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带植物》 第1章 《温带植物》作者:尤里麦【cp完结】 文案: 清醒隐忍但忍不了会发疯的教授攻x矜持忠诚但努力尝试死缠烂打的小狗受 一次意外,沈榆重生回到了四年前。 彼时母亲再婚,与继父见面的第一次家庭聚会之前,沈榆被告知他将会有一个哥哥。 “知道了。”他确实很早就知道了。 继父介绍他和温遇旬认识:“这是哥哥。” 四人的晚餐氛围其乐融融,他和温遇旬也如父母期望的那样,表现得兄友弟恭。 两位父母甚是满意,只是没料到在饭桌上的和睦美满全是假的。 春日凉夜,入梦酣然。 沈榆借宿在温遇旬家中,零点过半,父母都睡了,客房门却被另一位主人敲开。 前男友多年未见,温遇旬站在门口,欲言又止一言不发。 一腔心事藏了整顿晚饭,沈榆说不好自己什么心情:“我不会把我们以前的事情说出去的。” “哥哥。” *无血缘关系 *医学奇迹 重生、he、年上、乐队、重组家庭、破镜重圆 第1章 要如何面对死亡 “肋骨断了两根,左手手臂前叉骨骨折,内脏有多处不同程度的破损,”医生翻着诊断报告,眉头皱得紧,“最主要的还是脑部,中度脑震荡,硬脑膜下血肿。” “送来的时间太晚了,失血也太多,就这几天了。” “准备后事吧,节哀。” 沈榆愣了愣,还未有反应,站在他身边的实习生汤至臻先脚下一软,打击巨大无处支撑,情急之下抓了沈榆的袖子。 “沈哥,都怪我的,是我走路不看路,没跟紧队伍,走到了悬崖边,那泥巴路刚被水冲过……我没站稳,要摔下去的时候温老师拉了我一把……”汤至臻面色发白,事故过去几个小时,还是惊弓的鸟,担心最后一根草压下来的骆驼。 然而医生的判决是什么分量?不会有假了。沈榆扶了他一下,还是紧闭着嘴巴不说话。 里面那个躺着的温老师是首都植物培育研究所的教授,是沈榆的哥哥,同时也是沈榆的顶头上司。 虽然不是一个姓氏,但毕竟有这层人尽皆知的关系。所以这次外出作业发生的意外,就算沈榆不在现场,也还是被人在凌晨一个电话叫了过来。 “好,我知道了。”沈榆对医生说,说完这句话就感觉喘不过气。 “家属和朋友都可以进去看看,”医生摘下口罩,也于心不忍,“不着急,见一面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 医生走远了,留下一扇敞开的重症监护室的门。 沈榆不动,准确来说是动不了,一阵刻骨的寒意从脚底漫到全身,漫上头顶,每一寸皮肤都发麻,背上透了汗。 沈榆一没有表情,二不开口,让汤至臻更害怕了。 虽然可能在法律层面来看完全不是他的责任,但汤至臻自己清楚,要不是温遇旬伸手拉了他一下,脚下使力正好踩到山体滑坡后松软不坚固的泥沙地,失去重心导致摔下悬崖,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换而言之,该死的是他,现在应该在里面躺着的原本也该是他。 “沈哥……?”汤至臻慌乱地叫了他一声,怪罪是他该受的,不管是死还是半死不活,刀快的话至少不痛苦。 沈榆回神,像惊醒一般,语气居然一如既往地很平和:“嗯,我就不进去了,你想去看就去吧,然后联系所里把事情讲清楚就好,我去缴费办手续。” 汤至臻和沈榆共事的时间没有很久,三个多月,沈榆今年24岁,比他大两年,是正式研究员,照顾他很多。 工作和生活上都是,沈榆性格很好,人很温柔,长得又好,汤至臻在植培所被一些个讨人厌的前辈刁难的时候是沈榆替他解的围。 经过那一次解围之后沈榆也常常被那位前辈找麻烦,但他从来不放在心上,只会笑着说“没事”。 虽然有风言风语传出沈榆和温老师的关系不干净……但汤至臻愿意相信沈榆。 毕竟这样一个人,汤至臻觉得真的不像也不会允许自己以权谋私。 亲和力足够,但距离感同样有余,是那种太过接近和接触都不忍心的、移栽在北方的南方新荷。 “你给皎皎姐打电话,让她现在过来一趟。”沈榆拍了拍汤至臻的肩膀,“打完电话替我进去看一眼吧。” 汤至臻这才抽回神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知道了。 这么温柔的人,现在兄长要去世了居然连一点波动都没有么。 正想着,电话通了:“什么事?” 汤至臻顶着沈榆的背影看,低下头说话之前好像看到那道身影好似没站稳一般晃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刚想更仔细看清楚,那人已经闪身进电梯,看不见了。 沈榆办事利落,按照指示跑了几个部门,就把医院里的事情全部打点好了。 凌晨三点,万家灯火该歇,只有医院的窗里透着明亮。 沈榆跑腿累了,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就算时间不合适,也还是拿着手机开始拨电话。 先打给温远,没接。 温远不接岑漫摇也不会接了,他们待在一起工作,估计都在忙,但沈榆还是打了一个。 “嘟嘟……”“您好,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 第2章 好歹是父亲母亲,这种时候居然一个都联系不上。 沈榆断了通话,攥着手机发呆。 也不是低头看到自己抓着手机的手指都发白了才意识到自己在抖。 汤至臻刚才和他说了什么话他完全没听清,耳边闹哄哄的,好像是在跟他解释,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有点听不清话,眼前也看不清楚东西了。 温遇旬是沈榆异父异母的继兄,关系不好。 温遇旬单方面对沈榆态度不好罢了,他认为自己在温遇旬面前一向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 父母的结合不得不将他们拴在一起,他们一起生活了四年时间。 四年,就算是两个刚出生的小婴儿都算作青梅竹马,混得该相当熟悉了,可是沈榆和温遇旬之间有另一层见不得人的关系横着,两人见面简直比陌生人还像陌生人。 汤至臻想错了,他和温遇旬的关系的确算不上清白,他进植培所,靠的的确是温遇旬的面子。 关系实在是复杂。 沈榆低下身子,弯了脊背,缓缓捂住了脸,身体里有一团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让他疼痛万分,一会儿堵在喉咙里让他说不出话,一会儿又抵在泪腺处让他哭不出来。 手机没充多久电,他今天处理数据也很忙,一点多才到家,这一通忙下来,屏幕亮起来,显示电量告急。 紧接着,电话铃声响起来,如同噩梦一样的夜晚还远没有结束。 “小榆,我们到附属医院门口了,病房在哪一间?” 给他打电话的人叫林皎,植培所研究处的主任,和温遇旬是很好的搭档,对沈榆也和善。 沈榆搓了搓脸,强迫自己冷静:“我出来接您。” 春夜的风还透着磅礴的冷意,林皎外面披了一套羊绒大衣,里面看着好像还是家居服。 也没化妆,看起来有点憔悴。 她一见到沈榆从里面走出来就快步跑到他身前,身后跟着几个人,都是植培所的同事,接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过来。 林皎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沈榆嗓子有点哑:“医生说就这几天了。” 带着林皎几人上了楼层,站在病房外,沈榆停住脚,他依然没有要进去见最后一面的意思。 “你们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他看着实在是太冷静,但此时林皎的情绪也不稳定,什么都没多想,穿了防护服就进去了。 汤至臻还坐在一边,现在已经开始放空,开始接受,沈榆把他叫到一边,嘱咐道:“这里有什么事你多看着些,拿不定主意的和皎皎姐商量。” 汤至臻问:“那沈哥你呢?” 沈榆说:“我回家,收拾东西。” 不仅是收拾东西,母亲和继父现在联系不上,后续的手续和流程都需要他跟进。 现在,至少现在轮不到他难受。 他说完转身要走,身后和林皎一起来的其中一个人貌似在说他什么不是。 是那个经常找他麻烦的前辈,叫张文因。 沈榆这时候的听觉已经恢复了,隐隐约约听到张文因怪腔怪调的嘲讽:“是温遇旬把他弄进植培所的吧,不然凭他这种半吊子凭什么能转正啊……现在看着一点都不难过,简直是白眼狼……” “哥,别说了……”好像是汤至臻的声音。 沈榆脚步停了一瞬,接着更快地走进了电梯。 东西基本上打包收拾好以后已经日出了,沈榆这时候才有空下楼去给手机充电。 手机里有植培所工作群里的消息,大概的意思是放一天假,领导语焉不详,只说雨天路滑,大家要格外注意安全。 父母还是没有给他回电。 沈榆长长地吐一口气,觉得自己现在处于一种极其诡异的平衡的稳定。 看着面色如常,也并没有想要流泪的冲动,只是有什么东西埋在心脏里,跳一下跳一下,想要喷涌,又实在突破不了脏肉的隔阂。 工作群里的消息是发给不知情群众看的,沈榆作为暂时最适合联系处理这件事的知情者之一,自然是要配合警方和上级调查清楚的。 天仍在下雨,并不悲戚的春雨,下下来是润物的生机。 沈榆一把伞打到家门口,司机早就等在那里。 “小沈先生,”司机常常接送温遇旬上下班,见过沈榆几面,“温家那边已经通知到位,温老先生和温太太半个小时前就赶去附属医院了。” 司机眼底也有些青色,眼珠里有血丝,表情并不好看。 “好,麻烦你了。”沈榆收了伞上车。 植培所的位置在郊区半山腰处,今日路上格外拥堵,眼看着大门都快瞧见了,一排车堵在前面,就是上不去山。 “前面有施工,”司机说,“可能还要一会儿。” 沈榆忖度两秒就做下决定:“就这几步路,我走上去吧。” 他回家出门都匆忙,连衣服都没换,身上还有在医院里沾的消毒水味。 实在是冷,气温只有十度上下,沈榆拢紧身上的风衣,逆着风和雨往山上走。 山脚的工人正在修缮路面,原本的路面坑洼不平,是十年前豆腐渣工程的产物。这次修缮要将水泥铺厚,路面改宽。 路边留了一条仅能行走通过的泥巴路,四周都有砍断的,被连根拔起的粗壮树干。 第3章 沈榆没什么犹豫地走上去,看似正常,实际心绪已经飞到真空里找不到了。 忽地脚下一松,那被破坏过一次架构的沙土地根本禁不住多少人一次又一次地踏过,一大块结成团的泥巴骤然松动,带着沈榆全身的力量就往下掉去。 周围惊呼声渐起,沈榆耳内嗡鸣。 坠落的速度很快,沈榆这才知道跳楼的人在失重的几秒里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 不过上天垂怜,勉强分出几秒,在沈榆的后背触到地面之前给了他想遗言的时间。 这一生虽然短暂,但对不起太多人,父亲早死未敬孝道,母亲盼望却平庸终生,朋友与梦想尽数辜负,对现状也不甚忠诚。 最后回想起来,只对温遇旬说过一次喜欢。 亲吻也只有寥寥一次,鱼水之欢更是难成。 好遗憾。 …… “小榆……小榆?” 沈榆睁开眼,不是医院,不是天堂,是一张略显年代的木质餐桌。 他的母亲岑漫摇站在面前,与他隔着空气中肉眼不可见的无数粒尘埃视线相撞,搬进温遇旬三环内复式之前的名为四季花园的老小区内,破败的墙漆一如既往地露着马脚。 “小榆,”岑漫摇将清汤长寿面从锅中倒进碗里,“昨晚几点睡呀,吃饭都能吃睡着。” 又笑着说:“20岁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选择在七夕开更一个新文。 这次写一个心机别扭哥哥和忠诚小狗弟弟的故事! (不会很虐,反正是没有隔壁潮水虐,这我可以保证tt) 第2章 雪落新荷 “……妈妈?” 沈榆从小家教良好,出身南方更是心思内敛,面上向来温和顺服,言行有度。 但他都能听得出来自己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在抖。 要么是沈榆昨晚在自己不之情的情况下突发名为梦游的恶疾,为情所困,用情至深,接受不了温遇旬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一头撞死在温遇旬对他常年上锁的房间门上,导致他现在看到的眼前场景也是天堂。 要么就是梦里撞鬼。 “怎么啦?快吃,吃完上学去。”岑漫摇回厨房放了锅,又走出来,抬手撕了一页墙上挂的日历。 门边有个废纸篓,里面铺了些往期的报纸和往日撕掉的日历,岑漫摇路过,顺手就要将那张纸放进去。 “等一下。”沈榆没这么冒失过,但现在顾不得了,几乎是跳起来去够那张被撕下来的日历。 黄历纸比别的纸张薄,沈榆透过纤维纹理看到指尖覆盖的阴影。 2021年3月18日,宜出火开光,忌栽种安葬。 勾陈大帝值守,五行金中海,冲羊煞东...... 怎么会,怎么会,薄纸被他扯出一个口子。沈榆自认唯物,每天打交道的都是两条腿走在地上的人和实验室里真实生根在土地里的植物,就算偶尔忙昏头了也知道今夕是何年。 可这黄历上的日期分明是四年前。 岑漫摇被沈榆的动静吓了一跳,一下站在原地捂着心口看了儿子一会儿,才走过来沈榆手里那张纸抽走了。 “怎么了呀,囡囡。” 岑漫摇说话很软,江南女子的温婉。这点沈榆有些像她,轻易就给别人造成很好说话的假象,实际上这对母子一个比一个倔。 她伸手摸了摸沈榆的额头,凉的。 “没有不舒服吧,看来真的是昨晚没有睡好,都告诉你要早一点睡觉了呀,不然身体要搞坏掉的。” 黄历纸又被岑漫摇扔进废纸篓里,轻飘飘地铺在最上。 他记得自己是为温遇旬处理身后事的时候出了意外,沈榆站起来,低头审视自己的身体。 健全,白皙,修长,手掌摊开,十片指甲十只月牙。 桌上清汤长寿面的温度还很高,透过瓷碗烫在沈榆手心里。 虽然无法说服自己,但他的的确确站在了四年前他生活的方寸之地,呼吸和心跳都普通和寻常。 他还活着,那温遇旬呢? 岑漫摇站在他身边,穿着一身素雅的米色长裙,见沈榆面色无异了过来挽他的手臂。 “快去吃饭吧,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她拉着沈榆在餐桌前又坐下来,说道:“今晚要和温叔叔吃饭的哦,不要忘记了。” “到时候温叔叔家的那个哥哥会来接你的,”岑漫摇笑着,“要有礼貌,看到人要叫的。” 2021年3月18号,沈榆20岁生日,j大百年校庆。 太久没走回学校的路,沈榆什么都不适应,四年前的公交线路,四年前的校园布局,基本上忘了干净。 走到一半,手机响了。 “寿星,你人呢,等你半天,再晚就迟到了。” 沈榆用三秒钟消化出这是宁以桥的声音。 四年前,沈榆做主唱的乐队“长眠湾”还没有解散,他和乐队鼓手宁以桥是很好的朋友。 沈榆顿了顿,试探道:“邱风在你旁边?” 邱风是键盘手,玩合成器非常厉害。 宁以桥缺心眼,注意不到沈榆相较平时古怪的语调:“当然,不然他能在哪儿?” 果不其然,等沈榆跌跌撞撞颇为不顺利地找到两人,宁以桥和邱风并肩站在一起,看见他就迎过来。 “你好慢。”宁以桥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邱风没什么话,沉默地递给沈榆一块用纸盒装好的奶油蛋糕。 第4章 这样的场景多久多久没有见到了。 沈榆眼底有些酸涩,努力压了压,说走吧。 j大是名校,百年校庆的典礼办得很大,宽阔的街道边摆了一溜的互动摊点。 大礼堂前排长队,里头有演讲,沈榆的班级组织了集体都要参加。 沈榆抱着盒子坐在半圆构造的场地角落,座位是阶梯走势,他位于最高点,看向台上的人变成不那么清晰的色彩块。 校长和优秀教师,讲完下台收获掌声雷鸣,沈榆看着主持人,心思隐秘。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虽然并不完全记得清楚,但事情的大致走向和上一世没有差别。 那么...... 主持人请本届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致辞,话筒接交的短暂几秒,沈榆的目光灼热,完全黏在缓步走上演讲台的人。 抓着蛋糕盒子顶上提手的手都没那么用力了。 那场突如其来的死别意外给沈榆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沈榆松一口气苦笑,恰好被低头玩手机玩累了抬头看看远处的宁以桥抓到。 “你对着前男友叹什么气呢?”他和温遇旬的关系宁以桥和邱风都知道,不过只知道一层,也不知道他俩为什么分的手。 沈榆不想承认:“没叹气,没对着他。” “那你干嘛?”宁以桥又问。 “......我饿了,早饭没吃饱行不行?”沈榆随口找的理由,台上那人已经开始说话了。 声音有点沉,还是很好听,但沈榆敏感地捕捉到有些尾音沙哑,有疲意。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没睡好。 睡眠问题在生死面前都算得上小事了,但以前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温遇旬就经常熬夜很猛,沈榆很多次想让他别那样不要命地熬,只是温遇旬都不理他。 沈榆倒没有太多难受,难受也受着。分手以后很难做成朋友,他知道的。 温遇旬这人的性格本来就又冷又淡,和沈榆谈恋爱之前对谁都这样,后来有个沈榆,那就只短暂地给了他一个人温柔和耐心。 沈榆是很知足的,他曾经获得过那人高不可攀的喜欢和爱。 宁以桥又低下头,他新开的一把游戏已经开始了,便头也不抬:“那你吃啊,不是给你买了蛋糕吗,寿星。” 沈榆是觉得这样的场合吃东西会不会有点不礼貌,说:“不好吧,多不尊重。” 宁以桥阴阳怪气:“是,前男友在台上讲话,是该尊重。” 他嘴贫起来没有正形的,邱风用腿碰了他一下,然后对着沈榆摇摇头:“没事,你吃。” 话说到这个程度,沈榆不吃也得吃。 芒果雪融蛋糕,奶油不甜,很醇厚的香味,是沈榆喜欢的西城区那家很难排到队的蛋糕店。 邱风和宁以桥当然不知道沈榆心里偷偷又在感动什么,因为除了吃蛋糕都认真一丝不苟的人,其余人的视线暂时全部转移到台上说话的温遇旬身上。 温遇旬的没有拿稿子,说话很简短,好像很随便地讲了几句勉励的话,就关了话筒走下来。 主持人都傻了,明明前两天彩排不这样的。 那个人对这种事从来就没有心理负担,双手放西裤口袋里,径直往礼堂角落的最后一排走。 第一排不是没有给温遇旬留位置,优秀毕业生代表桌前还有名牌。 也不是阴影覆盖到头顶上的时候才发觉温遇旬往这边过来了,宁以桥关上游戏的时候戳了沈榆一下。 沈榆拿着叉子,叉子上还盛了一块刚挖下来的蛋糕。 温遇旬居高临下,低着头,看着沈榆没有表情,眼神深刻,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是没办法低调的容貌,眉骨立体,唇形优越,沈榆是新荷,他是松山的雪。 气场太强大了,尽管他本人并没有这个意思,但身边朋友不多想来也有这个原因。 不过雪化掉的时候沈榆是见过的。 沈榆手停在半空,走神的时候手腕没注意平衡,晃了一下,那块蛋糕掉在腿上。 温遇旬皱了皱眉,直接用手捡起那块由他始作俑的遗留物。 “吓成这样?” 沈榆旁边有个空位,温遇旬坐下来:“又没有不让你吃。” 作者有话说: 好的这章修完了!情节会有对不上,新来的朋友不要着急,最迟明天(10.31)我全部弄好! 第3章 该死的世界 虽然和见鬼没什么两样,但温遇旬确实是坐在沈榆旁边听完了接下来的整场演讲和演出节目。 沈榆简直坐立不安。 “吃不下别吃了。”温遇旬拿了纸巾擦手,偏头看到这人一副要噎住的表情,低声提醒。 或许因为前世有所亏欠,朋友的心意沈榆不可能辜负的,摇了摇头,还是将蛋糕一口一口吃掉了。 散场之前,温遇旬对沈榆说:“我一会儿还有事,下午五点半我来找你。” 沈榆惊异有余,反应慢是另一回事:“找我干什么?” 温遇旬眉目深深,看不出来心思。 “我以为岑阿姨已经和你说过了。” “说过了吧,沈榆。”温遇旬看他一眼就往外走,脚步没停顿。 沈榆被留在后面,眼睁睁看他出了礼堂的门,消失在绰绰人影中。 是这一刻才意识到原来想念无声也重值千斤。 第5章 温遇旬外出作业五天,出意外的那天,是沈榆没见他的第六天。 前后算下来不过一个星期,他们分手后两年不见面,却怎么都觉得没有这瞬间想念。 沈榆跟着宁以桥邱风一起走出去,门外春光大亮,复苏和死亡形成亘古不变的轮回,上天垂怜,让他死亡都有机会反悔,再天赐一次复苏的生机。 最重要的是事情走向变化不同上一世,沈榆低头,眼眶红了。 失而复得是世间最美妙的奇遇,如果命运的弹道真的可以改变,重新活过也算是天降头彩,顶顶好事。 沈榆向来相信事在人为,温遇旬离开的方向有风吹到脸上。 这一次,他有不一样的想法。 傍晚五点半,温遇旬没用手机联系沈榆,直接到音乐学院门口堵人。 下午的时候导师拉他和校领导一起逛实验室和技术馆,忙了一天,现在原本在低头看着手机,眼睛不舒服,眉头皱得很紧。 沈榆走近他,温遇旬看过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没收拾好,那点犀利杂着疲惫一起向沈榆砸过来。 见是他,温遇旬直起身子,面色恢复如常,但隔阂还在,也不和沈榆说话,带他上了车。 温远的房子买在二环以内,首都的环路上向来很堵,约定好的时间是晚上七点,等车子开进小区,已经接近八点。 温远亲自下来接,这时他还没有四年后那么重的外派任务,看着年轻许多,至少白发少了半壁头顶。今晚只是简单的重组家庭聚会,他没穿和岑漫摇约会时的衬衫和西裤,穿了简约的一套休闲服。 “小榆,路上很堵吧?饿不饿?” 温远从前见过沈榆一面,匆匆地,那时候沈榆还要上课,只互相打了个招呼,因此现下表现出少许熟稔。 沈榆笑了笑,他对温远没什么坏印象:“不饿。” “给你订的蛋糕刚刚到,”温远说,“待会儿多吃一点。” 温遇旬站在沈榆旁边,瞟了他一眼。 温远带着他们进了开着水晶吊灯的明亮大厅,进电梯后按了顶楼的25层楼。 这种级别的小区一般一层只有一户,电梯到达楼层,不明显地又弹了往上一段惯性力,“叮”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四五步的距离就是大门,开门后左手边餐厅,岑漫摇已经坐在席间。 温遇旬向来不大喜欢说话,只和岑漫摇问了好,四个人分别在长四方形的餐桌边坐下来。 “小榆,怎么样,今天校庆好伐?听说哥哥还上台致辞了呢。”岑漫摇问。 她是想活跃气氛,也想让沈榆和温遇旬尽快熟悉起来,好快快融入这个家庭。 沈榆心不在焉,这一天脑子转太多,有些不够用:“还可以。” 每人各坐一边,互相都碰不到对方,沈榆和温遇旬面对面,岑漫摇和温远面对面。 不知是为了庆祝什么,温远还开了一瓶他珍藏已久的红酒,沈榆喝不懂这些,好像那吃不惯细糠的山猪,尝了只觉得嘴里有些发苦,另有些好闻的香气而已。 沈榆比这桌上的其他三个人多活四年,多四年经历,和这三人有更坚实的相处积淀,因此在这顿饭的前半程,他是比较游刃有余的。 游刃有余地附和岑漫摇引到他身上的话题,游刃有余地回答温远问他的日常生活,游刃有余地应对温遇旬的沉默。 直到岑漫摇又和沈榆说起那个他想要逃避的话题。 “这也太凑巧了吧。”岑漫摇得知温遇旬在学校里主修植物科学与技术后,脸上露出又惊喜又惊讶的神情。 “我一直想让小榆转到这个专业呢,当初让他报这个专业的时候就觉得很好,没想到他居然在志愿提交的前一天背着我偷偷改掉了。” 沈榆的性格遗传亲生父亲沈珏的温润,在岑漫摇面前做了二十年的乖孩子,因此现下说起她认知中沈榆唯此一次的叛逆,岑漫摇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气愤。 “改成了什么,艺术史论?” 她对于教育有自己的坚持:“文化分那么高,又是学的理科,跑去报这个专业做什么嘛,这个学出来都不知道去干什么好了,要妈妈说,现在时间还来得及,给你转个专业,就学小旬的专业怎么样呀?” 来了。沈榆咽下一口玉米排骨汤,抬起眼,恰好和温遇旬的眼睛对上。 温遇旬这次没有挪开目光,隔着空气中带着玉米的清香味的氤氲,视线一直落在沈榆脸上。 四年前沈榆没给岑漫摇回答,但还是被那为他好的妈妈想法设法地塞进了温遇旬所在的农学学院。 岑漫摇女士的说一不二在温远的宽容溺爱、沈珏的温吞慢热和父母的早逝早亡中肆意地蓬勃生长,反抗用处不大,她只会觉得沈榆是她科研衣钵的唯一继承人,最后感动于中国科研事业的跨时代发展趋势,真心实意地掉两滴为祖国建设事业而奋斗的眼泪。 不过就算是在四年前,沈榆的乐队也渐渐开始有了些起色,和公司签约后,专辑出了两张,虽然销量一般,但粉丝人数还是比较可观,作品不多,质量却很高。 只是缺一些走到大众面前的机遇和舞台。 然而岑漫摇没有看到,她心中梦想关乎江山社稷的百年传承,关乎人类与地球的和谐共生,这一切磅礴壮大,九天上下无可匹敌,沈榆一指琵琶弦拨得出神入化,贝斯律动心醉神迷又如何? 第6章 不务正业的耻辱钉钉在沈榆的录取通知书上两年时间,岑漫摇最想要拔除。 重来一次,是该自己去争取。 沈榆张了张嘴,刚要出声,温遇旬突然撂了汤勺,陶瓷两厢碰撞,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岑阿姨,”他说话向来不急不缓,没什么情绪,说出来的话却能把沈榆吓死,“我认为,还是不要勉强学自己不喜欢的专业。” “有热爱是好事,”温遇旬看着沈榆的眼睛,面前的酒杯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更何况,不敢保证人在被强迫以后会不会产生怠惰和排斥心理,甚至可能影响到做事的积极性和质量高低。” “......” 上一次温遇旬有为他说过话么? 没有吧。 沈榆心惊胆颤,差点把花纹精致的镶银白瓷勺咬碎了咽下去,为压惊,又两三口将杯里红酒喝了个干净。 上次他分明不是这副明里为沈榆说话,却在暗处字字带刺讽刺他专业水平估计达不到预期的遣词造句,只未发一言,从鼻腔里哼出个嗤笑罢了。 自然没人看出沈榆心中所想,白瓷勺跌落在碗中,岑漫摇顿了顿,将这滚烫的山芋抛回给沈榆手里:“囡囡,侬勉强伐?” 茧子不够厚的坏处体现出来了,沈榆被烫得生疼,自然没说勉强:“还……还好。” 岑漫摇像是松了口气,说:“没有就好嘛,我们小榆虽然起步时间晚了些,但妈妈相信你,只要用心努力学习,追上进度是指日可待的。” 温遇旬闻言不再出声,勺子是没再重新拿起来,只是也没有半途离席,低着眼皮,听岑漫摇为沈榆转专业的事絮絮不绝,看不出表情。 温远发觉气氛不对,将话题转开,两个大人去聊前些天在西北捡到的那些石头去了。 沈榆心理活动丰富,然而当下没有太体现出来,知道岑漫摇的想法并非一夕能够改变,也知趣地不再开口。 饭后,温远起身,进厨房里拿了冻在冰箱里尚未拆封的蛋糕。 温遇旬不爱吃,也不想吃,随意找了个借口,说是他带的学生有篇文章要他把关,就先回房了。 面对温远和岑漫摇的时候,倒不像单独面对沈榆时那样刻薄。 沈榆在心里戳温遇旬脊梁骨,十分恶毒地想,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好好珍惜生命,嘴下积德,或许菩萨看在你改过自新的份上降下保佑,不然四年后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动物奶油制成的六寸水果蛋糕,奶油堆里铺着青提和薄荷叶,卖相很好。 关灯闭上眼睛许愿这种环节太尴尬,没必要,沈榆在脑袋里囫囵了个愿望,一是希望世界和平,二是山体滑坡灾害从地球上消失最好。 他切了蛋糕,先分给温远和岑漫摇各一块,又切了一块,慢吞吞地吃掉今天第二块蛋糕。 “今天你们母子先留在这儿吧。”岑漫摇喝得有点多,温远看出来,又瞧瞧沈榆发红的耳根。 岑漫摇自然没什么异议,任由温远叫了人,多收拾出两个房间。 给沈榆落脚一夜的房间在左廊,温远的主卧和岑漫摇的房间在右廊道,沈榆边上的房间就是温遇旬的,这点他记得清楚。 沈榆回到房间,背手关上门的声音很轻。 他喝酒容易头晕上脸,没什么精神,换了温远给他备好的睡衣就赖在床上不想动,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过了不很久,沈榆都快要睡着了,却隐隐约约听到门外传来什么动静。 悉悉索索又鬼鬼祟祟的,反正不是什么正常动静,他以为是岑漫摇来找他说话,爬下床开了门。 在卧室把关论文的温教授站在门外,手里端了一杯发着热气的槐花蜜水。 沈榆挑眉。 温遇旬沉着目光看向沈榆,也不说话,最后还是沈榆先没忍住。 “怎么了?” 又沾了些不甘,故意阴阳怪气道:“我不会把我们以前的事情说出去的,哥哥。” 第4章 你在卖吗 他什么时候这样挑衅过温遇旬,要不是工作需要,就算他们住在一起,一整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今日胆大妄言,温远开的那瓶壮胆酒有一部分原因。 这点酒精不会让沈榆有多少感觉,他并非酒量太差的人,只是脸热,能确定自己头脑是清醒的。 所以现在招惹温遇旬应该压抑已久的本能。 温遇旬从来是不理会沈榆这占的这口头便宜,手里端的蜜水递过去,杯身险些戳到沈榆鼻尖。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榆接过蜜水,端起来喝之前偷偷观察温遇旬的表情。 “到底什么事?” 但温遇旬这个人,性格古怪,非常别扭,不是很诚实,擅长隐藏意图,但意图被发现之后擅长坦然地得寸进尺。 表情很淡,但是生得眸色深,致使只要多盯着谁看一会儿,就算没企图也能吸引无数人过度解读。 但沈榆和他朝夕相处,大胆称一声自己了解他比别人多好几倍,觉得温遇旬现在看他的眼神像在植培所实验室里,而自己是他手里眼下培养皿中植物的什么种子。 裸子被子,苔藓地衣,门纲目科,吸水光照,那分明是探究和审视。 温遇旬盯着沈榆喝完,探究结束,又将杯子从他手里拿回来,转了半身,竟是这就要走。 第7章 他不理人沈榆倒习惯了,只是今天情况不同,沈榆不想放他走。 温遇旬被他扯住袖子,挣一下就能脱开,但他没有。 他果然不想让沈榆发现,反问:“不然沈少爷以为我是来找你做什么?” “没见过哪个少爷在首都住破房。”沈榆不想听温遇旬这样叫自己,出声反驳,也不清楚做什么要和他站在房间门口穿着睡衣吵嘴。 温遇旬自然地接话:“您在诸暨的房产几亩不用我多说,江南小少爷的头衔你戴着不应当不习惯。” “首都寸土寸金,诸暨房价一平方只千把块。”沈榆说。 “……” 过了寂静的几秒,沈榆才慢慢反应过来一些,这些话幼稚得听着就耳朵红,刚说出口就后悔,沈榆急于转移话题,闻到温遇旬身上不浓重的酒味,想起他也喝了酒,声音小了点,问道:“花蜜水,你喝过没有?” “没有,”温遇旬答得很快,“我不像沈少爷,喝一点酒就满脸通红。” 沈榆无奈了:“你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 温遇旬难得顿了顿,然后说:“我才要问你。” “为什么我送蜜水给你,你火气这么大,明嘲暗讽,全是冲我发。” 这话太委屈,沈榆想了想,温遇旬没和他一样多出四年经历和记忆,就算有前世仇,但如今要算重新开始,温遇旬待他态度差已经是从前的事,自己这样究竟是不是向无知者报一个未雨绸缪的仇。 在两人以兄弟的身份重新认识之前,温遇旬的确陪伴沈榆度过了一段堪称美好的时光,决裂是偶然,现下应当算旧情人见面,分外眼红,言不由衷。 难道和温遇旬说“你信不信,你往后的四年对我的态度会更恶劣,所以我这是提前挽尊”? 温遇旬大约会认为他是个神经病。 是沈榆唐突,控制不住脾气和怨气。 温遇旬很高,肩膀宽,房间里的灯光从沈榆背后照过来,打到他身上,骨骼撑起的皮囊囊括了沈榆的影子。 “我确实不止来给你送个蜜水。”温遇旬突然开口。 他没给沈榆多问的时间,直接地说:“我其实是想来告诉你,植物科学与技术,你要实在不想转,就不转。” 轮到沈榆愣住。 他们决裂后连话都没好好说过一句,温遇旬更是不知道体贴为何物,从前见了沈榆哪一次不是视若无睹。 “为什么……” 为什么上一次你不和我说?是我主导自己的梦,事情会向着我所期望的样子发展?所以你在我梦里也因为我的幻想而对我稍微客气了点? 沈榆问不出口,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肚里去:“我妈不会同意。” 温遇旬不以为意:“可以劝。” “不好劝。”沈榆实话实说。 “我来说,”温遇旬似乎有点不耐烦了,受不了沈榆这温吞磨叽的性子,眉心皱了,“你只用告诉我你想不想。” 沈榆眼睛有点酸,笑着说:“你这样我一时间不习惯,我们好久没这样说过话,我还有些因素需要考虑到,你让我想一想。” 他言辞恳切,温遇旬也没什么意见,点点头,将袖子从沈榆手里抽回来,说一句:“没事。” 然而走了没半步,身后又传来一阵阻力。 是相对温和的阻力,不是强行的生拉硬拽,那力度里带着专属于沈榆的犹豫,半推半就的柔软,像是挽留,又不敢。 “哥,”沈榆又怪腔怪调地叫他,语气带了些揶揄,“这个专业不论我转不转,还是谢谢你为我费心。” “我这个人讲恩情,只言谢又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所以……” 沈榆手上力气收紧,手臂回缩,这次握在温遇旬手腕上,往上就摸到小臂上乍起的青筋。 他说话语调变得很慢,有些拉长:“这次如果你想要,我不端着,我可以给。” 温遇旬面对这样赤裸的勾引不说话,眉眼低垂,看沈榆搭在他腕骨上的指节,竹节似的分明着,一段一段,把他扣得很牢固。 沈榆见他这副神情,也有些恍惚。 这次他们都还算冷静,似乎连关系都由于温遇旬突然不明了的态度而有所缓和,沈榆这招叫故技重施,以身涉险,把握没有几成。 “沈榆,”过了一会儿,温遇旬叫他的名字,听不出语气,“你在卖吗?” “不算,”沈榆脸皮厚,“从前情到深处时你要我没给,说我端少爷的旧习俗架子,现在我可以给了。” 温遇旬看着他的眼睛,没问为什么。 “现在也没有明媒正娶,谈不上洞房的好时机,”他问沈榆,“说清楚,是你想要还是感谢我?” 他们处处提从前,又都不明说,都心如明镜,沈榆不好隐瞒,承认是经受过温遇旬濒死的噩耗带来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欢欣,就算是假的也心甘情愿了,说:“也感谢你,但这次是我情难自控。” “我很想你。” 他不矜持的实话刚落,后颈就传来一阵巨大的推力,耳畔是适才装蜜水的瓷杯落在地上发出的清脆的碎裂声,然后才是温遇旬略显粗重的呼吸。 温遇旬摔了杯子却不管,踩过一地狼藉,附身前倾,十分不要脸地借助身形优势将沈榆往后压回房里,手掌按着门框,手指摸到门框边灯的开关,“啪”一下按灭。 第8章 “记性不错,”温遇旬贴着沈榆的嘴唇,“从前你与我说过什么,都记得分毫不差。” 沈榆攀上温遇旬的肩膀,鬓角厮磨,唇肉相抵,他一口气叹了又吸回来,当是送别故人,了却情事一桩。 回了四年后落差会不会更大,他顾不上了。 “还记得别的什么?”温遇旬问。 沈榆在失氧且承受嘴唇和身体疼痛的时刻听到温遇旬的问句,还能走神半分来想。 记得什么?他愤恨般咬回温遇旬的下唇,听那人抽痛吸气,心眼仍能留于处处,关了灯不够,还记着背手锁上房间门。 前尘所有,记得对酒听雨雪,也记得烹茶卧风月。 作者有话说: 顺一顺时间线→重生前(2025)→重生后(2021沈榆第一次以‘弟弟’的身份和老温见面/2021以前这俩人就搞上了但是分了) 大家放心后面都会解释清楚的,下章是一章回忆 第5章 借伞还情 沈榆三岁那年,打翻了沈珏一把酸枝木琵琶。 那时沈榆的个头就顶个琵琶高,他好奇玩弄,琵琶却从琴架上跌下来,下落的轨迹划过沈榆还嫩的幼儿手指,猛地发出“铮——”一声明亮的响。 动静太大,手也疼,他被吓哭了,引来了里屋排戏的沈珏。 沈珏没对着一个三尺男儿摆严父脾气,笑着把他抱起来,说我们小榆和琵琶好有缘分,随便一拨就响声清亮,以后小榆弹琴,爸爸唱戏,天下妙手怕是又要多一位。 岑漫摇本来就被沈珏咿咿呀呀那些戏音吵得烦,走过来把沈榆抱走,说:“越剧没落,你打算让小榆和你一样,一辈子守着空荡的戏台?” 沈珏的脸冷下来,岑漫摇说得没错,新时代是该摒旧迎新,可这摒的除了糟粕,还有戏曲的百年传承。 那是千不该万不该。 缘分这种东西千奇百怪,沈榆是被一声琵琶音吓得差点没尿裤子,但等他再大一点,有足够手劲掂起整把琵琶时,喜欢得不得了也不是乱说。 岑漫摇把琵琶当成沈榆的爱好养,练习和考级都没大干涉,反正她是早就想好了,和沈珏离婚以后就带着沈榆搬到首都生活,然后让沈榆和自己一样,走科研的路。 只可惜计划落空,沈榆做了十八年的听话儿子,少年时期的叛逆却并没有嚼碎了咽下去,而是一直含在嘴里的蛇信子,就等岑漫摇放松警惕,方抓住机会,艰难地破土而出。 见温遇旬第一面,是在沈榆高考完十八岁这年夏天。 那年全球变暖趋势严重,全国各地都燥热,蝉叫得人都心烦,他偷改了志愿,岑漫摇发现的时候,录取通知书都已经寄到了,她再生气都不能怎么着,也不想再让儿子吃一次高四复读的苦头。 家庭气氛不好,沈榆不愿意在家里待着,提着琴盒跑出去,给宁以桥打电话。 彼时月黑风高,宁以桥正在家里睡觉。 “出来,”沈榆一点不和他客气,“陪我练琴。” “小祖宗……”宁以桥被吵醒,一开口就是抱怨,但想到沈榆被岑漫摇骂得狗血淋头,估计心情也不是很好,生生憋住了。 “行,”宁以桥翻身下床找鼓槌,“用不用叫邱风?” 沈榆倒是想叫来一起,但他和宁以桥更熟识些,从他刚来首都上初中时就玩在一块儿,邱风是高中认识,和宁以桥同班,沈榆读理科,在他们隔壁。 他想,又怕打扰人,不讨好的活不想干,说:“你叫。” 排练室早关门,沈榆他们常去的酒吧叫“卧月”,一个电话过去,老板答应得爽快:“你们来练吧,直接用舞台,今天没什么客人。” 卧月的门牌匾在晚霞红上刻了字,竖着落下一块,宁以桥和邱风赶到的时候,沈榆背着琴盒站在牌匾前,和老板聊天。 “天气预报说有暴雨,”沈榆放下手机往酒吧门里瞧了眼,说,“怪不得没什么人。” 宁以桥走过来,想和沈榆勾肩搭背,不料后者护琴心切,他被一掌推开,也不生气,接话道:“红色预警,啥好人啊一定要这个时候把我们叫出来。” 转眼瞥到沈榆身后的琴包,宁以桥惊奇道:“不是贝斯?” 琵琶琴包独特,琴头与牌面都做几乎同等面积的圆,六相山口处窄,沈榆个子不矮,但有些单薄,背在肩上显得吃力,但表情又不透露半分勉强。 “对,”沈榆边往里走边说,“从前就和你们提过用琵琶替贝斯,曲子有一点想法了,今天来试一下。” 酒吧面积算得上庞大,沈榆站在台上调音,都快要看不清那桌唯一坐了人的最远的卡座。 沈榆说的“试一下”并不是试他谱好的曲子,他从琴包里拿出一叠对折三次的纸,问邱风:“能试着弹一下么?” 邱风接过来,看了看,将谱子卡在谱架上,试着弹了一段。 只几个音,连成一段曲,这两人和沈榆待久了总知道他,邱风问:“这什么调子?不像你平时写出来的。” 沈榆说:“不是我写的,这是现成的。” “越剧《白娘子》的二胡谱子,我稍微改了一点。” 越剧的受众群体到了现代化逐渐加速的2019年已然很少,别家正当青春期的孩子一年接触一次戏曲大约也只能在电视台晚会上寥寥瞥一眼,邱风不太听得惯,评价道:“这调子怪怪的。” 第9章 沈榆是泡在戏词歌赋里长大的孩子,他从小听沈珏唱得耳朵起茧子,高中课业重,岑漫摇对他要求高,他许久不回家乡,不见沈珏,就算邱风弹得不算熟练,也只觉得亲切,并不陌生。 “不过这想法很有创意。”宁以桥重新拾起鼓棒,配合着邱风弹出的音调敲了节奏,沈榆出来得匆忙,没带义甲,手指在弦上一扫再拂,就着鼓点和节奏弹那段萦绕耳边十几余年的旋律,轻哼茧也熟悉的唱词。 ——西湖巧遇两娇娘,一缕情丝牵心上。相约今日登门访,犹觉昨宵夜更长。不待鸡啼就起身,穿得一身整洁相。飞步行出清波门,不觉已至她门墙。 唱词和唱腔都不常见,没听过的人不认得很正常,但酒吧里靠近门口的那唯一一桌客人貌似被惊动,也听不来这腔调,似是好酒上头,竟隔着老远距离对着沈榆三人嚷嚷起来。 “喂!”听声音是中年大叔买醉,“咿咿呀呀地唱什么东西,好难听!” 这话也没好听倒哪里去,一时间,唱腔和旋律都被打断,沈榆了然中国戏曲在二十一世纪初的命运也如此,面上没什么表情,宁以桥和邱风脾气没沈榆好,脸色就没那么好看。 宁以桥是个性子急的,手上东西一扔,鼓棒滚到地下,站起来就想与人理论。 “话不可以这么说,”声音响起来却不是宁以桥的大嗓门,而是一道略显苍老的沙哑声,“许郎借伞是为钟情,失了时间感知是为见心上人急切,字字句句乃是肺腑。” 沈榆朝着声音发源地看去,之间酒吧另一个角落里还坐着一桌两个人,昏暗的光在桌上放的酒杯上闪,只是卡座顶上的吊灯没亮,人和动静一同隐匿于黑暗中,他观察不仔细,没看见罢了。 那人走出半步,笑吟吟地向出言不逊的中年男人道:“如此动情的吴侬软语,怎可说是难听?”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反驳,语调却并未激进反而温和,那男人也没再说什么,讪讪地被觉得丢人的同伴拉出了卧月的大门。 老人为沈榆他们解了围,也并没走回暗处,反倒借着人走茶未凉的另一桌吊灯的光站在明亮处,眼神灼灼地盯着沈榆:“你们继续。” 沈榆性子温和,倒也不怯场,和宁以桥商量着,就重复适才的鼓点,再和邱风强调,要弹得慢一些。 琵琶颈连着凤凰台又直起来,像找到知音有了底气。 昨日西湖雨倾盆,幸仗同舟免摧凌。临别又蒙借雨伞,情重义高感深恩。 沈榆又唱了自己有把握的几段,就停了动作,诚实地说:“后面不会了。” 琵琶声刚一停,天气预报就难得没耍一次人,外头劈里啪啦地掉下水滴来,满世界都是大小珠打在门外的“卧月石”上的沉闷,接着再一声轰响的雷,听着比宁以桥的鼓声还大点。 老人并没在意,点点头,说:“这天气倒是应和上你选的这段。”又转身朝着刚才置身的那处黑暗笑,“你觉得怎么样?” 那黑暗中的卡座还坐着另一个人,沈榆唱之前稍微看了眼,只模模糊糊一个黑色的影子,桌上的酒杯和酒水变成他消遣的玩具,转着玩儿出一卷漩涡。 这道声音是更年轻的,嗓音有些低:“很好。” 明明是肯定的评价,老人却不高兴了,说:“就一个很好?我看你夸奖不大走心。” 那人说话没什么感情:“那我该如何?我不是您,我听不懂,觉得悦耳就够了。” 这话是很中肯,不知道那人看不看得见台上头顶亮着灯的自己,沈榆还是朝着那边笑了笑,表达礼貌。 老人闻言不再管他,走上前来,先报了自己的名讳,姓章,名济年,介绍止于此,章济年转头开始和他们探讨了唱法,又重复一遍沈榆的唱段。 沈榆因为考虑到这只是自己一次赶鸭子上架的练习,唱的声音并没有很大,透露着稍微的不自信,而章济年不同,他的发音标准,唱法也正确,沈榆上一次听类似的腔调,是在沈珏的戏台子上。 “您是江浙人?”沈榆问。 “嗐,”章济年唱完喝一口水,脸上皱纹明显却不显老态,“我皇城根儿下的纯种血脉!” 那倒是厉害有这沈榆听着都觉得不别扭,好像土生土长在江南的越语功底,几人追问才得知,章济年是距离卧月酒吧五站地铁之外j大任教的老师,越剧的专家。 宁以桥和邱风对越剧都有些兴趣,加上沈榆有让长眠湾的音乐结合上中国传统戏曲的创新想法,多和章济年了解一些的空当,沈榆思绪瞎飘,眼睛也管不住,渐渐从手上的曲谱飘到黑暗中的人影那儿去。 不见人闻其声,就刚刚一句话的功夫,沈榆觉得这人声音颗粒感刚好,要是开嗓唱歌再合适不过。 又聊了会儿,时间将近凌晨两点半,门外的雨还没要小下来的趋势,宁以桥和邱风开了车来,说要载沈榆回去,但四季花园距离他俩家都有些远,沈榆不愿意麻烦他们,从琴包旮旯里摸出把黑伞。 “我带了伞,刚叫了车,马上来。” 他是坚持的倔脾气,两人都没办法拿他怎样,只说要沈榆到家了给个信儿。 沈榆一边嗯嗯啊啊地应着,一边收好东西走到门口,却发现适才还在身边和他们说话的章济年不见了。 他又转头去看那卡座的位置,竟也是空无一人,留下个酒水残存的玻璃酒杯。 第10章 老板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此时整个卧月黑漆漆一大片,灯留下最后一盏。沈榆从小害怕听鬼故事,更不敢看,但奈何发散能力强于常人,只得慌张着加快脚步往外走。 他低头看路,不往前看人,走到卧月大门口旁,余光出现一双穿着皮鞋的脚后跟,好在双腿反应及时,险些踩了上去。 然而额头没那么好运,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人。 “不好意思。”沈榆很快道歉,态度诚恳。 被撞的人转过身,用颗粒感刚好的声音也回应他:“没事。” 沈榆当然听出来,先愣了愣,再借着路边的灯光看清这“王熙凤”的脸。 下颚线凌厉,眉眼间漠然,是英俊又不好接近的显凶面相,说话语气也淡,没什么情绪。 沈榆轻松下来,唠家常般问他:“怎么站这里?章先生呢?” “章先生……”好像不大习惯这文邹邹的叫法,他停顿了下,又顺着他作回答:“章先生是这间酒吧的投资人,大老板,里间有他的卧室,不用担心他。” “好的,”沈榆说,“那你呢,站这等车?” “不是,我等雨停。” 沈榆看他两手空空,大约是没伞,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思,大约是实在被那虚无缥缈的颗粒感拿捏到位,下意识想要示好,主动地说:“我车快到了,伞给你吧。” “王熙凤”看他一眼,睫毛带出很长的阴影,斜斜地照在眼睑下方。恰逢这时沈榆的司机到了,大概是雨太大,天太暗,找不到人,给他打来了电话。 “给你吧。”沈榆忙着接电话,将伞往人手里一塞,就卯足了劲往雨里冲。 “等等。” 沈榆回头,那人开口却不是挽留他,一双眼睛藏在镜片后面,多少让沈榆看出点审视的滋味来。 “我怎么还你?” 白蛇还伞是许仙亲自去家里拿回来的,沈榆总不能效仿这个。 沈榆笑了笑,不在意他语气也不算热络,边跑边说:“我在卧月当驻唱,你下次要还是来这儿,交给老板就好。” 眨眼跑得没影了,刚被沈榆念叨过的老板后脚从屋内跑出来,手上拿着把长柄伞,等到了人面前,看清他手上又拿一把,瞬间没了主意。 “温老板,您耍我呢?”首都很久不下雨,老板在杂物间找伞翻箱倒柜,没想到出来这二老板手里已经拿了伙计,白瞎他一顿点炮仗似的忙活了。 温遇旬看一眼两把平平无奇的伞,耍起老板性子,抨击起落灰的长柄伞:“你那把丑,我不撑。”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后台改了,差点找不到更新在哪 第6章 “昨晚还不够?” 沈榆醒过来,脖子一转,下意识动了动,第一感觉是骨头要从身体的血肉中沉淀剥离下去,直直镶嵌到床垫里的无力。 他睡得不好,做了很久没有做过的初遇温遇旬时的梦,太阳穴处传来的疼痛提醒他记事儿,第一反应居然是要给温遇旬挑骨灰盒。 梦里也没有大逃杀之类的场景,沈榆正疑惑为何大小腿都酸疼,眯着眼在床上还没多扑腾两下,床垫被他动作以外的外力往下压了一下,接着,一只胳膊拦上了他的腰。 看这清晨六点的天色,偏偏吐息还是滚烫,抵在沈榆耳边:“醒这么早,昨晚还不够?” 沈榆这才惊醒,如见洪水猛兽般一下从床上翻了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着寸缕,昨晚夜里的旖旎一浪似一浪高涨上来——温遇旬凶得像是要将他拆吃入腹。 温远嘱咐保姆给他备好的睡衣是蚕丝材质,穿起来轻薄透气,奈何某人是个不知爱惜的,胡乱将他衣服撕下来就扔在地上,沈榆胸腹、大腿上痕迹密布,被单床罩稍粗糙了些,都将他磨得苦了脸。 昨晚毕竟是沈榆的第一次,他太生疏,嘴上讲得好听要命了,可以给,可以给,到最后还不是温遇旬手把手教他搞。 温遇旬的手放在他后腰上,一寸寸往下滑的时候沈榆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直到被入侵内在,沈榆一瞬间就慌乱起来,倒吸一口气,全身的肌肉条件反射一般地排斥。 温遇旬手指都动不了了,忍不住说:“太紧张了吧,沈少爷。” 沈榆一直不知道还有这种环节,有点懵了,过了几秒整张脸红透,还记得拨开温遇旬腹部处的衣服,不要弄脏。 做完已经凌晨,沈榆的房间是客房,不备东西,结束以后满身狼狈。 直接睡觉会让皱乱的床单和被套雪上加霜,温遇旬想撒手不管,只是考虑到保姆的偏见,皱着眉不耐烦地把他拎去浴室清理。 沈榆人都失神,浴缸里的水放满才反应过来,往后缩了缩:“不要。” “什么不要。” 温遇旬心情不好,五指抓着沈榆后颈的软肉,另一只手箍着他的大腿,试图以谋杀的姿态,强行达到净身净心的境界。 沈榆把温遇旬的手臂当作浮木,握着不放:“太烫了……这样,更疼。” “别动。”水已经没过沈榆一条腿的膝头,他挣扎的动作大,水珠扑在温遇旬脸上。 热水没能让冷脸破冰。 “再乱动真的把你按进去。” …… 他愣神太久时间,温遇旬得不到回应,睁开眼就见沈榆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看,也醒了大半。 第11章 不愿意和傻子再论道,温遇旬翻身坐起来,他没穿上衣,移到床边坐着,弯腰捡起了沈榆落在床边的睡衣。 又往后扔回去,不偏不倚恰好罩在人头上。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沈榆回神,他抬手扯下头上盖的破碎的遮羞布,主动地对温遇旬保证道:“我不会和别人说我们的关系,成年人相互解决需求,我懂。” 温遇旬已经站起来往外走,闻言脚步停了停,过了几秒,才转过身来看着沈榆。 他又开始找不痛快:“宁以桥和邱风不是知道?” 沈榆解释道:“只知道我们从前好过一段时间,不知道你现在……” 他没再往下说,但温遇旬今天很怪,平常一个字都懒得赏他,这时却不依不饶上瘾:“我现在?我现在和你什么关系?” 前一晚他冲温遇旬发邪火时,叫他“哥哥”的胆量早就被各种超出他认知范围的异象冲了个干净。 此时没有了潜意识梦境里的仰仗,沈榆啜啜地说不出话来,怎样都没法再将这声“哥哥”叫出口。 温遇旬大概是达到了捉弄人的目的,听不出情绪地嗤笑一声,一边套上衣服一边就往外走。 沈榆的脑袋早就不思考了,竟然追着他的背影问:“你去哪?” 温遇旬说:“昨晚在你房门口打碎一只瓷杯,既然沈少爷的意思是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要把它处理掉。” 沈榆被自己的话砸到脚,理亏只能闭嘴,刚想整理下思绪,就听那缺德玩意儿又叫他的名字:“沈榆。” 沈榆抬起脸,仰视着与温遇旬对视。 那人顶着一张和初见时别无二致的英挺的脸,嘴上却发着神经:“你要是再不起床,早课就赶不上了。” 温远的态度十分好,先是与岑漫摇约定一起骑自行车到地质局上班,又为沈榆叫好了去往j大的私家车。 司机还是到四季花园接他和岑漫摇的那位,原本想替沈榆开后座的门,想到沈榆动作更快,一个矮身又钻进了副驾驶。 车里除了他没别的人,沈榆不回头,只瞟了眼后视镜,忖度了下,问司机:“温遇旬人呢?” 司机原先是专门为温遇旬配备的:“温先生现在不怎么去学校,在植培所实习。” 算下来还是他抢了温遇旬的车。沈榆听到熟悉的单位地址,暗自腹诽,现在要他去大学上音乐课,还不如让他也回植培所与那些花草和细胞打打交道。 教室门开,沸反盈天,沈榆站在门口,有些人照常多看他两眼,宁以桥和邱风坐在一起,旁边留了个空位。 他上大学的时候办走读,不住校,只是在学校的时间占大多数,课余时间也常常和他们厮混在一处。 这节是理论课,沈榆什么准备都没有,连书都忘了放在家中哪个角落里没带出来。 他有心事,这样的那样的,转专业的温遇旬的,犹如乱麻一团,因此清冽的眉眼间愁云密布,他单手托着脑袋放空,困顿感又一下下地泛上来。 宁以桥以为他是写词到半夜没睡够,好心地提醒他,让他不要那么拼命,毕竟甲方给的时间尚且宽裕。 “别词没写完先把自己熬死……”邱风在一边附和,说到一半停了,凑近沈榆问,“你手臂上什么东西。” 沈榆愣了,也去看自己的手臂。 今日气温不高,春风冷飕飕地吹来,沈榆没法回家换衣服,穿的还是去温远家时的宽松黑色高领毛衣,却误打误撞,有除气温因素外的别的考虑。 毛衣袖口宽大,沈榆抬手撑脑袋的动作致使袖口往肘弯处滑,他本就皮肤白,因此手臂中间一圈深红色的痕迹很是明显。 是温遇旬昨晚握出来的,就是这一下,让沈榆手掌都缺血。 温教授是个精明的,大部分痕迹都往衣服能包裹住看不见的地方留,例如皮肤单薄敏感的大腿内侧以及脖颈下两根突起的锁骨。 “没什么东西,不小心弄伤了,”沈榆往下扯了扯袖子,转移话题,他也是真没想起来,“什么词?什么甲方?” “熬夜熬傻了吧,”宁以桥没想太多,“就你要做的那张专辑的主打,前两天还和我说你词写差不多了呢。” 察觉出一丝不对,宁以桥从包子里抬起个脑袋:“你怎么回事儿啊,这也能忘?” 长眠湾乐队在他们三人高二时创办,以越剧融合现代音乐的想法沈榆在很久之前就有,因为想精益求精,才一直拖到不久前才正式启动创作。 沈榆自然没法和宁以桥解释其中缘由,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又按照记忆打开手机里的备忘录,果然有他完成得差不多的歌词。 断桥雪,西湖月 许郎定情娇妻艳 金山漫,水不绝 鸳鸯共衾枕成怨 …… “啪”一下,沈榆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倒扣,这词他很熟悉,看一遍还能唱出来,确是出自他手。 达利欧的见解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你现在不觉得一年前的自己是个蠢货,那说明你在这一年没学到什么东西。 沈榆觉得四年前的自己约摸也是个蠢货,睁眼闭眼间想起来的全是温遇旬那张他看不到笑的嘴脸,而自己写出这样爱而不得的无病呻吟也算是恋爱脑界的翘楚,舔狗界的巨人。 歌名摆在备忘录最上面,只两字《断桥》。 第12章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这几笔撇捺越看越不顺眼,对宁以桥和邱风宣布:“我要重写。”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新开了预收,感兴趣的可以点下收藏嗷~ 第7章 你说想我 昨晚岑漫摇没什么别的目的,就是让他正式地见温远和温遇旬一面。 因此沈榆重过的20岁生日以见鬼起始,随后一整天惊吓过度,他本人是没什么话好说,但宁以桥非说他变了心,淡感情,生日不和他俩出去玩儿,跑继父家吃和美饭去了。 他也就是开玩笑,不是不知道岑漫摇对他的控制欲有多吓人,这饭估计推不掉,只是宁以桥有目的,估计沈榆这几天心情不会很好,说他上次在卧月敲鼓的时候就看上了老板的新酒,要带沈榆去白嫖一杯。 邱风说他有病:“星期五那谁不得在吗,你带小榆往那凑做什么。” “哪谁?”宁以桥卡着下课前一分钟收东西,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噢,你说熙凤哥。” 温遇旬有每周五去卧月找章济年喝酒的习惯,初见时的奇遇被沈榆讲给宁以桥和邱风听,这俩人就半开玩笑似的给温遇旬起绰号。 沈榆一开始还会说“别乱给人起这种绰号,不尊重文学作品”这种话,也不知道是真维护文学作品还是纯粹不想让温遇旬遭他们乱叫,最后这俩人擅自叫习惯了,他也就没管。 邱风考虑周到,想着旧情人见面的场景一般不会太好看,另看沈榆也不大精神,提议晚上一起吃顿饭得了。 “哪天中午我们不是一起吃的食堂……”宁以桥不算满意,收好了包,先站起来往教室门口走。 只是还没走两步就停了,转过头来骂了句脏。 “我草,”宁以桥对着沈榆挤眉弄眼,“你看门口,熙凤哥。” 温遇旬的五官精致,身材也很挺拔,毕竟昨晚刚以零为距离深度接触过,只是放浪失控的样子未被旁人瞧去,现下靠着教室门口衣冠整齐,倒是让沈榆恍惚昨晚抱着他啃的究竟何许人也。 很多人往门口看,也有一些人认出来,温遇旬视若无睹,一身黑色长风衣不拉拉链,双手放风衣口袋里,在嘈杂的人影中与沈榆对视。 “沈榆,”见沈榆看过来,温遇旬稍微站直一些,用不大不小的正常音量说,“过来。” 沈榆自然是过去了,他向来是没办法拒绝温遇旬的,短短五分钟时间,就已经离开教室,远远几步就看到那部黑色迈巴赫。 他顶着宁以桥和邱风审视的眼神出来,到现在脑子还不是很清醒。 温遇旬没让司机开车,迈巴赫的引擎声低沉,外观却很低调,车子一路开出学校大门,街景变换,暖气从送风口被被递出来,一丝一缕地往针脚密集的黑色毛线的罅隙里钻。 温遇旬脸色不算好看,且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沈榆只好主动地问:“你带我去哪?” “这是上三环的路,”温遇旬被一个红灯拦住,语气都跟着不耐烦,“你回家走的哪条道自己都认不出来?” 适才在教室门口他还是正常的样子,如今看来全然是假象,沈榆懒得争辨,委屈都谈不上。 他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同境遇下脱敏。 沈榆扭过头往窗外看,也不再问了,但温遇旬却似乎于心不忍一般,从匆促的车流中分给沈榆一眼,往回吸了一口短暂的气,状若有话要说,然而还没实际地发出声音,就被手机铃声打断。 温遇旬接起来,以“什么事”的不耐开头,用“知道了”的倦怠结尾,就又把手机扔回中央扶手盒。 沈榆完全将这对话连同态度一齐听了去,捺不住好奇,脸转回来:“谁惹你?” 温遇旬很勉强地多分出一点和蔼:“同事。” 两个字的和蔼也是和蔼,足够沈榆受宠若惊,他还要以为温遇旬非但不会理他,偏激点撞在他枪口上,要捏着还红一圈的手腕把他扔下去。 “怎么啦,”沈榆给点阳光就灿烂,问他,“手底下的人事情没做好遭你骂啦?” 说完才发觉不对,温遇旬这时候也只不过是个实习生,不是四年后的分类学专家,哪来的手底下的人让他带。 但害怕露馅到也说不上,反正温遇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最多以为他在胡言乱语。 “不是。”温遇旬一脚油门,专注看路,看起来是没什么怀疑。 沈榆这话算说对了一半,植培所的事情确实没做好,只不过换了个人。 首先早会迟到,再是导师昨天要他做出来的图鉴模型和样本不知道被他扔到了哪个文件夹里,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另外又说温遇旬开会的时候走神太久,不知道脑子在想什么,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蛋。 刚才的电话是温遇旬师兄打来的,再三强调明天他不能再迟到,并且要带好导师嘱咐过的要用的资料。 沈榆很惊讶:“你还会做不好事情被骂?” “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不做错事情。”温遇旬突然加快语速,声音也更低,沈榆猜测他是高傲惯了,拉不下脸承认,但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只在心里笑,当他是做风月事没有节制而伤身。 不过温遇旬好像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了,很快又问他不好回答的问题:“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人?” 他摆明了想听夸奖,一开始沈榆说喜欢他,后来做不成伴侣,做了兄弟都说想他,就是没说不喜欢他。 第13章 沈榆笑了声,抬起胳膊让毛衣袖口落下来,手臂上的那圈红痕在温遇旬跟前晃悠。 “浪荡子,大力士。”沈榆没给好评价,昨晚被握得是很疼的,却也没怪罪他。 车停在四季花园门口的路边,小区里没车位,沈榆下了车,却没想到温遇旬也跟着一起下来了。 难不成送他回家的报酬是一同上楼讨杯茶水吃,沈榆心中疑惑不说,沉默着走在前面,默许温遇旬跟着,离他只半步远。 岑漫摇在家,沈榆远远从楼底往上看,窗户里透出客厅亮着的淡黄色暖光,小区里常种栾树,六八月满树黄花,九十月种子碰上蒴果皮,响声如同摇钱,如今春三月,正是抽芽向生的好光景。 只是沈榆对这种树稍微有点心理阴影,每年开春时节栾树的芽虫开始爆发,芽虫破坏树皮组织,吸食树的汁液,排泄物常常掉在人身上,好不恶心。 沈榆绕着栾树走,硬生生将直线距离拐过好几个弯曲。 温遇旬心不在焉地跟在他身后走,半个身子被枝叶的阴影笼罩,沈榆偏头去看,只当是舍不得那身被温遇旬穿得笔挺的贵牌风衣遭了践踏,拽着袖口将他往自己身侧拉了些。 “做什么?”温遇旬好像又在出神,导师今日说他两句没说错,心高气傲也不知道谁才是真少爷,沈榆拽他一下就很是不满。 沈榆很快松开,恻隐之心也收起来,说:“这破树天降芽虫尿,你要想被浇就走里面吧。” 这点知识是从前温遇旬在植培所时教给学生,沈榆只是路过蹭得几句讲解,头上的栾树枝同今时一般泛起青绿,那芽虫吸食饱腹,排出的黏液落到沈榆头顶上,他被当场做了笑料,也只能自己擦掉。 温遇旬显然对他知晓这事感到意外,没多说什么别的,只是又从专业知识点发散,和他起提起另一件事:“转专业的事情考虑好了就告诉我,全凭你自己想法。” 沈榆脚步未停,眨眼走到楼道口,却不往前踏上楼梯。 “为什么帮我?”他是很想知道,为什么重生回来,温遇旬的态度转变太大,对旁人他尚不知晓,只是对他好像不似从前冷淡。 甬道通风,楼上哪家开了好酒,楼道内的油烟味混着麦香,与植株的芬芳香气碰撞,沈榆茫茫然仿佛只一人独立于这世间一整天,此生困惑太多会影响下辈子投胎轮回,孟婆汤怕是都要比别人多喝半碗,他想解梦。 温遇旬站楼道外的明处,往前挪动一点距离,鞋底与水泥地摩擦的声音碰亮了敏锐的声控灯。 沈榆立体的骨相立刻成为阴影打在脸上,不遮面容清雅,此时眉目收敛,明明是求问却摆一副悲悯的随波逐流,好像对他好本就是应当。 至于为什么帮他,温遇旬难得学沈榆说了实话:“因为你说了想我。” 第8章 我的天赐 话说得僭越,又不是迟钝的笨人,沈榆目光一热,眼睛都瞪大了:“因为这个?” 温遇旬看沈榆的眼睛需要下垂眼皮,半扇眼睫遮住眼珠里的光,嘴角绷得直:“我认为获得沈少爷的甜言蜜语需要支付一点报酬。” 沈榆没想到他几句话都能拿出来做文章的,又想到他说的那些酸话,不知道脸红不红,反正耳朵根是很热了。 “别傻站着。”温遇旬倒坦荡,一点点别扭又被很快藏好了,沈榆一次眨眼只需半个刹那,别说看到什么表情,温遇旬连身子都越过他,走到前面去了。 两人上了楼,沈榆没有钥匙,岑漫摇给他们开了门。 温遇旬装得很好,从容地收起了爪牙,向岑漫摇问好:“岑阿姨。” 岑漫摇应了两声,叫他先坐,茶饼拿出来掰开,又对沈榆说:“东西差不多都收好了,你回房间看看还有什么想带走的。” 收好什么?又有什么需要带走? 沈榆投来的眼神太过无辜,眼底的光和疑惑轻眨两下的眼皮都透露着不知情,岑漫摇问:“我们要搬家了呀,小旬没有告诉你么?” 一路上温遇旬没说什么话,看得出来心情也欠佳,大概是真忘了。 传话人玩忽职守,但道歉的速度很快:“岑阿姨,不好意思,是我没有传达到位。” 温遇旬场面话说得极漂亮,岑漫摇哪能和他计较,连忙说没事没事,活让沈榆站在一边观望了场你来我往的戏。 屋子里大部分要搬走的东西都已经被岑漫摇收纳在几个纸箱里,沈榆进房间转了一圈,他平日里最宝贝的琴和装琴弦拨子的盒子都没看见,想来是已经被岑漫摇装好送走,他没什么另外想拿的,就又走了回去。 在他回房的这段时间,温远也到了,此刻刚从门口进来换鞋。 晚餐由岑漫摇亲自把手,昨晚温远为迎合他们的口味,专门找了做浙菜地道的厨娘,桌上大多清淡,今天同样,只不过少了一些精致,都是家常。 温远和温遇旬都不是很追求口腹之欲的人,况且餐食的味道不算差,这餐饭可以说完美沿袭了前个晚上的其乐融融。 大件物品没有几样,有的也都被搬家公司弄走了,岑漫摇和沈榆什么都不用拿,晚餐时盛饭菜的碗碟用旧了直接扔,也是寿终正寝。 一落永恒锁,下了半生楼,沈榆回头看了一眼,可能是时间太久,他并未对这许久未回,又短暂居住一天不到的房子产生感情。 第14章 还没领证的那对中年情侣走在前面,温远的车停在另一侧,沈榆什么都没问,沿袭前世被安排在温遇旬家中的命运,径自跟着温遇旬走。 想来这也是一则需要温遇旬传递的消息,沈榆不见外地跟温遇旬跑了,岑漫摇和温远也没有对他的行为产生异议。 想不明白的是温遇旬,只是面上还要假装:“谁让你跟我过来了?” 演戏演全套,问就算了,温遇旬还不给他开车锁。 沈榆立在副驾驶门前,伸手扣一下车漆锃亮的把手,没扣开:“你的后备箱里放着我的行李箱。” 温遇旬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冷的,又本是不愿吃亏的睚眦必报:“沈少爷真是奇人,巧手弹琵琶,妙口不饶人,现在看来眼睛也好用,连我后备箱里放着什么都看到。” “嗒”一声,车门开了锁,沈榆拉开门进去坐下,思考起上天给他这能重来一次的改变机会,他要如何才能补遗憾,才能使得好。 第二天是周六,温遇旬没有所谓的双休,为避免再次迟到早早出门,沈榆睡到九点钟起来,桌上还有为他预留的早饭。 温遇旬不喜欢家中常有旁人在,保姆也只是来打扫做饭后就下班,鲜虾烧卖的卖相很好看,是保姆早上来做的,温遇旬给他留了一整屉,已经冷了。 厨房用具这些沈榆还是会操作的,在加热早饭的这段时间,有人给他的手机上发了消息。 是微信弹的提示音,沈榆点开来看,备注是“天昇娱乐谢梦朝”。 发来的消息是:“小榆,你那个词写完了尽快发给我们这边看一下,然后给你们排录音室。” 这人沈榆还隐约有点印象,长眠湾解散后就没什么再联系的必要,他没第一时间回,往上翻了翻,都是些工作上的消息。 烧卖热好了,一屉八个,个头也大,沈榆吃不了那么多,从锅里挑了三个放到盘子里,坐到餐桌前才开始编辑信息。 沈榆将改词的事情和谢梦朝说了,又问了具体的最晚时限,谢梦朝顶多是个助理,并不主要负责,她请示了项目负责人,得到具体的日期,客客气气地给沈榆回复回去。 时间确实像邱风和宁以桥说的那样并不紧急,烧卖皮经过二次加工后失去韧性,味道倒还不错。沈榆性子和缓,吃得也不急,做什么都不急。 上一次和谁着急好像还是温遇旬出事赶往医院的路上,心急如焚他算是切身感受过了,差点没把自己也烧死。 不过沈榆没能悠闲太久,就有另一把火撩了过来。 宁以桥给他打的电话,铃声催促般地响着,沈榆没法像回微信消息那样慢吞吞热个菜再吃两口进嘴里,只得接起来。 电话通了,宁以桥却没出声,沈榆也沉默着,他有点心虚。 过了良久,宁以桥突然怪笑一声。 “沈榆,你可以啊,昨天跟着谁走了?和熙凤哥又搞到一块儿去苟且不告诉我们,是怕我们接受不了?” 沈榆从小在十分注重礼节的世家长大,听不来粗俗的用词。昨天一起吃个饭回温郁旬家收拾了下房间就睡了,纠正道:“没有搞到一块儿,更没有苟且。” 他说的也算实话,宁以桥问的是昨天,要是问他前天有没有偷情苟且,沈榆估计还是要逃避问题,没这么有底气。 宁以桥哪管有没有苟且,又是否偷情,沈榆重点找得好,他无话可说,要求当面细聊。 猜到宁以桥不会只因为儿女情长的琐碎专门把他叫出去,沈榆追了一句,问:“去哪里?” “卧月,拿上你的琴,”宁以桥想了想,又加一句,“带贝斯。” 上一次站在卧月的舞台上任由灯光打着,尽兴开口的时刻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沈榆是贝斯手兼主唱,他声音和外形条件都好,抱着琴往台上一站,确实看不出来他和首都那个名望远扬的植培所有什么关系。 音调好了,人员也都就位了,他们商议了要唱的曲子,宁以桥的鼓点一出来,沈榆就如同条件反射般拨动了琴弦。 只是伴奏音律未出差错,到了需要人声的时候,却没听见响。 邱风和宁以桥都停下来,沈榆微张着嘴,目光停滞在空气里。他适才是想唱的,却没发出声音来。 “怎么了?”邱风问他。 沈榆转头看向他们,眼底多了好几分不可言说的沉默。 他不敢唱。 前尘烂事好几摊,“长眠湾”解散于沈榆转专业的那一天,在他现在所处的这个时空是即将要撞上眼前的大问题,要是岑漫摇坚持,温遇旬的规劝也不起作用,怕是还要经历一遍友情破碎,组合不复存在的噩梦。 而他是这一切噩梦的源头。 谁能想到长眠湾在一路高歌的上升期,兀自放下一张以戏曲融合现代音乐的高质量专辑就人间蒸发? 没有live,没有宣发,没有未来,就这样消失在大众视线。 沈榆不怎么用微博之类的公众社交平台软件,长眠湾的官方微博是经纪人在操作,宁以桥平时话最多,好的事情不好的事情,全往微博上发,解散之后却是注销账号,和邱风一起出了国,不肯再与沈榆有丁点儿联系。 沈榆无疑害怕,他胆子不大,最恨恐怖电影,也讨厌被夺摄心爱之物。 第15章 后头两人还目光灼灼地瞧着他,今日无风无雨,是晴朗的好天气,又是休息日,台下的眼睛更是数不清有多少,更何况头顶的灯,手上的琴。 前路尚未明朗,且都说历史无法改变,但沈榆想到或许是被他一句“想你”改变极大的温遇旬,冥冥之中好像也从虚无里抓住了什么没有实质,却真实存在的救命稻草。 “没什么,”沈榆笑了笑,又未雨绸缪地给他们打预防针,“要是有一天,我的嗓子坏掉了,唱不好了,你们会不会怨我。” 宁以桥说:“坏了就去治,治不好就休息,这有什么的。” 沈榆又追加条件:“永远好不了呢?” 邱风说:“永远休息,这也不用问。” 沈榆愣了愣,转眼又弯了眼睛,笑意少了半分:“那要是是我不想唱了,主动放弃呢?” 他知道答案,但宁以桥理所应当:“你不会的。” 邱风点头。 言尽于此,再多问容易露出破绽,也成为累赘,沈榆深吸一口气,托着贝斯的琴颈掂了掂。 既然往事不可追,后盾也坚强,那就放手后忘掉,天赐一副薄面,他相信他能抓得住救命稻草,也能追得上心爱之物。 第9章 谁的城府 沈榆快四年没开嗓了,水平下降无法避免,宁以桥是个心眼大的,没发现什么,邱风倒是一个下午看他好几回,最后瞧着沈榆实在是状态不好,最先开口说:“不练了。” 那边宁以桥还没缓过来劲儿,用鼓棒敲自己腿傻乐:“怎么了啊我邱哥,今天整好严肃这出。” 邱风不把不好上台面的话拿到明处来说,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说:“没怎么,我累了。” 他是挺沉闷的性子,和宁以桥完全是两个极端,沈榆夹在中间,矜娇是在看不到的地方对着自己人的,典型的窝里横,但在外要是宁以桥和邱风闹矛盾,一个不爱说另一个就得气死,这个时候沈榆就要当他俩的和事佬。 但今天明显是沈榆出问题,他心里也知道邱风给他时间,两人对视了一眼,沈榆笑着收了琴,邱风也不太熟练地扯了扯唇角。 卧月门口那块晚霞红有被好好打理,石头不见污垢,沈榆情不自禁将手掌覆上,一寸一寸细细地摩挲,阳光照得石体表面微微发烫,掌心的神经给他反馈热度带来的真实。 宁以桥和邱风把琴和鼓收到后台去刚出来,云变成红火的颜色,稀里糊涂在天上铺着薄薄一层,沈榆清醒着转回身,迎来躲不过的诘问。 “憋了一个下午没问你,”宁以桥手臂搭着沈榆的肩,“昨天跟着熙凤哥干什么去了?” “约会?吃饭?吃完饭回的谁家?什么时候婚礼?是不是该要小孩了?” 饭吃了,家回了,约会没约会不好说,婚礼纯属胡扯,最后那句沈榆没听下去,宁以桥说到一半他就红透了脸。 “不是,”沈榆不想细谈,干脆全盘否认,“都没有。” 黑色高领毛衣洗掉了,挂在温遇旬家里阳台上还没干,他今天又特意挑了领子高又不易透的灰色衬衫,外面套一件飞行夹克。 宁以桥根本不信,但沈榆也根本不承认,后面沈榆被他烦得火了,撂脸不管,像弹琵琶那样在他腰侧拨一下又拧一把,才获得一时半刻的安生。 沈榆手臂细,但是手劲儿大,常年搞乐器需要足够的情绪,有些情绪又需要足够的力度,他手上的青筋很明显,一路升到小臂中间。 宁以桥挨了揍,看他摆架子又觉得好玩,没还手,开玩笑说:“你有这力气可以去拳击馆打沙包。” 沈榆回之以一个大白眼:“我看你像沙包。” 沈榆到底还是和他们吃了顿饭,温遇旬今天没先斩后奏搞突袭,连短信电话都没给他来过,温遇旬什么想法不知道,反正沈榆挺惦记的。 算不得同居的情侣也算是住一个屋里的兄弟,沈榆也知道温遇旬大约是对他采取放养模式,有他没他差别不大。 一顿饭吃完,沈榆喝了点酒,打车回家,到家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 温遇旬的房子在西城区金融街,地段繁华,昨天晚上温遇旬带他回来时让门卫保安认了个脸再录了人脸,沈榆刷指纹进门的时候,窗子外面亮着一大片象征着辛劳或快活的灯火,就算房内空无一人地暗着,也还是能被窗外的灯光照亮一层隐约。 沈榆没开灯,洗了澡缩回房间写词,坐在桌前翻来覆去地看戚雅仙与毕春芳两位大师合作的《白蛇传》剧目。 这一坐不知又是几个小时,当他再次抬起头,才听见外面传来门锁被刷开的声音。 鹊回来了,偏偏霸占别人屋子的鸠还要忍不住去看,活生生和挑衅似的。 沈榆打开门走出去看,二楼客厅的大灯还是没开,温遇旬站在中岛台前,开了餐厅稍暗的环灯。 见沈榆没睡,温遇旬顿了下,却没说什么话,身后的电磁炉丝丝缕缕地冒出蒸气。 沈榆闻见味道,问:“你晚饭没吃?” 温遇旬“嗯”了声,声调不高,估计是累狠了,平日向来挺直的脊背弯下去些许,衬衫袖口推到小臂,双臂展开,手掌撑着中岛台面,眼睛还在看手机里的资料。 沈榆不知道是什么活碌需要温遇旬迎着朝阳出去,披着星月回来,这期间别说吃饭了,估计连水都没喝几口。 第16章 “这么忙?” 温遇旬一回家就猫进餐厅找东西吃,看样子不仅晚饭,午饭都不知道有没有在忙里沾上一点。 电磁炉发出“滴”一声的结束工作提示音,温遇旬转身揭开锅盖,炙热的蒸气糊满了眼前的镜片。 他原本就烦,这下眼睛更疼,干脆一把扯下来,银色的框边磕在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响。 沈榆知道温遇旬眼睛不好,几乎是条件反射:“我去给你拿眼药水。” 温遇旬本来就是近视眼,另还有些别的毛病,用眼过度会干涩,会疼痛,再过度一点会眼红,会掉眼泪。 嘴上说着喜欢人家没什么意思,又觉得自己写那些改都不知道要怎么改的酸词没眼瞧,真到了人家有点伤病的时候脑子转得最快,甚至装都来不及装一装,忘了装模作样地问一句药水放在哪里。 眼药水被温遇旬扔在书房第二格抽屉,沈榆在上一世偶然得知,脚步一转就要过去,温遇旬在身后把他叫住了。 “不用了,没什么要紧。” 温遇旬从锅中拎出个盘子,盘里是沈榆早上吃剩下的五个鲜虾烧卖。 沈榆不跟温遇旬争辩,将最严重的结果摆在面前:“你想要得干眼症,青光眼,白内障。” “干眼症我本来就有,”温遇旬拿筷子夹起一个烧卖,他吃东西速度快,没几下嚼就咽下去,“随便吧。” “到时候标本采集都废劲,裸子被子也分不出来。”沈榆说。 盘里烧卖还剩两个,温遇旬抬起头:“你很了解?” 大约就是关心则乱,沈榆担心越描越黑,稍收敛了一点,说:“我猜的。” 温遇旬看了他半晌,筷子碰撞在空的瓷盘上。 “知道眼药水在哪?” “……不知道。”沈榆这才想起来,偷偷将脚尖挪回来半寸。 温遇旬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转身进书房,没释放禁止跟随的信号,沈榆便跟在他身后也走进去。 温遇旬的书房从不对谁设防,但能走到他家里来的人都知道这人不爱被窥探私人领域,不爱展露更不爱被打扰,因此除了打扫的保姆,没什么人能进他书房好好看一看。 沈榆也同样,进是进来了,也不敢乱看,只余光扫过不知列了多少排的书脊,目不斜视地跟温遇旬走到桌前。 温遇旬坐下,便摆起要人伺候的谱。 “眼药水在左边抽屉第二层,”说完又问,“手干不干净?” 手不脏,但沈榆还是洗了个手再回来,温遇旬将皮椅转了大半圈,正对着房门闭着眼睛。 状若在等他,但沈榆觉得是睡着了的可能性更大,轻手轻脚走到一半,温遇旬的眼睛就睁开了:“快一点。” 眼皮薄薄一片,有些冰凉,沈榆将它们撑开,无法避免地看见隐于其下的青紫色细血管。明明是他要求帮忙,手却很抖,一滴药水偏在温遇旬眼角上。 沈榆拿纸擦掉,抿着唇角,看起来比谁都严肃。 本来两滴药水能搞定的事儿,沈榆多浪费掉一倍,他将药瓶往回放,有点心虚。 温遇旬书房内的书桌很大,正对明亮透彻的玻璃窗,桌面揽概窗外的全部风景。 书桌旁侧的抽屉又宽又深,眼药水大约是常常被拿出来使用,扔在好拿取的位置,方才沈榆伸手进去,只打开一道缝就呈现于眼前。 温遇旬还闭着眼消化药效,沈榆抽出抽屉的动作大了些,一下拉到底,却一眼看见个熟悉的东西。 这东西他日日夜夜打交道,从大到小不知道用手摸过多少次,不可能认不出来。 他的用过的琵琶弦被塑封袋封住,绕成几圈,锁在桌沿宽大宛若温遇旬心中城府的深处。 作者有话说: 马上申榜单啦,大家有多余的海星能不能掰点给我呜呜tt 第10章 更大的自在 “你在看什么?” 头顶传来声音,沈榆做小偷小摸的坏事被当场抓包,手跟着心一颤,塑封袋差点滑出掌心。 好在沈榆还是握稳了,好像抓住了能够证明什么的物证。 琵琶四根弦常用常换,就算沈榆注重保养,生锈也是不稀奇的事。更不用说偶尔动情,一会儿感觉十面的杀气也是埋伏自己,一会儿想念沈珏郁结直到深夜不睡;要么气岑漫摇专制而瞧她头上的银丝又心软,要么和温遇旬寻到快乐回来肆意,或者挑一个月黑风高的半夜进行一些失恋动静的严重扰民。 往往这种时刻他就会力气使大,像情绪的耳光,琵琶弦稍不注意断个三两根能崩到别人脸上去。 他的琵琶被安置妥当,刚才写词时还拿出来拨了两把,可都是见不得光,也没有想到自己用坏舍不得扔的琵琶弦不在自己专门放旧物的盒子里躺着,倒是来温遇旬书桌抽屉里找空间更大的自在。 前暧昧对象偷偷收藏他的旧物,更何况这旧物对他本人来说还十分有意义。沈榆说不好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温遇旬前世长达数月的冷落好像是哄他的笑话,故意让他不要知道。 “为什么收着我的琵琶弦?”沈榆声音有些发抖,他控制不了。 温遇旬看清他手里拿的东西后也愣了,沉默几秒,说出来的话却还是狂妄。 “能说明什么?”温遇旬说,“几根蚕丝做的琵琶弦,值得你把它当成什么?” 第17章 沈榆蹲在地上,右边膝盖碰着地板瓷砖,温遇旬坐在举头一尺高度的皮椅上,下垂的眼角包着黑得纯粹的眼珠,而灯光在九尺之外,落到沈榆眼珠里只剩一星委屈的白点。 仿若诉苦和质问,明明该让人怜惜,温遇旬却觉得烦躁。 大约是灯光刺激眼底泛红,沈榆眨了眨眼睛,还欲开口,温遇旬没给他这个机会,又说:“你昨天收拾房间落到客厅的东西,我早上起来看见给你捡起来了,物归原主的道理我懂,但是我出门的时候你房间门还锁着,也不想扰你清梦。” “沈榆,当初分开我也参考了你的意见,别用那种好像你抓到我破绽洋洋得意的语气和我说话。” 温遇旬凶人的时候讲话是很直接不客气的,讨厌什么会摆到明面上说出来,从前沈榆在植培所做他下属的时候没少挨他教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温遇旬的声音又沉沉地传到耳朵里。 “我当初说算了就是算了。” 都是成年人,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也不需要活得太明白,生活足够现实,老了有大把时间糊涂,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却什么也代表不了。 沈榆知道的,动物的行为代表本能,比如温遇旬进入他的体/内,发泄情感和生理需求的产物,比如自己说“想你”会让他稍微放松一点咄咄逼人的尖锐,生物进化带给温遇旬五感和器官,让他听见顺耳的好言语会愉悦,面对落俗的欲望也会沉沦。 或者代表春天来临万物复苏,交配产生新的生命进行下一阶段的优胜劣汰,这些太原始,所以代表不了一段复杂的感情。 人类就算是动物也是灵长类,会想得更多些,就像他们暧昧时也并没有想到他们的父母会重组在一起,而他们面临的将会是相当于乱/伦的指摘。 温遇旬看了眼被抽出半拉的抽屉,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少了捆琴弦,整个抽屉的空间就显得如此空当,像空有虚无的灵柩,连埋葬什么的资格都没有。 沈榆抓着琴弦的手悬在半空,温遇旬收回视线,转动皮椅,脚踝微动,“嘭”一声将抽屉踢回去。 “说清楚的事情,你再这样计较就没意思。”温遇旬的眼底还有些红,是眼药水刺激带来的副作用。 眼睛的毛病好像严重了,温遇旬第一次觉得滴了药水还这样疼,闭了闭眼:“是你的东西就拿回去吧,下次别再掉了。” 沈榆长久地不说话,最后站起来,抓着塑封袋出去了。 其实抽屉里还有些别的物件,除了眼药水外还有资料文件,钢笔墨水,堆成一山的凌乱中放一把伞,黑色的,就算沈榆不知道来路,也没再傻兮兮地抓着伞问温遇旬什么意思,毕竟当初借出去的那把伞早就还给了他。 伞这东西奇怪得很,做礼物要被挑剔谐音字不吉利,然而确实是白蛇与许郎定情的信物,爱恨情仇皆因此起落涨伏,要是一定要给一段关系硬性留一个具象的起点,沈榆愿意留这个。 再次回到卧月酒吧,距离那晚冲淡夏季的燥热大雨已经过了将近一周。 沈榆琴都没放就跑到老板面前,问有没有人在这边放了一把伞,要他转交给自己。 “有啊,”老板还能记得上次被温遇旬无缘故嫌弃一通的长柄伞,语气不甚好听,“第二天就给送回来了,谁知道你这些天都不来。” 沈榆拿回伞,没说话,低下头笑了声。 高考完的暑假时间漫长,沈榆消失五天的时间从首都回了趟浙江,和岑漫摇在上虞待了三天,又自己回诸暨姑姑家待了三天。 岑家有福,子嗣绵延,香火旺盛,虽然两位老人走得早,但膝下子孙大大小小六七家,沈榆有些姨娘生孩子早晚差距大,辈分都乱套了,回去一趟很热闹。 反观沈家这边,沈榆的爷爷奶奶去得早,沈珏再一走,便只剩下沈榆姑姑一家三口人,外加一个沈榆远在首都。 沈家在诸暨郊外有一片园林,圈出去一半当作景点,另外半片种点花草果树,自己住着。 但就算圈出去了半片,果园花圃又去小半片还是大,那么大片地里零星着四个人,沈榆和姑姑一家住的房子隔得远,偶尔有点什么事谁都找不着谁,吃个饭还得电话喊。 麻烦肯定是有点儿,但沈榆没打算挪地,一来是沈珏从前就住这屋,二来他要练琴,姑姑家小他一岁半的妹妹准备高考,他不好打扰,干脆窝在房里写词,写完开窗摘两三个快伸到窗里来的枇杷,枇杷没熟,摘了不吃,单纯摆着好看好闻。 因此短暂逃离岑漫摇的黑脸的这几天他过得还算可以,又回到首都也没有太多不高兴,因为有些别的乐趣。 得知有经纪公司想签长眠湾的时候沈榆还在浙江,消息是宁以桥和邱风给他带的。 据说人家直接找到卧月去蹲了他们半个月,但运气不够好,一直没等到他们三个人齐的时候,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抓了当时正在卧月喝酒的宁以桥和邱风。 说白了还是刚从象牙塔里飞出来的雏鸟,没怎么经历过社会纷杂的年轻人,宁以桥和邱风就算再高兴,也得好好想过,宁以桥的父亲甚至要了合同过去,让公司法务部确认没有问题,才和沈榆说。 “你想不想签?”宁以桥这样问沈榆,他自己高兴没用处,要是邱风和沈榆有一个人不乐意,他也不会签,从此不再多想。 第18章 沈榆也很谨慎,先没说想,只说要见面。 时间约在沈榆回首都的第二天晚上。 他到得早,卧月的夜场还没开始,未到下班的时间点,店里人星三两,工作人员正将邱风的琴和宁以桥的鼓往外抬。 沈榆自己带琴来,没那么多组装之类的烦恼,放了琴包正想坐一坐,却眼尖地穿插到其中一名工作人员神色不自然,急了满头汗。 那工作人员与他同岁,高考完的暑假出来做兼职的,沈榆不知道名字,和别人一起叫他小甄。 沈榆走近他,问怎么了。 “沈哥,”小甄好像看见救星,“邱哥的合成器不知道被塞哪里了,上次原本应该我收拾的,忙着赶车,交给老张了。” 老张是老员工,五十多岁,前段时间乡下家里母亲病重,他辞了在首都的工作,回家照顾母亲,也不打算再回来了。 现在估计忙得没空看手机,收不到小甄的电话和短讯,合成器又是邱风提前打电话让他们幸苦帮忙一起抬出来了,说明一定要用。 邱风平时没什么表情,人看着凶,话也很少不爱笑。而沈榆好很多,就算情绪不上脸,但气质是温柔的,说话声音很轻,听着舒服。 长得又好看,店里的平辈很多都听他们的歌,都喜欢他,长辈也会多照看些。 “沈哥,怎么办?”小甄一口一个沈哥,全是出于尊重和多少带点的微妙崇拜,实际上沈榆也并不知道他俩究竟谁更年长。 合成器的个头不算小,不是像雨伞一样丢到放置间要扒拉半天才能找到的物件。沈榆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帮你去找,你先去把鼓皮贴好。” 小甄很感谢,又怕邱风对他摆臭脸,揣揣不安,不知道沈榆这样安排算不算好,沈榆就笑他:“我比你更清楚他的东西一般会塞在哪儿,你有这时间纠结现在连鼓皮都贴好,可以休息了。” 他夸张地千恩万谢,临走还双手合十,对着沈榆拜了一拜,说他一副菩萨的慈悲美相,一看就是大好人。 沈榆转身往后台放置乐器的储物间走,拉了灯泡,等一屋子灰尘在沈榆眼前漂浮又重新归于地下了,沈榆巡视一整圈,偶尔上手拨弄两下,还是一无所获。 邱风的合成器确实没放在这里,沈榆没找见东西暂时也不是很慌,他知道卧月里有另一个地方,专门用来放这些塞不下的杂七杂八。 当然合成器可不是杂七杂八的东西,估计是老张看放置间已经被塞满,只好把合成器塞到卧月后园的杂货间里去了。 总不可能长翅膀飞走,沈榆脑袋里推断一遍,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发散间,已经走到后园门口。 只是推开门后,这脚步没敢再往下迈。 连接酒吧前厅与后园只一扇木门,一般在关门后就上锁,里面有一片花草,两幢木头矮楼,一间杂货间,木质品的气味很重,草地上围了块小花圃,新种了郁金香。 沈榆站在原地稍作心理斗争,最终还是拿手机开了电筒,照着脚下的路才敢往前。 门里的景象如他所料是一片黑灯瞎火,沈榆怕黑,踩到青草地上的细碎动静先把自己吓一跳。 后园两幢木头矮楼现下没人,但有人住,大约是老板的地盘,上次听“王熙凤”说,也不难猜章济年也会在这边借宿,因此常有人打理,草地平整,花朵娇嫩。 沈榆拉开杂物间的门,没他想象中脏,扫视一圈,邱风的合成器赫然被好好摆放在角落一隅。 合成器有点沉,被挪动时支架在地上划过一道,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环境幽静,一扇木门隔绝外界所有嘈杂,所以这摩擦声传得不远,飘过青草地和郁金香,撞上四周的白围墙又弹回耳朵里来。 沈榆不欲多留,他有些费力地拖着合成器,背对着路倒着走,云被风赶走,月光在此刻倾泻,沈榆低头本想看路,地上多出个瘦长的人影。 光学原理决定了人影照在地上会被扭曲,沈榆完全知道这回事,但他本来就怕这些玩意儿,结结实实往上跳了一下,心吊起来一截,合成器也没拿稳,从手中脱落,又在地上磕了一声响。 他回头去看,那人也在看他,正皱着眉。 手电的光倏忽照到温遇旬脸上,他躲在矮楼一层的躺椅上睡觉,被一声噪音吵醒,出来看一看究竟还被人用电筒直射眼睛。 沈榆看清了人脸,赶紧把对着人照的手机拿下来,连声说对不起,温遇旬眼睛被晃了没看清,但一听声音也认出来人出来是谁。 第11章 不要吃郁金香 “不好意思,”沈榆有点尴尬,“眼睛没事吧,要不要去看一看。” 温遇旬长期过度用眼,眼睛很脆弱,但也不是被照一下就要闹到医院去的程度,说:“不用,不难受。” 沈榆不放心,凑近了看他:“都红了,要不还是去看一下吧。” 然后非拉着他往出走,搞得好像温遇旬被他照一下就瞎了,看不见路。 温遇旬力气比沈榆大,要是他不想让沈榆扯动他,沈榆是扯不动的。 他脚底扎根了似的:“我说不用就不用,你好好站那儿。” 语气有点凶,可能还沾点好梦被惊扰的怨气,沈榆听完就从善如流地放手,一双下垂眼无辜,但镶嵌的眼珠分明清亮地小幅度上下挪移,灵动地在观察他的表情。 第19章 好像狡黠着完全看温遇旬脸色行事,他表现出生气眼珠就委屈往下转,要是没生气就还是敢眨眼睛直直看他。 温遇旬没睡多久,眼镜扔在屋里没戴,脸上还带着长期缺觉的倦意,他今年大四,院里重视他拔尖的能力,就算保研还要被导师抓去帮忙,三天只睡十小时。 “你在这……”沈榆察言观色,“睡觉啊?” 温遇旬懒懒“嗯”了声,眼神里有迷蒙的柔软,声音也和完全清醒时的理智冷淡差别挺大。 沈榆想到他上次来喝酒是和章济年一起,谈话间也皆是熟稔,猜到关系不一般,但还是好奇问:“怎么在这里睡?” 温遇旬言简意赅:“每周五都来这待会儿,今天太困,没心情喝酒,来这眯一觉。” 看沈榆一副没完全理解的样子,温遇旬真心实意被他呆愣没反应过来的表情取悦到,补充解释道:“章济年是我叔父,他是老板,我也是老板。” “够不够格在这里睡觉?” 沈榆没想到是这样的关系:“够了,够了。” 和沈榆聊了几句,温遇旬完全清醒了,抓了抓头发往后捋,风也随他,将他的发丝往后吹再扬起。 他往旁边看了眼:“搬东西?” 沈榆点头,温遇旬就又问:“为什么不开灯?看得清路么?” 他有轻度夜盲,但沈榆没这种烦恼,原本想回“看得清”,转念一想举个电筒照来照去也挺累人,于是说:“不知道哪里开灯。” 温遇旬的表情大约是有点无语,没说话,走到木门前按了下门板边上的开关,昏黄的灯一亮,沈榆才知道后园是有两盏照明路灯的。 他明确地记得上次来这匆匆一瞥,是没有这样鲜活矜贵的郁金香的,被白色短围栏圈了一块四方形,规规整整地长满了一方惬意的天地。 沈榆的眼神不住地往那里看,温遇旬走过来说:“喜欢给你折两枝,回家插在瓶里,能好看一个星期。” 沈榆回神了,笑着说:“不好吧,乱择章先生的花。” 温遇旬一脸不在乎,脸上没表情:“你过眼处能看见的所有花草都是由我培育,我想择给谁是我说了算,他做不了主。” 沈榆听了这话哧一声笑开,却不是不相信的意思:“你想择给我呀?” 温遇旬瞥他一眼,兀自走到围栏前蹲下,才为自己辩解,却是一个同一个道理:“是你移不开眼。” 郁金香在夜间已经闭合了,白天花瓣舒展更开,如今半推半就封闭起来成一个饱满的椭圆,呈直立杯状,才是大多数人熟悉爱看的样子。 温遇旬睡前刚拿喷壶往花田周围撒了点水,时间没过多久,还有些水珠攀在波状的叶片上,他用手去碰,那些水珠便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沈榆站在一边,微侧着身子,低头却不是看花:“我以前和家人去比利时旅游,记得也是暑期,那时候郁金香都没开。” 一般郁金香的花期在每年四到五月份,过了开花期,植株逐渐枯黄凋谢,新球子球形成期过后,花芽分化,随后便是长时间的休眠与新生。 这些花是温遇旬从植培所里拿出来的,首都园林局在北城区的博览苑里办了个鲜花展,植培所主要负责花苗培育的主要工作,鲜花展在即,园林局那边的负责人来看过花苗的培育情况后选定了其中几批开得好的做展出,剩下一些留在恒温室里,还有一些被温遇旬拿来了卧月的后园单独养着。 到现在整个后园还残留了些泥土翻新的气味,草种被植上不久,是为移栽做的准备。 温遇旬起身去拿了花艺剪,解释道:“在温室里培育的品种,控水控温,促成栽培模拟自然开花的生长环境就可以。” 原本夏季应该是休眠期,他说得状似轻巧,其中辛苦只有自己知道。 这个项目起建的时间早在半年之前,那时还是秋天,花苗长大需要时间,郁金香又娇贵,对土壤要求高,在黏重的土壤上生长不良,喜好沙土,不耐干旱也不耐水湿,一不注意就要染上青霉菌和腐烂病,为达成促成栽培技术,种植箱的位置也时常需要调整。 温遇旬准备本科毕业论文本就没剩多少时间,本校保研后直接被点名要求帮忙,每天白天到植培所观察生长状态整理报告,晚上熬夜写论文,准备毕业材料。 沈榆听他得心应手,猜测道:“你从事相关工作?” 温遇旬说:“我学这个专业。” 上次见面温遇旬穿了衬衫西裤,看起来稍微成熟,沈榆以为他已经工作,现下借路灯的一豆灯光打量他今天的样子,纯白t恤牛仔裤,手腕上缠了一圈圆润的沉香手串。 郁金香被剪下四五枝,温遇旬抬手,将花往上递给沈榆,边说:“郁金香有毒,回家不要放在室内,不要近距离接触,不要吃。” “……” 花朵受力作用在手上颤动,眼前晃了一片嫩粉色,沈榆接过来,心想着又不是饥不择食,我吃这花做什么。 他在心里腹诽完了又对温遇旬弯眼睛:“谢谢,很漂亮,我很喜欢。” 温遇旬站起来,转身的时刻瞥见被忘在一边的合成器,又看一眼抱着花想闻不敢闻的沈榆,说:“我帮你搬?” 沈榆知道对温郁旬来说就是随手,也不扭捏,点点头:“麻烦你。” 第20章 他们往外走,温遇旬看起来挺轻松,沈榆凑过去,问他这花有没有名字,是什么品种。 “狂人诗。”温遇旬不着痕迹地放慢了点脚步。 合成器从后园搬到前台来,小甄早就等在那边,见到合成器完好时先松了口气,跑过来从温遇旬手里接过,说:“谢谢沈哥,谢谢二老板。” 沈榆惊讶道:“感情就我不知道你是老板。” 温遇旬笑了声,说:“我不怎么来,最多算个甩手掌柜。” 他和章济年都是只进行资金投资,并不上手管理,沈榆他们叫的老板是两人的朋友,姓何,三十出头岁年纪,平时是他当一把手经营。 老何远远看见他们,不走过来,在嗑瓜子,朝沈榆挥挥手,又对温遇旬喊:“醒了啊?” 彼时温遇旬正在扫沈榆的微信二维码,闻言抬了下头,看不清人眯了眯眼,手抖了下,没扫上。 加好友这事是沈榆提出来的,等温遇旬那边敷衍完老何把码重新扫上,验证消息发过来时,他带了自己的名字。 沈榆在他面前通过,输入备注的时候把手机拿得正对自己,屏幕不让人看见,将“温遇旬”三个字删掉,打上个郁金香的图案。 温遇旬从后园出来之后好像又困了,看着没什么精神。 沈榆将手机放回口袋,宁以桥和邱风刚来了消息,说他们快到了。 “我待会儿唱歌你听不听?还是回去睡觉?”沈榆问。 温遇旬大约有些困迷糊,胳膊撑着吧台,脸埋在手里,声音闷闷的:“我听过你唱歌。” 他完全是答非所问,沈榆乐得和他说话:“卧月签了不少驻唱乐队,一个星期三支乐队轮着站岗,你来也在后园待着,保不齐哪一天周五你会听错。” 温遇旬一般来了也不会在前厅坐,一般和章济年在后园喝酒,要么睡觉。但只要木门一开,就算待在矮楼里,前厅传来的声音也很清晰。 上次和沈榆面对面见一次是他为了那几颗郁金香把后园的地给翻了,撒了肥,味道不好闻。 “不会听错。”长眠湾的歌相较于其他金属类和朋克类等风格很不一样,他们的歌大多静,也很慢,旋律悠扬。 温遇旬看沈榆在那边不知道得意什么,说:“你们的歌很适合听着睡觉。” 沈榆顿了一下,被惹了只会退而求其次:“横竖都是睡觉,那你要不要听一听?” 他是这样的,温顺的时候占大多数,一双眼睛闪亮亮地看着人,自己不知道有多招人,不温顺有小脾气的时候很少见,宁以桥觉得他发脾气的样子很好玩,最喜欢逗他不高兴。 温遇旬对旁人不冷不热的,不知道为什么在沈榆这里好像没什么办法,他心不在焉地看回去,自己在心里想。 沈榆眼神太真诚,温遇旬到底是没捱住,他其实很累,本来打算帮沈榆搬好东西就走了,还是没忍心拒绝:“那我听一听吧。” “好的,”沈榆肉眼可见地一下子高兴起来,眨了两下眼睛,“既然温老板赏脸,一会儿能不能劳烦您不要太快睡着?” 他得寸进尺,温遇旬想上手把他脸推开,也只能扭头看酒吧墙壁上摆的藏品,说:“我尽量。” 作者有话说: 啵啵 第12章 我们再见 第二天是周末,周五夜场人很多,年龄段很丰富。 沈榆在浙江的几天时间和调班似的让其他两支乐队加班,他们一个星期不露面,老何说生意都不好了。 听老何这样说的时候连邱风都笑了,宁以桥说:“不至于吧,哪儿有那么夸张。” 老何“欸”了声,看着眼前这几个对自己的影响力毫无自知之明的小年轻,认真地说:“我说真的,那什么经纪公司不都找上门来了吗,你们谦虚也有点数吧。” 剩下两支乐队一个走迷幻风,一个走后朋克,喜欢的当然很喜欢,听不来的也是真听不来。 而长眠湾老少皆宜,有了些知名度以后也会被业内人批评没有风格,太过普通。 高三的时候他们还接了个纪录片,主要是宁以桥和邱风去的,沈榆被岑漫摇管在家里做题,就露了个脸说了句话,还穿着校服。 当时沈榆看着摇晃的镜头笑,一点不上心:“可是我只会这样唱,没办法呀。” 沈榆调好了音,将调音器从插孔上拿下来,往旁边看了眼,小甄站在一边,了然地关了灯。 “大家好呀。”沈榆的声音和纪录片里的没有差别,语速慢,总喜欢在句尾加点语气助词。 他不是爱说话的人,以往都是调好话筒高度直接开始唱,许是太久没出现的缘故,沈榆这声“大家好”的反响极其热烈,尖叫声炸起来,也有些人挥舞着手臂不肯放下。 沈榆见状笑了笑,台下没位置,温遇旬不想跟人挤着,缩回后园待着去了。 反正隔音一般,木门没关,沈榆这声问好沾点小心思,目的是让犯困的某人在吵闹中醒一醒神经。 “好久不见,第一首就唱《二三二六》吧。” 《二三二六》是长眠湾的第一首原创曲,创作于高二时期,邱风作曲,沈榆写词,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演唱,让老何和他们签订了在卧月长期驻唱的合同。 沈榆修长的手指在贝斯弦上拨出一声泛音,宁以桥和邱风就同时有所动作。 第21章 灯光细碎,远处亮着几点手机电筒的花白光晕。 六月到底的时间/ 太阳直射一整天 理想的热讽/ 倾盆不知去向的人间 我来到温热带的分界/ 极昼极夜也不闭眼 沈榆向来是温柔的,但声音穿透力还是强,温柔就变成草地上燃烧的野火,迅速燎过了整片荒原。 鼓上多贴了一层鼓皮,泛音变弱,纯粹的节奏点仿佛心跳,植物冲破土壤的生长力度,极限运动后的求生欲望。 天上奔向各处的鸟儿啊/ 代我向滚烫的云层问好吧 你说你每年都回来啊/ 叫我一定要等等吧 可我想你到无法压抑啦/ 你大约也很无奈吧 只好说去北纬的二十三度二十六分面对着面/ 在现实被现实重塑之前 等我找到季风吹走的北纬回归线/ 我们再见 这一晚上他们连轴表演两个小时,才勉强讨到休息的时间。 观众太热情,也有些不理智的,试图把手伸到台上来,触碰虚幻灯光下,昏花干冰中几人的脚踝。 卧月向来重视舞台效果,以前还搞过视觉模型之类的舞美,干冰都是小菜了。 “累死我了。”宁以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打鼓对力度的要求很高,这一场下来几乎没个停的时候,胳膊都快抬不起来。 沈榆仰头灌半瓶矿泉水,又被小甄塞了一板金嗓子喉片。 他们的场次本来就晚,闹到现在已经十点钟。 宁以桥和邱风没什么再去哪里玩乐的精力,沈榆自然也累,但他心里惦记着事儿,郁金香和雨伞被暂时搁置在琴包里,而贝斯闲下来后抢占了花朵的位置。 沈榆四处看了一眼后找不到解决方法,只好抓着花往后园走。 后园那两盏好像高悬了半个地月距离的路灯还开着,左右两幢矮楼也同时亮着灯,沈榆不知道温遇旬隐世不出的时候选了哪幢,犹豫了一会儿,敲了左边那间。 老何的脸从门里探出来,还带点懵,在沈榆说出“我找温老板”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说:“他在另一间。” 沈榆道了谢刚要退出来,老何在他身后随意地又说一句:“门没锁,他睡着了,你有什么话要不要我帮你带?” 沈榆没有一定要求温遇旬非得睁着眼,清醒地听完他演出,也就是随口一说。 “不用了,”沈榆说,“本来就没什么事,我去看一眼就走。” 老何那间屋子是实在用来住人的,里面什么都不缺。温遇旬这间不是,里头东西很杂,一张茶几一张床,一把摇椅一把伞。 透明长柄伞,沈榆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温遇旬没在床上睡,闭着眼躺在摇椅上,头微微往一边斜着,身上搭着老何的薄外套。 沈榆脚步本来就轻,这会儿再刻意含蓄着,温遇旬睡得沉,沈榆摸到他身边都没醒。 顶灯亮着,沈榆也没有留下的理由,摸到开关帮他把灯关了,转身打算怎么来的怎么走。 但意外来势汹汹,要么沈榆命里和温遇旬犯冲,要么就是梦神今夜注定不保佑温遇旬来之不易的睡眠。 灯被沈榆关了,人眼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沈榆回身的时候看不清脚下路,“砰”一声,重重踢上了那把结实的摇椅。 那摇椅很大一个,温遇旬很高但身形偏瘦,沈榆同样,碳素钢上盛的软垫填充棉饱满,宽得能让沈榆也跟着一起躺上去。 沈榆这一下力气用得大,摇椅就算再结实也被他踢得来回晃,沈榆的脚尖遭到力度的同等反噬。 温遇旬不可能不醒了,从摇晃中睁眼,只觉得缺少睡眠的脑子更浑了。 “……”那一瞬间沈榆都想死,连忙伸手截停摇摆不定的弧形碳素钢,“真的很抱歉。” 长时间保持同样的姿势,温遇旬醒得很不舒服,抬手先揉了揉脖子,再将手指放在太阳穴上按。 “你到底要干什么。”温郁旬说。 “我不就没听完全程,”他看过来的眼神都是冷的,“有必要这么报复我?” 然而沈榆抓重点的能力非比寻常的可以,尴尬都抛去了:“你听啦?” 温遇旬正处在起床的气头上,“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沈榆穷追不舍:“哪首?” “不记得名字,”温遇旬不耐烦的语气渐显,“第一首。” 老何友情贡献的外套随着温遇旬起身的动作被落在了地上,罪魁祸首没有挽回的意思,沈榆现在像个孙子似的,只能他捡起来。 温遇旬走到茶几前喝水,室内开了空调,他睡得嗓子干,倒的热水。 “唱什么的。” 沈榆自知惹了人,帮老何把衣服捡起来挂在一边就没再说话,看温遇旬不待见他也没过多不满,本来打算走了,谁知道温遇旬突然出声,险些吓一跳。 “什么?”沈榆没反应过来。 温遇旬放下玻璃杯,下唇带出一渍水光——不是人造,来源于窗外的月亮。 他就着黑暗说话,语气平静,表情看不清:“你唱的第一首歌,什么意思。” 后园的收听效果没有前厅好,温遇旬听不清准确的歌词,只零星捕捉到遗憾的关键词,以及沈榆嗓音里独一份的柔和。 第22章 真的有人阐述遗憾时是带笑的吗? 温遇旬要强,尽力而为的遗憾不是接受不了,只是不会以这样认命的态度,沈榆偏执的时候是什么样,他还真想见识。 “哦,”沈榆回神,“这词是我高二的时候文理分班的时候写的。” 岑漫摇想让沈榆搞科研,分课表交到沈榆手里还没捂热,岑漫摇就擅自将表格填好,“理科”后的四方形空格被打了大大一个勾。 其实沈榆也没有多想学文,只是岑漫摇那勾打得用力,笔尖穿透渗出墨,割开的却不只是纸张的纤维。 理想冷嘲热讽,季风吹不走北纬回归线。 “高二?”温遇旬没对沈榆有什么理想发表意见,“你成年了么?” “成年了,”沈榆说,“刚高考完。” 温遇旬是不会问出“考得怎么样”这种问题的,不知道信了没信,没有接话的欲望,沈榆就自己说了:“下个月去j大报道。” 他是没意识地接话,适才闹了个尴尬,连手里攥着的花都笑话他,一片花瓣弯下,沈榆此刻正全心全意拨弄它,试图复原。 温遇旬看他一眼,静了会儿,伸手将沈榆手里的花一支不落,拢成一束全拿过来,又转头随手扯了张章济年放在床头的报纸。 郁金香被报纸包成一捆,温遇旬手指很长,漫不经心地抓着花,还要问他:“这么喜欢?” 这回沈榆听出来在说花,笑了笑,说喜欢啊。 包好的花束被重新扔进沈榆怀里,层叠的花瓣中好像多出什么东西。 沈榆双指夹出来,没见到俗套的示爱卡片。 两张鲜花展的门票,地址在北城区博览苑。 “感兴趣就去看,我给你的这些不算漂亮。” 然而给票的人在下逐客令:“以后周五不必专门来找我,明天开始我不在首都,一个月以后才能回。” 沈榆试探着问:“就是说一个月以后还能来找你?” 今天话说太多,温遇旬又口渴,于是惜字如金:“看缘分吧。” 第13章 被子植物 事实证明,人来世间最主要的任务大约只是渡劫,总喜欢用苦难试图证明自己不泯然众人,好像一帆风顺且没有转折的平淡都不好意思写进人生履历。 温遇旬给沈榆两张鲜花展的门票,他不是没想过与谁同游,只是温遇旬不在首都,从宁以桥和邱风之间强行二选一似乎有点残忍。 于是沈榆去看了两次鲜花展,温遇旬从外地回学校之前,给沈榆发了一条消息。 只有三个字——“学校见”。 温遇旬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没怎么联系,这天晚上,沈榆的手机忘记开免打扰模式,因此消息提示音带着震动在枕头上响起来时代替了闹钟的报时。 沈榆摸过手机一看,消息框里不是梦里温遇旬的问候,宁以桥嘴馋北城区的牛肉包:“五个杨小祺的麻油牛肉包,谢谢沈少爷。” 沈榆做了梦还恍惚,抓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那朵郁金香早就不在好友列表内。 那晚在书房里,温遇旬话说得狠绝,好像前一秒沈榆还是帮忙滴眼药水的功臣,后一秒就是抓着琴弦试图逼宫的反贼。 j大的绿化带里移栽了新的植株,鲜花的根须已经埋进土里,工人正将介绍植株的名牌固定在花坛中央。 宁以桥拿到包子很高兴,装包子的牛皮纸袋留给邱风,自己从里面挑出三只,扔进最外面那层隔油的塑料袋。 他们一起赶早课,走到一半却发现沈榆没跟上来。 宁以桥咬着包子又踱回沈榆身边,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看什么呢,要迟到了。” 沈榆愣愣的,伸手指了下花坛中央的名牌:“写错了。” “……什么?” “郁金香,被子植物门,木兰纲,单子叶植物纲,百合目百合科。”沈榆说,“他们弄错了,不是微子目。” 宁以桥顺着沈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四方形的名牌上确实用白漆喷涂了郁金香的品种介绍。 植物发不出声响,就算遭到指鹿为马的冤屈都没法开口为自己辩述。 做工的工人扯下沾满新鲜泥土的手套,避着花朵从花坛中走出来。宁以桥完全不了解什么植物该是什么纲什么目,却有一腔为植物不平的热血,开口将人叫住。 “师傅,”四周都是赶课的学生,宁以桥不好大声,靠过去说,“你们牌子上的介绍写错了,不是那什么目,是什么来着?” 他转头看向沈榆,沈榆本来也没想惊动谁,顿了顿才说:“不是微子目,是百合科百合目。” 只是小人物的伸冤一般得不到翻供,更何况是一株植物,那工人大哥大约上班也烦,挥挥手,白手套上的沙土漏在地上。 “孩子,你们和我讲这些没用啊,不归我管。” 意料之中的结果。要是鸣冤的路真这么好走,他也不至于昨晚面对温遇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要如何才能让温遇旬相信他不是电视剧里自以为抓住主角的弱点,并且得意地攥着假证实行挑衅的话多炮灰反贼。 周一早上八点教艺术概论的老师是系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人快古稀却重返童真心,讲话幽默诙谐,人也和善,唯一不好是乐意点人回答问题。 人生一落总是很难再起,沈榆的位置没那么显眼,居然也被老前辈一眼相中,成为早八课堂上为了儆那些昏昏欲睡的猴而被杀的鸡。 第23章 “文化系统的核心理念是什么?” “艺术在文化系统中的地位是什么样的?” “西方现代派思潮与西方现代派艺术有什么关系?” “……” 三个问题,但凡沈榆会一个也不至于狼狈到坐不下。 四年前学过的东西谁还记得,何况沈榆以前上课也总喜欢偷偷走神,偶尔漏听一两个知识点,最后考试还得问邱风借提纲。 老前辈没说什么话,挥挥手让他坐下,宁以桥坐他身边,他也不会,但清醒了一点,态度极为嚣张:“沈哥,那花什么纲什么目都能记住,怎么自己专业一个字说不出来啊?” 现在的时局不同往日,隔壁农学院或许对他来说更有亲和感和吸引力。 沈榆不想承认,于是让宁以桥把嘴闭上。 “别啊,”宁以桥顶风作案,还敢和接着沈榆讲小声话,“有事和你说,说完就闭。” 老教授年轻时大约嗓声铿锵,现下一把年纪不服老,端着扩音器在阶梯教室里走来走去。 盯着老教授走远,沈榆转头问他:“什么事?” “莫迪科下周三终止报名,你想不想去?” 莫迪科露营音乐会是每年春夏交接时音乐界的保留节目,长眠湾没参加过,倒是当过几次台下的听众。 据说主办方来头大背景硬,这几年又有将音乐会融合电视节目的想法,受邀乐队大多资历深,沈榆不是不想去,只是自认为没有资格。 “我们能去?”沈榆问,“不是没有介绍函就没有报名资格么?” 莫迪科审核流程繁杂,门槛高,从无数乐队里只选二十支,纷至沓来者众,就算是有数年表演经验的老牌乐队也被拒绝无数次,更有扬言“莫迪科只是资本家的游戏”的义愤填膺的乐队大拿。 “没事儿,”宁以桥晃晃手机,“天昇今年赚大钱,主办方给了三分薄面,刚刚梦朝姐给我发消息,说两张介绍函,一张给我们。” 天昇娱乐手下好几支乐队,真正熬出头的却寥寥。沈榆想了会儿,隐约记起一些:“白哥的乐队?” “这个数。”宁以桥点头,又伸手在桌下比个数字。 火要讲究时运,白小岩随乐队出道五年,也直言这张专辑的歌不是自己最满意的作品。长眠湾刚和天昇签约时的欢迎会上,白小岩一口气怒喝八杯高度数唐胡里奥,两小时后就进了医院挂吊瓶,病历本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病因。 “胃溃疡是老毛病了,”那年白小岩过完年才叫三十岁,只是人不得志,两鬓却都有白发,“也怪我今天情绪一下子上来,成绩也做不出来,公司下半年可能就不和我续约了。” 沈榆又想起他去签解约合同的时候,在公司门口碰到过白小岩,彼时他对着沈榆唉声叹气,虽然成功续约,但脸垮得仿佛要走的是自己。 “白哥也很久没见了,”沈榆低声说,真假参半,“最近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宁以桥不疑有他:“我前几天去公司的时候碰到他了,红气养人不是乱说,看起来气色不错很多,和我聊了会儿,说’这他娘该死的命运,捉弄人连草稿都不打’。” 他装腔拿调地模仿,是白小岩说话的风格,沈榆听得笑了,说:“有钱了先去把那破胃补一补。” 另一张介绍函的归属没有别的人选了,机会送到眼前,沈榆没理由不接受,让宁以桥回复了谢梦朝。 宁以桥的消息框刚转过去,沈榆的手机就亮起来。 一条消息来自谢梦朝。 【小榆,新曲子可以再快一点做出来么,我们想让长眠湾在莫迪科上演奏新曲子。】 不算刁难人的要求,天昇有自己的考量,而长眠湾的新歌风格独特,曲子已经谱好,宁以桥前两天去公司就是为了试听《断桥》的demo。 沈榆忖度了几秒,给谢梦朝回去答应的消息。 另一条消息不在微信聊天框内,沈榆切出去,在短信收件箱里找到了新出现的红点。 尾号0239:【下课来接你,第二教学楼楼下,直接过来。】 第14章 不要生气 实际上沈榆今天不止早上八点一节课,这消息发来了也没发清楚,下课下的是哪节,第二教学楼圈了好大一块地,楼下又是指的哪一块地,哪几块砖? 下课铃响了,周围悉索收拾东西的动静很大,人声一下子沸起来,沈榆想了想,编辑一条消息回复过去。 【什么时候?具体在哪?去做什么?】 消息发过去不到两秒,电话屏幕上的画面骤然一遍,尾号0239给他发起通话申请。 沈榆当然记得,接起来放在耳边。 大概是嫌弃他问题太多,温遇旬在那头像封建主一般不容置喙:“现在过来。” 沈榆又顶着宁以桥和邱风奇怪的眼神出来,问他要去哪儿,沈榆不知道要怎么说,只好说是家里出了点事情。 “课不上了?”邱风问他。 沈榆逃课的决心很强烈:“帮我签个到。” 第二教学楼距离沈榆上早课的教室有点距离,校园本来就大,为了环境美观也修建了不少小景,窄径弯绕,沈榆记性不到特别好的程度,第二教学楼没有他的课,他从前去得就不多,站在一处小公园的小木桥上茫然。 前些天温遇旬到教室门口带着他走的也不是同一条路,沈榆没有办法,硬着头皮给封建主打电话。 第24章 电话没两声便通了,只是温遇旬先发制人:“怎么还没过来?” 沈榆抓着机身的手收紧:“我好像迷路了。” 在学校里迷路的确是很不能理解的事,但是沈榆情况特殊,温遇旬不知道,因此在那边沉默五秒钟。 “原路返回的方向找不找得到?”温遇旬又过一会儿才问。 沈榆原本是顺着路边立的方位牌,另加一些自己的记忆寻到这处来的,隐约记得从他上课的教室去到二教的教学楼有一道偏僻的近路可抄,可来的路上选择了几个不知对错的分岔,近路不知有没有找对,植物又种的很密,小路两边的树冠和树冠连在一起,阳光都几乎遮蔽。 他四下张望,春季里万物好生长,除了满眼的绿意什么都看不清。 “找不到。”沈榆这样说了,听着电话里微妙的电流声,有点想笑。 封建主就算再专制,再不可一世也得完成父母的交待,温遇旬没办法了,只好再问:“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标建筑?” 沈榆身处一片长期疏于打理的绿林,他抬头看了看,说:“没建筑,有很多树可不可以?” 电话里头传来车门开了又关上的声音,温遇旬下了车,打算走路去找沈榆。 温遇旬觉得沈榆嘴里要吐出来的那几棵树不顶什么定位的用处,捋了把额前的头发:“那就走到有建筑的地方。” 然而沈榆没听到似的:“……路两边种金边麦冬、荚果蕨,里面的平地种榆树,掺了些鸡爪槭。” 温遇旬脚步停了停,学校里那一大片榆树往哪儿种,他还真的知道。 “种的是垂枝榆,”沈榆那边有树叶摩擦的清脆动静,听起来上手不知道是揪叶子还是做什么了,还对温遇旬强调,“你找的时候多注意一下。” “沈榆。”温遇旬打断他滔滔不绝,但脚尖已经听话地转了弯。 他心里奇怪,却也不清楚要问什么,只好说:“……好好待着,不要乱跑。” 温遇旬找过来是二十分钟以后了,沈榆扯了一条垂枝榆上的软枝,攥在手里摇摇晃晃,仿若观音做法。 听到脚步,沈榆甩着树枝回头,眼睛眨了两眨:“你来啦。” “……”温遇旬莫名感到一些被使唤的烦躁,大步走近,语气不甚好听,“走。” 像专程接少爷的司机,然而地位倒置,司机步子很快,少爷跟得困难。 反正温遇旬这个人经常无缘无故黑脸的,沈榆习惯了,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快步跟上去,手里的树条不小心甩到温遇旬肩上。 柳枝净瓶救人参树,浇三昧火,沈榆一下两下三下,温遇旬的脾气却被越抽越大,就算树条打在身上不疼。 卷边的树叶透过薄衬衫搔在腰侧有点痒罢了,有些人就是要借题发挥:“把你破坏环境扯的破树枝扔了。” “怎么?”沈榆看出他心情不好,也没想到他与树枝置气。 “没怎么。”温遇旬说。 “只是不知道你这个学上得有什么意思,有时间玩树枝没时间认一认路。” 沈榆脚步停一秒,原本就落后,现在距离更多。 温遇旬已经走到树林尽头,人也多了起来,有些男女聚在一块,各两两,凑着不知道说什么,见到人还知道摆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温遇旬站在那里,沈榆走得慢了他半转回身等。 沈榆这几天已经很少再想玄乎的前世今生,可是光染他漫身半透,沈榆心脏跳一下,后知后觉做了太多无法解释的事。 他干脆也不走了,站在原地试探:“你在生我的气?” 温遇旬只觉得他站在一堆情侣中间和自己遥遥对话的样子有病,气得想笑:“你先过来。” 待到沈榆走近了,温遇旬一把掐住他的后颈,把他推着往前走。 一直走到二教学楼楼下的车边,温遇旬一手开车门一手按着沈榆坐进去,“嘭”一声关了门,绕过车头自己也坐进来。 沈榆被他推懵了,问:“真这么生气啊?” 引擎发出低沉的响,温遇旬面无表情:“我要说生气,你怎么办?” 沈榆想了想,将把玩儿一路的榆枝放在温遇旬腿上。 “送你这个,不要生气。” 车拐一个弯,校园里限速慢行,温遇旬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想发泄没法踩油门。 沈榆身上一直有一种他自己意识不到的、残忍的天真,在他的认知里,生气的人可以用一柳绿枝哄好,碰到麻烦也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 他不知道沈榆是怎么想的,怎么好意思先不要他,然后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巴巴地抓着他的手说“可以给”,说“想要”,说收着他的琴弦在抽屉里,是什么意思。 好像随心所欲,娇气得不管不顾,耍起脾气来没人能奈何了他,偏偏自己就是被他影响,被他带得心性比十岁左右和小朋友吵嘴的孩童还要不如。 或许沈榆真是无心一次次挑逗,只是温遇旬偏吃这套,他认为沈榆不自爱,不自觉,他知道自己是迁怒,是做无用功,但忍不住发脾气欲盖弥彰,也仅仅为了不让谁看出什么荒诞的、不应该存在的、显得自作多情的破绽而已。 温遇旬笑一声,车窗按下去,顺手拾起那根树枝扔出去。 “少玩花样,捡来的垃圾不要带上我的车。” 第25章 车子一路行驶,带沈榆走上了直通首都植培所的环路、隧道、高架桥。 这一路他们没再说话,温遇旬的脾气沈榆捉摸不透,温柔在从前谈恋爱的时候也有,像刚才那样被树枝就挑拨到逆鳞的情况也不少见。 直到下车前,沈榆都看见植培所的大门,温遇旬才说:“中午两家长辈约了饭局,我没空来接,岑阿姨怕你找不到地方,托我先把你带着。” 沈榆隐约听出一种撇清关系的强调,不撞人枪口,沉默地跟着下了车。 植培所的外观装修很简约,整体洁白,其中用一些花色好看的小花白麻点缀,上一世沈榆来这里做实习生,见到这幢建筑的第一眼是在研二毕业那年,而现在他大二就见到了。 外观没什么变化,沈榆走近大厅,前台原本是和他关系不错的小姑娘,当时也刚来不久,如今是他不认识的另一位。 管理没有那么严格,从前沈榆就见过许多工作人员把孩子带进来玩儿,因此他进得顺利,没什么阻拦。 实习生没有独立办公室,温遇旬的工位在四层,他对沈榆说:“我有事要忙,十一点半来找你。” 沈榆觉得他不大适合像小孩一样拿根棒棒糖坐在家长的工位旁边,问温遇旬:“我去哪等你?” 四层有公共休息室,温遇旬进电梯按了楼层:“你想在哪。” 沈榆在温遇旬面前保持谦卑,自然是没有要求其他的资格,打算闭嘴不说话了,低头看脚尖,电梯门开了就往外走。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地扑进来。 电梯里显示楼层的数字停在不上不下的二层,有人从外面按了上层。沈榆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大腿被抱住,低头是一张白嫩的脸。 “姐……姐!” 沈榆对着来路不明的小男孩眨眼,抬头,又对温遇旬眨眼:“我发誓我是个男的。” 作者有话说: 小温:你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不知道吗 第15章 “是我弟弟” 温遇旬眼神冷淡,横看他一眼:“我知道。” “那天……” 他还想说什么,沈榆没耳朵听,但还是手快地捂住小孩的耳朵:“孩子在这你别乱说话。” 电梯门经过短暂插曲打开又关上,在他们说这两句话的时间轿厢往上,到了四楼。 那小孩身高到沈榆膝盖,手臂还环着他的腿,步子迈不开,电梯门眼看要关上。 温遇旬伸手按住开门按钮:“快点。” 沈榆只能抱起小孩往外走,温遇旬跟着他们出来。 “这谁家的?”沈榆还有些混乱,迷惘地问。 四楼是一片相对集中的数据办公区,沈榆从前就在这里工作,而温遇旬常待的实验室在更里面一些的位置,两人忙起来的时候,虽然都在同一层,一天也不常能见到。 办公区坐着的人大多忙自己的事,低着头,没人往他们这边看。 温遇旬实话说:“不知道。” 又想了想,才不大情愿地说:“你找个地方坐吧,这个先给我。” 沈榆见他眼神落在小男孩身上了,觉得他用词有趣,说得也勉强,好像嫌弃,于是假装不知道:“什么?哪个?” 温遇旬没出声,沈榆知道他不喜欢小孩,拖着小男孩大腿的手臂往上抬了抬,善解人意地说:“不用了吧。” 他是觉得自己抱着就行,温遇旬看起来就不会抱孩子,这些小事,就不必麻烦未来的大植物学家。 温遇旬看不出沈榆的顾虑,很独裁地伸手,想将小孩抱过来,但手指一碰到他,那小孩就扭动着身子避开他,脑袋一埋,紧扒在沈榆身上。 小孩的嗓音都尖锐,叫起来穿透力很强:“不要!” 这一嗓子杀伤力也足够,那些原本低着头看资料、处理数据的人几乎同时刻抬头,键盘的敲打声和纸张的相互摩擦声骤停整整尴尬的一秒。 但这声也起到了定位的效果。 “林泉你这小祖宗可算给我找着了!” 沈榆抱着孩子没看清,旁边突然蹿出来个影子,声音带着喘,在很近的地方炸开来。 一张妆容精致的脸,竟是熟人。 林皎现在的头发还没烫卷,大约是跑得着急,有些散乱地披在肩头,她原地又喘了会儿,边从沈榆手上接过小孩,边说:“抱歉啊,这是我弟弟,我刚才一下子没看住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她手捂心口做悸动状:“再有一分钟找不到,我就要报警了。” 林皎为人处世得当玲珑,对沈榆和温遇旬道谢,又提议去离植培所不远的地方吃点午餐前的点心,以此表达具象化的感谢。 温遇旬有事,自然拒绝:“我不去了。” 林皎和温遇旬认识,也知道实习生和正式工同样闲不下来,点头表示理解,转头问沈榆:“那你呢,这位……” 她偏了偏头,问温遇旬:“你们认识吗?我该怎么称呼?” 拜温遇旬所赐,沈榆对这种话题产生条件反射,下意识就想撇清:“没有,我们是同学。” 他眼睛不知道往哪看才不会显得心虚,只好与林皎肩上的小孩对视:“他是我学长,待会儿要……” 多说多错,沈榆几个字被舌间抵齿关的在弦上,却觉得怎么解释缘由都不好。 只是同所学校的普通同学关系有什么必要一起出现? 第26章 沈榆的视线还停在林泉脸上,小孩不过四五岁的模样,眼神清澈也毫不掺防备地与沈榆对视。 他们眼睛的轮廓相似,小孩没完全长开,因此只能朦胧地提醒沈榆一些被惊奇的世界冲淡,而致使他忘掉的事。 林泉身上带着与林皎斩不断的血缘纽带,名正言顺,无法置喙。 但他凭什么踏入这片名为温遇旬的土壤,又有什么资格在此之上实行霸占,骄纵生长,吸附其血肉,只是一场名为弥补的掠夺。 万世仙丹比不过名为后悔的药丸,可是温遇旬说“算了”,意思是关系已经药石无医。 沈榆觉得自己停顿的时间过久,温遇旬倒是站在一边,很有耐心地等。 他确实想听沈榆如何为现下的境遇做怎样的解释。 不是不知道沈榆的小心翼翼是顾忌自己,但他也实在好奇自己在沈榆心里有个什么样的身份定义。 工作不会为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插曲停留太久,办公区里早就没人再探着脑袋往这里看。 沈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温遇旬就知道他不能给出什么像模像样的回答了。 更别提自己满意。 “行了,”温遇旬说,“这是沈榆。” “是我弟弟。” 沈榆在他稍前一点距离的半边身子明显僵硬一瞬,温遇旬用余光尽收。 “原来也是弟弟,”林皎双商出色,没当场提出什么质疑,“这么帅的弟弟,好养眼呢。” 温遇旬不再浪费时间了,看了沈榆一眼:“你想去就去吧,我先去忙。” 沈榆觉得这不太妥当,况且林皎现在不认识他,更别提一桌点心的交情,他也不是很好意思。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林皎就自来熟地拍拍他的手臂,说:“弟弟,没事就去嘛,在这边等好枯燥的。” 一句话的功夫,温遇旬已经走到实验区转角处,快要看不见了。 林皎的盛情难却,沈榆只得跟着一起走了。 植培所的地理位置贴近郊区,又不那么偏僻,卡在车流人流由急到缓的分界,首都一家很有名气的中式点心品牌最近刚开放堂食,新装修了一间雅致的店面,位置就在与植培所同一山的山腰处。 店面用做了防水处理的原木和玻璃搭建,落地窗外的毛竹种得很密,夏令时间临近,天气转热,店里的氛围倒是容易静心,以达到自然凉的效果。 林皎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来,先十分熟练地点了餐点,又拿着单子问沈榆要吃什么。 沈榆对口味要求又比较严格,因此选择相信林皎的味蕾,说要一样的就行。 林皎以为他放不开,说:“没事儿,要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好吃,或者我给你推荐?” 她翻翻手写菜式的薄薄一张纸:“有没有什么忌口?” 沈榆不吃辣不沾腻,蔬果吃得出新鲜与过季的区别,太刺激太寡淡都不合胃口,摇头说“没有”,纯粹是出于礼貌。 点心都是现场手作,服务生将单子拿回去后上了三人份的餐具,林皎的电话响起来,她托沈榆帮忙照看林泉,自己先出去接个电话。 手作糕点需要时间,但林皎这通电话也谈了许久,等她回来的时候,服务生正往桌上放最后一碗糖水。 点心四份,青提奶酪、玫瑰糯米团子、枣泥山药糕、云腿小饼,糖水一人一碗,端到沈榆面前的是酒酿豆花小圆子,糖水上撒了几片密蒙花花瓣。 卖相都很好看,林皎刚接完电话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拿手机拍了照片。 “好不容易休个假,”林皎摇头叹气,“最近太忙了,我这几天就没一天吃饱睡够。” 她身上亲和力很足够,沈榆也愿意和她聊天,想到温遇旬这段时间也是这样忙,说辛苦了,又把自己面前的糕点往前推,要她多吃一点。 “不用不用,”林皎又把糕点推回给他,“我今晚就回家了,得留着肚子吃我妈煮的肉。” 沈榆点点头,还是怕冒犯,不太敢多说什么。 但林皎话很多,自顾自说起来:“我年纪不小了,爸妈太想让我结婚生小孩,今天直接把相亲对象请到家里来。” 这故事沈榆没听过,只知道四年后的林皎依旧是单身的美貌女性,笑了笑安慰她:“就当是回家休息一下,结婚这种事情还是得看你想法,别人急没用。”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压力在所难免,林皎心里烦闷,又和沈榆抱怨,说难得一次休假,不出门享受大好河山,反倒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在强行暧昧的氛围里一桌吃饭。 沈榆低头抿了一口酒酿豆花,密蒙花的丝丝甜意由舌间的味蕾进入口腔,回味又变成豆制品的醇厚与酒酿的发酵酸。 岑漫摇认识沈珏的时候是否也和谁这样抱怨过,以此缓解对未知婚姻感情的恐惧? 沈榆知道父母婚姻不幸福,所幸知道林皎这场相亲的结局是无疾而终,因此从心里觉得万幸。 糕点都还是热的,几句聊天的时间过去,热度正好入口,沈榆被招呼着忙着品尝,林皎招呼完了坐在他对面,自己不吃,用手托着脸,神色些许深奥。 “我今天话有点多。”她突然说。 沈榆低着头,一口咬到山药糕里包裹的枣泥,山药气味清香中和枣泥如蜜糖,不算很甜,口感绵密扎实,是少见的符合他口味的甜品。 第27章 他没多想,防备降低了:“话多没什么不好,我很喜欢跟你聊天的。” 林皎仍看他:“我也很喜欢和你说话。” 沈榆没听清,好东西知道分享,把瓷盘子往林皎那里推推,又将最后一只山药糕放进了林泉的盘子。 作者有话说: sad小温 第16章 菡萏生矣 温遇旬和沈榆约定的时间是中午十一点半,但他的车从山顶开下来停在店门口已经是十二点整了。 林皎本来可以先走,但沈榆赶不动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陪着沈榆等到温遇旬来接。 “那我先走啦,弟弟。”林皎牵着林泉,要小孩和沈榆说再见。 林泉乖乖说了:“漂亮姐姐,再见。” 林皎笑得直不起腰:“哎呀真不好意思……你别和他计较,他估计没反应过来把你认成我了,觉得你长得好看。” 沈榆倒不至于尴尬,拍拍林泉的脑袋,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您路上小心。”沈榆摇下车窗,对林皎挥手。 “您什么您,”林皎笑着嗔骂,“下次不许这么客气。” 温遇旬通过沈榆半开的车窗,也和林皎点了个头,随后发动车子,动作和缓地踩了油门。 两家约在一起吃午餐的时间是十二点半,温遇旬有事耽搁半个小时,事到如今只能祈祷环路不堵,才能堪堪在约定时间之前到达。 只是首都的环路没可能不堵,但温遇旬看不出着急,甚至温远连续打来了两个催促电话,都被他淡淡的“马上到”敷衍了过去。 好像对这场两方都精心准备的聚会缺乏兴趣,甚至体现出不明显的排斥。 沈榆完全理解,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几句客套,想来两家在上一世也是这样见过的,只是那时岑漫摇为这种事找过他太多次,沈榆自然没耐心听这个,忘了用什么借口推掉了。 车子在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不仅是温遇旬,沈榆也收到一通岑漫摇的电话。 “小榆,你们在哪里了呀?”岑漫摇的声音小小的,背景里有风的声音,听起来是避到外面才打。 “你们不来,我们不好开餐的。” 沈榆不大认路,也不知道聚餐的地点,扭头问温遇旬:“我们现在还有多久能到?” 车子过了最堵的路段,又恰好绿灯,前方的公路明显通畅起来。 “快了,再过十分钟。”温遇旬往左打满方向盘。 沈榆给岑漫摇转述了,手机开的外放,温遇旬目不斜视,说:“让他们先吃,不用等。” 岑漫摇听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语焉不详地要他们在限速范围内尽快赶过来。 饭店是岑漫摇订的,位置很难得的临湖别苑,车开进去明显是私人地界,一天只接待三桌,看得出来花了心思。 阵仗很大,但诸暨有几亩房产从小给沈榆惯着长到十几岁,因此他并不觉得拘谨。 温遇旬和沈榆并肩由接待请进场地宽阔的包厢,包厢正中央放一只圆木桌,桌子同样大,位置几乎坐满,每个邻着坐的人都隔了很远。 主位是一位沈榆没见过的老人家,左手边的女人看得出上了年纪,但仪态端正,气质出尘,右手边是温远和岑漫摇。 沈榆不着痕迹地观望一圈,只能见得他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脸上神情淡淡,并无太多热络,气氛有些奇怪。 一进门,温远就招呼他们入位:“小榆和哥哥坐吧。” 他们二人的龌龊只有各自心里清楚,沈榆没有很排斥,跟着温遇旬在靠近门边的位置上坐下来。 主位老人面前的餐巾叠得高高的,座位划分大约也有些讲究,圆的起点自那块红色暗纹折成老树新枝的餐巾,往两边划出一圈,最后在温遇旬和沈榆这里收拢。 沈榆猜测他在其中年纪最小,余光瞥见旁边他没见过的女孩悄悄打量了他两眼。 “人齐了就开餐吧。”主位上的老人开口说话,温远当即挥手叫了服务生,说可以开始上菜。 桌上短暂地安静了两秒,温远咳嗽两声,先转头把沈榆介绍给身边的两位老人。 “爸妈,这是小榆。” 沈榆印象里的温远向来是谦逊的形象,面对温岭常更能展现:“小榆,你应该叫爷爷奶奶。” 这是正常流程,沈榆张嘴还没出声,靠近温遇旬那一侧半圆的一位妇人说道:“妻子还没过门,现在就这样称呼过早了吧。” 沈榆顺着声音源头看过去,那妇人肘上挽真丝素色披肩,披肩里裹了一身裁剪得体的同色系旗袍。 穿得雅致,嘴里吐出来是刁难人的话,好像明里暗里要谁下不来台。 岑漫摇心思敏感,沈榆也遗传到,他转头一看,岑漫摇的脸色果然不是很好。 温远将这话完全听去,却没什思忖般的停顿:“大嫂嫂,相关手续都办妥当了,只缺一个仪式,从法律角度来看,漫摇已经算是过门了。” 说着,他伸手按了按岑漫摇放在桌上有些凉的手背,干脆就着话和沈榆接着介绍。 沈榆听了一圈,桌上长辈占大半桌,他挨个点头问过好了,最后才轮到平辈。 温岭常的长子温持膝下一儿一女,年纪都临近三十,温远是次子,温遇旬是其与前妻所生,剩下的最后一个,是坐在沈榆旁边,他刚落座时偷看他的女孩。 第28章 名字叫温玉菡,年龄比沈榆还小两岁,马上就要高考。沈榆听着介绍朝她投来视线,温玉菡这次才正大光明地看他了,还微微对他笑一笑。 她的座位在沈榆和岑漫摇中间,形单影只,好像不属于谁。 温远也没有过多介绍,只说了名字。 介绍完所有人,大人又开始聊沈榆来之前的话题,没人注意这边的时候,温玉菡却悄悄凑过来,对沈榆说:“我一个人在这,远叔还不说,你应该觉得奇怪吧?” 沈榆着实不是一个太好奇的人,但对方有意吐露,他也不会不看脸色:“有一点。” 温玉菡声音很轻:“我爸爸是爷爷的第三个孩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爷爷说是因为他们去攀岩的时候安全绳质量不过关。” 剩下的话温玉菡不用说沈榆也懂,是不好回应的话题,但温玉菡没让沉重蔓延开,又很快地说:“我妈妈可漂亮了,我看过照片,我的名字就是她起的。” 她拿筷子在桌上一笔一划写出来,沈榆看了看,说:“菡萏生矣,在河之滨,出淤泥不染仍亭亭玉立,很好的名字。” 温玉菡朝他弯了弯眼睛,很有生气地笑了,让沈榆想到姑姑家的小妹,对她多了几分亲切。 又过了十来分钟,菜还没有上来,时间已经不合适吃午餐了,才听主位上温岭常发话:“小远,催一催菜。” 温远点头,要站起来的动作还没做完全,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经理笑着走进来,话说得很漂亮,语气却不让人觉得好听:“抱歉各位,久等了。” “王总听说各位赏光要来,特意吩咐把晚上的客人推拒了,用最好的食材来招待。” 经理往后一招手,三位服务生托着餐盘依次走出,将三道菜平稳地放在桌上。 “西湖醋鱼,龙井虾仁,杨柳醉虾。是我们杭厨的拿手和新菜,味道都是一等一的好。”经理滔滔不绝,忽略一整桌人紧闭的唇造成的微妙,不知是故意还是神经大条。 沈榆的视线投到桌上的三个盘子里,菜色皆是浓彩油亮,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好。 只是味道只有尝过才知好不好,温玉菡小声问沈榆:“听岑姨说你们是浙江人,这些真的好吃么?” 她听说过西湖醋鱼难以入口的传闻,现下见了这漂亮的菜色有些不敢相信传说。 沈榆还记得西湖边那家“楼外楼”饭店里煮出来的西湖醋鱼,鱼腥醋酸,二者融合不好入口。 但没尝过首都私人餐馆杭帮菜做出来的味道,沈榆只能说:“不太清楚这里怎么样。” 经理笑着说:“王总方才和我电话的时候说要亲自过来,给温总敬酒,应该还有五分钟就到了。” 温岭常不咸不淡地说:“王总贵人事忙,不必为了我们亲自跑一趟。” “王总一言千金,对几位贵客特别重视,是一定要来看一看的……”经理说。 话尾被一阵跑车的引擎声埋没,过不多时,一位身材稍胖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 席间众人的脸色皆僵硬,没有人起身迎接这位一言就值千金的王总。 沈榆左看看右看看,只是动作都不大,仅仅最后转头看温遇旬的时候明显一些。 温遇旬不出意料地没理他,平淡地看着王总笑堆满脸,温岭常也不得不站起来,接过王总强行递过来的酒杯与其客套。 沈榆又转头看温玉菡,发现她也同样一副冷淡的面孔,和沈榆说话时的笑收起来了一些。 “怎么回事?”沈榆身子稍向前倾,问温玉菡。 “王禛星是恒星体育的老总,”温玉菡说,“我父母出事时使用的攀岩器材就是恒星体育的产品。” 她顿了顿,似乎看了岑漫摇一眼,接着道:“也是这家饭店的老板。” 第17章 没有礼貌 恒星体育是国内专门做极限运动器材的公司,就算沈榆对极限运动领域了解不多,对这个品牌的名字也十分耳熟。 岑漫摇脸色有些苍白,无措地盯着桌上三盘杭州特色菜来回地看。 两家见面的事情被温远交给岑漫摇操办,她原本是好意,找了攻略看网上对这家私房菜馆的评价还可以,也没想正订到死对头的地盘上,把事情搞成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当年温玉菡的父母出事以后,温家就恒星体育产品质量不合格这一事实,一纸诉书与王禛星打过交道。然而那一次交道实在是不愉快,王禛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售卖给温玉菡父母的那批产品的调查样品调换,市场监督局的产品质量报告书递到温家手上,只有“经检测产品质量合格”。 白纸黑字变成无稽的荒唐言,冤魂何其无辜,也只能潦草地埋葬。 温玉菡被养在温岭常家里长大,教养还是过得去,没有明说什么,但仍小声同沈榆吐槽:“你看他那欠揍的劲儿。” 沈榆头往她那边偏半边,原本在听温玉菡说话,小腿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下。 温遇旬上半身屹然没异样,桌下拿膝盖碰沈榆,用温玉菡也能听到的音量说:“少说一点。” 温玉菡早就觉得这个堂哥很凶,不怕大哥大姐,就怕温遇旬,也不说话了。 那边王禛星总算敬完了半圈酒,脸上已经有点红,端着酒杯朝温遇旬走过来。 “小旬很久不见,还是这么帅啊。”王禛星笑着说,脑门上的油和汗混在一起,迎着窗外的光线反射。 第29章 跟着王禛星的服务生十分有眼力地把桌上的酒杯倒满,温遇旬看他一眼,食指关节抵了下银丝的眼镜框。 “酒就不喝了,”温遇旬说,“今天开车。” 王禛星完全没把屋里的谁当回事,说道:“嗐,这有什么,温总家大业大,难道养不起几个司机?” 温遇旬不说话了,白酒杯沿圈口小,服务生手不稳,年份昂贵的茅台酒洒出来一两滴。 王禛星这杯茅台酒从温岭常的杯子里开始转,转到温遇旬这边,还剩下小半瓶。 他敬酒敬了半圈,要是继续下去,这杯酒势必也会敬到温玉菡面前。 原本专门跑到这里就不知道是什么居心了,要让温玉菡也站起来这样和他客套,未免有些过于幸灾乐祸,欺人太甚。 温遇旬姿势放松,王禛星过来和他说话的时候就靠着椅背,身子微斜着,一手放桌上,另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腿上。 “没有,”温遇旬伸手去拿酒杯,“我们家人多,要是这样一个一个敬过去,我担心王总不胜酒力。” “哪儿能,”王禛星说,“我酒量可以,小旬不用担心这个,只管喝就成了!” “行。”温遇旬端着酒杯站起来,只是自己站起来不够,又低头看了沈榆一眼。 “王总应该还没见过,这是我弟弟。” 温远二婚的消息在圈子里不算得什么秘密,只是王禛星惊讶于温遇旬的态度有些古怪。 当初和温家的人打交道的时候温遇旬也不大,天天垮着个脸,好像谁都不待见。一来王禛星讶异他今天有什么好心情主动和他介绍弟弟了,二来温遇旬居然对这个继母所生的弟弟称得上和颜悦色。 就没有怎么听说过哪家重组家庭相处相安无事的。 想来长大了也成熟了,早就不是小孩子心性。王禛星揣度不出温遇旬什么意思,让服务生给沈榆倒酒:“弟弟年纪看着不大,能不能喝白的?” 沈榆最多喝过两听小麦汁,要么就是在温远家喝的红酒。只记得那时候没什么感觉,于是实话实说:“没试过。” “没关系没关系,”王禛星笑着拍拍沈榆的肩,“刚好借这机会尝试一下。” 碰杯过后,白酒入口,不像沈榆想象中洪水猛兽般辛辣,反倒口感醇厚,香气深沉持久。 温遇旬同样仰头一饮而尽,王禛星见状便要越过沈榆走了,往温玉菡的方向挪动两步。 “王总,等一下。” 只是没再走动第三步,王禛星与温遇旬错身的时刻被拦了一下手臂。他看向叫住他的声源,温遇旬伸手将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拿下来,少一片镜片相隔,只觉得墨色更浓重,他看不懂其中含义,恐怕来者不善。 沈榆喝完酒没他事了,猜到温遇旬要发难,坐下来不着痕迹地往温玉菡的方向挪了挪。 “小菡不喝白酒,”温遇旬说,“这杯我替她喝。” 余光里,温玉菡握着筷子的手指关节泛白又松开,再抬头,是一副迷茫又困惑的稀奇表情。 王禛星没来得及说话,身后服务生手里的酒瓶被温遇旬拿去,他又给自己斟满一小杯,抬手间酒杯就空了,不等王禛星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好,好。”王禛星没法子说别的,只能顺着温遇旬的步调走,还要为自己丢失的面子找补,“白酒劲儿太大,小菡怕是喝不惯的,就不勉强她了。” 温遇旬闻言笑一笑,手上抓的茅台酒瓶却没着急还回去,反倒又抓稳了,问道:“王总说敬酒敬我们一家,算数还是不算数?” 王禛星摸不着头脑:“自然是算数的。” 温遇旬这才把尾巴露出来,表情不变,说:“那有点可惜,今天家里人没来齐。” “不过也没关系,心意不畏惧山高路远,王总接下来两杯酒就当敬来不了的三叔叔三婶婶吧。” 话间手中杯里又添满,温遇旬是随意,不是手抖,直到冰凉的酒液滴在王禛星手背上,他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口,众人的脸色更加复杂,其中温岭常和温太太的表情最难看,温太太的眼眶都红了一整圈。 温遇旬的三叔叔三婶婶正是温玉菡的父母,来不了的缘由王禛星很清楚。 王禛星脸色沉下来,只是没完全发作:“小旬,你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温遇旬像听不懂似的:“怎么,难道敬酒还分人?” 王禛星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你家长辈没教过你礼貌么!?” 温遇旬笑着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王总要趁我现在还好说话,没让您亲自去墓前敬这杯酒。” “到时候您可不能这样站着说话了,我就算是没礼貌,也知道祭奠死人应该跪着。” 这就是明晃晃地挑衅了,王禛星身上的油光都好像要发颤,指着温遇旬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王总金尊玉体,毕竟说一句话都比价黄金,大约是放不下身段。”温遇旬抬手,酒瓶悬在半空中,再缓缓往下,酒液浇在两人鞋尖之间的天埑,自左向右,横断成河流。 “您不好意思敬,心里有鬼,我好心,我帮您。” 王禛星被温遇旬敬死人一样的手法倒完了剩下的酒,只觉得颜面尽失,然而自己的地盘上现下全是对家的人,温遇旬又伶牙俐齿,不好对付。 第30章 他打不动,也骂不过。 温遇旬将酒瓶里的酒倒完,扬手就把空瓶砸了,只是自己也不小心,飞起的瓷片将手指尖拂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砸完还要说:“王总,我没有礼貌,不要和我计较。” 沈榆听着看着都想笑,本来就憋得很困难了,转头再辅以温玉菡仿佛真的见鬼一样的表情,只能低下头硬憋。 但偷笑被当场抓住,温遇旬发泄完毕,要坐下来的时候顺手重重按了一下沈榆的肩膀,又捏一捏,把他吓一跳。 那边王禛星气冲冲地要走了,温玉菡才反应过来,对着他的背影招招手:“王叔叔,慢点走。” 包厢里没有了别人,短暂的两三秒安静以后,温远抬手叫服务生:“菜凉了,重新做一桌,另外地上的碎片也打扫一下吧,免得不小心弄伤了。” 服务生毕竟只是打工人,顾客的合理要求没有不服从的道理,很快就将三道杭帮菜撤下去,地板也扫干净了。 沈榆认为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低声和温遇旬说:“换一家吃不好吗?” 他想得简单,只觉得这地方晦气,也不知道这桌菜是岑漫摇提前两个星期才订到的。温遇旬没有与他争辩的打算,说:“花钱奴役一下对家,没什么不好。” 沈榆听后也认为有道理,收回视线的时候才看到温遇旬手指的伤口,正往外冒一粒一粒的血珠。 温遇旬手指流着血,还一脸无所谓,好像无知无觉,疼痛程度远不如被蚊子叮一口。 沈榆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拿手臂撞撞他:“……你手流血了。” 听沈榆提醒他,温遇旬才低下头去看,本来没发现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看到那道细细的口子,才隐约感受到一点痒和刺痛。 桌上有烫好的毛巾,沈榆献殷勤,想给温遇旬拿过来擦一下,不料先被抓住了手臂。 从零到一或许很困难,但从一到一百的举一反三的速度飞一般地快。他们现在干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已经非常熟练。 温遇旬面色如常地听温远说话,桌下用力抓着沈榆的小臂,骨感修长的指节够到沈榆的手背,将从指尖流出的不尽不竭的血珠抹在他的皮肤上。 沈榆全身的神经从那处吸食温遇旬血液的那块皮肤开始僵硬,像致人麻木的迷药,由皮肤上毛孔处接受无法抗拒的注射。 不明白原因,沈榆也不敢挣开闹出动静叫人看到:“你做什么?” 他看温遇旬的下颚线紧绷,明明在王禛星那里讨到上风,做出了漂亮的反击,为什么心情看起来还是这么差。 温遇旬没说话,冒血的指尖在沈榆手背上划过一道,才放开他,除了血迹外,还留了握力产生的指痕。 作者有话说: 小沈:让让地方给他打架 小温:他离我远去了他不喜欢我!!! 第18章 醉意拷问 “没什么。” 温遇旬知道自己心口不一的毛病,但也没想着改。 沈榆以为自己没看到,实际上就在他眼皮底下,别说刚才偷偷连屁股带椅子往温玉菡那里挪了一寸三分,就连在他说话的时候沈榆什么表情,眨几次眼睛,温遇旬都有说道的把柄。 就这么不想和他有什么联系,是怕王禛星及乌的记恨,还是嫌脏,觉得温家龌龊实在多,排斥血溅到身上? 果然重新黏过来又是什么骗人的把戏。 然而温遇旬心眼小如针尖,偏不要顺沈榆的意愿。 沈榆没了桎梏,毛巾想给自己用了,温遇旬头都不偏:“不许擦掉。” 手指上那点血再怎么抹都不会很显眼,沈榆手背上一道半透的红色。他皱了皱眉:“不擦掉我也不可能不洗手的。” 这时,温远和温岭常不知道说了什么,温岭常拔高了声音,看着温遇旬道:“小旬今天处理事情的方式虽然偏激一些,但还是比我这个什么都不敢说的老头子好很多。” 这事足够温岭常伤怀剩下的所有时光,他感叹道:“要是那时我也有小旬这样的魄力争取,是不是能还他们一个公道。” 温遇旬适时地收起爪牙,说:“是我冲动了,爷爷。” 在座谁不知晓温遇旬做了坏人,替众人出一口恶气,温太太也冷静下来了,叫温遇旬不要谦虚。 温玉菡适时地探出头,目光越过沈榆:“哥,谢谢你。” 为方便他们谈话,沈榆又往后靠了靠。 但不知道为什么,温遇旬脸色更冷一分,沈榆没听温玉菡说什么僭越的话,并且自己也听他的话没擦手了,只当这人又不正常,脑袋遭驴蹬过。 新做的菜重新端上来,桌上的气氛好了很多,大嫂嫂也没有再出言讥讽岑漫摇,岑漫摇也在温太太和温玉菡的左右宽慰中逐渐放松了神情。 直到这时才真正有一点家庭聚会的样子。 沈榆来前被林皎开过小灶,肚子不饿,西湖醋鱼尝了一筷子,改良过,味道好,不正宗。 于是他又想起白酒醇厚的口感,舌间萦绕的香气经久不散,酸醋和鱼肉的味道根本盖不住。 喝了两次酒都没醉的沈榆有点狂妄,心想或许自己就是天赋异禀,酒量极佳的那类人。 温遇旬见沈榆伸手去够桌上新开的酒瓶时,眉间跳了一下,但终归是没有阻止。 他是从沈榆为自己倒第三杯酒的前置起手动作时意识到不对劲的。 第31章 温遇旬拦了一下:“还喝?” 沈榆没什么太多感觉,只觉得有点飘忽,兴奋更多点,还记得解释:“我听很多公司里的前辈说他们写词的时候喜欢小酌,说那样很有感觉,我想试一试。” 新开的也是白酒,年份不如王禛星的那瓶久远,酒液呈现毫无攻击性的透明。 如果沈榆坚持伸手的缘由是明知故醉,想从酒精作用中获得一点快乐和灵感,那么温遇旬移开手,故意放任沈榆追寻不好把握的微醺境界,原因似乎不好考究。 毕竟连温遇旬自己都不明白原因,好像阴谋的助推手,就这样看沈榆没有节制地一杯接着一杯。 沈榆没喝醉过,他觉得脸烫,头昏,但知道不能在人多的地方耍酒疯。 他自己没意识到,坐他旁边的两个人都有体会,沈榆话变得很多,但轻易不敢找温遇旬说,和温玉菡聊得很多。 岑漫摇看到两个年纪最小的聊得投机,还有些意外,说:“小榆下次回家吃饭带着小菡吧。” 在她印象里,沈榆就没有和哪个女孩子玩得多好,走得多近。 快散场的时候温玉菡旁敲侧击地想加沈榆的联系方式,加完了不满足:“哥,能不能看在我是长眠湾粉丝的份上给我签个名?” 沈榆反应变得很慢,和温遇旬一起坐上了车后座,摇下车窗说:“签名没有,但是可以给你我以前考试的卷子。” 温遇旬看他的眼神变得深,但安静,提醒沈榆把探出车窗外的手臂收回来:“走了。” 回程的车里和来时一样静,温家聘任的司机向来沉默,温遇旬以为沈榆喝多睡着了,转头一看,那人分明睁着眼,盯着正前方的驾驶位后背看。 脸全红了,刚刚和温玉菡说话的叽歪劲儿,到温遇旬这里好像又不顶用了。 车子一路驶向北城区,时间不上不下,不到晚高峰,因此很快到达停车场。 司机停好车,对温遇旬说:“小温先生,我先走了。” 温遇旬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车钥匙,司机就先下了车。 如果沈榆不下车的缘由是酒精上头,反应迟缓,睁着眼睛也仿若入定活佛,那么温遇旬现下陪他一同坐在地下车库里这昏暗的一处,原因似乎也同样不好考究。 起初,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动作,过了一会儿,温遇旬听见离自己不到一臂距离的沈榆的入定处传来一阵细碎的动静。 沈榆用沾血的手掌握住温遇旬的手腕,嘴里不清不楚:“终于没人了。” 温遇旬对喝醉的沈榆就不像平时那么刻薄,这也正是他想要的,就由着沈榆碰他。 沈榆拉着温遇旬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你手好凉。” “没有,”温遇旬虽然没拒绝,但也没有别的动作了,“是你喝多了,脸太热。” “嗯?”沈榆闭着眼睛,但知道嘴硬,“我没有喝多,你不要乱说。” 温遇旬的手掌紧密地贴在沈榆的脸颊上,接着又被带到额头,眼皮上,好像掌纹里的每一处都塞下沈榆的皮肤和身体,看起来那么亲密,但是两个人又坐得很远。 “沈榆,”温遇旬声音有点沉,“我是谁?” 沈榆看他一眼,然后用不清澈的眼神给出清醒的答案:“温遇旬,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 “你不会吗?”手掌碰到沈榆细密又长的睫毛,十指连心不是乱说,温遇旬心都痒。 然而他做的反问好像让沈榆生气了,他眼睛睁开瞪人:“不会。” “你会。” 温遇旬出声讥讽道:“我是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分手的时候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明明给我的理由是害怕我的声誉受到影响,现在为什么又巴巴地贴过来,在房间门口把我拉住,求我睡你?” 他仿若委屈了,要把所有的苦水倒干净,手掌不再任人摆布,胁住沈榆的下巴掰过来,强迫与自己对视。 他语气还算平静,只是手上力度不小。 “刚才和温玉菡聊得也很投机,嫌我离你太近,还要连人带椅子往她那里挪过去。” 温遇旬知道自己言论无稽,但好像是故意要恶意揣测,理性是对外的,对沈榆一直冲动:“需不需要我为你牵线?还是说对我和颜悦色是为了勾搭她?” 沈榆心惊胆颤:“我没有!” 温遇旬手上一串檀木珠子散发出好闻的香气,大约是带着禅意的静心功效,现下就卡在沈榆鼻下,却完全没有作用。 “你别忘了,要跟我是乱搞,那跟她也是一样。”温遇旬不理会沈榆捱不住下颚疼痛,在他身上没多少威力的捶打。 他也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想听一个沈榆为何反常的回答,拷问之前还要灌醉犯人,想着或许借酒精能让沈榆大胆一点。 沈榆不说,可他又实在想知道。 温遇旬骨子里就是骄傲的,家庭和能力带给他无穷大的底气,他这一生波折确实不多,沈榆算是其中少见的一浪。 他与自己较劲,较到现在,也早就分不清是心不甘还是放不下了。 犯人受不住拷问,急忙投诚:“我对温玉菡没有想法,我只有你……” 沈榆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了,看着温遇旬,眼睛眨一下,眼底涌起来一点水光。 “你不知道,你都不知道,我差点就失去你了。” 第32章 作者有话说: 放假啦,双节快乐bb们~这周要出去玩,所以大概更得少一点~ 第19章 我们试一试 不小心误删了,这章和上章是一样的,章节号和标题对不上但不影响阅读。 这是沈榆隐晦的真话,要是没有酒精麻痹估计一嘴不敢提,更何况还是对上温遇旬的时候。 温遇旬没听明白,手上的力度稍松了些,就让沈榆抓到空隙溜了出去。 实际上,这已经是沈榆针对温遇旬“你想要做什么”的全部回答了,因为失去所以后悔,不算坦荡的理由,也算是沈榆对曾经自己的承认与反省。 于是他干脆一字一顿,温遇旬的脸在没有亮源的昏暗中模糊一片,沈榆看不清,却仍感受到两道视线相对的撞击。 “温遇旬,我后悔了。” “我……” 温遇旬以为,照沈榆这狡黠的小性子必然是要说出什么好听话来取他开心的,结果他等了好半天,沈榆一个“我”字卡了好久,没有下文了。 沈榆结结巴巴,他有些消气了,稍和缓了语气问他:“你什么?” 沈榆摇头:“不知道。” 他胆子如温遇旬期待的那样大了很多,回答不上问题不要紧,往温遇旬身边挪了挪,好像把酒店两把椅子之间的一寸三分挪回来了。 然而更近,沈榆身子侧着,胸口贴着温遇旬的手臂。 温遇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条件反射地让了一下。 他只让了很微小的一点距离,但他是记仇的,认为这不到沈榆往温玉菡那边去的十分之一,没想到沈榆还要不高兴。 “你可以不动吗?”沈榆皱着眉,双臂环上了温遇旬的腰。 下一秒,沈榆不容置喙地将嘴唇印在了温遇旬的嘴角。 沈榆活到二十多岁,没做过几件大胆且脱离人生轨迹的事。 细数下来只有几件,背着岑漫摇更改志愿算一件,和温遇旬恋爱算第二件。 剩下就应该是在温远家的客房里,以及现下在温遇旬的车厢里,名不正言不顺的肌肤之亲。 沈榆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亲历生死,但世事难料的苦头他这几天的确饱尝,旁的没有想法,但再来一次,他应该大胆一点。 沈榆无法预测自己的人生有多漫长,只知道他已经活过的年岁和未来将要活过的年岁像被严格且精确衡量过长短宽度的轨道,他只管麻木地往前行驶。 他开窍迟钝,现在才觉得,要是是温遇旬,那么就算冒着车翻人亡的风险越轨,他也是愿意的。 车厢里有痴/缠的水/声,车身也有些晃动。 只是普通将嘴唇放在另一只嘴唇的单纯亲吻的确不至于如此,问题是沈榆先伸了舌头。 温遇旬感受他毫无章法的吻技,又伸手去掐人下巴。 “你差不多,”他将沈榆移开一点,不解风情,“先回答我的问题。” 沈榆的眼睛亮着,抽离不出痴迷:“什么问题。” 温遇旬的冷静不考虑人文关怀:“转专业的事情你到底有没有想好,岑阿姨和我提过很多次。” 岑漫摇如今婚姻幸福,事业成功,家庭差一点就美满,心病只有沈榆“没有前途,不能给科研事业带来贡献”的专业选择。 因此她为这事问了温遇旬好多次,只是沈榆这边又不知道最近在寻思什么,一直没给答复。 沈榆这时候感觉不到委屈了,单纯陈述事实:“可是你这几天都不回来呀。” 昨天没回来,前天也没回来,好像自从那天给他滴完眼药以后就很少回家。 至于是如何得知的,拜沈榆天天写歌词到半夜才睡所赐,这几天从温遇旬家的咖啡豆和咖啡机里找到一些乐趣,经常凌晨两三点还在刷杯子和机器。 倒不是刻意要避着,温遇旬忙得很,植培所到北城区有些距离,每天忙完也临近半夜,干脆不回。 “……那你现在跟我说,想不想转。” 沈榆深思熟虑过,也失眠或是上课走神过:“不想。” 温遇旬点头:“知道了。” 沈榆清醒和喝醉的时候挺不一样的,清醒的时候矜持多一点,现在像一只心情很好要撒娇的猫:“谢谢你。” 又靠过来了,脑袋还要在温遇旬胸口上蹭一蹭。 或许是因为适才的亲吻,沈榆的嘴唇很湿润,也很温软,带着酒的香味,和大胆的邀请。 要亲他吗?沈榆现在不会拒绝,他现在俯身下去也只是继续,始作俑者不算他,况且沈榆断片了,回去睡一觉起来也不一定会记得发生过什么。天时地利人也和,温遇旬连把柄都不会留下。 温遇旬低头看着沈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掌也已经放在了沈榆背上。 心不甘吗?放不下吗? 温遇旬垂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发散,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拿沈榆都没什么办法。 这段关系看似他占上风,实际上并非如此。 沈榆说不转专业就不转,沈榆说可以给他他才要,沈榆以前对他说不要在一起,也确实没有再在一起了。 反而是他,对沈榆说了好几次算了,这人还不是像没听到一样贴过来,贴得紧。 温遇旬压下一声叹息,人文关怀姗姗来迟,弯腰和沈榆接吻。 就是不甘心……也放不下啊。 第33章 2019年冬天,温遇旬依稀记得是这个季节。 季节只记得依稀,却对这个季节他已经和沈榆恋爱一个月印象深刻。 他们认识也只是夏天的事,过了一个秋,然后沈榆在卧月酒吧门口的一排一排落叶阔叶林下面和他表白。 好像是水到渠成,两人没有太多相似的爱好,但温遇旬会抽时间从植培所出来听沈榆唱歌,哪怕那天不是星期五。 而沈榆时刻保持好奇心和新鲜感,会拉着温遇旬的手臂问路上看到的每一朵花是什么品种。 “我很喜欢你,”以前的沈榆比现在敢说,“我觉得你对我也有这种意思,不如我们试一试?” 温遇旬失笑,他在植培所和实验室以外的场所一般状态都懒散,背没有挺很直,手放在外套口袋里,冷静但倦怠。 “可以,”他冷静地说,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冷静地将沈榆头上的落叶扫落,“我们试一试。” 谁都没给这一试规定准确的时间界限,只是从立秋的余热到小寒的飘雪时节里,两人称不上形影相依,但章济年下棋的对手多了一个沈榆,温遇旬也陪沈榆和宁以桥邱风吃了几次饭。 首都在小寒之前就很冷了,小寒一到雪就常下,卧月后园的两幢屋子门窗都关牢,暖气充足地浮在每一方空气里。 黄昏的室内光线淡,章济年在和温遇旬下国际象棋,炮车被温遇旬的皇后挡住去路,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走。 “你去开灯。”章济年望着棋盘,头也不抬地对温遇旬说。 秋冬换上的印花地毯很厚,暖气一烘更舒服。棋盘摆在地上,温遇旬坐姿放松,长腿一只平放一只曲起,手掌往身后撑着。 他也懒得动弹,直到章济年横他一眼。 还要挨叔父的骂:“在外面这么光鲜,人模人样一个小伙子,在我面前怎么这副懒散的样子,坐没坐相。” 温遇旬慢慢起身开了灯,没说话。 章济年仍念叨他:“你这样以后怎么讨老婆,小姑娘都嫌弃你。” 沈榆和他相处一段时间以后,也发现他内里外在两幅面孔,平时在外面看起来冷酷得很,一和沈榆独处就要原形毕露,变成一只时刻准备要冬眠的大型猫科动物。 温遇旬开了灯回来,才懒洋洋地说:“我不讨老婆。” “说什么玩意儿呢,”章济年只当他是年轻没玩够,没想太多,“老婆迟早要讨,我看我们专业有几个小姑娘就不错。” 章济年妻子早亡,亡妻也未曾给他留下一儿半女,他又念极了旧情意,认定了一生不肯再娶。 在此之前,章济年已经和温遇旬明里暗里提过很多次,说他年纪不小了,可以早点开始考虑相关事宜。 温遇旬听到就头疼:“您少操点心,沈榆待会儿要来,别在他面前说这个。” 章济年乐了,棋也丢掉了:“怎么了?你不找对象还想拖累小榆也不找,你要是真没心思,反正小榆外型条件也好,我看我给他介绍我那几个学生也行。” 章济年话刚说完,门就被轻轻敲两下。 沈榆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拉链拉到顶,脖子上一条喜庆的枣红色围巾,手里拿了两个袋子,敲完等不及应,就从外面直接推开了门。 外头下了雪,沈榆戴了羽绒服的兜帽,额前的头发也还是蹭到几粒白花。 只有几粒,看样子下得不大。脸还好,鼻头冻得有点红,温遇旬看着他,想到前段时间沈榆说自己第一次碰到下雪要打伞,结果被同学笑话他们南方人才下雪打伞。 章济年觉得沈榆是很讨人喜欢的小孩,虽然不是非常外向,但是很懂礼貌,见到他就弯着眼睛笑。 反正怎么都比自己这个脾气烂,还人前人后两幅模样的侄子要好。 沈榆进来后很快把门关上了,然而自己像个移动冷气库。他在门口多站了几秒,将身上的雪花抖落,才往里走进来。 “章叔叔新年快乐,这是给你带的新年礼物。”沈榆递过来手里的一个红色礼品袋。 这年的小寒在一月六号,跨年两人没有一起,又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时间,直到今天,两人才都得了闲时见上一面。 章济年很惊喜:“谢谢小榆,有心了。” 沈榆抿嘴笑了笑:“是我家乡那边的茶叶,拿了一些给章叔叔尝一尝。” 温遇旬被忽略很久了,不是很高兴,皇后棋王冠略高过其他,被他顺手拿起来,轻飘飘地砸在沈榆身上:“我的呢?” 沈榆没想着躲,砸到也不痛,把手上另一个袋子给温遇旬递过去。 袋子就两个,一个给章济年,另一个当然是温遇旬的,沈榆严重怀疑他在拿乔。 果不其然,温遇旬接过袋子没想着打开,背往后靠在章济年的床边:“也是茶叶?我不喝茶。” “给你的不是,”沈榆说,“知道你不喝。” 他走到温遇旬身边,却不想像他和章济年一样往地上坐,四处看了看,坐在了温遇旬用来睡觉的摇椅上。 “打开看看。” 温遇旬从善如流地拆了包装,包装袋里面还有一个盒子,又开了盒盖,露出一段藏蓝色的羊绒布。 是和沈榆同款但色系不同的围巾。 温遇旬将围巾拎出来,手感软实,保暖效果应该蛮好:“你织的?” 第34章 沈榆笑他俗气:“买的,我哪会这个。” 温遇旬下午三点就来章济年这边坐着,体温早已和屋内的暖意相近,怎么会觉得冷,但他就是把沈榆送的围巾当场围上了。 没有皇后棋的阻拦,章济年的炮车可以畅通地吃掉温遇旬的兵。章济年拿起棋子,嘲讽道:“你不是零下十度穿单裤大衣吗,现在为什么在暖气屋里围围巾?” 老匹夫一直找自己不痛快,温遇旬本来也只是等沈榆来了就走了。 他站起身,套了自己的毛呢大衣:“我乐意。” 走前蔑了眼地上的棋盘,路过的时候又装作不小心,用鞋尖撞乱了残局,一时间棋子散乱,致使章济年高举在手上的炮车无处可去。 “沈榆,” 藏蓝很衬肤色,也很显气质,温遇旬拉开门,回头对着还在愣神的沈榆说:“走了。” 作者有话说: 应该有一到两章回忆这样,不多,回忆以后就没有了 第20章 唯一想要牵手的 沈榆来找温遇旬是为了吃一顿饭,不是单独两个人的约会,请客的人是温遇旬的朋友,名字叫段绍怀。 段绍怀是一名森林疗愈师,职业小众,但是也忙,一天到晚在外面跑,和人打交道。 他假期少,原本也没想着和温遇旬约,只是在微信群里看到温遇旬说自己谈了男朋友,实在想不出来铁树如何开花,好奇得要命,才勉强抽出一天,要温遇旬带着恋爱对象,让自己长长见识。 段绍怀在一家很有名气的饭店订了一个六人桌,来的人沈榆多多少少都从温遇旬嘴巴里听说过。 饭店叫“滟宴”,做粤菜和法餐的融合,距离卧月有点远,车开了一个多钟头。下车前沈榆有些担忧地说:“我有点紧张。” 温遇旬在车上眯了一觉,快到的时候自己睁开眼睛,慢了半拍回答他:“不用紧张,那几个人都挺好相处。” 沈榆是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类似“见家长”,虽然温遇旬还没有对沈榆为自己的家庭交过底。 服务生等在大堂:“温先生,这边请。” 到了包厢门口,温遇旬没有进门,示意服务生可以先离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羽绒服外套脱掉吧,这样穿着怪热的。”温遇旬对沈榆说,用手抓住他的兜帽,顺势将外套剥了下来。 沈榆张了张嘴,温遇旬又说:“围巾。” 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沈榆还是听话地将自己围巾也摘下来,被温遇旬接过去,搭在臂弯上。 “我是想跟你说,”温遇旬放低了声音,“段绍怀是个咸湿佬,待会儿他开你的玩笑,要是受不了就直接说。” 沈榆问:“什么是咸湿佬?” 他听出温遇旬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貌似是粤语腔调,只是他没和自己说过家里是中国哪块土地的血统,章济年又是纯正北京人,因此理所当然将把温遇旬和他归为同类。 温遇旬抬手,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也扯下来。 “咸湿佬,”他重复一遍,又解释道:“色狼。” 门开的时候咸湿佬差一点点就要不耐烦地给温遇旬打电话了,段绍怀坐在离门口最远的位置,对着温遇旬瞪眼。 “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飞机。”段绍怀面色不虞地说。 “冇,”温遇旬把手里的衣服扔在一旁的短沙发上,“讲国语。” “我知道我知道。”段绍怀一口粤普。 他一下就看到跟在温遇旬半步后的沈榆,笑着说:“这是你男友?好漂亮。” 沈榆还没说话,就听另一道声音略带着惊异:“小榆?” 白小岩坐在段绍怀右手边,面上的表情复杂,但惊喜居多。 两人上一次见面是在长眠湾的签约欢迎会上,就是白小岩喝多了酒把自己喝进医院挂水的那次。 后来各自忙各自的,也只加了联系方式,就没再见过面。 “你们认识?这么巧。”段绍怀愣了愣,“小岩是我上一个客户,后来觉得聊得很投机,就当朋友处了。” 白小岩快三十岁了,比这桌人都大,什么没见过,虽然没听沈榆说过性取向,但笑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眼尾有一些不明显的褶皱:“是,小榆知道的,前段时间心情调整不过来,有人给我介绍段老师让我和他聊聊。” “别叫段老师啦,”段绍怀挥手示意服务生上菜,“在你面前我怎么敢呀。” 这顿饭吃了很久时间,主要是段绍怀要喝酒,话就很多。 “小榆我跟你说,”才过了不到几个钟头,段绍怀叫人就很熟稔了,“温遇旬这个衰仔,我以前都以为他要孤独终老。” 段绍怀和温遇旬的祖辈就认识,两人太熟了,开玩笑没个数,荤话随口就能说。 “我去过他家,这人清心寡欲到床头都不放纸。” 温遇旬早习惯了,用桌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看他一眼。 反倒是坐在段绍怀旁边的白小岩有点不淡定,手肘撞他一下:“你别乱说话。” 段绍怀不以为意:“没事,反正他现在谈朋友了,也用不到纸巾了。” 又盯着沈榆的手笑眯眯:“bb,手指很长啊,看着也怪软,温遇旬好有福气。” 温遇旬对朋友的包容度比较高,但把沈榆也卷进来就不行了,让段绍怀闭嘴,又叫服务生撤了剩下没喝完的酒。 第35章 “没事,”沈榆安抚似的按了下温遇旬的手背,又摊开手对段绍怀解释,“我手不软的,手指上有一层茧。” 那层茧薄得被饭店亮极了的顶灯打着都看不清。温遇旬眯了眯眼睛,想看清楚点,最终也只能隐约发现一层不明显的半透物质,虚浮在沈榆的指尖上。 虽然看不清茧,但他对别的还是有话说。 “手是挺软的。”这点毋庸置疑。 “唷。这是试过了?” 只是牵过手,段绍怀一定要误解。他揶揄地怪叫一声,手往旁边一伸,抓住了白小岩的手。 “白老师,你摸摸我手软不软?” 白小岩被他逗得直乐:“软,特别软。” 晚上十一点半点,这顿饭才算真正吃完了,他们是饭店的最后一桌客人。 按理说十点就要关门。白小岩搀着段绍怀往外走,等在大堂里的服务生迎上来,关切地对着眼睛已经要半闭上的段绍怀说,“需不需要送您回家”时,沈榆才从中看出点不一般的苗头。 “不用了,”白小岩往怀里看了眼,“我送他吧。” 白小岩开了车来,考虑到嗓子和胃也没喝酒,和几人打了声招呼,就将段绍怀扶上了自己车的副驾驶。 看着远去的车屁股,沈榆问:“这家饭店是他的产业?” 温遇旬站在一边,知道他说谁:“对,他开着玩的。” 沈榆收回视线,又问:“他真喝多了么?” “滟宴”的牌匾挂在一栋五楼的建筑上,一层二层用来给客人就餐,三到五层就是一间一间连绵的酒店套房。 要是段绍怀真醉得走不动道,就算不用服务生费心送他回家,他在自己地盘里挑一间房间住,也算不得什么要求。 温遇旬说:“他平时酒量挺好的。” “呵,”然后接了一声轻笑,对沈榆说,“你和刚刚那位白老师要是关系不错,记得提醒他,段绍怀这人花心得要老命,对他动了真感情怕是要难受。” 天有点冷,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一层白霜,路灯的光往上一打,是一层很迷人的,闪亮的星点。 沈榆把围巾往上扯了扯,盖过鼻子,声音闷闷的。 “和他聊天确实让我很放松,就算开玩笑也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温遇旬手机上的打车软件长时间没有接到司机的接单提示,他想了想,手放在通讯录上,过了会儿,还是收回来。 “职业习惯,”温遇旬把手机放回大衣口袋,说,“森林疗愈师,实际上就是运用森林环境去引导访客进行疗愈活动,从身体和心理两个方面促进健康,梳理内在。” “这种职业待人接物都需要一定技巧,单从这方面来说,段绍怀的确算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八面玲珑,心如明镜,观察能力强,亲和力高,又有一副能骗人的好皮囊。 沈榆在心里说稀奇,温遇旬居然有这样爱玩的朋友,段绍怀自己也说了,温遇旬清心寡欲,两个人看着就不太像能玩到一起的样子。 说来惭愧,他们在一起一个月,沈榆对温遇旬的了解停留在表面,他只认识温遇旬这个人表现出来的一个点,而铺在这个点下的纸面,他都无从涉猎。 包括交际和家庭,什么人站在温遇旬身边,又有什么人站在他的对立面? 温遇旬没有说,沈榆就默认他不想提及,认为等温遇旬什么时候想说了,也不是来不及。 或许是欲言又止得太明显,温遇旬伸手弹了下沈榆的额头:“你想问什么?” 温遇旬比沈榆高半个头,就站在他身侧,偏头看他,遮住路灯的光,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沈榆伸手摸了下额头,手上的温度为疼痛短暂地起到镇痛效果。 见他太久不说话,温遇旬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算了。” 又问:“你这么晚还不回去可以么?阿姨会不会不高兴?” 灯光昏花,居然模糊温遇旬的眉眼,沈榆不远不近地看着,居然看出一些耐心的温柔。 “说话,”温遇旬看着他,“要不要叫车送你回家?” 温遇旬倒是在这段时间里解他更多,沈榆心里憋不住事,每每和岑漫摇发生矛盾,温遇旬都是他倾诉的最佳人选。 连岑漫摇对他约束过头都知道,还担心他回家太晚会惹她不高兴。 温遇旬可能是真的不想说,但这并不妨碍沈榆真的想要了解他。 窥探与占有,是爱与喜欢衍生出的本能。 沈榆明显有话想说,温遇旬眼睛不好但是也不瞎,他等了几分钟,这人还是一副温吞、有所顾虑的样子。 他原本有些别的打算,但他的小男友好像胆子很小,温遇旬只好在心里对自己说慢慢来。 于是他重新拿出手机,打算叫家里的司机跑一趟,送沈榆回家。 “欸。” 袖口倏忽一紧,温遇旬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沈榆声音不大,正看着他。 “我想问什么你都会告诉我吗?” “会。”温遇旬脸上表情很淡,还是若即若离,让人感觉抓不到。 但可能沈榆自己都不知道,他可爱又漂亮,舞台上光芒四射的迷人,面对他又是独到一份的温顺,惯会拿捏人的、骄纵的小脾气只是偶尔发作。 第36章 就算表现得不明显,但他也的确为之动容。 只是看现在这个情况,沈榆好像对他这种不明显的情感表达颇有微词。 温遇旬很少对人有过保证,他的职业要求他必须严谨,然而他对沈榆说:“你想问什么,只要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或者是有什么要求,只要是我能办到的,都可以满足。” 他朝沈榆伸手:“比如说现在,你的手很凉,也是可以向我要求牵手的。” 因为沈榆是不一样的,是可以让他不严谨而冲动的,是他唯一想要牵手的。 作者有话说: 我们搞纯爱是这样的 小温就是那种不认识的时候脾气贼臭 有名分了就要黏黏糊糊的那种双标佬 第21章 房间一间 沈榆的手如人所愿地落入到温遇旬掌心里,温遇旬的手掌温度虽然也不算很高,但还是将让他稍暖和了些。 他有很多想要问温遇旬的,但是在冬天夜晚的首都大街上显然不合适。 只是气氛又是太合适的,两个人的手都连在了一起。沈榆无法说服自己拖延到下次再谈,忖度了下,问道:“你有没有带身份证?” 他们身后就是刚走出的“滟宴”大门。温遇旬笑了下:“你想干什么。” 沈榆这个时候倒坦诚了:“开房。” 滟宴的入住时间并不像供餐时间那样严格,又回到大堂,前台姑娘看他们去而复返,两人又都顶着上好的出众皮相,多看了几眼,虽然疑惑,但是并不会开口多问。 “您好,”沈榆递出他和温遇旬两人的身份证,“两间单人间。” 温遇旬这下是真的没忍住笑出声,觉得沈榆这人真是有意思得很,跟前台说话的时候还偷瞄他,分明就是在顾忌他乐不乐意。 怎么能这么没有安全感啊,温遇旬差点认为是自己做了多少十恶不赦的坏事,在沈榆这里无法获取一丝信任。 “等一下。” 温遇旬伸手截住沈榆递过去的两张身份证,把沈榆拉到一边:“打个商量。” 沈榆懵懵地问:“什么?” “没你这样的,”温遇旬抽回自己的身份证,说,“房间订一个就够了。” 沈榆的确是怕冒犯温遇旬,才决定订两个房间,此时有些尴尬:“我怕你觉得这样不好。” 他出生的家庭氛围使然,也让沈榆对于这些事情的想法相对保守。温遇旬哪会看不出来,但也没有说破。 他说:“没有什么不好,我不对你做什么。” “况且你现在也是名正言顺,只用看你自己想不想。” 温遇旬看着沈榆的眼睛,剖白对他来说并不熟练。过了一会儿,嘴唇动了一下,说:“我是挺想的。” 由于沈榆在听完温遇旬说的话以后太久没缓过来,为了迁就他脆弱的神经,温遇旬还是订了两间房间。 本来也就是逗一逗沈榆玩,还不到那个地步,温遇旬的确没有什么更进一步,多做什么的想法。 他们进了电梯,用房卡刷了楼层后,温遇旬往回看沈榆,发现他耳垂上有点代表着温热的颜色。 温遇旬不算是话多的人,今天对沈榆说了这么多话,早已经打破他平时的习惯了。于是什么都没说,瞥一眼就移开视线。 温遇旬和沈榆的房间相邻,两扇门之间的距离不过五米。 “房间里应该有一次性的内衣换洗。”温遇旬率先刷开房间门,“先去洗个澡,洗完和我说。” 温遇旬回房间后也洗了个澡,洗完澡后靠在床头上看了会儿导师给的资料,以及确认了两周以后的外出作业行程,沈榆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他开门出去,酒店的走廊和平时的每一个夜晚一样,灯火不歇,容纳每一个疲惫或者尽兴的灵魂。 温遇旬和沈榆的房间在电梯上来的左手边,这时已经很晚,电梯到达楼层后发出的到达提示音十分明显。 电梯门打开,有一对中年男女从里面走了出来,女人的高跟鞋从电梯门前的瓷砖地上落到走廊铺着的地毯上,响声从清脆逐渐沉闷。 女人脚步状似不稳,鞋跟踩上厚实的地毯又一下失了重心,身体往旁边倾了下。 “慢点走。” 男人说着,扶了身边的女人一把。 温遇旬循声看过去,那两人往右边走廊去,留给他的只是背影,没有正脸。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路过几扇门,然后像沈榆和温遇旬一样,两人各自手持一张酒店房卡,开门后互道晚安,才走进去。 温遇旬的父亲温远是地质局的一位地质学家,一位合格的父亲,一位婚姻不幸的丈夫。 父亲与母亲离异已达十年之久,温遇旬对父亲是否再婚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所谓,反倒是温远一直有所顾虑,担心的就是重组家庭的氛围是否会对温遇旬有影响。 而最近,温远在几次与温遇旬的交谈中都表示,自己有了想要争取的结婚对象,并以商讨的方式问温遇旬有什么想法和意见。 温遇旬说没有什么意见,他认为没有必要对继母抱有敌意或不满。 说白了,这事和他关系不大,他无权干涉温远的情感状况,感情本就是你情我愿,法律上也没有哪一条规定谁离异后不可再婚。 “你能理解就好。”温远当时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欣慰,听起来心情不错。 第37章 “她和我是同事关系,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比你小几岁,到时候可以认识一下。” 温遇旬没什么波动地说:“都行。” 适才走进距离他们步远的房间的人就是温远,那么另一位和他一起的女性应该就是温遇旬未来的继母。 首都房屋林立,水泥森林里生活的人口无法数清,温遇旬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温远。 所幸温远好像并没有看到他,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 温遇旬的手悬在沈榆的房间门不远的位置,他刚打算往下敲响,门被从里拉开,沈榆的脸出现在门后。 “你给我发消息说‘来了’,又半天没有动静,”他将门缝拉大,说,“我来看一眼。” 温遇旬面色如常地将手又放下,刚才的偶遇并没有在脸上和心里泛起波澜。 “没事,进去说吧。” 滟宴是相对高端的酒店,就算是单人间,占地面积也同样不输普通酒店的双人间。一张大床摆在正中,床头边有一个矮柜,上面放了酒水单和座机,正对窗户的位置是一张宽大的书桌。 沈榆换下来的衣服随意地搭在书桌后的座椅椅背上,他穿着酒店提供的睡袍,头发已经吹干了。 “刚刚我妈给我打了电话,”沈榆说,“说她出差赶不及,今晚也不回家。” “嗯。”温遇旬应了一声,随后不见外地在沈榆床上坐下。 沈榆也跟着坐在床边,只是和温遇旬保持了一点见外的距离。 温遇旬抱着胳膊,他不擅长拖沓,直入主题:“有什么想问的?” 然而沈榆擅长拖沓,想了半天,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和段绍怀怎么认识的?” 好像很在意温遇旬跟这种情场上品行不端的人一起玩儿,担心近墨者黑,最后吃亏的是沈榆自己。 “他母亲和我母亲家里是至交,小时候和我做过邻居。”温遇旬说。 沈榆得到答案就不吱声了,他端坐在温遇旬身边,漂亮的肩线自脖颈流入有些宽大的睡袍中,再经顶灯照射,轮廓模糊,唯有白皙的肌肤晃眼。 处处纯情流露,过分得有些木讷。温遇旬知道不能对沈榆问出些什么他想知道的东西抱有期待。 于是只好自己坦白。 温遇旬童年时期跟着母亲梁淑婷在香港生活,十岁时跟随温远搬到首都。 梁淑婷是香港上世纪的歌星,眉眼浓烈,只是性格有些古怪,在温遇旬的记忆里,他的童年梁淑婷一直缺乏扮演“母亲”的角色,他们相见时间甚少,父母也在珍贵的几次跨越千里的会面中,总免不了争吵。 虽然梁淑婷彼时已经由于年龄原因,远离香港娱乐圈,但她心气高,受惯了做歌星时的追捧,总是吵架的相处模式不符合她婚前对婚姻的美好幻想。 于是在温遇旬的少年时期兀自给温远寄去一张离婚协议,上面写着自愿放弃温遇旬的抚养权。 然后就是长达数年的不联系。 以及香港娱报上一次又一次的桃色花边。在那些报纸上刊登的照片里,温遇旬觉得她比任何自己见到的时候都要快乐。 “我是试管婴儿,现代科技的产物。”温遇旬头靠在皮质的床头上,由于时间太晚,加之在谈论的话题不让他高兴,面色有些疲惫,眼里的情绪恹恹。 “梁淑婷的身体不好怀小孩,做了试管以后也失败数次,最后一次尝试,才有了我。” 副作用是连带着他小时免疫力也低下,动不动生病,大病没有,小病一堆。梁淑婷本来就不会带小孩,他一生病更烦了,干脆直接扔给保姆,自己去外面不知道做什么,有时一个半月不回家。 温遇旬说着,又好像是在重复谁说过的话:“我没理由怪她,十月怀胎,是我让她吃尽了苦头。” 他并不是埋怨,温远没有错,甚至梁淑婷也不算有错,就算有错,那十个月的营养掠夺加上身体疼痛,都该还清了,都是个人选择。温遇旬对婚姻关系表现得一直淡薄,也从未埋怨过母爱的缺失。 “我的确不觉得他们对不起我,只是说出来还是不好听,对吧?” 温遇旬笑了笑,对沈榆说:“并不是故意瞒着你,你要是想知道我完全可以告诉你。” 他说的东西沈榆的确想听,只是更想多了解他一些,没想他把自己弄得心情低落。 沈榆缓慢地靠过去,把那点见外的距离填补上了。 过了一会儿,沈榆抬手,环住了温遇旬的腰。 温遇旬闻到他身上与自己别无二致的沐浴露味,听沈榆小声说:“我是想多了解你一些。” “不然我什么都不知道,”沈榆说,“还以为是你不想跟我说。” 或许是为了缓和气氛,沈榆又很快地换了一个话题,说:“你说粤语很好听。” 温遇旬谦虚了一下:“太久没说,快忘完了。” 沈榆没接茬,他现在有些骑虎难下——和温遇旬的肢体接触只停留在牵手,嘴都没碰过,更不存在段绍怀说的什么其他乌七八糟的东西。 他抱着温遇旬的腰,本意是想着安慰一下,现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比较合适。 不过他的手臂透过温遇旬身上薄薄的睡袍,感受到紧致的腹肌,手感倒是不错。 就是不知道温遇旬什么时候绷这么紧的。 第38章 “沈榆。”温遇旬突然叫他。 “乱摸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觉回忆章写得有些超过预期了..但是不用担心,最多还有两三章!!一定不会很多的 第22章 你吊一吊我 沈榆听后肌肉明显僵硬了一瞬,下一秒就放开了手。 好像受惊了,为自己申辩:“我没有乱摸。” 沈榆放在温遇旬背上的手是规规矩矩的,只是箍着他的胳膊在腰上轻微地摩擦。 温遇旬感觉到了,但是沈榆拒不认罪,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自己上手,又把沈榆拉回来,扣在怀里抱着。 “这是第二次。”温遇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榆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第二次指的是拥抱。 “沈榆,你抱我很敷衍。”才一分钟就放开,还心猿意马地偷偷摸他腹肌。 这次就是告不满的状了,沈榆听着想笑,他也没有想到温遇旬这样情绪不外露的人,撒起娇来是这样的。 他抬起胳膊,回抱住温遇旬,才说:“没有敷衍。” 温遇旬并不搭腔,只是说:“以后抱我,可以大胆一点。” 大胆一点。沈榆闻言抬头往上看,看到温遇旬低垂的睫毛,被灯照出阴影的鼻骨,再往下,是形状漂亮的嘴唇。 他想问温遇旬如何定义大胆,但是要是真的问出口了,好像又与他期待的大胆相悖。 只是亲吻好像又没有沈榆想象中那么难,无非就是两张嘴唇叠在一块——他只敢止步于此了,不敢有另外更大的动静。 温遇旬呼吸滞了一瞬,而后却贴着沈榆的嘴唇笑出声,掌心按着沈榆的后脑,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 沈榆不得不承认,在亲吻这件事上,温遇旬要比他大胆一万倍。 起先他只是感受到温遇旬探出舌间,在两人唇瓣的缝隙之间轻轻地舔,然后等沈榆嘴里的氧气再少一点,才慢慢撬开嘴唇和齿关,碰他的上颚。 吻没有持续很久,最后是沈榆有点受不了,身上发热,手指抵着温遇旬的肩膀将他推开。 “我口渴。”沈榆感到羞臊,随便找了个暂停的借口。 这话一点可信度都没,吻很深,水声又响又黍占腻,津液都混合,怎么会口渴? 温遇旬看他一会儿,还是走到桌边为他拿了矿泉水,拧开盖子递到他手里。 凌晨两点了,第二天是工作日,沈榆要上学,温遇旬在植培所还有事。 温遇旬盯着沈榆喝了几口水,便站起身,说:“很晚了,你睡吧,我回去了。” 沈榆今天被太多情绪激着,此刻没太觉出困,温存过后听他这么说难免有些失落,他愣了两秒,才慢吞吞地点点头。 温遇旬脚步没有停顿地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却没往下按。 他回头又看了沈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对沈榆说“晚安”。 沈榆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是哪里来的胆子,慌乱从床上站起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连水瓶盖子都忘了旋,动作太大,纯净水沾湿被褥。 “我是想……”沈榆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往下说,“我是想留你。” “你和我说订一间房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但是我从酒店楼下一直想到现在,连洗澡的时候都在消化。” 期间在浴室打翻一个牙杯,一瓶沐浴液,还把剃须膏当成牙膏往上挤。 他是魂不守舍了,想七想八,吹头发的时候差点烫到,对着镜子看自己又觉得忸怩,认为温遇旬肯定不会像他这样没出息。 沈榆的矜持这时候又不在了:“我也是想的。” 他长这么大,也就只有小时候的婴儿床摆在父母床边,等他再大一点,沈珏就对他说:“觉都不敢自己一个人睡,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岑漫摇在另一边冷笑:“估计是受你影响,看你天天扮女人咿咿呀呀,以后变成男子汉大豆腐。” 然而沈珏唱了一辈子旦角,也只会唱旦角,闭嘴不说话了,但出于教育的需要,没让沈榆再和他们一起睡。 与父母都几乎从未同床,更别提另一个他喜欢的男人。沈榆担心很多,包括自己的睡姿闹不闹人不好安眠,又会不会磨牙打呼惹人辗转,况且两个身量高的男人要怎么睡?鬓角厮磨抱在一处,还是楚河汉界各不相干? 这些他都没有提前想好,只是说完也没觉着后悔。 睡姿不好又怎样,磨牙打呼又如何?温遇旬表现的喜欢和爱已经很明显,他现在就是想要抱在一处,温遇旬就别想各不相干! 想到这里,沈榆稍微挺直了脊背,目光直直地勾着玄关处站着的人。 温遇旬听完以后并无太多反应,只是在心里直夸奖沈榆一教就会,胆子大了好多。 他目光下移,装模作样:“你把床弄湿了,我怎么留?” 沈榆一顿,也往下看去。纯净水虽然无色,但沾到床上,仍洇开好大一片痕迹,不仅被褥,连床单都没有幸免。 床单湿了好大一片,小半张床,沈榆要是注意一点,睡觉的时候不要翻来覆去乱滚,可以睡在没湿的另一边;被子湿了,房里又有暖气,不大需要盖,只用扯一个被角盖住肚子即可。 虽然……虽然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但是按照沈榆的别扭性子,这样挽留已经十分难得,怎么可能再说出别的,要睡到温遇旬那个屋里的要求? 第39章 他悟出温遇旬这是变相的拒绝了,垂下头还没来得及懊悔,就听那刚表示拒绝的人说话了。 温遇旬漫不经心地说:“你的床湿了,不如今晚去我那里。” 沈榆缓慢地抬起头,过了半晌,脸红了,耳热了,才听出来,温遇旬方才分明就是耍他玩儿,是个拿他寻开心的混账! 那捉弄人的混账让自己开心了,帮着被捉弄的那个拿衣服,拎围巾,提着鞋,薄的厚的挂满一手臂。 沈榆两手空空,就捧着个手机,有些负气地走在后面,不理人,不说话。 温遇旬带着沈榆从走廊过的时候,还留意了一下适才温远和他未来继母出没过的那一片方圆,没见到人,放心了,脚步方跨大了点,理直气壮地开了门,自己先进去,插上房卡供上电。 沈榆背手关上门,心里带着气,也顾不得害臊了,率先钻进被子里,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 过了几秒,他先是听到吊灯开关的按动声,又感觉到身边的床垫往下陷。 温遇旬放好了沈榆的衣服,关了灯也躺上来,一摸,被子全被身边那生闷气的小鸵鸟当成埋头的沙子卷走了。 “沈榆,”他又连名带姓喊人,显得有些凶,“我收留你,你被子都不分我一点?” 本意是要哄人的,但他觉得自己好像脑子有病,看到沈榆摆谱更想欺负了。 沈榆的声音闷在被子里:“你要是不想收留我,我现在就能回去,用吹头的吹风机对着床单和被罩来个十分钟,怎么样也勉强能睡了,还不用任你在这玩弄取笑我。” 温遇旬没有一句话说过不想收留沈榆,明明可以装无辜,却知道这时候再不顺毛摸,今晚怕是要背对着各睡一个边角,同床异梦,于是只能放下身段供着。 他平时话说得不多,现在口渴的轮到他,奈何沈榆根本不吃他生硬哄人的这套,还捂着不出来,连个呼吸的洞都没留下。 沈榆动也不动,温遇旬耐心告罄,只好仗着力气更大生拉硬拽。 被子一拉开,被窝里居然是亮的——沈榆躲在里面玩手机,搞得温遇旬以为是气了个半死,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温遇旬气笑了,顾不上什么沈榆的矜持,也顾不上什么过度的肢体接触了,狠狠掐了一把沈榆的腰,看人又痛又痒在床上扭成一道波浪。 “玩手机不理人?”温遇旬边问边掐他。 沈榆笑着挣扎,用了十成力气,温遇旬差点没制住,于是一翻身,腿也跨到他身上去。 这样的姿势太过亲密,私密的部位都快碰上,沈榆一怔,连挣扎都忘了。 身体上发生的变化并不是没有感觉到,两个人的反应都很诚实地明显,睡袍的两片布什么都隔不住。温遇旬按着沈榆的肩膀,另一只手还放在他腰侧,他脸皮厚,不感觉羞,干脆顺着腰线往下一寸寸摸。 沈榆腰薄,为了穿着舒适,浴袍带子没有扎很紧,温遇旬一碰就开了,整个手掌伸到浴袍里去,温热的掌心贴着沈榆温度更低一点的腰侧皮肤。 “我说你胆子怎么时大时小,”温遇旬说,“一会儿抱都只敢几秒,一会儿又敢要我留宿。” 沈榆咬了咬嘴唇:“我要你留宿……但没想干什么,就是一起睡觉。” 说完方觉得越描越黑,怕温遇旬误会又不敢明说,补充道:“不是那种睡觉。” 黑暗里,沈榆看不清温遇旬的表情,温遇旬洗澡的时候就把眼镜摘下来了,放在床头上,又有夜盲,也是同样的境遇。 但两人都知道视线对在一块儿了,两道光相交的地方产生摩擦碰撞,气温都跟别的空间不一样。 半晌,温遇旬问:“那要是我心思不纯,想要的就是那种睡觉呢?” 沈榆结巴着,说:“不……不可以的,我也知道你只是说说,不会对我做什么。” “那什么时候可以?”温遇旬选择性听不见后半句沈榆给自己的开脱。 “我也是个凡人,有需求是正常的。” 他俯下身,隔了一个世纪,才知道放软嘴巴,说好听的话哄人:“你就当吊一吊我。” 逼问到这个程度,沈榆还真的一歪脑袋,认真地想了想。 “要明媒正娶。”沈榆想到了就说。 温遇旬笑了笑,问他:“是不是还得要聘礼?要洞房?” 沈榆居然点头,温遇旬就说他端着旧习俗的少爷架子,然后从他身上翻下去了。 两人并排躺着,等到体温都下去一些,心脏也跳得不那么乱一些,温遇旬把刚才瞎闹时揉乱在身下的被子拽出来,自己盖一个角,给沈榆盖过肩膀。 “睡觉,手机不许玩了。” 沈榆安稳地缩在被子里,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说:“我没玩手机,刚才在看我妈给我发的消息。” 岑漫摇给沈榆发的消息显示的送达时间在半个小时以前,彼时他在自己还没被水浇了的房间里,估计那会儿正跟温遇旬真心换真心呢,所以没注意到。 温遇旬没说话,沈榆的分享欲又冒出来,主动地说:“她说她明天晚上不在食堂吃饭,回家和我吃,有事和我说。” 岑漫摇这次出差原本为期三天两夜,她和沈榆说过,今晚就能回家,但好像上头的大领导临时拜访,她一到首都就被拉着一起去应酬。 第40章 时间太晚,岑漫摇的组长担心组员太晚回家不安全,他们应酬完就干脆直接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过夜。 经过这段时间沈榆的透露,温遇旬猜到他母亲大约工作很忙,又是出差又是晚饭常常不回家吃,随口问了句:“阿姨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没想太多,就当提前了解。 沈榆说:“地质监测员。” “她和你一样,都是做学问研究的。”沈榆翻了个身,由仰躺变为面向温遇旬的侧卧。 温遇旬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有点不自然:“在首都地质局上班?” 他刚才和沈榆叙述梁淑婷的篇幅较大,温远没怎么提到,想着以后总有机会认识,就只是带过一嘴。 沈榆说“是”,温遇旬就沉默了,又过了会儿,才在沈榆要睡不睡的昏沉中重复了一遍:“睡吧。” 作者有话说: 好的亲爱的朋友们,下章决定入v啦,周四(10.12)中午12点连更两章,感谢大家支持!love you all. kisskiss 第23章 爱恨两全 从滟宴回来以后,两个人都有事,又有几天没见面,联系都很少,沈榆一直捱着,盼到又一个周五才给温遇旬打电话,问他今晚在不在卧月酒吧。 “应该是我问你在不在,”温遇旬说,“你找老何排过场次了么?” 三支乐队,轮流驻场。沈榆怪自己这几天太过放浪形骸,忘记了本职工作的考量。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要是是长眠湾的场次,结束以后再往后园溜就是了。 他给老何打电话,一问,果然是到了该上台的日子。 沈榆放浪形骸,他那两个兄弟也没好到哪里去,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宁以桥大声宣布,这个周末要和父母去邻市旅游,今天下午正大光明翘课,待会儿就回寝室去收拾东西。 “今晚不是要演出么?”沈榆一口黑椒牛柳嚼了半天,没咽下去。 “我草,”宁以桥想了想,愣了愣,“我给忘完了。” 他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怪邱风头上:“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邱风这几天在忙小组作业,宁以桥不做,他一个人做两份。 “我也忘了。”邱风没好气瞪他一眼。 沈榆终于把黑椒牛柳咽了下去,说:“要不我给老何说下,让他调个场次?” 调场次就是让其他两支乐队先顶上,下次长眠湾再还给人家一天。但宁以桥不是很乐意,嗤了一声:“拉倒吧,那些人都看不起咱们,没必要上赶着欠他们人情。” 长眠湾一直由于音乐风格被圈内人诟病,说他们是没有风格的、披着乐队皮囊的流行音乐混子。为此,宁以桥还和另外两支乐队的鼓手吵过一架。 宁以桥票都买好了,沈榆也不是要他一定留下来,办法多的是。他想了想,拿出手机,叫外援。 白小岩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和段绍怀热乎着煲电话粥呢,他和段绍怀说了声,就切出去接了沈榆的电话。 “白哥,江湖救急。”沈榆还没说话,宁以桥的脑袋先凑过来,嘴贴着听筒说了。 白小岩听了事情起因经过,答应地很爽快:“行,一会儿把时间地址发给我。” 挂了沈榆的通话,段绍怀还等在那里。 “小榆的电话,”白小岩交代,“今晚要去帮个忙。” 段绍怀那边也刚吃完午饭,声音听着在犯困:“什么忙?” “他们乐队今晚有演出,少个人,叫我过去顶一顶。” “哦,”段绍怀不太在意沈榆的乐队如何,问白小岩,“那我能过去看你演出吗?” 段绍怀和白小岩提过很多次了,但平时都是排练,不方便他一个外人进来旁听。 这次是酒吧演出,没人规定谁去得,谁去不得,老何恨不得多来点人,好多赚点酒钱。白小岩说:“你想来就来啊。” 傍晚五点半,沈榆背着贝斯,带着邱风准时到达卧月。 白小岩比他们早到五分钟,段绍怀跟在旁边,先看到他们,按着白小岩的肩膀,跟他们打招呼。 “我带个人来,不介意吧?”白小岩笑着问。 沈榆管不着章济年和温遇旬的地盘,自然没什么介意,但两人眼神都糊在一起的那腻歪劲儿简直没眼看。 邱风又去搬他那藏得深的合成器,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只好聊天。 段绍怀会聊,会切入,对沈榆说:“你家那口子怎么不来看你?” 平日里靠七窍玲珑心打交道的现在像个贱人,嘚嘚嗖嗖又暗搓搓地炫耀,差点就直说“我都来陪我家这口子了,你怎么没人陪”。 温遇旬说有事要忙晚点到,刚给他发过消息。 沈榆不和贱人计较,说:“你瞎操什么心。” 沈榆和白小岩都不是话多的人,但段绍怀一张嘴说个不停,思维速度又刚好能让两人跟得上,于是从卧月后园的花草说到香港的缆车,从章济年睡觉打呼说到梁淑婷唱歌有多好听。 几人把认识的人好话坏话说了一溜,转了一圈又提到温遇旬。段绍怀和他关系好,知道些沈榆不知道的事。 “他最近有得忙呢,”段绍怀说,“前段时间跟我说过,要评什么他们所里的优秀助理研究员。” 沈榆没听温遇旬说过,顺口说:“应该不容易。” 段绍怀说:“是很不容易,可麻烦了,看实力还要看品行。” 第41章 又半开玩笑:“小榆,你们最近得避避风头。” 沈榆理解又不理解:“21世纪了,同性恋还能影响这个?” “是21世纪,是不影响,”段绍怀看事情门儿清,“但你要考虑到他的竞争对手可能会拿这个做文章,在背地里绊他一脚。” 晚上七点钟,卧月的头顶大灯准时地全部熄灭,只剩舞台边缘留了几盏氛围灯。 白小岩和沈榆毕竟是一个公司的,有时候一起排练,两个乐队也相互换人玩儿过,对长眠湾的歌还算熟悉和了解,因此没掉链子,歌曲的完成度很高。 十点四十分,长眠湾演出结束,沈榆管不了别的了,下了台就直直往那后园里钻,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想了好几天的人。 这天章济年有事没来,小房子里就温遇旬一个人,擅自翻了上次沈榆送的茶叶出来,准备泡一捧大名鼎鼎的西湖龙井尝尝味儿。 水刚煮沸,壶里咕噜咕噜地冒着响。 温遇旬听到动静看向门口,面色如常,没有说话。 沈榆没收到温遇旬到达卧月的消息,将琴包放在门边,便走进来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温遇旬说:“刚来不久,半小时。” 沈榆坐在床边,见礼品袋被乱抛,茶罐放在桌上,问道:“你不是不喝么?” 温遇旬看他一眼:“好茶不喝,我又不是笨蛋。” 其实他就是占有欲作祟,沈榆的东西偏要亲自经手。不然温远房子里搁着那么多谁谁借着过年过节送来当贺礼的茶叶,其中也不是没有名叫西湖龙井的几片茶叶子,也没见他在家里喝过一口。 沈榆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照例和温遇旬说起新得到的话题。 他说段绍怀动作太快,他今天看着了,白小岩大概已经栽进他的温柔乡,这事终究还是不好提醒,断人圆满,有损功德,他做不来。 “没事,”温遇旬不甚在意,心不在焉,“让他们玩儿去吧。” 温遇旬不会泡茶,没接触过这个,只知道把水倒出来,再一股脑把茶叶撒下去。 沈榆眼疾手快地阻止,章济年爱喝,房里什么工具都有,那就没理由糟蹋。 先温杯,接着投完再洗,才到泡茶的一步,茶叶在水里散开,经脉被水分子撑着,由脆硬变得柔软,从干晒的黑逐渐透出棕绿的颜色。随后出汤,最后将茶水分入品茗杯,握着公道杯往下一按再往上提,正好倒八分满。 温遇旬坐享其成,期间没事干,就盯着沈榆那双冒一点茧子的手看。 好修长的手指,指尖冒着粉儿,估计沾了些茶叶香吧,不像他似的,每天泡在实验室里,身上都是生长调节剂药水的冲味儿。 沈榆泡好,为自己也分一杯,啜了口,神神秘秘地说:“我和你说件事。” “嗯。”温遇旬怕苦,攥着茶杯在做心理建设。 “就上次,我妈要我回家找我说事的那次,你还记得伐?” 沈榆喝着家乡茶,家乡口音也不自觉冒出来。 “记得。”温遇旬说。 沈榆便道:“我妈和我说了,她有男朋友了!” “我倒是没关系,她喜欢就好。”沈榆洒脱地说,但现下的洒脱是他独自纠结了几天才想通的。 温遇旬并不意外,这事他比沈榆还要早三天知道。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必然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生根发芽,温遇旬只求解决问题,胡思乱想的猜测不是他的行事作风,想清楚以后,便直接去找温远问了个清清楚楚。 包括对方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出身籍贯,家中人口。 事无巨细到温远觉得诧异,温遇旬从前管都不想管,询问他这般反常是为什么。 温遇旬选择暂时隐瞒:“没事,多了解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沈榆就在他眼前一派天真,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直到茶叶泡发了,味道冲淡了,才放下杯子。 温遇旬没怎么喝,茶凉了,他抿一口。 最佳饮用时间过了,味道香也很苦。 说完全不苦恼是不可能的,温遇旬现在也没思考出要如何解决这棘手的难题。 一方是父母,另一方是爱人,一定要选择辜负其中一方,温遇旬取舍都难绝断,走神间,沈榆坐到他身边。 用手碰碰他,再对着他十分好看地笑一笑。 他身上的毛衣很柔软,纯羊毛不扎人,和他的身体脾性一样。 脸蛋和手臂,大腿和指尖。 温遇旬一颗心脏跟着没有出息地同样变软,觉着自己实在是个粗人,好茶在手,他品不明白,也没耐心再品,一口气喝见底了,拉着沈榆坐在他腿上。 什么出身籍贯,什么家中人口,他都管不着了。温遇旬把人扣进怀里想,心上人他来庇护,万事由他解决。 作者有话说: 下章破镜 第24章 馀欢未歇 又过了一周,小寒过后眨眼要腊八节,温遇旬家里的家政阿姨一早便开始忙活,泡莲子,剥花生核桃和桂圆,红枣和芝麻各拿出二两,栗子和榛子切成小块,摆在一边。 温遇旬休息在家,导师给他放了个两天的短假,让他养精蓄锐,好好准备明天开始的第一次外出作业。 他平时缺觉,睡到日上三竿起床,阿姨已经走了,锅里有专门为他留的一锅腊八粥。 第42章 几乎是满满的一锅,要么认为他是大胃王,常常饿肚子吃不饱,要么就是想要他一日三餐,两日六餐全喝粥,腊八节过两天。 他想了想,看了眼时间,又回忆了沈榆的课表,给沈榆拨了个电话。 电话通了,但响三声被挂掉。 过了大约一分钟,来了一条短信。 【我现在有事不能接电话,有什么事短信说吧。】 好冷漠,好无情。 温遇旬盯着手机看到屏幕自动熄灭,心中隐隐觉得不好。 沈榆这种状态持续了大约有个两三天,也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节点能清楚描述这种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就是不接温遇旬给他打的电话了。 短信也回得少,问就是在忙。 温遇旬受不太了这种不清不楚的冷遇,重新把手机划开,电话拨给老何。 “小榆?我看看……”老何对他的态度都比沈榆要热情,听筒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大约是在查看排班表格。 “哦,今天是长眠湾,”老何问他,“怎么啦?” 平时这种来不来之类都是他们两个自己商量,老何也纳闷呢,是不是闹了不愉快,不然这种事情怎么轮得上他插手。 “没事,”温遇旬说,“今天晚上我过来,后园给我留个门。” 说是晚上过来,然而他闲在家里无事可做,中午喝一碗甜丝丝的腊八粥,却没觉出味道,文献更看不进去,时间走得比蜗牛都慢半拍,于是下午早早就开车到卧月坐着。 老何什么时候在下午三点就看见这位爷,夸张地吃惊:“您来这么早作甚?” 温遇旬懒懒扫他一眼,说:“视察你工作认不认真。” 卧月这个点还没对客人开放呢,有什么工作认不认真的。但老何一个三老板怎么敢说二老板不是,打个哈哈过去,一眼看见温遇旬手上提着个保温饭盒。 这更稀奇了:“你来给我送饭的?” “不是,”温遇旬的声音透着冷,“你这有没有微波炉?” 老何哪是沈榆呐,只觉得这人平时都是这副腔调说话的,没觉得违和,也听不出生气了,看这给人带饭的热乎劲儿,刚才打电话时那点疑虑也消尽了。 “有啊,在我那屋里,老章那屋什么都没有。” 老何说着,又开他玩笑:“带的什么?有没有我的啊?” 温遇旬直接地说:“腊八粥,沈榆的,没你的。” 老何听后不屑,和那个没吃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狐狸一模一样,小声嘀咕:“还以为啥美酒珍馐,腊八粥而已,我看不如银鹭八宝粥!” 又是晚上七点半,酒吧里准时响起贝斯的泛音和鼓点,还有沈榆的唱腔。 温遇旬在后园的花园里摆弄他的花,郁金香终究还是过了人为干预的花期,花瓣边缘发黄发软,有要枯萎的趋势。 他在后园待不住,趁着前厅灯光黯淡靠在后台,往台上看。 沈榆今天状态不好,温遇旬看过沈榆那么多次演出,完全能听出来也能看出来,嗓子有些哑,气息明显不够,带着点感冒的鼻音。表情也不似往常平淡,而是愁眉不展。 台上唱的是前段时间刚录好的新歌《圆缺》。 “十五月,十六圆,爱恨难两全,河倾月落,馀欢未歇。” 愁眉也好似入戏了,但温遇旬怎么看怎么像真的。 小甄和温遇旬靠在一处,他手上有活做,拿一袋奶香瓜子,边看边嗑。 “温老板今天怎么不在后园睡觉?” 这也不算是刻板印象,温遇旬此刻没什么心情说话,只说:“不困。” 晚上十点演出就该结束了,只是平时为了安抚观众经受刺激还未平静那躁动的一颗心,一般都会多半个小时加演。 沈榆不明显地皱了皱眉,转身对着邱风和宁以桥指了指自己的嗓子,下台拿了半瓶矿泉水。 温遇旬看得一清二楚,扭头问小甄:“不能不唱了?” 小甄耸耸肩:“没办法,观众大概都已经习惯了,不唱恐怕他们不干。” 温遇旬也不干,他不管别人怎么样,总闸就在旁边,抬手一拉,整个卧月黑了,乱了。 酒杯的当啷声,客人的不满声,脚步声,磕碰声,唯独台上那个,安静得没点气息。 这下电吉他没电,话筒都沉默不出声。 老何没看见温遇旬搞的破坏,急匆匆露面,安抚,说大约是停电了,今天的演出就先到这里,酒钱一律七折。 老何那个肉痛啊,本来赚钱就不容易,一时间比沈榆还要愁眉苦脸,不过也看得出沈榆状态不对,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温遇旬在等,还要他好好休息。 沈榆愣了愣,今天不是周五,温遇旬来了也没和他说。老何不说还好,一告诉他就像有心灵感应似的,一扭头,正好对上温遇旬和漆黑融在一块儿的眼睛。 那脸色也黑得跟墨一样,表情也是冷的,两厢一结合,活像墨水被冻成黑冰,阎王爷上凡间来了。 偏偏那阎王还对他招招手,口型看着像:“过来。” 沈榆用脚趾也猜到温遇旬要找他算被晾着几天的账了,哪还敢过去,感着冒呢脑袋也不清醒,当下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唯有撒腿就跑。 他一溜烟儿往后园蹿,跑到章济年的房间关门上锁,彻底堵死了退路。 第43章 沈榆这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还抵着门喘着,门就从外面被敲了一敲。 温遇旬的声音沉沉地传来,隔着门听不真切:“跑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沈榆不敢说话,躲在屋子里装哑巴。 他不知道跟温遇旬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阎王敲门,三声带魂。那门又响一声:“沈榆?说话。” 温遇旬被罚站在门外,脑袋一阵被气极了的晕眩,他穿得少,冷风一过又清醒一点,胸口起伏一个来回,竭力冷静地说:“你把门打开,我们好好聊一聊。” 他只想解决问题,奈何沈榆好像不是很想面对。 那房内还是一点生息都没有,窗帘和门一样关得严实,光都不透出来。 温遇旬刚才追着沈榆到这里,外套还放在前厅没来得及穿上,此时身上就一件单薄长袖,腊八时节晚上零下二十度,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在抖,说不清是冻的还是气的。 温遇旬的坏脾气完全压不住了,“咚”一声,重重地敲最后一下。 “我数三下,你开不开门?” “一。”没动静。 “二。”还是没动静。 温遇旬没继续数“三”,而是沉默着又站了三秒。 “你往后退两步。”温遇旬对着门内说。 沈榆不明所以,下意识听从,抬脚往后退。正好两步的几乎同时,那门便更响地“嘭——”一声被人从外面踢开,有些年头门锁生生断成两截,从沈榆鼻尖前一寸高速擦过。 他要再慢一秒,那门就直接拍他脸上,估计能当场破相,当场脑震荡。 温遇旬脸上还是没表情,能吓坏人。门受力往回弹,盖住他半张脸,被他截停后推门进来。 “现在能说了吗?”温遇旬站定在沈榆跟前,简直居高临下。 没了门的阻碍,沈榆听得更清楚,温遇旬不仅手抖得厉害,连声音都抖,完全不像脸上展现的那样平静。 “沈榆,”温遇旬眼眶猩红,额角青筋的形状隐隐,再问了他一遍,“能说了吗?” 温遇旬堵着门,力气也比沈榆大得多,两人之间的距离更是连温遇旬的半臂都不到。 他哪还能跑得掉。 见躲不过去,沈榆哑着嗓子,带着鼻音:“你父亲和我妈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沈榆在温遇旬面前说过岑漫摇那么多事,他觉得以温遇旬的头脑,大约已经猜到了。 果不其然,温遇旬没否认,说:“知道。” “你知道你不告诉我?”沈榆一瞬间崩溃了,痛苦和挣扎的只有他,温遇旬瞒而不报,是不是又在戏耍他?还是说根本不在意,做好了随时抽身的打算,才会像现在这样无所谓? 沈榆伸手推他:“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温遇旬眼疾手快将那对细白手腕握住了,握紧了,说:“我知道又怎么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是想着和你一起解决,一起面对,这也有错吗?你是不是又在脑袋里胡思乱想?” 他也委屈,被冷落几天,在门外站到手掌小腿发麻没知觉:“你什么都不和我商量,是不是心里就认定了我们没可能?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你想怎样?你到底想怎样?” 沈榆眼前模糊看不清了,眨一下两道暖流流过脸颊,带着哭腔:“那你说要怎么办?一上来就给我脸色看,还踹门,要不你去和你爸说,让他们这婚别结了!” 沈榆现下情绪极其不稳定,怕的,吓的。温遇旬知道他口不择言,低声说:“我在跟你解决问题。” “解决不了,”沈榆哭着摇头,低着头不愿意看他,“解决不了,你能改变什么啊?到时候千夫所指,别人怎么看你?小心单位的人给你使绊子,我看不如结束了,对你也好。” 温遇旬顿了几秒,没想到段绍怀连这未雨绸缪的思想工作都给沈榆做了。 他气得发汗,冷热交替,恐怕自己也要感冒。但没空去想,说:“完全没有苗头的事,可能完全不会发生,你为什么现在就要考虑这个?” 沈榆不说话,只摇头,还想着把手腕挣出来。 仿佛鬼打墙,他这几天也日思夜想,做梦都是家庭乱象,伦理纲常,又梦到从前甜蜜,过半晌温遇旬为他失了奖,陷入一个走不出的死胡同。 他软硬不吃,温遇旬好言好语过了,霸道过了,可怜也卖过了,恋人的安抚作用却一点没有见效。 温遇旬握得愈来愈紧,沈榆手掌缺血了都没让他挣开,问他:“你想清楚了?要和我分手?” 沈榆一个“对”字几乎从唇缝中挤出来,生硬又艰难,但还是让温遇旬听见了。 手腕被倏地松开,血液缓慢地重新递送到沈榆连着心的每一个指尖回暖,然而他还是觉得心脏疼得厉害。 地球失真的时间大约有一分钟。 “好。”温遇旬说着,声音已经不抖了。 他伸手,兀自将沈榆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当着他的面打开,删除了自己的所有联系方式。 “那就算了。” 温遇旬走了,留给沈榆一把断掉的门锁,一扇敞开又阖上的门,一地踩碎的冷风和雪。 他恍惚着,走到前厅,老何在那边检查电闸,试探着往上一推,灯又齐齐“啪”一下,全亮起来。 第44章 “我就知道是温遇旬那个神经病干的,”老何骂道,“没事拉电闸给谁省电费呐?” 他推好电闸转头看见沈榆,招呼了一声:“怎么就你一个啊,温遇旬那神经病呢?” 沈榆沙哑地说:“先走了。” “哦,”老何点点头,又想起什么,说,“他今天来的时候还给你带了腊八粥呢,你嗓子疼,可以喝一点润润喉咙。” “在我房间的微波炉里。” 沈榆站在原地,三秒后,兔子一样又跑回后园。 腊八粥盛在精致的不锈钢保温饭盒里,沈榆打开又关上,粥已经温好了,他却再也不舍得吃。 十五月,十六圆,爱恨难两全,河倾月落,馀欢未歇。 作者有话说: 下章回现在时间线 主角都不是完美主角,小榆以前很轴,看问题很死,容易让自己陷入怪圈,小温一心只想解决问题,有时候会忽略爱人的情绪感受。 第25章 发财树和招财猫 沈榆在王禛星的饭店里喝了二两白酒,思绪不甚清晰,脑袋里没存什么回到家以后的片段,眼睛一闭再睁,是温遇旬北城区家里的天花板。 好好一顿午饭由于这样那样的事故变成下午茶。外头天是黑的,沈榆撑着胳膊坐起来,胃里一阵难受。 手机摆在床头,衣服没换,被子倒是好好盖在身上。 沈榆蹭到床边,低头一看,地上摆的还是他早上出门穿的球鞋。 他当然认为自己是两条腿走进来的,不愿意再穿着走出去弄脏打灯能反光的瓷砖地,提着鞋,光着脚直接往外走。 推门后有光,可劲儿扒着门与框那道小缝往里钻,沈榆走出去,短暂地留下个细长人影。 温遇旬坐在料理台前,一只手边放着个碗,另一只手边放着摞厚厚的资料。 门一开一合,沈榆提鞋光脚,站在门口发愣看温遇旬的样子全被看了去。温遇旬看他一眼就挪开视线,一点不感兴趣似的,回头接着翻他那实验报告。 沈榆灰溜溜地,下到楼下门边放好了鞋子,圾着拖鞋又走上来。 他和那年腊八在卧月后园时一样,不大敢和温遇旬说话。 上次是不知道如何面对,现下则是不了解自己酒品,担心是否酒后乱/性,在温遇旬面前有没有闹个特别尴尬的难堪。 沈榆心虚低下头只管走路,路过料理台的时候温遇旬咳了两声。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榆又“欻”地下抬起头,要不是这屋里会讲话的活物除了他就温遇旬一个,他还真不敢相信刚刚那关照是从温遇旬那张硬嘴里说出来的。 他到底在醉酒没有意识的时候做了什么?!竟然使得送杯蜂蜜水都要找由头,找借口的人主动关心起来了。 他卖身给温遇旬了?没有啊,后面不疼;别人卖身给温遇旬了?有点子荒谬,墙上挂钟指向夜晚八点,他们从饭店回来都将近六点了,沈榆体验过的,温遇旬没那么迅速。 让人心情愉悦的方式有那么多种,沈榆怀疑自己被色谷欠神夺舍了,脑子转来转去,全是那些废料。 沈榆老毛病又犯了,听见问题不理人,温遇旬端起手边白瓷碗,往嘴边送了一口,放下的时候力气使得大了些,声响足够让沈榆回神。 他感受了下身体各处,如实说:“头昏,嘴巴疼。” 头昏能理解,嘴巴疼又是什么症状?沈榆自己也疑惑,怀疑是那白酒的缘故,辣的。 温遇旬没管他头昏还是嘴巴疼,问他:“肚子饿不饿?” 不说就算了,一说,沈榆就听到他胃里发出阵响亮的抗议。 临近中午那顿林皎请客的甜点早消化完了,饭店里的西湖醋鱼,他也嫌弃人家鱼鳞没刮干净似的,只蹭了点鱼皮来吃,其他就是一些水果,再没别的了。 “有点。”沈榆说。 他和讨食才乖的猫儿没两样,平时肚子填饱,敢扑到温遇旬腿上抱他吻他,现在肚子饿又只会小心地说,好像以往少他一口饭。 温遇旬看着心里觉得好玩,借着占便宜占开心了的劲儿,恨不得说点不好听的话再逗逗他,然而也不愿意沈榆真饿坏了肚子:“汤在锅里,自己盛来喝。” 沈榆心中感恩,缓步靠近那紫砂锅,闻到一股中药材的怪味儿。 这味道他从前跟着沈珏在浙江时常常闻到,沈珏病重那段时间中医给开了补气的药材,中药味混着水蒸气,日日夜夜没个消停。 锅盖掀开,待到那糊人眼睛的蒸气散去了,才显出真容。 一锅当归西洋参红枣生姜炖的排骨汤,配料满满当当像粥,排骨都要被喧宾夺主。 沈榆用汤勺打一碗出来,端着坐在温遇旬对面。 应该是看资料认真,温遇旬的碗里不见少多少汤水,几片当归和西洋参切片飘在水里,油星也只有一点,排骨更一根没有。 他自己没吃,转头看向沈榆碗里还不高兴了,皱了皱眉,对沈榆说:“多盛点肉。” 沈榆不服气:“你自己一块都没有,叫我盛那么多。” “你下午在饭店才吃多少东西,心里没数么?”温遇旬又开始凶巴巴地数落他,“鸟都吃得比你多。” 沈榆这下彻底没话好讲,返回锅前又捞两块排骨,坐在餐桌前安安分分地吃完了。 第45章 委屈的胃部得到安抚,这排骨汤里放的料又有解酒的功效,沈榆喝完以后神清气爽,站起身对温遇旬说了声:“我先回去了。” 这段时间他们很少有过这样和谐的对话,可能是温遇旬今天反常,不知为何心情甚佳,才让沈榆得了点阳光就灿烂,不自觉想要接近他了。 没想到温遇旬也称得上和颜悦色,颇有耐心地抿唇,瞟他一眼,眼神落在沈榆嘴唇上。 “嗯。”温遇旬端起碗,遮蔽什么一样,挡住自己半条唇角。 两天后,沈榆将谢梦朝要的词写好,曲谱完,约了个时间,和宁以桥邱风一起到天昇娱乐去商讨细节。 包括录音,后期,包装,宣发。准备工作繁杂,沈榆起了个大早,吃没比过鸟,今天险胜一回,起得比鸟早。 要出门时路过温遇旬的房门,关着的,也没起,还在睡。 周天早高峰现象减轻一点,沈榆提早二十分钟达到排练室,邱风踩点,宁以桥晚到二十分钟。 “好烦,”那人迟到还有脸抱怨,“我都没睡醒。” 宁以桥忿忿地:“平时有早课,周末还要加班!” 沈榆今天带了琵琶,小心地从琴包里拿出来,一块帕子抹弦,擦琴面和头面,调了音,说:“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进入状态后时间就过得很快,整整一个早上,他们排练数遍,再对一些细节加以改动和优化,下午一点录制结束,三人还没吃上饭。 几人从录音室出来,过一个拐角,碰上迎面而来的谢梦朝。 谢梦朝手上拎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三份从食堂打包来的盒饭。 “我正找你们呢,”谢梦朝说,“给你们带了饭,先别急着走,一会儿吃完了开个会。” 天昇伙食很好,两荤一素装得饭盒鼓起,汤是刚打起来的红枣鸡汤。沈榆吃一口肉,喝一口汤,却觉得比不过上次喝的散着药味的当归排骨汤。 饭饱后,谢梦朝带他们坐电梯上五楼开会。 天昇一整栋大楼,三层是排练室,往上是管理层办公室及会议室。 沈榆跟在谢梦朝后面进去,高层座位普遍靠前,他视线扫过一圈,一眼就看到白小岩也在。 白小岩和他的乐队名声比从前大,被公司解约再也不是他们要担心的问题。 上一次见面说不清什么时候了,沈榆上学,白小岩跑演出,他看见沈榆,亲切地招手道:“小榆,坐我旁边。” 沈榆过去坐下,真心诚意:“好久不见了。” “是很久。”白小岩笑着,没提别的。 出名以后通告代言接踵而至,没空见面是正常情况,只是沈榆这边仅仅有迫不得已的想念,别人有没有意见,他就不知道了。 沈榆思量再三,他从四年后回来,上一次的这月这号,他早就和天昇没了瓜葛,与白小岩更不再联系,不知道他和段绍怀现在如何。 正想着,白小岩手机突兀地响起来,打断了大领导说话。 沈榆坐地近,听到声音下意识就寻找声源,无法避免地看到白小岩的手机屏幕。 那手机屏上显示着一串号码,没有备注,白小岩皱眉,看了两眼,直接挂断。 他打断了会议,原本是要说句对不起的,然而他挂断电话的下一秒,那串数字便又不死心地打了进来。 白小岩直接关机,说:“抱歉,忘了调静音。” 发财树,招财猫,大领导没说什么,接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唠叨,还没真正进入正题。 沈榆继续和白小岩讲小声话:“白哥,这人好像挺急,不用接吗?” “不用,”白小岩答得很快,“不想接。” 他说完反应过来,对沈榆解释道:“哦,忘了和你说,我和段绍怀分手了,一个月前的事儿,刚刚打电话的就是他。” 小寒时节热乎的两对情侣,到了夏秋交替的闷热时却全凉了。沈榆这边正在努力,就刚刚的情况来看,另一边努力的大约是段绍怀。 沈榆有些发讪,不知道这算不算踩了别人的雷点。白小岩倒不是很在意,安抚地对他笑笑。 大领导废话半小时,会议总算开始进入核心话题。 沈榆在看到白小岩时就隐约猜测到了,这次只叫了长眠湾和白小岩乐队来,主要目的应该是前段时间谢梦朝和他们提过的莫迪科音乐节。 这次音乐节的主办方有意将乐队演出拍摄成影片播出,而莫迪科本身又是圈内较有代表性的活动,这次天昇一下分到两个名额,上级很是重视。 “刚刚得到的消息,”谢梦朝翻手机,“主办方那边要改演出场地。” “原本的场地被包了用来办结婚,新的场地已经公布了,还在首都,只是离市区有点远,在郊区。” 谢梦朝说:“阿女山,倒是个环境很好的地方,很适合户外音乐节。” 阿女山。 沈榆听这素未谋面的小山丘的名字,愣了,觉得好生熟悉,在哪听过来着? 过两秒想起来,心脏猛地一抽。 正是上一世山体滑坡致使温遇旬出事的地点。 作者有话说: 以后更新的时间一般是晚上八点这样啦,有事会在评论区挂请假条 第26章 他叫了我的名字 装着一箩筐心事回到家,已经黄昏了。沈榆郁闷又疲惫,那点惶然还没散干净,苦着脸走上楼。 第46章 整个房子和他走时一样,安静得没点声响。 就连他出门时刻意观望一眼的温遇旬的房间门同样依然关着,再看外面料理台和厨房,锃光瓦亮,更不见一点油腥。 沈榆起了疑心,走过去开了冰箱,里头的蔬果是昨天的,又打开碗柜,碗筷干燥,家政阿姨没有来过。 心事又多了一件,沈榆有些担心,踱步到温遇旬房间门口,呆立着不动,好像面壁思过。 他也知道现在的温遇旬退一步烦死他了,进一步阴晴不定,再好一点能讨一碗汤水,一点关心,说白了全靠赌/博。 沈榆虽然害怕,但要是温遇旬,他就管不得别的,抬手敲了敲门。 好像开盲盒似的,就看里面会出来一位慈目菩萨还是地狱阎罗。 然而不开门不吱声的变成温遇旬,沈榆等了半分钟,心里愈发不安,掏出手机,通话记录里有上次温遇旬打给过他的号码,他找出来,拨过去。 等待接听的铃声也响了将近半分钟,悉悉索索一声响,电话通了。 沈榆着急着没等温遇旬先开口,语气听起来也有点像质问:“你在哪呢?” 他听到电话那头的人深吸一口气,好像刚睡醒:“在家。” 那声音太不正常了,沙哑地,虽然平时温遇旬嗓音低沉,但这下有点太低沉了,要是用来唱歌能给人吓死。 沈榆一耳朵听出不对劲,给电话挂了,又用力敲了两下门。 过不多时门打开,露出半张带着病容的脸。 温遇旬眼里带着血丝,没戴眼镜,简直遮不住烧红的眼皮,嘴唇都是干裂的。 “门又没锁,你敲什么?” 沈榆见他这样的确吓一大跳,什么都没顾上,抓着温遇旬的胳膊把他往房间床上推。 “你怎么弄的呀!”沈榆问,“脸色这么差,感冒了?发烧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温遇旬自己也不清楚,好像从昨晚回家开始就嗓子难受,洗了个澡感觉头昏脑胀,早上睡醒浑身无力,中午的时候起来喝过一口水,撑着精神接了个电话,家政阿姨今天请假不来。 临意识模糊时,心里还惦记着家里头还有个小的,但没琢磨出怎么处理,就又昏头睡去了。 窗帘拉着,黄昏的云被烧起来,橙色天光透过缝隙映在地毯上。 沈榆照温遇旬指引,去另一个房间找了测温计,在温遇旬额头前一放,一按,那橙黄色的警示光都快和外头火烧云的颜色没两样了。 一时间端茶送水拧毛巾,沈榆比温遇旬这个病人还急,药就着一口水喂下去,温遇旬精神也回来少许,干脆靠着床头看沈榆忙活。 “你到底做什么了呀,换季感冒还是晚上踢被子着凉?” 温遇旬要是知道,自己都可以做医生去了。试管婴儿虽然幼年时期的身体素质相较于普通幼儿来说会弱一些,但他从少年时就注重身体锻炼,上一次生小病说不清什么时候了,有点印象的就是他和沈榆分手的那个腊八节。 那次他回家去以后也发高烧,估计是在门口吹了太久冷风的缘故。 这次不知道原因,温遇旬闭着眼睛,说:“不清楚。” “噢,那应该是换季感冒,最近温差大。”沈榆擅自给温遇旬的病因下了定论,去卫生间拧了一块毛巾,走到床边又犹豫了。 他一脸愁绪地看着温遇旬,问道:“烧这么高,要不要去医院?” 可是温遇旬更想要沈榆手上拧好的毛巾,他觉得没必要去医院,于是摇了摇头。 从黄昏时分到月明星稀,沈榆一门心思全扑在温遇旬身上,忘了词曲,忘了阿女山,进厨房给温遇旬熬了半锅粥。 端进来一股子熟悉的怪味儿,温遇旬额头上搭着毛巾闭眼小憩,被这股味儿一下熏醒了。 这东西前两天才吃过,他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都露出一点破绽,问:“你煮了什么?” 沈榆说:“粥。” 温遇旬又问:“什么粥。” 沈榆又道:“当归……当归瘦肉青菜粥。” 他自己说出来都心虚,就是看当归没用完,又觉得这东西是补气的好货,用手机查过了,能煮粥,吃了不会死,就擅自扔了几片进去。 做饭最忌讳灵机一动,但温遇旬是个被伺候的又不好挑剔,认命地伸手:“拿来吧。” 他端着碗几口喝尽了,像尝不出怪味似的,眉头都不皱一下。 粥喝完了,药吃过了,毛巾换过一条了,沈榆却赖着不走,找了个板凳,在床边坐下安家。 温遇旬问:“你干嘛。” 沈榆表情严肃,有板有眼:“今天晚上我守着你,不能让你反复了。” 反复不反复沈榆说了不算,温遇旬认为自己没到那种程度,让他回去。 “没必要,你明天上课,回去睡觉。” 沈榆早有安排:“我请了半天假。” 温遇旬一点情不领:“我不请假。” “你三十八度多你不请假!”沈榆没料到擒了贼擒不住王,说完觉得自己太激动,于是好好哄着,讲利弊,说风险,简直把温遇旬这个兄长当成三岁小孩看。 最后是温遇旬被吵得头疼:“可以了,你把我手机拿过来,我和导师说。” 沈榆开开心心去了,开开心心把手机递过去,坐着板凳脸放床上,弯着眼睛看温遇旬发信息。 第47章 温遇旬刚发完消息,下一秒被沈榆按在床上:“你睡觉吧。” 温遇旬躺下休息,身体还没恢复,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此刻房间里只剩鼻息,一轻一重,一紊乱一均匀。 轻的是沈榆,未雨绸缪地怕吵着那好哥哥睡觉,紊乱的也是他,这时候安静了,脑袋里那些让他发愁的事情又转了起来。 他俯身趴在床上,看着温遇旬线条连绵的英俊的侧脸,方想起来居然忘了和温遇旬说一说白小岩和段绍怀的八卦。 看守病人不是件轻松的事,只是相较沈珏,温遇旬的确算个乖巧听话的病人。 很安静地仰面躺着,安静得窗外的风不再吹,沈榆连呼吸都快要不敢了。 没有病痛的呻吟,也没有医疗器械的“滴答”声。 太过安静容易滋生困倦,沈榆说好守一个晚上,却还是在凌晨的时候犯起了困。 上下两片眼皮距离完全合在一起只差毫厘。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突然出了声音。 沈榆勉强清醒了些,他没听清温遇旬说的什么,便猜测是身体难受发出的声响。他微微站起身,弯着腰靠近了些,想听清床上的人有什么难受。 只是很久都没听见温遇旬再有动静。 沈榆低头看着他,面孔沉静,眉间一点浅显的沟壑,他看得不忍心,食指放上去,轻轻揉了揉。 “你刚刚说什么呀?”他轻声哄着,声音细得好像本来就没想惊醒谁。 温遇旬动了一下,但没醒,喉结上下滚了一圈。 这次沈榆听清了。 温遇旬沉溺在梦里,嘴里叫了一个名字。 “沈榆……”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上周四的时候连着更了两章,所以下章更新放到这周四~ 第27章 我在呢 沈榆虚浮在温遇旬眉心上的手指颤了颤。 要不是亲耳所听,他绝不会相信那个分手几年来视他如空气的哥哥会在睡梦里叫他的名字。 他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心里情绪翻涌错杂,一时间,沈榆竟然自己也想不明白他是不是高兴。 或许是名字带来的穿透力非比寻常,那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符号。 喜欢和爱谁都能说,可是温遇旬叫沈榆的名字,就像给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符号加上形容词,欢愉或是嗔恼,都只体现在他的身上。 比喜欢多缱绻,比爱更热烈。 沈榆闭了闭眼,低下头,冰火两重天似的两对额头相贴。 “……我在呢。” 沈榆假请半天,温遇旬请一天,周二时他再去植培所,落了一堆实验进度。 他到更衣室穿了白大褂,戴手套和口罩,又穿防尘鞋和帽,刚要出去,一个人直立在面前。 因为被挡住去路,温遇旬抬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正好也在看他,对视上,温遇旬淡淡地点头,算牙缝里挤出来的无用礼貌。 温遇旬虽然平时人际关系淡薄,但也不是目中无人的狂妄,眼下对人打招呼都勉强,确实事出有因。 拦路的人叫张文因,身材微胖,眼小唇薄,抛开外貌,却是实在的,目中无人又自大狂妄的主儿。 张文因比温遇旬早入职一年,试用期一过就转正成功,能留下来的确不容易,但这人却因此飘上了天。 “我博士的时候本专业第一,怎么可能留不下来。”张文因最常讲的就是这话,他得意啊,家里人被他哄得一愣一愣,也盲目地和亲戚朋友到处夸赞自己的宝贝儿子是颗稀世夜明珠。 他素来爱攀比,学业到家世,攀比不过就要开始打压,植培所的人都不大爱搭理他,他也因此愈发横行霸道。 这种得意持续到两年前温遇旬出现。 一个大四的学生,连毕业证都还没拿到手,只是趁着假期来打工,居然就已经被内定,并且给出的薪资待遇和张文因在同一个级别。 更别提那“优秀助理研究员”的评级落在了温遇旬手上,他原本信心十足! 现在温遇旬快研究生毕业,即将转正,张文因气恼,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从一些小事上找不痛快。 “师弟,”张文因笑眯眯地,假装好相与的样子,“昨天怎么请假啦?” 温遇旬简短地答:“生病。” 张文因听后故意装作吃惊,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让温遇旬好好休息。 “一整天没来,实验进度差了很多吧?” 温遇旬平时做得就比别人快,也没有落下太多,他往门口走,想要终止对话了。 “不多,我先走了。” 温遇旬腿长步子快,居然也能被张文因理解成戳中心事了,嘴硬落荒而逃,可没打算就此放过,在背后又说:“师弟稍等,我有件事想让你帮忙。” 温遇旬停下脚步,回头看:“什么事?” 张文因又笑笑,阴恻恻地:“皎皎姐有一批被子植物的吸水量数据还没弄完,我这不,没你厉害,实验进度还不够,想让你帮我处理嘛。” 这摆明拿出生时间早晚欺负人,温遇旬不傻,知道他自己不想干繁杂的体力活,还想把自己的实验进度拖下水,直截了当地抛弃所有情商,说:“你自己处理。” 温遇旬面对王禛星那种法制咖都没显示出怯意,张文因顶多是只没事找事的胖鸡仔。 第48章 张文因这下装都不装了,直说道:“师弟,社会不是学校,人情世故都不懂,以后怕是会很难生存,我是你师兄,你帮帮我也是理所应当……” 温遇旬耐性本来就不好,张文因一番话在他听来全是嘴唇张合释放有害气体。 他说过不帮,说过让张文因自己做,那说过了就没必要再重复一遍。 至于师兄的噱头,温遇旬挑眉转身,动作没有停顿地开门。 临关门时又轻飘飘追加一句张文因也能听到的挑衅。 “你算什么东西,蠢货。” 门关上,等回声都散干净了,张文因才在那儿抓狂发疯。 他叫我什么?蠢货?简直是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又疑惑,虽然平时就属他温遇旬最不好拿捏,像个哑巴似的装听不见,怎么今天火气这么大,他从没听过温遇旬骂人的! 托张文因的福,等到温遇旬上午实验结束,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大半个植培所都知道“那个仗着家世好的温遇旬在更衣室对着前辈失礼骂人,实在是人品败坏,妄自尊大!” 然而张文因人缘不好,温遇旬植培所高冷一枝花,先不说有多少人相信温遇旬骂人这件事,就算他真骂了,同事也只会觉得张文因活该。 “你真骂他了啊?” 温遇旬刚往工位上一坐,林皎闻着味儿就来了,手里提了个袋子,长卷发拢一拢,求知心切。 “谁?”温遇旬过度用眼难受,抬手扯了眼镜,坐在位置上放松。 “张文因那傻缺啊,还能有谁。” 温遇旬说:“骂就骂了。” 他倒坦坦荡荡,但只说是一点小摩擦,说张文因故意找他麻烦,没说张文因要他把林皎给他的数据做了。 林皎是张文因的组长,温遇旬要是把林皎牵扯上,有抱怨组长管理不当的嫌疑。 林皎“啧”一声,拍拍温遇旬肩膀,眼冒精光:“你什么时候会骂人了,我们说张文因坏话都没见你吭过声儿,他之前因为评选的事在你面前阴阳怪气你也不理他。” “怎么啦?他哪里惹你啦?” 温遇旬偏开身体:“你怎么那么八卦。” 他就是这个半死不活的性格,林皎算和他关系不错的,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也不生气。这时身后有和她要好的同事叫她一起吃饭,她回身喊一声“稍等”,随后将手里提的袋子放在温遇旬桌上。 “给你和小榆带的糕点,”林皎说,“我看他上次很爱吃这个。” 温遇旬先道谢,扒开纸袋往里看了一眼。 “他爱吃这个?”两盒枣泥山药糕,刚出锅不久,还热乎着。 林皎要走了,走前不忘找事:“你一个当哥哥的,连他爱吃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当的。” 傍晚,温遇旬接到温远的电话,要他带沈榆回家吃饭。 大约是父母念想。 迈巴赫又开到校门口,温遇旬没下车去接,坐在车里发消息,认为沈榆找不到第二教学楼情有可原,总不至于找不到校门。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沈榆出现在温遇旬隔着一道车窗的视野内,先左顾右盼几秒,看到车子快步走过来。 “这什么?”副驾驶放着林皎给的糕点袋子。 温遇旬启动了车辆,说:“皎姐给你买的糕点。” “谢谢她,她真好。”沈榆喜上眉梢,表情都和山药糕一样甜滋滋的。 他上了一天课确实有所消耗,临近晚饭时候肚子饿,没忍住,打开盒子尝了一块。 温遇旬看他一眼:“少吃一点。” “我知道,”沈榆嘴里塞满,讲话有些含糊,“我就吃一块。” 再贪嘴晚饭要吃不下,沈榆上小学的时候就因为回家路上买了小地摊儿不吃晚饭被岑漫摇揪过耳朵,说吃一块就是一块。 他把盖子合上,抽了纸巾细细地擦手。 擦手的纸巾团他一直握在手上,坚决不让垃圾碰上温遇旬的车。 车到温远家楼下,温遇旬流畅地倒车入库,却在下车前讲了稀奇古怪的话。 “你爱吃这个?”他解开安全带,把袋子从沈榆腿上接过来,好像并不认真地看了看。 沈榆肯定道:“这家中式糕点味道很好,你可以尝尝。” 温遇旬不尝,又把袋子给沈榆还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晚了一点点(擦掉手上洗衣液泡沫)(嘿嘿)(道歉) 第28章 新人邀请,敬候光临 沈榆长达十几年的学生时代,从没有住过校,跟着岑漫摇一起生活,除去岑漫摇出差的时候,母子俩基本上天天相见。 现在她跟了温远,温遇旬独立出去,考虑到沈榆会不适应,温远劝服岑漫摇,孩子大啦,放手吧。 岑漫摇的控制欲一向强烈,劝服她不是件容易事,沈榆不在身边让她时时刻刻看到的这些天,她心里嘴上都念叨,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于是在她强烈要求,两个孩子至少一周回家吃一顿饭,解相思苦,放慈母心。 温远虽然觉得没必要,但也同意了她的要求。 进门右手边两步餐桌,上头五双碗筷。 温玉菡高三刚放学没多久,身上还穿着校服,书包扔在沙发上。 岑漫摇颇有弥补的意思:“玉菡高三学业重,以后常来家里吃饭,阿姨给你好好补补。” 第49章 又对刚进门正在换鞋的两人说:“下次你们俩做哥哥的去接,也顺便多回来看看。” 温玉菡看得出岑漫摇还在为上次订酒店那事愧疚,笑了笑,说谢谢阿姨。 高考生最大,温遇旬和沈榆都只能说好。 晚餐很丰盛,岑漫摇不再经常洗手做羹汤,嫁给温远,做饭只变成了两人之间日常的情趣。 虽然沈家家在当地也是大家,沈珏在世时也不曾亏待过她,但不爱就是不爱,岑漫摇没有在从前的家庭中获得她想要的那种幸福。 饭桌气氛很融洽,温玉菡性格活泼,逗得岑漫摇在愧疚以外多了好几分喜欢,连一人一碟的姜油浸黄鱼,都把自己的那一份推给温玉菡吃。 “小菡有没有想读的专业呀?”岑漫摇和蔼地问。 温玉菡放下切割黄鱼肉的刀叉,说:“想学法律。” 什么原因不必说了,温远听闻有些担忧:“小菡,专业选择是人生大事,关系到未来的职业选择,还是要自己感兴趣,自己喜欢。” 其实温远在借这话提醒对沈榆转专业这事有些疯魔的岑漫摇,但温玉菡摇了摇头,很坚定:“我知道,我慎重考虑过,学法虽然有我父母的原因,但我也同样很感兴趣。” 岑漫摇听后又问:“有没有理想院校啦?” 温玉菡成绩不错,想报国内好一点的学校基本上没什么难度。 “报小榆和小旬的学校怎么样,”岑漫摇眼睛亮了亮,又问沈榆,“你们学校的法律专业好不好的呀?” 沈榆不太了解这个,也没想到岑漫摇突然问他,暂时脑袋里只装了“姜油浸黄鱼真好吃”的简单想法。 温遇旬看一眼沈榆唇瓣上亮晶晶的油润,顺手扯一张纸巾递过去,对岑漫摇说:“挺不错的。” 温玉菡也说:“我是有在考虑报考j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岑漫摇嫌她太谦虚:“小菡成绩这么好,怎么会不行呢。” 餐后果盘上红红紫紫,沈榆挑着吃,叉子将切块的火龙果拨到盘子一边,拿了颗樱桃。 岑漫摇那边刚和温玉菡聊完专业选择,只是这个话题沈榆也避不过。 温遇旬确实和岑漫摇仔仔细细地说了,那天下午他们打了三个小时的电话,听温遇旬分析临时转专业的利弊,又探讨了植物学研究的就业前景。 当时岑漫摇虽然态度不像先前那样强硬,但也没有完全放弃这个想法,说要和沈榆再商量一下。 “妈妈是这样想的,首先呢,你现在在音乐领域做出了一些成就,妈妈都是看到了的,但是我也了解过,据说那个圈子蛮乱的,什么偷/税漏/税呀,吸/毒出轨呀,还有一些小粉丝也很极端的哦,把人家手机号码和地址都找出来了呢。” “要是和哥哥一样,毕业了以后进植培所,那就很有意义了呀,至少没有那么大风险。” “现在还有时间给你考虑的,哥哥也来找我聊过了,我觉得你可以先和哥哥了解一下这个专业,或者让他带你去看看,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沈榆嘴里的樱桃核上已经没肉了,剩下一道尖锐粗糙的腹缝线抵着牙齿和舌头。 他知道岑漫摇不会轻易放弃,温遇旬为他周旋,确实也是努力过了。 沈榆表情不对,人也沉默了,温遇旬察觉到,终于从旁观者的身份抽离出来。 “好,有空我可以带沈榆到植培所看看,有一些可以带家属体验和参观的科普类活动,他要是想去我也可以作陪。” 温遇旬之前从不参与这种活动,一来他不需要被科普,二来他没有能带去的家属。 现下唯有缓兵之计是上上策,不过他既然做下了承诺,需要履行的时候也不会推脱。 温遇旬替沈榆解了围,却没能拯救他摇摇欲坠的胃口,那盘鲜果少了一颗樱桃后就没再被碰过。 胃简直比鸟还小,饭前在车上还偏要尝一口山药糕,糕点又不会长腿跑。 桌上的话题又被温玉菡引走,沈榆获得一些喘息的时间,手指抵着盘沿往旁边一推:“我吃不下。” 他无法将心中郁结释放给岑漫摇,现在只是想耍脾气。 然而太明显的招惹沈榆又不敢,只好低着头,一副温遇旬惹了他的样子。温遇旬瞧他一眼,又瞧一眼满满当当的果盘:“什么意思?你吃不下给我吃?” 有些人一边顾忌着不要得罪争取对象,一边嘴硬:“你最近辛苦,还生病,多补充一点维生素。” 好拙劣的借口,温遇旬没说信不信,顿了两秒,还是将沈榆吃剩的水果一块块吃掉了。 吃完饭,温玉菡还要回家温书,一对操碎心的伯父伯母让温遇旬和沈榆送一送,节省时间又保证安全。 岑漫摇完全没什么自觉,在玄关处拍拍沈榆的手背:“经常来看我和你温叔叔的哦,我们都很想你。” 樱桃熟得过了头,甜得沈榆嗓子黏糊,最后只能说“好”。 温玉菡跟着温老爷子生活,温遇旬将她送到别墅大门口,让她和门卫说一声,车才能开进去。 “不用不用。”温玉菡说,“我这里下就行,走进去不远的。” 她从后座蹦下来,临别,沈榆按下了车窗,对着她挥一挥手。 “哥,”温玉菡也挥一挥手,“你唱歌很好听的,我很喜欢,写作业的时候手机里放的都是长眠湾的歌。” 第50章 她看似跳脱,实则并不无厘头,也发现了沈榆不寻常的低落。 “谢谢你,快去吧。”沈榆将手伸出窗外,摸了摸她的脑袋。 送走温玉菡,温遇旬方向盘打满,掉头,往的是家里的方向。 中途停下来等红绿灯的时候听见身边有动静,转头光明正大地看一眼,看到沈榆又埋着头,在那放糕点的袋子里寻宝似的扒拉。 放过几个钟头的不如刚出炉的好吃,沈榆却比那天跟着林皎吃现做的要着急,半个巴掌大的糕点,喝月般一口吞下。 咀嚼的动作都变得艰难,沈榆咽下一半,自言自语:“啊,早知道给小菡也拿一盒尝尝,我忘了。” 借花献佛不是好办法,沈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了,决心下次自己花钱买给别人比较合适。心里费劲,嘴上也没停,又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刚才说吃不下水果的,和现在坐在副驾吃点心的是同一个人,然而时间还没过去一个钟。 温遇旬当然不认为他是消化完了,踩下油门问他:“不是吃不下了?” 是吃不下了,饱了,但塞塞还是能腾点儿地方。 沈榆自有一套说法:“听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能缓解。” 温遇旬问:“水果不甜?” 沈榆咬一口手上的糕点,忽略一颗樱桃就开始耍赖:“不知道,我又没吃,都被你吃了。” 温遇旬没搭理他,沈榆吃完最后一口,连塞也塞不下了,心情也有所舒缓。突然,放在腿上的手机亮起来,有人给他打电话。 时间有点晚了,谢梦朝有些不好意思:“小榆,没休息吧?” “没有,”沈榆说,“怎么了?” 谢梦朝说:“是这样,刚刚在微信群里发了莫迪科音乐节的排演时间表,上头要求落实到每个人第一时间知道,催着我们回复,这不看你没动静,我就擅自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沈榆的确从踏进温远家的门以后就没再看过手机,和谢梦朝道了歉,说马上看。 群里发了一张表格,上头有各个乐队具体的上场时间,底下一堆人回复“收到”。 沈榆也回“收到”,再看了日期,下下周周末,十月十五日。 这个日期倒是距离温遇旬生日很近了,温遇旬秋冬交替时节出生,十一月十五。 沈榆因为生日多看温遇旬两眼,还没在脑袋里酝酿出什么想法,就被当场抓住,温遇旬问:“有事?” 沈榆一五一十说了:“那天就不用让家政阿姨煮我的饭。” 温遇旬听后挑眉:“十月十五号?沈榆,你是不是完全没有听他们在饭桌上说了什么?” 他的确没在仔细:“什么?” “你的母亲和我的父亲,十月十五号举办订婚仪式,”温遇旬笑了声,听着有点像看好戏开场,模仿请帖上的落款,“新人邀请,敬候光临。”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更 第29章 “走吧” 十月十五,首都秋高气爽,银杏的叶子开始打着旋儿往下落,在街边堆了一簇簇。 温远和岑漫摇的订婚场地在户外,很大的一块场地,邀请的人却不多。 本意是订婚对着内家,当作是家里的团圆聚会操办,正式婚礼才是亲朋好友以及商业伙伴的共同见证。 只是温家家大业大,家宴都要圈去好大一块地用来庆祝。 沈榆身上白衬衫黑西裤,站在镜子前正看衣服合不合身,西装外套搭在身后的侍者手臂上。 一整套正装都是提前好几天叫人上门量的尺寸,版型正,勾勒沈榆的细腰身,翘臀括。 沈榆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在好日子里也算不上多精神,眼下有些发青。 得知时间有冲突后,他第一时间和谢梦朝说明了情况,谢梦朝当时也十分为难,答应沈榆立刻和天昇高层展开探讨,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告知。 第二天中午,谢梦朝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天昇和主办方争取到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把长眠湾安排在最后一个出场,末位压轴怎么着都该夜晚时间了,赶得过来就上台唱,赶不过来就取消。 这是最仁慈的解决办法,他也找邱风和宁以桥聊过,但他俩的态度都没透出什么所谓,让沈榆好好忙自己的事,有情况再联系。 身后的女侍者情不自禁地夸赞出声:“您穿这身很好看。” 沈榆平时极少穿着正装,他皮肤白,眉眼柔顺俊美,像一滴新墨入水,和缓地散开丝缕又转眼不见的精妙雅致。 沈榆笑笑,从侍者手中接过外套套上,扣好双排扣。 身后传来帘子被拉开的声音,温遇旬的皮鞋底踏在地上:“弄好了么?” 他比沈榆高,穿一套和沈榆同款的西装,多一分冷冽的英气和挺拔,奈何不爱照镜子,沈榆说好了,就点点头,女侍者来不及再夸,两人并肩走出去。 出门便是大片的草坪,四周圈地种了整齐的银杏树,旁边是一个马场,用铁丝网隔着,能看到几匹骏马放风吃草。 远离市区的天空都辽阔,景致上佳,沈榆无心欣赏,愁得步子都慢。 温遇旬腿长走得快,平时也不用等着谁,现在走两步慢一点,走三步停一下,终于忍不住坏脾气了:“你是不想去?” 沈榆倒不是不想去,只来得及把心情掩饰起来,说:“这皮鞋我穿不惯,磨脚。” 第51章 少爷风范,出门多事得很。只是温遇旬也知道他不仅有磨脚的理由,说道:“你快一些过去,东西多吃一些,可能赶得上音乐节。” 沈榆眼睛都亮了:“吃完东西就能走吗?” 然而温遇旬只是在给他画饼:“不知道,但是你多吃一点表现好一点,他们或许能放你先走。” 自助餐同样安排在草坪上,菜式各异,糕更点不胜数。 只有二十多个人,姓温的一大家子,岑漫摇那边也来了些亲戚,另有些两人的至交好友。温岭常带着温太太坐着,身边站着今天的两位主角,大部分人围在他们身边。 温遇旬和沈榆走近给岑漫摇和温远祝贺,岑漫摇今天穿一身束身白色长款礼裙,看着朴素,面料却是上好的桑蚕丝,上头绣着凤凰图案的暗纹,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 她今天很高兴,温家人似乎也没有再为上次饭店的事情对她心存怨气,温太太刚刚还摘下手上一只玉镯子,给岑漫摇戴在手腕上。 “小菡的学校今天模拟考,没时间来,不然你们三个可以一起去旁边马场骑骑马的。”温太太在一边,微笑着说。 下午三点原本该是最热最晒的时候,但秋季风凉,太阳不再滚烫,是最舒适骑马的时节。 温远说:“马场那边我打过招呼的,小旬和小榆要是想去试试就去吧。” 温遇旬一向认为这些娱乐活动可有可无,问沈榆的意见:“你想不想去?” 沈榆忖度几秒,觉得不一直待在长辈眼皮子底下似乎更有逃跑的可能,点点头,说可以。 岑漫摇更周到:“吃点东西再去,不要饿肚子。” 她脸上一直带着笑容,沈榆看着她挽着温远的手臂,漂亮得不减当年在和沈珏的结婚照片上的风姿。 至少在今天,她是美丽的妻子,也是温柔的母亲。 离开岑漫摇身边之前,沈榆最后看了一眼她的侧脸。 脂粉,带着岁月痕迹的明艳。 她毋庸置疑是爱沈榆的,深爱的,为儿子的前途殚精竭虑,她尽力做到一个母亲能做到的最好,尽力给到一个母亲能给到的最多,唯独忘了问沈榆想不想。 沈榆终于不再看了,转身朝着前面不远处等着他的温遇旬走过去。 还没穿上多久的西装外套又被脱去,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沈榆换好马术装备,头盔有点大,护甲也不太合身,他没对真正上马驰骋抱有什么期望,稍微调整了下就收手。 对沈榆来说有点宽大的装束在温遇旬身上正合身,沈榆动手调头盔下颏带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从更衣室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沈榆脑袋上的头盔摘了。 “ 不舒服就不要戴了。” 沈榆对安全隐患这种事情心存余悸,认为不太好。 温遇旬说:“第一次骑马也不会带你跑,这马要是跑疯了把你甩下来也没事,出事故有我在。” 早知道温遇旬这个人就算不刻意展现什么风头也很盛,他这样直接地表现自信居然也显得很靠谱。 马场的人果真也不敢让沈榆的马跑,先是给他拎了一匹小的,再小心翼翼地扶他上去。 驯马人牵着沈榆的小马走过半圈,温遇旬那边已经骑着跑了两圈回来,在沈榆面前拉了缰绳。 他也不戴头盔,又跑那么快。沈榆想提醒他注意安全,又不想让人感觉说话不吉利,婆婆妈妈嘴碎让人讨厌,只好绞尽脑汁想别的法子。 没话找话是累人的活,沈榆用手指绞紧了缰绳:“你以前学过骑马?” 温遇旬驯马得当,适力往后扯着,让两匹马并排,道:“嗯,学过一点。” 他这样子看着不像是只学过一点,飒爽得犹如常客,几年不曾荒废。温遇旬伸手抚摸骏马肌肉纵横的脖颈,骨感瘦削的脸颊,但看着它的眼神又不像是天天见一般的熟稔自如,倒有些许久未见的感慨藏着,只露出一点。 沈榆为温遇旬走神几秒,一时间没注意马蹄子踏过一道木坎,周身一震,斜着身子就要栽下去。 所幸倾斜幅度不大,沈榆自己就能稳住。为他牵绳的工作人员眼疾手快扶他一把,稳住身形后,沈榆只能看到温遇旬已经要收回去的手。 “我能不能骑着它跑走,它脚程快不快?”沈榆刚直起身就开口乱说。 工作人员笑了笑:“很快的,骑去西天取经也只要两天。” 温遇旬知道沈榆想做什么,也想笑,不愿意让人看见,小腿夹了下马肚,以反方向逃避的风做掩护,绕到空旷的另一侧。 温遇旬熟练地驭马越过几道跨栏,双手控缰拽至内侧,转了个弯儿,放慢一些速度,鼓励似的抚摸了马的颈侧。 沈榆远远看着,俯身低下头和工作人员说话:“他常来吗?” “从前常来,”那工作人员五十多岁的年纪,告诉沈榆,“小温先生的马术是在我们这里学的。” “我和那匹马都算是看着他长大的,那马是赛级马,不跑比赛以后就一直在马场,小温先生那时候才十一二岁,一眼就相中这匹马,从入门到现在,骑的基本上都是它。” “不过我也很久没见他了,估计是工作忙吧。”工作人员说。 一小时后,沈榆的小马负重散步一圈,温遇旬的黑色赛级马跑了整整三个圈,中途还停下来吃了个苹果。 第52章 他们在马房前汇合,下马,温遇旬一站到草坪上就脱了手套和马甲,额前头发汗湿,大约是热的。 沈榆看了他一会儿,问:“开心么?” 自从分手之后,温遇旬松弛的状态就不再对沈榆开放和展现,对他只和旁人无异,时刻把自己绷得像根快要勒断的弦。 这时不一样,温遇旬消耗了不少体力,周身的防备也卸了下来,因工作疲劳的神经一朝得以完全放松。 “很痛快。”温遇旬将装备交给工作人员,肩上沾了一片秋风新吹下来的银杏叶子。 温遇旬和沈榆各洗了澡,又换回西装皮鞋,吃了点东西,总算是捱到订婚礼开始的黄昏。 温远和岑漫摇的意思都是订婚礼要不了太多仪式感,司仪都没请,温岭常上台说了两句话,大家在底下一通鼓掌,说说笑笑玩玩也就罢了。 天暗下来,食物摆上新的,桌上亮起了罩着灯罩的煤油灯。 氛围很足够,沈榆却坐不住。 谢梦朝给他定的最晚时限是晚上九点,现在太阳刚下山去,六点出头,阿女山距离他现在的位置不近不远,开车过去也要两个多小时。 他开始高频率地看手机,群里在讨论哪个乐队演了什么节目,这新歌好听,那谁谁的唱功还是一样烂。 “很想去么?” 温遇旬坐在他旁边,牛排刀柄胁在指间,正以优质蛋白补充消耗。 沈榆不太外露,但还是说:“机会难得,我也是真正喜欢。” “当啷”一声,钢刀砸在瓷盘上,发出的声响立刻就被笑声谈话声和浪漫的音乐声盖过了。 “走吧。” 沈榆倏地抬起头,怀疑自己听错。 第30章 请记住我们 温遇旬扔了钢刀,身后是欢闹的人群,明暗的灯火,潜藏的阻碍。 中途离席是很不礼貌,更何况他们的身份对于这场订婚宴的主角来说,特殊又亲近。 可是他们难得做一回离经叛道的不屑子,正在暗处密谋逃跑。 人群和灯火被当成背景,阻碍抛之脑后。温遇旬手上的车钥匙被抛起又握在手上,沈榆还坐着,蛋糕咬了一半,奶油已经化了。 “要和他们说一声么?”沈榆抬头看着温遇旬,“或者找个借口……” 温遇旬打断他:“不用。” “和他们说一声就不会让你走了,借口更不用找,今天说什么都太蹩脚。” 钥匙重新落入温遇旬手中,温遇旬站起身,沈榆这才更清晰地意识到,温遇旬似乎真的是要和他同进同出,做漠视阻碍的帮凶。 可是沈榆仍有担忧,一点不想温遇旬靠近那座上一世让他丢了性命的破山,犹豫间,蓬松的蛋糕胚被化成稀水的奶油液侵入软化,完全塌了。 温遇旬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开口对沈榆的犹豫表达不解:“你还在考虑什么?这么磨蹭时间,我看你也不是很想去。” 沈榆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那你只用告诉我想不想。” 温遇旬垂眸看他,手掌撑一下放置餐品的长桌,带动了桌上盛满葡萄酒的酒杯,纯白的桌布晕满紫红的一大块。 他酒杯里的酒是别人倒给他的,温遇旬一口都不喝,照理来说不至于这么不给面子。 “想就跟我走。”温遇旬停了停,再看他时的眼神变成审视。 “沈榆,有时候可以不用那么听话。” 首都环路会堵,温遇旬眼光长远独到,雷克萨斯一路急行,绕了远路,往偏僻的方向走。 眼看都上国道了,饶是沈榆这种不认路的都看出不对劲,问道:“走这儿能到么?” 温遇旬淡淡地说:“我说能到就能到。” “你还挺熟悉。”沈榆急也没用,靠着椅背,不经意地说。 温遇旬一脚油门加了速:“是挺熟的。” 远远瞧见阿女山轮廓的时候八点四十三分,山上的树木被彩色的灯光装饰,沈榆在山脚下就看到升腾起的烟花。 宁以桥一个电话打到沈榆手机上:“祖宗,快到咱们了,您还能来不?” 沈榆说:“五分钟。” “行,你的琵琶我帮你拿来了,你到时候直接来后台准备,我和邱风都在这儿。” 温遇旬的车已经到主办方为来宾准备的停车场门口,看沈榆赶时间,说:“你先去吧,我停车。” 说没点别的心思是不可能的,沈榆解开安全带,车门也拉开了,脚却没急着往下跨。 “我给你拿了票。” 沈榆语速很快,双指夹着入场券塞进温遇旬白衬衫胸侧的口袋里:“你想来就来。” 逃下车前回头弯了弯眼睛:“我是最想、最想让你来的,哥哥。” 沈榆一路跑到后台,谢梦朝已经将他的琴取出来,看他来了,双手端着,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小榆,调一下音就要准备上场了。”谢梦朝拍拍沈榆的背,试图帮他顺一口气。 “好,谢谢朝姐。” 沈榆接了琵琶,脚步不敢再有停留,两步并作一步跨上台。 距离上一支乐队演出结束已经有十分钟时间了,烟花暂谢,灯光还是亮的像白天。 阿女山是一座海拔不算高的丘陵,十年前原本被政府规划用来开发山洞隧道,但也是在同年,一次偶然的样本采集作业,一队植物研究小组发现山上繁茂的植物种群中藏有一些未被发掘出的新的植物品种,另有一些珍稀的草本植物;又考虑到植物种类的多样性,阿女山也还有一大片未知的区域,于是申请针对阿女山的植物研究成为一个长期的实验项目。 第53章 山顶一片经过批准和同意,改造成平坦的草坪,只是阿女山全貌的冰山一角,那些珍稀的植物种群被保护得相对完好,此刻沉寂在阿女山的东南侧。 沈榆知道得很清楚,这个项目四年后被温遇旬接手,他不是没有想过和温遇旬一起外出作业,然而那时候没有机会。 森林在夜晚呼出二氧化碳,偏偏晚风清丽,鼻腔里尽是植物的芬芳香气。 草木和人一起呼吸,无数摄像头和眼睛正对的大屏幕上出现“长眠湾”三个未经设计的黑体字。 沈榆调好话筒高度,手还有些颤抖。 不知道是跑得太快,激烈地和森林争抢氧气落于下风,还是对现在处境的紧张。 然而确实肾上腺素飙升。邱风和宁以桥站在他身侧,沈榆要求他们并肩,不要再产生体位落差。 长眠湾是他们三个的长眠湾,沈榆上一次珍惜不当,这一次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台下有些人认识他们,有些人不认识。灯光照得所有人的面孔都模糊,沈榆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他最想、最想要看到的人。 就当他在吧。 “大家好,很抱歉久等了。”沈榆笑了笑,声音被话筒扩出去很远很远。 “这首歌是长眠湾的新歌,刚从录音棚里孕育出来的产物,还没来得及和大家见面,就趁今天,这首《雄黄》第一次唱给所有人听。” 长眠湾三人配合已久,默契很足,沈榆话音刚落,音乐声就响了起来。 琵琶音推着合成器弹奏的riff,沈榆轻缓地开了第一句词。 “南屏晚钟声 日落近黄昏 霎时乌云布 风卷雨倾盆” 这段唱词沈榆保留了越剧《白蛇》的原本腔调,又用苏州评弹的方式展现,吴侬软语,在前头一众重金属摇滚风格的曲子里脱颖而出,称得上惊奇的新鲜。 沈榆还没缓和下来,声音微微发抖,却不知道这点颤抖是恰到好处的留白与贴合。 “天上乌云不下雨 地下无雨难成亲 隔湖远对月老求 千里姻缘凭红丝” 宁以桥这次用的是军鼓,鼓点急促却清晰不乱。 莫迪科音乐节的总策划此时就站在谢梦朝旁边,听到这忍不住偏头对她说:“这是你们公司的乐队?什么时候签的,怎么没太看到过。” 谢梦朝说:“两年前就签了,这几年成员学业忙,没出什么作品,宣发也没太跟上。” 音乐节这次联系了电视综艺,全程现场直播。总策划点点头:“是好苗子,往后好好培养。本来我还担心他们能不能担得起压轴位,现在看估计没什么问题。” “不过应该会有些争议。”谢梦朝很了解沈榆的风格。 长眠湾最突出的特色就是沈榆的嗓音,所以经常会把乐队的其他两位变成衬托,有些乐评人总是诟病他们的乐队根本没有摇滚精神,风格一成不变,不如去唱流行歌曲。 总策划笑笑,说:“没事,电视节目,最重要的就是争议点。” 《雄黄》整首歌的进程已经过半,下一秒该进副歌阶段,可沈榆却一个急刹车,闭口不言,任凭邱风和宁以桥的鼓声和乐声往外推出去。 很快便有观众发现了端倪。 提词器还在往下播放,而沈榆没开口。 紧接着,琵琶“铮——”一声,大珠小珠落玉盘,劈里啪啦,倒更像琵琶配合着鼓,配合着琴声,珍珠一下下落在那琴弦上。 没有谁是谁的附属,在热爱的领域里,所有人都是主角。 宁以桥和邱风显然也没想到沈榆在搞什么鬼,但是也不敢停,按照他们先前排练好的那样往下推进。 简直变成一首后摇。 但富有节奏感的乐声里,最买账的是观众,没想到琵琶这样优雅的乐器都能激起人身体里所有的兴奋因子,一时间现场狂欢,躁动,被台上的人牵着神经,小珠落眨眼,大珠落惊心。 音墙一浪高过一浪,原本的安排是在最高处截然而止,白娘子和许仙的孽缘止步于漫天的大水,天高的雷峰塔。 沈榆又一扫弦,人群安静屏息。 “本以肝胆照 奈何逼雄黄 断桥雪 人间月 金山漫 水不绝” “可堪期期艾艾 这一趟人间,是我来错罢!” 唱词又变成口述般的念白,一曲终了观众却叫得更响更欢,他们没听过这样的乐队演出,所有人都在今天知道,长眠湾是独一份的,是无可替代的,是传统文化结合现代音乐的宝物。 另有一个原因,沈榆太美了。 那种美并不是阴柔的不协调,而是神态举止,指尖的软肉就是珍珠,抱琴的双臂就是缠绵爱人身体的蛇尾。 他身上还穿着和温遇旬一起从订婚宴上“偷”来的白衬衫,天降下水汽,透出衬衫里紧致的肌肉线条。 “谢谢大家,我们是长眠湾。” 沈榆最后抬起头,冲着观众里的不知道谁轻轻笑。 不用记住我,请记住我们。 舞台上的灯熄灭了,沈榆坐着,仍抱着琵琶。 这一世不再有遗憾了。 作者有话说: 事业也要开花! 第31章 惰性使然 长眠湾一首《雄黄》压轴炸场,因此就算天公真的降下倾盆雨,也说不好到底是不是不作美。 第54章 原本还有节目后的统一采访环节,由于大雨导致后延中断。不管中不中断,沈榆都没打算参加采访,他的心早就飞到了别处去。 雨下得大,雨滴连成线,线又连成幕,主办方紧急联系后勤部门展开雨棚,在此之前,所有观众先到后台准备区避雨。 天气预报又忽悠人,沈榆今早出门前看过的,降雨概率百分之一,首都大部晴朗。 他也没有伞,站在准备区的角落,深知温遇旬的性子就算淋着雨上车也不会和其他人一起在这儿站着,探头看一眼外面天色,看不清。 整个视线内的可见范围极低,眼前花白一片,身边的烧烤架和帐篷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沈榆咬牙心想管不了太多了,卯足了劲儿要往雨里冲。 “这么大雨你去哪儿?” 身后有人拉住了他的衣摆,白小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头发湿了,身上的t恤也像在水里被泡过。 “白哥,”沈榆转回去,“我找人。” 白小岩又仔细地瞧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内容,不知是看出了什么来没有,过了几秒劝道:“雨太大了,找人也过会儿再说吧。” 演出的时候手机在谢梦朝手上,演出完毕下来就还给他了,现在抓在手里,电量健康,无声无响,温遇旬没找过他。 既然这样,沈榆也不着急了。白小岩浑身淌着水,他好奇问:“身上这么湿,怎么不在休息间待着?” 演出人员都是有专门独立的休息间的,白小岩刚还劝过他不要赶着淋雨,自己却湿透,就现在的情况看,沈榆是欲犯未遂,白小岩就是迷途知返。 白小岩苦笑一声,摊了摊手:“情况……有点复杂。” 他的演出时间偏前,本来没有什么意外地顺利结束了,然后一下台就看到段绍怀那个混球捧了束花站在后台等他。 “白老师,”段绍怀上前一步就要拉他的手,“怎么不接我电话?” 段绍怀前段时间和白小岩走得太近,乐队的人多多少少都认识他,有些事情不方便在外人面前说,白小岩就把他带到了室外一处偏僻之地。 总之还是谈崩了,白小岩没有办法忍受段绍怀一次又一次突然的失联和冷暴力,事情的导火索是他们一次做完后别人给段绍怀手机上发来的信息。 【怀仔,上次那个小明星又来找你了,大概是想和你约,这次还要讲你在忙没有空咩?】 白小岩看到段绍怀回复人家的是【这次先不,我等一下亲自给他讲。】 谈完了往回走到一半没想到突然下雨。 “诶,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事儿。”白小岩还是眉眼柔和地无奈笑笑,“别嘲笑我啊。” 沈榆暗道以为段绍怀那对白小岩的黏糊劲儿是浪子回头,没想到还是死性难改。 “那他人呢?” 这么大雨,白小岩走回来几步路都被浇了个透彻,段绍怀大约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白小岩手放进裤子口袋里,淡淡道:“不知道,估计被雨浇死了吧。” 他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直接转头走人,走之前说了比较重的话,肯定是打击到段绍怀了,半天人没追上来,花也没送出去。 白小岩现下这个态度沈榆倒挺放心,至少不会再被段绍怀占便宜。 暴雨一般下过一阵就转成梨花细针,雨棚也搭好了,工作人员疏导着观众往外走。 雨一小沈榆又管不住那颗想往外飞的心脏,白小岩看他太明显了,说去吧,又不是拦着你不让走。 沈榆抿着嘴唇,看着挺乖巧地朝白小岩笑了笑,一溜烟儿就跑没了。 白小岩还站在原地看,过了两秒也往休息间走,在路上的废纸篓里看到一束被丢掉的花。 包装、枝叶、甚至花里插的卡片都眼熟,是刚打过照面不久的约瑟芬皇后。 他本想目不斜视走过,然而到转弯的地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沈榆和温遇旬的事情他不是完全不知道,两个人感情上出了问题他长了眼睛也看得出来。 不管怎么样,只要不像自己这样就好。 白小岩拉开休息间的门,他的乐队加上他五个人,还有经纪人,一堆人等在里面,切水果吃零食,看到他什么都不问,让他快来,奶茶要凉了。 白小岩走进去,没停顿地关上了门。 阿女山山顶没多少大一块,除开用于演出和观看的草坪,四周三面环树,剩下一面是车子来去的公路。 雨一小人就坐不住,人类不愧是最能折腾的生物。只是这一会儿,雨棚里的烧烤架和话筒架又摆上来了。 四处不见温遇旬人,沈榆打算直接到停车场去找。 停车场离演出的这片地有点远,走过去大概五分钟,然而沈榆抬腿才一秒,后方传来一声短促的汽车鸣笛。 黑色的雷克萨斯停在路边,温遇旬开着车窗,黑天的墨塞满车厢,沈榆在外面看不清什么,只有一点暗红色的猩火。 那豆火忽明忽暗,飘忽不定,直到温遇旬攥着它把手伸出窗外让沈榆看火星烧出的白雾往上升又被风吹到他鼻底,他才意识到温遇旬是在抽烟。 不怪他看不出来还惊讶,在沈榆印象中,温遇旬的确从不抽烟。 他以前以为身边抽烟的只有邱风和白小岩。沈榆听岑漫摇说多了尼古丁混合焦油再卷成一圈的东西会产生很多危害,包括折磨人的口感,因此属实不是很能理解抽烟是图什么。 第55章 当时沈榆把邱风都给问懵了,他也没有想过这些,过了会儿告诉他:“抽烟会让人大脑放松吧,我有时候太累了才抽一两支。” 所以温遇旬抽烟也是因为太累了吗?沈榆默不作声靠过去打算上车。 “那个……你好。”没想到被人横插一脚,面前多出两个女孩,没看到沈榆,像是早有目标,站在车窗前拿着手机,对温遇旬说话。 “帅哥可以加个微信吗?”其中一个女孩说,有点紧张,明显一口气喘不匀。 又追加道:“要是不方便就算啦。” 她们的态度完全不强硬,很礼貌,看温遇旬摇头又说不好意思,也没有太多窘迫,笑着说“打扰了”,很快就走了。 沈榆将一切尽收眼底,走到副驾的位置拉开车门。 温遇旬把车座靠背往后放,半躺的姿态,没戴眼镜,烟含在嘴里,白衬衫最上两颗扣子解开,烧长的、带着温度的烟灰掉在胸口上也不管,好像拔除所有痛觉神经似的。 沈榆坐上来,“嘭”一声又把车门关上,烟灰受外力抖动再掉一截,在温遇旬胸口烫了一小块红点。 “怎么不给啊?”沈榆不看他,目视前方看窗外的树,看雨刮器,看车前盖,不知道看着什么。 温遇旬神态和声音都懒散:“什么?” “微信。” 烟烧到手指,温遇旬将烟蒂按在车载烟灰缸里,吐出肺里最后一口雾。 “怎么,你想要我给?” 沈榆噎了噎,话都快不知道怎么说了还要装作坦荡:“不是不可以,那女孩子长得蛮漂亮。” 胡说八道,路灯没开,乌漆嘛黑,要不是听声音,他都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 温遇旬好整以暇:“那我下去追?” “不是。”这下说实话了,还斩钉截铁,语气铿锵。 沈榆被激将法摆了一道,借口打算找个适当的,凑近了驾驶位,手往人衣领上伸,抽了张纸,一点一点帮温遇旬落在领口和胸膛的烟灰擦掉。 “这副样子就不要去吓人了。”面料这么好的衬衫被弄得灰扑扑的,简直暴殄天物。 他凑过来温遇旬没有阻止,伸手进行不那么清楚的肢体接触的时候也没有阻止,只是低头看着沈榆,不说话,周身气场沉下来了。 沈榆捡完烟灰包好,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也愣了愣,没有话了。 他们刚才的氛围是有点像从前还没有分手的时候。 烟味、暗处、狭小的空间,太容易滋生暧昧的场所被温遇旬有些冷淡的眼刀硬生生给逼回去了。 沈榆知道温遇旬不是很愿意让他提起从前怎么怎么样,那次在书房滴眼药水的时候就是,态度不好,而且非常凶。 这是急不来的,况且他虽然是想把温遇旬追回来,但脑袋里和空白没两样,他还在想办法,没有一个清晰的计划,类似于试探底线,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遵循本能试图靠近他。 只是他实在没有经验,追人乱追,脑内活动很多又什么都不说,心里头好喜欢好在意也还不是故作不在意说那来要微信的女孩子很漂亮,明晃晃拱手让人的意思。 幸好温遇旬知道他惯会矜持,耍脾气的时候要适当敲打一下才能说实话,吐露真想法。 不过知道归知道,烦也是真烦。 温遇旬是不怎么抽烟,平时工作不允许,每天回家很晚恨不得倒头就睡,也看不见沈榆,因此这段时间都还好。 今天是没忍住,他确实累,而人的惰性使然,中午骤然松弛过一次的神经就没有那么容易再绷回来。 身侧传来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沈榆看到温遇旬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放在唇边,接着低下头点燃。 温遇旬这人不太懂爱惜物品,点完烟以后就把烟盒乱扔在中央扶手盒里。 烟盒划过空气里一道银色的光,盒身覆着繁复精致的花纹,估计是很沉很有分量,掉在扶手盒里沉重的一声响。 那烟盒和主人很相配,温遇旬为人低调,但只要观察足够仔细,也是能看出他身上平时藏着的、又由于出生抹不掉的,自带的,高高在上的贵气。 一般人不会这么无聊,沈榆恰恰是这种不太正常的,自己都觉得像有什么特殊癖好的人。 观察越细致越觉得这种人以前的热烈和情动是不真实的、无比珍贵的,可它们又确确实实让沈榆获得过,只是现在收回去了。 温遇旬抽烟的姿势堪称糜烂,烟头上那点猩红的火光都被带起欲望一样越烧越烈。 沈榆身上衣服没干,风从温遇旬那侧开了的车窗刮过来,他打了个颤。 温遇旬瞥了他一眼,掐灭只抽了两口的烟,抬上车窗,好像很随手似的将车上的暖风打开了。 开完转回来发现沈榆盯着他看。 这人做好事做坏事都不会心虚的,洞察到以后直接问出口:“想做什么?” 沈榆也一如既往地试探底线。 “我也想向你要微信。” 作者有话说: 好长一章 明天不更 第32章 指纹你有 “我也想向你要微信。” “……”温遇旬面无表情,然而心里升起一股想要再抽一支烟的冲动。 沈榆手机里他的联系方式是他亲自删掉的,当时认为撕破脸了什么都没必要留下,于是不光微信,电话号码以及所有涉及到社交的软件账号都被他清了个干净。 第56章 现在迫不得已要联系的时候不是没有,电话号码沈榆已经拿到了。 温遇旬说:“不用,没必要。” 要是没有温遇旬那晚在梦里叫他名字的事情,沈榆就真像以前那样缩回去了,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关系”、“再接再厉”、“我理亏他是大爷”。 沈榆手肘支在扶手盒上,撑着身体往温遇旬那里凑很近。 “哥哥,票都给你了。” 沈榆顶着他那张漂亮的脸凑过来本来就违规,容易透的、还没干的白衬衫贴在皮肤上露出上身肉体的颜色更是犯罪。 温遇旬想起从前段绍怀喊他去吃饭结果是泡吧那次给他叫的女郎。 专业场所的氛围怎么着都比现在身体都舒展不开的车厢来得旖旎、缱绻,那女郎的长相确实是世俗意义上的无可挑剔,红唇大波浪,靠近温遇旬的姿势和沈榆给他的感觉大差不差。 其实是差挺多,虽然目的可以算是一种类型,但沈榆一个男人怎么都不像女人那样婀娜,靠过来的时候也不扭屁股扭腰,仅看动作简直有点正直。 那个女郎的手臂在碰到温遇旬的一瞬间就被推开了,力度堪称蛮暴。 段绍怀当时也没想到温遇旬会这么大反应,笑得有些尴尬:“怎么了旬仔,唔中意呀?” 他的语言系统一到内地就乱来,温遇旬很久不在香港听得挺变扭,冷言冷语的:“入乡随俗,别这样叫我。” 段绍怀听他的才有鬼,看着被甩地上趴着的女郎挥挥手让她先走了,对温遇旬说:“上次给你介绍了个漂亮小男孩你也说不喜欢,当时看到小榆讲你原来喜欢男人你说只是喜欢他不是喜欢男人,现在又这样……你好难搞喔。” “你们不是都分手很久了咩?衰仔,我是挂住你嘛,怕你孤单寂寞。” 温遇旬很沉默,他家是富但是家教严格,本身又是做科研的,更不愿意在这样的地方待着,一句话都不说只喝水。 看他这样,段绍怀才恍然道:“你是还喜欢小榆?” 当时的承认有点不走心,也是为了不要段绍怀再给他出些幺蛾子,骂人挺狠的:“是,所以你下次再搞这些就别活了,傻嗨。” 段绍怀还说了什么没想到他这样的人原来这么专情之类,他没再听完就走了,那个时候分手没多久两个人断联不见面自然能装坦然,只是没想到父母再婚把他们捆到一起后沈榆又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晃晃晃晃。 这下每天能看着,温遇旬才意识到他心里是真窝火,喜欢是真喜欢,恨是真恨,忘更是忘不掉。 不过沈榆靠近他,动作表情都没有那种轻俗的媚态,看着更像撒娇,又有一点害臊,死缠烂打的事情看来不常做还没那么熟练。 温遇旬很清晰能感知到自己生理上的反应,但他这个人从来都对自己狠,知道自己不该要的时候就会疯了一样地抑制欲望。 狠惯了往往是能控制住的,只是他也是肉体凡胎,没出家六根不算清净,控制不住发泄的时候倒霉的是发泄对象。 沈榆拿票来说事,温遇旬顶着一张冷脸从扶手凹槽把那票原封不动地掏出来。 然而没还,只拿着在他面前晃了晃又收回去了。 “……”沈榆有点无奈,“你没去听啊?” 他唱之前还眯着眼睛在人群中找属实自作多情,敢情人家根本没来。 正要失魂落魄地坐回去之前却灵光一闪,觉得不对。 温遇旬的车没停在停车场里,现下车停的这块地方是正对着舞台和观众席的公路,靠边停,沈榆坐的副驾车门只能拉开一半,再多拉开一点会碰到树枝和叶。 不是聋子不至于听不见。 莫迪科音乐节本来就是一项很受大众关注的演出活动,更别提这次还有电视节目加盟投资,于是安保力度搞得很足够,演出外加观众和摄像机都需要场地,于是被划出一大块区域不允许车进入。 温遇旬车停的前后都有零星几部车,看着像剧组的。 就是不知道他怎么能和剧组的车一起停在这里。 “你的车怎么停到这里的?” 见沈榆缓过劲儿反应过来了,温遇旬就没多解释,从刚刚放票的凹槽里又拎了个东西出来。 看着像个挂牌,一头拴着绳子。沈榆觉得眼熟,多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植培所的工作人员挂牌。 植培所在阿女山有长期的实验项目,工作人员挂牌和通行证没什么两样。 走后门,有关系,好了不起。 不过既然听到了,沈榆还是有说法:“那我都唱歌给你听了,提个要求不过分吧?” 说得好像跟向他要温家的公司股份似的,谁想得到沈榆就是在找温遇旬要个私人微信。 沈榆的脑袋离他的侧脸很近,温遇旬一转头鼻尖就只对上几厘米。 “你唱歌给我听?”温遇旬反问他,“这首歌是唱给我的?” 又是抱怨骗雄黄酒又是以为来错人间。沈榆面色微僵,决心改词的时候他刚适应重生后的处境,在温遇旬那里受了软硬不吃的打击确实自己没调整过来。 一腔怨怼全发泄到歌词里去了。 他现在说是也不行不是也不好,温遇旬角度刁钻,把他所有退路都堵死。 他好像很喜欢这样,喜欢把人引入死胡同以后再掌控别人,满足他的要求才亲自指明一条生路让走。 第57章 温遇旬见他没话,承认自己被取悦到了于是轻笑一声,摸出手机扔到沈榆腿上。 筹码和彩头要玩尽兴了才好亮出来。 “指纹你有。” 电视节目在网站上播出后反响热烈,据谢梦朝的说法,长眠湾的官方微博粉丝人数一直在涨,并且涨势惊人。 各种评价也纷至沓来,这是面对大众必须要承受的压力。 谢梦朝在音乐节后给他们开线上短会,讲得很明白:“网上那些对你们的评价,不管好坏,看看就行了,好的别骄傲,坏的也别太放在心上。” 沈榆不是很在意这个,好的坏的全部不看,手上连长眠湾官微的密码都没有。 宁以桥给过他的,但是他没记下来,也就忘了。 其实不打紧,有时候排练的休息空隙,只要宁以桥对着个手机屏幕表情变幻好几种,沈榆就能从他的脸色和神态里看出来他在看好评还是恶评了。 “别啧了。”邱风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抽了宁以桥的手机。 “梦朝姐让你别太关注是不是当耳旁风?” 宁以桥手里骤然一空,想拿回来看邱风的脸色又不敢,只好告状试图引起同情和共鸣:“不是,那傻逼居然说我们的歌胡乱引据,说一点也不摇滚,叫我们不要再做乐队。” “懂不懂什么叫创新!懂不懂什么叫致敬经典!还不要再做乐队,你教老子做事啊我忍不了一点!” 他一通发泄似的喊完,结果发现沈榆和邱风一个穿外套一个收器材,就是没一个理他。 今天周六,他们约好了排练完毕一起吃午餐。 那两个人光速收拾好了以后并成一排站在门口问他:“要么别忍去手机里把那个人薅出来打一架,要么现在和我们去吃饭,选一个吧。” 宁以桥没有出息地选择吃饭。 长眠湾靠这次音乐节打了翻身仗,从小众乐队荣升新晋实力派,前两张专辑的销量在短短一周内直接翻了两倍。 钱是赚到了,名气也打出去了,他们这顿饭有庆祝的目的。 饭店不是沈榆定的,他也是在车子转过最后一个弯的时候才发现宁以桥把饭店定在了滟宴。 第33章 一段录音 段绍怀从滟宴大门里迎出来的时候沈榆有点意外,挑了挑眉。 对方很高,手长脚长,一手揽一个,邱风和宁以桥。 然后面对沈榆打招呼:“小榆,好久不见。” 虽然段绍怀的亲密动作都跟宁以桥和邱风做了,但沈榆又不是傻的,一眼就看出这人绝对是冲着他来。 那看来饭店也不一定是宁以桥一个人的决定。 段绍怀在那天音乐节在白小岩身上吃瘪之后并没有放弃,然而白小岩乐队的人全都站在一边,没人想理他,于是他考虑从沈榆这里入手,但找不见沈榆,只能先加了邱风和宁以桥的联系方式,并发挥他三寸不烂莲花舌的功力哄得两人真以为遇见了个什么热情开朗的阳光大男孩做朋友。 “你来干什么?”不冷不热的,大约是白小岩已经和他透露过了。 段绍怀在风月场里浸染多年,从来是称自己心意乱甩别人,好不容易有个对眼缘的以为能多相处一段时间,没想到被对方先跑了。 他心高气傲,不过想和他约的小演员已经是上一段感情的遗留杂质,段绍怀认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于是并不太着急。 段绍怀笑了笑,示意沈榆放松,胳膊从宁以桥和邱风的肩上移开,说:“当然是给你们庆祝,你们的歌真的很好听。” 放屁。别人不知道沈榆知道,他们唱歌的时候段绍怀估计在被大雨狂浇。 他提早打点过了,宁以桥和邱风都只当知音找他们吃一顿饭。 沈榆倒是不至于想转身就走的,就算不是很看得上段绍怀所作所为,但出于不好扰人雅兴的目的,还是跟着一起走进滟宴大门。 滟宴请的厨师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做粤菜一把好手。 临散场的时候段绍怀主动说这顿饭由他买单,不需要几人付钱。 沈榆在果盘里挑挑拣拣,最后吞了一颗浅红色的,不算完全熟透的樱桃。 有些涩,有些酸,不到最能入口的时候,但胜在新鲜。 席间段绍怀倒没说什么,一句不提白小岩,忙着和几人聊天,沈榆不怎么理他,主要是宁以桥回他最多。 沈榆不信段绍怀没半点想法,果然等几人站起身打算离开的时候他把沈榆叫住了。 “小榆,有没有时间,我有个事情想单独和你聊一聊。” 段绍怀笑眯眯的,像只没憋好屁的老狐狸。 沈榆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对另外两人道:“你们先回吧。” 包厢里只剩两个人,沈榆又坐了下来,段绍怀坐在他正对面。 段绍怀先没急着开口,叫了服务生把桌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好,再端上一壶热茶。 老普洱的香气散得很远,段绍怀给沈榆倒了一小杯,用转桌转过来。 “你大概也猜得到我找你是为了什么事……咁,我实在是走投无路,白老师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沈榆只是静静听着,在段绍怀把真正意图显露出来之前绝不发表言论。 他的反应比段绍怀想象中的冷淡太多了,明明在温遇旬面前像只小猫一样乖巧的。 第58章 看着也很有礼貌,性子很软,现在看来只是对待特定人物的特定方式。 段绍怀和很多人打交道,客户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家大业大也深谙谈判的奥义,知道想托人办事总得拿出诚意和对方想要的筹码。 他呷一口茶,缓慢地说:“旬仔后天过生日,晚上有一场聚会,你知道吗?” 沈榆拿茶杯的手顿了一下,茶水在杯里颤动形成一道波纹。 他知道温遇旬后天过生日,但是所谓聚会,他没有听温遇旬说过。 从音乐节到现在的这段时间温遇旬很忙,早出晚归,几乎天天泡在实验室里,这几次回温远家吃饭都是他一个人去的。 不管就算没有这个原因,沈榆也觉得自己是不会被邀请的。 没理由,没必要,温遇旬不会想要他去。 段绍怀看沈榆的反应就知道他没被邀请,扬了扬眉毛,心中暗道旬仔对喜欢的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对沈榆说:“你想不想去?我给你递邀请。” 沈榆很快调整过来,不卑不亢的:“我为什么要去?你怎么给我递邀请?过生日的是你还是他?” 段绍怀颇不认同:“弟弟,你懂不懂怎么追人?” “要死缠烂打和无休无止,不然你以为细水长流能讨到好?” 沈榆不认为不能,但现在的情况确实让他看不到什么希望。 温遇旬让他感觉抓不住,就算露出那么多马脚,有那么多证据证明他在意,但沈榆觉得就算自己拿着这些东西去找温遇旬讨说法,那人绝对会先承认,然后对他说“那又怎么样”。 “我喜欢你”和“但我不想跟你在一起”这两种观点在温遇旬心中并不相悖,他欲望强盛,但往往更强势地镇压自己的欲望。 这种人不在乎弱点坦率于人前,因为在别人动手之前,他会先掐死自己的弱点,或者连弱点都无懈可击。 段绍怀见沈榆有些许动摇,便猜测他心思,把话更进一步递过来:“难道被拒绝就要放弃吗?讲道理确实是这样子,都说人要听懂拒绝。” “但要是那人本来就想要呢?”段绍怀笑笑,终于拿出今晚最大的头彩。 “我这里……有一段录音,不论你帮不帮我,当作送给你的。” 沈榆走出滟宴大门的时候还有点恍惚。 段绍怀站在沈榆身后,朝他挥挥手,和他说下次见。 段绍怀为人不光明磊落,但说不好是不是有心为之还是朋友玩笑,给他放了一段温遇旬上个星期几个人一起喝酒时的对话录音。 “你到底怎么想的,我一点也搞不懂你,喜欢得要死要活连个微信都不想给人家回。” 说话的声音不是段绍怀,估计是温遇旬其他一个什么朋友。 他们这个圈子的人都知道温遇旬有喜欢的人,是忘不掉的前男友。 重新拿到温遇旬微信的沈榆想了很久,在那天晚上给温遇旬发“什么时候回家,需不需要给你留吃的”。 很久没有声音,开着录音播放器的手机里传来沙沙的白噪,又过了一会儿,沈榆听到玻璃制品碰撞的声响。 据段绍怀后来介绍,那天晚上温遇旬和他们几个朋友喝酒,他本来不想去的,是段绍怀亲自到植培所门口堵人。 温遇旬声音冷静沉稳,听不出有没有喝多。 “我回了。” 过了很久,沈榆手机上接收到一句简短的“不用”。 段绍怀笑着说:“哪有这样回的,要是白老师给我发这种我现在就直接过去找他。” 又起哄:“你要是现在回去找小榆,我可以放你走。” “我要是想走你拦不住我。”温遇旬说。 “好好好,”段绍怀说,“您厉害,佩服您。” 然后低声问温遇旬:“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就一直这样?小心到时候人家不跟你玩了,你追都追不回来。” 段绍怀离收声处很近,好像是靠近了温遇旬,沈榆听温遇旬说话也清晰了很多。 “就这样吧,”温遇旬说,“他爱怎样就怎样,什么时候不想玩了就不玩,我又不求他什么。” “喜欢他又怎么样,有些事情不是我说了算的。” 别看沈榆现在这样,实际上温遇旬觉得自己不是有恃无恐,主动权也并不在自己手上。 “毕竟我也没有办法保证他不会再抛弃我一次。”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会把前文修一下,估计是大修,但是情节基本不动,所以明天不更啦,修完的章节会在标题后面加个“/”,修好会告诉大家的,到时候清除缓存再看就好啦 第34章 一个朋友 段绍怀是处心积虑,随便地就打开录音设备录下好友的话还传给别人听真的不算什么正常行为。 谁让白小岩不理他,用个甜头买通对方的朋友为自己制造机会是他能想出来的挺不错的办法。 送走沈榆上车后,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电话果然就来了。 “小榆?”他心情不错地跟对方打招呼。 “我考虑过了,”沈榆那边有呜呜风声,大约是在车上开着车窗吹风,“还是认为不妥当,温遇旬的生日没邀请我我就不去了,我会想别的办法。” “至于你说要我后天晚上把白哥一起邀出来……更不可能。” 第59章 温遇旬是沈榆的底线,是他坚守不为撼动的,仅供他攀附存活的生长带,是圣洁没有杂质的偏好土壤。 所以在温遇旬生日聚会上为达成目的帮别人谋私不可能,他做不到。 段绍怀不怪沈榆,耸耸肩说:“好吧,一个两个都倔成这样。” 绝了,真绝了,简直是绝配。温遇旬和沈榆要是真有那修成正果的一天,他绝对要把月老抓下凡间来问问是不是给他们开小灶。 沈榆挂了电话,脑袋里乱哄哄的,还全是温遇旬留在录音设备里的话。 段绍怀说他倔,倔么……可能吧。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为所动。 死缠烂打和无休无止,的确是他从段绍怀手里学到的可以尝试的手段,尽管他的教养使然,从没做过。 但如果对方是温遇旬,那就有尝试的必要。 出租车车窗被沈榆开了道缝,十一月的风再一加速很冷,司机在等红灯的间隙转头问沈榆,能不能把车窗抬上去,他开热风。 沈榆愣了一下,说好的。 他无意给别人添麻烦,只是混沌的大脑实在需要强劲的什么外界刺激来清醒一点。 实际上司机这半程路上已经若有若无往后看他好几次了,等沈榆和他目光短暂交汇了一下才说:“你是不是那个什么电视节目的什么明星?我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你。” 沈榆吓了一跳,他上街从不像明星一样戴帽子和口罩,没想过会被别人认出来。 “我不是明星,”沈榆说,“真的不是。” 司机又瞧了他一眼,这次更笃定:“那我也一定在电视上见过你,你是唱歌的吧?我太太这段时间老爱看这种。” 沈榆只得承认,并在司机的请求下给他太太签了名。 就是写考卷一样一笔一划的,没有什么设计,但司机还是很开心,说不要他的车费。 出租车停在首都北城区的一间琴行门口,沈榆每月定时来这里给琵琶和贝斯做养护。 他是常客,一进店老板娘就招呼他:“小榆来啦,先坐。” 又对着店里喊了声:“小序!” 琴行后边的门被拉开,从里头出来一个约摸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 黎千序很高,比沈榆还高半个头,长相是很讨人欢迎的类型。 老板娘难得看儿子应这么快,就在旁边笑:“小序昨天还问我你怎么上个月都没见你人,这个月是不是也不来。” 沈榆手肘随意地搭在木质的收银柜前:“看来我真是禁不起念叨。” 黎千序也笑,对沈榆说:“这次我给你换弦。” 这家琴行开了很久,据说店面的前身是民国年代的歌厅。 黎千序帮沈榆拿着琵琶和贝斯,左右肩膀一边背一个琴包,沈榆有些不好意思:“还我一个吧,这样多重。” 他的琴刚刚靠在收银桌边暂放,黎千序不等沈榆有动作就先一步帮他将两把都背了起来。 黎千序没理沈榆这见外的一句,偏头看了看他,说:“你有点瘦了。” 沈榆这段时间确实没好好吃饭,但自己没感觉,随口问:“有么?” 沈榆实际上总共也没有见过黎千序多少面,他从前是和老板娘熟悉,换弦擦松香都是自己来,只是后来也忘了是从哪个时间点开始,老板娘的儿子不知道也为什么总是看得到了。 黎千序比沈榆小两个月,读音乐学院,又在学校交响乐团任职,平时排练是很忙的,沈榆倒觉得对方手臂上没肉。 琴行里用来放各种琴弦有一整面墙,有些冷门乐器还得搬个梯子爬上去取。 琵琶和贝斯放在适宜的高度,抬手不需要够就能拿得到,黎千序抽开抽屉,数了几根,用塑封袋封好。 “你这根四弦都生锈成什么样子了,弹完没及时清理吧?”黎千序将琵琶四根弦依次卸下来,动作很干净利落。 “是忘了。”沈榆说。 他确实忙,也并没有完全适应,以前好多习惯都不太记得了,包括换弦,包括每月一次来琴行的养护。 时来时不来的,越来越没有固定的时间。 黎千序换了三根弦,四弦在的位置空着:“订的新一批和雅银质还没到,你原来那根生锈太严重,回家看看有没有以前用过的还算看得过去的先搭上,下次我再给你换。” 沈榆记得家里那个放弦的袋子里是有备用的,先说谢谢,接过放弦的袋子的时候指尖注意没和黎千序碰到一块。 黎千序没说什么别的,低下头又开始帮他擦凤凰台。 无所事事的沉默中,温遇旬给沈榆打个电话。 “后天中午回家吃饭。”晚上他和朋友有约,跟温远岑漫摇吃饭就只好订在中午。 琴行内很安静,手机里的声音尽管不清晰,也还是能传到黎千序耳朵里。 他换弦的手顿了顿,从声音和语气里猜到了给沈榆打电话的人是谁。 沈榆以前和他提过的,这个人对他来说好像很重要,每次提到他沈榆的表情都不对。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黎千序抬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和沈榆说:“哥,下个月你来么?” 沈榆没想到黎千序突如其来的一句,手机从嘴边拿远了些:“会来。” 乐器定期养护是很重要的,沈榆决心要把这个好习惯重新养回来。 第60章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也听到沈榆在和别人说话,安静了几秒,问他:“你和谁在一起?” 沈榆说:“一个朋友。” 温遇旬周六也在实验室加班弄数据,既没空,也没立场去管沈榆在见什么朋友。 但是这个人的声音温遇旬没听过,不是邱风也不是宁以桥。 同组的一个师弟拿着刚做好的数据表格给温遇旬看,温遇旬瞥了一眼走过来那人,没什么表情,但愣是给人家定在原地以为他现在不想被打扰。 温遇旬什么都没法说,最后应了沈榆一声:“好。”就挂了电话。 师弟这才往他这里靠了几步,问:“师兄,你要是现在不方便我,我过会儿来找你也可以的。” 温遇旬捏了捏眉心。 “不用,现在说吧。” 作者有话说: 前三章改完也替换了,和上个版本挺不一样的,明天也会更 第35章 是我在说爱你 养护工作全部结束后黎千序送沈榆出门。 得知沈榆没车接送又一定要看他坐上出租车再走。 “真不用,”沈榆有些无奈,“我还要拿点东西,不远,你先回去吧。” 是他提前一个月给温遇旬订的生日礼物,那家饰品店需要提早定做,店面和琴行离得很近,都在一条街上。 温遇旬自然不缺这些东西,平日要进实验室也不让佩戴,不过沈榆有别的东西给他,这点物质能算是锦上添花就最好了。 沈榆看着好说话,但拒绝说出口就是真的不想有人作陪,黎千序看他一阵,还是道:“背着两把琴去拿东西,你不重吗?” “......” 黎千序看沈榆低头不说话了,笑了一下,提议道:“你要拿东西的地方要是不远,就先把琴放这儿吧。” 沈榆不是不听劝的,把琴暂存在琴行里,说很快就回来。 西城区是老城区,街道很窄,首饰店不好找,藏在很深的巷子里,但沈榆预定的时候来过一次,找起来快了很多。 到店的时候下午三点,太阳升到一天中最高高度。 推门店内的风铃就叫起来,铺面很小而复古,收银台坐着个年轻的女孩。 有人来她跳起来,对沈榆说:“您是约好今天来拿东西的吧?爷爷在里面,估计还要一会儿,您等一下吧。” 她话音刚落,后头门开了,出来以为年花甲有余的老人家。 卓从德很久没做过这么精细的活计了,费眼睛是真的,但年轻时那种废寝忘食只为求作品圆满的成就感又回来了。 他很久没这么痛快过:“久等了,打开来看看满不满意。” 说着递过去个首饰盒,丝绒黑色,打开是一枚胸针,在昏暗的顶灯下闪闪反光。 红玫瑰佐银杏叶,红金配色,沈榆一眼就满意,就沦陷。 红玫瑰的花瓣在大颗的红宝石上盛放,枝叶和银杏相交,金叶片边做旧处理,看着颇有老货那种上了年代的味道。 是贵气得和那人如出一辙。 卓从德很久不亲手做首饰,现在的市场更迭太快,没多少人再愿意花上几个月等一件把玩指根耳垂或者心口的小玩意儿。 他确信这些年店铺卖出的单子还没有两元精品店卖出去的多。 沈榆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确实吓了一跳,这是这月店里第一单。 又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交流设计图纸的时候,卓从德是方方面面的惊异——沈榆比他想象中年轻太多。 他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国外知名大牌的。 沈榆对他很尊重,但话间张弛有度,笑得很揶揄:“卓老,你这是刻板印象。” 交货的一刻,这场交易是做完了,但情谊不止于此。 卓从德看看沈榆,又看看自己近年来最得意之作,夸赞道:“和你倒是很相配,眼光很好,审美也出众。” 沈榆脸漂亮,戴寡淡的玉石海水珠衬淡雅,戴黄金宝石又突出俊美。 “啪”,沈榆合上首饰盒,说:“我不是给自己买的。” 卓从德脸上笑意更深了:“送人啊?有心了。” 从店里出来,沈榆步行回琴行又花了二十分钟。 冬天天黑得早,四五点多街上的路灯就已经明亮地开起来。 黎千序搬了个板凳坐在琴行门口,裹着身上的大衣吹冷风。 沈榆走过去,问他:“怎么在门外坐着,不冷吗?” 黎千序悠悠地看他一眼,长腿支着,说:“等你啊。” 沈榆没觉得什么不对,好笑地瞪他一眼,让他赶紧回屋里去,说他年轻气盛,穿得这么少小心感冒发烧。 黎千序不满申辩:“我只比你小两个月。” 沈榆薅了一把他的头发,只把他当个靠谱弟弟看:“小两个月也是小。” 他拿回了自己的琴,拒绝了老板娘一起留下来吃晚饭的邀请,说下个月再见。 - 这个周末沈榆都没见到温遇旬人,晚上睡觉估计都在植培所办公室里。 周一零点的时候沈榆给温遇旬发了微信,祝他生日快乐,温遇旬没回。 沈榆十二点半睡觉,早上起来的时候看手机,还是没回。 他倒是没有太多气馁,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中午,沈榆又坐上温遇旬的车,从j大赶往温远家中。 第61章 上车以后温遇旬面色如常,像是根本没有收到沈榆给他发的生日庆贺消息。 温遇旬不怎么过生日,但岑漫摇想得多,她怕家里的另一个孩子怪罪他们偏心,于是也买了蛋糕,说一定要给温遇旬庆祝一下。 “小旬晚上还要跟朋友出去吃饭呀,那中午的蛋糕少吃一点咯。”岑漫摇把刀子递给温遇旬,“要吃多少自己切。” 温遇旬说了谢谢,规规矩矩切了一小块,又给岑漫摇和温远分别切了蛮大一块。 温远觉得这个画面多少有点熟悉,感叹道:“距离小榆过生日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岑漫摇也说:“是呀,今年马上就要过去了。” 沈榆全程没说什么话,专心低头喝汤,一块玉米还没啃完,视线内出现蛋糕的雪白一角。 温遇旬给他切了块不小的,带樱桃的,动作自然地递到他面前。 岑漫摇看到家庭氛围一派和睦很是高兴,原本又想叫温远开酒,但考虑到温遇旬行程满当还是作罢。 他们到得早,这餐饭吃完的时候不过两点,时间还很充足,温遇旬两天没好好睡觉,打算回家补眠。 “你下午还有没有课,要不要送你回去?”他转着车钥匙问沈榆。 沈榆摇头:“没课了。” 实际上是有课的,他专门跟辅导员请了假。 车后座放着岑漫摇和温远给温遇旬买的礼物,望过去都是一堆印着英文的纸袋。 那首饰盒就在沈榆口袋里放着,他打算到家了再和其他的礼物一起交给温遇旬。 温遇旬这几天连轴转,又是样本采集又是数据分析,周五周六周天三天算下来睡眠时间不超过十个小时。 他到家关门,上了楼就打算洗个澡睡觉,沈榆却在身后把他叫住了。 “等一下......”沈榆看着他,目光诚挚炽热,“我有东西要给你。” 很没有新意的开场白,温遇旬转过身也回望过去,印象里他每次叫自己都是这样小心翼翼的,连大声都不敢,好像自己真的怎么他了一样。 所以那个黑丝绒首饰盒被递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温遇旬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就沈榆这段时间对他这有点殷勤但不太上心的样子,温遇旬是能猜测到沈榆的意图,但只是明目张胆靠近又什么都不说,搞得温遇旬很恼火。 好像没用力钓着人的细鱼钩,挣脱是不算困难,但钩子尖利打磨,挣扎之间血肉模糊钻心刺骨是必然结果。 态度暧昧又不发一言,是温遇旬不喜欢和沈榆呆在一块的原因之一。 他忍耐力是很好,克制到只能用逃避作为上策,但沈榆每次和他待着总要靠过来。 说实话,温遇旬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忍到忍不了的时候又会做出什么。 他看了眼那个盒子,没去拿。 “生日礼物?” 沈榆点点头,手仍然举着没放下去。 眼神坚定地像要入/党,温遇旬打量他从头到尾,稍微发现点不同。 于是很坏的心思又冒上来:“我不戴首饰,你留着吧。” 果然,沈榆这次好像没那么容易退缩,不是温遇旬凶个一两句就缩回去的鸵鸟。他看到沈榆抿了抿唇,嘴角往下吊。 “你还是收着吧,”沈榆说,“就算不想要不喜欢,能不能先收着,不戴也可以,扔了也可以。” 他顿了顿,接着没什么力气地笑了笑:“就是扔掉的时候不要让我看见就好。” 委屈死你了。温遇旬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面上镇静,心里腹诽。 要放在平时,沈榆早就带着他的首饰盒一起灰溜溜地滚蛋了,温遇旬知道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听他太凶,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也不太理解沈榆今天为何反常:“为什么一定要给我?你也可以自己戴。” 沈榆想了想,说:“这里面放着的是枚胸针,我找了很有名的珠宝设计师卓从德,他原本是不愿意给我排的,说眼睛不好,不想做了,但我给他打了三次电话,加急付了三倍的钱。” “当然,我不是要用我的付出来绑架你一定要接受,我是想说——” 沈榆偏了偏脑袋,自顾自打开那个潘多拉的魔盒,方才紧抿过的嘴唇嫣红,皮肤又白。 像刚才温遇旬吃的樱桃蛋糕。 “银杏叶是长寿、希望和坚韧的生命,上次和你一起去马场骑马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好看,落在你肩上的那一片最好看,所以我偷偷捡起来了,压在书里,拍了照片,请卓老按照同样的形态特征做。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至于玫瑰花,那应该是我在说爱你。” 沈榆说得坦荡,这些话他早就该和温遇旬说清楚了。 他也是这段时间才意识到,不会爱人的是自己,他不堪承受那些旁人对他性格的夸赞,反倒是温遇旬这样性子冷厉的人深谙爱的奥义。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选择放手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惜后悔药千金也难求,这种仙丹想必神仙都没命数吃到。 沈榆手都快举得酸了,温遇旬垂头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什么意思。” 过了良久,温遇旬终于出声,嗓音低沉,压得很轻。 “沈榆,你绕这么多圈子,到底是想和我说什么?” 第62章 沈榆好像对他永远话只说一半,剩下一半靠他猜。 当初分手也是这样,躲他、逼他,要他用最偏激的手段,才堪堪从他嘴巴里气撬出一个答案。 沈榆身上的这股矜持的劲儿让温遇旬又爱又恨,有时候沈榆睡得比自己晚,温遇旬躺到床上听那人在隔壁弄出的动静总是睡不好。 其实房子的隔音没有那么好,沈榆就隔他一面薄薄的墙壁,他总能听见沈榆写词絮絮叨叨的小声话,和劈里啪啦几声拨弄的琵琶。 他也总是听着沈榆的动静给自己打,体力消耗过后也勉强能够入睡。 沈榆的手臂终于没撑住更久,晃了晃,放回身侧。 “我没什么意思,”他看着温遇旬的眼睛,一字一句,“我说我爱你,喜欢你,我后悔和你分手,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拿去吧!本宫亲手写的! 第36章 必须永远属于我 温遇旬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出现一种可悲的、隐秘的、带着痛苦又无法抑制的快感。 那点快感在他身体里乱窜,敲打和折磨他的各种感官,让他四肢发凉又血脉喷张——温遇旬十分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忍耐力正在直线下降。 沈榆今天穿得比平日要隆重一些,衬衫的面料力挺,收在裤腰里,头发很柔顺地梳在额前。 温遇旬不得不去猜测原因。 他想的也是对的,沈榆现在做的所有事几乎都是围着他在转。 剩下的注意力分一点给邱风宁以桥,再分一点给温远岑漫摇,或许还有一点点给他上次在电话里说的朋友和贝斯琵琶。 然后更多更多是给自己。 温遇旬往后撤开一小步,语气平淡:“是吗。” 天知道他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手指痉挛跳了两下,忍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温遇旬掏出烟盒,低头皱眉点燃。 他几乎不在家抽烟,但是没办法,尼古丁稍微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和身体的痛苦,他勉强得以重新冷静,说:“问你几个问题,我实在好奇。” 沈榆心紧了紧:“你说。” “你是一时兴起耍我玩?”他的声音低,情绪却古怪,甚至自嘲。 “说出这种话你真的想好了吗?上次是怎么分手的你有忘了吗?遇到事情就逃跑的不是你吗?” 温遇旬离他远远的,却轻呼一口烟扑在沈榆脸上。 “我是喜欢你,很喜欢你,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也没忘记,”他顿了顿,“但是那又怎么样,沈榆,当初不要我的不是你吗?” 沈榆站在原地没有动,那口烟扑在脸上的时候条件反射地闭了眼睛。 温遇旬不相信有前科的犯人会轻易改邪归正,他要一个原因,如果沈榆给不出来或是他不满意,那他宁愿不触不碰。 沈榆静了几秒,被烟雾糊了眼睛不生气,睁开后又快速眨了眨:“我知道你不信我。” 他唱歌还行,但是口才很烂,这时候羡慕起段绍怀来,意识到就算是死缠烂打他都没什么功力。 “我会证明给你看,”沈榆往前进了一步,微微仰头,看着温遇旬的眼睛,“我说什么都不如做给你看,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回去,把我们在一起的事情告诉我妈和温叔叔,请求他们同意和谅解。” 这个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明明看起来很稳重。温遇旬听得头疼:“你先等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在一起?” 沈榆很是笃定:“当初我们就是因为这个分开,我只是对症下药......我现在不在乎这些了。” 温遇旬嗤笑一声反问:“为什么现在不在乎?” 温遇旬在北城区的房子里没有挂老黄历,用不着每天路过再撕下来放进废纸篓里,玄关旁的白墙上挂了一只很大的黄花木做表盘的钟。 他们在落满阳光的高楼里面对面站着,时钟上明确——“2021年11月25日15时34分”。 沈榆是无信仰者,最多从前在沈珏病重的时候一个人去过灵隐寺,在烟雾缭绕的愿望寄托处,虔诚地跪过,为父亲烧过三柱香,供了一盏莲花灯,在树上绑了“身体康健,平安顺遂”的写了沈珏名字的红绳。 可是后来沈珏还是去世了,沈榆本来也没有多信,要是现代医学已经能解决这种棘手的难题那么沈榆也不会走投无路成这个样子。 所以这种时空扭曲或是神佛降临的玄学怪谈,要不是沈榆亲历就连自己也不敢相信,他又怎么好说给温遇旬听? 温遇旬一支烟没放进嘴里抽很久,因为总要和沈榆说话,他不得不长时间把烟夹在指尖。 他很累,身体的疲惫几乎要到顶点,耐心也告罄。 但沈榆眉头微皱,略有些向下的眼角过一过窗外的光显得湿润又红,身侧抓住首饰盒的指节发白,大约是用力过度,脆弱感和力量感在他身上从不相悖,像一体矛盾为主题的雪白艺术雕像。 温遇旬看着沈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挪不动脚。 过了一会儿,沈榆才说:“我也说不清楚现在不在乎。” “但是我想和你一起。” 温遇旬是真的有些烦:“别说这些没用的......” 沈榆态度决绝,面上露出急切:“你不信我,我已经知道我的问题了,我不够勇敢不够负责,要是你想,我现在就可以回去,真的。” 第63章 “闭嘴......” 他觉得自己并非头脑发热,反而异常清醒,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是什么时候沾上哭腔:“我想和你在一起,真的......唔。” 那不是亲吻,温遇旬在咬他的舌头。 那是泄愤,是伸冤,是极致烦躁的欲望,是化不开的浓烈感情,温遇旬说过不触不碰,因为他无法忍受患得患失。 温遇旬抓他手臂的力气很大,靠过来的速度也很快,眼镜被扯掉扔在地上,沈榆没怎么看清他是怎么靠近的,就只能从身体的痛觉感官处反应到他们之间皮肉相贴,距离不到咫尺。 沈榆被温遇旬用嘴唇和利齿堵住了嘴,也在舌尖叫嚣的痛感和温热提醒下稍微恢复了理智。 至少是不想哭了。 温遇旬亲吻他的时候一直在用牙齿咬沈榆下唇的软肉和口腔内的舌尖,他是暴力镇压,等到沈榆适应,并有意回应的时候,温遇旬就把他放开了。 “还说吗,”温遇旬看着他,语气平和,目光里却藏着沈榆没见过的,有些疯狂的火,“都叫你闭嘴了。” 沈榆的肩膀颤抖一下,温遇旬看了眼,没说什么,但再开口时态度缓和。 他喊沈榆名字:“沈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时兴起上头,但我劝你还是冷静一点。” “因为我的东西必须对我忠诚,必须永远属于我,如果有被动失去的风险,我宁愿不要。” 而不忠诚的后果沈榆切身体会到,是永远失去信任站在他身边的资格,是绝望看不到光的出路。 他用烧尽的烟头隔空点了点沈榆手上抓的首饰盒。 “你,和你的礼物,都是有风险的东西,我不要。” 作者有话说: 哟哟哟“我不要”,是谁看到漂亮老婆还走不动道了呢 第37章 你这样我受不了 沈榆不知道白小岩在音乐节那天和段绍怀说了什么话,有没有像温遇旬这样不留一点余地,让段绍怀还能够锲而不舍地对和白小岩复合这件事存有幻想。 不过白小岩那人性格和沈榆自己差不多,都是没什么棱角的性子,沈榆想象不出白小岩说冷着声音说“闭嘴”、“我不要”之类。 他不知道温遇旬是怎么把“很喜欢你”和这些半像警告半像讽刺的话一起说出口的。 家政阿姨早上来清扫过房间,喷了空气清新剂,整个房间充满淡淡的玫瑰甜味,但温遇旬点的烟就在他身前不远。 像玫瑰被点燃,灰烬的味道混着花香更好似一场落幕。 温遇旬说完那些话以后其实有点后悔,他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软硬不吃太无情了。沈榆像一支离开水源阳光土壤迅速枯萎凋零的叶片,低着眼睛温遇旬看不清,但能感受到面前的人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迅速抽干一样颓唐下来。 和段绍怀他们约的时间在晚上八点半,现在回去补觉,还有接近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虽然经过这插曲不知道还睡不睡得着。 温遇旬没再说话,沉默的一如既往,却又多了些无奈的欲言又止。 阻力是转身要走的时候从衣角传来的。 沈榆再一次拉住他,脸已经抬起来了,下眼睑和鼻头都很红,眼底的水光更盛,没忍住眨了下眼就掉下来。 话也说得颤颤:“哥......” 温遇旬没想到沈榆会哭。 在脱离无法控制自身行为的年龄段后,沈榆五岁过后就没再怎么哭过了,后来倒是有几次想的。 沈珏去世和温遇旬出意外的两次,都是在医院里。 他本来就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哭”这个行为带来的感染力是巨大的,他不愿意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别人,也不愿意别人通过这个行为窥得一点他深重的只能通过哭来发泄的苦难。 毕竟他在外人面前永远是得体的、可靠的,虽然看着温和,但沈榆最清楚,很难有什么人真正让他足够上心。 所以他对谁都温柔,好像都一样一碗水端平,其实自己心里清楚明白,那些温柔不过是他习惯使然的顺手。 也就只有生死太重了,沈榆能忍受生离,至少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个人存在,不管是形影还是陌路,露水还是白首,叫一声碰一下至少有回应,至少呼吸和脉搏都鲜活,至少可能性多彩,还远没有结束。 在两次死别的过程中,沈榆都可以算是旁观者,但当时沈珏都说不出话了,还要勉强吐着浊气,气若游丝地告诉他:“没事的,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天。” 没想到当局者是清醒的,而被留下的那个永远走不出。 他现在失而复得,最丰盈的温柔和爱意带着弥补和愧疚全部奔向温遇旬。 这是沈榆的原因,是他现在抓着温遇旬的衣角不让他走的原因。 至于说不出口的原因,沈榆想,就算今晚自己床上多出牛鬼蛇神、金角银角大王齐聚一窝向他发出开趴邀请,他这个唯物主义者也是会相信的。但是温遇旬怎么可能会信这个。 他实在没办法了,明明不是哑巴嚼了黄连还是说不出,比哑巴还委屈。 温遇旬也没想到沈榆会叫他“哥”。 沈榆只有那次稀里糊涂地和他滚上床时叫过他几声,后来他用力太狠了就叫也叫不出来。 这个称呼有把温遇旬放在高位者对待的意味,是沈榆很难得的、走投无路的示弱。 第64章 温遇旬承认自己一瞬间是慌乱的,他没处理过这种情况,看沈榆的眼泪一滴一滴断不掉没尽头一样往下落简直束手无措。 走是没可能了,温遇旬转身过来面对沈榆。 他转过来,沈榆不知道又在矜持什么,又不愿意让他看自己哭了,脸重新低下去,温遇旬只能看到窗外的光反照水滴散出的刺眼。 只是抓住温遇旬的手还没松开。 温遇旬在这一刻侥幸,心想要是沈榆早在他面前哭,他可能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冷淡和拿乔。 心软和心疼都来势汹汹,但他依旧处理不了沈榆哭这件事。 温遇旬的手很大,很干燥和温暖,触摸沈榆哭湿的半边脸,拇指轻轻在他眼下摩挲。 “哭什么,”温遇旬低低地问他,语气却不像要沈榆回答什么,更像安抚,“沈榆,哭什么?” “别哭了,你一这样我就受不了。”也是今天才知道喜欢的人在面前哭杀伤力有多大。 沈榆太内敛导致的后果就是温遇旬也没见过沈榆这副样子,他就算求和都是带着一副骨气来的。 可能这次真的被他逼成这样,温遇旬手掌托住沈榆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 “我说了我喜欢你吧,”他听着无奈的很,“我就要一个原因,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不希望你是一时兴起。” “沈榆,你给我一个原因。” 很少有人知道,温遇旬英俊、优秀、家世显赫,其实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是一个、随意的、偶然的、随时能被放弃的备选项。 梁淑婷和温远相爱后没多久结婚了,当时温老爷子和温太太其实不赞成他们短暂得像一腔冲动还没有平息的婚姻。 而梁淑婷确实是一腔冲动,她早知道自己的生育能力不似常人,为以表自己和温远是真心相爱的决心,她做了很多次试管手术,最后一次原本都想放弃,因为温远说没有孩子也会一样爱她,但没想到她成功了。 当时温家所有人都是惊讶比惊喜多,惊讶当红港星梁淑婷为爱生子的决心,惊讶试管居然真的能成功,这样一来,惊喜温遇旬的到来也就被冲淡了许多。 因为没有他也可以,温远说还是会爱梁淑婷,温家的人还是不看好他们的婚姻,梁淑婷三分钟热度的嘴脸到最后还是会展露无遗,还是会在一次次争吵中和温远离婚。 梁淑婷一时兴起有了他,在和温远离婚后孩子判给自己的时候还有点不高兴,后来温遇旬和她一起在香港生活的几年,他常常见不到母亲的面。 不是梁淑婷故意逃避,她是真的在一次次花天酒地中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也就只有剖腹给她留下的疤在小腹上时时作痒,或是生孩子导致身体状况大不如前的时候才能想起来这个罪过。 “早知道这样,我当时还不如不生。” 生孩子让梁淑婷气血不足,经期不调,手脚发冷,喝酒都没那么尽兴了。温遇旬一次给痛经痛到死的梁淑婷送药和水的时候亲耳听到她这样说。 梁淑婷是后悔的,温遇旬虽然没听温远说过类似的话,但他能意识到温远绝不可能没有类似的想法。 因为每每提起梁淑婷,温远一贯好脾气的脸色都有些复杂。 对温远来说也是一样,温老爷子和温太太虽然不是太管他,但也早早就给他介绍了很多优秀又美丽的女孩,也会在他们离婚后对温远说:“你当初还不如听我的,现在后悔了吧。” 温远不发一言,只是毕竟温遇旬十多岁才从香港回到首都,父爱不算缺席,但终究没那么纯粹。 温遇旬年少老成,很多事情自己早就想清楚。 这些不怪自己,也不怪温远和梁淑婷,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是误打误撞的意外,是“生都生下来了,就好好养”的偶然产物。 就算是段绍怀,也有玩得更好的朋友,他只是因为白小岩的缘故,这段时间和沈榆走得近,而沈榆对自己存的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 所以那天段绍怀把他的话录下来,温遇旬其实猜到了他想干什么。 段绍怀还给他打了预防针:“我能不能邀请白老师来?” 温遇旬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可以,只要你能追回来。” 沈榆还是不说话,温遇旬也看着他泪眼婆娑,面上没什么表情,其实五脏六腑都在发冷地难受。 良久,他收回了支在沈榆下巴的手。 他知道自己从小就缺少这些东西,喜欢,爱,和别的真挚的什么感情,可是在没有获得之前或许真的能够从容到说出“没有就没有”这种话,而见到光明的人要怎么才能重新适应不见天日的黑暗? 温遇旬说算了,说不要,可他自己清楚,他骗得了段绍怀和沈榆,骗不了自己。 没有人比他更想要。 作者有话说: 确实小沈一哭温教授就受不了,一些个高攻低防 晚上有事,所以今天早早更,明天有 第38章 香味熟悉的玫瑰 沈榆一哭温遇旬是没什么办法,实际上刚才他哭的时候还想要不就这样算了,没必要一定问个原因,感情这种事情哪是“为什么”能说得清楚的。但他天生心硬,像梁淑婷一样冲动得不到他想要的。 只是也没办法再对沈榆像之前那样冷淡了,温遇旬终究有点于心不忍,便只克制地拍了拍沈榆的肩膀。 第65章 “行了,去洗把脸。” 温遇旬说完就进了房间,从后面看的背脊直得很冷静也很坚定,和平时的他没什么两样。 沈榆沉默地进卧室里的卫生间,到开水龙头的时候发现首饰盒还攥在手上。他打开来看了一阵卓先生花费很长时间和精力制作的胸针,红宝石和黄金在灯下生辉,卓从德夸赞沈榆有心,但他更清楚饰品只有被佩戴在心口才能真正体现价值。 沈榆的心意也是同样,他自认为真心滚烫,但只有温遇旬要,只有温遇旬接受,他的心意才有价值。 卓从德说他有心,可是光有心没用。 沈榆把首饰盒关上,很珍惜地放回口袋,没有因为温遇旬这一次的拒绝就像个废品一样对待它,然后拧开水龙头很慢地将脸上的泪痕洗干净。 温遇旬回到房间是真的想睡的,他洗了澡躺在床上,被热水浸湿后四肢经脉中的疲惫毫无缓解,反而在窗帘全掩、光线黯淡的极致安静的空间里愈发明显。 他做好了睡不着的准备,然而晚上有约,供他休息的时间所剩不多也不敢像从前失眠时吃药,怕醒不过来,便只闭着眼睛躺着,直到闹钟响起来的最后一个小时前才半梦半醒地消失了一点意识。 起来以后感觉脑袋胀痛,但他向来擅长忍耐,也不存在因为自己身体状况到达极限就想要推掉生日晚餐邀约的想法。 温遇旬洗了个脸出门,转头看了一眼沈榆的房间门看起来很没有生气地关着。 他看了几秒,然后穿上大衣外套,叫了司机。 这次是温遇旬生日,他前些天拒绝了段绍怀要帮他订场所的提议——经过上次他把温遇旬叫到炮吧结果骗他是吃饭的那次经历让他对段绍怀留下了不小的偏见。 温遇旬把场地订在自家的高端会所,是温家的产业。 虽然温遇旬身边的朋友们也有那些玩得很花的公子小姐,生活纸醉金迷,但温遇旬,乃至整个温家从来不参与这些糜烂的肉体交换。 他们家也并没有什么狗血的豪门斗争,就算是上次午饭那位对岑漫摇冷嘲热讽的大嫂嫂,也只是心直口快了些,是真以为岑漫摇别有用心,真心实意为温玉菡打抱不平。 实际上财力到了温家的程度,大多数少爷小姐都是不会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越有钱的人越上进,温遇旬只是恰好在香港时和段绍怀做了好几年邻居,走得近一些。 所以会所的主要活动大多是一些体育竞技和桌牌项目,干干净净,没有段绍怀想要享受的身与心。 不过段绍怀最近在白小岩那儿刚碰了一鼻子灰,现下焦虑得很,也没什么心思去搞这些。 温遇旬卡点到的,段绍怀和其他几个朋友已经在了。 一眼下去全是熟识的人,温遇旬走到沙发边,没拿正眼看段绍怀,斜斜地瞥他一眼,颇为居高临下地问:“你想带的人呢。” 语气里并无太多疑问,好像比段绍怀还知道白小岩不会来了似的。 段绍怀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适才还和旁边的人言笑晏晏,心里难受,收了点表情:“没来。” 温遇旬用很低的声音笑了一声,不过脸上没表情,但离得近的人都听到了。 段绍怀发觉好友今日恐怕心情不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宣泄口。 这种感觉让他愈发不安,他虽然平时没个正形,也清楚温家的势力和自家有宛如天埑一般的差别,但温遇旬从不和他计较,他便也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人底线低,雷区窄,不轻易发作。 所以一顿饭的时间,他坐在温遇旬身边,话很多,一会儿说给他带了什么礼物,一会儿又说下次可以约在哪里哪里骑马打球。 而温遇旬的态度一直是淡淡的,不对他的提议说不好,但也丝毫没有同意的意向。 温遇旬今天异常沉默,席间,有和段绍怀要好的人看出不对劲,隔着一桌山珍朝他使眼色,意思是怎么了。 他们都得罪不起温遇旬这尊佛,虽然他不参与温家企业的职业继承,但谁都知道,温遇旬手上是有持股的。 他向来不怎么参与这群人的聚会,不过这群公子小姐为了资金和场地的事情去找温遇旬不止一次。 段绍怀哪知道怎么了,只是现下无法,微微摇了摇头,暗示没事。 酒过半,温遇旬也喝了点,酒量大约有退步,不一会儿就觉得有些胸闷,便说:“我去趟洗手间。”打算出去透一透气。 他拉开包厢门,很厚重的木门很快把喧嚣和寂然明明白白地隔成两处。 温遇旬先去了洗手间洗脸,也不擦干,带着满脸水珠出来,却并未打算回去。 他订的包厢在二层,出门右拐有一个很大的露台。 露台的栏杆两边铺设着一排大理石制成的花坛,玫瑰仿佛抗衡地形引力一般努力地拔得很高,高度到温遇旬的小腹。 他是闻到花香味才明白过来今天家里那种不可言喻的熟悉的味道是什么。 “华霄”,是温遇旬根据记载目录亲手培育的一批花苗,一六年日本培育的罕见的皂香型杂交茶香品种,四季常开,最适合露台种植。 因为是小众的品种和香型,温遇旬实际上并没有试培过多少次,次数寥寥,他就是好奇是个什么味道,植培所里其他的育种师更着力于大气磅礴的大马士革和卡罗拉,因此温遇旬培育成功后也并未展出,更不写培育报告,连花带叶全部搬到自家会所的露台上。 第66章 只是这种味道为什么会在家里出现,平时家政阿姨用的空气清新剂也不是这种香型。 温遇旬不自觉皱眉,还未想出点眉头,身后有皮鞋跟踏在地板上的声响起来,他收敛思绪,却并未回身,只当没听见。 “一个人在这儿躲酒呢?” 段绍怀看他太久没回来,担心他出事,更担心他甩脸子,于是不放心找了出来。 他走至温遇旬身侧,也用和他一样的姿势,双臂撑着栏杆,看会所四周种植的树木,瞳孔里倒映出白色的路灯的零星一点。 四周有虫鸣但微弱,温遇旬淡淡地说:“没有。” 他心绪翻飞确实是懒得多说,但段绍怀在他余光里的身形好像晃了一下,然后强忍着不确定的迷茫,急于和他解释些什么旁敲侧击地问:“那我就直说了,我是想问你发生什么事了......” “我睇你今日状态唔系好啱(我看你今天状态好像不太对)。”段绍怀特意用粤语说,只是想营造只和温遇旬熟识的温馨,刻意地用家乡话拉近距离。 “什么不对?”温遇旬终于偏头看他。 这一眼被段绍怀理解成鼓励:“感觉你心不在焉的个样,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讲嘛。” 实际上温遇旬并没有想那么多,他纯粹是身体不舒服加上被沈榆一通话刺激得不轻,虽然清楚段绍怀完全是做贼心虚,不过也并未打算追究。 然而这人送上门来让自己敲打。 “咁我讲了。” “你说。”段绍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给温遇旬递过去,却被按着手背推回来。 温遇旬把段绍怀的烟盒推回去后又顺手从里头抽走一支,没要段绍怀的火,不点,只含在嘴里。 “段生,下次录我说的话麻烦藏得好一点,”温遇旬又低头看他的花。 目光竟柔情不少,段绍怀却心惊胆战。 “另外不要再去找沈榆,想利用他满足你自己,我下次见你真的会打人。” 作者有话说: 周三更 第39章 我来接你 “下次见你我真的会打人”,虽然温遇旬从前也经常对段绍怀开此类玩笑,然而这次段绍怀觉得他可能是来真的。 语气算不上凶,甚至比从前亦真亦假的玩笑还温和一些。 见事情败露,段绍怀也没什么想狡辩的,双臂抬起来往上举了举:“行,行,我错了,没有下次。” 然后又拿着打火机去触温遇旬的烟,温遇旬这次倒不推辞不排斥,微低着头碰了火。 他的态度有松动,段绍怀人精一样,知道有台阶就下,用平常的语气和他说话:“沈榆这人什么魔力真让你这么上心?前男友挂住了好几年。” 温遇旬在他们这群人眼里一直是喜怒不露的人,谁都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慢慢便也不去探究,顺水推舟地维持表面和平地相处·。 发现他录音也没第一时间拦下来删掉,估计沈榆回去想了什么不靠谱的办法把人刺激到了才拿他当出气筒,心眼子简直一万个那么多。 温遇旬没看他,望着包围会所的漆黑树林吐出一口烟:“你没资格说我。” 浪子回头金不换,段绍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栽得这么彻底。 他还想说什么,温遇旬却不想接着这个话题了。 “我妈这段时间还有无打电话给你?” 段绍怀一听这个就气,他前几天在半夜三点接到梁淑婷的电话,哭着要他帮忙联系温遇旬。 “有啊,梗系有(当然有),”段绍怀说,“她讲没你就活不下去了,闹自杀。” 温遇旬听到这话突然转过头,和他对视,表情不变,但眼神不加掩饰了冷得惊人,这一秒段绍怀是真的觉得他会说出“那就让她去死”这种话的。 当然温遇旬不会说,过了片刻,他问:“那你给她我的联系方式了吗?”温家不想让梁淑婷联系到他的方法很多。 “冇,”段绍怀苦笑,“我哪敢。” 温遇旬不理他,又把视线挪开了:“我唔知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后来两个人是并肩回的包厢,那个在饭桌上给段绍怀递眼色的人虽然看不懂温遇旬经年不变的扑克脸有什么松动,但从段绍怀轻松了不少的表情和声调来看来听,问题大约是已经解决了。 约摸是把人给哄好了。 气氛很快又被炒热,饭后,几个人凑了桌牌,温遇旬本来就没休息好,喝了酒感觉很困很昏沉,因此没加入他们,坐在一边撑着下巴看他们玩。 几个少爷手痒,但这里不是公海,这间会所的主人就坐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他们忍不住也得忍。 然而这是温遇旬过生日,人家的主场,大部分人还不至于真就自己打高兴了什么都不顾,叫了温遇旬几次,他都说不来,只有最后一局上了桌。 温遇旬的牌技没人知道,没人和他打过,但他上桌刚一开牌就开始给自己搭路,一局到中期开始疯狂吃对家的牌。 他脑袋动得快,运气也不错,然而奈不住有人出千。 那人正是情商不高的小部分,为了赢不择手段,出千的手法很漂亮,但这群人里就没几个笨的,稍微算计一下都知道他牌不对。 旁观的人冷汗狂冒,偏偏这人还兴奋,扔出最后一副金刚压死温遇旬的同花:“我赢了,温先生,愿赌服输啊。” 第67章 温遇旬装大尾巴狼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笑笑,没有追究的意思:“恭喜,当然。” 说着就将放在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度数很高的伏特加,赌不了金银玉器便只能赌酒,惩罚方式是一口气喝光。 喝得快上头也快,过了五分钟,温遇旬已经有点晕了。 他给司机打电话要人来接,随后就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看文献和资料,谁都看不出来他到底醉了还是没醉。 半夜十二点,那群少爷的作息向来颠倒,半个晚上不够挥霍,想去别的地方续局。 温遇旬不用问就大概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他是不去的,别人也都知道,因此象征性问了一嘴被拒绝后就没再劝,一起走了。 只剩段绍怀还没走,温遇旬抬头看他一眼:“你不跟他们去?” 段绍怀说:“我陪你等司机。” “不用,”这人什么鬼样温遇旬是清楚的,此时怕是已经身在曹营心在汉,便说,“你去吧。” 段绍怀觉得温遇旬大发慈悲了,嘿嘿一笑也不再和他客气,拉开门打算走出去时又听温遇旬在后面叫他。 “梁淑婷往后再打电话给你,第一时间同我讲。” 司机很快就到,过了没一会儿,温遇旬听见楼下有汽车引擎发出的声响。 他往楼下走,却看见大堂中间站了个男人。 沈榆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比他想象中大得多,迷茫得很,偏偏找不见一个人。 又不是很敢给温遇旬打电话。 恰好温遇旬这时好像自投罗网一般自己下来了,沈榆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睛都亮了,也微微睁大,让温遇旬感觉他头顶上的吊灯都黯淡了不少。 真有这么高兴么,明明几个小时前才被他弄哭过。 他来不及多想什么,沈榆走过来,然后离他鞋间还有不到五公分的地方停下来,直直地看着温遇旬。 声音也恢复冷静了,不抖了,说:“我来接你回去。” 门外大概气温不高,沈榆穿得很厚,白色羽绒服,帽檐边还有一圈同样雪白的毛领,那些绒毛看着和沈榆完全相配,同样很柔软,也很白。 温遇旬记得他是给自己的司机打的电话,也记得沈榆并不会开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要问:“你是我的司机?” 按照常理他该问“谁让你来的”,而不是这种半推半就、听着像挖苦一般的玩笑。 沈榆闻言很轻地对他弯了弯眼睛,有点小声地说:“不是。” 温遇旬就没说话了,问太清楚没必要,他知道为什么沈榆会来。 上车的时候沈榆坐了副驾驶,俨然像个保镖,很熟练似的,看起来没再对温遇旬有任何无法言说的意图。温遇旬坐上后座,位置和沈榆坐成对角线,往斜前方只能看到他从羽绒服里露出的一小块细白的后脖颈。 他皱了皱眉,但想到沈榆刚刚在大堂里等他时的样子,以及见到自己时的雀跃,眉心又不自觉舒展了。 温遇旬给司机打电话要他来接,司机要去老板家里取钥匙。 平时是不用去家里取的,他有备用钥匙,只是原先那部迈巴赫送去保修尚未送回来,这部是新的,备用钥匙温遇旬还没给他。 他到温遇旬家里的时候沈榆恰好出来喝水。 两个人见面都愣了愣,司机先反应过来,解释说:“我来小温先生家里拿个车钥匙。” 沈榆对他礼貌地笑了笑,点点头,等他拿好钥匙了问:“你现在是要去接他回家?” 司机说“是”,沈榆又问:“那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 司机面露犹豫,沈榆那边已经走到玄关把鞋都换好了:“没事,到时候我会和他解释的。”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看起来又不是故意的:“我想给他过生日,虽然时间过了,但是蛋糕他还没吃,我亲手做的。” 司机对小温先生这个弟弟的印象很好,觉得他长相帅气又彬彬有礼,气质古典又干净,因此没受住几声先斩后奏的请求,也觉得自己老板不吃弟弟亲手做的蛋糕实在是不应当,于是还是同意了。 沈榆坐在前面,他是故意的,也没通过后视镜去偷看温遇旬在后座的样子。因为他觉得温遇旬可能会不喜欢,不喜欢沈榆坐他旁边,不喜欢被沈榆偷看,也不喜欢这样不清不楚的追逐。 所以直到司机把车泊入车库,后座没有一点动静,温遇旬不说话也不下车,沈榆才忍不住转头往后看,发现他垂着头,大约是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周五更,啵啵 第40章 不想当陌生人 沈榆转回头,轻声让司机先走,这里有他就可以。 “不用我帮忙一起把小温先生送上去吗?”司机觉得沈榆有点瘦,虽然挺高的,但自己的老板实在是太高大,他一个人可能搞不定。 车里闷着一点点温遇旬带来的并不浓郁的酒味,沈榆摇摇头,小声说:“不用啦,你早点回家。” 司机一下又觉得小沈先生比半夜叫他开车的小温先生要温柔得多。 沈榆不止一次看过温遇旬熟睡时的样子。 按理来说防备心这么强的人很少在谁面前如此安然地入睡,但沈榆就是很骄傲,因为他看过好几次,好像温遇旬从不对他设防,对他非常信任,即使他知道今天应该是醉酒的缘故。 第68章 他像做贼一样,遛下车拉开后座车门再坐上来,发觉自己这样好像也并不太光明正大的时候,手已经放在温遇旬手背上了。 沈榆感觉自己很别扭,明明是想适当地保持距离,让温遇旬不要像今天下午的时候跟猫一样应激,同时也保护自己不要再受他言语上的伤害,但脑袋好像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肉体散发的欲望比什么都要强烈。 他没办法不靠近温遇旬,这是本性,是本能。 温遇旬的手有点冷,完全没有喝过酒以后的暖意,沈榆放开他,倾身往前,半个身子探到前座按开了暖气。 他弄出的动静有点大,车座擦着羽绒服悉悉索索的,温遇旬垂头睡得熟,没醒。 这种睡觉的姿势等他醒后必然会脖子疼,沈榆在叫醒他和不叫之间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说话。 温遇旬对沈榆的触碰一直没反应,沈榆心里就微动,他有点自私的想法,只敢现在实践。 玫瑰胸针又重见天日,沈榆将它往温遇旬领口上戴时就想好了,只看看效果,他不干什么的。 大衣有点厚,沈榆将针刺进去的时候费了点力气。 等终于戴好,沈榆刚想把手抽离开来看看整体效果,还没拿出多远,眼前猛地一晃,手腕就被很紧地抓住了。 温遇旬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但低着看他的眼神还不是很清明。 应该是刚醒,沈榆同样不止一次吵他睡觉了,知道他起床气很重,也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 手上的温度由于握力被抽走发麻,温遇旬声音哑着问他:“做什么?” 沈榆没想到会被抓包,因为温遇旬看起来很累。 “没想做什么,就......”解释太苍白,何况温遇旬有眼睛,会看,脑子也会猜。 “对不起。”沈榆放弃找借口,很快地道歉。 温遇旬把沈榆放开,也看到了胸口别的胸针。 沈榆道完歉,虽然很怕温遇旬又发火,但还是没忍住偷偷瞟了眼。 纯黑大衣上的色彩往往更扎眼,温遇旬喝了酒嘴唇比平时红,四周又太黑,沈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连温遇旬的唇色都看得这么清楚的。 和他预料中一样相衬,沈榆没能看多久,温遇旬把胸针摘下来,别针扣好后还给他。 名贵羊绒大衣胸口处留了一个不大明显的针孔,温遇旬和没看到似的。 但沈榆听到他好像是叹了声气,短促且轻,好像怕被听到。 他没和沈榆计较,也没和沈榆生气,不过本来就话不多,这下真变成一块沉寂在地下岩层里的石头,一句话都不说。 他没有排斥,沈榆就已经很满足了。 温遇旬开门,沈榆跟在他身后,把门关上。 温遇旬提了不少东西上来,都是别人送给他的,他没看过,不感兴趣,随手扔在一边,去厨房倒水。 那堆大大小小的袋子没放稳,摇摇欲坠地坚持了几秒以后劈里啪啦地全掉下来。 沈榆走过去收拾,把掉出来的东西一样一样重新放回纸袋里去,然而有一些弄混了,怕把那些人送给温遇旬的东西被自己乱放而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因此动作很慢地一件件辨认商标。 直到他看到一个盒子,巴掌大小,很轻,长方形,通体蓝色的包装,上头全是英文。 所幸他英语还算说得过去,定睛看了看。 “忽进忽出,潮起潮落......”“轻薄无感,刺激新生?” 看到这里沈榆明白过来是什么了,下意识就觉得这鬼东西应该是段绍怀送的,慌乱地找段绍怀给的那纸袋。 温遇旬端着杯蜜水从厨房走出来,“怎么了。” 房里没开顶灯,环灯昏花,温遇旬没戴眼镜看不清楚,走过来看沈榆手上举着的那个在远处看不清的物件。 沈榆有些无措,手里的盒子变成烫手的山芋:“这个放哪里?” “这什么?”温遇旬眯了眯眼,把东西接过去。 看清的瞬间温遇旬以为自己看错,饶是他这样不爱做表情的人,沈榆都能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不敢置信的裂缝。 温遇旬看他的眼神变成复杂的锐利:“你买的?” “不是,”沈榆双颊发烫不知道有没有表现出来,解释道,“从这堆东西里掉出来的。” 他还捏着那盒东西盯着沈榆,看样子不大相信,他不说话,沈榆却想走:“那你自己收吧,我回去了。” 温遇旬乱扔东西,进厨房倒水之前顺手一挥,几个袋子没有归处地委身于餐厅过道的狭小一隅,沈榆身边是墙壁与餐桌,唯一的过道被温遇旬堵死。 那人本来就长手长脚,斜斜倚在墙边一侧,没有动的意思。 “既然不是你买的,你脸红什么。”果真世事不谙的少爷,见个工具都要害羞,上次主动献身怕是强行在身体里堆砌了足足半人高的勇气。 真这么害羞为什么还要跟他上床?看起来也勉强得很,整场下来就没怎么放松。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不让,存心挑逗多点时间,想看沈榆的反应。 会接着不敢看他一句话都不说吗,还是会恼羞成怒忍不住对他动手把他推开? 然而都没有,沈榆静静站着,任由自己的脸越来越红,然后好像到达了要爆炸的临界点,很无奈地对温遇旬求饶。 第69章 “哥哥,”沈榆站他有点近,但碰不到,他摊了摊手,说,“你别逗我玩儿,你要这样我看得见摸不着真的会很难受的。” 温遇旬瞬间就把那点笑意收回去了,装作很冷漠无情的样子,虽然他同样很想看看沈榆是怎么一个难受法。 他是趋利避害和转移话题的一把好手,顿了顿,又问沈榆:“你很喜欢叫我哥哥?” 这段时间才开始的,好好一个称呼,被沈榆说出来总是像在撒娇,温遇旬受用,又觉得变扭。 他原以为沈榆喜欢他,是不会想跟他做兄弟的。 “也不是喜欢。”沈榆坦诚地说,好像除了他不可言喻的有关为什么突然回心转意的问题没办法告诉温遇旬,其他的都能说了。 “不是喜欢,但是我确实觉得,没有和好之前,现在只有喊哥哥能让我们的关系亲近一点。” “也不想当你前男友,听着好绝望。” 沈榆双手垂在身侧,抓握了一把空气,又轻轻把空气放开:“更不想当陌生人。” 沈榆抬头看着温遇旬,眼里倒映的环灯的白光在他眼珠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光环,温遇旬和光环一起出现在沈榆眼睛里,让温遇旬深深以为,整个世界都找不出比他还要认真的人,比他还要喜欢温遇旬的人。 温遇旬又变成地壳底层里不会说话的石头,沈榆知道他说的话又把气氛弄坏了,于是装作很轻快地说起另一件事。 “我给你做了蛋糕,你吃不吃?” 温遇旬其实不饿,生日已经过了,这是第二天,更何况比起吃蛋糕,他更想睡觉。 可是那通话杀伤力太大,让他产生不吃沈榆的蛋糕,沈榆就可能会活不下去的错觉。 于是他一口把蜜水喝尽,散着蜂蜜香味的温热液体滑进口腔,流入咽喉。 “会所请的厨师厨艺退步了很多,晚上确实没怎么好好吃东西。”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吃个蛋糕还要找借口,直接说吃或不吃不就得了。 然而沈榆做出一副什么都没意识到的表情,笑着说:“这样。” “那你让一让,蛋糕在冰箱里,我去拿。” 冰箱门被打开,温遇旬对花香敏感,几乎是霎时就辨认出在他鼻底浓郁起来的,独属于“华霄”玫瑰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朋友们,因为现在更新基本上都是跟随榜单任务字数走,所以一周几更什么时候更可能会按情况调整,但能保证一周10000+这样子,爱你们kisskiss 明天无,周天有 第41章 华霄 要是早知道家里“华霄”月季的香味是来自那块六寸奶油蛋糕上的装饰鲜花,温遇旬大约宁愿放段绍怀那一群人的鸽子,都想看着这蛋糕从麦子收割到奶油打发再到成品出炉的制作过程。 倒不是虚心求教,只是“华霄”月季不大在中国市场上流通,这原本就是小众品种,花店轻易不会选择,植培所偶有产出,也都只是温教授无聊打发时间之作。 他想知道沈榆为什么会选择这个。 实际上沈榆选华霄的原因简单,也并没有考虑那么周全,他只是因为温遇旬喜欢。 他想把温遇旬所有喜欢的事物都捧到他面前,包括自己,华霄是他的手段。他想,一个他再加上花,会不会让温遇旬更喜欢他一点。 果真是沈榆亲手制作,卖相一般,糕胚有点变形,奶油抹得也不均匀,也自然没有写“happy birthday”这样高难度的可食用巧克力字体。 沈榆切下一块,大小适中,端到温遇旬面前。 那两朵被用作装饰的玫瑰没被归到温遇旬这块蛋糕上来。 “这花开得不错,”温遇旬接过盘子,目光投到沈榆身后那块还剩了五分之四的蛋糕上,状若随意地问,“哪里来的?” 沈榆当然不会说这是他从前在那次实验室数据盗窃的恶性事件发生时跟着温教授学的,然后提前一个多月的时间找林皎帮了个小忙,最终掐着时间算是半亲手培育出一小盆“华霄”。 他还做了气味精油的提取,让家政阿姨混一点进空气清新剂里。 沈榆以前第一次在温遇旬办公室闻到这个味道就觉得好闻,温遇旬看起来也很喜欢,因为每每亲手培育的一批自然凋零之前,他就会未雨绸缪地准备下一次的培育计划,并且都是忠于一株,永远都是华霄。 他信口胡诌:“花店买的。” 沈榆只当温遇旬是例行询问,便抬头和他开玩笑:“温教授觉得这花品相如何,有没有你亲手培育的三分好看?”时间太赶,他也有点忘记要领,花瓣卷边,花梗也没有那么力挺。 温教授的三分都算是抬举。 温遇旬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了:“你知道我懂得培育这种花?” 沈榆也觉出失言,顿了下,才说:“这种专业的东西,有什么是你不懂的。” 他对温遇旬有带有神话色彩的滤镜,极为偏心。 “我不懂的事情多了。”温遇旬的眼睛偏向别处。 沈榆看了他一眼,把剩下的蛋糕放回冰箱:“你有什么事情不懂?比如?” “比如你这花是在哪家花店买的,很好闻,过两天我去看看。” 这哪行,这不妥妥露馅。沈榆连首都哪个方向有花店都不清楚,也不知道为什么,温遇旬今晚的问题一句句都很难回答,:“你别去了,店员说华霄卖得不好,我这是最后两支,以后都不进这个品种。” 第70章 “是吗。”沈榆看到说没吃饱的温遇旬终于开始吃那块他切的蛋糕。 “味道可以。”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太多情绪,但的确是一句实实在在的赞美。 冰箱门关,连同那两朵花,温遇旬看无可看,终于又把目光投到了沈榆脸上。 温遇旬是心眼很多的人,看得出沈榆表情不大自然。 头顶的暗灯和温遇旬的目光,都像审讯室里对着犯人拷问直射眼球的照明灯,让沈榆直觉心虚,但转念一想温遇旬怀疑又怎样,这种无厘头的事情,他只用一口咬死是巧合便无从考究。 于是沈榆稍挺直了脊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如常一般坚强,十全准备应对温遇旬接下来的过堂。 然而温遇旬没有再问了,身上的酒气经过时间推移变淡,人看起来也很清醒,往后让了一步,只是影子还倒在地上,完全盖住瓷砖,让沈榆困惑到底是不是让他通过的意思。 那盒东西还抓在温遇旬手上,他脸皮比沈榆厚,脸上没有害羞。 “回去睡吧,”温遇旬说,“今晚辛苦。” 沈榆说:“你今晚倒是对我和颜悦色,中午那么凶。” 温遇旬看他一眼:“你要和我做兄弟,那我当然会拿出一个兄长该有的态度。” 沈榆立刻摆手:“那还是算了。” 这只是缓兵之计,不过在沈榆印象里,他们在成为兄弟之后,好像确实有那么一次兄友弟恭,一致对外的和谐时刻。 不过温遇旬大约已经没有对于此事的记忆,现在所有都重新来过,这变成只有沈榆一人珍藏的糖。 那时候他已经大学毕业,温遇旬动了关系,让他到植培所实习。 沈榆不堪经手什么太专业难度太高的工作,一开始只是做一些简单的种子培育观察实验,再将每个阶段的实验成果编制成表格。 虽然简单,但工程量很大。 沈榆有整整一个半月都在忙这个,身边有些同事也同样为这个实验发愁,长吁短叹不绝于耳。 沈榆无所谓,每天泡在实验室里,一个小时进去盯一次样本生长情况,测量土壤含水量,微弱的差别需要一次一次检测后记录,口罩摘了脱脱了摘,晚上加班到凌晨,是很辛苦。 他和温遇旬见不上几次面,办公不在一个区域,因此没有能走神的隐患,他做得还算认真细致。 原以为枯燥的时间至少安分,直到为期两个月的观察期结束,每个人提交实验数据的那天,变故出现了。 林皎对沈榆的印象不错,认为他是个细心靠谱的人,这批实习生里她最看好沈榆。 只是没料到他居然出这种状况。 “小榆,你的数据和同组其他人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样本容量二十,也就是植培所还有二十个人在和他在同个时间段进行同个实验,以确保差值不超过规定范围。 林皎办公桌的显示屏上开了二十个文档,她正在汇总所有人的数据。 她指了指电脑屏:“你自己来看。” 文件名为“沈榆.excel”,沈榆粗略扫了一眼数据眉头就皱了起来,辅以其他人的数据比较,他这份表格的结论简直有点荒谬。 但是不对。 “皎皎姐,这不是我做的。”沈榆还不至于就将自己夜以继日得出的数字忘得一干二净。 虽然不是所有都有印象,但他也记得一些细节,比如这个数据是他上个月第一个通宵后写下,测量出那个数据时实验室里的钟正好报时,他旁边的同事说破实验不做了,要去吃饭,还问沈榆要不要和他一起裸辞。 沈榆当时看他义愤填膺的脸觉出所有人都被这实验折磨的不轻,尤其是耐心不好的,简直做一半就要爆炸。 张文因是其中典范。 他深以为,以他的量级和实力,理应跟着温遇旬一起去野外采集标本,为国家农产品种植事业挥发血汗才对,怎么现在还要跟着实习生一起做这种累活。 张文因不是没跟林皎抗议过,但林皎有意磨一磨他的性子也会说话,安慰道:“这些人里面你的技术最好,带一带他们,我也放心,你是这次实验的保障,是定海神针。” 不知是否因为林皎一席话讲到了张文因心里,他即便不愿意,还是没再每天向林皎抱怨这回事。 实验结果也交了上来,林皎方才已经看过了,没出什么纰漏。 只是没想到在沈榆这里反而出了问题。 “可这就是你发给我的文档,”林皎说着打开植培所内部系统的文件传输软件,点开邮箱找到沈榆给她发送的电子文档,“你看,这是不是你的?” 沈榆完全看清林皎的动作,无可辩驳。 这通摸不着头脑的东西确实是他发出来的数据。 但不是他做的他不会认:“真的不是我,这数据的值明显不对,我没做过这种表格。” 林皎看他几秒,沈榆脸上的表情依然镇定,虽然能看出一些迷茫的诧异,但摇说心虚之类的情绪绝对是没有的。 可这是很严肃的事情,林皎现下只是发现不对后单独叫沈榆过来问问情况,暂时什么都没法下定论。 她叹了口气,放弃了先入为主的、对沈榆存在不公平猜疑的想法:“你先回去吧,我找其他几位老师商量一下,调查一下你的样本,然后再做处理。” 第71章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 亲亲 第42章 品行不端 温遇旬听林皎来找自己说这事的时候正在办公室闭着眼睛假寐。 林皎是不知道这位面瘫大爷是怎么个想法,对沈榆又会不会有一丝包庇的私心,因为温遇旬反应平淡,甚至眼睛都没睁开。 “嗯,不是说要调查么,有结果吗?” 好家伙,林皎差点气得上手打他,明明平级,这人摆出一副发号施令的模样,令人讨厌。 “调查过了,”林皎说,“只是那批样本出了点意外,原本都开花结果了放在标本柜里,但是据说上次打扫的人不小心撞掉了一组......” 温遇旬闻言双眼微睁:“你不要告诉我恰好是沈榆的那一组。” 林皎耸耸肩:“很遗憾,就是他的。” “嗯,我知道了。”温遇旬又重新闭上眼睛,在思考处处蓄意的可能性,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林皎看着他思考,过了两秒看不下去,伸手推了下他的肩膀:“你能不能给我点尊重,也上点心,小榆毕竟是你亲自带过来的。” 温遇旬虚心求教但逃避半个问题:“我哪里没给你尊重?” “你至少睁着眼睛跟我说话!” “......你确定要看?”温遇旬问。 林皎不明白眼睛有什么不能看的,又不是看了眼睛会石化的美杜莎,阴阳怪气地嘲讽,问他难道不能看? “行。” 美杜莎睁开眼,此刻夜晚八点半,睁眼的瞬间被头顶的顶灯光刺了下,条件反射地又眯回去,过了会儿才缓缓重新掀开眼皮。 眼白上的红血丝过于猖獗,眼底也是猩红一片,林皎心下大惊:“我草祖宗你快闭上。” 温遇旬嗤笑一声:“怎么,吓死了啊?” “没有,”林皎有些无奈,虽然知道他眼睛不好,但没见过发作这么严重的样子,“你最近又过度用眼了是不是?” “还好。”这人嘴硬也是有目共睹。 林皎没时间跟他掰扯,然而有点担心:“你眼药水呢?” 言简意赅:“用完了。” 林皎简直抓狂:“用完了不知道买!” 温遇旬本来就眼睛疼,他这几天也加班加点搞实验,过段时间有个培育展览,临时通知的,时间紧任务重,他没办法遵循医嘱适度用眼,眼睛干涩就滴眼药水,滴完了也没时间再买。 “你小点声,”这下被林皎吵得头也疼了,“说正事,你有这闲聊的功夫问题都能解决了。” 不过谁都知道事态不简单,尤其是在调查中发现沈榆上交的数据居然跟国外一篇类似研究的数据如出一辙。 样本品种都不是同一个,影响实验结果的因素有很多种,正如世界上不可能出现两片完全相同的叶片,所以好似复制粘贴一般的实验结果绝不可能用巧合来规避。 第二天,沈榆在午休时间被叫去了温遇旬的办公室。 林皎亲自来找,妆容艳丽的年轻女上司本就魅力十足,更何况找的还是最近有负面流言传出的数据造假嫌疑人沈榆。 这件事情本来私密,不知道是谁从哪里听去又加以传播。 虽然大家都不至于拿到明面上,或在沈榆面前说,然而氛围的变化是很敏感的,以沈榆缜密的性子不可能察觉不到他人对自己的疏远。 于是沈榆也只能装作没意识到,稍微带着忐忑度过了没有被传唤的,暴风雨来临前的普通一天。 林皎带着他推入温遇旬办公室门内,沈榆才发现这处不止有他们三个人。 那天安排的保洁人员也在其中,还有几位资历高的教授老师。 “不是我啊,领导。”那保洁大姐年五十有余,个头矮小,黑发白发半数掺杂往后低低盘起,人的面相看着老实。 大姐也是今日莫名其妙被皎来这里才知道有人指控她将样本摔碎,怀疑她受人所托,她平时都挺踏实,先不说这种摔毁样本的事情她不会粗心导致,就算真是她做的也不至于瞒而不报。 据她所说,她前天周二一早来打扫卫生的时候就发现一整排样本被打碎了躺在地上,泥土的腥味直冲鼻腔。 “我原本是想汇报这件事的,但......我后来碰到了张老师,张老师说没事,这些样本都是统计完数据在这里暂放,后续没什么用了,我就没管。” 张先生是张文因,他神色自若:“那看来是意外,我也不知道后来会出这事。” 被毁掉的不仅是沈榆的植物样本,更是这两个月他花在这株植物上的心血,那封文档里的数据这么离谱,根本就是没认真做实验,做了更没必要胡乱记录,要是能寻回沈榆当时的植物样本,虽不能完全脱罪,也至少能洗清一点嫌疑。 温遇旬站在办公桌后头也不抬,好像面前上演一切与他无关,买了新眼药水后开始嚣张,眼睛还红得可怕,尚未痊愈就开始看显微镜底下叶片的横切。 是他刚试培出的“华霄”月季,第一次尝试的成果他并不满意,叶片有点发黄干瘪,他正在寻找原因。 林皎对他这副死样子见怪不怪了,只在人前给他点面子,没当场说他。 “好好,没事,”林皎拍了拍大姐不安抖动的肩,“您先去忙。” 保洁大姐带着后怕走了,因为不知道麻烦算不算解决,这关乎到她的饭碗和尊严,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有做过。 第72章 不过张老师那天来得也很早,五点多呢,不知道是不是通宵了,真是敬业。 她也同样觉得很稀奇,贵司那么高级,难道没有监控? 沈榆看了眼用功玩叶子的温遇旬,把自己带来这里,从开始到现在,倒一直没他什么事,做的都是还他清白一样的试图和争取。 他清楚数据搬运还造假的后果,不打算承认,决心要是无法辩说,就走法律程序。 “我想申请查调监控,”沈榆说,“办公区和样本室,不排除有人从我的办公电脑上拷贝数据又加以篡改的可能。很简单的方法吧,为什么搞得这么复杂?” 沈榆来植培所期间很少生气,几乎没有,从前张文因阴阳他走关系,是个水货他都和没听见似的。 温遇旬终于从显微镜里抬头,仍干疼的眼睛眯了眯,双手撑在桌上,看了沈榆一眼。 神情倒是屹然,但呼吸稍急促了些,鼻尖也有点红,明显是在忍耐着不爆发。一座飘黑烟的活火山。别人可能无法发现,但温遇旬就是可以。 “我们也想的。”林皎说,“但是最近物业搞基础设施升级,原来那个人都能拍成畜生的破摄像头换了一批,还在装。” “那我报警。”沈榆很果断,这种事情不能怕麻烦。 “板上钉钉的事儿,谁还有空陪你在这玩。”张文因征用温遇旬的单人沙发,坐姿都不像话,语气厌烦。 “你不认真做实验还有脸在这儿闹,”张文因话锋一转,竟冲着温遇旬就去,颇有见谁咬谁的恶犬架势,“师弟,你带进来的这人不行啊,品行不端是很严重的问题。” “嗯,他不行,”温遇旬又闭眼,懒洋洋地问,“那谁行?” “薛啸南?” 无端听见熟悉的名字,张文因脸色僵了僵。 薛啸南是张文因表亲,身份和沈榆同样尴尬,是张文因带着做事的实习生,沈榆记得他,同组做实验的有他一个,人很高,但太瘦,不爱说话,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常年。 “好端端扯小南干什么。”张文因不知是什么原因,稍坐起来了一些,不再那么没样。 温遇旬阖眼不说话,林皎一声轻笑,过了两分钟,门被从外推开,薛啸南惨白着张脸走进来,手里拿着植培所内部统一发放的u盘,身后跟着两个警察。 张文因的表情彻底凝住了。 第43章 耿耿于怀的以前 薛啸南一进办公室就叫张文因“表哥”,把张文因弄得很不高兴,他觉得这样不就跟温遇旬一样了,是在帮人走后门,这一点都不光彩。 但想了想,又觉得沈榆和薛啸南哪能比,至少薛啸南怎么都比沈榆这个半道出家的音乐生强。 不过薛啸南会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情况有点不对。 于是他状若关切地问:“怎么了?小南。” “表哥。”薛啸南胆小、怯懦,抬手将手里捏的u盘递了出去。 他说:“对不起,我做错了。” 薛啸南承认自己是出于嫉妒沈榆专业水平比自己好的缘由,怕自己实习期过后无法获得名额转正,所以在沈榆上交数据的前一个晚上将他的数据换成了他随手从网上拷贝下来的另一个实验的数据,想要造成沈榆为了偷懒没认真看清样本品种不同,以及盗用他人数据的恶性的、明显的结果。 被发现的原因,是因为温遇旬找人调查了沈榆电脑里的外来设备记录,从中发现了薛啸南忘记删除的留痕。 低级又好笑,或许换一个知道这原理的人来做都不会露出破绽。 身后的警察表情凝重,沈榆听完薛啸南关于前因后果的自述,沉默一会儿,又看看正露出夸张表情大声指责薛啸南的张文因,对警察说:“那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我配合调查。” 一直不说话的温遇旬也出声,倒像是对沈榆的补充:“是,既然他愿意承认的话。” 薛啸南原本就被张文因骂得抬不起头,听到温遇旬说话倏地看了他一眼,嘴唇也白了。 张文因原来以为沈榆这种性格不会对一个主动认错的人残忍,一下也没顾着骂薛啸南了,转头对沈榆求情:“小沈你看这,他这太糊涂了,我都不知道他会对你做出这样的事!你们同龄人,年纪都不大,给他一个机会......” 沈榆还没说话,温遇旬就先开口,让沈榆觉得他今天话怎么那么多,以往在单位走廊或是家里餐厅,都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 “薛啸南该怎么处置会有专业人士定夺,”温遇旬淡漠地说,“但是在此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道个歉?” 听起来对张文因针对沈榆的恶意评价耿耿于怀,张文因脸色难看,但还是对沈榆说了一声勉强的“抱歉”。 沈榆不理张文因,转头面向薛啸南,尽量平静地问:“那我的数据呢?” 薛啸南还是低头,有液体滴落在眼前厚重的镜片上:“删掉了。” 每个人做出的数据不可能完全一样,但就算误差,也是单人的成果心血,也是科研事业的进步推动,沈榆认为,他一笔一划记录的真实数据,和从前一笔一划写的歌词一样珍贵。 “我也和你一样,没日没夜做了两个月。”沈榆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两位警察连忙站到他们中间,怕沈榆一气之下对薛啸南动手导致事态的进一步扩大。 第73章 但薛啸南听到这话突然像被点到什么忍不住尖叫起来的穴位,不顾警察的阻拦,突然上前,扒着阻拦他的手臂和肩膀,对沈榆大声呵斥。 “是!你也做了两个月,甚至做得比我还要细致,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多讨厌做这个工作,你多讨厌在这里呆着!你明明就不喜欢,那为什么不去做你想做的,你多委屈,明明就不屑跟我争,为什么还要来抢我的名额!” 薛啸南简直张牙舞爪,眼镜在乱中被碰掉了:“沈榆,你装什么装,我扪心自问我没有惹你!但是你为什么连你不想要的都从我手里抢走?!” 场面终于不受控制,薛啸南声音很大,发音也准确,并没有口音,可沈榆却花了非常非常多的时间,才将那些气急败坏的指责一个字一个字地听进脑子。 薛啸南说他不喜欢,他不知道这话有没有被别人听去后发散,因为太混乱了,几乎所有人都在忙着阻拦薛啸南朝他扑过来的身体。 两位警察一人一边抓着薛啸南的手臂将他按在地上,张文因对这样陌生的表弟感到有些害怕,慌张地往后退担心被误伤,林皎皱着眉头,揽着沈榆的肩膀,半个身子挡在他面前。 时值正午,窗开了一道缝,从那道罅隙中透进来自由的、好像过客般的光和风,以及什么都不在意的、永远存在的水分和氧气。 只有温遇旬看着他。 沈榆观察他时,他也在看他。 不加掩饰的、赤裸的、明晃晃却没有内容的纯粹目光,好像只是发呆时眼珠恰好移动到沈榆脸上,又懒得挪开。 于是才产生这场对视。 或许只有温遇旬才真的相信薛啸南说的“不喜欢”是真的,因为薛啸南现在看起来像个疯子,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非常了解沈榆,只当薛啸南因为太过功利罹患被害妄想症。 等薛啸南被警察押走调查,办公室内重新安静下来之后,沈榆才后知后觉、悲哀地意识到,他对这份工作的不忠诚,居然连自己都无法察觉。 林皎以为他一直不说话是被吓傻了,轻轻拍他的后背:“没事了,亲爱的,放松。” 温遇旬看了林皎一眼,好像对这个肉麻的称呼下意识有话想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忍住了。 现在人都出去了,办公室里就剩下温遇旬、林皎、沈榆三人。 过了一会儿,温遇旬突然说:“物业负责更换设备的人是薛啸南的伯伯,所以他知道这段时间监控停用。” 听他这么一说,林皎也想起来,物业的负责人好像确实叫个薛什么什么的。 “但你搞这么麻烦干什么,你不是一开始就没想查监控,直接查了小榆的电脑记录吗......” 温遇旬的眼刀又扫过来,眼底的红没褪,显得非常凶。 他确实从未怀疑过沈榆,那天晚上他们商讨对策时,林皎忧愁地说:“我觉得小榆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然而温遇旬居然很笃定:“他不会。” 面对林皎的疑问,温遇旬没解释为什么直接查了沈榆的电脑,而是说:“我是做给别人看。” “既然那人是薛啸南的伯伯,那他跟张文因应该也能攀得上关系。” 林皎恍然:“你是怀疑张文因......” 那那些薛啸南对沈榆的误解,大约也是张文因私下胡说,他妄图借刀杀人,即能泼温遇旬脏水,也能把为数不多的转正名额给到自己的表弟。 况且最近有个需要全所人投票的杰出工作者选拔,张文因正在到处拉票。 温遇旬重新低下头去看显微镜,居然矢口否认:“我可没说。” 妈的,狗一样。林皎快被他气死,怀疑温遇旬说一半藏一半就只是在借她的嘴解释给沈榆听。 “行了,不管是谁干的,屁股还是得我擦,烂摊子还是得我收拾,”林皎有点疲惫,此刻也没力气再跟温遇旬吵架,“小榆,你好好谢谢温教授,我先走了,你们聊。” 林皎这时候还不知道两人具体是兄弟关系,只知道他们有关系,拍拍沈榆的肩膀,像个没长脚的幽灵一样飘出去。 这下是真正的二人独处,沈榆站在原地没动。 “谢谢你。”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人听到。 温遇旬将显微镜下压的载玻片拿出来,说:“没事。” 沈榆沉默了几秒,说:“那我先不打扰你了。”他们现在一独处就尴尬,在家也是这样,他虽然不知道温遇旬是不是这样,反正他是有意地绕着对方走。 温遇旬没出声,沈榆当他默认,转身走到门口,右手按下金属制的门把手。 把手往下按的时候碰到了稍微坚硬的阻力,和他的心脏同样艰难地下沉。 薛啸南说他不喜欢,他确实没多少喜欢,但两个月的成果被一键删除,备份也未雨绸缪地惨遭清空,他觉得也没有那么无所谓。 这也就意味着沈榆的实习生涯存在两个月的被动空白,也意味着这段时间他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现在他能否转正还真的不好说。 “沈榆,等一下。” 温遇旬在背后把看起来很着急走的沈榆叫住。 不知是否由于沈榆心情太差,连背影都透出一股自暴自弃的颓唐,温遇旬的语气不再像往常一样冷淡,反而有点温和,等沈榆转过身来看他叫住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发现温遇旬的眼睛里也有自己的倒影了。 第74章 “回来,帮我个忙。”温遇旬说。 沈榆听话地挪过去,兴致还是不高,然后听温遇旬说:“这是‘华霄’月季,我最近在培育的品种,但没弄好,品质不高。” “恰好我这段时间眼睛很难受,”温遇旬这时倒大方地睁开眼,让沈榆肆无忌惮地看和观察。 “你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和我一起,参与培育。” 沈榆有些愣神,温遇旬又说:“记得写培育报告,交给我,我要看。” 而现在,温遇旬等沈榆回房后独自一人拉开了冰箱,从里面拿出蛋糕,搞得那两朵花不得消停。 他脑袋里闪回很多画面,有些事情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但眼前这两朵,花苞不大,颜色没有那种奶油一般的纯糯,花瓣也有些蔫。 要是沈榆当时交上来的作品是这样,在温遇旬这里是不合格的。 温遇旬看了一会儿,把蛋糕放回原位,关上了冰箱门。 更何况他记得,沈榆的培育报告也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没有交给他看。 他小心眼,对此耿耿于怀。 作者有话说: 嘿嘿 周五更 第44章 走马灯 温遇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摔下阿女山悬崖的,一切发生得太快,连痛苦都没怎么感觉到,他就失去意识了。 “怎么会这样的......” 耳朵接收到声音,但脑袋转不动,眼睛也睁不开,痛苦充斥在身体的每一处角落,挟持他的每一颗细胞。 他对四周的事物感知力都很低,除了来自身体内部自发的疼痛,全身上下没有被触碰的实感,好像飘在空中,过了很久,连自己是谁都没有想起。 但有人在一直说话,温遇旬努力去听。 “真的没有救了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这可怎么办......” 然后另一个人在不断、不断地道歉,好像除了道歉就说不出别的什么来了。 温遇旬听他道了一会儿歉,那人又问:“皎皎姐,沈哥呢?还没缴费回来吗,我觉得还是让他进来看看吧,毕竟是温教授的弟弟。” 接着是一道非常不耐烦的男声,在一屋泣泣哀哀中显得十分不和谐。 “不知道去哪儿了,沈榆那人我看就是个白眼狼。” 女声突然又大声起来:“别说这个了!你在这说风凉话说够了没有?” 温遇旬虽然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但这么久过去,他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完整的、熟悉的名字。 沈榆,他认识。 那人说是他的弟弟,应该是他的吧,但温遇旬感觉他大约是说错了,沈榆不是他弟弟。 沈榆是他爱人。 只是又听说,他的爱人没有进来看他,哪怕是他好像“真的没有救了”。 为什么不来呢,是有什么心事吗。 温遇旬理解不到了,他太累太痛,像溺水又忍不住挣扎的人,上浮过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又即将下沉。 再醒来时是在自己家里的床上,仍然浑身剧痛,让他产生自己在事故中侥幸存活却尚未痊愈的错觉。 温遇旬平日里没有醒了还赖床的习惯,可这天他整整在床上多躺了半个小时才勉强爬起来。 爬起来以后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他头晕眼花,站起来的一瞬间视物不能,眼前一片黑,又坐回去缓了五分钟才有所好转。 这时,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温遇旬这时候根本没办法思考,只能被动地进行行为反射,摸到手机,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温远的声音:“小旬,今晚和岑阿姨还有她家的弟弟一起吃饭。” 温遇旬深知自己性格沉闷,不爱说话,活了二十多年,失态的次数寥寥无几。 因为童年的不幸运,他习惯了做任何事都保持绝对的理智,以此来掩饰不愿意回想起的过去,以此来获得表面上的体面。 但发觉不对,温遇旬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清日期显示在四年前某一天的时候,差点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亡,只是意识迷失,流浪在回忆的梦里。 这天他记得,是他第一次以兄长的身份和沈榆一起吃晚饭,同席的还有沈榆的母亲,自己的父亲。 “小旬?在听吗?”温远的声音忽大忽小地出现,“还没睡醒?” 温遇旬强忍咽喉上不知所谓的疼痛,哑声回应:“在听,我知道了。” 刚挂下温远的电话,手机又发出一声短促的提示,这次是短信。 温遇旬盯着那个发件人“李盛”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摇摇晃晃想起,他发的【学长,今天的优秀毕业生致辞被延后至校庆的第五个环节,时间没有那么赶,还是和彩排的时候一样,您来了直接到礼堂后台找我就行。】是什么意思。 个把小时后,温遇旬面色无异,穿着正式地来到j大礼堂的后台,找到了同专业的学弟李盛,并镇定自若地与他遇见的每一个没有印象的人打招呼,有时候还能聊两句天,在上台之前,甚至和其他要发言的老师一起,夸赞了女主持人的裙子非常漂亮,在讲台顶端灯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 毕竟温遇旬是非常体面的人,就算是假装的。 然后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顶着一整个礼堂的人疑惑的眼神和讨论,先是进行了一场非常简短的演讲,随后又因为讲到一半看见了坐在台下的沈榆,演讲结束后就迫不及待地直接走到他的身边。 第75章 毕竟他真的没办法还记得四年前的一场校庆演讲的内容,也没办法忍住不去确定他爱的人是否也是真的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他的脑子可能在阿女山被摔坏了,这一刻,他居然十分十分地想问沈榆,为什么我都要死了,你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 但是这种问题问出来可能会被沈榆当成神经病,所以他没有问。看到沈榆手里拿着个插着一小块蛋糕的叉子,方想起来四年前的这一天,是沈榆的生日。 怪他忘了,脑子实在太乱。温遇旬在心里悄悄对沈榆说对不起,决定待会儿去找温远说一下,晚饭的时候也要订一个生日蛋糕,比他现在吃的这个不知道谁送的,要大好几倍。 沈榆的表情有点奇怪,拿着叉子愣住了,好像温遇旬真的像个鬼一样。 愣神太久的结果就是叉子也没拿稳,蛋糕掉到了大腿上,沈榆黑色的裤子被沾上一小块白色的奶油,幸好温遇旬眼疾手快帮他捡起来了,阻止了灾难的进一步扩大。 他不管不顾地坐在了沈榆旁边的空位上,因为心里实在太喜欢,第一次觉得失而复得原来是那么好那么好的词。 下午五点半温遇旬随着记忆站到了沈榆的必经之路上,沈榆出现的时候他正在刷手机,看各种资讯,从而完全确定了,现在就是四年前。 所以很多事情他因为经历过一遍后知道大致走向,比如岑漫摇又在饭桌上对沈榆提起要转专业的事宜。 温遇旬是世界上最清楚沈榆有多喜欢音乐的,眼看着沈榆的表情越来越失落,甚至有要就此低头,不再抗争的想法之后,他出言帮忙劝了岑漫摇一下。 “岑阿姨,我认为,还是不要勉强学自己不喜欢的专业。” “有热爱是好事,更何况,不敢保证人在被强迫以后会不会产生怠惰和排斥心理,甚至可能影响到做事的积极性和质量高低。” 沈榆看了他一眼,温遇旬觉得那应该是感激。 再给一次机会的意义就是为了遗憾的弥补,如果重活一次仍什么都不争取,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然而还没等他想个大概的弥补方式,这天深夜,他例行关心晚餐喝了酒的沈榆,端去一杯蜜水。 和专一的小孩子最喜欢的玩具被重新寻回一个道理,温遇旬总是忍不住去确认沈榆存在的真实性。 沈榆却在他心满意足即将离开之际,将他拉住了。 “哥哥,”听沈榆称呼他这个很怪,然后沈榆说,“这次你想要,我可以给。” 温遇旬的呼吸几乎是一瞬间就收紧,他对此诧异非常,沈榆的态度改变让他慌乱手脚。 沈榆分明是不怎么敢和他说话的,连看都不大敢,做了一个屋檐下相处不愉快的陌生人好几年,现在怎么有胆子献身? 然而沈榆一直抓着他,不让他走。 沈榆本来长得就好看,温遇旬完全知道,当时被他吸引,除了才华外,脸占了很大部分的原因。 他大约是有点困,脸很红,不那么有精神,看起来浑身发软,刚洗完澡,头发还半湿着,一滴水珠从发梢滑进胸前的领口中。 温遇旬想做那滴水珠。 于是他装作很凶,摔坏了一个杯子,很用力地与沈榆亲吻,结果性欲太强烈,最后是真的凶到把人做到手都抬不起来。 往后的一小段时间,温遇旬从一开始那种新奇的惊喜中抽离出来,理智复位,和沈榆之间的遗憾他不打算弥补,毕竟是对方先一脚把他踹开,他尊重沈榆的恐惧,尊重他没有办法接受和哥哥恋爱的事实。但很快,他发现沈榆好像突然对他另有所图。 沈榆突然变得对他殷勤至极,眼药水都想亲自给他滴。 又什么都不说,看向他的眼神每一次都欲言又止,温遇旬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终于,在沈榆问出“为什么留着我的琵琶弦”后大发雷霆。 他讨厌一切别有所图的接近,沈榆那些试图接近的人里面最明显的,但很神奇的是,温遇旬还是要更讨厌其他那些对他有所图谋的人,比如涨薪和选票,而对沈榆称不上一点讨厌。 温遇旬觉得沈榆在吊着他,大脑的保护机制促使他远离,于是他几乎天天加班,回家很晚,以此逃避和沈榆的见面。 然而非常可惜,在一次沈榆的醉酒后,他被不清醒的沈榆激发出本能,从而在车里进行了一场算是示弱的主动亲吻,幸好沈榆忘了,并不知道。 温遇旬还是没有办法控制地会对沈榆心软,并且永远心软。 所以就算沈榆还是做着他最讨厌的事——瞒而不报,温遇旬还是会一次次帮他,带他去音乐节,或是做他和岑漫摇中间人的缓冲,发现沈榆来接他会高兴,又或是看到沈榆哭就没有任何办法。 直到看到那两朵花,温遇旬平常心眼就处处留存,他回房间躺在床上,困意慢慢填满身体的过程中,想起一些平时忽略,却不知什么时候在他心里留下痕迹的细节。 前不久他们去接温玉菡来家里吃饭,温玉菡在饭桌上和大家聊天。 “我们班很多同学都说要在考试前去法源寺,求学习进步。” 温远问她什么时候去,她说:“怎么也得等到快要考试的时候,考前几天吧,不然我怕气运会被模拟考分光的。” 岑漫摇不信这些,笑着说:“小菡这么讲究呀,但是还是不要太寄托于烧香拜佛,最重要的是自己努力。” 第76章 “这些毕竟都是假的嘛,小菡这么厉害,不用这些也能考出好成绩。” 一直没参与讨论的沈榆这时却突然说:“也不一定是假的。” “你不是一直不信这个嘛?”岑漫摇知道的,沈榆只有在沈珏去世前去过一次寺庙,具体做了什么她并不清楚。 沈榆没什么信仰,相信事在人为,这是岑漫摇认为她教育的成功之处。 他神色认真,说着荒诞的话:“我觉得还是有可能的,世界上没办法用科学来解释的事情也有很多。” 温玉菡挺来劲儿的,她就喜欢看这种小说和电影:“比如呢?” 沈榆说:“比如时空穿梭,死而复生。” 语气笃定得宛如亲历。 岑漫摇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对温玉菡说:“小榆哥哥逗你玩儿呢,不过适当相信也是可以的,到时候让哥哥陪你一块儿去。” 沈榆没再争取些什么,而温遇旬彼时正忙着在饭桌上开小差发呆,闻言没太过脑,当下没什么过多的怀疑,只看了沈榆一眼。 作者有话说: 好长一章,可不可以用评论砸死我谢谢大家,喜欢大家的评论呜呜tt 第45章 下次见 体力的过度消耗和大脑的过度思考导致严重的精神疲劳,让温遇旬这一觉补到晚上八点。 由于周末两天连续加班的英勇事迹,人性化的高层给温遇旬批了两天工作日的假期。 中午的时候他醒过一次喝水,沈榆大约是上学去了,拖鞋整齐地摆在门口。 晚上他是被隔壁传来的琵琶声弄醒的。 或许也不是因为琵琶太吵闹,温遇旬睁眼的时候一曲琵琶正值尾声,中间的激昂已经过了,那时他都没听到,现在应该是自然醒。 温遇旬躺在床上眼睛没睁,一直到沈榆弹奏结束。 他的床和沈榆的书桌都贴着同一面墙的两侧,有些时候他睡得比沈榆早,从书房回来躺到床上,是能听到些动静的,但大多数时候听不到。 冬天屋里有暖气,温遇旬没开窗户,窗帘上浅浅淡淡地映着月亮的颜色。 “你听着觉得有什么不好么......”沈榆的声音,温遇旬把眼睛睁开了。 “你怎么总夸我......没......你帮了我好多,真的很感谢......” 温遇旬不是故意偷听,是沈榆声音没有刻意压着的话确实蛮明显,而且他在和别人说话,不排除房间里有别人的可能性,温遇旬作为一家之主更应该仔细聆听,防止一些麻烦的事情发生。 过了几秒,温遇旬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不用谢,所以下次可以亲自过来么?” “......在电话里说总归是没有面对面效果好。”成熟男性。 温遇旬皱起眉,起身掀开被子。 沈榆在晚上七点半给黎千序打了个语音电话。 然后黎千序说要指导他换弦的话开着视频会方便一些,沈榆觉得有道理,就打开了视频。 他这几天学校里的事情很多,没什么空再去琴行,那批新到的和雅银质这个月自然无缘,他从放弦的盒子里翻出根半新不旧的,打算装上后让黎千序听一听效果。 听得出黎千序一些很淡的失望,毕竟他上次信誓旦旦地答应人家下个月会去,结果还是爽约。 换完弦后,沈榆开着视频试弹一首,黎千序夸赞很好听,说他有所进步。 其实沈榆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练习,因此听到黎千序专业音乐人的直白夸赞未免感到有些脸热。 然后视频那头的黎千序很认真地盯着他看,问:“所以下次可以亲自过来么?” 无端品出一些委屈的滋味,沈榆被逗笑,点头说好。 温遇旬就是这个时候敲的门。 沈榆愣了愣,他刚到家的时候发现屋里的灯都是黑的,起先以为温遇旬不在,直到看到他房间的门又是关着。 这次他学乖,没像上次一样傻不拉几地给对方打电话才能确认存在,直接推门,手放在门把上,探了个头借着房间外一点点渗进的灯光往里看。 温遇旬侧躺着,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眼睛闭着,眉心舒展。 还熟睡着,没听到沈榆开门和关门的动静。 沈榆也没想到半个小时之后温遇旬就会来敲自己房间的门,他很快地和黎千序说了声“稍等”,然后走过去开门。 温遇旬站在门口,眉目不舒展了,脸上起床气过境的痕迹尤其明显。 “我吵醒你了吗?”沈榆问他。 温遇旬累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睡这么一觉,要是真被他弄醒,他良心不安。 虽然不是,温遇旬还是面无表情,对沈榆说:“嗯。” “......”沈榆自然认为温遇旬是兴师问罪,抬手把他往房间外推了推,想让他回去接着睡,“抱歉,那我小声一点。” 但这个动作在温遇旬眼里就是要把他推出去并且还要跟手机里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男人继续聊天,顿时冷着声音质问:“你们还要聊?” 沈榆没料到温遇旬听得很清楚,下意识想说不聊了,但想到黎千序还在,这样说或许不礼貌,于是一时间没发出声音来。 没等他说什么,身后开了扬声器的手机传来声音:“你那边有事么?那你先去忙吧,下次见。” 随后“咚”一声,黎千序主动把视频切了。 第77章 然而这边的对峙还在继续,温遇旬问他:“下次见?下次哪里见?” 沈榆心里腹诽有起床气的人不好对付,尤其是温遇旬就更不好对付,只好实话实说。 他细声细气的,好像有点害怕自己生气,温遇旬垂眼看着沈榆的脸和嘴唇,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他睡前想了很多,觉得要是沈榆是因为这种科学无法解释的原因从而瞒着他,那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毕竟温遇旬不知道沈榆同样是局内人之前也担心过,要是把这种消息透露给他,沈榆会不会被吓到。 但沈榆不知道,他要是当时一意孤行,破罐子破摔地将缘由告诉温遇旬,事情应该会变得很不一样。 至少不用再有如此多辗转反侧的夜晚,他们在为对方挂心而睡不好觉。 但沈榆要去琴行见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温遇旬对此还是表示不放心,但没有说出来,面上还是保持冷硬:“你下次要去找他,提前和我说。” 沈榆觉得温遇旬是吃醋了,而且他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发生了一些细微的转变,他能感受到,但具体说不出来。 总的来说,他对自己这种明显的占有表达是清晰了很多,没像以往那样什么都不让沈榆知道,也没那么让他无从下手,仿佛虚假的面具撕开一个宣泄情绪的裂缝,让沈榆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应对。 “怎么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哥哥。”沈榆笑着说。 “我是担心弟弟的安全,”温遇旬说,“别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玩。” 虽然黎千序不是不三不四的人,沈榆向他解释:“他人还可以的,很热心,你做什么反应这么大,我又不是什么人,谁都要对我有想法。” 温遇旬平直地看着他:“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对你热心?” 他的嘴角很直,下颚线紧绷,体现出显而易见的不开心。 沈榆看不得温遇旬这样,还是退了一步,当作哄他:“好好好,我小心一点,下次要去之前告诉你。” 转而他又想起另一件事,他对温遇旬的关心简直是下意识,问道:“我平时会吵到你吗,需不需要我小声一点,或是搬到其他的房间——” “不用。”温遇旬本来松了的眉心又蜷起来,让沈榆感觉他刚刚的提议非常差劲。 “不怎么听得到,你该怎样就怎样。” “好的。”不知道真的假的,但沈榆决定阳奉阴违,毕竟打扰他休息实在不是好事。 不过温遇旬的话大部分还是要听,沈榆尽量顺着他,于是过了大半个月,在他要去琴行的前一天晚上,他在饭桌上主动地对温遇旬说了这件事。 第二天是周六,温遇旬不知道要不要加班,但沈榆还没来得及问,温遇旬就头也不抬,对他说:“可以,明天我陪你去。” 作者有话说: 怎么感觉小温娇娇的... 第46章 要管的 快得沈榆都怀疑他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温遇旬吃饭也在看手机里的资料,习惯非常不好。 “你这周末不用加班?” 沈榆也发现了,好像就是从上次过生日开始,温遇旬加班的次数一下子变得很少,晚饭也常常回家吃了。 果然,温遇旬否认道:“不用。” 第二天一早,沈榆觉得开一部劳斯莱斯就去个琴行换弦实在有点太小题大做,但温遇旬坚持,于是还是上了车。 西城区的道路大多不宽,琴行这片又偏僻安宁,劳斯莱斯的引擎嘶吼着开进去停在路边显得像怪兽闯入平静村庄。 知道沈榆要来,黎千序备好了茶水,沈榆给他发消息说到了,他出去一看,居然从劳斯莱斯的副驾走下来。 他对沈榆家庭的了解不多,知道有个哥哥,和现在一起生活的父亲同样不是亲生,母亲是。 刚才他在屋里也听到跑车的声音了,只是没想到沈榆和那种噪音有关系。 沈榆不会开车,没有驾照,司机也稍微懂得一点礼貌,没有将车直挺挺堵在琴行门口,停在两间店铺中间,距离黎千序现在看过去的位置有个五十米左右。 黎千序看到沈榆下了车,但驾驶位边的车门没有开,沈榆下车后没关门,扶着车门边又转回身,微微弯腰,朝着车里说着什么。 太远听不清,但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沈榆翘着一点弧度的嘴角,眼里也有笑意。 过了一会儿,驾驶室那侧的车门也拉开了,走下来一个很高的男人,气质出众,面皮绝佳。 长大衣直筒靴细框眼镜,脸上不做表情,处处透出精致的不好相与。 黎千序惊讶于司机居然看起来这么讲究,就看到沈榆和绕过车头走到身边的男人并肩,朝他走过来。 车子停好后,沈榆拉开车门下车,温遇旬没动。 “你不下来?”沈榆扒着车门问他。 温遇旬说:“你要和你的朋友见面,我去做什么?” 执意要跟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虽然不知道温遇旬是不是真把自己放在司机的位置上,但要是沈榆今天真把人留在车上自己过去,恐怕会出问题。温遇旬那天看到他们打电话就已经很不高兴了。 “你跟我一起吧,”沈榆说,“不然一个人待着,车上又很冷,这么可怜。” 温遇旬看着沈榆没说话,眼珠隔在镜片后,眸色深深。 第78章 沈榆朝他笑了笑,语气诚恳:“哥哥,陪我去吧。” 温遇旬这才动了。 看到黎千序等在门口,沈榆远远就朝他挥了挥手。 等双方面对面到可以停下来说话的距离,黎千序先开口,对着沈榆,没有管温遇旬,向他伸手:“琴给我吧。” 他为人自然是非常熨帖,沈榆以往都是照顾别人,却在黎千序这里受尽照顾,把身后的琴盒递给他。 “这是我哥哥,”沈榆介绍,又对温遇旬说,“这是我朋友。” 黎千序并不太热络,很轻地点了下头就转身往回走,温遇旬站在原地看,觉察不出一丝沈榆对他热心的评价是从何而来。 黎千序又从厨房拿了一只茶杯,白毫银针出壶时还滚烫。 白茶相对更苦,沈榆偏过头看温遇旬,原以为他喝不惯,但温遇旬端起茶杯抿一口表情都没变,然后再抿了一口。 黎千序说不急换弦,要沈榆安心喝完一杯暖暖身子再做别的。 沈榆没让他等太久,三个人围在一块喝茶的场面多少有点尴尬,沈榆插在两个人中间,只觉气氛诡谲。 一盏终了,黎千序要带沈榆去另一个房间,温遇旬坐着没动,说:“你们去吧,弄好了叫我就行。” 黎千序看了沈榆几秒,沈榆就笑着说:“他没事,不用管他。” 熟稔得有多亲昵才能说出来这话。 就一根四弦,黎千序动作却全然没有上次简练迅速,原因是他说冬天冻手,指甲发绀,关节失灵。 “上次我给你拨视频的时候叫你的人是他吧?”黎千序低着头,手上的活计不影响嘴巴说话。 沈榆说“是”,黎千序就低声说:“那你哥管你还挺严。” “我觉得还好。”沈榆说着又笑起来,黎千序不知道沈榆在笑什么,只是心里那面阴暗的鼓又开始敲。 “不是说没有血缘关系吗,也管这么多啊。” 沈榆没反驳,但也不说话了,笑容淡了点,黎千序看过来,和他聊一些别的话题,他又能很温和得如出一辙,对答如流没有一点破绽。 “弦乐器都要定期清理,”黎千序到门口送别二人,“不要犯懒,练习结束就要擦。” 温遇旬已经站在门外,琴包背到了他身上,朝着沈榆的方向半侧着身子在等他,他被晾在茶桌边看了一个小时的新闻简讯,且哪怕黎千序絮絮叨叨地又和沈榆说了许多他早已知道的注意事项,都没有不耐烦,安静的像冬天里壁炉燃烧的归处。 沈榆和黎千序最后道别,温遇旬提前把视线收了回来,又往车的方向走了两步,听沈榆的脚步声等他追上来。 “所以下个月还要来这里?”温遇旬听到一点他们在门口说的话。 沈榆点头:“是要定期护理的。” 温遇旬拿不准下次他还能不能有空,要不要加班,于是就沉默了,脚步快了点。 又听沈榆“哧”一声在身边笑起来,拽了拽他的衣角。 “不高兴了呀?” 温遇旬不愿意直接承认,但还是说:“不用管我,你说的。” “要管要管,”沈榆追过来,下巴碰到温遇旬的肩,不经意地蹭到两下,“我请你吃饭?” 温遇旬下了沈榆给他的台阶,还是他开车,上车先开了暖风,沈榆在副驾驶帮他调导航。 车子途径一间店铺的时候沈榆突然说:“就是这家店,我给你……我来定做胸针。” 温遇旬从前开车一向不收着速度,但这次微微松了下油门,分神瞥了一眼沈榆往窗外指的方向:“哪里?” 沈榆坐回来,正了正安全带,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你开过了。” 温遇旬就没再说话。 沈榆请客的这顿饭终究是没能好好吃,他找了一家宁以桥给他推荐过的西餐厅,据说在手机软件上评分很高,点了牛排焗饭和鸡肉沙拉,牛排刚上来,他咬了一口配菜的小番茄,微酸的汁水才在口腔里滚了一圈还没咽下去,电话就响了。 “小榆,我是卫如飞。”电话那头的人说,背景音嘈杂,沈榆隐隐听到医院急诊叫号的广播,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猜测。 “白老师这边出了点状况,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趟?” 作者有话说: 你说公主请下车 第47章 你会不会来看我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内科在七楼,急诊在后一栋。 沈榆很久不来医院,上次还是温遇旬出事的时候,也是这家医院,沈榆以为没事了,但没想到身体反应诚实,踏进门,闻到场所特定气味的那一刻,如同不好的回忆扑面,他还是有些发怵。 卫如飞是白小岩乐队的经纪人,沈榆和温遇旬乘电梯到七楼,门一开,他就迎上来。 “麻烦你实在抱歉,小榆。”卫如飞愁容满面,“我两个小时以后要陪乐队到外地演出,白老师这次发病急,我们也是刚来,什么手续都没办,他双亲……早就去世了,实在没人能联系,他说能一个人住院,我又不放心。” “没事。”沈榆表示理解,转而问起白小岩现在的情况。 卫如飞叹了口气:“还是胃的老毛病,本就就忙,东西吃得很少,最近这段时间不知道又怎么了,酒和烟都开始乱碰。” 卫如飞带沈榆到一个单人病房的门口,对他说:“你们进去吧,我没时间了,要去赶飞机。” 第79章 说着便走了,留下一句“有事随时联系“。 沈榆回头看温遇旬,那人午饭没吃成,又彻头彻尾地当了回司机,陪着沈榆上七楼,倒没有一点不耐烦。 “你想进去么,”沈榆很周到地给出建议,“要是不想去就先回家吧。” 温遇旬说不用,低沉得很厚重的嗓音,无端让沈榆在这样的地方体会到一点安定。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去,白小岩半躺着,见了沈榆,面带歉意地打招呼,看到温遇旬又愣了愣。 沈榆没有要解释为什么和前男友一起出现的打算,也不知道怎么说,就干脆不提。 然而温遇旬说不用回家,实际上也没在病房待多久,陪沈榆坐了一会儿就站起来,说去帮忙办住院手续和缴纳医药费。 他要帮忙,白小岩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首先是因为不熟,虽然他现在手背上扎着针也没法动弹,但还是不好意思麻烦;其次就是觉得让温遇旬干活未免违和。 他看着就是那种需要被人伺候的,和沈榆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需要被沈榆哄的样子。 但沈榆把挣扎着想坐起来的白小岩按回去:“没关系,让他去吧。” 这下病房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有一小段时间的沉默,再开口时,沈榆看着白小岩的眼睛,问他:“白哥,这次又是干什么?” 白小岩很久不沾烟酒,要是没有什么太刺激到他的事,不至于这么没有自制力。 他倒很坦荡,眼睛盯着天花板:“为情所困呗。” “段绍怀还有来找你?” 有,怎么没有,天天给他打电话,每隔一个小时给他打一次,他不接,他换号码,但不清楚原因就是很快能被段绍怀再找到,再打过来。 沈榆皱了皱眉,觉得段绍怀过于偏激,担心白小岩的安全问题。 “他除了骚扰电话倒是也没有对我做什么,”白小岩叹了口气,”有空了就等下班时间在公司楼下等我,我不理他,不让他跟着,他就不跟着,好像每天就是看我一眼。” 而电话,只要白小岩接了的,说过一句话,哪怕是“滚”、“别来烦我”之类,段绍怀听过白小岩的声音以后便会一天都消停。 沈榆还是不甚放心,正和白小岩商量着,以后要适当做一些安全措施,下班的时候找同事一起,尽量不要落单,实在不行,学习那些无可奈何的女孩子一样,在包里随身放点防身道具。 白小岩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反正是一直附和着沈榆说的方法,但无外乎都是“也可以”、“有道理”,看起来却神游天外,不在状态。 沈榆说了一会儿,感觉这人一时半刻没法好好集中注意力,便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床头给白小岩倒水。 这时,他放在床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沈榆把热水递给白小岩再拿起来看,发现温遇旬给他发了消息。 【手续办好了,我先不回去了,药让护士拿上去,我在车里等你。】 沈榆感觉到温遇旬走进医院以后话就变得很少,也不像平时一样找他的麻烦,便猜测有一些别的不好言说的原因,毕竟很多人都不喜欢医院。 他把手机收好,刚想走回床边,病房门却直接从外被推开了。 前不久护士才刚给白小岩扎上针,输液袋还没降下去几毫升液体,听到门口的动静,沈榆和白小岩都顿了顿,然后一齐回头看到段绍怀出现在门后的半张脸。 他和送药的护士一起出现,护士进来把药拿给沈榆,就先走了。 不过段绍怀未经允许开门之后倒是没有未经允许进门,手里提着水果和一些补品,站在门口显得有些呆愣。 沈榆率先反应过来,有些戒备,还未开口,白小岩就在他身后平静地问:“你查我啊?” 段绍怀一见白小岩就没有那么精明的欠揍劲儿,但穿着厚羽绒外套站在门口手上拎满纸袋子还不敢进来的样子显得笨笨的。 话也站在门口说:“没有……对不起,就是听说你在排练室疼晕过去的时候有点着急。” 白小岩又问:“谁告诉你的,杨慨是不是?” 杨慨是他们乐队的小号,只有他和段绍怀加了微信。 段绍怀点头说是,白小岩就很没有办法地笑了声,但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怪罪:“吃里爬外的东西。” 白小岩坐在床上,段绍怀呆在门口,沈榆站在他们中间。 过了几秒,白小岩才对段绍怀说:“你进来吧。” 闻言段绍怀便很听话地进来了,但没敢坐,只得把东西放好以后站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白小岩。 “我能来照顾你吗,”段绍怀问,“我真的不干什么。” 没想到白小岩这次倒很爽快,对沈榆说:“小榆,你还有别的事就先走吧,这种累人的事情就该交给混账来做。” “……”沈榆怔了一秒,“我不太放心。” “没事,我也有些事情要和他单独聊聊,”白小岩安抚地对他笑,但不是那种能给人商量余地的笑容,“我现在就和如飞说一声。” 十五分钟后,温遇旬在楼下停车场等到了沈榆。 “段绍怀?”温遇旬听沈榆说了后来在病房发生的事,挑眉,“他疯了?” 他也没有见过这个混账什么时候在哪个人身上花了超过一个星期的耐心,惊讶之余还有点嘲笑的意味。 第80章 沈榆也觉得很古怪,他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很复杂,可是当局者迷,白小岩对于他和温遇旬之间的关系,也同样觉得难以纠察。 温遇旬没有立马开车,转身从后座拿了一个袋子,是刚才从餐厅打包的午饭。 “现在要不要吃?”温遇旬问他。 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分,沈榆早上起得比温遇旬晚半个钟头,又不愿意听他的后延一些和黎千序见面的时间,因此早饭就咬了两口,在温遇旬不赞同的目光中走出家门。 此时是真的有点饿,沈榆胡乱地点点头,又无用地担心,在劳斯莱斯里面吃午饭会不会弄得味道很大,或者把车弄脏。 不过温遇旬看起来没那么多想法,见沈榆点头,就动作流畅地替沈榆打开了纸袋,将牛排焗饭和沙拉全部拿出来,打开后递给沈榆,是三份全部给他吃的意思。 原本饭是温遇旬的,沙拉也是他们一起吃的,沈榆看了他一眼,说:“我吃不了那么多,饭本来就是你的。” “你早上吃那么少。”温遇旬反驳。 理所当然得好像所有没吃早饭的人在中午都能啃下一头大象,不过他还是从沈榆大腿上把焗饭拿了回去,慢慢地吃起来。 吃饭的时候沈榆跟温遇旬要了白小岩的医院账单,看了看上面的药品名称,评价了一番白小岩的胃病,温遇旬光听不说话,沉默得让沈榆想起另一件想要问他的事。 “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医院?” 温遇旬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有些慢,隔了几秒才说:“是有一点,小时候经常生病,总要来打针。” 沈榆觉得可以理解,打算多关心一下,就听温遇旬问他:“沈榆,如果有一天我也生了很严重的病,你会不会来医院看我?”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快复合了 第48章 我们现在就走 沈榆无知无觉,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什么生了很严重的病,”他眉心不自觉蹙起来,现在有些相信这种虚无的东西,觉得很不吉利,“呸呸呸,你不要乱说。” 沈榆极少极少摆脸色,面对别人好像永远在笑,永远礼貌,可是在温遇旬面前会哭,还会因为他随口一说的话生气上脸。 一生气鼻头就要红,呼吸变快,拧眉看温遇旬的表情仿佛他犯了什么弥天大错。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温遇旬觉得沈榆这样有点可爱,也没有不开心。 沈榆好像很忌讳他提到这个,温遇旬便颇为温和地打断他的抓狂:“只是假设,况且人都有生老病死。” “换一种说法,我死前,你会不会来看我?” 沈榆还没反应过来,脑袋里先涌入了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他思考的时间太久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认为温遇旬应该只是结合白小岩的事情想到小时候。 然而温遇旬又问了一遍:“沈榆,会不会?” 语气随意地仿佛在聊手里的饭好不好吃,而不是生死,打消了一点沈榆不安定的顾虑,小声说:“当然会,为什么不会,但是说不定我比你先走。” 温遇旬听后很快地就说“好”,不过沈榆觉得他没有太相信。 这天过后,沈榆会在周末或工作日学业没有那么忙碌的时候到医院看一看白小岩,只不过基本上每次去都能碰上段绍怀。 端茶倒水,喂药跑腿都非常勤快,床头上永远堆满水果,人看着也老实了很多,没再油嘴滑舌地对沈榆提出一些不切实际又很阴暗的建议,不知道是不是温遇旬说的那样,突然疯了。 因为白小岩的病情比较严重,且天晟娱乐高层也听说了这件事,觉得问题很大,认为病根不除则后患无穷,给白小岩批了很久的假期,要他好好养病,没有痊愈之前不允许工作,并规定他今后没有允许不得随意抽烟喝酒。 白小岩办理出院手续的那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 沈榆一早就到医院帮忙收拾东西,段绍怀身上背着来自香港本家的诏令,前一晚无可奈何地乘机赶了过去。 “这段时间太麻烦你了。”白小岩有些抱歉,觉得沈榆太辛苦,这几天折腾看着人都瘦了。 他还是客客气气的一副样子,迄今为止,沈榆都没办法想象白小岩要真对段绍怀发火那得有多吓人。 沈榆帮白小岩把最后一袋衣服放入出租车后备箱:“白哥,和我不用这么客气的。” 他送白小岩上车,临走时白小岩降下车窗,对他笑。 “新年快乐,明年见。” 沈榆也笑,也祝他新年快乐。 此时早上九点出头,送走白小岩后,又过了五分钟,沈榆自己叫的出租车也到了。 温遇旬今天有一场地址在植培所的学术交流会要参加,参加完交流会后还要赶去祖宅那里和温岭常一起跨年,沈榆已经算是家里的一员,被要求同去。 沈榆现在是要去找温遇旬的,他拿出追人的架势,上次温遇旬和他说到这个安排的时候,因为想和温遇旬一起回祖宅,沈榆便问自己能不能进交流会现场,要是不让进也行,他随便找个地方等。 温遇旬看起来有点无奈,对沈榆说:“不用这样,我去说一声就好。” “是吗,”沈榆不太放心,“可是我进去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没那么正式,很多人会带着家属一起,我给你在台下找个座位。” 第81章 他和温遇旬有一段时间不见了,一个在期末备考,另一个前不久到外地考察昨天才回首都,手机消息倒是一直有发,虽然不多,但沈榆现在给温遇旬发微信他也不会不回。 沈榆到得比大多数人早,出租车停在植培所门口,看着温遇旬发给他的具体地址晕头转向。 他从前也只来过一两次,凭借残存的记忆找到入场口的时候,沈榆本想自己直接进去找到温遇旬给他预留的座位坐下,就不用惊动大忙人准备交流演讲。但等他一排排找到自己的座位,温遇旬已经坐在自己座位旁的位置上,翘着腿,姿势松弛。 温遇旬远远就看见他,穿着裁剪完美的黑色西服,驳领别了一颗精致的宝石胸花,是每个上台发言的人都有的。等他走近,微微坐直了些。 “不是给我发消息说早就到了吗,”温遇旬问,“怎么现在才来。” 沈榆方向感确实不好,摊了摊手:“找不到路。” 温遇旬很快说“找不到路你不会给我打电话吗”,像早打好了腹稿似的,又说:“也不发消息,不知道当时找我要微信是做什么用的。” 沈榆被他说得愣了愣,不大明白这一通骂挨的原因,但在他面前反省已经成为下意识的反应。 “下次会给你打,也会给你发消息。” 礼堂很大,来的人也很多,讲台上坐了一排学者,四年前的温遇旬资历尚浅但已经做出一些实绩,因此被安排在最旁边的位置。 沈榆一眼看过去,有不少认识的人,比如脾气不错但是工作上待人严厉的院长,也有身材尚未走形的主任,再比如依旧是单身的林皎。 温遇旬发言的时间在上半场,沈榆听了一会儿以后就没再听下去,承认自己有些被皮囊所迷惑,一直盯着温遇旬的脸,而脑袋里什么都没再想。 中场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温遇旬和林皎一起下了讲台,朝着沈榆这边走过来。 林泉被托付在沈榆旁边的位置上,对温遇旬说:“叔叔,漂亮哥哥看你看得最认真,你讲话的时候他都看着你不动的,姐姐说话的时候他就在刷手机。” 周围还有不少同事,听到都笑了,沈榆面红耳赤,语焉不详地糊弄周遭起哄时又看到温遇旬也稍微提了提嘴角。 “是吗,”温遇旬问他,“有这么认真,以后真的不考虑来植培所工作?” 沈榆顿了顿,总感觉温遇旬这话问得怪怪的,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温遇旬就又说:“随便说的,知道你不喜欢。” 像路过街上的流浪猫,顺手故意逆着摸一摸毛,再趁猫还没反应过来要不高兴之前安抚地挠一挠下巴。 一群人围着温遇旬和林皎说话,或许是交流会的学术氛围太浓厚,经过上半场的发言大家脑子都有些发木,此时休息时间,不愿意再过多地讨论那些需要动脑筋的话题,说的大多是一些揶揄的玩笑。 温遇旬虽然时刻保持一副不好接近的模样,但并非专门针对谁,就这张脸,足够很多人迎难而上地去亲近。 接触多了也能发现他并不是那么冷淡的性子,有时候不说话其实只是因为懒得说。 他们拉着温遇旬谈论的这些话题,有些温遇旬会回应两句简短的,听的时间更多。休息时间剩十分钟,一位同事说起跨年夜将至,交流会结束他还要赶最近一班动车票回家。 这时,温遇旬提前开了静音的手机在他手上亮了起来。 温遇旬低头看了一眼,眉心便很细微地皱了一下,抬头道:“你们先聊,我接个电话。”就拿着手机走出了礼堂大门。 起先沈榆没有太在意,但直到下半场开始,台上一位老教授开始发表观点,温遇旬都还没回来 台上最旁边的位置空荡荡,沈榆的心也空荡荡,手在胸口上放放都能感受到跳动的空腔音。 旁边有同事看到了温遇旬开场之前和沈榆在聊天,看到温遇旬这么久没回来也很疑惑,靠近沈榆小声地问他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沈榆说,这时候想打电话,又觉得不太好。 沈榆将林泉托付给同事,自己一个人悄悄从温遇旬适才出去的地方亦步亦趋。 距礼堂后门五十米是洗手间,沈榆走近就听到水声混着人声,听不大清,礼貌提醒他该回避,但直觉促使他提脚靠近。 “她现在去边度(到哪里)?”沈榆认出是温遇旬的声音,“有同你讲吗?” “……我知道不是你透露给她,不用跟我道歉,你告诉她我现在就走,让她不要到这里来。” 接着只剩水声,是很浪费的放法,沈榆走进去,看到温遇旬宽阔的肩线,稍佝偻的背脊。 温遇旬右手撑在洗手池边缘,另一只手接了一掌心水往脸上泼,抬起头时沈榆便从镜子里看到那人脸上很少出现的戾气。 “你怎么过来了。”温遇旬关上水龙头,但没转身,看着镜子里的沈榆。 现在解释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未免牵强,但温遇旬打电话时说的粤语,沈榆猜一半,另一半没猜出来还是听不懂。 所幸温遇旬没和他计较,转过身。 “刚好我也要回去找你。” 沈榆顺着他的话,问他怎么了,但温遇旬当下没说,只告诉他:“我们现在就走。” 第49章 她是疯子 温遇旬没告诉沈榆的事很多,但这件事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第82章 他知道就算告诉沈榆,这人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并对他的决定给予完全支持。 其中包括什么都不说选择隐瞒,以及让他跟着上了自己的车。 插入车钥匙的时候温遇旬想,其实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不让沈榆跟着,因为梁淑婷的人已经在路上,半路截车有不小的可能性。 她完全做得出来。 沈榆有时候太听话太乖巧,让温遇旬觉得自己很混蛋,是在欺负人。 想了想不把人放在身边他也不放心,迈巴赫高速蹿了出去。 上了回祖宅的高速后沈榆仍没说话,很专注地看窗外,心里大概有疑惑,自己一个人思考得很认真。 他不问,温遇旬只好主动说。 “我母亲来找我。” “嗯?”沈榆转回来,视线落到温遇旬有些用力握着方向盘从而暴起青筋和血管的手背。 “我应该没跟你说过,梁淑婷是个疯子。”温遇旬陈述道,“是真的有精神病的那种疯子。” 温远和她离婚的根本原因,温遇旬不知道梁淑婷现在的丈夫吴家豪知不知道。 梁淑婷现在已经嫁入加多利山顶,做了富豪吴家豪的三房姨太。 可惜是不能再产子,大约就是因为这个才在吴宅受了委屈,嫁入吴家的这几年,就一直没停止过与温遇旬的联系。 起先的电话温遇旬还会接,但不可能满足梁淑婷不经过大脑思考出来的要求,终于受不了一次一次电话骚扰,换了号,又与温远商量,温家发力,压得梁淑婷多年寻子无果。 梁淑婷走投无路,便只好求温遇旬年少时的好玩伴段绍怀要联系方式。 段绍怀对朋友还是仗义居多,自然不可能给,但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在本家帮着父母收拾跨年的食材,梁淑婷的电话突然又打了进来。 准没好事,段绍怀不打算接,但梁淑婷坚持,他不接就一直打。 父母侧目,以为是他新的露水情缘,段绍怀只好接。 “阿怀,”上世纪末的歌姬叫得段绍怀起鸡皮疙瘩,“我现在到首都了,他现在在工作的地方没错吧?” “段绍怀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说的就是这个事。”温遇旬说着,余光悄悄观察沈榆的表情。 “我不想她找到我工作的地方去,所以先带你回去,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沈榆手指蜷着放在腿上,表情镇定,看着温遇旬,过两秒钟眨一下。 看起来对温遇旬完全信任,就算刚才他稍微提到了一下梁淑婷曾经做出的疯狂举动会真的伤到人,并和他分析了她半途追上来的可能。 沈榆静了静,说:“上次和你上。/床的时候,我摸到了。” “什么?”温遇旬一下没懂。 “你背上的疤。”他直觉这疤与梁淑婷有关。 温遇旬背上有道很长的疤,不知道怎么来的,是沈榆在抱他的时候摸到的。 然而温遇旬那块疤痕似乎很敏感,和背上垒块分明的肌肉相比摸着更柔软,沈榆没看到,但想象出来大概是只剩薄薄的、皱巴巴的一层皮包着肉。 说不清为什么,但沈榆觉得温遇旬这样的少爷,要说受了什么严重到留下那么长一道疤的伤,应该曾经历过一场重大的意外。 梁淑婷是温遇旬童年最大的、最不稳定的意外。 温遇旬没什么情绪地承认:“是她在我小时候拿烧红的火柴划的。” 究其原因也没有别的:“她当时喝太多了,我去扶她,她以为我要和酒吧里的那些男人一样轻薄她。” 沈榆觉得荒唐过头:“……你当时几岁?” “十岁,”温遇旬从小身量就高过其他同龄人,虽然存在一定认错人的可能性,温遇旬可怜她,但还是说,“我说了,她是疯子。” 温遇旬笑了一下,沈榆觉得他并不开心,像自我嘲笑,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紧绷的、冰凉的手背。 发现被跟车是在半路,沈榆是一直看着后视镜发现有辆白色帕加尼不远不近跟着。 窗外阳光很好,就算冬天没什么温度,但明媚满得从车窗外挤进来,光照到温遇旬肩上,驳领处的胸花反光是再添的一把火,让整个车厢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无所遁形。 “后面那个……”沈榆觉得自己疑神疑鬼,猜测的话只敢说一半。 温遇旬食指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我知道,是她。” 在高速上贸然停车是不理智的行为,温遇旬知道梁淑婷既然已经找到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他自己一个人倒是无所谓,但现在沈榆也在,于是车速适中,算是默认了这场光明正大的跟踪。 温遇旬没联系别人,但也不可能就这样让梁淑婷跟去温家祖宅,下高速后正思忖要怎么解决,后头的帕加尼就突然一个猛冲加速,车身从迈巴赫的后视镜擦过去,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这是一场紧急的逼停,温遇旬如她所愿猛踩刹车,脸色很难看。 所幸祖宅不在市区,这块仍是偏僻,车停在路边打了双闪,过不多时,帕加尼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温遇旬面熟,那次梁淑婷给他在背上划了长长一道口子的时候是他送温遇旬去医院,也看到过他深夜独自进梁淑婷的卧室。 在香港半山大平层的孤独夜景中,温遇旬经常见到这个男人,却一直不清楚他和梁淑婷具体是什么关系。 第83章 没有所谓叙旧,那男人只是敲了敲温遇旬的车窗,待到窗降下来看到全脸,他就向后头看了一眼。 帕加尼的另一侧车门再度打开,然后沈榆见到了活在别人口中传奇的梁淑婷。 他从前也从一些媒体上得知梁淑婷的近况,听到和看到世人为她标榜各式标签,但第一眼确实认为梁淑婷是美丽的。 明星用得起一片几百上千块的面膜,不是白用,梁淑婷保养得确实好,不怪吴家豪头发花白,两房姨太五个儿女承欢膝下仍要把梁淑婷娶进门。 “bb,”梁淑婷隔着车门微微弯腰,对着温遇旬说话,“妈咪好想你。” 梁淑婷太好认,就算保养好脸上还是多出几道眼纹,两人实际多年不见,上次见面还是温遇旬很久之前去香港参加调研会,抽空和梁淑婷吃了一顿沉默的饭。 温遇旬不吃她这一套:“什么事?” 梁淑婷说他很凶,和以前一样,看到妈咪就冷着张脸,让她很受挫。 她涂了淡粉色指甲的手放在车窗沿上,边说话边伸进车里,想搭上温遇旬的肩膀。温遇旬满脸冷静,但听到梁淑婷胡说八道突然猛踩油门,往前开出五米又一个急刹,让她还没伸进来的手撞在车窗上敲出好响的一下。 沈榆也吓了一跳,推背感太强,下意识抓了下安全带,手心勒出一道红痕。 温遇旬侧目看见了,在梁淑婷怒气冲冲地追上来之前,自己先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梁淑婷其实早就看到沈榆了,生气是生气,但好奇也是真好奇,问迎面向她走过来的儿子,副驾驶坐着的是谁。 温遇旬不想和她提到沈榆,只是没说话,梁淑婷就自己猜。 她从前做温远的妻子时也是要在跨年夜前一晚跟着温远回祖宅,这人现在坐在副驾驶上明显就是和温遇旬一个目的地。 她不知道亲生儿子的性取向:“你爸爸和现在的老婆又生了一个孩子?” 或许关注点也根本不在沈榆身上:“是做什么的?长得漂不漂亮?” 这些就是沈榆听到的所有,因为后面温遇旬和梁淑婷走远了,他一个人坐在车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个人的背影变成小点,这时沈榆的手机“叮”地弹出一条消息,温遇旬给他发【等我一会儿,很快。】 沈榆盯着消息看很久,然后发【好的。】 温遇旬就没有再回。 第50章 其实命运就像大厦 吴家豪快死了。 据说是患肺癌,想来快七十岁的人,大病小病一直不断的,梁淑婷嫁过去的理由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好理解。 但吴家豪那两个姨太怎么会让一个半路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梁淑婷分割财产。 吴家豪活着的时候也就罢了,梁淑婷貌美,也相对年轻,吴家豪花一点小钱满足梁淑婷的物质需求无伤大雅,不过那些不动产和股票怎么可能真的让她拿到。 她们不必说,吴家豪那几个子女都不够分要吵起来。 于是梁淑婷第一时间就想到温遇旬,他背靠温家,怎么说也是手握部分股份,要是她的儿子现在能帮她,又有大陆企业的支持,吴家豪也不敢看轻她半分。 温遇旬皱眉,将她搭上自己臂弯的手拂开,直言道:“不可能。” 梁淑婷便装作哀伤:“宝宝,你是不是还在为小时候的事情怪我?” 她也知道温遇旬小时候和孤儿没什么两样,自己从未给过他真实的母爱,现在血缘居然还能作为要挟的筹码并不好看,但没办法,吴宅不是那么好混的,她要是没点手段,头上那两个一直看不惯她的女人估计吃她不吐骨头。 “我没怪你。”这是实话,性格使然,温遇旬只会觉得自己不幸运,但不会怪罪梁淑婷。 “你就有!”梁淑婷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你就是有怪我,不然为什么不愿意帮我?” “宝宝,妈妈求你,不然我真的活不下去要死掉的。你和我回香港吧,然后把你爷爷公司那边打点一下。” 梁淑婷就是可以一秒钟一个样,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温遇旬早适应了,没和吴家豪谈恋爱之前她快活着呢,有些要求无非是要钱之类,平时根本不会联系,温遇旬也都给她了。 彻底断联是在吴家豪患病之后。 现在梁淑婷想让温遇旬争权,要公司,要温遇旬做她的工具。温遇旬深深看着她,觉得吴家豪的两房姨太应该笑开花,笑她不聪明,笑她以为别人都蠢。 梁淑婷永远只考虑自己,温遇旬不打算和她讲道理,告诉她:“你不用再打这个主意,吴家豪就算不给你遗产也会给你留点钱,够活了。” “那两个女人看我很不爽!”梁淑婷涂着鲜艳颜色的嘴唇一动一动,“她们真的会搞死我——” “和我有什么关系。” 温遇旬语气毫无起伏,目光沉静,穿得很薄,身上只有衬衫和一件版型很正的西服外套,说话的时候呼出一点冬天里的白雾,但站得很直,看起来完全不冷,好像对低温免疫,也对梁淑婷本人免疫。 “你活该的,”温遇旬又很残忍地说,“你要和他结婚之前我劝过你,你当时不要我管,说去追求幸福,要和我断绝关系。” 梁淑婷这辈子都没想过温遇旬能对她说出“所以你现在不归我管,不要再来烦我”这种话。 第84章 那可是她怀胎十月,身上流着她的血的亲儿子。 重话谁都能对她说,温远可以,温岭常可以,吴家豪可以,吴家豪的两个老婆可以,但就是温遇旬不可以。 “我是你妈!你怎么能这么同我讲话!” 温遇旬对她笑了笑:“你自己说的,你已经不是了。” 或许是因为十岁的时候那根烧红的火柴尖,家门口陌生男人的皮鞋,又或许是港岛绚烂但冰凉的夜景,是十年缺爱的漂泊,又十多年自我的独立。温遇旬被这些伤害,也由这些铸成。 梁淑婷没了爱不能活,她无法想象没有人喜欢她的世界,为此觉得温遇旬可悲,父亲有了新的家庭,母亲也不要。 “你不准对我讲这种话!有本事同我去检测dna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你妈!你知唔知我为你吃了多少苦头!” “冇良心!” 梁淑婷完全被激怒,踩着高跟鞋上前,用涂了指甲油的手指紧紧抓住温遇旬的衣领。 她力气很大,饶是温遇旬都被她往前拽了一步,远处一直观察他们的男人见状,迅速跑过来,将梁淑婷拉开。 “小温先生,她情绪不稳定,不要再刺激她了。” 梁淑婷大喊大叫,张牙舞爪,做尽一个不正常的人会做的事。温遇旬冷眼看着,最后只在男人说先带梁淑婷回去的时候点了点头。 梁淑婷被护着拉向帕加尼,男人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正要把她塞进去,梁淑婷却在这时突然旋了旋肩膀,用身体撞开男人,跑进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温遇旬没动,看着梁淑婷尖叫着一脚油门踩着,开着车直直向自己撞过来。 “吱——” 车胎与地面摩擦剧烈,车头差五厘米就能碰到温遇旬的小腿,梁淑婷终究是没那个勇气,踩下刹车后喘着粗气,眉目狠厉,隔着一扇薄薄的窗与平静得不正常的温遇旬对视。 这种情况下,温遇旬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梁淑婷听不太清晰,只得看他的口型。 “你可以撞上来,你试一试。” 梁淑婷也是现在才知道,温遇旬大概真的没怪她,看她的眼神和一摊烂肉没什么两样。 这人才是疯子,逗弄和赌博,玩具和筹码是自己的命数。 “哥——!”温遇旬顿了顿,听到声音终于从自己的情绪里抽出来,转身看向声音来源时,脸上那些疯狂的残忍已经收拾好了。 沈榆向他跑过来,有些跌跌撞撞,温遇旬扶了他一把,他才没差点栽到地上。 他脸上有很少见的慌张,甚至恐惧,穿着羽绒服,手心的温度却和温遇旬差不多了。 “你抖什么。”温遇旬皱了皱眉,又低头,看向沈榆的左脚脚踝。 “脚怎么了?” 沈榆刚才在车里就听到梁淑婷尖细嗓门叫起来的声音,是在不放心地下车,往两人那儿走了几步,就看到白色帕加尼不要命地撞向温遇旬。 他绝对不能再失去一次。 沈榆这样想着,心脏跳得太快都要飞起来,从喉咙里吐出来,跑的时候一个没注意,脚踝九十度崴了下,皮肤在柏油路上狠狠擦出几道血痕。 “为什么不躲,”就算知道温遇旬可能躲不过,沈榆还是问,“为什么不躲?” 温遇旬没料到被沈榆看见了,也没料到再摸到沈榆眼泪是会在这样一个时刻。 他摸沈榆的脸,低声说:“没事,我有分寸,她不敢。” 沈榆吓死了,当时那个速度,要是梁淑婷刹车再慢一点,想到这里就觉得温遇旬没有一点分寸。 男人在梁淑婷刹车的时候就把她拉出驾驶位,梁淑婷好像也没缓过来,这次乖乖上了副驾驶,帕加尼开走了。 “下次别这样。”沈榆擦了擦脸,确认温遇旬没有皮外伤,只有领子被梁淑婷扯皱,植培所统一发放的胸花被拽走两颗小钻,变得狼狈和不体面。 温遇旬扶着他,慢慢往回走,问他:“哪样?” 沈榆有些语无伦次:“别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两人回到车上,温遇旬没急着发动车子,先打开了暖气,又给沈榆扯了两张纸巾。 沈榆脸上的眼泪早就被抹干净了,就剩眼睛有点红,他吸了吸鼻子,不太好意思,转头去看温遇旬。 温遇旬恰好也在看他,脸上没面对梁淑婷时那么坚硬冰冷的壁垒,虽然神色称不上柔软,但嗓子哑了。 “脚疼不疼?” 沈榆掀起裤脚看了看,觉得过一会儿大概是要肿起来,但确实不太疼,就摇摇头。 “嗯,”温遇旬就没有看他,“我们过段时间再走,我缓一会儿。” 说完就自顾自沉默,沈榆看着他,看着他摘了眼镜,缓缓低下头,脖子折出骨头的一角嶙峋的形状,然后双手撑在腿上,将脸埋进了掌心,深深地呼吸。 他很累,但这种累和周末加两天班做实验那种累又很不一样。 换做平时应该也没这么矫情和脆弱,今天是因为罪魁祸首坐在旁边,沈榆在陪,而他自己很矛盾,想在沈榆面前永远体面,但只有在沈榆面前才能真正放松下来,展现脆弱。 耳边突然一热,有什么很柔软的东西碰到他的耳廓。温遇旬身体一僵,听到微弱的、含糊的水声,以及短促的吸气声。 沈榆第一次贸然亲吻温遇旬,有点不习惯,有点害羞,还有点难受。 第85章 是因为不太愿意看到温遇旬这副样子,他一碰上温遇旬脑回路都不正常,觉得宁愿让温遇旬骂他,都不愿意这样束手无措。 过了一会儿难挨的沉默,沈榆主动地打开车载音响,不大幸运,电台里在放粤语歌。 “其实命运就像大厦, 如都市幻化, 凌乱如灯火中的密码, 露台看看世界吧, 这个天下。” 沈榆听不太懂,但伸手将声音扭小了一点。 “难受吗。”他先斩后奏亲完以后有点不敢看人,说话也小小声。 “……”耳边一片衣料厮磨声,温遇旬没什么表情,坐直了,看着沈榆。 沈榆以为他不高兴了,但没想到他只是叫他的名字:“梁淑婷把我的胸花扯坏了。” 作者有话说: 梁~淑~婷~把~我~的~胸~花~扯~坏~了~(学舌) 第51章 不睡就过来 “什么……胸花?”沈榆理解得有些艰难。 但温遇旬回答得很快,仿佛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也知道沈榆会有困惑,说:“她刚刚差点对我动手,扯了我的领子。” 然后微微侧身,给沈榆展示被扒拉掉两颗钻的胸花。 “……”沈榆不知道他想怎样,不过还是伸手把坏了的胸花摘下来,手放在驳领上,试图抚平领子的皱痕。 用手弄不平整,得用熨斗烫,沈榆做了一会儿无用功,打算放弃,抬头将手抽走的时候恰好撞上温遇旬低头往下看他的视线。 投射过来的眼神不是很对,沈榆只好说:“回去让家政阿姨给你熨一下。”再安抚地拍拍他的胸口。 他为了不让温遇旬觉得自己热爱趁虚而入地占便宜,很快地坐好,但不知道为什么那道眼神变得更复杂,里面的东西沈榆没看懂过。 温遇旬又一个人静了半晌,又把刚才被沈榆调小音量的车载音乐转开。 “这一刻都市像画, 但始终一个归家。” 然后车子缓缓往前行驶,循序加速,音响里的歌自动切到下一首重金属摇滚,两个人却都能觉得对方的呼吸声太吵。 因为半路跳出来个梁淑婷,他们等到太阳降下去一半了才到达祖宅,下车的时候温遇旬先开门下去,没给沈榆开他那边的车门。 沈榆眼睁睁看着温遇旬绕过车头帮他开门,还低头沉着声音问:“要不要扶你?” 其实他要是直接扶沈榆不会说什么的,但他好像是故意的,偏要问一嘴,沈榆也不知道他是想让自己说要还是不要。 “那我自己走吧。” 温遇旬就往后退了两步,很真挚似的:“你可以么?” “……”沈榆右脚先踩在地上,看了眼脚踝也没有肿得很严重,便放下一些戒心,左脚结实地踏在地上,然后脚下一软,温遇旬像早就准备好似的单手架住他的手臂。 “还是我扶你吧。” 沈榆只能说谢谢,然后在温遇旬近极的气息笼罩下脸红。 进门后午餐时间已经过了,在路上的时候温遇旬打电话给他爸说不用等,他们会到的晚一些。 祖宅是很大一栋老洋房,据说是祖上传了好几代,百年前打仗的时候挨过炮弹,所幸无人伤亡,已经翻修完毕。 一家老小都待在大厅里聊天打麻将,他们过去的时候发出一点声音,但不知怎的还是盖过了麻将的碰撞。 岑漫摇看见沈榆一瘸一拐进来大吃一惊,手上的牌都差点丢掉了,忙跑过来,从另一边把沈榆扶住。 “怎么搞的呀?” 还有其他人在,看见沈榆这样子都把目光投过来,他迅速地看了温遇旬一眼,说:“我不小心崴了一下,没什么事。” 温太太也走过来,问沈榆要不要叫家庭医生给他看看。 沈榆对家庭医生没有概念,但觉得不能让人家元旦跨年前还要加班,摆手说不用。 “但是也要处理一下,”温太太蹲下去,把沈榆裤腿掀起来看,“哎呀,都磨破皮出血了。” 就算有岑漫摇过来接手了,温遇旬都没放手,沈榆能感觉到温遇旬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紧了紧,然后才说:“我来吧,奶奶您歇着好了。” 温太太不相信温遇旬知道怎么搞,温遇旬就告诉她:“祖宅很久没人住了,医药箱我去年用过,我知道在哪。” 温太太这才想起来,说哦对,上次回来的时候小旬确实用过…… 这时温遇旬挺温和地说先上楼拿伤药,沈榆行动不便,就让他先坐一下,没让温太太感受到被打断了说话。 不过沈榆很在意,他坐在很长的皮沙发上和温太太聊天,问起上次回来温遇旬为什么要用伤药这回事。 温太太没什么意外,说:“小旬不喜欢跟人提的。” 但出于一些原因,温太太还是有些犹豫地小心提醒沈榆:“反正就是他妈妈的事情,他不喜欢提他妈妈,每次说到都要很难过。” 沈榆点点头,觉得温太太说得十分对,因为他不久前才看到过温遇旬难过,像一头累极的狮子,脸埋在手心里的时候呼吸都在颤抖。 “我是觉得你们俩关系很好才说的,希望你们俩一直和和气气的,小榆有什么事就让哥哥帮忙,不用不好意思。” 温太太拍拍他的手背,叫上岑漫摇继续打麻将去了。 第86章 过了一会儿,温遇旬拿着一个小箱子下来,他一向很会隐藏情绪,刚刚在车上的表情到现在完全平静,要不是沈榆脚踝上的伤还细细地刺痛,简直要以为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模一样。 温遇旬坐在他旁边,不过隔了大约两个人宽的距离,然后叫他:“鞋和袜子脱了,脚放上来。” 沈榆顿了一下,听话地脱鞋脱袜子,左腿曲起,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将脚放在离温遇旬大腿一个人的位置。 “……”温遇旬看了他一眼,又重复了一遍,“放上来。” 沈榆有点磕巴:“放,放上来了呀。” “你这样我怎么够得到,放我腿上。”温遇旬已经把碘伏的盖子拧开,另一只手往上推了推眼镜。 他将这种有点暧昧的姿势说得十分自然,十分平淡,十分理所应当,好像所有社区卫生所和医院为伤者处理伤口都要把脚放医生腿上才能操作。 但那是温遇旬,沈榆拒绝不了的,他还趋之若鹜。 温遇旬的手有点凉,不过不是很冰,握在沈榆脚踝上的时候还有点舒服。 沈榆很用心地看灯在温遇旬的脸上打出的阴影,看他的眼睛鼻子嘴唇,觉得他的动作实在有点小心了,和为叶片剥皮的时候似的,轻到他都感受不出来棉签碰在皮肤上的力度。 “你去年受过伤?” 不算出卖温太太,毕竟沈榆算大半个知情人士了。 温遇旬那边已经消毒完毕,给沈榆撕了一张创可贴,冰袋这种东西是都让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捂在沈榆脚踝上。 “嗯。”温遇旬承认是承认了,只是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他没让沈榆把脚收回来,就让沈榆踩着,说起别的事情:“你饿不饿?” 沈榆也没理他,接着问:“你母亲弄的?” “也不算。”温遇旬见躲不过去,就轻飘飘一句话揭过,“她去年这个时候拿到了我以前的电话号码,我当时在开车,她又一直打。” “你不会没看路吧?”沈榆看着他说。 又“嗯”,沈榆没听到今天温遇旬对梁淑婷说让她撞过来的话,只觉得他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简直不能理解。 “下次可以不这样了吗。” 沈榆坐直了一点,伸手去扯温遇旬的衣服。 但温遇旬说:“没什么大事,不算严重,就撞了下栏杆。”并听起来毫无悔改。 这对一个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来说是多么的残忍,沈榆和温遇旬相对着视线静了一下,温遇旬突然笑了笑,看起来心情不坏,说他:“沈榆,你教训我?” 放在平时是不敢的,但是这涉及到人命关天的大问题,于是沈榆很认真,丝毫不退缩地说了“对”。 神奇之处在温遇旬默许了他反抗强权的行为,拍了拍他的脑袋,承诺下次注意。 吃过晚饭以后温太太让温遇旬带沈榆上楼看卧室,要是不喜欢可以随便挑一间空的换。 沈榆的脚踝经过温遇旬的悉心照顾已经没有那么严重,勉强能自己走路,温遇旬带他到一间房间门口,打开门进去,床上的床品都是新的,地板也很干净,大概是提前请人来打扫过。 “一年回不来几次,”温遇旬说,“也就元旦和春节。” 沈榆忍不住提醒他:“清明节呢?” 扫墓的时候也是要回的,沈榆跟着回过几次,住的房间也同样在温遇旬隔壁。 “哦,那也是要回来的。”温遇旬说着,却听不出多少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问沈榆这个卧室行不行,沈榆没什么意见,觉得挺好的,温遇旬就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很正经地问他:“可以自己洗澡吗?” 沈榆从来不骂脏话的,可是现在有点想对温遇旬说一句“可以的他妈的”这样的话。 他一脸红温遇旬就高兴,暗暗地高兴,其实沈榆察觉到了,现在,包括他扶沈榆下车时距离过于近了让自己脸红的时候,温遇旬嘴角都会不自觉地往上稍微挑挑,在下一个话题开始之前,又会装作无事发生似的降下来。 温遇旬没什么理由和沈榆待在一起了,他今天有点累,沈榆跟着他到处跑也亦然,坏心眼耍够了就没再蹬鼻子上脸,“衣服放在柜子里了,早点休息。” 沈榆就乖乖地也跟他说了晚安。 然而沈榆洗漱完毕,又看了会儿歌词,再到关灯躺下,却三更半夜都没有睡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脚已经不疼,但就是没有睡意。 郊区树林里的夜晚的天总是黑得很不遗余力,有昆虫一直聒噪,沈榆翻来覆去一会儿,干脆翻身起来开了灯。 “啪”一声,实在不算很响,窗帘也拉着,所以他也不知道温遇旬是怎么在他开灯后的半分钟就给他发了消息过来。 他发:【还没睡?】 五秒后又发:【不睡就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在周五哦 第52章 跟我在一起 沈榆觉得自己大约属于那种安全防范意识非常差的人,就是那种拿一颗糖就能骗着跟别人走的三岁小孩。 温遇旬之于沈榆就像五颜六色的炫彩毛毛虫橡皮糖之于三岁小孩,他站在那沈榆都无条件会被吸引,何况沈榆爱吃甜食。 凌晨一点钟站在哥哥房间门口被看到大约会觉得有点奇怪吧,所以沈榆敲门的声音又轻又急切。 第87章 五秒后门开了,温遇旬侧身把他放进来,“你又敲什么,我没有锁门。” 然后等沈榆走进去以后把门反锁了。 “……”沈榆不知道他现在锁门干什么,走进亮着一盏台灯的房间,书桌上还放着温遇旬带过来的资料。 “明天又不用上班,怎么这么晚还在看。” 温遇旬走过去收了收桌上散落的纸张,说:“最后一点了,想着看完。” “倒是你,”转过头来又讲另一个半斤八两的,“你为什么不睡?” 沈榆是不知道怎么解释的,说睡不着总像有心事,温遇旬最近逗弄他上瘾似的,要是他实话实说免不了被追着问,明明不说跟他在一起又偏要问,不晓得抽什么病。 “脚疼,睡不着。”于是借口都很随便。 果然温遇旬就让他坐到床上去,裤腿掀起来,他要看一看。 温遇旬把椅子拉到床边,又让沈榆踩着他的大腿,低着眼睛的时候睫毛的阴影洒在脸上好大好长一片。 沈榆还是没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的。” 温遇旬头都不抬:“听到你开灯的声音了。” “墙比较薄,”温遇旬往后看了眼,“我刚才坐在这里,开关就在我面前这面墙上。” 沈榆“哦”了声,想了想说:“家里的墙是不是也比较薄,我说话你在另一个房间都听得到。” “还好。”大部分还好,温遇旬看着沈榆微微还有些肿的脚踝,没告诉他自己在得知沈榆要住进来的前几天找装修公司把两间卧室之间的墙面打薄了很多。 “没消肿,”温遇旬把沈榆的裤腿重新放下来,“看看情况,要是睡一觉醒了还是不舒服,祭祖你就不要去了。” 沈榆觉得不好不礼貌,温遇旬又说“没事”。 他承认温遇旬不管是作为恋人还是兄长的确都是非常靠谱的,沈榆和他待了这么久时间不可能感觉不到,但这人确实事事有想着他,不管是以什么身份,除了不大符合前男友就应该死了一样安静这条天理,其他时候对沈榆都是很好的。 唯一要说什么不太明白的,沈榆怀疑他喜欢钓着人搞暧昧。 他从不主动对沈榆说这些,从前现在都是最会拿捏人的那个,防守方却处于主动,因为沈榆给他的偏爱太多。 这些温遇旬当然也是知道的,但只要沈榆还喜欢他一天,这种特权就一直有效。 沈榆又偷偷看了会儿温遇旬,看他把桌上的资料收好,叠成整齐的一叠,暂时也没有要接着看的意思。 然而沈榆想留更久一点,心里也有担心,就问他:“那你妈妈还会来找你吗?” 肯定是会,不过沈榆再问他要怎么办,温遇旬自己都不知道。 温遇旬一直没把自己的工作单位和梁淑婷说过,就是担心会有这样一天,以前在上学的时候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沈榆还是很后怕,觉得梁淑婷自己不要命,还要拉着温遇旬一起不要命。 他一脸苦愁,都没发现温遇旬是什么时候坐到他身边的。 手边的床榻塌下来一小块,温遇旬上床,被子扯了一小块盖着腿。 “别想了,”他对沈榆说,“再想今晚不用睡了。” 沈榆理解成温遇旬要休息了在赶他走,就站起来,说:“那我回去了。” 温遇旬的防守方守则之一,顺水推舟,从不主动,不展现任何自己的真实目的,沈榆以为温遇旬会对他说“好”,说“晚安”。 但温遇旬不知道这次怎么了,靠在床头看着他。 “你是自己想要走了吗,还是觉得和我说话没意思。” 两个都不是,温遇旬怎么会想到两种沈榆完全没可能产生的想法,唯一的可能就是故意乱说。 “你知道我没有这样想。”沈榆说。 沈榆解释完,没有马上走了,原地站着。 “为什么会觉得我这样想?”沈榆的人和影子都显得很单薄,风一吹就要跑,“你这么说我会难受,你不是不知道。” “你明明知道我的,我不想走,也不觉得和你说话没意思,你就是故意的。” 可能是沈榆平时把温遇旬气性惯得太大了,他这样一说温遇旬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出声,坐着沉默。 沈榆不是自大,他觉得别人对温遇旬的了解必然是没有他多的。温遇旬这个人脾气不太好,平时闷声不吭,搞人倒是很有一套,薛啸南和梁淑婷都是很好的例子。沈榆身份特殊,温遇旬有搞他的由头,也常常身陷灾难,比如说话不会好好说,喜欢绷着脸教训他,吃醋生气了要哄,会让沈榆感受到他好在意,然而还对沈榆的喜欢明知故犯地不做出承诺,把气氛弄得暧昧又尴尬。 又对沈榆很好,有时候他仔细想一想,也觉得温遇旬不是不喜欢他。 养成习惯只需要21天,而他喜欢温遇旬距今为止已经过了好几年。 温遇旬听到沈榆又对自己说了一遍:“下次可以不要这样了吗?” 上一次他问的时候温遇旬觉得沈榆是在教训他,但这次完全不一样了。 要不是灯还开着,温遇旬完全能看到沈榆的脸,差点要以为他又在掉眼泪,没有人教训人是这样的。 温遇旬心下一颤,只好不再迂回地说反话:“你坐过来。” “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沈榆现在并不太想坐过去。 第88章 “沈榆。”温遇旬在后面叫了他一声,眼看沈榆要扭开反锁的开关,掀开被子快步走过来,把他的手按住了。 沈榆声音有点闷地说:“你不用管我,我睡起来就好了。” “没说不管你,”温遇旬有点束手无措,“这么晚叫你过来就没想让你出去,不然我锁门干什么?” 沈榆有点脾气上来,说:“谁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但温遇旬静了静,把他手放开,对他说:“你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沈榆自然是很想的,于是温遇旬又很坏地打起心思:“那你先回来坐。”虽然脸上的表情看着很正直,好像和前男友坐在同一张床上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 这件事还是段绍怀和他说的,他问温遇旬为什么梁淑婷再给他打电话来是问沈榆。 沈榆的身份同样敏感得让梁淑婷嗅到一点机会,还问段绍怀能不能打听到沈榆和温家人的关系怎么样,尤其是温岭常。 段绍怀说:“我和沈榆不是很熟悉,我不知道。” 梁淑婷步步紧逼似的:“那好吧,有什么消息你一定要告诉我。” 段绍怀讪笑着挂了电话,又怒火中烧地再给温遇旬打。 “我受不了她了真的,”他对温遇旬诉苦,“我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她的想法这么可笑。” 彼时温遇旬坐在桌前看资料,听段绍怀说到这个也看不下去了,差最后一点,把纸张铺得到处都是。 梁淑婷把主意打到沈榆头上,温遇旬后悔今天把沈榆带在身边,像上次那样让他和温远先到祖宅吃午餐有什么不好,那个什么学术交流会本来就不是很有必要去。 “你打算怎么办啊旬仔。”段绍怀问他,“知道你想保他,但现在这个情况你可能没办法完全让他置身事外。” 电话断掉以后很久温遇旬都坐在桌前没有动,时针绕到新的一天,面前的资料没再被翻过一页。 他的烟没带来,温岭常不喜欢他抽,他原本认为就两三天功夫没那么离不开尼古丁,现在却觉得急需了。 摸了半天只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火机,光秃秃的没什么意思,被温遇旬握在手上反复按开。 原本是想循序渐进一些的,他享受温水煮青蛙的过程,但梁淑婷往里又加了一把火,他便坐不住了。 郊区的夜晚是很静的,温遇旬手上的打火机啪嗒啪嗒开了关关了开,又在他动作停顿的间隙,薄薄的墙壁另一边响起了沈榆开灯的声音。 这一刻想见他并占有的心情到达顶峰。 当然焦虑是不会告诉沈榆的。沈榆听完静了静,没什么太大反应地说:“所以你是要我配合你?” “不是,”温遇旬觉得沈榆不聪明,为什么一定要说得露骨他才会懂,“我要你待在我身边,同进同出,如果实在没办法的情况,我找人护着你,行程报备。” 沈榆腿上搭着温遇旬的被子,听到他说:“你觉得好不好?” 沈榆说好,觉得温遇旬还是话里有话,不然为什么不让自己出这个门。 唯一的解释是:“这是在你家祖宅,你不要乱来,想做可以等回家。” “……”温遇旬无语地看他一眼。 温遇旬这人本来就变扭,他自己最清楚,在他的世界里,说出“我要你待在我身边”就已经算是最了当的告白了。 可是沈榆在逼他用更世俗、不那么拐弯抹角的方式剖白。 “我的意思是让你跟我在一起,”温遇旬没什么办法,“沈榆,有那么不好懂吗?”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这周和下周我都有点事情,可能更新没有那么多!!对不起宝贝们tt 第53章 好的,好的 “是为了我的安全,还是因为想和我在一起?” 他突然这样说,沈榆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问,看不出来愿意还是不愿意。 沈榆觉得要是是前者,那倒不必一定用一个关系绑住温遇旬,注意人身安全这种事情他比温遇旬重视得多。 要是后者,最近两个人见面的此时也不太多,这种事情谈论是需要消耗精力和时间的,就他们一周见一次的频率聊不了一点。 温遇旬坐着,头往后仰靠在墙壁上,灯从虚无的方向打过来,轮廓都叫光模糊。 “你可以认为我是被梁淑婷逼急了,”他说,“我接受不了意外,有风险出现的时候就开始患得患失。” 沈榆觉得温遇旬人很闷,有时候又有点坏,比如现在说的话,明明可以好好说,他偏以前都不说,把自己弄得非常委屈,然后臭着个脸让沈榆猜。 指望他说更多一点显然是不可能,沈榆等了多久房间里就静了多久。 “你不要理由了吗,”沈榆问他,“我想重新和你在一起的理由。” 温遇旬淡淡的:“你说我就信,不管是什么理由。” 他偏了偏头,眼珠转过来,问他:“沈榆,能说吗?” 身侧一下就安静下来,过了许久,温遇旬听到身边传来悉索的被子摩擦的声响,以及沈榆略带迟疑的声音:“那我说了,你不许笑话我。” 温遇旬欣然同意,沈榆一脸严肃地告诉他:“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你死了,然后我很伤心很难过,醒了以后就很害怕,所以才想找你。” 第89章 “……” “这样说你也相信吗?” “……” 温遇旬不吭声的时间有点久,让沈榆感到有些羞恼,这种说法虽然不算是完全瞎编,也只能像是他和温玉菡一起看科幻小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产物。 “你别笑……”温遇旬其实都没笑出声,只是嘴角往上勾了,没想到这都被沈榆发现。 “我信。” 沈榆原本以为会挨骂的,再不济也是一通温遇旬最擅长的阴阳怪气。温遇旬说信反而轮到沈榆不淡定了,差点都在怀疑他只是在说反话。 “都告诉你了,”温遇旬坐过来了一点,沈榆觉得他好像想做什么动作但不知为什么没动,不过还是称得上很温柔地告诉他,“你说了我就信。” 温遇旬这个晚上真的没有让沈榆走,他让沈榆留宿,不过理由被他说得冠冕堂皇又含含糊糊。 “你脚上的伤还没好,”他关了灯再重新躺下来,“我怕你自己一个人又摔。” 沈榆狐疑地闭着眼睛,不过没有思考太久,因为他有点紧张。 时隔不知道多久重新和温遇旬躺在一起,明明没有肢体上的接触,两个人中间的间隔宽得还能再躺下一个人,可是他好像感受到了温遇旬靠近他那侧手臂的温度沾到了他身上。 他背对温遇旬,慌促之余想说点什么,但都被房间内的静谧安逸组拦住了。 就这样下去也挺好的,但沈榆想到他还没有回答温遇旬问他的问题。 他没有确切地对温遇旬的表白说出“好”或者“不好”,现在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那时问了一些很无关紧要的问题,从而错过了回答的最佳时机。 “哥。” 其实沈榆声音非常小,要是温遇旬睡着了也打扰不到他。 “嗯?”温遇旬没睡,他在等沈榆说话。 “对不起。” 温遇旬不是在等沈榆道歉的,他顿了顿,翻了身,从仰躺变为面朝沈榆的方向,手臂又很长,往前一捞就环住他半个腰,然后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沈榆大约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抱他,温遇旬明显感受到手掌下的肌肉紧绷。 “道什么歉?”温遇旬说。 沈榆的语速有些慢:“当时我没太想清楚,是我不懂事。” 不愉快的回忆被当作旧账翻开是会有点尴尬,但尴尬是属于沈榆的,温遇旬性格比较坏,反省的自觉只有一点点——他也不止一次想过要是当时他也不意气用事,好好收敛一点脾气,是否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和沈榆保持距离也是有他的考量,至少囹圄只困住他一个,梁淑婷很久没有找到沈榆。 温遇旬不说话是在想事情,沈榆不清楚,他等很久,等到意识下坠眼皮沉重不堪,才听到身后的人叫他:“睡吧。” “好的。” 温遇旬的声音沾了点笑,说他“倒不用实在困了还坚持回应”,而沈榆半梦半醒,嘴巴只会干巴巴地跟着不那么清醒的脑子动,说:“我没说这个。” “你说让我跟你重新在一起,我说好的。” 温遇旬听后又是长久的沉默,过了不到两分钟,沈榆在他的怀里已经呼吸均匀,脑袋枕着他的手臂,发丝贴在他胸口的皮肤上,十分安静,比刚才执意要从他房间出去的样子听话得多。 两个人的皮肤完全贴在一起,身上的体温透过两片衣料混在一块往上升,让温遇旬感觉眼睛被蒸得干疼。 沈榆的身体还是很柔软,和他记忆中的、很久之前的很多个拥抱如出一辙,不过这一次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有重新拥有沈榆的实感。 温遇旬低下头,与沈榆额心相贴,意识到今夜或许没有一个高质量的睡眠。 “好的。” 好的,好的。 第二天一早,沈榆是被门外的呼唤声吵醒的。 猛然惊醒是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闭着眼昏昏然几秒钟,意识到岑漫摇在敲隔壁他原本房间的门,并且叫自己的名字,于是眼睛猝然睁开。 “小榆,起床了。”岑漫摇的音量适中,沈榆向来比较浅眠,所以听到并且醒来,他抬头看到温遇旬的喉结,在往上是他还睡着的脸。 岑漫摇必然不知道两人苟且到了一张床上去,虽然对沈榆迟迟不来应门的行为略有疑惑,但还是坚持维持着一定频率敲着门。 沈榆哪还有睡意,慌忙推了推温遇旬,等他掀开眼皮就告诉他:“怎么办,我妈妈在外面叫我。” 温遇旬昨晚想事情到很晚一直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堪堪入睡,现在约摸时间还早,被突然吵醒脸上必定没有好看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手先脑子一步动了,搂过沈榆抱得更紧。 “你别。”沈榆推了推他,又不是很用力。 温遇旬也听到了门外岑漫摇发出的动静,又过了几秒才放开他,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翻起来,说:“没事,我去。” 要是这个门温遇旬再晚开五秒,岑漫摇都准备要给沈榆拨电话了。 看到温遇旬从隔壁出来,岑漫摇顿了顿,说:“吵醒你了呀,早饭好了,我来叫你们吃饭。” “岑阿姨,”面对长辈的时候温遇旬就把温和装得很像那么回事,“沈榆在我房间里,昨天晚上他来找我讨论专业的问题。” 沈榆把脸埋在被子里偷听,感慨温遇旬骗人太有一套。 第90章 专业问题一向是岑漫摇的命脉,温遇旬这样一说她就没有了怀疑,对温遇旬“聊的时间太晚了他睡着了,看他睡得熟,我就没让他回去睡”的说法完全接受。 “哎呀,那太谢谢你了。” 岑漫摇的眼神越不过温遇旬的肩膀,只好从他的身侧罅隙处看到由沈榆的身体顶出的弧度。 温遇旬面不改色地说:“他现在还在睡。” 岑漫摇便心软了,“那你们再睡会儿吧,我看你黑眼圈也蛮明显的,注意休息,下次不要惯着他聊到那么晚了呀。” 门一关上温遇旬就变脸,眉头蹙起来,脸上满是没睡好的烦躁。 看他这样,沈榆免不了有些不安的猜测,问他:“我昨晚踢你了?说梦话了?还是磨牙了?” “没有。”温遇旬重新上了床,又把沈榆抱过来,不欲解释。 意思是演戏演全套,也不让沈榆下楼去吃早饭,沈榆便只好陪着他。然而他们现在抱在一处,门外都是家里人,虽然知道门被不经同意地推开可能性很小,他毕竟还是没有温遇旬那样的大心脏,等他又睡熟了,就一缩脖子,从温遇旬臂弯里滑出去,下了床。 沈榆回自己的房间洗漱,拿上充了一个晚上电的手机下楼,餐厅里坐了几个人。 人并不齐,长辈倒是都在,围在一起说话,沈榆没见到同龄人,昨晚一起吃饭的几个旁支的小孩儿也不在。 温太太先看到他,对他笑了笑,招手让他过来吃饭。 “这么多孩子就你起得最早,”温太太说,“其他几个都赖床。” 温岭常在喝茶,元旦的大清早也盯着手机在工作,头都没抬地说了声:“平时就很累了,好不容易放假就多睡会儿,也不是急着去做什么。” 这时岑漫摇从客厅走过来,看见沈榆,顿了顿,问他:“哥哥不是说你还在睡吗?” 沈榆听到温遇旬随口扯的谎晓得对口供,回答道:“睡醒了。” 岑慢摇看了他几眼,看起来想问些什么,最后还是都没说,只叮嘱他以后不要再那么晚去骚扰人家,更不要扯着人家说话说到那么晚。 第54章 不敬菩萨不敬佛 早上九点,温家一行人约摸二十多个从祖宅里出发,先在宗祠堂里跟着温岭常祭拜,又要驱车去山上的承恩寺中为家族祈福。 车停在山下,山上没有修筑盘山公路,只有坑坑洼洼的很长的石阶,只能走上去。 这天下雪,场合又颇为严肃,所有人几乎都是一身黑色,温度很低,连温遇旬这样不爱穿厚衣服的人身上都套了一件长摆的黑色羽绒服。 沈榆和他并排走在人群最后,走山路需要很多体力,沈榆走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热了,想把外套脱了。 “不许脱,”温遇旬看到了,按住他,“零下的气温脱什么外套。” 下雪不冷,冷的是雪化的时候,沈榆外套里穿得多,对他说:“我都出汗了,就脱一会儿。” 温遇旬还是不让:“衣服脱下来再被风一吹你就要感冒。” 又说现在还是在半山腰上,等到了山顶的庙上会更冷。 沈榆知道温遇旬是为他好,偏头看他好像一点私心都没有的脸。温遇旬今天换了一副银色细框的眼镜,皮鞋踩在薄薄一层雪上,肩头也落了些白,整个人周身的气场都显得更冷峻了。沈榆看得好像也没那么热了,撇撇嘴说好吧。 然而又往上走了才两个台阶,温遇旬把自己身上的薄羽绒脱下来递给沈榆,手抬了抬,要他接。 温遇旬的外套薄一点,版型和款式都比沈榆的那件宽大,不过上面沾着些温遇旬的体温,沈榆穿上也觉得和自己原先那件并无太多不同。 但沈榆的衣服温遇旬就穿不下了,温遇旬没理会沈榆的担心,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一件黑色羊绒毛衣,抱着沈榆的外套接着往山上走。 沈榆看他好像感受不到冷,也深知他嘴硬的脾性,自然不愿意冻着他,又说要把衣服换回来。 温遇旬听沈榆一直在他耳边念念叨叨,头都要大了,抬头看了眼前边的人,确认没人注意他们,用手掌握住了沈榆的手臂。 “我不冷。” 他手掌的温度确实要比沈榆的体温高出许多,沈榆被他一碰就没有脾气了,只得随他。 山上的庙宇修得精巧,是温岭常每年固定拨些修缮经费的缘故,承恩寺的师父都是潜心修行之人,终日守着信仰,就算有了温家的投资,也都用在了庙中诸事上,过的日子也没与其他修习之人有所不同。 承恩寺香火旺盛,因为是出了名的灵验,元旦又是个很好的日子,有不少人选择在这天来祈福和许愿。 因而在这样的香火飘渺和人声的温暖滋养下,庙宇新刷的墙火红,沈榆觉得热闹的同时,又看了眼身侧帮他拿着衣服的温遇旬,感到温暖和幸福。 主殿供奉的是释迦牟尼坐像,最前两座偏殿左右分别是正观音和普贤菩萨,沈榆和温遇旬陪着长辈拜完了一圈,温岭常就没要所有人都呆在一起,意思是想去哪儿转转都可以。 这时,有道苍劲的声音叫住了温岭常:“温老哥!” 温岭常转过头去,岑漫摇要沈榆和温玉菡一起去一去文殊殿,温遇旬自然给他们作陪,还没走开,也跟着看过去。 “好久不见了啊,前段时间找你喝酒也不来,这么忙?” 第91章 温岭常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上个项目的合作伙伴,但看他走来的方向约摸是求财的伽蓝殿,便也理解了,两人的手交握了下,说:“年底了是要忙一些的,盛总。” 盛洺锐年近六十,头发还是乌黑,脸上有少量皱纹,看着如春风一般气盛。 他身后跟着他的妻儿,其中一位年轻的姑娘看到温遇旬,勾了勾嘴角再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温遇旬没什么表情,但碍于礼貌,还是走过去,站在温岭常身边。 盛洺锐的太太看起来真正地在为这场偶遇开心,笑着夸温遇旬,就半年不见而已,怎么看着气质更好、脸更英俊了。 说着话,她还朝着后面使眼色,沈榆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她使眼色的对象正是刚才那位和温遇旬打招呼的年轻姑娘。 “你和小悟很久不见了吧,”盛太太把盛悟拽到自己跟前来,“都生分了。” 温遇旬是二十岁的时候和盛悟在两家都参加的一场年终应酬上遇见并且认识的,起先是没怎么,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圈内的男女都像配平一样纷纷结亲,以此巩固合作关系,温遇旬就算身不在商圈,可姓氏和家族都牢牢安在身上,便也躲不了这种明里暗里的觊觎。 盛悟性格大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顺着盛太太的话往下说:“是很久没见了。” 温岭常和盛洺锐走到一边去聊生意上的事了,沈榆又站得比较远,一群人围着温遇旬和盛悟话里有话地调侃,让温遇旬感到十分头疼。 不知道盛悟给了家里人什么样一种暗示,温遇旬在适婚年龄被捆绑的对象里一直有她一个。 盛太太看起来也比较中意,曾多次提出与温家走动的想法。 而温家一直对婚嫁之事相对宽松,温遇旬的哥哥姐姐都已经成家,伴侣也都是情投意合。 所以当盛太太兴奋地说:“这么巧的事情不多见的,说明有缘分,要不让他们俩去普门殿拜一下吧?”时,温太太神色如常,但语气稍显冷淡地反驳道:“两个心意都不相通的人,到菩萨面前许的愿望也不会诚心的,这般轻浮地就决定下来,未免不敬菩萨不敬佛。” 普门殿供奉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据说求姻缘特别灵,盛太太的年岁比温太太小许多,是盛洺锐后娶的老婆,穿金戴银,一身珠光宝气,和书香门第出身的温太太差别巨大。 盛太太知道自己是操之过急,但谁让温家的亲戚那么难攀,这个小儿子虽然不从商,但大儿子早已结婚了,退而求其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温遇旬不打算和他们继续掰扯些暗里的汹涌,打算走了,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沈榆,发现他的表情和身边站着的温玉菡一模一样。 全是看热闹的。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对盛太太礼貌道:“不用麻烦了,我还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 温遇旬和温太太打了声招呼以后就不管盛家的人了,面色不佳地走到沈榆面前,说要走。 温玉菡笑嘻嘻的:“盛悟很好看呀,哥哥你怎么不喜欢?” 她和沈榆混得很熟,连带着对温遇旬也没有从前那种不想接近的感觉了。 沈榆心里偷笑,面上还得憋着,也说:“是很好看。” 温遇旬当下只看了他们俩一眼,没有什么动作,沈榆和温玉菡便都觉得这人是吃瘪不打算计较了,但温玉菡不了解,沈榆居然也没反应过来——温遇旬向来是睚眦必报的。 文殊殿里人不多,沈榆知道岑漫摇为什么想让他跟着温玉菡一块儿来,温遇旬前段时间和他说了,为了稳住他妈妈,新年前植培所将对外开放一次体验和参观的科普类活动,岑漫摇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途径知道,要温遇旬带沈榆前去参观。 这种活动大多都面向亲子之间,沈榆跟着去不像回事,但只有这个拖延之法能用上一用。 沈榆没有脾气地捏着温岭常专门请来的香,陪温玉菡拜了文殊菩萨,心里想的却是祝福温玉菡高考顺利。 从殿内走出来,温玉菡看到不远处有一方放生池,还可以给里面的锦鲤喂食,她很感兴趣,说要去看看。 “你自己去,”温遇旬说,“我没兴趣。” 温玉菡点点头:“好吧,那小榆哥哥……” 沈榆还没说话,温遇旬就打断她:“他也没兴趣。” 温玉菡觉得温遇旬凶得莫名其妙的,只好自己去了。 温玉菡走入围在放生池边的人群了,沈榆才看向温遇旬,问他:“你有话要说?” 温遇旬一言不发,沿着庙里的石子路径自往前走,沈榆不知道目的地,一头雾水地跟上去。 温遇旬走过一道拱门,冬天时墙边的树叶都掉光了,但阳光很好,很多人拿着手机在拍照。 “盛悟好看吗?”温遇旬突然问,语气和枯树枝给人的感觉一样冷硬。 沈榆怔了一下,实话实说:“很漂亮。” “哦,”温遇旬看着那群拍照的人,“那你多看几眼。” 沈榆这才看到盛悟也在拍照的人里头,有个男人举着手机对着她,而盛悟笑得很灿烂。 “那是谁?” 温遇旬笑了一下:“她家的司机,盛悟男朋友,她们一家子人也就她母亲不知道。” 盛洺锐大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盛悟最后嫁的是他设想的好人家,现在跟谁在一起不是太要紧。 第92章 沈榆这下有点反应过来了:“你是在跟我解释吗?” “不是,”温遇旬否认得很快,转身走了,“你又不在意,我解释什么。” 沈榆听出一股子怨气,追上他,和他并排漫无目的地乱走,温遇旬受了闷气,故意不理沈榆,报的是沈榆刚刚置身事外的仇。 沈榆好声好气的:“我知道你不会和她在一起,你家里人都那么好,不会要求你做你不想做的决定。” 听到沈榆这样说,温遇旬软化下来,也放慢了一点脚步,沈榆笑笑,手缩在温遇旬宽大的外套袖口里,又偷偷拉他的手。 周围的人越走越少,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很偏僻,温遇旬问沈榆:“一直想问你,专业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温遇旬说,“不能得过且过。” 沈榆安于现状,性格使然,甚至有些过于软弱,想法也不够坚定。 上一世他会顺着岑漫摇的意放弃音乐,不仅有岑漫摇的原因,他自己也脱不开这个责任。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忙完了! 第55章 想... 是什么时候觉得岑漫摇是不能被忤逆的母亲,并从此开始以妥协和逃避作为解决问题的主要方式呢? 沈榆不是没有想过,想到实在想不起来的记忆尽头,觉得应该是六岁的时候他被岑漫摇按着后脖子,往嘴里塞了一口他最不喜欢吃的凉拌秋葵。 岑漫摇说秋葵含有丰富的维生素a,滑滑的口感也很好,认为这是在帮助沈榆发掘一种他会喜欢的有营养的食物。 可是沈榆就是不喜欢吃秋葵,维生素a他可以吃胡萝卜补充,滑滑的口感正是他不喜欢秋葵的主要原因。 岑漫摇不允许沈榆不喜欢吃秋葵。 温遇旬问得比较直接了,沈榆的脸色白了白,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麻木。 他的表情变化完全被温遇旬看在眼里,周身的气场变化也很快,一下子沉默,头也往下低了一点点,手指抓住袖口,越收越紧。 温遇旬最开始见他时,沈榆刚趁岑漫摇不注意偷改了志愿,那是他很少能在抗争获得的成功。 彼时荣光正盛,便以为此后都是坦途。 这段时间以来,或许是逆来顺受太久,沈榆虽然表达过自己内心的抗拒,但实际上没什么具体的行动,也就是岑漫摇现在催得还不算紧,又有温遇旬帮着稍微挡一挡,他的日子才过得颇为轻松。 温遇旬向来信奉直击要害的解决问题方式,但看沈榆的脸色,也不愿意说太多了。 “也不是要你现在就告诉我,回去以后慢慢想。” “我会和我妈去说的。”沈榆松开被他捏皱的袖口,“我自己说。” 温遇旬只看他一眼,表现得很信任且轻松地说:“好,有什么需要就找我。” 他们沿着鹅卵石路走,往前走过一道门,进入了一个院子。 院子很小,没什么被人踏足过的痕迹,所以就显得院子中间那颗被种在坛里的榕树很大。 是用来挂许愿条的树,枝干上绑了很多红布条。 温遇旬看了一圈,沈榆说也想绑一条,他就到免费派发的柜子里抽了一根,走回来递给沈榆. 沈榆看他只拿了一条给自己,就问:“你不写么?” 温遇旬自认为没什么愿望,就说不写,沈榆点点头,拿了笔,蹲在花坛的石边上,手在布条上动了动,写下几个字。 随后就不动了,温遇旬等他一会儿,凑过去看。 “幸福平安,”他照着念出来,不过并未发表评价,“然后呢。” 沈榆其实想和别的情侣一样,他写一条,温遇旬写一条,然后两条绑在一起再挂到树上,但温遇旬明显就没什么兴趣。 不想勉强他,沈榆正思忖如何不着痕迹地在这块布条上把他和温遇旬都体现上,头上突然笼罩了一片阴影,把他写字的光遮住了。 温遇旬推了下眼镜,俯身捏着笔杆,从沈榆手上抢过了那支笔,然后说:“替我扶好。” 沈榆扶住软趴趴的布条,温遇旬笔速很快,也在上面写下四个字。 幸福平安,长长久久。 沈榆怔了怔,温遇旬的字比他的大一号,力气用了很大,最后的撇捺都快溢出边缘。 最后在沈榆的默许下,温遇旬把布条交给了帮忙的僧人,又趁着僧人转身的时候偷偷吻了沈榆的嘴唇,手还放在他腰臀处揉了一把。 沈榆挪用温太太的话,说温遇旬不敬菩萨不敬佛,在佛门清净之地做如此下流的事情。 沈榆怕别人看到,急急忙忙把他推开,但温遇旬没什么表情,只是又趁没人在看时摸了摸沈榆的脑袋。 我是最希望长久的,温遇旬看着沈榆那张堪称很漂亮的脸,伴着敲钟声心里都宁静——也希望你幸福平安。 在从祖宅回家的路上,沈榆接到岑漫摇的电话。 “宝宝,妈妈刚托人帮你问到了!”岑漫摇听起来非常开心,“温叔叔认识你们学校的校长,你下学期就可以转过去,不用考试了。” 回程是司机开车,温遇旬与他并排坐在后座,感受到沈榆的视线,与他对视几秒,皱着眉接过他的手机,按开了免提。 “小榆?有在听吗?” 温遇旬刚想说话,沈榆却突然伸出手,在他的手臂上按了一下。 第93章 温遇旬就不说话了。 “妈。”沈榆的声音不大不小,“我不转了。” “……什么?” 或许是沈榆很久没有忤逆过她的意思,岑漫摇的反应有些慢,很久没说出话,好半天才补了一句:“你不要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 沈榆的语速很快,像是体内的勇气马上要用完了。车已经下了高速,进了市区以后,他们的车和岑漫摇要回家的方向就不是同一边了。 现在完全看不到岑漫摇和温远的车,沈榆多出一点点胆量:“妈妈,我没开玩笑,我不想转,不用去麻烦别人了。”一口气说完就挂了电话。 温遇旬将他的手机抽走,关了机扔在一边:“好好享受假期吧,没人能打扰你。” 沈榆偏头,这才发现他适才拦着温遇旬的那只手掌不知什么时候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 “感觉怎么样?”温遇旬给他拧开一瓶矿泉水。 沈榆笑了笑:“怪爽的。” 到家后两人先后洗了澡,温遇旬打了两个工作电话,从书房里出来,发现站在他的门口,手抬着,一副要敲不敲的样子,透着点傻气,但是见到他眨眨眼,又显得十分灵动。 “你可以直接进来。”温遇旬凑近他,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我又不知道你在里面干什么,”沈榆说,“要是打扰到你多不好。” “你不会打扰我。”温遇旬说,然后问他,“说吧,什么事?” 他不问还好,一问沈榆的眼珠就往旁边挪,神色开始扑朔。 “讲不讲,”温遇旬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不讲我回去了。” “等一下!”沈榆也就大了这一声,说完就神秘兮兮地往他身上蹭,叫他“哥哥”,说:“我洗完澡了。” 沈榆身上的味道和温遇旬一致,温遇旬刚才没想到,现下挑了挑眉:“你用我的沐浴露?” 沈榆点头,温遇旬也就明白这意味着沈榆为什么偏要等他洗完澡才慢吞吞地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来,原来是偷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想做什么?” 温遇旬一碰沈榆的身体,那双眼睛就开始变得湿润,温遇旬的手掌从沈榆的肩胛骨位置往里摸,用手腕顶松了他身上裹的浴袍。 “哥哥,”沈榆靠在温遇旬耳边,很小声地说,“想......”他很小声地说了两个字,小声得简直不想让温遇旬听见,然而温遇旬还是听见了,过了一会儿,用很热的手把他抱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嘿嘿 第56章 你可爱得让我发疯 温遇旬的卧室距离书房很近,转一个转角就到了。 沈榆抓着温遇旬的衣领,很温顺地被他抱着,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重,温遇旬的呼吸有点沉,打在他浴袍滑落的,赤裸的肩膀的位置,还有些烫。 傍晚六点,家里没有别的人,温遇旬进去以后没关门,把沈榆放在床上,先是看着他,没动作。 他的房间东西很少,家具几乎都是暗色调,只有桌上花瓶里插了两朵鲜艳的玫瑰,这几天家政阿姨也放假,没来得及换上新鲜的。 这些景象沈榆适才溜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现在眼珠左右乱瞟只不过是紧张。 床单是深灰色的,灯没关,亮度最低的开了一盏,温遇旬看了眼床单,沈榆自己做了什么就很明显,挑了挑眉,有些惊讶:“自己准备过了?什么时候?” 沈榆不喜欢这种盘问环节,说得含含糊糊:“嗯,就不久前。” “不久前。”温遇旬意义不明地重复了一遍。 沈榆其实也不舒服,但温遇旬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便有些受不了,只好说:“你不想就算了。” 他刚用手肘将身体撑起来,温遇旬就俯身又把他按了回去。 “不想我让你进我的房间?”温遇旬肩膀很宽,穿西装的时候却能被收得很低调,但人还是很高,因此在灯光下的阴影能把沈榆整个人罩住。 “只是想知道,你自己准备好,万一我真的有事又要你等,你怎么办?” 沈榆不想跟着他做这种没发生且留白太多令人遐想的假设,就没说话。 好在温遇旬不是为难他太久,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将衣服搭在一边。 “怎么这副表情,”他声音里有笑意,“这么紧张,给你问个问题放松一下?” 沈榆没法说不好,是心理原因导致的发声困难,温遇旬就自顾自讲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秋天叶子会变红吗?” 亮度最低的顶灯此时都很刺眼,他头也很晕,问:“……什么?” “沈榆,我在问你为什么。”仗着沈榆现在回不过神,温遇旬就算露出破绽也明目张胆。 温遇旬耐心不足够了,手指沿着沈榆后腰的皮肤往下缓慢地按滑,到了一个临界点收手停住,随后用力动了动。 沈榆的眼皮微颤,呼吸也变得不大稳,垂下眼皮不敢看人。 “说话。” “叶子……由于秋冬季光照减少气温降低……”沈榆停下来喘了口气,“糖分产生的效率降低,但呼吸作用仍然要消耗糖分,水分也继续从叶子里蒸腾,无法进行光合作用的同事还要消耗水分……植物在叶柄靠近根部的地方……形成不让水分和营养通过的里层……你!” 第94章 温遇旬只是一下没收住力,见沈榆受不了稍微缓了缓,又说:“你继续。” “因为离层的原因,叶片自身生产出来的糖分就被储存在了叶子中,最后这些糖分形成了花青素这种红色的色素。” 沈榆很难受地问:“可以了吧?” “还可以。”温遇旬抽回手,又从床头扯了两张纸。 沈榆看着他的动作,倏忽想起什么,问他:“段绍怀不是说你床头不放纸么?” “你信他做什么,”温遇旬说,“现在还要和我提别的男人,你胆子很大。” “不是……” 沈榆还没说完话,温遇旬就堵住了他的嘴唇。 “宝宝,”他学着岑漫摇的叫法,“你现在全身都很红,为什么?光合作用不够导致体内产生了离层?” 沈榆眯着眼睛看他,不大清明的脑袋浮现的不是刚进入植培所实习的温遇旬,而是四年后很沉稳的温教授。 但是沉稳大约只是沈榆给他的固有滤镜——“bb,你可爱得让我想发疯。” 完全听不得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昏话,沈榆恍惚中只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一片被主干抛弃不要的红色叶片,温遇旬发力成为风,他就在风里翻飞打旋再降落,又迎来新的一轮起落。 而他愿意成为秋季代表萧瑟的叶片,也愿意被温遇旬吹起的风吹起,和风诉衷肠,私奔到天涯海角。 …… 晚上九点半的时候,沈榆刚寻得安宁不到半个钟头,温遇旬刚洗完澡出来,他床头放着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温遇旬走过去看了一眼,面色一下变得有些古怪。 沈榆原本要睡着了,被震动声吵醒,眼睛睁开一道缝:“怎么不接。” “岑阿姨的电话。”温遇旬先和沈榆说了一声,才接起来,让沈榆一下也不是很困了。 “是,他在家。” “已经睡了,睡觉之前和我说了一声。” “不算早了,可能今天也有点累,坐了一天车,很辛苦。” “……岑阿姨,其实没必要那么着急,可以换一天。” “……好,我去叫他。” 沈榆预感到不是太美妙的事情要发生,电话一挂,就问温遇旬怎么了。 “岑阿姨要来,”温遇旬倒是冷静,就算映入眼帘的是沈榆白皙皮肤上遍布的吻痕,“已经到楼下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那就晚上再更一章 第57章 哥,我想学抽烟 两位家长很少往他们家里走动。上一次还是温远和岑漫摇下班顺路,到温遇旬家里送了点吃的。 温远的意思和温遇旬差不多,怀柔政策拿捏得很到位,让岑漫摇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现在都这么晚了,没必要特意再跑这一趟。 岑漫摇在车上给沈榆打完那个电话,直到下车还没反应过来,走进门才恍然惊醒一般,拉着温远又要往外走。 温远和她说了两句,但她完全听不进去,沈榆不听自己的话可是大问题!岑漫摇猜测是他那两个同学和那什么劳什子公司又撺掇他了。 她高跟鞋都没换,温远看她一副要找谁报仇的样子也不放心她自己去,还是又开车把她送到了温遇旬家楼下。 温遇旬下楼接父母上来,开门之前沈榆就换了一件高领的米色线衫,没什么精神地坐在沙发上。 温遇旬看他一眼,像早就做过路线规划,十分自然地给他拿了热水,又送去一条薄外套。 岑漫摇和温远都没有察觉到不对,沉默一直不走,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变得诡谲。 这时,温远叫了温遇旬一声,说他有点事情,要和温遇旬商量。 是给沈榆他们母子俩留出空间的意思,温遇旬就带温远进了书房。 岑漫摇在沈榆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她在车上的时候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见到沈榆,他眼神有些空,嘴角也抿着,握着玻璃杯的手指都像是透明的,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妈,”沈榆突然开口,“我不想转。” 本来岑漫摇被沈榆这副不知道为什么展现出来的孱弱模样还有些于心不忍,认为他只是一时误入歧途,她只要再用心规劝,一定能帮助沈榆走上正途。 但沈榆一上来就是这一副死轴的样子,岑漫摇也有些生气了,问他:“为什么不想转?不是都说好了吗,你温远叔叔都跟人家说了,你现在搞这一出,我们怎么跟别人交代?” “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给别人交代?况且我没有和谁说好,我一直都不想转。” 沈榆真的极少极少反抗她,这么多年岑漫摇每每不经意间透露出自己不幸福的感情状态,虽然没有在沈榆面前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沈榆记得一些她不经意说过但让他很印象深刻的话,比如:“当时家里条件比较困难,要不然我也不会嫁给你爸爸。” 还有:“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更没有相爱过,如果重来一次,我不会嫁给他。” 以及:“小榆以后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子要和妈妈说呀,只要对方人品不差,妈妈都是会支持的。” 沈榆其实不太能听得岑漫摇诉说婚姻的不幸和烦恼,因为他是母亲不喜欢的人带来的产物,而岑漫摇说沈珏不好,沈榆就仿佛也能感知到岑漫摇对自己的感情没有那么纯粹。 第95章 一个被讨厌的小孩是无法对母亲要求太多的,于是沈榆不反抗,懂事了以后便大多数事情都照做,或许是有点讨好,不想惹岑漫摇厌烦。 ——如果岑漫摇也能重来一次,回到她也同样年轻的二十岁,那么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沈榆。 “我这是为你好,你不知道吗?你现在那个顶多就能算个兼职,稳定吗?可靠吗?你别以为我年纪大了不知道,我前几天才看到你们那个搞乐队的圈子有人xi毒被抓!” 沈榆几乎不用社交软件,除了跟朋友联系之外几乎不关注社会热点新闻。 “妈,xi毒是因为他们人烂,”沈榆说,“不是因为他们搞乐队。” 手里温遇旬给他装的热水已经凉了,可岑漫摇的怒火还在烧:“我知道啊,但是你们那个圈子的人比别的人更容易犯罪,我担心你和他们一起会被带坏!” “你那两个同学也是搞这个的?”岑漫摇冷笑一声,“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跟他们一起,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沈榆一愣,过了几秒,背上开始冒出冷汗。 “什么意思?” “您去见过他们了?” “是,”岑漫摇承认得毫无心理负担,“前段时间去你们以前经常待的那个酒吧看了一眼,环境也很差,乱七八糟灯红酒绿的地方,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场所,你以后别去了。” 指尖发麻,沈榆低头盯着还没喝过一口的水:“您和他们说什么了?” 岑慢摇说:“没说什么,就看了一眼,但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这两个人也不务正业,你少和他们往来。” “宝宝,你不能怪妈妈,妈妈这也是为了你好,这么多年我一个人这么辛苦,不就是希望你以后的生活顺顺利利吗,你能理解伐?” 按照岑漫摇以往的经验,沈榆就算有与她相悖的意见要发表,只要她搬出这套说辞,沈榆多半也该退让了。 今天也是一样,岑漫摇看沈榆不说话,便以为他是默许了,稍微放松下来,本来绷紧的肩膀塌下来。 “我不能理解。” 沈榆站起来,低头时隔绝光线,表情非常冷淡。 又或许不仅仅是光线的原因——“妈妈,我不能理解,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但是我确实不理解。” 岑漫摇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是疏于对沈榆的观察,既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长到这么高,也不知道沈榆能对她做出这样的表情。可是他明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活了二十年,她自诩管教严厉上心,此刻却感觉沈榆和她印象中的样子完全陌生。 “我一辈子都不会理解。” - 温遇旬把书房的门一关,外面的声响就完全听不到了。 温远还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耳朵都快贴到门上去了,确定没听到什么类似争吵的大动静,才退开几步。 “我不是没拦过,”温远说,“但漫摇一定要来,我看她当时那个样子……打扰到小榆休息了吧?他好像精神不是很好。” 温遇旬“嗯”了一声,和他爸开玩笑:“连老婆都管不住。” “也不是,”温远深思熟虑过,告诉温遇旬,“我是发现你岑阿姨对小榆的专业和就业方面的态度有点过于偏激,她和我说要去找你们学校校长的之前我已经在慢慢开导她了,不过用处不大,所以在考虑带她看看心理医生。” 温遇旬想了一会儿,问:“真的去找校长了?” “没有,不过是先稳住她。” “我认为小榆有想做的事情、想从事的行业就已经非常难得了,有多少人每天找不到目标得过且过。” “所以您也认为这个专业不是必须要转,是吧?” 温远点头:“是,不是必要,小榆这段时间估计情绪也不会太好,你这个做哥哥的要多关照他一些。” 他说完,就看见温遇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笑,说:“关照?当然可以。” 温远还想说点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身模糊的响声,像是重物坠地。 书房内的两人一怔,温远离门更近,跨一步到门前,按下把手。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是岑漫摇有些尖锐的嗓音,温遇旬听到动静出来到见到沈榆不过几个眨眼,这期间岑漫摇好像又说了几句,但他没听清,注意力全在沈榆身上了。 沈榆此刻堪称狼狈,脸和头发都湿了,发梢还有水珠正往下滴,脚边碎了一地玻璃,双手垂在身侧,脸色苍白。 岑漫摇气得嘴唇都在颤抖,大声喊着:“什么叫不理解?你好赖不分?我这是为你好,你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我看你早就被那群人带坏了,等有一天你进看守所了别哭着求我救你出来!” 那杯水冷了很久了,泼在脸上太过冰凉,沈榆低头看了一眼,温遇旬给他拿的那件外套的领口也湿透了,米色的线衫沾水后形成偏棕的深色,毛线的针织走势变得也更加明显。 一条,两条,三条…… 过于密集且形状相同的细小毛线在眼前成片分布,让沈榆的世界里只剩下混乱但听不清具体词句的吵闹声,他低着头站着,直到有人把他轻轻拥进怀里。 温远和岑漫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狼藉中温遇旬靠近他,身上和他相同的味道也围住他,他摸沈榆的头发,手掌也沾上水。 第96章 “他们走了,”温遇旬在他耳边说,“没事了。” 沈榆这才从晕眩的体感中抽离开来,他被温遇旬抱了一会儿,就把他推开一些,开口时是自己都吓一跳的沙哑:“哥,我想学抽烟。” 温遇旬顿了一下,沈榆比他设想得要冷静太多,他不知道沈榆和岑漫摇说了什么能激起她这么大的火,也想不到沈榆这个看起来温吞的性格能说出什么狠话。 更想不到他第一句话是想学抽烟。 “不建议你抽,”温遇旬的声音很稳,规劝的话让沈榆听起来没那么刺耳,“大部分抽烟的人都有瘾,一旦开始很难再戒掉,想清楚。” 可是沈榆依旧说想,温遇旬思忖了大约有一分钟,对他说:“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前面还有中午的一更哦 第58章 后悔了还有我 温遇旬带沈榆回了自己的卧室,烟盒和火机就放在床头,温遇旬一手把它们包起来,拿着他们进了浴室。 等沈榆跟着他亦步亦趋地走进来,温遇旬抬手开了浴霸,把自己的毛巾扔给他,让他擦头发。 银色的烟盒在温遇旬手掌上躺着,火机被他拿起来,开盖,然后火苗蹿出来。 “教你之前先问问你,”温遇旬摘了眼镜,“为什么想抽烟?” “解压的方式有很多种,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抽烟。” 沈榆实话实说:“听说的,很多人都说抽烟解压,所以想试试。” 他以为这样不靠谱的回答,温遇旬大概又要训他,但没想到他只是点点头,说:“好。” “第一次抽可能会难受,我先说一下,不保证你能听懂,也不保证我能说明白。” 温遇旬用拇指顶开烟盒,低头含了一支出来,大约是要给他示范,拿火机的手往前晃了一圈,烟头亮了光。 “吸一口进去不要吐出来,继续吸气,”他声音有点含糊,“过肺吐出来的烟雾是柱状的,不成团,爆珠要咬开。” 温遇旬自己吸了一口过肺,含着烟示意沈榆自己抽一支出去:“你试试。” 沈榆其实听得半懂半懵的,不过还是夹了一支在两指之间,咬住后,刚想去拿温遇旬手上的火机,就见他低下头,用自己的烟头碰着了自己的。 温遇旬的眉眼很深刻,眼眶深,睫毛很长,眉毛浓黑,眼珠由于常年近视的缘故颜色很浅,被两点红光倒映得无比透亮。 他愣神之间,烟已经被点燃了,沈榆一个没注意吸进一口,立刻就被呛到了。 温遇旬看着他,也将烟从嘴边拿下来,掐灭在洗手池里,“第一次都会被呛到的,实在不行吸一口直接吐出来,会好受很多。” 但沈榆被猛地呛一下暂时没有心情抽了,他还咳嗽不停,又缓了一会儿才好一些,温遇旬问他:“还来么?” “不来了。”沈榆也手法不大熟练地把烟扭在水池里。 温遇旬盯了他几秒,突然上前一步,托着沈榆将他抱起,放在洗手台上,双手撑在他大腿两侧。 “知道我为什么会同意你尝试吗?” 沈榆说不知道。 现在温遇旬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到沈榆的眼睛,他想了想,说:“我知道你第一次尝试抽烟一定会被呛到,而且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一定不喜欢这种感觉,就算对烟味不算排斥,但我也知道你就是那种永远无法适应这种感觉的人,不过按照我平时处理事情的习惯,我或许有点专制,不会让你去碰这种东西。” 沈榆的外套早就被温遇旬拿掉了,在开了浴霸的浴室里,里面那件高领的毛线衫也把他捂得很热。温遇旬让沈榆抬手,替他把上衣脱了。 “然而我今天让你碰了,我让你尝试,是想告诉你,你有试错的机会。” “有些事情就算是错的,或者是没那么适合你去做,然而你想去尝试,那其实未必是坏事,这是一种经历,也是一种体验。人来到世上不过短短几十年,我一向认为体验感对一个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你应该去体验不同的事情,要去体会和享受,要取悦自己,要用经历传达内心丰盈,只要那是你想做的,是道德底线以内的,都可以。” 温遇旬的声音很低,但尾音懒得很随意,接着说:“然后,如果这件事情你去做了,发现做错了,不是最优选,就要在一错再错和及时止损之间展开选择。第一次抽烟谁都抽不惯,有些人会选择去适应,就算晕烟或是肺癌,但这确实能减轻压力,满足一时之需,这就够了,后果自己承担;也有人尝试一次觉得无法接受从而在放弃以后寻找另外的解压方式。这两种选择通往两种不同的体验,但毫无疑问,重点都是遵从内心,也至少在短时间内得以愉悦。只有去体验,才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况且,你很年轻,二十……”温遇旬停了一下,气音笑了声,“二十岁,很好的年纪,一切都还来得及的年纪,有很多选择的年纪,我让你去尝试,去出错,是因为你的筹码完全支付得起价格。” “就算我今天不让你抽烟,你也可以偷偷把我的烟摸走,我不教你,你自己摸索着吸一口,我相信和现在的结果是一样的,你会自己去解决问题,自己做出选择。” “所以,有些事情无论对错,获得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要你自己无法被左右地去选择。” 第97章 沈榆愣愣地看着温遇旬,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放在洗手台上,手心的温度已经温暖了冰凉的石台。 “沈榆,我要你不后悔,我要你享受世界,我要你获得幸福和自由。” 他感受到温遇旬在用拇指摩挲他脖颈上的吻痕,沈榆喉咙有点痒,滚动一圈,眼前逐渐不能视物。 “哥……” “嗯。” “要是我去试了,发现我真的错了,我后悔了,怎么办?” 温遇旬捏着沈榆的下巴,就是故意要看他哭一般,把他的脸抬起来,笑了一声,仿佛很无奈。 “那能怎么办。” 那是温遇旬第一次在沈榆面前承认这个称谓:“错了就错了,后悔了还有我,哥哥替你兜着,没什么好怕的。” 这晚沈榆在温遇旬的房间留宿,身下垫着温遇旬刚换上不久的新床单。 温遇旬平时脾气比较差,突如其来这么温柔的一招还真让沈榆一时间无法适应,身体疲惫得要死了,殷红的吻痕都发热得隐隐作痛,躺在床上还是久久无法入睡。 其实后来的事情他也不记得太多。 比如自己是怎么被温遇旬从浴室洗手台转移到床上,又是怎么在温遇旬都要睡着了的时候还能脑子一抽,问他:“我不跟你做的时候,还能在你房间里睡觉吗?” “……”温遇旬动了动手臂,往沈榆那里挪了些。 “倒不用这么局限,”他轻声说,“可以在你的房间做,我也可以在你的房间里睡觉。” 第二天下午沈榆没课,中午和宁以桥邱风在外面约了顿饭。 “等一下,”沈榆拦了一下要收走一副碗筷的服务员,“不用收,待会儿还有一个人。” 本来宁以桥坐在沈榆旁边的,原因是要给他听一下录在手机里的新歌demo。 他给沈榆分了一只耳机,沈榆和服务员说话的时候耳机里已经响起音乐了,沈榆声音不大,四周又嘈杂,于是脑袋里还没有出现一些猜想和内容。 “你好久都不上微博,”宁以桥给他听完了还不走,坐着唠叨,“不发就算了,还不让我发,你的粉丝都着急。” 沈榆愣了下:“我还有粉丝?” “怎么没有!”宁以桥急得要摔手机,“你粉丝体量最大了好不好,他们喜欢你的脸你的嗓音,第二喜欢邱风的性格,说是什么很禁欲,禁欲个锤子他骂我的时候他们是没看见!我人气垫底!他们说我是打鼓的哈士奇!” 沈榆没忍住笑出声,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因此笑的时候没发现桌边站了个人,那人敲了敲宁以桥面前的桌子,“笑什么,这么开心。” 沈榆扭头,宁以桥则抬头看去,他太久没见到温遇旬,看到那张脸的时候还傻了一下。 邱风在宁以桥对面,吹了声口哨,朝宁以桥勾了勾手:“哈士奇,回来坐了。” “我天哪见鬼了,”宁以桥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沈榆那个性格,怎么着也不会和前男友一桌吃饭,“兄弟,你有事找谁啊?” 谁料他屁股一离开座位,温遇旬就乘虚而入似的跟着坐下去,表情很淡,“没事,不找谁。” “我还以为是我们很久没去卧月演出你们没有收益要倒闭了来找我们谈话的呢……”宁以桥在邱风身边坐下了,又过了两秒,抬头道,“那你来干嘛来了?” 总不能是和沈榆复合了来着,都没听沈榆说过了,要是复合这未免也太不把自己当兄弟了说都不说一声…… “我来找我男朋友吃饭。”温遇旬说着,自认为很温和地朝宁以桥笑了笑,“还有什么问题吗?”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有点太晚了,去处理了一些事情,所以晚上还有一更的 第59章 你别吃醋,吃点酱油 宁以桥震惊得想一头撞死,邱风其实有看出一些眉目,但放元旦之前两人还搞着暧昧,假期一过就在一起怕不是这几天都在苟且。 “gay性难移……”宁以桥眼巴巴的,又去翻自己的手机,“你那些女粉知道得难过死了。” “你在说什么东西,”沈榆哭笑不得,“我的性取向本来就这样。” “两码事两码事,”宁以桥照着手机念,“上一次发微博出现你的名字和照片还是在莫迪科音乐节那次……我看看啊,热评前几都是些什么东西, ‘给大家介绍一下,中间这位是我老公’,‘这位帅哥喇叭,放下害羞喇叭,放弃抵抗喇叭,入驻我的微信喇叭’,‘大家别吵,看我用英语六级撩他,hello baby,i love you.’,‘关注长眠湾官博即看哈士奇打鼓’……啊这条是我的。” “行吧,至少热评第四是我的。”宁以桥有些心痛,“哈士奇就哈士奇吧。” 温遇旬坐在沈榆旁边,听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表情不变,低头也在看手机。沈榆以为他又在处理工作,余光一瞟,却发现他屏幕上分明是长眠湾的官博界面。 沈榆虽然不关注微博,刚才听宁以桥念也知道那些粉丝说的话都没几个正经的,手一抖就要过去捂温遇旬的手机屏幕。 “你别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温遇旬头都没抬,伸手挡了一下,身体往另一边歪,说:“蛮有意思的。” 宁以桥难得找到一个跟他有同样爱好的人,沈榆不看,邱风被他逼着倒是会看几条,他分享欲旺盛都快要憋死了,有时候只能和谢梦朝说。 第98章 “是吧是吧,”他现在完全把温遇旬当成自己人,“你看这条,‘封妃感叹号,封妃感叹号,封妃感叹号,朕要和他玩蒙眼抓蝴蝶感叹号’。” 沈榆在一边拦也拦不住快要急死了,宁以桥还在接着念,温遇旬又在看,还时不时对宁以桥念的评论点头表示自己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在宁以桥越来越大声放肆的时候邱风终于忍不住了,一掌拍落他的手机,“差不多得了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在这吃饭是不是。” 他还真不是没来由瞎操心,邱风人比较安静,趁几人闹的时候就看到隔壁几桌有人拿着手机偷偷往这里拍。 “我们真有粉丝??”沈榆吓得不轻,邱风一说有人偷拍,筷子都不敢伸了。 宁以桥怒斥沈榆对自己的热度一无所知,督促他打开微博,别眉毛底下挂俩蛋光会眨眼不会看。 结果沈榆说他手机里没有微博。 “账号都是公司注册的,我没管过。” 宁以桥只好让他现在下,下好以后还找谢梦朝要了密码。 谢梦朝以为沈榆终于开窍要营业了,很积极地帮他找来发给他,过了两秒又不太放心,给沈榆发:“有些评论看看就好,不要放在心上。” 沈榆这点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有的,说了声没事,就登录了自己的账号。 进去私信页面直接99+,差点把手机卡得动不了。 “……” 宁以桥看他一眼,说:“这下知道了吧,队内顶流。” 沈榆点开自己的主页看,粉丝量在20万整,没发东西,只有一溜别人给他充的微博会员,底下的评论清一色都是‘速速放下矜持喇叭,立刻与我结婚喇叭’。 沈榆大涨见识,转头就发现温遇旬在看和他手机里一样的界面,看完后不慌不忙地给那几条没内容的会员充值微博点赞,最后点了个关注。 宁以桥也看到了,说温遇旬上道,然后贱兮兮地小声问他:“怎么说,男朋友这么受欢迎,吃不吃醋。” 沈榆以为温遇旬才不会理这种低级的挑拨离间,就看他点头:“嗯,吃醋,看得我都想发。” 温遇旬今天在常穿的黑色羽绒服里套了一件深蓝色的连帽卫衣,色彩出众又浓烈,眼镜换了一副黑框的,看起来没有平时那样带着精英范的沉闷,倒真像一个大学生,活泼多了好几分。 “……你别吃醋。”沈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抓过桌边的调料瓶粗暴地往温遇旬的调料碗里挤,“你吃点酱油。” 温遇旬很不明显地笑了一下,不再逗他,把手机关了。 沈榆第一次仔细地玩微博,看什么都是新鲜的,翻了翻两个队友的微博,又摸到长眠湾的官博底下去看评论。 他随便找了一条新歌的预热博,配图是概念海报,和不知道谁在什么时候偷拍的他们三个人在录音室的日常照片。 往下翻,热评前几依旧是那些不正经但多少称得上善意的揶揄,然而越往下越不对。 【唱得也就一般吧,主唱的声音软绵绵的,不知道是不是没吃饭。】 【这个鼓手怎么跟个疯狗一样,欣赏不来。】 【键盘手没有是不是也不影响,我真不知道他干嘛了。】 【这个主唱娘们儿叽叽的,小白脸一样。】 【我也觉得,还有人说他帅,我都感觉他有点子阴柔。】 恶评底下有不少人反驳为他们说话,沈榆看了眼,过了遍脑子,手指却很快地翻过去了。 “别看了,”温遇旬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没什么好看的。” 他刚刚用自己的账号和宁以桥一起翻官博底下的评论,但宁以桥心里有分寸,必然只会挑一些好玩的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出来念给他们听,而温遇旬会不会只乖乖看宁以桥念出来的那些,就不一定了。 沈榆看了眼温遇旬的脸色,相对平和,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但他比别人敏感,就是能察觉到温遇旬身上那些隐秘的、他不愿意抒发的、隐忍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情绪。 “我知道。”沈榆小声说,“我也没放在心上。” 就像温遇旬教给他的那样,这是他的选择,那就要接受这个选择的所有的双面性,好是他选的,坏也是他选的,要是甜果啃上一口那当然最美满,要是摘下来是苦果,那也只能就着酸涩的汁水往肚子里咽。 虽然温遇旬也说过,后悔了,他兜着,但沈榆轴,也确实没那么容易后悔。 饭吃到最后,温遇旬突然对几人说:“我今天过来确实还有别的事。” “卧月最近被查封了,老何是不是本来给你们在两天后排了演出?不用去了。” 三人听后都怔了几秒,最后还是邱风先开口说话:“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有人发消息告诉我了,是不是因为元旦跨年演出那件事?那个出事的乐队真的是duo?” duo乐队一共五个人,年龄都偏小,和长眠湾一样,长期在卧月驻唱,据说马上就要签约公司。 卧月在十二月三十一号晚上举办了一场跨年演出,除了duo和另一支常驻乐队,还特意从别的途径找了另外三支,凑够了五支乐队。 加上元旦跨年的氛围,人一多自然就容易乱,本来duo压轴,最后一个出场,可当晚第四支乐队演出完毕后,中间却出现了一大段的时间空白。 第99章 观众四处没找着人有点躁动不安,老何当时在后园涮火锅,专门到乐队成员休息的地方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了躺在地上嗑药磕昏了的duo贝斯手。 彼时沈榆和温遇旬身在温家的祖宅,宁以桥和邱风也各自在家,章济年年纪又大了经不起折腾,身边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有,最后还是老何一个人咬着牙报警,安抚观众,再跟着到警局做笔录,独自扛了下来。 沈榆没说话,看着温遇旬,想起了昨天晚上岑漫摇和自己说的话。 原来已经是前几天的事了,沈榆不怎么上网,也没加首都的乐队群,有什么事都得宁以桥和邱风跟他说了他才知道。 原来觉得这样没什么不行的,可能是潜意识里还认为有退路,又或者是以岑漫摇作为借口,催眠自己还有更烦的事情阻在面前,暂时没必要管这些事情。 可是要是真正踏进了这个圈子,还能像现在一样自己当世外高人逍遥快活,有什么事情都让队友在面前挡着,宣发和营业都只让队友来么? 温遇旬说:“我知道的比你们早一点,但当时没和你们说,怕影响你们放假的心情。” 看几人脸色不对,温遇旬用筷子尖敲了敲碗底,问道:“怎么了,这乐队和你们有过节?” “何止,”宁以桥表情复杂,“血海深仇吧。” 第60章 凶一个给我看看 duo的现任主唱是换过人的。 沈榆他们大一升大二的那个暑假,老何想趁着假期捞一波面向学生群体的人气,和元旦相似,连着三天安排驻唱乐队轮流演出。 当时长眠湾已经有点名气了,在所有驻唱的乐队里是知名度最高的,老何当然会给最高档的演出费,时段也是最好的。 那时duo的主唱名字叫钱粼,年纪比沈榆他们大点,一头紫色挑染,又高又壮,以前是混hiphop圈的,脾气也比其他人暴。实际上不能用脾气暴来解释,长眠湾三人回想起那时钱粼对他们做的事,至今都认为是无妄之灾,唯一的解释就是钱粼脑袋有毛病。 他们上场的时间比duo晚,来的也比较晚,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他们进休息室的时候撞上duo的五个人还没走。 “哦哟,这么大牌了现在,来得这么晚,再拖拖都得明天了。” 说话的人是钱粼,他甩了甩头,眼睛没看沈榆他们,但都知道说的谁:“签了个公司,现在瞧不起人了呗。” 这人嘴臭惯了,嘲讽人是很经常的事,最开始说长眠湾风格不出众不摇滚不配待在乐队圈的就是他,宁以桥听说后差点和他打一架。 钱粼家里有钱,duo其他几个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见人下菜碟,没少跟着冷嘲热讽。 他们几个演出结束了以后不走,稳坐如泰山赖在沙发上就算了,但就那种塑料板凳都不让沈榆他们坐。 鼓手avay身高181体重181,那么大一个把休息间里所有的塑料板凳叠起来坐,几把凳子被他的体重绞得死死的。 duo在圈内的名声本来就臭,三人本来达成共识就当听不见,要是放在平时他们站会儿就上台了影响也不大,但邱风彼时正在感冒发烧,今天还能来纯属是还老何人情。 ——邱风的母亲在酒吧里做后勤保洁,是老何招进来的。 “邱儿,沈哥,能说不?”宁以桥看了邱风一样,平时他们根本不提这件事,但不代表没发生过,现在他们几个看到duo那些个牲口都犯恶心。 邱风淡淡地说:“能,没什么不能的。” 沈榆也点了点头。 “行,”其实事情过去有段时间了,宁以桥记得也不是很清楚,只能挑着点印象深刻的给温遇旬说了,“邱儿当时不是发烧吗,跟着我们站着等不太人道了有点儿……我是不想和那几个人渣说话,当时就是我沈哥去交涉的,结果人家屁股都不挪,跟他说‘你没长手吗,把我踹下去就能拿了不是’,他们脑子有病,就是故意的,踹他一个我们三个也打不过他们五个的。” “邱儿当时看他们嚣张那样都说算了他坐地上也行,我这脾气暴的想的也是到时候等时机成熟搞回去……但沈哥话都不说,还真一脚踹上去了。” 沈榆听到这也没出声,伸筷子夹菜,温遇旬挑眉转头看他,倒是想象不出沈榆和人打架是什么个样子。 宁以桥接着说:“那这不就矛盾一下子激化了吗,然后邱儿的妈妈当时在这里做事,先听到声音进来了,应该是劝架来的,但钱粼那个b真的就是抽风的傻狗,见谁咬谁,桌上啤酒瓶还没开封呢就抡起来砸,这不……不偏不倚砸阿姨头上了。” 温遇旬很难得说不出话来,邱风苦笑了一下,“怪我,给她整出这么多事来。” “阿姨现在怎么样?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吗?”温遇旬问。 邱风摆摆手:“没事,后来就是全被拉去公安局做笔录,钱粼进看守所又被他那个富爹保出去……出来就退出乐队,没什么好听的了。” 邱风家里条件并没很好,他爸也是个混蛋,不管事儿的,在他五岁的时候就走了,婚也没离,死了的可能新更大点,他妈妈一个人拉扯邱风长大,让他出农村,供他在城市里上初高中,大学的时候邱风自己乐队有了可观的收入,刚把母亲接来一起生活,老何给她提供了份工作,没想到转头就出这样的事。 第100章 说是血海深仇其实不为过的,当时母亲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邱风真的有想和钱粼同归于尽的冲动。 “妈的,整队都是癫公,”宁以桥愤恨地咬筷子,“这次又是吸了,他们给老何惹了多少麻烦了。” “本来消息封锁之前就有风声出来,说是个贝斯手出事,”邱风说,“我看了眼微博,很多人都猜是小榆,毕竟你这么久都没露面,他们还以为你蹲局子去了。” “……” “好了好了过过过。”宁以桥本来就烦,现在老何那边出事了他更是饭都吃不下去,向温遇旬问起老何的情况。 “和警察说清楚就没事了,但出事了肯定会有影响,查封期过去了还不知道会怎么发展。”温遇旬皱了皱眉,“不过他有跟我提过想见你们一面,又怕你们没空也担心你们不会答应,说一半藏一半,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听他说了几人当然都表示要去,宁以桥最受不了有人吊着他,急得嗷嗷叫唤,温遇旬就拿手机出了门,给老何拨电话。 老何那边的背景音很吵,听过温遇旬转达的意愿后静了一会儿,然后说:“你说你告诉他们干嘛呢。” “转达而已。”温遇旬的声音冷静得仿若置身事外,听起来完全没有帮忙转达的热心肠。 老何怎么会不知道要是没有温遇旬的刻意推动,那三个孩子怎么会吵着要来找他……他想了一想,叹了口气,报了个地址,说那来吧。 温遇旬给植培所请了下午半天假,又叫了两部出租车。 临上车的时候沈榆说:“我们可以自己去的,你要是有事……” 但温遇旬只是双手放在外套口袋里,静静的站着看他,冬天的光照铺满全身,发丝边缘晃成金色的虚影,显得那么高那么挺拔,显得那么坚定那么在意,沈榆就说不出话来了。 上车以后他才凑到沈榆耳边,很轻地说了句话。 “第一次知道原来你会打架,”他的气息喷洒在沈榆耳边,“怪不得在床上踹我的时候也那么用力。” 实话说这样的沈榆最生动,温遇旬看着他,想到了刚见他时的样子,然后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重新长了出来。 要不是温遇旬得寸进尺地要求“下次凶一个给我看看”,沈榆也不会真的出手,在他的胸口上推了一下。 温遇旬就一点儿也不避着司机,在车里吻了沈榆的嘴角。 老何给的地址在一个大排档,刚下过雪地上的冰被踩实了阳光还没照完,大排档的矮桌就摆了出来,四个桌子腿插在冰里,不过就他一个人坐在外面,面前的小桌上摆了几瓶啤酒,几叠略显寒酸的小菜。 老何状态差得一眼能看出来,头发很乱,眼睛里也有红血丝,面色憔悴,不知道几天没好好睡。 看到他们四个人走过来,老何第一时间是招呼他们回到店里去。 “我就是烦想吹吹风,”大冬天的,老何也觉得自己属实有点毛病,挺傻逼的,“给你们再冻感冒了我多愧疚。” 转而想起来二老板似乎是比较龟毛,就对温遇旬请示道:“要不咱换个干净点的地方?” 温遇旬还是淡淡地说不用,宁以桥就大大咧咧地在位置上坐下了,说:“没事儿,我刚好也热,想吹吹风。” 老何正想抨击他不为集体考虑,你乐意吹风别人不见得乐意呢,但话还没说出口,其他三人也一个接一个地在他面前坐下了。 他又叹口气,晃晃手里的酒瓶,里头全是快要变成啤酒味刨冰的冰沙。 “怎么说,”宁以桥问他,“有事要和我们商量啊。” 分明是有,但老何还是显得很犹豫。 “快说!”宁以桥急得像有蚂蚁在心里爬。 “我事先说好,”老何见实在躲不过去了才开口,“我就是问一下,可以或者是不可以我都能接受,你们不用觉得不答应我就是欠我什么,知道不?” “那破事儿你们也知道了……嗐,我碰到duo那伙人倒大霉,不过也过去有段时间了,马上卧月就能把封条撕下来重新开业了,但你们,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出过问题的酒吧,还有多少人会愿意来。” “我就是想着,”老何突然语速变得很慢,“想着长眠湾的新歌不是要发了吗,就……能不能让你们新歌的首个live在卧月开?” 第61章 爱情本身 宁以桥想都不想:“行啊,那有什么不行的。” 他是真的不觉得这算什么事,本来还想说老何怎么这都要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不把他们当自己人,然而沈榆和邱风都没说话。 听他这么说,老何苦笑一下,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 “你俩,什么意思啊?” 宁以桥看着二人的脸色:“不乐意?” “怎么可能不乐意。”沈榆摊了摊手。 “你怎么也开始说一半藏一半!”宁以桥简直受不了,旁边的邱风扯了扯他的衣摆,要他冷静一点。 “你觉得天昇会让我们去么?” duo黄了本要签到别家公司的合同,贝斯手被抓,又没有钱粼那样能平息一切的爸,duo现在除了解散,唯一的出路就是和几年前一样,自己是块破布,再找一片补丁。 天昇娱乐毕竟是个公司,上头的老板是要赚钱的资本家,微博上警方通报已发,圈内人人避之不及而圈外人人唾弃,公司怎么可能让他们去趟这浑水。 第101章 卧月是出过事的场所,当时长眠湾的驻唱合同签在那里,天昇没有将其回收,默许一些额外的演出行程已经算是格外开恩。 温遇旬坐在最远的一边,他是离真相最近的旁观者,然而也只能是旁观者。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的大脑立刻精密地思考出了几种解决问题的方案,但都被老何否决。 “我知道你很想帮我,但先不说我对卧月这间店这么久了有感情,就说我这个人的脸,混这圈子的应该都记得住或者有印象了吧,我拿着你的钱再去开家新酒吧,大约也不会有多少人买账的。” “这已经不仅是duo的事了,”老何说,“这件事会成为我一辈子的污点,是我用人不识的报应。” “我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利用长眠湾的人气帮我拉回一点生意,”老何把眼神放空,低头又粘在酒杯里,“我知道这样会让你们为难,所以还是算了。” “不一定,”沈榆听了这么久没说多少话,此时突然出声,“别这么早就下定论,这件事情不是不可以谈。” “我去和公司谈。”沈榆最后说,语气分明轻飘飘的,但就是听得出很强硬。 “哟,”老何笑了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冲动了。” 宁以桥抢答:“上次一脚踹翻avay的时候也这么冲动。” 温遇旬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道沈榆冲动的时候多得是,他能数出来好多好多。 “不是冲动,”沈榆听他们说也笑了,眨了眨眼睛,“我试试看。” 老何自然是很感动的,宁以桥和邱风也说沈榆靠谱,温遇旬看着他的侧脸,温顺和谦逊大约是做过很多次了,十分熟练地对着除了温遇旬以外的人笑。 那留给自己的是什么呢? 或许是藏在桌下勾着自己食指的手。 一下两下三下,俏皮地轻抚揉按又跳走,温遇旬甚至能感受到指纹摩挲的纹路。 他也就任由沈榆进行一些乐趣不明意义不明的游戏,看着他这样与众人谈笑周旋,等沈榆真的把自己弄得很痒,就突然用抓住了他胡作非为的手,颇有要他永世不得翻身的力度。 温遇旬力气太大了,沈榆本来在和老何说谢梦朝的好话,说她是一个怎么怎么样体贴人的好姑娘,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沈榆吓了一跳,好似指骨都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还以为是温遇旬见他说别人好话不高兴了。 “你干嘛?”是沈榆用眼神问的。 温遇旬看到沈榆挤眉弄眼,低头笑了笑,没否认自己只是纯粹在玩儿。 温遇旬不让老何再喝他那些快冻硬的冰沙,刚好宁以桥说要就此次说服公司的行动开展一套严密的计划讨论,颤抖着牙齿拉着邱风和沈榆往大排档店内走了。 老何留在最后面,脚步很慢,看起来没什么要跟着进去的意思。 “温老板,”他终于开口了,“抽根烟?” 于是温遇旬就陪他在外头多留了一会儿。 “带他们来干什么,”老何吐了口烟,“徒增烦恼。” 他又问了这个问题,温遇旬低头咬着烟,没点,话说得有些含糊:“你太小看他们,都是成年人了,自己会选。” 老何笑了声,说他:“这话说的,好像你有比他们大多少似的,老气横秋。” 温遇旬不置可否,老何看他深沉的模样疑惑他为什么还不长白头发,觉得他真像个老头,章纪年那五六十的爷爷辈相处起来都比他活泼点。 “你真是用心良苦,”老何人精一个哪儿会不清楚,“我觉得你颇有当家长的潜质,以后一定是位严父。” 温遇旬分明就是把这三个人往事情上去推,老何大概看得出来他像是故意的,毕竟有时候放任也算是一种故意,这不叫顺其自然,这叫推动事件发展。 实际上温遇旬和他想的大差不差,只是老何并不太清楚他这样做的具体原因,要问温遇旬本人他也会自己想一想,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大约只是让沈榆面对这样的两面性,也好看到他的决心。 温遇旬看他一眼,对他“严父”的夸奖说:“谢谢。” “不过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性取向。” 他这样说老何就反应过来了,今天他看着温遇旬和沈榆从一台车上下来还恍惚了一下,忘了今夕是何年。 “我说你俩这么久不联系为什么今天一起过来,”老何骂了声脏话,“什么时候又搞上的啊?” 不是很久,前几天的事,温遇旬说完又被老何损了几句,两个人才一道走进店内。 本着不打草惊蛇、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沈榆并没有事先找谢梦朝说明情况,但还是在两天后收到了她发来的短信。 【小榆,今天有没有空,来公司开会。】 沈榆直觉有事要发生,一整天有些心神不宁,中午吃饭都在心里默念早打好的腹稿,并积极地用手机找到外援,问他自己成功的概率有多少。 温遇旬大约在忙,回消息回得很慢,但每一次回过来的消息都尽量把沈榆问他的所有问题回答清楚。 【别紧张,紧张也没用。50%】 “……”沈榆不知道说什么,把手机收起来,心想早知道不跟他讲了。 温遇旬就算变成了自己的男朋友,一些讨人厌的低情商行为依旧不会改变。 第102章 他好像一直都是很理智很冷静的,和小说以及电视剧电影中关于与罗曼蒂克有关的情绪和行为似乎是完全不会出现,或者说偶尔出现。 爱情的火花呢?冲动和沦陷呢?怎么在温遇旬身上好像全然没有踪影。 手机刚触到上衣外套口袋内的柔软面料,沈榆的手还没有放开,手掌心处突然传来一波震动,像是谁的哄骗和挽留。 沈榆拿出来看,果然是温遇旬迂回又别扭的简短文字。 【下午下课以后我来接你。】 沈榆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共计时长五分钟,再做个简单的时间换算,宁以桥吃光一根鸡腿的时间,邱风把剩下的半碗汤喝完了。 而沈榆什么都没再吃,却也觉得非常满足。 为什么要去刻板定义罗曼蒂克的样子,温遇旬不就是爱情本身。 作者有话说: 今天好早,写完就发发了捏 第62章 北极熊掉进冰海 温遇旬眼睁睁看着沈榆开开心心从校门口走出来,加上路上的时间过了一个半小时,又眼睁睁看着沈榆臭着个脸从天昇的大楼内走出来。 大约是谈得不好,副驾驶的门被他关得很重。 温遇旬很难得地又想笑,但是觉得时机不好,于是没有笑。 “这么快就开完了?”植培所的会动辄三个钟头。 沈榆“嗯”了一声以后没再说话,温遇旬也没问他会开得怎么样,公司对他说了什么,就只问他要不要带他去吃晚餐。 沈榆心情不好不是很想吃晚餐,于是摇摇头拒绝了,可是他的拒绝并没有发挥作用,因为温遇旬还是把车开进了一间很大的综合商场的地下停车库里。 “我不想吃晚餐。”沈榆小声地抗议,但温遇旬为了等他估计也没吃,要是他说要吃,沈榆估计还是会陪着他去吃的。 “不吃晚餐。” 温遇旬已经在解安全带了,他解完自己的又帮沈榆解,说:“这边有一家新开的什么抓娃娃的店,林皎说她弟弟想要那个最大的玩偶,托我给她抓到。” “?” 或许是沈榆的表情太过震惊,温遇旬这才看向他,挺认真地说:“林皎最近有外出作业,去了三天了,明天就回来,我要是今天没把她要的东西搞到手,她回来以后又要说我。” “她毕竟是我上司,我的年终奖就她一句话的事。” 不怪沈榆震惊,他也实在想不到温遇旬和抓娃娃这件事情有哪里相配,那张脸冷若冰霜仿佛禁欲八百年,没有说抓娃娃不好的意思但是…… 沈榆承认自己还挺想看他抓的,于是阴暗地跟他一起下了车。 目的不纯。 抓娃娃的店在商场四楼,温遇旬大约真的不太逛商场,看着导览图陷入沉思,完全不明白楼层索引牌上写的a1区b2区是什么意思。 最终只好沈榆帮忙,问他那家抓娃娃的店叫什么。 谁料温遇旬说:“稍等。”然后走到一边去拿起手机,在上面点点点。 过了两分钟,温遇旬走回来,说“好了”,沈榆觉得他古怪得很,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不是,刚刚问了下林皎那家店在哪叫什么。” 沈榆狐疑:“她要你帮忙抓娃娃不事先把店铺告诉你?” 温遇旬面无表情地说:“谁知道她。”就先一步转过身,没等沈榆上了电梯。 沈榆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脚比脑子动得快,跑了几步跟上温遇旬,和他并着肩。 抓娃娃的店在商场最顶层,温遇旬上了顶层之后还是找不到,有点迷茫地路过一间间店铺,还要抿着唇,装作十分坦荡,试图将自己混在人群中。 可是他的身高和长相本就不允许他泯然众人,沈榆看着他觉得有点可爱,于是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 最后还是沈榆先看到一间开满粉色灯光的店,娃娃机一体一体地摆了四五排,最后那排靠墙,里头装的玩偶和别的机子里很不一样,大得出众。 “是不是那家?”沈榆扯了扯温遇旬的袖子。 温遇旬抬头看了眼店名,又摸出手机来对照一下,才确认了,带着沈榆一起走进去。 “皎皎姐要的是哪一只?”沈榆指着娃娃机里的五六只大型玩偶问。 温遇旬的表情比刚才找不到店铺时还要迷茫,说:“我哪知道。” “难道你不该知道吗?” 温遇旬就又看了看透明玻璃里面那些动物玩偶,“不知道,我肯来就很不错了。” 店内人民币兑换游戏币比例呈1:1持平,温遇旬直接换了一百个。 工作人员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头上戴了个缝了许多个小号布娃娃的头箍,对温遇旬说:“现在新店开业,充值有奖励,关注微信公众号充值满100元返还30元哦。” 温遇旬大约是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种地方了,语气有些不自然地说了:“不用。” 但女孩实在是热心,告诉他:“客人,您已经消费满100元了哦,只要关注公众号,把100元充值到账号里,就可以额外免费获得30枚游戏币哦。” 似乎是在为温遇旬省钱,帮助他谋福利。 但温遇旬坚持不要,女孩也没办法,按下吐币机的按钮,劈里啪啦地数了一百个游戏币,装在方形的小篮子里,递给温遇旬。 第103章 他走回去,问仍站在娃娃机前的沈榆:“怎么样,喜欢哪个?” 沈榆回头看他,笑着说:“我喜欢有什么用,又不是给我的。” 温遇旬移开眼:“林皎也没有规定我必须抓哪一只,那不如抓一只你喜欢的。” 沈榆不答,反问他:“那你喜欢哪只?” 温遇旬说:“我觉得都一样。” 这是实话,他确实没觉得玻璃窗内那些快半人高的小熊小狗小兔子有什么分别,拿到手里不都是一堆布和棉花。 沈榆笑着说他是直男,他还疑惑,自己是gay,按照那些人的说法,和直男扯不上关系,分明是弯的。 “算了不问你了,”沈榆指了指那只白色的小狗,“就那个吧。” 大型娃娃机五枚币一投,钱币投进孔的时候哗啦啦一响,被装饰在机器周围的灯带开始闪烁彩色的特效。 大娃娃没办法用爪子抓起来,是剪刀机,操控剪刀一样的部件往右再往前,让狭窄的剪刀口刚好夹到玩偶头上悬的绳子并剪断就算成功。 一百个币20次机会,但沈榆和温遇旬同时也深谙娃娃机的套路,对20次机会就能成功抓到持怀疑态度。 “再往左一点……”沈榆努力地往里看,“差不多了吧,应该。” 温遇旬对这种事情就没那么大的主意了,完全听沈榆的,按照他的指示,迅速拍了两下按钮。 然后白色小狗头上的绳子应声而断。 “……” 沈榆瞪大了眼:“一次?这就下来了?” “……不知道。”温遇旬看起来也很懵,弯腰,将那只白色小狗抱了出来。 白色小狗体型巨大,温遇旬抱着它像把自己埋在白色的雪里。 沈榆觉得他这样迷茫地站着显得有点笨,这次没憋住,一下笑了出来。 原来温遇旬也不是事事都游刃有余的,找不到店是一说,现在连个玩偶都抱不好,小狗的一条腿垂到了地上。 沈榆笑着走过去对他说“给我吧”,随后托着小狗的大腿扛在肩上,温遇旬立刻如获大赦,站在原地看沈榆抱好了小狗,然后走近沈榆,在他耳边问:“你喜欢这个吗?” 人是容易被环境感染的,娃娃机在沈榆心里代表了纯真的童年,以及一些简单但值得怀念的幼稚,所以纵使严肃如温遇旬,也还是会在靠近娃娃机的感染范围内失去他严谨得仿佛计算机一样的大脑。 小狗通体纯白,眼睛黑黑的小小的,鼻子棕色的倒三角,没有嘴巴。 是挺可爱的,要是只就是否喜欢这只毛绒小狗回答问题,什么都不多想,沈榆约摸会诚实地说“想”。 “这是给林泉的吧,”沈榆说,“希望他喜欢。”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或许不满沈榆跑题,温遇旬皱了皱眉:“我问的是你喜不喜欢。” 他又有点凶了,沈榆就说:“……喜欢。” 然后温遇旬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满意了,点点头,说:“那这个送你。” 轮到沈榆懵住,扛着小狗很久时间,浑身被它的白色绒毛包裹,像一只四面融冰只有脚下一片净土的、走投无路的、惴惴不安的北极熊。 可怜的林泉,可怜的林皎,被温遇旬玩弄于股掌之中。沈榆本来就对此次抓娃娃行动的动机抱有怀疑,便盯着温遇旬,问他:“为什么送我?” 而冰在持续融化,像沈榆因为开会不顺的坏心情一样,慢慢消散了。 “因为你喜欢。” “你喜欢这个就给你,”温遇旬小声说,“林泉那个我们再想办法,反正林皎不知道。” 北极熊掉进冰海,“噗通”一声,像沈榆很重的心跳,然后发现冰海不是海,是新的世界,那里的冰川永远不会融化,北极熊得以安全地存活,经历正常的生老病死。 于是沈榆半信半疑但十分开心地收下了小狗,又用完了剩下95个游戏币,才从娃娃机里抓出第二只大粉兔。 他和温遇旬一人抱着一只巨大玩偶往回走,一路上收获不少探究的目光。 来到车边,温遇旬将自己抱着的兔子放到后座,十分随意地扔了进去,兔子四仰八叉,沈榆看了他,拉开另一侧车门,把小狗摆成坐姿,好好的放了进去,小狗端坐高台。 坐进车里之后,温遇旬开了暖气,而沈榆频频回头,看莫名其妙属于他的那只小狗。 和那些幼稚又天真的事物保持了一定距离后,温遇旬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以及敏锐的洞察力。 “喜欢狗?” 沈榆转回来,诚实地回答:“挺可爱的。” 从他的神态和动作以及话末的语气,温遇旬推断出他有话没说完,再从上文推断出沈榆觉得狗可爱,那要不要养条狗……过了一会儿,沈榆终于说话了。 小型的西高地还是大型的萨摩耶? “抓娃娃好好玩,下次还能陪我一起去吗?” 作者有话说: ok以上!差不多伏笔都埋完了,马上到下一个新的阶段,嘻嘻 第63章 手感嘉奖 预判错误。温遇旬顿了顿,他是缺乏童年经验的人,刚刚抓娃娃的时候也只有一击必中小狗的时候获得了一点点快乐,用完剩下95块钱才勉强套到一只小兔只觉得恼火。 没想到沈榆会觉得有趣。 他在疑惑理由,但问“为什么”就会显得不是很情愿,于是温遇旬先回答了:“可以。” 第104章 然后沈榆就小声“哇”了一下,说:“那太好了,我从小到大都没抓过娃娃。” 五彩斑斓的抓娃娃机对十几年前小小一只的沈榆来说诱惑有多大啊……但他每次都只能看一看,因为路过那些娃娃机都是在诸暨的时候,他一个人上下学没有钱,或者和岑漫摇结伴去超市买菜的路上。 “抓这些干嘛,”岑漫摇说,“都是骗钱的,有陷阱的,不会让你抓上来。花那么多钱,都可以直接买一个了。” “那也不买,”岑漫摇又说,“这些东西不好清理,容易积灰,你自己又不收拾。男孩子玩这些做什么。” 怀着这样的遗憾,沈榆眼睁睁看着路边以及超市旁的娃娃机饱经风霜最后被拆除,然后他也离开了诸暨,与自己的童年告别。 “感觉很好玩啊,”沈榆对温遇旬说,“虽然是挺坑的。” 这玩偶平均一下一个得50块钱,行情沈榆不太清楚,但是也觉得有点不太应该。 温遇旬有一段时间没说话了,听到沈榆的话,觉得刚才是应该让他多玩几次。 一个玩偶50块也没什么关系吧,千金难买的本来就是开心。 两个童年都相对比同龄人缺失一些难以言明的部分的人打扮成成年人,并排坐在车的正副驾驶,正驾驶的在严肃地计算假期,规划下一次抓娃娃的计划,另一个撑着脑袋在一边听着,并适时地露出赞同的神情。 在回家路上等红灯的时候,沈榆突然和温遇旬讲了些他开会时的所见所闻所想,感觉是故意挑在这个时候的,因为红灯不是很长,等绿灯亮起,前面的车开始走动,沈榆还没讲过一半。 温遇旬就不得不分心,虽然沈榆的阐述他很想听,但是更能肯定的是人命更加关天。 沈榆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是故意的,要温遇旬听不清。 这样或许能让他觉得自己也没把一次失败当成什么回事,轻描淡写地仿佛只是交通不顺,等了一个红灯。 “所以梦朝姐不让我也没法说什么,她毕竟只是一个打工人,传达的都是领导的意思,我为难她做什么呢?”沈榆听到自己最后这样说。 其实很多细节温遇旬没注意听,但是大概串起来一下也就那样。 “不过她和我说,新歌首发的live虽然没办法在卧月开,但是第二场还是可以的!”沈榆又说,听起来有一点雀跃。 老何现在没有挑剔的权力,第二场已经是努力争取后的结果。 温遇旬打了最后一把方向盘,倒车入库当初考试的时候应该是满分,说:“好的。” 对沈榆此次并不顺利的谈判做出了肯定,学会面对学会对一些事情释然也算是一些小小的进步。 但是走进门后,沈榆又问:“你会觉得我是在对资本妥协吗?” 沈榆想的好多,但是温遇旬从来不会指出他想的好多。 “确实妥协,”温遇旬大约是累了,声音懒懒的,拖的有点长,“不过就算妥协了又有什么关系。” 他原本想对沈榆说以前两个人都在植培所工作的时候,自己也能算是个难搞又吹毛求疵的上司,还不是一样对沈榆提出了很多加班的要求和任务外派的命令。 然而还是没有说,因为不可同日而语。 “你达到目的了,其实第一场和第二场也没什么区别。” 温遇旬又补充:“天昇挺会做人的,不过要是你在那里待得不舒服,我可以投资入股,当你的老板。” “……” 家里就有资本家,沈榆想,以后还是不要说太多资本家的坏话。 虽然沈榆说他不想吃晚餐,但温遇旬还是在他要去洗澡之前把沈榆叫住,从蒸锅里变出一屉热好的烧卖。 “还是要吃点。”温遇旬说,“不然一会儿没力气,不要低血糖。” 晚上的运动时间结束后已经很晚了,沈榆的脸贴在温遇旬胸口,温遇旬用下巴轻轻蹭他头顶的发旋。 他整个人压在温遇旬身上,而温遇旬坐着,双手托着他的大腿。 “我妈……”沈榆说不了几个字就想喘口气,“最近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他们平均两到三个星期回双方父母家吃一次饭,由于元旦假期横插一脚,上次回去到今天已经月余。 且由于沈榆和岑漫摇一次不欢而散的谈话,使得沈榆这些天都没再收到来自母亲的慰问。 他对岑漫摇的感情是挺复杂的——虽然脑袋里很清晰地记着小时候没有人权,被她剥夺选择的权力以及最基本的喜恶之类的嫌隙之事,但同样的,他依旧会对母亲少了平日里的嘘寒问暖感到不安。 【小榆,今天大寒哦,衣服多穿点,上次给你买的羽绒服派上用场了吧,必须穿秋裤哦。】 【小榆,今天下雪了,北方不像浙江那边,他们下雪都不打伞的,你想打就打,回家及时洗个热水澡。】 【小榆,小菡很想你和哥哥呢,今晚烫羊肉火锅,你下课以后叫哥哥一起来呀。】 这些只是这个冬天的万顷一隅,更何况四季漫漫,除去冬季仍有大自然其他三季的百转千回。 岑漫摇由于沈珏的原因,并不算很爱他,他有时候也会想,要是岑漫摇与沈珏真正相爱,对他的梦想与爱好会不会有更多的支持。 温遇旬的声音低低地从头顶传来:“没有。” 第105章 温远倒是给温遇旬打过电话,两天三通,语气里尽是疲惫的担忧。 与温远的通话中,温遇旬得知岑漫摇的情绪经过这几天他的开导已经有所好转,趋于稳定,去看心理医生的计划由于地质所的外派任务暂且搁置。 “让小榆也不用太担心,”温远说,“慢慢来。” 但怎么样算慢,慢到什么样才能在不接着惹怒岑漫摇的前提下达成沈榆的目的,温远也不知道。 听完温遇旬的复述,沈榆却松了口气:“她没跟我断绝母子关系就好。” 又未雨绸缪地说:“但是到时候把我们的事情和她说的话,说不定会和我断绝母子关系。” 温遇旬把他抱起来,连接之处才算真正抽离,沈榆撑着他的胸口,长长舒了口气,感叹来之不易的自由。 然后沉默地把人抱进浴室,洗头洗澡搓沐浴露,沉默地用毛巾擦干身体,最后拔下吹风机的插头。 他把沈榆抱上床,和那只白色的小狗放在一起,把被子给沈榆盖好,小狗则没有这样的待遇。 他也躺上床,对沈榆说:“睡吧。”就转过了身。 沈榆这时才感觉到不对,放开了把玩儿小狗的手,去抱温遇旬的腰。 他没穿上衣,体温和气味没有阻碍地分别传到沈榆的皮肤上、鼻腔里。 “你怎么啦?” 温遇旬没怎么,只是觉得‘我和你妈你选谁’这样的问题很傻逼,所以没有问,但是不问不舒服,所以不高兴,因为不高兴,所以沉默。 沈榆大概也意识到同家长出柜这件事在温遇旬心里有道坎,温遇旬不说话大约又是独自思考暗自伤神。 这可不行,这是一个无比内耗的过程,未雨绸缪不是这样绸的。 他亲吻温遇旬的肩膀,很轻地摸过刚才他抓出的红痕,向他保证:“你放心,绝对没可能再重蹈覆辙。” “这一次我坚定地选择你,我能做出最好的判断。” 温遇旬的眼珠明明灭灭,终于转了过来,还没开口,又听沈榆说:“我已经成长了!”身子在被子里肆意扭动。 好像模仿植物从泥土里冒芽的姿态就能说明自己真正成长。 温遇旬没办法地将沈榆箍在怀里,让他不要乱动,然后在他的逼迫下,勉强认可了沈榆对自己的判断。 “那我下一次去卧月唱歌的时候,你会来听吗?” 温遇旬抱着他,手从他的睡衣下摆处往上摸,经历过睡前运动的肉体的确有所不同,又软又热,比玩偶小狗的手感好上万倍不止。 为了嘉奖这样的手感,温遇旬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叹出来:“会来听。” 并阻止了沈榆像转回去继续拥抱小狗的行为,用实际行动说明了拥抱自己的性价比更高,他感到后悔,考虑明天就把那破狗扔了。 第64章 非常变态 第二天上班,温遇旬先开了自己工位的电脑,然后径直去找林皎。 “这什么?”林皎面露疑惑,伴随着惊恐,“我不要!” 温遇旬也很疑惑:“兔子啊,你不认识兔子?” 兔子玩偶被温遇旬托着双臂送到林皎面前,很大的一只,粉色的绒毛占满林皎视线里全部的区块。 “给我这个干什么……”林皎接了过来,抱了满怀。 “前两天去商场多抓的,你不喜欢就给你弟弟玩儿。”温遇旬任务完成,浑身轻松,转头就要走。 林皎抱着兔子在后面揶揄地大声问:“给我弟弟啊?那你弟弟呢?” 温遇旬脚步不停:“我弟弟有。” 林皎坐的是单人办公室,以前温遇旬也有的,但现在也只是个大四刚毕业即将保研的学生,自然不可能有以前同样的待遇,办公室是五人一间,除了实验和外出作业外,剩余的时间他几乎都待在办公室内处理实验数据,或是在图书馆翻植物志。 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没有处理完的数据表格。 温遇旬走到工位前坐下,想念植培所有着大大落地窗和弥漫着咖啡香气的图书馆。 做着表格的时候,他不由自主想到沈榆。 虽然该次念想的目的并不纯粹。 翻植物志比处理实验数据有趣是温遇旬的主观认为,所以在拥有了一定实权之后,常常偷懒,将处理数据的活交给某个倒霉的下属,非常变态。 某个倒霉的下属自然也常常在许多刁钻的时间点被温遇旬叫到办公室来派活,温遇旬看到该下属嘴角带油或睡眼惺忪的频率比较突出。 那次是中午一点半,植培所的午休时间。 门被敲了两声,温遇旬说:“进。” 沈榆约摸是刚从折叠弹簧床上被叫起来,表情尚带困倦,头发很乱,像头顶翘了一支天线。 “温教授。”彼时两人的关系尚停留在冰点阶段,称呼如此生疏,可以理解。 “嗯。”温遇旬食指关节顶着镜框,推了推眼镜,叫天线宝宝过来看他的电脑。 电脑上是某种蔬菜的培育结论,以及各项指标,102颗标本,各自的数据杂乱无章地分布在阡陌的表格线围筑成的方块里,眼花缭乱。 温遇旬估计也这么想,所以整理它们的工作落到沈榆头上。 交代好要做的事,温遇旬留了一点时间让沈榆将表格拷到自己的usb上。 盯着沈榆严肃且困意渐渐消散的脸,以及微微皱起,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眉,温遇旬的内心很短暂地升起一些愧疚。 第106章 这样的事他干过不止一次,且找沈榆的次数比找别人多得多,从沈榆的角度看,温遇旬不难推断出他的想法。 “这个b人跟我分手以后看我不爽来报复我。” 大概是这样。 温遇旬承认是有一点,尤其是看到他和新来不久的实习生汤至臻走在一起,亲密地玩闹,甚至约了几次一起下班外出吃饭的时候,这种报复的扭曲心理尤其严重。 但又不仅是如此。 沈榆坐五个人一间的办公室,和温遇旬的教授专属单人办公室离得有些远,相隔一条走廊的两端,平时不经意间能偶然撞见的概率无限趋近于没有。 看着屏幕里的传导线逐渐蓄满,温遇旬产生一种不舍的情绪,这种情绪让他觉得自己一厢情愿,然后人变得很烦躁。 烦躁的人开始找不痛快。 “上星期的野外采集,你没去?” 沈榆没想到他会突然出声,吓了一下,头上的天线弹了弹。 “是的,没有点到我们组,轮到赵锴他们组。”这是解释。 上星期的野外采集温遇旬带的队,他当时在帐篷里睡不着,披着外套出来看星星的时候经过偶然分析发现,沈榆迄今为止还没有和他共事过任何一场外出任务。 他产生一点点阴谋论的猜疑。 但沈榆用“轮到”一词来为自己辩解,那应该是他太敏感,是他运气太差。 麻烦没找成,温遇旬没话说了,眼睁睁地看沈榆把他的表格拷走,然后毫无留恋地起身,准备走。 “我先走了。” 好简短,好生硬,但又不太客气。 很不幸,温遇旬前几天才听过沈榆对和他一起出植培所大门的汤至臻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他和汤至臻正在道别。 在温遇旬添油加醋的耳朵里听来大概如此——“我~先~走~了~明~天~见~”显得非常亲近,非常礼貌,非常温柔,非常期待明天的到来。 而不是像说给他听的这样,没有感情。好像极其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沈榆,等一下。” 沈榆只好停下,然后听那个b人面无表情地要求他:“带着你的笔电,和我去图书馆。” “……”不和心情不好的上司计较是打工人的共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上司心情不好,明明刚才进来的时候表情还没那么臭。 沈榆回到位置上,拔下正在充电的笔电,汤至臻立刻探出头,问他:“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高中的时候被班主任叫办公室…… “没事,”沈榆无力地朝他笑了笑,自己也不知道,“估计觉着我效率低下要亲自盯着我,你好好干活。” 最终在汤至臻缅怀和怜悯的目光中走出了办公室门,并在图书馆落地窗边的皮质沙发处找到了温遇旬。 “看我做什么。”温遇旬的脑袋从植物志里抬起来,指了指对面的另一张沙发,“做你的事情。” “有什么问题问我。” 果然是嫌自己做的东西漏洞百出。沈榆沉默地坐下来,也没想到这样的工作模式会被温遇旬强行保留。 后来温遇旬偷懒,沈榆干活,两人共同的出没地点神奇地转移到了图书馆。 然而图书馆分明就是公共场所,他们被人看到是情理之中。 常常去就被常常看到,于是流言开始传播。 “——诶诶你知道吗,温教授最近常常和小沈一起在图书馆!”神秘。 “——啊?常常?”惊呼。 “——对!常常!”兴奋。 “——我上次也看到了!小沈睡着了,温教授还给他盖自己的衣服!”更加兴奋。 “——那他们……”善意的留白。 就会引发一阵暧昧的哄笑。 沈榆不小心听到过一次,那时候张文因已经会私下偷偷说他和温教授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是恶心的gay了。 猜测正确的张文因被许多同事指责说话太难听,要是温教授和小沈员工是正常的交往关系,那理应表达祝福。 沈榆会很感激地看着那些为他说话的同事,然后搬出一套说辞:“谢谢你们,但我们只是兄弟,他是我哥。” 说之前当然参考过温遇旬的意见,没胆在公司问,人是在家里堵的。 彼时温遇旬洗完澡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倒水喝,听了沈榆的问题,看了他一会儿。 那惊天动地的几秒。 复合后,沈榆有时会想到那几秒,后知后觉,推测出大约是说不上来的、心脏凌迟之类的感受。 “温教授,最近有同事猜测我们的关系不纯,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去和他们澄清。” “就说我们是兄弟关系。” 温遇旬声音很轻地说:“好。”转身离开,从此以后不再叫沈榆去图书馆和他单独办公,自己整理表格的效率有所提高了。 同时,午休时间不再有理由去图书馆的沈榆躺在弹簧床上,感受到了与温遇旬同样的凌迟体验。 是很奇怪,也扪心自问,温遇旬是个工作态度端正,但私下疏离却不真正的上司,因为沈榆做错表格会挨骂,但因为午觉没睡够导致在沙发上睡着不会挨骂。 还会获得温教授友情提供的外套当作被子。 一切短暂的美好让沈榆产生隐秘的快乐,同时伴随着惶恐,但显而易见,那时那刻的感情无论他期待或是抗拒,都已经没有了。 第107章 温遇旬自然是不知道沈榆如何想的,他只当沈榆真实地想与他做兄弟,而不是纠缠不清的前男友。 不过已经复合了,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电脑屏幕因为使用者长时间的搁置自动陷入睡眠状态,温遇旬手掌覆上鼠标,左右滑动了一下,屏幕复亮起。 现在他已经不会去想沈榆为什么抗拒和他的单独相处,为什么宁愿对汤至臻好也不愿意对自己好,他只会觉得自己一个人做表格是件极其枯燥的事,想念沈榆当作劳动力的那段时光。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只剩下一些不可控的因素,但温遇旬相信自己能够处理好,并不会严重地影响他与沈榆的感情。 手机“叮”一声亮了,上面弹出跳来自爱人的消息,温遇旬划开,上面是沈榆发给他的,时间定于明晚的,地址在卧月酒吧的久违的演出通知。 没有什么能够再将他们分开,如果有,那除非再经历一次死亡。 作者有话说: 与其说是一种自我洗脑,不如说更像一个flag..狞笑! 第65章 在生长 “明晚”作为一种期盼如约而至。 负责后勤的还是小甄,这次,他十分顺利地、独立地找到了邱风放在后园的合成器。 由于学业压力以及种种原因,小甄很久没见到长眠湾的三人,此刻很兴奋。 “我好久没见到你们了啊啊啊,给我签个名吧好不好?”小甄有点夸张,手舞足蹈,“你们真的好久没来了,签了公司是不是很忙啊,现在还能来我们这里唱歌会不会违约?” 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比如小甄会说‘签了公司会不会很忙’,而钱粼则会说‘签了公司就耍大牌’。 宁以桥也跟着他泪眼汪汪:“是的是的,我也好久没见到你了!特别想你!” 邱风则回答问题:“要兼顾学业,确实有点忙,公司早就签了,不会违约。” 沈榆躲在角落刷手机,嘴里含了一块润喉糖。 十五分钟前——【我快到了,最后一个红绿灯。】来自百忙中抽身的前温教授。 然而十五分钟后的现在,沈榆依然没有在酒吧门口见到温遇旬,为此他频频张望,倒是等来了另一个人。 黎千序站在门口,身侧是被老何完全清理干净封条残留的两扇推拉式玻璃门。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上一次。沈榆遥遥地与他对望,举手朝他打了个招呼。 他没有起身,意思是随便坐,招待不周。 老何在这时适时地送上酒水单,黎千序远远对他笑了笑,也没纠缠。温遇旬跟他前后脚,终于出现在沈榆的视线范围内。 然后沈榆站了起来。 “怎么才来啊,不是说最后一个红绿灯吗。”他是一块吸铁石,温遇旬是相反极的另一块,两人迅速地贴在一起。 温遇旬脱下外套,搭在手臂上:“堵。” “不过想到要来见你,他很开心。”身后又蹿出一个人……一只翻译机,段绍怀携伴出行,风光正盛。 白小岩被段绍怀牵着手,没有要甩开的意思,补充道:“车开得飞快。” 差点被拍。 小甄看到人,飞过来叫:“白哥!白哥你也在!我太感动了给我签个名啊啊啊……” 同自己看到宣传海报赶来的黎千序不同,段绍怀能来完全是仰仗白小岩的面子。 虽然温遇旬曾明令禁止段绍怀再出现在沈榆面前,但段绍怀深得不知道谁的真传学来一招,叫渣男画饼。 “我保证!”段绍怀宣誓。 “我绝对不会再对小榆……沈榆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提一些乱七八糟的点子,”他说,“甚至可以为你们的爱情保驾护航。” 温遇旬来了一些兴趣:“如何定义保驾护航?” 短时间内段绍怀也说不出什么来,但他死皮又赖脸,和温遇旬提到他如今也已经和白小岩重新走到一起,改过自新,金盆洗手,才让温遇旬勉强点头。 现在这不就算是保驾护航——温遇旬不会说情话,甚至不展露温柔,过度冷静和理智,这对段绍怀来说是爱情中的致命蛀虫,然而性格这种东西刻在骨头里,没那么好改,那就由他来充当温遇旬肚子里的蛔虫! 翻译过于直白了。温遇旬盯了他一眼,没有否认。 来的人有点多,老何本来就快忙不过来了,出于感激和照顾,还是专门走过来,引温遇旬几人入座。 “哟,位置最好的卡座。”段绍怀吹了声口哨。 “可不。”老何又去忙了,宁以桥他们也马上要上场,站着看他们坐下,“感谢各位今日捧场。” 他刻意模仿相声腔,说完还将右手放在左肩上,欠身鞠了一躬。 老何又把最好的时间段给了他们。 上一支乐队演出刚刚结束,现在台上是完全暗的,台下的灯红酒绿绵和高谈阔论混在一起,热闹绵延成一整片,只有台上这一亩三分地最安静。 “昨天首秀live那排场,快赶上上次音乐节了吧,底下得坐一千号人,今天的十倍吧。”宁以桥给鼓面贴完鼓皮,在等沈榆和邱风调设备。 沈榆想了想:“今天有这么多人?” 卧月本来就是个小酒吧,最开始经营起来也不是靠着乐队,而是调酒师的手艺和章纪年友情贡献的好酒。 第108章 “我觉得有,”宁以桥拿鼓棒点了点台下,“你看看,哪个卡座是空的?” 台下的确是满的,脑袋的颜色都让沈榆看出很多不同,粉的红的蓝的,着装也千变万化,骷髅头英文字的卫衣短裙……怎么还有黑西装?哦,温遇旬穿的。 座无虚席仿佛茫茫众生。沈榆轻拨一下贝斯弦,连接的音响经过微不足道的延迟传出声音。 像是一种预热,底下静了几秒,随后爆发出更响亮的欢呼。 这种演出自然是没有主持人的,不像昨天那种公司和电视台搞的首秀节目似的,唱之前还找个主持人说两句,他们规规矩矩地站在台上,可以说是没有出错的完成了演出,收获掌声一片。 可就是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儿。 “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还是站在这里更自在。”沈榆说。 他们顶着台下的沸腾说话,趁话筒还没开。邱风笑着问他:“是不是人没那么多,不太紧张了?” 沈榆也笑,开了话筒。 谁都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是不是很久不见啦?”语气和每一次一样,但是昨天公司和节目组认为这种招呼打得没有必要,也浪费时间,于是没有让他们说。 台下有人大声叫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然后说我很想你。 “很久没见大家,我也很想你们。” 往下看右手边第一排第二个卡座,有道目光盯着沈榆,不算很用力,但凉飕飕的,和闹哄哄的场子形成鲜明对比。 沈榆正大光明地看过去,仗着人多,两道目光就那样在空气中缠在一起,在空中打结,缠绵缱绻。沈榆眨了两下眼,明明白白看到温遇旬勾起唇角,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沈榆记得刚把新歌完成交给谢梦朝听的时候,她的表情并不很好看。 “我知道这是你们一贯的风格……”犹豫,但还是说,“公司这次本意是让你们做一首比较燥的,突破舒适圈,开拓新领域。” “你们这次的歌叫……狂人诗?不是很适合做摇滚的曲风么?能不能试着改一下?” “这就不用了。”沈榆回得很快,语速也快,像时间不够要去赶下一场约。 “姐姐,我们录都录完了,”他说,“而且我刚发了一条微博,放了一段demo,现在再要去改,恐怕是来不及。” 谢梦朝愣愣地看着他,心里有些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私以为,加上公司其余人对沈榆的评价,一致认为,沈榆是长眠湾三个人里脾气最好的,甚至有些时候有点包子。谢梦朝作为经纪人稍微知道一些沈榆家里的事情,于是也了解他好像一直为母亲的控制欲掣肘。 和同年龄段玩儿现代音乐的小孩不同,沈榆不吵也不闹,不叛逆不离家出走,不打耳钉也不画纹身,即没有满口脏话也不随意对人竖中指。 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种人适合搞古典音乐,进乐团,站演奏厅。 做乐队的人不能说是全部,只能说大部分,大部分人都是白手起家打拼出来的底层,刚开始从地下音乐开始做起的数不胜数。 并且据她所知,沈榆家庭条件非常好,父亲那边似乎是从商的大拿。 所以谢梦朝一直认为沈榆不适合搞乐队——不如说是少了乐队人的一种拼劲儿。 如果他想要的都能很轻易得到,身上自然不会有这样的东西。 但沈榆适才和她说话的时候,眼里那是什么啊,从没见过。 狡猾,谢梦朝很慢地想到,看着沈榆一溜烟儿跑走的背影。 稀奇了,学坏了,但好像又是好事。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或是什么改变了他?他有什么是想要得不到的?还是说终于得到了什么? 有东西在发芽。 有什么在发芽 我心口的肉随着发芽在破土变化 从种子栽植到地下 黑暗很难熬吧 疯狂的诗作为长大的养料太不切实际了吧 可是赞美和信任的确是我最需要的啊 我的郁金香 开得很好吧 台下。温遇旬又开始转杯子。 具体唱了什么歌词,他听不太清,因为耳边太吵。 可是光一束一束不要命似的往沈榆身上打,不像温室大棚里那种模拟的光照,明明同样是人造灯,为什么就是感觉他在生长。 沈榆在生长。 我的郁金香。 作者有话说: 没有写到想写的地方!所以明天同一时间还有! 第66章 终于要给我名分了么 “怎么样啊?”眼巴巴。 “太吵,没听清。”嘴硬。 “他觉得很好听,可能还觉得你很好看,一直盯着你不放的。”翻译。 沈榆一下笑出来:“真的啊?” 段绍怀自信满满:“当然!眼睛都不带挪开的。” 散场时间,关店在即,客人稀疏,酒过三巡在杯里冒着当啷响,这时再说话就不用很大声了,沈榆站在温遇旬几尺外收拾他的贝斯,直接对着他喊也能实现无障碍沟通。 温遇旬的坐姿也不如人多时拘束,握着酒杯转手腕,另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 “确实听不太清,”他说,“你在我旁边叫得太大声。” 段绍怀被投诉扰民,忿忿不平下意识就想还嘴,深刻地思忖了会儿,发现自己是罪有应得(香港同胞的奇妙成语运用),只好装作没听到,转头找白小岩说话去了。 第109章 沈榆收好了他的琴,走向温遇旬,肚子贴上他的手臂,正想叫他回家了,手就被人抓住。 很不客气的向下扯的拉力,温遇旬没什么表情,将沈榆的耳朵拉到方便说小声话的位置。 “有人一直在看我们。” “上次陪你去琴行见过的那个男的,”温遇旬不算礼貌地描述,“你邀请他来的?” 沈榆弯着腰,抬头看了一眼,黎千序的脸在暗处模糊不清,但手边的空酒瓶,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连连看完全消除!高分通关! “我没叫他,大概是自己通过什么渠道了解到了。” 温遇旬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评价道:“他好像很怨怼。” 沈榆闷闷地小声笑出来:“我感觉你也很怨怼。” 怨怼的其中一人并没有反驳沈榆的评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将手掌覆到他后颈处,就着坐姿,自下而上地贴上了沈榆的嘴唇。 刚开始是唇肉相贴,原本气氛暧昧,唇上的温度也逐渐升高,温遇旬脸皮厚,完全忽视掉身边的哄闹,然而沈榆脸皮薄,觉得不好意思,因此三心二意,然而很快付出代价。 温遇旬狠咬一口沈榆的下唇,又用力吮了一下,尝到些腥味。 “你干什么。”沈榆像恶作剧礼物盒里的弹簧小丑猛地直起身。 温遇旬看着他,语气淡淡:“他还不走,去把他赶走。” 沈榆笑了笑:“我没权力啊,这种事情二老板应该会比我更有立场吧?” 温遇旬想了一会儿,只好运用更加强烈的视觉冲击,又抬头将沈榆吻住。 周围还有客人说话的声音,然而两人只听见水声呈3d立体循环围绕,没听见角落里“咔擦”一声,原本代表着记录的美好声响,只是此地角落略显偏僻,昏暗透露着心虚,因此只能代表着谁的把柄诞生。 “这位客人,我们要打烊了哦,喜欢欢迎下次再来……”小甄驱赶走一个。 “这位客人,打烊了哦,祝您今天愉快,明天也愉快!”老何又驱赶走一个。 “这位客人……诶??”小甄拿着扫帚簸箕,扫帚瞄准一只瓶盖,射门!瓶盖“叮铃”一声,球进了!视线里又出现一只脚……扫不走,还踩住了他的球筐。 小甄抬头去看那扫不动的庞然大物是什么东西,视线越往上,他越觉得熟悉。 一个胖子,一个巨大的胖子,能一脚踩死十个小甄,那可怜的簸箕被斩于脚下。 “avay哥?” 被叫做avay的球状男子十分不耐烦,甩甩手,意思是让小甄不要打扰,双眼紧盯横过来的手机屏幕。 隶属于duo乐队的鼓手avay,小甄自然是认得的,所以也不是很想要他的签名。此人人高马大,左边纹了一朵鲜艳的玫瑰花,面目留白极大,五官占比极小,看着就很不好招惹,小甄本不想与他有过多交集。 “那个……” “我说了不要打扰我!”小声地趾高气昂,“没看到我正忙着吗!” 小甄冷汗差点冒下来:“哦,哦……好的,好的,但是你踩到我的簸箕了。” “而且我们马上也要打烊了。” “咔擦”,avay仿若没有听到,手上的手机又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小甄意识到他在冲着不知道哪个方向拍照。 顺着avay面朝的方向看过去,小甄眼瞳也收缩,在看清眼前的一幕后,他意识到什么,转头去看avay的手机屏幕。 两个男人在那方狭小的方块机器里吻在一处,周围都暗了,只亮着卡座正上方的一盏灯。 “你在干什么?”小甄骤然严肃起来,并伸手试图去挡住那明显不怀好意的镜头。 不过avay此时已经拍了很久的照片,他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小甄挡他的镜头,他就顺势收起了手机,锁屏,放进上衣的口袋里。 “多事儿。”他瞪小甄一眼,双手插着口袋,转身走了。 像一个普通的刚喝完酒的客人,没有引起剩下几人的注意。 小甄心里直觉要将这件事情告知两位当事人,但又很怕avay报复,真的把他一屁股坐成个饼。 几番犹豫,他还是叫住了即将同行离店的沈榆和温遇旬。 “沈哥……”他神神秘秘的,眼神闪烁,沈榆意识到他有话想说,叫温遇旬等他一下,随后和小甄一起往旁边走了几步。 “我刚才打扫的时候看到avay哥了。” 沈榆挑眉:“他来看演出?还是来喝酒?” 小甄说:“演出肯定是看了,酒也喝了,但是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在拍你和二老板……呃,亲、亲那个什么嘴的照片。不知道要用来做什么。” 沈榆顿了顿,眼皮微颤。 avay连带着他那一群人就没给沈榆留下过好印象,所以他也自然不会认为此人此举动机单纯。 勉强压下心里的焦躁,沈榆对小甄说:“我知道了,你先下班吧,谢谢。” 小甄拿着扫把走远了,留下一个背影,最后往后园的门去了,沈榆往回看,温遇旬真的还站在原地等他。 低着头,垂着眼睛,睫毛很长,手机屏幕投射出的光很亮。 听见脚步,他收起手机,隔了三五步距离问:“说了什么?” 沈榆想了会儿措辞。 “怎么跟你转述……大概就是污点乐队duo鼓手做贼潜入长眠湾演唱现场,并拍摄长眠湾主唱与其不知名男友现场热吻照片后匆忙离场?疑似阴谋?” 第110章 温遇旬觉得沈榆应该看了不少港媒报纸。 “知道了。”温遇旬转身朝外走,皮鞋踏在木地板的声音嘹亮地响彻整个空间。 沈榆快走两步追上去:“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他是悲观的人,认为阴谋的可能性高达90%。 温遇旬推开门,礼貌地侧身,让沈榆先走出去。 “因为我感觉你也并不很担心,”他说,“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 “你都不怕,那我怕什么?” 温遇旬来的时候,天气还是冬季的招牌式干燥,他们坐在车里吹暖风,段绍怀嚷嚷面皮紧绷,他也感觉到扶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干燥。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雨,气温更低,两个人都没伞,因此谁都没再向前走,一齐站在屋檐下。 “这种照片曝光出去,你作为公众人物受到的影响肯定会更大,”温遇旬伸手,接了两滴檐上自由落体的水珠,“我可以理解成为主唱大人终于要给我一个名分了么?” 作者有话说: 好晚!对不起!明天还有! 第67章 安全小卫士执照上岗 名分?名分! 温遇旬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但内容听着低声下气的,沈榆想到丈夫不疼的怨妇、富豪安置在地下的情人、被大佬秘密包养的明星。 这不像温遇旬说出来的话,名分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应该也是可有可没有。 “给,给。”沈榆笑着说,“要什么都给,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分?” 雨幕将路灯和车灯的光挡得模糊,红黄相撞,由远到近的是车声的呼啸和轮胎碾下复而炸起的水花又落下。 “我说认真的。” 温遇旬大概是冷,手放在呢大衣温厚的口袋里,两只手都没拿出来,也不像平常一样,喜欢牵着沈榆的手。 他面若平静地垂头,看地上折射出光彩的水洼,但身体比面部要紧绷,背挺得很直,莫名其妙地出现一种较劲的用力。 “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名分,”他说,“你很知道我的,我要就要最好的,我要全世界都认可的。” 包括社会,更包括家庭。 沈榆无端从温遇旬身上看出一些紧张,他没看自己,但分明就是很想听回答。 他往温遇旬那里走了两步,两人手臂贴着手臂,又将手掌也伸进温遇旬大衣的口袋,找到其中温遇旬仍旧冰凉的手。 “你也知道我的,”沈榆低下头,阻断温遇旬投射在水洼里的目光,形容真切,“我会给的,你要什么,我会给的。” 温遇旬手比他的大,沈榆蜷缩手指,将整个手掌缩进他的手心。 “我是这样想的,avay拍了照片,很大概率是要放到网上,到时候公司那边肯定会找我,不过我自己能处理好,”他顿了顿,才接着说,“至于我妈和温叔叔那边,等他们从外地回来,我就和他们坦白。” 温遇旬被掌心突然传来的温度刺了一下,连带着喉咙都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过了会儿才说:“不是逼你。” “我知道。”沈榆从善如流。 “是我想给你名分,我也想正大光明地跟你牵手。”沈榆说到这里,好似又有点扭捏。 “去温叔叔家里也想和你睡一个房间,一张床。” 雨由小转中最后奇异地变大,有自然虚张声势,就足够让爱产生得若无旁人。 温遇旬听完沈榆的话,并没有接腔,他们又等了五分钟,温遇旬才转头问沈榆:“停车的地方不算很远,但是我们可以找老何要伞。” 他喝了酒,晚上开不了车,但沈榆没喝。 沈榆探头看了看外面:“我觉得可以叫车,不太敢开。” 前不久刚拿下驾驶证的沈榆被温遇旬惯的,拿到驾驶证至今从未上路实战,加之今日天气实在动魄惊心…… 安全小卫士!执照上岗! 温遇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答应了沈榆的要求。随意拦了一辆空的出租,和街上被风吹乱的雨丝一样,许仙和白娘子不撑伞,摇摇晃晃回了家。 此后几天,两人的生活都变得极为平静,沈榆暂时仍以学业为重,期末考追在后面,许多活动都推到周末或没课的下午,微博自从上次新歌宣传时用过,就没再上线;温遇旬更忙,年底植培所的事情很多,保研的材料和各种各样的报告都要挤在这不算富余的时间段上交,几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情。 温远和岑漫摇此次外出作业的地点在非洲,短时间内回不来,去的地方好像信号也很差,几天一个电话,打来就只是报平安。 只是沈榆还是没有和岑漫摇说上话,电话都是往温遇旬那打。 因此这段留出大片空白时间给沈榆用来颅内高潮,他做好十足又充分的准备,等着谢梦朝一个电话把他叫去公司做公关,然后事情在网上发酵,引发的小规模讨论,当然会有诸如已经出现过的恶评那样对他进行人身攻击和辱骂,最后温远和岑漫摇突然回国,见他的第一面会不会给他一巴掌还不好说…… 后悔的确算不上,时间再置换一次,温遇旬那天在酒吧里拉他的手臂,要和他接吻,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配合。 这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不很痛,但存在感很强。 除夕夜的前一天,沈榆放了寒假在家,无所事事一整天,傍晚的时候正在沙发上窝着犯困,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指纹刷开。 第111章 屋内的暖气将整个空间蒸得令人发昏,沈榆睁开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头晕看错。 “不是说今天晚上年终总结会,不回来么?” 温遇旬开门又关上,很快地走进来,鞋没换,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衫。 他走近沈榆,将西装外套放在一边,皱着眉,表情很难看:“回来一趟,换身衣服。” 沈榆很自然地想伸手去接温遇旬换下来的外套,被温遇旬握着手腕,拦了一下。 “怎么了?” “被人泼了汽油,”温遇旬说,“别碰。” 落进脏衣篮里的布料展开,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 沈榆没听温遇旬的,弯腰蹲下去,用手翻了翻衣服,深灰色的高级布料被弄得完全不能看,一整条袖子和前襟处染成深黑的浑浊一片。 不怪沈榆草木皆兵,他直起身,又问原因。 “不知道。”温遇旬松了领带,将身上的白衬衫也一并脱去,露出坚实的胸腹处的肌肉,沈榆跟着他走进卧室,看他拉开衣柜门。 “今天跟着林皎到基地看育苗情况,路上被人泼的。” 温遇旬上身光着,站在敞开门的衣柜前,低下头,鼻尖探到锁骨上方,嗅了嗅,再一脸嫌弃地移开脸。 沈榆问:“为什么?知道是什么人吗?” 温遇旬说不知道,那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一行好几个人刚走出植培所的大门,那注汽油就仿若长了眼睛直冲他来,虽说同行的同事免不了被波及,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有预谋的必然。 那人泼了就跑,没看清脸,林皎最先回过神,问温遇旬最近是不是有得罪谁。 “可能是精神失常,我见过类似的人,没事。”温遇旬先安抚其他人,实在没办法忍受地还是当场脱了外套,拿在手上,额前的头发也被打湿蜷成一缕一缕,此刻正往下滴着未干的半稠液体。 “你先擦一擦。”林皎撕开一包卫生纸递过去。 “哪个精神病院的病人没看好跑出来了吧。”另一位同事说,“要不让小温先回去换身衣服,天这么冷,别感冒了。” 林皎转头问他:“你开车了吗?” 温遇旬说没有,林皎便主动说送他回去,让其余人先走。 “麻烦了。”温遇旬说着,又抽出几张纸,擦干净裤腿上沾的汽油渍,才和林皎一起坐上了车。 “没事。”林皎瞧了他一眼,感觉温遇旬像一只身上不干净就一个劲儿舔毛的猫,龟毛和洁癖到一定程度。 “我送你回去,你换身衣服洗个澡抓紧下来,晚上年终总结会缺席还是不太好。尤其是你正处于转正的考核阶段。” 温遇旬点头,说知道了,然后偏头,轻轻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今天还会有一更 第68章 你想一起洗? 温遇旬没说几句,因为的确是无从考究的飞来横祸,他不乐观也不悲观,一桶汽油只能说明自己倒霉,再多的就没有了。 也希望不要有了。 然而沈榆步步紧跟,表情严峻,温遇旬走进卧室他也跟进去,愁云难消。 俨然像个保镖,但家里又没有人再会泼他汽油,防范的大约是看不见的鬼。 温遇旬走到浴室前停下,转头问沈榆,声音明显有点哑:“你想一起洗?” 紧急刹车才没导致追尾。 “我不洗,我洗过了。”沈榆仿若惊醒,止住了脚步。 林皎还在楼下等他,温遇旬没多做什么,拿着换洗进了浴室,留给沈榆一道模糊在水汽和磨砂玻璃中的身影。 沈榆被拒之门外,走回客厅的沙发上又缩成一团在角落里发呆,过了一会儿,动作缓慢地摸到遥控器,开了一部自己都没在看的电影。 过了十分钟不到,温遇旬就洗完澡出来了。时间短不是没有原因,一是不让林皎等太久,二是头发还没吹,就只拿着块毛巾揉在脑袋上,走到沈榆身边时只擦得半干,又放下了。 “你在看什么?”温遇旬路过电视屏幕时瞄了一眼,然后眉毛挑起来。 沈榆目视前方只是无意识的眼球转向,温遇旬出现在他视线里那当然是眼神跟着温遇旬走。 他什么都没看进去,温遇旬走到他身后,手撑在他脑后的沙发背上,拍了下他的头。 “看这个?什么意思?你故意的,在暗示我?” 什么故意,什么暗示,听不懂。 沈榆慌乱地收回黏在温遇旬半敞着衬衫下留着两粒水珠的腹肌上的眼神,电视屏上的画面终于不是浅显地映在眼珠上,终于刻进一点进了脑子。 【蠢货!】 【要是被我们的父母逮到,那就完了!】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泳池,一对湿身男女,以及三面环游泳圈的泳池一方。 【不想,你呢?】 【不想。】 然后两个说不想的人吻到一处。 “……” 温遇旬手上拿着一条领带,陪沈榆看完了电影里的亲密一分钟,另一只手抓上那个看人亲嘴看得正起劲儿的人的后颈,用力,不管疼,往自己这里一掰,再拎起来一点,转个向。 完美面向自己。 沈榆被掰得晕头转向,原本看人亲嘴好有意思呢,突然就变成半跪在沙发上,隔着一片皮质的沙发背,仰头看温遇旬。 第112章 “你干什么抓我……”像抓猫,但沈榆又不是猫,没有那层柔软又松弛的皮毛,痛觉神经因此发出悲鸣。 话没说完,领带被塞到手上,温遇旬俯视他:“帮我。” 手里的领带沾上一点温遇旬手心里的温度,捏着还是温的,沈榆看看它又看看温遇旬:“我不太会。” 他以前在植培所参加年终总结会的时候都是偷偷叫林皎帮他打的结。 温遇旬一脸无所谓:“随便打。” 虽然实操机会过少,不过怎么说沈榆也还是见过猪跑:“我试试。” 暂时将汽油的事放到一边,突到脸上的困难需要先行解决。 沈榆想着林皎帮他系时的画面并试图重现——打温莎结应该将宽头交叉后放置在下层穿进交叉口,随后拉紧再从右绕圈至左边转个圈拉回至右边,最后宽头从里向外穿出后穿进圈口……好!成功系歪! “……你看,我真的不会。”沈榆松开手,向他展示失败的成果。 温遇旬甚至看都不看,沈榆系完后自己没再碰过一下。 “挺好的,就这样吧。”睁眼说瞎话。 沈榆眯着眼看了看,觉得一点也不好,是真正的丑陋,歪掉的温莎结和温遇旬那张脸放在一起叫上梁正下梁歪。 就这样衣冠不整地参加高规格学术会未免有点不尊重人,沈榆好心提议:“我记得皎皎姐系这种结很好看,她再楼下等你是吗?那太巧了,不如让她帮个忙?” “……”温遇旬伶牙俐齿一个攻击性极强的人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此时屋内另一对情侣又开始唇齿相交,暧昧的声响洒了一地。 【这样不对。】 【那就吻我到十八岁。】 接吻不是和电影里的主角学的,温遇旬只是想堵住沈榆这张不会说话的嘴。 “为什么要别人帮你的男朋友打领带?”沙哑的质问。 “你有动脑子吗?这种结难道我不会打?交给你打又是因为什么?”温度有点高、力度有点大的啃咬。 温遇旬把话说得狠,但没什么表情,要说哪里能看出端倪,大约是扼在沈榆下巴上发白的指尖。 亲吻带上惩罚意味后变得难以挣脱,沈榆慌乱抽离,因为再继续下去就要抓皱温遇旬平整洁白的衬衫领口。 沈榆伸手摸了摸温遇旬的脸:“你有点烫,量个体温?”逃脱的借口!但并不完全是。 手凉脸烫,感冒发烧的不好征兆。 “叮——”短信进来的提示音,温遇旬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沈榆离得近,主动过去帮忙拿过来看。 温遇旬接过,低头瞥了一眼。 “没事。”他直起身,“不用量了,我没不舒服。” 将理由推脱到洗澡水放的太热。温遇旬说:“林皎催我,晚上如果太晚就不回来了,不用等我,自己先睡。” 沈榆送温遇旬到门口,手指扣着门把手。 温遇旬穿好鞋回头看到的就是沈榆这样一副表情,顿了顿,意识到亲吻和转移注意力的电影和领带似乎没有直接说的效果要好。 沈榆要的是承诺。 口头承诺虽然虚无缥缈,长嘴都能说,但好过残忍的未知。 温遇旬往前一步,靠近了他,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像个真正的兄长那样,揉了揉沈榆的头发。 力度很重,但透露着可靠与安心:“我会小心,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和你讲,不用太担心。” 温遇旬性格比较冷,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内心活动好像也一般丰富,远不如沈榆一样容易产生困惑和担心,究其原因大约是大部分事情从未脱离掌控。 可终究是人,又不是还俗的佛陀来的,总有些恶意没办法先行预知。 那这种待在身边就轻易让人产生安定的氛围大约是与生俱来的,温遇旬说“没事”说得很经常。国王安抚他子民的战前宣言尚令人信服战争终究会胜利,国家终会富饶,更何况温遇旬是兄长,不在高台之上,是会每晚在一张床上同枕共眠的那种“兄长”。 国王与皇后当然说得更多了:“我和我的国家都归你。”大约如此。 ——国王特权。 沈榆的心飘飘然,放在柔软支起来的云层上,此刻很想再亲他一下。 终究还是只送别:“好的,我知道了。” 温遇旬点点头,顶着那只被打歪的温莎结转身,门关前对他说:“那电影不错,你看一看。” 沈榆不明所以地走回去,时间还早,不到睡觉的作息,于是拿过遥控器,进度条拖到最前,认真看了起来。 刚放几分钟他就反应过来了。 女主角是男主角过继的妹妹,产生的男女之情自然令人刺激得浑身发热……走向似乎有点熟悉? 林皎等了足够久,前前后后算上大约有个半个小时,虽说时间还赶得来及,但首都晚高峰的环路那没点家底都是堵不起的。 他们需要尽快赶回去,温遇旬被委以重任,在冗长的年会中担任其中一节演讲的主讲人。 温遇旬下楼的时候林皎正和林泉打视频电话。 通话刚进行到两分半钟,林皎冲着镜头说:“姐姐今天回家很晚呢,不用等我啊,晚上吃什么?哇,是螃蟹呀,好吃吗?” 小孩的声音穿透性极强:“好吃!给姐姐留了一整只!” 第113章 由于弟弟太可爱而没发现温遇旬走近,林皎正笑得开心,副驾驶的车窗突然被叩叩敲了两下。 林皎偏过头,开了车锁。 “久等了,不好意思。”让人等终究是理亏,这时候温遇旬态度很好,长腿跨进车内。 “没事没事,老是这么客气做什么。”林皎说着,又转回去看屏幕里的林泉,把前置尽头转向温遇旬的脸,十分热情地介绍:“小泉你看这是谁?” 林泉挥挥手,说:“送我兔子玩偶的叔叔!” 温遇旬很难得也笑了笑:“叔叔不至于吧。” “脸倒是不差的,”林皎挂了视频,侧目看他,“就是气质有点阴沉了,小孩应该都怕你,所以觉得你年纪大。” “小泉叫你就叫叔叔,叫小榆可是叫哥哥的。” 温遇旬想到在植培所初见林泉那次,对方好像确实不是很愿意让自己抱,倒是在沈榆怀里很舒服的样子。 无可辩驳,温遇旬干脆就不说话了,车厢内几秒沉寂过后,林皎将车开了出去。 温遇旬坐了一会儿,看车窗外往后不断倒退的街景,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头昏脑胀。 他平时并没有晕车的毛病,看了眼驾驶位上的林皎,按了按太阳穴,症状毫无缓解,怀疑是她开车技术有问题。 车子驶过一条繁华的小街入口,目的地还有段路程,林皎却踩了油门,将车停下了。 她解开安全带:“等我一会儿。” 温遇旬“嗯”了声,身体的不适在无人的环境里被放得很大,周遭太安静,困顿来势汹汹。 林皎在一众小吃店里寻出一间药铺,她以前和家人住在这附近,对这块十分熟悉。 “应该是感冒吧……”林皎这样对药店老板说,因为没有明确症状,老板便拿了一些感冒常吃的药,装在塑料袋里递给她。 往回走的时候其实心里不太明朗,温遇旬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渐渐差起来,眼皮红得不正常,呼吸也又乱又急。 拉开车门就看到温遇旬脑袋靠在车窗上,眉头皱得很紧,已经睡着了。 关门的声音也没吵醒他,林皎干脆没叫他,从袋子里摸了个测温枪。 瞄准!扣动扳机!“滴——” 三十九度五。 平时看着身体很好,又有一身肌肉的人怎么这么容易生病的。林皎腹诽,温遇旬上一次请病假分明过去不是很久。 总结会开在植培所旁酒店顶楼的宴会厅,场地很大很宽阔,大剌剌摆了五张长桌,食物的香气分子颗粒被空气裹挟传得很远。 林皎刚从电梯里出来就闻到了,奔波一天肚子是有点饿,此刻便有些兴奋:“你闻到了吗!黑松露蛋挞!” 她不久前来吃过一次,念念不忘一个月零三天。 温遇旬落后半步跟在她身侧,面色有些苍白,脑袋也转得很慢,往日必然是要和林皎呛两句,今天只会下意识做出反应, 他动了动鼻子,然后眉头皱得更深:“闻不到。” 此人体质特殊,感冒后闻不见气味尝不出味道,味觉和嗅觉双双失灵。 林皎看过来的眼神充满怜悯:“真可怜。” 温遇旬直到车停时都没醒过来,林皎拍他胳膊好几次,这人醒了以后还不承认自己有感冒发烧。 “你是蠢货吗小温同学?自己难受感觉不到?” 林皎十分无语,在温遇旬面前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 “滴——” 三十九度六,上升了伟大的史诗级的零点一度,漂亮。 证据明晃晃摆在面前了,温遇旬不可能不认,但还是什么都不说,任由林皎安排到底,拿着药找酒店服务员要热水。 “你坐会儿?”林皎举着她的黑松露蛋挞和一杯装在玻璃杯中的热水回来。 温遇旬不逞能,很乖地找把椅子坐下,林皎还有点不大习惯。 “你这样待会儿怎么回去啊?我送你吧。” 温遇旬面无表情,把要吃的胶囊和药片握在手里,仰头就着一口热水全吞下去。 “这会开完要几点了,我打车就行。” “不行,”林皎十分干脆地拒绝,“我不放心,你是我带走的,半路晕过去我怎么跟小榆交代。” 提起另一个人,林皎脑袋转了个弯。 “要不我让小榆来接你?” 那人现在大约在家里看那什么有关兄妹禁忌恋爱的电影,温遇旬心情好了一些,想到沈榆送他出门时扣着门把手的样子感觉头都没那么疼了。 但还是摇头:“算了,小问题,用不着惊动他。” 他只是被泼个汽油就愁眉不展,担心得仿佛温遇旬下一秒就要被打火机点燃似的,这种病抗一抗就过去了,他今晚没打算回家,大不了就是去医院挂个水。 林皎原本还要说些什么,但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在致开场词,温遇旬的导师走过来,叫他去后台说话。 温遇旬把药递回给林皎:“先走了。” 导师是位有些年纪的老教授,见透明的袋子里装着几盒眼熟的药,表情便有些严肃:“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温遇旬一脸无所谓地跟他走了,说:“皎皎姐感冒,不是我。” 他还没走远,林皎完全听见那人胡说八道:“……” 沈榆在家看完一整部电影也不过晚上十点钟,更别提期间磨磨蹭蹭,给自己弄了顿不太像样的晚饭,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看。 第114章 十点原本不到他睡觉的时间,可是电影看完了也无事可做,温遇旬不在家,沈榆选了自己的房间,关了灯躺在床上酝酿睡意。 沈榆闭着眼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电话铃声突兀地刺破刚铸成不久的梦境高墙。 翻身够到床头上的手机,沈榆看清来电人姓名后接起来:“哥?” “小榆,我是林皎。” 作者有话说: 好晚!但好长!我写完了!明天不更! 第69章 喝酒不能吃头孢 温遇旬刚发表完讲话走下台的时候还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好。 他的稿子向来比较短,高中和大学的时候校领导拿两三页的a4纸,他只有一面,还没写满,宋体五号字只占了纸张的一半。 小学的时候就不归他管了,老师提供的稿子,他照着念就好。 在温遇旬前一位发言的是个秃顶的一米六老头,位高又权重,今年年末新上任的副所长,三把火还没烧完。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同事:大家晚上好!” “喜悦伴随着汗水,成功伴随着艰辛,不知不觉中,我们即将走入2022年!回望2021,尽管有诸多不易,但全所同仁齐心协力、无私奉献、团结拼搏……” 全体人员看向台上,大多眼神空洞,温遇旬站在暗处往人群中看,发现林皎偏着头,余光一直盯着桌上的黑松露蛋挞。 温遇旬看着想笑,然而也没什么办法。 副所长讲完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温遇旬上台时与他擦过身,还被拍了拍肩膀。 “小温实习期表现非常好,欢迎你加入我们。” 温遇旬为人处世这套学得还算好,“谢谢所长,我会的。” 这时再强调副级就没有必要了。 “晚上好,我是本届实习生代表温遇旬。” “结合今年的工作经验,我认为我所未来的研究方向应该更加注重粮食种类的培育以及粮食产量的把控……” 五分钟后,温遇旬说:“以上,谢谢。”然后在一片象征着感激的掌声中走下台。 和副所长形成鲜明对比,他语速很快,几乎没有停顿,期间只有因为感冒造成的沙哑。 所有人讲话结束后,场内重新吵闹起来,温遇旬只坐了五分钟不到,又被领导喊起来到处找人喝酒。 “是是是,小温是我带的学生……”温遇旬的导师很满意,笑得眼角泛皱。 “小温的天赋就在这里,可不能浪费。” 嗓子疼,酒喝下去又像被刀凌迟。温遇旬面不改色笑笑,与领导碰杯:“谢谢老师,我会的。” 他完全知道什么场合最应该做什么,领导喝酒他就喝,让他尝什么小吃他就尝,尝完了夸,虽然不恭维,但绝对听话。 好不容易等到那伙人喝累了,温遇旬才寻到机会脱身。 累不是这个时候感觉到的,适才陪导师走完一圈他就有点要撑不住。 温遇旬没精力再去找林皎,拐了几个弯走进距离宴会厅最远的洗手间。 镜子里的自己嘴唇已经没有颜色,渐渐地,他连自己都要看不清,头晕眼花,身上好像还有哪个部位感受到疼痛,但太晕了,具体哪里疼无法识别。 温遇旬手撑着洗手台,额上冷汗狂冒,感受并不比汽油粘在身上好多少。 手机在西装内袋里震动,然而眼睛不能视物,手上的力气全部用来支撑身体,没有多余的分出来接电话。 震动持续了多久他不大记得,下一次有清晰意识是有双手扶他的背,拍他的肩。 “我靠你……” 不放心病号乱跑,林皎给温遇旬打了五个电话,无一例外打通但没人接,打到第三个的时候她就已经出来找人了。 “你喝酒了?”林皎急切地叫温遇旬的名字,但后者根本给不出反应。 “发着高烧喝酒?你想死?” 酒精和炎症令人松懈,温遇旬脑袋不清楚,强撑着挤出几个字:“你知道我酒量没那么差,喝一点没事。” 林皎奇怪,但更像下意识的反驳,骂道:“放什么屁,我怎么知道你酒量差不差,我俩连饭都没一起吃过!” 或许是有的,所里食堂。 “给你买的药里有头孢,你没吃吧?”温遇旬嘴硬且不惜命,装药的袋子还挂在她手腕上,林皎匆忙翻出来看。 深蓝色的纸盒没被打开过。 也只有这个盒子没被拆开,温遇旬早就算准了今天躲不过要喝酒。 纯纯找死。 温遇旬虚弱得林皎觉得自己能一掌把他拍死,当务之急是把人先送医,又搬不动一个一米八六的大男人,拿起手机就要求援。 “别打。” 难受得身子都撑不住,这时候倒是有力气拦林皎打电话,虽说只是抓了一下手腕。 可是不叫人帮忙怎么行,林皎又想骂,但温遇旬没给她机会。 “我有力气自己走下去,”温遇旬微微站直了些,由于疼痛和晕眩,眼皮微微发颤,没有血色的嘴唇勉强扯出一点向上的弧度,和林皎说话时还要低头,“还是要麻烦你,皎皎姐,能送我去医院吗?” 又来了,又是这样。 那个噩梦一样完全不想回忆的晚上也是这样的。 当时接到汤至臻的电话时,沈榆已经洗漱完毕,地暖开着的春夜的房间里非常温暖,地毯又很厚,他在被窝里,用自己的体温把整张床蒸得很热。 第115章 汤至臻的电话打在两点,所幸他也刚好加班完毕,躺上床不过几分钟,虽然很累,但还没睡着。 他看一眼来电人姓名,有些懵,脑袋空白地接起来。 “喂?” “沈哥,能不能来一趟医院?” 仿佛情景重现,打电话的人换成林皎,主角不变,地点依旧。 “哥?” “小榆,我是林皎,”声音从那边传来,沈榆又仿佛听到模糊过的医院内广播,“你哥出了点事,现在能来医院一趟吗?” 沈榆砰砰直跳的心马上要按不住,张了张嘴都担心它不听使唤飞出来,最后才对林皎说:“我马上过来。” 首都第十人民医院位置比较偏,却无疑是酒店送医距离最近的医院。 “你怎么这副表情,你哥又不是要死了。”林皎在住院部楼下接到沈榆,带着他上电梯,按楼层。 除夕前一夜的医院照样灯火通明,司病痛的神大抵不认得中国节日,喜庆的年夜不叫人休息。 林皎推开门,声音就放得轻了,温遇旬躺在床上,闭着眼,头微微向一边垂着,脸色很难看。 “感冒发了高烧,在年会上又喝很多酒,医生看过说胃里有个出血点,所幸是比较小。”林皎给沈榆大致复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单人病房。 床边摆了一把叠椅,输液袋里的液体不见少,但是滴壶里的药水在滴答滴答,呈一种较快的滴速通过管道淌进温遇旬手背上清晰突起的血管中。 林皎看着那人沉寂的睡脸,又看看沈榆,表情可谓是失魂落魄,又夹着些奇异的劫后余生。 直觉是很可怕的东西,她因此一时间想到很多。 比如温遇旬晕过去前的最后一句话,还有那只来路不明的玩偶兔子。 从洗手间出来后,温遇旬不要林皎扶,不是死要面子。走廊里人多,许多人喝得上头,醉醺醺地经过他们,还和他们打招呼。 温遇旬面色无异地统统报之以微笑,出了脚步慢点看不出什么不同,额头上的汗和病容由于昏暗的环境也被隐藏得很好。 进了下行电梯后,温遇旬开始给导师编辑信息,拿手机的手一直在抖。 林皎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来,问他:“你要说什么,我帮你说。” “好。”温遇旬应得很快,语速也很快,几句讲完了他打好的腹稿,又将这些加以微弱的改动,给副所长也发了一份。 林皎帮他发完两份请假条,电梯到了一层。 桥厢受惯性趋势往上弹了一下,不认真感受根本没感觉,但温遇旬脚步停顿了一秒,像抓住救生浮木一样,猛地拉住了林皎的手臂。 “你怎么了?”林皎吓了一大跳,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才没让温遇旬的脚被缓缓合上的电梯门一口咬住。 温遇旬弓着腰,手放在腰腹处乱摸。 “疼……不知道是哪里……”他皱着眉,撑不下去干脆蹲下了。 “好像是胃,我……”又抬头看着林皎,自己也感受到体内的意识在离自己远去。 “你别说话了,”林皎叫住一个酒店的工作人员,“快来搭把手!” “等一下。”温遇旬虚弱地抬手,又拦了林皎一下。 “你到底要干什么!” 温遇旬的眼睛逐渐失神,在彻底合上的前几秒,向林皎报了一串数字。 “……我手机密码,帮我给沈榆打个电话。” “就说我今晚不回去,让他不要担心。” 第70章 到了那一天 温遇旬让沈榆不要担心,却让林皎打去电话。 疑点重重的说法,不过随意扯点谎罢了,也不是不能圆。 但林皎偏没有,到了病房,让沈榆看了温遇旬半死不活的惨样还要接着加把火:“平时在单位就不按时吃午饭,叫他也不怎么去,事多的时候干脆就不吃了,让他吃口饭要他命。” 沈榆没说话,唇角往下吊,伸手把滴速调慢。 林皎看沈榆颇有将要生气的趋势,也不知道自己的兴奋从何而来,仗着温遇旬现在听不到,开始了控诉的一状一状。 “他胃早出问题了,不会是没告诉你吧?” “要是现在去他抽屉里找估计还能找见他的胃药。” “刚刚晕过去之前还和你说什么来着?哦,不用你担心。” “所里的人都知道,上次有个和他同届的小师妹还给他送过自己做的饭,跟他说‘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天天给你带饭’。” “当然,”林皎的良知并没有完全消失,她耸了耸肩,又说,“他要是同意了,现在也不至于胃出血。” 沈榆没坐病房里的唯一一把椅子,仍站着,听完林皎的控诉点点头,面上看上去是平静的,但心里怎么想就不大好说。 想象不出沈榆发脾气是什么样子,但温遇旬醒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林皎喜闻乐见。 正对着病床的墙上有一面钟,指针刚过十二点不久,分针多走了一个小小的锐角。 一个以狼狈开头的除夕。 不好在过节还麻烦林皎,沈榆说:“皎皎姐先回去吧,这里我看着,今天麻烦你了。” “那行,我回去了。”林皎挥挥手,又指了指床头,“他的东西我都放在那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 林皎拎着自己的包走到门口,黑色亮面高跟鞋在地上踏出清脆的声响。 第116章 沈榆看她手摸上门把,方半转回身想继续去看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就听林皎又在他身后叫他的名字:“小榆。” “嗯?”沈榆看过去。 林皎乌发红唇,奔波忙碌一整天,还要操心温遇旬的身体,眉眼间却毫无浓妆遮盖不住的疲惫,目光沉静,表情很淡。 鲜少见林皎摆出这样一副表情,在沈榆的印象中,林皎一向对所有事情反应热烈,却并不是无脑的热情。 “你和他,不是有血缘的兄弟吧?”林皎下巴的落点飘在温遇旬身上。 她表情堪称严肃,没有多少探究,虽是问句,也让沈榆意识到矢口否认绝骗不过她。 林皎猜到了。 换做从前,沈榆会担心很多——会不会觉得同性恋恶心?知道了对温遇旬的职业生涯会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没有血缘关系。”沈榆在当下说。 他称得上坦然,对林皎浅浅地勾唇笑了笑:“你放心,我们不违背伦理纲常。” 林皎瞅他两秒,很快地也跟着笑起来:“我就说,他怎么可能突然想到给我弟弟送个兔子玩具。” 再具体的她猜不透了,但多少能意识到玩偶这种看起来和温遇旬完全不搭嘎的东西多少都会和沈榆有些关系。 “他很喜欢你。”林皎说,最后挥了挥手,是真的开门走了,“我不排斥所有性向。” 林皎的高跟鞋被她踏着带走,病房内再无尖锐的声响,窗户被不当心的拉开了一道小缝,除夕的冷风和平时无异,不带半分年的温暖。 沈榆被凉风抽到脸,皱了皱眉,裹紧了身上并不算厚的外套。 来得太匆忙,沈榆原本就缺少应对意外的能力,尤其是对上温遇旬,那雪上加霜了,好像每次都要把自己搞得更狼狈才能体现出在意。 他很不喜欢自己这样,却也还是觉得温遇旬那种遇到什么事都和自己说“没事”的方法也不是太好。 要是林皎没有告诉他,那说不定温遇旬真的能找各种借口,过个几天再完好无损、什么不好都看不出来地站在沈榆面前。 只要温遇旬想瞒住,沈榆就永远不会知道。 比如兔子玩偶,又比如胃病。 窗沿冰凉,沈榆按下铝制的窗锁,指甲冻得发紫。 暖气并没很足,沈榆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看了温遇旬的睡脸半晌,将自己的手也放进了洁白厚重的被子里。 沈榆一只手偷懒取暖,另一只手去摸温遇旬的额头。 他的手心分明地触到温遇旬滚烫的额头,烫得吓人,沈榆想拿床头的体温计给他测测,温遇旬好像对触摸很敏感,在沈榆抽手而去的动作里体会到痒和冰凉,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 温遇旬高烧反应没平时快,脑袋转不过来,眼里空空地盯了沈榆好久。 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该被林皎告知自己没事,现在待在家里睡大觉的沈榆。 事已至此,温遇旬没想瞒住了,翻了个身,侧躺着对着沈榆,嗓音喑哑:“你怎么来了。” 也就他还好意思问,沈榆抿着唇,从床头拿了测温计。 “皎皎姐给我打的电话。” “嗯。”理不直气壮,毫无反省的自觉。 “滴——”38.7。 沈榆将映有体温数字的,发出危险橙色光的测温计屏幕对向温遇旬:“这叫没事?” 温遇旬不以为意,眼睛都没睁开看:“受凉发烧而已。” “发烧而已?”沈榆重复,又问,“那么对于胃出血你又作何解释?”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急躁了,或许他就是没办法和温遇旬在医院这个特定场所里好好说话。 但温遇旬完全能听出来,倏然睁开眼,被烧得有些干热的眼皮堪堪撑着,乌黑的眼珠搭着苍白的脸,虽不合时宜,仍然让沈榆觉得相较平时的冷淡多一份脆弱。 非常漂亮。 他没怎么这样想过温遇旬,倒是温遇旬在情动到无法的时候时常会说他漂亮。 “这么着急。”温遇旬看着他,低低地笑出声来了。 在沈榆的视角来看,温遇旬不笑还好,虽然也没对他认错抱有希望,一笑他就要忍不住。 “你为什么不好好吃饭?皎皎姐都和我说过了。” “你以为胃出血是什么小事情吗?自己疼感觉不到吗?” “要是你的胃能稍好一点,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你们所里那个小师妹天天给你送饭!” 他很焦躁,音量一句句放大,最后说:“为什么不能好好对自己?你知道我今天接到电话的时候有多……” “多害怕吗……”反应过激,才意识到,沈榆收了声音,但愿温遇旬没有察觉。 但温遇旬抓着不放:“嗯,害怕。” “为什么害怕?有多害怕?”完全抓错重点。 那张苍白到漂亮的脸上笑意渐浓,约摸是想看清,眼镜又没戴,温遇旬微眯着眼,表情懒散又不可一世,并不把他的害怕放在眼里一般。 沈榆就完全相反,温遇旬这个态度,他的表情完全冷了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生硬地把声音从自己嗓子里逼出来:“算了。” “你先休息吧,有什么事身体好点了再说。” “我想现在说。”温遇旬看着他,手碰到了沈榆藏在被窝里的还未暖起来的掌心。 第117章 他把沈榆的手从里捉出来,放上自己的额头,舒服得眯起眼,蹭了蹭:“有什么害怕的,说给哥哥听。” 生病了脑子不清醒,就骚得要死,沈榆现在没心情和他说这些,一股力不从心、拿温遇旬毫无办法的情绪阵阵涌上来,气得想哭。 他想把温遇旬缠在自己腕上的手拨下去,但温遇旬生病了力气还是比他大,简直死缠烂打。 “你别碰我,睡你的觉。” 温遇旬又笑,“哧”的一声,在沈榆再一次爆炸之前撑着手从床上坐起来,长臂一揽,就将沈榆扣着后颈按到自己面前。 鼻尖碰上鼻尖,温遇旬的吐息都炙热,手不冷了,浑身都热,好像要把自己都带着一起烤化。 “别怕。” 沈榆全身都麻,分别不过几小时,自己的肌肤就好似被温遇旬养了认主的蛊,渴望得不行。 “不要怕,哥哥错了,以后不会了。” “也不要这副表情,暂时死不了。” 温遇旬贴着沈榆的额头,话说得好像也没多认真:“不过要是到了那一天,别再像上次那样,最后一面都不来看我。” 作者有话说: 十分抱歉!最近期末周非常非常忙!所以这两周的更新不稳定!大概下下周恢复稳定更新!不好意思大家!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们还在tt 第71章 淋一淋新年 “不过要是到了那一天,别再像上次那样,最后一面都不来看我。” 沈榆就是容易被温遇旬哄得脸红心烫,更何况脸贴脸,手也被握住,哪都不只是普通的肌肤接触,对沈榆来说称得上感官麻痹。 所以每次做那种事情沈榆的表情在温遇旬看来都称得上痛苦,然而每次温遇旬问:“我太用力了?姿势不舒服?你很痛?”沈榆都说:“没有。” 怎么敢告诉温遇旬原因是因为敏感于触碰,导致每分每秒都是高朝。 沈榆性格温吞,反应能力实在不算太出色,但在别人面前掩饰得好,迄今为止,评价过他“笨蛋”和“傻傻的”,前者是温遇旬,后者是林皎,两个人还有共同点,没事喜欢逗弄他。 连岑漫摇都没这样觉得。 她觉得自己儿子绝顶聪明,让沈榆从音乐专业横跨十万八千里学农学,沈榆学得心力憔悴,奈何沈榆辜负她辜负到底,既不绝顶更不聪明。 依意和温遇旬一起学了农学的那几年,沈榆过得尤其艰难,能做到的最好也不过只是按时毕业。 病房里炽炽地亮着顶灯,四壁洁白,目过之处眼睛都会不舒服。 思维也变慢,一开始是没想太多。 温遇旬说过话后,病房中的寂寞飘了很久,过不多时,窗外响起“砰砰”的烟花绽放声。 那一天指的是哪一天?上一次指的是哪一次?最后一面指的又是谁的最后一面?有谁要死? 沈榆眨了眨眼,确认自己会动,没死。眼睛里的温遇旬还能呼出很热的气,也没死。 “说话。傻了?”温遇旬抬手拍了拍他的脸。 沈榆的脸离温遇旬只是咫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眨眼,看起来无辜又迟钝,温遇旬有点无语,认为说了白说,沈榆应该是反应不过来了。 “什么意思?”终于,在温遇旬快要抽身躺下的时候,沈榆出声了。 他看起来参透了一些两人都懂的话外之音,只是长时间认为这是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所以显得慌乱,手放在温遇旬肩上,把他推开的同时,眼珠乱转着·,眼神沾在温遇旬脸上,但是拒绝对视。 温遇旬没笑的时候很凶,但是笑起来有种斯文的不怀好意。 “本来没想和你明说的,”逗弄开始了,“但是我感冒的时候你都要拿那种我马上要死了的眼神看我,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清楚。” 逗弄还在继续:“我知道这种事无法解释,不过遇上了就是遇上了,就当作我们是被选中的人吧。” 逗弄从未停止:“是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我有时候都要以为你猜到了。”有时候故意露出点破绽,沈榆听了,眼睛一如既往亮亮的盯着他看,开口说出的都不是温遇旬预想的字句。 沈榆喉头干涩,现在只会跟着温遇旬的话动脑子。 “我……”他艰难地吞咽,在各样的情绪里沉沉浮浮,头晕目眩,大脑空白,好像再死一次的的确是他,可是心脏和烟花一唱一和,重过,更快过了头——“砰砰,砰砰”。 “怎么可能?” 温遇旬一字一句:“怎么不可能?” 是,怎么不可能,沈榆可以做被选中的那个,为什么温遇旬不可以?他优秀得所有人为他遗憾,再活一次的机会出现在他身上,窗外的烟花都雀跃。 沈榆最雀跃,比烟花还雀跃,却也最惶恐。 雀跃失而复得,惶恐再次失去。 所以温遇旬多咳嗽两声都警觉。 沈榆一会儿忘了自己在哪儿,一会儿忘了呼吸,又一会儿忘了温遇旬为什么要这样将笑不笑地盯着他看,然后变成上到大学受过高等教育却只会说一个“你”和一个“我”的宇宙无敌大笨蛋。 温遇旬是对的。 说他笨蛋是对的,阴差阳错都不算错了,他引以为傲或为此烦恼的秘密有人能够分享了。 他突然又想起白小岩生病的那次,他坐在温遇旬的车里,一个人吃两人份的饭,温遇旬问他:“如果我要死了,你会不会来看我?” 第118章 “沈榆?回魂了。” 温遇旬突然又探过身,没扎针的那只手覆上沈榆的脸,扎着针的那只手去按护士铃。 沈榆意识到什么,往后躲:“别掐我!” 躲晚了,温遇旬的食指关节和拇指指腹一齐发力,在沈榆脸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红痕。 温遇旬不喜好开口用嗓子发出声音的方式来表达情绪,偏爱上手。 “为什么总是喜欢掐我?我大腿(根部及内侧,某些人由于害羞没敢补充)和……很多地方都还是青的。” 某人威胁做回答:“想让你给点反应看看,不然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 给反应吗?那在床上他掐自己要的反应又是什么样的……沈榆没想太深,门外有值夜班的护士敲了敲门,往里推了走进来。 有外人在,沈榆没敢说话,温遇旬还好死不死问他:“真吓傻了?” 语气是嘲弄多点,还是熟悉的不客气。 正给温遇旬拔针的护士约摸四五十岁,气质很正,看着像很会为儿媳撑腰的善良婆婆。她看他们一眼,骂的是温遇旬:“人家大晚上来陪你就不错了,怎么跟人说话的这是。” 又给温遇旬打上新的一瓶水:“年纪轻轻就胃出血,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三餐一定要按时吃,怎么就不当回事儿呢?” 见到温遇旬被批评得说不出话的时刻太少了,沈榆站在护士后半步的位置,狠狠点头。 眼刀就这样越过护士弯腰的头顶飞过来了,沈榆连忙垂下眼。 “对呀姐姐,你看他,他有时候工作忙,一天就吃一顿饭,我也管不住他,怎么办呀?” “嘿,我老公在网络公司上班,前年就是这样,”护士被一句姐姐哄得高兴,话匣子完全敞开,”说工作忙,一天都不吃几口饭,大半夜胃疼送来我们医院了,在床上被我骂了一顿就好了……” 护士絮叨完出病房门的时候沈榆还送她到门口。 由于战线统一,经历相似,仅用五分钟的拔针换药时间,他们就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护士姐姐向他传授驭夫之道:“我看你也是个好脾气的,我跟你说,不听话的男人都贱!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你发一通大脾气,把他吓住了,他绝对听你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沈榆肃穆地点点头,当个笑话听了,然后被护士欣慰拍拍肩膀,关上了门。 回头看温遇旬面无表情地靠在床头,扎着针的那只手活动极其自如,血液时不时反吸回管,拿着手机在打字。 沈榆就走回去对他伸出手说:“我替你打。” 温遇旬剜他一眼,不理,打字那只手放回被子里,另一只手不停顿地仍在倔强地动。 “干什么?”沈榆好笑地问。 温遇旬又暂停打字,盯了他一会儿,从他脸上抓到不少东西,就是没有护士说的大脾气,于是又低头下去了,很快地打完点了发送,说:“不是要发一通大脾气吗?” “你想让我对你发脾气?”沈榆反问,“何况人家是对自己老公……” 沈榆顿住了嘴,温遇旬哼笑一声,也不说话了。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了白,沈榆面对着床,自然看不到,他现在脑子里在转护士姐姐的老公……好像不太对,还有温遇旬阴阳怪气的欲言又止,什么意思他自然是懂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就看床上的温遇旬对着他,冲窗外抬了抬下巴。 五颜六色的烟火蘸着雪,大大小小出现在黑天的各个方位,沈榆看了一会儿,问温遇旬:“你想不想开窗?” 首都的冬月寒风不是吓唬人的,沈榆也忘了是谁刚才觉得手冷要关上那一条缝的。 但温遇旬说:“想。”沈榆就真的去开窗了。 有些声音没了玻璃层的阻隔后更明显地生动起来,其中“砰砰”声更重,住院部五层楼的高度一般,沈榆和温遇旬都听到楼底下传来小孩的笑闹声。 沈榆探出半个身子,住院部前很大一块空地的院子里有俩孩子,裹成两只颜色喜庆的土豆,身后跟着一对老人,和一位坐着轮椅的母亲,手上拿着不知是什么东西,抡着手臂正往地上一下一下地扔。他看了看,笑着对温遇旬分享:“有人在下面扔摔炮。” 温遇旬被输液管拖累脚步,没法亲眼看到,问他:“什么是摔炮?” 沈榆顿了顿,没做什么表示,只说:“过两天买点回来给你玩儿。” 身后那个看起来什么都有的高大又英俊的男人就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雪下得更大了,沈榆多淋了几秒,看到医院值班的工作人员出来制止在医院玩儿摔炮的行为,两个孩子被家长带着又回到了楼里,他也不淋了。 半个肩膀上全是还未融化的雪渣,温遇旬看他这样靠过来,拢着眉伸手,想帮他拍掉。 沈榆避了一下,往肩膀抓了一小把,怕手心的温度化了本就不富余的雪化,很快又开玩笑似的,往温遇旬头上绰绰地淋了下去。 “淋一淋粘过新年味道的雪。” “哥哥,除夕快乐,快点好起来。” 作者有话说: 想你们! 第72章 不是那种喜欢 沈榆和温遇旬晚上躺在一张床上休息,单人病房的床很大,并不算委身,温遇旬烧还没褪,偏高的体温一直烘在他身边,他摇摇欲坠又昏昏欲睡,却还是要替他看着输液速度,因此每一次从床上爬起来都称得上对意志力的考验。 第119章 第二天一早,温遇旬看了一眼沈榆眼下的黑青,就说要出院。 “烧没退。” “差不多了。” “胃还疼?” “不疼了。” “……”沈榆无奈,然而温遇旬颇认床,昨天晚上睡得也不好,反复醒来很多次,有时候沈榆睡得熟,会被他翻身弄醒。 于是在经过医生同意之后,沈榆还是为温遇旬办了出院,叫了的士回家。 回家路上司机一脚油门推背,载着两人上了熟悉的环路。 一绕一绕的环路,平日是没什么感情的沥青水泥和令人忧心叹气怒骂失去耐心的红绿灯,今日红绿灯上挂了胖胖的红灯笼,看起来没那么可恨,沥青水泥路旁也竖了红底的牌子,上头写着“稳稳当当开车,平平安安过年”。 “哥,”沈榆用手肘戳戳温遇旬,“你喜欢过年啊?” 他发现了的,除了他自己和植培所里那些需要人照看的娇贵的鲜嫩绿叶,温遇旬对什么事情都不大感兴趣,唯有临近除夕的一个月,很有效率地在一个普通的夜晚拿回来一堆红色的物什。 沈榆去翻看,发现是各式对联和红包。 那些东西被温遇旬收进书房里,早早就准备好。 “香港不过春节吗?”意识到让温遇旬承认喜欢什么有点困难,沈榆换了一个问法。 温遇旬才说:“也过,但圣诞节更正式。” 他不是不记得维多利亚港的烟花,但那些烟花太远,他一个人坐在房子里看也没什么意思。 被温远接到大陆生活的时候他已然一十二三岁的年纪,那时候就是一个长得相较同龄人来说过高的小男孩,加之不爱说话,没有什么人爱和他玩儿,只好在奶奶旁边缩着看春晚。 可是就算哥哥姐姐嫌他太小不爱带他,温玉菡还抱在手上吃奶瓶里冲泡的奶,那有什么关系呢,没有幽冷空旷的落地窗和带着酒气回家的梁淑婷就已经很好,更别提对联和红包,奶奶给了他很厚一只,温远也笑着说可以收下。 有人陪很好。 圣诞节太浪漫,但彼时温遇旬小小一个,并不懂得高脚杯相互cheers叮咚一响,恋人相拥在一条围巾里亲吻的罗曼蒂克迹象有多难能可贵。 “如果你想看烟花,明年圣诞带你去香港看。” 沈榆在病房里看烟花的样子很让他难忘。 沈榆就笑了,说:“好。”又说,“那我带你玩儿摔炮。” 的士车一般都开得快,大约还有司机临过年期盼下班的急切,车轮“咕噜”一声,迈过一条减速带,司机师傅往后视镜上看了一眼,不知道叫谁:“小兄弟,那京axxxxx您认不认识啊,跟很久了。” 温遇旬的眼神立刻警觉如同豹类,眼镜的光冷冷地折出去,沈榆也一惊,很快地从摔炮和烟花的美梦里退去了。 “喏,不跟在那儿呢嘛,右手边——欸变道了,现在在左手边,白色的大众。” 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沈榆看向温遇旬,温遇旬摇了摇头,意思是没见过。 “不知道,但不会是梁淑婷本人。”温遇旬自有办法知道他妈现在在哪做什么,但话不说太死也是考虑到梁淑婷本性疯狂。 “快到了啊,高级小区开不进去啊,你们在哪儿下?” “前面路口停,谢谢师傅。” 温遇旬拽着沈榆的手腕下车,沈榆清楚地看到那部准确跟在三个车位距离后的白色大众放慢速度。 “开过来了。”手腕有点疼,沈榆也不挣扎。 “嗯。”温遇旬把他拽到路边,给他扣上了羽绒服的帽子,“你先回去,我去说。” 沈榆自知留着也是添乱,点点头转身,从口袋里摸出门禁卡,“滴——”地刷开同时,身后车轮摩擦地面,再过很快的零点一秒,车门打开又关上。 沈榆无知无觉,他相信温遇旬解决问题的能力,母子矛盾他在场确实不像样。 “小榆——” 没听过的男人的声音,陌生的气味,力气大到出奇的猛扑和拥抱,从后脖颈为切入点,将他整个人往前狠狠一撞。 “小榆?真的是你啊!小榆,我喜欢你好久了,你的每首歌我都听,每场演出我几乎都去!你还记得我吗?上次《狂人诗》首演现场的时候!我坐在第二排左边第三个!你当时还对我笑了!拿着手机帮我拍了照,你记得吗?你一定记得吧!” 沈榆的脖子被紧紧箍在那人小臂和胸口中间,勒得他喘不上气,气血上涌,无法反应和反抗的几秒里,沈榆只能得出身后是个极为强壮的男人。 两人贴得极近,不好明说的地方好像还碰到什么的东西…… “小榆,我的宝贝,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好香……和我每天晚上想象得一模一样……唔!” 温遇旬的 脸色很差,唇线锋利地抿着,单手拎着那男人的后衣领,把人从沈榆身上撕下来。 “哪位?”温遇旬低声问。 沈榆觉得温遇旬这礼貌来得诡异,透出一种山雨欲来如阎罗审判的将死气息,实际上是直接想问:“想死?” “你又哪位啊?”男人回头看是谁坏他好事。他皮肤很黑,肩膀宽,也不矮,但还是少温遇旬半个头,手很大,体温由于极度的兴奋变得很烫,身上带着股汗味儿。 温遇旬的视线越过那个男人,面色平静:“你认识?” 第120章 沈榆茫茫然:“不认识。” 温遇旬点点头,手上还拎着的人就放开了,接着一声闷响,沈榆也不知道厚底靴子碰撞在柔软的棉服上也能发出那么惨烈的声响。 黑皮肤男人飞出去几步远,摔在地上后又往前擦了一条看着就疼的水泥路,男人终于停下了。 棉衣被擦破了,里头的棉花纷纷露头,男人一站起来,身上就下起了雪。 “操!你他妈谁啊!我报警了啊!” “报。”温遇旬将眼镜往上推。 “好的,”沈榆虽然被那阵力度和粘腻的体温灼得恶心,只觉被传递到身上的那股奇怪的汗味为什么还不散。 但现在没时间细究,拿起手机作势点一点,“警察来了该说什么好呢,x骚扰?” 那男人明显精神不正常,但也知道自己做的什么事,是怵警察的。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泥土,又捂住了不断下雪的身体部位。 温遇旬怎样他无所谓的,但沈榆这样说他就急了,偶像近在咫尺,37度的体温却说出这样冰冷的话,让他的心比刚才被踹一脚摔一跤还要疼。 “小榆,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喜欢你,真心的,不是那种喜欢,不是和那些普通的粉丝一样的喜欢!不是那种普通的喜欢!” 沈榆当然知道那样坚硬的碰撞是什么样的喜欢,他从前也没碰到过这种事,有点小名气已经三个多月有余,在公司听有什么艺人被疯狂的粉丝骚扰的新闻还下意识地以为离自己很遥远。 他性子柔和,事情没到无法追回的地步也没真的报警,只想把人赶紧弄走。咽下一口令人作呕的气只需要缓两个深呼吸左右的时间,瞧了一眼男人摔破的衣服和头上的擦伤,劝人回头是岸。 “我知道,你冷静一点,”沈榆说,“可是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你这样会给我造成困扰,我不喜欢这样的喜欢。” “人还是要走正道,以后好好生活,别做这样的事了。” 或许是沈榆说这话时还笑着,虽然很淡,也没什么温度,但这种笑让温遇旬收紧了双眉之间的两指宽的田地,也让黑皮肤的男人觉得还有可乘之机。 “小榆,我求求你呀,我很有钱的,跟着我你不会吃苦。我没有你不行的。”男人开始新一轮的哀求、祷告,从他收集到的沈榆的资料来看,这个时刻温柔的男人应该拒绝不了这样的攻势。 沈榆,男,20岁,身高183cm,体重65kg,过完新年,即将在这个春天迎来21周岁,单亲家庭。据知情人士透露,母亲的控制欲强盛,有点缺爱,从事音乐行业似乎是遇到了不小的阻碍,家庭成员复杂,母亲前几年再婚后,有一个继父,一个大他两岁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现在和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住在一块。 最最最重要的是,性取向异于常人,但也和许多人一样,和那个群里的许多人都一样。这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 尤其是那些女粉丝,傻不拉几的,还在底下喊什么哥哥,喊老公,喊宝贝,男人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她们算什么,他知道沈榆的不少秘密,那些人永远无法靠近沈榆的私生活,而他却做到了,就在今天。 “或者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对吧?” 好吧,他愿意退一步的理由是沈榆真人比照片和视频上还要好看,他高中毕业的学历,只能描述成为——很白的皮肤,和很红的嘴唇与鼻尖搭在一起好看极了,睫毛也长,一双眼睛大约很适合哭。 本人自然是更加生动的,比每一个夜晚氤氲、潮湿的卫生间墙上贴的海报都要生动。 一千倍、一万倍。 作者有话说: 欸嘿,我出现!这周四开始可以稳定更新了! 第73章 骨灰混到一起喂鱼 沈榆不笑了,吊着的嘴角很轻地收回来,就像从未真正给过那样简单。 “我有男朋友,目前不打算换。”沈榆陈述。 光秃的树干被太阳照成影从沈榆脸上掠过去,温遇旬闻言偏头看他一眼,放在上衣口袋里的双手松了一些。 黑皮肤则像他身上的棉服一样泄气,背往下驼,很快又支起来。 他这样的人是不大会察言观色的,问沈榆:“什么时候换?” 只是目前有而已,他要小榆永远在他身边,永远可比目前长久多了,说明他还有机会。 沈榆想了想,“大概率是不会了,我和他的骨灰大概率都是要混到一起拿去喂鱼的。” “?”温遇旬在旁边很轻地“啧”了声。 却没什么怪罪的意思,他的动静让沈榆安下心神,说教不管用的,报警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的打算是拉着温遇旬先跑。 还未行动,黑皮肤又开口:“不可能的,你骗我。” 沈榆愣了愣,抬眼看过去,只见那人也和他同样愣怔,眼睛明明盯着沈榆的脸,却像是空了,魔怔了、喃喃地,像……怨气这么重的鬼能在大白天从阴间爬出来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你在骗我,小榆,”那男人拖着脚朝他一步步走过来,“群里那个人不是这样说的。” 两道目光飞速向他扫过来,一道阴翳一道惊异更多,然而黑皮肤陷进自己的情绪和臆想中,并没有被吓退,也没有绊住脚步。 “他不是这样说的,他说你……” 第121章 眼看他距离沈榆很近了,温遇旬握着沈榆的手臂把他揽在后面,沈榆的面色也阴沉下来了,从哥哥身后探出半个身子问他:“什么群?谁说我什么?” 什么群?其实黑皮肤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那个群里没有多少人,但大部分人都和沈榆一样,同住首都,也有小部分外省人,都很有时间和精力,每天的信息量很磅礴,一点开就控制不住地涌出,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站岗似的,能聊一天一夜。 他们来自天南地北,名叫张三王五李六,但都有个共同的爱好——沈榆。群员全是男人,针对沈榆聊一些下流的话题。 在这些张三王五李六里,最为突出及不寻常的是群主。 ta从不说多余的话,看起来对于追星也没有那么热络,只是时不时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出现,带来沈榆的近况和个人隐私。 有人猜测ta是狗仔,ta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母亲对他不好,亲生父亲去世很早,现在有个继父和继兄。” “他是同性恋。” “怎么知道的你别问,我就是知道,不信的自己去试。” “有想法的快付出实践,我已经把他大概的行程安排摸透了。”黑皮肤记得,这条消息出来的时候,群里的世界为之震动,低俗的玩笑充斥整个屏幕。 “一个、一个你的后援会群。” 磕磕绊绊又遮遮掩掩的话术后,黑皮肤突然不说了,身体一斜,绕过温遇旬,像前一次那样张着双臂就要扑向沈榆。 正常成年男人的力量是很大的,更何况这个精神不正常的还怀抱着一种不要命的赴死觉悟,力度更是惊人,扑上来的速度又很快,温遇旬下意识又要给他一脚,但这次他还没动,黑皮肤先飞了出去。 温遇旬五分钟前踹了他的左肩膀,沈榆这次照着右肩膀来了一下。 沈榆腿很长,很直,肌肉分布匀称,温遇旬偏头的时候只看见半个利落的收腿动作。 黑皮肤又飞出去了,雪下得更大了。 照例站在一边沉默的、涂着防虫漆的干裂树干明明是好心帮他拦了下脑袋,阻止他接着向后翻滚,但发出“咚”的很响亮的一声,好心办了坏事。 头痛欲裂,却让他清醒了半分,不能视物的恍惚中,他很喜欢的小榆在眼前不断绽放的晕眩黑点中朝他走过来。 笑得还是很温柔,又状似非常关心地盯着他看,但这种时候不该递上一只象征着关爱的手好扶他起来吗? 为什么小榆就萧肃地站在原地?笑也愈发奇怪了。 “痛吗?”沈榆低头问,额前有几丝黑发下垂。 黑皮肤捂着后脑勺,回答都是下意识:“痛……痛。” 沈榆对他眨眨眼,仿佛天真得完全不会打架斗殴,说:“哦,痛就太好了。” - 除夕当日傍晚六点二十八分,沈榆又一次贴歪春联,第三次撕下来重贴。 指挥他方位的那人好像并不是很认真,经常走神,一会儿问他当时踹那个乐队的那个谁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一会儿又拿出手机看了两眼,说事情基本解决了。 黑皮肤三年前在一家健身馆当教练,然而家族的精神病遗传史没有放过他,治疗一年,成效甚微。 最终只能浑浑度日,健身得来的几块好肉被久坐和药物圆滑了棱角。 “群解散了,传播你隐私的群主是无业游民,这事有人指使他做,给他一大笔钱。” 沈榆开始贴第四次,尝试自力更生,“你觉得是谁?” “接近六位数的报酬,”温遇旬冷笑一声,“是我得罪的还是你得罪的,不好说。” 那人连沈榆从未公开的性向都能摸到,瓜藤都明明白白长在那儿了,为什么脏水只泼在沈榆身上?温遇旬本人仿佛隐身,没有任何人提起。 贴正了,沈榆从凳子上跳下来。 “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得罪不起这么大体量的人物?” 温遇旬用手虚搂他一下,将他接进自己怀里,语气比病中的手冰凉:“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沈榆心想资本罩我,不然事情怎么几个钟头就能解决?他不是非常害怕。 “我原本也猜是不是avay……就上次在酒吧偷拍我俩的那人干的,但你说得对,他给不起接近六位数的报酬。” “至于我的隐私,行程之类的我也确实没办法,你刚不是也说了会安排人看着,更何况,性取向对我来说不叫隐私,群里也没有发我的裸照。” 沈榆环住温遇旬的手臂,轻轻撞了撞他,又眨眼,但和看黑皮肤那时很不一样。 “哥哥,没事的。” 该教训沈榆心大的,隐私泄露绝对值得标红加粗注意,但为什么没有说。 温遇旬想起沈榆踹人的那一脚,力度和动作都很漂亮,或许有什么开始真正变得不一样。 沈榆的动作稍撞散了一些温遇旬脸上和心里的阴霾,对联的红底映进眼珠。于是手也热起来。 晚上的年夜饭是酒店叫餐,温远和岑漫摇仍远在非洲。 沈榆和温遇旬两人都已经很是习惯,沈榆是不大了解,他以为地质局的外派任务就是全世界各地乱跑去捡各种各样的石头。 岑漫摇捡过一些漂亮的不漂亮的带回来,时至今日,一些摆在了她和温远家里的一个透明玻璃柜里,另一些则在沈榆这里,光溜溜的放在书桌上。 第122章 手上没事做的时候,沈榆会摸一颗过来抓着玩儿。 吃完饭,电视开着,沈榆眯着眼睛,坐姿很差,伸着条腿一下一下地踢茶几上放花生瓜子的干果盘。 温遇旬坐在他旁边,还在看手机,专注又严肃。 有人在电话那头给他发消息,一条接着一条的,基本上不停,越聊脸色越差,最后把眼镜都聊戴上了。 沈榆并不是全然不好奇,属于温遇旬的私人领域就那样不加掩饰地亮在他面前。 他趴过去,给温遇旬发消息的是一个他不认得名字的人,望过去白框密密麻麻,绿框又短又少的“嗯”和“哦”。 “这谁啊?” 温遇旬分出心瞥他一眼:“查岗?” “没有。”沈榆又规整地坐回去了,“你有什么好查的。” 他眼神飘出去就几秒钟,大脑准确地抓到几个关键词、“在查”、“转账”……诸如此类,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事了。 温遇旬却好整以暇:“你对我很放心?” 沈榆嘴比脑子快,轻松地说:“查什么,又没有小女孩想挖我墙角,这个王拓一看也不是女生的名字……” 见他停顿,温遇旬收了手机,“咔哒”按灭屏幕:“嗯?” “没事了,”沈榆别过头,耳根泛起颜色,“反正我知道你不会。” “你过于放心我。”温遇旬说,眼看沈榆人都坐正了,把他的腿又拨到沙发上,“接着踢,别紧张。” 干果盘无辜挨踢本来就愤慨,沈榆也体贴到它的心意,沉默半晌也没有动。 “我是对你有点过于放心。” 沈榆说:“要不是皎皎姐说,我都不知道你可以一天不吃饭的。” “……” 他的底气回来了一些,盯着温遇旬看了一会儿,电视上的节目从杂技转为歌舞,他的眼珠咕噜转了小半圈,亮亮地对着温遇旬,问出他脑海里已经成形的计划:“要不我以后每天给你送午饭吧?” 作者有话说: 这周四到下周三日更~感谢大家!! 第74章 温遇旬是最别扭的生物 沈榆在病房里守着温遇旬输液睡觉的时候就想好了,他可以每天中午给温遇旬送去爱的保温饭盒,盯着他吃完再走。 时间也是够的,只要植培所的午休时间没太大变动,那么跟学校的午休时间就对得上。 温遇旬闻言,没对他的计划做出什么评价,问他:“你很闲?” “不啊,学校留出的午休时间很富余,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午来给你送饭不耽误我上课。” “你这样我还不如自己早上就把饭带上。” 沈榆摇头:“我觉得要是没人盯着你,你的饭盒大概率就会怎么去的怎么来。” “?” “难道不是吗?你忙起来连水都不喝,难道还会去热饭?” “……” 歌舞节目变成小品。温遇旬移开视线,垂着眼睛重新打开手机。 “这样你太累。” 沈榆就了然了,好说同居几年,温遇旬不是不想,他哥哥这样别扭的生物。 他还真是没一点变化,从前私藏他的琴弦就嘴硬,非得说是自己捡到忘了还,现在还是一样,明明就很想的,吃午饭的时间再怎么样一个小时也就过去了,他想见到沈榆,顾虑得又多,最后的抗争是出于沈榆是否会累的考量。 沉默良久,温遇旬以为沈榆被他说服,脑袋冷静了,以为他全面地考虑到时间匆忙和体力难以支撑的问题,终于放弃。 他向来头脑清晰,懂得权衡利弊。按理来说,沈榆想清楚了,他不该动恻隐之心,不该感到遗憾的。 可他就是动了。 失落密密麻麻,心说他想让沈榆来,想在每一个普通的太阳当午时见到他。 可是心依旧不对口:“午休时间你好好休息,不要乱跑……” “温遇旬。”沈榆鲜少叫他全名。 少到温遇旬顿了一下,才想起听人说话时最礼貌是要对视这回事。 沈榆看着他,眼镜里有少许笑意,好像还有些别的,分辨不出来。 “你有没有发现,你是那种奇怪的利他主义?”沈榆说,双手无章法地升到半空中比划了两下,在空气里画出一个不完整的圆。 “生病了不愿意告诉我,怕我担心,自制力差也不愿意让我送饭,是因为怕麻烦我,怕我累。” 沈榆的笑容突然放大了,身子重新回到歪七扭八的状态,用脑袋去顶温遇旬的手臂:“哥,你胆子好小,什么都怕。” 温遇旬黑着脸,手上没动作,任着沈榆乱蹭。 “别怕呀,”沈榆笑够了,表情认真了些,“我不麻烦的,也不累,你不是说人生最重要的是体验感吗,那我现在最想体验的就是每天中午去给哥哥送饭。” 温遇旬凉凉地瞥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油嘴滑舌。” 沈榆笑着靠过去,续摊黏糊又腻歪的肢体触碰,下一秒,温遇旬手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突兀的铃声响起,两人同时低头看,发现居然是温远给温遇旬弹的视频。 这几天事情太多,沈榆脑子都快忘了和岑漫摇闹的那一大通不愉快,但身体还记得,下意识不想出现在镜头中,身子往旁倾斜,温遇旬看着他没动。 沈榆找事儿似的,慢慢吞吞又磨磨蹭蹭,从茶几上拿了遥控器,将电视节目的声音调小。 第123章 “你接呀。”又坐正了,人也拘谨起来。 仿佛给视频那头的人不是他的父母,而是植培所的领导,学校德高望重的导师。 温遇旬手指动了动,接起来,冲着镜头不轻不重地叫了声。 “爸。” 屏幕上只有温远一个人,他先应了温遇旬,两个人没说几句,温远又问:“小榆呢?” 温远那边估计信号很差画面一帧一帧地跳,声音传过来掺着噼里啪啦的失真电流声,折磨耳蜗,折磨心脏。 明明转小半个圈就能让镜头拍到沈榆,温遇旬却面色沉静地对他爸说:“去倒水喝了,刚坐回来。” 说罢,转头盯了沈榆一瞬,才将镜头转向他。 沈榆没来得及琢磨温遇旬干什么撒谎,对着屏幕抬手:“温叔叔,新年快乐。” 温远看到他,笑容更深,眼角的纹路如慈祥的沟壑,也对他说新年快乐,“小榆,叔叔给你包了个大红包,用微信给你转了。” 温遇旬在一边问:“你什么时候给他转了?” 温远对着沈榆的脸说:“过一会儿转,过你哥的账户啊。” “……” 好似不够,温远又道:“让温遇旬也给你包一个大的,他年底奖金可多,过年我们好好敲他竹杠。” “……” 沈榆适才的拘束让温远两句玩笑化解,乐不可支地看热闹,这时,温远清了清嗓子,眼珠偷摸地往旁边转了一圈。 “你妈妈刚刚在旁边也和我说,今年没回去过年,红包要给小榆包个大的。” 温远话音刚落,镜头就不知为何晃动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手机磕到桌上传来的爆破杂音。 以及——“胡说什么呀你?” 此声透露着距离,又刻意压低,沈榆没太听清,但怎么想也是岑漫摇在温远旁边,将他们所有的对话都听了去。 沈榆有点尴尬,更有些紧张,“温叔叔,我妈呢?” 话题得以像温远设想的那样延续,他赶忙转过头,声音里带着笑对着另一边说:“小榆找你呢。” 镜头转瞬间黑了,被人倒扣在桌上,过了一阵悉索,放被人拿起来。 岑漫摇的脸在屏幕中展出来,脸上有和沈榆一样不自然。 她坐在椅子上,大约是在勘测基地临时搭建的补给站点,地上并排放着两个深绿色的睡袋,边上还有几个空的水瓶和饼干包装袋。 沈榆看过一眼就撇开,想起从酒店叫的年夜饭他还嫌烫。 朝夕相处十几二十年的母子隔着一道屏幕相见,竟然无语凝咽,相看却不是泪眼。 “妈,”最终还是沈榆先出声,“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岑漫摇也说,可能是信号不好的缘故,沈榆无缘无故从岑漫摇的声音里听出哽咽般的卡顿。 两人说完这句就没什么好说了,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岑漫摇断断续续开口:“这里……信号……不是很好,没什么事就先这样吧。” “嗯。”沈榆点了下头,也不知道妈妈能不能听到。 视频里的女人不似平时精致,粉黛未施,头发有些乱。沈榆见着都觉得陌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岑漫摇的了解也并不太多。 妈妈该是什么样的呢? 五岁,岑漫摇不让沈榆跟着父亲学戏曲,天天在他面前说“爸爸好吵,小榆不要过去”。 十岁,沈珏的病初显端倪,沈榆天天哭,岑漫摇在厨房里盯着锅里正在熬煮的中药,嘴上说着麻烦,脸上的表情也不大开心。 十二岁,岑漫摇不让沈榆在那个街边的娃娃机投入冤枉钱,但最后给他买了以往不允许沈榆吃的、路边的烤肠。 十三岁,沈珏去世,岑漫摇如同摆脱家庭的束缚一般,来到首都发展起自己的事业,沈榆眼看她了解更多化妆品的种类,脸上和眼里都有了光彩。 妈妈原来是这样漂亮的,为什么以前不注重打扮呢。 或许也不是不注重。 十八岁,沈榆篡改岑漫摇给他填好的高考志愿,家里日日气压沉重,岑漫摇见他没有好脸,为他做的早饭却没缺一天。 还是十八岁,沈榆在得知母亲有了新的恋爱对象后,在不知道对方是温远之前,真心实意地为母亲开心过好几个日夜。 关于岑漫摇,他居然也能问出好几个“为什么”。然而其中原因他却很少细想。 视频那头,岑漫摇的手臂举起来,在镜头前虚晃了一下,沈榆以为她就要这样挂断。 “小榆……”岑漫摇的声音又传过来,“学习和演出的时间要规划好,不要太累,注意身体,早点睡觉,饭要按时吃,你和哥哥都是。” “好的。”沈榆也看着她,“妈妈。” 电话挂了,过了五秒,岑漫摇的聊天框突然从沈榆的微信底下冒出来,鲜红的数字“1”,沈榆点开,是一封转账红包。 温遇旬坐在他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拇指微动,又过了几秒。 “叮——” 沈榆点开他和温遇旬的聊天框,看了一会儿,喉咙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卡住,像生锈的零件,难以滚动,艰难吞咽后产生几乎无法忍受的痛感。 温遇旬看着他:“我的和我爸的,一起给你。”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好好吃饭,早点睡觉 第124章 第75章 口供 岑漫摇对沈榆的感情同样十分复杂。 她还有一些少女情节带在身上的,毕竟大院出身,长得又水灵漂亮,小时候刁蛮骄纵,上头一群哥哥姐姐也乐意哄她。 长大了沈珏又管不了她,构成沈榆的细胞和骨肉像是早知她的脾性,避其锋芒,选择沈珏为模板遗传,便也几乎不忤逆她。 她生长的时代正值社会蓬勃发展,红歌天天在食堂里放,宣传画报和演讲几乎每周都有,因此,她虽然脾气大点,但好歹还是长成了以一位根正苗红的好青年。 雄心壮志是有的,少女立下为祖国科研事业奋斗的目标,多年后也不负众望地实现了。 这条路走得未免太顺利,故而承受意外的能力很差。 意外不多,沈珏算一个,沈榆算另一个。 她怎么都没想到,篡改志愿不是终点,不过再细想,沈榆改完志愿被她发现并质问的时候,儿子也确实没有说过哪次是最后一次。 在温遇旬家里和沈榆爆发了堪称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冲突后,她简直要气到吐血,第二天班都没上,在家里不吃不喝待了一整天。 温远速度很快,第二天便为她联系了心理医生。 不久后,她和温远出了目的地为非洲的地质勘测任务。 勘测地位置偏僻,信号很差,奈何沈榆是一根扎进心里、拔不出来的刺,就算带着骄傲的私心使得母爱没有那么纯粹,对着和感情淡漠的亡夫极像的儿子,她依旧焦虑。 温远对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孩子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很难得,你不用操心那么多,小榆是个很好的孩子,我相信他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沙漠辽阔壮美,展现在她眼前,她从前不是没有见过,可是现下心境她无法安心,偏激的时候想“我是为他好,他为什么不听我的”,稍冷静了又想“或许是我太过逼迫”。 有时候连温远都不作他想了,也不再经常劝说,大约也是无法理解她对儿子过于旺盛的控制欲是从何而来。 然而意外不会提前告知,虽说两人前一天晚上又对孩子的教育问题产生分歧,但第二天在沙漠遇险时,漫天沙暴里,他们还是第一时间握紧了对方的手。 沙漠平时体现出一种近乎冷漠的安静,但大沙暴来临时又拼命一般嘶吼,像谁人压抑到极致的反抗。 “死亡来临的前一秒你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现在他们一家四口或许都有资格说上两句。 岑漫摇想得十分简单,也不着调,她想起一次和沈榆的不愉快——“早知道就不硬逼着沈榆吃那段秋葵,不爱吃就不爱吃,又不会死”。 获救脱困后,她在温远怀里哭得像又回到了十七八岁,温远拿着水瓶,拍着她的后背,笑她哭得大声,以为她仍在害怕。 所以沈榆像沙漠般安静地言听计从时并不是对她的认可? 是极致的冷漠。 回到基地给手机充上电,岑漫摇便打开了相册,里面有个独立的文件夹。 她上下翻了翻,随意点开一段,贝斯的声音便荡了出来。 - 春假结束,七天的假期让人养出足够的肥膘和懒虫,温遇旬拎着包进办公室的时候,大半的人都蔫在桌上不起来。 刚进办公室就有人叫他:“哥。” 同一间办公室十个人,温遇旬虽然年龄不是其中最大的,但专业知识和技术水平过硬,人又很拼,论文早在国际上都有名的杂志上出现过了,因此这声“哥”并非对年长者的尊称,而是对大佬的尊重。 一颗同事头从桌上升起来:“皎姐喊你去她办公室。” 温遇旬“嗯”一声,来不及坐下,隔着几步距离将手里的包“嘭”一声扔到转椅上,转身又出去了。 这声响不算大也不算小,足以唤醒几颗沉睡的心灵罢。 “……”同事有些茫然,“怎么这么大火气,我说错话了?” 温遇旬待人不冷不热的,但是相处有一段时间了,大家都知道这只是性格问题,不是针对谁,也很少见到温遇旬有对谁发过脾气。 另一个同事打个哈欠安慰他:“不是吧,放假刚回来复工谁都这样,你那是没看到早上在食堂的时候……我们科的副科长那个臭脸,头发都没梳,像个秃头兔子,笑死了。” “也是,我昨天晚上一想到今天要上班就焦虑得不行了。” 此言一出,立马引来数人的赞成,至此话题展开,从副科长的头发聊到过年的餐食,再说身上多出的几两肥肉。 “我胖了五斤!”一位女同事惨叫,“你们知道五斤是什么概念吗!半匹马!” “半匹马是什么……不过你好像确实看着有圆润一点哈哈,诶诶别打我!实话!” 女同事不忿道:“我听不得批评不行吗!别光说我,你就说在座各位谁没胖!” 棉袄捂出花白的膘,办公室众人面面相觑:“这倒是真的。” “不过,”有人提出质疑,“我刚刚悄悄看了眼,旬哥好像还真没胖。” “确实,我怎么还感觉他瘦了……” 另一位年纪稍小的女同事眼神熠熠地加入话题:“今天虽然看着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脸都是冷的,但是一走进来差点没帅死我。” 立刻有男人奇怪的攀比心冒出来作祟:“那是他今天穿了黑色的衣服!黑色显瘦!你看错了吧。” 第125章 “他哪天不是一身黑,”有人反驳,“人家就算胖了也比你帅,别比了,臭屌丝,你比不过一点。” “旬哥的腿都快比你整个人高了,不要自取其辱。” 攀比的男人握紧了拳头:“我,我至少比他有亲和力……才会坐在这里任由你们找乐子……我真是个品德高尚的好人。” “哦,”女同事往自己嘴上补口红,“你这说法我是赞成的,毕竟我现在都怀疑他不认识我们,叫我们的名字都是看桌上立的工牌……” 口红正处于填补的收工阶段,她举起镜子又照了一下,眼神不经意间瞥到门口,看到熟悉的一道身影,脚步没有停顿地走进了办公室。 来人是适才大家的谈资,温遇旬要是没有聋……万一呢。 温遇旬不是故意半路杀回来的,昨晚和沈榆闹太晚,睡眠严重不足,却忘了沈榆如今还是正在放寒假的大学生,第二天是不用像他这样一大早就爬起来上班的。 困到有点精神失常,林皎叫他过去是让他交资料,结果他把包一扔,光秃秃一个人拔腿就走。 不知道温遇旬听到了多少,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两位适才还火热讨论的好同事低头不敢抬。 “方施颖,”温遇旬的嗓音相较平时的冷淡不同,这时还带点没睡醒的懒散。 温遇旬说:“我认识你的。” 方施颖抬头,握紧了手里的化妆镜。 方施颖心说我好感动,旬哥居然认识我。 温遇旬又说:“你口红涂脸上了。” “……” 方施颖又不感动了,紧急捂脸后说:“温老师,要不你还是聋了吧,瞎了也行。” - 林皎正在办公室里啃糯玉米,二郎腿翘得极具艺术性。 “啪——”未见其人先闻其文件夹,“你要的资料。” 温遇旬交了资料,再顺手把给林皎准备的新年礼物放在桌上就想走,屋里一股苞米味儿。 “给我站那儿!” 林皎在他身后拍桌子:“你跟领导什么态度呐?” 温遇旬面色缓和一些地转回来:“忘记了。” 林皎平时没什么领导架子,加上私下和他关系比较好,语气说是上下级关系,不如说更像朋友。 “怎么了?”意思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稍微耐心版。 林皎放下玉米,瞅他两眼:“没什么事,病好了?怎么感觉你瘦了好多。” “没瘦,”温遇旬说,“胖了。” 林皎又瞅两眼,半信半疑,犹犹豫豫道:“是么?” 温遇旬都不记得上一次上体重秤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面不改色心不跳,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地说:“嗯。” 林皎点点头:“也对,小榆那天担心得都快掉眼泪,过年应该有给你喂胖一点。” 说白了还是担心他的身体状况,那天他突然晕过去也把林皎吓个半死。温遇旬自己有所感觉,之前那通摔下悬崖的事故对他好像并非完全没有影响,身体素质没以前好,感冒发烧变成家常便饭。 不过他现在对沈榆的形象认知有点颠覆,快要想不起来他掉眼泪是什么样了,满脑子都是那天沈榆踹人的场面。 好看,即使这样的想法和描述奇诡又不合时宜,温遇旬还是认为腿和人配合得很好,都十分好看。 “教训过你了吧,”林皎幸灾乐祸,“今天午饭不能再不吃了吧?一起?” “不了。”温遇旬说。 林皎愣了一秒,随即震怒而起:“好啊!你讲了不听故态复萌是吧……” “沈榆中午给我送饭,我就不跟你一起了。”温遇旬淡淡扔下一颗炸弹。 林皎又坐了回去。 想起家里因为吃不到第三个奶酪棒哭闹着要上吊的林泉,两厢对比过于明显。林皎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你没有长从办公室走到食堂去的腿吗?” 大约是羡慕中带点嫉妒从而引起的反击。 “没长。”温遇旬真的要走了,他看明白了,送资料不是终极目的,取笑和试探才是。 “有人疼就是不一样啊,”林皎单手托着脸笑眯眯,“人都金贵起来了,不像我,没人疼也没人爱。” 见识过林皎多少追求者的温遇旬开门的手一顿:“你没人疼没人爱?” “是嘛,毕竟我还单身!” “……”温遇旬面无表情地重新按下把手。 他无所谓林皎是怎么看出来的,也无所谓她怎么想,不仅是林皎,将此主语换成其他任何人,方施颖张文因,白小岩段绍怀,温远和岑漫摇,甚至替算成整个世界,他都没什么所谓。 林皎没有多说什么,他也不主动提,最重要的是没有否认。 “哦,跟你商量个事。”温遇旬半个身子都踏出门了,突然又往回缩。 “请讲。” 温遇旬看着她,说:“待会你如果和沈榆见上面,他要是对你提起那只兔子,你就说是你让我抓给你的。” 林皎假装听不懂,实际上在心里乐不可支,“什么兔子?” 温遇旬推了下眼镜,亮银色的镜框反射出的光锐利而冰冷:“玩具。” 再说下去恐怕小命不保。林皎憋着笑,说:“一定。” 作者有话说: 人是复杂的,爱更是。 第76章 喜欢我这样叫 第126章 中午十一点四十九分。 “找不到路。”沈榆理直气壮地给温遇旬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很轻的一声笑:“你到了吗?” 沈榆说:“到了。” “嗯?那我就在门口站着,怎么没看见你?” “……”沈榆把手机从耳边拿远,手指在饭盒上扣紧,“马上,五分钟后下车。” 另一边温遇旬听着手机里“咚”一声的挂断提示音,放下手机,站在植培所大门口台阶上转了个脸,措不及防地和方施颖奇妙对视。 然后方施颖就看到旬哥刚才还明显翘起来的嘴角嗖地一下放下去。 “……” 温遇旬冷淡地对她点了点头,看样子没打算说话。 方施颖是打算和坐同一间办公室的另一个同事一起,趁着午休时间出去吃饭的,提前订好了位置,时间紧任务重,然而叫的出租车迟迟不来,因此也只能等在门口。 温遇旬的位置站得很偏,原意不招惹人看见,也不挡道,奈何长相和身材都太突出。 方施颖一走到门口就看到平时连个眼神都懒得对着人的大佬在笑。 明了的心意如同汹涌的浪潮,抬头看枝桠却还是灰空的,春天原来还没到。 场面没办法再更尴尬了,温遇旬是长得很帅没错,但方施颖此刻更想赶紧走。 车还没到,出来前刚给司机打的电话,说是至少还要十分钟。 方施颖小幅度挥舞的手掌像拘谨的小人,“旬哥,等人啊?” 温遇旬给了最得体的社交礼仪,和她对视:“是。” “好巧,我也等人。”硬着头皮接,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第一次觉得网约车司机不是司机,是驾着七彩祥云救她于水火的神仙。 温遇旬又点头,拿着手机将手掌一并放入外套口袋,随后便表情近乎虔诚地将目光投向前方,象征着对来人十分的期待。 虔诚到方施颖以为植培所的大门不是大门,是通往天堂的最后一道台阶。 温遇旬不热衷社交,林皎就算能被划归为朋友,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绝对到达不了同进同出的程度。 不是没有那个能力,是气质实在严寒。 这种人不说话才是常态,不过方施颖觉得尴尬也是世俗正常人的常态。 她和身边的同事面面相觑,站在这没有尽头的天地之间却有端联想到上次和严肃的副科长一道乘了一班电梯…… “等谁啊?”身后有人不经意施以援手。 来人是另一位和他们不太熟悉的同事,因为不在一个科室,负责的项目不同,但工作中的交接难免有重叠,也说得几句话。 那人笑着问方施颖:“等男朋友?” 得救——方施颖连忙回身,道:“等网约车司机。” “我还以为你等男朋友呢。”同事说,“我看到朋友圈啦,恭喜恭喜。” 十分奇怪,人一旦新获得一段恋爱关系,身边的人就总爱将两个独立的个体的所有出行和社交归之与绑定在一处。 方施颖上个星期五刚在朋友圈里发了照片,拍的是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再附上一张烛光晚餐的图片。 配文更简洁——[心.jpg] “谢谢。”方施颖烧了脸:“没等他呢,他中午在公司食堂吃饭。” 那同事和温遇旬不熟,以为人家见面只点头从不说话也单纯只是因为不熟,没那么多顾虑,玩笑便也开到他头上:“旬哥等谁啊,虽然没看到你的微信官宣,难道是在等女朋友?” 在场不少人耳朵都竖起来了,这可是八卦诶!大佬的八卦!帅哥的八卦! 想听! 温遇旬过了两秒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在问他。 然而关注点甚是清奇:“谈恋爱必须要发微信官宣吗?” 沈榆是初恋,是万年铁树开出的花,刚谈上那会儿可能是因为都没经验,两人没人注意到这个,把对方带到自己交际圈这种事他们沉默地达成顺其自然的共识。 全然没料到这个回答,那人先是一愣,说:“也不一定……不过你的意思是你有女朋友了?我没理解错吧?” 八卦群众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八卦!好听!爱听! 温遇旬没说话。就算和人聊着天,也用余光盯到的门口多出一片被压在欢快脚步下的阴影。 在保安室前停顿,签名,交了身份证。 沈榆远远就看到温遇旬了,脑袋里是有浮现出扑进怀里叫名字的偶像剧场面,但温遇旬后面那么多人。 围了好大一圈,呈半圆,如同包围之势地将温遇旬圈在中间。 沈榆便收敛了,规规矩矩走过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叫人。 温遇旬见他来,社交礼仪全丢掉了,问题不回答了,一群等着八卦的人全抛到脑后了。 他先往台阶下了两步,从沈榆手里接过大到不可思议的饭盒,声音低低的,笑也低低的。 “好慢,沈榆。”他说。 “这么大一个,”正常音量说的是饭盒,“拎着不重么?” 沈榆清朗地笑笑,人多就有些腼腆,说:“最后一个红灯刚好赶上,不重。” 后面一堆人看傻眼。 有那么些眼拙的,刚见沈榆从大门口进来时还以为是长相英气的短头发女孩,然后女孩朝温遇旬的方向走过来,再结合聊天内容,有人按耐不住激动起来。 第127章 八卦的第一手现场。 走近了才发现是哥长相极清丽的男孩子,对于女孩子过短的头发对他来说微长了,在他耳边乖巧地伏着。 温遇旬拿了沈榆手里的饭盒,转身还是得对上那群人嗷嗷待哺的好奇心,正思忖怎么对付,就听身边人介绍自己道:“我是他弟弟。” “给他送饭来的。”沈榆又补充。 温遇旬挑眉,认为这或许有些刻意的解释实际上没有必要。 “哦,哦……你好,弟弟。”前推后攘,几人直觉不好再呆在这里,零零散散地走了。 方施颖看着打车软件上“司机距离您325米,大约还需要3分钟”的提示图标,脱口而出也是:“我司机到了,先走了哈。” 温遇旬带着沈榆走进办公楼内,边走边说:“一楼招待厅和大会议室,还有观光用的阳光房,二楼三楼都是实验室,我现在在四楼办公区,坐十人间的办公室。” 状似介绍,沈榆有些懵:“我知道,我好歹以前也在这里待过几年。” 温遇旬淡淡“哦”一声,道:“你给我打电话说找不到路,我还以为你完全不记得。” “……”沈榆讪讪,“没,记得。” 他们乘电梯上四楼,推门进了公共休息室。 午饭时间,人都去吃饭了,公共休息室里没多少人,角落里零星一两位坐着,啃冷淡的白人饭。 温遇旬拧开保温饭盒,拆出一二三四五层。 两荤三素,中餐的味道瞬间盈满大半个空间,沈榆分到一半的米饭,抓着筷子塞了一口。 “以后下午有课就不用来了,”温遇旬低着眼睛说,“我能自己吃,你别操心。” 沈榆还想争取,开口就软着声音叫:“哥……” 温遇旬很快就打断他,“你很喜欢叫我哥?” 沈榆夹菜的手顿了顿,随即从浩瀚的记忆海中抓出一个契机——最开始喊温遇旬“哥哥”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太正经的心态,也没有很认真。 喊着玩玩,没想到喊着喊着就顺口了。 于是沈榆说:“你确实是我哥啊,这种称呼也比叫你名字显得更亲近,更何况……” 他回头看了眼那几个坐在角落低着头的人,轻声说:“更何况你在和我上.床的时候不是要我这样叫嘛,我就以为你很喜欢。” “啪。”温遇旬用筷子敲了一下面前的碗,没有表情的脸抬起来。 沈榆笑了笑:“不是不想承认,但是那些毕竟是你同事,直接说我是你男朋友,我怕影响不好。” 植培所这类机关单位就是这样的,相较私人企业来说管理更加严格,沈榆心里没度,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温遇旬敛目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吃饭。” 距离寒假结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沈榆过得还算饱满且滋润。 公司偶尔有事,他又不愿意接节目和代言,当时谢梦朝和上面谈的也是等沈榆大学毕业再注重营业,他乐得清闲,在家捧琵琶,拨弄几下眼看着到点,等阿姨烧好了饭,就装着上车,去植培所找温遇旬。 来的次数渐渐两只手数不过来,温遇旬的同事们也没了最开始的生疏,就学林皎那套,见沈榆就揉他头发。 沈榆长相招人喜欢,性格更是和他哥为两方不同的极端,又或许是心态发生变化,人也没有从前那样寡言。 “小榆今天来这么早呀。”方施颖笑着招呼他,拉开抽屉,给他挑了一颗蓝色包装纸的巧克力。 “谢谢姐姐。”沈榆接过来,“我哥呢?” 温遇旬今天刚上班不久就被叫走了,到中午都还没回来。 方施颖也不清楚,摇头猜测可能是另有什么事情要忙,让沈榆随意坐一会儿。 沈榆刚在温遇旬的工位坐下,手机“叮”一声,进了一条短信。 【哥:今天中午可能没法一起吃饭,你自己吃点,先回去吧。】 第77章 关于某人作风不正的举报信 “你还敢给我看手机!”一张纸被揉成团砸在温遇旬肩膀上。 温遇旬的导师看着桌前不卑不亢站着的逆徒,挨了三个小时的骂背挺得笔直,还不知好歹地玩手机,气不打一处来,随便在桌上抓起个什么东西就往人身上招呼。 抓到手里才发现是个铜制的小型雕塑,挺有分量的。 罪不至死,导师默默放下了,再撕了张不要的纸揉成一团扔过去。 “给我把手机放下!” 年纪大了人激动容易出事,温遇旬给沈榆发完消息,抬起脸,面无表情地拿着手机带着手一起塞进外套口袋。 桌上的杯子空了,温遇旬两步跨过去,举起水壶给被子里续上热茶。 “小兔崽子少给我来这套,”导师又骂了一句,“别整这些没用的,你就实话告诉我……” 导师紧盯着他,顿了顿才开口:“你就告诉我,那举报信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温遇旬放下水壶。 开口的时候语气淡漠极了,仿佛一大清早就出现在副所长邮箱里《关于首都植物培育研究所员工温遇旬私生活混乱、作风不正的匿名举报信》的主角不是他。 “举报信不是还附了照片么。” “……”导师没想到是这种默认一般的回答,“现在科学技术这么发达,万一是合成的呢?” 第128章 “是我。”温遇旬没耐心了,他在这办公室里站了整整大半个早上了,见了好几位领导,每个人都问他怎么回事。 这群领导平时对他都算不错,对举报信上的内容多数持怀疑态度,他的导师也一直在为他作人格担保。他反而没说几句话,那些老家伙一旦话匣打开,他连解释都轮不上,一直沉默着任由他们恨铁不成钢地骂。 “混蛋!”导师的手又碰到那个铜制雕像。 也还没到要杀的地步……放下了。 但实在能称得上痛心疾首,“你说你好好的,去搞这个干什么?” 温遇旬面不改色,冷静沉着地反问:“我搞什么了?” “你自己看看,”导师指着显示屏上的照片,没眼再涨见识,让温遇旬过来看,“这是哪儿?灯花花绿绿的,这么乱,是正经场所吗?” 他停了几秒,骂得嗓子干喝口水,继续:“况且你怎么……照片里这另一个人是男的吧?你还搞同性恋?” 照片虽然像素不佳,但主角两人眉眼都精致,隔着温遇旬低着头,和同样露出一掌侧脸的另一个男人吻在一起。 老一辈人的观念终究还没那么开放,导师看着温遇旬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两条腿的,虽然是皮相出色,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男女通吃。 温遇旬垂眼看了看照片,心里几乎确定了,拍摄者上次在卧月的那个鼓手。推了下眼镜:“您没办法接受同性恋?” 导师怒而起:“我不接受有用吗?!” 他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学生是什么德性——能力强,心气大,人不坏,脾气不好,说一不二。 简称倔驴。 他大小声,温遇旬还是没什么反应,说:“是正经酒吧,不做奇怪的灰色交易,我是同性恋,照片里的人是我男朋友。我没乱搞,我也不觉得我的作风有什么问题。” 这几句话不是温遇旬今天第一次说。 刚才几个大领导都在,其中有一位人比较严肃,脾气也不好,温遇旬一进来,门还没关紧,就劈头盖脸地给人一顿好说。 “你知道这给所里带来多大的影响吗?小小年纪不学好偏要去搞这个?别以为你有几篇论文就多厉害了,你现在实习证明都没拿到章是吧?这件事情要是你没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就不用来了!” 温遇旬脸上没什么表情,原地立正挨完骂,慢吞吞地背手把门关上。 “黄处,”温遇旬低眉顺目,却没一点改过的意图,“慢点说,不着急。” “……”小崽子! 面对这样的质问,温遇旬自然是把能说的都交代,他不屑于理会这种背后使阴招的小动作,但绝不会任凭自己被人欺负。 他也没那么大度。 导师看他良久,过了几分钟,叹了口气,动了动鼠标,将植培所oa邮箱关上了。 被匿名举报信里义愤填膺称作低俗及下流的图片一键清空,露出原有的电脑桌面,晴天白云,芳香草地。 导师说:“那就先按黄处长说的做,你今天先回家,我们商讨一下解决方案再通知你。” 温遇旬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点点头,说:“好。”转身出去。 “等一下,”导师在背后叫住他,“你胃不好,在食堂吃了饭再回去,别到家又懒得弄吃的。” 隔了两三秒,又说:“其实我也知道,现在是新时代了,两个男生谈恋爱也不违反法律,虽然我本人还是不太能接受,但是……” “但要是你真心喜欢,改不掉,父母都同意,就算了。你这么优秀,心里应该有数。” 他咬牙:“等这件事情解决以后别那么高调!我们这种单位对这种问题敏感一点是正常的,听见没?” 温遇旬规规矩矩地站着,垂着眼睛听完,又是看似平常的“好”,和“谢谢老师”。 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关上,导师在关门前的一瞬间,从门缝里看到温遇旬一直放在上衣口袋里的左手从口袋里带出一张植培所食堂的饭卡。 不管怎么样,听进去了就好。 温遇旬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眼珠转了一圈,没看见沈榆,便猜测他是听话回去了。打算先把东西收好,再随便去食堂对付一点回家。 仍值午休时间,办公室人不多,但无一例外都在偷偷瞟他。 温遇旬无视这些目光,从桌上的书立中抽出一本资料,放进包里。 身边的工位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一个男同事在其他同事的眼神暗示中艰难地抬头,吞咽了一下,问:“旬哥?没事吧?” 看来还是黄处长骂得太大声,他又消失了几乎整个早上,以往他们办公室有谁犯错,都不至于被留堂这么久的。 “嗯。”温遇旬还真没多大感觉,“没事。” “哦,那就好……”男同事说,他顿了一会儿,像再思考措辞,出声却是安慰人,“你也别太在意,没事的,我们,我们不歧视同性恋,也相信你不是私生活混乱的人!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们!” 中气十足!充满希望!给旬哥带来一点被呵护般的体验! 方施颖听后抬头:“你他妈。” 这是什么安慰人的话术?简直是危言耸听。 温遇旬难得也愣了一下,收东西的手慢了几秒:“……谢谢,你们都知道了?” 第129章 方施颖的表情很复杂:“是,有人把匿名举报信发所有人oa邮箱里了,我们都收到了,那其他科室的人应该也……” “知道就知道吧。”温遇旬语气平平。 方施颖打心底佩服温遇旬的心理承受能力,转而又想起另一件事,不免还是有些担心地对他说:“但是刚刚你男朋……弟弟来了,就,也看到了。” 温遇旬闻言皱拢了眉,反应比听到植培所全部科室的人都知道此事要大得多。 他问方施颖:“然后呢?” 方施颖回忆了下,想起刚从oa里接收到邮件的时候,她惊愕地快速浏览完一遍,抬起头和同样顶着一副惊讶表情的同事对上眼睛。 “不是……”男同事脱口而出,“这谁发的啊?” 方施颖看一眼等在温遇旬工位上发呆的沈榆,又重新低头看了眼邮箱附件里的图片,莫名感到一阵熟悉。顿时有些心慌,小心说:“不知道啊,不过这都是什么……真损。” “旬哥今天一早上没回来了,我刚刚经过于老师办公室的时候还听见黄处在里面骂人……不会是骂旬哥的吧?” “什么?”沈榆的耳朵自动捕捉到关键词,“我哥被骂了?” 以前他也在植培所上班的时候都是看温遇旬骂别人。 他其实只听清楚最后几句沾着温遇旬名字的,至于前面谁发了什么,什么损什么不损的,他压根没听懂。 方施颖皱着眉,抬头低头数个来回,就算知道这样的打量算不上多礼貌,还是想把沈榆和照片上的人区分开来。 ……区分不出来一点。 这头发眼睛耳朵鼻子的,还有轮廓锋利端正的侧脸,分明跟照片里被低头吻住的人一模一样。 她比对出来,心大且嘴快的男同事已经对沈榆交代的七七八八。 男同事虽然嘴巴大但人品显然不错:“你哥的匿名举报信,我申明是不太信的啊,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给他写这种东西,他是不是得罪谁了啊,上面说他私生活混乱,扯呢他还私生活混乱,我看他天天加班到十一二点,累都累死了还有时间混乱?没有一点。还说他是同性恋?不过我思想走在时代前列啊,同性恋就同性恋呗,我不歧视同性恋,诶这下面怎么还有附件图片呢,让我来看看……卧槽!” “叮——”一声,方施颖顺着声音探到沈榆的手机上,大约是进了谁给他消息,沈榆划动了下手机屏,垂眸看着屏幕。 男同事一脸惊恐,猛地转头盯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身后、目光沾在他显示屏上的沈榆的脸,“你……这……” 给人留下温柔腼腆正面印象的漂亮小弟弟,此时一脸冰霜地站在男同事身后,手上还拎着个大号的饭盒。 办公室内的空气凝固了数刻,时间再一次具象化地流动起来,是沈榆摔了饭盒,往门外冲。 身后的方施颖慌乱地问他:“小榆你往哪去……” 往哪去? 沈榆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凶狠,奔跑时发丝往后散在风里。 avay没挨够他的踹,这次管够。 第78章 今晚不在家吃饭 方施颖对温遇旬说:“跑太快了,追不上,拦不住,不过这饭盒质量是真挺好的,那么用力地摔一下都没事。” 她指指男同事的办公桌,“小任捡起来放桌上了,你拿回去吧。” 温遇旬收好了包,往肩上一甩,走到名叫小任的男同事桌边拿起了那个沉甸甸的五层饭盒,说:“谢谢。” 然后低头在手机上点了些什么,两秒后,将手机放在耳边。脚尖朝向门口,并不慢地往外移动。 “没事。”小任摆摆手,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许尴尬。 毕竟刚刚撞破了同事的秘密,用娱乐一点的说法来讲……大约是丑闻?也不尽然,因为同事看着对那封匿名举报信并没有体现太多在意。 为了缓和气氛,他在温遇旬即将要走出办公室时打趣一声:“还说是弟弟,男朋友就男朋友嘛,不把大家当自己人是不?诶你背包干什么?去哪儿啊旬哥。” 方施颖又觉得不妥了:“你他妈。” 温遇旬听着手机里不断的、频率统一响着的忙音,眉头紧皱,眼睫垂下在眼珠里暗下一片阴影:“下班,抓人。” 沈榆实际上并没有走出多远,因为他想到一个现实摆在面前的问题。 ——他完全不知道avay现在人在哪。 他从办公室跑出来的速度很快,现在走到植培所大门正对着的路边,冷静下来,慢慢停住了脚。 即将进春,风稍缓和了温度,没再那么刺骨,沈榆穿得也多,足量小鸭子的不知道几片毛贡献给他制作的羽绒服裹在身上,却觉得冷。 当时听小甄说avay在偷拍,居然也没想到这么多,他和avay有过节,便自私地以自我角度为出发点,还骄傲地认为自己能抗打能挨骂,却几乎忽略了会不会对温遇旬产生负面影响。 《关于首都植物培育研究所员工温遇旬私生活混乱、作风不正的匿名举报信》 “作风不正”、“思想极端”、“私生活混乱”、“出入yin秽场所”…… 一桩桩一件件,充满恶意的横竖撇捺汇聚成一片黑压压的、蓬勃的沼潭。 沈榆看一个心都要抽一下,无法忍受温遇旬被冠以这样的形容词。 第130章 他没细看,小任鼠标划得太快,但光凭联想都能猜到这通篇文章诌的都是些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沈榆抿着唇站在路边,身后保安厅里正吹着暖气看电视剧的保安频频投来视线。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虽然他现在最想把avay揪出来揍一顿,但那只是冲动,他应该做什么才能最高效地将这件事处理好?不能逃避,不能害怕,要冷静,要勇于面对……温遇旬是怎么教他的……老何会不会知道avay的去向,找到他意味着抓住源头…… 想法如数千万只飞蛾破茧源源不断,沈榆在万千思绪中混乱地努力,有时候抓住一只,有时候又任由它们飞走。 他拿出手机想给老何拨电话,刚按亮屏幕,发现了长长一串、七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温遇旬。 沈榆用指纹解开锁屏,正打算给温遇旬回电话,一条消息就裹挟着提示音,叠在了一串未接来电的最上方。 【哥:看到给我回电话。】 沈榆愣了一会儿,拇指动了动,按着那串数字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温遇旬的声音沉沉地传过来:“在哪?” 沈榆回头看了看,正好跟那保安撞上视线,张嘴刚想说就在植培所大门口,温遇旬就又在电话里说:“哦,不用,看到了。” 随即电话被挂断,接着,沈榆感觉羽绒服后的帽子被谁大力扯了下,踉跄两步向后倒,最后后脑勺狠撞在什么硬物上。 沈榆回头,温遇旬的目光通过漆黑的眼珠融进冷空气射到眼睛里。 温遇旬没表情,看起来在生气,“你站在客车后面,我没看见。” 沈榆身侧停了一辆两人高的双层客车,身后的遮挡物是保安厅,温遇旬出来走得急,沈榆一直不接电话更是让他心烦意乱,一下子便没看到人。 他放开沈榆的帽子,盯了沈榆的脸几秒。 沈榆被他盯得发汗,问:“怎么了?” 温遇旬就伸手,用拇指指腹在他的下唇上轻按了一下:“别咬。” 风将沈榆整个人都吹得体温偏低,冷空气像是酿进了骨头里,但温遇旬的手很热,唇中被他按过的地方传来指尖大小的触碰感,几秒后迅速点燃般地荡开来。 沈榆抖了一下,无意识地伸出舌尖,抵了一下被按过的地方,尝到些许微弱的铁锈味。 “出血了?”沈榆问。 温遇旬的眉间又瞬间聚拢山川和乌云,他拧眉道:“你自己不知道出血了?不疼?” 不知道。沈榆根本是无意识之间咬破了嘴唇,脑袋里想的全是举报信的事。 他这样一问沈榆倒是觉出疼痛,沉默了两秒,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发什么疯,便转移话题道:“你出来做什么,不是要我先回家么?” 温遇旬又看了他咬出血的下唇几秒,才举了举手里沈榆落下的饭盒,但沈榆的眼睛又捕捉到另一道重点。 “怎么还把包背出来了。” 他直直地看着温遇旬,脑海里升腾起不好的念头。 温遇旬勾了勾唇角,假模假样地问他:“跟你一起回家好不好?” “什么意思?” 温遇旬移开了视线,实话说:“我导师让我今天先回去。” 沈榆仍紧盯不放:“那明天呢?” 温遇旬拍了拍他的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回去了。” 第二天,温遇旬还是没如沈榆的愿回到植培所复工。 沈榆睁眼的时候在自己房间,温遇旬就睡在他身边,眼睛闭着,一只手搭在沈榆腰上,呼吸温暖而均匀。 前一晚原本打算在温遇旬的房间里睡,结果灰色的床单被弄到不能看,于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秘密转移就此在凌晨三点展开,此时他们俩都躺在沈榆房间的大床上。 沈榆扭动了下脖子,温遇旬就醒了,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转了个身是打算继续睡。 “八点半了。”沈榆打开手机看了看,“平时这个点你都上班半个钟头了。” “嗯。”温遇旬哑着声音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眼看他真的要再睡过去,沈榆连忙问:“植培所那边怎么说?有确切通知了么?” 温遇旬连眼睛都不睁开,看着十分像说瞎话:“有了。” 沈榆半信半疑地问:“什么时候?” 床垫和鹅绒被柔软的双重夹击让温遇旬睁不开眼,他将头扭向一边,露出被盖上一道淡粉色牙印的喉结:“昨天晚上在我房间的时候。” “……” “停职调查一个月。”温遇旬闭着眼又说。 沈榆好像稍稍理解了温遇旬昨天为什么好像付出和给予都毫无保留,随后又在混沌的记忆中搜寻出一些画面。 温遇旬俯身在他的正上方,下巴滴下汗水在沈榆咬破的嘴唇上,带来酥麻的痛感,接着是一阵什么都看不清的摇晃。 不知过了多久,令人头晕目眩的摇晃好像停了,温遇旬撑着身体微微起身,和沈榆身上温度一致的手掌摸过床头摆放的手机,看了一眼。不过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退出去。 沈榆的眼睛被生理性泪水盈满,模糊中好像看到温遇旬对着亮着的手机屏幕笑了一下。 随即他将手机按灭后手腕一转,随意地扔下床,四方形机器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第131章 然后是更令人恍惚、更失去重心的沉浮。 暂时性的失业比想象中来得快——至少不用再等到六十岁,简直遥遥领先。 沈榆也寒假闲在家里,不必再给温遇旬送午饭,他度过了一段相对稳定的居家时光,就是腰不太好受。 不用再每天加班到十一二点,温遇旬的精力十分旺盛。 沈榆在书房弹完一整段《霸王卸甲》,停下来看着坐在他对面慢悠悠喝茶看新闻的温遇旬。 此情此景有些熟悉,世界名画之昏君耽于琵琶曲,从此工作是浮云。 原本书房内是没有沈榆现在坐的这个凳子的,温遇旬不知道什么时候搬了一个,让沈榆要练琵琶的时候到他书房里来。 贝斯就不用了,温遇旬嫌太吵。 可是奈不住琵琶精事业心蓬勃,对昏君说:“你……” 昏君这些天已经听了太多,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可以了,我说了不知道就是真不知道。” “不会不让你回去了吧?”沈榆忧心忡忡。 温遇旬没什么表情:“有可能。” “那怎么办?” “没怎么办,”温遇旬说,又蹦出看似毫无关系的下一句,“所以我今晚不在家吃饭。” 第79章 需要我帮你出柜吗 “你怎么回事儿?” 中午时,林皎抽出空闲给温遇旬打了个电话,他接起来,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被林皎的大呼小叫喊得皱眉,将手机从耳边拉开一点。 林皎说:“我不就几天出外勤没在吗?你怎么就被人端了老家?” 东南边的富饶小岛回归已久,如今仍深深扎根在中国领土。温遇旬淡淡的:“讲这话当心给你也写一封举报信。” 此老家非彼老家,林皎的用词水平令人佩服,“我这不是着急吗?天,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回来看到oa什么反应?我一蹦三尺高差点掀翻办公室的天花板。” 温遇旬没跟她浪费时间,直说道:“现在还不知道谁写的,发件人一串乱码,属地也查不到,于老师前几天给我发消息,停职调查一个月。” 于老师就是温遇旬的导师,年纪有一些的人晚上睡得都早,他却在凌晨给温遇旬发了消息,没有多少字,一是将领导的决断通知他。 二就是让他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事情总会解决,清者自清。你多久没有休假了,天天在实验室待到半夜,注意身体,用这段时间好好调整一下作息。】 放了假也没在调整作息的温遇旬当时正忙,他停了一会儿看消息,沈榆就泪眼朦胧地在等。 林皎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这种事她也无可奈何,“只能先这样了,不过我看领导对这件事的态度都不是很强硬,我今天还听到黄处在局长面前给你说话。” 温遇旬觉得有趣:“你怎么听到的?” “……黄处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专门坐到局长对面,叽里呱啦地讲了一整顿饭,我都担心局长被他烦到,连带着也烦你。”林皎说。 温遇旬笑了笑:“应该不会。” 顿了顿,又道:“oa邮箱里那封举报信附的照片,能不能截出来发给我?” 林皎虽然不能理解用处,但还是说:“我拍下来发给你。” 虽说早上就和沈榆报备不在家吃晚饭,然而温遇旬按照对方指定的地方找过去,却早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西城区金融大厦的顶楼餐厅,被人包场了一整个晚上。 餐厅门口恭候多时的侍应生已经恭候多时了——餐厅内唯一的客人、靠窗的那位看不出年龄的、穿着高贵大气的女士早早就来坐着,据侍应生观察,她等待的时间足足有两个小时十五分钟之久。 是来约会等人的么?那看来她等的这个男人不值得托付。 最基本的礼貌和时间观念都没有! 他这样开着小差乱想,五步距离内的电梯突然“叮”地一响,在下意识转头之前,侍应生在旋转的余光里看到那位女士也同时回过头。 动作里带着急切。侍应生十分具有职业素养,还是向走进来的迟到的男人报之微笑,伸出手将人迎进来。 走进来的男人看着很年轻,高大英俊,鼻梁高挺,架了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 前些天一直下雪,今天好不容易晴天,然而化雪才最冷,天上炙亮到无法直视的星球仿佛没有一点温度,入了夜更冷,气温暴跌至零下十几度。 那男人从冷风里走进通亮着暖色灯光的空间带着一阵寒,脸上的表情也无甚波澜,格格不入,面向就看出心肠宛如铁石。 女人看见他立刻起身,几缕乌黑的长卷发落到肩上。 “宝宝……” 女人待到他走近,当即伸手冲着男人的胳膊探去,但下一秒就被躲开。 年轻男人没有去管滞在半空中象征着试探和靠近的手,女人尴尬地将手收回去,放在身侧。侍应生接收到一道目光,听话地和其他同事退出去,关上门。心里呜呼哀哉,猜测又是一场爱而不得的闹剧。 温遇旬在梁淑婷对面的座位落座:“什么事?” 桌上放了几盘冷餐,都是梁淑婷到这里就点好的,过去好几个小时,这些餐食依旧完整,看不出被食用的痕迹。 温遇旬坐下以后就双手交叉着搭在大腿上,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第132章 梁淑婷看他气定神闲,也不知道这人是装的还是真不知道她找来是什么事,心里没底,只好先说些别的。 “先吃点东西?” 温遇旬低头扫了一眼,拒绝道:“不了,胃不太好,吃不了凉的。” “……来得好晚哦,”他完全不给面子,梁淑婷只好换一个话题,“路上堵车?” “不堵,”温遇旬朝她偏了偏头,完全没有找借口的意思,坦然道,“出门晚。” 梁淑婷中午刚从航线为香港到北京的飞机上下来,到了以后也是一个人待着,现在又只有她和温遇旬两个人,她的语言系统就理所应当地不做调整,以前温遇旬年纪要更小一些的时候,两人见面,都是温遇旬换粤语迁就她。 梁淑婷国语讲得不好,缺少语言环境,逐渐听也困难,往往需要消化一会儿,才能理解对方是什么意思。 然而今天温遇旬一直同她讲国语,传到外人耳朵里必定十分滑稽,但温遇旬看起全然无所谓鸡同鸭讲。 这样细微的差别让梁淑婷预感到今夜的谈判注定充满坎坷。 温遇旬是故意来得晚,沈榆傍晚洗完澡出来看他居然还没动身的时候也愣了愣,“你不是和别人约了晚饭么?还不走?不怕迟到?” “不着急,”温遇旬从跑步机上下来,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拭了一把,说,“让她等。” - 梁淑婷讪讪笑了笑,操着口音严重的普通话,开玩笑说:“很难请哦。” 她抿了口茶,确认温遇旬没什么反应,才又试探道:“最近很忙?” “忙,”大忙人漫不经心,“最近都没什么时间。” 他不再问断联许久、上次见面不欢而散的母亲为什么突然找他,就算知道目的不纯,也猜得出总不至于是叙旧和想念。 听他说忙,梁淑婷有所猜测,便接着问:“是忙工作上的事情?” “嗯,出了点事,我现在正在接受停职调查。” 梁淑婷心里窃喜,但面上还要佯装惊讶:“怎么会?不过我确实有听说过这种单位里恶性竞争很严重,你是不是最近有得罪谁?” 几乎所有人都猜他是否得罪了谁。温遇旬单手撑着下巴,“或许吧。” 他说得很少,呼吸也很稳,与梁淑婷设想今天见他的每一种模样都不同,没有猜忌和质问,更没有愤怒和失意,头顶的光效灯球转得肆意,看着都比温遇旬有波动。 最终是梁淑婷先坐不住:“那你跟我回香港怎么样?” 像毒蛇吐信,温遇旬挑眉,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这让梁淑婷产生了误解的兴奋,接着说:“你现在这个工作本来就不太好,又累,薪资待遇也不高,不如和我回去。” 就算四下无人,她还是神神秘秘地将身子前倾过来,一只手掌半拢在嘴边,小声告诉温遇旬:“吴家豪就这几天了,他的大房和二房争得不可开交,现在很乱,我们刚好回去,我和他说过你的。” “说过我什么?”温遇旬故意忽略了回不回去的问题,慢吞吞地带偏梁淑婷的注意力。 “说你很优秀啊,”梁淑婷说道,“头脑也聪明。” “你都不知道他那两个孩子都是什么样子,一个比一个差劲,一个赌鬼一个酒鬼。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烂泥扶不上墙。” 温遇旬没忍住,唇角勾了勾。 但梁淑婷想得很好:“有你爷爷帮我们,他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 温遇旬懒声说:“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也没那个兴趣。” 话被摊开来讲,温遇旬看梁淑婷愈加难看的脸色,干脆道:“我不和你回香港,不用再联系我,你是怎么拿到我的电话号码的你心里有数,还要怎么搞我也随便,我先走了,妈。” 他起身真的要走,今天过来一趟是切人后路,还以为按照梁淑婷的脾性会威胁他就范,但这次他母亲收敛许多,弯弯绕绕还装傻,以为温遇旬一点都看不出来。 “等一下!” 梁淑婷叫住温遇旬,扯他的袖口,终究还是露出改变不了的劣根性,“你和你爸爸那个新的老婆带过来的孩子什么关系?” 温遇旬漫不经心了一整个晚上,听到梁淑婷的问话,步子慢了一瞬,走动带起来的风快速地往地上沉。他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盯着梁淑婷看。 “怎么?” 梁淑婷此时也和吴家豪的大儿子没什么两样,心里产生赌局胜利一般的开心,得意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谈恋爱吧?你和自己的弟弟搞在一起?亏你干得出来。” “温远知道吗?那个女人知道吗?需要我帮你通知一下他们吗?” 作者有话说: 蠢人一般只会自取灭亡,团战不用管,她自己会死掉的 第80章 不知廉耻,道德低下 暖色的空气汹涌在两人之间,温遇旬脸上的表情被略过的灯光蚕食,晦暗不明的灯球光效反反复复,从梁淑婷的方向和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展平的唇角。 “所有事情都是你做的。”温遇旬这样说,但语气里并无疑问。 梁淑婷本来就不怕他知道,怀柔政策只是其中的一种尝试,毕竟母子之间,她还不想闹得太难看。 可是温遇旬态度强硬,所以只好用世俗意义上的弱点,将他困住。 第133章 梁淑婷就说:“是。”虽然知道他不需要回答。 “这样。”温遇旬点点头,三言两语便接过这场谈判中的主动权,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梁淑婷心里跳了跳,但还是坚持说:“跟我回香港,那个孩子我不动。” “你以为你动得了?”温遇旬嗤笑一声,“你怎么动他?是你自己来?还是找吴家豪来管?” “妈妈,你是不是忘了,现在他和我才是一家人。” 梁淑婷完全不知道温遇旬什么时候长成了这个样子,小时候不吵不闹,除了沉默一点外还算听话,背上被她很划一道、血流了满背都不吭一声的小孩,现在倨傲又狂妄,叫着她比“母亲”还要亲密的“妈妈”,话里话外却都是撇清关系的疏远和防备。 明明很久很久,可以说是最早的时候,面前高大的男人也是会对着她笑,从婴儿车里向她伸出代表着依赖的手的。 梁淑婷的恍惚没有持续很久,只是两个眨眼的瞬间,温遇旬的童年、以及自己作为母亲的岁月,就这样化成齑粉,轻而易举地流逝在谁都没有意识到的时间里。 再开口还是剑拔弩张,“你爷爷能接受他?”那个和温家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孩子。 温岭常和温夫人一向不待见梁淑婷。温遇旬笑了笑,反问“为什么不能”。 “他们知道你和他的关系?”看他表情松弛,梁淑婷又问。 “不知道。”温遇旬坦然道。 “温远和那个女人也不知道?” “不知道。” 梁淑婷胸前的水蓝色宝石熠熠闪着光亮,无名指上有颗同色系的宝石戒指,红唇狠厉,笑容诡谲:“那不如我替你告诉他们,你猜他们知道以后会不会把他赶出家门?” “和自己的哥哥搞在一起,不知廉耻,道德低下……网上对他的评价又会是什么样子?” 温遇旬懒得和梁淑婷辩论廉耻和道德,垂手站着没说话,更助长了梁淑婷的气焰。 她从包里拽出手机,解开屏幕锁,点开一张照片,那幅昏暗的、令人心神震颤的景象又在温遇旬面前铺展开来。 就算早就知晓这张照片的存在,也在许多人口中被传阅很多遍,温遇旬却一次都没看过,此刻终于得空细看—— 照片上两人正吻到处深处,谁都没发现不怀好意的镜头,他低着头,额前的发丝扫在沈榆脸上,沈榆半阖着眼睛,红而饱满的嘴唇微张着,温遇旬看图便有了好似实质的触感,沈榆乱糟不稳的呼吸打进衣领边的颈部皮肤。 “我是没法动他,但你试想一下这张照片被传到网上,”梁淑婷说,“你和我走,我就删除。” 删除之后自然是皆大欢喜,梁淑婷得到争夺利益的杀器和工具,那孩子自然也会在他的事业领域继续发展。 梁淑婷只将手机在温遇旬面前晃了一圈就收回去了,欣赏的时间太少,梁淑婷拿走手机的时候,他的目光还跟着她的动作走了一段。 “还有什么事?”温遇旬收回目光,问道。 “没有别的事就先走了,”温遇旬说,“以后别见了。” 拳头碰棉花,虽然不痛,但挫败感占领全身。梁淑婷惊怒地走了两步,就停下来,知道再也拦不住。 香港半山上镶满四周落地窗的房子关不住,血缘和亲情也关不住,从座位到餐厅大门的这几步,只要温遇旬乐意,脚尖一踮,就出去了。 “我还以为你有多喜欢他,”她讥讽道,“不在乎他的名誉清白么?” “看来你也就是玩玩儿,很不错,你不愧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梁淑婷自我认知十分到位,对自己年轻时的德行一清二楚。 温遇旬脚步没停,走向餐厅门口的途中,一直沉静的手机“嗡”地一声,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突然停下了。 “我和你不一样。”温遇旬转了半面身子,并不完全面对梁淑婷,他也学着梁淑婷的动作,将手机屏幕转过去,对着她。 是林皎刚给他发来的图片消息。 昏暗的灯,吻在一起的人。 和梁淑婷用作要挟的筹码如出一辙,可现在筹码落在了被勒索的对象手里,便失去了不正当利用的价值。 温遇旬说:“我们早有公开的打算,不劳烦您多费口舌。” “照片拍得很好,我们都很喜欢。” 这件事情过了好几天,沈榆才从温遇旬嘴里问出来。 梁淑婷在这几天倒是安分了,沈榆和温遇旬都没再碰到些莫名其妙的人祸,不过温遇旬仍是不太放心,温远和岑漫摇又全身心地投入下一阶段的外勤工作,联系不上,这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便短暂地又埋没起来。 一开始温遇旬没多说,沈榆也懒得过问,只是那天晚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坐在饭桌前聊天时又不经意聊到此事。 第二天温遇旬要去医院做胃镜复查,前八个小时需要禁食禁水,原本不想吃晚饭,然而沈榆看了复查时间,是早上九点,还是坚持让温遇旬吃一点。 温遇旬盛了一拳大小的米饭回来,坐在沈榆身边。 “你不用这么紧张,”温遇旬慢悠悠地夹菜,“一餐不吃没有什么。” 沈榆不搭理他,沉默地吞咽嘴里的米饭。 温遇旬这样说,他是完全不相信的,毕竟沈榆也不是天天有空盯着温遇旬吃饭。一个礼拜前,他晚上约了宁以桥和邱风排练,傍晚五点半走的,走前千叮咛万嘱咐温遇旬吃饭,温遇旬当时正在看一篇论文,头都没抬地应了,结果沈榆晚上十点回来,厨房里一滴多余的油渍和水滴都没有,他怎么出去时什么样回来就什么样的干净。 第134章 温遇旬大约是没注意时间,见到他的脸出现在电脑屏幕后还愣神了好几秒,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有些心虚地推了推眼镜。 沈榆的脸色不甚好看,“没吃饭?” “吃了,”温遇旬说,“家政阿姨过来做好以后把碗洗了。” 沈榆说:“那我给阿姨打电话问一下。” 温遇旬就很快地招供了:“没吃,别打。” 沈榆问:“为什么不吃?你当神仙?” 温遇旬很难得低头认错,态度还挺好:“错了,下次不会。” 结果下次来得比想象中快许多,沈榆又去排练,回来温遇旬又忘了吃。 这次沈榆决心翻旧账:“你实话告诉我,我没看着你的这几次你有哪次是主动吃了的?” 温遇旬惦记着第二天胃镜的注意事项,翻着手机没说话,看到要打麻药皱了皱眉。 “讲话!”沈榆哐哐敲碗。 温遇旬放下手机,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人果然是不能惯得太过,温遇旬现在真想将他暂存在脑袋里沈榆以前的模样剪出来,和现在敲着碗横眉冷对的样子做个对比,放映在家里的幕布上让他好好看一眼。 以前分明是个声音都不敢太大的性格,不过要是不刻意去想,温遇旬都快忘了沈榆从前是个什么样。 现在的沈榆更生动也更深刻。 温遇旬慢慢地数:“没有几次,就你看到的那两次,还有一次……” 他顿了一下,“还有一次,那天梁淑婷来找我。” 沈榆听到这个名字,夹菜的手停了几秒,没空纠结温遇旬当天是否吃了晚饭,“哪天?” 想了想没什么不能说的,温遇旬道:“我出去吃晚饭的那天,没事,她没对我做什么。” “照片是她找人拍的。” 温遇旬大概地把事情复述了一遍,沈榆由于紧张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这几天的时间用来缓冲,他也逐渐接受了那张照片的用途不甚正面。 “你要看吗?”温遇旬挑挑眉,问他,“拍得还不错。” 沈榆原本不想看,但温遇旬举着手机靠过来,他瞄了几眼,就心跳过速,脸像是要烧起来。 偏偏温遇旬还在他耳边问:“你打算公开的时候,发这张照片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今天到下周三依旧日更..麦麦含量极高! 第81章 长白山有机矿物质水七分热 第二天沈榆陪温遇旬一起去医院。 温遇旬这几天的作息逆向调整,由从前的晚睡早起变为晚睡晚起,沈榆收拾好可以出发,他还在刷牙。 沈榆握着手机摸到温遇旬旁边,“司机的号码是这个吗?” 他刚搬过来的时候温远就和他说过,如果他有什么出行方面的需要,就叫司机接送,顺带把司机的号码发给了他。 沈榆没习惯这种出行模式,当时只是应下了,连号码都没有存。 这时又从和温远的聊天记录里翻出来,他不太确定。 温遇旬掀起半阖着的眼皮,从镜子里敷衍地看了一眼,说:“不叫司机也行。” 恋爱以后总是喜欢有更多两人独处的时间,沈榆阖温遇旬都是个比较清冷的性子,就算只是路上的十几二十分钟,也觉得两个人待在一起时最自在。 最近几次一起出门都是温遇旬开车。沈榆想了想,说:“我听说做完胃镜会有点难受的,你就别开车了吧。” “你的驾照不是刚拿到没几天?”温遇旬问。 沈榆顿了顿,说:“你也知道拿到没几天,我还有点不敢上路。” “没事,”温遇旬将毛巾挂回架子上,“走吧。” 去的时候还是温遇旬开,他开车一向速度快,但不太稳重,应该是以前阖段绍怀一起玩儿留下的坏习惯,沈榆开门下车的时候都有点头晕目眩。 周中医院人不算多,他们很快就找到诊室,医生在交代注意事项。 “胃镜是做全麻,大概一个小时以后能清醒,胃镜会先结束,家属到时候可以先进来陪着。” 沈榆点点头应了,温遇旬没什么表情地坐在旁边。 医生提前一步进了检查室,沈榆转头要温遇旬把外套脱下来,眼镜也摘了,他帮忙拿。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遇旬平时雷厉风行一个人,沈榆觉得他脱外套的动作有一丝刻意的拖延。 沈榆一手抱着温遇旬的大衣,一手捏着他的眼镜,鼻腔里盈满了他身上沉沉的古龙水气味。 不明白为什么,沈榆看着温遇旬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透出来的脸,对他说:“很快就结束,你一睁眼我就在旁边。” 按理来说温遇旬没什么需要他安慰的情况,但沈榆就是想要这样说,并且觉得此刻就应该这样说。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所进步,开始向温遇旬聪明的头脑靠拢,稍微掌握了一点揣测人心的办法。 如果和林皎描述此种现象,她应该会大呼灵魂契合。 温遇旬低低地“嗯”了一声,趁转身的这一瞬间,捏了捏沈榆的手掌。 他贴过来的那寸皮肤有点凉,也有点湿,让沈榆意识到温遇旬虽然身体上的肌肉硬邦邦,表情也常年冷冰冰,但或许并不是不需要安慰,也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坚强。 如医生所说,胃镜的检查时间不长。但由于温遇旬那脆弱的肠胃早就产生过病变,这次是来复查,所以时间相对较长,过了半个钟头左右,检查室的门开了,温遇旬躺着被推出来,转入暂时性病房,安排了靠窗的一张床。 第135章 沈榆一直在正对着检查室门口的椅子上坐着,兢兢业业地帮温遇旬抱着大衣,在温遇旬做检查的这段时间里,听过了身边小孩儿哭闹着不想打针的全过程,除了眨眼,动都没有动几下。 直到面前一直紧盯的门开了,全身的肌肉才如同重生一般地又活过来。 医生对沈榆说:“检查报告下午来拿,患者醒了以后,观察十五分钟,如果没有产生太明显的身体不适就可以走了,有情况随时叫我们。” 病房门关了,就又是他们两个人。 温遇旬的呼吸很沉,眼睛紧闭着,沈榆平展开一直抱在手里的大衣,给他盖在身上。 病房里出奇安静,沈榆却发现自己的大脑此时过分活跃。 那种在路边站着吹冷风,思绪纷飞却抓不住一缕的感觉又回来了。 检查是否顺利呢,麻醉推进皮肤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头晕吗,会痛吗,他没人看着就忘记吃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呢…… 他坐在床边想这想那,手指不自觉地缠着温遇旬大衣的一角,将那块高级的毛呢抓得很皱,忽然手上碰上了个东西,他手背一痒,动作和思绪一齐被截断似的停下了。 温遇旬仍躺在床上,眼睛却半睁开来,侧躺着低了低头,头发碰到沈榆的手背。 “醒了?”沈榆撩开他眼前的碎发,问。 温遇旬的头发比沈榆更粗也更硬,黑得很纯粹,不像沈榆的细发,在光下看总是带着一层棕。 温遇旬模糊地从喉咙里发出了个音节,眼神转向沈榆。 早就听过打了全麻的部分患者会在意识尚未清晰的时候做出一些类似神经病的反应,沈榆停止乱飘的思绪,心里产生一种隐秘的期待感。 昨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由于不放心,他还在手机上查过相关的副作用,了解过大部分后,大数据突然给他推了一条视频。 视频由一位刚经历全麻、并没有完全清醒的女生的朋友拍摄,视频里的女生精神亢奋,笑嘻嘻的,嘴里含着些胡话,然后拍摄者笑着问她:“你说你是小猪?” 女生挥舞双手,说:“是呀!我是呀!” 沈榆想到这里,捉弄人的恶趣味一下子涌上来,便也低头,在距离温遇旬耳朵很近的地方问他:“你清醒了么?” 温遇旬声音很闷:“嗯。” 沈榆看了看他,“真的?” 温遇旬的回答像没听清沈榆问了什么,仍是:“嗯。” 沈榆确定了,拿出手机,想了想,点开了录音软件,小声问他:“你是不是小狗?” 温遇旬千辛万苦给他抓回来的玩偶小狗发挥作用,相较小猪,小狗在沈榆心里的份量重了不少。 他依旧恹恹的:“嗯。” “……”沈榆无声地笑出来,乌黑的眼珠弯在眼皮里。温遇旬无知无觉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睛又闭上,重新睡过去了。 温遇旬又睡了二十多分钟才醒,醒的时候沈榆遵守约定,就坐在他身边,拿着手机放在耳边,不知道在听什么笑得很开心,他确实一眼就能看见。 他没心思纠结沈榆在笑什么,脑袋里像是有人重重敲钟,“咚——”一下,温遇旬又被敲得闭上了眼。 沈榆的余光抓到动静,有些手忙脚乱地放下手机,接着迅速蹭到他身边。 “这回是真醒了吧?”他问。 听不懂什么真的假的,温遇旬晕得皱眉,心情不佳地:“嗯。” 沈榆听到他又“嗯”,抿着唇,很克制地笑了一下,发出了一点细碎的声音。 “头晕吗?” 温遇旬翻了个身,说:“有点。” 沈榆点头,两人遵循医嘱,又在病房里待了十五分钟,等到温遇旬没那么头痛,出来和医生打了个照面,就被允许走了。 今日气温有所回升,外头太阳热烈,沈榆的发丝如约而至似的呈现一种飘浮的金色,温遇旬脸色有些苍白,垂着眼皮,手放在大衣口袋里,精神不虞地缀在沈榆身边。 “检查报告下午会出来,”沈榆看温遇旬的表情,问,“要不要先回家睡一觉?” 温遇旬嗓子难受,多的一句话都不愿意说,于是很简短地回答:“不回家,带你去外面吃饭。” 沈榆以为温遇旬指出的吃饭类似于约会,没想到等他们坐上车,温遇旬坐在副驾驶给沈榆调导航,机械女声传出的目的地指示是“滟宴”。 “去坑他一顿。”温遇旬说,随即靠回椅子上,抱着胸又陷入假寐状态。 他放任自流的态度令沈榆有些难以安定,温遇旬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动,像把生死都交给了沈榆。 沈榆咬咬牙,鼓起勇气正打算跨出这史诗般的一步,却发现根本没有跨动。 “你踩的是刹车。”温遇旬说。 沈榆羞愤低头:“对不起。” 他觉得自己来开,温遇旬和他必然都是难逃一死,犹豫道:“要不我还是叫司机……” 温遇旬在旁边已经快要跌入睡眠,语气很冷:“不用,开。” 在经历了无数次偏航后,沈榆一脚油门一脚刹车地开到滟宴门口的停车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 温遇旬从另一侧下来,脑后的头发有些乱。沈榆那么多次急刹,他眼皮都没动,不知道是真的太难受,还是根本懒得管。 第136章 段绍怀早就等在门口,见到人,哆哆嗦嗦地大步跑过来,揽住温遇旬的肩膀:“怎么那么慢,我都快冷死了。” 温遇旬难得没挥开他,向沈榆招招手:“钥匙。” 沈榆就把车钥匙递给他。 “哟。”段绍怀懂了,笑着揶揄道,“弟弟会开车了啊。” 段绍怀领着他们,在大厅靠窗的其中一张桌子上坐下来。 “今天包厢都订满了,”段绍怀说,“小温少爷,下次提早说,这次先委屈您一下。” 温遇旬对这些没什么讲究,“我还当你是飞黄腾达了看不上我,包厢都不愿意给我坐。” 吓得段绍怀转身就走,要给温遇旬开一瓶他不久前刚淘到的好酒。 “喝不了。”温遇旬瞥到沈榆看过来的眼神,自觉地叫住段绍怀。 “对,对,”段绍怀折回来,“你胃不好。” 他伸手进上衣的口袋,摸出一包烟,“这烟也不错,是你喜欢的味道,来根烟?” 温遇旬挡了下他的手,“不能抽。” 段绍怀问了才知道温遇旬刚做完胃镜回来,点点头,问:“那您吃点什么?我去吩咐厨房做。” “要禁食。”温遇旬说,“随便给沈榆弄点什么就行,要好的。” 段绍怀的表情变得复杂,“那你来干嘛?” 温遇旬说:“来杯热水。” “……………” 温家的产业在首都立于金字塔尖,温遇旬言行自有约束,平时生活中的吃穿用度都没有太多讲究,又不涉猎商业圈,就算气质矜贵也会让人常常忘记他在温家的公司里持股不低。 上位者的不良嗜好该有还是有一点,酒量好抽烟猛,从前虽然不参与段绍怀他们玩的那些惊奇的项目,但不抽烟不喝酒的样子未免有些吓人。 “热水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将近十年了。”段绍怀咬牙切齿,“你居然在我的地盘上喝热水,是不是兄弟……” 温遇旬默默递去一个眼神,段绍怀立刻转头:“好嘞您稍等!08号桌一壶长白山有机矿物质水!七分热!” 段绍怀去后厨让人准备吃的,沈榆一副想笑不能笑的样子,温遇旬将手重新放进口袋,身子在桌沿上撑了一下。 沈榆立刻就不想笑了,问他:“很难受吗?” 温遇旬头晕、手脚发软、喉咙痛、甚至有点想吐,但说出来的话是:“还好。” 热水在手边循循散着白色的热气,温遇旬自己倒了一杯,也只是在唇边碰了碰,没有喝多少。 饭点生意很好,包厢没有位置,大堂也坐了不少桌,周围熙攘,交谈声像进了滤网再被递出来似的,确切的谈话听不清多少。 “叔叔阿姨,这杯我敬你们。” “还叫叔叔阿姨啊,今天算是正式见过面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拘束。” “好的,好的,爸爸妈妈。” 一家人。爸爸妈妈。 这段谈话声音的发源地起于隔着两桌距离的身后,提取到特别关心的字眼,沈榆听到了,低着头发散了半天,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逐渐不受干扰。 因此也没有听到温遇旬在叫他。 右手被猛然拍打一下,沈榆回过神来,发现温遇旬在对面,眼神冷峭,眉目低沉。 “沈榆。”他又叫了一遍。 这次沈榆听到了,张了张嘴,“啊。” “手不感觉疼吗?” 沈榆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紧握在完全不隔热的玻璃杯上,里头盛的是刚烧开不久的滚烫开水。 作者有话说: 长长嘟 第82章 温遇旬 沈榆如触电般地缩回手,痛觉神经后知后觉地开始工作。 掌心的皮肤本就更加细嫩,此刻已经红透,热气渗进血肉里,再带着冷热交织的痛感反馈到表皮颗粒层上来。 不是今天才意识到不对劲,温遇旬坐在对面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大概有数了方选择干涉。 手掌被对面的人捏着小指指腹扯过去,温遇旬看了几眼又放开他。 所幸制止及时,没到要去冲冷水和上药的地步。 “在焦虑什么。” 温遇旬语气很淡,听不出来有开心还是不开心。 他一向不大干涉沈榆的作为,从前和现在都是,他和沈榆没在一起的那几年,看得出来沈榆过得不算好,出于没有立场也管不到,现在沈榆在他身边,他其实更想放任成长,引导应该适量。 据温远说,岑漫摇的心理医生给出的诊断是轻度焦虑。 “你想去试着看看医生吗?”温遇旬问。 沈榆安静了一会儿,被烫红的手掌掩饰般地蜷起,放到桌下,“我又没胃病。” 温遇旬表情很冷静,听起来有商有量:“我说的是胃病吗。” 沈榆就不出声了。 “您好,08号桌雪花和牛烩饭,香煎鳕鱼骨。”在沈榆自认为的僵持中,服务生端着餐盘走到桌边,打断了这场不约而同的沉默。 他抬起头,小声地说谢谢,服务生对他微笑了笑,很快转身又走了,明明人潮澎湃的餐厅里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面前的菜肴散出的白雾刺了一下沈榆的眼睛,他这才发现自己低头过猛,便小心地抬起脑袋看了温遇旬一眼。 那人却没有想象中带着审视的目光回馈他,而是姿势放松地摆弄起了手机。 第137章 察觉视线,温遇旬掠他一眼,“先吃,别的事情再说。” 沈榆短暂地松了口气,拿起刀叉往嘴里送了没两口,温遇旬在对面接了个电话,几句“嗯啊”、“知道了”以后,他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站起身,垂着眼睛对沈榆说:“我在附近有点事,马上回来,二十分钟。” 他点点头,温遇旬便没掺什么情欲地在他头发上狠揉了一把,就出去了。 沈榆吃着东西,寡淡了大半辈子的味蕾没品出温遇旬说的食材好与不好,填饱肚子被稳稳当当放在第一位。 段绍怀刚有事在忙,包厢里的一位客人是他相识多年的朋友,他进去说了几句话,出来大堂找温遇旬的时候,发现沈榆留守在原地,对面的人不见踪影。 “他人呢?”段绍怀走过去,问。 沈榆放下叉子,“说有点事情,要出去。”又礼貌道,“找他有什么事吗,你可以先去忙,待会儿他回来了我帮你转达。” 几句话里全是不想与他共同呼吸一片空气的排斥。 段绍怀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走到沈榆对面,砸进温遇旬适才坐过的位置。 “弟弟,不用怕,我不吃人的。” 虽然被温遇旬警告过要离沈榆远一点,但他段绍怀是什么人啊,见了棺材不落泪,撞了南墙不回头的天下第一犟种。听话是不可能的,玩的就是刺激。 沾点白小岩的原因,虽然两人现在感情稳定,但沈榆对面前这人实在谈不上有好感。 别人的地盘,沈榆低头凶猛地吃饭。身后大约是吃见面饭的局攒到了尾声—— “找好领证的日子就行了,剩下要操办的事情到时再议……” “我们回家看看婚庆公司,今天主要是一起见个面,爸爸妈妈没有意见就好。” 热热闹闹的,好听的暖心话讲满了沈榆一耳朵,沈榆听得要溢出来了,焦虑感又占满了他的大脑,一直到那两家人走出去,清净了,他才抬头,往后意义不明地看了一眼桌上留下的残羹冷盘。 动物和植物的遗骸。谈不上铺张浪费,但排场很大,食物色彩摆满了一整张桌子。 看来是很幸福,幸福得琳琅满目。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这时候又摒弃对段绍怀的成见,抬头问他:“你父母同意吗?” 段绍怀原本没想怎么样,沈榆这个样子他适当逗一逗他就回去了,不然以温遇旬那种护犊子的性格,知道了又得找他麻烦。 他没想到沈榆会主动找他搭话,愣了愣,没听明白:“什么?” 沈榆目光灼灼,看起来求知欲十足。 “就是你和白哥的事情,你父母同意吗?” “同意啊。”段绍怀说。 香港对同性恋的敏感程度没有大陆高,段绍怀的父母平常不大管束他,对他的要求不外乎就是不要乱搞出身体的毛病。 “我们这个圈子很乱的,”段绍怀笑眯眯的,但不是吓唬人,“男女不忌的人太多了,开的派对录一段视频都过不了平台审核的。” “所以我只要稳定下来,我父母那边没什么不同意的。” 沈榆便有点犹豫,毕竟在十八岁之前他脑袋里没有寄存对温遇旬的印象,“那……” 段绍怀完全理解错,挥挥手说:“放心,这种局他从来不去的,他看不上这种东西,所以你放心嫁,大胆嫁!”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他不是这么个意思。 “不是。” 段绍怀看向他的眼神透露着无法理解,好像温遇旬是超市买一送一的农村土鸡蛋,谈恋爱就送结婚证,他不明白为什么沈榆居然能在这种事情上迟疑。 “我和他的情况有点复杂,也有点特殊。”沈榆尽力地描述。 没听温遇旬说过哪里复杂,哪里特殊,段绍怀理解失败,问他:“能详细说吗?我能听吗?” 其实事情的关键点非常好找:“我妈妈和他父亲结婚了……” 后桌的餐盘被服务生收走,叮呤哐啷,像段绍怀碎成几瓣的心理防线。 “靠!” 收盘子的服务生看到老板在自己面前弹射起跳,像礼物盒里的弹簧小丑。非常惊悚。段绍怀说:“以前我问他你们什么关系他说你是他弟弟,我还以为是什么撇清关系的情趣。” 老板又落下去了,“你们来真的啊?” 沈榆艰难地安抚:“他没和你说过吗……” 段绍怀摇头,温遇旬几乎从来不和别人讲述自己的私事,人比较孤僻和阴郁,没有分享欲,一般连面都很难见到。 好在职业特殊,段绍怀很会抓人情绪问:“因为他是你哥,所以你觉得和他在一起不应该是吗?担心父母不会同意?” 直击心灵,因为犯过这种毛病。 “不是不应该,”沈榆说,“我是担心父母那边。” 他顿了顿,“很难说。” 他看起来真的走投无路,睫毛都垂着,在眼下聚成一小块很沮丧的阴影。不然也不会沦落到问段绍怀:“你当时是怎么出柜的啊?” 他嘴唇都自己抿得很红,让人有种被恶婆婆刁难了似的委屈。 段绍怀实话实说,“我感觉我的经验对你来说不适用。” 家庭,人的个性,惯用的事情处理方式,相同之处可能只有性别男。沈榆现在急于找一个发泄焦虑的洞,所以病急乱投医。 第138章 段绍怀想了想,和缓地开口:“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但很显然,口头上的安慰对你来说效果并不会很好,你焦虑的病灶一天不除,情绪的折磨就会循环往复。” “换了别人我可能不敢这么说,”他摊了摊手,“不过我觉得你忘了,温遇旬这个人本来就不需要那么多的担心。” 段绍怀回去了,留下沈榆一个人坐在窗边。 玻璃窗的角落上结了很薄的一层霜,沈榆一瞬不眨地看着,脑袋里反复播放着很多不是刻意也能被留住的声音。 段绍怀说:“温遇旬这个人,是从小用钱和资源养起来的,首都有钱人很多,但是有钱人也分阶级,他是站在最上面的那个。” 温遇旬小时候和现在差不太多,比起许多后天因素培养出来的、并不正面活泼的性格,他是完全天性使然。 本来就性格沉闷了,梁淑婷还得搞他一下,段绍怀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刚见到温遇旬的那一天,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梁淑婷和别的男人约会去了。温遇旬穿戴很整齐,面无表情地站在独栋别墅门口的台阶上,看梁淑婷在上车之前,给他留了两个隔着空气,没有实质的飞吻。 段绍怀那时刚从美国旅游回来,住在他隔壁。小小年纪就是个混球,行李箱被阿姨拎走了,他走过去对温遇旬说:“你妈妈不要你啦!” “……”温遇旬给他留下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转身走了。 段绍怀一语成谶,当天晚上,温遇旬家里见人下菜碟的佣人把他关在门外,假装听不到儿童发育尚未完毕的骨骼和血肉在厚重大门上敲打出来的声响。 段绍怀的父母在隔壁吃饭时都听到了。 “去看一看。”段太太对家里的做饭阿姨说。 小孩对所有事情有着天生的好奇心,段绍怀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等着阿姨带回有趣的消息。 阿姨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轻声对段太太说,隔壁那个女人的小孩被关在门外了,一直在敲门。 对段绍怀来说是有趣的消息。但段先生听此都皱起了眉:“家里没人吗?” 阿姨说:“那个女人出去了,但是家里的灯是亮着的。” 段太太点点头,“那你先去把孩子带到家里来坐一坐吧,不要回去了。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天很冷。” 人不一会儿就被带回来,温遇旬小时候粉雕玉琢的一个面瘫小孩,年少的俊美在此刻就显出雏形。段绍怀当时也是年龄小没有审美,居然只觉得这个人还是和下午见到时一样,没有表情叫人不想接近。 邻里之间的关系在一开始总是笑脸相迎,段先生和段太太都很热情地招待他,拿水果和饼干给他吃,温遇旬会很有礼貌地说谢谢。 “打招呼呀。”段太太对段绍怀说。 段绍怀在拼玩具拼图,十分敷衍:“你好。” 段太太显然不大满意,又让段绍怀自我介绍,用他上学校的时候的方法。 段绍怀本来就对温遇旬有莫名其妙的敌意,因此极其不耐烦,但那是妈妈的要求,他就摇头晃脑地说:“我叫段绍怀,今年七岁六个月,星座是白羊,最喜欢的小动物是鳄鱼……” 好长一段话,温遇旬听得都愣了愣,可能是没见过这么能讲话的同龄人。 过了一会儿,段绍怀一段劈里啪啦的自我介绍扔下去一点不带响,在学校里他说完这么多话,讲台底下的掌声十分热烈呢,还有人问他星座怎么测。 这个人怎么跟条木头一样不会说话呢? 段绍怀有点挫败了,他抬头去看温遇旬的脸,惊奇地发现那人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得有点纠结。 半晌,木头终于开口:“我叫温遇旬,今年……六岁,六岁,星座……”沉吟几秒,“喜欢的小动物是小狗。” 对温遇旬来说十分够呛的一长段话,他说完以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段绍怀看了他几秒,然后和段太太一起笑了。 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段绍怀看着温遇旬因为长时间待在寒夜的风中,冻到发红脱皮的鼻头,说:“我教你测星座吧。” 关系稍微密切一点,但温遇旬话还是不怎么多,至少不再当哑巴了。 测完星座后,段绍怀听见外头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段太太打开他们房间的门,告诉温遇旬要回去了,他妈妈回来了。 “等一下!妈妈!”段绍怀说着,拉着温遇旬的胳膊,一起挤到了一个角落。 “我在学校里是大哥。”段绍怀说。段太太和其他的太太来家里打麻将时,他听说过隔壁住的歌星家里还有个小孩,那小孩没人管的,天天被佣人翻白眼,居然还给他吃过夜的剩菜! “?”温遇旬又用那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他。 小孩的脾气走得很快,此时已经完全把温遇旬当成自己人,他小声说:“我教你,你家里的佣人欺负你是吗?我知道的,但是你受了欺负,一定要反抗!不然他们就会觉得你好欺负,然后一直抓着你欺负,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 “所以在学校没人能欺负我!”他又得意地重复一遍,“我是大哥!” “……” 段绍怀撩起自己的袖子,挤出一坨勉强有点弧度的肱二头肌,“实在不行,你就打他!” “……嗯。” 第139章 段绍怀对这种顺从非常满意,放下了袖子:“反正要想办法,不能让自己受欺负!” 温遇旬当时还没戴上眼镜,眼睛黑得很浓郁。 他说:“好的。” 温遇旬回家去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段绍怀非常挂念小伙伴的安危,时不时向段太太打听,有天从外面回来的段太太说:“他们家换佣人了。” 段绍怀还没来得及欢呼雀跃,段太太又说:“那家管事的女佣据说特别惨呢,偷了女主人的项链,被一个男人丢出家门的,哭得好大声,还狡辩说没有偷东西……” “那她偷了吗?”段绍怀无知地仰起头。 段太太说,不知道。 “小孩当时就站在楼梯上看着女佣被丢出去的,我还看到他笑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呢,他一句话都不讲,眼神好可怕的……” 彼时段绍怀并不在意温遇旬的眼神是否吓人,他只是为自己的伙伴摆脱苦海欢欣。 “所以温遇旬这样的人,反抗精神是丰富的,未达目的是不择手段的,手段也是十分强硬的。”段绍怀说。 “你要是觉得实在痛苦,不如全权让他负责,只要他喜欢你,你不妨试着有恃无恐。” 段绍怀犯过不少事情,温遇旬保了好几次人,每次都告诉他是最后一次,下次依然会皱着眉冷着脸去捞他。 沈榆仍盯着窗看。 窗上的薄霜突然覆上一块粉色的东西,像是舔了一下,那块粉色的东西移走时,霜神奇地消失了。 “叩叩。”玻璃窗突然被谁敲了两下。 沈榆抬了抬头,温遇旬站在窗外,大约嗓子又不舒服,举起拢成拳的手,放在嘴边咳了咳。 他手上缠着一根深色的绳子,绳子很长,沈榆跟着它一路看到温遇旬脚边。 萨摩耶舔了一嘴冰凉的霜,吐着舌头,朝窗内的沈榆笑。一块巨大的蓬松毛绒面包。 沈榆无端想起哈利波特的电影,海格站在魔杖店外,拎着一只装着猫头鹰的笼子,隔着窗子,对哈利说“生日快乐”。 温遇旬也对他微笑了笑,做了个口型。 今天不是沈榆的生日,所以沈榆猜测是——“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字数其实是两章的量,双更的话看看吧,如果十二点之前发了就是有,啵啵大家 第83章 我好像特别特别爱你 大名鼎鼎的狗中天使萨摩耶,久仰久仰。 避免节外生枝,温遇旬没牵着狗往店里走,沈榆吃完饭有一段时间了,就站起身走向门外。 雪白的狗,漆黑的人。 微笑的狗,面无表情的人。 明明完全相悖吧,沈榆却从这两个生物身上看出了奇诡的一致性和相似性。 温遇旬脸上有表情的时候很少,笑完也很快就收回去了。他抓着牵引绳,那狗墩墩一大只,温遇旬一下没扯走,又扯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脚边。 沈榆显然更讨狗喜欢,温遇旬在沈榆面前停下来,狗还往前又走了一段,嗅了嗅沈榆的气味,饶了个圈,把沈榆的脚踝用绳子围了起来。 沈榆是很惊喜,想伸手摸它的狗头,但是狗有点庞大,还一直抬着脑袋妄图用蹭他一手口水,不太好下手。 “……你买的吗?”沈榆束手无措地站着。 “嗯。”温遇旬把绳子交到沈榆手上,绳子变长,可活动范围增加,狗又给沈榆绕了一圈。 “刚满两岁,原本宠物店是留着配种的,”温遇旬看着沈榆,说,“我觉得其他狗没它长得好看。” 理由十分质朴。沈榆没意识到,但这其实很符合温遇旬的选择标准。 “不是留着配种么,怎么会卖给你?”沈榆问。 温遇旬理所应当:“我加钱了。” “……哦。” 白色丝绒面包很喜欢这个看着很柔软的人类,沈榆今天穿了一件相对宽松的白色针织衫外套,爪子碰上去手感很好,不像那个刚刚来接它走的男人,看着就很凶,身上一股冬天里雪的冰凉的味道。 沈榆第一次和小动物近距离接触:“哥,它扑我。” 温遇旬从沈榆手中又把绳子拿回来,半蹲下来摸狗头,试图让它冷静一点。 狗怵温遇旬,在他手里就听话许多,眯起眼睛,发出“嘤嘤”的叫声。 去医院拿了检查报告,温遇旬恢复得还不错。回去路上温遇旬开车,没再把钥匙交给沈榆,沈榆既卑陬又清闲,出于照顾的目的和感到新奇的原因,选择和狗一起坐到了后排。 温遇旬倒没有说什么,表情和言行同样正常。 车上沈榆一直忍不住对身边坐着的另一位乘客动手动脚,狗可能发觉了他不喜欢被舔一手口水,改用爪子挠沈榆的大腿,把脑袋放在手掌上以供随意摸取。 绿灯亮了,车子猛地窜了出去。沈榆原本在和狗手牵手进行心灵上的友好互动,这一下推背感太强,他差点从正副两个驾驶位中间飞出去,狗爪也从手里滑出去。 动静有点大,温遇旬分神看了一眼后视镜,稍微放慢了速度。 “有必要开这么快吗?”沈榆惊魂未定,“你有事情?” “回家睡觉。”温遇旬面色略有些不自然。 他脸色是很苍白,嘴唇没有颜色了,沈榆认同地点点头,心里的惊怕少了大半,心疼和喜爱逐渐替代,然后填满。 第140章 看到沈榆点头,温遇旬没来由又感到一阵不松快,又往后视镜瞥了一眼,对上狗漆黑如葡萄串最下的那颗一般的眼睛。 “你以后睡回你自己房间去。”温遇旬冷硬地说。 “?”沈榆抬头。 “什么叫我睡回我自己的房间,什么意思?”他真的没理解,不是前天晚上、大前天晚上,他和温遇旬做完懒得换床单,都是在自己房间抱在一起睡觉的吗? 什么叫睡回? 沈榆的眼睛也变成葡萄串的最下一颗,完美的圆,透着无辜水光的黑色,温遇旬不再看了,生硬地掏出自己蹩脚的理由:“在你房间给狗装个窝,这样你连睡觉都不用和它分开。” “反正你这么喜欢它。” 虽然温遇旬尽力表达自己不在意了,用轻飘飘的语气,然而沈榆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笑了好一会儿,直到温遇旬真的烦了,连超三辆车,沈榆又被推力晃得坐不稳。 “你和狗吃醋?”沈榆问他。 温遇旬没说话,想把人和狗一起从窗户扔出去。 沈榆笑够了,放下狗的爪子,身子往前,胸口靠在驾驶座的后背上,攀了攀温遇旬宽阔的肩膀,“哥哥,别生气。” “我喜欢它是因为它是你带回来的。”沈榆说,又信誓旦旦,“要是别人的狗,我哪会看一眼的。” 温遇旬冷哼一声,“你最好是。” 沈榆笑眯眯:“所以能不能和我一起睡?” 温遇旬拐过最后一个路口,说:“随便你。” 回去之后温遇旬没什么精神,洗了个澡就上床看起了手机。沈榆作为陪睡其实不是很有困意,然而无事可做,便也跟温遇旬前后脚地洗完了澡,进温遇旬的房间。 下午四五点的日光还是刺眼,沈榆伸手拉上厚实的暗色窗帘,房间里一下变得很暗,手机发出的光线并不柔和,温遇旬就调暗了手机亮度。 沈榆上床,被窝早已经被另一个人捂出令人昏昏欲睡的温度。 “不是要睡觉?”温遇旬盯着手机没完没了地看,也不和他说话,沈榆躺到他身边,额头触着温遇旬的大腿。 温遇旬说:“嗯。”然后将手机放在床头,躺下来,从后面抱着沈榆。 “出了什么事?” 沈榆不是过于敏锐的人,只是温遇旬刚才放手机的力度都不对。 “没什么。”温遇旬说。 沈榆向来知道他的,这样说要么就是真没事,要么就是不想告诉他,他不大喜欢追着问,沉默地任由温遇旬抱着,然而这次过了半晌,温遇旬在他身后又说话了。 鼻息温热,铺洒在沈榆白皙的后颈处,温遇旬说:“植培所那边有消息,说是有点棘手。” “影响很不好,有可能会被请辞。” 温遇旬说的时候没什么语气波动,状态也不低沉,但很显然,谁遇到这种事情心情都不会太好。 沈榆一下就躺不下去了,倏地撑着坐起来。 他完全不能接受这种结果,况且不认为性向有什么对错之分,光是因为影响问题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将人辞退么? 温遇旬心态调整地很快,“不要紧,首都的科研机构不止这一家,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和梁淑婷回去争吴家豪的财产。” 知道他在开玩笑,沈榆还是起了一层冷汗。 “早知道我还是不告诉你,”温遇旬伸手把他搂下来,“领导在帮我尽力争取了。” 沈榆一直不出声,温遇旬抱了他一会儿,低头看他的脸,为了不让他咬嘴唇,先低头张嘴含进了他的下唇。 “狗要起个名字。”放在平时,他才不管狗如何如何。 沈榆声音有点闷:“嗯,我起么?” 温遇旬不擅长做这种为别人冠名的事,但是有听说宁以桥给他起过奇怪的外号,认为这种事情他该当专家。 他把沈榆搂得更紧,拍了拍他的后背:“你来。” 思维被稍稍带偏,转移注意起了作用,“我起个什么样的好?不想太土的,不然它听着不高兴,也不会认我。” 温遇旬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土与高级,快要睡着了:“随便。” 前一天睡得过于早,晚饭两个人都没爬起来去吃。沈榆第二天很早就醒。 他的生物钟是抗拒的,然而奈不住被子里太暖和,温遇旬睡着后没多久他也睡过去了,并于清晨五点睁开眼睛,彼时闹钟还没响,身边没有人。 温遇旬在客厅使用跑步机,见他出来以后问他,怎么不多睡会儿。 “不睡了,”沈榆打了个哈欠,没什么说服力,“昨天睡得太早。” 睡得很早是没错,但是做梦实在太累人。 温遇旬走过来,用手很轻地碰了碰沈榆的头发,狗也过来,嗅他的鞋间,温遇旬开了一道窗子通风,房间内混着清晨潮湿的气味。 非常美丽的早晨,气氛温暖,爱人在身边,和梦里十分不一样。 温遇旬梦里梦外都没有区别,表情淡漠,脊背笔直,然而给沈榆的感觉完全不同。 梦里的场景在植培所一间办公室内,梦境一开始便是沈榆走进这里来,不明白原因,像是一种奇怪的感召力。 然后有人说话,看不清脸:“现在大家都在这里,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榆回过神来,发现这里是温遇旬的办公室。 第141章 薛啸南污蔑他盗取国外实验结果时,温遇旬把他叫来澄清的办公室。 这次的主角不是沈榆,他变成一个旁观者,温遇旬则代替他,西装革履,穿戴整齐,站在办公桌前,是个正在被人质问的角色。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温遇旬说。 “为了爱情要放弃前途吗?” 后来还有很长的一段争吵,沈榆在梦里的时候听着很刺耳,也很累,醒了就想不起多少,最后的记忆便是温遇旬苍白的嘴唇,从里面吐出的字句是:“我没错。” 潮湿的味道消失了,温遇旬关上了窗户,兜兜转转还在沈榆身边。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他问。 沈榆看着温遇旬,休息了一个晚上的缘故,加上刚运动完毕,嘴唇不是白的,刚喝过水,透着晶莹剔透的红润,眼镜没戴,眼睛比梦里更有光彩,在开了暖气的房间里,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运动短袖。 哪里都不一样。 但沈榆觉得,就算是现在让梦里的那些人现在就赶过来,再进行一次对温遇旬一模一样的质问,他的回答仍然像他们所说,倔强、态度差、不知好歹、永不回头。 ——我没错。 “发什么呆?”半天没有回答,温遇旬又靠近了他一点,“冷吗?” “不冷。”沈榆说。 “今天去公司录音,”沈榆报备道,“晚上回来。” “嗯,我等你吃饭。” 沈榆脑袋里有非常多的、有关他在家等温遇旬回家吃饭的记忆备份,库存极其丰富,温遇旬在家里穿着常服,问他今天有什么打算,等他回家吃饭的画面少之又少,这样的温遇旬有点陌生,看着宜家宜室,透出一些平淡又安稳的、沉淀的幸福。 “怎么了?”温遇旬问他,“为什么一直在走神?” 他是很担心的,为沈榆联系心理医生的想法从未消失。 然而不知道沈榆自己有在缓慢地自愈。 “没事,”沈榆靠过来,兀自亲了一下温遇旬的嘴角,耳朵尖泛着不自然的红。 “我就是突然意识到,我好像特别特别爱你。” 因为实在无所事事,沈榆出门很早,到达公司录音室的时间比其他两个懒鬼早了两个小时。 “哇——”夸张的叫声。宁以桥看到沈榆脚边的狗,包都没放就奔过来,“你什么时候养狗了啊?” “昨天。” 所幸有它在,沈榆等待的两个小时没有很难捱,带着它在公司附近转了转,时间就流水一样地过去了,称得上有趣。 宁以桥不怕被舔一手口水,蹲下来与狗疯狂互动:“我家里也有一只,金毛,我和你说过的吧,下次我牵来让它们一起玩儿。” “你这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宁以桥又问。 “……女孩子。”沈榆说。 “叫什么呢?” 沈榆说:“没想好。”因为没有预留出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 在楼下遛狗的时候,沈榆短暂地考虑过,不过很快就因为捡屎业务不够熟练而忙得焦头烂额。 他看别人家的小宠物名字大多可爱,多多、发财、元宝、曲奇……沈榆意图起个有个性的,但创作实力实在有限,温遇旬就更不用说了,估计只能想到山柰酚、槲皮素、棕檬烯、异彩鼠李素这类奇怪的化学物质。 他试图向宁以桥取经:“你的狗叫什么名字?” 宁以桥摸狗的手顿了一下,往后看了看,确认没人,才告诉沈榆:“风风。” “……哪个风?”不会是那个吧。 “……邱风的风。”就是那个。 身后的门一下开了,宁以桥吓了一跳,险些蹦起来。邱风看了他一眼,路过:“在编排我什么?” 宁以桥赶忙转移话题,指着地上的萨摩耶:“风风,你看,狗。” “……………” 以往他们录音的时候,谢梦朝或多或少都会来看一眼的,今天直到太阳落下天际线,也不见她出现。 “我俩要去喝酒。”宁以桥收好了鼓槌,问沈榆,“你去不去?” 沈榆说不去,家里有个留守的在等他吃饭。 “梦朝姐今天不来吗?”邱风问,“昨天不是还在群里说今天要和我们聊新歌宣发。” 他这一说,宁以桥想起来了,“是耶,那她人呢。要不要打个电话?” 谢梦朝是邱风给她打过电话的十分钟后才出现的,推开门就道歉:“抱歉,事情有点多,我给忘了。” 谢梦朝做事向来有条理有规划,忘记约定一般不会在她身上发生。 事出反常,宁以桥笑嘻嘻地凑过去,问她:“怎么啦姐姐,出什么事了,告诉弟弟,我保证帮你解决!” 他就是犯贱开玩笑,谢梦朝却真的叹了口气,用认真严肃的语气对他们说:“以后你们三个,谈恋爱之类的事情还是要和公司报备一下。” “我带的另一个艺人被拍到带女生回家,他的前女友出来指控他劈腿出轨,被营销号抓出来乱说了一通,公司连公关都来不及,现在网上说什么的都有。” 谢梦朝狐疑道:“你们暂时没人谈恋爱吧?” 作者有话说: 小温不是那种会为了谈恋爱就放弃前途的人!他都要!不择手段地要这样 第84章 很期待与你见面 第142章 沈榆回家晚了,桌上摆的饭菜是又回锅热过一遍的,温遇旬坐在饭桌边等人,垂着眼睛看平板,沈榆进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样子。 原来他这种不可一世的人也是会饿着肚子等人吃饭的。 沈榆关门换鞋的时候温遇旬没动静,装作没听到。事情就有点难办了。 沈榆走过去,温遇旬手上没放什么力气,沈榆很轻松地就从他手里把平板抽走,放在桌上,弯腰低头问他:“不是要你不要等我了么?” 手上空了,温遇旬就伸手把沈榆推走:“先吃饭。” 不高兴了。 沈榆从善如流地在温遇旬对面坐下,解释道:“我是被留堂了。” 谢梦朝都那样问了,沈榆怎么好不说实话的。 宁以桥说:“暂时没有。”邱风看他一眼,也说:“暂时没有。” 然后两个人一齐望向沈榆,脸上有含蓄的笑意。 谢梦朝很敏锐地捕捉到,问:“小榆不会有吧?” 两个知情人心里都有数,明白这种事情应该沈榆自己来说,就都站在一边没说话。 沈榆本来也没想刻意隐瞒,就大方道:“有的。” 原本谢梦朝觉着这三个人里面,宁以桥是最不安分的,谈恋爱这种事情他应该排在首先,邱风和沈榆两个人看着都没什么兴趣,没想到最先谈恋爱的居然是沈榆。 她应该祝福的,就说,“恭喜。” 然而转念一想实在惊异,又有点头大,又说:“噢我的老天……你们这些熊孩子不给我一天好日子过,不过想想也是,你长成这样,没有谈是不是才不正常?” 好像被夸了,但是沈榆直觉这个时候该说:“不好意思。” “没有早点告诉你。” 恋爱结婚人之常情,这符合大多数人的人生轨迹,谢梦朝没什么好说的,摆了摆手,心里没有哀怨的情绪,正常走流程一般地问:“女孩子家里没什么问题吧?谈恋爱还是要找靠谱的,不然到时候公开也不大方便。” “……”沈榆的背脊僵硬了一瞬,随后小声说,“他不是女孩子。” “他和我一样,是男生。” 录音室里一下落针可闻,沈榆看此时的谢梦朝大约就是一座被预感了爆发期的活火山,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过了一会儿,谢梦朝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回走,走到门边把手处才停住。 “你们俩,该去哪儿玩去哪儿玩。”话是对宁以桥和邱风说的,谢梦朝盯着沈榆看,“你和我过来。” “然后我就被经纪人叫去会议室开了一个半钟头的短会,”沈榆说,“是她单方面审讯我。” 用词很妙,温遇旬没琢磨明白,便直接地问:“骂你了么?” “那倒没有,”沈榆低头嚼一颗马兰头,“梦朝姐人还是蛮好的。” 他以为谢梦朝大概率震愤,骂他在所难免,说的无外乎也就是他猜都能猜到的那一套,然而她只是问了温遇旬一些家里的情况……虽然这个问题同样棘手。 谢梦朝听完后也觉得棘手,会议室就那么大点儿方圆,都快要不够她转的了。 她和沈榆聊了很久,最后对他说:“最重要的是你们父母要同意。” 沈榆也赞成:“是的。” “想好怎么说了么?”谢梦朝问。 这当然是没有的,想肯定是想过,翻来覆去夜不能寐地想了好几个来回,腹稿被推翻千千万万次,还是觉得怎么说都不够好。 “算了,”谢梦朝看他犹豫,叹了口气,“这算是你的私事,公司只能尽最大的程度帮你兜底,只是没办法完全不参与,有什么新进展麻烦你通知我们一下,不用太详细,但一定要真实,你能理解吗?” 饭桌上,沈榆嚼完了马兰头,也问温遇旬:“你能理解吗?” 都是沈榆在说话,温遇旬只扮演听众,吃饭很快,此时已经放下筷子,“我理解什么?” 沈榆说:“我今天晚回家。” 温遇旬还能说什么,只好说:“能理解。” 饭后,沈榆窝在沙发上回微信消息。 宁以桥的好奇心过于膨胀,在他们三个人的小群里给沈榆发消息,问他谢梦朝骂他什么了,看起来脸色好可怕,沈榆是不是要被辞退,他们是不是做不成队友了,难道明天就要大难临头各自飞。 “兄弟,我支持你solo!” 沈榆缓慢地打字:“不是很巧,我没被辞退。” “我一没赌二没嫖三没出轨四没违法乱纪,你歧视同性恋?” 宁以桥现在这个点还跟邱风一块儿在外面喝酒,刚才发来的语音消息背景音复杂又吵闹。 过了几秒,宁以桥回了消息,沈榆半躺在沙发上点开,里头传出的却是邱风的声音。 “他不歧视。” 沈榆以为宁以桥醉得亢奋,连消息都要别人帮忙回,笑了一声,随手将手机扔在一边。 上楼的时候看了一眼,温遇旬没在卧室,书房的灯亮着,透过没关严的门缝亮出来。 在家的这段时间,虽然没有工作要做,植培所里正在做的实验交给别人经手无疑是对他这样骄傲的人的打击,不过温遇旬什么都没说,还是常常泡在书房里,要么看文献要么翻论文,全然看不出一点挫败的样子。 两个人各做各的事情,像把对方都当成了这个空间里必要的、理所应当存在的氧气分子,存在几乎无感,没了大约会死。 第143章 经过书房的时候沈榆听到温遇旬在打电话,说得依旧很少,“嗯啊哦”就把整段对话敷衍过去了,好像不甚在意对面那么愤慨和激动,是在讲什么。 他回温遇旬的房间洗了澡,身上和他染上一样的沐浴露的味道。 洗完澡出来一看时间,居然逼近十一点,沈榆直觉和温遇旬一起待在家里的时间变得格外迅速,从睁眼到闭眼的每天都在幸福地飞逝。 温遇旬的房间隔音一般,没有沈榆自己的房间隔音好,不明白原因。 门外响起脚步声,沈榆缓缓滑进被子里,脚步声却由远及近,然后又飘走了。 温遇旬没进房间,原本应该只是小事情,然而沈榆耳朵挺好用,“咔哒”一声,是打火机被按开的声音。 昨天才做过胃镜的,早上还和他抱怨嗓子不舒服。 沈榆又多在被窝里待了五分钟,想了想还是下了床。 屋内楼上楼下都几近漆黑,只有二层的阳台门边开了一盏暖光落地灯,门没关紧,露出一道小缝。 沈榆走过去,温遇旬站在露台上,低头背对着他,风吹过来,脸边便散出些白色的雾气。 开门的动静不至于听不到,温遇旬听到声音转过头,嘴里含了根刚点燃不久的烟。 猩红和黑夜对比度明显,但烟头一点光亮连脸都照不清,沈榆看不清温遇旬的表情。 “不是喉咙不舒服么。”沈榆跨进风里,站定到温遇旬面前,“怎么还抽烟?” 温遇旬毫无被抓包的自觉,皱眉纯粹是因为沈榆穿得单薄就跑到阳台上来,“穿这么少,回去吧。” 沈榆站在原地不动,也纯粹是因为温遇旬没有要走的意图。 “你还要抽?” 放在平时他不会管得这样事无巨细,温遇旬自己有数,但是今天嗓子不舒服还抽烟好像就不太有数的样子。 温遇旬主意也大得很,含着烟没放,有些含混地对沈榆说:“吴家豪死了,梁淑婷现在的丈夫。” 沈榆顿了顿,脑袋空白了一瞬。 肺癌晚期,时间不多了,不然三房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争遗产。 “梁淑婷进了医院,摔到了脑袋,”温遇旬冷静的阐述仿若置身事外,好像梁淑婷与他没有任何干系,“脑疝,现在不会动也没法说话了,只有一点意识。” 察觉到不对,沈榆问:“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温遇旬把烟从嘴边拿出来,缭绕的烟雾飞满了半个天空似的,“据我安排在那边的人说,是吴家豪的二房做的,但是没有确切证据,吴家豪一死,没人给她撑腰。”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他们彼此沉默地立着,温遇旬没再看他,转过身撑着栏杆,一支抽完,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 打火机的声音又响,沈榆也没再拦他。 烟是消耗品,沈榆看温遇旬抽烟的这阵仗,突然出声,道:“回去么?我有点冷。” 温遇旬眯着眼睛,睨着远处的虚无:“你先回去,我过一会儿。” 沈榆低下头,用手搓了搓脸,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 “回去吧,我想做。” “……”温遇旬和缓地把头转过来。 “真的,”沈榆生怕他不信似的,偏了偏头,眼睛紧盯着他,“哥哥,我想做。” 这话说得好像前些天没让他爽到似的,温遇旬拿下烟,随手在栏杆上按灭了,嘴里最后一口含着的烟吐在沈榆脸上。 “你关心人的方式这么特别?” 温遇旬没接沈榆的话,转而问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寒假还有几天?” 沈榆回答道:“一个月。” “那够了。”温遇旬说,“愿不愿意和我回一趟香港?” 沈榆猜测:“愿意是愿意,你要回去照看她?” 温遇旬弯了弯唇角,笑了一声,“怎么可能。” “我是去给她收尸。” 他平时说话就很难听,语气也没什么情感,这时候却戾气更重,然而很奇怪,沈榆没听出高兴,更没听出难过。 情感的中值很难维持,因为理智稍微偏颇就会被定义成世俗意义的开心与不快乐,然而温遇旬似乎不会,他很平和地与所有情绪共处,并坦然地接受。 沈榆穿得少,是真的有点冻,手指发麻,指甲失去红色,染了一点紫绀。 人是劝不回来,他没打算再勉强,对温遇旬说:“那我先回去了,你别抽太多。” 不能因为检查报告漂亮就放松警惕,小心到时候出喉咙上的毛病。 沈榆转身想走了,但这次温遇旬没放人。 为了出来抽烟,温遇旬肩上还搭着一件长款的毛呢外套,他将外套拿下来披到沈榆肩上,腰被他按住往自己身边一带。 “现在我想要你的关心还作数么?” 沈榆顿了顿,一时间没明白温遇旬把外套丢给他的意思,还是说:“作数的。” 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温遇旬和他先礼后兵上了,在x生活中,他们和谐的一致性向来都是温遇旬先斩后奏的索取,沈榆适当地推拒两下,状似情趣的挣扎过后也乐得接受。 “嗯,”沈榆很快就知道原因,温遇旬在他耳边,声音很低也很沉,“先给我k。” “就在这里。” ………………… 沈榆没去过香港,温遇旬办事很快,没几天就将他的签证办下来,狗托付给宠物店。 第144章 还没有相处几个小时便又要分开,沈榆不是很舍得,向温遇旬争取:“能把她也带走吗?” 宠物店那边在问温遇旬狗叫什么名字,温遇旬想了想,回消息说“不用了”,又对沈榆道:“不是不行,我办完事很快,可以在那边转一转。” 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唯一碰到的一点阻碍是温远和岑漫摇的电话拨不通。 “估计出去出任务了。”沈榆对此和温遇旬一样很有经验,联系了基地驻守的工作人员也获得了同样的信息,手机在没有信号的沙漠地区,但人能通过对讲机联系上。 两天后,温遇旬和沈榆一起,带着无名(暂时)小狗,一齐登上了目的地为香港国际机场的飞机。 落地时刻,飞机广播播报当地的气温,体感温度达到20摄氏度,沈榆和温遇旬一下飞机,便把身上套着的羽绒服脱掉了。 与梁淑婷见面的计划定在第二天,他们接到狗的时候不过下午,温遇旬便带着沈榆往外走,机场外一部商务车早早就等在那里,温遇旬一走近,就有人为他拿了行李,帮他开门。 香港景色也好,气候宜人,路上的时间,沈榆一直偏着头往外看。 他记得昨晚出发之前,他问温遇旬是否对这段旅程怀抱了什么复杂的情感。 梁淑婷毕竟是母亲。 然而温遇旬只说:“不,我很期待。”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一天,快完结了,顺一顺情节,爱大家! 第85章 要雪要春天 吴家豪的三房姨太,大房陈幼薇性格沉稳,不过心思深沉不外露,二房郑咏娴则和她的名字完全不搭,跋扈刁蛮,然而两人却有些相同,便是家族羽翼丰满,在当地少说有些势力,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都是目的别出心裁的设计。 因此就显得梁淑婷一个上世纪末歌星的身份有些不够看了。 梁淑婷认为,陈幼薇笑面老虎一只,郑咏娴无赖泼妇一个,在被郑咏娴推下高到望不见边际的台阶,而陈幼微站在最高处将她的惨状尽收眼底时,梁淑婷只来得及在心里愤恨地咬牙,怒骂她们都是贱人。 往后的事她便没有清晰的记忆了,浑浑噩噩。住进医院的不知道第几天,那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照顾她的男人突然带来了一位她没想到能再见到的人。 毕竟那人上次和她见面时说了,以后就不要再见了。 温遇旬对那个一直跟在梁淑婷身边的男人没什么意见,甚至感到敬佩。 不清不楚的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居然还能看着她一路成家生子最后离婚另嫁。 梁淑婷的情况,他早在首都的时候在电话里就听他的人说过了,脑疝,意识不清醒,伴有头颈后仰等运动障碍。所以他也没有多问,那个男人好像更阴沉,原本看着最多四五十岁,就这几天时间,背脊都佝偻下来。 温遇旬被带到病房前。 他停了停,问跟在半步后的沈榆:“你要进去吗?” 沈榆看着单人病房刷着雪白油漆的门,“如果你要和她说话,我在场是不是不好?” 他更想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温遇旬,或许温遇旬有不想让他听到的话,况且带他也进去未免有种耀武扬威的自大。 然而温遇旬说:“没什么不好的。”又说,“确实也该带你正式见见她。” 梁淑婷躺在床上,美貌没有了,体面也没有了,剩下一副被尽力清洗干净的干瘪躯壳,要是她还有自主意识,必然是十分无法接受的。 温遇旬走到床边,没坐陪床的椅子,就这样自上而下地俯看梁淑婷藏在白色棉被下微微凸起的身体。 身后传来门关上的声音,男人出去了,病房里剩下三个人。 “妈。”温遇旬轻声道,“我带人来看你。” 梁淑婷此时眼睛半睁着,听到声音大约是条件反射地回头,眼珠对准,然后看到两个容貌出众的年轻人,穿着很随意,但一个赛一个干净。 沈榆的皮肤比温遇旬白几个度,香港气候温暖,嘴唇也透出玲珑的红润。他走了两步,和温遇旬并肩,沉默了几秒,突然偏头问温遇旬:“我该怎么称呼?” 温遇旬没想沈榆能问出这个问题,也顿了一会儿,开口时笑不太明显:“你想叫什么叫什么。” 沈榆点点头,俯身更近地与梁淑婷污浊的双眼对视。 “阿姨好,我是沈榆。” 温遇旬听他说完,顺手捞过沈榆的手,握在掌心:“沈榆是我的爱人,你应该早就有所耳闻,这次过来是带他正式和你见面,希望你祝福我们。” 不知是瘦了什么刺激,梁淑婷的身子突然往上顶了两下,眼睛往上翻,接着脱力一般地又摔回床上,手掌握成拳,在床垫上砸出闷闷的声响,嘴里咿咿呀呀,连不成调。 “认出你了。”温遇旬把沈榆往身后护了护,随即笑了一声,睁着眼睛说瞎话,“大约是对你很满意。” 沈榆也笑,五指扣紧温遇旬的指缝,像抓住了一切勇气的来源。 脑疝预后极差,虽说抢救及时,但究竟能不能熬过去还要看天命。 温遇旬和沈榆没在病房里留太久就出来,温遇旬没说什么话,最多就是在临走时淡淡地对梁淑婷说:“妈,你后悔吗?” “我希望你不后悔。” 第145章 再多的就没有了,沈榆很诧异,他以为温遇旬不管愤怒还是解脱,都应该有好多话要说,哪里是两句就打发掉的。 温遇旬牵着他的手出病房门,期间一直没有松过,“我和她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在意了。” 男人等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温遇旬一出来,他就站起来,眼神阴沉又警惕。 温遇旬没说什么,没解释也没反应,径直经过他。擦肩的时候对他说:“治疗费用如果不够就找我,你有我的号码。” 将死时烧的钱而已,算是他当儿子回报十月怀胎的辛苦和年少时为数不多的养育了。他没那么小气。 出了医院,便是广阔的天地,身后的建筑饱含太沉重的生与死,地砖与天花板之间的距离轻易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温遇旬转头对沈榆说:“时间还早,要不要去转转。” 他们计划在香港逗留三天,此刻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四十分,时间充足,沈榆点点头,“先去把狗接回来?” 温遇旬在香港有一处房产,面积不大,但足够惬意生活,他们昨天在那过夜,今天一早就出门,顺便把狗交给一间宠物医院,让医生帮忙做个全身体检。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温遇旬便驱车原路返回,停在路边,两个人下车,并肩走进宠物医院里。 接待他们的是个年纪偏小的女助理,性格很活泼,对两位皮囊漂亮的客人印象很深刻,热情地招呼他们先在沙发上坐一下。 又忙着倒了两杯水,说:“两位先坐,马上就好。” 过了二十分钟,为狗做检查的医生出来了,脸上挂着口罩,狗被他抱在怀里。 两岁的萨摩耶已经膨胀成很大一只,医生抱着她却十分轻松的样子,他远远瞥到温遇旬和沈榆,女助理适时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第一时间便弯着眼睛,笑得非常生动地抱着狗向他们走来。 “检查结果没什么不好的,”狗跑向沈榆脚边摇尾巴,医生把口罩从脸上扯下来,露出浅古铜色的皮肤,长得很帅,有些痞气,眉目深刻,山根很高。接着说,“内脏和骨头都发育得不错,是很健康漂亮的小狗。” 医生说话有很轻的一点鼻音,口音有些别扭,能听出来不是香港本地。 沈榆心里好奇,想着也不像标准普通话。 狗被夸了,晃着尾巴在医生脚下也转了一圈,医生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全身检查的缴费单长长一条,温遇旬签字连看都不看,倒是沈榆好好过目了,却没看懂多少。 医生给他们挑着重要的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遍,就笑着和他们告别,还对狗也挥了挥手。 依旧有点鼻音:“再见呀。” 虽然还是别扭,不过听着完全不讨厌。 医生又回后面的诊室去了,女助理把他们送到门口。 沈榆牵着狗,温遇旬便绕到沈榆手上空闲的一边,自然地又把他牵上了。 一点不避讳旁人,女助理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也只是善意地对他们眨了眨眼睛。 客人走了,暂时休息。助理奔回后面的诊室,医生正坐在椅子上看手机。 “阿措!”助理跳到他身边,“你看出来了吗?刚才的那两个帅哥是……” 被叫做阿措的医生嘴角先勾起来了,随后很少的一点笑意才到达眼底和皮下,笑得让人产生他真心实意心情愉悦的错觉。 “嗯,很明显。” 从宠物店出来,他们走过尖沙咀的钟楼,温遇旬在街边给沈榆买了两个蛋挞,又绕到维港。 充盈奶香味的甜品很合沈榆口味,一问是温遇旬小时候也吃过的茶点。 “梁淑婷出去约会,心情好的时候回家会给我带这个蛋挞。”温遇旬说。 海浪拍着热气,一阵一阵地闷闷而来,沈榆从奶精味里闻到春天的味道。 狗遥遥领先,昂着脑袋走在前面,神气又精神。两位主人走在后头,牵着的手仍没有松开,不过路过的人对此不大敏感,回头只是为了养眼,两位男士在大街上牵手不足以引起好奇的试探。 午饭随便找了一家店,温遇旬手长腿长地窝在塑料凳上,显得有些束手束脚,沈榆在他对面,撑着脑袋朝他笑。 店内有个小电视,屏幕擦得很亮,香港岛榜上有名的富豪吴家豪肺癌去世的消息作为午间新闻的素材正在播放。 谁都没怎么在意新闻的内容,温遇旬眼睛睨过去,看到的是左下角的年月日。 转眼又要到三月,温遇旬说:“你生日又要到了。” “去年实在兵荒马乱,加上我那时候也没什么立场送你礼物,今年想要什么?” 去年沈榆生日的那一天,他们俩双双出了意外,回到四年前人都是懵的,大脑的处理硬件都快要被烧坏。 沈榆是没什么想要的,但温遇旬神色认真,好像不管他说出什么,只要是存在在认知里的事物,温遇旬都能帮他弄来。 沈榆在用筷子戳面前碗里的咖喱鱼蛋,开玩笑一样:“要风要雨,要山要海,要雪也要春天。” “?”温遇旬把鱼蛋夹走了。 沈榆一下笑出来:“歌词,我们新歌的歌词。” 温遇旬没和他开玩笑:“你要什么?” 其实沈榆真的没什么想要的。 生长环境和家庭关系都复杂,沈珏去世后,在岑漫摇的管束下,连朋友都很少,心里想要什么的欲望就算有,也很难向人倾诉,更别提得到。 第146章 沈榆想得很专注,温遇旬与他隔着桌上蒸腾的热气这样看到。 然后听见他说:“想要你前途光明,所念成真,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温遇旬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回过神来心脏的肉好像被揪起来,不痛,但产生一种钝钝的闷。 不是你的生日礼物吗,为什么字字句句都是在为我祷祝。 或许显得不近人情,但他原本想这样问,就听沈榆又说:“我想吃植培所附近那家中式茶点。” “你还记得吗,”他狡黠地眨眼,“山药红枣糕,我很喜欢的。” 温遇旬静了静,就了然了:“吃这个不用等到生日,我下班的时候就能给你带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但是具体什么时候写完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晚上,也可能是明天 另外这章还有个私心小彩蛋:) 第86章 终章 温带植物 不知是否是沈榆的祷祝起了作用,等他们又从香港回到北京,植培所那边就有人给温遇旬来了电话,告知他处理结果。 “已经认定了言论不属实。”温遇旬对沈榆转达。 沈榆是很高兴的,只是表达快乐的方式都略显矜持,蹭过去轻轻抱住他,开玩笑道:“这个礼物我是很喜欢的。” 温遇旬“嗯”了一声,从善如流地亲吻了他的发顶:“谢谢,我也很喜欢。” 复工的时间定在沈榆寒假最后一周的周一,温遇旬早上多贪了几十分钟的懒觉,踩点到办公室。 一进门,所有人都在了,各自低着头做自己的事。 温遇旬一开始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就算有,他猜想也是对他私下有些腹诽罢了,他并不在意。 没有打招呼说早上好的习惯,温遇旬脚步的节奏都与平时无异常,呼吸均匀,生命体征稳定。 他的办公桌还在原处,没有人落井下石,因为他不好的传闻飞了漫天就将他的位置撤去或是移交给别人。 温遇旬向那里走过去—— 原本最多是想着很久没人坐,可能积了灰尘、要么放满了别人桌上堆不下的文件。 温遇旬在座位前停住了脚步。 确实放满了东西,不过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食品包装纸,糖果牛肉干,饼干芒果片,他伸手碰了碰,摇摇欲坠的零食堆便倾斜下来,温遇旬手边落了一盒鼓浪屿馅饼,一袋哈尔滨红肠。 他这里劈里啪啦的一阵声响,办公室里假装低头努力的人都把头抬起来了。大部分人在扣手,另外一部分人握着鼠标保持空洞,但无一例外,都在关注温遇旬这边的动静。 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以往办公室的早晨哪会如此整齐地坐着所有人,要么弄种子要么搞载玻片。 温遇旬抬起头,对上数双眼睛。 最终还是方施颖先开头:“那个……欢迎回来啊,这是大家一点小心意,不值钱,你拿回家去吃。” 林皎恰好此时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小袋奥利奥饼干。 她听到方施颖的开场白,将手里的饼干抛过去:“也可以拿回家给男朋友吃。” 其实方施颖原本也想这样说,但是不晓得温遇旬听了会不会不高兴,现下林皎这样说了,温遇旬脸上看不出丝毫负面情绪,反而真心地勾起嘴角,说:“谢谢。” 扫雷成功,没有爆炸。 气氛稍稍活跃了一些,没人再提那封举报信。 哈尔滨红肠是方施颖送的:“……我不是哈尔滨人,前段时间去哈尔滨在中央大街上买的特产,我尝了下还不错呢。” 林皎说:“这是97年的奥利奥,我特意开了一包给你庆祝的,不要客气,随便吃。” 温遇旬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问:“另外半袋97年奥利奥呢?” 长方体纸盒装,一盒一般有两袋。 林皎道:“早上当作早饭吃掉了。” 就有人笑着接话:“原来林主任的日常生活这么奢侈!早饭都是97年的奥利奥。” 这一天从热闹开始,便一直没闲下来过。 不断地有人喊温遇旬,多是一些往日就很照顾他的领导和老师,无一例外都没什么事,叫他来只是为了看他几眼,说他受委屈了。 黄处长倒没有这样,还是爱骂人,不过骂完还是说:“快出去!下次再这样我就不管了!” 嘴硬心软的小老头。 吃晚饭的时候温遇旬挑了几件和沈榆讲了,以安抚他又有些焦虑的情绪。 沈榆担心的事情向来很多,这次温遇旬复工,早上临出门的时候沈榆还在睡,温遇旬一边系领带一边低头吻他,力度没掌握好,把人弄醒了。 沈榆眼睛都没太睁开,挣扎着要送温遇旬下楼到门口。 “他们要是对你有偏见,在背后嚼你舌根,不要理。” 温遇旬说知道了,心里无奈又想笑。 听温遇旬说完,沈榆拍了拍心口,彻底放下心,晚饭也能吃得下去了。 饭后沈榆拿出琵琶,刚往上扫了两下,就被温遇旬握着手腕拉到腿上坐着。 “就这样弹。”身后的人声音有些哑,语气强硬,十分不讲道理。 他们坐在一楼沙发上,双双陷进柔软的触感中苟且,沈榆弹得心力憔悴,脸红气喘,活了这么久,没想过弹琵琶变成一件如此消耗意志力和体力的事。 第147章 右手是用来挑捻的,然而受不住一下又一下横冲直撞的干扰,最终曲不成调,音也跑偏,温遇旬还要在他耳边说好听。 也不知道是什么好听。 一曲毕,双双停下动作。 温遇旬没放沈榆走,怕人着凉,帮他把衣服一件又一件地穿上了。 “我……”沈榆回头,想对温遇旬这种类似流氓的行径加以谴责,门外却突然响起一阵细琐的动静,随后是“滴”一声,门锁被打开了。 ·温远和岑漫摇估计是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梳洗和休整,身上带着尘土的气息,头发不算蓬乱但也看得出来奔波过后的疲累。 几目相对时,沈榆还坐在温遇旬的大腿上没有下来。 温遇旬的手扣在沈榆要上,他衬衫最上的扣子没扣,温遇旬怕他着凉给他穿衣服,说白了只是走个过场。 印子都留在了更隐秘的地方,不过他们已然成年,这副样子再也骗不了任何人是兄友弟恭的亲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沈榆全然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出柜,一时间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只有条件反射般的生理反应——脸热得像被火燎,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手脚霎时失去温度,胃里一阵翻涌。 温遇旬相比之下要淡定得多,他托着沈榆的大腿,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做出状似撇清一般的动作后,转而握住了沈榆的手。 “爸,岑阿姨。”他牵着沈榆的手站起来。 岑漫摇嘴唇紧紧抿着,眼下青黑明显,眼尾还有点红,温远平日里待人和煦,到了此时也是一副严肃的模样,红血丝爬满眼球。 显然是久不成眠,反应却没意想中来得大。 过了半晌,温远看了看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说:“小榆先去把衣服穿好,我们好好谈谈。” 沈榆回房间穿衣服,鞋柜里一直摆着温远和岑漫摇的拖鞋,没一个人换,行李箱扔在门口,两个人就这样走进来,坐在温遇旬对面的沙发上。 沙发绕着茶几围成三面,温遇旬站在唯一空闲的一面,温远和岑漫摇则坐在中间的长排沙发上。 没有人说话,岑漫摇低着头,温远看向别处。 温遇旬再怎么游刃有余,这时候也免不了情绪波动,似乎是难以忍受这种诡异的氛围,安静的空气晃到耳朵里发颤一般地疼。 “爸,岑阿姨,是我……” “你现在不用和我说。”温远打断他,眼神静静飘过来,然后盯住他,“待会儿小榆来了一起说。” 过了五分钟,沈榆换好衣服下楼了,挑了一件带帽子的卫衣,颜色跳跃活泼,没有平时他最爱穿的浅色那样,透出温馨的缱绻。 他移到温遇旬身边,两个人并排站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双手放在卫衣口袋里,低着头。 温远见他,就说:“不用站着,都坐吧。” 两个人便一人南一人北,选了另外两面正对着的沙发。 默契地没再坐在一起。 “你们的事情我们前不久就知道了,”温远说,“我听说了举报信的事情,也看到了照片,不过又听说有人为你反证,我原本还在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人故意给你扣屎盆子……” 温远和岑漫摇所在的地质局和植培所两个单位联系紧密,常常有一些科研任务需要合作,温远在植培所里也有关系很好的朋友。 如何听说不难理解。 而接下来的话不用再说,他们看到了全部。 不过温远还是问:“你们现在告诉我,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只相信你们亲口说的。” 意思是这段关系现在还有退路,要是温遇旬和沈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否认,那么家和万事兴,那么以后就不要再有兄弟以外的感情,所有人心知肚明,却也要当作无事发生。 “男朋友。”沈榆说。 而温遇旬道:“爱人。” 几乎同时,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岑漫摇终于没再忍住,一直低着的头没有抬起来,沈榆看到灯光折射水,有液体断断续续地落在她的大腿上。 温遇旬停了一会儿,说:“我们在一起了,甚至很早就在一起过,沈榆高考结束的暑假,我大二,那个时候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中间分开过一段时间……”温遇旬笑了一声,听不出多少愉悦,“但我一直没忘记他。我一直很喜欢他。” “是我要求他和我在一起,是我喜欢他翻天覆地,是我没有他不行,爱他不能自己。” “没有……”沈榆慌乱抬头,不知道为什么温遇旬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不是的,是我先喜欢的他,我先向他表白,问他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温远听完,只觉口干舌燥,气火攻心,他顺了两口气,在出声时嗓音喑哑:“你们在这互相打掩护是吧!我说了,我要听实话!不用给我来这套!” 温遇旬便言简意赅:“两情相悦,不分彼此。” 至此万籁俱寂,岑漫摇终于低低地哭出声音来。 温远的胸膛起伏剧烈:“好……好,是我没教好你,亏我还自认为我教导有方,现在想来也就是成绩好,头脑聪明,但没想到用在了这种地方。” 温遇旬没有反驳,温远便偏了偏头,稍微控制了语气对沈榆说:“小榆,我知道漫摇对你的教育方式一直存在一些问题,可能从前疏忽了对你心理上的关心,这段时间在外面,你妈妈也有在反省自己,在试图理解你的做法,但你们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第148章 “温叔叔,”沈榆的嘴唇很红,还留着些温遇旬啃咬的痕迹,说,“我就是这样的,不是因为我妈妈对我疏忽关心,我一直是同性恋,生来就是同性恋。” 温远闭了闭眼睛,温遇旬移开视线,也只能轻声说:“对不起。” 他道歉并不是认错,只是温远和岑漫摇这样难过,他承认这种难捱的情绪是由他而起。 沈榆也说对不起,眼睛看着岑漫摇的头顶。 岑漫摇不再年轻了,头上蔓延起了象征着苍老的白色。那个记忆中坚持远走、追求梦想和爱情、在大院食堂里大声说要为中国科研事业做出卓越贡献的女人已经变得很远。 现在只变成一位心力憔悴的母亲。 过了不知多久,墙上的钟一圈一圈地绕过无数分秒,温远叹了口气。 岑漫摇用力搓了搓脸,抬起来的脸上布满水痕,开口还是哭腔,问他们:“真的改不了吗?一定要这样吗?” 同性恋就算了,怎么样都算了,一定要是温遇旬吗?一定要是沈榆吗? 沈榆又说:“对不起。” 温遇旬说:“是。” 说来真的很无力,两个成年男性,一个比一个脑袋好用,必然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可是现在又这么坚决,羁绊用什么斩断?没有实质的血缘关系,还是早已经变质的兄弟情谊? 岑漫摇对温远说:“你带小旬先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对小榆说。” 看起来下了很大的决心,就算整个人都在颤抖。 温远和温遇旬去了楼上的书房,听到门关闭的那一刻,岑漫摇对沈榆提起一个他想念很久、永远无法再见的人。 “你是不是心里对我有怨恨?因为你爸爸,我不爱他。” 沈珏去世后,沈榆一直以为岑漫摇是挣脱了束缚自己情感的枷锁。他摇了摇头:“没有。” “你不爱他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的错。” 岑漫摇没动摇,仍说:“可是我感觉很愧疚。” 她走到行李箱边,打开锁拉开拉链,从某个夹层中,取出了几封皱巴巴的信封。 走回来交给沈榆,示意他打开来看。 沈榆疑惑接过,只见牛皮纸制的信封上,印有大院名称,每一封的封面上都由沈珏亲笔,写下:漫摇亲启。 致岑漫摇女士: 快雪时晴,佳想安善。 又在院里食堂见到你,十分欣喜。我留意到你头发较一个月前长了少许,饭堂的电视机一开,你又围过去了,小姐妹被你丢在身后。 今日的电视节目是什么呢,有没有让你感兴趣的内容呢,我不太记得了,但要是今天放映《世界地理》或《奇妙的矿石》等节目,你应该看得津津有味罢。 己巳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沈珏书 致岑漫摇女士: 久违芝字,时切葭思。 前天,自家制作的柿饼包好了包装,登门拜访了令堂和令尊,又有些冒昧地问你在何处,他们告诉我你在外市参加兴趣培训,再一问,竟是杭州,想必风景十分美丽,祝愿你玩得开心。 庚午年二月十七日沈珏书 致岑漫摇女士: 别经数月,思何可支。 听闻你考上了大学!恭喜!我本月来到了杭州演出越剧,反响甚佳,领班给得工钱充足,我在这边的铺子里见到了你上次给我分了一颗的糖果,便也效仿,买了一包,吃了一颗,很甜。 辛未年九月二日沈珏书 致岑漫摇女士: 暌违日久,拳念殊殷。 今日媒婆来我家说媒,一说对象是你,我简直无法控制,但是站在堂前,仍要装作一派正经,听父亲母亲对你的评价,很高,我也觉得你很好。 壬申年六月七日沈珏书 致岑漫摇女士: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今日七夕节,你说没空,要在家学习看书,我虽然遗憾,但心里仍为你加油,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实现愿望。 独自上街采买,发现为了庆祝七夕,街边随处都挂着各种形状的花灯,小兔子的尤其好看,没有忍住掉入消费陷阱,给你也买了一个。 漫摇,花灯有形状,爱没有形状。 癸酉年八月二十四日沈珏书 …… 岑漫摇慢慢地对沈榆说:“我是前不久才收到这些东西的,你姑姑整理屋子的时候,从你爸爸以前书桌的抽屉了找了出来,看到信封上的落款是我,便打包给我寄了过来,我那时赶着出任务,收行李的时候不小心把这些信一起放进行李箱了。” “我一直以为他不爱我,我就也不爱他。”岑漫摇说。 “一开始,我确实对这样包办的婚姻存在一些叛逆的想法,所以就算沈珏没什么不好,全身都是优点,但我依旧不喜欢他,我与他抗衡,欺负他,他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和我吵架,我以为他只是比我麻木了一点而已。” “他表白都小心,要拿花灯掩饰,信我一封都没有收到,他敢写那么多肉麻的话,一封都不敢给我寄。” “我没有想过他爱我,从那么那么早以前。” 沈榆只觉鼻尖的酸意抵挡不住,也慢慢红了眼眶。 “爱没有形状,我觉得你爸爸说得对,”岑漫摇坐在沈榆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你喜欢哥哥,哥哥也喜欢你,你们都没有错,你也不需要道歉,我只是……一时间观念有点转变不过来。” 第149章 “我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当得还有点差劲,我知道的。” “这几天在非洲,一直在看你演出的视频,贝斯和琵琶,都弹得很好听,听到哥哥说你最近的状态不好、很焦虑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你再给妈妈一些时间。” 岑漫摇说话的逻辑已经很微弱了,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沈榆的眼泪滴在牛皮纸信封上,与另一颗颜色有点淡的泪渍意外地重合,随后包容,再蔓延。 温远从楼上的书房出来,看到楼下两个人的样子,愣了一愣:“怎么还哭了。” 岑漫摇笑了笑,拍拍沈榆的背:“上去找哥哥吧,好好过日子。” 一周后,沈榆和温遇旬各自请了三天假期,要和岑漫摇和温远一起,坐飞机赶往浙江诸暨。 “回家省亲我有必要去吗?”温遇旬刚醒,坐在飞机上的时候脾气都很差。 “没礼貌!”温远在前排转过来,骂了温遇旬一句。 下了飞机,二月份的浙江仍不大温暖,沈榆有些想念香港的冬天,也觉得荒谬,在车上偷偷靠近温遇旬,捏了捏他的手,试图给自己取暖。 温遇旬闭眼休息,没睁眼,反握住了他的手。 温远和岑漫摇先回岑家放了行李,沈榆带着温遇旬走另一条路,去沈珏家的大院子。 温遇旬多补了一些睡眠,精神好了一点,加上要见到沈榆另外的家人,表情柔和了不少。 “你紧张吗?”下了出租车,他们走最后一段路。 温遇旬反问:“我紧张什么?” 沈榆调笑道:“见家长,你不紧张?” 不是没有见过更难搞的家长,温遇旬笑了笑,还是顺着他的话说:“紧张,你看我礼物都带了满手,没有空牵你。” 沈榆就笑,靠过去贴温遇旬的嘴唇。 马上阳春三月,又是情人节当天,提前在温室里栽培好的玫瑰满街都是,沈榆买了一朵,拿在手里。 温遇旬看着他走在前面,背影惬意,玫瑰的芬芳象征着冬天的句点。 沈榆是温带肆意生长的植物,温遇旬做土壤水源,阳光和大地,做山做海,做雪也做春天。 草长莺飞,当是最好时节。 (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感谢大家!番外打算写if线!大家有没有想看的呢! 下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