抓出了一条形状似蛇的藤条,他举着藤条给李姬看,轻声安抚道:“莫怕,不是蛇。” 李姬见到藤条,这会儿才终于缓过神来,又想到现下时值寒冬,那些蛇大抵早已冬眠了去,是自己太过紧张,虚惊一场了。 “谢谢……”李姬点头,却见秦宣手握藤条,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目光从自己的下颚慢慢滑落至肩头。 秦宣眸光微动,见到李姬正不着寸缕的坐在温泉之中,她的容貌出尘,皮肤莹白若有光,形状姣好的肩膀掩映在披散于肩的青丝之下,因刚才太过恐惧,此刻正抱臂轻喘,双臂之间,却是遮挡不住的媚人弧线,那抹浅白沟壑,晃得秦宣眸尾发红。 李姬见秦宣看着自己的目光逐渐滚烫,吓得忙转过身去。 她转身的动作激起泉水哗啦作响,亦激起秦宣暗藏于心的兽性。 秦宣压抑住天性,手指紧握着藤条,却因太过压抑用力,那指节都咯咯作响。 “你继续洗吧。”秦宣的嗓音愈发暗哑,低沉开口,语调极缓:“寡人……这便去外面,守着。” 说罢,又看了李姬的背影几瞬,这才压着气血,迈动步子,转身离开了。 李姬听他脚步渐行渐远,终于安下心来,又暗自责怪自己刚才太过一惊一乍,差点把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约莫半个时辰的洗浴,终于在李姬满意地闻到身上再没有了异味之后,才终于宣告结束。 李姬从温泉里出来,换上木盒里的新衣裙,待自己里里外外,全部穿戴整齐之后,这才出声唤道:“陛下,奴家洗完了。” 站在外面守候的秦宣听到李姬唤他,这才走近。 秦宣走至李姬跟前两米处停住,却见李姬穿一身素锦云纹的上衣下裙,衣袖边口和下摆边口皆是行云流水,很是清新脱俗,衬的李姬本就风华绝代的容貌,更是高贵出尘。 “你穿这身,很美。”秦宣嗓音诚挚的出声赞叹。 “是陛下的眼光好。”李姬回道。 秦宣不置可否,转眸间,看见李姬脱在一旁的衣服,便低头去捡。 李姬见秦宣伸手去碰自己刚才换下的衣服,心觉不妙,赶忙出声制止:“那衣服穿了好些日子,已是又脏又臭的,莫要污了陛下的手,还是奴家来吧。” 可她上前阻止的同时,秦宣已经摸到她的衣裳。 秦宣摸到一处硬物,从袖囊里取出,放在月光下细看,却是一支发簪。 那发簪颜色俗艳,且是簪头尖锐如刀。 秦宣眯了眯眼,眸底闪过一抹痛色。 没曾想到,她竟防他至此! “陛下。那是奴家的簪子……”李姬出声讨要。 秦宣看向李姬,眸光不明,嗓音低沉说道:“这簪子颜色艳俗,并不适合你,寡人明天让人,选些适合你的送去。” 说罢,也不等李姬回话,便兀自收了那尖头发簪于袖囊内。 “回吧。”秦宣转身,朝前走去。 他走到树下,解开拴绳,把马牵到李姬跟前,又从马背上拿下保暖的兽皮狐毛大氅,给李姬披在肩上,系好脖颈处的绳扣,亲自给她戴上遮挡风寒的狐毛帷帽,这才扶着李姬上马。 第77章 李姬沉默着被秦宣抱上了马,她双手抓牢缰绳,心中忐忑不安。 她不知道星辰帝君看到簪子有没有猜到什么,可帝君没有明说,她亦不敢胡乱揣测,只是惴惴不安,提醒自己以后行事,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秦宣等李姬坐稳,牵起马绳,领着白马向前走,走出竹林,又向军营而去。 李姬坐在马上,却见星辰帝君沉默地牵着马绳,一路往前走。 来的时候,帝君是同她共骑的,为何回去的时候,却只牵马,步行而归呢? 李姬心中虽然不解,可帝君不上马,她不用被他虚抱着,亦不用与他贴的过近,这到底松了她脑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令她此刻心情舒缓,略感安心。 回到军营,已是亥时将至。 秦宣把李姬送到帐篷门口,又扶着她下马。 李姬伸手去解脖子上的细绳,秦宣出声阻止:“待到回屋再解吧,外面风大,当心着凉。” “这……”李姬有些犹豫,毕竟这大氅看着华贵,又像是男子使用的颜色。 “军中物资匮乏,亦没有什么像样的保暖大氅,这件……”秦宣看向李姬清澈澄亮的眼眸,低声说道:“这件送你。” 李姬怕帝君慧眼如炬,看穿她的心思,缓缓耷下睫毛遮住眸中情绪,微垂着脑袋,轻点头道:“谢陛下。” “进去吧。”秦宣替李姬抬起帐篷的遮帘。 李姬福了福身子,这才躬身进了帐篷。 她一进帐篷,早已等候在此的琴奴便迎了上来,琴奴往外面瞧瞧,见到星辰帝君终于走远,这才拉了李姬的手诧异地同她小声问道:“荷花小姐,你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琢磨着帝君开了荤,当是没个两三时辰,你定是回不来的!如何这么快就归了?难不成帝君他……不甚满意吗?” 李姬听琴奴问的没羞没躁,却也不加搭理,兀自解了兽皮狐毛的大氅,把大氅搭在木架上,这才去往床榻。 琴奴见那大氅华贵无比,尤其是帷帽处的一圈雪色狐毛,看着就名贵稀有。 “帝君竟给了小姐这般赏赐,该是满意了才对。可为何……”琴奴小声自语着,又见李姬走路没有任何异常,脸上亦没有女子初次承欢后的痛楚,便心中琢磨,难不成是帝君有什么奇招?竟令小姐不痛不痒,像个……像个没事人一样! 李姬不理会琴奴屡次变化的脸色,自顾自脱了鞋袜,掀开温暖厚实的棉被去睡。 她一晚上都过于紧张,这会儿终于能好好松了精神,休息一下,当是该养足精神,且为后面归家团聚,再做谋划才好。 …… 翌日。 用过午膳之后,琴奴托着摆满各色款式的女子发簪送到帐篷内。 “这是帝君让士兵们从各处搜罗来的发簪,小姐且来看看吧。”琴奴满脸热情地拉着李姬去看那些簪子。 原本,帝君一个上午都没有来看小姐,琴奴还在担心小姐才一夜就失了宠爱,可这会儿,帝君又派将士送来搜罗的各色发簪,这一举动,令琴奴心中再次坚定,荷花小姐定然是得了帝君青睐的。 李姬低头朝那些发簪看去,皆是颜色素雅,样式轻灵的款,且每一把发簪都是圆头所制。 琴奴见李姬的视线停在那发簪的圆头顶上,于是便开口说道:“今日,奴婢还听得上面下令,说是没收军营之内所有女子的尖头发簪,一律换成圆头的。” 李姬听得琴奴如此说完,微蹙眉宇问她:“你是说,上面下令收了军营里所有尖头的发簪?” “是呢!说是禁止军中女子用尖头簪。全部改换圆头的。”琴奴点头应道:“奴婢想着,上头有心给咱们这些苦命的女子换套头饰倒也挺好,可那圆头的发簪却终归不如尖头的好用,上面管事的到底是男子,不知女子心事啊!” 李姬听琴奴如此说完,再去看那满盘的圆头发簪,忽觉心口突突直跳。 这星辰帝君,竟是如此心细如尘,思虑严密。 若是如此,那她想要再次出逃,该是愈发的困难了! 琴奴并不知道李姬心中所想,只见她对着一支玉兰花造型的玉制发簪发呆,便抬手拿起那支素雅的玉兰花发簪,递到李姬眼前:“这支簪子素雅又不失高贵,且看着如荷花小姐的容貌一般,出尘绝色,让奴婢伺候小姐戴上吧。” 李姬没有拒绝,让琴奴用玉兰发簪替她挽起满头青丝,梳了一个云髻,发尾大部分柔顺垂下,倒也温婉秀美。 第46章 046 京都咸城。 宫内。 偌大的议政殿内,九名议事的卿大夫正为是否割让凤鸣十六州的事情,商讨的差点吵了起来。 “陛下,从古至今,凤鸣十六州皆是那兵家必争之地!此地为军事要塞,切不可丢!若是今日,我国应下星辰帝君割让的条款,即便星辰此刻退兵,可来日,若是再犯,却是破十六州而来,易如反掌啊!”卿大夫卫資极力反对。 “可若是不同意割让凤鸣十六州,那送消息的使者说,星辰帝君即刻便大军压境,鸣鼓开战!”卿大夫刘秦说罢,目光锐利的看向卫資:“卫大夫,你既不同意割地,可对即刻开战,握有几分胜算?” “这……”卿大夫卫資面色为难的后退两步。 刘秦见卫資答不出来,立马上前一步跪到韩衡跟前:“陛下,莫要再犹豫了,暂且先答应了那星辰帝君,割让凤鸣十六州给他,保住京都安稳,待到来日,我国兵力强盛,再做北伐,把十六州夺回来便是!” 第78章 刘秦说完,那些主张议和的卿大夫便也接二连三的跪下,异口同声道:“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这么一通下来,九名卿大夫中已有五名卿大夫同意了割让。 而其他三名卿大夫亦是面露犹豫,徘徊不决。 卫資抬眸,见正堂高坐的君王韩衡面上亦是露出犹豫之色,于是赶忙上前两步,撩开外袍跪到地上:“兹事体大,望陛下三思!” 却是在君王犹豫的档口,外面又有宫人传报。 “来使求见!” 里面回话:“宣,来使!” 来使进到议政殿内,同君王韩衡叩首作揖。 韩衡问道:“何事?” 来使回道:“星辰帝君说,除去割让凤鸣十六州之外,他还要公主韩魅作为人质,送去军营。” “岂有此理!”韩衡听罢,气的拍桌而起:“星辰帝君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黄毛小儿,今日竟是骑到寡人头上,又要寡人割让军事要地,又要寡人送出公主为人质,简直欺人太甚!” 那使者被韩衡的惊怒,吓得跪地不起。 刘秦扶起使者,让其先行退下,等人走后,这才躬身上前,同韩衡道:“陛下,莫要动了肝火,伤了龙体。” “这……”韩衡抬手,食指指向北方,隐隐颤抖:“这星辰帝君实在太过欺人!令寡人无法不怒,无法不恨!” 刘秦道:“星辰属北,本就是蛮夷之地,星辰帝君乃蛮夷之首,当然是蛮横无理,不通礼仪之辈,陛下德高望重,胸怀若谷,莫要同此等小辈计较。” 韩衡听的刘秦劝慰,心情这才好了些许。 “爱卿所言极是。”韩衡颔首道:“寡人不该同蛮夷之人计较。” 刘秦又道:“陛下,如今我国兵力尚弱,如果贸然开战,胜算不足五成啊!” “爱卿的意思是……”韩衡说。 刘秦回:“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臣以为,为今之计,只能忍下一时屈辱,暂且答应那星辰帝君的所有议和条件,留的喘息时间,待到来日,我国兵力强盛,自然可夺回凤鸣十六州和公主的。” 韩衡听完,蹙眉沉思,却也没有马上表态。 而朝下的卿大夫卫資却并不同意:“陛下,切不可听小人谗言!” 刘秦猛的回头,狠狠瞪住卫資:“卫資!你我同朝为官,莫要血口喷人!” 卫資不理刘秦,而是去看君王韩衡:”陛下,微臣听闻,星辰帝君用的是远交近攻的政治手段,且是三年之前,星辰帝君就送出金银珠宝,贿赂我朝官员,其中……应是包括了九卿里的几位御前大夫。” 刘秦咬牙,眼眸发红的瞪住卫資:“卫資你言辞凿凿,可有凭证?” 卫資摇头:“尚无凭证。” 君王韩衡听罢,说道:“卫爱卿既无凭证,如何让寡人信你?” 卫資双手按地,重重叩首,他的额头撞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待到抬头之时,已是满脸血水。 卫資重重说道:“微臣愿以死明志。” “你死又如何?污蔑之罪,虽死犹在!我刘秦堂堂正正做人,岂是尔等可以随意污蔑的!”刘秦说罢,便要朝最近的圆柱撞去,却被后面的两名卿大夫抱住了手脚,这才得以救下。 君王韩衡看到堂上闹成这样,气得拍桌子道:“两位爱卿莫要吵了!你二人皆是位列九卿之首,如何今日就闹的像怨妇一般,当真难看至极!” 韩衡说罢,已经气得起身朝殿外走去:“此事,且容寡人三思,尔等都退下吧。” 与此同时。 长乐殿内,亦得到了消息。 公主韩魅听得星辰议和的条件,竟然除却割地,还要她作为人质,送去军营,气得当场就砸了炭火盆子。 那烧的发红的炭滚了满地都是,宫女们吓得四散而逃,却也有跑的不及时的,被烫了个哇哇惨叫。 韩魅听得宫女惨叫,这下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她转头,同身边的心腹宫女说道:“你且去内室,拿本宫锁在屉子里的锦囊来。” “诺。殿下。”心腹回道。 过了片刻,锦囊被取出,送到韩魅手中。 韩魅握住锦囊,仿佛握住了救命符一般。 这是国师临终前给她的锦囊,说是遇到危机关头,便可打开来看。 国师明明答应姐姐,会护她周全,可却正值盛年就撒手人寰,想来国师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却是个短命的! 当真,可惜了。 韩魅把锦囊藏于袖囊之中,心道,若是父王答应送她去军营做人质,那她便即刻打开锦囊来看,或能,保住一命。 同日。 傍晚。 李姬正在小桌前用着晚膳,军中的伙食不可能太好,但是,她每日的膳食都有滋补的温汤,有两三个色相俱全的小炒菜,且这温汤和炒菜亦是日日都不重样的,想来,火头部那边的厨子,也是下了心思的。 李姬捧着汤碗,小口小口喝着里面的乌鸡汤,汤面上浮着红色的枸杞和乌枣,下面沉着几颗雪白的莲子,乌鸡亦是被切成小块小块的,炖的软烂温香,入口可化。 比起李姬的波澜不惊,琴奴却急的焦头烂额。 琴奴看一眼李姬,见她捧着白色瓷碗,喝的慢条斯理,满脸惬意,没读过几日书的她,脑海中此刻浮出一句话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第79章 可不就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嘛! 琴奴终于坐不住了,走到李姬对面,开了话匣子同她叙话道:“荷花小姐,自从那日温泉回来之后,三日啊!已经整整三日了,帝君却是再也没来过咱们帐里!虽是每日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可这样下去,时日一久,怕是帝君都要慢慢把小姐你给忘了啊!” 忘了好啊!忘了多逍遥自在。李姬心道,可她看着琴奴满脸焦虑的模样,到底不忍出声伤她,只得温声劝慰道:“不过三日而已,你莫要着急了。” “如何不着急?”琴奴叉腰:“这叫人如何不着急?常言道,只见新人笑不闻……不闻……” “不闻旧人哭。”李姬适时提醒。 “对!就是这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琴奴猛的点头,围着李姬急的直打转:“荷花小姐虽然花容月貌,可到底太过年轻,也没得接触过什么男子,你可知道,这世上男子都是喜新厌旧之徒,更何况帝君还是天下之王。 帝王身边如何会缺既新鲜又年轻的女人呢?不说别的,就是那送来伺候的三十个美人,哪个不是日日想着如何去爬帝君的床?若是荷花小姐再不想想办法,怕是帝君他日有了新欢,就当真要忘了您呐!” 李姬听后,慢悠悠地喝下一口乌鸡汤,搁下手中白瓷碗后,去看那急的如同热锅上蚂蚁一般的琴奴,问她:“若是帝君真有了新欢,忘了我,该是会如何呢?” 琴奴听的李姬问话,想到自己或许说动了她,于是卯足了勁儿吓唬道:“该如何?可不就如同被打入冷宫的妃嫔一般,永无天日了嘛!” “永无天日?”李姬眨了眨眼。 琴奴点头,继续吓唬:“宫中妃嫔到底还有品级和份位,可荷花小姐却只承欢一次,如今的身份还是议和女奴,若说是永无天日恐怕还是轻的,怕是日后还是女奴,既没身份地位,亦要继续为奴为婢,做伺候人的活计,被人当做牲口随意买卖。” 李姬听琴奴说的认真,便看着她诚恳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我确实该尽早打算。” 琴奴见终于把李姬给说通了,这才松了口气,她起身去拿温在炭火盆子上的两道小菜和一壶暖酒,便把食盒打开,放那小菜和暖酒进食盒内,和李姬说道:“法子奴婢早就给荷花小姐想好了。 这小菜和暖酒还是奴婢用自己的银钱向厨房那边求来的,荷花小姐等会就拎着食盒去探望帝君,到时陪着帝君好好饮上几杯,最好是能勾的帝君今夜便起了兴致,临幸于你。 男子和女子一旦重新建立起身子上的关系,感情自然就更进一步了。” 第47章 047 李姬听琴奴说的仔细,不经红了小脸,因着她的打算却和琴奴的打算完全不同,李姬这三日也会借着饭后散步的由头,时不时去帐篷外面走动,她看准了南面的出口,可那出口与之前奴隶帐篷外的出口不同,这军营重地的出口有重兵把手,若是没有令牌,却是极难出去的。 可那令牌,却只有上将军商起和星辰帝君持有。 那上将军商起她如今连面都未曾见过,唯有星辰帝君,还有近身的机会。 李姬思索着,慢慢抬眸,目光落到琴奴手中的食盒上,同她打探道:“琴奴,你这酒水,是烈酒还是清酒?” 琴奴听的李姬问话,却是摇头道:“烈酒清酒奴婢就不清楚了,但奴婢听的厨房小哥说,这酒是有些度数的,喝多了亦容易上头。” “嗯。”李姬点头知晓。 琴奴装好食盒,塞到李姬手中,又从木架上取下大氅给李姬披上:“荷花小姐,外面风大雪大,你且快去吧。” 李姬提着食盒站起,系紧脖颈上的绳扣,这才冒着风雪朝主帐走去。 半刻功夫。 李姬已经迎着风雪走到了主帐外面。 帐篷外拿着兵器镇守的精兵拦住她的去路。 “没有帝君亲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此时,秦宣正穿着常服坐在桌案前批阅奏章,听的帐篷的遮帘外面传来动静,便问道:“何事?” 镇守的精兵回禀:“陛下,是荷花小姐,说是来给您送夜宵的。” 秦宣听罢,执笔的手顿住,下一刻便立马搁了笔,从桌案前站起身朝帐门口走来,且同时说道:“让她进来。” “末将领命。”镇守的精兵回道,替李姬抬起遮帘,放李姬进入。 李姬手中提着雕花食盒,从外面进到主帐内。 这还是她头一回进主帐,可尚来不及细看,便见秦宣正大步朝她走来,李姬赶忙收了视线,低下头去福安,温声说道:“陛下,奴家热了些小菜和温酒,特意拿来同陛下共饮。” 秦宣几个箭步流星,已经走至李姬跟前,见她身上披着狐毛大氅,那大氅已经落了一层霜雪。 “夜里风寒,且今夜又是大雪,日后切不可再冒雪而来,若是……若是以后想找寡人共饮,让奴婢来通传一声,寡人自会过去。”秦宣说道。 李姬垂着眉眼,点头应道:“奴家知道了。” 秦宣接过李姬手中的食盒,搁置在小桌上,又替李姬摘下狐毛帷帽,低头去仔细瞧看她的脸色:“可是有冻着?” 李姬摇头:“陛下赐的大氅温暖如春,奴家没有冻着。” 话虽如此,可秦宣明眼见到李姬露在外面的鼻头已是微红,她皮肤质地细腻雪白,此刻唯有鼻尖那处微红,却是愈发显得娇俏美丽,惹人怜爱。 第80章 李姬解下大氅,秦宣接过,挂于一旁的木架之上。 待到秦宣转身的片刻,李姬才有机会抬眸去看主帐内的摆设,却是正南方挂着一面巨大的兽皮地图,下方摆着作战沙图,旁边亦是放着城防图,正北方是个处理公务的黑木书桌,东面是休憩的床榻,西面是个用膳的饭桌。 对于帝王来说,这样的屋内摆置,可谓是简单粗糙的了。 见到帝君挂完了大氅回身,李姬立马收回观察的视线,慢慢垂下眼眸,却是在帝君再次同她走近的时候,目光恰巧落在了帝君腰间别着的一枚金色虎符上面。 李姬面色如常,心下却大震。 虎符,可号令全军,亦可随意出入军营。 若是…… 若是能得到此物,想要逃走,却是容易多了! 星辰帝君走近,见李姬的目光落在自己腰间悬挂的金色虎符之上,且是久看不散,于是伸手把那虎符取下,递到李姬眼前同她问道:“可是喜欢?” 李姬没有马上回应,她心下大惊,刚才看到虎符的时候过于震撼,竟然忘了隐藏自己的意图,这会儿是被帝君看出什么了吗? 秦宣见李姬没有答话,于是又问了一遍:“你,可是喜欢这物件?” 李姬斟酌着措词,慢慢说道:“看着……很是精致小巧,栩栩如生一般,陛下,这是……何物?” “是虎符。”秦宣回道,抬手把虎符一掰为二:“里面是磁石所制,可分可合。” “磁石?”李姬面露惊讶:“竟是能吸附在一起,亦能分开,倒是奇特。” 秦宣看着李姬,目光复杂,却还是缓缓开口:“寡人幼年的时候,曾有幸看过一本书,叫《天工巧物》,这是一本上古奇书,里面除了记载如何制作机关巧物,亦对磁石,陨石等诸多矿山皆有记载。” 李姬心中大惊,那《天工巧物》是阿翁的藏书,原以为是孤本,没想到星辰帝君也曾看过,曾听闻星辰帝君有经天纬地之才,看来亦是博览群书而来。 “陛下学富五车,知识渊博,真是令奴家闻之钦佩。”李姬垂着眼眸,温声赞美道。 “这本书……”秦宣留意着李姬的脸色,问她:“你看过没?” “当然没有。”李姬连忙摇头:“奴家是家生子,幼年时能跟在小姐身边耳濡目染了些学问,已经是造化。这般奇书,别说看过,就是听也未曾听说过的。” 秦宣眸光渐黯,最终沉默的看向手中一分为二的虎符,隔了片刻后,才沉声说道:“这虎符,除了可以号令全军,亦可以……随意出入军营。” 李姬猛然顿住,不知道帝君忽然同她说这些,是何用意,但她到底沉稳,很快镇定下心神,装作惊讶地捂住嘴唇,惊叹出声:“奴家没想到,这虎符看着小,却有这番大用处呢!” “嗯。”秦宣点头,把一半虎符递到李姬手中:“你既然喜欢,便送你了。” 李姬犹豫着去接,却也假装推拒:“这般珍贵的……奴家怎好拿?” “寡人有的。你若想要,皆可拿去。”秦宣言辞坚定,把那半块虎符搁到李姬手中,然后转身坐到用膳的桌子旁。 李姬紧紧握住半块虎符,仿佛握住了归家团圆的希望。 秦宣背对着李姬,朝桌面放置的食盒说道:“即是来送夜宵,便坐下与寡人共饮几杯。” “诺。”李姬收好虎符,这才缓步走近,坐到帝君身边的小凳上,又抬手把食盒打开,把里面的小菜逐一端出,最后取了酒壶搁在一边。 “给寡人斟上。”秦宣用下颚指着酒樽道。 李姬举起酒壶,给帝君斟满,又给自己斟了半杯。 秦宣抬手,把面上的琉璃金面罩稍微移开一些,举头间,便饮下满满一杯烈酒:“再斟。” 李姬听后,又给帝君斟满,自己那杯则还未动。 秦宣倒也没有强求她喝酒,只是自顾自的喝着,一时半会儿,竟是喝了大半壶的酒下肚。 李姬不知道帝君的酒量,却见帝君一个劲地喝闷酒,还是忍不住出声劝阻:“陛下,冬日饮酒虽可以暖身,但是贪杯,怕是会醉的。” 秦宣听李姬说完,这才搁下酒樽,点头道:“好。”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李姬等了再等,见帝君只尝了一口菜,便没有再动筷子,便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可是菜肴不合口味?” 秦宣摇头,目光看向李姬,那眸光幽深复杂:“此处有两条路通向外面,一处在南,一处在北,南路是小道,地面泥泞湿滑,崎岖难行。北路是大道,宽阔平坦,可通车马。” 李姬心中暗自记下,却又不知帝君为何这时说这些,于是问道:“陛下,为何同奴家说这些?” “你若是……想要外出散步。”秦宣看向李姬,诚恳道:“最好走北面。” 李姬点点头:“奴家知道了。” 秦宣这才收回视线。 李姬感激帝君赠她虎符,又告知她哪出外出散步最为合适,于是放软了心思,同秦宣叙话道:“陛下,一路从北而来,一千多公里的路途,定然极为不易。” 秦宣看着李姬,目光微动:“世人都道寡人出兵南下,是为江山而来。” “难道不是吗?”李姬问。 秦宣摇头,看向李姬的眸光涌动温柔,他柔声说道:“寡人踏山河而来,只为一人。” 第81章 李姬心中震动,眼眸微睁:“那人,定然是陛下很重要的人吧。” 秦宣点头,眼眸中盛满星光,亦是荡出无限温柔,轻声道:“是比我生命还重要的人。” 李姬听秦宣没用寡人,而是用了我字,心道,都说帝王铁腕冷血,没想到这定鼎天下的星辰帝君却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秦宣从袖囊里取出一物,递到李姬眼前。 李姬垂眸去看,却是个铁皮制成的小圆盒子。 “陛下,这是何物?”李姬看那成色,已经被磨得看不出原色了,应是个旧物。 “一个不值钱的小物件。”秦宣塞进李姬手中:“送你了。” 李姬握着小圆盒,点头应道:“奴家,谢过陛下了。” 秦宣颔首,便再无话,而是沉默的坐着,既不喝酒,亦不动菜。 第48章 048 李姬也坐着,她本就不是个爱叙话的,心中对帝君又多有忌惮,此刻帝君不出声,她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两人就这么干坐了片刻。 最终,还是李姬先有了动作,只见李姬执起眼前的酒樽,对帝君说道:“这几日承蒙陛下厚爱,奴家才得以在军中过得不错,奴家心中对陛下无限感激,便自酌半杯,敬陛下恩情。” 李姬说罢,便要拱手喝下,秦宣却抬手止住了她:“这酒有些烈,你前段时间才大病初愈,如今身子还虚弱,以茶代酒,也算是敬过寡人了。” 秦宣说着,亲手拿了茶壶,给李姬倒了半杯温水。 李姬接过,颔首道:“奴家遵命。” 说罢,便一口饮进,然后搁下了杯盏。 待到李姬喝完温水后,秦宣先行起身,拿了挂在木架上的大氅同她披上肩头,给她系紧绳扣,又替她套上狐毛帷帽,这才柔声道:“你身子还虚着,不能熬夜,早些回帐安置吧。” “嗯。”李姬点点头,见秦宣要送她,却是拒绝道:“陛下,外面风大雪大,还是不用送奴家了,且就几步路的脚程而已,奴家自行回去。” 秦宣犹豫了几瞬,最终还是没有驳回李姬的意思,点头说道:“也可。寡人让亲兵送你归帐。” 说罢,喊了门口几个巡逻的亲兵,让他们护送李姬回帐。 李姬身披大氅,进到风雪里,左右皆是护佑她的将士,倒也安全稳妥的往自个儿的帐篷走去,秦宣站在主帐外面,眼见着李姬走远,直至入到她自己的帐篷之后,这才转身回了屋内。 琴奴见李姬回来,立马大惊失色的迎了上去:“荷花小姐,怎的这么快就归了?你就没陪着帝君多饮几杯吗?” 李姬默默解开大氅,然后又将其挂于木架之上,这才转头同琴奴说道:“是帝君让我早些回来的。” “怎么会这样呢?”琴奴大为懊恼:“去之前奴婢不是跟您提点过了吗?到时陪着帝君好好饮上几杯,最好是能勾的帝君今夜便起了兴致,临幸于你啊!” 李姬如今得到虎符,来日便可趁机逃走,她想到自己一旦出逃,身边的奴婢肯定要受到责罚,于是为了保住琴奴,便有意疏远于她。 “琴奴。我老实同你交代了吧。帝君他对我没有那种兴致!”李姬道。 琴奴不敢置信的往后退:“怎么……怎么会呢?若是帝君对荷花小姐没有兴致,又怎会带荷花小姐去泡温泉?” “即便是泡温泉,帝君亦没有碰我!”李姬戳破琴奴的想象,直言不讳道:“时至今日,我仍是完璧之身。” “这……”琴奴连连摇头,脸上皆是不敢置信。 李姬深吸一口气,想到唯有此刻把琴奴赶走,或许来日自己出逃,才可以保住她的一条命吧,便狠下心肠说道:“温泉那夜,帝君确实没有碰我,今夜,帝君也没有碰我,从此种种,你该是看清楚了吧,帝君对我没有那种兴致! 所以,琴奴你若是想在军营活下去,活得好,就去另寻主子吧!” 琴奴听的李姬如此说完,先是浑身打颤,继而想通之后,拱手同李姬作别道:“荷花小姐,你莫要怪我,奴婢出生勾栏瓦舍,自小便是看人眼色长大的,如今为了在军营苟活下去,只能另觅出路!” “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走了之后,我绝不会怪你的!”李姬对于琴奴能够想通,心中很是欣慰:“琴奴,你今夜把行李收拾好,明日一早,我便告知军中,说我不习惯有人服侍,让他们暂时不用安排人来。” “好。”琴奴当即应道,转身便去收拾行李了。 翌日。 李姬果然信守诺言,用过早膳之后,便和军士说了自己不习惯有人伺候,想要撤掉奴婢的事情,军士立刻去禀告了上头,且是上头也应下了李姬的提议,让琴奴重回火头部。 琴奴临走前,李姬从木匣子里取出前几日帝君赏赐的发簪,通通赠予琴奴道:“这些发簪我不是很喜欢,你且都拿去吧。” 琴奴肩背行李,低头看着眼前的一排发簪,略作不解:“荷花小姐,这些簪子都是金银玉器所制,即便不喜欢,日后亦可以去店铺典当,作为钱财使用的。” 李姬抬手,摸上自己头上的玉兰发簪,说道:“留着这支玉兰簪就够了,其他的我不要,你且都拿去吧。” 琴奴没想到李姬这般慷慨,又想起这些时日她伺候李姬,非但从未被责罚过,还处处替她着想,当下心中感动,俯身跪下。 第82章 琴奴给李姬磕下三个响头:“奴婢和荷花小姐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可以再见,荷花小姐是奴婢见过心地最善良的姑娘,望荷花小姐在这军营之中,也可谋得一份安稳。” “起来吧。”李姬扶着琴奴起来,又给她把簪子都包好收在行李之中,且目送着她随士兵一道离开。 早间送走了琴奴,李姬心中的盘算便愈发清晰了。 如今她有了虎符,又送走了琴奴。 下一步,便是循序渐进,趁机逃走! 与此同时。 洪荒京都。 宫内。 君王韩衡已经决定割让凤鸣十六州给星辰国,且送去公主韩魅,作为人质。 而得知消息的韩魅,里面赶赴了议政殿。 “殿下!陛下正和卿大夫们商议国事,殿下没有陛下的口谕,不得随意闯入!”外面宫官挡住韩魅的去路,但韩魅骄纵成性,完全不顾宫官的阻拦,已经强行突围,进到殿内。 堂上的韩衡见韩魅闯入,便无奈摆摆手同阻挡的宫官道:“没事,尔等下去吧。” 那些宫官这才毕恭毕敬的退下。 韩魅看一眼周遭或跪或站的卿大夫们,嗤笑出声:“你们这些个国家栋梁,出事了就拿我一个女人挡事,到底是栋梁还是朽木?” 卿大夫们听的韩魅咒骂,气的头冒青烟。 韩衡摆手道:“好了,尔等且都先下去吧,留公主一人即可。” 卿大夫们得了君王命令,赶紧麻溜的退下了。 韩衡从堂上走下,走到韩魅身边,对她温声说道:“如今星辰铁骑大军压境,寡人也是没有办法,魅儿心中有怨恨,寡人也能理解!” 韩魅却道:“哼!初时父王拿阿姐去和亲,远嫁异国他乡,害的姐姐跳楼而终!如今又要把儿臣送去做人质!儿臣和阿姐,同为身在帝王家的女子,何其可怜!何其可悲!” “你!”韩衡气的吹胡子瞪眼。 韩魅却转而笑道:“父王莫要动怒嘛!儿臣来这里,却是有一妙计献给父王,望父王能保住儿臣,莫把儿臣送去那星辰大军的军营做人质!” 韩衡问:“有何妙计?” 韩魅从袖囊里掏出锦囊,说道:“国师临终之前,曾赠儿臣一个锦囊,说是如遇危险,可以打开来看。” 说罢,韩魅已经打开锦囊,她低眸看了一眼,觉得此计甚妙,于是递给国君韩衡,那韩衡一看,也拍着大腿道:“此计甚妙!国师虽已仙逝,但魂灵犹在,庇佑我国啊!” 当日夜里,韩衡便发动全部军力,甚至全城的百姓。 经过士兵和百姓一夜的奋战。 第二日的早上,咸城四周的城壁上已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冻冰,且那冻冰坚硬厚实,把都城围的如同铜墙铁壁,难以攻占。 辰时。 送消息的士兵一路飞奔,跪到正在用早膳的星辰帝君脚下:“禀陛下,刚才瞭望台上的盯梢兵送出消息,说是今早用千里镜远观敌情,却见洪荒京都一夜之间,城墙变成冰墙,巍然屹立,如同一座雪域冰城!” 冰城? 秦宣听后,眯了眯眸子,不过,他到底熟读兵书,又屡出奇兵,可谓是身经百战,遇事毫无慌乱之色,反而异常平稳的用完早膳之后,这才携了几名将军,蹬上眺望台去看。 旁边的盯梢兵递上千里镜。 秦宣握住千里镜,朝咸城看去。 果然,如同士兵所言,原本黄土色的城墙此刻已是通体雪白,城墙外面被厚厚的冰层包裹住,远远看去,确实如同雪域冰城一般,绮丽华美,却也密不透风,易守难攻! 秦宣搁下千里镜,问随身的将士:“不是说国师已死?这用水化冰,变城墙为厚冰的计谋,是谁想出的?” “启禀陛下,据宫中耳目来报,说是宫中韩魅有一锦囊,乃是国师临终之前所给,便是那锦囊中的计谋。”将士回道。 原来如此。 秦宣心道,师兄曾说,来日再见,必然是战场之上,如今师兄亡故,可师兄出的计谋,却和他战场相遇,原来昔日,师兄所言的战场再见,却是这个意思了,师兄一生谋划,死后亦谋划出神,可谓是旷世奇才,死的太早,实在可惜。 上将军商起不知道秦宣心中的感慨,却看秦宣戴在琉璃金面罩后的眼眸,隐隐露出哀叹之意,便出声道:“陛下,可有担忧?” “冻住城池,虽然是良计。可亦有解决之道。”秦宣说罢,转身下了眺望台。 第49章 049 待到秦宣进入主帐,又命商起拿来咸城的布局图。 看过地图之后,秦宣抬头问商起:“咸城内有两处水源,寡人给你三千精兵切断这两处水源,你几日可完成?” 商起拱手道:“末将只需一千精兵,半日之内,便可完成。” “好。”秦宣点头:“同时派出暗哨,潜入京都之内,摸清楚京都城内,可供饮用的井水,共有几处?” “末将领命。”商起回道,这才跪下,接过命旨,转身出帐。 就在秦宣布局京都的同时,李姬也开始了她的计划。 从送走了琴奴那日开始,李姬无论早饭中饭晚饭,但凡吃过饭后,总是借着饭后消食的由头出门散步,且是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如此两日之后。 入夜,李姬散步结束,回到自己帐篷内,她这次动用了虎符,已经是出了军营的北口,那北口之外,果然如同星辰帝君所言,是条康庄大道,宽阔平坦,可通马车。 第83章 李姬托着腮帮子,坐在烛灯旁谋划。 若是从北路逃走,却是更通畅些,可是那北路实在太过平坦了,如果被军中发现,军中派兵追她,那她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藏身。 而南路就不一样,如果真如星辰帝君所言,南路是小道,且泥泞湿滑,崎岖难行,那料想应该是有很多遮挡,比如低矮灌木,茂密丛林之类的,这些地方,皆是可以用作藏身。 李姬想到这里,便打定主意,明日借着饭后散步消食的由头,去那南路打探一番,再做定夺。 李姬做完计划,准备熄灯安寝,却意外的碰到了搁在袖囊里的小圆盒。 她低头,把小圆盒从袖囊里取了出来。 那日夜里,星辰帝君主动赠予她这小圆盒,却也没说是个什么东西,只道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可李姬猜想,能到帝君手中的,怎么可能是小玩意呢?即便不是价值连城,那也该是稀有名贵的物件了。 这么琢磨着,李姬便用细剪子挑亮了桌上烛火,然后低头仔细去端详手心处那小小一枚的圆盒。 圆盒的正面被磨损的已经看不出原有的图案了,只能翻了底面去瞧。 李姬拿到灯下,仔细去看,底面却是有几行凹槽刻字,仔细辨认,竟是西域的梵文。 李姬幼时曾随着父亲李馗学过些梵文,便按照记忆去辨认。 宣德二年……香油……经西域抵达洪荒…… 宣德二年?是北方年号。 如此算来。 这该是十年之前的老物件了! 香油? 李姬掰开圆盒,见里面原本的香油如今已经凝结成膏,低头细闻,倒是还隐隐透出香味,这产自西域的香油十年都还有余味,在当时,该是个价值不菲的物什了,为何十年都不用,等它结了香膏,才送出呢? 李姬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勉强猜测,该是帝君南伐得来的战利品,以为是女子所用,便随手赠予她了。 李姬思及此,便把那香油盒子再度搁回袖囊内,想到不久自己便要离开,而这星辰帝君如此至情至性之人,以后恐怕都难以再相见了,这香油,便一并带着,当个纪念罢。 同夜。 白色的主帐之内。 秦宣私下召见了上将军商起,并抬手把刚收到的一份机密军报递到商起手中。 “阿起,自己看吧。”秦宣道。 商起双手接过军报,仔细浏览完上面的内容,神情微震:“补给断了?” 秦宣点头:“我军从北而来,一路南下,已经耗损国库大半,现在又碰上寒冬,这押运粮草的军队被冰雪阻隔,一时赶不过来,如今所剩的粮草,只能维持半月不到。” 商起是秦宣心腹,跟随秦宣十年有余,听秦宣说完,心中已经明白,接话道:“帝君的意思,是撤军拔营,即刻回国?” “对。”秦宣点头:“走之前,寡人要的凤鸣十六州,必须拿下!” 商起自然知道凤鸣十六州的重要,这次南下,他们星辰夺下玄黄和扶苏两国,唯有在最南方的洪荒,因粮草补给不足,必须暂时撤退,可如果拿走了凤鸣十六州,待到他日国库充盈,军队便可整装待发,以凤鸣十六州为跳板,直抵洪荒京都,完成帝君一统九州的宏愿! 秦宣抬眸,目光和上将军商起对上:“城外水源已被我军切断,那井水投毒之计,寡人本来准备晚几日进行,可如今看来,已经时不我待。你今夜便派出暗哨,给距离皇城最近的井水投毒,让饮水者中毒的消息即刻传入宫中。” 说完,秦宣问商起:“那刘秦如何?” 刘秦是洪荒九卿之一,却早就被星辰以重金收买。 “刘秦贪财。可为圣君所用!”商起回道。 秦宣颔首:“通知他,暗中推波助澜,让那洪荒的国君,早日同意割让十六州和送出公主为人质。” “诺!”商起回道:“末将领命。” 翌日。 因着天气晴好,气温转暖,京都城墙上厚厚的冰层,在暖阳的打照下,似乎隐隐有消融的迹象,一滴一滴融化的冰水从粗壮的冰凌下滴落,而那冰凌也愈发变小了。 守城的太尉带着一对将士从城门边走过,在见到冰凌初融时,立马蹙了眉宇,面容严肃的令下属将士把消息,即刻传去宫中。 京都宫中。 议政殿内。 “报!圣君,太尉有消息传!”门外宫人喊道。 坐在大堂上的韩衡听闻太尉有消息,马上抬手,放了传消息的将士进殿。 那将士进入殿内,给圣君行过礼后,马上说道:“禀圣上,太尉让末将告知,城外墙上的冰雪,已经开始融化了!” 朝堂众臣一听,霎时气氛就压抑了起来。 堂上的韩衡皱眉道:“这才几日,怎就开始融雪了?” “启禀圣君,我国地处南方,本就冬日不冷,这几日恰巧寒霜,才能侥幸水化冰凌,冻结城池。如果议和之事,继续拖延下去,这冰城怕是不保!”卿大夫刘秦上前说道。 “这……”韩衡面露迟疑。 卿大夫卫資这时上前一步,拱手说道:“陛下,微臣夜观天象,判断只有这两日暖阳初露,后面还是大寒大霜的天气,陛下莫要担忧,且是赶紧命城中百姓和将士,按照国师锦囊所指,提上水桶,再去城上浇水结冰即可!” 第84章 韩衡听卫資提到国师,心中这才安稳了些:“卫爱卿所言极是,国师虽去,可妙计犹在,且是按照卫爱卿的意思,命……” “报!”宫外传来喊声。 国君韩衡的命令还未下达,这会儿听的外面又有消息来报,也不知是喜是忧,只得缓下命令,先让外面的宫人放了传消息的小将入内。 “何事?”韩衡问传消息的小将道。 那小将跑的满头是汗,噗通跪到在地,对国家韩衡说道:“启禀圣上,是……是城内两处水源,昨……昨日被那星辰的上将军商起带领一千精兵,给截断了!” “什么!”韩衡听后,大怒,拍案而起。 卿大夫刘秦指着小将问道:“昨日截断水源,为何今日才来报?” 那小将被问的汗颜,这才回道:“是……是卫将军……” “可是你们卫将军怕担责任,所以故意压着不报?”卿大夫刘秦问出此话的同时,目光锐利的看向身边同朝为官的卫資。 卫資是元老,位列九卿之一,而他的嫡子,是守卫京都的统领将军。 卫資被刘秦指责的目光看的蹙起眉峰,立马驳回道:“刘卿莫要信口雌黄!” 那跪着的小将战战兢兢回道:“卫将军原本考虑,虽城外水源被断,可城内尚有井水可饮用,且也同时派了精兵,去把截断水源的巨石挪开。” 国君韩衡听后,隐约感觉不妙,便问:“可是,又出了事?” “启禀圣上,城内井水不知何故,从昨日起,但凡有人饮下,便似得了失心疯般,言语痴傻,疯疯癫癫。故而城中传出流言蜚语,说是井水染了瘟疫,百姓吓得都不敢再饮用了!”那小将回道。 韩衡听罢,怒气攻心:“此等大事,卫统领为何不亲自来报?要尔等小将通传?” “卫将军……他被一些事,拖住了,暂时抽不开身……”那小将回道。 “岂有此理!”堂下的刘秦听罢,斥责道:“堂堂一国统领,危急关头,竟然畏首畏尾,不敢亲自来报,微臣猜测,怕不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了抽不开身,而是畏罪潜逃了吧!” “你!”卫資听罢,狠狠瞪住在朝廷之中咒骂自己嫡子的刘秦。 眼见着一向不和的两个卿大夫就要吵起来了,国君韩衡气的当场抬腿,踹了身边的一个大瓷摆件,那摆件应声倒地,碎成万片。 堂下的文武百官听罢,全部吓得跪倒在地。 “陛下息怒!”大臣道。 韩衡怒道:“国家危难之际,尔等竟然还在朝堂之上吹鼻子瞪眼,怕是那星辰的铁骑还未大军压境,寡人就要被尔等气死!” 说罢,甩了袖子,当即捂住头疼不已的脑袋,退朝而去。 第50章 050 当日。 李姬按照昨夜的计划,午饭之后,便借着消食的由头,从营口出去,往那南路而走,这日正值晴天,阳光大好,地面上一层霜雪也开始初融。 李姬身披大氅,手中抱着暖炉,一队约莫十人的士兵跟在她身后两米处,时刻保护她的安全。 李姬沿着直道,走出一公里远的路程。 随着李姬脚步的渐远,南路原本的直道开始被曲折小道代替,初融的雪水让原本就蜿蜒崎岖的小道变得更加泥泞难行,且道路两旁,杂草丛生,那杂草已经干枯发黄,可茎干却依旧婷婷直立,倒是掩人耳目的好避所。 李姬停下,默默观察着南路的地形,而她身后两米处的士兵也随之停下,却也不上前催促,而是默默地远站着,等待李姬的下一步动作。 李姬收回观察地形的目光,远远朝身后看一眼。 有了出营的虎符,有了可以藏身的南路,可这身后的士兵,却也是个麻烦,要想个稳妥的法子,甩掉才好。 这会儿,李姬对南路的地形也观察的差不多了,便不再多做停留,而是转身往回营地的路上走。 她一路走,一路琢磨。 待到李姬回到营地,进入帐篷的时候。 忽而想到,这军中都是穿军衣,唯有她穿着上衣下裳,这样一身华贵的的穿着,跑起来非但不方便,而且也过于显眼。 为了掩人耳目,李姬决定弄一套军衣,到时候穿在内里,等逃出营地的时候,即刻脱掉外裳,只穿军衣和马靴,这样在山路上跑起来,非但快,还可遮人耳目! 当日未时。 卿大夫刘秦私下觐见了国君韩衡。 待到刘秦从议政殿走出后,又立马去凤鸣殿见了国后闽齐。 凤鸣殿上。 国后闽齐听刘秦说完,勃然大怒。 “什么?你是说陛下非但同意了割让凤鸣十六州,还答应那蛮夷送本宫的魅儿去做人质?”国后闽齐说着,转身就要去找国君韩衡求情。 刘秦却及时拦住了她:“皇后息怒,此事兹事体大,且事关储君之位,切不可因一时怒意,毁了太子的前程!” 太子韩卫是皇后闽齐的心头肉,也是闽齐对未来所有的希望,听的刘秦提到太子,皇后这才控制住了自己,停下了脚步。 “如何这般严重?”闽齐问道。 刘秦满脸痛心疾首:“皇后有所不知,这……最后下决心,送出公主为人质,也是陛下不得已而为之的决定,如今城外水源被敌军切断,城内井水又有毒不可饮用,民间怨声载道,舆论四起,若是不答应星辰帝君的议和条件,便只能一战,可如今我国虽然表面看着富庶繁华,但是兵力确实不强,若是开战,胜算不足五成!” 第85章 皇后闽齐听的刘秦劝说,心中已经有了推算,问道:“可是陛下让你来的?” 刘秦也不加掩饰,点头道:“陛下明日辰时前就会下旨,让公主随同凤鸣十六州的州印,同道送去星辰军营。且又担心公主得知此事之后,会找皇后闹腾,便命微臣请皇后今夜便走,去城外的离宫别苑小住一段时日,待到时局稳定,再回来。” “这……”皇后犹豫。 刘秦赶紧说道:“微臣知道皇后舍不得公主,但皇后不只是公主一人的母后,也是太子殿下的母后,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如今朝堂危机,若是两国开战,太子殿下危矣,百姓更是生灵涂炭,皇后舍公主一人,却可救太子和百姓于危亡,孰重孰轻,皇后自己定夺。” 皇后听刘秦说罢,蜷缩在金丝云纹袖口的手指慢慢攥紧,她双眸含泪,痛苦地闭上眸子:“摆驾,本宫即刻启程,去城外的韶华宫诵经祷告,愿我洪荒,安度此劫。” “皇后英明!”刘秦跪安道。 外面的宫人此时也喊道:“皇后摆驾韶华宫,即刻启程!” 隔日。 辰时未到,长乐宫就接到了圣上的旨意。 说是,让公主韩魅明日和那割让的凤鸣十六州的州印,一道送去星辰军营议和。 韩魅看过圣旨,一脸的不可置信:“父王不是看了国师的锦囊,答应不送本宫去议和了吗?为何又出尔反尔?” 送旨的宫官皱眉道:“殿下切不可如此说陛下。” 韩魅不理那宫官,转身就往国君韩衡所在的太极殿而去,却被殿门口的亲兵拦住:“殿下,陛下此刻在议政。” “辰时未到,父王怎就开始上朝了?”韩魅怒问。 亲兵站在太极殿门口,就是不让韩魅进入。 韩魅一想到自己今日就要送去敌国军营做人质,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皇家脸面,朝着殿内喊道:“父王何其狠心!为了议和,竟是要送女儿去敌国做人质了吗?且是临走之前,亦不愿再见女儿最后一面?” 韩魅喊完,见殿内没有回应,便再次提了声音说道:“不是不愿见!怕是无颜见女儿了吧!” 韩魅再次喊完,可殿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气急的韩魅此刻知道,自己就是站在殿外喊上一个时辰,怕是铁了心的父王都不会见她,于是转身改道,准备去往后宫,找寻自己的母后求援。 可当她抵达凤鸣宫的时候,却被门外看守的宫人告知,国后已经在昨日,便摆驾去了宫外的离宫别苑。 原来母后,也早已知晓了此事。 而韩魅,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韩魅一生骄纵,从未如此受挫过。 她寻不到母后,又见不上父王。 当即,就忧思过重的晕死了过去。 可饶是如此,却仍然无法改变,她被送去帝国军营做人质的命运! …… 而隔日的夜晚。 也到了李姬计划逃跑的日子。 李姬用过晚膳之后,便如同往常一般,从营帐出来,早已等在门口的一对士兵见她出来,便一字排开,跟在她身后。 李姬朝那士兵的头头招招手,那士兵头头见后,靠近过来,问李姬道:“贵人有何事?” 李姬指了指茅房的方向:“奴家要去小解,你们且先回去待命,等奴家结束之后,再来同我一道散步,可好?” 士兵头头没有犹豫,当即答应下来:“诺。” 李姬见士兵们离开,这才朝着茅房的方向走去,进入茅房内,她先脱掉自己的外衣,在里面套上一件改小了的兵衣,然后再把外衣重新穿戴整齐,这才从茅房出来,大步朝营口走去。 在营口处,李姬亮出虎符,便顺利的出了营口。 直到走出营口一公里远,踏上了南路的泥泞小道,李姬这才赶紧脱去外衣,只穿着兵衣,又抬手把头发盘起,戴上一顶军帽,这才继续前行。 可饶是换装之后,她的心口却始终环绕着一股莫名的担忧,大约是……这一路逃得,实在太过顺利了些,顺利的让她有些后怕。 夜路漆黑。 李姬摸出火折子点亮,那星星之火,却是照亮前路唯一的光。 而这光,亦是李姬心中归家的希望。 李姬摇摇头,晃掉脑海中那抹担忧与害怕。 迎着风雪,踏着泥泞小道,她勇敢的朝前小跑而行。 走出二里路的脚程,却是花了一个多时辰。 这南路,果然如星辰帝君所言,太难行了! 可李姬对自己的决定,却从不后悔。 当即,她只得加快了脚程,兼着风雪往前赶路。 而此时,风雪又更大了些。 连着天上的月色都看不清楚了,四周皆是黑蒙蒙的一片。 遥遥的,李姬听到马蹄声靠近,她下意识的灭了火折子,躲进身边最近的一处灌木丛内。 一队骑兵骑行到李姬所在的位置,为首的人从白马上翻身下来。 此刻,李姬正躲在草丛内,张着一双杏仁眼朝外面看,外面风大雪大,却是月色昏暗,本来是看不清楚什么的,可等到那为首的人从马上下来,几个骑兵也跟着从马上下来,那骑兵手中都举着火把,那噼啪作响的火把却是把那为首的人脸给照亮了起来。 是星辰帝君!李姬猛然一惊,瞬间皱紧眉宇。 第86章 若是追击她的只有兵士,她还能利用换装,侥幸逃脱。 可若换成星辰帝君,李姬心中却没了把握。 实在是这星辰道君眼眸如鹰,太过锐利逼人。 星辰帝君此刻披着风衣,抬了抬右手,他身边跟着的将士便没有再跟着上前,而是帝君独自一人,走至李姬藏身的草丛前方,且是低头看她,声音亦是听不出喜怒来:“出来吧。” 李姬联想到此前种种,帝君送给她可以出入军营的虎符,又告知她哪条路好走,而今晚,从她摆脱保护她的亲兵,到出了军营,一切顺利的令人心惊。 李姬沮丧的从草丛里起身,暗自攥紧了拳头。 “寡人曾与你说过,此处有两条路通向外面,一处在南,一处在北,南路是小道,地面泥泞湿滑,崎岖难行。北路是大道,宽阔平坦,可通车马。你该走北路才是。”秦宣说道。 眼下情形,李姬只能临危不惧,最后拼一把了! 第51章 051 李姬目光直视星辰帝君面罩后的漆黑双眸,沉着声音问道:“陛下既有心放奴家离开,又何故追来?” 秦宣摇头说道:“南路不太安全。” 说完,又去看李姬的眸子,言语诚恳道:“你要去哪?寡人护送你去。” 秦宣说完,从怀里拿出一件宽厚大氅。 李姬诧异地看过去,却是他在温泉那日送给自己的狐毛大氅。 李姬倒退一步,迟疑道:“陛下……” 秦宣上前两步,抬手拍掉李姬身上的飞雪,又抬手给她披上厚实保暖的大氅,且又给她戴上狐毛帷帽。 李姬看着秦宣温和的动作,想着她在军营中的这几日,星辰帝君非但从未强迫于她,且处处对她关怀备至。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即便是今夜,她偷跑出去,帝君追来,却是从出现到此刻,非但没有一句责骂她的话,还亲自给她披上温暖的大氅。 若说一点不感动,那也是自欺欺人。 李姬握住大氅的下摆,退后一步,问道:“陛下,奴家可以信任你吗?” 秦宣颔首:“寡人曾说过,无论何时,你皆可信任我。” 李姬点头,她自知今夜逃是逃不掉了,还不如坦白从宽,或许能绝处逢生。 这才缓声说道:“陛下,奴家其实并非议和的女奴荷花,奴家本名李姬,是洪荒大司徒李馗之女,只是遭小人暗算,被移花接木换成了那唤作荷花的女奴送来军营,奴家趁夜逃走,是想要回到乡下的宅子,和家人团聚。” 李姬一口气说完,便抬眸去看星辰帝君脸上的反应。 星辰帝君戴着面罩,那面罩之下的眼眸沉寂,似乎对于李姬刚才的坦言,并无过多惊讶。 “即是回家团聚。便赶紧上路吧。”秦宣道:“只是南路不大好走,你且随寡人共骑,让寡人护送你归家,可愿?”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姬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 其实,当她说出自己的实情,心中已经放下了一半对星辰帝君的戒备。 星辰帝君抬手,有骑兵替他牵来白马。 李姬在星辰帝君的扶持下,被送上了白马。 尔后,星辰帝君一个飞身,也上了白马。 秦宣从后面环住李姬的身子,在她耳边沉声道:“夜里凉,寡人会骑得快一些。你且坐稳。” 话音落下的同时。 驾!帝君呵道。 那白马奔驰四蹄,踏着泥泞小道一路向前。 而身后的骑兵也纷纷上马,追了上来。 马跑的飞快,李姬紧紧握住缰绳,却还是被甩的有些左右摇摆。 秦宣单手握马绳,腾出一只手来,从后面伸出,穿过李姬纤细的腰身,把她箍住,往后扣在自己的怀中,且沉声安抚道:“莫怕,不会摔下去的。” 自从父亲和兄长带兵出征之后,李姬就忙于照顾家里,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骑过马了,这会儿骑马,又是骑快马,当真不适应,却也只能压住心中害怕,缩在星辰帝君宽厚的胸膛里,寻求庇佑。 星辰帝君按照李姬所指的方向,穿林过道,一路疾驰。 花费了大半夜的时间,才终于在旭日初升的清晨,抵达了乡下的大宅门口。 虽说是乡下宅子,可也是个坐北朝南,占地一亩半的三进院子。 时值冬日,且是清晨。 宅门口的正大门闭合着,门前三道台阶上落满了白雪,与大门齐平的倒座房屋檐高挂,那青黑色的屋檐上也是白雪皑皑,远远看去,倒是一幕江南小院挂雪迎春的美景。 这座三进的院子,是李姬三年前就采买下来的,当时也是看时局愈发动荡,担心来日一旦战事吃紧,一家人若是在咸城呆不下去了,便能在乡下临时寻个庇护所。 李姬打远就认出了自己买下的院子,便坐在马上,朝前方一指,对身后的星辰帝君说道:“陛下,奴家到了。” “好。”星辰帝君命身后兵将原地等待,自己则放慢了马速,待到马匹走至院子前方百米处,这才先行翻身下马,然后又扶着李姬下来。 李姬站在马侧,微低着头,脑海中思索着如何同这星辰帝君道别。 她还未来得及先出声,星辰帝君却已先开了口:“寡人三日之内,便要拔营撤军,回星辰去。” 第87章 李姬听后,心中震惊,她知道洪荒国君在同星辰帝君议和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谈妥了,按照她原本的料想,这星辰帝君先是攻占了玄黄,后又攻占了扶苏,如今距离洪荒也只是临门一脚,她以为议和只是幌子,星辰的铁骑最终会踏上咸城的领土。 可为何,就要走了? 秦宣看出李姬眸中的不解,于是同她解释道:“姬子有所不知,寡人的粮草被阻,如今军中粮草不足半月就要耗尽,且我军在外征伐多年,已是国库空虚,如今挥师回朝,休养生息,等待来日再战。” 李姬听罢,连连后退两步。 她心中警铃大作。 刚才星辰帝君口中的一番话,全部都是国家机密,却是如同闲谈家常一般,同她一个女子娓娓道来,这实在令李姬心中感到害怕。 秦宣看见李姬眼中流露出的惶恐,可这次,他非但没有温柔安抚,反而上前两步,逼到李姬跟前,又抬手攥住李姬的手腕,这强势的态度,是不容许李姬再退的意思了。 “陛下,为何……”李姬微微抖动着睫毛,连着声音也带着颤音。 她这一路回来,亦是能感觉到星辰帝君的爱护。 可帝王的爱护,对于普通女子来说实在太重太沉,令她心生恐惧。 秦宣看着李姬眼眸中和话语中流露出的惊惧,实在心有不忍,这才放松了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亦是放缓了声音说道:“莫要害怕。寡人告知你这些,亦是要告知你,寡人要带你一道回星辰去。” “可奴家不愿……”李姬摇头说道。 秦宣不等她说完,强势打断:“你的父亲除了是大司徒李馗,可是六年前,被洪荒国君韩衡派去北方援军的神勇大将军?” 李姬听后,猛然抬首。 秦宣盯住李姬讶然的眸子,继续说道:“你的兄长可是随同北上援军的兵部左侍郎都督,李莽?” 李姬睁大双眸,眸内的惊讶更甚。 半晌,才听李姬说道:“陛下,早就知道我不是荷花,是李姬了?” 秦宣没有任何掩盖的点头:“对。” “所以,陛下给我虎符,告知我北路可走的时候,也早就知道我要逃跑了?”李姬再道。 秦宣继续点头:“对。” “所以,我根本逃不掉的。”李姬说着清凉的眼眸中生出泪来:“一切都在陛下的计划之中。即便今夜,陛下送我归家,也只是放我回来和母亲道别的?” 秦宣没有马上回来李姬这个问题,而是不忍再看李姬含泪的眸子,继而别开视线,缓声说道:“你随寡人一道回国,寡人替你寻你阿翁和阿兄。” 李姬闭上眼眸,遮住眸内的泪水,可那颤抖不已的睫毛,却依旧透露出她此刻心底的哀戚。 “陛下,以我父兄为由,料到我断然不忍拒绝,是吗?”李姬酸涩地问道。 秦宣没开口,紧盯着李姬那如鹰隼的黑眸内,却是又暗又沉。 李姬在马上颠簸一夜,如今又得知了必须随同星辰帝君一道回国的消息,此刻已是身心俱疲,她强撑着精神道:“陛下的策算滴水不漏,我亦没有回绝的理由,且是容我……容奴家回家和母亲好好道别,再随陛下离开,好不好?” 秦宣听出李姬语气中的绝望,尤其是她最后那句满是祈求的好不好,令秦宣听后,心疼不已。 十二年前。 秦宣初遇李姬之时。 在前往扶苏国的客船上。 时年六岁的小李姬曾摸黑去船上的杂物间寻八岁的他,给他送肉包子吃。 那时,秦宣兽性未除,一身蛮力,差点伤害到小李姬。 可小李姬却忍着害怕,同他温声说道。 你放开我,让我再去取几个肉包来,好不好? 你这样抓着我,很痛,特别痛。你放开我,让我给你再拿几个刚才的肉包子,好不好? 小李姬除了担心他饿,还担心他渴,担心他的安危。 你若是渴了,那边缸子里有水,可以用这碗接水喝。我要走了。明天……再带吃的来给你,好不好? 还有。千万别出这屋子。若是被别人抓了去,怕是会没命的。你就在这等我,哪里都不要去,好不好? 小李姬看他浑身脏兮兮,还替他准备了干净的衣服换洗。 用缸里的水洗澡,然后擦干水渍,我替你穿上干净衣服,好不好? 十二年前。 小李姬时年六岁,生的粉雕玉琢,玲珑可爱。 她说话的时候奶声奶气,却对他温柔至极。 时隔多年,秦宣却仍旧记忆犹新,小李姬那会儿每夜来客船的杂物间看他,并且小心翼翼地问他各种好不好,用的是温柔至极的小奶音。 如今,已过及笄的李姬却是用祈求的语气同他说道,陛下的策算滴水不漏,我亦没有回绝的理由,且是容我……容奴家回家和母亲好好道别,再随陛下离开,好不好? 第52章 052 一路行来,其实秦宣心中也是百转千回。 他本不想逼迫李姬,可又不舍与她再次分离。 秦宣看着李姬哀求的眼眸,听着她祈求的话语,最终缓缓说道:“寡人送你归来,原本就是让你同家人团聚的,其实,你可带着家人,同寡人一道去北方。” 李姬含泪摇头道:“星辰属北,距离南方千里之远。奴家母亲和外祖母都是长于南方的女子,并不适合北方干燥的气候,且她们都已经上了年纪,还是不宜长途跋涉,舟车劳顿。” 第88章 秦宣颔首:“也可。” 片刻后又道:“寡人同你一道进宅子,和她们道别。” 李姬摇头:“奴家的母亲和外祖母都是常年呆在宅内的妇人,且她们二人生性胆小,若是见到陛下,恐怕会生出诸多猜测,为了让她们心安,陛下还是不要出现为好。” “既然如此,寡人也不……”秦宣看着李姬的脸色道:“也不再勉强你。” 李姬知道这是一个帝王最后的退让,但是他要她跟着自己一道回国,却是铁板钉钉,无法更改的事情了。 秦宣微微矮了身子,低头仔细端详李姬脸上的表情,片刻后,才缓声低沉说道:“你一夜奔路,看着精神不济,先回宅子里好好睡会儿吧。” 说完,秦宣这才站直身体,抬了戴着暗色鎏金龙纹手套的右手,轻轻替李姬拍掉肩膀上的飞雪,又仔细给她系紧了狐毛大氅的脖绳,这才继续说道:“寡人给你两日时间同家人道别,两日后的酉时,宅子东面的银杏林内,寡人在那等你。” 说完后,秦宣不动声色的等待着李姬的回答。 李姬娇小纤细的身体被温暖厚实的大氅裹着,她洁白如玉的小脸在一圈纯白狐毛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幼弱美丽,惹人怜爱。 李姬垂着的黑长睫毛,盖住了她眸内此刻所有的情绪,唯有那挺翘的鼻头缀着浅粉的红,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哭的,只是最终,她还是妥协般的点了下头,轻声回道:“好。” 秦宣听后,心中大为高兴,这才翻身上马,可目光却始终胶着在李姬的身影上,嘴角亦是带着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下去的微扬弧度。 李姬此刻已经转身,朝着辟于宅子东南角的玄色大门走去。 秦宣看着她缓步踏上门前的三道石阶,又看着她叩门,直到见到仆人打开了玄色大门,满脸惊喜的把李姬给迎了进去。 李姬的身影拐进了内里的屏门,而守在影壁前的仆人最终关上了大门。 直到确认李姬安然无恙的进入内宅,秦宣这才收回了视线,他牵着马绳调转了马头的方向,洪亮的喝了声驾,挥动马鞭,驾马朝前方不远原地等待他的将士们奔去。 …… 李姬归家的消息从宅门口经由仆人一路跑着传到了主院,这会儿辰时未到,主院里的赵勾却已经早早起床,跪在一处摆放了白玉菩萨的小型供奉台前,正在双手合十,闭目祷告。 忽而,听到外面噪杂的动静,一向喜静的赵勾微蹙眉头,这才从明黄色的蒲团软垫上起身,待到推开镂空镶纸的房门,却见到得了消息的乳母阿婆尚未穿戴整齐,就光着脚跑到自个儿跟前,抬着颤抖的手握住赵勾的腕子,激动地竟是说不出话来:“姬……姬……” 赵勾听到那姬字,敏锐的感知到可能是与女儿有关,于是扶着乳母阿婆进屋坐下,却也等不急地问道:“乳母,是不是……是不是姬姐儿她……”归来了那几个字尚未说出口,就已看到乳母阿婆红着眼睛拼命点头。 赵勾这时哪里还有不懂,自她从独自到来的丫鬟桃红口中,听的女儿李姬被召入宫中就一直未还的消息后,心神俱失,每日以泪洗面,唯有求神诵经,方能得片刻安宁,可每每入梦,却总是梦到丈夫儿子战死沙场,女儿亦被关押在宫中大狱内,满脸血色。 这会儿,听得乳母首肯,赶紧起身朝屋外跑去,却在石头砌成的廊道上,于刚和丫鬟桃红碰了面就匆匆往主院赶来的李姬碰了个正着。 “姬……姐儿……”赵勾见到宝贝女儿,眼泪忍不住的落下,她朝李姬张开颤抖的双臂。 而李姬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闺秀礼仪,含着泪水扎入母亲温柔的怀抱内:“阿娘。姬儿好想念阿娘!” “阿娘也日日挂念着姬儿!”赵勾把女儿搂入怀中,她哆嗦着嘴角,也不管脸上混杂在一起的鼻涕泪水是否影响了她的形象,就这么紧紧搂着女儿的肩膀,才终于能感觉到坚强下去的力量。 丫鬟桃红站在一旁,也忍不住默默用帕子擦着眼泪。 家中管事的见大小姐终于回来了,心中感慨,却也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外面风大雪寒,小姐好不容易回来了,可夫人千万别染了风寒,还是领着小姐一道回屋里叙话吧。” 桃红也点头附和道:“管事说的没错,外面太冷了。姬姐儿回来了是好事,夫人身子弱,可千万别因此染了风寒,又叫姬姐儿忧心,且是一起回屋里,毕竟屋里炭火正旺,也是暖和,也能叙话。” 赵勾尚沉浸在女儿终于回家的喜悦之中,李姬性情更沉稳,她率先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又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到穿着更单薄的母亲赵勾身上,同赵勾握着手温和说道:“阿娘,我们一道进屋里,慢慢叙话。” “好。都听我儿的。”赵勾点头应道,这才随着李姬和乳母阿婆,丫鬟桃红,管事的,一道回了主院里。 管事的说去料理厨房,定要给姬姐儿弄个丰盛的洗尘宴,这就忙开了去。 而乳母阿婆也随同管事的,一起往厨房去帮忙。 这会儿,主院里只剩下母亲赵勾,和贴身丫鬟桃红。 李姬坐在赵勾身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讲了,却跳过了和星辰帝君发生的种种,只是简单说了被帝君赏识,且帝君答应帮她一道找回六年前,去往北方的阿翁和阿兄。 第89章 赵勾认真听李姬说完,这才蹙眉问道:“我儿的意思是……还要离开?” 李姬点头:“阿娘,你也知道,阿翁和兄长都是失踪于北方星辰国,我此次因祸得福,有幸得到帝君赏识,便想着借用星辰帝君的人脉,帮着在星辰境内境外寻一寻,说不定能寻得踪迹。” 李姬不敢提是星辰帝君要带走她,而只是说了,是自己想去北方,想要借助帝君的帮助,去寻找父兄。 赵勾听李姬要去北方,心中不舍,可又想到李姬是想去寻父亲和兄长的,便是期盼大过了不舍,赞同道:“我儿说的没错,星辰帝君是北方之王,他位高权重,眼线众多,有他的帮忙,兴许能找回夫君和莽儿!” “便是如此了。”李姬应和道。 赵勾这才由悲转喜,点头赞同。 丫鬟桃红听到此处,也走过来,说道:“姬姐儿既然要去北方,可否带上我一起去?” “北方不比南方,北方苦寒,且天气干燥。”李姬强调。 “我一个奴婢,哪里怕什么苦寒和干燥。奴婢从小就伺候在姬姐儿身边了,姬姐儿如今随同大军去北方,军中男儿多,姬姐儿身边没个婢子也不方便!”桃红说道。 赵勾也点头表示赞同:“姬儿,桃红说的没错!军中大多数都是男子,你一个女子身边没个丫鬟也不方便,就带着桃红一道去吧!” “可……”李姬还是担忧。 赵勾知道她担忧什么,于是说道:“院子里除了管事的和乳母阿婆,还有十几个乡下采买的丫鬟婢子,都是年轻得力且伶俐聪明的,有她们伺候,阿娘这头,你绝对不用担心。” 李姬听赵勾这么说完,这才放下心来,便又转头去看桃红:“即是如此,阿娘这头伺候的人手够了,你也决心跟我北上,我就两日后,随我一道走吧。” “诺!”桃红点头应下。 李姬又和母亲赵勾叙了一小会儿的话,问的皆是母亲日常起居和饮食,等了解的差不多了,心也安下来,这会儿一夜奔路的困意袭来,她终于是抵挡不住困意,甚至来不及回房,就在桃红的搀扶下,睡到了赵勾房内的拔步床上。 桃红伺候着李姬睡下,赵勾也亲自弯腰给李姬盖上厚被子,掖好被角,看着李姬沉浸的睡颜,心说,一路赶回来,这孩子……怕是累坏了。 等放下了拔步床上的帷幔后,赵勾走到门边的木架上,取下刚才进门的时候脱下的大氅。 这大氅原本是披在李姬身上,同她一道回来的,那时廊上寒凉,李姬怕母亲受寒,才脱了给赵勾披上。 丫鬟桃红见赵勾把大氅送到她手中:“你去给姬姐儿收拾去往星辰国的行李,把这件大氅一并带上吧。” 桃红没做多想,接过大氅,应下之后,便起身离开,去料理行李去了。 赵勾看着桃红远去,这才关了屋子的房门。 第53章 053 赵勾跪到白玉菩萨的供奉台面前,同菩萨轻声说道:“大慈大悲菩萨,信女看那大氅华贵异常,且一针一线都是皇宫中的制式,虽然姬儿没有明说,但信女清楚,那星辰的帝君对姬儿应是喜爱的。 否则也不会在军中庇护姬儿的安全,又送姬儿归家团圆,又带姬儿去北方寻找父兄,可帝王之爱,太危太险,太沉太重,稍有不慎,怕是尸骨不存,信女求大慈大悲菩萨,保佑姬儿找到父兄后平安归来,为此,信女愿折寿以偿,愿终身供奉。” 同菩萨说完心愿,赵勾双手掌心着地,磕下三个响头。 …… 李姬这一睡,便是从辰时睡到了第二日的午时。 或许是前段日子,她生活在军中,每日都过的谨小慎微,忧心忡忡,这会儿好不容易归家,又是睡在母亲屋内,感觉到分外踏实安全,才睡的如此久。 待到李姬睡醒的时候,午时的太阳已经照到屋内,而丫鬟桃红也已经妥妥的打理好了主仆二人的行李。 李姬洗簌之后,便去正厅用膳食。 去往正厅的廊道上,母亲赵勾对李姬说道:“昨日你乳母阿婆还亲自下厨,给你备了好一桌丰盛的洗尘宴,却没想到,你一觉从昨个儿睡到了今日午时。” 李姬听后回道:“倒是辛苦阿婆了。幸得现在是冬日,菜肴搁在外面,一两日的时间倒也不会坏的,且现在又逢战时,粮食和油米都贵,勤俭节约为好。” 赵勾听李姬说得有理,点头认可:“那便按我儿的意思来。” 李姬转头同身边几个丫鬟婆子道:“你们去厨房那头,把昨日洗尘宴的吃食用蒸笼热透,等会端到正厅来。” “诺。”丫鬟婆子听了回道,便转身往厨房而去。 李姬又同母亲赵勾说道:“昨个儿我回来太累,便睡着了,也没来得及去外祖母那请安,正好趁着厨房热菜的时候,阿娘领我去外祖母的院子瞧瞧可好?” “好。”赵勾在廊道上调转了方向,朝东面走去:“姬儿这边来。你外祖母年岁大了,受不得寒,我便命下人把地势高一些,且阳光最好的东厢房给整理出来,让你外祖母住进去。” “此举甚妥。”李姬点头赞同。 李姬跟着母亲穿过廊道,去了东厢房所在,而外祖母田乐自从十年前被李姬用计从赵氏府邸接过来,跟着她们居住之后,在生活上得到了最大的照顾,虽然精神依旧有些紊乱,可人却养的白胖了起来。 第90章 东厢房内烧着炭火,温暖如春,且这头地势较高,即便江南多雨水,冬日多融雪,可这头的房子却从不积水,地面干燥,空气温暖,又有仆人伺候日常,待到李姬见到田乐的时候,见老人家面色红润,气色很好,心中也跟着温暖起来。 “外祖母。安好。”李姬朝外祖母田乐福身请安。 田乐看到李姬,还是如同以往一般,把李姬认做了年轻时候的赵勾,扶着她起身落座,满是慈祥地说:“勾姐儿同我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喊阿娘便好。” 李姬去看赵勾,见赵勾朝她点点头。 李姬心中也不扭捏,便笑着应道:“嗯。阿娘。这几日可是吃好穿好,一切都好?” “好得很呐!”田乐说道,双手紧紧握着李姬的手,老人家温暖厚实的温度借着掌心的皮肤传递给了李姬,又有些委屈道:“勾姐儿这么长时间不来看为娘,让娘亲甚是挂念。” 李姬想到自己即将北上,到时候外祖母怕是要更长时间见不到她了,可外祖母神志不清,若是说些告别的话,却怕她是理解不了的,于是李姬便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听闻北方有海,海内有山,名为幽都山,山中有赤色玄鸟,若是能见到玄鸟,向它许愿,便能让家人回来。” 田乐听李姬说的神奇,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李姬又道:“兄长无忌多年未归,我便想着去那北方的幽都山寻一寻,若是能寻得玄鸟,向它许愿,定能求得兄长归来。” 田乐把李姬认做赵勾,把李莽认做她已经战死沙场的儿子赵无忌,而六年前,自从李莽被封为左侍郎都督离开京都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在田乐心中,便是自己的儿子已经六年没有归家了。 “可是当真?”田乐听李姬说完,心中燃起希望。 李姬满脸认真,点头说道:“阿娘好生在这儿养着,把自己养的健康长寿,定能等到我带着阿兄归家的。” “好!”田乐重重点头,虽然快到花甲之年,可却如同孩子般笑的慈祥又纯真:“我儿快些上路,去北方,去幽都山,去找玄鸟,向玄鸟祈愿,让我儿无忌,早日归来。” “好。”李姬同田乐承诺道,待到把田乐安抚好之后,这才随着母亲一道出了东厢房的门。 母亲赵勾到了廊道上,才敢偷偷抹着眼泪,也不知是想到了自己战死沙场的兄长赵无忌,还是想到自己已经六年不知所踪的儿子李莽,亦或只是为了又要和女儿暂时离别,而感到心酸难抑,才会落泪。 李姬看着母亲的眼泪,心中亦有即将离别的心酸,可当下,她却没时间思考这些,而是转而冷静的想到,自己这一去北方,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归来,可家中只剩下老弱,且那存蓄眼看着愈来愈少,而战时的粮食却是愈来愈贵。 于是,李姬拿了帕子给赵勾擦了泪水,才问道:“阿娘,我记得后罩房外有一处空地,可还在?” 这三进的院落是李姬采买的,当时也是看重后罩房后面好一大片的空地,想到来日,兴许能派上用场。 “在的。”赵勾点头回道。 “嗯。”李姬说道:“等吃过了乳母阿婆的洗尘宴后,阿娘带我去后罩房的那片空地看看吧。” “好。”赵勾回道。 母女俩这边穿过廊道,去了正厅用午膳。 丫鬟婆子把厨房那里用蒸笼热好的菜肴一一端上了正厅的圆桌,赵勾给李姬夹菜,李姬睡了一天一夜,这会儿确实饿着,且又要给身边站着的乳母阿婆几分面子,便卯足了劲儿去吃,终于把桌上的菜吃了大半。 乳母阿婆见李姬喜欢她的厨艺,且是吃的饱饱的,心中很是高兴。 李姬擦拭了嘴角,这才携着母亲赵勾和乳母阿婆,一道去往了北面的后罩房,从那后罩房的小门出来,果然如记忆中一般,是一片开阔的空地。 李姬把裙边扎高,亲自下地查看,她摸了一把泥土,见那泥土虽然有些干瘪,却是上好的红土,若是施以肥料,多加看护,应是能成为一块肥沃的土囊。 “阿娘。”李姬撂了土囊,从旁边接过乳母阿婆递来的帕子擦拭手掌:“待到来年开春,阿娘便让家中小斯把这后罩房的空地开垦出来,种些瓜果蔬菜,和粮食谷道可好?” “我们自己种庄稼?”赵勾不解地问。 李姬点头应道:“是的。星辰虽然不久就会撤军,但是九州动荡,后面还会有战事,而战时粮食是最贵的,家中的存蓄却是会越用越少的,我们有自己的地,自己种庄稼吃,便可省下不少开支。” 赵勾听后点头。 李姬握住赵勾的手:“阿娘,家中的银钱你要盘算着用,无论如何撑到我带着父兄归来。” “嗯。”赵勾听得李姬说要带着父兄归来,心中激动,便含着泪道:“我儿此去北方寻亲,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阿娘,我省得的。”李姬点头应下。 和母亲沟通完种地的事情,李姬这才去了房内查看行李,她的日常穿戴都被桃红收拾在箱子里,足足有四个樟木大箱子。 李姬看着眼前一排的箱子,有些发愁:“我此去是寻亲的,不用带这么多。” “可这都是姬姐儿日常用惯了的。”桃红说道:“北方物质没有南方充裕,若是不多带些,我怕姬姐儿受苦。” 第91章 “远去千里寻亲,哪里有不辛苦的。”李姬说着笑看桃红:“我是去吃苦的,可不是去享福的,你若现在反悔留下,还来得及。” “我不反悔!”桃红马上回道:“那我现在就去减些行李。” “只带一些细软就好。衣服不要超过三套。”李姬温声说道:“不要用木箱子,直接用包袱扎起来,能背着上路即可。” “诺。”桃红应下。 大半日的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很快就到了酉时。 李姬按照之前星辰帝君所指,领着丫鬟赶在酉时前,去了宅子东面的银杏林碰头。 冬日,高大的银杏树树桩笔直朝天,分支上的叶子已经焦黄枯萎,仅存的几片叶子模糊的掩映在冬雪之下,树枝上挤压着厚重的白雪,时不时滑落几块。 有黑色的飞鸟停在枝头白雪上,听的来人的脚步声,惊的张开翅膀,噗噗飞起。 早已等候在此的秦宣看见远处走来两个人影,立刻从白马上翻身而下,跨着箭步往前走,直至走到李姬和桃红的跟前。 第54章 054 桃红还是头一回见到星辰帝君,只心中惊讶,觉得此人生的高大威猛,可面目却被金琉璃面具挡住,看不真切,桃红也不敢多看,低下头去,站在李姬身边。 秦宣走至李姬身前,见到李姬能应约而来,他心中很是高兴,却又低头看了看李姬身后,才终于问道:“没带行李吗?” 李姬朝向桃红背着的布囊看了一眼,秦宣见后微蹙眉宇,问道:“只有一个布囊?” “嗯。”李姬点头应下。 秦宣沉着眉眼思考了下,才终于释然,说道:“倒也没有关系,寡人会为你采买,从此处回星辰有千里路程,一路上你有什么需要,或者看到什么喜欢的物什,便说出来,寡人皆给你买下。” 李姬乖顺的应下,秦宣这才抱了她的身子,把她温柔的抱上了自己白马,尔后也翻身上来,从后面虚抱着李姬的身子,又给她整理好披风和帷帽,这才勒了马绳,朝军营而去。 桃红也被尾随的将领扶上了马匹,跟在主子身后,一道朝军营的方向赶去。 …… 隔日。 星辰国撤军拔营的消息便传入了洪荒宫中。 国君韩衡和朝野上下得知之后,皆是松了口气。 在放松之余,国君韩衡痛定思痛,决定举国强兵,无论如何,在未来都要夺回拱手于人的凤鸣十六州,要回自己的女儿。 就在洪荒国准备大力改革,强兵强国的同时,星辰撤军北还的消息也传入了扶苏复国军内。 原本的扶苏国如今已被星辰国占领,星辰帝君秦宣在扶苏设立十八个郡县,每个郡县都由熟悉当地风土民情的原官吏和星辰派出的文官共同治理,而郡县的城池防御皆由星辰国派出的武官管辖,时值权利交接的紧张期,偶有发动者怂恿城内百姓闹事,都被军兵镇压,武力平息。 可这短暂的平息,只是表面。 秦宣深知,虽然他的军队已经攻占了玄黄和洪荒两国,但人心不服,唯有万民归心,人心所向,才是他真正一统九州之时。 而这蛰伏于扶苏内的复国军,才是真正阻止万民归心的主要力量,他们策划百姓闹事,策划各种农民起义,其唯一目的,就是复国扶苏! 扶苏境内,启城。 启城是位于原扶苏京都最近的一座城池。 如今,它是复国军的盘踞地。 屋内。 兽皮制成的巨大地图上,原扶苏太子,现复国军的统领博中正拿着一盏油灯对照着地图上的城池布局和行军路线,看的仔细出神。 片刻后,得到飞鸽传信的属下敲响了屋外的门。 听到屋外人报上暗号后,博中继续观察地图,一面说道:“进来。” 属下进屋,合上房门后,双手呈上刚刚收到的信件:“启禀殿下,有飞鸽传信。” 博中听后,缓缓抬身,把手中的灯盏吹灭,搁置在一旁,这才转身接过属下递来的信筒,把筒子里的信纸抽出,缓缓展开。 待到他看完小信之后,便抬手把小信送入身边的炭火盆里,任由那炭火把信笺烧毁,只留下一抹灰烬。 “下去吧。”博中对跪着的下属道。 “诺。”下属退下。 待到传信的下属离开后,博中立马召见了几名议事大臣。 大臣们听说星辰帝君撤军拔营的事后,立马一致认为,这是劫杀星辰帝君最好的机会。 “启禀殿下,星辰十万大军北还,必定要经过扶苏,届时便是我们劫杀星辰国君最好的机会!”大臣李斯道。 “臣复议!”其他三位大臣也表示同意。 博中点头:“孤也认为,此次是劫杀秦宣最好的时机,按照时日推算,星辰大军应在半月后踏上扶苏境内,只是……” 博中说着转身看向跟前的兽皮地图:“这扶苏通往星辰的道路不下三条,即便星辰大军浩浩荡荡,目标清晰,但是星辰帝君如果只率几名亲信改道而归,那也很难预测,他到底会走哪条路。” “且孤之前安插在星辰军营中的耳目已经被秦宣拔除,我们很难知道内部的准确消息。”博中说道。 李斯此刻上前一步,指着地图中的一条道路说:“殿下请看,此处是羊肠小道,且四周都是山壁,我们何不率先派人从山壁上扔下巨石,把此条道路封死!” 第92章 博中看后,点头赞许:“依爱卿所言。” 李斯又指向地图上的另外一条道路,说:“殿下请看,此道要过河,我们何不派人把河中的桥梁锯断,把此路封死!” 博中点头道:“依爱卿所言。” 这时,李斯和博中的目光都聚焦到最后一条路来。 “这最后一条小路,既不是山壁下的羊肠小道,也不需要过河,该当如何?”博中问。 李斯思考一番,才道:“届时我军兵分两路,一路埋伏在大军必走的军直道上,一路埋伏在这山路之上,若是秦宣随大军共行,走直道,我们就杀上直道,若是秦宣带亲信走山路,我们就伏击山路。” 博中听后,觉得甚妙:“孤得爱卿相助,如鱼得水。”说罢,又下令道:“传孤口谕,军中谁能斩下秦宣首级者,孤赏千金。另外,向民间发布通杀令,星辰大军回国的途中,若有民间勇士,亦或江湖豪侠,能替孤取秦宣首级献上,孤也赏千金。” “微臣接旨。”众臣道。 …… 星辰大军浩浩荡荡的经由行军直道,一路朝北而去。 入夜,大军在直道旁边的树林安营扎寨,暂作休息。 白日在马上颠簸,夜间在林间休整,这样的奔波对于女子来说,是很辛苦的事。 当桃红给李姬铺完被褥后,便捶着自个儿的腰背坐到一旁休息,忍不住低声抱怨:“这才走了五十里路,我已是腰酸背痛了,这要走上千里去北方,该是如何辛苦!” 李姬整理完了衣物,便走到桃红身边,抬手替她揉捏腰背:“日日赶路哪有不辛苦的。早前便说了让你留在宅子里,你非要跟我来受这般苦。” 桃红见身为主子的李姬,竟替她一个小小丫鬟捏肩捶背,赶紧站起来阻止:“姬姐儿伺候奴婢做什么?莫要折了奴婢的寿!且奴婢刚才不过是随口几句胡话,莫要把奴婢赶回去!” 李姬瞧她一口一个奴婢,便忍不住捂唇带笑:“瞧给你吓得,我们主仆十多年的感情,我给你捏个肩捶个背有何惶恐的?” 主仆俩这会儿正叙着话,那头帘子被人从外面挑开来。 进来的不是别人,竟是琴奴。 “琴奴,你怎的来了?”李姬吃惊道。 琴奴给李姬弯腰作福,这才解释道:“帝君说一路奔波劳苦,怕只有一个丫鬟伺候小姐,伺候不过来,便派了奴婢前来。” 桃红见琴奴穿的艳俗,且长的过分妩媚,心生不悦道:“有我一人照顾小姐便好,你回去吧!” 琴奴哪里会依,好不容易离了火头部,又哪里愿意再回去,且她听军中传闻,说是帝君亲自把小姐又给带了回来,这份喜爱,怕是常人难及,自此,琴奴便下了决心,唯有跟在小姐身边,自己日后才能谋得一份富贵前途。 “帝君说了,桃红姐姐伺候小姐一人不容易,让我替桃红姐姐分忧,正所谓多个人手多份力,且是帝君亲自下的旨,奴婢也不敢忤逆!”琴奴道。 桃红蹙眉:“我瞧你这是拿帝君压我是吧?” 眼见着俩个丫鬟便要吵起来,李姬白日里在马上奔波一路,这会儿已经困乏,便口气颇为严厉道:“你们俩个莫要吵了,这是军中,若是让旁的听了去,非但要笑话我们主仆三人,且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这会儿也困乏了,你们都去自个儿铺上歇着吧。” “姬……”桃红欲言又止。 李姬冲她摇摇头。 桃红虽然不喜琴奴,可想到这里是军中,若是吵闹起来,确实不妥,便只能住了嘴,按照李姬说言,去自个儿的铺上休息。 琴奴知道自己能留下,很是高兴,这会儿也没再挑事,安安静静走到自己的铺面前,简单铺过床褥之后,便闭目睡下了。 夜里,亥时。 李姬睡的很浅,脑海中回想自己这几日的种种离奇经历,先是被公主构陷送入军营为奴,又在逃跑的时候被星辰帝君抓回,又被帝君护送着回到老宅,又被要挟着同帝君一道返回北方国度,从此种种,如梦如幻,甚至于,她对这尚未谋面的星辰帝君,总会忍不住生出几分似曾相识的情感来。 当真是,奇怪了些。 李姬几个辗转,却是睡不着了,即便身体困乏,可一想到,不久之后,便要离开故土,远去北方,她是既迷茫又期盼的,迷茫的是她对未来的不可知,期盼的却是父兄尚在人间,能够寻回他们。 李姬从床榻上起身,见到旁边两个小塌上的桃红和琴奴都睡的安稳,便没有打扰她们,轻手轻脚的披了件大氅,便撩开帘子,缓步出了帐篷。 第55章 055 当夜,月悬于空,暮色四合。 出了帐子,但见左右两方立着两个手持兵器的将士,那两名悍将见到李姬出来,但也没有阻拦,其中一个低头问道:“贵女,有何事?” 李姬摇摇头:“无事,只不过睡不着,想在附近随便走走。” 那将士蹙眉,面色似有犹豫,半响才道:“启禀贵女,这一带是洪荒边境,多有山贼土匪出没,若是贵女随意走动,怕是会有危险。” 李姬听将士如此说道,也不好为难他,便准备作罢,折身返回。 谁知,星辰帝君却是出现在了不远处。 门口守着的两个将士见到星辰帝君,皆是单膝半跪,行礼道:“陛下。” 第93章 “免礼。”秦宣抬了抬右手道。 李姬见到星辰帝君朝她走近,也微微弯腰,做了个福安的礼。 待到星辰帝君走至李姬跟前,便低头同李姬问道:“刚才寡人听你说,可是夜里睡不着,想四处走走?” “是。”李姬直言。 秦宣颔首:“正好寡人也无眠,便一同走走吧。” 李姬点头,跟到秦宣身后,两人的身影隔着半米的距离,一前一后朝附近的小道走去。 秦宣没有说话,李姬当然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两人便这么仿佛有默契般的,安静的往前走着,步履缓慢。 差不多走了一刻钟的功夫,但见云明星稀,四下安静的只能听到脚步落到枯叶或者残雪上的沙沙声。 秦宣放缓了脚步,先开了口:“一路往北走,夜间便安营扎寨短暂休息,是会有些辛苦的。” 李姬没有抬头,跟随着秦宣往前的步子,柔声道:“原本有桃红伺候我,陛下体恤,又安排了琴奴前来,日常有两个丫鬟伺候,白日也是坐在陛下的良驹上,奴家倒是不辛苦的。” 秦宣听罢,停了脚步。 李姬也跟着听了脚步,疑惑地抬头去看秦宣。 只见戴着金琉璃面目的秦宣低头看她,眸光温和,声音亦是温和:“你既是大司徒家的嫡女,以后勿要在寡人面前自称奴家了。” 李姬福神说道:“妾身知晓了。” 秦宣点头,准备移开视线,却见李姬一直瞧着自己,目光渐渐有些疑惑:“怎么了?” “陛下的……”李姬看着秦宣在夜色里漆黑深邃的眼眸,缓了缓,才斟酌着用语诚恳说道:“陛下的眼睛,和我一个故人有些神似。” 秦宣先是一愣,随即便收回了视线,看向前方,继续着步伐往前走。 李姬摸不准星辰帝君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过了会儿。 秦宣先道:“你那个故人,是谁?” 李姬没想到星辰帝君对于自己刚才的话竟念念于心,非但没忘,还有些要深究的意思,于是回道:“刚才妾身只是有感而发,陛下莫要放在心上。” “你且说说,那个故人吧。”秦宣声音平和道:“寡人想听。” 李姬倒也没想到星辰帝君对这个话题有些意思,不过,既然是散步闲聊,若是散步不说话,也有些尴尬的,便依着星辰的帝君,对自己的故人聊了起来。 “是一个儿时的朋友,起先是被妾身买入府内的,后来他当了妾身读书的侍童,再后来,因着武艺不错,又当了妾身的侍从。”李姬说完,没听到星辰帝君接话,于是又道:“不过,早在六年前他便离去了。” 李姬说到此处,却还没有听到星辰帝君接话,她琢磨着帝君大概对她这个朋友没什么兴趣了,刚想换一个话题,却听到星辰帝君开了话。 “你对他……”秦宣嗓音沉下来,说道:“什么感觉?” 感觉?李姬觉得星辰帝君这话问的有些欠妥,可又不敢直接说,只能间接回道:“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倒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当是朋友吧。” 就在李姬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她明显感到周遭的空气忽然就更冷了些,身边的星辰帝君也在同时顿住了脚步。 不过,倒也只有片刻,帝君又重新动了起来,却是领着她往回走。 “夜凉风大,早些回吧。”秦宣说罢,便领先朝军营走去。 李姬也跟着转个弯,尾随着秦宣往回走。 她抬手,摸了摸鼻头,实在不清楚,自己是哪句话不对,好像惹着帝君不悦了似的,又琢磨着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或许就真的是夜凉风大,帝君想早些回去休息罢了。 这头,李姬跟在帝君身后往军营走。 那头,小道旁边的密林内,几道黑影出现在树干的后面。 那几道黑影窃窃私语。 “看清楚了吗?是星辰的大军吗?” “没错!立着的正是星辰的虎旗!” “赶紧去寨里禀告大王!” “好,你们几个继续守着!盯紧星辰大军的一举一动,我这就去禀告!” 嗖的一声,一道飞影从林间穿过,朝林子不远处的黑水山而去。 同夜。 秦宣把李姬送回帐内后,便转身回了自己休憩的帐篷。 按照秦宣指示收集来资料的上将军商起此刻已经等在了秦宣帐内,见到秦宣掀帘入帐后,便拿着资料快步走来。 “如何?”秦宣问道,背对着商起把披风挂在了一边的木架上。 “启禀陛下,这附近确实有座黑水山,那黑水山上有个土匪寨子,附近的村民都管它叫黑水寨,据说是早年州郡混乱的时候,那些从附近州郡牢狱里逃出来的亡命之徒,悉数躲到山中谋生,后来也有身强体壮的各地流民加入,一时间人口破万,俨然形成一只不容小嘘的民间武装力量。”商起道。 “领头的是谁?”秦宣又问。 商起回道:“叫霍況,原是个县令嫡子。” 秦宣皱眉不解道:“既是官家子,如何今日落草为寇?” 商起把关于霍況的详细资料递到秦宣跟前:“启禀陛下,这是探子得来的,关于此人的全部资料。” 秦宣接过,低头细看。 霍況原本是洪荒境内一座城池里县令的嫡长子,他生的高大威猛,又同他那县令父亲一般,为人忠厚,古道热肠,原本父亲当着地方官,且是个为百姓办实事,实实在在的好地方官。 第94章 可没想到,六七年前洪荒边境的中岱国发了大水,原本中岱国就政治动荡,这场大水如同导火线一般,导致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起义,而这场混乱厮杀,直接从中岱国一路杀到了洪荒边境的霍況父亲管辖的小县城。 当年,霍父向洪荒京中请求援助,非但没有等来上京的援助,却被朝中曾经的政敌弹劾,说他是卖国贼。 霍父和霍母含冤而死,而霍況则带着年幼的胞弟逃走。 霍況仗义疏财,又有英雄气概,很快被因各种原因逃上黑水山的各路好汉拥护,便自立为王,名为聚义王。 “聚义王……”秦宣念道,微眯了眯眸子,低叹:“聚仁义,聚道义,聚狭义。好个……聚义王。” 商起跟随秦宣多年,见秦宣如此神态,心中便有了推测,于是问道:“陛下,可是想要招安这聚义王?” 秦宣颔首:“没错。” 商起跟着点头,说道:“这聚义王霍況能在短短数年内,收纳万人为他卖命,可见是个有魄力有手段的。” 秦宣坐下,把手中的资料帛书一并搁下,杀伐果断道:“此等英雄,若是不能为我所用,便只能成为敌人,除之而后快!” “陛下想要招安他,须得尽快打算,毕竟我军粮草日益减少,行程亦不能在此地耽误太久。”商起道。 秦宣蹙眉盘算片刻,方道:“寡人准备明日亲自去黑水寨,劝说霍況招安。” 商起大惊,半膝跪下,道:“陛下万金之躯,切不可以身犯险。末将愿代陛下潜入黑水寨,劝说霍況,令其归于我军。” 秦宣从座位上站起,扶起半跪于地的商起,摇头道:“你是战神,威望是有,可却不足以令那霍況臣服。古有刘郎三顾草庐,劝说卧龙出山替其谋划,方得一良师密友。我既想得此人,须得亲自去迎,去请,才可令其动容。” “可……”商起还是担心。 秦宣却道:“莫要忧心。寡人心中已有计谋。” 说罢,秦宣便举起灯盏,指向前方挂着的兽皮地图,那灯盏的亮光把地图上的一处山势简图照亮。 秦宣手指那一处,说道:“你且看,这西南方有条小路可通山寨后方,届时你带领一支精锐小队从这里上山,从后背包围住山寨,若我劝说成功,你便按兵不动,若我劝说不成,你便奇袭于他,全军剿杀!” 商起跟随秦宣多年,知道秦宣武艺高强,即便深陷敌营,也可自行逃脱,且又有如此计谋,便不再担心,点头回道:“末将……遵命。” 同夜。 黑水山上的寨子里。 得知星辰大军已经在黑水山下安营扎寨的几名寨中壮汉已经兴奋起来。 “寨主!扶苏的复国军发出通杀令,但凡能有取下星辰帝君首级者,可得千金。这可是难得的发财机会!”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站了出来,右手的狼牙棒被他高举过头,脸上露出杀气,眼中杀气更甚。 “是啊!寨主!莫要再犹豫了,干脆咱们兄弟几个,今晚就偷袭星辰大军,杀他个措手不及!”另一个壮汉也道。 第56章 056 “切不可轻举妄动!听闻那星辰帝君治军严明,军中武将各个彪悍魁梧,为首的战神商起更是人称人屠,用兵如神且杀人如麻,咱们若只是偷袭,而不是有妙计奇袭,说不定非但取不下秦宣首级,可能还因此全军覆灭!”聚义王霍況道:“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才妥。” 几个壮汉互看一眼,见霍況不准备今夜出手,便没有再做劝说,而是认可了身为首领的霍況的意见,从长计议。 次日一早,辰时未到。 秦宣骑上马匹,单枪匹马,直奔黑水山而去。 与此同时,商起也带领一支精兵队伍,按照秦宣昨夜的指示,从西南方走小路,由后方把黑水寨暗中包围起来。 黑水寨大门口的木质瞭望塔上,看到有人骑着金蹄白马朝寨中方向而来,立马派人告知了寨主霍況,而得知消息的霍況按耐住心中的惊讶,领着几个最为得力的壮汉从寨中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秦宣已经骑马至大寨门口,他高大强壮的身体坐在马上,鹰隼般的视线从寨门口一路往里蔓延,心中对霍況的排兵布阵有了大致的判断,这才利落的翻身下马。 霍況一行人远远便望见了坐在马上的秦宣,手拎狼牙棒的壮汉对霍況道:“听闻星辰帝君出征总是戴着一副金琉璃面罩,我看此人便是帝君本人,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送上前,就让我去取了他的项上首级,换来千金赏钱,给寨里的弟兄们买酒喝!” 狼牙棒壮汉说罢,其他几人也跃跃欲试。 可身为寨主的霍況却没有立马表态,而是按耐下心中的疑惑,对众人道:“莫要冲动,等我亲自会一会这星辰帝君!” 说罢,便命众人在原地等待,只自己一个人出了大寨的门口,朝牵着马匹等在寨门口的秦宣走去。 秦宣见到霍況,却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寡人今日前来,是想招安先生的队伍,共谋天下大事。” 霍況见秦宣直抒胸臆,倒也生出几分英雄相见恨晚的气魄来,这便笑道:“哈哈!昔日我曾听闻帝君胸怀若谷,如今一见,果然不假。可帝君应该也知道,那扶苏国的复国军对江湖人士发出通杀令,说是能取帝君首级者,赏赐千金!” 第95章 秦宣听霍況如此说,非但没变脸色,那鹰隼般洞察人心的眸子却是微动,嗓音含着笑意道:“正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寡人单枪匹马前来,恳请先生共谋天下,想必以先生之豪情和眼界,绝不会为了区区千金,放弃大好前程!” 霍況不答反问:“帝君岂知我心思?” 秦宣走进一步,缓声说道:“黑水山一万人马消耗巨大,原本先生组织队伍在山内耕田种植,自给自足,可是今年霜寒地冻,山上的庄稼已经不够养活这么多人口了。且说附近村庄内的百姓也是连年欠收,即便抢掠百姓,亦不能解决温饱问题。” 霍況听后,心中大惊,他万万没想到,这高高在上的星辰帝君竟然已经调查的如此入微入里了。 秦宣观察霍況神色,于是又道:“先生自立为王,称聚义王,可洪荒朝堂之上,并不认可,先生头上这顶乱臣贼子的帽子,是否应该名正言顺的摘掉?” 霍況蹙眉,身体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秦宣见状,立刻往前一步,逼近着说道:“黑水山上个个都是好汉,他们跟随先生起义,拥护先生为王,可好汉和他们的后人头顶这顶反贼的帽子,先生难道不该替他们摘掉?” 霍況不言,但眸光微动,这是他心动的信号。 秦宣继续说道:“寡人知晓,先生原是书香门第,县令嫡子,祖祖辈辈都是忠义之士,如今落草为寇,也是被逼无奈,和先生一起的那些好汉,皆是各有各的无奈,先生既有建功立业,辅国安民之心,何不破釜沉舟,领着山中好汉归顺寡人的星辰大军,来日九州一统,也是先生光宗耀祖之时,更是先生旗下的好汉们位居朝堂,名正言顺的效忠朝堂,岂不两全?” 霍況没有马上接话,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寨中等待着自己的兄弟们,他们各个英勇,各个豪杰,却也各个被逼无奈,被逼落草为寇,一身狭义无处施展。 待到霍況回头看向秦宣时,他说道:“帝君给我三日时间,令我与弟兄们商量一番。” 秦宣摇头:“寡人十万大军不可在此耽搁太久,只有一日时间给你。” 霍況皱眉,大声道:“帝君逼的太紧,就不怕我等今日便抓了你去!” “成大事者,何谈畏惧!”秦宣说道:“先生不会抓我,先生心中有大志向,若是先生只为了眼前利益,早在昨日便动手了。” 正所谓英雄相惜。 霍況听秦宣说完,心中震撼,心道,知我者,竟是星辰帝君也。 “一日便一日。”霍況说道:“日落之时,我给帝君答复。” 秦宣见霍況已经表态,这才退后一步,回道:“好。寡人等你。” 说罢,他便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而这时,等在寨子里的几个壮汉却站不住了。 为首的是拿着狼牙棒的壮汉,他率先冲了出来,霍況见状,立马拉住他:“莫要冲动!” “寨主,这……”壮汉说话的间隙,秦宣已经握了马绳,甩动马鞭,令白马脚踏尘土,飞身离去。 半个时辰之后。 寨子里。 几个壮汉聚在一起,抱怨连连。 “到手的鸭子就这么没了!” “是啊!寨主,怎就让那星辰帝君安然无恙的离开了?” “寨主,你到底怎么想的,倒是说一句话啊!” 沉默了半响的霍況这才抬头,说道:“帝君没走,他日落之时,还会再来。” “什么……什么意思?”壮汉问道。 霍況决定不再隐瞒:“帝君想要招安我们。” “我等皆是洪荒人士,即便招安,也该归顺洪荒朝堂,怎可归顺星辰朝堂?”有人质疑道。 “我等虽有归顺洪荒朝堂之心,可洪荒朝堂却无人招安我们呀!”另一个辩驳道。 霍況说道:“九州分裂之前,四大国皆为一国,由天子统管,洪荒也好,星辰也好,若有明君问世,可把分裂的九州重新一统,无论归顺哪个朝堂,皆是大义之举。” “寨主的意思是……这星辰帝君,有一统九州的宏愿?”有人问道。 霍況点头:“帝君言谈之间,却有此意。并且许诺,来日统一之时,便同我等居庙堂之高。” 几个壮汉听的霍況如此说完,皆是心动的。 他们虽然和霍況一起,在这黑水山上称王称霸,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边境战事吃惊,又逢霜灾,粮食紧张,若是能归顺朝堂,摘掉头顶上乱臣贼子的帽子,光明正大的行事,为自己也为后代子孙,谋一条出路,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时,有个胆子大些的,先声夺人道:“寨主,既然星辰帝君愿意纡尊降贵,只身前往我们寨子恳谈,招安我们归顺朝堂,我们干脆归顺了吧!” 也有不同意的:“可扶苏的复国军,已经许下千金,这么好的发财机会,摆在眼前,若是不要,当真可惜。” 霍況摇头道:“一时之钱财,和一世之名望,孰重孰轻?” 有人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于是道:“寨主既然心有归顺之意,为何还要犹豫?” 霍況说道:“我纵观天下时局,如今有能力一统天下的,非星辰帝君不可。但君心叵测,来日九州一统,庙堂之上,我等兄弟是福是祸,尤未可知。” 古往今来,新帝继位,为了权利稳固,除掉异姓诸侯王,或者杀光开国功臣的,不计其数。 第96章 霍況说完,弟兄们也都沉默下来。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可乱世之中,似乎又容不得优柔寡断。 与此同时。 上将军商起已经带领一支精锐小队,从西南方包抄而来,但没有得到帝君的信号灯前,他们全部埋伏在草莽之中,按耐不动,静静等待着帝王的指示。 就这样,一日的时间倒也过的飞快。 日落之时,等在军营之中的李姬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大军昨夜休憩整顿,按理说,今日一早便该启程了,可是等了足足一日,军队却还是原地待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此时,披着狐毛大氅的李姬站在落日的余晖之下,她抬眸远眺,看向那不远处的黑水山山脉。 夜幕慢慢降下,黑水山山脉由远及近,亮出火光,那火把一片接着一片,竟是有万余人之多,随着火光的靠近,李姬看见,骑着唤作山神白马的帝君秦宣,和一名同样骑着白马的年轻壮士,一道由远方山道奔驰而来。 他们身后,却是跟着长长的队伍,这队伍不像是正统的军队,队伍里都是年轻壮汉,他们身上的打扮各不相同,有文弱书生,有满脸匪气,有江湖侠客,有五大三粗。 丫鬟桃红看着有些害怕,躲到李姬身后,小声道:“姬姐儿,这些是何人?” 第57章 057 李姬也不知道这些是何人。 但从军队在此等候一天来看,应该是很重要的人。 这时,听到动静的琴奴也从帐里出来,她走至桃红身边,见桃红吓得躲在李姬身后,忍不住开口说道:“桃红姐姐怎的这样害怕?这还没出什么事呢就躲躲藏藏了,若是真出了事,莫不是也要躲在主子身后!” 说罢,琴奴便挺了挺胸脯道:“我便不同,若是出了啥事,我定是要挡在主子跟前的,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涌泉……” “涌泉相报。”李姬适时提醒。 琴奴道:“对,没错,就是涌泉相报。” 桃红瞥琴奴一眼,不与她对峙。 琴奴对于桃红初见她时的态度,心中还有些怨怼,这会儿见桃红不理睬自己,心中虽然还是怨着,可到底顾及着李姬的脸面,且又考虑到以后共事的日子还有许多,便只能忍下不满,笑脸相迎着对桃红道:“桃红姐姐到底大度些,不与我这心眼小的女子计较,以后还要共事,望桃红姐姐多加宽厚。” 桃红听琴奴求和,于是也搁下脸面,同她回道:“只要以后你安分守己的做事,不去逞口舌之快,不去打小心思,我自然能够与你相安的共事。” “我省得的。”琴奴回道。 李姬见两个丫鬟和好,心知她们毕竟还不熟,这和好也不过是表面的和好罢了,不过,两人都是内里心善的人,以后相处的时日长了,了解的多了,自然也能够冰释前嫌,成为真正的朋友。 两个丫鬟说话的时刻,那营帐外的队伍已经走至跟前。 秦宣和霍況都从马上下来,几个事先得到通知的将军也都穿了铠甲郑重地出去相迎。 琴奴远远看到了霍況,忍不住嘀咕:“哟!这在帝君身边骑白马的男子长的倒也俊俏,虽不及帝君人中龙凤般的气魄,但却也是个中翘楚了!” 桃红听了,忍不住思及李莽,反驳道:“若论翘楚,姬姐儿的兄长,才是当之无愧!” 琴奴原先只知道主子是个唤作荷花的奴隶,虽然这几日没人和她解释详情,但是她听的桃红称呼主子姬姐儿,又看桃红是个大院里才养的出的正经奴婢,心知主子的身份必然是贵女一类,如今又听的桃红说起主子兄长,便免不了好奇。 “主子兄长是何人?”琴奴悄声问桃红道。 桃红回道:“洪荒国君亲封的兵部左侍郎都督。” 兵部侍郎?琴奴转了转眼珠子,她曾在勾栏瓦舍待过一段时日,对于<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来客也多有了解,但这兵部左侍郎都督,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但琴奴到底对男女之事精通,想起刚才桃红说起主子兄长时候,那脸上露出的与有荣焉得笑,便脱口问道:“桃红姐姐可是对主子的兄长,有心生爱慕之情?” 桃红没想到琴奴洞察至此,恼羞成怒的红着脸斥责道:“莫要胡说!主子兄长是贵人,我不过一个奴婢而已,何曾有了攀附之心,不过是念着儿时的情谊,想到主子兄长北去援军多年未归,心中有感而发罢了。” 原来是参与北伐的侍郎都督,而且至今未归,看来主子这会儿跟着帝君去北面,除了和帝君情投意合之外,当是想要寻亲的了。 琴奴通过桃红的言辞分析,倒也猜测出了几分实情。 另外一头。 星辰帝君从马上下来,远远看了一眼军中,看到披着狐毛大氅的李姬正站在白色帐子外面。 两人视线相交的片刻,李姬垂下眸子,而秦宣则勾了勾嘴角,眸中含笑,不过也只有片刻,便恢复了清冷的神情,他走在最前面,领着聚义王霍況同前来相迎的将领逐一介绍。 很快,黑水寨聚义王被星辰帝君招安的消息在民间不胫而走,并且迅速传播到了洪荒宫中和远在扶苏的复国军盘踞地内。 洪荒国君韩衡得到消息之后,虽然生气,可到底刚刚割让了凤鸣十六州,又送去了公主做人质,也是内耗巨大,只能心中暗怒,可面上却也不敢出声责备,但身为皇室,民间舆论也不可不顾及,便偷偷放出消息,说是黑水寨的人都是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第97章 另外一边,是同样得到了消息的复国军。 扶苏境内,启城。 博中看完了飞鸽传书的内容,抬手把小信搁在火光之上,付之一炬。 他转身,问身后低头沉思的大臣李斯:“如今黑水寨被星辰帝君招安,听闻黑水寨上拥有百名各有本领的民间好汉,且整个寨子的男丁有万余众,此次招安,无疑是给星辰大军如虎添翼。” 李斯思虑片刻,低声道:“启禀殿下,倒也不尽然。” 博中听后,眼中为之一亮,问道:“如何说?” “微臣听闻,对于招安的事情,寨中好汉各有心思,有愿意归顺的,也有心怀叵测的,就说那身为寨主的霍況,虽然表面归顺,可心中亦有自己的担忧。”李斯说道。 博中一点就通,于是回道:“爱卿的意思是,霍況担心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惹来杀身之祸?” “没错。”李斯说:“霍況是县令嫡子,从小受儒家教育颇深,他心中有大志,此次会选择招安,也是顺应时局,可他也知晓,手下皆是草莽出身,行为作风全凭心情,不受管束。” 博中听出李斯话中所指,于是道:“爱卿的意思是,想方设法让霍況手下的好汉在军中惹祸上身,让他们……内斗?” “内斗是消耗一支军队最省时省力的办法。”李斯说道。 博中蹙眉:“可是我们之前安插在星辰军营中的耳目,已经悉数被秦宣拔除了,没有耳目做内应,如何引起内斗?” “没有耳目。亦有别的法子。”李斯说着捋了捋长须,指着地图上由南至北的直道,缓缓说道:“再过数日,星辰的大军便要入了扶苏境内,届时应该会在南边的豫章城休憩,到时,安排我们的人乔装打扮混入豫章城,用金钱诱之,或者用美人诱之,要知道那些黑水山上的好汉,品行道德各有高低,找出那些个贪财好色之徒,为我们所用!” 博中听后,点头道:“爱卿此计甚妙。” 说罢,博中又看向地图,对大臣李斯问道:“李爱卿之前献计,让我军在星辰大军由扶苏通往星辰的三条路上截阻,现如今计划进行的如何了?” 李斯回道:“启禀殿下,东路的羊肠小道已经安排士兵抛下巨石阻截,南路需要过河的行军道也已安排士兵锯断桥梁,不过那桥梁附近是城池,有城池内管事的军官派重兵看守,所以截断桥梁的计划,须得花上些时日完成。” “诺。”博中回道:“时日孤可以给你,但是必须在星辰大军行军北上之前,完成桥梁的截断计划。” “臣明白。”李斯回道。 博中颔首,心说,三条通往北方星辰的必经之路,只有阻断了其他两条,把星辰的大军困死在第三条路上,才能确保擒王成功。 但,第三条路的附近,还有一条山路,这条山路虽然不足以令全军同行,但是秦宣若是只带几名亲信,走山间小路,亦可以独自返回星辰。 于是,博中举起灯盏,照亮那地图之上,绘制的穿山而过的小路,见道路似乎经过一个打着叉的地貌,于是不解地侧头去问身边的李斯:“这山路附近的叉形图案,是什么?” 李斯眯着眼睛看了又看,不确定道:“这处,原先似乎是个……矿山。” “矿山?”博中皱眉问道:“既是矿山,如实标出即可,为何打一个叉?” “听说……”李斯极力的回忆道:“听说几年前,这处矿山出过一起事故,后来矿山便被官家勒令查封了。” 博中听后立马去看李斯:“煤矿?” 李斯道:“启禀殿下,微臣也不确定,不过能引起事故的,多是煤矿了。” 博中点头,忽而心生一计,指着山路说道:“你且安排人去此处仔细查看,若真的是煤矿,倒是可以为我们所用了!” “微臣领命。”李斯回道,很快便退了下去。 …… 当日夜晚。 因着黑色寨好汉被招安,星辰大军只得在此地再耽搁一晚,等到招安的队伍被安顿好,明日一早上路。 而身为人质,被囚在帐子里的韩魅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撩开帘子准备往外看,却被看守的士兵拦住。 “回去!”士兵斥责道。 此时的韩魅已经没有了身为公主时的绫罗绸缎,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发简单束起,看着和普通民女没什么两样,倒是因为承袭了母亲家族的美貌,虽不及已故的嫡姐韩离的京都第一美人之姿,可底子不错,倒也是个明艳美人。 韩魅瞪圆了眼睛,怒斥道:“区区小将,竟敢对本宫无礼!” 士兵不假颜色,直接亮出兵器:“回去!否则,军法处置!” 第58章 058 韩魅到底是个女流,看到士兵凶悍,又见兵器程亮发光,到底还是怕的,只是匆匆朝外一瞥,倒也没看得清楚,只是隐约看见漫天火把照耀出一片星河璀璨,为首的是个从白马上利落下来的男子,面戴金琉璃面具,气宇轩扬,威武不凡。 “快点!”士兵急声催促道。 韩魅手指一哆嗦,撩起的布帘应声落下。 匆忙一瞥间,那男子到是在她脑海里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转而又想到宫中传闻,那不可一世的星辰帝君,每每出征之时,必要戴着面罩,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第98章 难道……此人就是星辰帝君? 韩魅带着疑惑,回到帐内。 与此同时。 帝君秦宣已经领着聚义王霍況,进了自己谈军务的白色帐篷内。 两人在帐篷里秉烛夜谈,倒也是相见甚欢,一直从天色擦黑谈到午夜,这才又亲自送了霍況出帐篷。 霍況在帐篷外面,双手交扣,低头和秦宣作别。 秦宣扶起他来,低声道:“来日方长。” 翌日。 整顿好的黑水寨队伍便跟着星辰大军一起,由军直道前进,几日后便出了洪荒境内。 如今的扶苏,已被星辰大军占领,分封的十八个郡县,亦有认同星辰国政的当地官吏和星辰派出的文官,共同管制。 星辰大军由南而来,到达的第一个扶苏境内的郡县,便是豫章城。 此时,豫章城城门大开,文官武官皆出列两行,在门口相迎。 李姬坐在马车内,听到外面的动静,便撩开帘子去看,只见星辰帝君秦宣坐在披着金甲的白马之上,身上亦穿着龙纹铠甲,身后披着随风而动的绛紫色云纹斗篷,整个人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而帝君身边的马匹上,有上将军商起,聚义王霍況,以及数十个同样魁梧的武将,李姬的马车在后方,她无法看到这些人本来的面目,只能从后方仰视,看个魁梧的背影罢了。 进了豫章城内,闻风而动的百姓已经把城门口两边的甬道挤的水泄不通,百姓手中或拿着象征星辰国的虎旗,或拿着冬日才有的水仙花,亦或梅花,兴高采烈,山呼万岁。 身边的两个丫鬟,琴奴和桃红也看了外面,见到人群比肩接踵,百姓脸上皆是喜悦,手中旌旗飞舞,花开娇艳,琴奴便忍不住先开了口:“主子,你看咱们帝君多受百姓欢迎啊!” 向来和琴奴不和的桃红,这会儿也打从心眼里认同琴奴的话,对李姬说道:“姬姐儿,百姓们各个笑逐颜开,夹道欢迎,看来星辰帝君在扶苏百姓心中,威望很好啊!” 李姬听着身边两个丫鬟如此说道,心中却是另一番琢磨。 按理说,星辰才占领扶苏不久,且不说百姓殊死反抗,即便不抗而投降,也没有这么快就欢呼雀跃,拥戴新皇的。 李姬心中觉得古怪,却也没有明说,而是按耐下心头的疑惑。 她面带浅笑,微微颔首:“是了,帝君能受到百姓如此拥戴,我亦心安。” 星辰大军进了豫章城后,便被安排在城南的军区内休息整顿,豫章城管事的主官宋涛和几个副官亲自安排了给帝君秦宣和几位将军的洗尘宴,也在城内最大的酒楼举行。 但是,秦宣却没有亲自参加洗尘宴,而是令上将军商起和聚义王霍況,以及他们二人下属的几名武将和几名好汉,代为参加宴请。 简单用过晚膳后,李姬正在房间里收拾自己的细软,而桃红正在给她铺床,琴奴也在一旁打理房间。 有敲门声响起,琴奴离着门最近,便起身去开门,边走还忍不住嘀咕:“这个时间还是饭点,是谁来了?” 待她打开门后,却是看见了戴着金琉璃面具的帝君,倒是吓了一跳。 “帝……帝君。”琴奴因太过惊讶而有些结巴。 秦宣倒也没看她,而是直接越过她走进了房内。 李姬见到秦宣,见他已经换下了军装铠甲,换作一身庶民打扮的粗布衣裳,浅色的粗布衣衫穿在他身上,倒也没显得寒酸,反而透出一种皇家贵胄的威严来。 秦宣见李姬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于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寡人这样穿,不好看?” 李姬听出秦宣口气里的不自在,马上温声回他:“陛下是九五至尊,穿什么都是极好看的。” 秦宣虽戴着面罩,可露在面罩外的眼睛却显出笑意来,他从身后取出两个幂蓠,一款黑纱,一款白纱,抬手把那黑纱的幂蓠戴在自己头顶,又把白纱的幂蓠递到李姬手中,说道:“你且换一身寻常衣物穿着,寡人带你,出城走走。” 李姬虽然搞不懂秦宣为何放着洗尘宴不去参加,要跑来带自己出城走走,不过帝王有令,她也是不敢不从的。 很快,李姬就换了一身庶民的衣裳,戴上白纱的幂蓠,跟在秦宣身后,由小门出了军区,朝着城外走去。 李姬跟在秦宣身边,看着天色渐黑,忍不住提醒道:“陛下,这个时辰出了城门,怕是晚上就不太好回来了。” 毕竟,现如今还是战时,城门不会十二个时辰开放,过了晚上的亥时,城门便要关了。 “亥时之前回来即可。”秦宣说着透过幂蓠去看白纱掩映的李姬,又含笑补充道:“若是亥时过了,还不及归来,今夜便宿在城外,如何?” 李姬被秦宣这句话吓了一跳,好在幂篱挡住了李姬脸上的惊慌。 “陛……陛下,陛下是一国之君,现在又正值九州动荡,若是陛下在外……在外夜宿,出了什么差池,妾身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李姬说道。 秦宣靠近一些,低声安抚道:“瞧给你吓得。莫怕,今夜出城,寡人确实是有要事须得亲自查明,不过你我皆是乔装打扮,我不再称寡人,你也不再喊我陛下,假装你我是一对寻常夫妻如何?” “妾……”李姬有些犹豫。 秦宣又靠近一些,右手臂绕过李姬纤细的腰身,把她虚搂在怀中:“莫要耽误时辰了,娘子此刻便陪着为夫,出城去吧。” 第99章 李姬来不及回答,已经被秦宣搂着朝城门走去。 城门口有士兵把手,逐一检查来往行人的通行令牌。 秦宣亮出一道通关令牌,负责检查的士兵看过之后,便准备放行。 但其中一个士兵,应是官宦子弟,来城门口做检查兵历练的,他见戴着幂蓠的女子身形纤细,且幂蓠的白纱之下,隐约透出一张令人遐想的脸,便忍不住的抬手想要掀开幂蓠下的白纱,去看女子的脸。 霎那间,却被秦宣抬手止住了。 “我家娘子染了风寒,有传染性的。”秦宣说道,原本搁在李姬腰间的手臂此刻滑至肩头处,把李姬往自己怀中按了按,从姿势里透出一股浓浓的保护欲。 古时的医疗毕竟不发达,士兵听到是有传染性的风寒,便赶紧停了手,借着白纱看到里面隐约的人影,只觉得定然是个美人,没有看到真人,虽然有些遗憾,可到底还是害怕传染的。 秦宣搂着李姬的肩头,带着她平安走出城池。 过了卯时,已是出城的人少,进城的人多了。 秦宣带着李姬走出半里路后,身边的行人便越来越少了。 李姬被秦宣一路搂着肩头,愈发觉得不适,于是见到人少,便出声,小声提醒道:“陛下,可以放开妾身了吗?” 秦宣倒也君子,把搁在李姬肩头的手松开,慢慢放下,又对李姬解释道:“刚才是权宜之计。” “妾身明白的。”李姬回道。 两人继续往前走,由着秦宣引路。 李姬心中疑惑,走了几步,便忍不住去问:“陛……” “莫要再这么喊了。”秦宣小声提醒她:“娘子可以称呼为夫,官人,郎君或者相公,都行。” 李姬动了动嘴,觉得秦宣提议的这几个称呼,实在让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有些难以启口,于是抿唇问道:“妾身还是喊陛……喊您少爷,可好?” 秦宣停住脚步,李姬走在他身畔,见他停住,也疑惑的停住。 “怎么了?”李姬低声问道。 “不好。”秦宣回答,语气颇为严肃。 李姬一听,便觉得自己不知好歹了。 她刚才虽是商量的口气,可到底忤逆了帝王,惹他不快了。 李姬心中忐忑渐起,更有无限后悔,毕竟,不能仗着秦宣对自己脾气好,就假装这个能够站到权力巅峰的男人真的是一副好脾气了,他的权威和号令,容不得任何人拒绝或者挑衅。 忍下心中的后怕,李姬尝试着小声说道:“相……相公?” “嗯。”秦宣这才应下,放下刚才的严厉,继续抬步朝前走去。 李姬心道,果真是伴君如伴虎了。 两人走出大约二里路的样子,眼见着太阳渐渐西下,红霞从地平线上蔓延开来,逐渐染红了天幕,形成了一片颇为壮观的火烧云。 这时,城池外不远处的营地也渐渐在眼前展开。 第59章 059 李姬远远看到那斜斜乱乱用茅草或者破布搭成的简易房屋。 有房的还算不错,那些无房的穿着破烂的男男女女则混乱地坐在地上,脏兮兮的孩童靠在父母怀中,也有不会走路的小儿被母亲抱在怀里,拼命的拉扯着母亲的衣物,想要吸一口母亲的乳汁。 所有人都毫无生气,死气沉沉。 和之前在城中夹道欢迎,迎接王军的百姓相比。 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狱。 李姬惶惶然间,顿住脚步,哑声问道:“这是……” “难民营。”秦宣轻声回她。 “难民营?”李姬蹙眉,她曾在书中多次看过战乱时关于难民营的记录,可看文字比起看现场,到底是相差悬殊的,现场那种扑面而来的即视感,甚至是空气中弥漫的粪便和尿味,以及尘土飞扬里的腐朽味道,皆是令人为之震撼。 李姬看着满目疮痍,暗自思忖道,乱世之中,流民四处躲避战火,随便找一处营地居住,倒也实属正常,可如今扶苏已经被星辰占领,按理说,这些流民也罢,难民也好,当是会被豫章城的官吏安排妥当,有屋可居,有饭可食才对,如何就沦落到在城外……如此惨状? “可是心中,诸多疑惑?”秦宣问道。 李姬点头:“是。” “我得到暗卫的飞书,说是城外二里地有规模颇大的难民营一座,也是颇感奇怪,即便有些边境流民,可规模也不至于如此巨大,便想着趁夜前来探访一番。”秦宣解释道。 “陛……”李姬话一出口,便觉得周遭空气都冷了,立马改口道:“让相公费心了。” 秦宣顺势捏住李姬的肩头,低头同她低声说道:“为夫不费心。倒是辛苦娘子陪着为夫一道前来查明实情了。” 李姬心中挂念百姓疾苦,到底没有察觉到搁在自己肩头的掌心,摇了摇头,方才缓声说道:“不辛苦的。比起参加洗尘宴,亦或在城中逛街采买,妾身倒是觉得陛……相公能够带着妾身一道来这处,查实民情,有意义的多了。” 秦宣听着李姬的口气,于是问她:“你已经有了猜测?” 李姬也不藏掖,说道:“初入豫章城的时候,见到城中官吏,以及街坊百姓都翘首以盼,夹道相迎,手中或拿着鲜花,或高举虎旗,妾身当时便觉得有些异样,按理说……星辰初占扶苏不久,百姓不该如此之快……就……就……” 第100章 后面的话,李姬不敢直言。 于是秦宣接话道:“就见风使舵了?” “大抵……”李姬轻声道:“是这么个意思。” 秦宣搁在李姬肩头的手掌慢慢下滑,轻轻握住李姬垂在身边的手腕,又滑到李姬的手背上。 男人宽厚温暖的掌心握住李姬柔若无骨的小手,对她说道:“难民营里面的路都是泥巴路,不太好走,让为夫牵着你,可好?” 李姬还来不及拒绝,秦宣已经不给她推辞的机会,牢牢牵紧李姬的小手,带着她往前走。 刚踏出没几步,李姬就差点踩空一处湿滑的高低不一的石头和泥巴混合的小道,好在秦宣及时握着她的手,把她拉了回来。 至此之后,李姬便再也不好拒绝了。 毕竟,在这里滑倒,不光是丢脸那么简单。 主要,还是耽误正事。 比起调查民情,被牵小手到底是小事了。 更何况,秦宣牵她的小手,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李姬虽然有些抵触,可到底还是接受了。 秦宣牵着李姬,沿着曲折的泥巴小路,朝难民营的深处行进。 期间,有好些衣衫褴褛的男女跪到二人跟前,同他们乞讨。 李姬几次动了善心,但是都被秦宣制止住了。 秦宣靠在李姬耳边,同她低声交谈:“这些人看我们穿的尚可,便觉得可以求来钱财或者食物,才会向你我乞讨,你若是发了善心,施舍给他们,便会引来更多乞讨者,届时我们都走不出这难民营了。” 李姬身上没带食物,碎银子倒是有一些的,但是她听秦宣说的在理,自己也深知,一旦在没有查明实情之前发了善心,确实会惹来麻烦。 “妾身……明白了。”李姬轻声回道。 秦宣朝她微微点头,继续握紧李姬的手,牵着她往前行。 难民营里没有灯火,眼见着红霞黯淡下去,夜色便浓郁了起来。 秦宣从广袖里掏出火折子,递了一只给李姬。 李姬接过,吹亮了火光。 这火光虽不浓盛,倒也能点亮前路。 刚开始向李姬乞讨的只是成年男女,在被李姬连番拒绝之后,后面便来了几个稚龄小儿,他们看着约莫只有三五岁的样子,因为长期的饮养不良,已经没有了孩童的圆润可爱,面色枯黄且眼窝凹陷,伸向李姬的那两只干枯的小手,连指甲缝里都是黑色的泥土。 “求求好心人,施舍些吧!”领着孩童的妇女对李姬祈求道。 李姬看着眼前的惨状,被秦宣牵着的手指忍不住蜷缩而起,对于大人她尚可以狠下心肠不做理会,可这妇人牵着的几个小儿,那小儿看着就饿极了,连着睫毛和牙齿都藏着黑色的泥巴,身上散发着恶臭,眼中写满麻木。 在火折子灯光的映照下,这样的光景,恍如隔世。 饥黄的妇人见李姬露出犹豫,便给孩子们使了眼色,得了眼色的几个孩子立刻围了上来,把李姬和秦宣团团围住,更有甚者伸手去抓李姬的衣裳下摆和广袖边口。 情急之下,李姬往后退去,却又不忍去推搡可怜的孩子,自己差点摔倒。 好在秦宣反应够快,一手掐了李姬的腰身,搂着她飞上了身边的一处茅草房,可是那茅草房确实经不住两个成年人的重量,于是,秦宣脚尖点地,搂着怀中的李姬几个飞踏,这才出了难民营。 秦宣见难民营里的妇人和孩子都没有追上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搁下了李姬。 却见李姬呆呆站着,那幂蓠下的白沙遮住她的脸庞,月色又被云朵挡了去,倒是看不清楚她脸上此刻的表情。 “可是……”秦宣小心地问:“可是吓坏了?”心中又有些懊恼不该带着她来,让她徒增伤感。 李姬闻声,这才摇了摇头。 秦宣见四周没人,这才抬了手臂稍微掀开了幂蓠下的一角白纱,又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见到李姬的眼睛发红,眸中含泪。 “害怕?”秦宣关切道。 李姬摇头,抬了手指把眼泪拨掉,声音染着一丝哽咽:“数年前,我曾于扶苏去往洪荒的路途上,也曾见过那因为吃不上东西,而饿的乞讨甚至偷盗的小儿,十年了,战乱还是没有停止,百姓还是吃不饱饭。” 李姬说到此处,却突然顿住了,抬眸小心翼翼去看秦宣的脸色,虽然秦宣戴着黑纱幂蓠,倒也看不到什么表情,但李姬还是为刚才冲动而一时口快的言论,感到了懊恼。 “妾身刚才口不择言了。”李姬赶忙说道:“望陛下莫要动怒。” 秦宣搁下李姬幂蓠的白纱,看向不远处的难民营,沉声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上位者,若是连给百姓一口饭吃,都做不到,当是不称职的。” 一个帝王在一个女子面前罪己,无疑是令人震撼的。 李姬诧异地去看星辰帝君,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响,李姬才找到声音,轻声问秦宣道:“陛下,可是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秦宣颔首:“夜色虽浓,难民营里的人穿的衣衫褴褛,但仔细看,也能看出其中大部分穿的是豫章城内产的布料所制。这里的百姓,除却其他地方逃难而来的流民,大多都原本是豫章城内的普通百姓了。” “那为何会……沦落至此?”李姬问。 第101章 秦宣猜测:“若寡人没有料错的话,应该是有人希望这批不服管束,或者因为某些原因触犯了上层者的利益,所以把他们流放出城,让他们在此处自生自灭了。” “这些人……何不报官?”李姬不解。 秦宣道:“官商勾结之事,历来是心照不宣的。” “陛下既然知晓,何不……”李姬还是不解。 秦宣耐心同她详细解释:“星辰大军初占扶苏不久,这豫章城池也是近几月才刚刚归属我国,城内各方的利益集团皆有自己的考量,寡人原本想着,派遣善于调和的官吏,慢慢和城中的旧部磨合,待到时日足够,便可一统。可如今看来,倒是不如快刀斩乱麻,来的又快又好了。” 李姬听后,也点头赞同:“下面的臣属,希望陛下看到的是一派祥和,可实际,却是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正所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说着,李姬跪下身去,对星辰帝君一拜:“望陛下早做定夺,为黎民百姓做主。” 秦宣双手扶起李姬,点头许诺:“姬子放心。” …… 星辰帝君确实是个杀伐果断的明君,当天夜里领着李姬实地考察了民情,回到城内后,立刻便调遣了军队,当夜就把那些隐瞒民情的官宦,和勾结官员的富商给一锅端了。 难民营的百姓被安顿到了城池东面居住。 第60章 060 翌日。 就有煮好的米粥和馒头送到城东,给罹难的百姓派发,还专门拨了一批善款,用于百姓住房的建设,甚至给每家每户都划分了可以耕作的土地。 李姬得知要给百姓派粥,还自告奋勇的要求去帮忙。 秦宣是个大度的,他也从未想过把这个爱国爱民的女子一生困在闺中,听到她的要求,立马点头应允了。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也派出了一匹护卫暗中保护李姬的安全。 豫章城的东面。 派粥和馒头的台子前面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领到粥和馒头的百姓一面低头啃着手中的馒头,一面大口喝着粥,等走到队伍后方的时候,那手中的白粥和馒头,早就被吃光了。 李姬负责专门给幼小的孩子派粥,眼前是小孩子整齐排列的长长看不到头的队伍,孩子枯黄的双手捧着旧的粥碗,双手努力的举到最高,睁大一双祈求的大眼。 李姬认认真真舀起一大勺白粥,分毫不差倒进孩童的碗中。 那孩童也模样极其认真,双手努力捧着大碗,不敢手抖,怕不小心给弄撒了丁点儿。 桃红和琴奴站在一边,也帮着派粥。 没过多久,琴奴就手酸的不行,但又不敢抱怨,只能眼尖的瞄到旁边一个一直偷看自己的壮汉,朝那壮汉说了几句好话,就惹得壮汉高高兴兴上前给她做免费苦力,帮她派粥。 琴奴不干活,见主子干的带劲,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于是走到李姬身边,同李姬说道:“主子,您是千金之躯,这样卖力仔细伤了玉手,还是把这些力气活,交给下人们去做吧。” 李姬给苦难的孩子们施粥,心中无限满足,又看到得到粥的孩子露出难得笑脸,更是心生暖意,哪里舍得放开勺子,便摇头说道:“我不打紧的。” 琴奴见劝不动主子,想着自个儿作为奴婢,劝也是劝了的,主子不听,她也没有其他法子,便心安理得的走到旁边露天小馆子去休息。 派粥到底是个力气活,李姬干劲高,可从早晨忙到正午,却也是终于手酸的不能再做了。 桃红取来食盒,陪着李姬在旁边的露天小馆的木桌前坐下。 琴奴也上前帮衬,和着桃红一起把食盒里的菜摆到桌上。 “主子,这可是陛下特意安排厨子,按照你的口味做的。都是热的。趁热吃。”琴奴说道。 桃红瞥她一眼,轻笑道:“干活儿的时候不在,吃饭的时候到是出现的比谁都快。” “瞧给桃红姐姐说的。好像奴家只是个光吃饭不干活的丫鬟似的。桃红姐姐是主子身边的老人儿,说什么都对,奴家是新人儿,心中委屈,可到底不敢顶嘴的了。”琴奴道。 桃红听得琴奴那文绉绉的一套,就觉得不爽:“琴奴,你什么口气?” “奴家哪敢有口气。”琴奴回道。 “用膳吧。”李姬适时打断两人的针锋相对。 桃红和琴奴互瞪一眼,到底还是规矩下来,不敢再造次了。 李姬心中高兴,吃的也比平日多了些,等到半饱之后,便擦拭了口角,起身朝城东的临时安置所走去。 虽然朝廷给难民营的百姓拨了一笔善款,但营建房屋是需要时日的,这些过渡的日子,便只能委屈百姓在临时安置所内住上一段时日了。 说是临时安置所,可却也宽敞明亮,由茅草和泥巴混合制成,又由官家挨家挨户的送了过冬的被褥,凑合一段时日,到底是够了的。 李姬沿着临时安置所的小道往里面走,走出不过数百步,但见中间有个开阔的像广场一般,供百姓休息的泥土夯实的平地。 有个男子背对着李姬,他身上穿着李姬有些眼熟的粗布衣裳,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幂蓠,男子的周围围着约莫十六七个的孩童。 李姬走近几步,见男子正低着头,从带来的布袋里掏出几个大青枣,那枣子个头极大,足有小孩的拳头那么大,是豫章城冬日民间常吃的青枣,不过民间的青枣,却没有这么大个头的。 第102章 那男子的手指修长好看,他用小刀把青枣一片片的从枣核上切下来,一片片的递给身边的小孩,那些小孩倒也规矩,一人只接一片,等到吃完之后,才来讨第二片。 孩子们虽然饥瘦,可今日得了米粥,现在又有水果吃,实在是极开心快乐的事了。 等把带来的青枣全部分完之后,男子又从布袋里掏出一枚木质的口琴,他双手抱住口琴,掀开幂蓠黑纱的一角,把口琴搁置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悠扬的弦律响了起来。 李姬幼时曾在扶苏的稷下学宫学过几年六艺,对于乐律也略通一二,可这口琴吹出的弦律虽然悦耳,却是她不曾听过的。 十六七个孩童听着口琴吹出的弦律,高兴的手舞足蹈,也有胆子大些的,直接攀爬到男子的肩膀上,或抱,或骑,却是一派其乐融融,男子并没有阻止孩子们的童心。 李姬驻足在一旁观看,却没有上前打扰。 等到男子吹了几遍弦律之后,慢慢抬头,视线同十几米开外的李姬对上,这才哄了孩子们离开,自己起身,朝着李姬的方向走来。 李姬等男子走到身前,便弯腰做福,低声说道:“陛下。” 秦宣对她颔首,朝前走去,李姬自然而然的跟上。 “陛下,怎会在此?”李姬忍不住轻声问道,毕竟,一个帝王和难民营的幼儿打成一片,到底是有些奇异的,他还亲自给幼儿们分青枣吃,还给他们吹曲儿,任由他们在他伸手攀爬搂抱。 秦宣没有作答,而是反问道:“刚才的曲子,如何?” “陛下是说,刚才用口琴吹奏的短曲吗?”李姬道。 “嗯。”秦宣答。 李姬颔首:“很悠扬的调子。妾身此前虽不曾听过,不过想来应该是陛下故乡的曲子吧。” “是寡人自己谱的。“秦宣停住脚步,低头看向李姬。 幂蓠和面罩遮住了秦宣的脸色,但李姬知道他在看她。 “很悦耳。”李姬声音平和,并没有故意奉承,俏丽的面容上也是一片诚挚。 “寡人给这首曲子,取名《思念》。”秦宣缓缓低头,双手举起幂蓠的黑纱,黑色底下是金琉璃的面罩,面罩外露出的眸子专注而深沉地看向李姬。 “思念?”李姬软糯的嗓音念着这个名字。 “嗯。”秦宣点头,靠的更进了一些,鼻息喷到李姬娇嫩的脸上:“若思念有声,必震耳欲聋。” 李姬被秦宣眼眸中明明白白的进攻性,那种男人对于女人的进攻性,吓得猛然后退一步,却是差点踩空。 好在秦宣手快,及时搂住了她的纤腰,把她扶稳。 “没事吧?”低低沉沉的,属于男人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没……没事。”李姬挣脱开秦宣搂着自己腰间的手臂,低下头去,低声道:“陛下,妾身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不敢再看秦宣,而是径直的小跑了离开。 李姬从来没有在一个男子面前如此失态过,即便她跑出很远,可心中还是又惊又怕,又有些不知名的悸动,她双手抚上自己发烫的脸颊,又按住自己突突跳动的心口,又被这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弄的不知所措。 桃红整理完了食盒,见到李姬满面羞红地回来。 “怎么了吗?姬姐儿?”桃红提着食盒走来,看着李姬脸色,觉得有些不对劲。 琴奴也看见了,琴奴到底比桃红见过些世面,看到李姬这副样子,心下有了猜测,这才靠近李姬,轻声问她:“主子怎的面色羞红,难不成被什么轻浮子给言语轻薄了?” 李姬的反应让琴奴觉得自己似乎猜对了,于是愈发愤愤不平道:“到底是谁这么无理?让奴家待会儿亲自禀明圣上,让圣上给主子做主才是。” “别。”李姬制止道:“此等小事,怎可麻烦陛下。且……我也没有被什么轻浮子言语轻薄,你莫要乱猜了。” “哦……”琴奴见李姬不想再深究,也只好作罢。 安顿好难民营的百姓之后,星辰大军又在城中采购了好些军需,这才准备在晚膳时候商定好时间,即日出发。 晚膳是在军营中食用。 秦宣请了霍况一道,又叫上了上将军商起,星辰几名猛将,以及黑水寨的几名好汉,算是真正的结盟宴,也有意增加双方的了解。 黑水寨的好汉还是头一回和星辰帝君共饮,毕竟,前几日的洗尘宴,星辰帝君却是没有亲自出席的,但那好汉到底是个粗人,酒过三巡之后,便借着酒意起身同帝君说道:“陛下,美酒虽好,可却少了美人作伴!” 霍况听旗下好汉言语不逊,于是出言呵斥道:“何蛮,不可胡言乱语!” 被叫做何蛮的好汉非但不停,反倒继续说道:“末将听闻昔日洪荒为了议和,曾送过三十个能歌善舞的美人给陛下,陛下何不让美人们奏乐伴舞,为我等增加兴致!” 第61章 061 霍況没能制止住手下的胡言乱语,便准备起身去拉。 却没想到,坐在上位的帝君倒是见怪不怪,摆摆手道:“既然好汉想看歌舞,便让美人们前来助兴罢。” 帝君说罢,已经有伶俐的奴仆下场去安排了。 霍況见秦宣豁达,刚起了一半的身子只能重新坐下,却也用眼神示意下属,适可而止,莫要再胡言了。 第103章 那提出美人歌舞助兴的下属,名唤何蛮,原本是个屠夫,因家乡发了大水被迫逃亡,后被霍況看中,招上黑水山来,此人高大魁梧,人如其名,能使一身蛮力,杀敌凶猛,可惜没读过什么书,有勇无谋,到底是个粗人。 霍況有些惭愧的去看秦宣,表示是自己管教无方。 秦宣倒是不以为意,胸怀宽广。 另外一头。 军中的美人忽然得了命令,说是要去宴席上表演歌舞,给将军们助兴,她们听后,到底是高兴的。 这些个美人,本就是培养出来的能歌善舞的艺人,却硬是做了后厨的帮佣和诸多杂事,如今圣上能够想起她们,令她们一展才艺,若是表现的好了,说不定能借此攀上高枝,从此之后,便不用再回军营里面切菜,洗盘子,做那些个下等人才做的杂事了。 想到这些,美人们各个都来了兴致,换衣裙的换衣裙,画春妆的画春妆,竟是一刻不到的时辰,都把自己打理的衣衫翩翩,妆容美艳的走了出来。 恰巧,琴奴提着李姬用完的食盒经过此处,见到昔日的姐妹们各个都打扮的仙子一般,穿着纱裙,似乎是准备上场表演似的。 琴奴搁了食盒,同之前交好的姐妹打听:“今夜是有什么活动吗?” 那姐妹同琴奴交待:“说是帝君的晚宴上,让我们姐妹盛装打扮,去宴会上歌舞助兴呢!” 琴奴暗道,主子身边虽好吃好喝的过着,可自己到底年岁越发的大了,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主子身边,女子大了,总归是要许人家的,普通庶民她看不上,要找那些个高官显贵,或者侯门将相,可认识这些上层人,到底需要些门路,才可结交。 今夜,可不就是个好机会了。 琴奴打定了主意,便让身边的小斯替自己拿了食盒去厨房交差,又给负责歌舞的官人递了银子,这才得了一套半透的纱裙,换好衣衫后,又给自己画了新妆,便同着其他几十个美人一道,朝那宴请的会场,款款而去了。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 桃红已经给李姬用熏香熏好了暖床,看着时辰也不早了,便催促着李姬早些安睡。 李姬倚在门口,但见天上月朗星稀,便担忧道:“都这个时辰了,琴奴怎的还没回来?怕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桃红理好床铺,又拿了熏香吹灭,把熏香搁回铜炉内,这才走到李姬身边,同她安抚道:“姬姐儿莫要担忧,这是军营,四面都有重兵把守,琴奴不过是去厨房一趟,能出什么事呢?我猜她定是偷懒去了,姬姐儿可不能熬夜,否则会起黑眼圈的,到时陛下看了可不美,还是快些安寝吧。” 李姬听桃红用陛下打趣,又想起白日的种种,当即红了脸庞:“桃红,你胡说个什么?” 桃红起初还不理解,原本是听着琴奴暗示,便起了心思,这会儿用言语试探,看到李姬这般模样,心中已经有些明了,不过到底顾虑着李姬脸皮薄,没有再说什么了。 李姬今天白日去派粥,后面又被帝君言语轻渎,这会儿到底是累了的,便在桃红的伺候下,简单洗簌,放下头发,入了暖床安寝。 桃红给李姬放下暖床两头钩子上的纱幔,自己也简单洗簌之后,便在旁边的小塌上休息了。 当夜。 宴会结束之后。 商起单独觐见了星辰帝君。 此刻,帝君正端坐在书桌前,目光如炬的翻看着星辰京中传来的奏折。 帝君此前摘下的面罩搁置一边,桌头一盏琉璃灯散出亮光,给帝君如神佛般俊美的面上笼着一层碎金色。 等到帝君看完手中的这本奏折,这才搁到一旁,抬头去看站在桌前的商起,沉声道:“何事?” “今夜宴会之上,那何蛮口出狂言,陛下如何忍得?”商起怒由心生,言语中已经是压抑不住要爆发的语气了。 “不过是提出歌舞助兴,怎就口出狂言了?”秦宣笑问。 商起知道秦宣表面好脾气,实则杀伐决断,是个容不得沙子的说一不二的帝王,又看到秦宣极其俊美的脸上露出淡笑,这才猜测道:“陛下,是在用计?” 唯有用计之时,帝君最是沉得住气。 秦宣没有否认,而是转而说道:“那何蛮不过一介屠夫,如何知晓歌舞助兴?” 商起知道,秦宣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曾经看过黑水寨好汉的全部资料,所以对这何蛮也是有记忆的,又听的秦宣如此说来,便忽而开了窍。 “陛下的意思是,何蛮今夜的所作所为,皆是有人指使?”商起说道。 秦宣颔首:“有人想要引起内斗。” “陛下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止?”商起还是不解。 “为何要阻止?”秦宣笑道:“寡人对黑水寨里的好汉品行并不了解,有人想要借助黑水寨好汉闹事,便由他去好了,正好借此,把黑水寨里那些个品行不端的,心术不正的,全部一锅端了,岂不美哉?” 若论帝王心术,大抵没几个人玩的过帝君了。 商起对于秦宣的谋划,心中大为快意,原本的愤怒到底是平息了。 “陛下需要末将做些什么吗?”商起于是问道。 秦宣点头:“今夜就把豫章城全部封锁起来,莫要让那些个乔装打扮混入城池挑拨离间的间隙跑了。” 第104章 “末将,明白了。”商起领了命令,便躬身退下。 秦宣待到帘子放下,又批了一个时辰的奏折,等到抬头的时候,便觉得脖子有些酸涩,他摸到桌边搁着的金琉璃面罩,戴在俊美无双的面容之上,举步走到卧房南面的窗边,抬手开了窗匣,摸出木质口琴,双手抱着隆到唇边,低低沉沉的吹奏起来。 被唤作思念的小调缠绵悱恻,旋律悠扬。 令窗外军营里的将士和士兵听到曲子,或思起家乡的山水,思起故土的母亲做的饭菜,思起家中妻儿,思念如水,奔涌而至。 自从参军打仗,已经数年未归了。 如今,只要过了扶苏,便是凯旋而归,衣锦还乡。 …… 翌日。 卯时还未到,天色不过刚蒙蒙亮。 复国军派来的间隙正和黑水寨几名好汉在城南的客栈里勾结,没曾想生意才谈到一半,客栈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撞开,上将军商起带着一队人马,直接抓了个正着。 不过,这到底要感谢昨夜就暴露了自己的何蛮,若不是一路跟着他寻来,这次夜袭也不会如此顺利了。 间隙知道自己暴露,便准备跳窗逃走,却被武艺高强的商起一一抓住。 商起按住间隙的头目,却见他目露凶光,又狠狠一咬牙,当即口鼻吐血,死了过去。 商起心中大惊,喊道:“用布塞住他们的口舌!” 可话音落下的同时,几个间隙全部都已经咬牙而亡。 商起蹲下,一一掰开他们的口唇查看,原来这些间隙都是死士,一旦事发,便咬破牙齿缝隙里事先藏好的毒药,一命呜呼。 虽是敌人,可这不畏死亡的衷心,到底令商起有些感慨。 商起把死士们死不瞑目的眼睛一一合上,又吩咐下人给他们留下全尸,用席子卷起,在城外埋好,竖起坟冢,以表敬意。 其他个黑水寨的好汉,便全部用麻绳捆好,带回军中处置。 与此同时。 黑水寨几名与外部勾结的好汉,被抓捕的信息也同时传入了军中。 此时,传消息的小兵在霍況屋外把门敲的咚咚作响。 霍況听到巨大的动静,赶忙起身,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竟然抱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坐在床榻之上。 “你……你是……”受到莫大惊喜的霍況盯住自己眼前没穿的女人。 琴奴把被抛下的盖被卷到身上,红着眼睛去看霍況,满脸娇羞道:“官人难道不记得了,昨夜……是官人喝醉后,吵着囔着要奴家伺候你的。” “我……不是……你……”霍況头一回面对如此情况,语无伦次。 屋外小兵击打房门的声音更大了。 “将军,出事了!出大事了!你赶紧起来吧!” 霍況听到声音,权衡利弊,也知道此刻没时间处理男女之事了,赶紧穿了衣裤朝外大步走去。 琴奴哪里肯罢休,好不容易爬上将军的床,便不愿意放他走,拉着他哭哭啼啼,要讨个说法。 “你先这里呆着。”霍況只好出声安抚:“我去去就来。” 琴奴听后,这才作罢,又叮嘱道:“将军快去快回,莫要忘了奴家。” “嗯。”霍況好不容易摆脱了女人,这才跟着通风报信的小兵,又领了从附近屋里出来的好几个寨中好汉,往军中操练的大广场奔去。 第62章 062 062 “这是出了何事?”霍況领头,带着几个心腹好汉来到大广场前,但见部下何蛮和其他五名寨中好汉悉数被捆绑了手脚,跪在行刑架前。 把他们几个擒到此处的商起对霍況说道:“霍将军,今早天尚未亮,他们六人在城南客栈处,伙同乔装打扮混入豫章城的复国军间隙勾结,被我派人擒住,捉拿归案!” 霍況一听,厉目看向捆缚了手脚跪在地上的六人,痛心道:“此事当真?” 何蛮一听,心道,事已至此,唯有死不承认,尚能抱住一线生机,毕竟复国军那几个同他们交易的间隙已经毒发而亡,正所谓死无对证。 “寨主!我们没有!”何蛮把矛头直指商起,说道:“今早我同部下几个确实去了城南客栈,但那是因为昨夜的宴会咱们几个尚未尽兴,便想着偷溜出军营,到城外客栈再行小酌几杯,虽然偷偷溜出军营违背军法,我们几个也是愿意任由寨主处置,可要说我们和复国军勾结,那却是冤枉我们了!” 何蛮此言一出,其他五名被帮着的好汉也都反应过来,一时间,冤枉声此起彼伏,委屈和不甘写满他们的脸上。 “这……”霍況听的何蛮如此说完,又看其他几名好汉痛哭流涕,又想到这些毕竟是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一时间疑心四起,于是扭头去看站在身侧的商起:“既是与复国军勾结,那些乔装打扮混入的间隙,可是抓到了?” 商起皱眉:“那些间隙齿间藏了毒药,等我们闯入的时候,他们全部咬舌自尽了。” “可是空口无凭?”霍況又问。 商起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客栈房内有间隙带来的金银票据。” 霍況顿住,跪着的何蛮却脱口而出:“金银票据如何作证?” 商起狠狠瞪住何蛮,却听何蛮说道:“正所谓死无对证,战神将军若是看我等不顺眼,想要污蔑我们,便污蔑好了,若是杀了我等,能解将军烦心,那边杀了好了!” 第105章 “你!”商起怒瞪何蛮,刚才何蛮仗着死无对证,且金银票据不可作证,倒是把黑说成了白,像是商起抓了他们,要杀他们,只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已。 就在商起和何蛮对质的时候。 早些便听到动静来了此处的李姬此刻已经站在十米开外,侧耳听着他们的对峙,而丫鬟桃红左右找了找,却没有找到琴奴。 “姬姐儿,这儿好像没有琴奴。”桃红禀告道。 李姬听后,微微颔首。 她初时听到动静,又联想到琴奴一夜未归,因为担心着琴奴的安全,便简单洗簌就出了屋子,此刻,琴奴虽然没找到,可刚才商起和何蛮的对话,倒是引起了李姬的注意。 就在李姬思考对策的时候,秦宣这时也领着几名大将走了过来。 大约是没有想到李姬会在此,秦宣令几名大将原地等待,自己则是直接走向了李姬,他自然而然的抬手握住了李姬的右手。 秦宣的掌心温暖且干燥,而李姬的小手则是微微带凉意的。 秦宣握住李姬的小手,带着因练武而磨出老茧的指腹在李姬肌肤柔嫩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才关切道:“晨间凉意重,小心感冒。” 说罢,又解了自己大氅披在李姬身上。 李姬抿了抿唇,红着小脸把自己的手从男人温暖的掌心抽了出来,福了福身子,温婉说道:“谢陛下体恤。” “嗯。”秦宣点头,又想到自己刚来的时候,看见李姬正看着场上的几波人,神色仿若思考。 仿佛是心有灵犀般,秦宣似乎感觉到李姬已经思考出了对策,便低声问道:“姬子可是已经有了对策?” 李姬微睁大眸子,诧异地看向秦宣:“陛下如何知道?” 秦宣伸手,轻柔扶住李姬的侧脸,又宠溺的在她侧脸上轻轻刮了刮,说道:“寡人看你的神情从思索到释然,再到笃定,所以猜测,兴许是姬子聪慧,已经有了对策,才会如此笃定。” “妾身确实有一对策。”李姬说道。 “说来听听。”秦宣道:“若是解了此案,寡人必有重赏。” 李姬踮起足尖,靠到秦宣耳边,同他低声耳语了几句,秦宣听后,但觉甚好。 半个时辰之后。 被捆绑的何蛮等人被带到豫章城最有名的伽蓝寺内。 此时时间尚早,寺庙内的香客还不多,秦宣下令,把寺庙的入口封堵起来,暂时不让香客入内,商起和霍況一左一右站立在何蛮身侧,那何蛮和五名好汉被压着跪到了明黄色的蒲团之上。 “举头三尺有神明。”商起说道:“何蛮,周肠,赵珂,张伟,衡阔,杨兵,你们六人且是抬头看着眼前高大的神佛塑像,对着神佛把刚才的说辞再说一遍,若是对神佛有半分欺瞒,必叫尔等下阴司地府,受尽地狱之苦。” 此刻,随同而来的李姬站在门外,秦宣则守在李姬身边。 李姬这个计策,源自她幼年时候,在阿翁的藏书阁中看过的一本古书,书上说,古时有朝臣为祸百姓,圣上想要处置他们,可又收集不到罪证,没有罪证便是师出无名,即便是圣上,也不可强加罪过,乱行处置。 后来,有谋士为愁烦的圣上献计,说是青铜器鼎可以通天,便让那些罪臣们伸手触摸着青铜器鼎,说出他们的罪过。 古时,有青铜器鼎是人间与天界相通的神物,若是拥有九鼎,便可夺得天下,成为天下共主,罪臣们虽然狡诈,可受当时教育影响,对天权神授,很是坚信,他们害怕得罪天神,死后不得转世,甚至灰飞烟灭,所以当即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李姬知道,若是这般计谋,放到自己曾经生存的文明世界,大抵是没有人会相信的,可是古人却不同,他们的思想从小到大受到当时社会教育的影响和桎梏,他们深信天神,相信轮回转世之说,相信阴司地府之说,所以古人的陵墓也是按照身前相同的规格定制,也是说,生死如生在。 寺庙内香火冉冉,空气中漂浮着熟悉的香火味。 何蛮和另外五人跪在神佛的塑像跟前,那巨大的神佛高有一丈余,周边几个略矮一些的神像也有半丈高,他们笔直站立,双手或执拂尘,或拈花,或折柳,手指或勾出兰花,或直指下方。 何蛮和几位好汉慢慢抬头,见到神佛面色平和,一双洞悉世间万物的智慧深眸,此刻正满含慈悲的注视着芸芸众生。 而此刻,耳边却同时传来佛家敲打木鱼,低吟浅唱的颂歌声。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 是大悲咒的诵经。 何蛮等人听着耳边的大悲咒,音律悲鸣,词语低沉,再去看眼前高大的佛像,却见那原本平和威严的神像慢慢露出忿怒的表情,而耳边的大悲咒也从刚开始的低吟浅唱,越发变得仿佛质问一般,戾声斥责。 何蛮额头豆大的汗水一颗一颗的滚落下来,他身边五名好汉更是吓得腿软,早就匍匐在地,承认了罪行。 何蛮见这些人竟然承认了罪行,立刻反驳道:“你们莫要胡说!” “何蛮,神佛面前,你就认罪了罢!”身为好兄弟的杨兵斥责道:“是你教唆我们几个今早去城南客栈,同那复国军的人交易,说是只要帮助他们引起星辰大军内斗,我们便可得了那千金的赏钱。” 第106章 “是啊!”另一名唤作赵珂的好汉此刻也道:“今日那复国军带的五百金,就是给你的定金。我当真是后悔至极,若是没有听信与你,去那城南的客栈交易,我又如何会落到如此境地啊!” 听了赵珂的话,其他几人也都反应过来,只要把罪过全部推到何蛮头上,让他顶了大过,兴许他们这些听信谗言而盲从的,可以从轻发落一些。 于是,周肠,张伟,衡阔三人也都把矛头直指何蛮,不仅供出他是主谋,还借机和何蛮撇清关系,表示自己后悔至极,日后定当改过自新。 何蛮见大势已去,终于痛苦咬牙,他用膝盖转身,对着霍況边磕头边痛哭求饶:“寨主,我错了,我不该见钱眼开,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但恳请寨主替我在帝君面前求个情,若是帝君肯饶了我,此后便是赴荡蹈火,万死不辞!” 其他五人也是痛哭流涕,对着霍況求饶。 霍況当即恨铁不成钢的一甩袖子,走到门口等候的秦宣跟前,双膝跪地,双手叩拜:“是末将教导无方,此等逆贼,陛下要杀要剐,末将毫无怨言。也请陛下连同无法约束下人的末将,一道责罚了去,否则末将心生愧疚,寝食难安。” 秦宣当即弯腰,把跪在地上的霍況扶了起来,又对众人宣布道:“何蛮斩首示众,其他五名削掉军位贬为庶民,送去戍边。霍況官削一品,罚金五百。” 言毕,何蛮被拖出去斩首,而其余五人则被送走。 霍況虽然被削了一层官位,又被罚款五百金,可到底保留了官位,处置的算是恰如其分,不偏不倚。 “谢……陛下恩典。”霍況再次跪到在地,感念圣君的仁慈。 第63章 063 何蛮被判在军营正门斩首示众。 斩首之时,商起令黑水寨招安的全部好汉和旗下男丁,一统到军营大门口前看斩,以示军威。 桃红把李姬拉的远远的,唯恐她看到些什么血腥画面。 李姬被桃红扯着往所居屋舍的方向走去,却还忍不住朝着号令军士的上将军商起的背影看了又看,忍不住开口嘀咕道:“刚才在寺庙里只看了个侧影,可我愈发觉得……这号称战神的将军,似乎是有些眼熟的……” 桃红半捂着自己的眼睛,推着李姬往屋里走,连声说道:“这战神将军是星辰人士,姬姐儿此前从未去过星辰,怎么可能见过他呢?” 李姬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点头道:“本就隔着远看不真切,大抵是我记岔了。” 回屋的当隙,李姬想起琴奴来:“军营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怎还是不见琴奴?桃红,你遣个军士去打听看看,该不是琴奴出什么事情了吧?” “好咧。”桃红把李姬送回屋内,这才出门,临行前对李姬说道:“我这就去打听琴奴来,姬姐儿可好生在屋子里呆着,莫要再出来了,若是不小心看到了血腥的画面,仔细夜里做噩梦来着。” 李姬对于桃红的碎碎念含笑点头,抬手道:“我省得了,你且去吧。” 桃红走出没过多久,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李姬推门去看,见星辰帝君此刻正站在门外。 帝君已经换了铠甲,面上是金琉璃的面具,他生的高大威猛,面具里那双透出的深邃眼眸,俊逸且迷人。 李姬看着帝君身上穿着,于是问道:“可是要动身了?” “是。”秦宣言简意赅的回她,却又杵在门外,一副想要进屋的模样。 李姬想着自己的两个丫鬟此刻都不在身边,若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屋,到底有些不妥,可看帝君的架势,似乎又有些不让他进屋,他绝对不会离开的意思。 于是,思虑再三,李姬便挪开身子,低声道:“陛下,可是有话要同妾身单独说?” “是。”秦宣颔首,大步跨过了门槛,进了屋内。 军营本是男人们呆着的地方,这间屋舍原本是上级军官的居所,临时改成了女子的寝室,四方形的屋子,坐北朝南,北面放置一张雕花床,床前十步是个梨花木的圆桌,桌边同款的矮凳四个,东面靠墙的是个红木的梳妆台,台面上只有一个简约的首饰盒子,一块铜镜,一把小椅。 秦宣收回打量的目光,转头对李姬道:“豫章城是途径城池,这一路向北还要途径八个城池,路途辛苦,居所简陋,辛苦你了。” “妾身觉得,这已经很不错了。”李姬回道。 秦宣却道:“待到回了星辰皇宫,寡人会给你安排最好的宫殿居住。” 李姬微怔,神情有些踟蹰,她此次愿意跟随秦宣北上,主要是为了寻找父兄,若说居于后宫,虽然尽享荣华富贵,可却非她所愿。 秦宣观察着李姬面部的神色,从怔然,到徘徊,再到不甘。 秦宣知道,李姬该是有自己的想法。 可是,要秦宣放李姬走,他是断然做不到的。 他不舍得。 为了不破坏此刻还算不错的气氛,秦宣转了个话题,说道:“刚才寡人曾允诺了你,若是你帮寡人破了此案,寡人会有重赏,说吧,想要些什么?” 李姬听罢,抬眸去看秦宣的眼睛,对他道:“陛下,妾身一直有个夙愿。” “是何夙愿?” “妾身生于乱世,恰逢投胎入了好人家,阿翁是名门之后,阿娘是大家闺秀,家中亦无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妾身才得以入了私塾,习得文字,有了学问,又几经辗转,侥幸见了些世面,开阔了眼界。” 第107章 李姬徐徐说道,秦宣也不打断,认真听她继续说来。 “妾身时常在想,若是乱世得以平复,九州能够一统,到时候国家平定了,百姓安居乐业了,是否可以广开学堂,无论穷富,皆招收为学子。一个国家,若想要强盛,必定是最下层的劳动人民,他们的子女亦都可以上学,有了学问,少年强则国家强。” 秦宣颔首:“姬子深谋远虑。” 李姬又道:“当今世道,女子求学困难,做事业亦困难,及笄前被父母养在深闺,及笄后被相中嫁入夫家,一生靠依附男子而活,若是世道给女子以平等,幼时可以如男子一般入学读书,长大后可以考官入仕,可以立业。男女平等,则国家昌盛。” 秦宣被李姬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惊得有些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勉强找到声音,说道:“姬子的想法,可谓是……惊世震俗了。” 李姬作势拜倒:“陛下,正所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妾身纵观时局,如今诸国,若论有能力一统天下者,非陛下莫属,但妾身也知晓,无论是广开学堂亦或者男女平权之事,若要去做,却是举步维艰,困难重重的。 是以,妾身不奢求陛下能马上达成妾身的夙愿,只是盼望着,陛下能把今日之谏言,听入耳中。若是来日天下一统,妾身夙愿有望得偿,即便以死相报,亦无怨无悔。” 秦宣扶着李姬的双臂,把她扶了起来,看着李姬的眼眸暗含笑意:“寡人没想到,你一个小小女子,倒有如此之胸襟,如此之伟业。不过,以死相报,倒也是不必的,若真要报答寡人,不如……” 李姬听的秦宣拖长了语调,于是问道:“不如什么?” “不如,以身相许。”秦宣回她。 李姬顿住,面上炸红,眼睛眨的像森中受了惊吓的小鹿:“陛……陛……陛……” “好了。”秦宣见李姬面露羞红,也不好再逼她,于是放缓了口气,说道:“姬子说的,寡人回去会好好考虑,亦如姬子所言,广开学堂和男女平权之事,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却也行之困难,甚至会受到各方势力阻拦。 寡人如姬子一般打算,觉得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须得慢慢谋划。” “让陛下费心了。”李姬道。 就在两人交谈到此处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同时传来琴奴的声音:“主子,在吗?” 是琴奴!李姬听到声音后,赶忙朝秦宣做了个福,这才快步走到门前,给琴奴开了屋门。 琴奴身上穿的并不是昨日的衣裳,却是换了一身红衣。 “琴奴,你……”李姬刚一开口,却又想到帝君此刻还在自己屋内,自己亦不好当着帝君的面说些私事,便准备等送走了帝君,再行细问。 却没想到,琴奴朝屋内一扫,看到帝君的同时,仿佛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几个大步冲上前来,猛的跪倒在地,抹着眼泪哭诉道:“陛下,望陛下给琴奴做主。昨夜……琴奴把主子用完的食盒给厨房送去,恰巧碰到军士召集美人给夜宴歌舞助兴,琴奴也被当成美人中的一员,送去表演歌舞,待到将士酒过三巡,那将士便拉着琴奴作陪,昨夜……昨个夜里……琴奴已是他的人了……可他今早却要反悔……要弃了奴家……” 琴奴哭个不停,李姬却觉得头大。 帝君是一国之君,可琴奴却在帝君面前哭诉此等儿女小事! 这种事,本就不该放到明面去谈,更何况,还在帝君面前哭诉,简直荒唐又可笑。 李姬去看帝君的脸色,趁着帝君此刻还未动怒,赶忙去拉琴奴起来,又低声在琴奴耳边宽慰:“琴奴,这种事莫要再说了,陛下日理万机已是辛苦,你……” 话未说完,却见琴奴非但不听,反而哭的更凶了,当下就咚咚几个脆响,把脑袋磕在地面上,硬是磕出了血水。 李姬和琴奴虽然相处不久,却也从琴奴的处事方式,大致摸清了她的性格为人。能让琴奴如此这般,即便冒着犯上的危险,也要死磕到底。看来,琴奴这次是下了决心,要以此为契机,给自己的奴隶身份,翻身做主了! 李姬思及此,不禁又有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把往后余生全部系在一个男子身上,是何其冒险的事情。可古代女子,除了依附拥有权势亦或钱财的男子,又能如何呢?这便是男女不平权之下,女子可怜又无奈的处境了。 秦宣见李姬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当即也跟着皱眉问道:“那将士,是何人?” 琴奴听帝君这般问,知道此事已经有了眉目,于是立马回道:“启禀陛下,是霍況霍将军。” 秦宣深吸一口气,看向屋外,对外面守着的将士道:“去请霍況来一趟。” “遵命。”屋外守卫回道。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得到消息的霍況已经匆匆赶来。 霍況一进屋,倒是没有去注意匍匐在地的琴奴,而是担心自己治理的军队是不是又出了什么纰漏。 霍況对秦宣拱手躬身,毕恭毕敬道:“陛下。” 秦宣低头去看地上跪着的琴奴:“这名女子,你可识得?” 第64章 064 经秦宣提醒,霍況这才注意到脚下还跪着一名女子,他低头去看,一看就觉得头晕目眩。 可不就是今早醒来时候,怀中抱着的女子吗? 第108章 今日突发了何蛮和复国军私下交易的丑事,他处理完了事务回到屋内准备休息,却又再次被这女子缠上,好不容易疾言厉色的摆脱了这难缠的女子,却不曾想到,这女子竟然告到陛下眼前来了。 陛下公务繁忙,一般人几乎是一生都无法见上陛下一面的。 这小小舞女,到底是如何求到陛下跟前来的? “可是识得?”秦宣再问。 “识……识得。”霍況不敢有所欺瞒,把自己知悉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末将昨夜喝醉了,今早醒来的时候,这女子就在末将身边,非说……末将让她昨夜作陪,可末将却是一丁半点儿都不记得了。” 琴奴听霍況的口气,似乎半点不想认账,于是膝盖一个调转,对着霍況跪求道:“将军高高在上,琴奴不过一介舞女,一名奴仆,着实配不上将军。 可是琴奴如今已是将军的人了,或许肚中已经怀了将军的孩子。 求将军收了琴奴,做妾室也好,做通房也好,哪怕为奴做婢也好,琴奴既然跟了将军,便此生都是将军的的人了,若是将军不收琴奴,那琴奴只能以死为贞!” 说罢,琴奴便看向门口的立柱,眼中升腾起视死如归的暗芒。 “这……”霍況为人仗义疏财,乐善好施,这才能让寨中好汉都听命于他,可他少时忙于读书,初成人后便又逢城池覆灭,父母被害,带着幼弟霍怀出逃,自从上了黑水山当上寨主之后,这寨子里也是男多女少,他亦是鲜少有同女人打交道的机会,这会儿被琴奴满目含泪地盯住,只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霍況心道,古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霍況,此乃私事,你且自行处理罢。”秦宣对霍況道,说完一甩袖袍,抬腿便出了屋子,李姬看着琴奴背影叹息一声,这才跟上了帝君的脚步,出门相送。 这通闹剧,倒是来得快也去的快。 当日,处理完何蛮问斩的事情后,星辰大军便动身继续往北方而去了。 车轱辘在军直道上咕噜咕噜地转着,坐在军用双辕车里的李姬背靠着软枕,小矮桌上铜质的香炉袅袅生烟,水安息的气味醇厚雅致,沁人心脾,倒是令这路途上胃部的不适,减淡了许多。 桃红见李姬昏昏欲睡,便把帷裳撩开,搁下窗轩,这般便阻挡了外面的凉风,令马车内更加温暖了些。 李姬小憩了半盏茶的功夫,抬目的时候见桃红正在更换铜炉里燃尽了的熏香,便问道:“你怎的不同我一道小憩会儿,仔细夜间也要赶路,可就无法安睡了。” “我不累的。姬姐儿莫要担心我。”桃红摆正香炉的盖子,搁下手中的精致长柄勺,这才往李姬身边靠过来,待坐到李姬身畔,便是满脸的欲言又止。 李姬同桃红十多年的主仆情,又哪里看不出桃红的心思,便轻声道:“可是有话同我说?” “我就随便同姬姐儿聊聊,姬姐儿莫要嫌我。”说罢,便靠的李姬更近了些。 “姬姐儿早时还让我去打听琴奴的下落,可等我午时回来的时候,姬姐儿却对琴奴之事只口不提了,我猜想着,这早时到午时,可否是出了什么事故,让姬姐儿缄默其口,不再多言了呢?”桃红问道。 李姬看向桃红,又握了握手中的暖炉,这才低声道:“确实出了些岔子。” “可是……琴奴她得罪了上头的什么大人物了?”桃红猜测道。 “倒也不是。”李姬摇头,对视上桃红求知的眼神,这才细细同她说了原委。 桃红听罢,怒从心生,皱眉道:“当初我看她穿的艳俗,为人做事又太过小家子气,便时常担心她品行不端,到时候招来祸事,牵累了姬姐儿,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李姬摇头:“帝君宽厚,到底没有迁怒我的。” “如今她被霍況带走,也算是如她所愿了,只是不知,这霍況为人如何,是否是个能托付终身的良人了……”李姬低声叹息。 “那琴奴看重的不过是霍況的将军身份,想要攀上高枝,过上富贵生活罢了。良人不良人的,她才无所谓呢!若是有朝一日,霍況倒台,依着她那般见风使舵的性子,怕是立马就能卷了钱财,潜逃出走,令攀高枝!”桃红愤愤不平道。 李姬动了动唇,却到底没再说什么了,而是慢慢闭了眼睛,浅浅睡去。 桃红知道李姬这是心累,便没有再开口说话,而是抬手拿了掉落下去的小毯给李姬掖好,自己也拿了一方毯子盖上,同着李姬一般,闭目浅眠,为后面的路途辛苦,储备精神。 等到入了夜里。 军队还没有歇息的意思,只是比白日里的速度放慢了些。 用完晚膳之后,桃红收拾着食盒,看着马车窗轩外透出的月光,同李姬说道:“果然如姬姐儿所料,大军夜里也不休憩,而是连夜赶路。” 说到此处,桃红却有不解:“大军白日里只两个时辰歇息一盏茶的工夫,夜里又要赶路,帝君为何这般着急?” 李姬回她道:“我琢磨着,该是复国军与黑水寨好汉勾结的事情提醒了帝君,这复国军原本是扶苏国旧部,致力于复兴扶苏,把星辰大军当做死敌,想来一路还会多加阻拦,帝君让行军加快脚步,也是为了应对复国军的干扰。” 第109章 “原来如此。”桃红道。 与此同时。 连着白天夜里赶路的洪荒公主韩魅早已叫苦不迭,她原本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可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没有丫鬟婆子在旁伺候起居就算了,还让她穿庶民的粗布衣裳,吃那些粗粮杂食,令其委屈至极,几度哭诉着要见星辰的帝君。 韩魅性格娇蛮任性,当下打翻了厨房送来的食盒,那些杂粮和蔬菜滚落一地,她却颐气指使道:“我是洪荒的公主,即便来星辰做人质,也不许你们这般侮辱,连猪狗都不吃的馊饭馊菜,竟然敢端来给本公主吃!本宫要见你们帝君!” 说罢,就要硬闯,却被亲兵拦住了去路。 途经此处的上将军商起见到被亲兵围困的韩魅,于是大刀阔斧地走上前来询问:“何事在此喧哗?” “启禀上将军,是韩魅公主嫌饭菜不合口味,非但打翻了食盒,还扬言要见帝君。”亲兵回道。 商起皱眉去看站在不远处的韩魅。 韩魅也看向商起,但见眼前的人长的高大威猛,身穿一袭铠甲,单手搁在腰间厚重的青黑色宝剑之上,却是一股大将之风。 “你就是上将军,那个……战神是吧?你们星辰的人就是这样招待洪荒国尊贵的公主的吗?没有丫鬟伺候就罢了,还给本宫穿粗布衣裳,让本宫日日吃糠咽菜,奔走疾行,连夜里也不能休息,有你们这般对待尊贵公主的吗?”韩魅质问道。 商起听闻后,无声冷笑。 韩魅见他笑的张狂,更加来气:“你笑什么?” “笑你自以为是,到如今还看不清楚形势。”商起回道。 “你!”韩魅咬牙。 商起说:“韩魅,麻烦你认清楚一点,你已经不再是洪荒国尊贵的公主了,而是用来求和的人质,莫说丫鬟伺候,就连粗布麻衣,糟糠下咽,已是我星辰能给一个人质最好的待遇了,若是这些你还嫌不够,以后连糟糠和粗布,都不再会有!” 说罢,商起便命下人把地上滚落的饭菜收拾妥当,又吩咐厨房这几日不需再安排人质的饮食。 “你既然糟践粮食,那就好好饿着吧。”商起说着冷笑道:“等你明白饥饿的滋味后,莫说糟糠下咽,就是草根树皮,你也会爱惜万分的。” 说完,便领着自己的人离开。 韩魅见商起态度果决,到底还是吓住了,可她当真从未挨过饿,一时间又抹不开脸面求饶,便死死咬住后槽牙,似有宁死不屈的意思。 …… 与此同时。 启城,复国军的根据地内。 复国军间隙和黑水寨好汉勾结失败的事情,已经通过安插在豫章城内的耳目用飞鸽传信的形势,告知了远在启城的复国军首领博中。 博中看过信件后,对跟前的大臣李斯道:“豫章城的谋划,失败了。” 李斯听罢,叹息摇头。 博中把信件付之一炬,转而问:“孤让你查的关于山路附近煤矿之事,可是有了眉目?” 李斯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幅地图,在桌面上徐徐展开:“微臣已经弄到了这处煤矿的地形图,当初这处煤矿因事故炸毁后,便再无人开采,这煤矿距离那山路不过二里路,若是能想方设法把秦宣引到此处,到时引燃矿内的煤堆,那秦宣必定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博中听得连连点头:“爱卿所谋和孤竟是想到一块去了。” 言罢,博中又道:“不过,如何才能把秦宣引到这山路旁的煤矿来呢?” “微臣听闻,星辰帝君在洪荒进贡的女奴中得了一个美人,很是喜爱。”李斯说道。 第65章 065 “不是说,那秦宣不近女色的么?”博中疑惑道,毕竟,曾经星辰攻打扶苏的时候,朝中也派了大臣送上金条和美色,可是秦宣都是不为所动的,也据说,秦宣在位以来,后宫虚设,就连那被誉为南姬北溪中的倾城美人溪娃,也虏获不了星辰帝君的心。 “原因有二。”李斯琢磨道:“其一,这所谓美人,是秦宣的圈套,故意虚设一个美人,引敌入瓮。” “其二呢?”博中又问。 李斯作答:“其二,便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博中听后,也觉得如此,便说道:“依爱卿所言,我们可在这美人身上做手脚?” 李斯点头:“是了,我们想法设法把美人虏来,以美人为诱饵,把秦宣引到山路附近的煤矿处,然后安排死士引燃煤矿,让那星辰帝君和他甚为宠爱的美人一道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若是……”博中忧心道:“若是这得宠的美人不是真得宠,而是秦宣的入瓮之计,又当如何?” 李斯捋须说道:“启禀殿下,我们须得和豫章城的谋划一般,派出那些个死士,令其齿内暗□□药,若是中计,便只能吞下毒药,以死报国了。” 博中又问:“若是美人虏来了,可是秦宣不中计,不来山路搭救美人,又当如何?” 李斯回道:“那便按照之前计划,在军道和山路都做上埋伏,只要星辰大军一出现,便令将士冲锋陷阵,拼死搏杀!” 博中略作沉思,最后点头赞同,颔首道:“此计甚妙。” 李斯抬手握住博中的手臂,面色慎重道:“殿下,微臣承蒙先帝厚爱,辅佐我扶苏皇室,唯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没曾想,亲眼见着扶苏被灭,心身俱疲亦不能力挽狂澜,如今匡扶皇室之重任落于殿下肩头,何其沉重,何其艰险。 第110章 陛下可知晓,一旦让这星辰帝君回到星辰皇宫,到时候再要杀他,就是难如登天了。所以,这次计划是我军背水一战,最后的希望!” 李斯说罢,满是皱眉的双眸已是含泪,双膝跪下。 博中见状,赶忙把他扶起。 李斯又道:“此次计谋,若是有冒犯到殿下之处,微臣望殿下谅解。” “爱卿为何如此说?”博中有所不解。 李姬重重闭目,而后张开,才缓缓道:“没什么,是微臣一时激动,口不择言了。时间不早了,殿下,早些就寝罢。” “好。”博中转头,送李斯离开。 老大臣李斯这厢出了博中的房间,穿廊过道后,便来到一处耳房内。 耳房里面,早已等候在此的探子见李斯进来,赶忙躬身走到李斯跟前。 李斯侧着身子,问探子:“可有打探仔细了?” “那美人,确实就是原扶苏相国李馗之女李姬。”探子低声在李斯耳边回道。 李斯皱眉,他此前是博中的老师,是良师亦是好友,他对于博中喜爱相国之女一事,也是知晓的,却也曾认为,不过是博中年少时候情窦初开,为了让博中忘却此女,李斯给博中安排了好些女子,其中甚至有自己的孙女,他希望通过美人,让博中知晓男女之事不过如此,不需要太执着。 可是,却事与愿违。 各色的美人都没有得到博中的青睐,连貌美又知书达理的亲孙女也无法赢得博中的喜爱。 李斯亦有自己的打算,李姬如此扰乱博中殿下的心智,更是阻碍自己亲孙女成为未来皇后的最大阻碍,既然这李姬已经成了星辰帝君的女人,那便是万万不能再留着她的了! 李斯默默颔首:“既然如此,此事切不可透露给殿下知晓半分。” “臣明白。”那探子回道。 片刻后,探子又道:“臣还探到,昔年相国李馗一家出逃扶苏,是由殿下暗中送出通关令和路引,才让他们得以安全逃出扶苏国境内,那女子为了感激殿下恩情,曾送出盖有私印的白娟作为凭证,说是以此凭证,日后必倾囊相助。” 李斯心中顿生一计,立马问道:“这白娟如今在何处?” “殿下对这白娟很是喜爱,经常睹物思人,应是日日戴在身上的。”那探子回道。 李斯眯了眯眼眸:“你想方设法伪造一帕相同的白娟,把殿下身上的白娟换掉。拿来给我。” 李斯见探子面露难色,于是问道:“可是有所担忧?” 探子点头,直言不讳:“此事若是败露,殿下不会饶我。” 李斯道:“我会为你的父母妻妾和子女安排后路,事成之后,立马安排你和全家人出启城,以后天南海北,你是自由身,不再为朝堂效力。” 探子听后,感激涕零的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谢大人恩典。” …… 话说星辰大军已经连着半个月的时间,日夜兼程的赶路,直奔北方星辰故土而去。 眼见着再途径一个威城,渡过最后的湟水河,便要进入星辰的境内了,虽然满身疲惫,可一想到回到星辰国后,马上能见到家中父母妻儿,将士们又重新鼓起了干劲。 当大军抵达最后一座城池,威城的时候,帝君秦宣号令所有军士在城池内整顿,休憩,补给,为后面的渡河,做最后的准备。 当天夜里。 上将军商起和星辰帝君秦宣一道站在有一面墙般宽大的兽皮地图前,仔细观察地图。 “启禀陛下,威城通往湟水河原本有三条路,现在这三条路中,一条被大石阻断,一条被锯断了桥梁,为今只剩下最后一条军道。微臣猜测,扶苏的复国军花费重金人力毁坏其他两条路,把我军赶上最后一条军道,应该是准备在这条军道上,与我军殊死搏杀,届时复国军在这条军道之上设下大量埋伏,倾巢而出。”商起说道。 秦宣听后,认可地点头。 商起推着灯盏,用灯盏的光照亮军道旁边的一条山路来:“陛下,这处还有一条山路,不过山路崎岖狭窄,无论令大军同时通行,末将建议,陛下带领一直亲兵,从这山路回星辰,能保陛下安危。” 秦宣也用手中灯盏照亮那条小路,遂即摇头:“大军奋战,寡人何故临阵脱逃。寡人要与大军同时浴血奋战,杀他一条血路出来。” 说完,又似乎想到什么,对商起吩咐道:“你明日安排一支精锐,护送姬子先行离开,去往星辰。” “末将明白。”商起回道。 秦宣和商起谈完国事之后,想到李姬明日就要随同精锐先行回国,心中多有不舍,于是,便亲自去了一趟李姬的房中。 叩叩。 桃红正在给李姬铺被子,听到门响声,便起身去开门,见到门外立着的帝君,先是错愕,而后就赶忙的让开了身子:“陛下。” “嗯。”秦宣说道:“寡人有话同你主子单独说,你且出去罢。” 桃红没有马上回复,而是转头去看身后的李姬。 李姬朝她点头,桃红这才对着秦宣做了个福,出了房间。 李姬亲自把秦宣迎进房内,她见秦宣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腰间系着白色绸面纹龙的金边腰带,带子上吊了块白玉,别着个金丝囊,头发简单束起,东珠佩玉的头冠,倒是衬的人霁月风光,很有一种贵公子的华贵俊逸。 第111章 只是不知,这常年戴在面上的金琉璃面罩摘下之后,是怎样一张容貌。 秦宣见李姬仰面看着自己,目光若有所思,于是含笑低声问道:“姬子是在想何事?” “啊?”李姬猛的回过神来,几步后退,差一点撞到身后不远处的圆桌上,好在秦宣及时的拉住了她的手。 李姬当然不敢当着秦宣的面,说她在歪歪他的容貌了。 “就是……想着,陛下为何这个时辰来看妾身,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和妾身说吗?”李姬摸了摸鼻头,低声道。 秦宣低头打量李姬的小动作,她一紧张的时候就会小心翼翼的摸自己的鼻头,那动作可爱又憨厚,令人看后,忍不住想要伸手去刮一刮她莹白小巧的鼻头。 不过,秦宣到底打消了出手的想法。 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 秦宣压抑住想要碰她的冲动,慢慢放开李姬的小手,坐到圆桌旁边,用下颚指着桌上的茶壶:“刚才寡人来的急,走的有些渴了。” “哦。妾身给陛下斟茶。”李姬马上反应过来,拉了茶壶到身侧,把反扣的茶杯竖起,又用茶水简单洗净了茶杯,这才给秦宣盛了满满一杯,递过去的时候还小心地问道:“陛下,这茶搁的时间有些久了,已经凉了,要不要妾身再给你端一壶热的来?” “不用麻烦。”秦宣接过茶杯,一口饮尽,看那模样,确实是口渴了。 秦宣扬起下颚,指着身边小凳道:“坐吧。” “好。”李姬坐到秦宣身侧,抬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威城已经属于北方了,不同于南方膳食的主食为米,料理温和细腻,北方以面谷为主,料理简单,且份量颇大,你吃的可还习惯?”秦宣问道。 第66章 066 李姬直言不讳地颔首:“确实……有些不习惯的。” “若是吃不习惯,待到回了星辰皇宫,寡人令御膳房安排南方的厨子过来,给你做膳食如何?”秦宣试探着问道。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虽说初时不习惯,可妾身想着时日久了,自然就习惯了的,正所谓入乡随俗便是如此。”李姬回道。 秦宣听她这般说完,心中竟然欢快起来,只因李姬话语里那句时日久了。她愿意同他返回星辰,也愿意时日良久的待下去。 这可不就是愿意同他一道生活的意思了吗? 秦宣抿了抿唇,可是嘴角还是压抑不住的扬起一个微妙的角度来。 李姬见秦宣忽然眼神清亮,嘴角微翘,一时间竟觉得莫名奇妙。 “……”李姬。 秦宣被李姬这番眼神瞧着,有些无措,他单手握拳,搁在唇下,低头假装咳嗽几声,又理了理袖口,这才说道:“明日辰时之前,寡人会安排一支精锐,提前护送姬子返回星辰。” 李姬动了动唇,原想问为什么要提前送走她,可她又知道这该是军事机密,她一个妇人,过问的太过仔细,到底是不好的,且帝君若是想说,日后自然会同她细说。 思及此,李姬顺从的颔首,回道:“好,妾身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嗯。”秦宣说着,低头从袖囊里掏出一个物件来,又徐徐拉开给李姬看:“这是黄金甲,你明日罩在小衣外,以备不时之需。” 李姬望着眼前薄薄的金色小背心,心中震惊,说道:“妾身曾在阿翁的藏书阁看过此物的描述,据说是薄如蝉翼,轻如鸿毛,可令刀枪不入。此物诞于四百年前的大周朝,曾在江湖引发腥风血雨的抢夺,后来消声遗迹,不可寻踪。” “姬子博学。”秦宣说罢,便把黄金甲折叠好,搁到李姬手中。 李姬拿着黄金甲,明明这黄金甲只如鸿毛般轻,可李姬却觉得,它此刻在自己的掌中,仿佛千斤。 “陛下,妾身只是一介女子,且亦不是敌方的目标。可陛下不同,陛下贵为一国之君,江山社稷需要陛下,黎民百姓更需要陛下,还是把这黄金甲留给陛下护身用吧。”李姬说着,就要把黄金甲送回秦宣的手里,却被秦宣推拒了。 “姬子。”秦宣说着愈发靠近,只隔着一息的距离,对李姬轻声道:“姬子的性命,与寡人尤为重要,江山社稷难比,帝国权位亦难比。” “陛……” 李姬话一出口,却被秦宣伸手堵住了唇瓣:“姬子莫要再多言了。” 秦宣因常年持剑,指腹处带着薄薄的粗粝老茧,他的手指修长好看,轻轻抚过李姬的唇瓣,视线也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在李姬娇嫩欲滴的红唇上。 仿佛身体不受控制般,又仿佛被下了情蛊一般,秦宣低下头去,愈发靠近。 李姬吓了一条,倏尔起身,往后连连倒退数步:“陛……陛……陛下的好意……”李姬说着,后背已被汗水浸湿,她捏着掌中轻薄如纱的黄金甲,努力的组织着语言:“陛下的好意,妾身收下了。时辰不早了,陛下……陛下要不要早些回去就寝?” 因着李姬的一番话,秦宣此刻也从刚才的痴迷中回过神来,他今晚来此,原本只是想着要连着几日见不到李姬,便好好看看她,同她暂时道别,送她黄金甲防身,没曾想…… 常人言,孤男寡女,夜高风黑,容易出事。 果不其然。 “姬子莫要害怕。是寡人……魔怔了。”秦宣说着从圆凳上起身,为了让李姬放松下来,他没有再靠近,而是转身朝屋外走去。 第112章 李姬犹豫了两息,才缓过神来,跟着秦宣一道,把他送到了屋子门口。 “时候不早了,姬子早些休息吧。”秦宣立在门口同李姬道别。 “陛下也早些就寝。”李姬回道。 “好。”秦宣说着,一直看到李姬关上了房门,又独自在李姬门前站了片刻,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由落寂转为温和,又由温和转为萧杀,最后又转为坚定,这才抬了步子,起身离开。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桃红从外头进来,她去了一趟小厨房,给李姬烧了一壶热水。 待到桃红把热水灌进茶壶里后,抬眼便见到李姬正坐在拔步床的床沿,神情呆呆的,眼睛发滞。 “姬姐儿怎的这副模样?”桃红靠近问道,又左左右右仔细瞧了李姬一通:“姬姐儿发什么呆?我看姬姐儿脸蛋红扑扑的,耳朵也是红扑扑的,姬姐儿是在脸红什么?该不会是刚才在屋子里,帝君同姬姐儿做了什么吧?” 李姬反应过来,立马红着脸反驳:“桃红你个嘴快的!莫要乱说了!帝君最是守礼,怎会胡来!” “哟!”桃红忍不住捂嘴偷笑:“这还没有嫁给帝君就开始给帝君说好话了,我看呢……这是帝君给姬姐儿灌了迷魂汤,把姬姐儿的魂给勾走了吧!” “桃红!”李姬喊她。 桃红只是开玩笑,但亦不敢把玩笑开过了头,见李姬神色严肃起来,赶紧收了笑容:“行了姬姐儿,我知道了,我不打趣你了!那……”桃红看着李姬手里金光闪闪的物件,但觉得好奇,于是问道:“你这手里面拿着的是什么?” “黄金甲。”李姬回道。 “黄金甲?”桃红闻所未闻。 李姬同她细细解释了一道。 桃红听罢,点头称赞:“看来帝君是真的把姬姐儿你放在心里的,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给了姬姐儿了,那姬姐儿可要穿好戴好,莫要辜负了帝君一片心意。” “我省得的。”李姬道。 …… 次日。 辰时未到,李姬在更衣的时候,取出了搁在枕头下的黄金甲,想了想,最终还是套在了自己小衣的外面,这才起身洗漱,又同桃红一道,提前收拾好了行装。 帝君安排好的精锐亲兵此刻已经等在屋子外的院落里,待到李姬推开房门,在桃红的陪同下走了出来,那十几个最为骄勇善战的亲兵见此,立马阔步走上前来。 亲兵为首的是个高大的壮年男子,他单手握着腰中佩剑,低头同李姬说道:“在下名唤张虎,是负责护送小姐安全返回星辰的小队首领,一路上小姐有任何需要,皆可同在下直言。” “一路艰险,辛苦你们了。”李姬回道。 “为陛下效力,不辞辛苦。”张虎说着,单手一抬,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姬看一眼身边的桃红,朝桃红点头,然后领着桃红,跟在张虎身侧,一道朝外门早已在此等候的马车走去。 马车是之前走军直道用的双辕车,但马匹却换了一匹,李姬一眼就认出了这马。 马通身雪白,只有一对耳朵和尾巴尖尖染着赤红,却是格外健硕,是曾经帝君领着她去山中泡温泉时候用过的良驹。 李姬记得,秦宣曾说,这匹马最善走山路,所以名唤山神。 “这是帝君的马。”李姬对身侧的张虎说道。 张虎点头:“帝君有六匹良驹,分别是山神,烈焰,御风,叱咤,披靡和凤鸟,此处南征,帝君带了六匹良驹中的三匹出来,分别是山神,叱咤和披靡。不过,叱咤在与扶苏对战的时候伤了马蹄,尚在养伤,而我们此行走的是山路,帝君说,山神最适合山路,便拿来给小姐用,可以让小姐在马车中少些颠簸,舒服一些。” “让帝君费心了。”李姬感恩道。 张虎没有再说什么,刚才那番言论也是上将军商起让他说的,张虎之前猜测,上将军让他这么说,大抵是为了帮帝君追女子,不过,张虎又有些疑惑,按理说帝君乃一国之君,怎么还需劳师动众的追女子,不都是女子一堆一堆的自个儿贴上来吗? 不过,今日张虎见了李姬真容,才终于彻底的明白,为什么帝君要追此女了。 张虎是个粗人,只会舞刀弄枪,没什么学问。 若要让他此刻用一句话来形容李姬的美貌,便是仙女下凡。 张虎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仙女了,只能红着脸去替李姬撩开马车的阻隔帘子,护送着李姬和桃红进到马车内部,又立马吩咐御车的属下亲兵,一定要把马车驾稳妥了,这才领着精锐纷纷骑上大马,前后各一半的把马车围起来,护送着中央的马车,稳稳的朝着山路行进。 不远处的塔楼。 秦宣和商起并排而立。 秦宣双手搭在瞭望台的木质沿边上,目光看着李姬渐行渐远的方向。 商起握着眺望镜,待到李姬所在的马车行驶远了,慢慢入了山林小道,他这才放下眺望镜,转头对身边还目视远方的秦宣道:“陛下,李姬小姐一行人已经上了山路。” “嗯。”秦宣这才慢慢收回依依不舍的视线,沉着片刻,便转身下了瞭望台,等走到平路上,秦宣对身边亲兵道:“去取寡人的铠甲来!今日,寡人定要破釜沉舟!” 第67章 067 但说李姬和桃红在精锐首领张虎的护送下,已经上了返回星辰的山路小道。白马山神拉着双辕车如履平地,走的平稳又矫健。 第113章 亲兵护卫着马车,从辰时走到了午时。 张虎此刻坐在战马之上,他抬头看一眼天空,只见日头已经过了中央,开始慢慢向西边偏去。 大约是常年征战而养成的对危险极为敏锐的感知力,张虎扫一眼周围的树干草木,嶙峋石堆,只觉得心口一跳,暗道一声不好。 “加快脚步!”张虎朝精锐亲兵喊道。 那些特意挑选出来的精锐各个都是久经战场的勇士,且常年和张虎一同行动,可谓是配合默契,这会儿听的张虎如此喊道,各个心中都升起了百分百的警惕,与此同时也挥动马鞭,加快了脚程。 李姬和桃红原本是稳稳妥妥坐在马车内的,这会儿桃红还在忍不住出声感叹:“姬姐儿,这帝君的良驹就是不一样,走山路和走平路似的,真……”真个儿稳当的话音还未说完,只听得那山神嘶吼一声,在车夫的驾驭下,连同周遭护卫的精锐亲兵,竟是同步的一道冲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李姬的护卫队快马加鞭朝前方驰骋的时候,树干和石堆后面忽而冲出了数十道人影,那为首的汉子大喊一声:“给我冲!活捉马车里的人!” 就在刺客冲出来的同时,张虎也勒住马绳,对身边的亲兵喊道:“有刺客,保护小姐!”说罢,直接从剑鞘中抽出了佩剑,眼风凌厉地环顾一圈周遭,发现冲出的刺客不过十六七名,若是论人数,对方没有优势! “敌军人数不多,你们几个随我突围!”张虎说着朝身边一指:“其他人全部保护小姐安全!” “末将遵命!”亲兵回道。 张虎按照眼前的实际情形,审时度势的排兵布阵,领着自己身边几个最适合短距离杀敌的亲兵,冲上前去,奋勇突围。 哪知敌军并不致力于同张虎的亲兵周璇,而是借机靠近李姬的马车,其中一个黑衣的刺客点燃手中的炮仗,朝着拉车的马匹足下抛了过去。 山神虽是良驹,也久经战场,可到底是畜牲,它听得炮仗火光四射,劈啪作响,当即就乱了马脚,那控制马匹的车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拉马绳,可最终还是不敌白马的一身蛮力,白马把车夫甩出了马车,又四蹄乱踏,驾着马车就朝西南方向的一条小路直奔而去。 张虎正与敌军作战,见到此景,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正准备调转马头去擒马车,可他刚一转身,事先便环绕在他周围的六七名敌军便见状立马围了上来,把他团团围在中央,如同铁桶般严密,令张虎无法冲出去拉住乱窜的马车。 “去拉小姐的车!”张虎被敌军缠的脱不开身,只能大声吼着,命令亲兵去追堵马车,那亲兵听后,快马加鞭朝着马车冲出去的方向直奔而去。 张虎一边挥剑和数名敌军群战,一边心中焦虑,恨不得此刻后背生出一双翅膀,立马飞出重围,飞向马车。 且说,李姬和桃红被受了惊吓的山神带着在山路上横冲直撞,速度极快的朝着西南方向的小路直奔而去。 两人在马车内被颠簸的上下翻腾,桃红早已面色如白,只能死死攥着手边的窗幔,以此保持自己不被过于急速的马车给颠的飞了出去。 李姬也头一回受到这般的惊吓,可她骨子里到底比桃红沉稳许多,她一手攀附着马车内的小柱子,一手扶着窗轩慢慢探出半个脑袋去看外面的情景,眼见着马车朝西南方直奔而去,可西南方并没有路,不远处已是一处极其危险的悬崖峭壁,若是不勒停受了惊的马匹,这马车怕是要坠落悬崖。 山神是良驹,本就比普通的马健硕,它一旦疯跑起来,亦是比普通的马快上数倍,李姬好几次被颠的撞到旁边的小柱上,好在那柱子面上裹了一层棉布,缓解了不少冲力,否则她定要头破血流,还没坠崖之前就被撞的晕死过去。 桃红就没有李姬那么幸运了,她虽然勉强牢抓着窗幔,可窗幔到底不如小柱子扎实,已经眼见得被撕裂开来,路面一个大的颠簸,桃红半个身体直接飞了出去,好在李姬及时握住了桃红的脚踝,又把她拉回了车内,但桃红被拉回来的时候额头磕到马车上沿的木条,已是晕死了过去。 李姬眼疾手快,用桃红手里的窗幔把撞晕过去的桃红绑了个死结,这才匍匐在地的爬了出去,一面在疾风中攀着车辕,一面用手去捞左右乱晃的马绳。 她幼时在稷下学宫学习六艺,曾经也是学过御马术的,只是后来突遭变故,所以才没再碰过马匹。 此刻,李姬在脑子里一面回忆御马术的精髓,一面努力的去捞马绳,只是那晃动的马绳速度实在太快,好几次都从李姬的指尖溜走,令眼看着马匹愈发冲向悬崖边的李姬心急不已。 就在李姬终于勒住马绳的同一时刻,远处,破空射出一支箭矢,那箭矢直接射中了白马的前蹄,令白马一个扑倒,而同时整辆马车也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 一身白衣的男子从天而降,左手拉住李姬的后领,右手扣住桃红的后领,把两个女子从失控的马车中擒拿住,又脚尖踮过飞冲出去的马车架子,这才一个轻功,把李姬和桃红都带到了安全的平地上。 李姬刚一落地,马上弯腰去查看身边桃红的伤势,见桃红只是皮外伤,鼻息尚且正常,这才安下心来,又抬头把目光落到刚才救了自己的男子身上。 第114章 只见这男子身体修长挺拔,穿一身江湖侠客的白衣,腰间别了个酒葫芦,那葫芦身上印有一个鬼字,他身后背个箭篓,和一柄长弓。 “多谢恩公相救,敢问恩公姓甚名谁?”李姬拱手问道。 白衣男子无所谓的摆摆手:“不过是恰巧遇到,随便救一救罢了。” 说罢,便转身准备离开。 李姬还想再问,却见对方已经使出草上飞的轻功,足尖轻盈点地,两息不到的功夫,已经不见了人影。 倒是个来去无影的怪人。李姬心道。 李姬扛起桃红的半边胳膊,艰难的把桃红从地面拉了起来,她骨架子不大,力气也不大,只能用了全身力气,勉强扛着桃红往前走。 而这时,原本一直守在林子后面的复国军小队早已是按耐不住,小队的首领赵庄得到大臣李斯的命令,原本是准备及时救下马车内的李姬,等李姬放松警惕后,再拿出白娟把李姬心甘情愿的骗走。 没曾想,半路,竟然杀出个程咬金! “上将,这会儿怎么办?”小兵问道。 赵庄握住手中白娟,看向已经消失了的白衣男子,心道,应该不是星辰那边的人,否则不会就这么走掉。况且那边阻拦张虎等人的队伍恐不能支撑太久,他这头需得赶紧完成任务才行! “按照原计划执行!”赵庄说罢,领着手下部队立马现身。 李姬忽闻脚步声,待看到来军穿的不是星辰的铠甲,正准备带着桃红后退躲避,却见来军奔至眼前,忽而集体跪下。 那军队的首领从袖囊里拿出白娟,双手抬高,递到李姬跟前:“末将赵庄,奉殿下之命,特来营救李姬小姐。” 李姬半信半疑的听着,目光落到赵庄双手递呈的白娟上。 “这是……”李姬愈发觉得熟悉。 “殿下说,是李姬小姐曾经给殿下的信物,凭次信物,可获李姬小姐信任。”赵庄把白娟递给李姬,又道:“恐刺客不久便会追来,李姬小姐速速随我等离开!” 李姬低头检查手中的白娟,确实是自己曾在扶苏送给博中的白娟,上面有她曾经亲自盖上的私印,不会有假! “小姐,请速速随我等离开!”见李姬低头检查白娟,赵庄再次催促。 李姬抬首,默了片刻,这才道:“我的丫鬟受伤晕倒,我亦伤了腿脚,恐不能行走。” 赵庄大手一挥,小兵抬上一个脚手架,一个步撵。 “这是随军的简易手架和步撵,把丫鬟搁脚手架上,小姐坐步撵。”赵庄说完,也不等李姬同意,已经给身边几个亲兵使了眼色,亲兵拉过李姬扛着的桃红搁到脚手架上,又去扶着李姬上步撵。 李姬心中觉得有些怪异,可又具体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而就在李姬犹豫的时候,她人已经被亲兵不容分说的推上了步撵,亲兵们健步如飞,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疾步而去。 “赵将士,你奉命来营救我,为何会提前准备步撵?”李姬忍不住问。 计划里原本是砍断车辕,让李姬从马车上摔下,摔断腿骨便不能跑,这样更方便他们擒拿,所以才特地令木匠连夜准备的步撵。 赵庄随口回道:“末将行军习惯带一把步撵,以备不时之需。” 李姬坐于步撵之上,摸到手中步撵的把手,木质的把手上面还有倒刺,不像是旧的,反倒像是新做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英雄救美的怎么不是男主~ 哈哈,不是。 能猜出白衣男子是谁吗? 前文曾经暗示过的。 第68章 068 察觉到情况不对,李姬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更加沉住气。 她想到桃红尚且昏迷,自己也有伤,而对方人多势众,只能暂且把疑虑存在心中,闭口不提,看看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对方的小兵四人抬着步撵走出二里多路,身为首领的赵庄跟在步撵身边,他朝抬着步撵的小兵使了个眼色,那些小兵慢慢放停了脚步。 赵庄走到李姬跟前,拿出馒头和水壶递给李姬:“启禀小姐,我们返回的路途比较远,现在也已经过了未时,想来小姐午时也没有进食,末将这里虽然只有简单的馒头和清水,到底还是可以充饥饱肚的,小姐莫要嫌弃,将就吃些。” 辰时不到就出发,临行前李姬只是简单吃了枚水煮鸡蛋和半个红薯,这会儿确实是又渴又饿,可是她心里不信任赵庄,亦不愿意接受他的食物,便含笑回道:“大约是刚才马车差点坠崖的缘故,妾身吓坏了,这会儿胃里还不大舒服。” 赵庄见李姬不肯吃他的食物,便抬手递了水壶过去:“小姐既然胃里不适,便不吃馒头,吃些清水,缓解一下,可否?” 李姬犹豫了半息,最终还是抬手接了赵庄递来的水壶,她用袖子挡住水壶口,假装仰头喝水,过后,又用袖子擦拭嘴角,这才拧紧了水壶,重新递给赵庄:“谢谢了。” 赵庄深看李姬一眼,道了声不用,这才接了水壶继续上路。 步撵由着小兵抬起,继续往前行进。 可李姬发现,自从自己喝了赵庄的水后,赵庄就开始暗中观察自己,于是,李姬猜测,或许这水里,是下了药的。 李姬看一眼脚手架上昏迷的桃红,她不可能丢下桃红独自逃走,更不可能在这么多身强力壮的将士眼下地遁,从目前的情形看,逃是逃不掉的,只能顺应局势,静候时机。 第115章 “赵庄赵统领。”李姬说道。 赵庄听到李姬喊他,连忙令小兵停了步撵,靠过来问道:“小姐怎么了?” 李姬半闭上眼睛,单手扶住额头,露出晕乎乎的样子,低声道:“妾身有些头晕。” “可是……”赵庄看一眼时辰,说道:“可是犯困?” “嗯。”李姬顺着赵庄的话,接着道:“是犯困。” “步撵之上可以休息。”赵庄说:“小姐既然犯困,便就着步撵闭目养神,好生休息片刻。” “好。”李姬回道,于是又从赵庄的言语和行为判断,或许水里下的是蒙汗药。 李姬靠到步撵的后垫上,慢慢闭上眼睛,做假寐的模样。 步撵行出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赵庄命人停了步撵,又上前查看李姬是否真的睡着,待到检查李姬确实是晕睡过去后,他抬手从李姬的头发上拔下白色的玉兰花发簪,又从袖囊里掏出大臣李斯提前备好的信件。 赵庄把那玉兰发簪和信件同时黏在一支长箭上,然后招来身边一名射艺高强的亲兵,道:“你快马加鞭赶赴军道,把此箭射给星辰帝君。” “诺!”亲兵接了箭矢,背上长弓,朝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赵庄看着亲兵骑马而去,尘土飞扬。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目光露出视死如归的坚定,他单手高举长剑,振臂呼喊:“星辰帝君残暴无良,犯我疆土,侵我田地,占我城池,毁我社稷,尔等皆是扶苏最英勇的将士,今日一战,若是成功杀死星辰帝君,尔等皆是复国功臣!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赵庄宣誓后,亲兵也跟着呼喊。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 通往星辰国的军行道上。 扶苏太子博中带领数万将士,正在同星辰大军搏杀。 星辰帝君面带金琉璃,身材金铠甲,骑着善战的良驹叱咤,手握宝剑龙渊,正以一敌百,所向披靡。 商起杀到秦宣身边,同秦宣说道:“末将刚才杀入敌军内部,看到敌军部署,深感奇怪,敌军军力不足我们十分之一,且是从正路冲出,和我军迎面搏杀,简直是以卵击石,根本是毫无胜券!” 秦宣听罢,道:“且不可掉以轻心,小心有诈!” “诺!”商起回道。 博中这头,他带领将士和星辰大军厮杀,此刻已经落了下风,但他还在等待,等待李斯部署的人擒住秦宣的女人,用那女子的信物把秦宣从战场诱走,诱至矿山,燃烧殆尽!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 博中对于这次的计谋,甚为自信,他看着被打的屡屡退败的将士,高声呼喊道:“星辰帝君残暴无良,犯我疆土!侵我田地!占我城池!毁我社稷!尔等皆是扶苏最英勇的将士,今日一战,若是成功杀死星辰帝君,尔等皆是复国功臣!” 听到博中的承诺,原本败退的将士血气奔涌,红了眼睛,再次高喊着杀啊!又一次冲了上去。 而就在此时,博中一直等待的,终于来了。 亲兵骑着快马疾驰而来,搭弓射箭,把那黏着发簪和信件的箭矢对着星辰帝君的方向疾射而去。 为了确保帝君看见箭矢上的女子发簪,博中对攻击帝君的将士喊道:“后退!” 将士接到命令,瞬间退开一米多远的距离。 商起见到原本攻击秦宣的一圈将士忽然往后撤去,还未回过神之际,便见一只箭矢破空穿云而来,直抵秦宣的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 商起甚至来不及思考,他的手臂已经先于脑子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他抬手举剑,用剑身挡住箭头,再把飞箭劈成两半。 而秦宣,他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已经看见了箭矢之上的发簪,他的瞳孔猛的一缩,抬手接下被劈成两半的箭身,同时取下发簪和信件。 圆头的玉兰发簪! 是他曾经在军营中送给李姬的发簪,李姬很是喜欢,时常戴着。 秦宣又赶紧展开信件来看,只见小信上只写了八个字。 欲救美人速来矿山! 只要是关于李姬的事情,秦宣根本无法冷静思考,他在胸口撕裂般愤怒的同时,已经疯狂甩鞭,驾马朝着矿山的位置,驰骋而去! 商起准备跟上,却被后面追击而来的敌军截住。 “陛下!”商起被敌军团团围住,无法追赶秦宣,便同旁边的将士喊道:“去追陛下,尔等速速去追陛下!” 博中怎么会容忍商起安排将士去助秦宣一臂之力,他领着自己的人马,把准备去追秦宣的兵马围住:“把他们全部围住,不许放走一个!今日杀敌用功者,皆论功行赏!” “冲啊!”博中高呼。 “冲啊!”将士也跟着高呼,红了眼睛的冲杀上去。 …… 另外一头。 昏迷着的李姬被送至矿山的矿口,她虽然昏迷,可赵庄却还是命人给她捆缚了手脚,一来是以防万一,二来是怕药效过了,李姬醒来会逃走。 李姬是个聪明的,她紧闭双目,却在被捆缚了手脚被放入矿口前,紧紧把一块在地上摸到的尖锐石头置于掌心,牢牢握住,藏于身后。 赵庄把李姬推入矿口,又观察了矿口的情况。 第116章 这矿之前出过事故,矿口被炸了个半缺,但好在通往煤炭的路被大臣李斯命人连夜凿开了,且矿口外面又覆盖了易燃的草木和枯枝,待到秦宣前来营救,只需点燃通往煤矿深处的引线,让煤矿爆开,矿口会被落下的巨石挡住,矿外的草木枯枝也会被高温带燃,到时候火光通天,秦宣必定死无全尸,灰飞烟灭! 而他赵庄,也必将成为复国功臣,名垂千古! 赵庄想到此处,勾唇露出即将得胜的笑。 待到命令将士再次检查了引线无误后,赵庄便命令所有将士隐藏于十米外的石堆后面,而自己则握着火折子,站在引线的不远处,只等秦宣进入矿口营救,他便吹亮火折子,燃起引线。 就在秦宣快马飞奔而来的同时,矿口之内的李姬睁开了双目,当她被小兵推入矿口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用掌心的锐石割绳索,可是,她发现,这捆缚的绳子原本比她想象的还要结实,若是以她的力气,以这石头的尖锐,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断开。 李姬见着矿口外照进来的微弱日光,仔细辨认矿内的情景。 这是一个被炸毁过的矿口,入口处已经塌陷了大半,地上到处都是碎石头和黑色的煤渣,空气里也充满了难闻的气味,几欲令人窒息。 李姬放缓了呼吸,开始冷静思考,四周观察。 当她看见隐匿在碎石里的一小块刀片时,简直欣喜若狂。 李姬拱着身子艰难的爬过去,用手指勾住刀片,那刀片已经生锈了,应该是曾经在这里的矿工用过的开矿工具炸毁后断出的刀片,这刀片虽然锈了,可到底比石头锋利多了,李姬用了全身的力气,用了半盏茶的工夫,好不容易把手腕上的绳子割开,又开始低头割脚踝上的绳子。 而就在脚踝上的绳子割到一半的时候,她听到矿口传来的马蹄声,然后是马匹被勒停的嘶鸣声,以及急速朝着矿口狂奔而来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猜对了~ 哈哈,不错~ 第69章 069 阴暗逼仄的矿口内,李姬睁大双眸,眼见着身穿金色铠甲的秦宣从投进光线的洞口俯身冲了进来。 “快出去!”李姬破口大喊,与此同时更加用力的去割脚踝上捆缚的麻绳。 秦宣对李姬的喊声置耳不闻,两三个快如流星的箭步,已经冲至李姬跟前,他蹲下身来,抽出随手的短匕首,手起刀落地把麻绳斩断。 李姬脚踝的绳索一断,她单手扣住秦宣腕处的金护腕,嘶吼道:“快走!” 秦宣初入洞内,也已经闻到了浓烈的煤味,他对上李姬惊恐的眸子,抱住她娇弱的身子,朝着洞口的方向飞跑出去。 而与此同时。 洞外守株待兔的赵庄已经在见到秦宣出现的时候,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直等到秦宣扑进洞内,便抬手用火折子引燃了通往煤堆的引线。 此刻,引线正冒着火光滋滋作响,朝着洞内的煤堆疾驰而去。 赵庄对身后的下属道:“全部后退,隐蔽到安全区域!” “诺!”数十名下属齐呼,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外围飞速而去。 同一时刻。 挣脱了敌军围堵的商起,正带领一支小队追赶帝君秦宣而来,当上将军商起的队伍奔至矿山百米开外之时,只听地下一声隔空的闷响,然后是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数以百计被炸裂的石子朝四周飞射而去。 “举起盾牌,冲进去!”商起喊道,亦同时举起手中的盾牌,朝着声源传来的方向快马急鞭,飞奔而去。 商起身后的军队也同样高举盾牌抵御飞石袭击,边策马疾奔,朝着飞石来处疾驰而去! 当商起带领军队赶到洞口的时候,四周已经被炸毁的一片狼藉,洞口全部坍塌,草木不生,乱石成堆,惨不忍睹。 商起见后,双目赤红,他从战马上跳下来,几步奔到洞口前方,抽出悬挂在腰上的宝剑巨阙,那青黑色的厚重大剑对着坍塌的洞口就是铿锵十几下,削铁如泥,硬是把被乱石挡住的洞口给劈出一个入口来。 “张强,赵虎,刘海,你们三个随我进洞查看,其他人等负责洞外清理!”商起发号施令道。 “诺!”众将士回道。 …… 李姬恍恍惚惚的仿佛听到耳边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姬姐儿……姬姐儿……你醒一醒……” 是桃红的声音。 李姬只觉得头疼欲裂,可她还是努力动了动眼皮,使出全力才终于缓慢地睁开双眼来,而映入眼帘的是桃红哭红了眼睛的一张脸。 “姬姐儿……你可算醒了!”桃红见到自家主子醒来,泫然欲泣间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又赶忙去外面喊大夫进来看治。 经验丰富的老大夫走进屋内,给李姬看了脉象,又叮嘱了些事宜,这才起身离开。 李姬睁开双眼已经用尽了全身气力,她也没有力气再去听大夫说了什么,忽而之间,又双眼一闭,再次晕了过去。 …… 待到李姬第二回 转醒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比初时好了许多,非但有力气睁眼看人,还有力气就着桃红递过来的汤勺喝上几口温热的白粥。 李姬努力的回忆了之前的情景。 帝君秦宣进到洞内救她,用短匕首替她切断了脚踝的绳索,携她冲向洞外。 第117章 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李姬见到一处水源,便拉着秦宣躲入水中。 就在两人相拥着沉入水底的时候,耳边传来巨大的爆裂声音,然后水中也感受到巨大的冲击力,李姬两眼一黑,便晕死了过去。 再到后来,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这间小屋内了。 “我……”李姬开口说话,嗓音却是哑到不行。 桃红大约知道李姬要说些什么,赶忙搁下粥碗道:“姬姐儿嗓子已经哑成这样,莫要再说话了,还是好生养着,姬姐儿命大,又穿了帝君送的黄金甲护身,又正好躲在水中,才侥幸捡来一命。真真是菩萨保佑了!” 说罢,桃红又连着念了十几声菩萨保佑,还说着等李姬好彻底了,定要一道去庙里拜菩萨,感恩她的保佑! 李姬记得,当时两人相拥沉入水底的时候,秦宣在最后一息,把她完全护在身下,也就是说,秦宣可能遭受了比她更严重的创伤。 “帝……”李姬想问帝君现在如何了?可当她开口的时候,却是嗓子又辣又疼,半个字也再吞不出来了。 桃红见了,原就哭的红肿的眼睛再次红了个彻底,她握住李姬的手:“姬姐儿莫要再开口了,好生养着吧……” 桃红跟随李姬多年,即便李姬只说了一个字,但看着李姬欲说还休的眼神,桃红又哪里不知道李姬想要问什么,只得安抚地说道:“姬姐儿千万放心,帝君吉人自有天相!” 李姬听桃红说的模糊,又联想到那日的场景,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 “姬姐儿。我说的都是真的!”桃红看李姬哭的无声又凄惨,赶忙拿着帕子伸手替李姬擦拭眼角的泪水,说道:“帝君他虽然伤的也严重,但他身子骨强壮,恢复的很快,姬姐儿当真莫要忧心了,只是帝君此刻还不能下来床,若是过几日能走路了,帝君定是会亲自来看望姬姐儿的。” 李姬摇摇头,她不求帝君来看望她,只怪自己连累了帝君,更恨自己此刻不争气,尚不能下床行走,不能去看帝君。 桃红又在李姬耳边继续说着些鼓励的话,李姬只觉得眼皮又沉又重,再次昏昏沉沉的晕睡了过去。 …… 另外一头。 扶苏,启城。 复国军回到根据地启城之后,一直在等待星辰那头的消息,而派出的探子也几次飞鸽传书送来时讯,却只说星辰大军在湟水河附近的威城安营扎寨,并没有其他动作。 “按理说,这样大规模的爆破,那秦宣应该死的连尸骨都不能找全,如何会时至今日,那军营之中一点风声都没有?”大臣李斯疑惑道,于是问身边站着的赵庄:“你可是亲眼见那秦宣入得洞内?” “末将亲眼所见,决不能有假!”赵庄回他道。 李斯捋须皱眉:“若是秦宣死了,大军即便有商起坐镇没有大乱,可动静至少是会有的,如何会如此风平浪静,毫无动静了?” 坐于书台后的博中听罢,也点头认同:“星辰大军毫无动静,确实诡异。不过,李爱卿也莫要心急,既然赵将军亲眼见秦宣入得洞内,那便不会有错,我们还是静观其变,耐心等待。” “诺。”李斯和赵庄同时回道。 博中动了动脖子,觉得有些累了,便摆手同他们二人道:“你们都且回去吧,孤累了,想要早些安寝。” “殿下,微臣退下了。”李斯道。 “殿下,末将退下了。”赵庄道。 两人同时退出房内。 大臣李斯领着将军赵庄走出百米远,李斯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之后,才低声同赵庄问道:“那白娟找回没有?” 赵庄顿了顿,这才摇头:“没找到。怕是……被那女子带入洞中,已经烧毁了。” 这可如何是好!李斯心道,那白娟是殿下的贴身宝贝,如今被调换,殿下早晚会发现端倪,本以为等事成之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再换回去即可,可白娟找不到了,这就麻烦了…… 赵庄见李斯面露难色:“相邦,这……” “罢了。”李斯摇头道:“若是真炸毁了,也是天意。待殿下日后发现,便由老臣一人承担下全责,绝不会连累将军的。为了复我扶苏,老臣肝脑涂地,无所畏惧。” 赵庄听年过半百的李斯如此说道,心生愧疚,也道:“扶苏有相邦这等贤臣,当是扶苏之幸。但百年社稷,不能没有相邦,若是殿下发现此事,末将愿意代相邦承担,只求相邦日后善待我家人。” 李斯听得赵庄如此说完,脸上露出感动之色,握住赵庄的手,重重说道:“赵将军放心,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老臣必替你父母养老送终,替你子女谋一条光明前程!” “有劳相邦了。”赵庄说着就要跪下叩拜,却被李斯扶起。 “将军莫要行此大礼,折煞老夫了。”李斯道。 赵庄是个铁血汉子,又受当时文化熏陶,虽是重情重义,可过于愚衷了些,他执意跪下,给李斯磕下三个响头,这才起身。 李斯感动之余,拍了拍赵庄的肩头,以示珍重。 …… 同夜。 博中等李斯和赵庄离开之后,却没有马上就寝,他坐在书台后方,想到星辰帝君为了救一名女子,竟然把自己置身危险,简直令人惊叹。 没曾想,秦宣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可是大丈夫若被儿女情长牵连,到底可惜了些。 第118章 博中虽然这般想着,可也深知,自己亦是为姬子魂牵梦萦,他想到,若是当时被劫持的是姬子,换作他去营救,他是会舍弃生命去救呢还是会顾虑犹豫呢? 博中摇了摇头,他不清楚若是遇到此事,自己会如何选择。 第70章 070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而这期间,秦宣从来没有现身过,李姬刚开始还会问一问桃红关于帝君的伤势,得到的莫不是帝君吉人自有天相之类安慰的话。 而这样安慰的话,非但不能让李姬心安,反而让她心中的担忧,与日俱增。 起先,李姬可以慢慢坐起来了,后来,她开始扶着屋内的摆设走几步,再然后,她跨出了屋门,每日在院子里遛弯一盏茶的工夫。 季节也从寒冬到了春日,明晃晃的日头挂在天上,衣物也换了春日常穿的薄衫长裙,吃食也吃到了春日才有的香椿炒蛋,果子也吃到了止春咳的枇杷。 眼看着三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过了,可星辰大军还是全军都安营扎寨在扶苏境内的威城土地上,将士们隔着一条湟水河,与故土和亲人们隔着宽阔的大河遥遥相望。 这日,桃红来照顾李姬的日常,同李姬闲聊说道:“我听院里的护卫说,商将军令将士在城南开荒种地,说来也是奇怪,这都三个月了,怎的还不出发去北方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姬连着三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秦宣,如今又听桃红说商起让大军开荒种地,由此推算,即便不是久居,星辰的大军也是打算在威城再暂居一段时日了,否则,也不会开荒种地。 联想到那日,两人相拥着沉入水底躲避爆炸,帝君在爆炸前的一刻,用自己的身体把李姬密不透风的护在了身下。 帝君他的伤势……到底如何了? 李姬心中的担忧更甚,第二日便令桃红搀扶着自己孱弱的身子出了小院儿,桃红看着李姬走路时脸色苍白的模样,不禁忧心道:“姬姐儿莫要逞强了。帝君若是想见你,自会前来,姬姐儿又何必特意前往去看望帝君呢?” “你今个儿别再劝我了!劝说亦是没有用的。我今个儿打定了主意,不见到帝君安然无恙,便不会罢休!”李姬说完,意志坚定地朝院外走。 院外原本守着一群护卫,见到李姬出来,护卫首领走上起来,问:“李姬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见你们帝君。”李姬说道:“替我准备一辆马车来。” “这……”护卫首领面露犹豫。 “怎的?”李姬皱眉:“是有何难处吗?” 护卫首领犹豫再三,摇头道:“倒也不是……李姬小姐想见陛下,倒是不需要什么马车的。陛下他……就住在小姐隔壁。” 听得护卫首领如此说完,李姬先是一愣,而后才彻底明白过来。 原来,这三个月的时间,秦宣就住在自己隔壁,若不是她现在能下床走动,若不是她今日执意要出远门,若不是她非见到秦宣本人不可,两人即便一墙之隔,她亦是全然不知的。 “为何……”李姬去看身边站着的桃红:“为何不早些同我说?” 桃红摇头:“姬姐儿,我也是今个儿才知晓的。” 李姬看桃红的模样,倒也不像撒谎的样子,且桃红跟在她身边十多年,两人主仆感情深厚,桃红该是不会瞒她。 李姬抬首去看那护卫首领:“既是在隔壁,我便去瞧瞧。” “且慢。”却听得那将士首领阻拦道:“李姬小姐,陛下他龙体尚未痊愈,还不方便见你。” 已经三个月了,尚未痊愈……到底是怎么个尚未痊愈? “尚未痊愈亦不打紧,我就远远看一眼,看帝君平安就行。”李姬说着,便令桃红搀扶自己,朝隔壁的院落走去。 桃红见李姬执拗,到底不再阻拦,而是全力扶着自家小姐的胳膊,同她加快了脚步。 自个儿院落的隔壁,果然有个更大些的院落。而那院落的门前,亦是围了一圈士兵,那些个将士手持兵刃,各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一看就是军中的精锐武将。 见到李姬来此,那守在帝君院落大门前的武将皆是上前一步,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看着桃红心中发怵。 桃红哆嗦着对李姬道:“姬姐儿,我看这些个武将都不是好商量的主,既然帝君现在不方便见人,我们还是莫要勉强了吧。” 李姬闭上双眼,心道,正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帝君活着,她便要见他一见,只要他还活着,伤成如何,她亦是能接受的。 待到李姬再次睁眼,眸中的目光更坚定了。 “臣女李姬,今日要面圣!”李姬对武将道。 武将看她一眼,厉声说道:“陛下不见,你且回吧。” “若陛下不见……”李姬说着推开扶着自己的桃红,慢慢跪下身来。 桃红见状,吓了一跳,赶忙去把李姬扶起,却被李姬固执地推开了,尔后,李姬慢慢跪下,她的膝盖在矿山里受了伤,这会儿还没有好全,跪下去的时候,皮开肉绽般的疼痛,她也只是咬牙忍着,未吭一声。 “若陛下不见,臣女便长跪不起。”李姬双膝前行两步,身体前躬,两只白嫩的手掌交叠的垫在前额下面,呈跪拜磕头的姿态,恭谦有礼,却也寸步不退。 第119章 “这……”武将没想到李姬竟然这么执着,当下便有些踟蹰了。 而跟着李姬一道前来的护卫首领赶紧上前同武将沟通,小声在武将耳边说道:“若是让李姬小姐因长跪而引起旧伤复发,你我都要问责,还是……赶紧去里头打声招呼,看看里面的意思吧。” 武将犹豫片刻,到底也知道眼前这小姐是帝君看重之人,犹豫了三五息的时间,到底还是叹了口气,转身朝里面通报去了。 不过两瞬的工夫,武将就从里头匆匆出来,对还跪着的李姬说道:“小姐赶紧起来,陛下同意你进去了,不过……陛下尚未痊愈,不能染着风寒,你只能隔着帷幔同陛下说几句话。” 桃红一听,乐坏了,赶紧把李姬扶起。 李姬听后,虽然觉得要隔着帷幔有些奇怪,可是能够和秦宣说上话,能得知他尚且活着,她已是心安了。 李姬跨了门槛进到院子里,那院里七七八八的种了好些花树果树,屋子门口两株桃花已然结了花骨朵,就等着迎春绽放了,那五六株樱花已经盛开,粉白的花瓣飘落了一地。 在李姬徐徐走进来的片刻工夫,那或粉或白的樱花瓣就已经落在了李姬纯黑的发髻上,和肩膀两侧,让原本面容略显苍白的美人,凭添了几分俏丽色泽。 李姬进了屋内,她也没空打量屋内摆设,便是径直朝屋内寝床走去。 床榻前放下一道遮挡的帷幔,李姬隔着帷幔坐下,透过影影灼灼的帷幔去看里面的人,帝君似乎半躺着,上半身露在锦被外面,穿着底衣,好似没有戴着那金琉璃的面罩,可也不太看得清楚真实面容,大约是个深鼻高目的轮廓。 “陛……陛下。”李姬开口,她的嗓子已经不似初时那般暗哑,大约恢复了七八成,虽然比不得之前清脆美妙的嗓音,可才三个月的光景能恢复成这般,她已是很满意了。 “嗯。”里头的人低声回应道。 “妾身感念陛下救命之恩,特来探望。期盼陛下早日康复。”李姬说道。 “咳咳……”里头人低沉的咳嗽声传来。 李姬皱眉,下意识的想要抬手揭开帷幔去看,便听得里头人阻止道:“姬子且慢。咳咳……姬子今日来看寡人,既已知道寡人尚且平安,便早些回罢。” 李姬拉着帷幔的手顿了顿,这才缓缓松开。 “陛下。”李姬坐回了椅内,慢慢说道:“妾身感念陛下救我,无以为报,是以,妾身想着……能否亲自伺候陛下医药,以报陛下恩情。” “姬子,也才刚恢复,身子还未妥当……咳咳……寡人就不劳烦姬子了……”秦宣回道。 李姬细细去分辨,虽然比之前暗哑了些,可确实是帝君的声音,李姬听罢,这才心安了许多,帝君到底活了过来,可能伤的严重了些,不过会调理好的。 “寡人累了,要休息。姬子早些回罢。”秦宣道。 “好。”李姬道,这才在桃红的搀扶下起身,她临走前,又转过头来,隔着帷幔朝里面深深看了一眼。 虽然隔着帷幔,可李姬看到那个隐约的轮廓亦是朝着她的方向转来,李姬能感觉到,帝君亦在看她。 “陛下,妾身回了。”李姬对着帷幔方向道。 “嗯。”秦宣淡声道。 李姬在桃红的搀扶下,从隔壁院落走回自己的小院落,且是用了一刻钟的工夫,只走得额头和鼻尖都沁出了一层汗珠,这才回到房内,坐在小凳上休憩。 桃红给李姬拧了热毛巾擦脸,又给李姬递来热水,还不忘说道:“姬姐儿,你瞧吧,我说帝君吉人自有天相,你非不信,现在亲眼看了,可是信了?” “信了。”李姬抿了口热水,点头道。 隔了会儿,又不解道:“只是,不知帝君到底伤在何处……又为何要同我隔着帷幔说话。” 第71章 071 “大约是矿山爆炸的时候金琉璃面具被炸毁了,而帝君平日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所以,才会同姬姐儿隔着帷幔说话吧。”桃红如此猜想。 “也许是。”李姬颔首。 见过帝君之后,李姬心情好了许多,当日夜里便不再梦魇,而是睡了个一觉到天亮,她又连着在屋里养了两周,身子骨亦是愈发的康健起来。 “总在屋里养着,人都要发霉了。”李姬见外头天气晴朗,日光正好,便想着要出院子走走。 桃红知道李姬的脾气,看着温温婉婉,说话温温柔柔,可打定了的主意,九匹马都拉不回来的主儿。 李姬洗簌后,换了一身方便出门的春日衣衫,浅绿色的开襟长袖衣,配以同色的云纹长裙,梳起一个简单的流云髻,穿上合脚的布鞋,简单用过清淡的早膳后,便这么出了门来。 桃红陪在李姬身边,同李姬一道沿着市井的小路闲逛。 李姬在经过一处医馆的时候,见到一名白衣男子站在医馆的药铺前,那男子斜挎着一柄长弓,背着个藤篓,篓口露出几只箭矢的尾羽。 李姬看着眼熟,便走近了些,只见男子解开背篓,从里面拿出新鲜采摘的山中草药来,搁置在药铺的案子上,同药铺伙计称量计价。 桃红见李姬盯着白衣男子瞧,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出声提醒:“姬姐儿,莫要看了。” 李姬回头同她解释:“我瞧着这男子,像极了那日在悬崖峭壁救了我和你的恩公。” 第120章 桃红此前也听李姬提过救她俩的男子,是个一身白衣,腰间挂个酒葫芦的江湖侠客,只是那时候桃红是晕死过去的,所以并未见过恩公容貌。 “确定是他吗?”桃红问,心中亦是好奇恩公容貌。 “看着背影像,待我们走近看看。”李姬说着,拉了桃红朝那男子又走近了些。 那男子感知到有人靠近,便瞬时转过身来,这倒是把靠近的李姬和桃红吓了一跳。 “是你们?”男子道。 “果然是你。”李姬道,拉着桃红上前行拜:“这是我的丫鬟桃红,感谢那日悬崖之上,恩公救了我和桃红。” “我说过了,只是恰巧路过,随便救一救的。莫要放心上。”白衣男子回道,又转过头去,继续同药铺伙计商量草药的卖价。 李姬见白衣男子有事要忙,便没有再做打扰,而是拉了桃红出了药铺子。 桃红一路还在嘀咕:“那恩公看着容貌俊逸,却性格古怪。” “世间什么人都有的,奇怪是奇怪了些,但是救了我和你也是真的。”李姬说道。 桃红听罢,点了点头。 巧遇这事儿,到此就翻篇了,主仆二人亦没做多想。 …… 另外一头。 话说,一周之前。 远在启城的复国军已经等了两个多月,向来城府之深的大臣李斯也按耐不住了,他找到博中,说道:“殿下,星辰大军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我们派去的探子亦是石沉海底了无音讯,微臣觉得,我们不能再等了。” “该当如何?”博中问道。 “微臣猜想,若是那秦宣已死,星辰大军不会在威城呆上如此之久,该会引人耳目,先行回国才是。所以,那秦宣恐怕没死,尚在人间。”李斯道。 “爱卿有何谋划?”博中又问。 李斯回:“若是秦宣没死,却在威城呆上如此之久,怕是身负重伤,无法长途跋涉,才会耽误了星辰大军回国的行程,所以微臣觉得,与其坐等,不如殿下带上全部人马,即刻启程,包围威城,和星辰决一死战!” 博中犹豫了片刻,最终目光和李斯相接:“好,依爱卿所言,即刻启程,决一死战!” …… 白日里。李姬拉着桃红在市井逛了小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已是出了一身汗,她沐浴更衣,换了一身干净的春装,到底因为终于出去透了气儿,心情大好,连着午膳也吃的比平日里多了小半碗,饭后在院中散步消食了片刻,便回到屋里午睡。 李姬中午的睡眠很浅,听到屋外响动,便立刻就醒了。 “是出了何事?”李姬朝外头问道。 桃红匆匆忙忙跑进来,给李姬套上外衣:“听说是扶苏的复国军把威城给包围起来了,此刻四个方向的城门都关上了,星辰大军都登上城池防御去了!” “复国军……”李姬刚睡醒,头脑还有些模糊。 “嗯。复国军。”桃红点头,恨恨道:“就是那用白娟诓骗了姬姐儿,把姬姐儿送去矿山引得帝君前来相救的复国军,我曾以为那扶苏太子原是对姬姐儿有情的,没想到竟想着把姬姐儿送上绝路。这会儿又领着复国军围住了威城,当真是叫人恨得牙痒痒!” 李姬动了动眼皮,博中用白娟诱她这事,到底不是私人之事,毕竟关乎国家存亡,李姬能理解博中的动机,却也从此对此人再无恩情,若是来日再见,亦是仇敌! 城外的鼓声,宣战声叫嚣了一下午,而城内大门紧闭,唯有四个城墙之上,将士身穿铠甲,手拿利刃,整齐排列,既不出门迎战,亦不退缩畏战,而是在等一个时机。 待到复国军叫嚣的累了,却又攻不上来,便只能撤回营地,整装待发。 当日夜里。 疲惫而归的博中回了主营,他脱下铠甲挂于架子上,又拿了清水净脸,待到入睡之时,方才拿出许久未看却一直悉心藏于袖囊中的白娟来,睹物思人。 那白娟上的私印在烛光下,看着……愈发觉得有些不对劲。 博中的眉头慢慢皱起,他忽而掷下白娟,拍案而起:“来人啊!宣大臣李斯觐见!” 片刻后。 李斯进到主帐之内。 博中指着案上白娟问李斯道:“孤的白娟被人调换,爱卿可知此事?” “微臣……”李斯双手作揖,身体前倾。 这时,有将士喊道:“将军赵庄前来觐见!” “令他在外面候着。”博中对外面道。 赵庄此前已经得了李斯暗示,这会儿正站在帐外,对里面大声道:“启禀殿下,白娟之事乃末将一人之过,末将愿承当全部责任。” 帐内的博中听罢,怒从心生,道:“你进来!” 赵庄撩开帐帘进到里面。 “你刚才说……孤的白娟是你调换的?”博中眯起眼眸,眸中暗藏杀机。 赵庄低着头,回道:“是我。” “为何调换?真的白娟此刻在哪里?”博中压着怒气,磨牙问道。 赵庄偷偷看一眼身边的大臣李斯,得到李斯的首肯后,对着博中叩拜:“真正的白娟已和那美人同时炸毁于矿山之内,末将有罪,末将愿承全责!” 博中听罢,瞳孔骤然缩紧。 “那诱秦宣去矿山的美人……竟是……”博中暗痛问道。 第121章 “是原扶苏相邦之女,李姬。”赵庄回道。 得到这个答案后,博中如遭雷击。 竟是……竟是他间接的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女子。 博中额角青筋暴突,双眸殷红,他攥紧拳头,抬腿就是一脚,把赵庄踹的滚出数米之远,他又怒发冲冠地去看身边的大臣李斯:“此事,你可知晓?” 李斯看一眼滚到角落,已经倒在地上,嘴角吐血的赵庄,这才回过神来,缓慢地摇了一下头:“微臣……并不知晓。” 博中强忍着额头欲炸开般的疼痛,对门外守护的亲兵道:“来人,把赵庄拖下去,关入大牢,待孤明日再亲自审判!” 李斯听的博中要明日亲自审问,额角一抽,于是连忙说道:“殿下,今日我军已经有所疲惫,明日当以大事为重,我军……” “莫要再多言了!”博中厉声制止:“孤今日极累,爱卿先下去吧。明日……孤会早些起来,待审过赵庄之后,孤再领军出征!” “殿下……”李斯还要说。 “出去!”博中斥责。 李斯被博中吓到,是以博中从未对他这个老臣这般严厉过,李斯动了动嘴皮,最终还是忍着不敢再多说什么,躬着身子慢慢退下。 待到李斯退出帐子后,博中召来军中的几个耳目,对他们道:“姬子遇害一事,你们放出人手给我去细查,我要在明日辰时之前,知晓所有真相。” 耳目们是专门为博中办事的暗卫,各个眼线广泛,可谓是耳听八方,听得博中的要求之后,便立马四散而去。 博中握着拳头坐回案边,他以拳抵额,压制住额头欲炸裂般的痛楚,他希望耳目明日带来的消息是,姬子尚未遇害,亦或者那美人并不是姬子,可越是这般想着,那灼心般的痛苦越是蔓延开来,令博中痛苦不已。 翌日。 辰时刚到,说要亲自审问赵庄的博中便出现在了大臣李斯的帐子前。 也许是预感到大难临头,李斯已经穿上一身白色囚衣,用白色束带扎发,脚上一双黑色布鞋,跪在帐内,等待着博中的到来。 当博中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如此一幕。 博中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于地上的李斯,他因着一夜未睡的原因,此刻精神不济,嗓音亦是暗哑:“爱卿为何一身囚衣装扮?” 第72章 072 “微臣有罪。”李斯回道。 “是何罪?”博中问。 李斯却不答,即便此刻,他还在赌,赌的是殿下对于一个能帮自己出谋划策,匡扶社稷的国家大才的心软。 可是,结果却是令李斯失望了。 “姬子何错之有?男子要争夺江山社稷,为何要用女子做祭?”博中单膝跪下,红着眼睛去问李斯。 “凡是能助殿下夺回扶苏,莫说一女子,即便要臣之性命,亦是无怨无悔!”李斯道。 “既然如此说。”博中打了个响指,外面进来一将士,那将士手中端着一个锦盒,博中接过锦盒,打开来,推到大臣李斯的跟前:“看看吧,爱卿的宝贝孙女。” 李斯双目圆睁,待看到锦盒之中,赫然放着自己及笄不久的心爱孙女的头颅的时候,当下悲从中来,痛哭流涕。 “陛下,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何……为何要……”李斯已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眼泪把他的整张脸都糊住了。 “为何?”博中冷笑,眸中含泪道:“爱卿送我最爱的女人上了绝路,孤亦投桃报李,送爱卿最爱的孙女也上那绝路。” 说罢,博中这才起身,宣判道:“李斯图谋,赵庄行事,二人皆问斩。辰时三刻,我军出征之前,便行刑罢。” 李斯被将士拖着朝行刑台而去。 赵庄亦被将士从大牢中拖出,一路带到了行刑台前。 李斯和赵庄被按着跪到了一起,他们面前是砍头专用的虎头铡,那长约两米多的刀刃被擦拭的光可鉴人,令看到的人,触目惊心。 “殿下,饶了微臣吧。”李斯大喊。 博中暗恨道:“他日,你为何不饶了姬子?” 李斯咬牙骂道:“殿下,难不成要为区区一个女子,做昏君了吗?” “姬子不是区区女子,是孤心头之爱。”博中说罢,命人取来祭祀的酒坛,把酒坛递给行刑的将士。 那将士接过酒坛,仰头喝下一大口,又喷出酒水到那程亮的虎头铡上,高喊:“行刑!” 虎头铡在旭日东升的阳光下噌噌发亮。 刀起刀落间,李斯和赵庄的人头已经被利落斩下,那脖颈间涌出的血水飙出了数米之远,且两颗人头在地上亦滚出数米之远。 博中亲自看斩,待到二人人头落地之时,便仰起头来,任由泪水贯穿脸庞,颗颗滴落在那满地的血水之中。 他对着苍穹,哑声道:“姬子,孤为你报仇了。” …… 辰时三刻。 博中作为军中主帅,领军出发。 而星辰大军却如昨日一般,把四个方向的城门牢牢关上,将士们全部站在城楼之上,见到复国军来犯,便从高高的城墙上扔下烧红的石头和火把,把试图沿着长梯爬上城楼的敌军挡在城外。 复国军的进攻从辰时攻到了午时,这样频繁又无效的进攻,令复国军原本高涨的士气大幅下落。 有将领对博中道:“殿下,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星辰大军久不应战,我军若是强攻不下,这般下去,恐无以为继。” 第122章 博中一身铠甲,立于战车之首,他左右各放置一面大鼓,力大无穷的壮士双手持着击打棒,节奏同步的敲打鼓面,给大军助威! “既然城楼久攻不上,便令全军集结,直奔东门,用巨木撞击城门,我军破门而入,大杀四方!”博中号令道。 而就在博中下达指令的同时,城内也已经按照帝君秦宣的授意,在上将军商起的指挥下,完成了部署。 当复国军全员集结,赶赴东门门口之时,他们带来的巨木还来不及撞上东门的铁门,谁知,那铁门竟然自行从里面打开。 东门大开,城内安静无声,唯有风吹过地面,带动零落的几片树叶在地上呼呼盘旋。 “这……”那为首的将士也深感奇怪,同时去看博中的脸色。 博中紧皱双眉,脚踏黑色战靴,从战车上徒步走下来,他走到大开的城门之前,还准备往里走,却被将士出声制止:“殿下,小心有诈!” 有诈?那又如何? 在得知姬子死后的一刻,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今日,若是复国军大败,他就随军一同赴死,若是复国军能胜,他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活一个空壳子罢了,姬子死了,他亦死了…… 博中举起手中利刃,喊道:“将士们,随孤一道,冲啊!” 说罢,博中便身先士卒,骑上战马,第一个冲进了大开的城门之中,他身后的数名骑兵,亦跟着博中一起冲入了大门之内,待到第二波骑兵准备冲入的时候,大门立刻从里面快速的合上。 “殿下,有诈!”外面的将士来不及入内,被关在了门外,只能不断朝里面大喊:“殿下,有诈啊!”而他最后的呐喊,亦随着城门的紧闭,被一道阻隔在了铁门之外。 当博中带着赴死的决心,冲入城池之内的时候,身后的大门立刻关上。 以博中为首的十六名骑兵,被星辰大军的骑兵牢牢的困在了城门里的大道上,上将军商起坐于战马之上,手持厚重的青黑色宝剑巨阙,剑锋直指博中面门:“博中,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博中身披铠甲,面带头盔,双目冷静,他的面上并无惧意,反而有股子从容赴死的决心。 博中对商起笑了,笑的绝望而苍然:“大丈夫死亦何惧!” 说罢,便举起手中利刃,对身后护卫他的骑兵道:“杀啊!” 两军瞬时厮杀起来,博中更像个不要命的屠夫,他手起刀落,竟然连斩三名将士的头颅,可到底星辰这边人多势众,而复国军只有十六名骑兵,再好的体力也有耗尽的一刻,更何况还是这般不要命的挥刀发力之下。 当博中从战马上滚下来的时候,他的前胸后背,以及手臂大腿,都有不同程度的刀伤,那伤口涌出的血水已经把本该是银色的铠甲全部染成了鲜红。 连着头上戴着的盔甲也滚落在地,他的黑发四散开来,面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愈发苍白,眼角却是猩红的,嘴角亦挂着绝望冷笑。 商起见博中已经倒地,无法站起,便下令道:“来人,把原扶苏太子博中捆缚起来,送上城门,告知城下大军,我军已经活捉了他们的殿下,让他们放下兵刃,束手就擒,若愿归顺我星辰者,可免一死!” 博中听商起下令,他双眸赤红地怒瞪着战马之上的商起:“孤要见秦宣!” “尔等手下败将,凭甚见我星辰帝君!”商起回道。 博中却说:“孤要问问,帝君为何自己逃出了矿山,却把姬子留在了矿山之中,姬子何其无辜,为何没有救她一命?” 商起听博中提到李姬,便觉得怒气横生:“你还有脸提姬子,若不是你的阴谋诡计,姬子何故会涉险?” “孤……”博中被商起质问的哑口无言,却最终执起手中长剑,他仰天长啸,面容悲戚:“是孤害死了姬子!是孤害死了你!姬子,孤来……来陪你!” 博中说罢,双手执起长剑,商起见状,却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见博中双手握着剑柄,且一剑贯穿了自己的胸口,那细长的剑身穿透铠甲而出,染上了鲜红的血水,那血水顺着剑身缓缓滴落。 迟来的李姬站在数十米开外的百姓堆里,由桃红扶着,远远便望见了双膝跪地,满身染血的博中。 而博中,此刻已被自己用长剑贯穿了身体,他睁开的瞳孔里,赫然倒影出李姬的身影。 李姬原本是被桃红拉着赶来的,按照桃红的原话,是让李姬来看一看害她陷入绝境的罪魁祸首的惨状。 可当李姬遥遥望着,朝着她的方向,缓缓伸出手臂,张开五指,朝她面露微笑的博中的时候,她忽然就不恨了。 大约是博中临死前的笑容,那样纯真,那样温和,令李姬最终也释怀了。 时光仿佛这一刻凝滞。 犹记初时相遇,时年刚满九岁的小博中初次见到时年七岁不到的小李姬。 博中身穿高官子弟的绸缎小儿服,头戴玉冠,长的虎胖虎胖,他一见李姬,双目为之一亮,立刻同李姬作揖,说道。 “我乃太子傅家中嫡子,博中是也。敢问你是哪家的小姑娘,又是姓甚名谁?” 时光恍然,一晃便是十二年。 博中回忆着初见时的场景,勾起染血的唇瓣轻轻笑了。 他笑的幸福且纯真。 “姬……姬子……”博中朝着李姬的方向缓缓伸出手去:“是你,来接孤了吗?” 第123章 一定是你来接孤了。 最终,博中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 复国军的首领博中死后,商起按照之前秦宣的授意,把博中的尸首挂在城楼之上,而城下的大军待看见首领已死后,便再没有了攻城的决心。 商起趁着敌军士气衰落,一蹶不振之际,站上城楼,高举星辰大军的虎旗,当众宣布道:“凡是愿意归顺我星辰大军的将士,可免一死!” 复国军里的士兵大多数是原来扶苏国的平头百姓,他们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且都盼着他们能够归家团聚,当博中的尸首倒挂于城门之上,迎风滴血的时候,他们心中原本复国的信念也在此刻彻底动摇了。 第73章 073 “俺听说,星辰的帝君对投降的士兵都不错,俺村里好几个投降兵都回了庄子上,重新分了田地,过上了好日子哩!” 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头,这投降能过好日子的消息,瞬间便在复国军里传了个遍。 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大约就是如此了。 当日夜里。 商起去秦宣的房内,向秦宣禀告今日的情况。 “复国军统共三万将士,其中归顺了二万八千士兵,有两千人宁死不屈,自刎于城楼前,同扶苏太子博中,一道去了。”商起道。 坐在榻上,背靠软垫的秦宣听商起说完,缓缓点头:“可有找出诓骗姬子的罪臣?” “是相邦李斯。”商起说道:“博中出兵之前,已经斩首了李斯。” 秦宣颔首:“看来……用姬子做诱饵之事,博中该是不知详情的。” “应是如此。”商起回道。 “博中能在城内自刎,寡人敬他非贪生怕死之辈,是条汉子,便从城楼上放下,找个坟冢,埋了罢。”秦宣说着,又道:“那同博中一道自刎的两千将士,给他们的家人发去抚恤金,也把他们送回故土,让他们入土为安好了。” “帝君宽厚。”商起说道。 秦宣叹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若非要重建这世间的秩序,寡人情愿,永远安享太平,永远没有战争杀戮。” “帝君一统九州后,恢复世间的秩序,便是对这些亡灵,最好的祭奠了。”商起道。 “是啊……”秦宣慢慢抬头,又轻轻阖上双目:“寡人有些乏了,你且出去罢。” “末将告退。”商起躬身退了出去,合上房门。 …… 在商起退出后约莫一刻钟的工夫,有守在门外的将士前来通报:“陛下,李姬小姐求见。” 秦宣沉默了片刻,这才搁下帷幔,对外道:“让她进来。” “是。”将士回道,又对门外等着的李姬说了句:“陛下有请。”这才替李姬推开屋门。 李姬走入房内,闻到淡淡的龙延香的味道,她转身关了房门,朝着帷幔的方向走近了些。 “何事?”秦宣声调平和地问道。 李姬站在帷幔边,想了想,才说:“今日见到儿时的同窗自刎而亡,一时间,想起往日许多,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想着帝君在我隔壁,便鬼使神差来了这边,大约……妾身是想同陛下,说些话儿。” 李姬说完,等了两息的工夫,却见帷幔内的秦宣没有答话,于是识趣道:“陛下公务繁忙,若是累了想要提前歇下,妾身就……就不叨扰陛下了……” 说完,微微福身,准备离开。 这时,却听帷幔内的秦宣出声道:“你的身子骨也才刚好,莫要这么站着了,搬一把椅子过来坐下。” 这话的意思,是同意她留下来,和自个儿叙话了。 李姬勾了勾唇,露出一个笑容:“好。” 说罢,便搬了一把椅子,就着帷幔旁边坐下。 李姬不说话,帷幔内的秦宣便没有话,李姬琢磨了下,决定先开口,还要找个比较有切入点的话题。 “刚才妾身进来的时候,闻到屋内有股子龙延香的味道,妾身记得,陛下此前是不用熏香的。”李姬说道。 “嗯。”帷幔里的人懒懒应了一声,这才继续道:“寡人确实不爱用香,只是,这段时日用的补药多了些,屋子里总有股子药膳味,寡人不喜,便命人燃了龙延香,驱散些药膳味。” “原来如此。”李姬点头,又关切道:“陛下的身子好的如何了?” “已经无甚大碍了。”秦宣道。 李姬觉得,秦宣虽说自己已无大碍,可从他今日两军开战却没有出现,且还日日需要药膳进补,当是还有亏虚的,不过,才三月有余,能好到如今这般,确实已经是异于常人的强壮体格了。 两人都静默了片刻,这回,是秦宣先开的口。 “你刚才说,今日见到了儿时的同窗自刎,想起了往日许多?”秦宣道。 “嗯。”李姬点头:“不瞒陛下,今日那复国军的统领,便是妾身昔年在扶苏稷下学宫的同窗好友博中,他曾救妾身于危难,妾身感念恩情,便赠予盖了妾身私印的白娟为凭证,许诺来日若有需要,妾身愿意助其一臂之力。只是,万没想到,会因着妾身之事,连累了陛下。” “倒也算不得连累。”秦宣回道:“是寡人自愿去救你的。” 李姬摸着自己的手指,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且如今九州在握,来日便可一统,可谓权势通天,无人匹敌,陛下为何愿意……为了妾身,去闯那烈火烹油的矿山,且在最后生死存亡之际,把妾身牢牢护在身下?” 第124章 李姬曾想,即便是至亲之人,亦不能在如此危难之际,全然不顾及自己的生命,去救他人,更何况,这人还是最善于玩弄帝王之术的一国之君。 “姬子可是想不通?”秦宣不答反问。 李姬承认地颔首:“对,妾身想不通。” 秦宣的嗓音染上低沉的笑意:“既然想不通,便不用去想。” 李姬动了动唇,想要道谢,可又觉得,光是一句谢谢到底份量太轻,且此前她已经谢过帝君了。 静默了半刻后,李姬才说:“陛下对妾身恩重如山,妾身愿意……” 她话未说完,却被秦宣出声打断了。 “姬子可知,寡人是先帝的嫡三子,名唤秦宣,小字封狼。”秦宣说:“若是姬子愿意,寡人想听姬子唤寡人的小字。” “封……狼?”李姬道。 “嗯。”秦宣的声音从帷幔里传出来,带着低沉的笑意:“刚才姬子说寡人对姬子恩重如山,姬子愿意的话,便从此以后,在私下唤寡人的小字,这便是寡人的期望了。” “妾身当然愿意。”李姬开口,又想到刚才自己差点豁出脸面,说出以身相许这样不要脸面的话了,当即红了脸蛋。 可是,自从遇到帝君,被帝君种种如珠如宝的珍视和对待,她无法视若无睹,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也早已慢慢沦陷了。 李姬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情绪,又用两个手背去贴自己红的发热的脸皮,这才慢慢静下心来,她已经接连思索一个多月了,她确定了自己心意,想要同他言明。 “封狼。”李姬话一出口,刚才冷下去的脸又再度红了起来,甚至感到心跳愈发加快,鼻尖也沁出了透明细小的汗液,她闭上眼睛,豁出脸面般,一鼓作气说下去:“封狼,我愿意以身相许!” 李姬说完,吓得闭上了眼睛。 她甚至放慢了呼吸的节奏,连着耳朵尖尖都烧红了起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 李姬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能感知到空气里的温度和湿度,她的五感仿佛被放大了许多倍,紧张而焦急的等待着秦宣的回应。 “姬子。”秦宣唤她,嗓音温柔。 “嗯?”李姬慢慢睁开眼眸,抬手想要去拉隔着的帷幔。 却听秦宣又道:“是寡人之前孟浪,说了许多不合时宜的话。”说到此处,秦宣的嗓音慢慢冷漠下来:“姬子是女子,闺中清誉尤为重要,以身相许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什么意思?”李姬听不太懂,又或许,是她不想让自己听懂。 “姬子随寡人一道去星辰,寡人会如之前所许诺的,替姬子找回父兄。待到姬子找回父兄后,便随着你的父兄,一道返回南方去罢。”秦宣平静说道。 李姬蓦然睁大双眸:“可陛下刚才说,让妾身唤你的小字。” “寡人对姬子一见如故,很是喜爱,就如同兄长对自家妹妹的喜爱,让你唤一声小字,便是这番意思了。”秦宣道。 “陛下的意思是……把妾身当做……妹妹?”李姬感到眼眸渐渐湿润,她垂下眼皮,去遮挡自己眸中此刻汹涌澎湃的湿意。 帷幔内的秦宣静默了片刻,方才出声,嗓音却是暗哑疲惫:“寡人乏了。” 秦宣撑不住了,没敢回答李姬方才的问题,借着困乏的由头,想要让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李姬这时站起身来,朝着秦宣的方向做了个福,嗓音染着女子被拒之后的哭腔,可依旧保持着面子上的镇定,说道:“陛下歇息吧,是妾身叨唠陛下良久,甚感不安,妾身退下了。” 说罢,便转身朝外走去。 李姬慌不择路地往外走,却被挡在跟前的桌腿儿绊了下脚,她小巧的脚踝一扭,差点摔倒,好在及时的扶住了桌边,这才稳住了身形,不至于太难看。 秦宣见状,握着拳头兀自能耐,这才忍住开口留她。 待到李姬终于扶着桌边站稳之后,这才恍恍惚惚的出了屋子。 而自家院落的屋内,桃红刚烧了壶热水往茶壶里灌,便听的门房响动的声音,抬目间,就看见李姬红着眼眶,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 第74章 074 桃红见状,赶忙搁下手中茶壶,朝李姬走去,又扶着李姬坐下,忙问道:“姬姐儿这是怎么了?不是去找帝君叙话去了么?怎的这番模样回来了?” 李姬撑住额头,缓缓摇头:“桃红,我有些难受。” “何处难受?可是伤口又复发了?”桃红问着,忙去掀开李姬的衣角,查看手臂上的伤口是否有复发。 “不是这处。”李姬抬手止住,又搂住桃红的腰身,把自个儿哭红的小脸埋入桃红温暖的小腹内:“是心口,我心口难受极了,桃红。” “心口?”桃红抱着李姬,轻柔地扶着李姬的发丝,疑惑道:“姬姐儿穿了陛下给的黄金甲,并未伤及心口,如何会难受?” “你说……”李姬窝在桃红怀中,喃喃问道:“那珍贵的黄金甲只有一件,在关键时刻可以保命,为何陛下要给我?” “当然是因为,在陛下心中,姬姐儿的性命比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桃红犹自说道:“陛下,定然是爱惨了姬姐儿的。” 听桃红说完,李姬心中猛的一顿。 第125章 她瞬间忆起,昔日在军营之中,她曾问,陛下,一路从北而来,一千多公里的路途,定然极为不易。 世人都道寡人出兵南下,是为江山而来。 难道不是吗? 寡人踏山河而来,只为一人。 那人,定然是陛下很重要的人吧。 是比我生命还重要的人。 李姬心道,秦宣此次回北方,只带了她一个女子回去,那曾经,秦宣口中那句,踏山河而来,只为一人,或许,就是她了,否则,秦宣不会送出黄金甲,不会再最后相拥着沉入水底的爆炸关头,把她牢牢护在身下。 秦宣用一切实际行动在证明,她是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人。 他一直在兑现他曾经说过的话。 李姬猛然收住哭腔,她刚才被秦宣拒绝,差点丢了魂魄,这会儿理智代替情绪,渐渐冷静下来的她,心中愈发清晰了真相。 或许,秦宣刚才是在骗她。 那秦宣为什么要骗她呢? 他,可是在爆炸中,出了什么意外吗? 可他明明还活着,能说能…… 李姬顿住,这时才慢慢抬起头来,去看一直站着抱着自己的桃红。 桃红见李姬这副顿悟了一般的模样,实在是有些糊涂:“姬姐儿,你一会儿喊心口难受,一会儿又这般看着我,你到底是怎么了嘛?” “我没事了。”李姬慢慢放开桃红,视线落到桃红笔直的双腿上,心道,但愿,是我猜测错了。 桃红见李姬终于情绪正常了些,这便拿了桌上的茶壶,给李姬斟上一杯温热的茶水,递了过去:“姬姐儿嗓子有些发哑,喝杯温水缓和一下。” “嗯。”李姬接了杯子,抿了口温水:“桃红,你说,陛下是不是早年见过我?” “什么意思?”桃红不明白,这便拉了把椅子坐到李姬身边。 “或者,该说,我早年是不是见过陛下。”李姬搁下茶杯道:“陛下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若是我早年见过陛下,应该不会忘,毕竟,像陛下这般人物,当是叫人过目不忘才对。” 姬姐儿从隔壁院子回来后,怎就变得如此神叨叨了?桃红看着李姬的眼神,忍不住染上担忧,毕竟,姬姐儿以往可是聪慧又温柔的,遇事也不慌不乱的,从未,如此……忽上忽下,令人难以琢磨。 “姬姐儿莫要多想了,还是早些安寝吧。”桃红心道,兴许姬姐儿今个夜里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失常,晚上睡一宿,明日就又正常了。 “好。”李姬温和答应下来,又让桃红伺候着她简单洗簌一番,这才穿了小衣,上了床榻。 不过,她并没有安寝,而是一个人躺在床榻之上,把与帝君相遇和相处的点点滴滴,认真的回忆了一遍,当回忆结束之后,李姬果断的做出判断,帝君在此之前,一定见过她,甚至,他们甚至相熟。 可他,为什么假装不认识? 他到底……是谁呢? 李姬带着这些问题,终于困意袭来,慢慢合上愈发沉重的眼皮,沉沉睡去。 …… 翌日。 李姬辰时未到就起了,她用过早膳之后,便拉了桃红一道去小厨房。 “你刚才同我说,给帝君熬药的小厨房和我们的小厨房是相通的?”李姬边走边问道。 桃红点头,如实回道:“每回给姬姐儿取药的时候,我便会守在炉子旁边等药汤熬好,在等药的空档,也会和隔壁同样等着取药汤的小斯聊上几句。那取药小斯告诉我,帝君每日三贴药,日日都离不得的。” “你可知道……帝君用的是何药?”李姬问道。 桃红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总归不是些驱寒保暖,日常进补的药方子罢了。帝君从有伤以来,也是没见出过屋子半步的,这一日三贴的药喝下去,怎的没见什么起色,瞧着姬姐儿都能走能跳了,难不成……帝君伤的比姬姐儿重吗?” 桃红问完,没听李姬回答,抬眸去看,却见李姬顿住脚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姬姐儿这是怎的了?”桃红抬手握住李姬:“从昨个夜里开始,就时常发呆发愣。” “我没事。”李姬这才回过神来,又继续往厨房的方向走。 待到桃红领着李姬进了厨房后,果然这头的厨房有个直通的门,隔壁就是更大一些的厨房,那厨房的炉火上此刻正熬着药,两个小斯在旁边守着,时不时用手中的扇子对着炉火扇风,时刻掌握着火候。 李姬通过那扇直通两个厨房的门,走到对门去。 那头厨房几个管事婆子,配菜的杂役,和等药的小斯见到李姬过来,全部起身相迎,他们虽然不认得李姬本人,但看李姬穿的绫罗绸缎,也料想是个贵人。 “贵女安康。”众人道。 李姬抬了抬手:“我就随便看看,各位不用拘禁,都忙自个儿的事去吧。” “诺。”众人回道,便当真各自忙开了去。 李姬转了一圈,走到两个守着药炉子的小斯身边,轻声问道:“可是给帝君熬的汤药?” 那两名小斯是两个相貌周正的少年郎,以前是在医馆帮忙的,后来被挑选进了院落,伺候帝君药物。 他们和桃红闲聊的时候,也听桃红提过自家主子几句,说是温柔聪慧,容貌极美,原本,他们二人以为桃红不过是吹嘘罢了,此刻见到李姬本人,却是被眼前魄人的美貌惊得一颗心咚咚直跳,面皮发烫。 第126章 桃红见两少年郎看李姬看的发愣,赶忙出声提醒:“我家主子问你们话呢?平日里怪伶牙利嘴的,这会儿怎的哑巴了呢?” 经桃红一提醒,这厢才回过神来。 其中一名小斯道:“启……启禀贵女,是给帝君熬的汤药。” 李姬颔首,又靠过去,闻了闻,药物怪重的,因着早年父亲李馗被剜了髌骨,她亦是自学了些中医,会些个腿部按摩的中医手法,时不时给父亲按摩腿部,以敬孝义,可她不是神医,自然无法通过闻一闻,就知道帝君服的是什么药方子。 “敢问……帝君用的药方子,是治疗何症的?”李姬试探着问道。 “是……”那药郎小斯含糊其辞地回道:“是进补的的方子。” 李姬没再细问,只是微微颔首,她也知道,关于帝君的药方,当然是机密的,对方不愿细说,她不能强问,但,她要查明真相,也总归有自己的法子。 李姬在厨房里又转了一圈,见自己在这里,厨房里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安心工作,其他人的余光都跟在她身后打转,她也不可能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做些什么手脚,只能先出了厨房,待进到房内,方把自己的计划,轻声给桃红说了。 “姬姐儿要帝君的药渣子做什么?”桃红疑惑。 李姬心中并不确定那个答案,于是,只是说:“我自然有用,你且按照我的叮嘱,等到厨房那头无人的时候,偷偷把帝君残留的药渣子弄一些到陶罐内,带来给我即可。” 李姬说着,便把陶罐塞入了桃红的手中。 桃红虽然满肚子疑惑,可李姬让她做的,她当然也不会拒绝,当下便接过陶罐子藏在袖囊里,朝李姬点了点头。 …… 桃红按照李姬的要求,花了三日时间,替李姬收集到了帝君辰时,午时和酉时的药渣子,李姬把三个不同时辰的药渣子分门别类的装好,第四日的上午,便出了院子,朝附近的药铺走去。 李姬穿一身浅绿色春衣,站在药铺的柜台前,看着药铺老中医替自己仔细查看药渣子里的药材。 只见那老中医双指捻起药渣子,放在鼻尖闻了闻,隔了片刻,方道:“姑娘,你的这三幅药渣子,虽然药物成分不同,但药效到底差不多,都是些滋补的方子,没什么特别的。” “您确定,没什么特别的?”李姬疑虑着问道。 老中医皱眉:“姑娘,你既信不过老夫,便去别家医馆再问问吧,反正老夫是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第75章 075 李姬既然心存疑虑,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她把三幅药渣子重新包好,谢过了老中医,又往再远一些的药铺走去。 便是如此,李姬花费了三日的时间,寻遍了城内大大小小的几乎所有药铺,得到的莫不是滋补进补的普通方子,并无特别之处。 且,她在途径最后一个,也是城南最大的药铺的时候,竟还再次遇见了那名背着藤篓的白衣男子。 李姬一面请老中医查看自己的药渣子,一面看到那白衣男子从后背的藤篓里取出各种草药,一一搁置在柜台前,药房伙计给草药称重计价,然后付了银两给那白衣男子,那男子接过银两,便利落的转身离开。 老中医见李姬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白衣男子离开,便随口同李姬闲聊起来:“这男子倒也是个怪人,每隔七日来一次我们医馆,送来的竟都是些山中稀有的药材,他要价虽然比普通高些,可药材的品质却是极好的,我上个月还从他手中,得了一只品相极佳的老山参。” 老中医说着,指了指李姬的药渣子,道:“姑娘,你这些渣子都是进补的药方,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既是要进补,当选最好的山间老参,刚才我同你说道那白衣男子送来的老山参,你可否要看看?” 竟是变相同她推荐起药材来了。 不过,李姬也没有拒绝,想着若是想要见到帝君,总得找个由头比较好,这补身子的老山参,可不就是送上门的由头了么! “好。”李姬回道:“大夫你拿来我看看。” 不消片刻,老中医便拎着装有山参的红木盒子走了过来,打开长直的红木盒子,果然是一只品相上好的老参,那人参表皮微皱,浅黄带有光泽,参味扑鼻,下面错开的细长须子也是根根分明,色泽暖黄,令人看到,便觉得赏心悦目,品相不凡。 确实是个好货。李姬心道,当下便掏了钱袋子,买下了大夫推荐的老山参。 当日,夜里。 商起正向秦宣禀告这几日复国大军归顺的情况,以及商讨北渡湟水河回去星辰的计划。 “博中的尸首已经埋入城外的坟冢。那随他一道殉国的两千多名将士,已把抚恤金全数发给了他们的家属,他们的尸首也都送归了故土。” 商起道。 秦宣听后,微微颔首。 商起于是又道:“陛下安葬他们殿下,又给死去的战士家属送上抚恤金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复国军内部,他们私下里都说陛下宽厚仁爱,是难得的旷世明君。” “舆论有安抚民心的作用,那归顺的近三万复国军,表现如何?”秦宣问道。 “从面上看并无异心。”商起如实回禀。 秦宣略作沉吟,才道:“如此便好,却也不能放松警惕,两军融合需要时日的。” 第127章 “末将明白。”商起点头。 “既然扶苏的危机解除了,我军亦不能在威城久留,须得尽快返回星辰。”秦宣抬眸看向商起:“湟水河的河讯调查的如何了?” “年前发的洪水还蓄在上游,经过大半年的分流,如今水势倒也不大,且有大坝阻隔,应当不成问题。”商起据实禀告。 秦宣坐在床上,背靠软垫,修长干净的手指随意搁在锦被上,随着他的思考略有节奏的敲击着。 “嗯。”秦宣道:“那便定在三日之后,全军渡河。” “末将领命!”商起应道。 商起这头刚应声,门外便同时传来了护卫阻拦的声音:“李姬小姐,陛下正与上将军商议大事,不方便见你。” 李姬先是一怔,隔了半响,才道:“既然陛下忙于公务,妾身便不叨唠了。”说着,她又锲而不舍地道:“那妾身……明早再来。” “让她进来。”秦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外头的守卫应了一声,便准备打开门让李姬进来。 秦宣看向商起:“你从后门出罢。” “诺。”商起立马应了,拿了桌上的一些公文奏章,这才从后门出了房间。 李姬手中拿着红木盒子,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绣衣襦裙,头发上半部盘了个椭圆的髻,下半部柔顺地披散着,这便抬步走了进来。 “陛下安康。”李姬隔着帷幔帘子,对里头的秦宣做了个福。 “免礼。”秦宣的声音低沉里透着几缕夜间才有的慵懒随意,他问:“姬子夜里来访,是有何要事?” 李姬把红木盒子搁在床榻不远的案几上:“这是妾身今日在药铺得到的野山参,大夫说对进补的人大有益处,便买来赠予陛下。” “让姬子破费了。”秦宣如常回道。 李姬上前一步,语气温柔里带上一点强势:“陛下就不想亲自下榻来看一看,品鉴一下?” 秦宣没有回答,帷幔里面安安静静的。 李姬再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却听里面的人说道:“姬子,拿过来给寡人看看。” “也行。”李姬这才放下攻势,转而退出两步,抬手拿了案几上搁着的红木盒子,再次几步走上前来,她抬手,刚准备撩开遮挡视线的帷幔,却听得里面的秦宣柔声制止:“盒子递进来就是,莫要掀幔子。” “……”李姬缓了缓,这才终于收了掀帷幔的手,转而把红木盒子从帷幔的缝隙里递进去,她借着帷幔打开缝隙的片刻,朝里面努力地看了几眼,却是明晃晃的一片,什么也没有看清楚。 李姬往回走了几步,坐进一把椅子里,她安静的等着里面的人发话,却是等了许久,没听到里面的动静,这才先开了口:“陛下见多识广,可能这野山参没能入的了陛下的眼。” “不是。”秦宣回道,隔了会儿,又道:“寡人……寡人很喜欢。” 李姬抬了抬唇角,想笑,终于还是忍住了,又摸着自己手指头,徐徐说道:“陛下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是有何难处吗?” “不是。”秦宣回她。 李姬继续摸着自己的手指,以此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她终于问出一直藏于心底的疑问:“妾身与陛下,是否早前便见过了?” “为何这般问?”秦宣不答反问,声音低沉而温柔。 “妾身虽从未见过陛下真容,可隐约着……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李姬摸了摸自己小巧粉嫩的鼻头,才道:“常人都说一见如故,可妾身未见过陛下,却依然如故。” 李姬这番话说的暧昧,但秦宣却没有接下去,而是隔了半响,才终于说道:“姬子,夜深了,早些回去安寝吧,你送的礼物,寡人很喜欢。” 这不是李姬想听的话,她心中有些失望。 嘴巴上说喜欢她的礼物,可口气里都是撵她走的意思了。 “既然陛下撵妾身了,那妾身就不叨唠陛下安寝。”李姬说到这里,摸了摸自己发髻的边缘,干脆壮着胆子,挑明道:“但明早,妾身还是要来的! 听厨房那头说,陛下一日要服三贴药,分别是辰时,午时和酉时,妾身琢磨着,陛下是因妾身才伤了身子需要日日服药,陛下既然不同意妾身以身相许,那妾身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伺候陛下每日服药,以敬陛下恩情。” “……”秦宣。 “辰时,午时和酉时,妾身都会准时准点过来的。”李姬说完,福了福身子,又道:“妾身走了,陛下安寝吧。” 然后,是女子轻柔的脚步声,是房门的开合声。 帷幔内的秦宣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单手撑住额头,昳丽的容貌露出愁容,她都这番说了,又让他今夜如何能安寝呢? 哎!秦宣再度叹气,没想到姬子较起真来,当真折磨人呐! 秦宣想着,低下头来,目光落到自己手中红木盒里的野山参上,原本无奈的目光染上了一层宠溺,他动了动唇角,本就俊美无双的容貌上勾出一抹迷人的笑意。 可不消片刻,秦宣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笑意渐渐淡去,惆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最终,还是叹息着归于了安静。 …… 隔日。 李姬果然如她之前承诺的一般,辰时一到,便穿戴整齐的出现在了秦宣的院子里,送药的小斯此前见过李姬,便对着李姬见礼,李姬走上前,抬手去接小斯端药的盘子,同他说道:“交给我吧,今后伺候陛下用药,便是妾身的分内之事了。” 第128章 小斯一惊,他之前并未接到这样的口谕,但他也不敢直接拒接李姬,便只能求助似地去看守门的侍卫,在见到侍卫同他点头后,这才松了端药的盘子,同李姬道:“辛苦贵人了。” “为陛下效劳,不辞辛苦。”李姬回他,端了药盘子,便进了房内。 这回,帷幔倒是没有放下,秦宣也没同往日一般坐在床榻上,而是换了一身干净的明黄色团九龙纹的绸衣,黑色浓密的长发束起,用上好的和田玉冠扎着,从背后看着,身形修长挺拔,玉树临风,到似个及冠的风流美少年。 “陛下。”李姬平息了内心的躁动,端稳了放药碗的盘子,慢慢靠近。 第76章 076 秦宣听到李姬的声音,这才转过身来,他面上戴着一张面具,兴许是之前的金琉璃面具在矿山被炸毁了,这会儿秦宣脸上的就是个普通的脸谱面具,上面露出一双深邃的带金眼眸,下面露出红色的唇,唇色有些苍白,却线条优美,令人遐想。 李姬端着汤药靠近,见到秦宣坐在圆桌旁边,单手搁在桌面,另一只手随意的搭在腿上,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复杂不明。 “妾身来伺候陛下用药了。”李姬说着把盘子搁在秦宣跟前,又拉了圆凳坐到秦宣对面,这才双手捧了药碗,轻轻吹着药上漂浮的白色热烟。 李姬吹了片刻后,对秦宣道:“已经不烫了。”然后,便拿勺子舀了一口,递到秦宣面罩外露出的红唇边,温声细语道:“来,张嘴。” 秦宣没动,依旧目光复杂地盯着李姬。 李姬等了又等,见秦宣丝毫没有张口的意思,便露出无奈地叹息一声,暂且搁下药碗和汤勺,从腰袋子里掏出一颗黑色的果脯,用哄孩子的口气,对秦宣道:“妾身带了枚蜜饯,等会儿陛下用完汤药就含在嘴里,可以去去苦味。” 说罢,把蜜饯搁在瓷盅里,又重新端起汤药,舀起一勺,朝秦宣唇边温柔地凑过去。 秦宣还是没动,背脊挺得直直的,深邃幽暗地目光依旧盯着李姬,不张口亦不表态。 李姬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手腕都举的发累了,可秦宣还是没有要张嘴的意思,要是换做其他人,怕是要失了耐心,但李姬不是其他人,她耐心足足的,秦宣不张口,她就不搁勺子,表现出异于常人的耐心和平静。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秦宣的态度终于松动了些。 但他却没有就着李姬的手喝汤勺里的药,而是自己端起搁在桌面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喝完后,才说道:“寡人有手,可以自己喝。姬子日后莫要再如此了。” “也……行。”李姬点点头,把汤勺放进空了的碗里,这才低头从腰袋子里拿出黑色的蜜饯果铺。 李姬靠近一些,对秦宣道:“来,张嘴。” 秦宣的目光落到李姬伸到自己嘴皮前的手指上,她青葱如玉的手指夹着蜜饯,指甲盖修剪的圆润干净,略带浅粉色。 秦宣露在交领外的喉结上下滚了一番,目光渐深渐浓,发出口的嗓音也愈发暗哑了些:“姬子这是仗着寡人拿你没辙,无法无天了吗?” 李姬露出不解的神情,疑惑道:“一枚蜜饯而已,给陛下解苦味的,妾身怎就无法无天了?” 秦宣闭上双眸,深吸一口气,待到平复下内心的躁动,这才终于睁开眼眸,他瞥一眼近在咫尺装傻充愣的李姬,低下头来,就着李姬粉嫩干净的手指含下了那颗紫黑色的蜜饯。 “味道如何?”李姬歪着头问。 秦宣用后槽牙咬着蜜饯,皱眉点头:“很甜。” 李姬竖起两根手指,笑的眯起眼眸,得意地说道:“可不是嘛!妾身特意让厨房腌制的时候放了两倍的甜精,可不就是甜如蜜糖嘛!陛下满意就好。” “……”秦宣。 李姬把秦宣喝光了的药碗放入盘子内,端起盘子准备起身往外走:“陛下忙公务吧,妾身先行退下了,待到午时,妾身再过来伺药。” “姬子,不必如此麻烦。”秦宣拒绝的很明显。 李姬微笑着摇头:“一点不麻烦,为陛下伺药,妾身荣幸之至。” 李姬说着,就往门口走,临出门口之时,她回过头来,见秦宣还坐在圆凳上,便笑着道:“陛下以往都会相送的。” 秦宣耷下眼皮,声音低沉缓慢:“寡人今日……” “妾身明白的。”李姬笑着打断:“陛下忙吧,妾身不打扰了。” 说罢,这才推门而出,又替秦宣关了房门,渐行渐远。 待到走出数十米远,李姬一直端着的肩膀终于坚持不住的放了下来,同时,她脸上强行维持的笑意也渐渐消散,眼眸里的光彩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浮出一层湿润雾气。 李姬眨了眨眼,令眸内雾气散去,可眸尾却压抑不住的红了起来。 她张大眼睛,慢慢仰起头,让那些想要涌出的泪水憋回去,可是憋了四五息,却还是忍不住红着眼眶落下泪来。 李姬抬了袖子,用力擦干眼泪,心道,她必要治好他的,若是当真治不好,就一辈子守着他,不离不弃! 连着三日,李姬果然遵守约定,每日辰时,午时和酉时,都必来为秦宣伺候汤药,也顺带带着一颗放了双倍糖精腌制的果铺,每每都把帝君甜的直皱眉头。 三日后,便是大军离开威城,北渡湟水河,归家团圆的日子。 第129章 大军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三个多月,这会儿终于要渡河了,那些个普通小兵想到在老家等候自己回家的父母妻儿,皆是内心期盼,满怀激动。 湟水河临南的码头上,上百艘悬挂虎旗的战船已经在此等候,待到十三万大军全部登船之后,战船便扬起白帆,乘风破浪,直抵北方星辰。 一时间,蓝白相间的战船遮天蔽日,令岸边观礼的百姓见后,心里无不惊叹着星辰战船的威武雄壮,气势如虹。 百艘战船的最前头,那为首的金色大帆船最为耀阳,它是船只里体积最大的,白色的帆,金色的船身,巨大的龙头和龙尾分别装饰在船头和船尾,一面硕大的虎旗挂于帆顶,迎风猎猎作响,它象征荣耀和辉煌,是帝王的水上坐骑。 此刻,秦宣正坐在船舱内等待,而代替他给将士宣誓军威的商起已经完成了使命,正卷了身后披着的铠甲,矮身进了内舱。 商起来到秦宣跟前,躬身低头禀告:“启禀陛下,全军齐整,随时可以起航。” “嗯。”秦宣颔首,抬了左手,威严道:“起航。” 商起把秦宣的指令即刻传播下去,龙头金船第一个发动,船尾负责传令的将士高举军旗,迎风舞动,在接到起航的军令后,再后一排的军旗也跟着首尾呼应,皆竖起军旗,舞动传令. 起航的指令就这么通过军旗,一排船一排船的向后传达,秩序井然,默契严整。 就在战船出发的同时,湟水河边的山头上正立着一名黑衣男子。 男子身边站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那壮汉道:“王爷,星辰大军已经起航了。” “嗯。”男子目光深远的看向河流里的百艘战船,视线最后落在了为首的金色龙船上,他眯起双眸,沉声问道:“大坝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启禀王爷。”壮汉拱手回道:“按照您之前的计划,已经全部布置妥当,只等今日午时三刻一到,林中信号弹升空,那头就会行动!” “好!”男子颔首。 壮汉犹豫着,最终还是劝出了口:“末将以为,王爷此番行动,还是不要亲自现身为好,若有半分差池,便是入了虎口,万劫不复。” 黑衣男子听后,眸中涌出决意:“扶苏太子博中战死威城。如今,秦宣不仅招安了霍況的黑水寨万名余众,又收归了扶苏的近三万复国军,可谓如虎添翼实力大增,若此时再不与其决一死战,怕是等秦宣回国后,养精蓄锐,更加强大,本王便再无可能与之匹敌了!” “王爷……”壮汉忧心道。 “莫要再劝了。本王心意已决。”黑衣男子说罢,抬手拿了马匹上绑着的铠甲换上,又郑重的戴上头盔,他翻身上马,扬起马鞭击打马尾,那战马奔腾而起,带起尘土飞扬。 壮汉亦同时上马,跟在黑衣男子身后,一道朝山下奔去。 …… 正午的阳光极好,把河面照耀的波光粼粼,两岸的层峦叠嶂也全部倒影在粼粼河水之上,仿佛一幅流动的山河万里图,甚为壮阔。 从辰时出航,至午时,航程已经行出约五里远。 午时到了,坐在船舱内的秦宣习惯性地看向门的方向,只听女子轻盈的脚步声临近,然后是和门外护卫亲切地打招呼声,再然后便是护卫惯例的询问声。 “陛下,李姬小姐来了。”护卫道。 “让她进来。”秦宣回。 护卫替李姬拉开门,李姬端着装药碗的盘子款款走进来,她今日穿了一条浅粉色的春衫,白色的珍珠扣从交领一路蜿蜒到腰间,下配一条白色纱织长裙,裙上绣着简单的浅粉小花,缀以银丝边,素雅却不失娇美。 秦宣注意到,向来不化妆的李姬这次略施粉黛,轻扫蛾眉,尤其是眉间那绘的极为精致的花细,三瓣桃花,灼灼其华,可以看出主人是花了些功夫打扮的。 李姬本就生的倾国倾城,如此这般打扮一番,更是仙女下凡,竟是令人看的都移不开视线了。 待到李姬走近,把装有药碗的盘子搁置在桌面上,便同秦宣含笑问道:“女为悦己者容,妾身这番打扮,陛下看着可欢喜?” 第77章 077 秦宣看着眼前美貌的脸庞,染着笑意的弯眼,原本平静的眼眶忽而一热,他错开视线,看向别处,一颗心虽被惊扰的怦怦直跳,说出的话却是带着凉意:“姬子,何必如此?” “嗯。妾身愿意着呢!”李姬不理会秦宣话里的冷意,俏声回道,这边端起还冒着热烟的药碗递到秦宣唇边,问他:“陛下趁热吃,仔细凉了伤胃。” 秦宣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李姬见他唇边染了一些黑色的药汁,便从袖囊里拿了帕子要替他擦拭。 秦宣别开唇去,抬手接了李姬的帕子,自己给自己擦了。 李姬倒也不甚在意,便低头从腰袋子里翻出一枚蜜饯,拇指和食指夹着蜜饯递到秦宣唇边,笑着道:“陛下。” 秦宣接了蜜饯,放入口中,用力咀嚼了几下,便囫囵着吞了。 按照往日情形,用完药吃完去苦味的蜜饯,李姬便会端着空碗的盘子离去,但是今日,李姬似乎没有准备离去的意思。 秦宣用视线询问。 却见李姬厚着脸皮把座椅又同秦宣拉近了一些,因着李姬的有意靠近,她身上淡雅的清香这便飘入了秦宣的鼻子里,是很好的味道,像是栀子又像是茉莉,还融合了一点紫檀花的芬芳。 第130章 李姬观察着秦宣的眼色,笑着道:“来的时候特意用了陛下赠予的香膏,可是好闻?” “那盒……香膏?”秦宣喃喃道。 李姬含笑点头:“就是陛下在军营里送给妾身的。妾身幼时曾随阿翁学过些梵文,见那装香膏的小铁盒上有几行梵文小字,宣德二年,产于西域,运至咸城。宣德二年呢……十年前的老物件了,陛下是从何得来的?” “寡人……”秦宣动了动眸子,眸光暗哑下来,淡声道:“时日许久,不记得了。” 李姬眨了眨眼,又用食指揉了揉小巧莹白的鼻尖,她巧笑嫣兮,说道:“陛下,宣德二年,是北方的年号,妾身犹记得,那一年,妾身刚满八岁不久。” 李姬说着,笑容慢慢淡下去,声音也端正道:“那年,扶苏国主魏伟突患急症,暴毙而亡,那时我阿翁正是扶苏相邦,因变法而得罪了一干朝中老臣的利益,其中以太子傅博渊为首,那博渊对我阿翁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待到国主一死,便把我阿翁送入牢狱,削其髌骨,幸得友人相助,我一家逃出扶苏,坐商船南下前往洪荒逃难。” 说完,李姬抬了微红的眸子去看秦宣:“十年前,妾身可是见过陛下?” 秦宣动了动唇,却没答话。 李姬兀自露出疑惑的神情:“妾身琢磨着,十年前的陛下,该是无论如何也在北方的宫殿里住着的,如何就能出现在由北往南的商船之上呢?” 李姬说着,缓缓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她一直想做却又一直不敢做的举动,她把小手伸向了秦宣戴在脸上的面罩。 秦宣没想到李姬会忽然抬手摘自己的面罩,下意识的想要躲闪,可却在对上李姬渴望的看着自己的眼神时,忽然就没了躲闪的意思,而是叹息着闭上双眼,一副任由对方或刀或剐,纵容且无奈的表情。 就在李姬莹白的指尖贴上面罩的同一时刻。 巨大的船身忽而猛的一震。 当下,秦宣豁然睁开双眼,对于危险的敏锐预知力令其下一秒,快速搂住李姬的腰身,抱着她一道滚入了屋内的一处暗室里。 秦宣抬手,啪的一声把只能容纳两人的暗室门合上。 当暗室门合上的同时,外界的光线亦被全部挡在门外,唯有外界传来的动静能够清晰的传入耳内。 秦宣坐在李姬身后,一手抱着李姬的腰身,一手扣住李姬的唇,他的声音低沉暗哑,贴着耳朵从后方传来:“莫要出声。” 突然来这么一遭,李姬还没彻底反应过来,直到听到秦宣的声音,才强自镇定地点了一下头。 暗室里的空间太小,两人只能贴着,靠着,挤在一起。 黑暗而逼仄的环境,令秦宣的喘息声仿佛放大了数倍,也令李姬身上浮出的暗香也放大了数倍。 李姬感到,身后抱着自己的秦宣的身子愈发的滚烫,连着他捂住自己嘴唇的手指,也发烫了起来。 就在李姬陷入某中奇异的感觉之时,屋外的动静和声音,打破了李姬的感官,把她拉入现实中来。 “保护陛下!”亲兵喊道。 然后是兵戈交错的声音,动静很大。 听得出来人不少,阵仗颇大! 与此同时,船身也开始剧烈的摆动起来,甲板上的亲兵和攻击的黑衣人也被动荡的船板晃的左右摇摆。 嗖嗖嗖! 数十只箭矢从空中射来,目标直指秦宣栖身的船舱。 匆匆赶来的上将军商起和聚义王霍況一左一右,甩出花剑,抵挡空中飞来的箭矢。 “保护陛下!”商起大喊。 “护卫圣上!”霍況也喊道。 他们二人身后的将士得到指令,立刻往船舱周围聚集,把秦宣所在的船舱严防死守,如铁桶般防御起来。 外面的动静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 当左右摇摆的战船逐渐稳定下来后,外头的动静也随之慢慢安静下来。 李姬靠在秦宣的怀里,虽然隔着外袍,她亦能清晰的感觉到秦宣胸口那因常年出征而坚硬结实的肌肉,还有他搂着她腰的手,和他放在她唇边的五指,全部都带着成年男性特有的刚硬和强壮。 “陛……”李姬想要出声提醒,让秦宣把捂着她嘴唇的手指放下。 可是她刚一出声,就听得身后的男子道:“嘘!” 那低沉悦耳的嗓音贴着耳朵根根传进耳膜里面。 李姬几乎可以想象到,在这里黑暗拥挤的环境里,秦宣的唇甚至是已经无可避免的贴到了她耳垂边,甚至有隐约被嘴唇擦过的轻柔触感从耳垂处传来,令李姬感到全身如同通电般酥.麻的同时,更加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连着喘气都克制的放缓了起来,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湿了后背。 比起李姬,秦宣自然是更不好受的。 空气里是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淡雅清香,混合着她本身纯天然的体香,令他不禁血脉偾张,而掌心里捂着的红唇更是柔软异常。 秦宣本是从后面虚抱着李姬的,可是船身不断摇晃,暗室里的空间又极其逼仄狭窄,一来二去,便撞了好几个满怀,那柔若无骨的身子,和被撞到时情不自禁发出的嘤嘤声,令秦宣原本引以为傲的克制力已经快要突破极限了。 黑暗中,秦宣的额头青筋暴突,前额和鼻翼都被逼的渗出了汗水,他咬住后槽牙,红着眼睛强行忍耐,终于在几回热气翻涌之后,硬是用内力把欲念给压了回去。 第131章 当船身不再摇晃,而是缓缓归于平静的同时,船舱内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启禀陛下,刺客已经全数抓获!”商起的声音隔着暗室的隔板,从外面传来。 李姬听到,本准备动一动,却感觉后颈一麻,尔后便是眼前一黑,整个人无知无觉的晕了过去。 身后的秦宣搂住李姬绵软下来的身体,轻声唤她:“姬子?” 见她果真睡了过去之后,这才对外面人道:“扶寡人出来。” “是,陛下。”商起接了指令,转身关了舱门,阻隔了外面一圈亲兵的视线后,这才走到暗室前面,旋转暗室旁边的机关,开启了暗室,又抬手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折叠轮椅,打开轮椅把秦宣扶着坐了上去。 秦宣抱着已经昏睡过去的李姬坐上轮椅,对看向他的商起道:“寡人不想姬子看见寡人如此,刚才点了她的睡穴。” 商起颔首,可又忍不住出声提醒:“长此以往,姬子总归会发现的。” “那便……”秦宣低头,眼神温柔地落在怀中人双颊泛红的娇美容颜上:“能拖上一日便是一日了。” 秦宣用右手操控着轮椅的驱动,抱着怀中的李姬进了内室,等到他把李姬安置妥当之后,这才出来。 此刻,商起还在外室等候。 秦宣抬头看向站着的商起,问道:“弄出如此阵仗,是何人所为?” “是玄黄国六皇子,楚威。”商起回道。 楚威?秦宣听后,蹙起眉峰,眯了眯眸子:“竟会是他?” “他日陛下攻打玄黄,念在血脉亲情,到底放他一条性命,却没曾想,这王八蛋不知感恩,竟是杀到陛下跟前来了!”商起愤然道。 秦宣倒没有商起情绪激动,而是平静地问道:“他是如何谋划的?” “他命人炸了上游的大坝,河水奔涌至下游,趁着船身晃荡,船上军队混乱之际,安排刺客登上船身刺杀陛下,亦同时安排箭队从空中箭袭。”商起道。 秦宣沉默片刻,又问道:“如何抓到楚威的?” “他同刺客一道登船,且身穿铠甲,末将一眼便认出他来,直接擒获了他!”商起回禀道。 “如今他人在何处?”秦宣问。 “已经关入船底的牢房。”商起回。 秦宣右手按住轮椅,驱动着轮椅向前:“寡人要见他。” “陛下,这边请。”商起跟在秦宣身侧,替秦宣引路。 第78章 078 商起驱散了屋外守卫的军队,又领着秦宣从密道进入,直接进到船底,这里原先是一个巨大的仓储,后来被改成临时关押犯人的牢狱,左右各为对称排列的正方形牢房,中间一条可供两人同时穿过的甬道。 楚威的铠甲已经被褪去,他穿着一身黑衣,虚弱的背靠墙角坐着,黑发凌乱,脸上似有淤青,嘴角更是勾着几道暗红的残血。 待到商起推着秦宣走近,隔着地牢的铁栏杆看向他时,他也在听到脚步声和轮椅碾压的声响后,慢慢抬起头来。 楚威的视线从商起的面罩上滑下,一路滑到他坐于轮椅的膝盖之上,这才勾了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看来……表兄过的并不太好啊!” 商起一听,立刻怒由心生,冷着一张俊脸,反唇相讥道:“陛下如何,还轮不到你等阶下之囚妄言妄论!想当年,陛下念在血脉亲情,放你一条生路,万没想到,你非但不敢念陛下恩情,还胆大妄为,私结兵马,意图刺杀陛下!简直忘恩负义,以怨报德!” 秦宣表情平静,似乎并未受到刚才楚威那一声讥讽的影响,而是目光冷漠地看向他。 楚威没能激怒秦宣,心中受挫,又被刚才商起一通骂,这会儿怒上心头,连着带动他身上的伤口,咳咳几声,竟是咳出血水来了。 可他咳出了血水,还不忘怒瞪着秦宣说上两句:“秦宣你毁我国土,杀我族人,此仇不报,我楚威枉为玄黄人!” 秦宣轻笑一声,这才缓缓说道:“寡人看你骂骂咧咧,倒也中气十足,看来伤的并不算重。既是如此,便不需要麻烦大夫医治了。” 秦宣说着,按住轮椅,慢慢转过身朝地牢外驶去,徐徐前进间继续说道:“你就继续在这暗无天日潮湿阴暗的地牢里呆着,等什么时候悔悟了,再与我说。” “你别走!你别走啊!有本事就……”楚威的声音愈来愈小,直到秦宣出了地牢的大门,才被完全的阻隔在外。 商起有些不解,毕竟,在他的认识里,秦宣不是个优柔寡断,或者说温和的上位者,秦宣曾在斩杀摄政王和其一干关联之臣时,那叫一个杀伐决断,血染朝堂。 秦宣当然也看出了商起的不解,于是道:“可是心有疑惑?” 商起颔首:“末将不太明白,为何不……直接斩草除根了。” “斩草除根虽简单,可也后患无穷。”秦宣说着,缓缓抬头,目光透过窗牗看向此起彼伏的河面:“玄黄的国土如今虽在寡人的掌控之下,可其中暗潮涌动,各方势力皆是自行勾结,各有谋划,若是能安抚楚威归顺,借他六皇子的名头,除净前朝余孽和其下种种势力,不失为上镇朝堂下安百姓,最妥当的法子。” 商起还是不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宣看着他,缓声道:“你可是在想,若是从前,寡人必定全部杀光一个不留,还用什么上安皇子,下顺朝堂,如此温和的笼络政策?” 第132章 “是。”商起道:“末将一直以为,陛下用的是铁血手腕。” “铁血手腕粗暴简单,可也非一直适用。”秦宣说着,眯了眯眸子:“初时,寡人没有自己的势力,若是不心狠手辣些,无法站稳脚跟,现如今,寡人已经攻下了玄黄和扶苏,若是继续杀戮不止,恐百姓怨声载道,甚至民不聊生。” 商起听后,这才恍悟地点头。心道,原来,陛下是为了天下百姓才如此忍让。 …… 酉时,日落时分。 天边的红霞已经开始沿着天际慢慢往上攀爬,染红了湟水河的半边天,亦在河面投下绚丽的红霞倒影,令江河之中的百艘战船全部沐浴在一片浅妃色的红海里,美不胜收。 被点了睡穴的李姬便是在这个时辰醒来的。 “桃……桃红?”李姬醒来的时候,入眼看到的便是在屋内忙活的桃红,待听到李姬的喊声后,桃红惊喜地转过身,大步到床榻前来。 “姬姐儿醒了。”桃红说着,去扶李姬坐起身来。 李姬坐起身来,她按着太阳穴回忆了一下,犹记得船舱颠簸的时候,秦宣抱着她滚入了暗室,当外面动静渐渐归于平静的时候,商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说是刺客全部被抓获,就在李姬以为得救了的时候,记忆却断片了。 “我……”李姬搁下按住太阳穴的手,疑惑地看向桃红:“我是如何回来的?” 桃红摇头:“奴婢也不大清楚。正午三刻的时候,我正在厨房替姬姐儿烧水,那炉子上的水正烧到一半的时候,船身忽然晃荡起来,连着炉上的热水壶都被打翻了,后来,外面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我被将士护在厨房内,等到外面动静小了,我回到屋子里,便见姬姐儿已经躺在榻上。” 李姬的床榻前便是窗牗的方向,她看见外面正值霞光满天,便出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少说有三个时辰了罢。”桃红回道。 李姬便连忙掀开锦被起身,桃红拉住她问:“姬姐儿这般焦急,是要去哪?” “我要去见陛下。”李姬回道,她不知道陛下如何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批喊打喊杀的人,必定是冲着陛下来的,她要确定秦宣是否平安? 李姬穿上了绣鞋,推门而出,朝着秦宣所在的船舱疾步走去。 一路上都有被破坏的痕迹,木质甲板上被砍出的刀痕,船桅上也到处都是箭矢射出的孔子,船杆更是被砍断了好几处,士兵正在加紧抢修。 李姬越看越心惊,几乎是脚下生风的跑到了秦宣的房门口。 秦宣房门口正站着两名值守的武将,见到李姬跑的喘气,于是其中一名问她:“贵女何事?” “妾身……”李姬双手扶着膝盖微喘,缓了缓,才说道:“妾身要见陛下。” “陛下正在用膳。”武将说道。 李姬看一眼太阳西落的方向,方才说道:“酉时到了,妾身去厨房拿汤药来伺候陛下。” “酉时已经过了。”武将补充道:“陛下也已经自行用过了汤药。不劳烦贵女了。” 李姬皱起秀气的眉头。 连着两次拒绝了李姬的武将看着李姬这副愁容,有些不忍,于是朝对面的武将使了个眼色,对面的武将接过话头,同李姬劝道:“贵女,陛下汤药已经用过了,这会儿正在用膳,陛下用膳的时候不喜他人打扰,贵女放心,陛下由我等负责安全,保证无虞。” 李姬抿了抿唇,这才对着两位门前值守的武将做了个福,柔声道:“有劳将士了。” “守卫陛下安全,是我等职责所在。”武将回道。 李姬颔首,离去之前又深深望了屋子一眼,这才不舍的转身离开。 屋内。 秦宣正穿一身明黄锦袍,头戴玉冠,低着头安静用膳,他身边坐着的商起看了一眼门上投射出来的渐行渐远的女子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此刻,秦宣已经搁了玉筷,抬了眉眼凝视着李姬离去的方位,眸中幽暗不明。 商起看秦宣此番表情,知他内心必定挣扎痛苦,于是出声欲劝:“陛……” “莫要说了。”秦宣抬手打断他:“我如今这般模样,如何配得上她?” 商起听罢,皱起眉峰:“陛下是九五至尊,如何不配?” 秦宣看着商起,目光渐渐悠远,似在回忆从前,半响,才终于出声:“阿起,你跟在我身边,该有十年了吧。” “十年六个月了。”商起说道:“陛下在大火中救我一命,又教我读书识字,是我的再生父母,若没有陛下便没有今日的商起。” “不。”秦宣摇头,这才说道:“你的再生父母,该是姬子。那日,姬子全家从扶苏逃往洪荒,路过小村落,因见你母亲可怜,便生出怜悯,但你母亲却纵容你偷走姬子的钱袋,村落被中山国的人马掠夺焚烧,姬子念你年幼,方才让我冲入火海,救你出来。” 秦宣看着商起的眼睛,郑重说道:“阿起,记住,你的再生父母不是我,而是姬子。你效忠姬子要胜于我。” “末将……”商起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末将明白了。” 秦宣开了话头,便有了接下去说的兴致,于是继续道:“我幼时,是在姬子的庇护下长大的,我暗自爱慕着她,却又不敢叫她知晓,唯恐被她厌弃。昔年星辰使者入京,用姬子全家性命,逼迫我离开洪荒返回星辰,当时我曾暗自发誓,有朝一日必要回到洪荒,与姬子团聚。” 第133章 “陛下做到了。”商起道。 “我是做到了。”秦宣执起杯盏,喝下一口烈酒,才继续道:“我领军南征,踏山河而来,为了让姬子心甘情愿,便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希望姬子能渐渐敞开心扉后,再接受我曾是她仆人这卑微的身份。” “如今,姬子已经心慕陛下了。”商起提醒。 秦宣再次执起杯盏,灌下一口烈酒,深邃的双眸一热,霎那便染红了整个眼眶,他攥起拳头狠狠捶上自己的膝盖,压抑着嗓音低吼道:“可我膝盖废了!” 第79章 079 星辰属北,皇城建在京都,也称北平。 大军平安渡过湟水河后,士气更是高涨,上到将领下到小兵,无不期盼早日入城,而城中的人也是日日盼着大军凯旋归来。 这日,辰时未到,北平城的东大门就打开了,城内百姓穿上盛装,手持花环,高声欢呼,夹道欢迎,可谓是热闹至极! 星辰帝君穿着明黄色的九龙锦袍,头戴玉冠,坐在天子车撵内,车撵是黄金打造,外侧绘有星辰皇室特有的图腾,金丝猛虎,车撵大轮股股生风,沿着城内大道缓缓前行。 上将军商起骑马在左,聚义王霍況骑马在右,两员大将一左一右护卫在秦宣的天子车撵两侧,象征威仪和权势。 浩浩荡荡的星辰大军,脚步铿锵有力,或披甲执枪,或昂首阔步,皆是军容整齐,朝气蓬勃,威严的面容里掩映着得胜归来的喜悦。 此时,李姬正坐在马车内,而桃红在她身畔,正撩起马车的窗帷朝外看去,外头的染着北方口音的欢呼声从窗帷传进来,桃红看了片刻,扭头看向身边端坐着的李姬:“外头好热闹啊!姬姐儿要不要也来瞧瞧?” 李姬嗯了一声,也靠了过去。 车窗不大,只能容下一个人,桃红让出半边来,李姬凑过去,看到满街百姓无不热情洋溢,喜气腾腾的模样,跟过年似的。 “倒是真热闹。”李姬说罢,又坐了回去。 桃红点头,评价道:“帝君在百姓心中的人气很高!”说到此处,话音一转,低声道:“就是不知……能否在北方找到老爷和公子……?” 李姬去握桃红的手,同她宽心道:“帝君人脉广,由他帮我们一道寻找,应是不难的。” “嗯。肯定能找回老爷和公子的!”桃红来了信心,重重一点头。 话虽如此宽慰,可李姬心中还是担忧着的,秦宣的眼线虽然广,可父兄北征毕竟已经是八年之前的事情了,要在茫茫人海找两个时隔多年的南方人,却也是极不容易的,且这段时日,帝君待她的态度愈发冷淡,怕就怕…… 思及此,李姬赶忙摇了摇头,把那些负面情绪剔除,握了拳头,重新振奋起来。 家中母亲还在等她的好消息,阿翁和阿兄也一定在思念着早日归家,她既然有缘来了北方,就定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至于秦宣……她欠他一双腿,等到完成了找回父兄的使命后,李姬愿意用自己的后半生,给秦宣当腿。 当日夜里。 星辰宫中举办了隆重的洗尘宴,李姬也受邀参加。 就在宫娥前脚刚给李姬送来洗尘宴的参宴服饰后,后脚一名穿着贵族服饰容貌俏丽的黄衣女子,身后跟着数名宫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屋内。 “紫宸宫可是秦宣哥哥登基前住过的宫殿,紫宸在我们北方可是象征无上尊贵的意思,怎就让一个战败国送来的女奴住了?”黄衣女子张牙舞爪地走进来,话里无不是对李姬的蔑视和厌恶,直往李姬地跟前凑去。 桃红见状,也顾不得害怕了,忙就挡在了李姬跟前,同那女子理论道:“你是什么人?这紫宸宫是陛下赐予我家主子住的寝宫,你如何就不经通报的闯入,还胡言乱语,说些令人不齿的话了!” 黄衣女子隔着桃红上下打量着李姬,终于得出评价:“脸长得还不错,可又如何?我阿姐可是南姬北溪里可与南方第一美人齐名的尤物,秦宣哥哥是我阿姐的,你不过是个给秦宣哥哥在军营中解闷的玩物,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你!”桃红听得来气。 黄衣女子见桃红生气,正中下怀,更加来了兴致,指着屋子里尚未收拾好的包裹道:“这紫宸宫殿不是你这种玩物配住的,我劝你识相点,自觉的搬出去,否则!” “否则如何?”李姬拉开挡在跟前的桃红,芙蓉面上没有明显的怒意,但眼睛却是冷的。 黄衣女子被李姬这么看一眼,吓得有点结巴:“否……否则,我……我就让我阿姐……” 话还未说完,就听后面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带着些许斥责的口吻:“二妹,莫要乱说话!” 李姬和桃红同时闻声看去,只见一名穿着浅桃色长裙的女子从外款款走来,她身后同样跟着一批容貌姣好的宫娥,但那些豆蔻年华的宫娥在女子的映衬下,却显得稀疏平常。 那女子细长柳叶眉,一双眼眸顾盼生姿,鼻梁高翘,红唇如火,一头极黑的青丝在头顶上盘了个凤尾髻,戴上栩栩如生的莲花步摇,真真是美的不可方物。 “大姐,你怎的来了?”黄衣女子惊呼一声,又想到李姬还在这看着,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赶紧回过头来,双手叉腰,用行动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继续大言不惭道:“看到没,这就是我阿姐,星辰第一美人溪娃,先皇后的亲侄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论出身,论学识,论美貌,你都输的一塌糊涂!” 第134章 闻讯赶来的溪娃听到自家妹妹这般吹捧,头痛的按住额头,拉了溪如的胳膊就训斥道:“你如何这般口无遮拦,在贵客面前失了礼数?” “什么贵客?”溪如指向李姬:“不就是个女奴,仗着有几分姿色,得了些秦宣哥哥的宠爱,竟然喧宾夺主搬到这紫宸宫来了?她算个什么东……” 啪的一声! 溪如的话还未说完,溪娃一个巴掌下来,把溪如的脸扇到了一边,眼见着溪如的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看来,溪娃这一巴掌的力道不轻。 “阿姐……”溪如捧着被打肿的左脸,不可置信地瞪大一双满是泪水的眼:“你竟为了一个女奴,打我?” “我打你是因为你目中无人,胡言乱语!”溪娃说着去看溪如身后跟着的一干宫娥:“快些扶你们主子回去,让她闭门思过三日,陛下那边,我会代你们主子,亲自去求情。” 宫娥们反应过来,连连应声,这便上前抓着溪如往门口走。 但溪如不肯,还要出声,却见溪娃再次扬手,脸上更是决绝的冷意,似乎只要溪如再开口乱说一个字,她的巴掌还会同刚才那般,疾风携雨的劈下来。 溪如捂着红肿疼痛的左脸,到底还是怕了,动了动唇,可终究不敢再开口,而是愤愤不平地瞪了李姬一眼,这才被宫娥们拉出了屋子。 待到溪如一走,溪娃赶紧上前,同李姬做福赔礼道:“我二妹年幼不懂事,非但惊扰了贵人,还口无遮拦胡言乱语,竟说些不着调的话,还望贵人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溪娃说道此处,看着李姬的脸色,又道:“也望贵人莫要再陛下面前……” “你放心。”李姬道:“既然你已经亲手打过她了,我便不会在陛下面前告状。” 溪娃听后,这才安心的颔首。 却又听李姬说道:“但我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今个儿初次,我就不计较了。若是以后还有这般,我定睚眦必报,绝无纵容!” “当……当然。”溪娃回道:“那便不打扰贵人整理行囊了。” 说罢,便领着自己身后的宫娥,款款退出殿内。 待到来人都走了之后,桃红走到正低头收捡行李的李姬身边,迟疑着问道:“姬姐儿如何就这般当没事人一样的了,我看那女子来势汹汹,她那姐姐,虽说给了姬姐儿几分薄面,也教训了妹妹,可那美貌,当真是令人忌惮。” 李姬叠着小衣,同桃红说道:“世人都道南姬北溪,这北方有溪娃,遗世独立,倾城绝代,如今见过了,却当真是美得出水芙蓉,令我这女子都看得有些心动。不过,她美她的,我为何要忌惮?” 桃红抢过李姬手中的小衣,皱眉道:“姬姐儿当真心大,你没听她阿妹刚才说,她是先皇后的亲侄女,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似乎同陛下有些渊源。” 李姬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又颇有自信说道:“我虽没有做皇后的姑姑,可论及琴棋书画,我也是稷下学宫大儒最引以为傲的入室弟子,要说美貌,南姬也是不输北溪的!” “姬姐儿,就不怕……不怕陛下……”桃红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陛下可是皇帝,若他想要充盈后宫……” 李姬拿过一件小衣,认真的叠了起来,她眉目如画,眼神淡泊:“虽说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的,可不知怎的,我就是信任陛下,觉得他应当不会如此滥情。” “姬姐儿……”桃红还是担忧。 李姬看她一眼,好心催促道:“洗尘宴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始了吧,你若是想要你家主子在洗尘宴上艳压群芳,风头盖过那先皇后的亲侄女,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美人溪娃,就赶紧替我梳洗打扮吧!” 桃红原本还忧虑着,经李姬这么一提醒,才猛的醒悟过来,她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忙不迭道:“姬姐儿不提醒,我都差点把这最重要的事给忘了,刚才陛下还让宫娥给姬姐儿送了北方宫殿宴会专用的贵族服饰呢!我这就去给姬姐儿端盆热水来净面,我们今晚定要画个最美的妆,把星辰宫殿里那些个贵女统统给比下去!” 第80章 080 同一时刻。 被关押在内殿的质子韩魅透过窗牗,见到外院忙忙碌碌的宫娥,忍不住喊了一名从窗前经过的宫娥询问:“外面张灯结彩,忙忙碌碌的,何事如此热闹?” 那宫娥知道内殿关押的是敌国人质,虽然不愿多做回答,可也不愿得罪,便大致地说道:“今晚是陛下回国的洗尘宴,太后娘娘亲自安排的,宫内的贵女,皇亲国戚都会参加,所以办的隆重些。” “哦。”韩魅应了一声,这才放宫娥离开。 洗尘宴,太后亲自安排的,贵女都会参加。 光是这几个信息,就在提示韩魅,这所谓的洗尘宴,极有可能是等着抱孙子的太后替星辰帝君安排的选妃宴,传闻星辰帝君不近女色,莫说后宫妃嫔,就连伺候他的奴才,都用的男子。 如今,帝君南征,一举攻下了扶苏和玄黄,如此经天纬地的大英雄,若是没有子嗣,才是最叫人担忧的。 韩魅毕竟是在皇宫中长大的,对于皇室的一些辛秘,也都有所侵染,她想着,一个从不近女色的皇帝,要么是身体有疾,要么是心中有人,否则决然不会后宫虚设,如此洁身自好! 第135章 可听闻星辰帝君勇猛过人,骄勇善战,也不像是有疾之人。 难道是……他心中有人了? 可一个帝王,若是心中有人,又何必藏着掖着,直接弄来便是! 韩魅越想越不对味,她想到星辰帝君率兵攻打洪荒,原本可以一举攻下,却半途而废,只要了凤鸣十六州和她作为人质,便匆匆忙忙回了北方,而要求割地是帝君本就有的打算,但要她做人质,却是临时起意! 莫不是…… 韩魅在宫中无聊的时候,曾看过好些话本子,其中也有一些霸道王爷狠狠爱,或者两国交战,皇帝一眼看中敌国公主那种求而不得,摧心肝的虐恋情深话本子,联想到话本子里的情节,再想想那不近女色却偏偏讨了自己做人质的星辰帝君。 韩魅忽而双颊一红,扭捏的别过脑袋去。 她继而转念一想,自己与其坐以待毙,何不干脆出现在洗尘宴上,若那星辰帝君当真看中了自己,又因其他缘故不敢直言,那她便送到他跟前,叫他不得不面对! …… 夜里,戌时三刻。 月牙弯弯,挂在梢头,星辰朗朗,银河璀璨。 星辰宫殿南面的百花园内,此刻已经按照辈分和官位摆好了桌台和蒲团,桌面上也是各色的糕点,水果和美酒,装扮俏丽的宫娥都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而入门口负责接待的宫官则领着达官显贵,皇亲国戚们一批批的入场,坐到了自己所属的位置上。 霍況被封为聚义大将军,也在这次洗尘宴的受邀嘉宾名单中,琴奴原本只是他府上的一名小妾,并没有出席这场隆重夜宴的资格,但是琴奴凭着在勾栏瓦舍学的一些狐媚功夫,把霍況哄的高兴,倒也应下了她想来长长见识的要求。 琴奴为了这场夜宴,特意换上了提前准备好的北方贵族专供的服饰,赤色长裙,狐狸毛球的帷帽,画的是烈焰红唇,配上她狭长的狐狸眼,借着月色去看,到有股子狐仙的媚惑劲。 琴奴挽着霍況的手,在门口递交了金边请柬之后,便由宫官领着朝提前安排好的桌位走去,一路上,霍況碰到打仗时候结识的武官,皆会点头致意,也有些不认识的朝堂文官,由着武官介绍几句,便相熟了。 那些个文武官员的正妻见到琴奴,看她穿的正统,长的貌美,又一路挽着霍況的手,只当她是霍況的正妻,也都微笑同她招呼,而琴奴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借此机会,广交人脉。 待到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都来的差不多了,外头响起一片不小的动静,大家纷纷侧目看过去。 “原来是溪家三姐妹。”侯府夫人道。 “溪家三姐妹?”琴奴刚刚攀上长平侯府的夫人,正同这夫人推荐一款用的不错的胭脂,却听的外头动静,又听到侯府夫人来了这么一句,便露出感兴趣的模样。 那侯府夫人同她讲解道:“妹妹初来京都,可能有所不知。但你没听过溪家三姐妹,却也该听过南姬北溪的传言吧?” “南姬北溪倒是听过,南方的姬子,洪荒国第一美人。北方的溪娃,星辰国第一美人。绝代双骄嘛!”琴奴道。 “是了。”侯府夫人说道:“溪娃是溪家三姐妹排行老大,老二是溪如,老三是溪茉,都是先皇后,也就是现在太后娘娘那头娘家的人,这三姐妹各个都出落得水灵别致,最美的属老大溪娃了!据说,这溪娃也是太后那头中意的皇后人选呢!” “原来如此。”琴奴听后,默默点头,却心道,那我倒要看看,这三姐妹到底有多美?还有那个北方第一美人溪娃,竟是太后属意的皇后人选,若真是如此,倒要找个机会,好好结交一番,有了这样的人脉,以后不愁在皇宫里吃不开。 琴奴和侯府夫人这边低头私语,她们身边,好不容易跑出来的韩魅,这会儿正穿着宫娥的衣服站在一旁,她听到关于溪家三姐妹的种种,本来不以为然,毕竟是太后娘家生的女儿,不都得恭维一番,想当初,不也因她是公主,便把她送上了咸城第一美人的宝座吗? 可是,就在她听到溪娃是太后心目中的皇后人选时,却徒然生起气来,她冒死跑到这洗尘宴来,堂堂公主穿着宫娥的衣服站在一旁,可不就是为了见陛下一面,若是陛下对她有情还好,若是陛下对她无情无义,太后娘娘又有心仪的人选,那她当真要万劫不复了! 韩魅越想越后怕,可这些时日的折磨,已经让她没了初时公主般高高在上的跋扈,她只希望,像话本子里看到的一般,能在这深宫之中,凭借皇帝的宠爱,占有一席之地。 就在韩魅胡思乱想的时候,溪家三姐妹已经在十几名宫娥的围绕下,提着裙摆,整整齐齐的进到了举办洗尘宴的百花园内。 园子里坐着的一干青年才俊,尚未娶妻的侯爷王爷小世子们,无不伸长了脖子朝她们三身上看去,有几个胆子特别大的,更是折了花枝,送到三人跟前,还厚着脸皮同她们攀谈。 韩魅看到这一幕,心道,北方人果然比南方人豁达,脸皮子也厚些,若是如此,星辰帝君应该是也喜欢,主动一些的吧! 溪家三姐妹的出现,倒是把园子里那些原本容貌出众的贵女们都给比了下去,此时,大姐溪娃领着两个妹妹,婉拒了那些贵公子的邀约,跟着宫官身后,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第136章 最小的妹妹溪茉环视了一圈四周,没有见到最想见的人,心中有些不快,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淡去。 老大溪娃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她见三妹溪茉神情萎靡,便低声同她说道:“莫要忧心,白鞅贵为相邦,理应在受邀名单上,他又是帝君心腹,必然会同帝君一道前来,你等着便是了。” 溪茉听的大姐如此说,这才勾了勾唇瓣,露出一丝笑意来。 老二溪如性格外向,她看了看周遭的贵女,心中有了比较,这才得意洋洋对溪娃道:“我阿姐不愧是星辰第一美人,我看这洗尘宴上,没有一个女子能同我阿姐媲美的,等会帝君来了,见到阿姐,一定会龙心大悦!” 溪娃瞥着溪如,目光在她虽然用冰块去了肿,又施了粉黛的左脸上巡视一番,这才警告道:“二妹嘴巴伶俐,可有句话叫祸从口出,你若是还不能在下午的事上得了教训,再这番高调张扬,莫怪阿姐再出手教训于你!” 说到下午的事,原本还笑着的溪如立马收了笑容,露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可怜模样,三妹溪茉见了,忙去宽慰:“二姐这是怎的了?怎还就哭了起来?” 溪如不理溪茉,甩了袖子躲到一旁。 溪茉不明所以地去看溪娃,被溪娃拉了过去,说道:“莫要管你二姐,好好坐着,保持仪容,姑姑该要来了。” 就在溪娃话音落下的同时,在宫官的引领下,李姬由桃红陪同着,从圆形的石壁门口,提着裙摆,款款而来。 “那是……”有先看到李姬进来的王公贵族发声:“如此倾城倾国的美人,怎得看着如此面生?” 有知情的人这会儿说道:“听闻,是帝君从洪荒带来的。” “难怪帝君不近女色了……若本王有这样的美人作伴,其他女子在她面前都只是俗物罢了!” 不知谁冒出这么一句,被耳尖的溪如听到,狠狠瞪了一眼过去:“以色侍人,焉能长久?” 那说话的王爷被溪如这么一瞪,倒也收敛的不敢再多赞美了。 李姬便是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走入宴席。 桃红伴在李姬身边,也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光和各种议论,压力之下,又觉得让自家主子打扮的如此美丽,艳压群芳的感觉犹如芒刺在背,也不太好。 “姬姐儿,我是不是该给你打扮的低调些?”桃红同李姬低声说道。 “这是星辰皇室,而我是异国女子,若我不摆出受宠的姿态,才更容易陷入他人口舌,毕竟,比起受宠,那些不受宠的异国女子,更容易受到欺辱!”李姬低声说道。 第81章 081 这厢,李姬携着桃红已经由着宫官引路,来到了自己的桌台前,长方形的桌面不足两尺高,下面铺设明黄蒲团,男子盘腿坐着,女子压腿跪着,这北方吃席的方式倒和南方不大相同。 李姬依照规矩,也屈膝跪下,双手搁置在膝盖上,静等着帝君和太后的到来,而桃红则立于李姬的右侧。 李姬的到来,引起不小的风波,而这其中,最震惊的属穿着宫娥服饰站立在一旁的韩魅,她豁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朝端坐着的李姬投去讶然的目光。 好在有管事的宫女提醒她道:“你是哪个管事手下的宫娥,怎的如此不懂礼数,竟然瞠目结舌,做出如此荒唐的表情!” 韩魅听到教训,赶紧收了目光,用练习多日的北方口音,同管事宫女说道:“奴婢是新来的。” “你……”管事宫女还要再训话,却听的正堂传来威仪,知道是太后娘娘大驾光临,也就没有功夫管韩魅这头,只是瞪了她一眼,又勒令她管好自己的眼睛,莫要乱看乱瞟,这才弓起身子,小跑着朝太后娘娘方向奔去。 星辰太后溪微,如今不过五旬,因保养得宜,看着风韵犹存,她头顶盘着复杂的发髻,身穿典雅的紫色绸衣,下面缀一条素色长裙,裙上象征富贵的牡丹花用丝线刺绣,一路从腰间蜿蜒至裙边。 几名资历颇深的掌事宫女围绕在她身边,有搀着她染了豆蔻的右手的,也有提着裙摆的,其他无法近身的便恭恭敬敬跟在后面,尾随而来。 太后一出现,各个世家娘娘,官吏家的夫人都热情的凑上前去打招呼,一时间众星拱月,好不热闹。 李姬坐在席位上,看的有些讶然。 南方宫廷多重礼节,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若是太后出面,一般夫人也都隔着距离微笑招呼,若是太后点名,才能有幸上前聊上几句,可北方就不同了,这溪微太后才刚一出来,群臣的家眷都涌上去请安,看着没甚么规矩,倒是和普通家庭的长者出来一般,多了几分亲切感。 就在李姬低头思忖的时候,这厢挤不进太后那个包围圈的琴奴提着裙摆施施然来到了李姬身畔:“姬子,近来可好?” 李姬还未开口,桃红倒是先她一步张嘴,语气里多有斥责:“你既攀上了聚义将军这根高枝,何来关心我家姬姐儿的好坏?” “桃红,你这说的什么话?”琴奴皱眉道:“我和将军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也是经过姬子同意,我才跟了将军去的,如今见到姬子,心中惦念,何故不能问声好?” “哼!”桃红嗤笑:“姬子同意?你都同人家睡过了,我家姬姐儿能不同意吗?” “你说话怎这般粗俗?”琴奴说罢就怒意渐浓,眼看就要忍不住撸袖子。 第137章 李姬眼见着两个向来不和的人就要在洗尘宴上掐起来,赶忙一手拉了一个,宽慰道:“你们二人莫要掐了!太后娘娘正朝这边走来!” 琴奴和桃红听罢,往侧面一看,果见太后溪微正同世家夫人们一道朝这头走来,不过,这边也是坐到主位上的必经之路,刚才太后被夫人们簇拥,热情的问安,这会儿洗尘宴眼见着要正式开席了,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劝退了夫人们,正领着太后朝主位而来。 太后坐上了东面的主位,她微微低头,目光朝下巡视,先是慈爱的落到溪家三姐妹身上,尔后才朝李姬这头看来,她看了李姬两眼,招来身边管事宫女,似乎在低声同宫女询问些什么,待到宫女回禀完,这才眯了眯眼,收回了目光。 洗尘宴邀请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唯独帝君秦宣未到,有老太监走到太后身边,同太后耳语两句,只见太后听罢,微做颔首,表示知晓。 “各位爱卿。”太后道:“帝君有些急事,怕是来不了了。虽是如此,但宴会总归还是要如期举行的。本宫以茶代酒,敬各位南伐的将军们一杯,庆贺尔等凯旋而归。” 太后说着,便双手执起茶杯,从金色大椅上起身。 群臣也跟着起身,同太后回敬。 几番礼节性的敬酒之后,太后目光巡视坐下的众人,笑着道:“本宫今日开怀,有谁能为本宫舞一曲,以此助兴。” 太后说完,有反应快的世家夫人站起身来,同太后回禀道:“听闻溪家三姐妹皆是舞艺高群,尤其是大小姐溪娃,不仅有北方第一美人的美赞,更是被誉为翩若惊鸿。” 世家夫人说完,朝溪娃递去眼神。 溪娃缓缓起身,卷起了水袖,对太后作揖,回禀道:“那臣女便给太后娘娘献上一首《霓裳羽衣舞》。” 太后颔首,让对面的宫廷乐宫开始奏乐。 音律响起,溪娃长袖善舞,她纤细的腰身徐徐转动,越转越快,脚尖轻盈踮地,长袖如瀑,飞来卷去。 一曲终了,溪娃停下舞蹈,对太后款款鞠躬,这才轻移莲步,走下了台子。 人去楼空,可看舞蹈的众人似乎还无法忘怀,久久不能平静。 太后含笑点头,把视线移到李姬这头,对她道:“还有谁能为本宫舞一曲?” 李姬眨了眨眼,太后虽然这般问,可是目光明明白白的看向自己,她哪里会不懂,这是要她上台跳舞,明面上是为太后跳舞助兴,实则是太后要她和溪娃比比看,看谁跳的更好。 而与此同时。 对面高楼之上,秦宣正坐在轮椅里,他的左侧立着上将军商起,右侧立着相邦商鞅。 秦宣的目光从高处往下,穿过重重众人,落在李姬身上。 商起见太后欲要李姬献舞,于是同秦宣低声询问:“陛下,可是要末将出面周璇?” 秦宣摇了摇头:“不用。”继而又对白鞅道:“阿鞅,替寡人拿白玉笛来。” “诺。”白鞅。 洗尘宴上。 李姬站起,她身穿宫廷的贵族服饰,好在这服饰虽然躯干贴身,但是手臂是大宽袖,腿脚也是开叉的,若是跳舞,倒也合适。 “妾身愿为太后献上一舞。”李姬道。 太后慈祥点头:“可。” 李姬看向琴师和奏乐,对他们道:“《惊鸿舞》” 惊鸿舞是南方宫廷舞蹈,据说百年之前已经失传,琴师和奏乐都是北方人,他们虽然听闻过赫赫有名的惊鸿舞,可是让他们给失传百年的舞蹈奏乐,他们倒也为难。 就在乐师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忽而,空中传来玉笛的声音,那声音空灵婉转,如梦如幻。 李姬听到笛声,心下惊讶,她本不想过于出风头,更不想同溪娃一比高下,对太后说要跳惊鸿舞,也是因料定琴师和乐手们必然对南方失传已久的舞曲不慎熟悉,可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 就在李姬惊疑着四处寻找声音来源的时候,主位上的太后朝她偷来催促的目光。 李姬闭了闭眼,心道,看来,今日是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了。 笛声悠悠,裙摆翩翩。 珠环耳坠铃铛响,美目顾盼逐惊鸿。 曲终人散,宴席上的人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一名世子率先鼓起了掌,这才唤醒众人的意识,也跟着纷纷叫好,鼓掌。 高楼之上,秦宣也缓缓搁下唇边的白玉笛,他握着长笛,在空中转了两圈,专注的目光始终落在李姬身上,他看着李姬躬身作揖,看着李姬缓缓退下,这才勾了唇畔,含笑收回视线。 当日,洗尘宴结束之后,李姬携着桃红回到紫宸殿。 一路跟着追来的溪如把李姬拦住:“你在宴会上大出风头,可是想抢我阿姐的美名?” 李姬皱眉,她知道这溪家三姐妹的老二最是难缠,今日吃了她姐姐一个耳刮子,没想到夜里还不收敛,这会儿又追到她的寝殿来了。 “溪如,我不想和你辩解。已是入夜时分,我要就寝了,也请你快些回吧。”李姬缓着性子耐心劝她。 溪如双手叉腰:“你若是今夜同我走一遭,我以后必定不再来烦你!” “走一遭?”李姬疑惑:“去哪?” “去个可以让你对秦宣哥哥死心的地方。”溪如神秘兮兮道。 三刻钟后。 第138章 溪如领着李姬进到一处屋室内。 屋内中央,一座名贵的梨花木托上搁着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 刀柄金丝勾勒,刀鞘刻有莲花开合的图案,莲身亦是金丝勾勒,莲花底部却镶嵌着一颗璀璨的小圆珠,那珠子在光线黯淡的库房里却兀自发光,流光溢彩,精妙绝伦。 李姬在看到那匕首的同时,忽而眼眶一热,喃喃问道:“这是……” “这是莲花小刀,秦宣哥哥的心爱之物。”溪如见李姬直勾勾的盯着那小刀,眼眶发红,眸中含泪,于是抱起手臂,得意洋洋道:“现在你知道了吧!这莲花小刀是秦宣哥哥心爱的女人昔年赠予他的定情物,他一直藏在此处,秦宣哥哥宠幸你,不过把你当做消遣的玩意,并不是真心爱你。” “我大姐是姑姑内定的皇后人选,秦宣哥哥也有心爱之人,无论是明面上的身份地位,还是暗地里的心里地位,你都不是秦宣哥哥的中意人选,所以啊,我劝你还是早日死了这颗心,若是安分守己的做好一个……” 可溪如的话还未说完,只见李姬已经红着眸尾冲出了屋子。 “喂!你跑什么跑啊?你伤心归伤心,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去投湖啊喂!” 第82章 082 李姬一路狂奔,在经过御园的明心湖时,湖水潮湿的味道混杂着春末夏初的花香味,迎面扑来,风吹起她的发尾,卷起她的裙边,甚至因为跑的太快,好几次李姬都差点跌倒。 但她管不了这许多,这一刻,她只想赶快见到秦宣! 当李姬跑到勤政殿外的时候,殿门口把手的禁军拦住了她。 “我……我要见陛下!”李姬气喘吁吁,她染红的眼眸在夜色下看的不真切,但脸上因为急速奔跑而沁出的汗珠却是莹莹有光。 门口两位禁军对看一眼,其中一位对李姬道:“贵女莫急,容末将通传一声。” 言毕,便转身进了殿内。 片刻后,那禁军出来,对李姬含笑说道:“贵女请入内。” 李姬颔首,提了夜宴还未换下的一身华贵礼服,举步进了殿内。 勤政殿是帝王批阅奏章抑或接见内臣的大殿,殿内被打扫的一层不染,干净如新,那宫角落各处都摆置的巨大鎏金树灯,亦是把宽敞的殿内照的明亮如昼。 秦宣此刻坐在殿内雕梁画栋的黑木书桌后,见到李姬入内,他抬起深邃的眼,隔着远远数米的距离,同李姬对视而上,在看见李姬身穿繁复的礼服,且脸上还有尚未干透的汗水时,忽而皱了眉心,眼眸露出关切,吐出口的话音里是心疼的责备:“如何来的这般匆忙?” 李姬没有直接答话,而是绕过眼前阻挡的大桌,直直走到秦宣跟前。 好在秦宣批阅奏章不喜宫娥或者宫官值夜,早早便打发她们离去,否则此刻宫娥宫官看到李姬这般无礼上前,怕是非但会出手阻拦,更会出声训斥了。 李姬来到秦宣跟前,微微俯身的同时,她的右手抬起,修长洁白的五指盖在了秦宣的琉璃金面具上,与此同时,她的视线也是紧紧同面具后的那双深邃眼眸胶着。 “妾身伴在陛下身边许久,却从未见过陛下真容。”李姬盯着对面视线上的压力,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今日,妾身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揭开陛下的面具,一探究竟。” 李姬没有问秦宣可否揭开,而是态度异常坚定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然后盖着面罩的五指缓缓施力,而同时,她的心脏亦快速跳动,甚至连着盖在面罩上的掌心都沁出黏腻的汗水。 秦宣丝毫未动,他看出了李姬的紧张,可他自己又如何不紧张。 此刻,对于秦宣来说,却是比当年杀死摄政王那最危急的一刻,更要紧张和令人心悸。 就在面罩被李姬缓缓揭下的同时,秦宣慢慢闭上了深邃的黑眸。 金琉璃面具清脆一声,落在木质的地板上。 李姬的瞳孔猛的张开,她虽然提前做了些心理准备,可当看到面具之下,那张同昔日相比,更显成熟英俊的男性脸庞时,心中霎那一片空白,尔后,便如小鹿乱撞一般,开始更加急速的跳动起来。 秦宣容貌俊美,剑眉星目,眼瞳带金,鼻梁高挺,五官完美到了极致,配上他一身淡金色九龙常服,坐姿挺拔,气宇轩扬之间,独属帝王的矜贵气息扑面而来。 当李姬看到秦宣容貌的同时,昔日相处的点点滴滴,亦同时浮出脑海,秦宣曾经同她说过。 “寡人幼年的时候,曾经流落于民间,幼时便熟悉这山林地貌,如今又入林中,仿佛归家一般。” “寡人幼年的时候,曾有幸看过一本书,叫《天工巧物》,这是一本上古奇书,里面除了记载如何制作机关巧物,亦对磁石,陨石等诸多矿山皆有记载。这本书……你看过没?” “姬子可知,寡人是先帝的嫡三子,名唤秦宣,小字封狼。若是姬子愿意,寡人想听姬子唤寡人的小字。” 李姬眼眸通红,隔着泪光看着眼前的俊逸男子,亦同时恍然大悟,原来,此前秦宣同她说的那些话,皆是暗示她了。 “小……小狼。”李姬哽咽着出声,缓缓抬起手,指腹轻轻触碰上秦宣脸上的皮肤:“真的是你。” 李姬说着,手指沿着秦宣脸上的弧度缓缓上移:“竟……真的是你。” 第139章 秦宣感受到来自面部的温暖轻触,也看着李姬眸中的泪光,他喉结微动,伸出手握住了李姬在自己脸上肆意游走,明明勾人的很却完全不自知的小手。 “是我。”秦宣叹息着,抬手把李姬拥入自己怀中。 片刻后,秦宣搂着李姬纤细的腰身,食指抬起她小巧莹白的下颚,低头吻了上来。 这是李姬的初吻,即便是上一世在现代社会,她亦没有同男人接吻的经验,这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到底初次,李姬紧张的闭上双眸,耳畔听到秦宣的温柔低喃:“莫怕,我会温柔的。” 低沉的情话落下的同时,李姬感受到唇上传来的温热和柔软。 秦宣吻的纵情,虽然动作稍显生涩,可他的学习能力极强,辗转几次之后,便摸到了门道,越吻越深,越吻越热情。 当李姬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人已经被秦宣抱到了腿上,而秦宣的唇已经从她的嘴角游走到了腮帮,在脸颊处蜻蜓点水般的啄吻,又渐渐下移。 李姬的小手紧张地揪住秦宣明黄色九龙长袍的胸口,她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身体也因为欢快而跟着微微颤动。 就在李姬以为秦宣还会继续的时候,他却忽而停住了动作。 李姬慢慢抬眼,落入眼中的是秦宣渐入晦暗的黑眸。 秦宣按住额头,俊美的面色上染上一层懊恼:“抱歉,我……” 李姬抬手,压住他的唇,亦同时压住了他未出口的话:“我知你要说什么。若是因为腿疾之事,我并不在意。” 秦宣蹙眉,抬手握住李姬搁在自己唇瓣那娇弱无骨的小手:“可我在乎!”他眸底幽深,语音执拗。 李姬抿了抿唇,视线向下,落到秦宣的腿上,她用手轻轻推揉着秦宣的膝盖,轻声问他:“是一点知觉都没有了吗?” “嗯。”秦宣颔首,嗓音暗哑。 “御医如何说,可还有治?”李姬问。 秦宣对上李姬关切的眸子:“御医曾说,当世神医,唯有扁鹊后人可以一试。” “扁鹊后人是谁?在哪?”李姬问道。 秦宣摇头:“我派出暗叹四下寻找,却没有任何消息,唯一得到的线索是,这扁鹊后人与曾经纵横九州的鬼谷子,颇有些渊源。” “鬼谷子?”李姬道。 “嗯。”秦宣回她:“我昔年在扶苏国,曾拜于赫赫有名的风谷子门下,得他亲传,甚是感激。而这鬼谷子亦是风谷子门人,论资排辈,我要喊他一声师兄。” “既然扁鹊后人是治疗你的唯一希望,而鬼谷子又与扁鹊后人有联系,我们何不先找到鬼谷子,再看看能否从鬼谷子口中得到线索,最终找到扁鹊后人。”李姬道。 “鬼谷子行踪诡谲,并不好找。”秦宣抬手,从桌面上抽出一封卷轴递给李姬:“这是暗探送来的消息。” 李姬接过,拉开卷轴查看。 “一身白衣,腰佩红色鱼肠剑,别个酒葫芦……”李姬眯了眯眸子:“我此前在扶苏遇难的时候,曾经遇到过这么一个身穿白衣,腰间别着个酒葫芦的男子,不过,他身上并没有佩戴什么红色鱼肠剑,而是挎着长弓,背篓里放着箭矢。” 李姬说到此处,似乎想到什么,目光如炬地盯住秦宣,略显激动道:“不过,我记得他的酒葫芦上确实刻了个鬼字,兴许他就是鬼谷子!” “你最后遇见他,在哪里?”秦宣问。 李姬回忆了一下,才道:“在威城城南的大药铺!” “好。我派暗卫去打探一番。”秦宣道。 李姬摇头:“不!让我亲自去!” “为何?”秦宣不解。 李姬靠到秦宣怀中,同他说道:“你的腿是因我而伤,我能为你做的,并不多,若是能让我亲自寻到鬼谷子,借他牵出扁鹊后人,那便能让我心安些。” “可我不想你冒险,阿姬。”秦宣捧住李姬的脸颊,吻了吻她的额头,满眼的不舍和疼惜。 李姬被秦宣这声温柔的阿姬喊的胸口悸动,脸色酡红,她别开视线,不敢去看秦宣过于宠溺和温柔的目光,等缓了片刻,这才重新与秦宣对视,语气异常坚决道:“让我去,小狼。你知道的,我决定了的事,没人可以阻止。” 秦宣耷下眼皮,眸光里染上妥协,说出的话语是无可奈何的宠溺:“你既心意已决,我不会阻拦你。” 说着,便碰了李姬的双颊,温柔而缓慢地亲吻她,从额头到太阳穴,又经过小巧的鼻头,最终落在了李姬的唇角,在唇瓣来回流连三遍,这才抵住李姬的额头,鼻尖轻轻碰着对方,宠溺着叹息道:“我舍不得你辛苦,又不忍阻拦于你,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呢?阿姬。” 李姬回捧住秦宣英俊的脸,在他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等我回来,小狼。” 第83章 083 翌日。 桃红得知李姬竟然要去威城,很是惊讶:“怎的如此突然?姬姐儿来星辰是来寻老爷和公子的,怎的刚来就要离开?” 李姬低头整理着衣衫,温声说道:“小……陛下已经答应替我寻父兄,陛下耳目众多,找起人来比我要快些,且我此次去威城,是去寻鬼谷子的,若是找到他,便带他一道来星辰,到时再继续寻找父兄也不迟。” 李姬还未把帝君是小狼的事情告知桃红,毕竟,她今日便要离开,也没时间与桃红多攀谈,且秦宣安排了战神商起替她一路保驾护航,倒也不用担心安全了。 第140章 “姬姐儿何不带我一道去?”桃红问。 李姬停了叠衣服的手,抬眸看她:“我想着此次南下寻人,是有一定风险的,便还是让你呆在宫中,安全些。” “可……”桃红还要再说,却被李姬的眼神止住了,李姬温和笑道:“桃红,你的心事我岂有不知?你心中挂念我阿兄,与其跟我南下寻那鬼谷子,倒不如留在星辰京中,留意陛下那些耳目送来的寻人消息,兴许在我回星辰之前,父兄便有了消息。” 桃红被李姬说破,面色忽而一红:“姬姐儿胡说些什么?”说虽如此,可半分娇嗔半分害羞,看来心中确实如此。 李姬不再多言,继续低头叠衣服。 桃红知道李姬决定了的事情,其他人无从更改,便也不再劝说,而是帮李姬拿了衣物,也叠了起来。 两个女子收拾起来,倒也很快便把行囊准备妥当,而得到谕令的商起此刻身穿黑衣,腰配长剑,头束绸带,上身玉立的等在紫宸殿的殿门口,在见到换了常服从里头出来的主仆二人后,便立马抬腿走近,同李姬躬身道:“姬子,陛下派我随你同行。” “我知道了。”李姬颔首,又回头去看身后的桃红。 除了那次被韩魅用计骗入宫中,桃红还从未离开李姬身边太久过,这是第二次,虽然知道陛下安排了上将军保护李姬,可桃红到底还是临别不舍,红了眸子。 “莫要忧心,仔细伤了身子,我很快便会归来的。”李姬低声同桃红交待。 桃红用袖子摸了摸眼泪,这才点头回道:“姬姐儿快去快回。一路平安。” “嗯。”李姬这边交待了桃红,转头去看身边的商起:“走吧。” 商起抬手:“这边走,陛下让禁军开了侧门,我们从侧门出,尽量不要引人耳目。”毕竟替陛下寻医,是机密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好。”李姬点头,跟在商起身边朝宫殿侧门走去。 商起护着李姬一路朝前,暗中又环顾一圈四周,秦宣安排了一批武功高强的暗卫护送他们,明路有他,暗路亦有护卫,应是无虞。 …… 这头,李姬和商起从宫中侧门出去,骑上快马,朝南方威城而去。 另一头,镇国公溪府。 溪娃的贴身丫鬟急急忙忙从外跑进了屋内,溪娃此刻正在用早膳,见她这般匆忙,便微蹙了眉宇问道:“你从小跟我到大,向来懂规矩,何事这般匆忙,连着府里的规矩都给忘了?” 大丫鬟初夏看一眼四周,溪娃见她这番模样,心知这丫头是有要事要同她说,便抬手把伺候早膳的几个三等小丫鬟都遣了出去。 待到屋子里没人之后,这才抬了眉眼问初夏:“何事?” 初夏靠过来,单手圈在唇边,在溪娃耳边把事情仔细说了。 溪娃一听,眼眸睁大一圈:“他……醒了?” “辰时三刻刚醒的,这会儿大夫正在给他看治,那大夫让小姐去一趟,说是有病情相告。”初夏道。 溪娃听罢,桌子上的早膳也顾不得了,这便换了一身男装,从府邸后门出来,乘坐马车,朝她在外购置的一套二进的小院落而去。 当溪娃进到院落,老大夫已经替男子查看完病状,正在收拾药箱。 那坐在床上的男子听到动静,便侧了脑袋朝门口的方向看来,溪娃穿一身绣着青竹的白色男装,细腰用玉带束着,身后跟着大丫鬟初夏,甫一见到男子,先是一怔,尔后很快反应过来,朝大夫走去,拉了大夫在门外交谈。 待到溪娃向大夫了解过男子的病情后,这才亲自送大夫出了院落,又递给大夫二两银子,算作诊费。 等到溪娃重新回了屋内,那男子还是保持刚才的坐姿,抬眸去看溪娃。 溪娃照顾这意外救来的男子已有五年之久,倒是看惯了他熟睡时候的模样,甚至,她曾一度以为,他会永远这么睡着,再也不醒。 没曾想,竟是奇迹般的苏醒了过来。 男子因五年都在屋内,没怎么晒太阳,所以皮肤过分白皙,眉眼细长深邃,鼻梁高挺,唇色虽然因病情略显苍白,却形状极好。 他骨相生的好,五官也好看,他还未醒的时候,溪娃就觉得他若是能睁眼,定是个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如今醒来,当他看向你的时候,明明眉眼没有含情,却仿佛星河落入眸内,星光点点,令人心动极了。 男子看一眼屋内摆设,觉得很陌生,眼前的女子也很陌生,他脑袋里浑浑噩噩的一片,似乎要想起些什么,可似乎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是我的……”他问。 溪娃没有说话,倒是大丫鬟初夏先开了口:“是我家小……公子救了你,我家公子是你的救命恩人!” 男子颔首,看向溪娃:“谢过这位公子了。” 溪娃被他看的一颗心怦怦直跳,只能别开眼睛,说道:“大夫说你伤了脑子,又睡了五年,如今能够醒来,已经是奇迹。其他的,你莫要多想了,好好休息,争取早日康复。” 男子有满腹疑问,可听溪娃这般说,也不再多问什么了,虽然脑袋里一片模糊,可他的修养和养成的习惯,告诉他,莫要多言,静观其变。 “好。”男子温润的脸上露出应允:“一切都听恩公的。” …… 五日之后。 第141章 商起随同李姬一道渡了湟水河,又入了扶苏境内的威城,他们二人乔装打扮,扮作一对兄妹,在城南的客栈住下,便每日去城南药房等待那白衣男子的出现。 这一等,便是半月有余。 到底皇天不负有心人,给李姬等到了。 白衣男子背着放了满满一筐草药的背篓,进到药铺内,熟练的同相识的伙计谈价格。 李姬看一眼身边持剑而立的商起,低声道:“便是他了。” 商起也留意到白衣男子腰间的酒葫芦,那葫芦上果然刻着一个飘逸的鬼字,不过,鬼谷子曾经虽周游列国,合纵权谋,但他不爱画像,所以,归隐后也没有留下什么画像,他的容貌,也一时成谜。 李姬和商起先不动声色的看白衣男子卖完药材,拿了银钱,便转身出了大药房,他们二人不远不近的尾随着男子离开,想看看他到底住在何处。 男子从南大门出了城,走过行人来往的城外小道,不久便入了一处山林。 他渐渐停下脚步,倒也没有转身,而是同身后跟着的二人隔空说道:“既然跟了我这般久,是否该现身一见了朋友?” 李姬商起对看一眼,李姬点头,二人便一道走了出来。 李姬走到男子跟前,那白衣男子看到李姬,微微蹙眉:“是你?” 李姬同他见礼,说道:“许久未见,恩公别来无恙。” 男子眉头蹙的更深了些:“我曾说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不过是随缘,你何必纠缠?” “我并未故意纠缠恩公。”李姬如实相告:“只是我有一个……好友,他腿疾难医,唯有扁鹊后人可以一治,听闻这扁鹊后人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唯有鬼谷子先生与他有些渊源,所以,我便想着来寻鬼谷子先生,看看能否找到机缘,拜访那扁鹊后人。” “所以,你认为我是鬼谷子,便来寻我了?”白衣男子道。 李姬的视线落在他腰间别着的酒葫芦上:“世人都道,鬼谷子白衣,鱼肠剑,纵酒长歌,独行天涯,难道不是先生吗?” “这世上穿白衣的男子何其多,且我亦没有鱼肠剑,纵酒长歌独行天涯更是无稽之谈,我不过一个隐居山林的采药郎,平日里靠着卖些草药为生,且家中还有盲妻需要照顾,我想……姑娘大概是找错人了。”男子道。 李姬一听,身形一僵。 他有妻子,这倒是和传闻之中独行客的鬼谷子不同。 不过,李姬也没有马上下结论,而是让商起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拿来,双手递上:“恩公曾救我一命,我便送上随礼,请恩公笑纳。” “不必!”男子摇头,绕开李姬继续往前走。 李姬提着礼物跟上来:“刚才恩公说,家中有盲妻需要照顾。” “这不关你事,请离开。”男子下了逐客令。 李姬朝商起使了一个眼色,商起接到李姬眼神,微做颔首,很快便隐身进了密林内,李姬这才慢慢停下脚步,又看了看四周,最后原路往回走。 第84章 084 夜里。 商起把跟踪到的白衣男子所居住址画在了地图上,然后递到李姬跟前,同她细说:“末将见这男子进了竹屋,屋前有篱笆围绕,种了菜地,养了牲畜,看着像是有人长期打理,末将想着,这男子住在此处,怕是有一段时日了。” 李姬听罢,点头,问道:“可是看见了他口中的盲妻?” 商起摇头:“倒是没有见到,他一进屋子便关了木门,末将未见到屋内情形。不过……”商起回忆着说道:“不过,屋外挂有晾晒的女子衣物,想来屋内是有女子居住的。” “好。”李姬颔首,搁下地图:“商起今日辛苦你了,早些回屋休息吧,我想着明日我们还是厚着脸皮再去登门造访一番,虽说这男子有些不通人情,但他的妻子兴许是个好说话的。” “一切听从姬子安排。”商起颔首。 待到商起离开之后,李姬坐于案前,摊开锦帛,她临行前,曾答应过秦宣,一旦稳定下来之后,便会每隔三日寄出一封锦帛,汇报此间情形,以示平安。 …… 半月的时间里。 秦宣每隔三日便会收到威城来的飞鸽传书,柔软的锦帛上是秀气的小字,诉说着威城寻鬼谷子的情况,末尾也会加上一切平安,望君勿念的叮咛。 勿念?如何勿念? 秦宣双手捧着锦帛,哑然失笑,他思念她思念的夜不能寐,如何叫他勿念? 从前,秦宣尚未得到李姬,只是暗暗的思念着她,如今,两人的关系挑明,他抱过她,亦是吻过了她,每每想起那夜唇齿相依的缠绕,还会令人心悸好久。 秦宣虽然没有看过什么话本子,可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样的诗还是读过一些的,以前读的时候,只觉得优美,可如今想来,却觉得感同身受,当真是入骨相思,恨不能长了一双翅膀,飞到李姬身边,把她重重拥入怀中,亦恨自己当初心软,答应了让她离开,去寻那鬼谷子! 这日午时。 送信的白鸽停在了皇家的窗棂上,相邦白鞅捉了鸽子,从鸽子脚下的小竹筒里抽出锦帛,放飞了白鸽,这才转身来到案前,把锦帛送与秦宣手上。 秦宣搁下处理奏章的羊毫笔,接了锦帛,打开来细看。 第142章 白鞅站在一旁,见秦宣皱了俊逸的眉峰,于是问道:“可是姬子和阿起在威城,遇到什么难处了?” 秦宣搁下手中锦帛,沉声道:“他们二人多次去登门拜访,已经初步证实了这白衣男子就是鬼谷子本人,且阿姬通过连日来的观察,有些怀疑鬼谷子的那个盲妻,便是扁鹊后人。” 白鞅一听,也跟着皱起眉来,心道,原本寻鬼谷子,就是想通过他找到扁鹊后人,从而医治陛下的膝盖,若是扁鹊后人已经眼盲,一个瞎子又该如何治病救人呢? 秦宣沉思片刻,便抬手从案几的小屉内抽出一封看着有些年月的信件。 “这是……”白鞅疑惑道。 秦宣低头去看那信件,上面是吾徒鬼谷子亲启的字样,信封后的黏连也没有撕除,依然保持原有的样子。 “他日寡人离开扶苏的时候,师傅曾送寡人两封信件,一封昔年已经给了洪荒国国师月谷子,而这一封,便是给鬼谷子的。”秦宣说着把信件递给白鞅:“如今,姬子已经初步证实那男子是鬼谷子,便把这封信给姬子捎去,让她借机交予鬼谷子手中,或许,可为姬子解忧。” 白鞅接过,回道:“微臣即刻去安排。” …… 话分两头。 且说那北平京中城南的二进小院内。 苏醒过来的男子已经在这方小天地中住了快一月有余,期间,溪娃每隔七日,便会女扮男装来此,见一见这名男子,同他问些日常起居饮食之类的,亦偶尔会提一嘴,是否有想起从前记忆。 今日,便是溪娃来院子里看望男子的日子。 她来之前,特意去绸缎庄拿了定制的一套云纹月白长袍,溪娃是北平第一美人,她自个儿的衣品不俗,替人选衣服的眼光自然也是无可挑剔。 待到男子从屏风后换好新衣出来,果真应了那句话,温润如玉,翩翩公子。 溪娃看的呆住,好在男子先出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我昨日夜里,梦到了些从前,也不知只是做梦,还是真的过往。”男子温和的语调响起。 溪娃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借此掩盖刚才的失态。 往日,都是大丫鬟初夏陪着一起来的,今日初夏外出采买,她便自个儿来了,刚才两人独处,男子又换上新衣,令她一时看的发怔,竟失了女态,果真令人懊恼万分。 溪娃喝完水后,这才抬眸问道:“梦中有些什么?” 男子垂眸回忆:“我好像……有个妹妹。” “妹妹?”溪娃道。 “嗯。”男子点头,俊美的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她在梦里喊我阿兄,揽着我的膝头撒娇,央求我替她写完大儒布置的抄写,好像……我好像是姓……李。” “李?”溪娃问道:“可是木子李?” 男子回忆梦中那抄写的落款,是个李字,可李的后面那个小字,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了。 “应该是木子李的李。”男子喃喃回道。 溪娃点头:“李是大姓,星辰也好,昔日的扶苏玄黄也好,南边的洪荒也好,都有姓李之人,若是仅凭一个李氏,莫过于大海捞针,怕是很难找到源头。” 男子抬眸,看向溪娃的双眸,认真道:“我思来想去,觉得常住在你这儿,也不是个办法,便想着……” “你想要离开?”溪娃皱起秀美的眉头。 男子倒也不避讳,他今日本就是想同她敞开了说的:“是,我想离开。你的救命之恩,若有来日,定当衔环结草相报!” “可你记忆尚未齐全,如何就……”溪娃有些急了。 “记忆虽未齐全,但是日常事务,甚至写字,练剑这些,都还是会的。”男子说着目光坚定道:“我是男子,亦有手有脚,这般白吃白住,到底觉得羞愧,所以,我还是决定离开。” “可是……”溪娃还要再劝。 却听男子说道:“你是女子吧?” “我……”溪娃哑然。 男子目光落在溪娃白洁的耳垂上,道:“你有耳洞,亦没有喉结,虽然穿着男装,可是面色娇美,是女子神态,且你身边日常跟着的那个小斯,亦是女子,是你的丫鬟了吧。” 溪娃耷下肩头:“你既已经知道,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留下了吧?” “我堂堂七尺男人,怎可叫一个女子养在院中。”男子说着便起身:“我午时之前便离开。” 溪娃抬手去拦:“我们北方男子多是高鼻深目,有胡人血统,你长得这般温润俊秀,一看便是南方那边的人,且你没有记忆,亦没有户籍,如此这般出走,说不定很快便会被官兵抓了去,判为黑户,甚至送到戍边充军。” 男子听溪娃这般说,倒是有些犹豫。 “你先莫急。”溪娃安抚道:“待我想方设法,帮你弄到户籍,再走也不迟的。” 男子听后,抬眸去看溪娃关切的脸,觉得也可,便拱手作揖:“那便,有劳小姐了。” …… 威城。 秦宣送来的信件果然管用,当李姬把信件递给鬼谷子,待到鬼谷子拆信看完之后,竟然一改之前冷漠的态度,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姬,这才含笑说道:“没曾想,星辰的帝君竟是我师傅的关门弟子。” 李姬见鬼谷子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便跟着笑着回道:“是了,之前不敢直言,也是不确定阁下是鬼谷子本尊,如今,既然已经挑明,还望鬼谷子先生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请扁鹊后人出手,救治帝君。” 第143章 “可是你也看见了,阿柔如今已经瞎了双眼,且早就不问世事,不再救人了。”鬼谷子摇头道。 李姬想了想,便同鬼谷子说道:“鬼谷子先生,可否安排我见一见阿柔,让我亲自同她聊上一番,毕竟,女子同女子,该是有些话可以聊的。” 鬼谷子虽然不知李姬到底想和阿柔聊什么,但他到底要卖昔日尊师几分面子,尊师在信中提及自己的关门弟子,赞美之情溢于言表,也望鬼谷子来日若是遇上,能相助几分。 “好。”鬼谷子点头:“我替你安排。” 说罢,鬼谷子又提醒道:“阿柔她身子骨弱,你好好的聊,但是莫要说些刺激阿柔的话,可明白?” “我懂的。”李姬颔首:“你且放心罢。” 当日的夜里。 李姬便见到了扁鹊后人阿柔,她们坐于案几前,屋内很安静,只有两个女子你来我往,细细碎碎的聊天声。 起初,只是李姬带些话题,阿柔勉强回应。 后来,便是打开了话匣子,聊的欢快了起来。 原来,阿柔是扁鹊的嫡孙女,得到扁鹊医术的真传,后来,阿柔遇见云游四海的鬼谷子,对鬼谷子心生钦慕,便头一回主动追求男子,而那时,鬼谷子正是血气方刚,四海为家,当然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安定下来。 直到…… 第85章 085 聊到半夜,李姬红了眼眸。 她原本以为,扁鹊后人是个和鬼谷子一般,有些孤僻,甚至有些难沟通的人,却没想到,阿柔是这般美好善良,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温柔亲和。 “所以说……”李姬红着眸子看着双目无神的女子:“你这双眼,是为了救鬼谷子先生才盲的。” “嗯。”阿柔浅笑着点头,她抬手摸上自己无神的双眸:“虽然眼睛瞎掉了,可是阿鬼他回到我身边来了,他甚至为我埋葬了最爱的鱼肠剑,说是永远陪在我身边,同我隐居山林,做一对神仙眷侣。” 难怪,李姬心道,世人皆传闻,鬼谷子腰佩鱼肠剑,但是她却从未得见,原来是如此了。 李姬看着阿柔的眉眼,阿柔虽然双目无光,可是眼睛却又大又圆,若是可以治愈,这该是多么美丽的一双眸子。 阿柔即是扁鹊后人,为何不把眼睛治愈?还是说,这眼疾,已经无可救治了?李姬心中虽然有诸多疑问,可是这番攀谈,已经是交浅言深了,她不忍再刮她痛处。 李姬想了想,便转了话题,温声说道:“阿柔,你和鬼谷子先生隐居山林,做一对神仙眷侣虽好,可是阿柔你知道吗?如今九州尚在烽火,世间尚未太平,若是你能出山,救治星辰帝君的腿疾,令星辰帝君可以重返战场,我想九州一统,天下太平便是指日可待。” “星辰帝君?”阿柔道:“我隐居山林之前,倒是曾听过这位赫赫有名的帝君杀了摄政王,执掌乾坤,独断朝纲,倒是还未曾听说他有一统九州的魄力。” “帝君夺回政权后,便养兵蓄锐,此前已经先后拿下西南的玄黄,和南方的扶苏,如今唯有剩下最南面的洪荒。帝君此次班师回朝前,已经令洪荒国主割让凤鸣十六州。”李姬说着问阿柔:“阿柔,你可知南方的凤鸣十六州?” 阿柔点头:“阿柔知晓,凤鸣十六州从古至今皆是兵家必争之地,帝君拿下凤鸣十六州,该是为日后夺取洪荒,留下一个最好的缺口。” “是了。”李姬颔首:“帝君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可如今腿疾难医,若是医不好他的腿,他便只能退居幕后,无法临阵杀敌,便是为此后一统天下,埋下了隐患。” 李姬说着,抬手握住阿柔搁在案几上的手,同她低语道:“我听闻,扁鹊神医早年便是因为战乱流离而亡的,阿柔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该是也经历过九州动荡,四野祸乱的,也该是深知乱世之中百姓疾苦的。” 阿柔点头:“幼时替爷爷采药,便看过百姓因瘟疫整村整村的死亡,他们的尸首堆积成山,连着乱坟岗都葬不下,后来我及笄了,便也出诊看诊,战乱的时候,炮火无眼,狂轰乱炸,将士们缺胳膊断腿的,当时我便想,我只是大夫,只能医病救人,可这九州病了,唯有明君能医啊!” “是了。”李姬重重点头:“唯有明君能医。” 阿柔同李姬对看一眼,虽然阿柔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毫无焦距,但是李姬可以感知到,她应是动心了的,这倒不归功于她的好言相劝,而是阿柔本就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她虽身在山林,可却心系天下。 笃笃笃,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 李姬知道,这是等在外头的鬼谷子前来催促了。 “我要归了。”李姬同阿柔道:“你若想好,便遣鬼谷子先生来城南的榕下客栈寻我。” “好。”阿柔回道。 李姬起身开了木门,门外等着的鬼谷子早已不耐烦,他蹙着眉峰,同李姬道:“阿柔身子骨弱,平日这个时辰早就歇下了,你若再不出来,我便要赶你了!” “这不是出来了嘛!催什么催?”旁边抱剑而立的商起挑眉同鬼谷子争辩道。 鬼谷子睨他一眼,刚准备反唇相讥,李姬怕两个男人就此吵了起来,赶忙做和事佬:“好了好了,你们二位莫要争了!” 说罢,便同鬼谷子作揖告别,又拉了商起离开。 第144章 回程的路上,商起问李姬道:“姬子,同那阿柔姑娘聊的如何?” “应是……”李姬回忆了下刚才阿柔的反应:“应是有转机的。” 商起听李姬的口气有六七分的把握,这才安下心来。 …… 半月之后。 李姬携着阿柔,亦有商起和鬼谷子作伴,四人回到星辰的京都北平。 毕竟,医治陛下腿疾之事属于国家机密,所以,并未大肆宣扬,而是宫中派了暗卫护送他们一路进宫。 秦宣见到李姬归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但是又碍于鬼谷子,阿柔,商起和白鞅都在场,不能立刻把李姬抱入怀中,好好疼爱一番,只得忍着心中激动,坐于榻前,由着阿柔替他号脉。 阿柔号脉的时间颇长,众人倒也没有不耐烦,而是皆安安静静,耐心的等着,待到阿柔把手从秦宣的腕上移开,由着鬼谷子的搀扶,出了内殿,李姬这才携着商起和白鞅走至阿柔跟前,同她问道:“阿柔姑娘,陛下如何?” 阿柔沉着眉眼似乎在思考,李姬等人不敢打断。 半响之后,阿柔才道:“陛下伤了经脉,我琢磨着用针灸诊疗,刺激陛下的诸身经脉,该是可以见到疗效的。” “那是极好。”李姬听阿柔语气中有几分治愈的把握,心中渐生欢喜。 阿柔又道:“针灸治疗为期三个疗程,也就是三个月的时日了,这段日子里,陛下应当饮食素净,清心寡欲。” 阿柔说清心寡欲的时候,似乎加了些重音,李姬听后,想到自己此前离开的时候,秦宣抱着她又吻又抚,当是亲密至极,便红着脸庞,同阿柔说道:“我……我明白了,我亦会监督陛下的。” “嗯。”阿柔唇边暗含笑意,倒也不再多言了。 商起和白鞅对视一眼,两人对于刚才李姬的表情,皆是心领神会,看来陛下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姬子应该是已经接受了陛下的爱意。 随着阿柔替秦宣针灸,秦宣的腿果然一日好过一日,当第三个疗程进入尾声的时候,北平的天气也已经从春末进入了秋初。 这日,秋初天气渐凉。 李姬同往日一般,坐在殿外偏厅的贵妃榻上看书,她看得累了,便把书本搁置在一旁的小几上,趴在案几上浅眠。 秦宣做完了针灸,又做了些基础的康复训练,这便推着轮椅进了偏厅,正好看见李姬趴在贵妃塌中央的墨色小几上浅眠,旁边的窗户未关,有秋风伴着桂花香吹入,吹起窗幔,亦吹动了李姬额前的几缕秀发。 秦宣靠近,先是摸了摸李姬垂在一旁的手,见她的手有些发凉,便拉过一旁搁置的小毯给她盖上,这时候,又是一阵秋风吹来,夹杂着好闻的桂花香气,却是有些沁凉。 秦宣自然而然的起身,去关窗户。 他起身的动作带出一些响动,惊扰了浅眠的李姬,这时,李姬抬起眉眼,她眼中落入的便是秦宣站着身,一手压着榻面,一手去拉窗户的挺拔身姿。 李姬心头一震,眼睛随之一亮。 “小狼,你能站起来了?”李姬惊呼道,她坐直来,身上的小毯随着她的动作滑落。 “嗯。”秦宣淡定从容的关了窗牗,清亮的眸内闪着笑意:“本想着彻底好全之后给你个惊喜,没想到,让你提前发现了!” 李姬扑上来,细长的胳膊搂住秦宣的脖子,同他亲昵:“为何不早说?害我还担心了好久!” 秦宣抬手,捏了捏李姬小巧玲珑的鼻头:“怪我,害你担心这般久。” “嗯。”李姬娇嗔着靠到秦宣怀中,用拳头砸着他健硕结实的胸口,语气含娇道:“以后莫要这般了。” “好。”秦宣颔首。 李姬抬眸,如洗般黑亮的眸子倒映着秦宣的俊颜,而秦宣也被她看着神魂颠倒,一时竟然忘了阿柔的医嘱,低头便要去吻李姬粉色的唇。 “等一下!”李姬抬手,掌心柔软的按住秦宣落下的唇:“阿柔说了,疗程期间要清心寡欲的。” 秦宣被李姬这么一说,倒也只能无奈地收了兴致,他抬手握住李姬的小手,又低头吻了吻李姬的手指,含笑道:“看来,只能劳烦夫人再等等为夫了……” 李姬听出秦宣话语里隐晦的含义,她虽然如今已过十八,可到底还是害羞的,这便捂了双颊,只透出一双黑亮的眸子,含羞的瞪了秦宣一眼,暗骂道:“登徒子!” “嗯。”秦宣倒也认下,点头道:“你说是,那便是了。” 这倒是让李姬没了脾气,也不知该怪他不要脸,还是该恨自己知晓的太多。 两人正在柔情蜜意,殿外却传来了宫人的报声:“太后娘娘携镇国公府大小姐见驾!” 秦宣听后,替李姬重新盖上小毯,同她说道:“你且在这里小憩片刻,我去去就来。” “嗯。”李姬颔首,看着秦宣坐回轮椅,推动椅轮朝外正殿而去。 第86章 086 秦宣被找回星辰的时候已经是十四岁了,对于这个生母,他其实是没什么印象的,又因着回来之后一直和摄政王内斗,也没有时间亲近生母,直到手刃了摄政王,重掌乾坤之后,这才有了些许闲暇。 但他很快发兵南下,一去便是数年,如今得胜而归,连着生母亲自组织的洗尘宴都没有出席,由此可见,他与生母并无多少亲情。 第145章 秦宣进到殿内,眼见着太后娘娘携着一堆嬷嬷宫娥,还有那妆容极盛的溪娃一道入内,便知道来者不善。 他命人在案几前搁下遮挡的帷幕,便安静的等着对方先开口。 太后一进殿,本是喜气洋洋带着笑意,却在看到那厚重的遮挡视线的帷幕后,立马就有些要变脸色的意思,好在她忌惮帝君三分,到底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同帷幕后的帝君道:“宣儿,既是阿娘来见你,为何屡屡要用帷幕遮挡?” “咳咳……”秦宣咳嗽两声,这才沉声道:“母后,儿臣染了风寒,太医说会传人,儿臣怕传给母后,便还是帷幕挡着,待到儿臣身子骨彻底好全,即刻便撤掉帷幕,亦会每月去母后的养心殿请安。” 太后听秦宣说等身体好了,会每月按例给她请安,这才心中宽慰了些。 太后转头,打量着心中最为中意的皇后人选,她的亲侄女,亦是被誉为北平第一美人的溪娃,今日溪娃按照她的叮咛,盛装出席,溪娃本就生的倾国倾城,如今又穿上金丝蜀锦,配上红珊瑚金簪,当真是美的如画如仙,令人见而忘俗。 太后见溪娃似乎一直在走神,心中有些不悦,便抬手去拉溪娃的腕子,把她拉到帷幕跟前,这才同里头的秦宣道:“宣儿有所不知,溪娃她孝顺哀家,几乎日日来哀家的养心殿给哀家请安,又听闻你染了风寒,便总是忧心忡忡,所以哀家今日领了溪娃过来,想让溪娃替你伺疾。” 伺疾?幕后的秦宣一听,便暗自皱了眉头。 片刻后,秦宣道:“让母后费心了,但是儿臣尚不需要人伺疾,这病虽然来的凶险,但已叫太医控制住了,只需每日按时服药,不日便可康复。” “宣儿,哀家……” 太后开口,却被秦宣硬生生打断了:“母后,寡人累了。” 说罢,便同殿外侍卫道:“送太后回去!” “是!”殿外持械的侍卫人高马大的走进来,同太后抬手,示意她们离开。 太后虽然尊贵,可这份尊贵也是秦宣杀了摄政王之后,亲自封予的,秦宣是星辰帝国真正且唯一的掌权人,太后虽然操心秦宣的婚事,亦几次三番同他提起充盈后宫,册立皇后之类的事情,但屡屡都被秦宣以各种借口绕开了。 如今,太后见秦宣从外头带个女人回来,且这女人生的竟不比自己号称第一美人的亲侄女差,还在上次的洗尘宴上,那一舞惊鸿,竟有盖过溪娃的苗头,这让太后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可看着眼前一批身穿鸢服,腰配花剑,高头大马的禁军,太后动了动唇,终于还是没敢再多说什么,只得携着一批宫娥嬷嬷,以及溪娃在禁军的遣送下,出了殿门。 太后领着溪娃回了养心殿。 她心中有气,抬手让婢女们退下之后,便同溪娃摆出脸色,厉声道:“刚才在殿上,你为何不开口?” 溪娃知道姑母脾气,便双膝跪地,低头回道:“姑母恕罪,溪娃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你不知如何开口?”太后听的来气,深吸口气,这才道:“溪娃阿溪娃,你可知道,陛下已经让那女子直接住在勤政殿的偏厅内,虽然陛下还未给那女子分位,可这般宠爱到没了规矩的地步,想来那女子一旦有孕,他日母凭子贵,封个侧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太后说罢,把跪着的溪娃从地上拉起,看着她美丽的脸,咬牙道:“南方进贡的一个女奴,尚且可以为自己博一方富贵,你可是哀家的亲侄女,镇国公的嫡长女,北平第一美人,难道还要输给一个女奴不成?” 溪娃垂着眼,并未回答。 太后冷笑:“还是说,你已经心有所属了?” 溪娃一听,猛的僵住,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颤颤回道:“姑母,我……我没有……” “没有?”太后睨她一眼,嗤笑道:“你外头二进小院里养的野男人,难道不是你的情郎?哀家听说,你竟然还在替他弄正规户籍,当真是丢尽了我们溪家人的脸面了!” 溪娃大惊失色,辩解道:“姑母,我……” “莫要再说了!”太后坐进养心椅内,单手扶住额头,风韵犹存的脸上露出疲惫,声音也透出疲惫和冷意:“溪娃,你莫要觉得姑母在逼你,我们溪家能够走到今日,当真是极不容易的,唯有未来嫡出的皇长子从你的肚子里,也就是我们溪家女儿的肚子里爬出来,我们溪家才能延续这份富贵,保住这份尊荣,你可知道,帝王家的儿女,从来就没有选择婚配的权利!” 溪娃听太后说完,眼中蓄出泪水。 太后叹息道:“你二妹溪如性格太过莽撞,你三妹溪茉又过于胆小拘谨,三姐妹里,唯有你长的最美,仪态最好,性格也最是沉得住气,哀家原本对你抱有最大的希望,却没想到,你竟是令哀家失望至此!” “姑母,对不起……我……”溪娃落下泪来。 太后抬手给她拭去泪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尔后,俯身至溪娃耳边,声音暗含杀意道:“若是你下不了手,姑母替你除掉他!” “不!”溪娃抱住太后的膝头,哭求道:“姑母,溪娃再也不敢了!望姑母给他一条生路,只要姑母放了他,以后……从今以后,溪娃都听姑母的,姑母让溪娃做什么,溪娃就做什么。求求姑母了,放了他吧!” 第146章 太后抬眸,看一眼天边的日头,算了一下时辰,摇头道:“来不及了。” 溪娃一听,双目猛的睁圆,她疯也似的冲出了养心殿,朝宫外奔去。 …… 通往玄武门的甬道上。 巧遇了溪如的商起此刻正有些焦头烂额。 “不许你走!”溪如拦住他,责问道:“何故总是躲着我?” 商起不耐道:“末将并未躲着溪如小姐,而是末将今日值守,实在脱不开身!” “那你值守到几时,我……”溪如红着脸,又有些霸道道:“本小姐等你便是!” “倒也不必。”商起摇头。 溪如还要再说,却见盛装打扮的溪娃提了裙摆从南面飞奔而来,她身后的几个宫娥都差点追不上她! 就在溪娃如风般从眼前掠过之际,溪如眼疾手快的捉住了她:“阿姐,何事如此着急?” 溪娃带妆的脸上满是泪痕,她却来不及同妹妹细说,只是兀自拉开了溪如拉着自己的手,朝玄武门正门而去。 商起自是不想参与这对姐妹之事,正准备借机溜走,却被溪如一把捉住了袖口:“商起,我阿姐从未如此失态过,更何况,这还是皇城内!她一定遇到了难事,你同我一道去看看,成吗?” “末将今日值守。”商起道。 溪如瘪了嘴巴,眼眸通红:“平日拒我也就罢了,今日我阿姐有难事,你帮帮我吧,就当是看在这么多年情谊的份上!” 商起抿唇不语,面色不改。 溪如捏着他袖口的手指蜷缩起来,抖着唇道:“你若是今日帮我一把,我……我往后便不再对你死缠烂打了,可好?” 商起听罢,原本沉寂的眸内亮起星光:“此话当真?”他着实被这胆大的丫头缠的几欲不耐,若能借此机会,摆脱了这个小麻烦,当真是功德无量了! 溪如没想到商起竟然露出笑意,想到自己对他钟情,可他却对自己毫无怜惜,虽说她不如大姐貌美,可毕竟也是堂堂镇国公府的嫡二小姐,也是京都内青年才俊趋之若鹜的对象,何故到了他一个武将面前,就如此不堪了? 但又想到大姐刚才的情形,自己如今是有求于他,便只能暗下心中惊痛,点头应允道:“是了!你若今日助我,日后……日后我便不再如此纠缠于你!” “那是极好。”商起勾了勾唇畔,去到玄武门,同禁军首领到了一声,这便随着溪如一道出了宫门。 …… 城南处的二进小院内。 这突如其来出现的一批黑衣杀手已经把男子团团围住,男子虽然对前尘往事的记忆模糊,可是舞刀弄剑却是信手拈来,他手边没有武器,便折了几片柳叶,朝对面的杀手飞去。 那柳叶虽然薄如纸片,可是却在精准的力道之下,竟令黑衣杀手避闪不及,两名黑衣杀手皆是被划破了面上和手上的黑布,这样一来,倒是令杀手们都有些忌惮,他们不敢再鲁莽上前,而是原地徘徊、观察,准备一举攻击。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溪娃领着溪如和商起破门而入。 第87章 087 087 “住手!”只听商起大喝一声。 那围困住男子的黑衣杀手们见到商起先是一惊,他们虽是江湖杀手,可也曾多次与皇室中人打过交道,见到商起穿一身鸢服,手臂上的虎纹环带更是上品武将专用,且此人生的面如刀刻,眸光锋利,一看就是个武艺高强的练家子,不好对付。 只见那黑衣人为首的头目事先做出反应,他抬手对众人道:“撤!” 那黑衣人嗖嗖几声,很快跳上院墙,消失于无形。 商起并不打算去追,他跟着溪如来此,本就并非本意,只是想着料理完此事,摆脱掉溪如这个麻烦精,速速回宫里去才好。 溪娃远远一看,见男子站在树下,并未受伤,于是便先放下这头,转身对商起作礼道:“谢上将军了。” “举手之劳而已。”商起摆摆手,刚准备离开。 溪如没想到商起出面,事情这么快便解决了,又见商起似乎急着离开,便下意识的抬手去拦:“商起,我……” “不是许诺了,若我助你阿姐渡过此难,你便不再纠缠于我的吗?”商起皱眉提醒道。 溪如自知理亏,便只能委屈地收了拦阻的手臂。 商起抬步,正准备离开,却眼角余光瞥到树下站着的白衣男子。 溪娃这会儿正提了裙摆,走到那男子身边,似乎在低语着问那男子情况。 远远打眼一瞧,商起便觉得那男子……似乎有些眼熟。 于是,他便停了步伐,转头去看男子的正脸。 这一看,倒是令商起瞬间睁大了眸子,时间虽然已隔了六年之久,可李莽的长相实在太过打眼,想让人忘记都很难,他虽然不似秦宣的高鼻深目,五官立体,可那种温润如玉,和风如煦的俊秀之态,却是另见过他的人,总会留下极好的印象。 商起扭头,直接朝李莽走去。 李莽这会儿正在细致安抚溪娃的情绪:“我没事,真的没事,你莫要担心。” 待见到商起走近,先是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拱手同商起作揖:“刚才的事,谢过这位少侠了。” 他毕竟昏睡了五年之久,见到商起,也认不出他身上的武服,只道是个侠客。 第147章 商起颔首,见李莽似乎没有认出他来,又见李莽同溪娃相熟,便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于是,没有立刻相认,而是回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说罢,又问道:“这位公子是?” 李莽没想到商起这般问话,他自己亦不知道自己是谁,便有些迟疑。 就在他迟疑的片刻,溪娃同商起道:“上将军,这位公子是我五年前从北方渡河口救下的,他刚刚醒来不久,对前尘往事没甚记忆。” 原来五年前便被溪娃救下,难怪陛下一直打探姬子父兄的消息,却没有任何回音,且他如今失忆,难怪认不出我来。 原是如此了。 商起思虑着,便抬眸同李莽说道:“我的一位好友,六年前她父亲和兄长离家,一去便了无音讯,我好友这些年一直在苦苦等待和寻找,我见你长的同我好友有六七分的相似,不知可否请你同我走一趟,去见见我那好友。” 李莽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你的好友,是否是名女子?” “是。”商起回道。 “我亦梦见过,我好似有一个妹妹,她在梦中唤我阿兄,长的很是娇柔美丽。”李莽提到妹妹,眉眼中温柔流转。 “即是如此,那便莫要耽误了,这位公子这便同我去走一趟吧。”商起道。 “诺。”李莽回道。 …… 紫宸殿内。 李姬见到李莽,时隔六年,可仿佛父兄出征,好似昨日发生的事情。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阿……阿兄,你当真不记得阿妹了吗?” 李莽见眼前和自己长的六七分相似的美丽女子,眼中露出哀戚,亦有亲人相认的激动,各种情绪糅合在她那双若星辰的美眸中,令人不禁动容。 “具体的,我是记不太清楚了。”李莽颔首,直言不讳,但又道:“不过,我见着你,心中无由来的,却有一股熟悉之感,很是亲切。” 李姬听李莽这般说完,心中感慨,她拉过身边的桃红,问李莽道:“这是我的丫鬟桃红,阿兄可还有印象?” 桃红等了这般久,终于等到和自己心心念念的男子相见,她看着李莽,眼中热泪盈眶。 而李莽却略显冷淡的摇了摇头:“没印象了。” 溪娃和溪如也跟着一道来了,溪娃原本站在一旁,但在见到桃红的时候,心中却升起一道不适,尤其是在看到桃红对李莽露出爱慕之相的时候,那种不适的感觉,更加深厚。 待到溪娃反应过来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先于思想做出反应,她走上前来,隔开桃红和李莽,又拉了李莽的袖口,同他道:“你既觉得同李姬姑娘相熟,当是有几分渊源的,不过,也莫要着急,便是慢慢回忆起来便好。” “是了。”李莽颔首道。 而此刻,站在一旁的溪如心中却是百转千回,她爱慕上将军商起已经到了众人皆知的地步,而商起对她却避如蛇蝎,可是对着李姬,商起非但事事亲力亲为,刚才一见到白衣男子,立马就想到李姬寻亲之事,原本还说要赶去值守,可现在为李姬忙前忙后的,就没的再提什么值守的事情了。 怎的到了李姬这儿,他便如此有空,时间如此充裕了! 溪如还在暗自生气,却听得外面传来宫人的通报,说是圣上宣李姬,商起和男子一同去勤政殿面圣。 溪娃和溪如,以及桃红原本准备跟去,却被宫人拦在了勤政殿外。 而勤政殿内。 秦宣坐在龙椅上,他身边的椅上坐着阿柔,此刻阿柔正替秦宣号脉,而白鞅和鬼谷子则分别立在两侧。 秦宣见三人入内后,便让宫人离开,关闭了勤政殿的大门。 阿柔替秦宣诊完脉,便颔首道:“陛下恢复的很好。” 鬼谷子上前,把阿柔扶至一旁。 秦宣从龙椅上起身,走到李姬身边,他刚才得到商起的亲信来报,说是在溪娃的院子里见到一个男子,同李莽长得十分相似,便带去紫宸殿,同姬子相认,如今一见,这男子不正是李莽本人嘛! 昔日,李莽看出秦宣对李姬的爱意,多有阻拦,但秦宣从未怪过这个未来小舅子,毕竟,他也深知,李莽对李姬的亲情,不比他对李姬的爱意少。 “如何?”秦宣问商起。 商起回道:“应该是了,不过,公子伤了脑子,对前尘往事不太记得了。” 秦宣又去看李姬,见她眸子红红的,似乎刚哭过,于是爱怜地揽过李姬肩头,同她温声宽慰:“好不容易见到了,如何又伤感起来,你莫要难受了,正好阿柔姑娘在此,便让阿柔姑娘替他看看,如何?” 阿柔是扁鹊后人,医术高明,秦宣开口请阿柔给李莽看病,阿柔当然不会拒绝,李姬知道阿柔不随便医治,便走到阿柔跟前,同她问道:“阿柔,我曾与你说过,六年前,我父兄出征,后来便再没有归家,我已经找了他们六年之久,如今机缘巧合,能够见到阿兄,我心中虽然欢喜,可是阿兄记忆全无,能否请你帮忙……” 一旁鬼谷子听的李姬如此说,皱眉道:“阿柔此次来星辰,只是来替秦宣看病,如何又叫阿柔徒增辛苦。” 阿柔对李姬很是喜欢,把她当成闺蜜,听得李姬相求,怎会不答应,阿柔抬手按住鬼谷子:“我既是医生,治病救人本就是份内之事,如何叫徒增辛苦了?” 第148章 说罢,又对李姬道:“你且让那男子过来,露出手腕,我替他诊脉看看。” “诺。”李姬回道,这便拉了李莽到阿柔跟前,替李莽挽起袖口,送到阿柔指下。 阿柔诊着李莽的脉相,又低声问了李莽一些事宜,便同李姬交待:“姬子,你兄长的脑疾该是因睡了太久,有些迟缓,要想恢复记忆,倒也不难,我给他开上几副药,他每日按时服用,快的话月余,慢的话三月左右,应该能恢复七八成,后面的,时日久了,亦会慢慢复原。” 李姬听阿柔如此说,心中欢喜,不过她向来沉稳,便压着嘴角笑意,从案几前拿来笔墨,按照阿柔所言,把药方逐一记下,又晾干后,细心收于袖囊内。 秦宣下令,破例让李莽搬到紫宸殿的偏房居住,方便李姬亲自照料兄长,又遣走了阿柔,鬼谷子,白鞅和商起等人,只留下李姬一人在勤政殿内。 待到所有人离开,秦宣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拉了李姬到偏厅的贵妃汤上坐着,他摸了摸李姬微红的眼眸:“找到你兄长本是件高兴的事情,我见你似乎哭过,却有些不悦了。” “我这是喜极而泣。”李姬靠到秦宣胸口,说道:“小狼,谢谢你让阿兄搬来与我同住,六年不见,我当真想念阿兄想念的紧。” 秦宣抱李姬到自己膝上,用下颚蹭着李姬柔软的额发,翁声道:“按理说,我不应该吃小舅子的醋,可不知怎的,想到以后你与李莽便可朝夕相见,我就有些不妥。” “如何就不妥了?”李姬怕秦宣突然反悔,便有些急切。 “或许是……”秦宣按住李姬的肩头,轻轻摩挲:“或许是,你还未真正成为我的人,令我有些莫名忧虑。如今,我已经能走能跳,我想着,圆房的日子也该提上日辰。” 第88章 088 李姬没想到秦宣会忽然提起这茬,她忽而就红了脸颊。 秦宣见李姬没有反对,便把她抱上塌来,啄吻着她的额头:“若是你没有异议,我便……” 就在秦宣未说完的同时,李姬已经伸出柔软的双臂缠上秦宣的后颈,且抬起下颚,主动吻上了秦宣的唇。 秦宣先是一怔,尔后立刻反应过来,惊喜之余便立刻就反客为主,压着李姬进到塌上。 …… 七日后。 商起准备觐见,遇到同样来面圣的白鞅,见到白鞅抱着手臂百无聊赖的等在大殿门口,商起于是上前同他攀谈:“如何?” “还不是同昨日一般,陛下又没空!”白鞅摇摇头道。 商起算了算,同白鞅耳语道:“算下来,陛下已经有七日没有上朝了吧。” 白鞅扶额道:“整整七日,陛下歇了朝务,只是令我暂代管理,且不出殿门,又令宫人把一日三餐送到殿门口便是,倒是听说……” 白鞅压低声音同商起道:“听说,陛下每日要叫上四五次的水。” 商起听罢,咽了下口水道:“看来,陛下如今总算得偿所愿,只是……这般度日,却有些龙精虎猛的过头了……” 白鞅听商起说完,两人皆是红了面庞,对看一眼后,又快速移开视线。 …… 飘荡着纱幔的御床上,一双雪白纤细的手臂伸出来,却被另一只强壮的手臂扣住,十指交扣间,又给压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 李姬只觉得这期间浑身上下都仿佛通着电流,她几乎无法思考,只能随着秦宣的不断索取而绵软无力。 “小狼……”甫一出口,连着声音都是嘶哑的:“这是何时辰了?”李姬问道。 “管那些做什么!”男人的声音虽然暗哑,却周身散发出通体舒畅的快活。 “可是,你这般不理朝政,沉湎于女色,到时候……那些个老臣怕是要把我骂成祸水了!”李姬嘶哑的嗓音透着股特有的娇媚。 秦宣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却不能不在乎李姬的名声。 …… 大殿门口。 就在白鞅和商起以为今日又白跑一趟的时候,忽而听到宫人传唤道:“陛下宣相邦和上将军觐见。” 听到传唤,白鞅和商起对视一眼。 “怎的?陛下这是……”商起低声道。 白鞅不置可否,只是提了官服的下摆朝里头走去:“进去看看便知。” 也是。商起心道,便跟在白鞅身侧,两人一道入了殿内。 案几后的龙椅上,秦宣穿一身明黄色九龙常服坐于案后,单手支着下颚,一双暗藏乾坤的深邃黑眸微微眯着,看着表情,似乎还在回味着什么。 商起单手握拳,假装咳嗽一声。 秦宣听罢,这才回过神来,抬眸道:“寡人这段时日有些事……耽误了朝务和军情,如今找你们过来,便是想听你们说说今日朝务和军情的事宜,便……相邦先来吧。” 白鞅听后上前一步,先是做礼,这才开始讲述最近时日朝政上发生的事情,待到白鞅叙完,又轮到商起讲军情。 这日之后,帝君便开始如同往日一般临朝,这倒是令朝中原本有异议的大臣皆是闭了口,且帝君如今手握凤鸣十六州,待到时机成熟,挥师南下夺取洪荒国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众朝臣们忙于筹谋统一的大事,倒也没有继续上奏追问后宫之事。 倒是养心殿的太后娘娘,来过勤政殿几次,有意同秦宣说后宫之事,却屡屡被秦宣推拒,次数多了,秦宣干脆称病不见,太后虽分位尊贵,却没有实权,且自从派出杀手之事,便和溪娃撕破了脸面,如今溪娃也离了她,令她伤感万分之下,干脆在养心殿建起佛堂,整日吃斋念佛,不再理会其他。 第149章 另外一头。 李姬在秦宣的默许下,开始着手准备广开学府之事,她以京都北平为中心,建立学子监,其下的县,郡,乡都按照人口规模依次建立大小不等的学府,以科考选拨夫子,送到各个学子监担任儒师,教导幼儿或少年学识。 在学府建立的同时,亦有不少反对的声音,毕竟,李姬开设的学府以利国利民为主旨,不收取学费,这便要从国库中拨款,且李姬提倡男女皆可入学,令朝中不少老臣反对。 好在秦宣鼎力支持,压下朝中舆论,非但慷慨拨款,且令宫中勤俭节约,省下的所有钱财,皆用作学府花费。 建元十一年,也是秦宣从南方回京师的第五年,军中已经准备充足,便按照此前筹谋,大兵南下,以凤鸣十六州为跳板,一举夺下洪荒。 此次星辰大军做了充足的准备,而洪荒畏战,所以夺取城池,可谓是捷报连连,一路开疆扩土,遇敌杀敌遇佛杀佛。 隔年的初春。 九州初步一统,却还偶尔有民间力量卷土重来,倒也被战神商起轻易化解。 三月三,是钦天监选定的封后大典的好日子。 通往九五至尊龙椅的白玉长阶上铺了厚厚的金丝红毯,帝君秦宣身穿九龙大红喜袍,携着同样身穿大红凤袍的李姬共同迈上白玉台阶,凤袍的袍尾长长拖拽出数十米的距离,亦有花童跟在身后撒落花瓣、桂圆、莲子、石榴,寓意圆圆满满,早生贵子。 待到礼毕,回到寝殿内。 秦宣替李姬摘下繁琐的头饰,从后面搂住她,温柔问道:“这礼仪繁琐,可累着了?” 李姬摇摇头,她妆容极盛的脸上露出娇羞之态。 秦宣看着心动,便弯腰一把抄起李姬的腰身朝御榻走去。 李姬滚到御榻上,见秦宣翻身上来,便双手撑住男人健硕的胸膛:“不行。” “今日是大婚日,如何不行?”秦宣不解道。 李姬靠到秦宣耳边,同他低语:“我……有了。” 秦宣先是一怔,尔后便顺着李姬温柔往下的目光,一同落在了李姬的小腹上,他宽厚温暖的大掌也随之盖上了小腹,声音柔的都不像自己的:“有……有了?” “嗯。”李姬含笑点头。 他们二人在一起五年有余,因着李姬肚子一直没有动静,甚至为此,李姬还偷偷请太医诊断,原来是她体质宫寒,不宜有孕。 在秦宣半是诧异半是激动地目光下,李姬说道:“年前,我便趁你挥师南下之际,偷偷去了一趟威城,找到阿柔,令她替我诊疗,又吃了个把月的中药,这便……” “是我……回朝那几日同房怀上的?”秦宣道。 李姬含羞点头,双手拢着小腹:“应该是了。太医说日子太浅,这段时日亦不可再同房,要好生养着,直到足月。” 秦宣听到不能同房,有些憋屈,可又想到心爱女人肚子里如今怀了他的骨肉,又是激动又是有些措手不及,可谓是思绪万千,想哭又想笑。 待到彻底回过味来,秦宣一手紧紧搂住李姬的肩膀,一手按在李姬按压小腹的手背上:“姬子,我好高兴,我要当父亲了。” “是了,我也很高兴,我们有孩子了。”李姬靠到秦宣的颈窝里,眸中含泪,嘴角微微仰着,露出初为人母那幸福的笑容。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大结局了。配角韩魅,洪荒被灭时,她也沦为阶下囚,这就不多添笔墨。 原本是准备写父兄一道被寻回的,但是李馗腿残,又远征北方,没那么容易活下来,可又不想写死他,便留一个悬念,让他失踪成谜,未来或许找回,或许找不回,大家自行想象了。 后面准备开《被献给上神》或者《貌美小通房》,预收文里有,大家有空可以去看下文案,想我先写哪一本,可以文下留言,我会看的,感恩一路有你,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