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帝倾城》 第1章 《双帝倾城》作者:flipped【完结】 简介: 天启三年初大事记: 壹 吴、梁、赵、楚等国境内皆现内乱 贰 梁帝被迫退位,前往吴国和亲 — 传闻中的梁帝晋苏聪颖过人,为世人所爱戴传颂。然而实际上却是一个冷漠无情之人,与流落在外的双生子晋昭时常交换身份,寻山野之趣。这一年,为查清蛊毒真相,晋苏前往吴国和亲。 传闻中的吴帝戚渊渟沉稳冷酷,天生的帝王之才。然而实际上却忘不了山野之中救治自己的那个人。这一年,与梁国和亲,本以为只不过用双生子的另一子聊表慰藉,却娶到了魂牵梦萦的那人。 - 谁言君心难测? 君能察君之心。 — 谁言帝王无情? 帝王自有帝王情。 第一章 梁帝王退位做贤人 吴国典客行宫 一个身穿梁国侍从服的男子气呼呼地从门外走进了里屋,却见一身华服的男子仍气定神闲地煮着茶。 他身形优雅,泰然自若,仿佛身处的是自己的梁王宫而不是他国使馆。 真是一点也不操心! 乐栉越想越是生气,不禁习惯性地叫出声来:“陛下!” 喝茶的男子闻声瞥了乐栉一眼,那眼神虽仍是温和淡然,却激得乐栉瞬间怂了下去,不情不愿地改口道:“王爷……” “吴王宫来人了。” “嗯。”前任梁帝、现任景王淡淡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从醒好的茶中滤出茶水。 氤氲的水汽像隔了层面纱,让景王本就温润的面庞显出一丝疏凉来。 乐栉平白生出十分心疼,忽然劝道:“王爷,不如咱们从后门走了吧,摄魂蛊的事完全可以暗中探查,到了吴王宫只会处处受人监视,畏首畏尾。” “更何况……” 更何况以和亲的身份进入吴王宫,指不定要受怎样的侮辱刁难。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怎能受人欺侮! 但乐栉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景王轻声打断:“你不必说了。” 新泡出的茶水被缓缓倒入茶海中,氤氲的水汽淡了许多,景王如画的眉眼肃然坚定。 乐栉默默看了一眼,只好把剩下的话化作声声嘀咕: “听听外面三催四催的骂声,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一会儿到了吴王宫,指不定要被怎么为难羞辱,放着堂堂的梁帝不做,偏要来做别人的贤人……” 景王随他嘀咕了一会儿,忽然看他一眼:“你大点声说。” 景王说话一向温润随和,这话也说的平淡,若是其他人或许真以为让人大声点说话,但乐栉却听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立即缩了缩脖子乖乖闭了嘴,小心翼翼地窥着景王的脸色。 景王却是面色如常、一言不发,直看得乐栉后背生汗了,才将桌上沏好的那一杯茶塞给他,道:“降降火。” 乐栉:“……臣……不敢。” 景王这才是莞尔一笑,朝外走了出去:“走吧。” 门外大堂内,吴王宫的几个官员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看到景王和乐栉从门内不紧不慢地出来,故意压低声音冷嘲热讽着: “这人还当自己是皇帝,在梁王宫上早朝呢?以为咱吴国文武百官真有功夫等他这个‘陛下’?” 凭乐栉的深厚内力,他自然是把那些话听得一清二楚,恨得牙直痒痒,心道: 陛下虽然看上去被夺了皇位,还被送出来和亲,但也沦落不到被你们几个喽啰欺负的境地。 想着,捋了捋袖子,喝道:“喂,你!你说什么呢?!” 那几个吴国官员没想到他们寄人篱下还敢如此嚣张,并加上等了半个时辰早一肚子火气,其中一个憋不住的道: “我说什么你没听清楚吗?还要我再说一遍吗?你既邀请,我也不好拒绝,便再说一次……” “你!”乐栉气急,还要跟他争论,却被景王伸手拦下。 “王爷!”乐栉不服道。 景王不语,将乐栉看得退了下去,才温声问道:“大人是典客属官?” “是,”那人昂了昂头,似乎对自己的官职十分自信,“典客三级属官姜深青。” “嗯,”景王听闻略点了点头,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只说:“前面带路吧。” 姜深青:“……” 这一副浑然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气得姜深青一时语塞,倒是把乐栉看得乐了出来。 不愧是他家陛下,气人也气得这么委婉温润。 姜深青气得脸色青红,愣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发作,只好拂袖而去,心道: 这厮嚣张至极,到了吴王宫,一定要让他好看! 闲言少叙,且看马车向吴王宫疾驰而去,乐栉被简陋的马车颠得七荤八素,不禁又抱怨道: “你看吧,这还没上殿呢,这些小喽啰就敢说这些话,一会儿上了殿,指不定又要怎样嘲弄!我看呐,即便是要和亲,也该是宫里那个出来,明明你才是嫡长子,又轮得到他什么事!” 乐栉一路来受了不少气,这会儿抱怨起来一时没了遮拦,待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看向景王时,才发现刚才闭目养神的景王正看着他。 景王虽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但乐栉感觉车内的气压却瞬间低了下来。 第2章 不好!这是真把人惹怒了! 乐栉心中一惊,自知失言,忙不迭跪下,嘴上却仍是犟着不认错。 车厢内便瞬时静了下来。 马车颠簸,把乐栉颠得更是七荤八素,半天后,还是乐栉忍不了,道:“王爷恕罪,臣说错话了。” “起来。”景王这才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再有下一次,你知道怎么办。” “是。”乐栉摸了把额头的汗,乖顺地在边上坐好,心中却憋闷起来。 他家陛下明明被他那宝贝弟弟篡了位,以至于不得不远赴吴国和亲,还不允许有人说他这个兄弟的半点不是,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不就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嘛,有必要跟护鸡崽子一样护着么? 乐栉默默撇了撇嘴,气鼓鼓地转过头去看窗外。 第二章 忆往事吴帝神游松兹 吴王宫太和殿之上正是一片混乱—— “梁国向来是我国之心腹大患,如今他们兄弟纷争,我们不如趁机扶持景王,将梁国收入囊中。” “朱大人,此言差矣,现任梁帝夺位时未废多少兵力,梁国说是纷争内乱,实则仍是实力雄厚,不可轻率。” “我同意李大人的说法,南有楚国虎视眈眈,西有赵国不甘栖居,还有个阿克勒时不时的闹出些动静,实属不能轻举妄动啊。” “……” 正上方云龙浮雕宝座上,吴帝戚渊渟端坐其上,他身着沧海龙腾金线黑红长袍,刀削般的五官绝美刚毅,两条剑眉斜斜飞入鬓角,眉心处却略略蹙着。 百官只当他在沉思,却不知他是在回念他们口中的现任梁帝。 吴梁边境,松兹山上一别,眨眼竟有五六年了。 原来那个烟云水汽中带着玉石般光彩的那个人竟然也掺和进朝堂之事了。 梁帝…… 本以为他是仙风道骨的隐士,却没想到他竟也是他这样的俗人。 吴帝心中有些烦闷,或许是因为少时如明月般皎洁明亮的人终于也步入了凡尘。 或许是因为即便过去了五六年,他还是渴望见到他,就算只是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子。 “梁景王到!”回念间,已有典客属官来报。 吴帝抬了抬手,边上侍官立即跟道:“宣梁景王觐见。” 一时间,太和殿静了下来,众人皆退至两侧,一边保持着大臣的仪态,一边又矜持地伸着脖子迫不及待地想一睹梁景王真容。 梁景王其人,名晋苏,字重华,原是梁慧帝与皇后独子,自小就以才情闻名于世,列位太子后治水灾、劝农桑、创武举、著经籍,可谓是旷世奇才。 因此晋苏继位后,各国皆有所忌惮。 但晋苏才继位一个月,便出现了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他自称晋昭,名重明,乃真正的嫡长子。 各国正等着一场兄弟纷争,却听闻晋苏宣布让位给晋昭。不久后,就被派往吴国和亲。 从梁帝沦为帝贤,众人皆以为梁景王必然万般不甘,千般不愿,以为受辱,却见典客属官之后的梁景王泰然自若地缓步走了进来。 他一头乌发束在白玉冠中,身着一袭银丝边流云纹月白色长袍,走动间衣袂翻飞,丰姿奇秀,神韵独超,倒不像是个王爷,更像是个山间隐士。 ……真的是他?! 吴帝愣了愣,眼前之人跟记忆之人完全重合在了一起,一瞬间真的让他觉得这就是松兹山上的那人。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只不过是长着一样的脸的晋苏。 吴帝将不自禁前倾的身体不动声色地挪回了原位,神色也不可分辨起来。 这一幕却没有逃过景王的眼睛。 刚进太和殿时,他便觉得吴帝有些眼熟,一时却也没想起在哪里见过。 当下不便多看,景王将眼神往下挪了半寸,略拱了拱手,道:“梁景王晋苏见过陛下。” 景王的声音不大,借着太和殿的宽阔,像是悠远的钟声从远处飘来,敲进人的心魂里。 这声线…… 分明跟那人的一模一样。 一时间,吴帝觉得眼前这人就是那人无疑,不禁借着记忆细细打量起他来。 吴帝迟迟不说话,在姜青深看来就是对景王草率的行礼不满,他正千方百计捏景王的错处,便借机道: “姜某听闻梁国自太子入文华殿理政之后,颇重礼仪教化。如今一见,才道是空穴来风。” 姜青深此言一出,周遭便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方觉出了一口恶气。 他这话听着只有两句,实则明晃晃地戳了景王的痛处——你从前贵为太子,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奉命和亲的棋子罢了。 又暗中羞辱为难景王——既然来到了吴国,就要守吴国礼仪,向陛下行跪礼。 姜青深好整以暇地看着景王,颇为得意。 景王却并不恼怒,反而莞尔一笑,扫了眼满朝文武,最终把目光落在吴帝身上。 “晋苏有几句话想对这位……姜?姜大人说,不知陛下是否允准?” 且看景王如何回应。 第三章 遇为难景王游刃有余 吴帝越是细看,越发觉得这个晋苏和那人相像起来,想着他这张嘴也一定一样惯会气人的,却仍是颔首道:“你说。” 景王得了允准,这才给了姜深青一个眼神,问道:“敢问姜大人,何谓礼仪?” 第3章 姜深青无须思索,对答如流:“《春秋左传正义》云,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乃礼节和仪式,有祭祀之礼,邦交之礼,九宾之礼,跪拜之礼……” 说到这,姜深青顿了顿,道:“臣见君,应行拜君之礼,拜者头首着地,顿方起。” 景王听完,赞同地点了点头,却问:“敢问姜大人,我是谁?” 姜深青知他要给自己设陷,斟酌再三道:“你乃梁国景王,亦将是我吴国陛下之贤人,见我陛下应行拜君之礼。” “既如此……”景王理了理衣襟,向姜深青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深青:“……王爷是何意思?” “大人既把我看做帝贤,我便是君,大人便是臣,”景王看着姜深青的脸色骤变,继续补刀道,“大人似乎还未向我行拜君之礼。” “你!”姜深青这才反应过来被他摆了一道,气得一时糊涂,又道,“你还未经典礼,怎敢以帝贤自居?” “大人所言极是,”景王摆出一副恍然的样子道,“我既不是帝贤,那我便只是梁景王,本王在此行邦交之礼,应该没违礼教吧?” 姜深青被景王一席话说得语塞,脸上青紫一片霎是“好看”。 乐栉在一旁看得暗爽,恨不得当即拍手叫好。 不过他深知景王嘴皮子的厉害,只当这是“开胃前菜”,正等着景王说些更气人的,却见他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道:“吴梁两国自穆公起即是友邦,我朝陛下也重视与吴国之邦交——” 此话一出,姜深青好不容易憋出来的回应之策又被堵了回去,脸色几乎要黑成锅底了,看得乐栉在心中又暗暗佩服起他家陛下。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乐,就被景王点了名字:“乐栉。” “是。”乐栉只觉还没过瘾,不情不愿地念道:“此行特献上汗血宝马十匹,上等马千匹,金银器皿百对,珍奇异兽……” 一番操作下来,姜深青等人再有不满也只能打掉牙硬生生吞下。 吴帝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场面,不知不觉又想起松兹山那人来了。 双生子样子长得像也就罢了,怎的连这个气人的性子也几乎一模一样呢? 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左手手腕,嘴角凝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抬手招来了一旁的侍官。 侍官接了口谕,立即传道:“梁国乃我吴之友邻,如今结秦晋之好,报李投桃,回献螺钿梳函百对、各色苎布千匹、豹皮百副、水晶数珠……” 侍官语毕,景王还未来得及谢赏,便听吴帝亲口说:“景王一路劳顿,今日起便直接在珞园住下吧。”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章 珞园清雅契俊彦 要说这珞园,乃是前朝画家陈恺来亲手设计的园子,也是当朝陛下最喜爱的园子,一向没赏给人住过。 这梁景王何德何能居然让陛下未经典礼就留他住在珞园? 就凭他伶牙俐齿把姜深青怼了个哑口无言? 还是陛下对他一见倾心了? 或者是陛下听了朱大人的献言,打算扶持晋苏对抗晋昭了? 众人心中一翻猜测,皆不明白陛下此行的深意,一时倒也没有敢妄说不合规矩。 景王虽不知道这园子的深意,只知道未行典礼就住进吴王宫内并不合规矩,他心中虽然奇怪,但因他急于进宫探查摄魂蛊一事,索性坦然接受,道:“谢陛下体恤。” —— 景王一行随从皆回梁复命,只留下乐栉贴身侍奉,二人出了太和殿便直接被领往珞园去了。 那边吴帝才下了口谕,这边珞园就已经配好了侍奉的宫女太监,早早地就迎在门口。 乐栉看着门口乌泱泱地人,不由小声用梁语跟景王嘀咕:“这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呐。” 景王但笑不语,只向领位行礼的宫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前是哪个宫位的?” 这熟稔的语气,端得是在梁王宫的做派。乐栉不由又感叹起他家陛下的涎皮涎脸起来。 景王丰神俊逸,宫人虽未敢细看,却早已为他的典则俊雅、翩翩之姿所倾倒,一五一十回道:“婢子名叫青梧,从前是在蓝华殿当值。” 景王淡淡应了一声,便将左右几人的名字、宫位皆问了遍。 乐栉在一旁只觉被青梧、青黛、青雀......一堆人名,被蓝华殿、华阳宫、仪斓宫......一堆殿名弄了个头晕,但也听出了那么点意味——这些人都是各个宫里抽调出来的,指定藏着各个宫的眼线。 乐栉默默叹了口气,之前说什么进了吴王宫受人监视、畏首畏尾不过是为了劝诫他家陛下,如今真心生出了几分哀叹。 真是负重致远,难如登天啊! 乐栉这厢还在感怀自己的不容易,景王那边已经颇有闲情逸致地赏起园子来了。 只见甫一进珞园大门,就横着一汪不着边际的碧水,上面跨着一条蜿蜒曲折的水上游廊,长廊尽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湘妃竹林。 景王不禁感叹:“这园子倒是清雅得很。” 那个叫青黛的宫人机灵得很,抢在青梧前面接道:“回王爷,这是陛下最喜爱的园子,因着也一直未赏出去住。” 这话中的意思再明确不过,景王却略扬了扬眉:“哦?” 第4章 一旁的乐栉看得直想闭眼扶额。 凭着他家陛下的七窍玲珑之心,不可能听不明白青黛话中的意思,只不过是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 但装就装了,就不能装得认真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装。 但这青黛却也是聪明得很,点到即止,转而介绍起游廊来了。 他们正在赏景,却不知远处湖心亭上,正也有一行人“赏”着景王。 第五章 吴帝夜幸青竹厅 “我看他容貌不如莫公子,身段不如颜公子,才情想必也不如在下,也不知陛下看中了他什么了,竟然把这园子给他住。”这个自诩才情颇高的李离正站在石桌前,一边瞥着远处景王的身影,一边不服气地咒骂着,一边行云流水地在宣纸上将景王的身影画了下来。 只不过那画中的景王肥头大耳,除了衣衫是一个颜色之外,毫无相像之处。 那被称为身段绝佳的颜公子颜如卿比着画中人和景中人,不甚在意地笑道:“虽然如此,你也不必把人家画得如此难看,倒砸了你的才情招牌。” 那被叫做莫公子的莫忝这才从景王的身上移开,无奈道:“小离,你道他才情不如你,但你听说过他生三年,能阅诗书立诵。生五年,能指物作诗立就。生八年,状元及第。生十年,立为太子,入文华苑理政......” 莫忝一番话,惊得李颜两人定了身:“当真?” 莫忝并未作答,只接着道:“你道他容貌不如我和如卿,却不知早有评家在《容止》里专列了一章,赞他丰神之飘洒世间独有。” 莫忝一边说着,眼神一边跟着景王的步伐,道:“我从前只当是世人夸张,如今一见,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离其实心中早有赞许,只是嫉妒不服,便道:“隔着这么远,哪里看得见什么丰神容貌的?” 颜如卿道:“非也,所谓丰神,是远远一瞥就能辨认的。” 莫忝站起身来,走到亭边看着景王的身影隐进竹林,道:“如卿说得是,陛下把这园子赏给他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的仪态气度配得上这儿。” “要说仪态气度,难道莫公子你就配不上么?”李离越发不服气起来,“陛下不过是看在梁国的面子上罢了。” 颜如卿看了莫忝一眼,道:“你说得倒也十分有道理。莫公子也是自小在宫中长大,要说仪态气度、才情容貌,自是一点也不差的。加之又与陛下是患难之交,若真是想要这园子,陛下必是先赏了莫公子。” 患难之交? 莫忝苦笑了一声,未知可否:“你们俩个明日带他来见我吧。” —— 景王和乐栉被一堆宫人围着侍奉,临到了沐浴,才借着由头把人都打发了出去。 乐栉闲闲得坐在浴桶旁,从袖子里掏出两片似是枯叶的东西丢了进去: “可算是消停了,白日里借着游赏,我把这园子瞧了个遍,虽然盯着咱们的眼睛多,但好在这园子大而且不封闭,有好几处地方可以溜出去。” 那枯叶似的东西一碰热水便泡散了开去,只剩一股浓重的药腥味,景王难得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半晌等味道散了些,才道:“你今晚去探探吴太后和誉王被软禁在哪里,小心些。” “嗯......”乐栉看着景王愈发清瘦的模样不由有些担忧,“陛......王爷,转眼又是十五了,身上的蛊毒解不了,又要好一番折腾。” “无妨。”景王还是那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仿佛刚才的那一皱眉都只是乐栉的幻觉,却又难得不放心地叮嘱道,“你稳着些,切不可操之过急。吴太后和誉王也中了摄魂蛊这事说到底也不过只是我们的推测。” “是。”乐栉认认真真应了一声,“养血汤该好了,我去取过来。” 话音刚落,门外响了两声敲门声,青梧在外面禀道:“王爷,陛下进园子来了。” 第六章 景王骄让先手棋 这个时辰? 戚渊渟过来做什么? 乐栉浑身一僵,脑子里不知闪过些什么,也不顾浴桶里的药膳还没开始发挥药效,就忙不迭地拿了衣服过去:“陛下,快把衣服穿好。” 景王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看着毛躁的乐栉,不由莞尔一笑:“你慌什么,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乐栉:“......也,也是......” 乐栉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多虑了,凭他家陛下这幅不要脸的样子,指不定是谁占谁的便宜呢。 “更衣吧。”景王一边让乐栉更衣,一边侧过脸去悄声用梁语道,“戚渊渟一来,势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园子里,是你的好机会。” “嗯,我露个脸便去。” 景王更了衣出门,但见青梧仍站在门口,禀道:“陛下去了青竹厅,让王爷沐浴完直接去那儿见他。” “......”乐栉不由惊了,“已经进了青竹厅?所以你刚才禀报的时候......” 青梧双颊一红,道:“婢子通报不及,王爷恕罪。” 乐栉:“......” 不知听了他和景王对话的吴帝心中作何感想。 青竹厅是吴王宫最特别的建筑,因它用了罗汉竹、刚竹、方竹、琴丝竹等百余种不同的竹子定制而成,其做工之精巧、造型之别致都是世间少有。 更罕见的是,它竹香持久,冬暖夏凉,跟民间的普通竹屋全然不同。 第5章 景王对这竹屋也是一见倾心,初入时见厅中摆着棋盘、棋子,想着必有人常来此下棋。 进了厅内,果见吴帝坐在棋盘前,正亲手将前盘棋局的白子、黑子收入棋笥中。 “听闻你十五岁时就能大败国手,下出了别人苦求不得的神之一手。”吴帝将黑白棋笥放置棋盘上,对景王道,“坐下,猜先。” 下围棋耗时久,宫廷防卫、各宫眼线都拘在这里,倒是给了乐栉一个大好机会。 景王便毫不拘礼地撩起衣摆,在吴帝对面的软垫上坐了下来,吴帝这才看到他的脸。 不知是因为刚出了浴,还是夜晚的烛光比较柔和,相较于白日里官服打扮的疏离飘摇,此刻的景王多了几分随意闲散,让吴帝又不禁想起松兹山那人来。 白日里忙于国事的忧心和操劳一时间竟消弭了大半。 但吴帝还未来得及享受片刻舒心,就被景王随即出口的话堵得有些怄气。 只见景王把黑子往吴帝面前一推,道:“陛下执黑吧。” 执黑意味着下先手,先手占有很大优势。景王让黑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一旁露脸的乐栉:“......” 就算你很厉害,也不用在吴帝面前表现得这么嚣张吧? 在别国,就不能表现得内敛一点,非要气人吗? 乐栉默默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吴帝。 这是已经被气晕了? 还是在琢磨把他家陛下清蒸了或是活剥了? 气氛忽然陷入了僵持,乐栉看到一边服侍的宫人战战兢兢地将各自的头又低了半分,唯恐被殃及。 景王却浑然不觉似的,只是看着吴帝莞尔一笑道:“我喜白不喜黑,陛下让让我吧。” 此话一出,周遭的氛围忽然间就缓了下来。 “......” 算他识相。 乐栉心中默默吐槽一番,悄悄地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第七章 情场倾心不动声色 吴帝目光在景王扬起的嘴角滞了一会儿,一言未发,倒是把黑子接了过去,利落地在天元落下第一子。 天元开局,这是把先行之利给让了?还是要布大局? 景王但笑不语,捻起一粒白子,还了一手“飞挂天元”。 侍从官王英因时常在吴帝身边服侍,见识过不少棋局,对围棋也有一些了解。但他看的棋局里常常是以星位、小目起手,一时竟有些看不懂吴帝与景王的对弈了。 如若是在棋场,二人的这一场博弈定能博得全场掌声。 这里的观棋者不懂,高手之间却能凭一手棋看出其中的棋语。 接下来的场面,可谓是“夺势争先相进迫,围城圈地互拼杀”,两人以棋子为兵马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 在吴王宫内下棋,吴帝向来独孤求败,有时是旁人不敢赢他,有时是旁人确实赢不过他,难得可以如此畅快地下一局棋。 但彩云易散,吴帝还没来得及畅快一会儿,景王那边忽然开始频频败阵。 这个晋苏,难道他也要跟别人似的故意让他赢吗? 吴帝心头火起,凌厉的眼神扫过景王,却见他一手支着脑袋,双目像是粘了胶似的,上下眼皮直往一处贴,纤长的睫毛上下扇动,像是刻意地在拨动吴帝的心弦。 棋场对弈有如战场对弈,都是捻着心神步步为营,怎么还能下困了? 吴帝甚为不解,但有此一出,吴帝也意兴阑珊,吩咐王英道:“封盘,明日再下。” 吴帝正要走人,不禁又看了景王一眼,只见他呼吸清浅、脸色苍白,浑然一副随时要在棋盘上闭眼的模样,还是回身点了点景王:“晋苏,回房去歇。” 却不防景王浑身一软,瘫靠在了他身上。 吴帝:“......” 王英颇有眼色地上前:“陛下,奴才扶景王回房吧。” 吴帝伸手拦了一拦,一手揽着景王肩背,一手拦腰将景王抱了起来。 吴帝见景王七尺八寸,个头和自己差不多高,便用了些力气抱人,却差点因用力太猛一个踉跄把人甩出去。 怎的这么轻? 吴帝再看了一眼景王苍白的脸色,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王英,传太医!” 一路将人抱回卧房,景王已紧闭双眼,满脸死相,只起伏的胸膛传示着自己的微若气息。 吴帝只觉诧异,伸手便去撩景王的衣襟,手伸至脖颈处,被景王忽的一把抓住,刚才还紧闭的双眼忽然戒备着睁开:“干什么?” 都这样了,防范意识倒是不弱。 吴帝面不改色:“寡人还能吃了你?” 景王的眼神顿时清明了些,莞尔一笑,松开吴帝的手,安慰似的轻拍了两下,道:“别闹,让我睡会儿。” 话音刚落,嘴角的笑还没敛去,就闭上了眼睛,又恢复了一副不设防的模样。 吴帝没由来的心中一动。 因是王英通传,太医很快就到了,把了半天脉才道:“王爷并无大碍,只是血气不足,大约是从前失血过多,近日又太过操劳的缘故。” 吴帝这才略略放心,轻叹了口气,料想他许是兄弟纷争时候受了伤还没复元,便也不再企图扯他衣襟看个究竟,叮嘱青黛:“好好照看王爷。”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吴帝乘撵回寝殿途中,忽问王英:“方才景王那个侍从怎么不在?” 第6章 第八章 一夜手谈世尽知 景王入住珞园第一晚,吴帝就夜幸珞园,与景王手谈到半夜,又将困了的景王抱回卧房。 这一消息到了一早便已人尽皆知。 李颜二位公子更是一夜未眠,一大早便坐不住了,相携前往珞园。 进了珞园,哪知道景王仍未起,李离不满道:“他倒是睡得舒心得很。” 转头熟稔地吩咐青雀:“你去把你们景王喊起来,这个时辰陛下都早朝了,他竟还不起吗?” 青雀怯生生回道:“本是该起了,只是王爷的侍从拦着不让请。” “他拦着你就让他拦着,才来一天就真把自己当珞园的人了?”李离一边讥讽着,一边也不听劝,径自往景王卧房走去。 果见乐栉穿着梁国的侍从服,一脸肃然地站在门口。 他往日跟着景王的时候,众人只觉得他无甚显眼的,不过是平常侍从罢了。 可他今日浑身一副“我不好惹”的模样,倒让人见了有些胆寒。 不怪乐栉连装都不想装了。 他昨夜回来,本要向景王禀明探查的情况,却听说景王已经睡下,再一打听,才知道景王血气不足,几乎是累晕过去,当下恨不得直接违令将景王带出宫去。 因此今早宫人来请,他还是黑着一张脸,把人全都打发了。 但李颜二人当惯了主子,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只令道:“你这奴才怎么当的?莫公子有请,还不快快请景王起来?” 乐栉抬眼瞧了瞧他二人,连句话都懒得回。 李离怒火中烧:“......竟敢如此目中无人!” 乐栉本懒得理他,听他音量渐高,担心他吵到自家陛下,只忍气吞声道:“公子恕罪。” 哪知李离还不消停,高声喊道:“来人!我要替景王调教调教这个目中无人、不知好歹的奴才!” 话音刚落,景王卧房的门“吱”得一声打开了,还未梳洗的景王只披了一件素白的外衣,一头乌发散在肩上,面色因略带一些憔悴而显得格外清冷,一时间男女莫辨,宛如神祗。 一时间,朱颜二人皆看得呆了,只乐栉一声咒骂一声,眼神恨不得将二人活剐了。 景王翩翩若位列仙位,开口却毫无仙气:“你想怎么调教啊?” 乐栉:“......” 李颜二人这才清醒过来,李离正要开口,被颜如卿拦了下来:“是我二人唐突了,打扰王爷休息。” 转而又道:“不过王爷的侍从见了我二人,既不行礼,也不招呼一声,问话也不答,是不是......?” 比起李离,颜如卿这话说得让人舒心多了。 景王看了眼乐栉,道:“那确实该罚......” 乐栉:“......” 李离今天有心要让景王的这个侍从好看,听景王这么一说,脸色才转好了些,却不曾想景王想了一会儿,道:“就罚你去把本王的早膳端过来吧。” 李离:“???” 乐栉:“......” 他家陛下进来第一天就想气死个人吗? 乐栉虽然这么想着,看到李颜二人的脸色,还是一边暗中叫好一边去了伙房,待再回去时,李颜二人已经不在了。 “人呢?气走了?” 景王由宫人侍奉着更衣,道:“可能去青竹厅商量怎么对付本王吧。” 侍奉更衣的青梧、青黛:“......” “......”乐栉默默无语了一会儿,把手里的养血汤递给景王。 景王先是被一股甜腥味熏得一侧头,转而又看了一眼,不高兴了:“让你去端早膳,你端这东西来干什么?” 乐栉一副不好惹的模样:“这是王爷您的早膳。” 景王眉头不展:“这是在罚你,还是在罚我?” “那您要问您的夫君去了,”乐栉忍不住回嘴道,“见你血气不足,人家一早吩咐了给你做养血汤。” 第九章 公子春风横姿 景王这才想起昨夜和戚渊渟的零星片段。 他们下着棋。 他忽然觉得有点累。 戚渊渟想趁人之危,并挑衅了一句“怕寡人吃了你?”。 ...... 于是景王凭着七零八碎的记忆,没记着吴帝怎么把他抱了回去,只记了他一笔“趁人之危”的账。 “能不喝吗?”景王轻叹了口气,明知这养血汤不喝不行,却还是难得地耍起赖来。 乐将军难得抓了景王的错处,硬气得很:“不行,你莫不是还想晕别人怀里?这还是好的,要再出个什么事,我以死谢罪!......” 景王本想着乐栉担心了一夜,让他出出气,却不妨乐栉越说越多,有沸沸不止的挣扎,赶紧伸手接过养血汤,避到一旁去,躲开了这聒噪的声音。 乐栉:“......” 气人,还是他家陛下会。 景王生性喜淡,闻着这味道就觉得头疼不已,更不要说要喝进嘴里。 但即便如此,景王仍没有像他人一样捏着鼻子一灌而进,只一口一口慢慢抿着,厌恶的表情也是一闪即过,再没出现。 若是不知道碗里的养血汤有多让人恶心,乐栉差点就以为他家陛下在喝什么好东西。 他一直想不通他家陛下为何不采用“长痛不如短痛”的方式,一咕噜将药干了。但他确实也想不出他这么干的模样。 第7章 待景王慢条斯理地喝了药,李离在前厅早已等得又来了气,但见景王面色红润、唇红齿白,额上浮着一层薄汗,较之方才之飘飘若仙,又多了一分别样的风姿。 李离越发嫉妒得不能自已,不住奚落:“景王这是涂了脂还是抹了粉呀?是不是还描眉抹唇了?可真是个美人。” “昨日在湖心亭,在下还为景王画了一幅画,觉得将景王的神韵都画了下来,正好拿过来请景王赏一赏。”说着,示意宫人将画递给景王。 景王喝了药,正是心情不佳的时候,扬了扬眉,示意乐栉接过。 “多谢。” 李离本就是想借此奚落景王,见景王不接脸色已是臭了,又见乐栉接了不展开,急了:“你怎不展开看看?” 景王看了眼急于要他看的李离,故意道:“公子画得画,必然一如公子一般春风横姿,应当沐浴焚香之后展开,细细品味,方不辜负。” “倒也不必,”李离说着,便又从乐栉手中夺过画作,展开在景王跟前,“景王请看,是不是跟你一模一样。” 乐栉一看,只见珞园的美景跃然纸上,中间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人肥头大耳,让人不忍直视,生生坏了一副好画。 这厮竟然如此骂人。 乐栉劈手就要撕画,被景王拦了下来。 李离正等着看景王如何反应,却见他温润一笑,道:“公子这画本王收下了,只应当回一礼才是。” 他这话说得温润有礼,不似报复,李离一时差点以为自己拿错了画作,怔愣过后,连忙阻止:“那倒也不必。” 景王那边却已展了宣纸,提笔写道——菟丝子、楮实子、五味子、车前子、木瓜、寒水石、河车粉、生三七粉...... 李颜二人:“......?” 景王写字飘逸洒脱,不过一会儿就写了一堆药名,递给李离的侍婢:“来,替你家公子好生收着。” 李离大约猜到那不是好东西,紧抿着嘴不问,半晌有没忍住:“什么东西?” 景王收了笔,淡淡道:“哦,治眼疾的方子。” 李离:“......” 他就不该问! 李离愤愤然夺过侍婢手中的宣纸,撕了个粉碎。 第十章 景王鬼话连篇 景王气人的目的既已达成,因喝药而导致的不痛快就也消缓了些,转而对颜如卿有礼道:“颜公子,方才说莫公子有请,现下时候也不早了,我又不认得路,还要麻烦颜公子带个路。” 李离俨然被景王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又气了个正着,咒骂了两声,径自走了。 “见笑了,”颜如卿看着李离气呼呼地走了,忍不住捂嘴笑了,“王爷请跟李公子走吧。” 几人一路跟在李离几米远的地方,颜如卿一边给景王介绍着沿路的陈设,一边道:“小离他就是有些小孩子气,也没有恶意,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自然不会。”景王回以一笑,状若随意地点了点刚路过的宫殿,“这个殿怎么大门紧闭,是没人住吗?” 颜如卿一看,他点的正是软禁吴太后的仁寿宫。 原来,乐栉昨夜探到了吴太后和誉王的软禁地,画了地图给景王。 景王去前厅前瞥了一眼,早就把整个吴王宫舆图记在了心里,所以故意问之。 颜如卿有些支吾:“这......” “仁寿宫......”景王详装念了念殿名,才反应过来似的,“是原来吴太后的寝宫?如今囚在里面吗” “......”颜如卿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乐栉也被景王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有些惊讶。 不是暗中探寻嘛?怎么问得这么明白? 但颜如卿很快反应过来,反问道:“王爷如何知道?” 景王坦然回道:“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我梁国的变故大家不也一清二楚吗?” 他的坦然反而让颜如卿打消了些许疑虑,道:“说起来我还觉得蹊跷,何以这段时间来,赵、楚、梁、吴几国近段时间都不安生?” 景王也早有此疑虑,但他和晋昭发现摄魂蛊,便猜测别国许也是中了此蛊,其中下蛊之人又和吴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而才有此和亲之行。 “嗯,我也觉得蹊跷,”景王半真半假地试探道,“我兄长——晋昭,我们虽也是初次见面,但我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是么。”颜如卿倒是警惕得很,只敷衍了一句,并不继续搭话。 景王见他戒备心重,却并不收敛,追着问道:“太后和誉王可有不对劲的?” “没有。”颜如卿摇了摇头。 他明显是不愿透漏任何讯息给景王,要放在其他人身上,必定收敛声色不再询问。 但景王此人专以他人不爽为乐,左右走路无趣,便一改那看上去温润少言的样子,没眼色似的追问道:“我听闻陛下才是太后亲生子,何以会为养子与陛下相争呢?” “我也不知,”颜如卿面上笑着回道,心中已然暗讽这景王怎么没眼色至此,“陛下最忌讳有人谈论此事,王爷还是少提为妙吧。” “是嘛?”景王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是的,王爷不想惹是生非就还是不要多问了。” 颜如卿原想着这么一吓,这景王好歹能收敛一二,哪想到才两个呼吸之间,景王又开口了:“哪有帮着过继孩子对付亲生子的母亲,真是可怜陛下了。你可知这誉王是怎么作乱?又怎么被拿下的?” 第8章 颜如卿:“……” 跟在一旁的乐栉看着颜如卿的脸色,差点笑出声来。 惹是生非? 他家陛下最爱的就是“惹是生非”了。 一路上,景王没遮没拦地问了许多,颜如卿起初还敷衍他几句,到后面一句话也懒得回他。 他虽然似乎一无所获,却也在颜如卿的神色变化之中察觉了些许。 太后和誉王没什么不对劲,他答得很定然。 可晋昭那时候不对劲得十分明显,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把幕后控蛊之人揪出来。 也是因为两人早就凭着双生子的感应知道对方的存在,甚至早就熟知对方的品行了。 只可惜当时没有防备,那控蛊人还没等他们问话就自杀了。 但如果太后和誉王真如他说得没什么不对劲,那是否是他猜错了?吴王宫并没有人中蛊毒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蓝华殿,莫忝竟早就在门口迎接,见了景王便亲切道:“可算是把王爷等来了,早就听闻王爷丰神俊逸,如今一见,果然不虚。” 景王瞥了眼边上终于松了口气的颜如卿,不禁觉得好笑,但不过起袖的功夫就把这副玩笑样子敛了起来,照着莫忝的架势,假模假样恭维道: “莫公子过奖,在下早就听闻赵国莫公子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才情艳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景王这副谦谦有礼的样子不禁让一旁的颜如卿觉得刚才一路上聒噪无礼的人是别人。 也让一旁听着的乐栉默默无语,心道: 说得好像真的早有听闻似的,谁能想到他家陛下今早还问他这莫公子是谁呢。 第十一章 蓝华殿虚与委蛇 蓝华殿内,气氛一度十分热烈——虚与委蛇的那种。 乐栉在一旁看着自家陛下游刃有余地与莫忝虚情假意地你来我往,只觉得还不如跟李离互呛来得更有趣些。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膳时间,莫忝竟还道:“我与王爷聊得很是投缘,王爷不如就在我这用午膳吧。” 乐栉默默回想了一上午没有营养的话题,也不知他哪里来得投缘一说。 景王瞎话听多了,也早就说多了,张口就来:“莫公子盛情邀请,重华哪敢推辞,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乐栉暗叫一声不好,陷入了深沉的绝望之中。 恰逢这时,王英忽然被领了进来,道:“几位公子打搅了,陛下请王爷过去。” 真是正中乐栉下怀。 莫李颜三人一听,脸色皆有些不好看,莫忝玩笑道:“王爷已经答应了在我这里用膳了,王公公来迟了,陛下能不能等下回?” 王英有些为难道:“回莫公子,想来陛下是念着昨夜那局棋还没下完,让奴才一并端了去呢。” 莫忝放下手中的茶杯:“哦?端过来我看看。” 王英这才传了小太监上来,只见棋盘上黑白二子之错综复杂,竟让莫忝一时有些看不懂,笑道:“果然是我棋艺不精,陛下以后下棋算是有人陪了。” “罢了,我也只好舍己让君子了。还请王爷有时间多来坐坐。” 景王一副没听懂他各种弦外之音的模样:“一定一定。” 待景王一行走远了,李离终于再忍不住,道:“什么东西!瞧他得意的!” 颜如卿倒仍是淡定,轻描淡写说道:“我并没有看出他有任何得意的。” 莫忝似乎有些认同颜如卿的说法,意味深长地追问道:“如何说?” 颜如卿虽然被没眼色的景王烦了一路,但分析起他来还是十分清晰: “他是天生贵胄,生来就得独宠,列为太子后又深受爱戴,登基为帝后更是被称为不世出的明君。这样的人,骨子里就写着‘高贵’二字。他不需要与我们争,更不屑与我们争,所以说即便陛下几次偏心于他,他都觉得没什么得意的。” 莫ban忝点点头,十分赞同:“你说得有理。” “狗屁!有必要把他抬那么高么?”被景王气了一天的李离实在受不了他二人有理有据的分析,气呼呼地起身走了。 莫颜二人倒也不拦,待人走了,颜如卿才把门一掩,道:“我倒是有个治他的法子。” “哦?” 颜如卿悄声道:“今日我们往这来的时候路过了仁寿宫......” —— “不是下棋吗?怎么带本王来这里?”景王进了长门殿,没看见吴帝,只见里面一张长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色。 王英道:“陛下吩咐王爷先用膳。” 景王晨起喝了养血汤之后再没胃口吃东西,这会儿确实也是饿了,心想这戚渊渟倒是贴心。 然而等他看清桌上的菜色后却不高兴了。 只见上面摆着补血益气粥、姜红枣乌鸡汤、枸杞红肉、皮蛋苋菜、当归炖蛋、红糖酒酿小圆子、猪脚姜醋、桂圆莲子汤...... 乐栉一看,不禁笑出了声。 都是些滋阴补血的吃食。 景王:“......” 景王踌躇了一会儿,难得有了落跑的心思:“本王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 他正打算溜之大吉,却不防吴帝走了进来,见景王仍站在桌前,神色略有不满地问王英:“不是说了让他不必等朕吗?” 第十二章 松兹山上假神仙 王英连忙解释道:“奴才去珞园没找到王爷,又去了蓝华殿,耽搁了一会儿,王爷就也才到。” 第9章 吴帝听了,看了眼景王的神色,没做细究,向他道:“过来坐。” 景王犹豫再三,道:“我方才在莫公子那里吃了不少瓜果糕点,现下也不太饿,就先告退了,陛下慢用!” 说着,景王连忙转身要走。 “王英!”吴帝一声令下,王英立马伸手将景王拦住,道:“王爷,陛下特意让膳房给您备的,您好歹坐下尝尝。” 景王:“......” 乐栉也不动声色地碰了碰景王:“王爷,吃点去罢。” 吴帝的视线从乐栉的小动作上一扫而过,落在景王瘦削的肩膀上,道:“过来,把汤喝了。” 景王轻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在吴帝身边坐了,接过鸡汤与之对视了一会儿,挣扎道:“陛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晨起喝了养血汤就已经无大碍了。” 吴帝不语,只又盛了一碗乌鸡汤,自己喝起来。 他一番心意,景王也不好驳回,只好舀起乌鸡汤,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本以为定然又是一股药膳似的味道、夹着姜枣味,没想到入口却只有淡淡的鸡汤味,倒是符合他的口味。 他本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合了胃口,便又夹了枸杞红肉、当归炖蛋来吃,皆是清淡的口味,不过有些许食材的味道。 吴帝在一旁见景王舒展开了眉头,不禁又想起松兹山的情形来。 那是五六年前,他被派往赵国为质,途中却被楚国的人偷袭,护送的人死了大半,只他侥幸逃出。 当时已身负重伤,逃至松兹山脚下就晕了过去,醒来时就被那人救至松兹山上,浑身的伤口已被包扎好了。 戚渊渟当时仍心有余悸,怀着戒备之心走出屋内,只见院中一锦衣男子,手握屠刀,正追着一只乌鸡。 场面并不好看,戚渊渟却仍在那人身上看到了一丝淡定与优雅。 戚渊渟不禁出声:“你是谁?” 那人这才注意到他,理了理衣襟,看着慌不择路地乌鸡笑道:“我乃天上小神一枚,初次下凡,见笑见笑。” 这话极为敷衍荒唐,戚渊渟却不知怎的竟有些相信,大抵是他全然一副十指不沾阳春雪的模样,又或是他的丰神常常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戚渊渟没多追问,拖着一只伤臂,一手就将乌鸡擒在手中。 “......”那人默了一会儿,似乎不太相信这个事实,半晌才对那乌鸡道,“阿弥陀佛,本想放你一马,如今看来,只好拿你替这小子补补身子了。” 戚渊渟那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像也是戒备心重,又冷冰冰地不与人交往,不知怎的竟接了他的话,问: “你是哪家的神?看你的穿着像是道家的,怎的说起话来是佛家的语气。” “哈哈哈——”那人轻笑了两声,在他脸上捏了两下,“你怎能问得如此一脸肃然?” 戚渊渟冷冷地拍开了那人的手,但他那如洞箫低吟般的声音却永远留在了心底。 后来,戚渊渟饿得肚子都瘪了,差点再次晕过去才吃到这只鸡。 那只鸡的味道也是这样寡淡无味,连着不知哪里来的苋菜也是如此,那人却吃得津津有味,仿佛真得没食过人间烟火一般。 吴帝看着景王,几乎就认定他就是松兹山的那个人。 因为即便是双生子也不可能丰神、性情这么像,就连口味都一模一样。 第十三章 太和殿闲话漫天 虽然菜色合口味,但景王仍统共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吴帝见他这就撂了筷子、拿帕子擦起嘴来,不甚满意地看他。 景王刚放下帕子,见吴帝盯着他看,不禁又擦了擦嘴角,问:“还有?” 他吃东西慢条斯理,根本不会在嘴角留下任何痕迹,只不过吴帝方才颇有深意的打量和此刻关切的眼神让他有些不解,不想正面回应,所以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哪想到吴帝也不多说话,径自给他盛了三颗当归蛋。 “......”景王嫌弃地将碗往前推了推,“当归当归,应当归去,陛下是嫌我碍眼,要赶我走吗?” 吴帝口气颇凉:“吃了。” 他是帝王之身,自登基以来,凭着他的铁腕手段,虽然没有将大权尽数收回手中,但也是立威深重,说的话向来也是少有人敢违逆。 景王却微微摇了摇头,见吴帝神色威严,莫名觉得好笑,语气就软了:“我一次吃不了太多,陛下饶了我吧。” 他生就长了一颗七窍玲珑之心,在宫中又看了不知多少人心人性,一句话就哄得吴帝不再坚持,只问道:“一会儿下棋不会再晕了?” 景王笑了:“不会,我保证。” 王英这才撤了午膳,将棋盘奉了上来,景王一看棋局,倒是愣了一会儿。 大约是他昨夜困得七荤八素,下了些乱七八糟的棋,如今白子已是节节败退,即便是他这种国手也已束手无策了。 “王英,”景王喊起王英来像是喊自己的侍从一般自然,“这棋盘端过来时有些棋子怕是路上不小心挪了位置了吧?” 王英连忙保证:“王爷您说哪儿的话,奴才保证,一个子儿都没动。” 景王看了吴帝一眼,忽然从棋盘里撂了两子出来,道:“不下了。” 明明是丰神翩翩的俊雅公子,却常常做些违和的事情——撒娇、耍赖、瞎话连篇...... 第10章 吴帝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抬手拾起了一颗黑子,然后是一颗白子,再是一颗黑子......如是几番之后,棋局又恢复成了势均力敌的场面。 “许你悔几手棋。” 他倒竟都记得。 景王撩了撩袖子,顿时也来了兴致,道:“来一分胜负吧。” 这一局一下便又是一个多时辰,王英在一旁不知收了多少传话,又急着传、又不敢打断吴帝难得的兴致,一时间为难地出了一头的汗。 景王看了他好几眼,终于道:“陛下日理万机,看天色已到申时,怕是有不少政务等着您裁决呢。” 说着,看了眼王英。 王英满怀感激地回了景王一眼,赶忙道:“陛下,颜相有要事禀报,已在太和殿等候多时了。” 吴帝手执黑子,在棋盘上落下,才摇了摇手。 王英:“......” 王英默了一会儿,也没有其他办法,正要去回禀,又见吴帝招了招手。 王英眼前亮了亮:“陛下。” 吴帝看了看景王的神色:“去给景王端点糕点来吃。” 王英:“......是。” 景王扶额笑了一会儿,心想,这戚渊渟下起棋来全然不顾朝局,倒还记着他的身体。 既然人家完全不在意外面等的大臣,他也已卖过王英人情,倒也不必上赶着做一个“贤妃”,又安心与他激战起来。 转眼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王英早就彻底放弃,认命地等在原地。 这时,太和殿早就闲话漫天了。 “陛下怎么还不来?” “听说是在和景王下棋。” “陛下向来喜下棋,这我是知道的。可陛下向来是晚上对弈,怎的这回选在午后?今日朝中许多大事等着定夺......” “这有什么奇怪的,陛下不知已为这景王开了多少先河。这还未迎娶进门,便开始魅君。我看这景王,是梁国特派过来的细作吧!” “不错,依我之间,决不能让这个景王达到目的。” “......” 太和殿内讨论得沸沸扬扬,长门殿内景王和吴帝却看着棋局双双默了。 第十四章 双帝之争难分上下 莫不是王爷把陛下给赢了吧? 乐栉探头看去,只见棋盘之上黑白二子盘根错节,难分胜负,不禁讶异道:“四劫循环无胜负?” “是了。”景王撂了棋子,脸上竟难得有些意犹未尽之意,“我生平还是第一次下了和局。” 围棋里,和局是十分少见的,加之景王棋艺高超,能与他下成和局的,更是整个梁国都难寻几个。 下棋之人能逢势均力敌的棋手,自然是欣喜的。 “孤也是第一次下和局,”吴帝目光从景王修长的手指上移开,“下次再比过。” “自然。”景王应声道,言语之中少了些应付敷衍之意。 吴帝目光在景王明显可见欣悦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迟迟撂了棋子,问王英:“颜相还等着呢?” “禀陛下,还等着呢。” 可算是问着正事了,王英喜笑颜开地回道。 “走吧,去看看,他到底有何事要禀。”说着,吴帝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忽而回头看了景王一眼,“晚膳已让膳房备了,你在这吃了再走。” 景王这才摇头笑了笑,立即明白过来,旁的人还真以为戚渊渟有多沉迷于与他对弈呢,其实不过是有事晾着那个颜相呢。 帝王之心果然难测。 到底自己也是这样的心思,所以才凭着一句话就猜透了戚渊渟的心思。 他一边慢慢地收着棋局,一边看到史官仍在一旁奋笔疾书,不禁前去看了看:“写什么呢?” 史官慌乱地用袖子遮住:“王爷慎行。” 史官记录皇帝言行,是不能给他人看得,吴帝本人也不行。 景王却仍站着不走,作势要看:“该不会写本王如何惑君吧?” 史官:“......” “微臣只是依实记录。” 景王倒是不在乎史官如何记载他的事,只不过现下心情不佳,免不了又捉弄起人来:“你知道本王原本是梁帝吧。” “实话告诉你,史官记的东西,本王都看过。有些写得不让人满意的,当下虽不能把他怎么样,回头却可以找个由头将他处置了。” “所以啊......” 史官浑身一颤,袖子捂得更紧了。 景王这才温和一笑,向其他宫人道:“麻烦禀报陛下,本王觉得乏了,先回去歇了,不等晚膳了。” 回去的路上,乐栉不禁问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心情不佳。” 景王嘴角仍含着笑,看不出任何不愉的样子:“你看我心情不佳?” 乐栉却看透了他似,坚持道:“我看十分不佳。” 景王摇了摇头,他向来没什么心情好的时候,不过是万事在他心中都没甚可在意的,为人利用打掩护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乐栉见他不说,想着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便识相不再提,问道:“今日在仁寿宫前,王爷得出什么有用的讯息来没有?” 景王摇了摇头:“真真假假的,不过都是些猜测。” 乐栉有些泄气:“那颜如卿说太后和誉王没有什么不对劲的,要是如此,是不是咱们原先猜错了,这吴王宫没有人中蛊毒?” 第11章 “若是这样,我们该如何是好?这吴王宫不是白来了?” 乐栉满脸懊恼,景王倒还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他只道:“我有感脱不了干系。” 他又将蛊毒一事前前后后都捋了捋,道:“你知道我和晋昭有段时间换过身份吧。” 想起这事乐栉就有些来气,道:“自然是知道,一开始我不知道......” 他正要抱怨,就被景王打断道:“我猜他是那段时间中了蛊毒。但我猜测这蛊要下很久,所以我和晋昭换回身份之后,被下毒的换成了我。” “这也就导致我和晋昭中毒都不深,受控蛊者的控制都不彻底。” 乐栉了然:“所以你猜测,这个吴太后和誉王是彻底中了蛊毒?可也不对啊?如果彻底中了蛊毒,难道不会表现得更加异常吗?如果按照这个颜公子所说,他们没什么异常的。” 景王摇了摇头,道:“南疆那块的蛊毒听说邪性得很,中了半蛊的可能半个是自己的意识半个是被控制的意识,显得异常;中了全蛊的把控蛊者下的令与自己的意识结合,就看不出异常了。” 乐栉不解:“照你这么说,我们又怎么判断呢?” “等十五。这个蛊毒性极强,我和晋昭中毒那会儿,逢十五就痛不欲生。我猜想控蛊人和受蛊者是同身,他一样不好受,当时才会有送解药的一出。全蛊毒性更强,少不了要解药缓减。” 乐栉半信半疑:“那就等十五看看......” 第十五章 仁寿宫伏笔深埋 “虽然我才情上向来愧不如你,但今日的这副《千秋月湖贴》我自认不输你的。”颜如卿手上拿着一副字,一边走一边与李离笑着争论。 李离手中亦拿着一副字,不服道:“那便让陛下评一评。” 两人说着,就到了太和殿门外。 颜如卿压低了声音问:“陛下现下忙吗?” 守门太监恭敬道:“回颜公子,陛下正与颜相议事呢。” “可不赶巧了。”颜如卿向垮了脸的李离摊了摊手,正转身要走,被开门出来的王英叫住了。 “颜公子、李公子,”王英冲二人躬了躬身,笑道,“陛下说不妨事,请二位进去呢。” 颜如卿犹豫了一下,李离却已经径自就高兴地走了进去,便随他一道进去。 只听殿内颜相正说道:“现下最要紧的,还是要找到誉王手里那块兵符的下落......” “颜相说的是。”吴帝应声说道,脸上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神色,细看之下,甚至显露出了一丝厌烦。 怪不得这会儿让他们进来...... 颜如卿先向吴帝行了行礼,又转头对着颜相道:“父亲。” 说话间,便向颜相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但他父亲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仍是道:“陛下之孝,天下已知。陛下重孝,也应重天下......” 颜如卿听了直想捂住他父亲的嘴,眼看吴帝的神色愈加不爽,连忙将那副字往吴帝跟前一铺,打断道:“陛下看吧,我这幅《千秋月湖贴》是不是比小离那副更胜一筹?” 吴帝神色终于缓了一缓,让李离也揭了字,顾自赏了起来。 颜如卿的心思已昭然若揭,颜相那边却又坚持了两回没得到回复,只好识相地告退。 “我父亲真是......”颜如卿在吴帝跟前长叹了口气,“真是个冥顽不化的老顽固。” 吴帝听了,嘴边凝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来:“颜相这也是为我大吴江山操心,孤自是懂的。” 两人一来一回之间深藏了不少话语,李离却是一分未懂,道:“陛下看了半天,辨出个究竟来没有?” 吴帝这才正儿八经瞧了瞧两幅字——一副随心而作,满纸轻盈随性;一副细细临摹,心若微尘。 “各有千秋。” 李离听了,很是不服,闷闷地坐到一边,方见侧桌上正摆着一副棋,却不是一般的棋。 “比一般的棋盘似乎大了一点。”李离喃喃道,边数了数棋盘,“二十一路......” 颜如卿闻声看了看黑白二子,似是了然:“二十一路,路数更多,变化更多,下成这幅局面......” “这宫里也只有景王和陛下了吧。” 吴帝应道:“嗯,你看看是谁赢了?” “景王?”李离这才明白过来,本来郁闷的心情更是不爽起来。 自景王进宫之后,陛下一有闲工夫全跟这个景王在一块下棋了。 “我看看,”颜如卿的兴趣似乎在棋局上,一边看着一边似是不经意地说道,“我猜是景王赢了。虽然我与景王的接触不多,但几次下来,发现他之敏锐聪慧实属出类拔萃,好比那日路过仁寿宫,他见我一时不答,便猜到这是太后的寝宫。” 经颜如卿提起,李离也想起那日情形,他虽走在前面,却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有点愤愤:“他是在套你的话呢,或者他本来来此就不安好心,或许想趁机扰乱我吴国,不然如何解释他为何愿意到此?” 颜如卿看了眼沉默的吴帝,见目的已达到,便道:“我倒是不觉得他有什么别的心思,但......陛下还是戒备着些好。” —— 几日后,长门殿。 王英领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他身形瘦削,脚步轻盈,身着一身黑衣,如风一般。 第12章 吴帝落下一黑一白二子,抬头问:“查到了?” “禀陛下,若风这几日一直守在珞园,那乐栉时常夜出,但他轻功在我之上,几次跟着都跟丢了......昨日一路追到了假山池旁又不见了踪影。” “若风四处找寻不见,过仁寿宫时,见太后身边的王钦鬼鬼祟祟,心中有疑,于是便跟了上去。” “才发现那王钦竟是跟乐栉在假山池后头碰了面。王钦还悄悄地给乐栉递了一个东西......” 原来青竹厅对弈那晚,吴帝就对景王晕倒时乐栉不在场之事存疑,早就派了若风前去探查。 如今,真相已然有些明朗。 一个东西?什么东西? 莫不是兵符...... 吴帝扔下手中的白子,道:“带人去查。” 一队禁军迅速地逼近了珞园...... 第十六章 食轩厅风波已定 珞园。 景王盘坐在长桌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乐栉:“坐下一起吃。” 一起吃...... 乐栉看着长桌上清淡到甚至寡淡的菜色,连忙道:“王爷,这不合规矩,我一会儿下去和青梧他们一块儿。” 在吴王宫的生活已经很凄惨的,还要让他吃这些个寡淡无味的东西,那不是要了他的命。 景王笑而不应:“这是命令。” 乐栉:“......” 乐栉只好在宫女们的窃笑下,无奈地在景王侧边坐下,不出所料地看到他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吃吧,今日这些菜吃不完不许离席。” 乐栉:“......” 这些难以下咽的东西居然还要吃完? 陛下,你的报复心也太强了吧? 乐栉心中腹诽不已,却还是认命地拾起筷子,吃起这寡淡无味的晚膳来。 原来,景王这几日被乐栉追着喝养血汤,喝得浑身不舒爽,便存了心地也要让乐栉不痛快,才有了眼下这一出。 屋子里轻笑阵阵,乐栉上一刻还吃得满脸崩溃,下一刻却忽然肃然起来。 青梧等人见他正色起来,以为他是不高兴了,连忙也都闭了嘴。 景王瞧了他一眼:“怎么?” “脚步声......”乐栉敏锐地站了起来,“十人以上。” 景王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瞧了一眼,转而又气定神闲地将盘中的一块白玉豆腐送入口中。 待他细嚼慢咽地将它吞入喉中,食轩厅的门被“砰”地一声大力地推开,一群身着铠甲的禁军整列在门口。 “搜!” 一声令下,禁军四散开来,一队列翻箱倒柜地搜了起来,另一队列想走到景王跟前,却被乐栉拦住了:“谁敢上前?!” 那些禁军原本气势汹汹,却一下被乐栉震在了跟前。 禁军后面,这才走出来一个王英,向景王行了个礼,才道:“王爷,禁军受陛下之命前来搜查,烦请王爷配合。” 景王这才放下筷子,从桌前起身,伸手将乐栉的胳膊按下,无奈叹道:“身在吴王宫,如何敢不配合?” 说着,便光明正大地凑到乐栉耳边,用梁语悄道:“一会儿我与他们对峙,你想办法出去。” 王英:“......” ......这叫不敢不配合? 景王说完,正打算走到王英跟前,却又被乐栉忽然伸起的双臂拦住。 景王难得皱起了眉:“乐栉,退下!” 乐栉却罔若未闻,仍是一动未动。 两人无声争执了好一会儿,乐栉才不甘不愿地退至一旁。 王英于是带着禁军上前,道:“王爷,得罪了。” 哪知他刚伸手碰到景王的衣袖,就被一个耳光迎头扇下,景王声音温润亲和,听着却仍是令人胆寒:“谁允你碰本王了?” “死到临头,好大的狗胆!”王英身边两个禁军立时就要拿景王,却被王英伸手拦下,“王爷,请不要为难奴才了。” “罢了。”景王理了理袖子,忽然扯散了外襟。 王英还没反应过来,迎头就被景王的外衣盖在了头上。 这......真是要了命了! 王英掀开衣服,只见景王身着一身里衣,手却又已经落在边襟上了。 王英连忙道:“王爷!使不得!” 再脱下去,陛下不得活剐了他! 景王这才松了手,笑道:“王英,你看本王身上有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没有。”王英默默抹了把汗。 “我想也是,”景王视线在四周的禁军身上绕了一圈,“马上也该找到了。” 话音刚落,果然听到有人喊道:“找到了!” 第十七章 天降之罪从容受之 王英皱眉迟疑了一会儿,才肃然道:“拿过来!” “是什么东西?”景王却一副意料之中的淡定模样,还颇好奇地凑过头去。 王英:“......” 这王爷,可是要被定罪了...... 为什么还一副事不关己的看戏摸样? 王英默默无语地翻开那禁军递过来的帕子,见帕中并无兵符,倒是不着痕迹地轻舒了口气,才细细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 “何时起事?” “大赦之时。” 两句话笔迹不同,似是在密谋什么一样。 景王看着下面几个如自己所书一样的蝇头小楷,禁不住“啧啧”赞叹了两声,问道:“下面是本王的笔迹,那上面的是......?” 第13章 王英:“......” 这王爷,还没问讯呢,怎么就自己先招人上了? “......誉王的?还是太后的?”见人不答,景王还顾自猜测起来。 “......”王英默了一会儿,不知是在想要不要回答景王还是什么,半晌才道,“来人,把景王和乐栉押入典刑司待审。” “是!”两个禁军上前将景王押住,另两个要押乐栉的却愣在了原地。 乐栉......人呢? 王英满屋打量了一番,才发现乐栉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踪影,而景王一脸无辜地冲他微微一笑。 原来那一巴掌是这么来的...... 皇宫浮沉几十年就没这么憋屈过! “......”王英转过头去,“带走!” 直到被押出门,景王的神色都没什么大的变化,反倒是王英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景王的外衣,赶紧上前令禁军放开景王,将衣服替他披了上去。 这倒是让景王有些意外,低头探究地看着王英,忽然道:“方才对不住。” —— 景王一路被押送至典刑司,穿过了几个牢房,才被禁军推进一个最靠里的牢房里。 禁军下手没有轻重,景王被推得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提了提衣摆,一路淡然的模样终于露出些愁容来。 这边的牢房似乎和外面的那些不太一样,更阴冷潮湿,也更幽暗、更冷清。 四周空空荡荡、乌起码黑,好像这硕大的牢房里只有他一样。 景王轻叹了口气,在原地站了好半晌,才借着小窗透过的微光找了个略微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方才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现下倒是有了充足的时间,他便一点点地开始捋起自己的思路来。 帕子上写两行字栽赃嫁祸,这大约是前朝梁帝晋苏遇到过最“不成体统”的嫁祸手法。 王英未校对笔迹就将他押入典刑司也显得过分荒唐。 这其中的缘由是什么?景王有两个猜测: 第一,戚渊渟想随便找个由头要他的命。 第二,戚渊渟想演一出戏给人看。 要他的命...... 如果是要他的命,那王英方才的一系列行为就难以解释。 所以,戚渊渟想演戏给谁看呢? 后宫的几位公子? 前朝大臣? 还是太后和誉王? 饶是他用帝王之心推测,也因对吴国的境况不甚清楚,一时也没有答案。 但他只想了一会儿,便盘腿坐好,闭目休息起来。 那么,就静观其变吧...... 只不过,景王按了按自己的血脉,今日初八,马上就十五了,怕是要在这牢里捱过那难捱的一日了。 第十八章 松兹梦回半真半假 景王自小便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别说是阴冷潮湿的牢房,即便是行大礼都没粘过半点灰尘。 虽然他心思淡然、从容不迫,但这一夜也确实有些难熬。 后半夜,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忆起了一些往事。 那时他刚行完束发之礼,典礼上先帝先后对他满是骐骥,百官朝臣对他皆是百般夸赞,梁国百姓亦是普天同庆,所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大抵不过如此。 然而晋苏的心情却一如既往地平静,甚至没由来地生出一丝烦闷来。 典礼繁琐,一结束晋苏便早早歇下,却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在一座山上,山里有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人正襟危坐,端方沉稳,俨然就是晋苏本人。 然而细细看下,晋苏却又不觉那人是他,因他自己清楚自己的端方雅正都是假的,内里不过是骄矜、轻浮、放纵的一个人罢了。 那夜醒来后,晋苏便想起自己曾做过很多类似的梦境,不知怎的,就觉得这世上还存在一个与他相貌一致的人。 几番调查之后,晋苏才有了松兹山的线索。 他以外出为由,一路来到松兹山,在山脚下碰到一个昏迷的血人。 那血人大约是被人追杀,一身华服七零八碎,浑身上下到处都血口子。 晋苏伸手探了探,见他还有气息,便顺手捞上了山。 敲开山间小屋的一扇门,迎面出来的便是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晋苏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轻车熟路地把血人抱了进去,放置在了床上。 “这种伤......得怎么处理?”晋苏转过头去,只见那个跟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不知何时已端了盆水,指使他。 “去把水烧热。” 十几年未曾见过面的两个人,默契地像是多年的老友,一个专心地替人包扎,另一个则小心地抹去血人脸上的血迹。 “这小子长得倒不赖。”晋苏刚擦了眉眼处,便停下来评论一番,完全没了平日里的雅正。 晋昭:“......你果然跟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你也是。”晋苏舒心地笑了起来,帕子又继续擦拭着,展露出血人的鼻子、嘴唇......一张戚渊渟的脸! 晋苏愣了一愣,很快便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一边被翻滚而来的酸胀和疲惫弄得有些头疼,一边又被半真半假扰得有些迷乱,一抬头更是被惊了一惊。 只见对面牢房里,一个身着囚服的男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好俊俏的公子。” 第14章 “我怎从未见过你?你犯了何事被关进来的?” 这男子看样子在狱里关了不少时间,一身囚服已经穿得又黑又脏,脸上也糊了一层脏东西,看不清本来的模样。 景王虽然受惊,面上却丝毫看不出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心中自有了猜测,轻叹一声道:“大约是......和誉王密谋造反吧。” 对面的囚犯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就是誉王,我怎的不认识你?” 果然。 这一回答全然符合景王方才的猜测。 看来,这场戏是吴帝要做给太后和誉王看了。 “你被人冤枉了。”见景王不再说话,誉王站起身来,敲了敲狱栏,“来人!” 狱卒很快来了:“什么事?” 誉王虽然身穿囚服,说起话来仍然不减王爷的气度:“你去把典刑司的周琊找来,告诉他,抓错人了。” “你说他?”狱卒看了眼景王,“不可能抓错。” 第十九章 初探口风恐白遭一罪 阴冷的牢房内,两位王爷隔着走道相对而坐,却都没有再说话。 誉王一双被凌乱的头发半遮半掩的眼睛仍盯着景王,却不似方才那样满是赞叹和惊奇,反而充斥着怀疑与戒备。 显然,刚才狱卒的一番话让他产生了猜疑。 景王倒仍是一副坦然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啃着一个十分寡淡无味的馒头,并不急于搭话、探查。 虽然他早已被这脏乱的牢房弄得有些不舒爽,但面上仍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这让誉王更怀疑了——一个被怀疑跟他勾结造反的人,进了这里竟然还吃得进去? 要么他是皇帝派过来的走狗,要么......就是脑子不太正常。 “这位俊俏的公子......”誉王终于先开口了。 “晋苏。”景王温和一笑。 “晋公子,为何你会被怀疑与我勾结呢?”誉王问道。 景王将干硬的馒头慢慢咽了下去,才惜字如金道:“不知。” 说完,便又用葱白纤长的手指掰了一小块馒头,送进嘴里。 他吃东西的样子一贯的慢条斯理,十分赏心悦目,誉王一时看得有些发愣,过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了下文才又问道:“跟我勾结可是要杀头的罪名,你怎的不害怕?” “杀头?”景王眉间挑了挑。 誉王还以为他害怕了,却见他又摇了摇头道:“那可不太好看。” 誉王:“......” 这是考虑好看不好看的时候? 可能真的是只长了张俊俏的脸,脑子不太好用吧。 见誉王默然无语,景王这才“大发慈悲”地说了正常话:“你不还活得好好的嘛,你都没杀头,我又怎么会呢?” “哼!”誉王轻哼了一声,“时间早晚的问题,戚渊渟现在不动我,不过是想给天下人留个孝贤的好名声罢了,他这人城府极深,兄长们一个个都死在他手下,又怎会容得下我?” 这话中的讯息很多,景王默默消化了一会儿,想起颜如卿说过的话——陛下对誉王从前也是好得很.....只不过总还有些伤心。 这两人的说法分明是有些背离,他不知两人的话中都有几分真假,有心往深了探查,却并不急着追问。 景王这样的态度反倒让誉王的戒心略微收了收,许是太久没人说话,竟顾自说道:“众人皆以为他待我是极好的,可谁知道呢?帝王之心冷寒,不容人。” 拥有一颗帝王之心的景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谁说不是呢。” 誉王:“......” 景王本在说自己,见誉王似乎以为自己在认同他的话,便顺水推舟道:“还没介绍我自己,我是陛下新进的贤人。” 贤人 誉王立马了然,道:“你这么俊俏的公子,这么快就失了宠吗?或者是你太俊俏了,惹人妒忌,所以有人害你?” 景王胡乱地点了点头。 “他竟不能保你!”誉王说着咬牙切齿起来,“冷血、无情,不怪我要将他推翻!” 这充满恨意的话语和神色让景王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猜测——这誉王是不是真的只是憎恨戚渊渟,而不是中了蛊...... 这可...... 景王不禁低头望了望脏乱的牢房。 这可白遭罪了。 正在这时,牢房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几个狱卒从外面走了进来,打开景王的狱门:“起来,司长提审!” 第二十章 遭私刑景王容貌被毁 景王略皱了皱眉,便也顺从地从地上起来,正要抖一抖衣摆上的尘土,双手就被狱卒捉住,挂上了沉重的镣铐。 这......可真是人生中第一次。 景王不知是觉得可笑还是新奇,竟轻轻晃了晃镣铐,听着它碰撞的声音笑了笑。 对面本想说话的誉王:“......” 大约真是脑子不太好用。 “走!” 景王被两个狱卒押着推了出去,一路上七弯八拐,半晌才进了一个昏暗的房间里。 景王先是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得有些反胃,借着四周的烛光,果然才见那房间里的陈设,刑架、火炉、刑具...... 这分明是一个私刑房。 “司长提审?”景王环顾了四周,除了刚才押他进来的狱卒,只多了另几个狱卒,不禁了然。 第15章 其中一个长得高大威猛,一眼看去竟有些威严,大约是这群人的上级。 他挥了挥手,便有人上前将景王的镣铐解开。 景王还没功夫松一松手腕,双手就又被拷在了刑架上。 咻啪—— 滋滋—— 那几个狱卒把鞭子、烙子使得发出了各种声响,景王却仍然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好像他不是被挂在刑架上,而是在边上观刑似的。 那些人大抵是见过不少哭喊求饶的,应该也见过一些宁死不屈的,但这样事不关己的倒是第一次见。 “死到临头了,你还不交待?”那狱卒头儿凌空挥了挥鞭子。 那鞭子几乎是擦着景王的脸呼啸而过,但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反而笑道:“本王没什么可交待的,倒是你们......一二三......六个,交待后事了吗?” “好大的口气!”狱卒头儿显然被景王的语气气了个正着,扬手就是一鞭子,兜头就抽了景王一下。 那鞭子便从额头、鼻子、下巴至右肩抽开一道血痕。 景王自小娇生惯养,受过最大的苦就是当年和晋昭交换身份的时候在松兹山上自己洗衣做饭。 他故意激了这人一下,本以为自己不惧疼痛,却没想到一鞭子就将他抽得双眼一黑,半天才缓过劲来,嗡嗡响的耳朵这才听到边上人的讲话。 “兵符藏在了哪里!说!” “兵符?”景王感觉额间好像有血流到了眉间,不太舒服地歪了歪头,“你们是谁派来的人?既然是问兵符的下落,为何不上堂提审?反而在这动用私刑?” “少废话!”那狱卒头儿见景王不答,便拿过了边上烧得通红的烙子。 景王想象了一下那玩意儿落在自己身上的味道,不禁摇了摇头:“我只说一句话——” “接上面的问题,你们的主子令你们私问我兵符的下落,这事如果被陛下知道,你们主子会说是他令你们做的,还是会撇得一干二净?” 景王感觉眉间的那滴血随着脸颊落了下去,才摆正了头看了几人一眼:“这种事情,我在梁国见过不少,相信在吴国也不少见。” 景王的话令一众人沉默了一会儿,但那狱卒头儿很快反应过来,狠狠道:“陛下不会知道。” 看来这种事是没少做。 背后的人......来头不小。 可是为什么要找他的麻烦呢? 难道真的怀疑兵符在他身上? 景王百思不得其解,只觉蛊毒、兵符之事在一起乱成了一团,竟没有了头绪。 “没话说了?”那狱卒头儿冷笑一声,一把扯开景王的衣襟,将那烙子抬了起来...... “慢着,”鞭痕也就罢了,景王实在不愿意自己身上烫个窟窿出来,“不如我们玩个游戏,你赢了我就把兵符的下落告诉你,这样你也不用对我用刑,免得落下把柄,你说怎么样?” 可能是刚才被景王吓了一下,立即有人接道:“什么游戏?” “很简单......” 景王正想着怎么忽悠他们,就见房间的大门猛得被推开—— “头儿!王公公来了!” 王公公?王英? 幕后之人遖峯?还是救命恩人? 景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二十一章 私刑房景王反将一军 吱—— 刑房的门被推了开来。 “王公公,这里怪腌臜的,您还是不要进去了。” 那狱卒头儿还没有反应,就见王英推开狱卒,抬脚走了进来。 王英一眼就看到刑架上绑着的景王,借着火光,立马发现他脸上横贯额头、鼻子、下巴的血痕,脚下一滑,差点没有站住。 景王见状,噗嗤一笑,转头对那不知何时跪下了的狱卒头儿道:“这下陛下要知道了。” 景王这幅样子,好像刚挨了顿鞭子的人不是自己一样,淡定的模样看得王英也冷静下来,立马将满腔的怒火抑了下来,脑海里千转百回完,道:“典刑司上的折子陛下还没批,谁胆敢下令动用私刑?” “要不是今日我奉命给誉王带话恰巧看到,这私刑是不是动得确实是无人知晓。宫中传闻典刑司阴森可怕,如今看来,到底动了多少私刑?” 王英一席话说得景王直想拍手叫好,倒不是因为他这话中有护着自己的意味,而是他早就明白过来,典刑司这块大抵实权不在戚渊渟那里,趁着这个机会,是要整顿收权了。 这个戚渊渟,一件事背后不知道打了多少如意算盘。 那狱卒听了王英这话,却没半点害怕的意味,只道:“小人不知。” 王英:“不知?那我问你是谁下令让你对景王动用私刑?” 狱卒默然不答。 王英正专心套着那狱卒的话,忽觉不知哪里吹来了阵凉风,抬起头来,只见景王正看着他笑。 那笑容跟景王往常的并无不同,也并不恐怖,但王英却没由来地有些惊惧。 默然间,只听景王好整以暇道:“你不如问本王,他想从我这知道什么,不就知道他背后的是什么人了。” 此话一出,那狱卒脸上显露出了一丝惊怕。 景王虽被绑在刑架上,却如券在握似的,不疾不徐道:“王公公,他方才问我,兵符藏在哪了。” “太后和誉王的兵符藏在哪里?这个问题本王也好奇得很呢。” 第16章 王英被景王意味深长的一席话问得有些发汗,加之他那双眼睛然地看着自己,早吓得差点跪下,强忍了半天才熟视无睹地把目光落到狱卒身上,道:“还不说?” 那狱卒惊怕之后有些犹豫,却还是咬牙不说。 景王笑了笑:“早点说了,王公公还能派人保护你的妻小,说晚了,怕是你的命、他们的命一个也保不住。” 前前后后被景王这么一诈,那狱卒很快就嘴硬不了:“我说,是杨蒙......” 王英:“杨蒙杨大人?杨大人一向公正秉法,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诬陷杨大人!” “我并未诬陷,小人手里还有杨大人的手信。” 王英狐疑:“手信?” 景王笑道:“杨大人让你做这种事情还给你留手信?是你太好骗了?还是他太蠢了?” 王英不禁看景王一眼:“......” 说得一副见过假的手信,且认识杨蒙一样。 景王:“你要是把手信拿出来,和这个杨大人的笔迹一对,你和你一家老小的命就交待了。” “你且说说,有没有其他证据......” 王英收回到口的问询:“......” 得,这也没他什么事了。 第二十二章 闻伤情吴帝杀心自起 “除了手信,那小子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出来......”王英垂首站在吴帝跟前,禀报私刑房发生之事。 虽然当场抓获了一个滥用私刑的狱卒,可眼下没有确凿的证据,整治杨蒙之事便又落了空。 王英心下惴惴,说话措辞兼十分小心,唯恐惹得吴帝愈加不快。 更何况,心里头还藏着景王破相这一茬,说话间更是多了份惶恐。 “意料之中,杨蒙也是老狐狸了,哪里这样容易落下把柄。”许是察觉了王英的惶恐,吴帝的话语里竟带着安抚的意味。 王英略微松了口气,附和道:“陛下说的是。” “那狱卒关起来了?” 王英一听,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脑内思忖再三,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奴才本想关起来后请陛下定夺,但......” 但当时景王点醒了他。 那狱卒拿了手信出来,景王只说不信,又问有什么别的证据,狱卒拿不出来,他正要差人将他拿下收押,却听见景王毫无征兆地轻咳了一声。 王英闻声望去,只见景王皱眉轻摇了下头,他心中一凛,当即明白过来,夺过手信劈头盖脸骂了那狱卒一顿,又差人将他打了一顿,便将人放了。 说完,王英便详装心虚的样子,偷偷觑了吴帝一眼,正瞥见他嘴角一勾,道:“他倒惯会多管闲事的。” “且就按他的意思做吧,派人盯着点。” “是。”王英连忙点头,见陛下笑了他本应轻松,然而心里却愈发七上八下起来。 也不知道这景王给陛下下了什么迷魂药,陛下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就能笑起来。好在他虽不知道陛下到底为何要把景王投入狱中,但却早就意识到景王于陛下的特别,一向以礼相待。 可...... 越是意识到景王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王英愈是心惊胆战起来。 那斜贯景王脸颊的一鞭生生是把景王那出尘绝艳的脸给毁了呀。 如果说了,他或许要受陛下的雷霆之怒,而如果不说...... 要是后来追究起来,他恐怕也难逃追责。 思及此,王英福至心灵,“砰”地往地上一跪:“陛下,奴才有罪,请陛下责罚!” 吴帝睨了他一眼,不语。 王英跪趴在地,只觉周遭顿时凉下一截,也不指望吴帝说什么宽慰的话,赶忙道:“奴才路上被李公子耽误了一会儿,到私刑房时,景王已受了私刑......” 他这边话音未落,就被吴帝冷若冰霜的声音打断: “你说什么?伤了哪里?现下怎么样了?” 王英哪里敢再有所瞒,但被吴帝这么一问,王英却更是有些不敢说了。 “王英。”吴帝的声音听起来已不耐烦到了极点。 王英极少见他有这样的时候,浑身一颤:“伤在脸上了......奴才已差人松了金疮药过去,太医说只要按时擦药,后续再辅以凝脂膏,应当是不会留疤......” 本以为吴帝定是会勃然大怒,却半晌没见反应。 王英惶恐地抬起头觑了一眼,只见吴帝握拳在侧,双目刀锋般凌厉,似是要将他杀了一般。 “陛下恕罪!”王英鲜少看见吴帝这幅模样,吓得以头抢地,连连告饶。 半晌,听到吴帝说道:“起来吧。” 王英惶恐至极,怯怯抬头,只见吴帝神色已如往常,只额角两条青筋还若有若现,大约是起了杀心但又极力忍耐的缘故。 王英连忙又说:“奴才办事不力,请陛下降罪。” “此事非你之过。”吴帝站起身来,伸手扶了王英一把,“你且下去告诉若彐,把那人看紧了。” “是。”王英应声退至室外,才敢伸手摸一把额头,发觉不知何时浑身都已汗湿。 他扯了扯外衫走进夜幕里,不禁感叹:杨蒙啊杨蒙,你的好日子快到头了啊。 第二十三章 守一株而待两兔 誉王听到镣铐声轻响,便猜到是那晋苏回来了。不知怎的,明明是一样的镣铐,戴在他身上竟连碰撞声都显得从容轻巧起来。 第17章 誉王默默闭着眼睛,心想这晋苏说不定是狗皇帝派来魅惑他的。 对面牢房的门打开又被关上,狱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牢房内很快又趋于寂静。 誉王竖起耳朵听了半晌,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不禁睁开眼来,只见晋苏左手拿着一块铜镜,右手攥着一块帕子,像女子一样正轻拭着脸庞。 誉王见他衣衫整齐,猜他大抵没有受刑,也不知他矫情些什么,心中一阵恶心,讽刺道:“晋公子打算何时出狱?” 晋苏闻声一愣,但很快他就从誉王的神态中解读出了他的深意,不在意地玩笑:“誉王殿下打算放我出狱吗?” “你要出狱,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别装了......” 说话间,誉王看到晋苏手中的帕子往下移了移,正露出额头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伤疤上刚凝了血,一指来宽,一看就知道是拿细鞭抽出来的。 “这.......” “这是怎么了?” 誉王本来几乎已经认定晋苏是戚渊渟派来的走狗,可看着他脸上这条纵深的伤疤,誉王又认定他是因为生得太过俊俏,惹人妒忌被害。 “岂有此理,那些人竟妒忌你至此?!” 晋苏不知他心中想了这许多,只觉得他这幅义愤填膺的模样有些好笑,不禁逗他道:“王爷快别了,本来就因与王爷密谋造反被下的狱,王爷这样岂不是要坐实了我的罪名。” 誉王:“......” “他们为何如此诬陷你,有什么证据?” “密谋书信一封。”晋苏轻描淡写地说着,半仰起脸,将手中的金疮药往脸上的伤口抖。 “你干什么,药不兴这么用的。”誉王在一边急道。 药粉落在伤口上,便滋得还没有结痂的伤口一阵阵泛疼,整个脸颊火辣辣的,甚至于脑海里只有疼字,再没别的思绪。 正在这时,他耳边忽然闪过一声轻语,“太后”“大人”两个字钻进了他的脑海。 晋苏连忙抬头,只见一个狱卒正将越过栏杆给誉王递东西。 难道是送解药来的?! 晋苏忍着剧痛站起身来,还未有动作,就见眼前一个黑影闪过,伸手往那狱卒后脖袭去。那狱卒也是个好身手的,身子轻轻一侧就避开了偷袭,反手一掌往黑衣人肩上袭去。 好一个提前的预判! 看来是早有准备。 好在黑衣人也是身手不凡,一个撤步便化解了危机。一时间,两人你来我往,胜负不分。 那狱卒应该深谙此道,皆是阴狠的招数,又狡猾至极,像条泥鳅似的随时要溜。然而黑衣人的功力总归是更上一层,慢慢地,那狱卒便落了下风。 “别让他说话。”晋苏忽然说道。 但已经来不及—— 只听那狱卒喊道:“来人呐!有人劫狱!” 一时间,值守的狱卒们闻声跑了进来,皆是对黑衣人发起了进攻。 那狱卒得了空,趁机从怀里掏出蛊药,正要递给誉王,却又被凭空截住。 “你!”誉王惊道,“果然早有预谋!” 原来截药之人正是不知何时从对面牢房出来的晋苏。 “找死!”那狱卒两次三番被打断,气得破口大骂两声,阴狠的招式直往晋苏身上袭去。 晋苏截拦之前,预判自己可以躲过三招。果不其然,第四招袭来他已躲闪不及,乐栉也受困,眼看他就要挨上一下。 正在这时,凭空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铠甲的男子一把扣住了那狱卒的喉咙,将他死死按抵在地上。 晋苏反应极快,见狱卒口上有动作,立即一把按住他下巴,不知他怎么往下一拉,那狱卒的下巴就脱了臼。 “有毒药?”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 “嗯。”晋苏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看都没看吴帝一眼,把伸到狱卒嘴前的手缩了回去,“左侧后上牙,找人拿出来。” 第二十四章 一失足成天下罪人 “取出来。”吴帝不疑有他,立马命侍卫去取,眼神却仍落在景王那道横贯面颊的伤口上。 虽然早听王英禀报过,但见伤口如此至深,甚至已将一张如雕如琢、巧夺天工一般的脸庞生生得给毁了,吴帝顿觉心头火气。 杨蒙这帮人竟然嚣张至此。 一时间,吴帝恨不得把那些人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那送药的狱卒虽然被景王卸了下巴,但仍转动着脑袋,倔强地躲避侍卫伸过来搜寻毒药的手。 景王让了让身,意图让边上的侍卫一起制服这狱卒,却见吴帝忽然抬脚踩住了那狱卒的脸,只听得咔嚓一声,那狱卒喉间发出一声惨叫,浑身疼得发颤。 这种不太美观的景象惹得景王难得蹙了蹙眉头,抬眼看向始作俑者,只见吴帝神色冷峻阴沉,满脸一副要杀人的模样,一时摸不清谁把一个向来沉稳不动声色的帝王惹到了这个程度。 侍卫见状,惶恐至极,赶忙从狱卒口中取了一个黑色的小药丸出来,诚惶诚恐地禀报道:“陛下,是见血封喉的毒箭木。” “押刑房候审。”吴帝令道。 两个侍卫上前,却不敢从令—— 景王看了眼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的吴帝,颇有些好笑,却一本正经地出声道:“陛下,脚。” 吴帝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泄愤地脚,眼神颇为不善地看了景王一眼,径自往刑房走去。 第18章 景王:“?” 莫不是他招惹了这人? 景王莫名了一会儿,才回身跟穿着黑衣人衣服的乐栉道:“你先隐蔽起来。” 哪知乐栉却根本不理他,只狠狠瞪了他一眼,径自往外走去。 这一个两个的。 景王不住叹息摇头,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誉王也是这样一副恨恨的模样。 饶是他对别人如何看他毫不在意,还是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好笑,不免又调笑道:“我难道是天下的罪人了?” 誉王隔着栏杆,恨得咬牙切齿:“你助纣为虐,当然是天下的罪人了!” 景王对自己成为天下的罪人这件事似乎很感兴趣,好整以暇问道:“此话怎讲?” 誉王一掌拍在栏杆上,像是想把景王一并拍碎一样:“你助他杀生母、兄弟、杀贤臣,你还有脸问?” 景王兴致愈发浓了:“你说说,我怎么助他了?” “畜牲!”誉王气得暴跳如雷,正要破口大骂,迎面却被一股劲风狠抽了一掌。 “混账东西!” 景王闻声望去,只见吴帝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神色冷冽地看着誉王。 看到来人,那一口一个“戚渊渟”的誉王不自禁缩了缩脖子,脱口竟怯怯喊了一声:“皇兄。” 可见吴帝于他积威之甚,甚至于兄弟反目,他竟然还条件反射地顺从至此。 吴帝一言未发,眸光狠狠扫了景王一眼,道:“还不走?想进去待着?” 景王不知他哪里来这么大的火气,倒也不惧,反而有些好笑,道:“谁惹我们陛下这么大火气?” 吴帝转头看了他一眼。 景王好笑摊手:“看我做什么,还能是我不成?” 吴帝见他一笑,脸上的鞭痕便顺着抽动一下,刚舒缓了片刻的火气顿时又上来了:“你且闭嘴,有跟你算账的时候。” 第二十五章 君能察君之心 晋苏此人,表面上是世间少有的温文尔雅、端方有礼,实际生性恶劣,骄矜放纵,最喜作弄他人。 这厢见吴帝心中有火,对他爱搭不理,便起了玩心,偏往他跟前去凑。 吴帝不胜其烦,但到底没有发作,只将一张脸憋得阴沉至极。 刑房之内,闻讯而来的杨蒙早已在那跪了,看到吴帝脸色阴沉,景王春风得意,状若惶恐之姿,道:“臣监察不力,让谋犯有机可乘,差点酿成大祸,请陛下降罪!” 吴帝对他们这届老臣向来宽厚仁慈,杨蒙以为请罪之后最多不过是罚俸,哪知吴帝并不看他,径自从他身旁走过,坐到了案前。 他不开口,周遭无人敢吭声,气氛一时冷凝到了极点。 景王顾自寻了个偏僻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场对峙。 杨蒙本是假意惶恐,此时摸不清吴帝的心思,已真的汗湿衣衿。思索之下,连忙膝行到案前,连磕三头,再三请罪:“臣监察不力,请陛下降罪!” 景王见了心中摇头直叹老狐狸真是虚长了这么大岁数,人小皇帝一句话还没说呢,就被拿捏得死死的。 景王以为自己料到了吴帝的心思,半晌却看见他仍未有动作,正诧异着,终于听见吴帝冷声道: “你何止是监察不力?你是早有异心!” 杨蒙被吴帝一番指控惊在了原地,吴帝却已经挥手令人带进了一个人来。 景王看到那带进来的人正是当日私下对自己用刑之人,顿时了然,心道戚渊渟这局布得可不小。 杨蒙看到来人,心已凉了半截,面上却装着糊涂:“陛下!不知陛下为何有此一说!臣对陛下绝无二心!请陛下明鉴!” “无二心?那你为何私下逼问兵符下落?!”吴帝不知何时起身,已然走到了杨蒙跟前,冷冽地气场直压得杨蒙喘不过气来。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堂堂一品老臣也乱了阵脚,只管矢口否认:“臣冤枉!臣并无此行啊!” “事到如今,还敢嘴硬?” 吴帝话音刚落,那狱卒便从胸前掏出杨蒙手信一封,道:“几日前,杨大人给了我这份手信,要我从景王身上逼问出兵符的下落!” 得,还有他的戏份。 一旁看热闹的景王从善如流地从逼仄的角落里出来,倒也不说话,只把一张受了伤的俊脸一露,众人便已明了。 杨蒙百口莫辩,老泪横流:“臣……太后与誉王谋反,陛下仁慈,不忍裁处,兵符踪迹百寻不见,于天下无益,于陛下无益。臣深以为忧……” 杨蒙之述,声色悲切,确有为天下忧之实,然而吴帝满目决然,道:“辛苦杨大人操这帝王之心。” 此话一出,便是要将他这谋逆之心坐实,杨蒙以头抢地,以表决心:“臣绝无此心!陛下明鉴!” 一阶老臣如泣如诉,景王看得也是心中戚戚,但见吴帝面色冷然,只摆了摆手,道:“押下候审。” “臣冤枉啊——” 喊冤之声逐渐消弭,吴帝转身坐会堂前,面色仍是阴沉不定。但景王不知怎的瞥见一私无奈,心下顿时了然。 戚渊渟怎会不知杨蒙一番苦心皆是实情,然而君王之术,又岂是真假之辨?身居高位,多的是能决断但不能自决之事,他懂的。 思及此,晋苏便将方才记的被戚渊渟算计进棋局里的账清了,看向一旁被押着给誉王送药的狱卒。 第19章 “这药是什么药?是谁指使你给誉王下药的?”一旁的王英开口了。 那狱卒的下巴这才被咔嚓一声安上了,但他却紧闭着双唇,并不言语。 第二十六章 刑堂审讯吴帝心系景王 景王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个假冒狱卒起来。 他看上去大约三十来岁,皮肤是少见的铜棕色,一双明目深邃有力,虽然被两个人押在地上,浑身的不屈之气却没有半点收敛,显露出跟普通狱卒全然不同的气质来。 这些死士倒是有一股同样的特质。 王英一问下去并未得到他的回应,瞥了眼并不做声的吴帝,唯恐被怪罪办事不力,道:“大胆逆贼,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再不招认,可就要用刑了。” 王英语毕,见吴帝仍不表态,便禀报道:“陛下,刑讯场面不甚好看,陛下与景王不如先到后堂稍作歇息,这贼人招了之后奴才便来回禀。” 吴帝看了眼景王,见他浑然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之态,想来一个废帝应当也是什么场面都见过,便摆手道:“你且审着。” “是。”王英便差人准备刑具,一边又威胁道,“你以为你死都不怕,哪里怕屈屈刑罚。宫中便是有千万种刑罚叫你生不如死!” 不多时,刑堂之内就搬上来了一把椅子,一个烧红了的铜盆,一桶热水,两把手掌大小的铁梳子。 “你还不从实招来?”王英提着尖嗓子问道。 王英拍了拍手,那两名押着假狱卒的狱卒便将人拎起押到了椅子上坐着,另有两名狱卒蹲下身去解他的鞋袜,还有两名将烧红了的铜盆摆在假狱卒跟前,倒入滚烫的热水,铜盆发出了“滋”得一声,冒出许多蒸汽来。 刑具已经准备妥当,王英见假狱卒仍未有招认之态,道:“用刑吧。” 一声令下,那解鞋袜的两名狱卒一左一右抬起了假狱卒的脚。 如此烫的铜盆和热水,可想而知放进去有多疼,但那假狱卒却没有丝毫的反抗,脸上全然是一副不屈无惧的姿态。 “啊——” 即便如此,当狱卒将假狱卒的脚放入盆中的时候,凄厉的叫声还是响彻了整个刑房。他本能地想要逃离,然而双肩双腿都被狱卒死死地按着,泡在水里的双脚没一会儿就烫熟了。 景王只觉一股肉味直入鼻腔,不免觉得有些恶心,眉宇间的不适才露出来一点,就被边上的吴帝察觉,道:“来人,送景王回珞园。” “无妨。”景王向吴帝摇了摇头,眉宇间的不适已经消退,目光转而落在还在哀叫的假狱卒身上,道,“我问他两个问题。” 吴帝应允地点了点头。 景王上前去,便觉得那股肉味愈发地浓郁。他一向喜清雅的味道,又矜贵娇生,以前梁王宫的味道全是合着他的喜好去的,如今闻着这样的味道,景王只觉得令人作呕。 然而才不一会儿,假狱卒大抵已经失去了痛觉,又垂下头来,恢复成一副坚毅不屈的姿态来。 景王细细打量他的眉眼,一路从上往下落在他的手上、小腿上和脚上,好半天没有问话。 王英心中很是不解,然而吴帝并未发话,他也只能低眉敛眼地在一旁站着。 半晌,景王才问道:“你手脚处梅花式的小红点是胎记吗?” 此问一出,假狱卒便浑身颤了一颤,只是很快恢复那副不言不语的坚毅模样。 第二十七章 景王审讯线索初现 景王倒也不恼,只又细细地打量他的眉眼,道:“我梁王宫此前也抓了个下药的人,也是像你这样手脚有一个小红点,现在想来眉眼处确有些相似。” 那假狱卒听了,仿佛想看景王一眼,但到底忍住了,只不过双拳紧握地姿态却逃不过景王的双眼,他接着道:“他吞药自杀了,没受什么苦。” 景王声音一向是轻灵悠扬,有如山中悠远的钟声,温和平静却直击人心。 那假狱卒听了,指尖一松,脑袋垂在肩膀处颤抖着,眼泪直直地滴落在膝间。 景王看见他嘴唇微动,似乎在嗫喏着一个人的名字。他拍了拍边上押着人的狱卒,示意他让开。 狱卒不敢,抬头看了眼王英,王英得了吴帝的首肯,才示意狱卒走开。 景王将手搭在假狱卒脊背上,声音低了一度,像是佛前低语一般:“我却觉得很遗憾,因为我很想问一问——你们到底有何冤屈啊?” 景王此人,生来清冷,立为太子不曾欢喜,被人背叛不曾震怒,父母薨逝不曾哀泣......既无七情,也无六欲。但他能敏锐地体察他人心绪,将他人掌控在自己手中。 就比如此刻,假狱卒早已没了那副坚毅的模样,抬起头露出的眼神满是恨意和哀怨,他低沉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道:“有何冤屈?先祖枉死,一脉家族流离失所,而你们,还不知道有何冤屈?” “别急,待你们到了死期,就会知道的!” “哈哈哈——” 笑声才起了三声,那狱卒便猝然无声。他低垂着头,鲜血从他口中滴落,落在双腿上,不一会儿就将裤子浸透,血落进水中,在里面四散开来。 王英等几个狱卒跪了一地请罪:“奴才该死!” 人犯咬舌自尽,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就此断了,众人皆是战战兢兢,唯恐陛下怪罪他们看护不力,倒是将人逼问至死的景王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有节骨坚,有冤覆盆。” 第20章 说着,便指使旁人将假狱卒放到地上,俨然一副这地方由他做主的模样。 但凡换一个人这么做这么说,王英都得替他抹一把汗,但景王这样行事,王英倒是全然习惯了,甚至私心猜测以陛下对景王的莫名偏宠,定然不会怪罪于他。 果然,就听堂上吴帝道:“都起来,照景王说得去做。” 几个狱卒于是依言将假狱卒从椅子上抬下去,脱去他外面套着的狱卒衣服,露出里面一身寻常的白色里衣。 景王在一旁蹲下,从上到下地细细将人打量了一遍,又指使边上的狱卒道:“把他的手抬起来我看看。” “将他的双足抬起来我看看。” “翻过去我看看。” 景王看得十分专心,一双常含调笑之意的眼眸里跳动着炯炯神光,微蹙的双眉掩盖了他平日的那副散漫自惬,更显出与平常不同的一种味道来,看得堂上的吴帝一时失了神。 景王神思敏锐,虽然专心于探寻假狱卒身上的讯息,但也本能地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眼望去,正撞进吴帝深沉如潭的眸子里。 一时间,他千头万绪,心内将吴帝此刻看他的心思想法猜了个遍,却倒毁了自己一眼看穿人心的招牌,并没有猜到此情此景这样的眼眸里藏着什么心思。 原来,世间还有他猜不透的心思么。 景王不禁笑了一声,又转回头去,使唤狱卒道:“将他里衣解开。” 他一眼一笑又恢复了寻常模样,却如明日东升、海棠花开一般让吴帝眼前一亮。即便是他脸上还贯着一道疤痕,也难掩这一刹那的惊艳。 大抵是他和松兹山上的那人长得太像,而那人一直是自己内心放不下的一道光。 吴帝内心这么告诉自己。 “果然。”堂下景王得出了一个结论。 第二十八章 闻旧人吴帝心起波澜 时逢立夏,吴王宫里落眼处皆是碧翠,在牢狱里待了几日的景王辅一见到竟觉得有些眼晕,然而他只将手在额前抵了片刻,便又恢复如常。 “飞燕草。”景王随手指了一处,那里正长着一丛淡紫色的飞燕草,那假狱卒身上纹的正是这种花。 吴帝将景王扶额的动作看在眼里,本想揽他的动作在他恢复如常的时候收了回来,接他的话问道:“你说梁王宫此前抓到了一个下蛊人,也是纹了这个图样么?” “不,”景王摇了摇头,“他身上带了一朵新鲜的飞燕草。” 吴帝顿时了然:“所以你来到了这里?” “嗯,梁吴赵楚几国先后动荡,我们猜测必然不是巧合,又因飞燕草只在吴国境内生长,便……” “便以和亲为由过来探查?”吴帝皱了皱眉,看向景王的眼神多了些许怀疑。 仅凭着这点线索就来吴国和亲,若吴国只是寻常变故,不仅一无所获而且还难以脱身。 他眼前之人如此聪慧,如何会做这样没把握的事情? 吴帝疑心方起,景王就在一边把他的心思猜了个清楚,见他神色肃然深沉,照例起了逗弄的心思,应声道:“是啊,不然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只不过景王口中虽然这么说着,但揶揄的语气实在明显,一听就知道并非是真话,只遭了吴帝一记刀眼,并加一句:“是还想去典刑司走一遭?” 景王挨了威胁,嘴角却仍是挂着一抹笑容,从容道:“我们抓到下蛊人的时候,晋……我兄长晋昭已经为人控制将送我和亲之事与吴国敲定,我便也只能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了。” 景王几乎是把是事情都和盘托出,但吴帝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只因他听到景王提到了“晋昭”,不禁下意识问道:“你说晋昭为人所控制?那现下如何了?” 吴帝忽然的关切让景王有点惊讶:“听口气你与兄长还是旧相识么?” 旧相识? “算是吧。”吴帝很快反应过来,沉吟道。 景王便也不再多问,猜测大抵晋昭前几年在吴王宫的时候与他有过来往。 “他中蛊不深,下蛊人死了之后也不再受控了,现下无碍了。” 只不过,余蛊未解,晋昭与他一样,需要日日服食养血汤,每逢十五,未得解的蛊虫便会在体内翻涌,难熬不已。 但这些实情,景王是断不会告诉吴帝的。 吴帝只听得“无碍”两字,心中就宽慰了许多。又想到晋昭是因为被下了蛊毒所以才谋逆称帝,心中更是难得有些高兴。到底他那松兹山上神仙一般的人物没有被世间的俗物所沾染。 只是—— “既然晋昭是中了蛊毒才谋逆称帝,真相明晰后,为何你不坐回帝位,由他出来和亲呢?”如若是这样,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就真真切切是松兹山上那人,而不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晋苏罢了。 他一直觉得晋苏和晋昭已经极像,能有晋苏在身边,看着便也是一种宽慰。然而,晋苏毕竟是晋苏。 他正心中遗憾,却听景王忽然莞尔一笑,道:“你怎知我不是晋昭呢?” “什么?”吴帝听闻,胸口像是漏了一拍,险些失了帝王的威仪,“你……你是晋昭?” 第二十九章 真假因探而不明 满口瞎话逗弄他人一直是景王的日常,尤其退位之后,更因自在而愈发是肆无忌怠,常要把人逗弄得心有不满,才心满意足地收手。 第21章 这厢见吴帝神色大变,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惊异欣喜之色,不免有些奇怪。 那年他在松兹山上找到晋昭之后,两人一边治疗受伤的血人,一边畅谈了许多。 因双生子生在帝王之家是大不祥之兆,晋昭一出生便被送到了松兹山上,由一个隐世的道人抚养长大。道人虽然对他细心照料、教导,可到底情爱寡淡,以至于晋昭对于父母之爱颇有憧憬。 彼时晋苏正烦透了宫里的一切,早有避世归隐的期盼。 两人商议之后,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交换身份。 因而有几年晋苏在松兹山上,而晋昭在吴王宫。 因而他猜想,晋昭和戚渊渟是在吴王宫那几年相识的。可看戚渊渟的神色,似乎跟晋昭颇有交情的样子。 他和晋昭一直有书信往来,临来梁王宫的时候也商议许久,晋昭何以没有告诉他呢? 帝王根深蒂固的疑心和寻根究底的意识发作,景王但笑不答,只问:“我是不是晋昭你看不出来吗?” 景王说话含糊其辞,又带了些试探的意思,此种态度已经有十分的不敬,自然遭到一个充满压迫的瞥视。 景王莞尔一笑,倒是丝毫不惧怕。只是说话间吴帝早已将方才的失仪掩藏了起来,面上仍是一副威严冷然之态,仿佛刚才惊异欣喜的不是他一样。 帝王的心思不能让旁人猜透。 这也是景王自小明白的道理,更是他立为太子后的行事原则。因此见到与他一样行事的戚渊渟,便觉得时时处处都能体会到他的心思,便也不做追问,另启话题道: “先祖枉死,一脉家族流离失所......”景王轻声复述着那假狱卒说的话,“你吴国境内有无这样的案子?大抵是哪里的一个大家族犯了什么大案。” 吴帝:“明日差人去禄法阁翻一下卷宗。” “嗯。”景王点头赞同,“我能一同前往吗?” “不能。”吴帝冷然回绝,然而转头见他形容憔悴,不过几日浑身清减不少,脸上还挂着一道鞭痕,很是凄惨,心中便已有些动摇。转念又想到此事关系重大,交给他做没准能早日找到解了太后和誉王身上的蛊毒,便也点头允准。 景王原是随口一问,哪里想到戚渊渟竟然答应。 卷宗秘密,哪里是他国之人可以随意翻阅的?不过景王倒也没有如何感恩戴德,经此狱中一事,他也知道自己与吴帝不过是互相算计与利用的关系罢了。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了珞园。 饶是景王再不露声色,回到了住处还是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身上这身脏衣,他是一刻也不能忍受了。 “去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脚还没踏进园子,景王就忙不迭地吩咐侍婢。 “知道王爷爱干净,热水早备下了。” “好。”进了园子,才想起来戚渊渟还在边上,奇怪道:“陛下不回宫么?” 第三十章 虽遭严刑容止水 珞园清净优雅,进入园内,便有竹韵淡香传来,轻雾缭绕,鸟鸣飘远,令人沉醉。但见身侧晋苏,一席素衣,衣袂飘飖,虽遭私刑之灾,其容仍静如止水。 恍惚间,吴帝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松兹山上,眼前之人便是那毫无正经之言的“假神仙”。 “先送你回去。”吴帝话音刚落,后面便有王英赶了上来,行礼道,“陛下。” 王英行了礼,嘴边似是有话要说,然而景王在侧,并不便说。景王看在眼里,放在平日,好歹也要故意装作不明白的样子,逗弄一番才作罢。 然而他早已是强弩之末,若不是咬牙强撑着,早就能脑袋一歪,晕过去了事。于是便打了声招呼,先行告辞。 行至殿前,景王已觉脑中嗡响不已,眼前也是迷蒙一片。 乐栉站在门口,老远就见景王面色苍白、步履沉重,心里更是来气,便憋着一口气偏偏不上去扶一把,待他走近了,才阴阳怪气道:“我当王爷有多大的本事呢!” 景王瞧了他一眼,笑道:“你这一口气憋得倒是久。” “哼!”乐栉轻哼一声,仿佛就被这一句话哄好了一般,上前扶住景王。 他才一上手,便觉景王的重量压了过来,这才切实地着急起来,道:“药膳和养血汤都备好了,我扶你过去。” “怎么着?牢狱里去一遭,吓得腿都软了吗?”殿内一个熟悉的声音先传了出来,然后是一身青翠淡绿色长袍的李离从殿内走了过来。 他这一身打扮,与这满园的翠碧交相辉映,在夏日中显得格外清新,倒是不俗。 然而景王并无心欣赏,只听他说话便觉得头都疼到了额间,索性顺了他的话头道:“可不是,吓得六神无主,现下得去歇一会儿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李离本准备了好一段奚落景王的话,可看到景王脸上横贯面部的伤疤的时候,却猛然呆住了,“你......你......” 虽然早莫忝和颜如卿说起过景王被毁容了的事情,亲眼见到,李离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么皎如星月的脸庞居然就这么被毁了,可他在景王脸上竟看不到一丝悲痛绝望的神情。 他口中虽然说着“吓得六神无主”,可浑身却仍然是一副淡然无谓的样子。 即便是嫌恶他如李离,竟然也觉得有一丝动容。 第22章 然而等他回过神来,景王早已被乐栉搀进殿内,正要关门。 好一个目中无人的晋苏。 李离气呼呼地上前抵住门,一溜身就卡了进去,叫嚣道:“都被打成这样了,还敢如此嚣张。” 乐栉心头早憋着一口气不好发泄,见李离如此奚落,一掌拍碎了一个桌子,道:“王爷要沐浴了,公子请回,恕不远送!” 李离被吓了一跳,一时间愣在边上。 “乐栉。”景王却视若无睹一般,已将外衫脱了,正伸手递向乐栉。 乐栉赶紧上前服侍,任由反应过来的李离在一旁训斥,仍是从怀中掏出枯叶一般的药膳,放进水里,不一会儿浓重的药腥便弥漫开来,呛得景王皱起了眉,连带嘴都毒了起来:“李公子,一个人说话怪无趣的,不如来帮本王搓个澡啊。” 吴帝推开门,就听见景王如此说道。 第三十一章 见酮体吴帝难把持 “陛下,”李离正气得脸色发青,“他竟然如此轻贱我!” 吴帝越过李离望去,只见屋内氤氲水汽之中,景王半散着头发,瘦削白皙的肩背将遮未遮,他未往这边瞧过来,正伸出纤长的手臂,接过乐栉递过的药碗,仰头喝了起来。 他吃东西一向斯文,喝药也是如此。只不过此时此刻浑身无力,身体本能地在急切地寻求支援,便难得地喝得快了些。 他分明的喉结在修长的脖子上上下滚动,偶或一滴暗红的养血汤从嘴角漏下,落在白皙的脖子上,加之那斜贯脸颊的鞭痕,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既脆弱又冷血的美。 直击在吴帝心头。 那一刻,他因身为帝王而催生的权欲被反复唤起,他想占有此人,任这世上的任何一人也不能看到他倾国的容颜。 但千万种心绪,到了嘴边只不过是对李离的淡淡一句:“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宫休息。” 李离受此委屈,断然不肯就此离去,愤愤然道:“陛下不为我做主么?” “孤自会教训他。” 李离本还有话说,但见吴帝神色已有不耐,也只好识相地往外走。 景王彼时已经喝完了药,一时间气血便也恢复了一些,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去嘴边和脖子上的药渍,边侧了一半的头看向吴帝,道:“陛下想如何教训我呢?” 景王脸上带着笑容,又轻声慢语说着这样的话,听得乐栉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恨不得将手里的擦澡巾扔景王脸上,然后撒腿就跑。 他刚有这个想法,眼前就出现了一只手,便鬼使神差、从善如流地将搓澡巾放到了他的手中,待他回过神来时,吴帝已经将搓澡巾落在景王白皙瘦削的肩头。 乐栉颇为尴尬地轻咳一声,侧头正碰上景王带着询问的眼神。 “额——”乐栉缓缓地移开景王的视线,在夺回擦澡巾与啥也不管之间犹疑了一会儿,然后一步步地挪开步子,站在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 景王:“......” 即便是景王,此刻也有些不明白吴帝的心思,然而他也是天生贵胄,并没有觉得十分诚惶诚恐。既然是猜不透,他也不再为难自己,笑道:“陛下就是这般教训我的?” 吴帝此时已觉自己此行的不妥,也不知刚才怎就鬼使神差至此。然而事情已然如此,他再如何找补也不好糊弄,便一声不吭,摆弄起帝王的高深莫测起来。 心中只恨景王这张嘴一刻也不得消停,说得他竟有一丝热意,一直升到耳根。 吴帝这边越是沉默不语,景王越是兴致勃勃:“没想到陛下竟还有为人搓澡的这等爱好,平日里也掩藏得很辛苦吧。” 吴帝听闻,握擦澡巾的手紧了紧,景王肩背上娇生惯养出来的细嫩皮肤,没一会儿就被擦得发红。 景王不堪其苦,却又十分不想收敛,好笑道:“陛下看起来怎么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一样。” 于是便遭到了吴帝更粗暴地对待,又逗弄了几句,才老老实实认怂,道:“说起来,你到底是何时布下的这个局的?” 第三十二章 谈布局二人坦诚以待 何时布下的局? 这要从青竹厅对弈说起。 “青竹厅对弈,你晕倒时,不见你的侍从乐栉的身影,我便起了疑心。” 吴帝边说着,边默不作声地收了手劲,舒服的热水缓解了景王这几日的疲惫,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嗯。”景王轻声应道,连声音里都带着懒懒地闲散,一点也不为这个疑心辩解。 “后来又听人说,你明理暗里探听太后寝宫一事,我便派人探查。” “跟了几日,有人便说乐栉跟太后身边的王钦在夜里碰头,悄悄地递了兵符。” “哦?”景王立马察觉到了问题的关键,只是舒服得闭起来的眼睛仍是懒得睁开,“你就信了?” “呵,”吴帝讽刺地笑了一声,并不回答景王的问题,只说,“有的人连孤身边都敢安插人手,还以为能只手遮天。” 吴帝虽然没有直说,但景王却明白了他话语背后的意思。这个“有人”便是他人安插的人手,如果没有猜错,这个安插人手的人应该是权倾朝野的颜相一党。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索性把我抓起来。你又知道典刑司滥用私刑惯了......” “不仅如此,你还知道他们急于找到兵符的下落。” 第23章 因为誉王的兵符,如果收回来,会重新落到某个亲王的手里,而这个亲王又和颜相人走得甚近。 而典刑司杨蒙又是颜党。 戚渊渟这是想借此削弱颜党,顺便敲打敲打他们。 这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但景王瞬间便凭借着有限的信息推测出了背后的渊源。 果然自己也曾身居高位,对其中的权术争斗了解地一清二楚。 景王轻叹了口气,在吴帝落在自己肩头的手背上拍了怕。他这一拍,有如兄长的宽慰,生生击中他一颗无奈疲累的心。 “送药人一出现你就出现了,你是早猜到会有这一出吗?”景王问道。 吴帝摇了摇头,忽然不回答了。 两人一时没有再说话,隔着氤氲的水汽,吴帝的目光落在景王轻闭的双眼上,柔和的呼吸,湿润的空气,让他有一瞬地痴迷。 “那......” 景王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传出许久未曾休息好的,低沉地像是洞箫低吟一般的声音。 吴帝连忙别开视线。 “你以兵符的罪名抓我进去,如今放我出来,怎么跟百官解释?” 他到现在还想着这个? 不是质问他为何明知典刑司滥用私刑还将计就计,而是替他想兵符怎么解释。 吴帝落在景王身上的目光又多了一丝无可名状的情绪,虽然如此,但他只淡淡说道:“孤自有打算。” 景王便也不再多问,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却带了一丝睡意。 吴帝瞧了他一眼,从衣服里掏出一瓶金疮药,道:“别睡,先把脸上的药上了。” “好。”景王随意应道,却是连眼睛没有睁开,分明是马上就要睡着了。 吴帝绕到景王身边,用食指轻轻抬起景王的下巴,那虚弱憔悴却不减一丝美貌的脸庞便以极尽地距离展现在了吴帝跟前。 第三十三章 剖真心景王应对无措 看着景王那张温润淡然的脸,吴帝握着金疮药的右手有些轻颤,唯恐自己将药倒下去的这一刻,这种毫无保留的宁静美好就会被他亲手打碎。 “晋苏。”吴帝轻唤了几声,把景王喊得不甚耐烦地睁开眼来,才道,“会有点疼。” 景王脸上还是那副闲散随意的模样,只是出口却又毒了起来:“你绞杀猎物之前还非要把它叫醒做什么?” 这是不高兴了。 吴帝忽然觉得他也并非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万事不留于心的人,只不过他跟自己一样,身居高位,有太多得不得已,以至于练就了一副不轻易表露心迹的躯壳。 吴帝轻轻把药抹在景王脸上横贯的伤口上,他觉得他分明很疼,但五官仍看不出一丝变化。 他受刑的时候也是这样处变不惊么? 从来将人算计在自己的棋局之上,从来牺牲人命也不过片刻的无奈,从来不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所懊悔...... 这本是吴帝登基后的行事准则,可看到这样的景王,他忽然有些懊悔,忽然道:“我拿你做局冒险的时候,并未想到会害你这样。” “嗯?”景王听了,难得的挑了挑眉,有些惊异。 在他眼里,他一点也不奇怪戚渊会拿他做局,甚至一点也不为他开脱,一点也不会怪罪于他。别说是脸上多了一道疤罢了,即便是哪天被害得丢了性命,临到死前,他也不会怪罪他。 身处帝位,有时候不得不牺牲一些人,有时是一些人的利益,有时是一些人的性命,这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 所以,当戚渊渟说出这样的话,景王心中反而有些许奇怪,甚至于难得地有些迟钝,一时间不知作何回应。 他能应对人心的复杂可怕、世界的变幻莫测,却独独不知如何应对那些自愿的牺牲、无理由的爱和突如其来的善意。 然而吴帝也并不期待他有什么回应,只是细细地将药粉涂完,然后道:“水要凉了,乐栉来服侍你家主子更衣吧。” “是。”角落里的乐栉这才默默地取了衣服过来,心道这厮豆腐吃到现在,终于知道避嫌了。 然而待他走到浴桶边,吴帝还是不动声,浑然一副要看他给景王更衣一般。 乐栉心中暗骂,面上却只能微微一笑,道:“乐栉恭送陛下!” 乐栉依礼垂头不看吴帝,但凭着习武之人的敏锐,分明能感受到吴帝蜇人的目光,半晌才听见袖子一挥,衣摆摇着往外飞去。 “好家伙。”待人走出门外,乐栉才送了口气,正要抱怨景王差点要被吴帝占尽便宜,转眼却看见景王已经双眼紧闭,已然睡死过去。 可真是个心大不省心的。 乐栉轻叹一声,费劲地服侍着毫不配合的景王陛下。 第三十四章 太和殿君臣博弈 立夏一过,吴王宫内便也有了湿热的迹象。 焦本落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才将禄法阁的门推开一个小缝,就感觉到了一股清爽的凉意袭来,置身入内,更是一解路途的闷热,如入早春之境一般。 禄法阁全阁常年恒温恒湿,一共七层,藏了吴国境内种类最全的典籍资料,以及历朝历代的史料文书。自下至上,越往上密级越高。 焦本落拿了御批的折子才被容许上了二层,通顶的案架像是树木一般,一个一个地排列着,让人仿佛踏进了一道密林,放眼全是案卷卷轴。 第24章 焦本并不急于翻找,在边上小蹋坐了,对随行的小官道:“我就在这坐会儿,你去门口看着,若那景王来了,不要放他进来。” 那小官不知缘由,问道:“有陛下御批也不放进来么?” “对,”焦本见他有些为难,知他不敢得罪人,又道,“你且拦他一会儿,找人知会我便是。” “是。”小官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焦本便随手拣了一本卷轴,翻看起来。然而时至正午,却仍是没人来报景王的踪迹。 “景王还没来么?” “没有。” “无事。”焦本脸上有些难看,心道,这景王好生嚣张,不论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来与他一同寻案子,还是受了陛下的允准有权进来寻案子,都不该是这样一副懒散的模样。 难道果然如传言那样————景王把陛下迷得五迷三道,自此之后任由他胡作非为,把这大吴江山搭进去? 焦本一想到此就觉得愤愤然,要不是今早奉命前来禄法阁寻案,他也定要与颜相等人一并纳谏,要求不可轻易放过景王才行。 此时,殿内这场以颜相为首的纳谏仍然没有结束。 颜相衣冠端庄,直言正谏道:“陛下,当日在景王处发现写有景王与誉王密谋谋反的字条众人都是有目共睹,如今并无证据表明景王与此事无关,臣等认为不能就此排除景王的嫌疑,让景王出入禄法阁更是不可呀。” 吴帝正坐在云龙宝座之上,目光并不十分凌厉,却直直地落在颜相身上,而后慢慢地在这一应大臣身上巡过。一时间,太和殿静得只剩下众人呼吸的声响,不少大臣默默地抬袖抹了抹额间淌下来的汗水。 从什么时候开始,年轻的陛下仅凭一个眼神就能把满朝的大臣吓得不敢吭声? 颜相清楚地知道,陛下已经长大了,杨蒙入狱更是一个信号,预示着陛下对于朝堂朝臣的掌控欲正在逐渐增强。然而,饱读史书,他更知道,帝王独权对于天下万民、对于天下稳固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作为丞相站在这里,肩负的不仅是个人声名,更是陛下的千史。 思及此,颜相的腰杆更加得笔挺,他抬了抬手,又说道:“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众人又附和道。 太和殿这么大的朝堂之上,有大半的人都在劝谏,这些人都唯颜相马首是瞻。 吴帝俯看这众人,感受众人的逼谏,却没有发怒,他指尖在一边的扶手上轻叩了两下,仿佛是在做什么抉择,半晌,才缓缓开口道:“颜相也是和杨大人一样,十分关心兵符的下落......” 此话一出,台下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杨蒙虽然还没被审,但到底已经打上了“早有异心”的标签,如今将颜相与杨蒙相提并论,众人的心自然也是悬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权衡利弊吴帝交兵符 “陛下......”吴帝这厢不过停顿一会儿,便就有几个大臣抬了抬手,预备开口说话。 吴帝扫了众人一眼,便知时机还未到,打断那几人,道:“当然颜相与杨蒙自然是不一样的,他为的是私心异心,颜相为的是我大吴江山。” “陛下英明,臣是担心兵符落入歹人手中,对陛下、对大吴不利。还请陛下不能错放有嫌疑的人。若陛下疑臣有二心,也可将我一并押典刑司候审。臣对陛下之衷心日月可鉴。” 颜相说着,便撩袍就地跪了。然而他的脊背笔直,言语坦然,仪态从容,让人为之钦佩动容。不一会儿,便有其他十多位大臣一并跪下,异口同声道:“请陛下彻查。” 吴帝神色间的不满只停留了一会儿,他深知此刻不是发作的好时机,只是循例将被胁迫的怒气压下,道:“兵符已在那狱卒身上找到。” “王英。” 吴帝一声令下,王英便把盛着兵符的托盘端至颜相跟前,见他皱眉不解,才略略出了口气:“起来吧,颜相年纪大了,还总动不动就下跪,显得寡人不恤下臣一般。” “臣惶恐,”颜相言语间说着惶恐,实则却又毫不收敛地问道,“誉王入狱后,西北军一直没有将领。如今虽然与阿克勒相安无事,但到底也不是长久之计。” “臣附议。”这些大臣们又齐声说道。 兵符才刚拿出来,就急不可耐地给它找主人。 吴帝心中冷笑,只看了看外面,道:“时辰不早了,此事明日再议吧。” “退朝——”王英便颇有眼色的,一嗓子把颜相等人到嘴的劝诫堵了回去。 —— 禄法阁。 焦本看了看天色,日头已是将要偏西,饥肠辘辘不已。心中不禁想道,莫不是陛下已被颜相等人劝谏成功将那景王收监严查,否则怎么午时了还不见这景王过来。 如此想着,他便打算前去用膳,顺便探听探听今日太和殿的消息。 行至门口,却见远处一白衫男子与一随从往此处过来。他虽不想承认,却只一眼就认出了景王。毕竟遥看这宫墙之内,有如此偏偏若仙之风姿的也只有景王一人而已。 焦本轻哼一声,以示对自己所评价之嗤之以鼻,便站在原地等着亲身以拦景王。 景王不知已有人等了他大半日,慢慢悠悠地往前走着。牢狱里这几日,吃穿用度差就不用说了,又是斗智斗勇耗费心神,又是惨遭用刑受伤流血,加之临近月中,景王足足睡了八个时辰才醒过来,把一个乐栉吓得魂都没了。 第25章 醒来之后,乐栉更是盯着他喝养血汤,吃各类参汤补药,又耽误了他一个多时辰。 “我就说今日不便出来了,偏是不信,现下就累了吧?”看着额间淌汗,步履虚浮的景王,乐栉又不住地抱怨起来。 景王却不理他,只当他是夏蝉似的聒噪。 又至月中,摄魂蛊的真相看来又难探查出结果,但现下好不容易又有了线索,自然不能随意放过。 然而,他刚到禄法阁前,就被一面色清冷的白面书生拦住了去路,问他:“你是何人?可有御批,禄法阁除陛下、丞相与陆大人外,所有出入皆要御批。” 景王自然没有御批,只道:“我是梁景王,我有陛下口谕,大人可差人去陛下那儿问问。” 景王态度温和有礼,却不想焦本是有意为难于他:“抱歉,陛下口谕也没有用,王爷如要进去,还请取御批来。” 第三十六章 泼皮景王对峙耍无赖 乐栉眼看着景王吃瘪,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他家陛下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别说是进个什么地方,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也自有人给摘下来。 一个小小的不知道什么官,也敢出来摆脸色。所谓不可通融,不就是不把他家陛下放在眼里嘛。别说是不放在眼里了,他看是故意刁难。 思及此,本就因景王不顾身体出门不满的乐栉愈发不爽,颇有底气地向景王抱怨起来:“我就说今日别出来了,这下碰上找茬的了。” 此话一出,焦本的脸色都有些泛青。他本也是世家公子,与人交往、lt;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gt;官场博弈即便是心有不满,互相之间也不过是言语有些影射,哪有如此与他说话的,更何况不过是个侍从。 同样被“以下犯上”的景王反而先是噗嗤”一笑,随后一点也不严厉地斥责乐栉,道:“乱说什么,大人不过是秉公办事。” “秉公办事?你哪那么多事?”乐栉行至焦本跟前,将景王护在自己身后,又道,“都说了是奉了陛下口谕来的,难道你们陛下的口谕还没你说话管用?” “强词夺理!胡说八道!”焦本倒也不是个酸腐书生,不至于被人几句话就呛住,反而反客为主道,“你说你陛下口谕,如何证明呢?你若无法证明,我即刻可将你拿下。” 禄法阁守卫森严,焦本此话一出,便有守卫围拢过来,只待焦本一声令下,就可将景王二人拿下。 乐栉不慌不忙,甚至有些手痒,还没抬手就被意料之中的景王按住了手臂,只听景王不疾不徐道:“大人要在门口拦着我二人也好,要将我二人拿下也好,总归派个人通禀一声?” 夏日已至,天上的日头便开始毒了起来。景王用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水,见那焦本浑然没有一点退让的神色,分明是一副偏要与他为难的模样,本来身体还没恢复,此番折腾已是吃力,索性身子一歪,直直地往下倒去。 “王爷!”乐栉身手敏捷地接住景王,本来带点故意挑衅的神色顿时凶狠起来,像刀剐似的狠狠瞥了焦本一眼,抱起景王就往禄法阁内走去。 乐栉此人,平时看着咋咋呼呼,颇有点不着调的意味,但一旦景王遇险,浑身的气场又很是阴沉吓人。 一时间,围拢在侧的守卫竟都不敢动手,眼睁睁地乐栉踢开禄法阁一层的大门。 “放肆!禄法阁圣地,岂是你等可以擅闯的?!来人,给我拿下!”焦本说完,那几个守卫终于动了动。 “陛下口谕,允许景王进禄法阁,谁敢动手?”乐栉好歹曾任过御林军副将,一声令下,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守卫不敢乱动。 “你们!”焦本无法,只得拂袖而去,匆匆赶往长门殿告状。 长门殿内,吴帝听了王英的通报,只问:“他来有何事?” 王英道:“据说是在禄法阁与景王起了冲突。” 王英一五一十地将焦本如何阻拦,乐栉如何对抗一事禀报给了吴帝。 “嗯。”吴帝神色平静,竟没从案前抬头,只说,“知道了。” “还说......”王英犹豫道,“景王在阁前晕倒了。” 王英战战兢兢地说完,果不其然看见吴帝抬起头来,神色不善地看着他。 王英被看得浑身发毛,半晌,才听见吴帝道:“你现在越发会说话了。” 王英惶恐至极,待要再解释,就听吴帝说道:“让他进来。” 第三十七章 耿直焦本告状反被罚 焦本用手帕将被烈日晒出的满头大汗擦干,才抬脚往长门殿进去。才走进几步,就被迎面的凉意浸了个寒战。 夏日的宫苑炎热难耐,长门殿却像个冰窟似的。 焦本小心瞧了瞧四周放满地冰块,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当今陛下自小便贪凉,登基后的夏日便也是这样在长门殿放满了冰块,谁来了都不禁要打个哆嗦。 有一日他与颜相一同在此议事,颜相便说夏日能用冰祛暑,但怕过犹不及,寒气侵害龙体。 陛下听了,沉吟一声,便命人撤了一半的冰。 此后几年,皆是那样的用量。 焦本有如福至心灵,隐隐有些预感,身上便愈发有些发冷。 “臣焦本见过陛下。”焦本膝盖刚碰到地上,便觉有如跪在冰天雪地之上,十足的寒气像是虫蚁一样缓缓地往身上攀爬着,没一会儿就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第26章 焦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看到吴帝正专心于案上的文书,一副不知何时才注意到他的模样,心头便也如膝头一般凉了半截。 陛下向来待他都是极好的。他年轻气盛的时候,常常与百官争辩,有时与颜相意见相左时在朝堂之上就争个面红耳赤。 每每这种时候,陛下都会单独召他见面,当面数落责怪他。可从来也没有像这样让他在这坚实的地上跪过这么久。 如今,陛下难道真如传闻一般被景王迷得五迷三道?要让一个异国人进入禄法阁?甚至于,他此番被罚,也是因为陛下已经得知他在禄法阁前阻拦景王? 思及此,焦本的心已经彻骨般寒了。 “卷宗找到了?”吴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焦本,见他俊俏的脸上已是肉眼可见的惨白,心头的火气也消散了些,面上却是不知他与景王之事的模样,问道,“可是有线索禀报?” 说着,便抬了抬手道:“地上凉怎还一直跪着,起来说话。” 仅仅三句话,焦本刚才的千头万绪、埋怨委屈都尽数消散了,有如冰雪之上浇了一盆热水,什么冰啊寒啊散得一干二净。 然而奈何早跪得膝盖没有了知觉,起身时靠王英扶了一把才站稳,然而他并不知晓吴帝的不快,刚站稳没多久就道:“陛下,臣方才在禄法阁查阅卷宗时,景王与他的随从硬闯了进来,他还未摆脱谋反之嫌......” 焦本正打算大告特告,刚上前扶稳他的王英却在他手臂上按了一下,他似有所悟,抬头看了眼吴帝。 只见吴帝脸上并无太多神情,不过是淡淡说道:“兵符已经在那狱卒身上找到了,与景王无关。禄法阁是孤让他去的,他知道事情始末。给你们三日时间,尽早把线索找到。” “可是陛下,即便如此,禄法阁是文书重地,怎可让异国人进去。他若是......” “焦本,”吴帝打断道,“孤不止一次教过你,说话做事要适可而止。此事孤已有打算,多的话你就不该多说了。” 饶是焦本再不服气,此刻也只能作罢,蔫蔫应道:“是。” 第三十八章 三句话景王化敌为友 “这么多卷宗,看到何时才是个头啊?”乐栉手里捧着卷轴开始不耐烦起来,即便是在凉爽的禄法阁,他也感觉到了一股从心底往上侵袭的燥热。 他用卷轴扇了扇风,不禁转头看向景王,只见他身上盖着自己的外衣,腿上用了随行小官的盖毯,仍然将一只手缩在衣袖之下,与燥热的自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然而,只这么看了景王片刻,看他半倚在座椅之上,烈日透过遮光帘在他身上落下稀疏的光斑,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一张张卷轴上掠过,尘世间的浮事看上去好像都与他无干一样,乐栉内心的浮躁很快就消了下去,将手中的卷轴翻得更快了一些。 虽然不为宫里的那位,但还是想为眼前这位早日找到解药,盼他这张温润如玉的脸庞永远不为痛苦而蹙起眉头。 两人正埋头苦干,告状无果的焦本从门外走了进来,径自朝景王身边走了过去。 乐栉起身拦了一拦,傲慢无礼问道:“如何?找你家陛下确认好了?” 焦本本就吃了瘪,被乐栉这么一拦,心头已是火起,然而因刚受了吴帝的教诫,所以面上不显,对景王作了个揖道:“在下方才不过是秉公办理,如有得罪,还请王爷见谅。” 听了这话,景王才抬起头来,装模作样地呵斥了乐栉一声,道:“大人哪里的话,大人不过是职责所在罢了,我在大梁时要是有像大人一样衷心职守的官员,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了。偏一个个都像乐栉一样莽撞无用,也难怪我有此境遇。然而他在我身边服侍如同我胞弟,他若是有冒犯大人的地方,我代他像大人赔罪。” 说着,景王便也将身上的盖毯衣服放在边上,朝焦本作了个揖。 焦本见他脸色苍白,浑身清瘦,即便如此夏日也一副怕冷的病怏怏模样,又听他话里感叹境遇之苦,不免也生出几分书生的怜悯之情,倒是也没那么不满了。 “你们都找了哪些了?” “这两排都已看过。” 乐栉还没从景王三两句话化敌为友的状况中反应过来,就被景王指派去了替焦本把架子上的卷轴搬下来。 焦本本就是世家弟子,又是那一年的榜眼,身上又不似景王似的不舒爽,看起东西来速度极快,没一会儿便赶上了景王和乐栉,景王不免又夸赞起来:“大人真是厉害呀,这会儿已经赶上我二人了。陛下派大人过来找卷轴,一定也是看重大人一目十行,一人能抵十个他人吧。” 焦本自然是知道自己能力的,然而被他这么一夸,尤其是他说到吴帝对他的看重,心中自然是欣悦不已,嘴上倒也是书生特有的谦逊:“不过是没几个相干的案子,先祖仁厚,几乎没什么抄家流放地大案......” “......这个,似是可能有些关系,你看.......” 景王拿过一看,只见卷宗上写了前朝一个名叫赵集的商人与多个高官勾结,利用彼此权能,谋财害命,后被清查发现。官府在抓捕过程中,赵集和家中男子皆收到风声逃亡,而家中女眷皆上吊、跳井、服药身亡....... 第三十九章 帝王心事一人知 吴帝进门的时候,便看到景王与焦本二人“依偎”在一起看案卷,两颗脑袋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第27章 王英瞧着吴帝的脸色,向专注案卷的二人轻咳了一声,这才把二人的注意力转到了吴帝身上。 焦本见了连忙起身,景王也顺着他一道起身,披在身上的外衣便滑落了下去。 吴帝摆了摆手,道:“免。” 三人谢恩后,焦本将案卷捧到了吴帝跟前,道:“陛下,臣与景王疑此案或许与那下蛊人有些关系。” “怎么说?”吴帝一边在景王对面坐下,一边看着乐栉将外衣又重披回景王身上,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皱眉,“冷?” 吴帝的注意力分明从一开始就全在景王身上,努力吸引吴帝目光的焦本拿着卷轴的手却仍然还是因为这句话僵了一下。 “无妨。”景王轻描淡写说道,顺手便把焦本的手往吴帝跟前推了推:“多亏焦大人目下十行的本事,才一天就有了线索了。” 吴帝这才把目光落在卷轴上,似乎与景王心照不宣,顺着他赞道:“焦大人毕竟也是孤的半个得意门生。” 两个人一唱一和愣是把焦本说得心花怒放。 一边的王英看了不禁默默感叹,不愧是两个帝王,惯会笼络人心的。 焦本兴致勃勃地向吴帝介绍着案情:“元丰年间,吴郡有个大商人名叫赵集,是做丝绸、盐铁生意的,茶叶、玉器也都沾一点,可谓是富甲天下。其中,自然有不少钱权交易、色权交易。经商富甲,又攀上高官,免不了为非作歹、谋财害命。那一年,先帝清查朝堂内外不正之风,抄家流放了赵集和大司徒简玉衡、大司马孙苏宁、太史令周政、郡守上官凌等十余高官,牵连甚广。” 吴帝听着不禁陷入了沉思。此事发生的时候,他尚未出生,在吴国成长的十几年也从未听说过。他被送去赵国为质时,才听莫忝说过此事。 他记忆最深的是这家的女眷最后皆自杀身亡。 只不过他当时不信此事的荒诞,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竟真的有此一事。 “但为何确定此案一定与下蛊之人有关系呢?”吴帝问道,抬头看见景王半倚在桌上,温润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仿佛看着他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 吴帝不禁心中一动。 但再看去,景王已经移开视线,纤长的手指不安分地拨弄着卷轴。 吴帝瞪了他一眼,将景王的手从卷轴上拨开,却因触手的冰凉狠狠皱了皱眉头。 焦本不知道他俩之间的小动作,见吴帝气场变化,赶紧将卷轴翻到后面,指着仵作所画的赵家院内女眷死状道: “我们本也不敢确认,直到看到这个——这个女子也纹了这个飞燕草的图案。” “我依稀也记得,家中母亲有一匹珍藏的丝绸,有一回被臣贪玩翻了出来,那上面也有这个飞燕草的图案。本来臣也不会对此有什么印象,只不过母亲发现后竟然将那丝绸烧了。如今想来,或许是和此事有些关系。” “照你所说,确实可以断定了。焦本,孤命你重查此案,务必查清是事情始末,尤其是赵家男子去向。” “是,陛下。”焦本应道。 “此事.......你暗中探查即可。”吴帝想了想嘱托道。 “是。”焦本听了心中十分欢欣。陛下将此事交由他一人秘密完成,可见对他是十分信任了。 吴帝将卷轴递还给焦本,看了眼仍然半倚在桌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景王,道:“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回你宫去。” 第四十章 羞恼吴帝大胆求婚 景王被吴帝不善的眼神看了一眼,不觉害怕,有些好笑地应了声“是”,便半刻也不做停留,带着乐栉就走出禄法阁去。 没一会儿吴帝也走了,留下焦本心口像是忽然堵了一块石头。 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或许是即便陛下和景王之间没说几句话,他们的互动还是让他觉得他们之间很是亲密。 他仿佛很羡慕这样的感觉。 可是,不管陛下是否真的如外界所说被景王迷得神魂颠倒,他们之间毕竟会是‘‘秦晋’’,而陛下与他则永远只能是君臣。 焦本将手中的卷轴收好,刚才欢欣的情绪也黯然下来。 酉时的皇宫已褪去了些许热潮,傍晚的微风徐徐地吹来,景王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乐栉看到他难得由内而外地舒展,不由道:“但愿能早日找到解药。” 景王顺手从一边摘了朵飘摇的飞燕草,笑了笑道:“但愿。” 然而他们目前只摸到一些线索,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还不得而知。 如果是赵家为了当年的遭遇复仇,他们为何要给梁国下药,其他国家的帝王是否也被他们下了药? 如果真是这样,作为下药人的赵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想什么呢?” 景王正出神思考,被突如其来的吴帝的声音吓了一跳。 被下蛊之后,他的确迟钝了很多,被人如此靠近居然都没有任何觉察。 然而他面上却看不出什么被吓到的迹象,只玩弄了一下手中的飞燕草,便道: “如果说在梁国送药的和在吴国送药的都是赵家人,那么赵家人在其中只扮演了一个小角色,一个随时可能被抓捕送命的送药人。” “嗯。”吴帝伸手拿过了景王手中的飞燕草,顺手碰了碰景王的手,觉察到他身上已经没那么凉了才继续道,“按你说的,弄清楚赵家男子去向的同时,也要查地位更高的控蛊人.....” 第28章 “呵呵。” 景王的轻笑声打断了吴帝接下去的话,他转头看向景王,却见他只是轻笑了两声摇了摇头,并未再有多的动作和话语。 从他的轻笑和摇头中,吴帝觉得自己拿飞燕草探他体温的动作仿佛被他察觉了,不禁有种小心思被戳破的羞恼。 也不知为何,明明就是关心他想看看他还冷不冷的事情被他做得像个羞涩的女子一样。 吴帝皱着眉将飞燕草扔进了一旁的草丛中。 景王于是笑得更欢了。 但他在吴帝再次皱眉之前就说起正事打断了,以至于一旁的王英和乐栉完全没有发现二人之间的小插曲,以及吴帝脸颊的微红。 “控蛊人既然要控制誉王,他肯定就在附近,对宫内的情况了如指掌,我寻思不是宫内的人,就是大臣。” “你有方法?”吴帝问。 “你可能不知道,控蛊人之所以这几天要送药,是因为每逢十五之夜蛊毒就要发作,如果被控人不吃解药,被控人和控蛊人都会很痛苦。”这是景王自己血淋淋的经验得出的结论,自从送药人死后,他们防范起来没给别的下药人可趁之机,每逢十五就痛不欲生。 “所以我觉得可以找个由头在十五之夜把宫人及大臣集中起来,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景王说得时候用词十分谨慎,因为他们在梁国用过这个方法,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十五?近期也没什么节庆。”吴帝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除非……” “什么?”景王问。 “成婚。”吴帝说道。 第四十一章 以正贤之礼迎娶景王 “成婚?”景王略带疑惑地复述了一遍,专心思考起这个计划是否行得通。 景王思考的样子既不皱眉也不抿嘴,神色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并看不出什么思考的痕迹。 吴帝在一旁看了,以为他不愿意,不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莽撞,加之自己刚才的小心思被景王窥探见,甚至有一种上赶着娶他的感觉。 然而吴帝却不知怎的没有说什么找补,只是心口略有些惴惴不安地等着景王的回复。 他身为帝王,也早就如景王一般修炼出了临临危不乱地镇静,此刻的心跳却比听到太后与誉王谋犯的消息还要来得快一些。 “成婚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们可以在宴席开始前就离场,排查不在场的人之后直接进行调查。”景王这次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吴帝的小心思。 由于景王回应得太快,就连吴帝也没有明白自己此刻真正的心思,等他意识到也已经是后来的事情了。 —— “陛下,在我朝帝王只有娶正贤的时候才有成婚仪式,纳贤一应没有办成婚仪式的先例呀。”礼官夏满仪接了吴帝的旨意,当场便反对道。 吴帝瞧了他一眼,直瞧得他在冰窖似的长门殿瑟缩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景王是梁国的王爷,是代表着吴梁两国交好来的,与先例也不一样。夏大人为官做事不要只用着一套既定的标准不知变通,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奉旨下去办就好。” “可是陛下,”夏满仪仍是坚持道,“即便为了显示两国友好,也不该用如此尊贵地礼仪办成婚仪式,这可是娶正贤才的礼遇......” 吴帝早不看他了,低头专心批着奏折。 夏满仪说了半天也没换来吴帝一个眼神,自找没趣,只好用眼神示意一边的司天监郑玟。 然而郑玟此人凭着能观天象的独特本领在身上,向来就一副不与人来往的清高劲儿,根本不理会夏满仪的示意,只端正地在一旁站着。 夏满仪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平日里就见他不爽,今日更是有种想把他剁碎的念头。 要知道今日已是初十,十五办成婚仪式,还要以迎娶正贤的礼仪,岂不是要他的老命么。 然而官场做事,信奉的唯有一个字——忍,夏满仪忍了半天,终于把这口气憋了下去,道:“不知十五是不是良辰吉日?” 吴帝这才仿佛恢复了听觉似的,抬头看向郑玟。 恢复视力的郑玟往中间走了两步,道:“禀陛下,十五乃良辰吉日。” “好!”吴帝拍手称好,高兴道,“你们下去办事吧,误了好日子为你们是问。” “是。”郑玟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夏满仪无法,也只好一并退下。 第二日,劝谏的奏章铺天盖地的送了进来,连景王都听到了风声。 景王一进长门殿,那袭人的寒意就把他冻了个寒颤,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顿时又惨白了两分。 “王英,把殿里的冰都拿出去,命人赶紧送一碗姜汤过来。”吴帝见了,立马吩咐道。 “是。”王英应道,走过景王跟前的时候递毯子的时候眼捎都飞了起来。他在吴帝身边服侍这么久,也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有眼力见过”。 景王披着毯子道,难得有些无奈:“陛下这里是什么冰窖吗?打断把自己半冻起来,炼长生不老之术?” 景王调侃了半天,吴帝也没有搭话,倒也不觉得尴尬,左右凳子椅子都冰得坐不下,就在吴帝面前瞎晃悠,晃得他眼晕了,换了一个瞪视,才老老实实道: “本来想着十五的计划给陛下带来困扰了,如今一看,却还是在陛下的掌握之中。” 第29章 【作者有话说】:有没有小朋友在看呀,单击好寂寞哦~ 第四十二章 帝王心思偏要猜 自古以来,帝王的心思都是不容揣测的。 即便是揣测了,也应该自己默默揣着,不该与他人议论,更不能跑到帝王跟前道——你的心思我已看透了。 所谓君臣有别,身为臣子做这样的事注定不会落得好下场。 而身为帝王的妻妾,或有能因一时得宠而获得揣测圣意的特权,但也不能长久如此,否则必然被会被疏远。 景王自然是懂这样的道理的,可越是讳莫如深的东西,他却越是想要去触碰。 就像看到一头雄狮在沉睡,别人会选择悄悄离开,他却偏要将它弄醒,甚至还想逗弄他一番。 然而吴帝也并不是他想逗弄就可以逗弄的角色,并不因此恼怒不满,反而因景王能明白他的心思而感到如释重负。 “你明白就好。” 若是景王此刻是来问他为何要以迎娶正贤之礼仪办成婚仪式,他可能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话题到这便因双方的默契而告一段落,颇有眼力见的王英便从门外走进来,亲自端来了刚煮好的姜汤奉给景王。 景王略躬了躬身,道:“有劳公公。” “王爷客气,折煞奴才了。” 吴帝忍不住从案前抬头,忍不住笑道:“你倒客气。” 景王也不理会吴帝的内涵,喝起姜汤来了。 但这次姜汤的味道与上次在长门殿的情况大为不同。 上次长门殿的吃食都清新淡雅,没有药膳的味道,只有些许食材本身的味道。而这回的却又有一种浓重的药材味道。 景王轻轻皱了皱眉,便又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喝起来。 好一会儿才喝完,景王抬头却看见吴帝正坐在案前看着他。 但他的目光很是遥远,与其说是看着他,不如说是透过他看着别人。 景王眨了眨眼,正想再细细看,却见吴帝神色一如往常,问他:“你有什么事?” 显然知道他并不是为了赞他把事情“尽在掌握中”的。 景王也不知刚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不再深究,说起正事来:“誉王没有吃下药人送来的蛊药,十五的时候若不想让他痛不欲生,可送些安神助眠的药过去。” “痛不欲生?你不是说不受控之后便无碍了么?”吴帝身体忽然紧绷起来,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些许激动。 景王便忽然明白了,他刚才或许是正透过他看晋昭呢。 “嗯,他中毒不深,但誉王应该中毒很深。”景王说道。 从景王的话中,吴帝才明白过来自己方才无意识的激动,有些讪讪道:“我与你兄长有些交情......” 吴帝说到这便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他与晋昭哪有什么交情,自松兹山不告而别,时隔多年,他与那时有了极大的改变,恐怕晋昭见到他也认不出他来了。 不过是他念念不忘罢了。 “你又为何来说这个呢?”吴帝没有让自己在回忆里沉溺太久,问道,“他一个逆反之人,痛不欲生就痛不欲生了。你来这里说这些,就不怕触孤的逆鳞,再把你打入牢狱,给你安个与誉王密谋谋犯的罪名?” 景王解释道:“那日在牢狱里,誉王虽然因着蛊毒的关系骂你,但看到你时,他眼里还是有敬畏。而你虽然看他神色冷冽、眸光凶狠,却仍然带着兄长的关切。” 他与晋昭之间生来就有生为双生子的默契,甚至于晋昭带兵谋反的时候他对他都没有任何怀疑。 他可以不相信世界上的任何情感,却永远不想真挚的兄弟之间生出嫌隙。 这大概也是他为什么想管这个闲事的原因吧。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景王说着,像是为刚才对吴帝的眼神解读找到了证据一般,顿时笃定他与晋昭之间确实有些连他都不知道的交情。 第四十三章 局已布情也定 誉王与太后密谋谋反这事一出,吴帝听得最多的便是身为帝王不应有儿女情长,尽早审讯二人拿回兵符,尽早处置二人拿回兵符。 从未有人...... 从未有人知道他在知道誉王与太后密谋谋反那一刻的惊诧、无解、心痛——这世上他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他。 尽管他坐上云龙宝座那一刻就明白,他与太后、与誉王之间可能不再会有纯粹的母子和兄弟之情,但他从未料到,这样的情感也是说变就变。 控诉他弑养母、弑兄弟、弑贤臣,说他冷寒不容人......这样的话从誉王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一把刚琢磨过的利剑,伤得他体无完肤。 人们只看到他听闻此讯时候的镇静与雷厉风行,只看到他迟迟不愿处置时候的重情义与孝顺,却不懂他其实是不敢面对。 而晋苏懂,他好像一眼就能看进他的心里。 “你说,蛊毒真的能将人控制到这个地步吗?还是他其实真的如此憎恨我?”吴帝不自禁地问道。 景王本也不十分清楚蛊毒的来龙去脉,更不明白他兄弟二人之间的故事,但眼看吴帝这样,忍不住瞎扯道:“我只听闻这蛊毒,中毒深的便会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识,但行为逻辑还是自洽的,所以完全看不出异常。” 吴帝听了,心里果然舒服了一些,然而说话仍是冷冷的:“等解了毒,我倒要严刑审他一审。” 第30章 只这语气再冷,也挡不住其中的偏宠意味。 “陛下,三位公子来了。”王英走进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原本的旷心怡神瞬间便变了味道,吴帝看了眼景王,见他并不反对,道:“宣进来吧。” “是。”王英应道。 莫颜李三位公子进门看到景王那一刻,脸上心里多少都泛起了一些涟漪。 李离先是不满地撇了撇嘴,随即像是没看见他似的,对着吴帝委屈道:“陛下,你这长门殿一点也不凉快,我们从后园进来,都快热死了。王英,还不下去端些绿豆汤过来?” 恰逢正午,外面的艳阳确实有些灼人,把李离一张小脸晒得通红,在吴帝桌上翻杯倒盏地找水喝,却看到景王刚才喝完姜汤的碗底。 “陛下受凉了?怎么还喝起姜汤来了?” 吴帝不答,只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安分点。你三人怎么大热天的过来?也不坐个轿子?” “想着陛下只有这会儿有空,就来看看。”李离说着,早已忘记自己刚才的问题,一旁的莫颜二人对视一眼,已经看明白了。 何以冰窖似的长门殿今日一块冰块都没有。 本来被颜如卿劝过来劝诫吴帝的莫忝立马调转了阵线,对景王道:“正想王爷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找我?”景王这才从看戏的一边加入对话。 莫颜二人便看到了景王脸颊上的鞭伤,不由又都是一惊。暗红色的伤疤斜斜贯穿整个面部,简直是毁了景王原本如仙如画的脸。 气氛一瞬便有些凝,连吴帝也从案前抬起头来,见此情形,看向颜如卿的目光里便有了一丝嫌恶。 莫忝没有让场面冷太久:“啊,是吉服的事情。尚方备了两件吉服,请景王自己挑一件呢。” 景王笑了,见他们二人如此关注他的外貌,故意自嘲道:“你看我这样,挑哪件不都一样?莫公子若是有心,替我挑一个面纱,免得到时候吓到大家。” “景王哪里的话,”莫忝的场面话也是随口就来,“景王皎容玉面、翩若游龙,只会把大家惊到。” 一番话景王听了没觉得什么,吴帝听了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想那疤痕不管用再好的药大抵都褪不掉了,可景王却一点也不怪他,一点也不在意。 可景王越是不在意,那疤便更是茁壮地长在了吴帝的心上。 “好了,若没什么事就都退下吧。” 三人见吴帝心情不佳,也只能说上两句话便告退了。 又过了一日,十五成婚仪式的事情便定了下来,只不过不是以迎娶正贤之礼,而是以纳贤之礼,正如景王所料。 第四十四章 风雅莫忝强教风流事 “王爷,这次请你过来是有些事情在成婚仪式之前要教与你。”十三那日,景王应莫忝之约,来到了蓝华殿的小亭子里。 此时正逢傍晚,亭子里凉风徐徐吹来,吹得四周的花草树木轻轻摇曳。 莫忝一如既往地周到,热情地为景王倒茶,乐栉一应也在旁边的小桌上纳凉喝茶,欢声笑语一阵接着一阵。 莫忝说道:“原本这应由大成晟府来教的,但是王爷身份尊贵,与他人不同.......” 景王伸手捡起吹掉在桌边的树叶,温润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变化,道:“到了这宫中,我与大家并没什么不同的,莫公子不必为我偭规越矩,弄得我不知道如何报答你才好。” “王爷哪里的话,我与王爷一见如故,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谈报答。”说着,莫忝看了眼一旁的小桌。 见服侍的一应人都安静了下来,便对景王道:“王爷这边请,不必乐栉随行了。” “好。”景王似笑非笑地应道,吩咐了乐栉一声,便随莫忝往书房内走去。 莫忝的书房一如他一般雅致,满满一面墙的珍籍浩如烟海,案上放了厚厚一沓写了字的宣纸,右手砚台的汁水还未干透。 “莫公子真是风雅,这一手好字也正如莫公子一般玉树临风、清新飘逸。”景王循例夸赞道。 “王爷过奖了。” 说话间,书房里进了进来了好几个太监婢女,最后一个进来的婢女还把书房的锁上了。 景王望向这几人,看着他们手里的托盘和未打开的盒子,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莫公子若是想教本王这个......”景王说话的语气变了变,那温润淡然的语调被拖得更长,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本王在梁国为帝的时候,已经见过了。” 他目光扫过去,那些太监婢女更是连呼吸都不敢了,然而莫忝却由衷地笑了。 他就是厌烦景王那副永远都装作淡然的模样,他就想看他害怕,想看他一会儿会如何慌张。 “我当然知道王爷的见识比我多,只不过王爷恐怕也没有尝试过,今日如此做,也是怕王爷新婚之日太疼了。”说着,莫忝便打开第一个太监手中的盒子,露出里面一根翡翠制成的光滑的玉势。 果然与景王所料不差。 但他身来就是集天下宠爱于一身的贵胄,即便是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替他摘下来,他若是说不的东西,有的是人恨不得让那东西从世上消失,哪里是会乖乖就犯的人。 “本王若说不必公子考虑如此周全呢?”说话间,景王的眼神便落在落锁的门上。 第31章 “王爷不必羞怯,这本也是帝贤必经之路。我也早差遣其他下人不要靠近此地,乐栉也不会忽然闯进来让王爷难堪的。” 莫忝一席话说得好听,然而意味昭然若揭——乐栉已经被他控制住了,别指望有人能够救你,乖乖受辱即可。 “那真是多谢莫公子的周全考虑了。”说着,景王也不管这些人,往莫忝的案前一坐,便就着那未干透的墨汁在宣纸上写起字来,只那笔早已干了,落下的字分了好几个岔。 在莫忝看来,这意味着景王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内心的慌乱与无措。 “天色已晚,还请王爷配合。”他拱了拱手,礼数周全,却是一副迫不及待、蓄势待发的样子。 然而景王并不理他,只顾自挥洒着笔墨,周身的气场却还是把太监婢女镇在原地。 “如此,莫忝只好帮王爷一把了,王爷莫怪。” 莫忝挥了挥手,后面的太监婢女便放下手中的托盘,如狼似虎地往景王身边围拢过去,有的脱他的外衣,有的解他的腰带,好不热闹。 第四十五章 景王预判翻手为云 景王见状,索性将毛笔往案上一丢,抬起了双臂,道:“怎的如此毛毛躁躁?你们莫公子平日便这么教你们的么?” 一席话下去,动手脱他鞋袜的太监便跪在了地上,道:“劳烦王爷抬个脚。” “你倒还有点样子。”景王便如此任由他们服侍起他来。 这样泰然自若的样子让莫忝十分不快,还未等景王的衣服脱完,他便迫不及待地从盒中拿出了玉势,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 景王似笑非笑地看着莫忝,按住了里衣的领口。 正要脱他里衣的太监便被迫停下了手,然而他看了莫忝一眼,见他丝毫没有喊停的意思,便用了力气去扯景王的里衣。 景王被他扯掉了半边衣服,露出半侧白皙的肩膀,仍然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轻唤道:“乐栉。” “王爷,我已经说了,乐栉不会.......”莫忝的话还没说完,书房后侧锁紧的窗口便蹿进来一个人,正是乐栉。 “你?”莫忝惊道。 乐栉懒得看他,几掌将太监婢女一并避开之后,将景王的外衣重披回他身上,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做完才斜睨了莫忝一眼道:“我?我怎么没被你下的药弄得浑身无力?” 短短几秒,莫忝也早已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谁允许你擅闯本公子的书房的?来人,将他抓起来!” 话音刚落,门口便又涌进不少守卫。 看着莫忝手中的玉势,看着这些虎视眈眈的守卫,想到莫忝此人居然如此谋划只为折辱欺侮景王,乐栉不禁有些后怕。 若不是出发前景王就告知他这是一场鸿门宴,他没准真的就中了莫忝下得药,看着景王被折辱而无能为力。 思及此,乐栉的怒火再难忍耐,那些太监婢女守卫便都成了他的泄火对象,被他用书房的镇尺抽得东倒西歪,最终一个个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景王则由那个脱他鞋袜的太监重又将衣物穿戴整齐,这才指了指最后脱他衣物的太监道:“刚才服侍的不错,你去,服侍一下莫公子。” 那太监大约是蓝华殿的人,看见莫忝根本不敢动手,被乐栉拎着领子惯倒在地,生生踩断了一根手指,惨叫声听得书房内的其他人心惊,连莫忝都流了冷汗。 “王爷何必如此?我不过是循例教王爷一些服侍的规矩。”莫忝面上仍然维持着镇静,但腿上却已经作势要走,“王爷若实在不愿意,我替你回禀陛下。” 然而刚到门口,一扇大门就被乐栉用内力碰上,而他则被乐栉一把按在门上。 “大胆乐栉,你胆敢动我?!”莫忝终于愤怒了。 乐栉冷笑得扯着他的头发,迫他看向地上的众人,道:“王爷也有规矩想要教你,要不要让他们先退下?” 即便如此情境,莫忝也还是衡量再三,最终不得不道:“退下吧。” 人群散去,乐栉倒是很人道的将另一扇门关上,然而下一秒便撕碎了莫忝身上的衣裤,只剩下赤条条的莫忝,被他用破碎衣物绑在了中柱上。 “混账东西!”莫忝破口骂道,气得已然浑身发抖。 “今日多谢莫公子好意,”景王拿着毛笔站到了莫忝跟前,“然而莫公子要教本王的东西,本王恐怕无一不知,所以不必劳烦。” “但莫公子的好意,本来还是要报答,不如就教公子一些新鲜玩意儿。”景王温润地笑着,然而笑意未达眼底,眼中尽是上位者被挑战的冷意,浑身的压迫已将莫忝看得轻颤起来。 “你敢!”莫忝强撑道,然而方才乐栉踩断太监手指时候景王的冷漠,莫名给他一种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感觉,让他觉得景王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恐惧极了,当下只盼着宫人赶紧把陛下请过来。 第四十六章 见折辱吴帝生嫌隙 “听说莫公子原来是赵国的皇子,”景王将手中的毛笔落在莫忝的嘴唇上,看到莫忝轻颤了一下,才接着道,“一定也见识过不少宫闱的花样吧。” “今天本王教你一招新鲜的,”景王一边说着,一边将毛笔插进了莫忝的嘴里,“笔干了,舔舔湿。” “呜——”莫忝紧咬着牙关,却被景王捏着下巴强行打开了。 第32章 他虽比不上景王那样自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到底也是皇室子弟,也是矜贵无比的身份,哪里被这样羞辱过,只觉生无可恋,眼泪早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活不愿意流下来。 “莫公子这是怎么了?本王这是在帮你啊。”景王粗暴地将笔从他口中抽出,沿着他的脖颈一路往下,然后在他胸前停了下来。 毛笔的笔尖在皮肤上轻触,酥酥痒痒的感觉又把莫忝激得一抖,敏感的部位便有了反应。 他自觉丢脸至极,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越积越多,流下了眼眶。 “就等着莫公子的‘琥珀’。”景王说着,便用笔尖顺着他的眼泪蘸了下来,蘸湿了笔尖便又在他胸前挥洒起来。 “晋苏,”莫忝浑身发抖,喊景王的声音是从牙齿缝里逼出来的一样,“你最好现在杀了我,不然,我就要把你杀了。” 景王听闻笑了起来,道:“莫公子方才不是还劝本王不用羞怯么,本王便把这话也送你,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服侍陛下,莫公子不必太过介怀。” 眼神如果可以杀人,莫忝大约已经把景王杀了千万便了。就连一旁想要给莫忝颜色看看的乐栉也有些慌乱,唯恐此人日后一直也要景王麻烦,若不设防,也是对景王不利。 然而他看向景王,见他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也不必谢本王。” 说着,景王手中的毛笔便又往下落了一寸,激得莫忝直喊要杀了他。 正在此时,书房的门被一把推开,吴帝沉着脸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脸色更沉了。 只见莫忝浑身只着鞋袜,几近赤|裸地被景王绑在中柱之上,脸上两道深灰色的墨痕,胸前画了一副落日山景图,浑然一个狼狈的莫忝。 看到吴帝来了,莫忝的泪水更是憋不住了,但他只是喘不过气似的抽泣,而后道:“陛下终于来了。” 这副不哭不闹的模样,反而让人看得心疼。 吴帝一言不发,亲自伸手解开了绑着莫忝的衣物,又将他的外衣脱下来盖在莫忝身上,对王英道:“你去处理一下殿内的宫人,此事若有传出去者,格杀勿论。” “是。” 吴帝这才沉着脸看向一旁泰然自若、事不关己的景王,心骤然冷了下来。 他忽然明白,晋苏不是晋昭,不是兹山上神仙一般的人物,他是晋苏,是连吴国百姓提起都要赞叹的梁帝,是有千万个心眼、精通权谋之术的帝王。 吴帝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差点就迷失在双生子相似的相貌中,将景王看作自己的知己,差点沉沦下去。 “来人,”想清楚的吴帝看向景王的眼神恢复了漠然,“将景王带回珞园禁足,成婚前不得踏出房门一步,也不准有人送吃食。” 禁食? 乐栉听闻急了。现在临近十五,景王若此时被禁食,等十五的时候蛊毒发作不得要半条命? 他正要陈情,却被景王摇头制止住了。 第四十七章 景王谋略误得人心 “王爷为何不让我说出实情,明明是这个莫忝费尽心机要侮辱你,到头来却被他倒打一耙。”出门后的乐栉为景王的遭遇愤愤不已。 景王倒是坦然受之,道:“我若是想让戚渊渟知道实情,当时让你去请戚渊渟不就行了。” “那......王爷为何不这样呢?”乐栉不解道,“如果这样,吴王陛下看到的场面就是......” 乐栉说到这便明白过来了。他家陛下是天生贵胄,即便时常有些不着调在身上,那也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矜贵。 他觉不可能让自己落于像莫忝这样的境地,更不会像他那样哭哭啼啼地任人拯救。 虽然他今日任由莫忝这些人脱了自己的外衣,那也只不过是在他的掌控之中,是他想要给莫忝一个悔改的机会,或者在莫忝死不悔改的时候给自己一个必须要整治莫忝的理由。他虽然生性冷漠,但作为上位者,从未因为权力或智谋毫无缘由地伤害他人。 即便那一天,景王真的为人所算计,落入莫忝这样的境地,他应该也不过是在解开双手以后,坦然穿上衣物,然后笑着说些不着调的话。他虽然生来高贵,却从不把高贵写在脸上。 乐栉想,这大概就是他家陛下能够广受世人爱戴的缘由吧。 “所以王爷在莫忝那些人出去的时候也料到了他们会去找吴王陛下过来,为何不早点收手呢?”乐栉又有些不解。 “因为我与吴帝是契约关系,我们势必要联手去对付其他的力量,我知道他不会对我怎么样。我这么做是想警告莫忝,告诉他这个事实。”景王解释道,“所谓禁食,也不过是他安抚莫忝的一个手段。” 乐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后面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果然说后宫是吃人的地方,要是他一个人岂不是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 景王一走,吴帝的心也阴郁了下来。他不知道为何,看到景王向乐栉摇头制止的行为,他会觉得心尖上有一块肉被狠狠掐了一下。 吴帝宁愿景王极力地向他解释,抑或是示意乐栉说出那些话。这样的话,吴帝觉得自己或许会对景王彻底失望。 然而此刻,在吴帝心中萦绕的确实那种难以言说的矛盾心理。 莫忝还在他怀中抽泣。 第33章 吴帝虽然抱着他,却再也无法共情他的感受。 或许他本来也不能。 他对莫忝的情感一直是心存感激的,一直是感激多于感情的。 多年前,他被迫前往赵国为质,若不是莫忝待他如手足兄弟,他的境况应该会更难。 如今顺利坐在帝王之位,也少不了莫忝的一份功劳。 所以,当莫忝说要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便同意了。在这个莫忝人生地不熟的王宫内,他自然有责任互他周全和安稳。 他有时也想给莫忝更多,就像现在,他伸手轻拍莫忝的脊背,但脑海中却都是景王转身离开时候那清冷无谓的身影。 第四十八章 长门殿只见故人泪 翌日正午,贪睡了十个时辰的景王才悠悠转醒,睁开眼便看见乐栉坐在一旁,深深吐了口气,轻声道:“你可终于醒了。” 景王无奈一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睡得昏昏沉沉,完全不记得自己被禁足的事情,话一出口,便听到外面问:“什么声音?谁在里面?” 紧闭地门便“砰”得一声被推开,里面却只见景王一人蹙了蹙眉,道:“站在那里干嘛?还不过来替本王更衣?” 话音刚落,那负责看守景王的太监便将门又“砰”得一关,用太监又尖又细地嗓门,阴阳怪气道:“您现在正关禁闭呢,奴才们也不便进来服侍。” “呸!”刚才一瞬间就飞檐走壁躲在房檐上的乐栉嫌恶地啐了一口,然后才不知道从哪里端出一盆水来,捧了一杯水给景王,“还能指望这些狗腿子不成?” 景王接过水漱口,却惊讶地发现杯中的水竟正正好是温的。平时看着挺粗心大意的一个人,照顾他竟然如此地细致。 “放心吧,我只不过昨日在莫忝那也略微喝了点他的东西,有些乏力罢了。” 景王安抚道,却见乐栉不知从哪里又端出一碗药来,又不由地吃了一惊,看着乐栉难得认真严肃地表情,不由地扶额轻笑起来。 “嘘——”乐栉比了个手势,随即“刷”得一声消失在了房间内,这时外面的门才被一把推开,几个太监先后走了进来。 看到景王跟前未收的面盆,道:“果然有人来过。” 说着,蛮横无理地就将那盆端走,满盆的水洒了一地,骂骂咧咧道要将景王这抗旨不尊的事情禀报陛下。 —— 吴帝心不在焉地提笔在奏章上批阅,写到第二个字才发现方才竟写了一个“晋”字。 “啧。”吴帝烦躁地放下笔,引得一旁专心磨墨的莫忝转过头来。 “陛下?”莫忝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平静,仿佛昨日的事情已经不记得一样。 吴帝越看他这样,内心便越觉得有愧于他。看到他转眼看向奏章,连忙将它合了上去,道:“都是些迂腐之言,烦人得很。” “是。”莫忝应了一声,继续转头磨墨,眸光里显然多了一份黯然。 吴帝看在眼里,不知他是否看见了那个“晋”字,心中既是愧疚,又是不知如何是好。 恰逢这时,王英报李离求见,吴帝便欣然道:“让他进来。” 李离风风火火地进了门,行礼之后看向莫忝道:“莫公子还有心在这磨墨,昨夜欺侮你的人根本没被罚禁足,此刻逍遥自在着呢。” 莫忝听了,只轻轻应了一声,没说话。 吴帝便断定莫忝方才确实是看见了那个“晋”字,见他不言不语,泪水凝在眼中就是不往下掉,便想起在赵国时候,他见自己受人欺侮也是这样,不禁为之动容。 李离仍在一旁闹腾,道:“陛下,你就不为莫公子做主嘛,他好歹也是赵国皇子,何曾受过此等羞辱?而那景王不但不知悔改,一早也不知那乐栉从哪里进去,又是伺候洗漱又是伺候用膳的,难道就他是天皇贵胄,吃不得一点苦?受不得一点罚?” 此话一出,莫忝的脸色便更是惨白的让人心惊。 “王英,”吴帝沉吟半晌,吩咐道,“你叫若风去盯着,不准任何人探视。” 李离这才闭了嘴,连声道陛下英明。 吴帝摆了摆手,道:“莫公子也乏了,你带他去花园走走,切忌,此事不要再有他人知道了。” 第四十九章 珞园内不见新人累 十五日,正是成婚仪式当日。然而吉时已到,景王却还迟迟未醒。礼官夏满仪携众人被乐栉挡在屋外。 “夏大人,已误了两个时辰了。”边上的侍官有些焦急地提醒夏满仪。 “嗯。”夏满仪应了一声,心中也是十分不满。 他本就不同意吴帝为景王特办成婚仪式,然而圣旨难违,这几日无不是夜以继日地准备,按着礼制皆一一备好。 可是,这景王简直是不知好歹,恃宠而骄。吉时已到,他竟还迟迟不起。还有这个侍从,竟也嚣张至此。 “夏大人,要不要禀报陛下呀?”侍官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这景王和侍从竟然如此傲慢无礼,早就听闻陛下这几日已经厌烦了他......” “你去吧。”夏满仪道。 也罢,反正他夏满仪该做的已经做了,这事传到陛下耳朵里正好让陛下知道景王的本性。 半个时辰后,夏满仪活动了一下坐累了的身体,问回来的侍官:“陛下怎么说?” 第34章 侍官一脸丧气:“陛下只说知道了。” 夏满仪:“没说别的了?” 侍官:“没说别的了。” 夏满仪叹了口气,追问道:“陛下听了是什么神态?” 侍官支吾道:“下官......没敢看。” 他只觉得他一说完,整个长门殿的寒气便毫不留情地侵入他的体内,凉得他打了一个寒战。 吴帝确实是不高兴了的,侍官走后,还招了王英问道:“他是在跟孤使性子?” 几日下来,知道来龙去脉的王英陪伴吴帝左右,自然是将吴帝这几日的心神不宁,对待莫公子的愧疚无奈都看在眼里,颇有眼力见地说道: “奴才不知景王的心思,只是奴才想,景王如此玲珑剔透的一个人,不至于如此行事,或许有别的苦衷。” 吴帝轻哼一声以示不十分认同,过了一会儿还是道:“你一会儿去珞园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 王英接了口谕,即刻就往珞园赶去,却正遇上一出闹剧。 景王此时已经清醒过来,却也是闭目养神,由着侍官侍婢服侍更衣。 乐栉煮了养血汤,刚端到门口就被看守拦住,道:“还未到成婚之时,陛下说了,不准吃任何东西。” 乐栉见景王脸色极差,哪里还顾得了这些人,三两下就将几人撂倒地上,手中的养血汤却还是分毫未洒。 这时,吴帝亲派的若风便由暗处出来,再次拦住了乐栉的去路。 “你还要拦我?!”乐栉怒不可遏,却还是想将这养血汤放置一边,但若风已飞起一掌,将养血汤掀翻。 “你找死!”乐栉再难忍受,已是一副要与若风拼命的样子。 “乐栉。”房内的景王轻轻喊了一声。 乐栉正在气头,只当没有听见景王的话,起手一记夺人性命地招式向若风逼去。 屋内的景王只摇了摇头,倒也没有继续制止乐栉。 王英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屋外乐栉与若风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树上的树叶、屋顶的瓦片都被两人卷得到处都是。 而屋内,景王静坐在镜前,铜镜倒影出他的面庞,却正闭着双眼,仿若已入太虚之境,周遭的世界发生的事都与他不相干。 第五十章 龙章凤姿梁景王 “二位这是干什么?”王英躲在树下,用他尖细的嗓音喊道,可他的声音全然被正打得兴起的二位所忽略。 铜镜前的景王却睁开了眼睛,不轻不重说道:“乐栉,好了。” 乐栉虽然在与若风激斗,景王的话却清晰地落进他的耳内,但他只是充耳不闻,仍是一掌又一掌,凌厉地想致若风于死地。 掌风所到之处,瓦片皆成粉碎。 王英看得心惊胆战,连连呼道:“二位别打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扯他尖细的嗓音,都无济于事。 景王示意为他梳妆的侍婢停手,从铜镜前起身,走到门前,声音仍是不大,说道:“乐栉,别让我说第三遍。” 话音刚落,只听风声呼啸而过,乐栉不知何时已收手站在景王跟前,只不过紧抿的嘴唇还是竭力表现着愤然与不满。 景王淡淡看了乐栉一眼,便向远处的王英作了个揖,道:“吓着公公了。” “没有,没有,王爷真是折煞奴才了。”王英连连鞠躬,抬起头来正要询问,却看见景王乌黑的头发梳着整齐的发髻,一根红色檀木簪子衬得他肌肤如雪,明眸皓齿,俊美绝伦,世家公子矜贵之中又透着艳丽。 如果平时的景王是飘飘欲仙的文人雅客,此刻的景王更像是误入人间的天帝。 王英不敢多看,连忙低下头去,道:“奴才奉陛下之命来看看景王,既知景王无恙,奴才便即刻回禀陛下。” “怎么无恙?!”乐栉愤然道,“几日不给吃喝,我家王爷肉眼可见的虚弱,你也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王英听了,有些为难地看向景王,因着景王已然上班,倒也看不出虚弱,只是短短两日未见,他确实清减了不少。 王英正不知如何是好,景王却出声道:“不碍事,王公公莫要为难,快回去复命吧。” 即便王英在吴王宫摸爬滚打几十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精,还是觉得景王的善解人意让他有一种被尊重的错觉,不禁认真作了个揖,道:“谢王爷体谅,奴才这就回禀陛下,还请王爷保重身体。” —— 因着景王已住在吴王宫珞园,婚礼仪仗便也只从珞园走到华盖殿。 坐在重翟车上,看着俊美绝伦得让人不敢直视的景王,乐栉仍是没忍住愤愤不平道:“真是便宜了他。” 景王笑着摇了摇头,捏了一块乐栉带得点心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其泰然自若的模样仿佛此刻的婚礼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仪仗很快就到了华盖殿,重翟车便在大殿之外停住,夏满仪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甚高兴:“请王爷在此等候。” 不过片刻,景王就听到太监扯着嗓子喊道:“陛下到!” 接着,车前的华盖便被夏满仪揭开:“请王爷下车。” 身为前任梁帝,再繁琐的仪式景王都经历过,因此从车上下去,景王全然是一副轻车熟路、泰然自若地模样,其浑身的气度让人不惊觉得他不是来成婚的,而是来登基的。 第35章 甫一下车,景王才将目光落于前方,看到站在不远处等候的吴帝,俊美绝伦的脸庞露出一抹微笑,身上的绛红色喜服随风起伏摇曳,凤凰样式的金线熠熠生光,衬得景王宛若天帝下凡,一时间万物无色、天地无声。片刻之后,周遭才陆续传来一阵阵难以抑制的赞叹之声。 饶是吴帝也看得呆了。 第五十一章 景王放血以缓蛊毒 登基为帝后,吴帝自诩越发能摒弃个人情感,即便有时表现出愤怒、高兴,也不过都是做样子给身边的人看。宴会的美人佳人在他眼中与太监宫女无异,各国供奉的奇珍异宝也不过是个物什。 可晋苏能轻易地勾起他的情感,即便他已经告诉自己,晋苏并不是他倾心的那个人,还是让他只瞥一眼就为他所心动。 吴帝有些懊恼,便不再正眼瞧景王,只不咸不淡地按着礼仪规制进行着。 景王倒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淡淡一笑,却又不知惹得多少人睁不开眼睛。 礼成,两个婢女捧龙凤花烛在前,吴帝携景王进入洞房,才从胸前掏出一张图纸,轻声道:“今日有兵部赵谦和吏部王皓两人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你且先去看看。” “好。”景王应声道,却并不急着换装,等吴帝出了门,才不紧不慢地吃起东西。 他其实已饿得狠了,但他吃东西的样子仍是和往常无异,要不是乐栉知道,还以为景王并不想吃东西。 吃饱喝足,景王已觉体内的蛊毒有发作之势。 乐栉见景王神色有异,问道:“王爷,可有不适?” 景王摇了摇头,起身抬手示意乐栉脱下礼服,便剩下里面穿戴整齐的一身黑衣。原来他这几日越发清瘦,即便将夜行衣穿在礼服之内,整个人也还是瘦削得紧,脱了礼服更是瘦弱地像是能让一阵风吹倒。 “事不宜迟,”景王拿出图纸看了一番,“赵谦和王皓这两人住得倒是不远。” 宫廷之内灯火通明,载歌载舞之声热闹异常,或许是吴帝早有部署,景王和乐栉未废多大的力气便潜出宫去,来到了赵府。 赵府之内,灯火大多已熄,唯有赵谦房内还亮着灯。 “我去看看。”话音刚落,乐栉就已经飞身一跃,宛若青雀一般,轻盈地落在了房顶之上,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景王略等了等,也起身一跃,就着乐栉掀开的屋瓦向屋内看去,只见赵谦卧在榻上,脸色苍白,额头上搭着一块帕子,嘤嘤地说着胡话,分明确实是一副受了风寒的模样。 景王摇了摇头,他只瞧了一眼,便知道他并非是中了蛊毒。 “为何不能是装的。” 两人从赵府后花园潜出,乐栉不解问道。 “中了蛊毒,身体内便如同有千万只虫蚁在爬,奇痒难耐,又如同有千万只虫蚁在撕咬,其痛难忍,绝对难以伪装出来。”景王解释道。 他一说话,体内的蛊毒像是被忽然唤醒了似的,一下子剧烈起来,难忍异常。 景王皱了皱眉,取出了藏在靴内的匕首。 “王爷——”乐栉惊叫着制止。 景王却早已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割开了自己的手臂。一霎那,血液从手臂间喷涌而出,那股难耐的疼痒便缓解了下来。 乐栉看得心中一紧,只觉得这刀子比割在自己身上还要疼一万倍,恨不能以身受之。 “无碍。”景王拍了拍乐栉的肩膀,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利落地将匕首插回靴内,“抓紧去王府。” 两人一前一后赶往王皓府中,情形却大不一样。 第五十二章 峰回路转蛊毒频发 “美人,过来呀~”王皓的声音不用上房揭瓦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乐栉掀开屋瓦一看,果然见王皓房中美女如云,一个个衣着清凉,争先恐后地向王皓投怀送抱,香艳异常。 乐栉:“......这个王皓,胆子可真大,吴帝新婚之夜,他竟然告假在府里独自寻欢作乐。” “他是功臣之后,陛下知道了也会给他点面子。”景王也仅看了他一眼,便判定他不是下蛊之人。 “看来赵谦王皓两人都不是下蛊人,”乐栉看着景王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不免深深叹了口气,“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可真是白白便宜了戚渊渟了。 “早知道没这么顺利了。”手臂流出的鲜血已经浸透了整个衣袖,原本颇显气色的婚嫁妆容也盖不住景王此刻愈发惨白的脸色,但他仍然冷静淡然,好像这样的失败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因而不必太过失望或慌张,让频频叹气的乐栉忽然又有了主心骨。 “那咱们先回宫吧?”乐栉道。 “嗯。”景王点头应允。 “等等——”正要翻墙潜出,乐栉却听见墙外有人走动的细微声音,连忙拉住景王,躲在了后院的丛林里。 不一会儿,有两个黑影从墙外飞了进来。 “是若风。”靠着前两日交手的经验,乐栉一下就认出了其中一人乃吴帝的暗卫。 “什么人?”若风也察觉到了乐栉的声息,拔剑就往丛林中刺来。 乐栉一只脚挑起脚下的树枝,挡住若风的来袭,另一只脚本已经本能地挑了另一根树枝要袭去,却担心一时不好收场,耽误景王修养,生生收住,现身道:“住手,是我们。” 第36章 乐栉也这才看清若风身后的另一个黑衣人——竟然是吴帝。 他竟然也亲自出来了。 “陛下。” “你家王爷呢?”吴帝见了乐栉立马问道,才看见景王从后面的丛林中钻了出来,他瘦削细长得简直要跟树干融为一体,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吴帝觉得心口好像抽疼了一下,还没细究出来,就被景王打断:“赵谦和王皓都不是下蛊人。” “嗯,今日还有一人未告假,但也未出现。”吴帝说道,将景王送入房内,他才发现宫宴上还少了一人。 “谁?”景王问道。 “司天监郑玟。”吴帝说道,“此人能观天象,平日里独来独往,向来不与其他大臣结交,不惹人注意。” “去看看。”吴帝话音刚落,景王就飞身一跃跳出墙外。 一来是他冥冥之中觉得这个郑玟真的有问题,二来他刚才放血的伤口已经凝固,体内的蛊虫似乎又要开始猖獗起来了。 乐栉有些担忧,但也知道这事事关晋昭,景王肯定要亲自过去,也只好紧紧跟上。 相比于赵王二人,郑玟的府址距离就远得多了。 景王体内的蛊毒没到郑府就再一次发作,细细密密的刺痛就连景王也难以忍受,只得停了下来。 “王爷。”乐栉想制止,却又知道自己无法制止。 “怎么了?”吴帝有些奇怪,却见景王忽然蹲下身去,从靴内掏出了一把匕首往自己右侧手臂划去。 第五十三章 虚弱景王力挽狂澜 叮—— 刹那间,景王手中的匕首被吴帝用暗器打落在地。 “你干什么?!”向来泰然稳重的吴帝拉住了景王的左臂,触手却发现他的衣袖湿漉漉的,触感粘腻像是...... 血迹! 吴帝瞬间就明白过来景王这只手臂已经是被割开了的。 “怎么回事?”吴帝皱眉质问景王。 然而不过片刻,景王已经耐不住蛊毒的攻袭,神色苍白地跪倒在地,整个人不住地颤抖着,却仍伸手向被打落的匕首伸去。 “王爷!”乐栉连忙将匕首捡起递向景王。 景王接过匕首,浑身的蛊毒迅速地发作,像千百只含有剧毒的毒虫一路从皮肤外表侵入皮肉,然后是骨头及骨头缝,接着是五脏六腑。 剧痛之下,景王几乎难以握住匕首,然而乐栉断然不敢对他动手,因而也只能凭着所剩无几的意志力,用匕首隔开自己的手臂。 鲜血顿时从手臂间流出。 “你......”饶是见过识广的吴帝看到这副场景也是有些不知所措,眼看着景王痛苦挣扎,眼看着他用匕首割破自己的手臂,眼看他的鲜血浸湿衣袖,吴帝觉得自己的心口仿若和景王的手臂一样,在簌簌地往外流血,而出口的语言却苍白到无力,“你这是怎么了?晋苏!” “无事。”景王浑身终于不再颤抖,他将匕首插回靴间站起身来,神色和姿态已与往日没有任何差别,只透着月光能看到他面色的惨白。 “快走吧,我支撑不了多久了。”说完,景王便起身往郑府赶去。 “你别去了!”吴帝跟着景王,眉头皱得足以让一众大臣胆寒。 “别劝我。”景王说道。 或许是此时体力不支的缘故,此刻的景王浑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然,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么温润。 吴帝忽然有种感觉,觉得这样的景王似乎才是景王的本来面目,也意识到自己在他眼中并不值得信任。 吴帝不再劝说,他虽然并不了解事情的全貌,却也知道自己是制止不了这样的景王,只能与他一起速战速决。 郑府地处偏僻,宅院之内颇为杂乱,庭院之内也无灯火,像是无人居住之地。 “卧房无人。”乐栉率先探查了卧房。 “厅堂无人。”若风有汇报道。 “书房无人。” “......” 几人逐一探查下来,竟然一无所获。 “难道又白来了?”乐栉泄气道,原本还抱有的一点希望全部幻灭,看着景王此刻虚弱无力的样子,恨不得以身代之。 吴帝此时此刻、满心满意全在景王身上,早不顾什么郑玟,正要劝说景王回宫治疗,却见他眉心紧锁,不禁问道:“在想什么?” “我觉得不对劲。”景王半倚在树干上,已没什么说话的力气,“他是司天监,可是书房和卧房都没有看到相关物品,这个院子也遮蔽得很厉害......” “陛下!”景王忽然想到了什么,“刚才转弯过来的路上有一个岔道,岔道另一侧过去是一座小山,你记得吗?” “嗯。”吴帝点头,他没想到景王在这样虚弱的时刻还能对周遭的环境记得这么清楚,惊异之间也想到,“这小山上有个平顶。” “去看看。” 这山地偏僻难行,才走了几步,乐栉就向景王说道:“王爷,我背您上去。” 景王这几日本就体恤孱弱,又加上此刻失血过多,饶是他心坚若磐石,也抵不过落脚之处像是虚浮在云端一样,叹了口气,道:“罢了。” 景王正要往乐栉身后走去,却突然被吴帝拦住了去路。只见吴帝半蹲下身,托住景王的双腿就将他背在了背上,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边上的乐栉和若风反应过来后,他已背着景王往上走了。 第37章 “陛下——”若风连忙赶上,却被吴帝一个眼神制止了,不敢再往下说。 乐栉一边小心翼翼护着景王,唯恐吴帝把景王摔了,一边喃喃说道:“早干什么去了?” 景王也没想到吴帝有此一举,不免有些惊诧:“山路难行,陛下还是放我下来吧。” 吴帝没有说话,吴帝脚下的步伐十分稳健,坚实的身躯也相当有力。景王靠在他宽阔地肩膀上,没来由地有些安心,仿佛今日一切未诉之于口的忐忑都有了落地,渐渐地便放松了心神。 景王深长的呼吸便这么不经意地落在了吴帝的耳边,酥酥痒痒地挠进了他的心尖,他想起宫中景王身着绛红色喜服的惊伦绝艳,又想起松兹山上那人一身素衣的飘飘欲仙......晋苏就是松兹山上的那个人吧。 感受着景王从背后传来的微弱心跳,吴帝几乎笃定地问道:“你是不是......” “陛下,有人。” 吴帝的问话被在前面探路的若风打断。几人爬上小平定,果然见上面盖了两间屋子,皆亮着烛光,隐隐传来一些呻吟惨叫之声。 “这边。” 几人跟随若风过去,只见屋内正是司天监郑玟,只见他披头散发,正躺在床上翻滚抓挠痛叫,真好似身上有千万只虫蚁一般,一眼就能看出确实是蛊毒在发作。 然而同样是蛊毒发作,吴帝背后这位似乎完全不一样,在如此痛苦的折磨之下,他既然还能维持淡定和体面。 吴帝有些不敢想象,刚中蛊毒的时候他是否也是如此痛苦,以至于在伤害自己的过程中发现了放血可以缓解蛊毒的折磨。可生生将自己的手臂隔开,任由血液簌簌地从伤口流出,难道不也那么痛苦么。 然而吴帝从景王的脸上只看到了沉着和冷静,只见他虽然气若游丝,但还是镇定地吩咐若风和乐栉二人:“你俩退后,不要打草惊蛇。” 待几人走远隐蔽后,景王拍了拍吴帝的肩膀:“陛下,先放我下来。” 大概是有些失血过多,从吴帝背上下来,景王就感觉到一股凉意侵袭而来,他才打了个寒战,就被吴帝搂入了怀里。 “你......”景王惊诧地看向吴帝,但见他神色如常,倒也从善如流地用他的衣袍往自己身上盖了盖,道:“陛下,照现在这个形势看,郑玟也只是安插在吴国,妄图搅动吴国政局的一个棋子。” “如今,各国政局皆动荡不安,背后一定是有大的阴谋。依我之见,郑玟虽已找到,但想必也讯问不出什么消息,不如以此为线索,追根溯源。” “嗯,”吴帝深思道,“郑玟的背景看起来是极干净的,但应该是动了手脚。若风,你留在这里看紧郑玟。其他的我们回宫再打算。” “是。”若风道。 “好。”景王说道,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景王就仿佛被抽干了精力一般,倒在了吴帝的怀着。 “晋苏!”吴帝牢牢抱着景王,感觉那本来就轻飘飘的身躯一瞬间失了生息,紧张地心跳都漏了一拍,直到摸到他微弱的呼吸,才将到嗓子眼的心咽了回去。 第五十四章 愧疚吴帝体贴入微 年逾古稀的江太医被传唤进宫的时候还以为陛下突发什么疾病,火急火燎的赶往宫中才发现卧在龙床上的竟是新婚的景王。 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晋公子。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只见晋公子双眼紧闭,脸色惨白,乍一像是没了呼吸。 难道是床帏上太...... 江太医浑身一哆嗦,赶忙将头低了下去,唯恐人到晚年知道些不该知道的宫闱秘事,不能安享。 “江太医,你快来瞧一瞧!”年轻的吴帝立即从床上起身,常年沉着冷静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有些焦急。 江太医不敢多想,连忙放下药箱,拿过晋公子手臂给他号脉之时,才看到他满手的血污,不禁吓得心中一颤。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陛下对晋公子做了什么? 江太医心中已是害怕到了极点,然而老态龙钟的手还是稳健地落在晋公子的手腕上。 然而他却并未摸到晋公子的任何脉象。 江太医猛然一惊,差点瘫坐在地:“陛......陛下......” 江太医抬眼看向吴帝,见他神色凝重、一脸忧虑,惊怕之下更不敢将晋公子已无脉象之事禀报。 吴帝面色又沉了几分:“江太医?” 帝王的压迫宛若惊雷压阵。 这样的吴帝让江太医甚至相信,如果晋公子就此薨逝,他或许也得陪葬。 毕竟在宫内日久,又是危急姓名荣辱的时刻,江太医心中再三告诫自己要平稳心神,如实几次之后忽然冷静下来,他将指尖贴紧晋公子手腕,好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了一些微弱的脉搏。 宛若绝处逢生,江太医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回禀的时候反而带了些颤音:“陛下,晋公子乃是失血过多,只要补血益气、多加修养即可恢复。” “没了?”吴帝似乎不太高兴。 江太医心中便又是一紧,又贴着晋公子的脉把了一会儿,道: “从脉象上来看,确实并无大碍。” 蛊毒看不出来,就意味着没有办法进行治疗。 “你下去吧。”吴帝失望地挥了挥手。 “是!”江太医见状,赶紧退下。 太医一走,卧房内的气氛瞬间沉寂了下来,没有任何人敢出声,唯恐被殃及。 第38章 隔了一会儿,吴帝仍是不放弃地道:“王英,把太医院的太医都叫过来看。” “不用叫了,”沉默许久乐栉终于出声,他看着景王这副模样,早又气又急,他知道他一旦出声就收敛不住,可眼下他再也忍不了了,“你以为我们梁国的太医没有看过?还是以为梁国的太子没有用呢?” 他说这番话,早就做好了迎接天子之怒的准备。 即便是边上刚领了命的王英也做好了承接天子之怒的准备,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然而吴帝那边却迟迟没有回音,半晌才说:“你们都下去吧,乐栉留下。” “是。”王英松了口气,赶紧退下。 屋内便只剩下吴帝与乐栉两人,乐栉不知他要干什么,沉默了半晌后,才见他坐到了晋苏床边,一脸愧疚地看着他。 这会儿知道愧疚了。 乐栉忍不住责怪道:“若是前几日喝了养血汤,照常进食,此刻也不会差点连脉象也摸不到。” “为什么不说?”吴帝看着晋苏,看着他此刻苍白的脸庞,看到他如此清瘦的身躯,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对抗蛊毒的,更不知道他是如何在这样煎熬的状况下坚持到找到郑玟。 吴帝的眼神了尽是担忧和心疼。 乐栉不知道吴帝忽然哪里来的这么多对景王的感情,明明不久前还无情地让景王禁食。 乐栉有着诸多不满,想说帝王无情,想说吴帝这样假惺惺给谁看,可看着这样的吴帝,他满腔的愤怒还是突然就降了下来: “王爷每回都会这样,应该不会有事,虽然每回都会被折腾掉半条命。” 听了乐栉的宽慰,吴帝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点,从一旁地水盆里拧了块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景王满是血污的手来。 “我来吧。”乐栉伸手过去抢帕子,又觉得自己过于无礼,找补似的加了声,“陛下。” 吴帝却伸手将他挡开,道:“我来照顾他,你若不放心,便在边上看着,若放心便歇息一夜,明日白日里来照顾。” 乐栉心里自然是不肯,然而寄人篱下,见吴帝又是真心照顾,虽不懂缘由,但只能任由吴帝,只是不放心地在一旁仔细看着。 不多会儿,婢子煎了药汤过来,乐栉赶紧接过,到了景王身边又被吴帝挡了,道:“我来喂他。” 乐栉捧着碗不让:“王爷昏着,你若喂得不好,呛着他。” 吴帝举着手坚持了一会儿,到底没有用帝王的权威压着乐栉,甚至退了两步,给乐栉让开了路,只不过眼中细细观察着他喂药的手法。 他忽然就想起松兹山的一些模糊的片段来。 受伤醒后几日,因身上伤口未愈合,时常还会忽然发热,烧起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便会有一只冰凉的手贴过来。 他那时候虽然烧得糊涂,但分明知道这是谁的手,却装作烧得糊涂了的样子,抓住那人的手不放。 头上便会传来一阵轻笑,接着另一只冰凉的手便会用手背贴贴他的脸颊,直至他失去意识......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那昏迷时候的场景还印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消散。 吴帝握住景王的手,深深地看着。 如果......如果不曾再遇到他,此生他要都要带着这些妄图尘封却难以忘却的记忆孤独一生。 一旁的乐栉看着深情的吴帝:...... 这难道是新婚丈夫会忽然出现的深情? 一夜过去。 守了一夜的吴帝仍然没有等到晋苏,临上朝前,一边由婢子服侍更衣,一边目光落在晋苏身上不肯移开。 “什么时候会醒?” “往常到了白日就会醒一回。”乐栉说着也有些着急,自我安慰似的说道,“或许这回失血过多,身体又弱,要多等些时候。” 吴帝听了脸色更沉,吓得服侍更衣的婢子手上一抖,没了轻重。 吴帝摆了摆手叫人退下,又在床边弯下腰,伸手在晋苏额头上贴了贴,不放心道:“如果有什么反常的,你只管着人来喊孤。” “是。”乐栉道。 吴帝全然一副舍不得走的模样,让一旁的王英只得开口提醒道:“陛下,再不走该迟了。” 吴帝又看了两眼,这才上朝去了。 第五十五章 晋公子无情被判十八层地狱 “你虽然没有行过恶事,可一生冷漠无情,仍要判处你入十八层地狱,你可有异议?”火红的地狱之火将阎王爷的面目映照的凶神恶煞,他口中的话更是能吓得世间众人胆寒。 然而阎王殿下的晋苏面色未变,仍然是那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的模样,连说出的话都轻描淡写,仿若生死轮回与自己无关一样。 “无异议。” 晋苏的话音刚落,身体便仿若被抽去了阳气,浑身如同失重一般开始往下坠落—— 坠落在刀山地狱里,晋苏感觉到一把把刀划破自己的皮肤,刺透内脏,穿过身体。 坠落在冰山地狱里,寒冷像是虫子一样钻进他身体里,刺进骨头缝里。 坠落在火山地狱,滚烫的火焰炙烤着皮肉,火星子在身上跳跃,皮肉一点一点地被烧熟发焦,撕裂一般地疼痛由内而外,直至骨头燃尽。 ...... 晋苏觉得自己死了很多回,可是他的意识却一直存在的,他感觉得到每一种痛苦在身上的折磨,有时候是几种。 第39章 无情......是这么大的罪过么。 饶是晋苏,经历如此非人的折磨,也终于感叹起阎王的不公来了。 一旦开始质疑所存在事物的合理性,晋苏的意识便开始发挥作。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坠入了地狱,而是身中蛊毒,为蛊毒所折磨。 意识到这,他便觉得浑身的痛苦似乎可以接受了起来,刺痛、寒冷、炎热、撕裂无数地疼痛慢慢地在身上消退,接着他便听到一个不太熟悉的声音—— “陛下,您的身子要紧......” 然后是冷冷地一声—— “你退下!” 晋苏一时间不能判别是谁的声音,不信任的危机感督促着疲惫的身躯清醒过来,强迫他睁开了眼睛。 “醒了!”乐栉喊了一声。 晋苏的脑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此刻是身在吴王宫,辨别出坐在他床边、用关切紧张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的人是吴帝戚渊渟。 虽然戚渊渟时常也对他有关心的时候,但这个眼神...... 晋苏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莞尔一笑,道:“陛下怎么一身朝服在这里?” 原来吴帝上朝回来,见景王不仅未醒还忽冷忽热,便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就亲身照顾。 “你终于醒了。”一夜未眠,又耗了一日心神,憔悴的吴帝看到晋苏醒来一瞬间便容光焕发了许多。 如此明显的关切和欣喜让刚醒的晋苏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便仍是笑着胡扯道:“醒了,梦到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把十八层地狱的刑罚一一体验了一遍。” 晋苏说得轻描淡写,但昏迷的他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皆落入吴帝眼中,不难猜测他昏迷时候经历了多少痛楚。 “抱歉。”吴帝说道。 不过一会儿的欣喜此刻已在他的眼中转为心疼与愧疚。 “有何抱歉的?”晋苏说着,身体才后知后觉地恢复知觉,他侧头一看,自己的手正被吴帝握着。 一觉醒来这是怎么了? 先是戚渊渟像看宠妃一样看着自己,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 后是发现戚渊渟确实像握着宠妃的手一样抓着自己的手。 饶是晋苏见多识广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和戚渊渟的感情何时变得这么浓厚了?就因为举行了成婚仪式?还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记得了的事情? 晋苏一像淡然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解,看向一旁的乐栉。 乐栉摊了摊手:“......” 他也很不解。 “抱歉让你禁食,”吴帝将晋苏和乐栉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将晋苏的手握得更紧了,“抱歉之前没有认出你来。” 堂堂一国之君,忽然说起了胡话,晋苏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谁被蛊毒折腾了一遭,不禁想探一探戚渊渟的额头,但碍于手被紧紧抓着,只好问道:“陛下没发烧吧?” 深情告白被当作发烧,吴帝的神色有些失落:“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嗯?......”被吴帝这么一问,晋苏才想起来自己进宫那日见到他就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后来因为操心蛊毒的事情也再没有想过。 “倒确实是有些眼熟......”晋苏细细打量起吴帝来。 晋苏眉目之间经常是宛若神祇一般的温和淡然,现下聚神凝视,莫名就多了几分专注与深情,看得吴帝心中一动,不由地躲开视线去。 他这一躲,晋苏便觉得格外眼熟,想起了第一次去松兹山找晋昭的时候救治的那人,也是这样不愿意与自己对视。 难怪那次在牢狱之中梦回松兹山梦到了戚渊渟的脸。 “你是松兹山那个不告而别的小孩?”晋苏还是有些怀疑。 虽然眉眼之间确实能看出来几分相似,可身形气质却是大不相同。 松兹山下救的小孩瘦的皮包骨似的,冷冷地也不爱说话。 而戚渊渟高大健壮,浑身透着帝王的沉稳威严。 “小孩?”吴帝脸色一沉,深刻诠释什么叫做帝王怒。 这要是有其他人,必定吓得跪了一屋子,然而晋苏自小就长在这样的环境中,见吴帝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反而觉得好笑,不由自主地逗道:“小子?” 吴帝冷冷瞧了晋苏一眼,见他憔悴的脸上仍是一副温润含笑的模样,便回想起在松兹山上的情形来。 那时他性情冷漠,又防备心重,不愿与人多交流,晋苏便是这样端着一副君子如玉的脸庞,不厌其烦地讨他嫌。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吴帝嘴角翘了起来。 晋苏也笑道:“你倒是变了许多。” 要放在松兹山的时候,如此逗弄,他一定冷冷地拂袖而去了。 真是,不好玩了许多。 也不知他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从一个冷冰冰的小孩成长为了一个威严的帝王。 “我那时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吴帝忽然开口说道。 其实也算是故意的。 松兹山的日子让他眷恋,他甚至想假装自己已经死于刺杀,从此销声匿迹隐于山林之中。 可,身为吴帝之子,虽是最不受宠的皇子,但他深知自己身上肩负的重任,他要为吴国谋富强,更要为自己和母后谋生活。 他不敢向晋苏道别,他怕他舍不得走了,更怕自己说出些什么留恋或爱慕的话来。 第40章 第五十六章 忆往昔双双心起涟漪 说起那日,晋苏意外发现自己的记忆竟然格外得清晰。 适逢霜降,山头的柿子红了大半,点缀在绿林之间很是靓丽,柿子的香味勾得晋苏有些坐不住,一时兴起,便要拉着戚渊渟一同去摘柿子。 “你身体也恢复了大半,不要成天窝着,随我走动走动。”晋苏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篓子挎在腰间,全然一副村野农夫的打扮。 戚渊渟仅看了一眼,就冒出了一个念头——若可以如此一生,该有多好。 但他立刻移开了视线,摇了摇头,冷冷道:“不去。” “罢了。”晋苏随性潇洒,见劝说不成,随手捡了一根竹竿,便往山下走去,“你等我回来给你做柿子六补。” 戚渊渟望着晋苏远去的背影,迟迟没有动作。 晋苏做饭的手艺明明差到了极致,戚渊渟却不知怎的对他所说得柿子六补期待了起来。 明日再等吧。 那时得戚渊渟想着,就这么一直站到了太阳西斜,终于还是转身走进了屋内。 当晋苏摘了满满一筐柿子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找不到戚渊渟的身影了。 晋苏在屋内外翻看了一圈,见没有任何打斗或第三人得痕迹,便猜测戚渊渟是自己走了。 他没有下山去找,赏着晚霞,剥了个柿子。 他的生活依然平静,宛若这山中从来就只有他一人一般。 他也未曾因为戚渊渟的不告而别有过什么不满,因为他从来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短暂且随意。 “我那时是要前往赵国为质,重任在身,不敢耽搁......” 吴帝的话打断了晋苏的思绪,见他如此斟字酌句地解释,晋苏难得没有借题玩笑,宽慰道: “救你那日,就猜倒你身份不凡,不辞而别也一定有你的理由,我并不怪你。” “其实......”吴帝顿了顿,似乎下了决心似的,又接着道,“那日我也很想与你一同下山摘柿。 “但我怕如此之后,我便只想与你一道隐居山林,再没有复兴之决心。” 吴帝的一番话说得半遮半掩,不懂的听得一头雾水,比如乐栉;懂的人却明白他此番话背后的深意,比如晋苏。 松兹山那几日竟然让戚渊渟记了这么久。 此刻晋苏忽然希望自己轻易读懂人心的本领可以更差一点,可以听不懂戚渊渟话语背后对他情谊。 然而事已至此,祈求神明夺回他与生俱来的本领确实也太过不切实际。 晋苏便又用他面不改色的本领,假装不明深意地笑着打趣道:“隐居山林哪有那么好?你那是不做饭不知柴米油盐贵,打山鸡、摘柿子,哪样不费心费力?” 深情告白被曲解,晋苏分明感觉到周遭的气氛凝固了下来,不由又想起自己被判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罪名来——无情。 梦境竟真的不是毫无缘由。 晋苏心中叹了口气,可他确实对这样的情谊没有太多可回馈的。 他正冥思苦想,找个理由结束了这场面,却听到门外婢子端了药碗进来,道:“陛下,药熬好了。” 一旁听得津津乐道的乐栉赶忙去接,却又被吴帝打断道:“给孤吧。” “是。” 既然晋苏已醒,乐栉自然也不怕吴帝对他不利,在边上乐得轻松,又看起戏来。 只见吴帝亲自拿了两个帛枕,半托着卧在床榻上的晋苏扶了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托着他靠在床上。 一副唯恐弄疼晋苏的小心模样,看得乐栉心中又是疑惑又是赞叹。 晋苏未曾抬头,却仿佛将乐栉的神情看在眼里,道:“陛下,还是让乐栉来吧。” 吴帝不答,只伸手接过婢子递过来的药汤,却不妨被直冲鼻腔的药味熏得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养血汤。”这药一进屋,晋苏便闻出来了。 吴帝眉头紧皱:“味道这么冲?” “嗯,这药味道是难闻,陛下让乐栉来吧。”晋苏又说道。 吴帝听了,却仍没有半点给乐栉让位置的意思,他细心地吹着汤药,心中不免又心疼起来。 晋苏一向喜淡,这样的味道对他来说应该很难入口吧。 吴帝本以为晋苏会很排斥,但他用勺喂过去,晋苏也只是刚开始微微蹙了蹙眉,便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 “第一日在大殿见到你,我就觉得是你,口味性情我都觉得是你。”吴帝一边小心地喂着药,一边说了起来。 “但你说你是前梁帝,松兹山起兵之人是你兄长,我便也有些犹疑。” “直到昨日,你竟然身中蛊毒,我便确信你就是救我之人。” 吴帝的话音很平淡,可晋苏却从中听出了他的情意。 从一开始戚渊渟对自己的与众不同,到对晋昭的莫名关心,其实早就透露出了许多讯息,有着说不清的情意。 晋苏却仍是装作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半真半假调笑道:“也可能我们都中了蛊毒呢?” 吴帝摇了摇头,笃定道:“我早该确定是你了。” 明明是陈述一些事实,晋苏却从中听出了太多层意思,然而他却不能回应,不敢回应。 气氛便瞬间沉默了下来。 “我看你又有些累了。”吴帝喂完了最后一口药,放下药碗。 第41章 他深情的目光就落在晋苏身上,仿佛有很多话要对晋苏说,却只问道:“是歇一会儿再吃东西,还是现在吃?” 晋苏醒后其实仍然十分疲惫,身上的筋骨像是重新撕碎又缝合了一般。 只是他面上向来温和淡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却不妨被戚渊渟发现了。 他恰到好处的将话停在这里,不知怎的就戳中了晋苏的心窝,那方才因为喝药而不爽利的心情顿时熨帖了许多。 “我歇会儿。”晋苏如实说道。 他忽然觉得,他跟戚渊渟之间太过懂得对方的心思,似乎不需要隐瞒或掩藏什么。 “好。”吴帝说着,便扶着晋苏躺下,替他掩好了被子,却仍坐在床边。 晋苏闭上的眼睛重又睁开:“不用理政嘛?” “等会儿,不妨事。” “真是受宠若惊。”晋苏也不坚持,笑着领了戚渊渟的好意。 卸了防备的他一闭上眼睛便又昏睡了过去,梦中不再是地狱之火的炙烤,而是松兹山的清风明月。 【作者有话说】:不虐不虐哦,虽然晋苏觉得自己对吴帝没有感情,但是,他可能只是不理解呢?他的言语行为里,你们看出了他的爱意了么? 第五十七章 当局者迷而局外者清 吴帝坐在床边,细细打量起了沉睡过去的晋苏。 他方才满心满意都在晋苏的身体状况上,全然没有其他的心思。 此刻放松下来,才发现病中的晋苏竟还是如此勾人心魂。 他的眉毛紧贴着眉骨与轮廓,像是画师亲手描摹过的,深浅、疏密、长短都恰到好处,有任何一丝的变动都会不那么完美。 他的鼻子挺翘精致,像是木匠精心雕琢过的,再高一些就太娇矜,再低一些就不够华贵。 他的嘴唇,不说话的时候轻轻抿着,唇尖有些微翘,少了一些端方稳重,多了一丝狡黠俏皮。 像是看不腻似的,吴帝就这么一直看到了夜幕降临。 王英只好在一旁出声提醒:“陛下,该用晚膳了。” 吴帝这才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晋苏脸上移开,道:“更衣,去誉王那里。” 吴帝一直差人暗中监视太后和誉王,晋苏醒后,他才想起此事,召人来问后,才得知太后仍然无恙,誉王却如郑玟一样显得痛苦异常。 吴帝便断定誉王确实是为蛊毒所控制,因没有得到解药而发作。而太后那边或许是没有中蛊毒,或许是得到了解药所以没有发作。 总之誉王是更好的突破口。 吴帝换下朝服,只随意着了一身常服,亲自到了狱中。 “昨日晚餐,臣按照陛下的吩咐给誉王喂了安神的药,誉王很快便睡了过去,到了凌晨,誉王却忽然醒了,一直惊叫,一会儿喊疼一会儿喊热一会儿喊冷。” 这分明跟晋苏的症状有些相似。 吴帝听了,未开口说什么,只是脚步声又快了一些。 来到关押誉王的牢房前,吴帝才看到誉王全然换了一副样子。 明明几日前还是端方君子模样,今日却已像个行讨的乞丐一样——头发蓬乱,一身牢服被撕得七零八落,偶有血迹散落。 听到脚步声,誉王抬起头来,本来一双澄澈的眸子此刻已经浑然。 看清来人后,誉王吓得惊叫了一声“皇兄”,他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才清醒过来,直骂昏君。 周围人唯恐吴帝迁怒,纷纷紧张起来。 “打开。”吴帝却只点了点门锁,神色未有什么变化。 “陛下三思,誉王此刻有些不太对劲。”王英大着胆子规劝道。 “我看他敢对我怎么样!”吴帝一甩衣袍,毫不含糊地走了进去。 “你干什么!”誉王惊叫一声,刚有奋起反抗之意,就被吴帝一把按在了地上。 “你再骂?”吴帝厉声问道。 刚才还一口一个昏君、戚渊渟的誉王瞬间便闭了嘴,顺从在吴帝的威严之下。 “金疮药。” 吴帝伸出手,亲手接过太医递过来的药,按着誉王就往他撕破的伤口上倒,直疼得誉王哭喊着叫“皇兄皇兄”。 然而再疼,誉王似乎都没敢用力气掀开单手按着他的吴帝。上完药,直被弄疼得浑身是汗,泪湿衣襟。 吴帝见状,知道他还不清醒,一句话未问,转头便走了。 至第二日午时,晋苏才悠悠转醒过来,一时间以为自己身在梁王宫,一阵恍惚。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在吴国发生的事情。 他转头看见坐在床边的人是乐栉,一时间却有些分不清吴帝喂药等事是现实还是梦境。 “王爷,你醒了!”乐栉被晋苏的动静惊醒,见他醒过来了,赶紧吩咐婢子准备吃食。 “你可算醒了。” 乐栉回过头去,却看到晋苏皱着眉头思忖,一副迷惑不清的样子, 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笑?”晋苏眼神十分不善。 乐栉这才憋住笑,问:“王爷,你和吴王陛下是发生过什么?” 乐栉这么一问,晋苏便确定那些事情是确有其事而非梦境,不禁也有些纳闷。 “我们之间......” “不过是他受伤时候照料了他几日罢了。” 晋苏表情中的不解看得乐栉乐出声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过什么露水姻缘,那叫一个深情......” 第42章 乐栉才得意不过两句,就被晋苏的一声轻咳打断。 “乐大将军。”晋苏忽然开口道。 乐栉便预感大事不妙,果听晋苏威胁道:“下次我跟晋昭交换的时候别指望我告诉你。” 也不知是那里让乐栉感到害怕,晋苏这么一说便灵验了。 “别呀!”乐栉立马乐不出来了,求饶道,“我的好王爷,我再也不敢了,可别这么对我。” “看你表现。”晋苏目的达成,温和一笑,笑得乐栉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兄弟二人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是表面温润内心腹黑至极,另一个是表面温润实则死板至极。 乐栉哀叹两声,也不知自己上辈子造了多大的孽碰到他们二人。 膳食很快就端了上来,照例还有一碗黑腥腥的养血汤。 乐栉刚端了汤药,就见晋苏要自己下床,赶紧放下药碗,按着晋苏制止道:“王爷,你还没好呢!” “罢了。”晋苏也感觉身子发虚,便没再坚持,顺着乐栉地力道坐靠在床上。 乐栉这才松了口气,然而养血汤刚端到晋苏身边,就被他制止了:“我自己来。” 乐栉不依,与晋苏眼神对峙了几个来回,只好不服地将药碗递给晋苏,心中却不满地嘀咕起来—— 明明是一样的喂药,人吴帝就给喂,他就不给喂。 看来露水姻缘什么的没准确有其事。 想到这,乐栉狡黠一笑便发现了什么似的,狡黠地笑了起来。 不过很快就遭到了警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乐栉努力憋着笑,明知故问:“我想什么?” 不过就是有的人对吴帝有什么别样的情意不说呗。 乐栉心中默默编排着,任由晋苏不善的眼神从身上扫过,也没能收敛。 虽然被记仇了,但仍然很开心。 乐栉正闹着,青雀从外面走了进来,禀报道:“公子,莫公子来探望您了,此刻正在外头等着。” 乐栉听了,脸色瞬间黑了下去,道:“打发他走。” “请他进来吧。”晋苏却道。 他将喝完的汤碗递还给乐栉,看着其他吃食道:“我没什么胃口,先拿走吧。” 晋苏喝了药一向都没有胃口,可现下他的身体本就不好,乐栉忍不住劝道:“王爷,你有两日没吃东西了。” “没胃口。”晋苏坚持道。 乐栉知道晋苏这个时候就跟个孩子似的,也只得吩咐端走东西,将漱口水递给晋苏。 “你也该改口了。”晋苏忽然道。 纳为帝王贤人之后是该称公子了,可乐栉还是不情不愿,含含糊糊应了声:“是,公子。” 第五十八章 深情君偏逢薄情郎 莫忝一进门就被满屋红色的装饰刺痛了眼睛。 喜帐之下,晋苏只穿着一身里衣,半靠在床边,红色的帐子和被子更衬得他肌肤胜雪。 比起婚礼上的倾国倾城,这样的晋苏更显出几分我见犹怜的模样。 这几日,莫忝也生了一场病,只不过不像晋苏似的,有吴帝不眠不休的陪伴,他在病榻之上并无人心疼。 思及此,莫忝难免有些神伤,倒是晋苏先开了口:“莫公子来了,我身体还未恢复不能迎接,还望见谅。” 晋苏的笑容仍是那样温和,仿佛他二人的过节他已不记得一般。 莫忝觉得有些恶心,但面上却满是歉意地按住佯装起身的晋苏,道:“不必不必,前几日是我做的不对,害你如今如此憔悴。” 莫忝含含糊糊说道,实则是为了套晋苏的话。 原来晋苏新婚之夜昏迷不醒,病在榻上两日的流言已经传开,不过因为并未有人向外透露什么消息,外面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说法。 有传吴王陛下看晋公子美貌,一时难以把持,不能怜香惜玉,结果血洒婚床的。 有传晋公子新婚之夜不从,违逆陛下,被陛下惩治,结果虚不能胜,难以下榻的。 也有说晋公子精心准备,然而陛下并不喜他,为留住陛下不惜自裁威胁,为维持两国交好,陛下只能留宿一夜的。 种种传言听得莫忝心中烦闷异常,索性前来假意探望。 然而晋苏却不上莫忝的套,温润有礼地说道:“我本来体弱,与你无关。” 莫忝看他这样一副面孔就心生厌恶,但如今吴帝对他仍是关心,不想二人关系处得太僵,也是装模做样说道: “上次的事情,我本意是想帮晋公子,却不料公子误会了,也是我不好,不应该如此莽撞的。” 明明是早有预谋要侮辱景王,却被他一张嘴说成了误会。 一旁的乐栉听了,忍不住嗤笑出声。 晋苏看了他一眼,倒没有怪罪,也边笑边张嘴胡说道:“我当然知道莫公子的好心好意与我一样,并无怪罪的意思,也望莫公子切莫怪罪我。” 两人虚与委蛇一番,面上双双把过节揭过了。 乐栉想着这下莫忝可以走人了,却没想到他仍坐在一边,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似的说道:“我确实是对公子......心存嫉羡......” 乐栉挑了挑眉,没把送客的话说出口。 晋苏喝了药也不舒爽,见莫忝演上了,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戏一般地附和道:“莫公子何出此言呢?我一个前朝废帝,被迫来到吴国和亲,有什么好妒羡的?” 第43章 “我本也是赵国皇子。”莫忝低垂下眉头,精致的脸显得有些郁郁。 “陛下来赵国为质时,我见他瘦小可怜便有意照料,可能是我自己也常被宫中势利眼的人克扣对待,因此对陛下也有同理之心。” 竟是要讲吴帝赵国为的这段故事。 晋苏脸上的揶揄之意顿时转为了好奇。 “陛下那时沉稳聪慧,虽然有意掩盖锋芒,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欣赏、爱慕他。”说到这里,莫忝的神色里露出了一丝甜意。 少年人的爱意无论酸hela甜苦涩都是美好的。 “为了他,我拼命地在众多皇子之中出头,我劝诫父皇扶持陛下,一同帮陛下登上了帝位。” “因为无法不见到他,我也放弃了赵国的地位,随他一同来到了吴国。” “所以陛下对我也是极好的,”莫忝说着,脸上有失落转瞬即逝,“我说这些只是想说......有时我可能是会妒羡你们,即便没有像我一般付出,陛下也会有目光在你们身上停留。” 听莫忝说完,晋苏心中有些百味杂陈,他当然知道莫忝的话中并非全是真情实感,然而帮扶戚渊渟放弃皇子身份总归是事实,不免也为莫忝的感情所动容。 即便知道莫忝这番话不过是告诫他不要与他争宠,他于吴帝有恩,不是他们能够比拟的。 莫忝这样的心思昭然若揭的有些可笑,但晋苏本就不关注这些情爱,见他可怜,也从善如流道: “我仍是羡慕你呀,能够为爱如此,也不枉此生。” “我不过是个废帝,陛下为我停留也不过是看在梁国的面子上,何况我又对陛下其实并无感情,不过也是为了两国交好、百姓安康。 “我无法为我的感情做主,这一生难道不是个笑话?” 晋苏为了这番话,也难得配合地做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看起来真有八分真实。 乐栉虽猜到他是在胡说八道,但竟也莫名有些心疼。 大抵是晋苏从不为自己考虑,他是否真有过这些想法不得而知。 如若晋苏真过这样的想法,也绝不会自怨自艾,早就抛掷脑后、自我牺牲掉了。 而卧房之外,真切地听了晋苏这一番“真情实意”的话的吴帝确是当了真,神色渐沉,拂袖而去。 王英早已听得汗湿衣襟,两股战战,唯恐陛下降罪于晋公子,又怕自己收到牵连。 见吴帝拂袖而去,立马跟上,手中端的专门给晋公子做的吃食也递给边上的青雀,轻声吩咐道:“你把这个拿给晋公子吃。” 青雀有些为难道:“公子刚让把午膳端出来,说是没有胃口。” “什么?”吴帝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转头问青雀,“醒来还没吃过东西?” 吴帝神色阴沉语气肃然,不禁让青雀有些怯怯:“回陛下的话,公子醒来喝了点药,说是没有胃口,就再没吃东西了。” 吴帝的脸色瞬间便又阴沉了两分。 王英在一旁倒是反应极快,猜测陛下似仍牵挂晋公子的身体,便忖度圣心,重新接过递给青雀的吃食。 果然,与此同时,吴帝也转过了身。 王英猜对了圣意,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心中只叹陛下对晋公子的情意既然已经深到了如此地步。 即便被冒犯至此,陛下竟然也会因为晋公子的身体而按下怒火。 晋公子啊晋公子,您可以识相一些,明白陛下对你的良苦用心,不要再惹怒陛下了。 王英祷告一声,随吴帝走进了屋内。 第五十九章 怒冲冠吴帝冷对晋苏 “陛下到!” 本来安静下来的屋内被王英的一声通报打断。 晋苏和莫忝双双转过头去,只见吴帝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见过陛下。”莫忝连忙起身行礼。 晋苏本懒得动,见状也掀开了被子,还没有动作,就被吴帝一把按在了床上。 “你乱动什么?!”吴帝心情本就不爽,出口的话近乎怒喝,吓得一旁的婢子差点跪下谢罪。 晋苏也不知吴帝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倒也不惧,反倒本能想逗他两下,但碍于莫忝在场。 果然,晋苏看向莫忝,只见他本来有些转晴的脸色又有一丝落寞,不过很快又被笑容所替代。 晋苏看在眼里,不免觉得莫忝愈发可怜,也不禁腹诽戚渊渟这是凭一己之力破坏了他为莫忝做得心灵疗愈。 思及此,晋苏便不愿顺着吴帝的手躺回床上,制止道:“让我坐起来。” 争执之间,吴帝的手便碰在了晋苏前夜放血的手臂伤口上,疼得他轻呼出声,汗水瞬间就湿透了衣襟。 “闹什么?”吴帝似乎丝毫不愿承认自己的问题,反而倒打一耙,狠狠地瞪了晋苏一眼,却正看见他眼中的盈盈水光,不由放缓了手中的动作,由着晋苏靠坐在床上。 虽然如此,吴帝的语气仍算不上好,颇有些质问道:“为何没有胃口?” 这一连串的问句任谁都能听出吴帝语气里的不满,作为不满的对象,晋苏自然是察觉地更为彻底,然而这不满的缘由他却有些捉摸不透。 晋苏纳闷地看向王英。 但天子眼皮子底下,王英自然不敢暗示晋苏,只对上一眼,就赶忙移开视线去,心中祈祷晋公子长点眼力见儿。 第44章 这要是其他人,早就暗自揣测圣心,唯恐陛下厌烦自己,而晋苏却上赶着火上浇油,问道:“这是谁又怎么惹得陛下不快了?” 一句话惊了王英和莫忝。 他们都不知晋苏于吴帝有救命之恩,更不知吴帝对晋苏的倾心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于是这番话在王英听来是逾矩之言,在莫忝听来则是邀宠之言,不免听得二人心中各起波澜。 吴帝听了,只觉晋苏那张看似翩翩如玉的脸愈发欠揍起来,又想起他方才说对他并无感情,不禁愈发气从中来,狠狠瞪了他一眼,问:“养血汤,喝了没?” 分明是关心之语,不知为何说得如此硬生硬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吴帝在斥骂内臣一般。 这副情绪外露的模样让晋苏觉得仿佛松兹山那个高冷傲娇的小子又回来了,愈发觉得好笑,道:“喝了喝了。” “问你了么?”吴帝冷冰冰道。 一旁乐栉才说:“药喝了,不过......” 乐栉故意看了晋苏一眼,告状似的:“还未用午膳。” “前夜到现在都未用过膳?”吴帝的脸色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是。”乐栉应道。 “晋、苏。”两个字几乎是从吴帝齿间崩出来似的。 晋苏却只抬了抬头,脸上比平日里还显得无辜:“嗯?” 这副模样惹得吴帝脸色更加阴沉,然而不过一会儿,他就缓下了神,向王英道:“拿过来。” 王英立马食盒打开,取出里面得红豆花生红枣粥递给吴帝。 粥放到手里依然烫手,吴帝用勺仔细晾凉了,才舀了一勺,喂至晋苏嘴边。 碍于莫忝在场,晋苏并不想就这吴帝的手喝,连忙伸手去接,倒: “我自己来。” 但吴帝仿佛没听到他说话似的,仍沉着脸,拿勺的手等在他嘴边,浑然一副他敢不喝就要将他下狱的模样。 晋苏坚持道:“陛下,我已能自理了。” 晋苏这样的拒绝姿态又让吴帝想起刚才在屋外听到他说的话,再三被拒绝一般的感受让他怒火中烧,恨不得放下手中的碗勺就将晋苏按在床上纳为己有。 可他知道,晋苏完全是不吃这套的。 于是吴帝忍了又忍。 忍得青紫的面色就落入了晋苏眼中,让他一瞬间便松了下来。 虽然他不知戚渊渟为何忽然是这样的态度,可他何必因为觉得莫忝可怜而惹怒他呢? 他又不在乎莫忝。 思及此,晋苏便不再坚持,从善如流地就着吴帝的手喝起粥来。 周遭的紧张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就连乐栉也才发现他方才有多紧张,见晋苏妥协,他也很自然地流露出了笑容,一副早知道会如此的得意模样。 晋苏喝着药也觉察到了,警告似的看了乐栉一眼。 此情此景,虽然吴帝脸色阴沉,喂食的动作也强硬,然而任谁看了都能从中感受到吴帝对晋苏的不一般。 莫忝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站在这里,他像是一个不被看到的隐形人一样。 他也终于明白,吴帝的偏爱原来是这样明显。 原来他并非冷淡无情之人,只是于他无情罢了。 “莫忝先行告退了。”莫忝说道,默默地转身离去,正如他在这段感情中输得一败涂地,潦草退场。 晋苏看着莫忝离开的背影,回想起他方才的一番剖白,设身处地地站在他的角度,看自己衷心付出的男人照顾另一个人,不禁想替他叹息一声。 然而晋苏最不是多管闲事之人,方才又已经妥协,因而不过看了一眼便又头疼地看着吴帝:“我已经饱了。” 吴帝手中不知何时换了板栗乌鸡汤,正将勺送到他嘴边,像是没听到晋苏的话似的,仍等着他喝。 晋苏只觉得汤汤水水在胃中翻涌,根本再吃不下,也不知戚渊渟怎么回事,像是非要找他不痛快似的,逼着他不停地吃。 左不过自己哪里惹得他不高兴了。 可到底是那里惹到他了? 晋苏不禁有些好奇,笑问道:“陛下,到底是我哪里惹得你不快了?”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又将吴帝勾得心头火起,满脑子都是他的那句“何况我又对陛下其实并无感情”、“无法为自己的感情做主”,气得喂药的手都抖了起来。 晋苏见状,虽然好奇也知道不能再追问,立即一改神态,连哄带骗似的道:“陛下饶了我吧,方才喝了药真的没有胃口,现下胃里全是汤汤水水,再喝不下了。” 晋苏刚喝了热粥,脸上的气色略有转好,额间略有薄汗,病弱之中透着一些无可名状的勾人,看得吴帝软下心来,将乌鸡汤放回食盒,转头问乐栉:“换药没有?” 仍是不与晋苏说话。 乐栉在一旁憋着笑:“未曾,这就差人去请太医。” “王英,你去。”吴帝点了点头,吩咐王英道。 “是。”王英看懂了吴帝的神色,连忙放下食盒,将青梧、青雀等人带出卧房,并掩上了房门。 第六十章 情切切终融心底冰 “有线索了?”晋苏问道。 吴帝的神色一变化,晋苏便猜到了他有关于蛊毒的正事要说。 果然,只见吴帝点了点头,道:“焦本重查了郑玟的背景,推测他可能是赵集一案被抄家流放的大司徒简玉恒的后代。” 第45章 “哦?”晋苏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线索。 “不过当年的很多事情查证起来也比较费时费力,此事又不可声张,也只能边推测边验证。” “嗯,”晋苏略有些失望,但脑子很快又运作起来,“假定郑玟是简玉恒的后代,简玉恒这边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往下查的?” “有,他的旧宅,据说世人觉得晦气一直没有变卖处置掉,当时抄家虽然尽数抄毁,倒是可以再去看看。” 吴帝刚说完,一边的晋苏便用手撑住了身子,一副要起身的模样。 “你做什么?”吴帝皱眉问道。 “去简府看看呀,我已好了。”晋苏支起了身,恨不得立马动身。 “乐栉,将我的衣服拿来。” “不行。”乐栉和吴帝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见吴帝也是如此态度,乐栉索性不动,抱臂在一旁看着。 只见晋苏还没起身就被吴帝一把按回了床上,与此同时,手臂伤口上也被他狠狠拍了一下。 “嘶——”晋苏没设防,被吴帝这一下疼得皱起眉头。 吴帝冷声问道:“你已好了?” 晋苏:“......” 几年不见,戚渊渟这人已经变坏至此了。 晋苏叹了口气,往边上挪了半拳的的距离,躲开了吴帝不安分的手掌:“已无大碍。” “无大碍躲什么?”吴帝问。 晋苏被吴帝如此恶劣的行为弄得有些好笑,道:“虽已无碍,但也不想平白受疼。” 说着,晋苏又打算坐起身来,却又被吴帝按回了床上。 晋苏见他神色肃然,浑然一副绝不让他起身的模样,终于有些无奈。 “郑玟的线索来得难得,你我两国虽已不受蛊毒控制,但还有多国处于动乱之中,或许都与这蛊毒、与赵集案和郑玟有关,查明真相,刻不容缓。” 晋苏一番话说得恳切,然而吴帝仍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严词道:“不行。” “......”晋苏默默无语了一会儿,心中暗骂戚渊渟独裁专政,表面上却仍笑得温和,“罢了罢了。” 找个戚渊渟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出去吧。 晋苏假意附和,心中的算盘却已打了起来。 靠着他生来就带的两幅面孔,晋苏看上去并无什么端倪,但在吴帝看来,分明看出了他温和笑意之中的自作主张。 “别打什么算盘,你已是孤的贤人,不许你再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胡作非为......” 吴帝这警告的话几乎是未经思考就说出口的,本不觉得有何不妥,见晋苏神色略有诧异,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他的话头便停在那里,一时间卧房之内静了下来。 “陛下,太医到了。”恰逢此时,门外王英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进来。”吴帝无意识地松了口气,从晋苏跟前挪开,将靠近晋苏的位置让给了太医。 太医见是王英来请,早上了心,又见吴帝守在床头,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先是例行把脉看诊,确无大碍,才告罪道。 “臣请为晋公子上药,请公子去衣。” “劳驾。”晋苏温和地点头道谢,从床上坐起身来,等乐栉上前来脱掉里衣,却又被吴帝一把按住。 “慢着。” 晋苏不知戚渊渟又要干什么,抬眼看去,只见他神色晦暗不明,一时难以看懂。 “东西留下,你们都退下吧。”吴帝道。 此时此刻将人屏退,大抵是谁都能猜透吴帝此刻的心思——他不允许他人看到、触碰晋苏的身体,就连太医也不行,一直服侍在侧的乐栉也不行。 一时间,惊讶的、惶恐的、无措的全都沉默了。 晋苏却有些明知故问,挑了挑眉,道:“怎么呢?” 吴帝不答,太医便有些左右为难,颇有些诚惶诚恐道:“陛下,晋公子伤势颇深......” 然而吴帝并未等他说完,不耐地摆了摆手。 太医不敢违逆,只好放下药箱,将所需之物件一一取出介绍,道:“微臣告退。” 屋内于是便只剩下吴帝、晋苏和乐栉三人。 乐栉岿然不动地站在一旁,完全没有任何告退的意思,双眼仔细地看着吴帝,唯恐他对晋苏不利似的。 虽然他知道王爷对吴帝有救命之恩,言行举止间也对王爷照顾有加,可帝王之心复杂难测,谁知他是不是假装如此,实则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气氛便有些僵持。 饶是晋苏什么场面都能应对泰然,此刻也有些无奈了。 虽然不知戚渊渟到底是整哪一出,然而不论戚渊渟要如何,他都有胆奉陪,正要示意乐栉出去,却见戚渊渟看向乐栉道:“你留着吧。” 仿佛明白乐栉的忠诚之心一般。 乐栉不禁对吴帝产生了不少好感,然而忽然见他伸手去脱晋苏的里衣,还是出声制止道:“还是我来吧。” 吴帝瞥了他一眼:“还是你想出去?” 乐栉:“......” 产生好感?没有的事。 乐栉颇有些愤然,然而想到吴帝之前甚至都给晋苏搓过澡了,现在脱衣服上个药也没什么。 乐栉便退了一步,保持起了隐身状态。 前夜事发紧急,吴帝没来得及细看,如今脱掉晋苏里衣,才发现他手臂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地很多疤痕,大抵是之前放血的时候留下来的疤痕。 第46章 吴帝本来因带气而不甚柔和的举动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晋苏右手臂的绷带,待解到血迹与绷带粘连之处,见晋苏神色虽然无异但手臂线条紧绷,便温声安抚道:“我比这些个太医手轻。” 晋苏听了,不禁有些惊讶,抬眼看去,只见吴帝脸上一改方才的肃然,变得温柔起来。 若是细看,还能看见他眼中的疼惜和谨慎,仿若是看见珍宝破碎一般。 消毒的药酒轻轻触碰到伤口,辣辣的感觉由伤口瞬间席卷到了全身,然而仿佛进到了心口,让晋苏没由来地心口一热,好像融化了心底冰封世界的某一角。 晋苏很难理解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 他自小便备受疼爱,别说是这样翻起皮肉的伤口,即便是蚊虫叮咬的小伤口都有母后亲自为他上药,所见之疼惜之情可以说比世上大多人都多。 他并不缺人疼惜爱护,且向来也未有什么大的触动。 何以戚渊渟的这样一些动作就令他心口发热呢? 晋苏向来觉得自己的情感再冷然再简单不过,此刻却陷入了迷惘。 他眉头才微皱,就被吴帝敏锐的捕捉到,本就小心翼翼上药的手停了下来,声音甚至由温变柔:“疼?” “不疼。”晋苏摇了摇头,只是神色间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吴帝以为他仍想着去简府探查之事,不免又气从中来,故意用了些力,将晋苏疼得缩了缩手,才没好气道:“疼就对了,少自作主张。” 晋苏切实体会了一把帝王心思莫测和喜怒无常之态,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正要假意答应,却见吴帝又换了一副面孔,道:“你若好的快,我明日便带你出宫探查。” 第六十一章 破落简府笔架显端倪 “虽然简府现已破败如斯,但也依稀可见其当年之富丽堂皇。” 简府之内,因着抄家的缘故,虽然已是七零八落,但其房屋建造之华贵,雕刻布置之精致可见一斑。 晋苏游走其间,不免感叹,人生富贵又如何、贫穷又如何、生又如何、死又如何,不过都是一朝一夕,最终都是零落成泥。 “大司徒简玉衡,主管赋税,本就是个油差,有这样的府邸倒是不奇怪。位高权重,即便不贪腐,也为人所觊觎。” 吴帝一边说着,一边将直往荒草里面踩的晋苏拉回石板路,指尖触碰到他冰凉的手掌的时候狠狠皱了皱眉:“怎么还是这么冰?汤药喝了没有用吗?” 再一次放血之后,晋苏似乎更加虚弱,即便是在夏末这样的季节,身上也是冷冰冰的。 “前几日都是这样的。”晋苏轻描淡写地说道,被吴帝狠狠瞪了一眼,便又好笑地说道,“汤药都有喝,陛下送过来的这个汤那个膳的也都没有落下。” 吴帝眉头这才松开一点,眼神也终于从晋苏身上移开,落在乱七八糟的屋内。 “这应该是简玉衡的书房。” 晋苏说着便想迈腿进去,却被吴帝一把拦住,道:“慢着。” “怎么了?”饶是晋苏再没有脾气,此刻也想问戚渊渟一句又怎么了。 确实是吴帝这几日太过关注晋苏的身体,时不时地在各种场合显露出对他身体状况的关心,以至于吴帝随意出声制止他就被他以为是又要问他喝药上药的事情。 “有人来过。”吴帝说道。 “嗯?”晋苏这才意识到戚渊渟是在干正事,而心不在焉的反而是他。 晋苏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却又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深究,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 “虽然都布满了灰尘,但是......” 晋苏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但是灰尘厚薄不均,薄的地方显然是脚印的形状,有人来过这里。” “嗯,”吴帝点头赞同,“不排除郑玟来过的可能性。” 两人默契地站在门口,仔细观察了书房内的状况,才对视一眼,抬脚往内走去。 “假设是郑玟来过,那他是来干什么呢?”晋苏一边自问,一边沿着脚印的路线查看着一路上的东西。 两人便颇有默契的一人关注半边。 因为抄家的缘故,书房内的屏风、博古架、椅子皆被翻到在地,不值钱的瓶瓶罐罐倒的倒、碎的碎,棋子铺了满地,墨迹与厚重的灰尘融为一体。 两人合起来将屋内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样找起来真是毫无头绪。” 在这样满是灰尘的环境里,晋苏的行为显得更加温和平静,仿佛一个不稳重,屋内的尘土就会飘到他的身上。 他虽没有任何表示,却无一不在显示他与这个环境的格格不入。 明明是骨子里矜贵至极的人,却在被投入牢狱的时候,在鲜血染湿衣衫的时候却又没有半句怨言。 晋苏是那样复杂,复杂地让吴帝有些看不懂,却莫名地有一丝心疼。 “走吧。”吴帝似乎不想晋苏在这里久留。 晋苏忽然在桌案前站定,制止道:“等等——” 整个书房内,唯有一个桌案和一个床榻没有被掀翻,大抵是这两样东西太过沉重的缘故,然而桌案上却还有一样东西也安安稳稳地待在它应该待的地方。 “你是觉得这个东西有问题吗?”吴帝顺着晋苏的眼神望去,只见桌案上一个笔架正放在桌前。 第47章 “嗯,这个笔架一定有问题,”晋苏肯定地说道。 “其一,桌上的东西全都被扫落在地,按着笔、墨、镇尺被扫落的位置来看,笔架也应该被一同扫落在此地。”晋苏指了指笔墨镇尺的位置。 “其二,这个笔架的样式很特别,是蓝釉海马纹的。如果我没有记错,梁国太子府的书房内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笔架。”那个笔架有如雨后的松兹山,青翠苍茫,晋苏当时看了还感叹晋昭在宫里的日子也一定如他一般憧憬松兹山的生活。 “你这么一说......”吴帝似是想起什么来似的,“我似乎也在哪见过这个笔架。” “是誉王府。”吴帝说道。 一模一样的笔架同时出现在简府、誉王府和梁王宫,这样的巧合虽然不足以证明它和蛊毒有什么直接联系,但至少是个重要的线索。 两人对视一眼,已然就此达成了一致,默契之程度仿若多年老友。 “按着这个线索,我们应当调查一下这个笔架的来源,”晋苏想了想道,“梁王宫的这支我不太记得它的来源,待我修书一封回去问问,誉王府的可以问问誉王。” “恐怕不太行。”吴帝摇了摇头,神色严肃。 “怎么?”晋苏问道。 “这两日他跟失了智似的,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说起誉王,吴帝的神色有些复杂,像是有些愤怒,但愤怒之外似乎还有掩藏的担忧和心疼。 “别担心,”晋苏安慰道,“估计是蛊毒没有延续,誉王的心智清明了一些,但之前为人所控制,现在有些糊涂也是正常的。” “嗯,”吴帝仿佛十分信任晋苏的话,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好看了些,“就是不可寄希望于他。” 二人于是又仔仔细细在简府内搜寻起来,希冀能找到一些另外的线索,然而却没有其他的发现。 “天色也不早了。” 他们申时出宫,现在天已微微有些泛黄,明媚的夕阳打在晋苏的脸上,将他原本惨白的脸色映照地微微有些发红,倒是多了一分让人亲近的人间烟火气。 吴帝不由地突发奇想:“这会儿商丘的夜市也快摆出来了,今日难得出宫,不如陪我去看看民情。” 吴帝临时起意,一时也分不清是因为他所说的缘由,还是只不过想与晋苏一起感受平民百姓的生活。 “好啊。”晋苏愉快地答应道。 两人便一路走到了夜市。 此时,夕阳已将落尽,街道华灯初上,小贩卖力地吆喝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其间,一副热闹鼎盛的模样。 第六十二章 蕃昌夜市仙乡惹猜疑 “二位公子,尝尝我家的甑儿糕吧!” 两人今日虽然衣着简单,但浑身气度一看便知非富即贵,刚走进街区,就有小贩向他们卖力吆喝着。 晋苏才抬眼看了一眼,就被吴帝拉到了那甑儿糕摊位跟前:“饿不饿?先吃点东西?” 那小摊贩便四十多岁的年纪,脸上是风吹日晒的沧桑,见贵客到了摊前,一双眼睛笑得周围布满了皱纹。 晋苏见摊案上红的绿的黄的,本没什么胃口,见他俩都如此人热情,便道:“来一份。” “好嘞!”小摊贩一声响亮地应答,笑开了牙,“您拿好。” “多谢。”晋苏伸手接过甑儿糕,一时间却没有人付钱。 晋苏转头看了眼戚渊渟,只见他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没有任何要付钱的样子。 晋苏扫了一眼小摊贩的脸色,意料之中的有些僵硬,而戚渊渟已经要转身离开了。 晋苏不由有些好笑,拉住戚渊渟的衣服,喊道:“长嬴。” “嗯?”戚渊渟惊讶地回过头去,看向晋苏的眼神亮了亮。 那目光之中话语重重,连晋苏也读不懂,更不敢细究,又拉了拉他的衣服,道:“还没付钱。” 戚渊渟一向不用自己掏钱,经晋苏这么一说才后知后觉,看了眼身后才发现两个随从很是识相地离得很远,便从怀中掏了一块碎银递给了小摊贩,道:“不必找了。” “谢谢公子!”小摊贩这才把一万个担心放下,喜笑颜开地道谢。 “吃吧。”晋苏将甑儿糕递到戚渊渟跟前。 他的神色一如往常的温和,只不过戚渊渟从他嘴角的笑容中看出了一丝狡黠,就好像大孩子逗弄小朋友,玩笑之中带着纵容和宠溺。 有一瞬间,戚渊渟觉得他们仿佛回到了松兹山的时候。 他的心境也如当时一般,有种被发现秘密一般的微恼,却不由地又生出一分即使他不说也有人能懂他的熨帖来。 戚渊渟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取了一块甑儿糕送进嘴里,红果的酸甜与米香在舌尖融合,这种熟悉的味道让他仿佛回到了孩童时代,埋藏心间的疑惑便莫名地出了口:“你怎知我的字?” “嗯?”晋苏见戚渊渟吃得高兴,也不由地咬了一口,清新的果香和细腻质朴的米香让他觉得很入口,“既要与你联姻,我自然不能对你一无所知。” “也是。”戚渊渟将剩下的糕点咽入喉中,感觉到香味逐渐在口中消散。 他当然知道晋苏知道他的字不奇怪,也并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他也知道晋苏方才叫他的字也只不过是为了避开名讳,但...... 他听到晋苏唤他长嬴的时候,还是觉得心口剧烈地跳动了两下。 第48章 晋苏总是让他莫名心动。 戚渊渟转头看着正慢条斯理吃糕点的晋苏,明明是这样简单的举动也让他的心熨帖起来。 或许,无论这个人做什么都会让他心动吧。 戚渊渟的目光变得那么赤裸裸,看得晋苏即便是想假装没看见也难以做到,只好侧头看右侧的小摊贩。 “公子,看下笔墨纸砚吧。”看到晋苏的目光过来,小摊贩立马卖力地招呼起来。 “还有卖这的?”晋苏好奇地探过身去。 一般的夜市农产品居多,也有卖些小玩意儿的,古玩字画真假也都有卖,只是卖笔墨纸砚的倒是少见。 探身望去,只见摊上不仅有笔墨纸砚,还有卖臂搁、笔洗、笔筒、印章和笔架的。 “你是专卖文房用具的?”晋苏问道。 “是的公子,我这里的文房用具都是从仙乡来的,别看我在这摆摊,可比那些店里的东西好多了。”小摊贩见晋苏有兴趣,便卖力地介绍起来。 这倒是勾起了晋苏的兴趣,他不由地追问道:“仙乡来的?何以就好呢?” “就说这毛笔,从笔毫的原料上来说,属麝毛最顺滑。从质地来说,况香木最耐久。而仙乡正是盛产这些东西的地方。”小贩说起来竟头头是道。 “仙乡?”戚渊渟忽然发问,“是吴国与阿克勒接壤的那个仙乡?” “正是!”小贩听了愈加高兴,“公子该是个懂货的人。正是那边的货品出色,我们才千里迢迢从仙乡背了货过来的。” 晋苏见戚渊渟似有所想,随意点了一只看过的笔、一张砚台和一个笔架,道:“这些帮我包起来吧。” “好嘞!” 戚渊渟这回倒是自觉,晋苏刚接过东西,他就把银子递了过去。 这种自然让晋苏一瞬间有一种仿佛与戚渊渟相熟许久的错觉,但这种感觉没有抓住,就被戚渊渟微皱的眉头夺了注意力:“仙乡是有什么问题吗?” “焦本调查赵集案的奏疏里提过,”戚渊渟回忆道,“赵集与其男眷潜逃后,一路逃到了仙乡,便不见了踪迹。” “仙乡这个地方,地处偏远、地势复杂,气候湿热、虫蚁颇多,听说那里的百姓生活水平较为落后,十分信奉鬼神。” “如果说,蛊毒是从仙乡出来的,也倒是合理。”晋苏认真地分析起来。 “你倒是了解不少,”戚渊渟点头附和,“那里毒虫毒蚁多,很多便被拿来制毒制药,是吴国境内最有可能产毒的地方。” “既如此......”晋苏思忖道。 他还未说出下文,两人几乎就同时说道—— “不如我去一趟仙乡看看......” “不行!” 对于戚渊渟的严厉制止,晋苏竟然一点也不惊讶,甚至有些意料之中的意味,他甚至连说服的理由都已到了嘴边:“我暗中查探,不会有危险的。” “现在交给其他人去办我们都不放心。” “我带乐栉一起,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再带个其他人。” “我等身体恢复些再出发。” 晋苏句句说在戚渊渟的心坎上,直将他要说的话堵在喉咙里,张开的嘴重又闭上。 戚渊渟当然也是不放心晋苏以现在的身体状况跑到仙乡去。 可他知道他一定制止不了晋苏。 也知道没有谁比晋苏更聪明,更能让他和晋苏自己信任。 “好吧,”戚渊渟过了一会儿才妥协道,“我让若风跟着你们,另派一队人暗中保护。” “好。”晋苏倒没想到戚渊渟这回同意的这么爽快,亦是爽快答应了戚渊渟的条件。 第六十三章 送行城外吴帝再表深情 下一步的计划既已有了眉目,戚晋两人便也不再夜市上多做停留,一同回宫又将焦本的奏疏拿来细看了一番,计划便定了下来。 第二日,晋苏取了仙乡的官员、财政、人口、地图等资料翻阅了一遍,就将仙乡的境况了然于胸了。 如若是往常,晋苏一定立马出发,然而见吴帝还是一日多次地来“监察”他的身体状况,面色阴沉不见好,晋苏便又忍了两日。 第四日喝药的时候,晋苏瞅了眼神色依然不见缓和的吴帝,心中不免觉得好笑,然而时间有限,不能再拖了。 晋苏难得利落地喝了碗中的药,笑道:“陛下,我身体已然好了,我看不如趁今日天气晴朗就出发前往仙乡吧。” 晋苏说完,仿佛看见吴帝的神色更沉了几分,半晌,果听他沉吟一声,否决道:“今日有些仓促。” “来不及了,去一趟仙乡怎么说也要十日的路程,我若再迟几天,便又要赶上下一个十五了。”晋苏玩笑地说道,毫无意外地遭了吴帝一记刀眼。 “东西都收好了?”吴帝面上虽然还是冷然,但话语里俨然有了松口的意味。 “嗯。”晋苏应道。 然而他这一点头却让吴帝的脸色瞬间又难看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晋苏以为自己又要费一番口舌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说道:“王英,你去安排。” 说完,吴帝就站起身,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晋苏就转身走了。 这在别人看来是陛下心有不满,而在晋苏看来却是有些故作冷漠,不免地又有些别样的情绪从心头冒出—— 愧疚?心疼?熨帖? 第49章 晋苏一时有些不明白。 “我回一趟梁国,不过一月就会回来了。”晋苏假借回梁国之名向珞园宫人道别,以掩人耳目。 一路来到宫门,乐栉就被宫门口站着的十几个人马的队伍吓了一跳,不禁问晋苏道:“公子,咱们这阵仗未免也有些太大了?” 晋苏也有些微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戚渊渟的用意。 “哎?那不是陛下么?”凭借过人的耳目,乐栉一下就看到了吴帝。 只见车马之前,另还有一辆车轿,长身玉立的戚渊渟正站在车轿前,黑着脸,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格外显眼。 晋苏远远望去,心中又产生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感觉。 就像是疲惫的身躯扑进柔软的床榻,浑身被包裹住,然后筋骨舒展开来,连带着心跳也渐渐舒缓。 “你也去?”晋苏走到吴帝身边,有些疑惑。 方才吴帝沉着脸离开,晋苏还以为他已经回长门殿了,却没想到他换了一身便服,在这里等着。 “不去,我送你出城。”吴帝的语气冰冷,话语中的意味却显露出另一种极端来。 行为更是与他冰冷的语气不同。 只见他极为顺手地接过了晋苏手中的包裹,随后又伸手托住了晋苏的胳膊,一副要扶他上马车的模样。 这对于帝贤来说是极大的荣宠,然而晋苏只不过略微有些奇怪,未作推辞,笑道:“有劳陛下。” 所有动作是如此一气呵成,不知道的还以为戚渊渟是晋苏的随身侍从。 或者说是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夫更为恰当一点。 先是破例允准景王回梁国回门探亲,后又亲自宫门送行,众人看在眼里,明白梁国景王深获陛下盛宠的传言果然非虚。 马车一路往城门而去,车轿内一时没有言语。 晋苏拉着帘子,一路看着城内的风景,内心却如马车那样晃荡不能平静。 这种不平静,更甚于他只身来到吴国的时候。 “每日、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写信于我。”吴帝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内地宁静。 晋苏思绪被拉了回来,目光转回到戚渊渟身上,却正与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汇合。 他的目光是那样深沉,晋苏觉得自己仿佛被吸入一潭深水之中,一瞬间搅动地他内心如坠入深水一般地不能平静。 “好。”晋苏难得没有玩笑。 “照顾好自己,就算找到了线索,也不要轻举妄动。” 吴帝细心地叮咛嘱咐着,与他平日里的沉稳镇静全然不同,显露出一种别样的可爱来,让晋苏不由地笑了起来:“陛下今日怎么这么啰嗦。” 本来依依惜别的温情氛围,被晋苏一句话瞬间打破了。 戚渊渟狠狠瞪了晋苏一眼,忽然欺身上前,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将他一把搂进怀中。 戚渊渟搂得那么紧,紧得让晋苏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紧得仿佛自己要被戚渊渟揉进身体里了,甚至他能感觉到戚渊渟火热的温度和跳动的心脏。 “你......别担心......”憋了半天,晋苏忽然这么说道。 晋苏说完感觉抱着他的戚渊渟愣了一下。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说的话是这么的不合时宜,第一次找不到一个场合应该说的正确的话。 “我恨不能去。”戚渊渟的语气近乎有些咬牙切齿,似乎是将万千的无奈压在心尖才将话说出口的一般。 那样的声音响在晋苏的耳边,戚渊渟话语中的意味和携带的情绪如此鲜明,就仿佛是佛语一般直击心灵,避无可避。 身为帝王,戚渊渟无法抛弃身上的责任与他一同前往仙乡。 但身为戚渊渟,戚渊渟想与他一同前往仙乡,想照顾他、陪伴他。 晋苏好像再也无法假装不了解戚渊渟对自己的心意,可他对戚渊渟是什么心思呢? 他一向觉得自己没太多情感,又如何回应戚渊渟的心意呢? 晋苏忽然有些无措,面对这样深切的拥抱、这样深刻的话语,他却无法做出回应,世界仿佛就此静默。 不一会儿,吴帝轻轻推开了他,沉郁的面庞上情绪一瞬即逝,然后淡淡说道:“到了,我说的话记好了。” 晋苏还没回应,吴帝就跳下了马车。 “陛下怎么走这么快?”被吴帝夺了马的乐栉钻进马车内,正看见晋苏掀着帘子,望着戚渊渟离开的背影。 阳光正映照在他的脸上,乐栉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觉得他似乎若有所思。 “怎么了?”乐栉问道。 晋苏看到戚渊渟的身影一路消失在城门内,这才放下帘子,神色依然平静。 然而方才种种,戚渊渟身上的温度、他的心跳好像都仍没有从他身上离开。 晋苏不自禁摩挲了两下戚渊渟刚才摸过的手,脑海内满是他策马扬鞭、衣袂翻飞的身影。 “没事。”晋苏淡淡说道。 分明还是一样的温和淡然,但不知怎的,乐栉却还是从晋苏身上感觉到了一丝不同,而这样的不同似乎和吴帝有关。 乐栉不免好奇地打探道:“你们......是不是?” 毫不意外地被晋苏瞥了一眼,却仍不收敛:“依依不舍了吧,我看吴王陛下对公子的感情真的非同一般呢。” 乐栉一边玩笑,一边观察着晋苏的脸色继续试探:“公子不会也动心了吧?” 第50章 第六十四章 飞鸽传信晋苏回抒情谊 晋苏只将眉眼轻轻一抬,道:“你,去换若风。” 乐栉:“......” 真是一点玩笑也开不起。 一出城外,保护晋苏的一队人马就立即隐匿了起来,只剩下外面赶车的若风。 被赶出来的乐栉撇着嘴拍了拍若风,道:“我换你。” “这会儿有什么好换的?”若风也是一脸不情愿。 奉命看守景王的时候,若风就与乐栉不对付,如今见他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若不是圣意难违,他也不想被派来保护晋公子。 “谁知道公子想什么?”乐栉趁若风不注意一把夺过缰绳,撇嘴道,“你进去就是了。” “你!”若风气道。 然而虽然再不情愿那里面也是盛宠之中的晋公子,若风也只得无奈地弯腰走进车里。 “晋公子。”若风行礼道。 “不必多礼。”晋苏淡淡瞧了他一眼,“快坐。” “是。”若风小心翼翼地坐下。 耳边呼啸的风忽然消失,他只觉周遭格外地安静,车厢内压抑地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好一会儿,车内的静谧才被晋苏的一声轻笑打破,然而他随后出口的话却让若风愈发紧张局促。 “陛下那边除了派你保护我,还派你做什么了?” “......陛下......”若风只觉自己仿若是坐在了荆棘之上,刺得浑身坐立难安起来,左思右想才在晋公子好整以暇的目光之下说道,“陛下叮嘱我要照顾好公子的身子,如果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让我提头去见。” “陛下就没说别的什么?” 晋苏依然是眼含笑意,语气温润,可若风分明在他语气里听出了迫人的意味。 若风顶着压力,一口咬定:“回公子,没有。” “是嘛。”晋苏笑道。 他以己度人,知道戚渊渟肯定会给若风派别的任务,也知道若风定然是不能说的,然而路途无聊,自己又心思烦乱,便不免恶劣起来。 “若有什么别的,你还是早告诉我,指不定我也能配合呢。”晋苏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 然而他的话语再亲切温和,听在若风耳朵里还是压迫感十足,几近逼得他不敢呼吸:“没有的,公子。” “好,那我就信你了。”晋苏说道。 若风这才轻呼了口气,然而不过一个喘息的功夫,就听晋苏又开口道:“你今年多大了?” 若风深吸口气:“......我......” 马车一路往前,天色将暗时才出了都城,来到了恩和郡。 “公子,天色不早了,我们今夜便在这边歇息吧。”乐栉停下马车,掀开帘子,只见里面正经危坐的若风见状如蒙大释一般松了口气。 乐栉不免背过身去笑了起来,遭了若风一个白眼。 三人进了旅店,用膳、洗漱一番后,晋苏正要睡下,窗外传来了一声声笃笃地啄窗声。 “什么声音?”客房外乐栉的声音传了进来,分明带着警惕。 “一只鸟。”晋苏下床先给乐栉开了门,看他衣衫不整,手中却牢提着一把剑,不免好笑,“不用这么一惊一乍的。” 乐栉手中的剑一副随时要出鞘的样子:“出门在外,当然要小心。” 笃笃笃—— 啄窗声又响了起来。 “吵死了,”乐栉上前推开窗户,外面的鸟便扑腾着翅膀往里飞,却被乐栉一伸手逮住,“一只白鸽,有信。” 乐栉疑惑了一会儿,很快就明白过来,意味不明笑道:“这才一天都没到呢。” 他放开手中的白鸽,那白鸽果然向晋苏飞去,印证了他的猜测。 “还挺聪明。” 白鸽一路飞到晋苏身边,没等晋苏伸手,就熟稔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啧。”乐栉不由发出了一声调侃。 “你最近愈发没遮拦了,”晋苏瞥了他一眼,“你也别回去睡了,罚你过来打地铺。” “啊——”乐栉蔫蔫地叫了一声,虽然很是不情愿,但知道晋苏是怕他在隔壁一宿不睡地暗中保护,也只好半推半就地答应,颇有眼色地关上门出去收拾床铺。 晋苏摇了摇头,刚摊开手,那鸽子便乖顺地落在了他的掌心,傲娇似的昂了昂头,那样子竟然与戚渊渟有几分相似。 晋苏好笑地摸了摸白鸽的脑袋,取下了信,只见上面写道—— 一地一信,切莫妄动,勿忘。 真是千叮咛万嘱咐。 晋苏不由地又摸了摸白鸽的脑袋,直将它摸得扑腾起来,那副不高兴的样子更与戚渊渟多了几分神似。 晋苏不由有了一个主意。 第二日入夜,刚下值的王英又急匆匆赶了来,问值守的大太监陈扬,道:“陛下歇下了吗?” “王公公,”陈扬轻声回道,“陛下刚歇下。” 王英犹豫了一会儿,道:“我有事回禀陛下。” 陈扬有些惊讶:“什么重要的事儿非得今日禀报陛下?陛下刚睡下,你小心被降罪。” “无妨。”王英说完,便轻叩了下房门,“陛下,奴才有事禀报。” “进来吧。”吴帝的声音听起来已略有些暗哑。 应该是已经入睡了。 王英心里便没了底,战战兢兢地推开门进去,吴帝已经披了外衣坐起来了,因是睡了被吵醒,脸上显露出与白日不同的疲态来。 第51章 “何事?” “陛下,晋公子来信了。”王英赶忙将信呈了上去,只见吴帝脸上的疲态瞬间转为喜悦。 王英一颗扑通乱跳的心这才放心下来。 然而吴帝才揭开信,脸色又沉了下来。 晋苏的来信只冷冷淡淡写着—— 已到恩和,安好。 好一个晋苏。 让他每到一个地方写封信给他就这么写的。 吴帝的脸色气得都青了,半晌才忍住没有将信撕碎,对王英不耐地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王英见吴帝脸色不好,早已战战兢兢跪下,只恨自己刚才为何要耍这个心眼,得了赦令便赶忙告退。 才到门口,下面的小太监就小声上前禀道:“王公公,您走后又来了一只鸽子,也有信。” 王英瞧了吴帝一眼,只见他神色依然泛着怒气,不敢再禀,却不妨已经被吴帝听了去,令道:“拿来吧。” 王英不知这信是何来头,战战兢兢呈上,不敢再看吴帝神情。 不一会儿屋内的气氛忽然轻松了起来,王英小心翼翼抬头觑了一眼,只见吴帝不知何时露出了笑容。 原来那信也是晋苏寄来的。 只不过与前信不同,这封信内夹了一片紫色的小花瓣,密密麻麻写了好几行字。 那信虽不过是介绍写风土人情,却让吴帝喜笑颜开起来。 “你下去吧,回头有赏。”吴帝说着,目光仍落在信上没有移开。 吴帝拿着信纸又将那几行的字细细摩梭,将那紫色的小花瓣放到鼻尖轻嗅,就仿若晋苏在他身边低语一般,一日处理政务的疲乏忽然之间就消散了。 往后几日,信日日未断。 每每到一个地方,晋苏都会介绍当地的风情,顺带捎一些当地的花草树木过来。 明明不过一些寻常东西,吴帝却仿佛能透过这些东西看到那场景中的晋苏,每每都看得心悦。 第六十五章 心系晋苏吴帝挂帅亲征仙乡 不过七日,晋苏三人已赶到了仙乡,看着城门上的“仙乡”二字,乐栉疑惑起来:“这两个字怎么与我认识的不同呢?” 晋苏掀开帘子瞧了一眼,道:“仙乡与阿克勒接壤,地处偏僻,字形、方言都融合了吴国和阿克勒的东西。” “原来如此。”乐栉牵马一进城,果然见仙乡百姓穿戴衣着都与吴国民风不同,“还别说,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阿克勒呢。” “嗯。”晋苏点头赞同。 一到仙乡,那种与吴国别处不同的氛围就明显得让晋苏觉得有些奇怪。 梁国也有与阿克勒接壤之地,他与晋昭交换身份的时候曾闲游过,那里的风土人情虽与阿克勒虽有交融,却仍是与梁国更趋同。 “阿克勒对仙乡的影响更大,是不是可以说明他们这几年发展得更快呀。”乐栉不禁问道。 “嗯,父皇在时虽然也把阿克勒列为不可小觑之敌,却也没想到它竟然比我们想象的......”晋苏说着,忽然打住了话头。 “怎么了?”乐栉有些奇怪。 “阿克勒新王图姆卡马登基那一年是不是来进献过,”有一根弦在晋苏的脑海里拨动了一下,“也就是三年前。” 他记得那一年是晋昭在宫内。 两人为了交换身份方便,经常互通消息,晋昭有跟他说过这件事情。 “是的,”乐栉确认道,“你难道是怀疑蛊毒跟阿克勒有关系?可是现在的线索不是都指向简家和赵家吗?” 晋苏道:“如果是简家和赵家,他们的目的就是报家族之仇,他们向吴王宫下毒搅动吴国就行了,何以我梁国也有牵连?” “更何况如今赵、楚等国内皆有内乱,而阿克勒境内却风平浪静,大势发展。”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一旦事情如猜测那样就为时已晚了。 晋苏向来相信自己的预感和猜测,当机立断道:“就近找地方住下,准备笔墨。” 乐栉:“是!” 吴王宫蓝华殿内。 昏暗的灯光之下,莫忝提笔用小楷抄着经书,在寂静的深宫内,他清瘦的身影显得格外寂寥。 太监唯恐打扰,连说话都小声起来:“莫公子,陛下说今夜有要事,不过来了。” “好。”莫忝点了点头,笔下的字丝毫没有变形,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吴帝这样的说法,因此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自与晋苏成婚后,吴帝再也没有到蓝华殿来过。 起初他以为是吴帝因他陷害晋苏而故意冷落他。 后来发现吴帝也不去李离和颜如卿处,莫忝便明白过来了。 但莫忝不明白晋苏到底是何德何能将吴帝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既然陛下不来,那我便去找他吧。”一页纸抄写完毕,莫忝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站起身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腰间扎着湖蓝色的腾云祥文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白玉。头发只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显露出文雅随性的气度来。 “公子这样穿像是回到赵王宫的时候呢。”跟着莫忝从赵国来的婢子惊讶道。 莫忝淡笑不语。 这身打扮是他在赵国第一天遇到戚渊渟的打扮。 走进长门殿,莫忝这几日已经失望的心忽然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他期盼吴帝能够一眼看出他今日特别的打扮,然而吴帝伏案看着奏折,连头也没有抬。 第52章 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莫忝瞬间清醒过来,明白两人所谓的旧情不过一直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也好。 “陛下,”莫忝忽然不觉得为难了,“我前日收到父王来信,信中说我兄长起兵夺位以至于赵国动乱,父王让我问一问陛下,能否派军增援,以解我赵国燃眉之急。” 莫忝说完,吴帝才从案前抬起头来,看到他的打扮微微有些怔愣,但很快恢复过来道:“此事孤已知悉,近几日朝堂之内也在论议,你放心。” “谢陛下。”莫忝拱手道谢。 吴帝这样的态度,分明是还念着赵国于他的恩情。 莫忝一颗冰凉的心才有了些余温,只不过...... “若派军增援,莫忝请陛下允准我一同回赵国。” 只不过,他这颗心再也无法去尝试温暖吴帝对他的无情的心了。 “你要回国?”吴帝看上去有些惊讶。 “是。”莫忝坚定地说道。 要放在从前,不论如何他都会跟随吴帝,因为他还相信自己有一天能够感化他。 可如今,他应当是意识到了有些事情并未努力就可以做到。 他其实并非早有打算,只是忽然清醒过来。 果然,听到这个消息的吴帝只是迟疑了一会儿,随后便说:“你既如此说了,孤当然允准。” 没有挽留。 两日后,吴国派军五万增援赵国,车骑将军与赵淮王莫忝一同前往,吴帝亲自送行。 两日后夜,吴帝收到来自仙乡的飞鸽传书。 这几日,王英难得见吴帝收信的时候露出凝重的神情,直觉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然,吴帝看完信就道:“召颜相、钱相、陈将军和樊将军觐见。” 两日后,赵国传来消息,赵国太子夺位称帝,楚国大乱,陈将军带军五万秘密前往仙乡。 三日后,阿克勒起兵攻打仙乡,驻军抵挡不力请求朝廷支援,郑玟意图潜逃被捕。 吴帝决意亲自挂帅出征。 “陛下,不可啊!”颜相与几位大臣齐齐跪在长门殿门口,劝诫吴帝。 王英一脸肃然:“陛下意已决,诸位大人,请回吧。” 听闻仙乡驻军抵抗不力,陛下早就心急如焚,与其说是因为边疆被犯,不如说是心系晋公子安危。 聪明如王英,他早知道这是劝不住的陛下。 他虽不知为何,但知道陛下对晋公子的情意已然与国家大义难分高下了。 仙乡。 吴国虽与阿克勒接壤,但因阿克勒国力较弱,对吴国构不成威胁,因而驻扎仙乡的边境驻军不足五万,在阿克勒突如其来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好在仙乡地势险峻奇特,吴军才在占据有利地势的情况下将将守住一方,没有丢了城池。 然而阿克勒军队人数多,攻势凶猛,甚至对于仙乡的地势也了解颇多,如果援军不能及时达到,恐怕也抵抗不了多时。 而大军从都城一路到此,少说也要十日的时间。 “报!将军,营外有三人拿着金牌令箭求见。” “什么?!”戍边将领李无言几夜都未合眼,正急得团团转,听见此消息赶忙亲自出去迎接。 “将军请起。” 来人正是晋苏三人。 原来到了仙乡第二日,战事就发生了,晋苏原想暗中调查,但出产笔墨之地王仙镇很快就沦陷。 原想回梁找梁军援助,却又听闻了阿克勒攻打梁国的消息。 阿克勒的大动作完全印证了之前的猜测,晋苏一边再次飞鸽传信给晋昭和戚渊渟,希望调动吴梁边境的驻军,一边在若风掏出金牌令剑之时先支援吴国驻军。 晋苏扶起李无言,见他满脸胡渣浑身疲惫,开门见山道:“我三人乃陛下亲信,来此暗中调查蛊毒一事。如今战事起,蛊毒一事无法调查,便来此助将军一臂之力。” 李无言看到晋苏,见他温文尔雅,便猜他是都城哪家的公子或是什么官场新贵,已是不放在眼里,又听他说是查案的,便知他们于自己全然无用,疲惫的脸上再难掩饰,道:“来人!安顿好几位大人。” 别说晋苏,乐栉都一眼看出李无言的不耐烦,可笑他们一个梁王、一个卫将军、一个吴帝暗卫竟然都不被放在眼里。 晋苏倒也不辩驳,只道:“多谢将军。” 乐栉是武将出身,方才进来时便对扎营驻寨有所观察,加之对这几日局势及仙乡情况有所了解,不由道: “从这几日的战事来看,虽然因为地势原因能够抵挡一阵,但阿克勒是有备而来,他们之中有对仙乡情况十分了解的人,现在被阻挡只不过是军队中的其他人还没有熟悉这里的地形和战术。如果一味依赖地形,恐会生变。” 乐栉分析得头头是道,一瞬间竟有回到军营的感觉。 且不说乐栉说的是真是假是对是错,他指点江山的模样颇有将军风范,看得若风有些惊讶。 他一直以为乐栉不过是跟他一样的暗卫或侍卫,却没想到短短时间他竟然有这样的观察。 自己的战术被否定,李无言本就不好的脸色愈发难看,直言道:“敢问这位大人在京都任什么职位?” “仙乡这个地方,本将军待了十余年了,阿克勒语本将军都会几句,你难道比本将军还了解怎么跟他们、在此地对战吗?” 第53章 乐栉也是个脾气火爆的,听李无言竟然如此傲慢,不免也呛声道:“你若了解,怎么还被连下几个县?” 李无言本也是武将,虽然因着没有背景一直守在这边疆破地,但自诩英雄无用武之地,见乐栉如此讽刺自己,也不管他们有金牌令箭,只说: “我看你们是假冒的金牌令箭,实则是阿克勒的细作吧?来人!押下候审。” 第六十六章 昼夜兼程吴帝策马专寻晋苏 “陛下,前方有战报!”吴帝率领的几千精兵正要驻营歇息,就收到了仙乡的战报。 孟将军浑身一颤,只道不好。 原来他们这几千精兵被挑选出来,随吴帝先于大军出发,昼夜兼程,两三日才停歇了一次,刚要扎营休息,前方又来战报,恐怕又休息不成。 只听卫兵禀报道:“仙乡驻军遭阿克勒军偷袭,被包围在阿里山,情势危急!” “什么?!”孟将军惊诧道,赶忙看向吴帝,只见他神色之肃然比往日更甚,便肯定今日又休息不成了。 果然,只见吴帝沉思不过片刻,就站起身来挥了挥手。 孟将军只觉双股间一疼,接到来自手下的求助眼神,硬着头皮上前道:“陛下,您有两日未合眼了,今日还是歇息一下再启程赶路吧。” 别说几千精兵了,年轻气盛的孟将军觉得自己都难以支撑,可陛下却精神抖擞,不知为何。 孟将军一番劝说下来吴帝却不为所动,只将他看了一眼,就吓得孟将军立马传令:“各将士听令,即刻启程前往仙乡。” 吴帝率领几千精兵,策马扬鞭,昼夜兼程,又过了一日一夜才进入仙乡内。 几千精兵小心地逼近阿里山,却发现山内狼藉一片,并无其他军队。 “陛下......”孟将军战战兢兢靠近吴帝。 他正站在一具尸首前,不知在思索什么,浑身的气压低得孟将军几乎不敢说话。 “编队,分头去找。”吴帝的语气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是!”孟将军领命道,一刻都不敢耽搁,赶忙部署。 山坡上尸首漫天、满地鲜血苍夷,吴帝站在其间,拳头攥得指甲嵌进肉里却浑然不觉,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晋苏绝对不能有事。 孟将军部署完,看着这样的吴帝战战兢兢道:“陛下,您不如在此地稍候,待我等探明情况后再动身。” “不必。”吴帝断然拒绝,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扬鞭而去。 他必须马上见到晋苏,一刻也等不了。 然而一路找寻到傍晚,还是没有驻军的消息。 孟将军一路跟寻着吴帝,然而吴帝一路面色铁青,策马飞驰,滴水未进,看得孟将军心中惴惴,鼓起勇气,终于劝道: “陛下,您有一日没有吃东西了,要不先吃点东西吧。” “你们吃。”吴帝只看了他一眼,又扬起了马鞭,骏马飞奔出去。 “......”孟将军哪里还敢吃,赶紧要扬鞭跟上,却见远处有一队人马奔来。 “将军,找到驻军了!” “吁!”听到来报,飞驰而去的吴帝立即拉住了缰绳。 骏马快步来不及停歇,被缰绳拉得挺起脖子和前腿,抬起的身子几乎要将人掀翻在地。 “陛下小心!” 孟将军吓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间,立马策马去护驾,却见吴帝拉住缰绳,硬生生地挺立在马背之上。 这样的好身手! 孟将军心中赞叹一声,不禁对这个年轻的帝王又多了一丝钦佩之情。 还没等受惊的马稳下来,吴帝就道:“前面带路!” 驻军一反常态,在仙乡看似最不利的地势内扎营,本来因为实力悬殊而形成的低迷士气,在见到天子亲临的时候振奋了起来。 “恭迎陛下!” 恭迎天子的声音颇有震耳欲聋之势。 吴帝无心关注这些,目光越过穿着铠甲的人群看到一身便衣的晋苏时,终于放心下来,拉了拉骏马的缰绳。 马步这才由急变缓,端庄地走到军队跟前。 “众将请起。”吴帝说道。 吴帝是这样肃然沉稳,仿佛瞬间就将军心安定下来了。 这一幕看得孟将军有些反应不过来,吴帝转变之快,让他有种方才急切的陛下是他看错了一般。 “李将军辛苦。”吴帝走到李无言跟前说道,还没等李无言说些附和的话就掠过他一路走到晋苏跟前,“你,随我进来。” 第六十七章 铠甲坚硬不挡真心侵身 “嗯?”晋苏挑了挑眉,有些奇怪。 在他眼里,戚渊渟向来是沉稳镇定的天子,知道什么场合干什么事,也分得清事情的先后缓急。 戚渊渟眼中应是天下百姓和江山社稷,而后可能对他有一些感情。 看到戚渊渟的那一刻,晋苏以为他会先稳定军心,召见李无言,然后再见他,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心急。 晋苏迟疑的功夫,吴帝已经走进了营帐。 晋苏只好跟了进去,那营帐的帘子还没完全落下,他就被急不可耐的戚渊渟抱在怀中。 戚渊渟抱得很紧,冰凉坚硬的铠甲几乎要嵌进晋苏的身体里。 他爱我。 一个笃定的声音忽然在晋苏的脑海里响起。 第54章 这是他第一次不是凭着分析和理性知道他人对于他的爱,第一次仅仅因为一个紧到窒息的拥抱他体会到了。 李无言等在营帐之外,还没从吴帝亲临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甫一收到消息,他还以为是驻军的节节败退让陛下不满,于是御驾亲征,直到看到陛下看向晋苏的眼神,他才终于明白过来—— 陛下是为了晋苏亲征的。 这可真是完蛋了。 吴帝与晋苏在营帐中的时间越长,李无言越是心慌,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得罪晋苏而被降罪。 那日他不满晋苏三人指手画脚的模样,不认金牌令箭,并要将三人押下候审。 “慢着,”晋苏将金牌令箭从若风手中取过来扔给李无言,“你说是假冒的,不妨拿去仔细看看。” 晋苏这金牌一扔,李无言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也只得佯装镇定的左右翻看,却听晋苏问道:“李将军看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事到如今,李无言也不好失了威严,道:“还需查证。” 事实分明已经清楚,却还借口搪塞,连若风也明白李无言这是因为乐栉的话而心生不满,有意跟他们过不去,冷笑一声道:“李将军大抵也没见过真的吧。” “来人!”一句话气得李无言直想将晋苏三人扔出营外去。 “慢着,”晋苏又将李无言打断,“李将军还请三思,这金牌令箭若是假的还好,若是真的您这也不好交待。” “李将军若还是信不过我们,要查证金牌真假,找几个人看住我们便罢了。” 李无言自然明白晋苏说的道理,然而他们三如此目中无人,他哪里能忍,挥手打断道:“押下候审。” “简直不知死活。”乐栉说道,本想护着晋苏离开军营,但被晋苏一眼制止住了。 一日后,李无言率领的驻军果然遭到阿克勒军的偷袭,被包围在阿里山。 李无言一边派人将战报和求援信号带往援军,一边前往关押晋苏三人的牢狱将三人请出。 “此前是我过分谨慎,害怕是阿克勒的细作,又有眼无珠不识金牌,委屈三位大人了......”李无言一边给自己找补,一边赔礼道歉。 晋苏轻轻一笑,并未说话。 “好了,仙乡的地势地形图拿来。”乐栉难得没有借题发挥,看着图纸陷入了沉思,半晌道,“现下的局势,拼死一搏,或有转机。” 乐栉便亲率一队人马,借着阿里山的地势,几番偷偷伏击阿克勒军,致使阿克勒军军心有乱,又携一队人马重开重围,才带驻军从阿里山闯出。 乐栉自己却受伤卧床了。 李无言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回错大发了,看到吴帝从营帐出来,没等召他进去,便就地跪下,道:“臣治军不力,没能挡住阿克勒军来袭,劳烦陛下御驾亲征,罪该万死。” “如何治军不力,你说来听听。” 吴帝沉声说道,天子威严压得李无言不敢耍心机,一五一十将实情说出。 吴帝这才知道李无言竟将晋苏关押下狱,甚至差点害了晋苏性命,想到一招不慎就可能在阿里山看到晋苏的尸首,他便怒火中烧。 “李无言,你好大的胆子!”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吴帝一怒,吓得将领、卫兵纷纷跪下,只留晋苏一人站在他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吴帝转头看去,只见晋苏轻轻摇了摇头,便默契地看懂了他的意思。 李无言是驻军首领,如今大敌当前降罪于他,于军心不利。 身为帝王,两人都太懂御下之术,不过一个眼神,便互相明了。 可晋苏这样顾全大局,不顾个人得失,反而让吴帝心中更加疼惜,恨不得不顾什么军心不军心的,直接将人杖杀。 吴帝沉默不语,让周遭的气氛沉郁到了极点,几乎压得李无言喘不过气来。 晋苏见戚渊渟面色肃然,一时间也看不出他的情绪,然而按照情形推测是与他有关,便试探着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如果说晋苏前一次扯袖子是为了提醒吴帝,这一次明显带了些安抚的意味。 体会到晋苏意味的吴帝仍是不满地瞪了晋苏一眼,在他茶色一般柔和的眸子中,终于将到口的话改了:“李无言,你虽有错,但念在你辛苦抗敌,便罚你戴罪立功。” “谢陛下!”李无言流出的汗水几乎已将内衫沾湿,听到吴帝的话几乎晕厥过去,感激涕零,连忙谢恩。 第六十八章 帝王冷静难抵美人坐怀 “军医不是说这会儿该换药了么?” 戌时一刻,晋苏见军医还未过来给乐栉换药,不禁有些奇怪。 “是啊,”在一旁照看的若风答道,“我去找下军医。” “我去吧。”晋苏阻止道,出了营帐亲自去找军医,却碰见他行色匆匆,赶往吴帝营帐方向。 “王军医,”晋苏有些疑惑地将军医叫住,“陛下怎么了?” “嗯.....”军医有些迟疑,似乎是在想该不该告诉晋苏。 “我乃帝贤,有什么不能将与我听的?”晋苏懒得与他推诿,索性状若得宠的帝贤一般,傲慢说道。 军医听了,果然不敢迟疑,一五一十道:“陛下要了金疮药,好像是陛下一路骑马过来,擦伤了腿了。” 第55章 晋苏这才恍然。 戚渊渟带着几千精兵不过五日就赶到了此地,可见一路上骑马并未怎么休息,他这几年又一直在宫中,未曾受过这样的颠簸,一定擦伤得厉害。 想到戚渊渟急匆匆把自己叫进帐中的模样,又想起他紧得不能再紧的拥抱,晋苏心中便又被一种奇特的感觉所包围。 “我拿去吧。”晋苏也不顾军医还在挣扎,拿过了他手中的金疮药。 吴帝营帐外站着两个卫兵,见是晋苏便没有拦,连通报都没有一声就替他揭开了帘子。 门帘的响动扰动了吴帝,他略有些不满得抬起头来,看清来人后,神色便放松柔和下来:“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目光就看到了晋苏手中拿着的金疮药,神色便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 晋苏本来略有些复杂的心情,在看到戚渊渟如京剧般的变脸后,忽然澄澈了下来,他忍住笑道:“给你上药。” 吴帝默默退了一步:“不必,你找军医过来。” 戚渊渟这样的举动,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沉稳冷静的帝王,反倒让晋苏一下子回想起松兹山生涩孤僻的戚渊渟,让他瞬间起了逗弄的心思。 “怎么?怕我下手重啊?” 在松兹山的时候,晋苏因着没有照顾过人,也从未亲手干过活,给戚渊渟上药治伤的时候常常弄得他发疼,以至于戚渊渟经常躲着他自己上药。 吴帝神色不善地看了晋苏一眼,却还是伸手脱去了盔甲,解开了腰带,然后是外衣。 戚渊渟如此痛快,倒是让晋苏的一张嘴无处施展,正寻机再战,却被戚渊渟臀腿处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他一身白色里衣,臀腿处已被鲜血染得通红。 竟然如此严重...... 晋苏甚至可以想象戚渊渟是如此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 仿佛感觉到了晋苏的怔愣,吴帝停住了解裤子的手:“你去叫军医过来。” 戚渊渟分明是怕这样的景象吓到他。 “我来就行,”晋苏摇了摇头,语气里也没有了玩笑的意味,“我下手轻一点。” 吴帝倒没再坚持,伸手解开外裤,便将那干涸的连着裤子的血迹一并扯开,所有的伤口便齐齐地涌出血来。 “干什么你?”晋苏一巴掌落在戚渊渟背上,“去趴好。” 晋苏这一行径属实是胆大包天,然而吴帝不过略不习惯地皱了皱眉,便任由着他,听话地趴到了床榻上,血却已经流到了脚踝,看着愈发严重了。 晋苏取了水,轻轻地顺着脚踝往上擦,擦到破皮流血处愈发小心谨慎,一边擦还一边问道:“疼吗?疼你就告诉我。” 晋苏愈是小心谨慎,愈是让伤口的痒多过了疼。 擦至大腿内侧臀腿的交接处,吴帝忽的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晋苏拿着帕子有些微怔:“疼?” 话音刚落,他就被吴帝一把揽进了怀里,带着凉意的嘴唇贴了上来,湿热的舌头撬开了他的双唇,像是攻城略地一般侵袭了他。 晋苏第一次被如此对待。 他本就冷血无情、无欲无求,在位时即便百官劝诫也没有娶妻纳妾,更是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子男子。 被戚渊渟稳住双唇的那一刻,晋苏的脸上露出了别人从未见过的惊异,然后是错乱和怔愣。 晋苏确定自己应该是会不喜欢被这样对待,应该是会将人推开,但他没有。 戚渊渟的吻霸道而深长,有时几乎要将他逼得喘不过气来,像是方才戚渊渟穿着铠甲抱着他一般,几乎要将他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知道这样的吻持续了多久,晋苏才感觉到浑身一轻,戚渊渟放开了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压抑着什么:“是你要招惹我的。” 还成了他的不是。 第六十九章 无回应借醋意质问 晋苏忽然被戚渊渟的先发制人气得有些好笑,但本来伶牙俐齿的晋苏一时却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将帕子扔进盆里,恨恨道:“趴好!” 晋苏这样的态度,好似刚才的亲吻没有发生一般。 可方才漫长的亲吻里,晋苏也没有推开他。 吴帝一时不明白晋苏的心思,虽然心中疑惑不解,但没有紧紧逼问。 见戚渊渟依言趴好,晋苏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如果戚渊渟挑明问他,他根本无法回答自己对戚渊渟的感情,更无法解释为什么方才仍由他亲吻自己。 晋苏继续擦拭着臀腿之处的血迹,然而经此一出,本来正常的上药行为忽然间就多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各怀心事的两人没有再说话,周遭便只剩下二人呼吸的声音,在这样静谧的空气中,似乎连这种异样都放大了。 晋苏即便是在生死的场合里都能谈笑自若,在此情境下,却一时有应对无措,将药上完了才道:“好了,你好好歇息,我去看看乐栉。” “嗯。”吴帝沉吟一声。 晋苏不知怎的就听出了他不满的意味,好笑地解释道:“他伤得有点重,方才出来是要找军医给他换药的。” “嗯,”吴帝的语气这才听上去好一些,“他似乎有些为将之才。” “那是自然,”晋苏毫不吝啬地接话夸赞,“他是我梁国的卫将军,总领都城南北军,怎么说也是个统帅。” 第56章 吴帝有些惊讶:“倒不知他是这样的身份。” 他一直也以为乐栉不过是和若风一样的角色,还觉得乐栉太过跳脱。 如今知道乐栉的身份,吴帝忽然关注起他,想起他也是剑眉星目、风姿飒爽之人,又想起他与晋苏平日里的没上没下,不免有些醋意。 “他倾心于你?”怀疑的话脱口而出。 “什么?”晋苏正要离开,听见吴帝这样问,不免奇怪:“为何有此一问?” “不然此次和亲为何是他陪同你?” 和亲随性不但要保护晋苏安全,还要贴身侍奉、随从,这样的角色一般都是贴身侍卫来担任,绝不会让堂堂卫将军来做。 因此吴帝怀疑是乐栉倾心于晋苏,才会不惜放下身份、不顾个人前程,随晋苏一同前来。 吴帝这样的问话带着明显的探究意味,就像是相好之间带着醋意的质问。 晋苏虽然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情感,但七窍玲珑如他,自然也是敏锐地感知到了,好笑道:“我们自小便是好友,他不放心我,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晋苏挑眉一问,倒坐实了吴帝的猜测。 什么自小便是好友、情理之中,分明是有私心在的。 吴帝脸色铁青,一副恨不得拆散鸳鸯的模样,看得晋苏好笑地解释道:“他倾心的人是别人不是我。” “你怎知道?你知道什么是倾心吗?”吴帝忽然问道。 他的语气里分明透着些许怨气,他借乐栉问晋苏,实则有些抱怨晋苏不懂自己心意的意味。 晋苏自然听懂了他的话外音,他当然能明白别人是否倾心自己,至少戚渊渟亲吻他的时候他的感受深刻得不能再深刻,可是他并不明白自己的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倾心戚渊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以同样的感情回馈戚渊渟。 晋苏不回答,营帐内便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营帐内响起了晋苏的往外走的脚步声。 吴帝看着晋苏往外走的背影,心道自己还是惹恼了他,却见晋苏在帐前忽然回过了头,看着他的目光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郑重:“让我想想。” 第七十章 达共识因默契宁神 “阿克勒这次是有备而来,且不说他们对仙乡地形了解之深,单单是他本身的军力装备都不容小觑。” 李无言一一述说着几日来吃的亏。 吴帝听着神色越来越凝重,对晋苏道:“看来真如你所言,蛊毒之事,是阿克勒想先在各国制造动乱,然后趁机攻袭各国,端的是狼子野心。” ban 晋苏:“可惜察觉到得太晚了。” “报!”营长外,一队人马快马加鞭而来,“陛下,有新的战报!” “战报?”晋苏有些奇怪。 “报!”卫兵手呈卷轴,“二十日,赵帝被赵太子莫奕逼迫退位!我吴国派去增援赵帝的援军遇伏,伤亡过半!赵太子莫奕已携军攻打阳城边境!” 卫兵报完,李无言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再看陛下脸色,已是凝重之极,不免如那卫兵一般大气都不敢喘了。 然而他看那晋苏,仍然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见陛下不动,竟然胆大妄为到顾自取了卫兵手中的卷轴,道:“现下局势可谓是腹背受敌,想我梁国的情形一定也相差无几。” 听他如是说,李无言这才确知了晋苏的身份。 仙乡不仅与阿克勒接壤,也与梁国相接,他在此地驻守多年,自然也听说过梁国太子的传奇事迹,以及后来的和亲事件。 原来李无言只把晋苏当作是吴帝贤人,多少觉得他有些恃宠而骄,没什么真本事。 现下看晋苏却莫名多了些帝王之气,言行举止看起来也愈发令人信服。 “现下情形,赵楚等国不是内乱就是被蛊毒所控,梁吴两军唯有联合才有一线生机。”吴帝说道。 “是,”晋苏道,“几日前我也已修书给梁王陛下。” “好!”两人想法如此默契,没了国与国之间的猜疑算计,直接就此事达成了共识。 “不过,”吴帝思忖道,“我们不能为此绊住。” 众人还不知吴帝所说是什么意思,晋苏就已点了点头,道:“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蛊毒解药。否则,一旦楚燕等国被阿克勒蛊毒控制,我二国军力再强,也无力回天了。” 两人之间的默契,几乎已到了不必说话就知道对方心思的地步。 “嗯,”吴帝拍了拍手,召来了精兵统帅孙林峰,“限你一日内将郑玟带来。” 孙林峰领旨:“是!陛下!” “你把他抓了带来了?”晋苏惊讶之中透着欣喜。 他写信给戚渊渟的时候还不确定蛊毒与阿克勒有关,不敢贸然提及抓捕郑玟之事。 阿克勒一攻打仙乡,他便觉得放郑玟在外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也不存在打草惊蛇一说。 他若在都城一定会将郑玟抓起来审问,没想到戚渊渟竟也与他想到一块去了。 这几日,晋苏虽然面上虽然淡然自若,然而对局势的预判让他心思比其他人更加凝重。 如今,晋苏终于有一种找到并肩作战的战友的踏实感。 不过半日,孙林峰就带着郑玟回到了营中。 被押下马的郑玟看上去仍与他在朝中一样,带着司天监特有的内敛与神秘,见到吴帝脸色却忽然一变,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随即转为了悲伤。 第57章 他被押跪在地上,向吴帝所在方向磕了三个头,口中却是道:“父亲、母亲,儿终于可告慰你们的亡灵了。那些曾经伤害你们的人都会国破家亡、死无葬身之地。” 语毕,他便想一头撞死在地上,却被乐栉一把扯住了后领。 晋苏似乎也对他的行为意料之中,不禁笑道:“你现在一头撞死未免太早了点,如今战乱方起,结局还是未知,你就不怕你所谋之事未成,九泉之下你父母见到你仍要向你哭诉。” 第七十一章 骄矜人无意恃宠骄 晋苏巧舌如簧,张口便戳住郑玟的痛处,将他说得冷静下来。 “对,对,我要看着你们先死。” “不过,结局已定,你们已经什么也改变不了了哈哈哈。” 郑玟哈哈大笑起来,仿若大仇得报。 然而不管他如何笑得如何胜券在握、嚣张跋扈,吴帝和晋苏两人却依然是一个冷然一个淡然地看着他。 得意之时,自然是最希望激起他人的惊慌与愤怒。 吴帝和晋苏的态度让郑玟很快就没劲起来,收敛了大笑,转而换成了带着嗤笑的摇头叹息。 这时,吴帝才忽然开口道:“郑玟,你还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 此言一出,郑玟的神色立刻发生了变化,虽然不过是微表情的变化,却还是被吴帝和晋苏二人敏锐地察觉。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晋苏走上前去,高深莫测道:“如果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晋苏拖长了尾音,故意顿了顿,等郑玟似乎代入到了他的语境,才继续说道:“那我们为何把你带到这里来?” 吴帝、晋苏二人说话似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皆是用反问的语气,虽没说什么,但二人之间那种默契的成竹在胸让郑玟有一瞬间觉得他们的计划已经彻底败露了。 然而他们精心策划数十年,又怎么可能被他们如此轻易就破解? 不过是佯装知情套他的话罢了。 思及此,郑玟的脸色很快恢复过来,甚至有心思仿着他们的语气道:“若你们真的知道了什么,还要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还要带大军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 晋苏顿了顿,看向吴帝,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解蛊毒,灭阿克勒。” 吴帝和晋苏二人说完,皆都愣了愣。 他们虽然知道二人之间的默契早就到了无需言说的地步,可没想到出口的话竟能一字不差。 如此一致的口径,连戚晋二人自己听来都有些惊讶,郑玟听来,几乎觉得他们已对所有的计谋了如指掌,本想企图佯装镇静却还是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猜对了。 吴帝和晋苏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郑玟的慌乱已经证明此前种种猜测的确是真的,那么现下最重要的是找到蛊毒的来源,解除蛊毒。 “仙乡这个地方,气候湿热,蚊虫猖獗,确实是炼制蛊毒的好地方。” 晋苏边说便观察着郑玟的神色,见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慌乱,晋苏便开始继续往下猜测。 “仙乡属地,其中要属王仙镇最擅产笔架。” “笔架”二字一出,晋苏分明看到郑玟的神色已震惊不已,便断定笔架确实是传蛊之器,其产地王仙镇确实可能是炼蛊之地。 “笔架传蛊,真是好主意。”晋苏继续试探道。 这句话不知怎得戳中了郑玟,他忽然又笑了起来,道:“不愧是帝王啊,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把我诈得慌了神。” “可惜,可惜......” 晋苏自知被郑玟抓到了漏洞,却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缘由,他看向戚渊渟,却见他仍是一副信任自己的样子。 晋苏便继续说道:“你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那只能指望你为我们透露些信息了。” “来人,用滴水刑。” 事到如今,再诈郑玟是什么也的得不出了,晋苏也不奢望就此从郑玟口中得到有关蛊毒的线索。 而滴水刑则是将人的头皮割开,四肢用手铐和脚镣锁在桌上,在其头上悬挂一个装满水的木桶,下设一个小孔滴出水滴落在人的头上。 这种刑罚看似不严酷,但桶内的水滴会一次次滴落在人的伤口上,钻心的疼痛将一次次地击溃一个人的意志力,再适合审问郑玟不过。 官场浮沉,郑玟一定听说过这种酷刑,然而他只讥诮地一笑。 “找人日夜轮班看着他,他若死了,其他人全部一同处死。”晋苏道,他温润的脸庞让这样的嘱咐带了更多冷血残酷的味道。 以晋苏的身份,他的话实则有些不合时宜,因他不过是吴帝的贤人,不但没有任何实权,干涉这些事情更算是逾矩。 晋苏其实是个妥帖之人,即便是再危急的情势下,再混乱的状况下他都能八面玲珑。 他不是不能体察他此刻说话的不合时宜,只是在戚渊渟面前,他有一种不必有任何顾忌的感觉。 然而吴帝一时没有发话,晋苏下的令便没有人应声,惹得郑玟大笑起来:“堂堂前朝梁帝,我以为有多大的能耐,却落得退位和亲、沦为贱妾的地步。” 他这一番话说得周围的人都害怕起来,只恐这话戳到了正得盛宠的晋公子痛处,害他们遭殃。 然而郑玟的挑拨的如意算盘却没有打对。 第58章 晋苏并未勃然大怒,甚至于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反而笑道:“我,甘之如饴。” 吴帝本想发作,见晋苏如此坦然随意,便肯定他不在意这些,并不遂了郑玟的意,只吩咐道:“还不照着晋公子说的话去做?” “是!”这才将郑玟拖了下去。 吴帝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话里的意思实则是肯定晋苏说话的分量,无疑是印证晋苏的感觉——他不必在戚渊渟面前有任何顾忌。 晋苏彼时还不知道这叫做恃宠而骄。 第七十二章 深情君有心表情深 吴帝屏退众人,看向晋苏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 晋苏:“怎么?” “晋苏,”吴帝忽然庄重地叫了晋苏的名字,严肃道,“我从未把你看作贱妾,也从未理所当然地把你当作帝贤,我倾心于你,是始于松兹山的相处,是基于你晋苏的脾性......” 晋苏原以为戚渊渟是有什么消息要单独与他说,也以为刚才郑玟挑拨之事已经止于戚渊渟的行为,却没想到他竟然借此剖白。 晋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却听吴帝颇为善解人意说:“你若还没想好就不必说话。” 晋苏便从善如流地放下回应的负担,听吴帝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我只想告诉你,我倾心于你,我也信任于你,在吴国之内,我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你的话与我的是一样的分量。” “你在梁国是什么样,在松兹山是什么样,你在我面前、在吴国就都可以是这样。” 吴帝一席话,实则只是内心无数洪流般真情的一点。 对于晋苏的真情,他自己都未必可以描述出来,甚至于要不是怕晋苏被郑玟背刺,他会像之前一样,什么都不说。 然而仅仅是这些对晋苏来说已经是很多了。 那日被亲吻,他说先想想,可想到现在,他也没能想清楚。 他与戚渊渟是有一种与别人没有的默契,戚渊渟在身边能让他感觉到有趣、踏实,也能让他体会到各种奇妙的特别感受,或许这是倾心。 他还不太明白。 他同时也不明白,戚渊渟为何会因为松兹山的相处、因为他的脾性倾心于他。 或者戚渊渟只不过是念着救命的恩情,或者他不过是并不了解他的脾性,他内里的骄矜、他的冷漠。 吴帝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晋苏的回应,有些许的失望。 不过,他并没有继续逼迫晋苏,转而谈论起了正事:“郑玟这里,暂时指望不上了。” “你方才说,王仙镇最擅产笔架,是有什么线索了?” “嗯,”晋苏点了点头,“我与乐栉本来探听到王仙镇最擅产笔架,正要去查,它就被阿克勒攻占了。” “这倒好办,大军今夜便能到,明日便将王仙镇拿回来。”吴帝说道,一席话透着大国帝王的傲慢。 然而夺回王仙镇并不容易。 王仙镇地势较高,看上去像是平地里面堆出了一个小高坡。 阿克勒军队驻守在坡上,占了十足的优势。 “大军若是正面进攻,伤亡一定惨重。” 当夜,带着大军赶到的大将军池朔与李无言等人一起看着舆图分析道。 “不能正面对抗,”乐栉忍不住在一旁说道,“我跟他们正面交锋过,大抵早准备好了,他们的兵器、人马都十分精良,正面对抗不是好办法。” “那就声东击西,我正面吸引火力,周邡你带一队人马从王仙镇后山翻过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池朔道。 “王仙镇后山要借道梁国。”周邡默默看向晋苏。 乐栉看了眼晋苏,见他点头允准,便道:“我有令牌,我可以带你们过去。” 如今的局势,唯有如此方能速战速决。 吴帝沉声允准:“池将军今夜便带人在王仙镇下驻营,明日中午前都不可轻举妄动。周将军另携一队人马前往阿里山镇攻打阿克勒主军。王仙镇后山就交给乐栉。” 吴帝的决定让众人都有一些惊讶。 即便乐栉已经体现出了将领的才能,但他到底还是梁国人,让他带领吴军未免有些太信任他了。 身为大将军,池朔不免不认同这样的决定,劝诫道:“陛下,李将军一直驻守边关,对仙乡和阿克勒都比较了解,臣认为派李将军从后山攻袭比较合适。” “臣附议。”周邡也道。 “你不必说了,仙乡多地失守也正是在李将军手里发生的。” 吴帝一口否决了池朔的提议,下令道:“乐栉听令!” 他其实自认自己并不信任他人,有时即便信任也要把谨慎地对待这份信任,但他对乐栉,却有一种爱屋及乌的信任。 乐栉对于吴帝力排众议的决策有些惊讶,不确定地看向晋苏,见他点了头,才就地跪下听令:“是!” “特封乐栉为中军大将军!即刻率五万精兵,诛杀阿克勒,夺回王仙镇。” “是!”虽然下令的是吴帝,可接到如此旨令的乐栉仍然感觉到了热血在胸口沸腾起来。 在梁国之时,众人都说卫将军乐栉是天生的将才,平时为官做事都大大咧咧、迷迷糊糊,上了战场就跟白起上身似的,英姿飒爽、光芒万丈。 “池将军,请与我点兵。”乐栉站起身来,不知怎的,浑身就已有了领军的将军气场,做起事情来果断、毫不含糊。 第59章 池朔劝诫不得,也没有办法,只好道:“请与我过来。” “你等一下。”晋苏叫住了乐栉,看向吴帝道,“我跟他说两句。” 见吴帝点头应允,晋苏便带着乐栉走到营帐的另一侧,从怀中掏出一块兵符道:“我梁军应该也快到了,你拿着兵符,到时可调动十万精兵。” “陛下。”乐栉不由自主地叫道,伸手接过兵符,便在晋苏跟前跪了下来,语气郑重坚决,“臣定不负所托。” “你伤刚好,做事不许急躁。”战事临头,晋苏看着如同兄弟手足一般的乐栉,细细叮嘱了好一番。 “是!”乐栉连连点头。 “你去吧。”晋苏道。 乐栉等几人一一告退。 看着乐栉离开的背影,晋苏的神色虽然依然平静淡然,吴帝却还是看出了他的忧心,道:“你怪我调用乐栉?” 吴帝虽然问得不咸不淡,可话语里不知怎得有些发酸。 “你若害怕他受伤,我便换李无言去。” 第七十三章 情深不寿吴帝怅然 晋苏觉得好笑,假意嗅了嗅,奇怪道:“为何营帐之中会有醋味?” 吴帝听了,直将一张脸沉得发黑,道:“来人!” 晋苏赶忙拦住,笑道:“堂堂帝王,怎么出尔反尔?” 营帐外已经卫兵走了进来。 吴帝沉着脸:“你去把李无言找来......” “慢着,”晋苏这才收敛起了笑容,对吴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让他出去。” 吴帝虽还是沉着一张脸,却依言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你若不用乐栉,我本也要派他接应梁军。”晋苏赶紧解释起来,唯恐再逗戚渊渟,他就要立马把换李无言的圣旨下下去了。 当下局势危急,其实容不得太多差错,晋苏对乐栉有十足的信心而李无言频频失地已经证明他不能胜任这个职责了。 “他是我梁国的卫将军,别看他平日里一副冲动不懂事的模样,其实领兵打仗的才能不比你的将领弱。” 然而晋苏一番解释,并未缓解吴帝的脸色,反而倒有加剧的意味。 这哪里是一个帝王,分明是家中需要哄骗的小弟。 晋苏一面觉得戚渊渟幼稚,一面却还是顺着他的说解释道:“我怎会怪你?我的意思是,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吴帝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却不免有些生气。 晋苏这个人,明明能说让人熨帖的话,却藏着掖着不说。 明明是个人精,却要装作不懂的样子惹他生气。 可是怎么办呢? 吴帝只恨自己偏偏就倾心于晋苏,抛出的爱意得不到任何回应,他真想将他抱在怀里,狠狠逼问他一番。 可他怕把人吓跑。 于是不过是将满腔的情绪藏起来,换作一副其他的样子,来博得晋苏的一些好言好语。 然后在他的好言好语里,得到一些安慰。 吴帝忽然有些怅然:“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晋苏的一声“好”还没出口,吴帝已经掀起帘子出去了。 这是......怎么了? 吃醋了吗?生气了吗? 即便玲珑如晋苏,此刻也陷入了迷惑。 咚咚咚咚—— 卯时一到,太阳刚刚破晓,吴军的战鼓便在王仙镇下与阿里山镇外的两地响起。 歇息了不过一夜的吴军势气振奋,喧响的鼓声将阿克勒的主将达巴拉干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今日我就拿戚渊渟的脑袋祭旗!”达巴拉干站起身来,身量修长,相貌精致,比起阿克勒人更像是吴国人的长相。 达巴拉干一身铠甲,站在两军阵前,一柄长枪直指周昉:“你是谁?戚渊渟不是来了么?难道不敢现身?” 其嚣张跋扈之程度,居然直指吴帝。 周昉拉开手中的重弓,轻蔑笑道:“杀鸡焉用牛刀?” 咻—— 重弓拉出的箭蓄满了力,隔着千里的距离,竟然射在了达巴拉干跟前。 “对付你区区阿克勒,我周昉就够用了!”周昉扬了扬重弓,挑衅意味十足。 “冲!”随着两军一声令下,战鼓声中,阿里山镇的厮杀开始。 王仙镇却是另一番景象。 吴军刚到王仙镇坡下,坡上就亮起了火把,火光之下,只见巨石、棘车已然蓄势待发。 “原地扎营!”池朔命令道。 吴军便在巨石、棘车攻不到的地方扎了营。 卯时一到。 吴军便到王仙镇坡下开始集结,一副要爬坡冲阵的模样。 一瞬间,巨石、棘车便带着尘土翻滚下来。 “撤!”池朔一声令下,吴军便佯装始料未及的样子往后逃散,而后几次三番装作要进攻的样子,吸引着阿克勒在这边的火力。 另一边,乐栉领着吴军已经到了王仙镇后山。 然而后山几乎是吴梁两国边境,平日里几乎不会有人翻爬,荆棘丛生,十分难行。 到了卯时,才爬了一半。 大军本就从都城一路赶到仙乡,未曾停歇就被点来爬山,早已疲惫不堪,加之又被丛生的荆棘划破,汗水渗进皮肉里,比刀拉还要疼,免不住开始抱怨: “若跟着池大将军,只要摆摆样子就可以。” 第60章 “是啊,跟着周将军也好,可以奋勇杀敌。” “可不是嘛,好歹也能休息一夜。” “......” 他们本就不曾跟乐栉有过任何交集,虽然也有人听说过他带军冲出重围的事迹,可更多的人却只知道他是晋公子的侍从,更是对他的指令不服气。 “什么中军大将军?他一个侍从凭什么?” “还不是因为晋公子正得盛宠,别说是中军大将军了,指不定哪天抢了池大将军的位置也......” “......” 这些话说着说着,便大声起来,毫不避讳地传进了乐栉的耳朵里。 第七十四章 万夫莫敌乐栉威武 “乐将军不必听他们瞎抱怨。”也有明白人,见识过乐栉的厉害,安慰道。 “嗯。”乐栉应道,手中的长剑却挥得咔咔作响,直把跟前的荆棘劈得东倒西歪。 他在军中这么多年,从小兵开始一路被提拔到卫将军,其中被质疑、被刻意为难的次数不在少数。 从最开始的冲动打人到与人比武到学会用实力说话,乐栉知道面对这些军中的糙汉子,与他们争辩根本没有用,唯一游泳的是让他们看到他的实力。 乐栉一路走在队伍的前面,饶是荆棘划破他刚愈合的伤口,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跟晋苏从小一起长大,他一向觉得自己跟他并无任何可以称之为好友的特质。 但若是晋苏在此,一定会觉得乐栉就像一个翻版的自己。 “马上要到山顶了,大家加把劲!” 山的另一侧据说有镇民种草药,应当会有开好的路,会更好走一些。 乐栉看着将亮的天色,默默松了口气,却在噪音之中察觉到了一丝刻意压制的宁静。 凭借着强烈的直觉,乐栉停下了脚步,抬了抬手,道:“慢。” 他忽然凝重的神色让他两侧和身后的士兵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砍罚荆棘和抱怨的声音都止住了。 正在这是,乐栉等几人的头上忽然抛下来了好几张网—— “有埋伏!” 乐栉预警道,掏出手中的剑,冲兜头抛下的网一阵挥舞。 然而网兜十分坚实,加之本就在树林之中人挤着人无处闪躲,瞬间就把人兜头套住。 “有埋伏!有埋伏!”随着一声惊慌的呼叫,疲惫不堪却又毫无头绪的吴军顿时乱了阵脚。 正在这时,从四面八方的树丛之间,冒出了一群人,扯着网就要将人往树林里带。 乐栉定睛一看,只见他们头戴帽巾、身着一身深红色的布衣,并为穿着阿克勒的军装铠甲,倒像是贼人强盗一类,不像是阿克勒军方。 “你们是何人?”乐栉厉声问道。 他虽然被网套着,却仍仿佛带着将军的威严气度一般,与平时跟随晋苏时全然是两幅模样。 那些人却不说话,分工明确地一伙人带着被网兜住的人往树丛里走,另一群人则将要追上来的其他士兵挡住,拖延时间。 借着逐渐亮起的天光,乐栉看清他们手中的武器虽是长剑,却不是阿克勒的长剑,比起军用剑也更为粗糙一些。 乐栉断定他们不是阿克勒军队,瞬间略松了口气,一边任何自己被拖走,一边从靴中掏出了一把短剑。 “他要跑!”有人看到了乐栉的动作,大声提醒道。 刹那间,利剑就向乐栉劈了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叮”得一声刀剑碰撞之声。 乐栉不知何时冲破了天网,架住了砍来的刀剑,瞬间将短剑换成了长剑,一剑逼向来敌,将局势转换了过来。 要拼武力,这些人根本不是乐栉的对手,他一手挥舞长剑紧逼敌人,一手短剑翻飞破开了其他的网兜。 “将军厉害!” 被破开网兜的几人连忙寻机挣脱天网,乐栉那边却已经把对方看似发令的首领制服了。 “别动!”乐栉的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果然对方开始不敢再动。 乐栉:“我看你们是王仙镇的百姓,不想要你们性命。但谁若胆敢再动,我的刀剑可不长眼。” 乐栉的身手早就震慑了对方,见首领被捕,其他从四面八方的树林里钻出来的人也都不敢再动。 “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乐栉收紧了手中的剑,剑韧几乎紧贴那首领的脖子,瞬间有血流了出来。 乐栉出手狠辣,将那首领吓得赶紧道:“我们是王仙镇百姓,阿克勒攻占王仙镇后,我们就逃到了山上,刚才以为是阿克勒要来杀我们,所以才想捕杀你们的。” “我们不知你们是国军,不然我们迎接还来不及,怎么会这么做?” 乐栉将几人打量了一番,见他们浑身穿着、武器皆不像平民百姓,对那首领的话便存了疑,然而时间紧迫,不便耽搁。 乐栉当机立断将首领扔给边上的士兵,道:“全都绑了。” “是!”见识过乐栉实力的吴军变得听令起来,齐声说道。 待把人都绑了,乐栉才发现埋伏的人有三四十,应该还有些在林间埋伏的人见局势不对已经跑了。 区区这么些人,为何要在这里埋伏他们? 乐栉一时间有些不解。 “你带三十人留在这里审讯他们,看看他们到底什么来人,有消息了及时来报。”乐栉指了指身边身手还不错的士兵。 第61章 “其他人随我上山!” 翻过后山,因着王仙镇民在山上种药材的缘故,山路易行了许多,又是下山,吴军越行越快,不过半个时辰,就抵达了山脚。 山脚之下有王仙镇民居住,需得绕过两座山,才能到王仙镇主城。 思及此,乐栉的脚程不禁又快了一些,以至于其他人已经有些跟不上。 “速度!” 他们从后山偷袭,既没有带粮草,又没有其他准备,讲究的是出其不意、趁其不备,因而速度快慢对于成败至关重要。 乐栉话音刚落,脚下忽然被拌了一跤,整个人带着俯冲的速度向前扑去。 这样的形势下,好的情况是脸朝地摔个大马趴,不好的情况则可能一个跟头翻到山下去。 不好! 乐栉肩膀着地,用剑鞘往前方一抵,整个人便往侧边翻滚了一下,缓冲停住了。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 然而还没等他起身,剑光一闪,一把利剑就横到了他跟前,直朝着他的喉间割去。 又有埋伏! 霎那间,从山林之中冒出了密密麻麻穿着阿克勒衣服的士兵。 他们竟然早有防备! 第七十五章 梁帝王英雄救美倒引乐栉... 乐栉立马矮身躲过来剑,还未等那人将劈过来的剑收回,乐栉手中的剑就已出鞘,在空中旋转半圈后,借由乐栉的手在那人喉前划过。 霎那间,鲜血喷溅如红尘。 不过一瞬的功夫,乐栉就实现了反转,他虽被阿克勒包围着,却给人一种随时能够突出重围的力量。 然而毕竟阿克勒是早有埋伏,即便乐栉实力再强,也有些应对乏力。 沿着山路长长的吴军队伍两侧,阿克勒军时不时地从丛林之中冒出,形成了合围之势,将吴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与方才被红衣人围不同,阿克勒的包围人数更多,战术也更成熟,分明是早早就部署好了。 乐栉心道不好,然而火力重压之下,他自身抵挡起来就已有些费力,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重新排兵布阵。 一时间,吴军败军之势已定。 乐栉刚躲过眼前封喉的一剑,右侧手臂受伤的地方就被另一个人的剑划伤,渐渐显露出了败势。 他的气势一弱,原本忌惮乐栉功夫的阿克勒军便凶猛了起来,霎那间,有要将乐栉斩杀之意。 乐栉费力地挡开朝他而来地攻势,心道—— 梁军也该来了! 若再不来,只能见到他的尸体了! 乐栉刚想完,凭着敏锐的听觉,听见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不会是阿克勒军吧? 接连被埋伏两次的乐栉显然有些不敢确定,不过他可以断定的是,脚步声是从他们来的方向传来的。 是梁军! 好样的! “现在投降还来得及!”乐栉轻蔑笑道,方才疲惫的身体因为梁军来到的好消息而又振奋了起来,手起剑落,就斩杀了两人。 强烈的攻势让刚在乐栉身上占了一些上风的阿克勒军顿时怀疑起乐栉的极限起来。 不过阿克勒军犹疑的功夫,梁军就已经到了山腰下,借着下山的劲道,梁军一到就仿佛大开杀戒一般,将阿克勒军杀得立即溃散开来。 “好小子们!”乐栉也为梁军的战斗力所震惊,一种归属感与自豪感油然而生。 局势的逆转就在瞬间,阿克勒军见梁军仍源源不断地涌进来,知道再也抵挡不住,立马借着对地势的熟悉,沿着丛林撤下。 “撤!” “不必追!”乐栉下令道。 “是!” “吴军听令,继续往前!”乐栉下令道,让开路由着吴军一路向前,自己则等着梁军及梁军将领的到来。 然而,熙熙攘攘的梁军之中,并未看到将领。 梁军也一路跟着吴军向前,其队伍之长,人数之多竟然超过了这支吴军。 来这么多人支援? 乐栉有些惊讶。 等梁军走完,乐栉这才在队伍后面看到梁军的将领。 他身量不高,身形却很修长,穿着一副铁叶攒成的明光战甲,头戴凤翅抹额盔,威严而且华美。 他虽然长着与晋苏一模一样的脸庞,但乐栉知道他不是晋苏,他是——现任梁帝晋昭! 他怎么来了! 惊讶之余,乐栉赶忙下跪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乐将军,请起。”梁帝说道。 他和晋苏的声线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两相对比,几乎听不出区别。然而相对来说,晋苏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温润慵懒,而晋昭的声音则更加疏离冰凉。 有时乐栉会觉得他们兄弟二人很像,像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没有太多凡人的感情。 但晋苏因为一直在宫中长大,所以身上多少还是带着些许人情味。而晋昭则因为自小在山中长大,总给他一种动物般的冷血。 这也是为什么乐栉一直有些害怕晋昭的其中一个原因。 只不过,他这样冷血的人怎么会亲自带军出现在这里? “陛下,你怎么亲自到这来了?”乐栉问道,说话间手不由自主地捂上了第二次受伤的手臂。 梁帝不语,视线随着乐栉的动作落在他满是鲜血的手臂上,随即走上前去,扯住了乐栉的手臂。 第62章 “干......嘛?” 乐栉话音未落,手臂上的衣服就被梁帝生生撕了下来。 “我......我没事!”乐栉赶紧说道。 过于和晋昭相处的记忆开始苏醒,乐栉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 “站好。” 梁帝的声音冷冰冰的,让乐栉有些不敢违抗,乖觉地伸出了手臂。 “啊!疼疼疼——”梁帝的手一碰上来,乐栉就感觉是到扎了上来似的,让他这个堂堂中军大将军连连喊疼。 梁帝似乎觉得有些荒唐,声音更冷了:“孤还没开始。” 乐栉:“......好吧......嗷——” 乐栉话还没说完,就被梁帝用衣料缠住了手臂,他毫不小心的粗暴动作像是要将自己的手臂剁了一般,疼得乐栉嗷嗷直叫。 而梁帝则皱了皱眉,迅速地将手中的衣料在乐栉的手臂上缠了几圈,打结,而后以一副“我不理解”的表情看着疼得抽搐的乐栉。 他难道自己不疼不知道别人会疼嘛?! 乐栉心中直将晋昭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一遍,甚至连晋苏都没有放过。 乐栉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停止了抽搐,刚松了口气,就听梁帝用疏凉的声音说道:“可以走了吧,乐将军。” 乐栉:“......” 得,这还嫌他耽误了。 简直,惨无人道!泯灭人性!丧尽天良!衣冠禽兽! 心中将人骂完,乐栉终于缓过一口气:“可以了,陛下。” “那走吧。”梁帝便转身往前走去。 乐栉跟在他身后,深感此刻的自己宛若在上刑一般,甚至恨不得刚才死于跟阿克勒军的对峙之中。 第七十六章 双生子久别重逢却惹吴帝... 吴梁两军很快就穿越了整个王仙镇,来到王仙镇坡上。 然而镇守在坡上的阿克勒军早就闻讯而逃。 吴国两翼便在王仙镇合并。 吴国营帐内。 晋苏盯着仙乡舆图已有半个时辰,不懂他的人以为他沉着冷静,毫不为外面的战事所动乱心神,懂他的人却知道他面上越是冷静,内心却越是不冷静。 这一疫关系到整个中原的战事,就连他也无法不殚精竭虑。 “这个时辰了,也快有消息了。”吴帝说道。 他似乎已经从昨日的怅然之中恢复,安慰起晋苏来。 话音刚落,营长外就响起了马蹄声。 两边的吴军一般每隔半个时辰回报最新的战事,然而现在离上一次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终于有结果了吗? 戚晋两人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来。 “报——” 营帐外报信的士兵翻身下马,声音里带着喜悦:“王仙镇已经攻下,乐将军带着梁国将军回来了。” “好!”吴帝拍手称快,看向晋苏,“你梁军来得倒快。” 只见不远处,一支十几人的小队快马而来,为首的是乐栉和一个与晋苏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是你兄长?”吴帝惊讶地看向晋苏。 晋苏也有些惊讶:“嗯。” 吴帝看着那凤翅盔下与晋苏一模一样精致绝艳的脸,不免好奇了起来。 晋苏和晋昭只见有多大程度的相似又有多大程度的区别呢?如果他们交换身份,自己能够区分得出来吗? 刚开始晋苏以景王的身份前来和亲的时候,他第一面就怀疑晋苏是他松兹山认识的那个人。 后来他也在一次一次地相处之中更加确信。 双生子即便外貌、性情相像,不可能连细微的喜好和给他的感觉都一摸一样。 若不是事实和晋苏都说来得是原本在梁王宫的梁帝,吴帝甚至可以断定。 现在,他终于可以来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了。 然而他只看了一眼,便察觉出了两人的不同。 一身战甲骑在马上的晋昭显得更擅骑射一些,翻身下马的姿势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动作间透着飒爽英姿,与晋苏的儒雅奇秀全然不同。 晋苏转头见吴帝神色严肃,一副认真探究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忽然就起了坏心思。 “其实,他才是松兹山救你的那个人。” 晋苏说完,只见吴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转过头警告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表示,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 晋苏莞尔一笑,并未否认刚才的话,发而问道:“你还会倾心于我吗?” 晋苏的话让吴帝骤然一愣。 如果晋昭才是松兹山上救他的那个人,他还会倾心于晋苏吗? 他对晋苏的所有感情在最开始似乎都源于他跟松兹山上的人一模一样,如果晋苏只是晋苏,他还会喜欢吗? 吴帝还没来得及多想,梁帝就已经到了跟前。 吴帝的迟疑没有逃过晋苏的眼睛,然而他只淡淡一笑,便迎上了梁帝:“陛下,你怎么来了?” “我梦见你有难。”梁帝说道。 他的声音仍是那样冰凉疏离,明明是关心的话语,说出来却和随意问候一样平常。 然而即便如此,晋苏也感受到了晋昭的担心,不得不感叹双生子的感应果然强烈。 “本来是有难,不过好在有乐栉。”晋苏笑道。 一旁的乐栉与梁帝回来,一路如坐针毡,好不容易隐身在侧,却又被晋苏提起,与梁帝来了个对视,只觉手臂又开始抽疼起来,不免露出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 第63章 晋苏觉得好笑,但眼下还有正事。 “这是吴王陛下。”晋苏介绍道。 梁帝十分有礼地打了声招呼,吴帝也回以同等的礼数。 “我应该是见过你。”梁帝忽然道。 “嗯?”吴帝有些惊讶。 梁帝想了想,很快记了起来:“我没记错的话,是在松兹山上。” 晋昭和晋苏的记忆力一样惊人,不同的是,晋苏不太记人脸,而晋昭对人脸的识别十分敏锐。 因此,即便时隔数年,吴帝也有了极大的变化,他还是一眼就人了出来。 吴帝却直接怔愣住了。 晋苏难道没有骗他?松兹山救他的人真的是晋昭?怪不得晋昭能一眼就认出自己,而晋苏与自己相处了一段时间仍然没有认出来。 可,刚才不过短短几句话之间,他便已经断定晋苏和晋昭两人虽然相貌看上去类似,浑身的气质却仍有不同,晋苏更慵懒随意一些,而晋昭则更板正肃然一些。 他不可能将两人认错。 松兹山上的那个人的行为举止明明就像是晋苏,而不是晋昭。 吴帝的反应让梁帝觉得有些奇怪,他看向晋苏,却看见晋苏温润平静的脸上也带着一丝勉强,愈发奇怪。 “不可能,”吴帝忽然说道,看着晋苏的眼神满是坚定,“松兹山上救我的明明是你。” 梁帝这才猜测出了原委,道:“是我兄长救的你。” 晋苏没想到戚渊渟竟然能够如此笃定,也不再瞒他,道:“那日我正好去松兹山找晋昭,在山下碰到昏迷的你,就把你救了上去。” “起初,治伤上药都是晋昭照顾你的。后来你醒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吴帝听了,这才明白原委,向梁帝拱了拱手,道:“多谢救命之恩。” 梁帝回礼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晋苏在一旁道:“怎没见你谢过我?” 然而吴帝仅仅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对梁帝道:“你此番前来正好,我也正有事与你商议。” 梁帝也道:“我今日前来,一来是听说兄长在此,担心兄长安危前来援助,二来是听说吴帝到此,前来商议两国联盟。” 两帝一拍即合,立马商议起如何对付阿克勒之事来。 无人理睬的晋苏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惹恼了戚渊渟。 虽然说与戚渊渟接触以来,他三番五次地惹恼戚渊渟,可这回,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 第七十七章 无知将军多情帝 “现在可以断定的是,阿克勒与简家赵家等联合,以下蛊毒的形式控制或者扰乱各国内政、掀起内乱,从而侵略各国,夺取政权。”吴帝将现在所掌握的线索一一分析给梁帝听。 “现在其他各国不是在内乱中,就是已经被阿克勒所控制,只有我吴梁两国能够与之抗衡。但现在也是腹背受敌,如何应对,关系到两国的生死存亡。” “嗯。”梁帝点头认同,他虽然一直远在梁国,但晋苏一直将最新的情况同步给他,因此对阿克勒的阴谋和当前的局势了解得也十分清楚。 更何况他与晋苏身为双生子,天然就有一种心灵相通的默契,因此更是对一切都十分了然。 梁帝看了眼晋苏,直言道:“吴王陛下,我兄长把你当作可以信赖的人,我便也不拐弯抹角了,此次前来,我就是来送兵和要兵的。” 晋苏反瞧了梁帝一眼,心想自己也未曾说过戚渊渟是可以信赖的人,他怎么竟然如此直接。 而同样的话落入吴帝的耳中,便有了不同的意味,方才因为晋苏的试探而落寞气恼的吴帝,此刻又欣欣然了起来。 “如今的局势,唯有两国互相信任、互相配合,才能有一线生机。梁王陛下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梁帝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兵符,摊在掌心:“可调动我梁国西境和我带来的二十万精兵。” 梁帝如此突如其来的举动,他如此爽利的行事作风让吴帝有些诧异。 身为帝王,从来与人没有绝对的信任,更不要说在尔虞我诈的国与国博弈之间,更是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他相信晋苏也是这样,然而他转过头去看向晋苏,晋苏却是一副并不在意的神色。 这是阴谋? 还是对他的信任真的到了如此的地步? 吴帝一时间难以分辨,但此时此刻,他忽然愿意一试。如果凭着理智,他这都不能相信晋苏,又何以让晋苏信任他的情意呢? 思及此,吴帝拿过了梁帝掌中的兵符,同时也从怀中掏出兵符,道:“此兵符也可调动吴军。” “好。”梁帝接过兵符揣入怀中,“我今日便启程前往东境,率领两军抵抗赵楚攻袭。” 梁帝的决定如此突然,让乐栉不禁惊讶出声道:“你亲自去吗?今日?未免有些太赶了!” 此话一出,营帐内所有的目光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乐栉哂哂笑了一声,道:“你们继续。” 一直沉默的晋苏忽然开口了:“乐栉,你跟着陛下去东境。” “啊?”乐栉看向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晋苏,瞥见冷若冰霜的梁帝,浑身不禁抖了抖,赶忙道,“我还是在此保护王爷吧。” “我们今日连遭两次埋伏,我敢肯定,军中有奸细,王爷身边还是需要有人保护。”乐栉据理力争。 第64章 “我这边有若风,也有池周两位大将,没有你施展的地方。”晋苏也是有理有据,“不像高阳身边还缺一个得力干将。” “还是说,你觉得吴王陛下不能护我周全?” 话说到这里,乐栉已经是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求助似的看向梁帝。 难道他可以任由兄长身边没有亲信保护? “你觉得呢?”晋苏也看向梁帝。 “嗯,可以。”梁帝说道。 乐栉:“???” 竟然真的放心兄长身边没有自己的亲信,不怪他将他看作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 见乐栉神色一副震惊的模样,晋苏不禁笑起来,故意问道:“你有异议?” “臣,不敢。”乐栉说道,拳头捏得指甲差点抠进掌心里。 晋苏仿若未见:“那便这么定了。” 乐栉:“......” 他分明是报复自己前几天嘲笑他和吴帝,赤裸裸的报复! 双方既已达成共识,梁帝也丝毫不做停留,道:“那我们便启程了,吴王陛下,告辞!” “慢走!”吴帝道。 “我送你出去。”晋苏说道。 众人便知他们有话要说,远远跟着,梁帝这才道:“我留两个可信的暗卫给你,总也比乐栉强。” 晋苏但笑不语。 有些人的嘴真是硬,硬得事到如今,当事人乐栉还一点都不知道某人的情意啊。 第七十八章 骄矜公子落魄帝 吴帝看着换好粗布麻衣出来的晋苏,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只见晋苏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浑身的气质却无不透露着清贵,甚至粗布麻衣都被他穿出了华服锦袍的感觉。 “你也不行。”晋苏笑道。 这身粗布麻衣穿在戚渊渟身上,更显出吴帝与寻常人不同的尊贵来。 “我觉得不若就这样,”吴帝想了想说道,“简玉衡当年也是身长八尺、面如冠玉,流落到此地,想必也是衣着与气质不符的。” “你说的有道理,”晋苏赞同道,“不过你我这样可没有流落的样子。” “可惜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易容的东西。” 晋苏四周看了看,见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用,便掀开营帐,叫住了一边端着碗过去的卫兵,道:“你把这个给我。” 接过水碗,晋苏直接蹲下身去,用枯树枝挖了些许泥放到碗内搅拌成糊状,对着吴帝道:“我来帮你易个容。” 还没等吴帝拒绝,晋苏就伸手抹了一把泥到吴帝的脸上。 这哪里是易容,分明是搞怪。 “晋、青、阳。”吴帝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一副要把晋苏摁倒的模样。 晋苏赶紧举手投降,然而脸上的笑容却是抑制不住:“稍等,稍等片刻。” 说着,便走上前去,就着刚才的泥巴,在吴帝脸上捣鼓起来。 易容伪装之术,讲究的是在骨相、皮相的基础上,掩盖本人显眼的特征。 晋苏一边替吴帝装扮,一边却不自禁地赞叹起他的骨相和皮相来。 他从前只觉得戚渊渟看着顺眼,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看过。 现在才发现戚渊渟五官排布几近完美,骨骼的比例和线条宛若雕刻出来的一般,高眉骨、挺鼻梁、深眼窝,俊美之中又透着坚毅的阳刚。 晋苏自小便对美的东西有强烈的偏好,对人也是如此。 他忽然觉得,若把戚渊渟的样貌换成另外任何一个人,他或许都无法接受被亲吻。 思及此,晋苏有了一瞬的怔愣。 他这样想......是什么意思? 隔着不过一拳的距离,晋苏的注视显得格外专注,尽管吴帝知道晋苏不过是在专注地替他装扮,可还是忍不住被他的目光看得炽热起来。 吴帝的目光一会儿落在晋苏的挺翘的鼻子上,一会儿落在他的嘴唇上,一会儿落在他的眉骨上,最后还是忍不住落在了晋苏纤长睫毛下的明眸之上。 忽然间,晋苏的目光抬了起来,正对上吴帝的深情注视。 隔着一拳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忽然交错在了一起,复杂的心绪交融在了一起,让为自己内心迷惑不解的晋苏有了一瞬的清明。 他一直觉得,人间即如花丛,他不过是其中的过客。一生短暂几十年,只想自由奔放,随心所欲。 他一直秉持这样的信念生活,可到了戚渊渟这,他为什么变得如此畏首畏尾。 何必考虑能不能以同等的感情回馈戚渊渟? 何必考虑自己的感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既然他此刻无法拒绝戚渊渟的亲吻,那就接受他。既然他此刻或许对戚渊渟的表白有反应,那就反馈他。 何必考虑那么多呢? 身为帝王,或许戚渊渟哪一天另有所属也未可知,他们可专注的唯有当下而已。 思及此,晋苏豁然开朗,冲着戚渊渟忽而一笑道:“好了。” 晋苏笑得这样明媚,让吴帝一瞬间以为是自己被晋苏作弄了,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做什么?” “帮你装扮成落魄公子的模样。”晋苏找了面铜镜拿给吴帝。 透过铜镜,吴帝发现自己换了一副样子,看上去十分憔悴,且脏兮兮的,浑然一副落魄的模样。 晋苏这随意的涂抹竟然真是在为他装扮。 “那你呢?”吴帝问晋苏。 第65章 “我?”晋苏嫌弃地看了眼自己调制的泥浆,在吴帝逼人的眼神下,只好从地上捡了两块昨日烧过炭火,用衣物包着蹭了蹭,往脸上擦了两下。 本来白净的脸庞瞬间便脏黑起来,加上晋苏本来唇色发白,直接就有了贵公子落难的样子。 不过是一个“不怀好意”的骄矜公子。 第七十九章 晋青阳俨然乞丐样儿 王仙镇收复以后,除了城门几处多了许多防卫,百姓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小镇的集市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晋苏带着戚渊渟穿梭其间,听着小贩的吆喝声,闻着食物的香味,不由地想起了与戚渊渟在都城逛夜市的时候。 恰逢这时,眼前好巧不巧出现了一个甑儿糕的小摊。 晋苏不由拉着戚渊渟停了下来。 “阿弟,这不是你喜欢吃的甑儿糕嘛。” 阿弟? 戚渊渟心中狐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以为晋苏有什么计划,便配合起来,状若一副穷困潦倒的侯门贵胄模样,虽然眼馋甑儿糕,口中忍不住咽口水,却还是带着不服软的傲气:“我不爱吃。” 戚渊渟如此配合倒让晋苏有些意外,亦觉得有趣,不由与他一起演了起来,苦哈哈问道:“店家,这甑儿糕怎么卖啊?” 那小摊贩见他们一身破烂衣服,根本没甚耐心,道:“去去去!” 与都城夜市的小摊贩全然是两幅面孔。 晋苏不由觉得有些讽刺又好笑,仍是假装一副受辱的不甘模样,道:“谁稀罕你的甑儿糕,看着便不好吃!” 说完,便拉着戚渊渟一同走了。 这副戏多的模样让戚渊渟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不禁觉得若晋苏能够一直在他身边,身为帝王的生活就不会窠臼枯燥,或许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晋苏,而不是一个救他的人或者一种向往生活的幻想。 跟着晋苏挤了一会儿,他突然在一条弄堂前停了下来。 他一改平日里的一尘不染,找个靠墙的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什么天生贵胄,什么仪态风度,此刻都仿佛与晋苏无关。 戚渊渟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乞丐。 哪里是晋苏身上有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般的气息,分明是他从来都懒得为外界妥协一点。 “既是要装落魄公子,此刻为何又融入得如此彻底?”戚渊渟有些不解道,却依然还是挨着晋苏在墙边坐下。 “你不懂,”晋苏一脸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不知道何时拿来的馒头递给戚渊渟,“吃吧。” 戚渊渟接过馒头,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觉得有些好笑,却不由地觉得有意思起来。 堂堂帝王,便坐在弄堂里,不嫌弃地吃起了馒头来。 不一会儿,弄堂里便三三两两来了几个乞丐。 只见他们如晋苏一般,先是找了个墙角坐下,随后便从怀里掏出馒头、窝窝头啃起来。 一套动作下来,几乎与晋苏方才一模一样。 戚渊渟不禁感叹起晋苏的观察力和模仿力来。 乞丐一多,大家便开始闲聊起来,一会儿说今日乞讨的收获,一会儿说这几日的战事,没一会儿就热闹起来。 晋苏便趁机凑了过去,道:“听说......”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语调之中甚至夹杂着一些阿克勒和梁国口音,听起来乡野意味颇为浓重,瞬间便打入了乞丐内部,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怎么?” “听说啥了?” “快说呀!” 晋苏这才缓缓道来:“听说昨日吴军是从后山攻入的呀。” 众人听他说的是这事,纷纷埋怨起来。 “这都说半天了,你还卖什么关子呀。” “现在谁都知道这事了。” “就是!” “......” “你们不知道......”晋苏这才又放低了声音,仍是一副卖关子的模样,“我还听说,山上有王仙镇民埋伏阻拦,已被关押起来了。” “还有此事?” “为何有人埋伏吴军啊?” “是不是逃到山上的镇民,以为是阿克勒抓他们?” 众人便开始议论了起来。 “是不是那些炼蛊的以为有人要去抢他们的东西?” 晋苏抛了话匣子本意是加入他们的阵列,然后借机探听蛊毒的消息,却在他们的讨论中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但这句话很快就淹没在了讨论之中,晋苏循声望去,只见那是一个颇有些年纪的乞丐,然而看他身材却颇有些健壮,神色也不似这个年纪的乞丐透着苦酸气。 晋苏不由暗暗将他记下。 戚渊渟也觉察出了其中的问题,不由追问道:“炼蛊的?什么意思?” 第八十章 戚渊渟差点露马脚了 戚渊渟此言一出,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有的带着惊奇、有的带着不解、有的带着探究、有的带着戒备...... “蛊村啊,你不知道?” 就在这一瞬间,弄堂里的火热气氛冷了下来,与街道上的人声鼎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蛊村的事情竟然在这里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了吗? 晋苏将这副景象和众人的神情皆看在眼里,不免也有些惊讶,但当务之急是把眼前圆过去,便故意装作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对戚渊渟道:“怎么不知道?那个以人入蛊的蛊村啊。” 第66章 戚渊渟很快反应过来,接道:“奥,我还以为说得什么新消息。” “一个还不够吗?”提起蛊村,乞丐们似乎都还有些惊恐,满脸都写着不愿提及几个字。 话头便在这里落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吃完饭闲聊过的乞丐有的出去继续乞讨,有的便就地躺下呼呼大睡起来。 晋苏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动作与乞丐们如出一辙,这就地现学的本事,让戚渊渟不由有些佩服。 难怪他们兄弟二人时常交换身份却能不被人发现。 “臭小子,还坐着干什么?”见戚渊渟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晋苏便借机斥骂道,“你有钱吃下一顿了?” 刚才还是要给买甑儿糕的阿弟,转头就变成嫌弃不要饭的臭小子。 晋苏真是随时随地能演一出。 戚渊渟倒本色出眼,一脸肃然的样子显得不太高兴。 两人回到街上,戚渊渟才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何不知道蛊村他们觉得这么奇怪?” “乞丐的消息是最多最快的,上到官府异闻,下到家长里短,他们都知道。再者就是蛊村也算是奇闻中的奇闻,乞丐都知道也不奇怪。”晋苏回答道。 戚渊渟不解:“你怎的对乞丐也这么了解?” 他当然知道晋苏学贯古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却难以理解晋苏居然对乞丐群体的生活和习性也如此了解,甚至不免怀疑他曾沦落至此过。 面对戚渊渟探究的眼神,晋苏不免有些好笑:“不过是无聊多关注了一些罢了。” 松兹山暂别之后,晋苏左右无聊,一边到处游历,一边也将各地的风土人情汇编成册,其中各地乞丐的特点也被记录在册。 戚渊渟愈发觉得晋苏像一个珍宝。 初看时候,单凭他的样貌和性情,戚渊渟便觉得自己对他已无法自拔,再深入一点,他的才情、他的博学、他的古怪都显露出与众不同来,让人有一种想要不断挖掘的冲动。 可惜不能是此刻。 戚渊渟按下念头,道:“我们去后山看看吧。” “正有此意,”晋苏点头赞同,“既然线索指向了后山,不如就先去探探。” 乐栉带人从后山上来时候碰到的红衣人当时虽然被拿下,但当时时间紧迫,看守的人也不多,不但被他们跑了,负责看守的人也不见了踪迹。 此刻,后山已经被吴军围住,山间的主路和小道已经被吴军来来回回搜了个遍,甚至浅一点的林中也都看过了,却依然没有线索。 吴帝和晋苏到的时候,李无言正大手一挥,道:“找了这半天都没有线索,我看也不必再找了。孙一峰,你带两队人马把后山围住,其余人跟我回去复命。” “你就在这说吧。”吴帝说道。 他虽然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可浑身的气场却与身着朝袍时候一样,吓得李无言赶忙行礼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第八十一章 吴帝偏宠拦腰抱晋苏 “怎么不能来?”晋苏察觉到了李无言的异样,不由问道。 晋苏的声音虽然含着笑意,但却有着莫名的迫人姿态,让李无言一时语塞,忽然道:“臣有眼无珠!没认出公子来,请公子恕罪!” 晋苏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道:“不怪你不认得。” 晋苏这样的人精,李无言眼神滴溜溜一转,他便知道他心思在动,如此这般地将话头转移到别处,可见其心虚。 但晋苏却如他所愿,没有再继续追问。 吴帝只一眼便看出了晋苏心中所想,心照不宣地只问道:“清晨遇王仙镇民袭击的位置在哪里?” “在山顶上。”李无言好似松了口气。 “带我们上去。”吴帝道。 “是。”李无言这才站起身来,在前面引路。 吴帝和晋苏便跟着李无言一路往山上走去。 山路走俏崎岖,晋苏才走到半山腰就觉得自己已有些喘不过气。 蛊毒对于身体的影响已然深入体内。 晋苏有时也会想,蛊毒是不是真的会有解药,如果有解药是不是只会让他如现在一般不受人控制,却不能让他的身体恢复如常。 从此以后,他是不是便一直吹不得寒风、离不开汤药,不能策马狂奔,不能昼夜不寐。 如果是这样的人生,晋苏有时宁愿不要。 他自小便不愿待在梁王宫受束缚,他一边遵守着来自梁王宫的规则成为一个礼数周全的太子,然而骨子里的他喜爱自由,他自知自己是洒脱、随性的,或许这也是他仍然不愿意回应戚渊渟的原因。 如果一切尘埃落定,他会想再四处游历,会想再回到松兹山打山鸡、摘野果,唯独不想成为戚渊渟的帝贤,不想仍然身处在王宫之内,受着宫规的束缚,与人虚与委蛇。 “等一下。”吴帝忽然出声,将正在神游的晋苏拉回现实。 “怎么了?”晋苏见戚渊渟拉过自己的手,神色严肃,不免有些奇怪。 “我背你。”吴帝说道,说着便也不等晋苏回答,径自走到晋苏跟前,弯下了腰。 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当着李无言等人的面亲自背帝贤其实是不合礼教规矩的事情,然而吴帝做的却毫不避讳。 晋苏并非忸怩、守规矩之人,然而此刻他本就有些伤感于自己的体弱,无心让戚渊渟背,便摇头拒绝:“我还能走。” 第67章 话音刚落,吴帝已转过身来,不等晋苏反应就一把将他拦腰抱起。 晋苏从未被如此对待过,突然被凌空抱起惊讶了一会儿,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你不要用对别人的那一套对我。” “放我下去。”晋苏坚决道。 他这么说,一是山地陡峭,戚渊渟这么走既不安全也疲累,二是他不愿自己如女子一般被对待。 原想戚渊渟若一意孤行,霸道独裁,他便跟他据理以辩。 然而听他语气如此坚决,吴帝却停下身来,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些许恳求,浑然一副不让抱便要哭闹的模样,哪里还有帝王威严的样子。 晋苏看得有些好笑,肃然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道:“罢了。” 第八十二章 晋苏关切脚滑扑吴帝 李无言走在前方,听闻吴帝抱着晋公子上山,不敢回头张望,一路行至山顶。 晋苏靠在戚渊渟怀中,不知怎得,竟然有些犯困,抬头看了眼戚渊渟,却发现他额角留下汗水来。 然而他手抱着自己,没有手擦汗,汗水便顺着下颌流了下来。 晋苏目送着汗水流进戚渊渟的衣襟里,眼前忽然间浮现出那日给他上药时他坚实的胸膛和修长的双腿,心口像是被雷击了一下一般,酥酥麻麻起来。 如此突如其来的想法和感觉让晋苏自己都有些好笑。 或许他一直以来他便对戚渊渟有些想法不成,不过是从前没有想通,没有察觉。 “放我下来吧。”到了山顶,见戚渊渟还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晋苏说道。 “好。”戚渊渟应道,小心地将晋苏放到地上,与此同时,一滴汗水便从前往眉毛处落下,直往眼睛里钻。 晋苏早看到了他那滴汗,见落了下来,眼疾手快地贴了上去,用袖子替戚渊渟擦去了汗水。 山势陡峭,他擦得急,又被戚渊渟抱了一路没有站稳,当即就往前扑去,被吴帝顺势搂入了怀中。 许是抱一个成年男子上山属实有些费力,晋苏分明感觉到戚渊渟的胸膛在剧烈地跳动,跳得以至于他自己的胸膛也随之一起狂跳起来。 “陛下、公子,就是这里。”前头领路的李无言以为晋公子已经从吴帝怀里下来,回过头去,却正看到吴帝和晋公子紧紧拥抱在一起,含情的双目对视着。 李无言惊得一身冷汗,赶紧低头扭过去。 不一会儿,听到吴帝在身后问:“这是昨日他们埋伏的地方” “是的。”李无言小心翼翼说道,再抬头时,晋公子已经站在他的身边,神色温和淡然,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都是他臆想出来的一般。 “那押绑他们的地方在哪”晋苏问道。 “在这。”李无言走到路边的几棵树旁指了指。 几人才能合抱过来的树上还留着捆人的绳子。 “都搜过了吗?”吴帝问。 “都搜过了。”李无言回道。 晋苏四处看了看,道:“果真是都搜过了,到处都是脚印。” “嗯。”吴帝沉吟道。 散乱的脚印已经把原本可能存在的线索破坏了。 “这样应该找不到什么线索了。”晋苏一边说着,一边仍然四处查看了一番,终于在繁茂的树枝上找到了一块深红色的布料。 吴帝伸手接过,问李无言及跟随的士兵:“谁当时在场的?那些人穿得是这个颜色的衣服吗?” 一个幸存的士兵看了眼,道:“回陛下,是穿得这个颜色的衣服。” “那这倒是个线索。”吴帝对晋苏说道。 “嗯,脚印虽然已经失去了线索的价值,但这里树木繁茂,仓促逃跑间很可能划破衣衫,留下线索。” “嗯,”吴帝赞同道,吩咐李无言,“你召集几个队伍,分散开去找这个线索,找到了就回来禀报。” “是。”李无言道。 几队人马很快排布好,开始分头行动,晋苏和吴帝也往挂着深红色布料的方向走去。 “不如我们分头行动吧,”晋苏想了想说道,“或许我们还会又别的发现。” “不行。”吴帝直接严词拒绝。 晋苏笑了笑,想也知道会遭到拒绝,不知为何还非问了问才死心。 第八十三章 入深林夜黑遇恶狼 随着越来越深入山林内里,杂草树木就瑜伽茂盛。 吴帝和晋苏前后左右,士兵手持刀斧,替他们把过分挡道的树枝和蜇人的荆棘挑开,却还偶有漏网之鱼碰到二人。 咻—— 只听一声树枝破风之声响起,被挑开的一根树枝突然出离,好巧不巧就抽到了晋苏的右臂上,发出“啪”地一声闷响。 这声音听着就很疼,晋苏却只条件性地轻呼了一声。 “你没事吧?”走在前面的吴帝闻声赶紧转过去,一边轻抚晋苏被抽到的右臂,一脸担忧地看着晋苏。 那士兵见状吓得腿都软了,然而用剑挑开的树枝不能放,战战兢兢地站着,道:“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无妨,”晋苏摆摆手,“难免的事。” 士兵本来早就对晋公子如何盛宠在身、恃宠而骄、目中无人之事有所耳闻,因而以为必定会遭到重责,却没想到晋公子如此温和,赶忙谢恩:“谢公子体谅!小的一定更仔细些!” “嗯,往前走吧。”晋苏点了点头,看向吴帝。 第68章 “走吧。” 吴帝见晋苏不愿追究,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走到了晋苏右侧,伸手搂住了他的左臂,握剑的右手半挡在身前,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晋苏莞尔一笑,道:“倒也不必如此。” 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没有推拒,坦然被吴帝搂着,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 “陛下,发现红布!” 好一会儿,右侧不远的小队终于有了线索。 “果真有了!” 吴帝和晋苏便往那个方向走去。 如是不知不觉间,便深入了山林之中,天色也暗了下来。 山间的野兽忽然发出各种各样的呼号之声,簌簌凉风吹来,显得惊悚起来。 “天色不早了,做好记号,明日再探。”吴帝直觉不安,皱了皱眉,忽然搂紧了晋苏。 “是!”众人应道,做好记号准备打道回府。 晋苏忽然开口:“等等——” “怎么了?” 吴帝顺着晋苏的视线看去,只见原本因深入山林而消失的脚印忽然出现了。 一连串的脚印沿着更深的内里而去。 然而此时,天色像是被忽然盖了一块幕布一般,瞬间黑了下来。 “火烛。”晋苏接过递过来的火烛,确认道,“你看这里的脚印,有深有浅,一层叠着一层。” “嗯,”吴帝点头,“说明这里前后有好几次有人走过。” “嗯。”晋苏说着,便又沿着脚印的痕迹往前走去,却被吴帝一把拦住。 “嗯?”晋苏转头看向吴帝,烛火的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肃然。 吴帝道:“夜色太深了,不宜深入。” “无妨。”晋苏脱口而出道。 遇事“无妨”,不因个人安危和利弊而退却,这几乎是晋苏刻在骨子里的行为方式,然而吴帝眼神中的担忧却还是让他明白过来,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担忧自己的人而有所顾忌。 思及此,晋苏不再坚持,只道:“罢了。” 嗷呜—— 忽然,山林间传来了几声狼嚎。 山林上的树木一棵接着一棵疯狂地摇曳起来,发出的“沙沙”之声几乎盖过远处的狼嚎之声。 手中的火烛已被大风吹熄,在吴帝和晋苏前后的两支小队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不过是荒野山林,有什么好怕的,稳住阵脚!”吴帝呵斥道,搂着晋苏肩膀的手却愈发紧了。 晋苏笑道:“我又不怕,你抱我这么紧做什么?” 吴帝伸手碰了碰晋苏已是冰凉的手:“怕你冻着。” “啊——” 吴帝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叫。 第八十四章 燃衣襟退狼遭偷袭 “何事?!”吴帝回头厉声呵斥。 只见后面的吴军士兵已经乱作一团,喊叫着左蹦又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吴帝正要呵斥,只听晋苏冰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狼。” 吴帝这才看到,混乱的黑暗之中,几只狼的眼睛忽然闪现,他们正追着后头的士兵撕咬着。 吴帝立即命令道:“所有人!掏出火烛,点燃可以点燃的东西!” 霎那间,前面的士兵便接二连三掏出烛火,开始点火。 然而此事风声大作,树木树叶疯狂摇曳,吹起的山风瞬间便将所有的火烛都吹熄了。 恶狼扑食,吴军后面士兵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撕咬惊呼的声音响彻山林。 前面士兵听得人背脊发凉,根本不敢上前支援。 此刻的晋苏却有一种与环境反差的平静。 只见他解开外侧的麻衣,在两片麻衣之间,重又吹起了刚刚熄灭的火烛。 “亮了!” 火烛在晋苏两片麻衣之间亮了起来。 然而,火烛一旦从遮挡的衣服之间拿出来就会熄灭。 大家都屏气凝神,唯恐自己的呼吸会影响到烛火,却看见发现晋苏并不将烛火拿出来,而是用烛火点燃了衣襟。 “衣襟!着了!”有士兵惊呼道。 然而晋苏并不惊慌,反而如预料之中一般看着衣襟燃起来。 “你干什么?”吴帝连忙上去,打算扑灭火烛,却被晋苏一个灵巧的侧转躲开。 “我有数。”晋苏说道,他的语气淡然,有一种让人平静的魔力。 一瞬间,烛火的火势越来越大,几乎都要烧到晋苏了,看得吴帝手心冒汗,却强忍着没有打断晋苏。 晋苏这才脱去没有燃起的一侧衣袖,随即轻松地脱下另一侧。 他刚脱下,衣服就整条燃烧起来,熊熊烈火几近都要烧到他的手。 这时,他才慢条斯理地将衣服轻轻一甩,带着猛火的衣服落到了边上树木的树枝之上。 见状,吴帝也脱下外衣扔到了书上,一瞬间,衣服的火势越来越大,将树枝也燃了起来。 嗷呜—— 群狼见到烈火,一瞬间便慌了神,嚎叫了几声,四散地逃开去。 前面的士兵见状,这才跑到后头。 然而被恶狼缠身的士兵,有的已经身亡,有的断胳膊断腿,惨不忍睹。 吴帝的预感愈发强烈,看了眼四周,道:“赶紧包扎,此地不宜久留。” 脱去外衫的晋苏在黑夜之中显得如此单薄,让吴帝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将他搂住。 第69章 然后他的手还没碰到晋苏,就见晋苏往后退了一步。 吴帝皱了皱眉,以为晋苏不愿意被他搂着,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有人从后面抓住了晋苏。 “什么人?!”吴帝一掌劈去,却被横空而来的另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借着火光,能看清他们穿着的正是深红色的衣服,可不就是他们正在找的那些人? 吴帝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随手一甩便化作利器,游蛇一般向红衣男子攻去,让他瞬间节节败退。 吴帝也不恋战,攻退了阻挡他的人就往晋苏那边救援。 晋苏虽然一时不察,差点被人掳走,但很快反应过来,假装没有踩实地面,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掳他的人正被吴帝的攻击吸引了注意力,没注意晋苏突如其来的动作,但很快跟着晋苏的动作就要下去擒他。 晋苏十分灵活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借机躲到了一棵树后。 这时,一直暗中保护二人的若风也出现了。 然而,穿深红色衣服的人也多了起来,几乎将他们是十几人包围了起来。 “这是要干嘛?”晋苏疑惑道,却还是一脸镇定地挥了挥手,将想要出现保护他的暗卫召了回去。 第八十五章 戚渊渟舍身救晋苏 红衣人并不理会晋苏的疑问,只一味地加强着攻势。 方才吴军许多人都被恶狼咬伤,又遭遇偷袭,此刻根本无力应对,未受伤的士兵很快也被红衣人打倒,只剩下吴帝和若风。 他们本是游刃有余,但一则需要保护晋苏,二则此地都是树木,武功再高也施展不开,加之围攻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应对起来也越来越分身乏术。 晋苏虽然也自小练习骑射,但他对此事本不甚喜欢,又缺乏与人对战的经验,应对起来便有些乏力。 而且不知怎的,他有一种直觉,感觉这些人仿佛是冲着他来的。 然而此刻不容他想得太多,抵抗不及间,一只手已经扣住了他的喉咙。 “不许出声!”红衣人扯了晋苏一把,就将他扯到了树后。 吴帝的余光一直注意着晋苏的状况,见他被掳,一剑挑开跟前的敌人,随即一个扫堂腿将围拢在他身边的众人踢开,空隙间立马往晋苏身边追去。 然而那些红衣人并不放过他,有的仍缠着他打斗,有的则拦在路中间,挡住他的去路,应付间,晋苏被越带越远。 到了这时,吴帝也忽然意识到,这些人就是冲着晋苏来的! 吴帝再顾不得其他,甚至于向他刺来的剑他也不管,向着晋苏的方向冲了过去,任凭利剑割破了他的手臂。 远处被扣着脖子的晋苏正好看到不顾一切往他这边冲过来的戚渊渟,忽然有一瞬间的动容。 如果一个人愿意为你如此,他的目的不用揣测,他的真心也不必怀疑。 晋苏忽然想,如果此次能够顺利,那么他将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对戚渊渟的感觉告诉他。 吴帝每前进几步就有人挡在他的跟前,根本无法向前。 若风见吴帝已经受伤,也顾不得跟前的敌人,拼了命地冲到吴帝身边,替他挡开了密集的攻击。 吴帝这才脱困,沿着晋苏被掳走的方向追去。 然而方才还在眼前的晋苏和红衣人,忽然消失了踪迹。 “简直不知死活!” 吴帝愤怒地暴起,抬手间将穷追不舍的红衣人刺倒在地,一击毙命。与此同时,他自己也因为没有防卫而被一击刺中了大腿。 红衣人也并不恋战,且战且退。 吴帝立马跟上去追,却因大腿失血而踉跄了一下。 若风赶紧上前扶住:“陛下!” “快追!”吴帝令道,而若风却不愿意离开。 “你要抗命?!”吴帝怒吼了一声,立马又追上前。 然而,转眼间,所有红衣人从树林间消失了。 若风收剑入鞘,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若风抗命,请陛下降罪。” 吴帝已没方才那么激动,只将他深深看了一眼,道:“起来,立马去找人搜山!” 若风:“那陛下你呢?” 吴帝随手扯下一块布料,包裹住正在流血的大腿,神色冷然:“你还想抗命?” 若风不敢违逆,只好道:“若风这就去!” 晋苏这边,刚脱离戚渊渟等人的视线,就被蒙住了眼睛,一把扛了起来。 “这人还挺轻。”晋苏听见那人道。 “你把他打晕了?”另一人问道。 “没有啊。” “那他怎么一动不动?” “嗯?”那人有点疑惑,刚想抬手拍拍晋苏,就被晋苏用言语制止了。 “我还醒着。”晋苏道。 晋苏如此淡定,倒让红衣人有些奇怪。 他们抓过不少人,不是鬼哭狼嚎,就是尖声叱问,从没有人表现出如此任人宰割的模样。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就不害怕?不奇怪我们为什么抓你?”红衣人不禁问道。 晋苏有些好笑,他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专门抓他,但基本可以猜测出他们就是蛊村的人。 然而晋苏并不正面回答他们,照着他们的语气反问道:“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不害怕?” “你?你不过就是个入药引的,至于你原本是什么侯门贵胄,又有什么关系?” 第70章 “入药引?”晋苏故意显露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为什么抓我入药引?何况我也不是什么侯门贵胄,何不另选他人?” “哈哈哈——” 红衣人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大笑了起来。 “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入药引?” 第八十六章 蛊王宫入蛊报家仇 “难道不是吗?”晋苏问道。 红衣人有所顾忌似的,忽然都不说话了。 “看来我身份不凡呐。”晋苏轻轻一笑,故意道。 红衣人却只嗤笑了一声,不再作答。 晋苏便也不急着继续追问。 他自诩不是什么特殊的体质,唯一有可能让他与他人不同的,就是他身中蛊毒这件事。 可这件事知道的人也不多,他和戚渊渟又乔装打扮秘密前来,到底是怎么被红衣人知道的呢? 晋苏一边思索着,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声音。 他向来号称自己能够听音辨物,即便蒙住眼睛,他也能够辨别出发出声音的物体,辨别出行进的方向。 然而山地崎岖难行,其复杂程度让晋苏也晕头转向了。 大约过了有一炷香之久,晋苏感觉他们才终于从山上下去。 “扛久了也还是沉,小谢,你来扛一会儿。”扛着他的黑衣人抱怨道。 “好。”小谢道。 晋苏被从肩上放了下来,只觉腰腹处被咯得生疼,听他们的话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禁道:“其实我也可以自己走。” 晋苏这副不哭不闹、乖觉有礼的模样确实让红衣人好感顿生,见他老老实实,浑然没有要整幺蛾子的样子,红衣人便道:“成。” 一下地,晋苏的感觉便灵敏了起来,随着走路步数和方向的变化,他几乎能在脑海里画出通往蛊村的路线图。 然而走了不过又一炷香的功夫,红衣人忽然停了下来,只听一个声音用阿克勒语问道:“有麦麹吗?” 红衣人也用阿克勒语回道:“没有。” 那声音又问道:“有山鞠穷吗?” 红衣人又回道:“没有。” 那声音又问道:“那如果受凉得病怎么办?” 红衣人又回道:“那只能从井里救人了。” 那声音便没有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晋苏听到了砰砰一阵暗响。 大约是门开了,红衣人带着他继续往前。 竟然还要对暗号。 晋苏悄悄地在脑海中的地图上落下了一个记号。 前往蛊村的路上,这样的停顿不下十次,有时是要核对暗号,有时要破解机关。 看来要想进入蛊村,有些太不容易了。 又是一阵七弯八拐、上山下山,晋苏终于感觉到了来自远方的生人气息,以及—— 弥漫在空气中的、奇怪的、带着血腥味和药味的味道。 到了。 饶是晋苏,此刻也被忽然沉静下来的诡异气氛弄得有些七上八下。 “我愿意!”随着眼罩被掀开,一声呼喊震耳欲聋。 晋苏抬眼望去,先是被周遭富丽堂皇的房屋建筑吓了一跳。 这哪里是蛊村,这分明是蛊王宫。 随后才将注意力放到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只见在一个满头白发、苍髯如戟的老人跟前跪着三个男子,其中年老的男子用他疲惫苍老的声音呼喊着“我愿意”,正值壮年的男子满脸泪水,也是接二连三地低声说着“愿意”。 还有一个幼子应该不过十岁,站在呼喊哭泣的亲人身边看起来有些无所适从。 他很快扑进了壮年男子的怀中,却被他一把推了出来。 那壮年的男子说道:“祇儿,你要看着,你要看好了,你要替我们报仇。” 老人听了,仿佛为他们的情感所动容,叹息道:“用两代人的性命,换一个大仇得报,真的值得吗?” “值得!”两名男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们害我一家!害我们一个大家族如今只剩下三口人孤苦伶仃,我必须要灭他全家!让他们魏家满门灭绝、从此无后!” 老人听了,仍然是语重心长道:“蛊虫入体,侵尽血液、内脏而亡,你知道有多么痛苦吗?” “我知道!”男子说道。 “既然如此......”老人惋惜地叹了口气,“我们便替你讨回公道。” 第八十七章 千虫成蛊晋苏失淡定 老人将幼子揽到了自己身边,在男子不舍的目光之下,慈祥道:“放心,我们会替你们照顾好他、培养好他的,让他替家族复仇的。” 看到这里,晋苏恍然大悟,此前种种猜测联系到了一起,勾画出了一个惊天的阴谋。 这个蛊村炼制的蛊毒,是要以人作为蛊虫的饵料。 而这些人都是心有不满,带着极大怨气想要复仇的人。 蛊村就通过这样的形式,为阿克勒输送可控制的下蛊人,让他们一边报仇的同时,一边为阿克勒效命。 蛊村则据此敛财,建起了这么一个奢华的蛊王宫。 “阿蛊,你去请百虫吧。”老人说道。 “是。”边上名叫阿蛊地站了出来。 晋苏这才认出他来,原来他竟是那弄堂里年纪稍长的那个乞丐! 原来他们那时便被他怀疑,被他跟踪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71章 可,他为什么非要将他抓回来呢? 晋苏的疑惑刚起,那老人便将视线移到了他身上,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一种生硬的慈祥:“是你呀,蛊毒浸润过的血液真是好闻呢。” “是嘛。”晋苏微微一笑。 看来此人对自己的了解应该不浅。 事到如今,晋苏也不用继续装傻充愣了,问道:“我的血液有什么特别的,让你或者你们都能闻出来呢?” 老人见晋苏仍然如此淡定,不由也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过来,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如果是一般人一定闻不出来,只不过我们身在此地,接触的多了,便有一种天然的感觉。” 阿蛊也道:“你坐在那里,我便察觉到你的气息与常人不同,你们又试探炼蛊的事情,我便更加断定。回来查一下我们的名册画像,便知道你是谁了。” “你们竟然还有名册画像?”晋苏不由有些赞叹。 他这样的态度像是一个没有利害关系的旁观者一般,反倒让老人和阿蛊再度有些惊讶。 “当然,控蛊人、被下蛊人、送药人所有人的信息都能在我们的名册和画像中找到。”在晋苏的夸赞之下,阿蛊显得有些得意。 “哦?所以给我下蛊的人是谁?”晋苏好奇问道。 阿蛊:“人已经被你杀了,你还不知道吗?” 说到此处,老人的眼神里忽然有了对晋苏的赞扬,道:“你是唯一一个发现了不对劲,并且杀了我们的控蛊者的人。” “荣幸之至。”晋苏说道。 “呵——”阿蛊似乎不满于晋苏这样的态度,不满地轻哼了一声,随即拍了拍手。 不一会儿,从屋内立马出来了十几个穿着深红色衣服的男子,他们每两人抬着一个深黑色的坛子。 老人问仍然是一脸好奇的晋苏:“你不害怕吗?” 晋苏不语,他分明听到了坛子里面细细簌簌的声音,像是虫子在里面爬行。 阿蛊笑道:“一会儿他就会害怕了,跪在地上哭天抢地。” 深黑色的坛子已经在坑边就位,老人走到了那两名男子的跟前,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一旦蛊虫出坛,就必须有人祭虫,再反悔就来不及了。” 男子脸上已经显露出了一丝惧意,然而事已至此,仍然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开吧。”老人道。 一声令下,深红色衣服的男子齐刷刷地将坛子倒转过去,掀开了盖子。 霎那间,几千上万只虫子便从坛子里面钻了出去,钻进了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几人深的大坑里。 即便虫子爬行的声音很小,在这样的状况下,声音也显得巨大起来。 晋苏生来最厌恶虫子,看到此情此景,也觉得头皮发麻,向来淡然自若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慌,本来就不慎健康的面色也有些发白。 阿蛊见了,不禁得意地笑出声来:“哈哈哈,还没开始,你就怕了?” 第八十八章 虫蚁噬人蛊主谈抱负 不知被什么吸引,黑乎乎的虫子很快就沿着坑壁一路爬到了深坑里面,千百只虫子缠绕在一起,发出了浓重的腥臭味。 “呜哇——”幼子忽然被吓得啼哭出来。 老人将他轻轻抱住,慈祥地安慰道:“别怕,孩子。” 然而老人却一直托着幼子的脑袋,并不让他转过头去。 一旁两名男子看着早已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尿泪湿襟了。 老人看了他们一眼,这次没有再做询问,而是挥了挥手。 红衣男子便将两名男子从地上搀扶起来,硬搀着他们往深坑里面走。 两名男子天然地惧怕抗拒着,想要挣脱红衣男子,然而早已吓得双腿发软的他们也只能任由红衣男子托着他们一步一步地往残酷的刑场走去。 接下来,晋苏不必看就知道他们会被推入深坑,被虫蚁啃咬致死。 果然,两名男子很快就被近乎强硬地扔进了坑中,霎那间,所有的虫蚁就爬到了两名男子身上,密密麻麻地将他们包裹住,然后蠕动、啃咬起来。 “啊——” 一直以来即便害怕得失禁都在忍耐的两名男子此刻终于发出了痛苦、惊惧的惨叫之声。 “呜哇——” 幼子害怕得哭声也愈发刺耳、惨烈起来。 老人却仍然将幼子紧紧抓着,轻声细语道:“你的叔父和父亲为了报仇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你看了吗?你要好好活着,活着、强大起来,你才能替他们报仇,你知道吗?......” 老人的低语伴随着虫蚁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咀嚼之声,仿佛是在念一种咒语一般。 虫蚁一点一点侵蚀着两名男子的身体,很快两名男子的头颅便消失了。 闻着空气之中的血腥味和毒虫味道,看着逐渐在虫蚁侵蚀下消失的两个人,晋苏实在太过恶心,第一次失态地干呕起来。 老人这才带着幼子走到晋苏身边,近乎仁慈地说道:“我们做这件事情,不过是帮天下所有蒙受不白之冤的人们,帮所有被欺压被陷害被伤害的人们讨回公道。” 老人冠冕堂皇的话听得晋苏愈发恶心,一阵阵地干呕有些撕心裂肺。 阿蛊见状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问晋苏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把你带过来吗?” 晋苏只觉得他的脸和他身上的味道都让人恶心,他闭了闭眼睛,退开了一步:“无非就是要我性命。” 第72章 不过一个呼吸之间,晋苏又恢复了淡然自若,仿佛刚才干呕的是另一个人一般。 他这样的态度透着王侯贵胄特有的傲慢和淡定,让阿蛊十分不满:“我们用你炼蛊,也是这样,把你投入蛊虫之中,让他们一点点地吸食你的血液、吞噬你的肉体。” “你知道吗?在他吞尽你的脑袋之前,你会感受到自己在被一点点的啃咬,那种感觉,可不止会干呕那么简单了。” 阿蛊描绘的场面十分恶心吓人,但晋苏却仿佛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炼就了铜墙铁壁一般,根本不为所动,反而笑着对老人道:“你这边说的是拯救苍生,而他这边说得却是如何折磨人。” “你们蛊村对外的口径难道不能一致一些?”晋苏不禁讽刺起来,“做你们这样事情的,难道不应该让自己的人都相信自己是为了他人好的吗?” 晋苏一席话,说得阿蛊拉下脸来,而老人则赞同地点了点头,对假乞丐道:“如果你再改不了你这习惯,便永远呆在外面,不必回来了。” 阿蛊听了气得脸色发青,但却不敢反驳,只好找晋苏的不爽,道:“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将他投入坑中炼蛊吧。” 老人却摇了摇头,道:“用他加强蛊毒的控制性,一定要十五那日才可以,否则效力大减。” “可是,以他的身份,这几日肯定有人到处搜寻他,就怕夜长梦多呀。”阿蛊迫不及待地要治晋苏于死地。 晋苏却笑道:“若有人十五前就找到我,那炼不炼得成于你们来说都没有用了,不是吗?” 因为即便炼成了,他们也会被抓捕。 老人本还有些犹豫,听了晋苏的话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年轻人,我喜欢你的聪慧。” “不过我们这里位置隐秘,又设置了许多机关密道,几乎没有人找得到。”老人自信道。 第八十九章 捻黑子公子思君 晋苏但笑不语。 “你不相信?”见晋苏面上带着轻蔑与挑衅,阿蛊不满道。 “我信或不信重要吗?”晋苏笑道,“重要的是你们自己相不相信。” “若是相信,不妨在我临死前,将我想知道的告诉我。”晋苏话语中的激将意味再明显不过。 “告诉你倒无妨,不过——”老人自信一笑,“我看你聪慧,你下棋若可以下过我,我便告诉你,不然,我便先割点你的血,吊一吊这些蛊虫的胃口。” “放血?”晋苏笑得风轻云淡,根本不以为惧,“我几乎每个月都要放一次。不如这样,既然要比聪慧,不如我们一边下棋一边聊。” “每个月要放一次?”老人抓住了晋苏话中的重点。 晋苏道:“因为每月十五蛊毒就会发作,万千虫蚁在体内撕咬的感觉实在折磨,不过只要放血,就可以解除这种痛苦。” 晋苏说完,老人看向他的眼神愈发赞赏“你竟然参破了蛊毒的解法?” “这就是蛊毒的解法?”晋苏觉得不免有些可笑。 所以,他早就掌握了蛊毒的解法,却反而把自己送入了险境? 看见晋苏的神色变化,老人立马道:“不过,这只是其中一种解法。” “哦?”晋苏挑眉。 老人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只道“来人,把棋盘端过来。” 很快便有红衣男子端了一块玉石铸就的棋盘出来,依令摆在了 炼蛊的坑边。 “坐吧。”老人将仍然哭泣不止的幼子推给阿蛊,顾自在桌边坐了下来。 晋苏依言坐下,能听到蛊虫发出的细细簌簌的各种声音,闻到蛊虫特有的臭味和还未散去的血腥味。 晋苏自小便对声音和气味十分敏感,这样的东西在边上,无疑让他觉得恶心。 老人这么布置,看来十分在意胜负。 然而,晋苏自小的专注力也很强,强到即便这些蛊虫是在啃咬他,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将棋下好。 然而,老人既然故意如此布局,他便装出了一副恶心的样子,干呕了一阵。 老人见状,只道:“你先下吧。” 晋苏半捂住口鼻,装出一副想要假装镇定却频露惧意的神态,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晋苏便从善如流地取了黑棋笥,捻起黑子的那一刻,他 不知怎得,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与戚渊渟下第一局棋时候的场景。 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下的第一局酣畅淋漓的棋局。 或许是从这把势均力敌的和局开始,他便对戚渊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开始萌生了不同的情愫。 思及此,晋苏不由地任由笑意从嘴角散开,如戚渊渟一般,将第一手落在了天元。 这在旁人看来,近乎于有些挑衅,老人倒是没如晋苏当时一般来一手“飞挂天元”,而是重新占据了先发优势。 “到时割血喂蛊,就不要怪老夫没有给你机会。”老人说道。 “不会。”晋苏说道,捻了一子落到了棋盘上,“我现在可以提问了吗?” “你问。”老人说道,已经专注于棋局了。 “蛊毒炼成之后,如何给人下蛊?跟那个笔架又有什么关系?”晋苏问道。 “竟然已经查到笔架了?”老人也有些惊讶,“蛊毒炼成后,分成两份,一份由蛊主吸食,另一份则由宿主吸食。因此,蛊主可以借着蛊虫和血液之间的联系直接控制宿主的意识。” 第73章 “笔架内里是用蛊虫碾碎的汁液做的,能够在不知不觉间让吸食的人精神力下降,同时信任蛊主。此后,蛊主每月定期给宿主服食做好的蛊药,便可日益加强蛊毒的控制力。” “但若蛊药没有及时服食,体内就会宛若有千万蛊虫爬行啃咬,时而如在刀山火海,时而又如在冰川深海,痛苦异常。” 晋苏便想起自己和郑玟蛊毒发作时候的感受和模样,推测道:“不仅被宿主如此,蛊主也是如此。” “是的。”老人点头说道,“两个人服食的其实都差不多,只不过分母子蛊罢了。” 晋苏了然,一边下着棋,一边抓住机会丝毫不做停顿地问道:“刚才说我破解了蛊毒,所以破解方法就是放血吗?” 第九十章 让棋局晋苏套话 “其中之一,”老人毫不隐瞒地说道,“不再服食蛊药之后,每逢十五便放血一次,七七四十九次之后就可以将蛊毒侵蚀的血液放尽,从此不再受蛊毒的控制。” “原来如此,相当于需要四年的时间。”晋苏没想到自己竟然阴差阳错地掌握了破解蛊毒的一个方法,“那另一种方法呢?” “另一种,就是将蛊主的血入药引服食,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蛊主血尽人亡,宿主血液中子母蛊同一,就不用再受蛊毒侵扰了。” “原来如此。”晋苏了然道。 话音刚落,老人的白子便落在了黑子的死穴之处,看着晋苏慈祥之中带着得意:“下棋还是切忌不专心,不然,棋局是会惩罚你的。” 晋苏看了眼棋局,只见白子成军,黑子溃败,局势似乎已经明朗。 然而晋苏却似乎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又落了一个黑子。 接下来,他忽然不再问话,专心地下了起来,不一会儿,黑子的溃败之势便有了改变,但仍是白子占据大利。 晋苏这样游刃有余的姿态,让老人一时看不清他的真实实力,不免有了探究之意。 晋苏见他心情大好,便又问道:“你方才说,你们炼蛊毒,不过是为了帮助天下有冤有怨之人,那么赵集、简玉衡等人的冤屈是什么?” “这也查到了?”老人不免又有些惊讶,“短短时间,真是小看你了。” “赵集、简玉衡他们的冤屈在于,朝廷腐败、官场腐败,却将腐败之责归因于他们。”老人嗤笑道,笑意之中满是对世局的嘲讽。 “你是说,当时官商勾结是朝廷授意,后面不过也是朝廷想夺取商官之利益,所以以他们为鱼肉,是朝廷和时代之责、而不是他们之责?”晋苏分析道。 老人欣慰地点了点头:“与聪明人沟通,确实不必说太多。或许也是因为天下帝王的手段一般黑吧,是不是啊梁王陛下。” 晋苏微微一笑,终于确认他们确实对自己的身份背景很是清楚。 “所以他们要向各国报仇?要将天下搅得大乱?”晋苏有些不解道。 老人点头,意味深长道:“或许吧。” 晋苏忽然笑了:“或许,这不是赵家、简家之云想做得事情,而是你想复的仇吧。” 晋苏不过是凭着自己的感觉随意猜测了一句,但一席话出口却让老人的神色忽然发生了改变,不似刚才那样透着风轻云淡和慈祥,反而露出了被人看破的强烈恨意。 “你比我以为的还要聪明。”老人道。 “是,当年六国动乱、百姓流离困苦,老夫心怀天下,立志于协助明君建一统盛世,然而各国君主不但眼界狭隘,将老夫视为诓骗之人,大加羞辱,还打断了老夫的一条腿,让我蒙受耻辱。” “哼!”说起往事,老人的怒意仍然旺盛。 晋苏皱了皱眉:“你说的事情,那应该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老人笑道:“难道我看起来不像是一百多岁的样子吗?哈哈哈,也是,外面都改了几朝了,没想到我竟然能一直活着吧。” 说起这些,老人似乎有些得意:“这些人怎么也想不到,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我可以借助阿克勒达成我的理想。而他们,只能在地下老老实实地看着。” 晋苏摇了摇头,并不认同老人的观点和做法,然而此刻老人正是激动的时候,他便不再多说,趁机在布好的棋局之上,落下了关键的第一手。 老人似乎还未察觉,仍然照着前次的布局下着,道:“梁王陛下,你也是君主,若是你,你怎么看待我的抱负。” “我?”晋苏落下一个黑子,却不正面回答,“我志不在天下,不太懂你的这些大义。我最大的志向是天下太平之后可以四处游历,或许哪一日死于海上山间。” “哈哈哈。”老人笑道,“你将死于此山间,你的志向也算圆满了吧。” “或许吧。”晋苏说道,手上却将黑子落于关键的最后一处,棋局不知何时发生了逆转,而此刻,白子已经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了。 “我输了?”老人竟然有些不可置信。 明明他一直处于上风,为何他忽然就输得一败涂地了。 晋苏仍然风轻云淡:“承让,既然死期将至,今日放血便放过我吧,让我再过几日舒坦日子。” 他说得那样随意洒脱,让老人也信以为真,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差人整理好这里的上房给你住,明日我再找你下棋。” 第74章 “多谢。”晋苏说道。 第九十一章 连夜寻人吴帝不顾腿伤 经过一夜折腾,晋苏到了房间已是寅时,他见屋内并无人监视,便立刻在案前坐下,铺开宣纸,在一角上作起了图。 他动作极快,很快便凭着记忆将一路过来的路线图画了出来。 他撕下宣纸的一角,折叠后放到了胸前,推开了房门。 “你干什么?”一个看着十分年轻的红衣人立马呵斥道。 晋苏瞧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清澈,尽管装出一副很凶的样子,浑身却丝毫没有戾气,便道:“今日月圆,有些思念家乡,想看看月色。” “你老实点!”红衣人呵斥了一声,却还是任由着晋苏走到了门口。 晋苏望着几近满月的圆月,脑海里却浮现出了戚渊渟的身影。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很担忧他的安危。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他被掳走时候向他做的手势,如果没有发现,他应该也难以入眠吧。 晋苏默默走在院中,忽然展开了双臂。 红衣人警惕起来:“你做什么?” “没做什么。”晋苏回过头笑道,月光正打在他精致的脸庞之上,一瞬间,宛若神明下凡一般的美貌让红衣人有些怔愣。 晋苏看在眼里,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忽然挥剑起舞。 红衣人刚开始的时候还有所警惕防备,但见晋苏并未有别的动作,便慢慢沉醉于晋苏飘飘若仙的舞动之中,没有了任何的防备。 一舞毕,晋苏已经微微落汗,他将手中的树枝扔进草丛之中,扣好有些散开的衣襟,道:“我乏了,若有养血汤,给我端一碗来。” 说着,晋苏便走入了房门,仿佛他就是出来这么随意一舞的。 红衣人默默看着晋苏关上房门,视线久久没有挪开,半晌才回过神来,只见晋苏方才舞动的地方仍有清风吹拂的余韵。 天色已见晓,吴军的搜山还在进行。 他们本沿着晋苏等人的脚印搜寻,但脚印只持续了一小段路便神奇地消失了,再往后的搜寻既没有找到脚印也没有找到红衣。 吴帝这才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一个以晋苏为目的的局。 “陛下,要不要先歇息一会儿吧。”若风看到吴帝腿上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不禁劝道。 “不必。”吴帝说道,仍然一刻也不停地亲自在山林间搜寻着。 晋苏被掳走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晋苏的手势和他笃定的眼神。 凭借着两人之间的默契,他似乎知道晋苏似乎有所计划,可他仍然害怕,害怕晋苏其实没有一点把握。 因为晋苏总是如此胸有成竹,在牢狱受伤的时候,在找郑玟蛊毒发作的时候,他的成竹在胸只是不惧怕生死罢了。 何况,今夜便是十五之夜了,就算没有其他危险,蛊毒也会将他折磨地晕过去的。 想到这,吴帝的步伐又加快了一些,仿佛他正在流血的腿不是真的一般。 “陛下!”这时,忽然有人来报,“有个黑衣人,自称是晋公子的暗卫,说......” “让他过来!”吴帝听到“晋”字,双眼立刻亮了起来,没等说完就立马打断道。 第九十二章 血染黑衣暗卫带出地图 黑衣人很快就被带到了吴帝跟前,但见他浑身是伤,鲜血已经染透了黑衣,却仍然秉着一口气,见到吴帝立马道:“吴王陛下,我知道王爷在哪......” 黑衣人对他和晋苏的称呼让吴帝立马放下了猜疑,二话不说,道: “快带我去!” “咳咳——”黑衣人摇了摇头,然而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喷出一口暗血。 “他还好吗?!”吴帝急了起来。 “王爷他很好,”黑衣人似乎很懂吴帝的心情,即便说话困难,还是安抚了吴帝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这是......王爷画的地图......” 吴帝接过宣纸,只见巴掌大的纸张上清晰地标注着通往蛊村的路线,还有的地方圈了出来,用蝇头小楷写了一些字。 “画圈的地方有关卡或要对暗号......”黑衣人吃力地说道。 “知道了,留两个人带他去军营治伤,十个人分两队去军营调兵,其余人随孤走!”吴帝毫不耽搁,立马部署了起来。 “我不——”黑衣人挣扎道,“此地机关众多,我......” 话还没说完,黑衣人就晕了过去。 若风立马上前探了探,道:“陛下,他伤在胸口,大出血,恐怕救不过来了。” “嗯,”吴帝沉吟一声,“带回军营看看吧。” “是。”若风将人交给了两名士兵。 “陛下,”一直在边上未曾说话的李无言忽然开口道,“此人给的图纸,我们可以信任吗?” 吴帝瞧了李无言一眼,直将他瞧得慌了神,道:“臣是担心陛下的安危。” 吴帝闻言点了点头,道:“现下也没有别的线索了。” 吴帝虽然如此说,可暗卫叫晋苏王爷的那一刻,他就有了判断,断定此人一定是一直跟在晋苏身边的暗卫,或许从晋苏来吴国的时候就在暗中保护他。 以晋苏的周全,这样的安排吴帝一点也不惊讶。 他终于明白,原来晋苏被掳走时候的手势是真的在告诉他不要担心。 第75章 原来即便是这样的状况,他都早有预备。 吴帝一边欣喜于晋苏的周全,一边又有些愤怒。 愤怒他明明有本事让自己处于更安全的状况,却一次又一次将自己至于险境;愤怒他如此谋算周全,却不知道自己到底会有多担心他的安危,甚至于担心到不能自控。 然而此时此刻,吴帝只得把万千情绪都压在胸口,按着晋苏所画的路线走了起来。 他的图纸画得十分详细,即便是山路不是特别清晰的地方,他也标注推理猜测的路径。 吴帝顺着他画的地图一路往下走,竟然在某一棵树枝上看到了一片晒干的飞燕草叶瓣。 飞燕草长在中原平原地区,这样的山地里并不会出现。 吴帝断定这一定是晋苏所做的标记,印证了他地图猜测路线是正确的。 顺着晋苏所画的路线一路往下,吴帝等人很快来到了山下。 然而此时,所行之路在地图上不过五分之一。 但是,下了山,在平坦道路上行进的速度就快了许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吴帝等人来到了晋苏所画的第一个卡口。 这时,吴帝忽然在林中停了下来,看向了一直跟随在身后的李无言,道:“李将军,你会阿克勒语吗?” “啊?”李无言被忽然提问,有些惊诧,“回陛下,臣会一些。” “那就好。”吴帝说道,“一会儿我让你说什么,你就用阿克勒语说什么,不然......” 吴帝话音未落,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若风就朝着李无言贴了上去,锋利匕首落在了他的腰上。 第九十三章 探蛊村机关重重 若风的声音带着杀手一般的冷意:“我若出手,可以将你拦腰砍断。” 李无言浑身一抖,声音里满是惊讶疑惑:“陛下?这是为何?” 吴帝并未多说,只道:“如果命没了,阿克勒许你的荣华富贵也就没了。” 李无言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了,连忙道:“陛下,我......我一定照实说。” 原来,当日晋苏被掳,吴帝也觉得奇怪。 何以红衣人目标如此明确地向着晋苏?何以他们这样隐秘的行踪也会被发现? 这一切无不印证了乐栉当时的猜测,一定是有人暗中通风报信。 于是,吴帝一边着力搜寻晋苏的同时一边派出其他暗卫跟踪追查,不过半日,就将最有嫌疑的李无言查证了。 “走吧,李将军。”若风说道,将手中的匕首收了起来。 才走出不过十步,若风手中的匕首忽然出鞘,破风声之后,一棵树木直接被拦腰截断。 李无言闻声看去,吓了一跳。 若风收了匕首,淡淡道:“怕将军不信,演示一下。” 李无言再多的心思,此刻也乖觉地收敛起来,道:“我一定听令行事!” 吴帝这才道:“记住三句话,没有、没有、那只能从井里救人了。” “是、是。”李无言赶忙道。 若风道:“表情自然一点,如果露陷了,我第一个杀你。” “是。”李无言道。 吴帝、若风、李无言及手下五人这才前往了第一个卡点。 他们刚走到不过离那里一百米的地方,就听有个人走了出来,用阿克勒语问道:“有麦麹吗?” 李无言也用阿克勒语如实回道:“没有。” 如是三轮过后,三名红衣人才在用绳索在河上架起了一座桥。 “就我们三个人过去吗?”李无言似乎有些慌张。 “当然不是。”若风说道,话音刚落,刚在一旁架完桥的三个人就被若风飞手而去的暗器一击毙命。 “有人——”看见的红衣人刚要喊叫,就被潜伏过去的暗卫抹开了喉咙。 很快,此处的红衣人都被解决掉了。 林中的士兵这才纷纷出来,将红衣人的据点搜查了一遍,确定无人后将尸体扔到了后面的山林中。 其余人跟随吴帝等人继续往前,另有二人在河对岸将架起的桥收了回去,以免被人发现。 如是又行到了一座山前,只见地图上标注——此处有机关,小心。 “陛下,我先带人去探探。”若风说道。 吴帝摇了摇头,看向李无言道:“给你个机会将功折罪。” “......”李无言犹豫了一下,在吴帝弑人一般的目光逼迫下,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 他虽然早就叛变阿克勒,对蛊村却没有什么了解。 他只是将吴军计划从后山偷袭的事告诉了阿克勒,执行了阿克勒传过来的命令。 然而在仙乡这么多年,他却是听说过通往蛊村的路十分难行,若非有蛊村的人带路,一定都会死于路途。 这么多年来,多少人对蛊毒心向往之,却都死在了路上。 李无言十分忐忑,他现下并不想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想保住一条性命。 可如今,他去或者不去都有可能丢掉性命,不同的是,他如果不去,若风的匕首就会砍断他的腰。 李无言一路忐忑地往上走去,起初没什么动静,走了大概一百米,只听脚下“叮”得一声,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 他落下另一只脚,也是如此发出了“叮”得一声响。 他前后左右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刹那间,李无言站在原地,不敢再动,汗如雨下。 第76章 “这.....这里有机关!”李无言叫道。 没等他说完,左边的士兵已经动了动脚。 “别——”李无言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砰—— 只听一声巨响,那士兵脚下便炸了开来。 有雷! 第九十四章 炼蛊毒仪式满满 “别动!”山脚下的若风指挥道。 然而第一声雷响之后,受了惊吓的士兵早就失了方寸,躲闪之间便又松开了脚下的地雷引爆。 李无言见状,赶紧一个侧翻,往边上的丛林间躲去。 刹那间,地雷争先恐后地爆了开来。 “陛下!”若风护着吴帝往山下急退了十几步,退下了山坡。 轰—— 随着热浪袭来,山坡被接二连三的雷炸开,沙石树木瞬间往下倾倒,瞬间压倒了不少人。 吴帝看了眼地图,面色凝重道:“糟糕。” 此地距离蛊村不远,这样一番暴雷,估计会被蛊村人听到。 事不宜迟,吴帝推开护着自己的若风,迎着热浪往前走去,道:“走!” 轰—— 晋苏听到闷响,赶紧走出了屋子,只见远处空中弥漫起冲天的灰尘。 是戚渊渟来了? 晋苏冥冥之中似乎感应到了。 “有人闯进来了!” “有人闯进来了!” 蛊村的宁静很快被叫喊声打破,红衣人很快从四面八方跑了出来,集结到了晋苏刚来时候的那个广场之上。 阿蛊道:“有人闯了进来!小谢,你带两队人马过去,先不跟他们正面对抗,等他们破阵伤亡之后,在小江河等他们。” “其他人,准备道具,亥时炼这个人,子时就可以收蛊虫了。”阿蛊点了点在一旁看热闹的晋苏。 而晋苏却仍然是那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仿佛他们要炼的不是他一样。 这样的神色看得阿蛊愈发厌恶,不禁讽刺道:“不愧是前任梁帝,这就已经有人要来救你了。不过,能救你的现在只有阎王爷了。” 晋苏却是微微一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一时间,蛊王宫的红衣人都开始忙碌了起来,有的揉起了面,有的搬起了桌椅,有的焚起了香..... 热闹地恍若逢年过节。 晋苏上身虽然被绳子绑了起来,但是却不闲着,在红衣人之间四处游走着,别有一番逛集市一般的滋味。 “你这揉面是做什么?”晋苏看到昨夜看守他的那个年轻的红衣人正在揉面,不由上前问道。 那副好奇的样子哪里像一个将要入蛊的人,分明是大街上无聊遛鸟的大爷。 可红衣人不知怎的却想起明月之下他如同谪仙一般挥剑起舞的身影,默默低了头,道:“做花糕。” 晋苏不解:“为何要做花糕?” “炼蛊毒的时候要用。” 晋苏仍然不解:“用来做什么?祭祀蛊王?” “算是吧。”红衣人愣了愣,似乎是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蛊王居然还吃花糕。”晋苏颇为惊奇,“我也想来做一个。” 红衣人看了晋苏一眼,见他神色之中满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好奇纯真,不免心中一动,然而只摇了摇头,道:“长老授意不能给你解绑。” “好吧。”晋苏便也不强求,只是他那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让人恨不得把天上月都摘给他。 而吴帝这边,地雷被引爆后,已经有二十余名士兵死亡,李无言也趁乱逃跑了。 第九十五章 吴帝沉稳领军破机关 意识到地雷可能惊动了蛊村人,吴帝下令加快了行动的速度,很快达到了晋苏标注的第二个机关处。 虽然吴帝还在,但士兵对他仍然不够熟悉信任,军中一时便没有了主将,见识过地雷厉害的士兵,此刻已经有些害怕,犹豫着不敢往前走。 吴帝见状,走到了军前,沉稳道:“《机关术》中著录过十大机关术,第一是地雷,第二是流沙,第三是陷阱,第四是飞弩,第五是毒气......” 吴帝的声音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再加上他不急不徐、胸有成竹的语气,顿时便将躁动不安的士兵安抚了下来。 “此地地势平坦开阔,若有机关,不过就是陷阱和地雷。”吴帝分析道,“地雷方才已经用过,若是孤,此处一定不再设雷,而用陷阱。” 分析完毕,吴帝挥了挥手,道:“若风,你去探一探。” “是。”若风听令,在地上捡起数十个小石块,飞身到前方树上,用内力分别在十处掷下石子。 众人不明所以,但见石子纷纷落地,有的弹起后又落下,有的砸进土内露出一角,有的则砸进土内消失不见了。 若风见状,拔出利剑砍断树杈,将半臂长的树杈用内力往往石头不见的那处掷去,只听“轰隆”一声,那地方便裂开了一道口子。 若风便又取两道树杈,飞身沿着裂口一路用树杈直抵地面,不一会儿,尘土沿着裂口纷纷落下,露出里面的陷阱来。 只见这个陷阱前后之宽有三人远,左右之长竟然横贯了整条道路,陷阱之下,是密密麻麻的刀尖,只要一掉下去,就必死无疑。 众人看了,皆倒吸一口气,不免感叹陛下分析预测之准确、若风武功之高强。 虽然仍然有所惧怕,但也重拾起了信心。 第77章 吴帝见状,不再多言,只令道:“将那树砍了做桥。” “是!”众将士齐声道。 很快,众人齐心协力将一棵大树拦腰砍断,以树干为桥,通过了陷阱。 “长老,东西都备好了。”红衣人很快就准备好了所需的道具物件。 老人点了点头,道:“准备开始吧。” 一声令下,几个红衣男子便走了上来,在准备好的桌边坐下。 桌上摆着刚刚制作好的美味佳肴,然而这些人的脸色却都不甚好看。 他们安静地吃着佳肴,周遭却弥漫开一股诡异悲切的气氛,仿佛他们吃的不是佳肴,而是虫蚁一样。 晋苏被押在一旁,分明接下来就要被推入坑中喂虫,他却似乎仍不害怕,反而关心起这些食不下咽的红衣人起来。 “他们难道也要祭虫?” “当然不是,”老人摇头,“他们是负责炼蛊的人。” “负责炼蛊的人?”晋苏有些疑惑,但很快反应了过来,猜测道,“莫非是等我死后,他们要将蛊虫炼成蛊?而蛊虫毒性极强,他们炼蛊的时候大多都会失掉性命,所以此刻如此悲切?” “不错,”老人无不赞赏地点了点头,看向晋苏的目光里满是可惜,“你若愿意好生留在这里做我的左膀右臂,我或许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你怎知我不愿意?”晋苏问道。 老人但笑不语,只道:“你太聪明了。” 很快,这些人就进食完毕了。 那个年轻的红衣人便托着几袋金币走了上来,放到红衣人跟前,眼睛里似乎含着泪意:“望你们平安取得这些金币,若无法平安,这些金币我也会转交给你们的家人。” “多谢长老。”红衣人齐声说道。 此时时间便接近亥时,随着天色愈深,众人的目光落到了仍面带笑意的晋苏身上。 老人道:“可惜,你的援军到不了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第九十六章 晋苏认命临死怀伤感 晋苏笑了笑,道:“容我想想。” 事情发展到了如此阶段,晋苏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感受。 这种感受是在生命受到威胁之时产生的,是事情没有按照他预估的方向发展所产生的,是他从未有过的。 他很难描述这种感受,或许这是害怕,或许只是不安。 如果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有什么想说的? 晋苏闭上眼睛自问,脑海里却浮现出那日在仙乡营帐之中的戚渊渟,他将自己抱得很紧,冰凉坚硬的铠甲几乎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种感觉是如此真实且深刻,让他一直到现在都难以忘怀。 晋苏的脑海里忽然就只有了戚渊渟的身影,他想,如若自己就此死亡,连尸体都不复存在,戚渊渟会怎么样? 晋苏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难过。 他好像体会到了戚渊渟对自己的爱的深沉,他同时也因为体会到了戚渊渟的难过而有些心痛。 “如果死了,”晋苏终于说道,“我就还欠他一个回复。” “可惜,这老夫也无法帮你。”老人说着笑道,“或许你们也可以在地下相见。” 晋苏也笑道:“我更希望此生就能够履约。” “你没有希望了。”老人说着看了看天色,“时间到了。” “好!”早就按捺不去的阿蛊走上前去,抓住了晋苏的肩膀,试图将他推入深坑之中。 然而他刚要用力,空中就飞过来一柄暗器,直接击中他的手臂,让他抓着晋苏肩膀的手臂瞬间失血。 “什么人?!”老人喝道。 红衣人纷纷拔剑,往四周找着暗器来处。 阿蛊虽然手受了伤,却并不收手,使劲想把晋苏立马推入坑中。 然而晋苏似乎早有预料,侧身一让,阿蛊就失去了重心往深坑倒去。 晋苏借机转身,一掌落在阿蛊背后,直接将他推入了坑中。 “救我!”阿蛊冲红衣人喊道。 “快救他!”老人也道。 那年轻的红衣人动作迅速,赶忙扔下绳子。 然而不过一瞬,蛊虫已经爬到了阿蛊身上,爬满了他的一身,侵蚀了他的手臂。 “啊——!”阿蛊无法抓住绳索,只听他疼得尖叫连连,但很快,就如同那两名男子一样,失去了声音。 而晋苏这边,已经暗暗摆脱了红衣人的控制,往暗器来的方向飞身而去。 “阿毒!”老人冲天空叫道。 随着老人的一声叫喊,一柄利剑就朝着晋苏的方向飞来。 晋苏立马闪身让过,刚点地,利剑便又追了上来——是一个晋苏从未见过的男子,穿着与常人不同的白色衣服。 大约是老人的暗卫。 武功极强。 晋苏侥幸躲过一招,便觉得应对吃力,从暗处飞出的暗器似乎也无法对白衣人造成任何影响。 白衣人冷冷一笑,就要将晋苏拿下。 忽然,从暗器来处飞身下来另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挡开了白衣人的袭击。 一黑一白瞬间卷席到了一起,在刀剑碰撞声之中,出现了幻影。 “将他拿下!”老人立马命令道。 红衣人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一同开始抓捕住晋苏。 人多势众,晋苏很快便被拿下,黑衣人瞧见,道:“王爷!” 第78章 他立马飞出暗器,分神之间,却被白衣人一剑击中,瞬间被击落在地。 还没等他喘息,伤处就立即开始发黑。 剑上有毒! 黑衣人瞬间吐出了一口黑血,倒了下去! 如此毒剑看得晋苏也有些浑身发冷。 “没想到如此厉害吧?”老人笑道,“还有救命的人吗?小白能敌万军。” 晋苏认命一般地摇了摇头。 “时间不早了,将他扔进去喂蛊虫!”老人说道。 第九十七章 柳暗花明吴帝英雄救美 红衣人将手放到肩膀的那一刻,晋苏觉得时间忽然变慢了,仅仅一刻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太多的东西。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手中已完全没有底牌,他终于不再像以往那样游刃有余、处之泰然,他感受到了一丝即将被这些虫蚁吞噬的惧意。 “等一下——”晋苏说道。 即便他手中已无底牌,但他还有自己这张最大的底牌。 “长老,留我一命为你所用,还是用我的性命加强区区蛊毒的药性,你真的要选后者吗?”晋苏转头说道。 即便是在这样危急的关头,晋苏的语气还是如此泰然自若、气定神闲,他是如此自信,好像知道在他提出愿意为老人卖命的那一刻,他的命就一定会被留住。 “当然不,我当然知道留你的价值比一蛊毒药的价值更高。”老人笑道,“可是,我知道蛊毒一定能为我所用,但你可不一定。” “哦?”晋苏挑了挑眉。 “你太聪明了,聪明得让我害怕。何况,你还那么傲气。都这种时候了,你有什么资格问我如何选择?” 晋苏挑了挑眉,问道:“那我该如何?” 老人抬起头,有些高傲道:“你只能跪下身来,求我留下你的性命,让我给你一个为我卖命的机会,陛下。” 晋苏微微一笑,心道,老头算计这一辈子,不过是为了找回他这点自尊心,那便满足他好了。 “好。”晋苏道。 他这样的爽快让老人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不相信堂堂帝王可以被自己如此折辱,随后便又觉得有些可笑,什么帝王将相不过都是一些贪生怕死之徒。 “放开他吧。”老人说道,转身坐到凳子前,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晋苏撩了撩衣袍,正要往下跪,只听“叮”得一声巨响传来。 他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之中两把剑撞在了一起,摩擦之间碰出了强烈的白光,一瞬之间又往两边弹去。 可见两剑主人功力之深厚十分相当。 应当是他们到了。 晋苏心中猜测着,果然,房檐之后一身黑衣的若风如同黑鹰一般飞了出来。 他稳稳接过被弹回的利剑,立即与攻过来的白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若风,他的剑上有毒,你小心。”晋苏说道。 “把他扔进去炼蛊!”晋苏的提醒让老人回过神来,他一边命令红衣人,一边站起身来。 晋苏后退一步,躲开了红衣人的来袭,却被另一个红衣人抓住了肩膀。 正在这时,只听“叮”地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红衣人的手臂就被直接砍断,疼得嚎叫起来,在地上打滚。 晋苏转过头去,只见戚渊渟身上仍然穿着装乞丐的一身衣服,好几处已经被划破正在流血。 但他脸色沉郁威严,看起来十分气势如虹,一番刀光剑影,就将晋苏身边的红衣人退开,一把将晋苏护到了身后。 “你来了。”晋苏其实料到了他回来,却没想到他会来得如此刚好,以至于即便早有预料,他的语气之中还是透露出了惊喜。 “嗯。”吴帝应道,将斩获的利剑递给晋苏,“你没事吧?” “没事!”晋苏接过利剑,看了眼缠斗之中的若风和白衣人,又看了眼被团团围住的自己和吴帝,忽然从吴帝身后站了出去,看向老人道,“长老,不好意思,今日恐怕不能跪你了。” 第九十八章 功夫不负晋苏主动献吻 “呵——”老人轻蔑地笑了,“就凭你们三人?” “呵——”晋苏也如是笑道,转头问吴帝,“大军什么时候到?” “马上!”吴帝对上晋苏的视线,就心照不宣道。 他们一唱一和如此泰然自若,仿佛一切都掌握在股掌之间的模样让老人一瞬间有些慌神。 蛊村内虽然也是机关重重,但吴军来得人若是很多,恐怕也难以抵挡。 老人看了眼深坑,终于道:“撤!” 他一声令下,白衣人立马抽身,撤剑后退。 若风见状,正打算收手,却听晋苏喊道“快追!”,便立即又挥剑追去,然而白衣人撤得极快,犹豫之间便逃开了他的追击范畴。 若风转念想到吴帝身边无人保护,便又收手回到了吴帝身边。 “陛下,要追吗?”若风不由有些奇怪地问道。 “不必。”吴帝道。 “不必,方才不过是唬他们一下。”晋苏说着笑道,“好在你们俩都十分配合。” 若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真的想要他追,而是为了营造一种紧迫的气氛。 “你没事吧?”回过神来,吴帝赶忙将晋苏拉到了身边。 “没事,比你好多了。”晋苏看着吴帝身上七零八碎的衣服,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第79章 然而吴帝并不相信似的,仍然上下左右地打量着晋苏。 他的眼神是如此关切,仿佛他的世界只剩下了晋苏一般,看得晋苏忽然有些动容。 “别看了。”晋苏忽然揽住了吴帝的胳膊,在吴帝低头打量他的脸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毫无防备的若风正巧看到了这一幕,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赶紧转过身去。 被亲的吴帝也有些不敢置信地愣了一会儿,半晌才带着疑惑道:“晋苏?” 晋苏有些好笑地点了点头:“是我。” 他这带着不怀好意笑容的表情,才让吴帝确认这就是如假包换的晋苏。 “是你......” 招惹我的了。 吴帝抬起双手,毫不犹豫地用双手扣住了晋苏的脸颊,然后一个深吻落在了晋苏的嘴唇上。 晋苏先是在嘴唇上感受到了一股冰凉,然后嘴唇被戚渊渟温热的舌头撬开,接着是攻城略地一般的火热,久久不散。 一个深得不能再深的吻。 在这个吻中,晋苏感受到了戚渊渟不可置信的战栗,感受到了他对于自己的担忧和害怕,感受到了他的疲惫和困乏。 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对于戚渊渟的喜欢。 他也勾住戚渊渟温热的唇舌,吮吸着、回馈着。 两人的亲吻已经到了忘我的境地。 在一旁的若风第一次觉得作为暗卫他有些隐身得不够彻底。 然而此时此地,他仍然觉得周遭有很多的危险气息,不敢随意走开。 感觉时间过来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若风才看到打败了红衣人的吴军姗姗来迟。 原来跟来的吴军已经死伤过半。 听到脚步声的晋苏松开了吴帝,看了眼不过几十人的吴军,不免感叹还好戚渊渟与他默契之间乍退了老人,不然跟红衣人交锋起来,谁胜谁负确实很难说。 晋苏的神色已经从亲吻的沉浸之中恢复过来,成了那个万事淡然的晋苏。 若不是他嘴唇殷红、面色潮红,吴帝几乎以为这不过是他的一场想象。 他有些不满地看着晋苏,真想将晋苏亲到无法自拔,亲到难以克制自己。 第九十九章 蛊主死吴帝担惊自发怒 吴帝的目光是如此赤裸裸,让晋苏觉得他仿佛是要将自己吃了一般,不自禁露出了笑意,故意舔了舔下唇,不怀好意地问道:“还不满意?” 吴帝瞥了他一眼,只道:“你等着。” “好。”晋苏笑道,应得近乎有些挑衅,但见吴军来到了跟前,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淡然的模样,道,“我长话短说,跟你同步一下这里的情况。” 吴帝也认真了起来:“你说。” “蛊毒有两种解法,一种是宿主放血,另一种是饮蛊主的血。” “从他们的话中,我猜测他们应该有一个名录,上面或许记录了所有蛊主和宿主的信息。”晋苏说道。 吴帝立马恍然:“那么,只要能找到这个名录,赵国太子和楚国公的蛊毒能解,赵楚之乱内解,我们也能少了两国劲敌。” “对。”晋苏点头道。 “但是......”吴帝神色沉了下来,“你的蛊主已死,难道你只能自己放血了吗?” “按理是如此。”晋苏一如既往地平静,说完才看见吴帝的神色很是阴沉,不免安慰道,“不过就四十九个月,没有什么的。” 吴帝只瞥了晋苏一眼,似乎并不认同他的说法,吩咐吴军道:“进去搜!把所有的书册都找出来。” 晋苏道:“这里机关重重,大家找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是!”几十吴军顿时四散开来,进到了蛊王宫之中,开始四处搜寻起来。 吴帝这才看到深坑之中满地的虫蚁,不免有些恶心,问道:“这就是蛊虫?” 晋苏点了点头,道:“这里已经炼了两个人了,人只要一下去,虫子就会将他团团裹住,然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连骸骨都会被吞噬掉。” 晋苏现在想来,浑身竟然也泛起了一思凉意,但戚渊渟忽然上前一把将他抱住,身上的暖意很快驱散了那一丝凉意。 但晋苏却感受到了戚渊渟仿佛是在轻微的战栗,他侧头看去,只听戚渊渟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若找不到你的骸骨,我会疯。” 戚渊渟的情感是如此强烈,强烈到晋苏听了都能想象到自己死去时戚渊渟会有的反应。 “不会的。”晋苏拍了拍戚渊渟的肩膀,安慰道,“我不是没事嘛,我不会这么容易让自己有事的。” 他说起话来是如此轻描淡写,唤起了吴帝本来压抑的因为晋苏将自己置于险境的怒气,不禁将晋苏一把推开,然道:“是啊,你多有本事,万事你都了如指掌。” “我......”面对这样的戚渊渟,晋苏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道,“其实,我也有想过你会担心我。” “如果你想过我,你就不应该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吴帝说完,拂袖而去。 晋苏看着戚渊渟远去的背影,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他一向会气人。 哄人?好像不太会。 吴军很快将蛊王宫翻了个底朝天,将查抄出来的书籍扔了一地。 晋苏便一本一本翻看着了起来,这里很多都是医书之类,上面满满当当写了很多批注。 第80章 “看来是这个所谓的长老是自己研制的蛊毒。”晋苏一边看一边说道。 吴帝不语,捡了本书顾自翻看着。 晋苏默默瞧了他一眼,慢慢挪到了吴帝身边,在他去拿新书的时候,也伸出手去,抓住了书的另一边。 “......”吴帝松开了手,转向了另一侧。 “这么生气?”晋苏有些好笑道,“以后,我不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了,可以吗?陛下。” “呵呵——”吴帝冷笑两声,并不打算理他,低头却在翻开的书中看到了晋苏的画像。 “这本......” 晋苏探过头去,只见自己的画像上写着“宿主”,而他的画像之上,正是被他和晋昭抓获后服毒生亡的那个人。 第一百章 蛊毒发晋苏体贴强忍耐 “果然。”晋苏说道。 虽然晋苏早就说过给他下蛊的蛊主已经服毒生亡,但吴帝一直抱着些许希望,想象生亡的那人只是负责跑腿的下蛊人而不是真正的蛊主。 但现在,晋苏的确认磨灭了他的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让他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一点。 “没关系,本来让我喝别人的血我就觉得恶心。”晋苏安慰道,然而他的安慰向来起不到任何安抚的作用,反而让吴帝的神色更沉了一分。 “找一下誉王的蛊主是谁。”安慰无用,晋苏便转移了话题道。 吴帝几乎看都不再看晋苏一眼,一页页翻下去,只见誉王之蛊主正是郑玟。 “今日适逢十五,看看蛊主之血入药到底有没有用。”晋苏道。 吴帝这才看了晋苏一眼,见他神色之间并无上次蛊毒发作时候的苦楚,便略微放心下来,命令吴军道:“此地不可久留,将这些书都捆起来带走,原路回营!” “是!” 吴军很快就将书籍打包完毕,按着原路返回,行至陷阱之处,才碰上前来增援的吴军。 池将军见吴帝一身衣服已经七零八落,又见他神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吓得跪了下来:“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起来吧。”吴帝语气也阴沉沉的,“把后面搬的书运回去。” “是。”池将军诚惶诚恐道。 晋苏将戚渊渟的种种行为神情看在眼里,不免觉得他像个孩子一般有些好笑,想上前安抚一番,然而身上的蛊毒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见戚渊渟显露出了疲惫,他也不想让戚渊渟再为他担忧,便花了极大的力气忍耐着蛊毒,只能将安抚戚渊渟的事作罢。 回程的路相对来说更快一些,出了第一座桥,吴军的车马便等在那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吴帝和晋苏等人便已乘着车马回到了军营。 下了马车,吴帝冷冷地看了晋苏一眼,见他神色一如既往淡然,便又气不打一处来,一句话未说就去了关押郑玟的营帐之中。 晋苏这才松了口气,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回到了营帐之中。 刚撂下帘子,浑身蛊虫侵蚀般的疼痛便再也忍耐不住,一边汗如雨下,一边又浑身打颤,还没走到床边,就已经跪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刚才极力压制的缘故,此刻的疼痛相较以往更加难耐,晋苏甚至没有力气碰到悬挂在床边的刀剑。 此时此刻,晋苏有一种感觉,仿佛那些虫蚁切实的在侵蚀他的身体,就如同被投进深坑的两个男子一般,一点点被啃咬掉脑壳、躯干、内脏。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晋苏感到绝望,他觉得很快自己就要被这些蛊虫占领自己的意识。 “晋苏、晋苏、晋苏!”一声声焦急的呼喊将晋苏唤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到了戚渊渟焦急的脸庞。 晋苏忽然就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他扯出了一个笑容,艰难道:“帮我,帮我放血......” 晋苏的神色是如此的痛苦,这样的脸上露出的笑容竟然带着死亡一般壮烈的美丽,宛若在吴帝胸口割了一刀,心疼得不能自已。 吴帝言从床上取下匕首,放在晋苏手臂上的手却有些颤抖:“没有别的办法吗?” 然而,晋苏痛苦地蜷缩在一起,似乎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回答吴帝的问题。 “晋苏,我在。”吴帝安抚似的拍了拍晋苏的后背,终于下定狠心,在晋苏的手臂上划下了一刀。 鲜血很快顺着伤口流了出来,很快,吴帝便看到晋苏蜷缩的身体渐渐地放松下来。 没一会儿,晋苏睁开了眼睛,看到吴帝写满了担忧与心疼的眼神,不禁安慰地笑了笑,冲他伸出了手:“给我吧,剩下的我可以自己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心意通双帝相拥吻 吴帝忽然觉得此刻的晋苏就像是被打落凡间的神仙,顾自承受着非人的惩罚,却依然秉持着神性。 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如此倾心于晋苏不仅是因为他神仙般的容貌、他的聪慧和他独特的个性,更因为他身上无法掩盖的坚毅。 “不行。”吴帝紧紧握住了匕首。 他眼前还浮现着他进营帐之后看到的场景——空旷的营帐内,晋苏蜷缩在地上,散发着一种离世般的孤独气息。 他不会再让这样的情况出现,更不会让晋苏独立面对痛苦。 尽管他划破晋苏皮肤的时候会感觉到刀扎一样的心疼,但他愿意将晋苏身上哪怕一点的疼痛转嫁到自己身上来。 第81章 见吴帝如此坚决依然的表情,晋苏觉得有些好笑,恢复了一些的他慢慢地从地上起身,不免对上前来搀扶的吴帝调侃道:“这下不生气了?” 一句话几乎把吴帝的心疼都赶走了,只剩下横眉冷对,而晋苏却仿佛很高兴的样子,又笑了起来。 吴帝几乎是忍气吞声一般,冷着脸将晋苏扶到了床上坐好,却又耐着性子替他脱掉了蹭了一地泥的外衫。 他如此别扭,让晋苏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熨帖——即便戚渊渟被自己气成这样,他还可以忍着脾气照顾他。 “陛下,你真没原则。”晋苏又不禁调侃道。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双手就被戚渊渟两手扣住,一个强硬绵长的吻毫不顾忌的落了下来,将此刻本就体虚气短的晋苏亲得完全喘不过气来,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威胁道:“再笑?” 晋苏终于摆了摆手,深吸了好久口气才恢复过来,道:“蛊毒没要我的命,陛下却是要我的命了。” “所以你最好还是闭上你的嘴,”吴帝一边威胁着,一边替晋苏放好了枕头,盖上了被子,用一块帕子轻轻擦拭手臂浸润出来的血迹,“睡吧,我今夜在这里陪你。” 晋苏任由着吴帝摆弄着自己,问道:“誉王那边如何了?郑玟之血有用吗?” “本来已经发作,喝了血药之后睡过去了。”吴帝回道。 晋苏点了点头,看着吴帝这一番忙碌下来生出的胡渣和黑眼圈,不禁道:“你也上来睡吧。” 吴帝擦拭的手顿了顿,忽然在床边坐了下来,神色严肃起来,终于问道:“晋苏,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晋苏被戚渊渟突如其来的认真弄得有些懵。 “今日你主动亲吻我,现在又邀请我一起睡觉,你是什么意思?”吴帝肃然的问道,内心却在打鼓。 他怕晋苏微微一笑,然后说没什么意思,不过是逗逗你。 他认真地看着晋苏,却看到晋苏果然微微一笑,不过出口却是:“这几日我想了很多,我发现我其实也倾心与你。” 晋苏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一直看着吴帝,他的双眸是如此温润如水,让吴帝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才感觉到了内心的颤动。 “只是......” 晋苏又要开口,却被吴帝侵身下去,一口吻住了双唇,无法再开口。 好吧。 晋苏默默笑了笑,搂住了吴帝脖颈。 第一百零二章 佳人伴蛊毒也留情 看着在一旁睡过去的戚渊渟,俊美的脸庞之上露出毫不设防的信任,晋苏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他向来不太信任别人,因而觉得戚渊渟这样的信任格外的奇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戚渊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信任他的? 晋苏有些疑惑地想着,手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戚渊渟的眉毛之上,摩挲着他刀削斧刻一般的轮廓。 突然间,他感觉到身体又产生了细细密密的疼痛。 这回晋苏不敢再忍耐,伸手过去取匕首,却发现匕首正被戚渊渟牢牢握在手中。 “我帮你。”吴帝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说话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显得有些蛊惑人心的。 晋苏点了点头,还没向吴帝伸出手臂去,就被闪过的匕首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流到了衣服上。 速度之快,晋苏几乎没在手臂被划破的那一瞬间感觉到疼痛。 他有些好笑地转过头去,只见戚渊渟脸上沉稳真经,有一种得心应手的泰然,跟刚才的慌张全然不同。 看晋苏回过头来,吴帝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担忧,一边查看晋苏的伤口,一边道:“没事吧?” “没事,”晋苏不由因为戚渊渟的小心思笑起来,“这是趁我的手臂不注意,让它感觉不到疼么。” 吴帝沉吟一声,点了点头。 晋苏便笑得更欢了,但这笑与他平时有意无意的笑不同,带着些许的宠溺纵容和发自肺腑的愉快,明媚的像是春日的暖阳,让吴帝瞬间眼前一亮。 “歇会儿吧,或许睡着了就好了。”吴帝说道,将匕首插回腰间,手自然而来地搂上了晋苏。 “好。”晋苏点了点头,顺着戚渊渟的手臂躺了下去。 听着戚渊渟平稳的呼吸声,晋苏很快便觉得睡意袭来,脑袋中绷紧的弦忽然松开,终于像是被一张黑幕罩住,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觉醒来,晋苏看到阳光透过营帐照了进来,虽然朦朦胧胧,却也知道天已经亮了。 他居然就这么熬过去了一夜。 晋苏有些不可思议。 自蛊主死后,每逢十五他都十分难受,即便是放血缓解,也要放上个数十次,有时一夜无眠,只觉长夜漫漫难熬至极;有时因为虚弱昏睡过去,也是梦中如有炼狱,不得安眠。 如此放血两次,一夜无眠地挺过这夜,是他从未有过的。 晋苏看向还在沉睡之中的戚渊渟,那种奇妙的感觉便更深了起来。 “戚长嬴啊——”晋苏轻声叹道,不由地又伸出手去想摸戚渊渟的眉骨,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醒了?”晋苏笑着看向戚渊渟睁开的警惕的眼睛,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扰人清梦而感到任何的愧疚。 第82章 戚渊渟反应了一会儿,才看到营帐之中的亮光,借着光亮,他似乎看到晋苏的脸上也在发光似的。 “你气色很好,跟上次发作完全不同。”吴帝说道,似乎有些不解,但很快脸上的表情被愧疚和懊恼所替代。 晋苏仅看了一眼便明白戚渊渟是在怪上次没有照顾好他,不由笑了笑道:“与你无关。” 说着,被戚渊渟握住的手腕扭了扭,挣脱开束缚后揽住了他的脖颈,刚睡醒而带着泉水一般甘甜的声音说道:“但这次确实因为你。” 像是甘泉注入心间,吴帝听着只觉心都化了,不由怀抱住晋苏,亲吻起他的脸庞来。 第一百零三章 郑玟疯双帝伤别离 “郑玟、郑玟......” 郑玟是被一声声的呼唤喊醒的,他睁开眼睛,率先感受到手臂撕裂一般的疼痛,只见手臂上的衣服已经被划破,横着一条纵深的伤口。 郑玟这才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正因为蛊毒发作而辗转难熬,忽然闯进来了几个人拿着碗划开了他的手臂,放走了他的血。 想到这,郑玟震惊地抬起头,看到吴帝与晋苏正站在他跟前,神色之间是一种了如指掌的得意和泰然。 “你们......”在滴水刑反复折磨之下的郑玟没有绝望,在蛊毒反复发作之下的郑玟的没有绝望,此刻的郑玟却绝望了。 昨夜的事情意味着,吴帝和晋苏已经掌握了蛊毒的解法。 果然,只听晋苏说道:“蛊村已经被我们连窝端了。” “你!”郑玟的眼眶瞬间便红了起来。 从看着父亲入蛊坑被蛊虫生生吃掉到接受严酷的训练一步步潜伏到吴王宫,这几十年来,他经历了无数非人般的折磨,唯一支撑他的是他终有一天会为家族报仇。 可现在他知道这个仇难报了,支撑他的一切几乎都要被摧毁了。 “啊——”郑玟喊叫了一声,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拔出了士兵腰间悬挂的剑。 如果他不能报仇,也不能成为誉王的解药! 叮—— 郑玟横到脖颈的剑被若风一剑击落,人也随之被弹到了地上。 自杀失败的郑玟面色衰败,仿佛一瞬间便被抽干了精气。 “你若能想开点,其实,伤害你家族的人早就已经去世了。”晋苏走上前说道,他的声音像是山中的钟声,温和且悠扬。 然而听在郑玟耳中并未泛起任何涟漪,他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已经连倾听的心思都没有了。 晋苏与吴帝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好生看着他,不准他寻死。”吴帝叮嘱道。 走出牢外,晋苏道:“原想还能从他身上套出有阿克勒的讯息,却没想到他崩溃的如此迅速。” 吴帝道:“他一生就为了复仇而活,信念一旦崩塌,就等于是要了他的命了。” “既然如此,我们便只有一条路能走了。”晋苏道。 吴帝默契地接道:“找到潜伏在赵楚的蛊主,解掉赵太子等宿主身上的蛊毒,破解腹背受敌的局面。” “嗯,”晋苏点了点头,“我想明日就出发去找晋昭。” “你说什么?”吴帝对晋苏突如其来的打算有些惊讶,他似乎没想到晋苏想要亲自去赵国边境。 “不行。”吴帝坚决道。 “为何不行?”晋苏有些不理解。 “路途凶险,我派别人将名录送去即可。”吴帝强势地说道。 “不行,”晋苏的语气神色虽然没有吴帝那般强势,可说出的话也是不容置喙的肯定,“你派给我两个暗卫,一队人马即可。” 晋苏是如此地自信,带着乐栉到吴王宫探查的时候是如此,带着两个暗卫去到蛊村的时候也是如此。 戚渊渟承认晋苏有自信的资本,可他现在害怕一丁点的意外,他就再也见不到晋苏亦或是完好的晋苏了。 但现实是,他无法不顾吴军与阿克勒的交战陪晋苏同去,晋苏也无法放任别人拿着如此重要的线索前往梁国。 半晌,吴帝终于叹了一口气。 因为爱,他更不能以爱的名义阻止晋苏做他执意要做的事情。 “你去吧,不过......”吴帝松口道。 “我会写信于你,不会轻举妄动。”晋苏抢先道,走上前一把搂住了戚渊渟。 他说的正是前往仙乡之前戚渊渟叮嘱的话。 可虽是一样的话,气氛和情形却都不一样了。 吴帝反搂住了晋苏,语气里面是与上次不同的满满深情:“你自己说的话,你可要记好了。” 第一百零四章 梁帝伤乐栉深担惊 “陛下受伤了?!”乐栉从第二战场战胜回营的路上,忽然听到这个消息,惊得心跳慢了一拍,“怎么受伤的?” “回乐将军,吴军之中有间隙,在两军对战之时偷袭了陛下,陛下被......” “驾——!” 士兵还未汇报完,就听乐将军一扬马鞭,策马奔腾而去,瞬间便没了影了。 士兵抹了把满脸的灰尘,不禁有些疑惑:到底是谁传言陛下与乐将军十分不对付的? 乐栉一路策马飞奔,只听觉耳边风划过的呼啸之声震聋欲耳,仿佛有要将他侵蚀一般,让他心跳不止。 他不禁再三扬鞭,直将这匹梁帝所赐的汗血宝马逼得跑出了幻影。 第83章 一路到达梁军营帐,乐栉根本不顾士兵的阻拦,策马直接到了梁帝营帐前。 还没下马,他便听到梁帝冰冷疏离的声音在里面响起:“你们出去。” 乐栉这才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看这说话中气十足的样子,应该伤得不重。 乐栉翻身下马,脚下却踉跄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腿软了。 面对千军万马都毫无惧意的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腿软了。 乐栉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然而他并不愿意被梁帝看到,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往营帐内走去。 然而他刚走进营帐,就被眼前的架势吓了一跳。 只见军医士兵跪了一地,而梁帝正坐在床前,肩膀处中箭的地方只露出一个箭尖,鲜血已经浸湿了衣衫。 而梁帝神色之间与往常无异,仿佛一点也未感受到疼痛。 而更离谱的是,他正一手抵着肩膀,一手握着箭柄,一副试图将箭直接拔出来的模样。 “不是!这是做什么?”乐栉差点又吓得腿软,赶紧上前按住了梁帝的手。 梁帝身上有一种宛若神明一般的高贵疏离,即便他并不严酷残暴,也经常让人们望而生畏、敬而远之,以至于没人敢劝诫梁帝的行为。 平日里他们见乐将军也跟他们一样,却没想到他此刻竟然敢动手制止,如此大胆,但也皆都松了口气。 “打赢了?”梁帝问道,语气平常的像是完全有把自己的伤放在眼里。 他是这样没错了。 一个没血没肉的神仙。 乐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道:“回陛下,赢了。” “好。”吴帝说道,眼神落在乐栉握着自己的手上。 乐栉这才后知后觉的,赶忙松开不合时宜的手。 梁帝看着乐栉,脸上似乎透露着一些不满:“正好你来了,帮孤把箭拔出来。” 乐栉看了眼有指拳深的伤口,道:“陛下,伤口很深,若是直接拔出,可能会剐着肉。” “无妨。”梁帝说道。 “......”乐栉虽然从没被箭射入如此之深过,但也知道如此严重的箭伤生生拔出会有多疼。 罢了。 乐栉看着梁帝漠然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劝诫并不会有用。 既然他不觉得疼,那就让他感受一下。 如是想着,乐栉握住了箭柄。 “乐将军!”军医没想到乐栉不但不能在劝诫上帮上忙,还要“助纣为虐”,不禁又气又急。 “何事?”乐栉回身瞧了军医一眼,正当大家的注意力还在军医的下文上的时候,乐栉已经在抬手之间将箭拔了出来。 喷溅的鲜血顿时从伤口涌了出来。 不等军医反应,乐栉已经眼疾手快的抽过军医手中的纱布,堵住了梁帝的伤口。 全程做完,他甚至都没听到梁帝痛呼一声,再看梁帝脸上,不过是眉毛轻轻跳了两下,再无别的反应。 果真......无血无肉的神人。 自认身为将军铁骨铮铮,乐栉也觉得自己做不到如此。 “好了。”不过一会儿,乐栉已经利落地包扎了好了伤口,任由战战兢兢的军医在边上毫无用武之地。 “有劳。”梁帝面不改色地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乐栉虽有不放心,但也不敢多说,一同退下了。 第一百零五章 病中人无意透有情 吴军之中的间隙已经逃匿,但乐栉仍觉得不安,若是吴军之中还有间隙,到时伤了陛下性命可怎么办? 战胜归来虽然疲惫,乐栉却一直思索着办法。 眼下陛下受伤,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引诱间隙前来。 思及此,乐栉便想起梁帝的伤口,不免有些忧心。 这么重的伤,若是照料不好,恐怕会伤筋动骨。 “陛下怎么样?”思忖间,乐栉已经走到了梁帝的营帐前,问道。 “回将军,陛下喝了药睡下了,说是不准人打扰。” “嗯。”乐栉点头道,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我进去看看。” 士兵有些为难,道:“陛下说不准人打扰。” 乐栉将士兵瞧了一眼,二话没说就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只见营帐内灯盏已熄,昏暗之中只能影影绰绰看到梁帝躺在榻上,似乎睡得正香。 乐栉不想打扰,打算转身离开,却忽然有些犹豫。 他的两位陛下睡觉都很轻,这样的场合之下听到进来的人声一定已经戒备,这样毫无防范似乎不太正常。 得瞧一瞧。 乐栉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虽然看不见,但听到梁帝的呼吸之声有些沉重。 不会是感染了吧? 军中受伤感染致死是常事。 这么一想,乐栉有些心慌,赶忙伸手过去探了探梁帝的额头。 刚一碰上,乐栉便被烫得将手弹开。 糟糕。 乐栉焦急地叫道:“陛下?” 回答他的只有梁帝粗重的呼吸。 “去叫军医!端盆水过来。”乐栉赶忙吩咐门口的士兵,一边将营帐内的烛火点了起来。 他这才看清梁帝。 “陛下?”乐栉又叫了一声。 然而梁帝躺在床上,温润清冷的脸上满是汗水,一向风轻云淡的脸上眉头紧皱,似乎非常难受。 第84章 乐栉凭着自己征战沙场的经验,一眼就看出梁帝的状况不是很好。 一瞬间,乐栉竟然有些怔愣得不敢相信。 他一直都像个无血无肉的仙人一般,怎么说受伤就受伤,说昏迷就昏迷了呢。 “你可真是。”乐栉一边焦急,一边忍不住抱怨着,手上却麻利地拧了块帕子贴上了梁帝的额头。 “我若不来,你难道还打算烧一晚上吗?信不信你这样烧成一个白痴?兄弟两个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乐栉一边抱怨着,一边又拧了块帕子,细心地擦拭着梁帝的身体。 军医听闻陛下发热,连滚带爬地就赶了过来,还没进营帐就听到了乐将军喋喋不休的抱怨,被乐将军以下犯上的言语吓得有些踌躇。 乐栉听到脚步声,皱了皱眉:“愣在外面做什么?!” 军医这才撩帘进了营帐,放下药箱,仔仔细细地把起脉来。 乐栉看着军医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擦汗,担心地屏气凝神,营帐内顿时便安静的没有了一点儿声音。 正在这时,梁帝忽然急喘了一口气,叫道:“乐栉!” “臣在!”乐栉一把拨开军医上前,才发现梁帝闭着眼睛,似乎是在梦里喊他,并未清醒。 “陛下?”乐栉有些疑惑地叫道。 “嗯。”梁帝喃喃应了一声。 乐栉皱了皱眉,见梁帝没再说话,便让出了位置给军医,道:“你继续。” “是。”军医走上前去,才将把脉的手放上去,就听梁帝有开口了。 “乐栉——”如果说刚才这一声带着些命令的意味,这一声不知怎的多了一些其他的情绪,听得乐栉和军医都有一丝惊讶。 军医看了眼乐栉,忽然着急道:“陛下大抵是有些感染,我立马去煎药。” 说着,也不等乐栉同意,意味深长地看了乐栉一眼就匆匆退下,唯恐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似的。 乐栉:“......” 第一百零六章 糊涂人意外觉声色 乐栉走上前去,揭下了帕子,不由地又探了探梁帝的额头,感知到帕子也无法驱散的热意之后摇了摇头:“果然是烧得糊涂了,说起胡话来了。” 乐栉话音刚落,落在梁帝额头上的手被梁帝未受伤的手一把握住。 “嗯?”乐栉疑惑看去,却见梁帝仍然闭着眼睛,只不过有些不安稳的皱着眉,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乐栉仅看了一眼,便从梁帝的口型之中辨别成了自己的名字。 他到底......为什么一直叫他的名字? 梦里需要吩咐他做事? 可是吩咐他的时候,陛下都是叫他“乐将军”的呀。 难道是梦到他有难? 可除了第一声带着些惊惧,后面的每一声都喊得如此地......温柔? 乐栉终于想到如何描述这种感觉了。 可温柔这个词汇用在晋苏身上还勉强可以,用在晋昭身上却是完全的违和,这大概就是他觉得违和与震惊的原因了。 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叫他啊? “好了好了,放开吧。”乐栉轻轻拨开梁帝的手,轻声安抚着。 没一会儿,梁帝竟然停止了喃喃的梦呓,呼吸也逐渐平稳了下来。 乐栉有些惊讶地在床边坐下,一种难以描述的奇怪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 不一会儿,军医煎好了药端了进来,正看到乐将军坐在陛下床边,拖着腮帮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陛下。 军医:“将军......” 乐栉吓得弹了起来:“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军医:“我......送药来了。” 乐栉瞪了他一眼:“给我吧。” 军医:“得把陛下叫醒才能喝。” “知道了。” 乐栉点了点头,将汤药放在床边,叫道:“陛下,陛下,陛下......” 梁帝的呼吸很沉,乐栉的几声叫下去没有得到任何的反应,不由有些着急,问军医:“怎么叫不醒?” 军医掏了掏药箱,取出一根银针来:“要不用针?” 乐栉瞧着那缝衣针一般粗的银针,有回过身摇了摇梁帝,提高了声音叫道:“陛下!陛下!”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乐栉想了想,向军医道:“你扎吧。” 反正他无血无肉,应该是不怕疼。 军医领命,一阵往梁帝的穴位上扎了下去,忽然“哇”得一声叫了出来。 “怎么了?”乐栉焦急上前,只见梁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原来军医方才一针下去,直接将梁帝扎得睁开了眼睛,吓得毫无防备的军医叫出声来。 “一惊一乍的。”乐栉松了口气,将军医拨到了一边,道,“陛下,你有点发热,起来喝点药吧。” “嗯。”梁帝应了一声,眼睛却直直地看着乐栉,他的眼神是如此充满着执着,让乐栉看得有些失神,赶忙揽着吴帝让他坐起来,随后端了药过去。 乐栉细心地吹了吹汤药,觉得可以入口了才将汤药送到梁帝嘴边,可梁帝仍然直直地看着他,没有丝毫张嘴的意思。 乐栉:“......陛下,张嘴。” 梁帝这才将嘴张开,待乐栉将汤药送进他的嘴里才机械地闭上嘴巴,全程眼神都落在乐栉脸上。 这是什么意思? 第85章 乐栉心里一万个不解,面上却假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一口一口喂着梁帝,喂完一碗药,他身上已经满是汗水了。 这真是比打仗还难受。 乐栉松了松筋骨,把药碗递给军医,再转头时,却看到梁帝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乐栉:“......” 不会是烧傻了吧...... 乐栉不禁激灵起来,问道:“陛下,你还认得我吗?我是谁?” “乐栉。”梁帝毫不含糊地说道。 乐栉才略微松了口气,扶着梁帝在床上躺下,道:“喝了药好好歇会儿吧,陛下。” 然而躺下的梁帝却仍然睁着眼睛看着乐栉。 乐栉:“......” 他身上长翅膀了还是怎么了? “陛下?”乐栉不禁道,“闭眼......” 他本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却没想到梁帝竟然真的依言闭上了眼睛。 好一副听话的样子。 乐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却忽然觉得像神仙一样的梁帝有血有肉了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情势危晋苏旋乾转坤 一觉醒来,乐栉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是要断了一样。 打了一天的仗,加之照顾了梁帝一夜,即便是铁人一般的乐大将军此刻也有些疲惫。 “闭眼,睡觉。”乐栉轻车熟路地说道,眼看着梁帝听话地睡去,乐栉却有一些担心。 “陛下到现在还没有退热,没有问题吧?”乐栉问军医。 军医似乎已经乐栉和梁帝相处的这种场面,平静道:“陛下受得伤比较重,但是正常上药、服药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乐栉略微松了口气,可看着梁帝脸色惨白,那天赐一般的容颜落了些灰败,心便莫名地揪了起来。 这不是担心军心不稳的揪心,不是担心陛下安危的揪心,而是一种对于晋昭这个人的一种揪心。 乐栉很难说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将军,你去歇会儿吧。”边上的士兵见乐栉皱着眉头,赶紧说道。 乐栉摇了摇头,道:“我就在这里歇会儿。” “是。”士兵和军医见了,从营帐内退了出去。 乐栉靠着床沿,呼吸很快便不受控制一般地沉了下去,而后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 “乐栉。” 不知道睡了多久,乐栉听到有人叫他,慢慢地从睡梦中抽离出了意识,抬起头正看到梁帝躺在床上看着他,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疏离的凉意。 “陛下,你醒了。”乐栉揉了揉眼睛,语气里透着欣喜。 “嗯。”梁帝淡淡道,“你上来睡。” “嗯?”乐栉睁大了眼睛。 “上来睡。”梁帝不容置喙地说道,一边往床内挪了挪。 乐栉在原地震惊良久,终于站了起来,鬼使神差地坐到了床边,然后躺了下去。 他的脑海里一直有声音告诉他这不合规矩,然而他的脑袋一沾枕头便又失去了意识。 “乐将军!乐将军!急报!”几声急切地忽然从营帐外响了起来。 乐栉猛地清醒过来,不免轻轻松了口气。 原来刚才的都是在做梦。 不对! 乐栉看了眼自己身处的位置,看了看就在身边的梁帝,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难道不是做梦? 乐栉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奋力地回忆着,却听外面道:“将军!赵军偷袭!” “什么?!”乐栉赶紧起床走出营帐。 “回将军,赵军偷袭了城北。外面都在传陛下中箭命不久矣,现在军心涣散,又遭偷袭,形势十分危急。”士兵急切道。 乐栉听了,反而冷静下来,一改往日那番不太正经的样子,道:“取我的战甲来!” 乐栉这样的镇定让士兵安下心来:“是!” 乐栉骑马一路飞奔至城北,只见烽火狼烟之下,梁吴联军已经伤亡过半,正节节败退。 乐栉从背后掏出重弓,向上拉开,重弓射出的弓箭飞跃而上,在天空之中瞬间炸开,发出一声巨响。 乐栉道:“梁吴联军!听我指挥!” 两军回首望去,只见乐将军一身铠甲,手握重弓,英姿飒爽,顿时士气大增。 “哈哈哈!”几声肆意地大笑打断了沸腾起来的梁吴联军,乐栉抬头望去,只见赵国太子一脸得意地笑道,“乐将军你还好?听说梁王陛下已然病危。” 三军听闻瞬间便有所骚动。 主帅病危对于士气的影响是极大的,梁吴联军已然处于弱势,若听信赵太子的话,恐怕要了无胜算了。 乐栉冷笑道:“呵呵,你从哪里得知的不实消息?” “还要从哪里得知吗?难道不是全天下都知道了吗?”赵太子笑道,他将气氛渲染到了便不再多说,扬了扬手中的利剑,“冲!杀乐将军者封官爵!” 赵军听闻,纷纷躁动起来,大喊道:“冲!” “谁说孤病危了?”喧闹的战场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如钟声般悠远鸣长的声音,明明不大,却有种极强的穿透力。 赵太子循声望去,只见梁帝一身黑衣骑在一匹汗血宝马之上,神色还是如往常一般泰然自若。 “怎么可能?”赵太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道。 第一百零八章 默契深乐栉醋海翻波 第86章 本来陷入颓势的梁吴联军因为“梁帝”的出现而重又焕发出了生机,抵抗住一炷香的时间后,梁吴联军的援军到达,很快就将赵军击退。 梁吴清扫战场之时,乐栉才得空,激动地叫道:“陛下!你还好吗?” “我很好。”晋苏知道乐栉认出了自己,笑了笑道。 乐栉听闻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离开你身边之后,总是一万个不放心。” “你还不放心我?”晋苏不禁莞尔笑问道。 “嗯。”乐栉大胆地点了点头,他是不担心王爷的聪明智慧有解决不了的困难,只是担心王爷全然不顾个人安危。 “王爷见过陛下了吗?”说起梁帝,乐栉的神色瞬间担心了起来。 “没见着,”晋苏调转马头,一边往军营方向去,一边道,“到了军营就觉察到了里面的一片慌乱,军心动乱至此,我也连见他一面都来不及,就点兵往这来了。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详细说来。” “驾——!”两人扬鞭策马往军营而去。 “王爷赎罪。”乐栉颇有些心虚,原本陛下受伤之后他就理应安排好各方、安定好军心的,可当时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满心满意地全是陛下。 身为主将,这实在是太大的错误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晋苏侧头看了乐栉一眼,却正好看到了他心虚的表情,“怎么?” 乐栉一向了解自家王爷的人精属性,却不知道他竟然在策马奔腾之时也能看透他的心思,那望过来的无声目光,像是剖开他看到了潜藏在他心底的真相,压得他有些无处躲藏。 乐栉赶忙移开视线,道:“吴军之中有间隙,趁着大战的时候偷袭了陛下,一箭射在他肩胛处,箭头很深。陛下昏迷了一夜了,我出来之时仍在发热。” 乐栉小心说道,却难免在语气之中透露出了深切的担忧。 晋苏听了,只淡淡点了点头,将马鞭一挥,加快了回程的速度。 虽然他与晋昭认识的时间很短,见面的次数更是两只手都数得过来,然而他们之间血缘的联系是如此之深,深到他来的路上便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安。 揭开营帐进去,看到晋昭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那一刻,晋苏甚至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躺在上面的人就是他一样。 “王爷。”乐栉有些担忧的叫道。 “无事。”晋苏挥了挥手,在晋昭的床边坐下,对晋昭说,“这样的伤对你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晋苏说完,躺在床上的晋昭忽然动了动,缓缓地睁开眼睛,他先是看到站在一边的乐栉,目光没有多做停留便又落到了坐在一边的晋苏身上,丝毫没有惊讶地说道:“我梦到你来了。” “我也梦到你受伤了。”晋苏道,说着伸手探了探晋昭的额头,“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他们是如此的默契,看得一旁的乐栉觉得自己仿佛是多余的,想转身离开,却又想知道梁帝的状况,便不高兴地杵着。 “应该退烧了。”晋昭说道。 乐栉听了,放下心来,便道:“臣告退。” “等等——”梁帝叫住了要转身的乐栉。 第一百零九章 木头脑袋情意绵绵 “嗯?”乐栉转回身来,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但很快又收了起来。 早就觉察出乐栉不对劲的晋苏敏锐地捕捉到了乐栉的这一变换,不禁觉得惊奇。 以往晋昭吩咐他,他都会显得十分勉强、不情不愿,分明是真的不想跟晋昭待在一起,可今日晋昭叫他却显露出了高兴,可见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二人之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晋苏看在眼里却按下不表,只用那探究的目光看得乐栉故意别开脸去,目光既不敢与他对视,又不敢落在梁帝身上。 “青阳,”梁帝忽然出声叫道,将晋苏的注意力从乐栉身上唤了回来,“你过来是因为仙乡那边是有什么消息吗?” 乐栉这才松了口气,却反应过来梁帝喊住他不过是因为有正事要问,不禁有些淡淡的失落。 “嗯。”晋苏点了点头,“我们在仙乡找到了蛊村,发现了蛊毒的解法......” “真的吗!那你们的蛊毒能解了?!”乐栉高兴地说道。 陛下和王爷终于可以摆脱每月一次的蛊毒侵扰正常生活了。 晋苏轻轻摇了摇头,道:“蛊毒有两种解法,一种是像我们这样每逢十五放血,七七四十九次之后蛊毒自然可解;另一种则是用蛊主的血入药喝,喝满七七四十九天蛊毒即可解。” “蛊主的血?那么我们只能用第一种解法了。”梁帝并不似乐栉那样欣喜,冷静地分析道。 “是。”晋苏道,“我们的蛊主就是那日被我们抓获后服毒生亡的那人。” “这如何知道?但誉王的蛊主是郑玟而并不是那个下药人呀。”乐栉疑惑道。 晋苏从怀中掏出名录递给乐栉,道:“这是蛊村的名录,他们对每个蛊主和宿主都有记录。” 乐栉接过,快速地翻阅起来,他很快便翻到了蛊主和晋苏的画像,不禁道:“竟然记录得如此细致。” “也好。”梁帝淡淡说道,他的表情和晋苏知道的时候几乎如出一辙。 既然放血可以解蛊毒,那么即便蛊主还活着,他也并不一定会选择第二种解毒方法。而蛊主已死,更是让他可以不必再多做考虑。 第87章 “那么你过来是想找到赵太子和楚襄王的蛊主,让赵太子和楚襄王摆脱蛊毒的控制,从而瓦解赵楚的攻击。”梁帝很快就分析出了晋苏的来意。 “对。”晋苏点头道。 “赵太子和楚襄王的蛊主......有了!”乐栉很快便翻出了赵太子的蛊主,指着画像道,“这人我见过,号称是赵太子的军师。” “这个楚襄王的蛊主倒是没见过,或许藏的比较深。”乐栉又翻到了楚襄王的蛊主看了一番,“可就算我们知道蛊主是谁,但现在赵太子和楚襄王全都被控制,我们怎么对付他们呢?” “首先,假意议和,了解蛊主的情况。第二,给赵帝、楚帝传递消息,一为联合他们,二来他们也会想法子。第三,声东击西,以战火牵制两军,趁机抓捕二人。”晋苏说道。 “嗯,可以试试。”梁帝点头赞同。 “我们得趁着蛊村把消息传给蛊主之前动手,不然恐怕他们有所防范。”乐栉一针见血道。 “嗯。”晋苏点了点头。 梁帝想了想,道:“乐栉,你按此先行部署。” “是!”乐栉领命道,“臣先行告退。” 乐栉一走,营帐内便只剩下兄弟二人,晋苏看着梁帝目送乐栉出去的眼神,不禁调侃道:“他看你的眼神,似乎有变化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发生了什么?” “是吗?”梁帝有些疑惑,似乎并未察觉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晋苏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也是,这人连自己对乐栉的感情都是自己发现了告诉他才意识到的,何况是乐栉对他的感情呢? 晋苏摇了摇头,笑道:“是啊,木头脑袋就要开窍了,你可要把握好机会。” 第一百一十章 议和破局困难重重 两军议和之地选在吴国大运河边的行宫之上,四国军队列阵以待,密密麻麻的人群让晴朗的天气也显露出一丝阴霾来。 行宫议事堂内,赵太子莫奕坐于上首,楚国大将军项信坐于右侧,梁帝和吴军车骑将军则被安排在左侧。 羞辱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穿着梁帝衣衫的晋苏看上去神色郁郁,加上他日渐削瘦的体魄和奔波的劳累,看上去竟真像是重伤初愈。 本来还带着疑虑的莫奕见状满面吹风地笑了起来:“那日见梁王陛下在沙场如此英姿飒爽,还以为行刺的事情只是个谣言,如今看来,像是真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赵王陛下......还是自行判定吧。”晋苏抬眼瞧了莫奕一眼,眼神却不经意地掠过他身边的军师。 只见他微微闭着双眼,浑然一副大权在握、胜券在握的自得模样,与画像上莫奕的蛊主毫无二致。 “那么,梁王陛下议和带了什么诚意?”右侧坐着的楚国大将军项信开门见山地问道,他身材高大,一身戎装,看向晋苏的目光显露出胜方的傲慢。 “哼,手下败将。”晋苏一旁的乐栉小声嘀咕道。 “孤带了十足的诚意,”晋苏缓缓说道,一边将楚国一方的人都打量了一遍,却没看到任何与楚襄王的蛊主画像相似的人,“但......今日不便与楚国敲定,不知楚襄王何时方便接受孤的诚意?” 虽是议和投诚,晋苏一番话却说得不卑不亢,即便他脸上带着郁郁的神色,却仍然给人一种处之泰然的感觉,反倒显得此刻怒气外露的项信上不得台面。 赵军阵营之中,有个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禁生出了几分猜疑。 “至于赵王陛下,”晋苏看着莫奕,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堂中向莫奕拱了拱手,“梁国愿献出城池两座。” “两座城池?哈哈哈——”莫奕嘲讽地笑了起来,半晌才道,“这就是你的诚意?” “那么赵王陛下需要孤拿出什么样的诚意来呢?”晋苏似乎并未对莫奕的态度而感到不适,他看着莫奕,余光却落在军师的脸上。 只见他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沉默了一会儿的莫奕便说道:“自然是——称臣纳贡。” 短短几个字让议事堂瞬间沸腾了起来。 梁国国力强盛、兵力强盛,即便赵楚联合短时间内也无法顺利进攻,称臣纳贡这样的要求未免也太过于异想天开了点。 然而这却正中晋苏下怀。 他们本就只想以议和的名义来见一见两个蛊主,寻找一下解掉两王蛊毒的办法。 晋苏先是显露出一副震怒的样子,随即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你若要几座城池,孤还能现在就答应,可称臣纳贡,孤还是需要回去议一议,可否?” 如此要求,即便莫奕亲口说出也觉得有些过分,却没想到梁帝竟然真的考虑了起来,不禁也有些怀疑,只道:“自然。” “那就先告辞了。” 目的既已到达,晋苏也不愿意多待,向莫奕说完他便转身而去,视线却与莫奕身后一人碰上。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带兵支援赵帝对抗莫奕的莫忝。 他怎么加入了莫奕的阵营? 晋苏有些奇怪,但面上却没表现出任何表情。 他这样的淡然更让莫忝怀疑他就是晋苏,莫忝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道:“皇兄,我带他们出去。” 莫奕挥了挥手,道:“你去吧。” 晋苏看到莫忝跟了上来,不禁觉得奇怪,但莫忝面无表情地走在前方带路,他便也一声不吭地走在后面。 第88章 此时的行宫在几十万大军的围绕之下听不到任何的虫鸣鸟叫,只能听到几人的脚步之声在其中回荡,犹如二人心中飞速跳跃的思维。 一路安静地行至行宫之外,莫忝让开了前方的道路,微微屈身,在晋苏路过身侧之时,忽然开口叫道:“晋苏。” 他的声音很小,却足够让晋苏和乐栉听到。 “你认错人了。”晋苏听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侧过了头去,但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晋苏是孤的胞弟,你认识他?” 然而他这样下意识的反应和后续的处理却让莫忝更加断定,他就是晋苏。 “仙乡顺利吗?你为什么在这?”莫忝不顾晋苏的否认,问道。 莫忝的话问话很简单,却透露出他仍关注着吴军的战势。 晋苏对上他的视线,轻声道:“誉王的蛊毒有解了。” 说完,晋苏便带着乐栉等人往前走去,留下莫忝陷入了沉思。 “陛下,”几人走远之后,乐栉才问道,“你这么问是觉得莫忝能够为我们所用吗?” “嗯。”晋苏点头道。 “你为何如此确定?如果他是莫奕那边的人怎么办?”乐栉疑惑道。 “若是莫奕的人,他就会知道我们是假意议和,下次议和的时候我们要多做几手准备以防他们有诈。而若他不是莫奕的人,就能帮我们太多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冰释前嫌合谋解困局 第二次议和之地仍然选在吴国大运河边的行宫的议事堂内。 楚襄王一身战甲威风堂堂,走进议事堂内却发现梁帝与赵睿王莫忝两人坐于上首、谈笑风生。 楚襄王见状,便对局面了然,他神色未变,只微微侧了侧头,后边紧跟的将士之中便有一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赵王陛下今日怎么没来”楚襄王淡然自诺地坐到了给他预留的左席之上,问道。 “王兄今日抱恙,本王代为出席。”莫忝文质彬彬地说道。 然而他一身华服,虽未着赵帝之龙纹蟒袍,却大有夺权掌位之意,恐怕不是赵帝抱恙那么简单。 原来,第一次议和之后,莫忝便制定了对付赵帝与军师的计划,替父王夺回帝位、重掌大权。 当夜,军师与赵帝畅饮至深夜,照例宣莫忝服侍入寝。 莫忝深以为辱,不顾计划,掏出随身携带本来预备自裁的短刀, 一刀刺进了军师的胸口。 “你……”军师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那个被他抱在怀里哭泣着说自己深受吴帝不公对待,打算与他一同歼灭吴国,亲手杀掉戚渊渟的人居然动手杀掉了自己。 莫忝神色凄然无奈:“即便我对他失望至极,我也无法控制我自己对他好。” “更何况你们平白挑起战事,如此对待我的父王,害得如今天下动乱、民生疾苦……”莫忝毫不犹豫将手中的短刀又往里插了一分,眼睁睁看着军师的双目失去了意识。 “呵呵,听项将军说,梁王陛下要亲自向孤表诚意”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势之下,楚襄王仍然傲慢如斯。 “王爷认错人了,本王是晋苏啊。”晋苏神色温润,说出的话却让人恼火,“至于诚意,恐怕这回是要看王爷的诚意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将士走到了楚襄王身边,悄声说道:“王爷,吴梁赵同时在边境攻城,我们在行宫外的大军也已经被三军包围。” 楚襄王听闻朗笑了两声,看着莫忝与晋苏二人,道:“听闻你们二人在吴国为贤人的时候就颇为不和,如今还学会联起手来了是戚渊渟许诺了你们什么还是莫公子为人如此大度,竟然能够不计前嫌 地为晋公子所用” 楚襄王一番话离间的意味十足,但还是说得莫忝的脸色瞬间阴郁了下来。回想起吴王宫的那段时光,吴帝对晋苏的种种总是像是一根刺,无法拔出。 即便他早就已经认输,早就决定放下,却仍然难抵一触就疼的反射。 “楚襄王看着威风堂堂,倒是对宫闱之事很感兴趣。我二人确实不过不和,如今也不算是摒弃前嫌,不过是为了各国之利益、百姓之福祉。” 不知怎的,晋苏没有冠冕堂皇假装和好的解释,反倒让莫忝听了有些释然,他笑了笑,道:“楚襄王不必费尽心思挑拨我们了,正如景王所说,我二人之间的关系不过尔尔,能挑拨到哪里去” 楚襄王见一计不成,倒没有继续挣扎,仍是云淡风轻一般,道:“那么二位想要什么” “要一个人。”晋苏示意了一番,便有人上前给楚襄王看了蛊主的画像。 从进门一直泰然自诺的楚襄王见此,神色瞬间便凝重了起来。 画像被找到,说明他们的计划已经败露,赵国的简隋可能已经被杀了。 他们已经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但即便如此,楚襄王仍然笑道;“此人是谁本王并不认识。” “既如此,那我们便只能自己找了。”晋苏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乐栉便带着梁军将议事厅团团围住。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尘埃落定各自奔人生 十日后,三军围城,楚襄王的蛊主早已闻讯而逃,东境又恢复了安宁。至于安宁底下各国内部的暗潮汹涌已是后话。 晋苏舒舒服服地往椅子上一躺,慵懒懒散的模样毫无半点王宫贵胄的仪态,反衬的重伤初愈的梁帝更加端方如玉。 第89章 梁帝只瞥了晋苏一眼,便看不下眼似的挪开了视线:“宫中不能无主,既然战事已了,我们便择日回梁吧。” 乐栉听了,眼神不自觉地扫过了梁帝,见他身形消瘦、脸色苍白,一副经不起长途奔波的模样,张嘴想要劝说,但转念一想,他哪里是他们这等烦人,即便重伤未愈的时候都能琢磨着上战场,这种奔波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乐栉心中暗叹一声,抬头却正对上晋苏含笑的目光,不禁又欲盖弥彰地躲开了视线。 晋苏对此但笑不语,想了想道:“你们回去吧,我要去一趟仙乡。” “仙乡?”梁帝有些疑惑。 阿克勒本来也不算兵力强盛,只不过是靠一些不入流的手段,让几国内忧外患、分身乏术,才得以趁机侵入仙乡。 如今,东境已平,吴梁联军加上新的援军很快便把阿克勒打退,剩下的就是与他们签订条约以保他们永不来犯了。 晋苏最初前往吴国,本来也不过是为了查找蛊毒的线索,如今蛊毒的解法已知,战事已平,梁帝不明白他为何还要去仙乡。 一直被晋苏眼神调侃的乐栉终于抓住了机会,半是玩笑半是试探道:“难道王爷是假戏真做了?” 他虽早就看出晋苏与戚渊渟之间的不同寻常,但他走时他们之间却仍未有实质性的关系。 “那你还回梁国吗?”梁帝问道。 他的神色未有半点变化,也没有探究地询问,似乎他早已知道晋苏与戚渊渟的关系一般,看得乐栉有些惊讶。 难道这就是双生子的心灵感应? “自然是回的。”晋苏说道,然而一向随性潇洒的脸上却显露出了一丝愁容。 “有的时候,束缚会让人生不那么漫漫无期。”梁帝了然道。 他仅仅看了晋苏一眼,就将他此刻心中的所思所想看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晋苏是如何向往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也知道这世间很多事情于晋苏而言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这就是他的前半生,所以他很高兴看到晋苏再次有所牵绊。 就像他现在一样。 梁帝看了眼在状况之外的乐栉,肃然板正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抹笑容。 晋苏看在眼里,默契地笑了起来,心头忽生一计,道:“我明日便启程去仙乡,战事既已平定,乐栉,你护送我过去吧。” “啊?”忽然被点名的乐栉有些惊讶,目光下意识地转到了梁帝身上,“但......我......” “嗯?”晋苏一副不解的样子,追问道,“难道你不愿意?你是想......” “当然不是!”没等晋苏说完,乐栉就矢口否认道,倒显得此地不银三百两起来。 晋苏与梁帝对视一眼,好笑道:“罢了,想起来戚渊渟也派了人护卫我,你就好好护卫你的梁王陛下吧。” 乐栉这才察觉晋苏是拿自己开涮,双颊不禁一红,争辩道:“我......我......” 梁帝见状,道:“你跟我回梁,我有事要安排你做。” 他的语气是如此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可不知怎的,乐栉从中察觉出了一种不同以往的......回护?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望夫处,山巍巍 “王兄,一切都已处理妥当,明日是否可以启程回京?”喝了郑玟之血解毒的誉王此刻已经完全摆脱了蛊毒的控制,全然恢复了清明。 对于受蛊毒控制时候的行径,誉王还记得大半,才恢复清明之时,正是攻克了阿克勒那夜。 “陛下呢?”誉王看向看守的士兵,眼神瞬间清明了许多。 “陛下刚打了胜仗回来,恐怕已经歇下了。”看守的士兵道。 “歇下了......”誉王默然自语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不顾看守的士兵向外冲去。 “王爷!” 士兵赶紧上前阻拦,然而誉王冲得很快,没能拦住,便一路跟着誉王。 只见誉王一路飞奔至吴帝营帐前。 看守的士兵心中心中一紧,唯恐誉王意图不轨,正要喊人制止誉王,却见他忽然在营长前站定,毫无预兆地跪了下去。 看守的士兵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王爷,陛下已经歇下了。”吴帝的护卫说道。 “无妨。”誉王说道,只安安静静地跪着。 长时间的牢狱和行军生活让他不再干净整洁,但他长身玉立,浑身的气度却无不昭示着他身份的尊贵。 打完了胜仗,晨起的吴帝心情甚佳。 随从见状,禀报道:“陛下,王爷在帐外跪了一夜,怎么劝都不听。” “让他跪着。”吴帝看了眼账外,不紧不慢地更衣完毕才走了出去。 只见跪了一夜的誉王分明已经难以支撑,只凭着意志力强撑着跪直,这幅模样看得吴帝不禁心口一软。 像是兄弟之间的心有灵犀,誉王忽然抬起头,正碰上吴帝怜惜的眼神,他双眼一红,到口的“陛下”二字转了个弯,变成了“王兄”,声泪俱下道:“臣弟不知为何犯下了此等大错,还望王兄严惩......” “你说的那些混账话,我自是要惩处你的。”吴帝狠狠说道,却走上前去,将誉王搀扶了起来。 誉王再也不能自已,一把将自己塞进吴帝的双臂之间,痛哭起来。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誉王也已经解除了愧疚的心结,甚至觉得自己与王兄更亲了。 第90章 “王兄?”见吴帝没有回应,誉王又喊了一声。 吴帝走出帐外,望了望远方,只看见仙乡连绵的群山,他忽然想起了松兹山,想起了山中追乌鸡的晋苏,想起背着篓子摘柿子的晋苏......一个自由随性的晋苏。 晋苏还是梁太子的时候就追寻着那样的生活,如今天下重又恢复太平,又有晋昭治理梁国,他又有什么信心觉得晋苏会选择回到另一个束缚之地呢? 吴帝从怀中掏出晋苏寄给他的最后一封书信摊开,上面仅仅写着,赵楚蛊主已经抓到,东境恢复了安宁。 再无其他只言片语。 誉王默默陪着吴帝,他不知王兄在想些什么,却看到他盯着书信上的寥寥几字看了很久,看到他仿佛下了决心想要将书信撕碎,最后却只是又叠好了放进怀中。 “准备启程回京吧。”吴帝神色郁然地说道。 “是。”誉王道。 翌日,吴军启程回京,梁军也分道扬镳去往梁国边境。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重逢时,韵悠悠 “马车怎么停了?”梁军一路回京,第三日才启程车马就停了下来。誉王拉开车帘,探出身去,问道。 “启禀王爷,前方有人求见陛下。”士兵回禀道。 誉王顺着士兵的指向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停着一队的车马。 “是什么人?” 誉王正问着,帘子却从他身后被拉开,吴帝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一路脸上的阴沉终于缓了下来。 誉王忽然福至心灵,道:“派人把前面的客栈包下来,留一队人马保护陛下,大军继续行军。” “是!”士兵道。 吴帝走下马车,远远便看到远处车马之间一个男子坐在白马之上,身着一身月白色衣衫,明媚鲜亮。 晋苏还是来了! 吴帝的郁然被一扫而空,一时间也不顾两人之间还隔着不近的距离,快步向前走去。 然而等他走近,才发现那人不是晋苏,而是莫忝。 莫忝坐在马上,看到吴帝一身黑衣,身姿高挑挺拔,快步走来的时候仿佛裹挟着一股劲风,飒爽而利落。 他分明在吴帝神情之中看到了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然而那种喜悦却在他靠近的时候逐渐消失了。 莫忝笑了笑,没有深究,翻身下马也向吴帝走近,道:“陛下,想了想还是来跟你道个别。” 吴帝点了点头,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听说你已获得你父王的亲睐,将来或许可以顺利继承王位。” “嗯,此次战役让我也看到了民生之疾苦,但愿我也可以与你一样,可以为天下百姓谋安宁,”莫忝颇有些自嘲地笑道,“我从前只知道关注那些情情爱爱,想来也是可笑得很。” “自然不是。”吴帝摇了摇头,“只是我......” 如果当初不是莫忝对他一往情深,他在赵国为质的日子将会更加艰辛,他一路走上帝王之位的历程也会更加波折。 他对莫忝永远心存感激,只是他无法回馈莫忝对他一样的深情。 “我知道,不必说了。”莫忝笑道。 东出的太阳正在他身后闪耀,衬得他温暖明媚,笑容里不带一丝杂质。 “往后你若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修书给我。”吴帝说道,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莫忝。 “好。”莫忝接过玉佩,下意识地摩挲了两下。 即便豁达地道别着,他还是珍视着这一段经历,珍重着这一个人。 莫忝将玉佩放入怀中,还是伸出双手,保住了吴帝。 “保重,长嬴。”莫忝轻轻抱了一下便松开了双手,潇洒地翻身上马,一路绝尘而去。 风尘飞扬,裹挟着莫忝月白色的长衫,潇洒飘逸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那一刻,吴帝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些许晋苏的影子。 吴帝心口便不由地一揪,那种晋苏可能不会再出现的忧虑又萦绕了开来,让他的脸色再次阴沉了下来。 “启程吗?王兄。”誉王见莫忝走远,已经吩咐马车赶了过来,下车道。 “启程吧。”吴帝说道,转身的一刹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晋苏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的身后,骑在一匹长得歪瓜裂枣的马上,一身藏青色的衣衫看起来已经发灰,整个人看起来也灰蒙蒙的,哪里还有什么有如神仙一般的派头。 “戚长嬴,好久不见。”晋苏笑道。 这一刻,吴帝觉得他有如神明降临,更是比东边的日头还要耀眼。 第一百一十五章 钟鼎山林都是梦 吴帝的目光是如此直白且专注,看得晋苏不由笑弯了眉眼,一路风尘赶来的疲惫瞬间消散了,笑问:“我这么好看?” “当然。”吴帝也笑道。 晋苏向吴帝伸手道:“上马,我的陛下。” 吴帝有些怀疑地看了眼晋苏身下这匹看着随时要歇菜的马,还是握住了晋苏的手,翻身上了马。 “驾!”吴帝刚坐稳,晋苏就一甩缰绳,策马而奔。 “陛下!公子!”护卫见状十分焦急,唯恐二人身边无人保护、遭遇不测,赶紧策马追上。 “驾——”晋苏见状,不禁大笑起来,将马跑得更欢了。 他的笑声回荡在山野之间,是如此的明快无羁,让吴帝不由地也朗笑起来。 第91章 “你是打算带我逃跑吗?”吴帝伸出双臂,将晋苏圈在怀里,接过他手中的缰绳,在他耳边问道。 “是有此意。”晋苏顺势靠在了吴帝怀里,闭上眼睛,双手伸向天空,感受着指掌间吹过的清爽的风。 “那走吧!”吴帝双腿一夹马肚,与晋苏二人飞驰而去,将护卫甩了开去。 一点一滴的往事有如清风,从眼前、耳边拂过,那些沉重的随风而去,慢慢地只剩下晋苏的笑颜。 “哪儿找的这匹马,才这么一会儿就跑不动了。”吴帝似乎还没有尽兴,对于此刻开始偷懒的马儿颇有些微词。 “要不是它,我也就追不上你了。”晋苏笑着摸了摸马头,道,“辛苦了马兄,慢慢走一走歇会儿。” 那马儿像是听懂了似的,慢下了脚步,缓缓地行走在一片空旷的草原之上。 “那你为什么不在书信中写明?我还以为你是就此跟我道别了。”想到这几日心中的忧虑与怀疑,吴帝便不由地燃起了心火,恨恨地问道。 “因为我想看你等不等我,结果你没有等我。”晋苏颇为不正经道,还将问题重又甩给了吴帝。 “欠收拾。”吴帝不禁恨恨地在他腰间掐了一下,痒得晋苏在吴帝怀中挣扎大笑起来,惊飞了几只鸟儿。 “哈哈哈——”两人笑闹着,笑声萦绕在原野之上,久久不散。 过了许久,吴帝看着天空飞翔的鸟儿,摸了摸晋苏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道:“如果你不告而别,我想一定是你不想再回到宫中,我自然尊重你的选择。” “晋苏,你这次跟我回去吗?你若不想,也没有关系。”吴帝想了想,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 他其实害怕晋苏真的跟他就此道别,可他也想要晋苏如刚才一般自由不羁。 吴帝忐忑地等了半晌,觉得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却没等到晋苏的回复,明白过来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给我写书信好嘛,晋苏。”吴帝贴在晋苏耳边,恳求似的说道。 晋苏仍是没有说话。 “晋苏?”吴帝这才觉得奇怪,侧头看去,只见晋苏竟然靠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看着他疲惫的睡颜,吴帝心疼极了,而这几天的忧虑却在此刻终于消散了个干净。 晋苏那么风尘仆仆地跑来见他,一定不是打算就此跟他道别。 “机会已经给过你了,你可不能反悔了。”吴帝将晋苏往怀中搂了搂紧,看着他平静的睡颜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只消闲处过平生 不知不觉间,晨光已破开了夜幕,寂静的王宫重又显露出他的庄严。 年轻的吴帝从案牍之间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又忙碌了一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后边的榻上没有陪着他的晋苏。 “王英。”吴帝放下手中的朱笔,皱起的眉头有些令人胆寒。 “陛下。”王英赶紧睁开酸涩的眼睛,战战兢兢应道。 平定西境回宫后,吴帝借查旧案,惩处案犯的同时也借机削弱了颜相一派的力量,年轻的帝王雷厉风行地变革,仅仅不到一个月就内收相权、肃清朝堂。 本就冷然的帝王看上去愈发冷酷地让人不敢靠近。 即便是王英那样自小服侍他、一路追随他,经常也觉得胆战心惊。 “晋公子昨日白日里没有来过?”吴帝问道。 也唯有晋苏在的时候,吴帝也显露出是个有人情味的凡胎浊骨。 王英思忖半晌,实在是找不到晋苏来过的痕迹,战战兢兢道:“回陛下,似乎是没有来过。” 吴帝的眉头于是皱得更紧了。 回到宫中后,晋苏几乎雷打不动地每天都会来长门殿,有时是为他出谋划策、有时是陪他用膳、有时是顾自看看闲书...... 可昨日竟然没有来。 这是为何? 难道他身体有恙?还是宫中的生活终于又让他感到厌倦了? 思及此,吴帝再也坐不住了,道:“摆架珞园。” “可是陛下,”王英看了眼天色,鼓足了勇气才道,“该上早朝了。” 王英说完之后,感觉长门殿仿佛夏日一般,被冰块浸润得仿佛冰窖一般。就在他担忧自己会不会为此惹怒吴帝获罪的时候,吴帝忽然道:“更衣上朝吧。” 即便他此刻就想看到晋苏,想知道晋苏缘何一日没来见他,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将晋苏逼得太紧,更不能将让晋苏陷入秽乱朝堂的指责之中。 临到朝堂,吴帝还是忍不住对王英道:“你亲自去一趟珞园,不要打扰他,若有事就速速来报,若无事就也回去歇着吧。” “是。”王英松了口气。 “清丈田地一事,臣以为为时尚早……” “事关民生,兹事体大,臣以为刻不容缓……” 朝堂之上,吴帝听着群臣的议论,心思却早已飘到了珞园、飘到了晋苏身边。 甫一下朝,吴帝打发了要向他禀报要事的丞相,径自往珞园赶去。 进了珞园,尽管吴帝一心去找晋苏,却还是被满园火红的柿子吸引住了视线。 珞园从前并没有种过柿子。 “今日是......霜降?”吴帝愣了一会儿,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问边上的侍从。 “是啊,陛下。”边上的树丛之中钻出来一个人,回答道。 第92章 他穿戴着粗布麻衣、腰间别着一个篓子、手中抓着一根竹竿,几乎与山野农夫无异,几乎与那日松兹山的晋苏无异。 这是这日珞园的晋苏,是他的晋苏。 吴帝觉得自己仿若回到了几年前,回到了松兹山,仿若晋苏又问了他一遍那样的问题,将他留在了松兹山,从此他抓住了晋苏,从此他再无遗憾。 “一起摘柿子嘛?陛下。”晋苏笑着问道,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竹篓扔了过去。 他随性自得,仿佛毫不经意,却其实如此精心。 吴帝接过篓子,为自己忧虑晋苏会不告而别、追寻自由而感到好笑。 “晋苏。”吴帝上前握住晋苏的手,满目的柔情能让百官认为这是另一个人,他看着晋苏久久不愿挪开,半晌才道,“我不能再离开你、再失去你了。” 晋苏笑了笑,他原本清冷疏离的眸子仿佛是染了霜水一般温润,出口却道:“嗯,我还要给你做柿子六补呢。” 吴帝不禁被逗笑了:“那即便是毒药,我也一定要吃。” 两人忙活了小半天,摘了两大篓柿子,做成了各种花样。 “来,尝尝。”晋苏将柿子糕送入吴帝口中,意料之中地看到他皱起了眉头,嚼了半天才面露难色地吞了下去。 “苦的。”吴帝道。 “怎么会?”晋苏不可置信道,他怎么会把甘甜的柿子做成苦的呢? “除非,柿子就是苦的。”晋苏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取了个篓中的鲜柿剥开皮,尝了尝,果然是苦的。 “土壤不同,摘种到此地的柿子味道便也不同了。”吴帝也反应过来,可说出的话却带了些伤感。 他很难不将此柿子比作是晋苏的隐喻。即便是同一个晋苏,在山中自由的晋苏和在王宫之中的晋苏也是不一样的。 晋苏有些奇怪地看向吴帝,却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不禁笑道:“我可没有你想的那种意思。” “戚渊渟,我现在从心至百骸,无一不自由。”晋苏看着吴帝,认真地说道。 只要心自由了,在哪里都是自由的。 看着晋苏郑重其事的解释,吴帝感觉到自己终于可以理解晋苏此刻的心境,压在他心中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地,他同样也感觉到了一丝如晋苏一般的洒脱。 吴帝忽然想道:“过段时间,朝廷打算重新清丈土地,松兹山一带的吴国土地正是争议最多的地方,我们顺道去那里看看吧。” “好。”晋苏欣然同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