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君怀,篡心皇后》 第1章 夜,你是何人? 夜,公主府 “九公主,夜里黑,要不奴婢陪你一起去吧?”婢女铃铛将蔚景身上的披风娴熟地系好带子,末了,又回身挽了一枚八角灯笼。 “真罗嗦,”蔚景嗔了她一眼,“皇宫是我的家,难不成我还能在自己家里迷路或者被别人欺负不成?” 以前每次跟锦弦见面都带着这个丫头,锦弦都说过很多次了,两人难得有亲近的时间,结果旁边一个人杵在那里,要多煞风景有多煞风景,所以,今夜,她就不让她一起了。 “好了,我走了。”蔚景拍了拍铃铛的脸,眯眼一笑,将她手中的灯笼接过,转身就出了门。 “公主小心点!” “知道啦!” 三月的夜,春寒料峭,蔚景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挽着灯笼走得比较急。 虽与锦弦互生情愫已久,但两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因为锦弦是将军,经常南征北战。 上次与他见面还是半月前,后来他又被她父皇派到外面去了,今日刚刚回来,夜里便约她见面。 满心欢喜,步子不由地捡得更快了些。 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一抹俊逸挺拔的身影迎面拐出,蔚景心中有事,走得又急,等意识过来的时候,想顿住脚步都来不及,就直直撞在那人的身上。 “啊~”蔚景惊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眼见着身子就要倒下,骤然腰间一暖,一只有力的手臂已经将她稳稳地揽住。 “九公主没事吧?” 男人低醇磁性的声音响在头顶,蔚景惊魂未定地抬眸,就看到男人俊美无俦的笑颜,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男人的怀里,脸色一变,连忙伸手将他推开。 “你是何人?竟敢对本公主无礼?” 男人低低一笑,对着她优雅地鞠了鞠身,“在下司乐坊凌澜,方才见公主要摔倒了,伸手扶了一把,何来无礼一说?” 凌澜,他就是乐师凌澜,在学堂,她的几个公主姐妹最爱谈论的男人? 蔚景微微一怔,轻凝了眸光,睨向男人,男人一袭月白华袍、面如冠玉、墨发轻垂、果然是一表人才、天下无匹,难怪那些个花痴姐妹…… “公主,你的灯笼……” 男人略带促狭的声音响起,伸手指了指她手下,蔚景回神垂眸,就见灯笼的纸罩竟是突然燃了起来,她一惊,连忙扔在地上,抬脚将火踩灭。 蔚景蹲下身,想看看灯笼是否还能用?手刚触上,却又蓦地惊呼一声缩回。 “怎么了?”几乎就在下一瞬,男人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她的手已经被人握住,她甚至都没有看到他几时蹲下的身。 “看样子烫得不轻,得赶快擦药才行,”男人凝着那莹白手背上的一块红痕,微微蹙了俊眉。 两人隔得很近,一时间呼吸可闻,男人身上有着淡淡的墨竹香,蔚景一惊,连忙将手抽回,站起身,转身就走。 “更深夜重,九公主这是要去哪里?要不要在下送九公主一程?” 男人的声音响在身后,她总觉得他磁性动听的声音里蕴着一抹兴味。 第2章 刺客,七公主? 春夜的御花园,香气四溢,蔚景缓缓走在其中,一双眸子四下张望,园边的风灯隔得有些远,又加上花树茂密、枝影婆娑,光线很不清明。 突然,背上一暖,男人温热的气息逼近,她一惊,刚想挣脱,就听到熟悉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畔响起:“是我。” 锦弦。 蔚景在他怀里转过身,举起粉拳就对着他的胸口捶了下去,娇羞地嗔怒道:“你吓死我了。” 锦弦低低一笑,双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往自己面前一扣,“怎么才来?” 她紧紧贴着男人结实的胸膛,蔚景脸上一热。 “路上遇到了一点事情。” 锦弦一怔,“没事吧?” 蔚景本想将自己烫伤的手背给他看,想了想,又怕他心疼,就摇了摇头,“没事。” “云漠国使者前来给七公主提亲的事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蔚景点点头,“听说明日宫宴父皇会将这事儿定下来。” “嗯,七公主嫁了就好了。” “什么?”蔚景不明白他的意思。 锦弦微微一笑,抬手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温柔地顺到耳后,“傻丫头,你头上不就只剩下七公主一位姐姐了吗?等她嫁人了,就轮到你了,我就跟皇上请旨,求他将你赐给我。” 光线太暗,看不清锦弦脸上的表情,只看到黑暗中,他的一双眸子晶亮如星,蔚景心中一动,红着脸别过身,嗔道:“谁要嫁给你了?” 下一瞬却又被男人的大手扳正,“景儿,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蔚景一怔,刚想再说什么,却是蓦地听到远远地有人喊:“抓刺客,抓刺客!” 她一惊,锦弦亦是脸色一变,一边将她拉至身后护着,一边“唰”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 似乎有黑影往御花园而来,光线很暗,看得不是很清楚。 而喊抓刺客的声音在那两声之后也没有了,夜一片静谧,所以有人走在花林里悉悉率率的脚步声就听得很分明。 怎么连个巡逻的禁卫都没有? 锦弦将她拉至一棵大花树后面,示意她不要出来,在他准备离开的刹那,蔚景拉住了他的衣襟。 他转身,在黑暗里看着她,倾身凑到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乖,在这里等我,别担心,别忘了,你的男人是大将军呢。” 蔚景还没有回过神来,男人已经提剑朝着脚步声响起的方向而去。 蔚景靠在树干上面,一颗心“噗通噗通”,几乎就要跳出胸腔。 “嘶”利器入肉的声音,“唔”女人闷哼的声音,“砰”重物委地的声音相继在不远处响起,许是夜太过静谧,蔚景听得很清楚,她一惊,刚想探头看看,就猛地听到锦弦慌乱的声音,“七公主……” 七公主? 第3章 误杀,怎么办? 蔚景一震,脸色大变,连忙从树后面出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远远地,就看到花林中,地上躺着一人、边上蹲着一人。 心头狂跳,她跑了过去,却在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生生顿住了脚步,再也无法动弹一分。 女人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胸口一枚长剑直刺,殷红的鲜血顺着剑锋汩汩而出,染红了女子原本的浅黄色衣裙,女子瞪着大大的眸子,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正是七公主蔚卿。 而在女子边上,低垂着脑袋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得就像是一座石像的男人,正是锦弦。 蔚景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三月的春,韶华明媚、和风煦暖,随处可见花红柳绿、草长莺飞,蔚景走在一片姹紫嫣红之间的宫道上,心中却是一片灰暗。 今日是云漠国使者给七公主蔚卿提亲的日子。 “九公主,”骤然,一道低醇好听的声音从宫道的另一头传来。 蔚景一怔,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身华袍的男子站在绿树红花之间,衣袂翩跹、墨发飞扬,俊美无俦的样子就像是从画卷中走下来的谪仙。 凌澜! 蔚景眼波一动,其实她闻声本能地顿住脚步就错了,正欲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就猛地听到男人低低一笑:“瞧我的眼神,对不起,原来是七公主,凌某还以为是九公主,请七公主见谅!” 蔚景瞳孔微微一敛,没有吭声,转身往未央宫而去。 “听说今日宫宴专门为七公主而摆,凌某在此先跟七公主道声喜。”男人眉眼含笑,优雅抱拳。 蔚景抿了抿唇,继续无视,心中却是如同小鼓在捣,也不知今日宫宴之上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是的,现在她是七公主,她顶着蔚卿的脸。 无论她怎样不想面对现实,事情都是真切地发生了。 锦弦错手杀死了蔚卿。 蔚卿死了,她探过她的脉搏,当场就死了。 锦弦说他去跟她父皇认罪,哭着跟她说,让她忘了他。 那是她第一次看锦弦哭,像个孩子一样。 她知道,跟她父皇认罪的后果只有一个,死! 就算是错手而杀,可是对方是公主,而且是马上就要去跟云漠和亲的公主,不死,不足以树皇室威严,不死,不足以给云漠交代。 可是,她怎么能让他死啊? 于是两人纠结了一夜,才不得不想出此法。 她先冒充七公主去和亲,将眼前的危机解决掉,反正到时出嫁也是由锦弦护送至云漠,到了云漠境内再想办法脱身,她再回来做回她自己的九公主,也不会有人怀疑到锦弦的头上。 而这段时间,她装病,让铃铛替她挡着。 第4章 “七公主”远嫁 礼乐声声,丝竹切切,远远地传来。 循着音声走过去,便是宴请使臣的大殿,未央宫,虽是白日,殿内亦是宫灯尽数亮起、一片灯火辉煌,且布置得奢华大气,一看就知对今日的贵宾云漠国使者的尊重程度。 蔚景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大殿里面,很多人已经到了,几个公主端坐在一边,个个妆容精致,锦衣华裙,或鲜艳,或淡雅。 见她进来,皆纷纷喊她,她只是笑着点点头,也不敢有太多交谈,虽说锦弦曾经教过她一些口技,模仿蔚卿的声音不成问题,但是,终究是做贼心虚、怕出纰漏。 在原本属于蔚卿的位子坐了下来,她紧紧攥着广袖中的小手,一颗心狂跳得厉害。 正极度不安中,锦弦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今日的他身着一袭绛紫锦袍,墨发用同色发带在头顶束成一个公子髻,其余轻垂于脑后,俊美得无法比拟。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锦弦眼梢徐徐一抬,朝她这边看来,四目相接的瞬间,给了她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很快又将视线收了回去,走向自己的位子。 蔚景惴惴不安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恍惚中,似乎有谁的目光深凝,蔚景一怔,凭着感觉看过去,就看到乐师的队伍中,俊美如仙的男人手抚瑶琴,目光正扬落在她这边。 又是凌澜。 蔚景冷了他一眼,他也不恼,薄薄的唇边抿出一抹动人心魄的浅笑,缓缓将目光收回,落在面前的瑶琴上。 所幸接下来的宫宴都很顺利,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是在皇家,都是她那个皇帝父亲说了算,她就坐在那里几乎一声未出。 最后,云漠以黄金万两、绫罗千丈、良驹百匹、夜明珠十颗作为聘礼,中渊皇帝眉笑颜开,当即应允,三日后,大婚。 三月十六,黄道吉日,中渊七公主远嫁云漠太子。 那一日,天气出奇得好,阳光明媚、和风煦暖。 红妆十里,喜乐震天。 中渊国最年轻、战功最显赫的将军锦弦带领三百人送嫁,其中包括二十名吹奏喜乐的乐师;而云漠国接亲队伍也将近两百人,在这个春日的清晨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发了。 第5章 一路“四面楚歌” 蔚景凤冠霞帔、一身华丽,掩在一排水晶珠帘之后的小脸,妆容精致得就像是瓷娃娃。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穿着大红嫁衣,嫁给锦弦时的场景,独独没有想到会是今日这样。 她是新娘,锦弦却不是新郎。 所幸,这一切都是假的…… “七公主。” 她一怔,连忙松了手中窗幔,沉声道:“何事?” “在下司乐坊凌澜,负责此次送嫁的一切喜乐事宜。云漠遥远,长路漫漫,一路一直吹奏婚乐未免单调枯燥,司乐坊前不久练习了个新曲目,叫《四面楚歌》,该曲目多人吹奏、气吞山河,很适合在这样空荡广袤的山林间吹奏,会别有一番韵味,不知公主想不想一听?” 四面楚歌? 蔚景一怔,还没有做出回应,却又听得另一道清冽的男声紧接着响起:“大喜的日子,凌乐师觉得吹奏《四面楚歌》合适吗?” 是锦弦,竟不知几时也来到了香车的右边。 难得有光明正大看锦弦的机会,岂能错过?蔚景连忙伸手打起帘幔,看向窗外的两人。 锦弦一身绛紫华服骑在白得纤尘不染的高头大马上,凌澜一袭月白锦袍,手执玉箫,脚步翩跹地跟在香车边上,锦弦扭头斜睨着凌澜,眸色微厉,凌澜轻弯着唇角,微微鞠身,“似乎是有些不太合适哦,是凌某考虑欠周,请公主和将军见谅,那要不这样,凌某这里有本司乐坊常练的曲目单,公主自己挑选。” 凌澜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卷,递到窗边蔚景的面前。 男人五指净长、笑若春风。 蔚景怔了怔,伸手去接,却在手指刚刚触及到书卷时,蓦地发现男人眼梢轻抬,目光正轻轻掠过她的手背。 她垂眸望去,手背上一块红痕未褪,赫然是——那夜被燃着的灯笼所烫之痕。 蔚景大惊,本能地将手缩回,同时也松了手中窗幔,将男人的视线隔挡在外面。 “方才本公主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本公主不舒服,没有心思听。” 一颗心狂跳,她抓了胸口衣襟,强自镇定。 这时,前方传来探路士兵的声音,“前方有段山路塌方,马车不好过,能否请七公主先下车来?” 蔚景还未在刚才的惊吓中回神,马车停下,眼前蓦地光线一亮,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张冠玉般的俊脸探了进来。 是锦弦,他看了她一眼,快速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没事吧?” 蔚景怔了怔,知道他肯定也是看到了她有些过激的反应。 连锦弦都觉察到了,那凌澜呢,会不会更加起疑? “没事。”为了不想多一个人担心,她干脆轻咬着唇瓣,摇了摇头,锦弦眸光微敛,直起腰身,沉声吩咐边上随行的婢女,“扶公主下车。” 嫁衣繁复冗重,好在有婢女在后面托着,她才稍稍方便了一些,可没走几步,扰了她一路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公主,丝绢掉了!” 第6章 丝绢?一丝微痒! 蔚景回头,就看见在她身后不远处,凌澜弯下腰,修长的大手将静陈在地上的一方粉色丝绢拾起,另一手优雅地在上面掸了掸,轻轻掸掉上面的尘土,末了,才拾步朝她走来。 的确是她的丝绢,可能是方才下车的时候掉的,蔚景正欲伸手去接,眼前人影一晃,已有人先她一步迎了过去,是锦弦。 锦弦背对着她,高大的身躯遮挡了她的视线,所以,她也看不到两个男人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两人面对着有一会儿,锦弦转身,将从凌澜手上接过来的丝绢递给她。 “谢谢。”蔚景冲他眉眼一弯,两人手指轻碰的瞬间,心跳也变了节奏。 所幸塌方的只是一小段路,过了那段,她又重新上了马车,队伍又开始有序地行了起来。 接下来的行程很顺利,她担心的事也没有发生,凌澜再也没有来骚扰过她,她想,或许,他并没有注意到她手背上的烫伤,只是自己做贼心虚罢了。 又过了几日,队伍终于行至东盟山。 东盟山山高路陡、山峦重叠、且满山翠竹苍梧、郁郁葱葱,几乎长年都见不到日光,平素都人迹罕至,可却是去云漠的必经之地。 东盟山,已经是云漠国的地界,所以,中渊的送嫁队伍就只能送到此处。 在锦弦的带领下,中渊国随行送嫁的三百人对着蔚景拜别。 蔚景站在宝马香车的旁边,素手轻撩开凤冠的珠帘,看着锦弦动作轻盈地翻身上马,山风猎猎中,回头朝她深意一瞥,然后,拉了手中缰绳,调转马头,浑厚的声音响彻:“回朝!” 蔚景目送着队伍离开,手中丝绢越攥越紧。 按照她跟锦弦的约定,他会中途折回,在东盟山上伺机将她救走。 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渐行渐远的队伍中,似乎有人回头朝她看过来,她轻凝了眸光,辨了片刻,是凌澜! 接下来,就是随着云漠的迎亲队伍入山,云漠的两个使臣骑在高头大马上,一左一右伴在香车两边,听说一人是云漠尚书,一人是云漠将军,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可见云漠国对于此次和亲的重视。 山越走越深,阳光完全被茂密的树层隔挡在外面,行在其中,犹如夜间,且阴冷湿重,再加上没了喜乐的吹奏,山间静谧非常,似乎只能听到车轮滚滚和脚步声纷沓。 忽然,脸颊传来一丝微痒,她以为是山中蚊虫,拿手绢拂了拂,却发现不拂还好,越拂越厉害,很快竟是整张脸都痒了起来。 第7章 是谁?揭开真面目! 她莫名,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深山反应,还是说人皮面具贴在脸上太久所以造成? 她想挠,却又不能挠,脸上带着人皮面具,她以为忍忍就能过去,谁知,却愈来愈烈。 那感觉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脸颊上噬咬,奇痒难耐。 这时,马车骤然停了下来,云漠将军的声音透门而入:“公主,眼见这天要黑了,前方林密,夜里有很浓的瘴气,我们今夜就在此地扎营,等天明再赶路。” 蔚景正难受得不能自已,突闻此言,眸光一亮,说:“好!” 这是个好时机。 趁大家都睡着了,锦弦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救走,也省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她的脸,她的脸…… 又不能抓,又不能挠,又不能揭,那感觉,那感觉比让人死还要难受。 所幸,他们扎营的速度还挺快,很快就将营帐搭了起来。 蔚景强忍着巨痒从马车上下来,说自己有些晕车不舒服,想要躺会儿,让大家不要打扰她,就直奔云漠为她安排的营帐。 一进营帐,她就迫不及待地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取了小铜镜来瞧,这不瞧还好,一瞧却是被自己鬼一般的样子吓住。 一块一块的红肿,一颗一颗的红斑,遍布原本白皙的脸部,她几乎都认不出了自己,而且依旧痒得钻心。 她怕抓破了皮,不敢用指甲,只得用手背轻蹭,一边蹭,一边难受得泪流满面。 为何会这样? 她强自沉下心,快速思忖。 人皮面具她以前也戴过,为了溜出宫去玩,她经常戴着面具扮作宫女的样子,应该跟面具没有关系;如果是水土不服或者深山反应,不会来得如此迅疾,应该会先慢慢有症状的,而且不会光只在脸部。 脸部! 她骤然瞳孔一敛!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蓦地浮出来。 因为她的脸! 有人要揭露她假冒的身份。 是了,是有人陷害,她是懂医之人,红肿红斑分明过敏或中毒之状。 可是,除了锦弦,还有谁知道她不是七公主蔚卿? 眼前划过俊美男人眼梢轻轻掠过她手背的样子,她呼吸一滞,凌澜! 凌澜知道。 可他几时给她下的药?他没有机会啊。 丝绢,对了,丝绢,她记得凌澜拾起来后,还轻轻拍打掸灰,其实,就是将致痒的药弄到了上面是吗? 如果他的目的就是要揭露她的身份,那她取下面具岂不是…… 她蓦地意识到什么,大惊,连忙执起面皮想要贴到脸上,营帐却是突然被人撩开,一个人影冲了进来。 第8章 寻短见?尚书之死! “公主,你为何想不开?”来人冲进来后,突然冒出一句话,目光触及到她的脸,便生生顿住了脚。 是云漠尚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定格。 男人瞠目看着她,错愕、难以置信、一瞬不瞬;蔚景举着人皮面具的手僵在半空中,忘了动,也忘了反应。 蔚景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连脸上的奇痒似乎都变得不复存在,就整个人石化在那里。 最后还是云漠尚书最先反应过来,面色一窘:“那个……我……我方才听到有人说……公主要寻短见……所以,才冲了进来,并不是有意冒犯公主,请公主见谅!” 寻短见? 云漠尚书并没发现她是赝品吗?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她便也不敢轻易出声。 见她依旧不响,男人有些尴尬地清清喉咙:“公主是因为自己的脸所以才想不开吗?前些日子,我随太子殿下来中渊时,公主的脸还不是这样,这是怎么了?” 男人拧眉,再次细细瞅了瞅她的脸,“不过,看样子,也只是皮肤过敏而已,公主放心,我云漠医术天下闻名,等回了京师,太医们定会让公主的脸恢复到以前一样,甚至更美。” 蔚景瞳孔一敛,心惊肉跳之余,快速将他的话以及他的反应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似乎有些明白了过来。 高悬的一颗心慢慢放下,蔚景这才发现自己满手心都是冷汗,她微微一笑,起身:“多谢尚书大人关心,卿儿的脸是前段时间碰到一种边国进贡的花粉才变成这样,因不想丑颜嫁人,所以才戴了张面皮,卿儿已经在敷药,刚刚看,已经在慢慢好转,吓到大人了。” “对了,刚才大人说,听人说卿儿要寻短见?”蔚景故作惊讶状。 “哦,可能是有人捣乱造谣什么的,”男人面色有些窘迫,“公主没事就好。” “多谢大人关心,时辰也不早了,大人回帐歇着吧。”蔚景朝男人微微一鞠,下起了逐客令。 “那我就不打扰了,公主也早些歇着。”男人颔首一笑,转身,正欲拾步走出,却是猛地一个什么东西透帐而来,带着风驰电掣的速度,呼啸着直直击向男人的胸口。 男人甚至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直挺挺倒在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似乎只在眨眼之间,蔚景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忙上前一看,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差点尖叫出声。 男人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枚匕首,只露匕首的柄,整个有刃的地方全部都入了身体里面,殷红的鲜血顺着刀柄汩汩而出,男人双目暴睁,一动不动。 “大人……” 喉中干涸,她试着唤他,发出的声音沙哑得连她自己都不认识。 没有反应!他死了! 云漠的尚书死了,死在了她的营帐里。 那意味着什么? 她瞳孔一敛,一颗心慌乱到了极致。 是谁? 是谁杀了他? 第9章 逃,狼狈不堪! 蔚景忽然觉得有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罩住,她在网里面看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出路。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心中纷乱、脑中空白,焦灼不堪中,她浑浑噩噩地想着对策,就猛地听到外面不知谁的声音突然划破夜的静谧:“杀人了,杀人了……” 紧接着,人声,脚步声四起,还有火光,隔着帐幔,蔚景都能看到一根一根亮起的火把,火光熊熊。 “谁喊的杀人了?” “不知道。” “哪里杀人了?” “不知道啊,不对,有血腥,你们闻见血腥了没有?” “是,是有血腥味,好浓。” “看看从哪里发出来的?” 人声嘈杂,身影绰绰。 害她之人果然不给她一丝缓气的机会,是吗? 怎么办? 锦弦,你在哪里? 蔚景紧紧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襟,喘息着,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助。 外面脚步声纷沓,似乎朝着她的营帐而来。 “好像是七公主的营帐里面发出来的。” “我也觉得好像是。” “你们看,血,真的是从七公主的营帐里流出来的。” 蔚景大惊,脑中一片空白,怎么办? 她紧紧捂住“噗通噗通”狂跳的胸口,踉跄着后退。 背脊撞上柔软的帐幔,纷沓的脚步声就响在耳边,她看到有人的手伸进来作势撩开帐门。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子一嗡,就在营帐的帘幔被人掀开的同一瞬间,她迅速掀起帐幔的角落钻了出去。 或许,这就是求生的本能。 夜色暗、山林黑,入眼一片树影婆娑、枝杈张舞。 身后传来众人的惊呼,“尚书大人……尚书大人醒一醒啊!” “啊,尚书大人死了……” “快看,这里有张面皮,是七公主的。” “一定是有人冒充公主杀死了尚书大人,快追,千万不要让那贼人逃了!” 人声、取兵器的声音、脚步声,各种嘈杂,众人出动、义愤填膺。 夜风凛冽,打在肿痒的脸上,她就像是在一个怎么也醒不了的梦魇里,一个人,哭着跑着。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摔倒了,手心被石子划破,突突的往外冒血。衣服已经被树枝划出个大口子,外露一截雪白的手臂,亦是被勾出了一道道血痕,有伤口深的,甚至能看见翻开的皮肉。 伤口算什么,流血又算什么,她一定要坚持,坚持到锦弦来救她。 锦弦快来了,他一定是在来的路上。 所以在他找到她之前,她要逃…… 不知跌跌撞撞的逃了多久,一处断崖骤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心头一颤,想要返身往回跑的时候,不远处一根根火把渐渐清晰,人影绰绰、火光熊熊。 她踉跄着藏身在一块大石后面。人声越来越接近,绝望一点一点爬满心头。 前无路,后有追兵,她该怎么办? 锦弦,你什么时候来? 第10章 锦弦,竟要杀我! 山风猎猎,吹得衣袂簌簌,她一惊,连忙紧紧按住霞帔的裙摆,生怕弄出一丝声响。 “人呢?刚刚明明看到就在前面,这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前面是个悬崖,已经没有路了。” “她肯定就躲在这附近,都给我仔细搜!” 身子紧紧贴在冰凉的大石后面,蔚景闭了闭眼,大气都不敢出。 “将军,快看,这里有血迹。” “快顺着血迹找,那贼人逃不掉了。” 蔚景紧紧攥着手心,依旧难以抑制身子的颤抖,火光大亮,脚步声逼近…… “贼人藏在大石后面。”男人的叫声陡然响在咫尺。 蔚景呼吸一滞,下一瞬,就听到脚步声纷沓都朝着她的这个方向而来,她甚至看到男人举着长剑的影子就在身侧,无路可逃,她绝望地闭起眼睛,却蓦地听到男人闷哼一声,“噗通”整个人仆倒在她的脚边。 她陡然睁开眼,就看到男人匍在地上,一动不动,背心一枚五角飞镖深刺。 那是锦弦的飞镖。 果然,“哒哒”的马蹄由远及近,和着人的心跳,响在静谧的夜里。 马儿白得似雪,马上的男人衣发翻飞、如同天神一般从黑暗里驶入火光中,眉眼慢慢清晰,俊美如俦,正是她翘首等待的男人。 “截住他!”云漠将军恼羞成怒,残余几人纷纷举着长剑上前,锦弦亦是拔出腰间佩剑迎击。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光惨吟…… 锦弦手腕一转,收了长剑入鞘,最后一个人的身子也委顿在地。 蔚景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狂喜一点一点涌上心头,她正欲奔过去,男人却已脚尖一点,飞身落在她的身前,笑容和煦。 “锦弦。”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宣泄,她哽咽着,扑进他的怀里,却蓦地发现,男人的手就势探进了她的衣襟。 她一怔,男人的大掌已落在她的身上。 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肚兜传递在她的肌肤上,她心尖一抖,两颊发烫,可就在下一瞬,后颈脖蓦地传来一阵细绳骤勒的刺痛,她痛得瞳孔一敛,还未回过神来,男人的大手已经从她的衣襟内取出。 细细的红绳耷垂在男人的手背上,男人手心一枚玉佩紧攥。 蔚景一愣,那是他送给她的家传玉佩,她一直贴身戴在中衣里面。 他这是…… 张嘴正欲询问,胸口又猛地一重,她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等她意识过来是男人出手对她大力击了一掌之时,她的身子早已失去重心,整个人就像纸片一片从崖边跌落……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眸子,惊恐地朝他伸手,男人伟岸身姿未动分毫。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身子急速下坠,大红嫁衣的袍角和飞扬的发丝凄绝地纠缠,她眸色沉痛地看着立在崖边的男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她终于不得不相信,这个她深爱的、也说过会护她一生无忧的男人居然亲手将她推下悬崖。 为什么? 泪在风中笑,她缓缓阖上双眼…… 第11章 被救,竟是凌澜! 骤然,腰上一重,她的身子陡然停止了坠落,她一震,在惯力颠簸中睁开眼睛,入眼一条藤蔓垂坠。 藤蔓? 她艰难垂眸,就见藤蔓的一头紧紧缠绕着自己的腰身,心跳踉跄,她难以置信地顺着垂坠的藤蔓望上去,就一直望到了崖边,黑点在动,似乎是人影。 当身子随着藤蔓慢慢上升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双手紧紧抓住藤蔓,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还受得住吗?”就在她痛得几乎麻木的时候,头顶陡然传来男人低醇的声音, 她一震,幸亏藤蔓是缠绕在腰上的,要是在手上,她铁定震得扔掉,因为那声音…… 竟是凌澜。 眼中酸涩,她说不出来心中的感觉,百般滋味、五味杂陈。 终于,接近了崖边,男人缓缓蹲下身,朝她伸出手,笑若春风:“这藤蔓还真牢,我一直担心它断了。” 蔚景一屁股坐在崖边,喘息地环顾着四周横七竖八的云漠士兵的尸体时,还恍若在梦里。 血腥还在,锦弦的五角飞镖还在,不过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却好似乾坤颠倒了时光,一切都变了。 “此地不宜久留,走吧。”男人收了手中藤蔓,转身往前走,白袍轻荡、脚步翩跹。 蔚景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从地上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你不是回朝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如果我说,我专门回来救公主,公主信不信?”男人回头,一棵大树的阴影正好拢住他的周身,他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蔚景怔了怔,心中疑惑更甚,微微眯了眸子:“你知道我有危险?” “是,”男人转身,继续往前走,“我提醒过公主的,不是吗?” 提醒? 蔚景再次一怔,想了想,“是四面楚歌吗?” 男人没有吭声,不置可否。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到底是什么人?”蔚景蓦地顿住脚步,声音微冷。 男人似乎低笑了一声,没有回头,只将手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顿时,“哒哒”声响起,一匹隐在树林里的马儿奔了出来。 他伸手拉过缰绳,回头,浅浅一笑:“不管我是什么人,我都不会是害公主的人。” 蔚景一怔,很显然,他不愿意说,她想了想,也是,如果不是他,此时,她早已粉身碎骨,就算他再有什么目的,最不济也不过是还他所救的一命。 略略怔忡间,男人已翻身上马,幽幽夜色下,朝她伸出手。 她垂了垂眼帘,缓缓走过去,并没将手给他,而是拉了他的手臂,翻身上马坐在了他的身后。 男人眼梢轻掠,扫过自己白袍衣袖上落下的一块黑红手印,眸光一动,大手扯了缰绳,“坐稳了。” 马儿嘶鸣一声,跑了起来,蔚景身子一个跌撞,差点从马背上滚落,她一惊,连忙伸手将男人的腰身揽住。 “去哪里?” “回京师。” 多年以后,蔚景还清晰地记得这一夜,在她绝望之际,有个男人救了她一命,幽幽苍穹下,风过树摇,男人手拉缰绳,笑容和煦,说,不管他是什么人,都不会是害她之人。 只是…… 当然,那是后话。 第12章 回京,战事起! 两人共骑一马而行,蔚景也不说话,就疲惫地靠在男人的背上,眸光溃散地看着不断倒退的景物,风侧身而过,鼻端萦起淡淡墨竹的香气。 人,真的很奇怪,她跟他并不熟,充其量才认识几日,此刻,她却觉得,好像相交了多年一样,他给着她支撑,她依赖着他的温暖。 凌澜在最近的镇子找了家医馆,在大夫给蔚景包扎的空隙,他又去镇上的成衣店给她买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两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已是几日后的夜里,凌澜并未将蔚景带回宫,而是投了一家客栈,并嘱咐蔚景先歇着,不要出去,外面乱,他去宫里先打探一下情况再说。 她一开始没有明白他话里的乱是什么意思,直到她去前堂找小二要热水,才听到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 “好好的一个亲家国,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仇家国呢?” “是啊,前几日才十里红妆嫁公主呢,谁知道这变故说来就来。” “哎,这一仗还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呢?云漠离我中渊路途遥远,这样倾巢出动、长途跋涉去攻打并不是上策啊。” “可是,我中渊也不能平白受了这份委屈不是,他们说我们公主杀了他们的尚书,可是锦将军说他们杀了我们的公主,谁知道个中曲直到底是怎样?” “哎,反正两国交战遭殃的是各自的老百姓啊。” “你们是说中渊跟云漠打起来了,是吗?”蔚景手中的铜盆差点跌落在地上。 几人都循声朝她看过来,见她轻纱掩面,问着全京师人民皆知的问题,顿觉好笑。 “姑娘是刚到京师来的吧,我中渊的大军前日就已经开拔前往云漠了。 蔚景只觉得气息骤沉,有什么哽在喉咙里,带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眼前也跟着一片片发黑。 有些东西就慢慢在脑子里浮出水面。 她脸色一变,大惊。 当蔚景一身宫女装扮,将手中自己的令牌交给守宫门的侍卫检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离宫里的宫禁时间还剩不到半个时辰。 她顺利地进了宫,就在她疾步往她父皇的龙吟宫而去的时候,迎面碰到了一人,一个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第13章 “九公主”到底是谁?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霎时站在宫道中间忘了动,忘了在宫里遇见身份尊贵的主子要退避,也忘了自己这样强烈的反应会引人怀疑,就站在那里,错愕的回不过神。 怎么可能! 竟然是她!是她自己! 夜色虽幽,可风灯明亮,她怔怔看着那人脚步匆匆、披风曳地,就那样跟她照面而来。 那眉眼、那五官、那微微凝着的脸,分明,分明就是她每日在镜子中见到的模样。 是谁? 是谁扮作她的模样? 为了怕称病太久惹人生疑,她在嫁去云漠的那日,留了一封信给她的父皇,说自己出宫去玩几日,她这真身还没有回来,谁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宫里顶替了她? 许是见她杵在那里木桩一样,女子眼梢轻斜,微冷地睇了她一眼。 衣袂轻擦的瞬间,她脑子一热,陡然变了声,低唤了一声:“九公主。” 想要装作她的样子不被人怀疑,必定是自己熟悉之人。 是谁? 或许,只要开口……只要这个人开口……她就一定能听出她是谁。 ‘九公主’脚步微顿,回头淡淡瞥了她一眼,“何事?” 蔚景再次呼吸骤停,那声音…… 竟然还是她的! 口技! 要不是她自己也会口技,她真的会以为遇见了鬼。 竟然像到了如斯地步。 许是见她喊了一声又不说话,‘九公主’眉心微微一拧,继续往前走。 她一急,连忙紧步上前,“九公主。” 这一次,‘九公主’没有停,连头都未回,只冷冷道:“本宫有急事要办!你有何事,明日再说。” 末了,更是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蔚景见状,心中一急,也不顾上其他,疾步上前将她拦住,伸手就想要去揭她的面皮。 却不料,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那人脚尖就狠狠的踢向她的小腿。 瞪大眸子,她难以置信,针尖入骨,又随着鞋尖的离开被拔出,她“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上。 那鞋尖之上,竟然有暗器…… 就在她闷哼一声跪地不起的间隙,‘九公主’已经快步走向宫门口。 举起手中的令牌,朝着宫门口的守卫朗声道:“本宫乃九公主蔚景,奉我父皇之命,宣锦将军入宫护驾,即刻开门,违令者斩!” 沉重的宫门“嗡”的一声打开。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火光熊熊,一下子点亮了整片天空。 第14章 宫变,人间炼狱! 万箭齐发,门口守卫的手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从宫门上离开,就纷纷倒在地上。 铁蹄声震天,一大队人马如同从天而降,奔腾着涌入宫门。 坐在最前面高头大马上的男人,一身铠甲铮铮,漫天火光下,俊美得如同天神,在经过站在宫门边上的‘九公主’时,男人蓦地俯身,长臂一捞,就将‘九公主’揽在身后的马背上。 蔚景震惊地看着这一切,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果然……如她所想。 锦弦。 她抄了一条最近的路,却,终是晚了一步。 龙吟宫门口已经无人,除了浓郁的血腥和横七竖八的宫女太监的尸体,就只有寒气,蚀骨的寒气。 她心头狂跳、屏着呼吸,踩着地上如同小溪一般的鲜血,冲进了龙吟宫。 出乎意料的,龙吟宫里没有人,她父皇不在,心急如焚之余,又不免隐隐有一丝庆幸,至少,也没有看到她父皇的……尸身。 她喘息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喉咙里干涩如火燎,在哑声唤了两声“父皇”,无人应之后,她又调头疯了一般往她母妃的青霞宫跑。 此时的皇宫已经大乱。 火光熊熊,照亮了整个皇宫的上空,四处都是惊慌失措、急急逃窜的宫人,随处可见穿着铁甲、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的士兵与身着黄色禁卫服装的御林军厮杀的身影。 闷哼声、惨叫声、兵器交接的声音声声入耳,空气中涤荡着刺鼻的血腥,脚下不时踩到尸体,蔚景跑着、跌撞着,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眩晕。 青霞宫门口也是死尸一片,未干的鲜血在冰冷的青石台阶上流淌,她紧紧攥着手心,压抑着身子的颤抖,饶过那些尸体往青霞宫里面奔去。 这一次没有侥幸。 还没入得内室就闻见浓浓的血腥,等她冲帘而入,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再也无法动弹半分。 她的母妃歪倒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确切的说,是身子歪倒在椅子上,因为……头颅,静陈在椅脚边的地上。 蔚景脑中瞬间空白。 嗡鸣,耳边嗡鸣大作。 血红一点一点爬入眸眼,双目赤红。 “啊——” 她突然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痛苦地嚎叫,扭头就往外面跑。 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死人,这么多的鲜血,今夜的皇宫就像是一个人间炼狱场,如果不是脚痛、心痛、浑身都痛,她一定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个女人鞋尖上的暗器竟然有毒。 她甩了甩头,强自让自己保持意识,踉跄着朝最近的一团打斗的人影奔去。 顾不上危险,她伸手拉住一个铁甲士兵,艰难地启唇:“带我见……锦弦。” 士兵似是愣了愣,旋即,脸色一冷,“将军的大名岂是你一个低贱的下人叫的?还想见他,找死!” 话音未落,手中大刀已举起,带着刺眼的寒芒,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就直直兜头砍下来。 她摇摇欲坠着身子,根本连避都已经无力去避,眼见着大刀就要落下,士兵却是骤然闷哼一声朝地上跌去。 原本,她的手就拉着士兵的铁甲,他突如其来的一倒,连带着原本就几乎站立不稳的她也一同朝地上栽去。 预期的疼痛并没有来,在她倒地之前,腰身蓦地一重,淡淡的墨竹香入鼻,她已经被人揽在怀里。 “你怎么不听话?” 男人的声音微冷,带着凉薄的气息,可在此时的蔚景听来,却是犹如天籁之音。 凌澜? 第15章 噩梦,亲人已不在! 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喘息:“你来得正好,快,带我去见他!”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只见眼前白袖一晃,肩胛处传来刺痛的同时,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要——” 蔚景大叫一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天,已经大亮,四周静得出奇。 冷汗黏黏地湿了一身,她蹙眉,挣扎着坐起,恍恍惚惚中,竟不知那一场血流成河的杀戮是梦魇还是真实? 掀开薄被,她下床,床边一双新鞋摆得整整齐齐,她怔了怔,想起夜里满地的血红,胃中一阵翻搅,若不是小腿处的锥心刺痛还在,她以为昨晚是一场梦。 她的母妃,她的亲人…… 呼吸骤沉,她踉跄出了屋子,举目望去,才发现竟然是在山上。 茂密的树林和简陋的小屋,她一个回头,就看到立在山头巨石边的男人,男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背脊挺直,墨发飞扬,一身洁白的袍子在山风猎猎中跌宕,仿佛要与这云天同色。 蔚景微微一愣,瘸着脚走了过去,凌澜没有回头,在她刚走近他身边的时候,骤然扬袖一指,“看那儿。” 蔚景又是一愣,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远远的可见红墙碧瓦、亭台楼阁、重重宫阙…… 是皇宫。 蔚景一震,愕然看向凌澜,见他薄唇紧抿,面沉如水,转眸对上她的眼时,唇角却是微微一勾,“昨夜之前,那里姓蔚,今日却已姓锦。” 蔚景瞬间脸色煞白,小腿上一阵刺痛骤然传来,她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她连忙伸手扶了边上大石,才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都破灭。 那个男人果然灭了她的国、屠了她的亲人。 心口剧痛,一股气哽在喉咙里,上下不得,哽得她鼻也酸、眼也酸,她突然回头,往山下走。 “做什么?去找他吗?还是去找死?”男人微凉的声音响在身后。 她脚步一顿。 “或者你觉得自己命大,一次死不了,两次死不了,再送一次上门,也笃定自己不会死?” 男人声音不大,不徐不疾,尾音还略略上扬,蔚景再度从他低醇的嗓音里嗅到了凉薄的气息。 紧紧咬着唇瓣,不让眼窝里的温热涌出眼眶,她死死盯着前方,再次抬步迈出。 却在抬起的脚刚刚落地的那一瞬,一个趔趄,重重扑倒在地。 身后男人的脚步声响起,没有扶她,男人转身进了屋。 她咬咬牙,忍着小腿的巨痛,想要从地上爬起,却发现根本使不出力气。 就在她几次未果懊恼地趴在地上不动时,男人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渐行渐近。 “想看看自己的样子吗?” 一枚铜镜伸在她面前。 第16章 恨吗?那就夺回来! 蔚景一怔,愕然抬眸,本不意看向铜镜,可目光触及到铜镜里的女子时,却再也移不开眼。 发丝凌乱、云髻歪斜、满身脏污、特别是一张脸红肿斑点未褪,奇丑无比,再加上一双布满血色的眼睛和一张被自己咬破泛着红肿的唇,完全就是一个鬼魅。 这是她吗? 不,不是。 她应该是昨夜在宫里碰到的那个女人那样的样子,美丽的、光鲜的、高高在上的样子。 凄凉一笑,她垂下眼。 也就是到这时,她才发现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狠,真狠。 她已经痛得想死,他却还要一点一点地将她鲜血淋漓的伤口刨出来让她看。 她何尝不知道江山已经易主?她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不想面对现实而已。 锦弦利用云漠尚书的死以及她的死挑起两国战争,根本的目的并不是想取云漠,而是要让中渊倾巢出动、主力离京,他便趁京师兵力薄弱之际,发起宫变,而云漠与中渊路途遥远,就算中渊下令将士们撤回,却已是鞭长莫及。 趴在地上,她低低笑出了声,而身前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收了铜镜,直起腰身。 “你还会在宫里做乐师吗?”她忽然抬起头,看向长身玉立的男人,却发现男人并没有看她,而是微微眯着眸子,目光不知落在远处的哪里。 闻见她问,缓缓将目光收回,“当然,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只是一个小小乐师。” “能帮我打探一下消息吗?” “你想知道什么?” “我父皇他……” “失踪了。”男人眸光微闪,对上她的眼。 她怔了怔,微微松一口气的同时,终是还存了一丝期盼,“皇室其他的人呢?” “死了。” 她眸色一痛,一口气好半天没有提上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 “那……能帮我打探一下我的婢女铃铛……” “所有主子的忠仆也都剿杀了。” 一阵山风吹过,吹散了男人的声音。 蔚景缓缓垂下眼,捂着心口,在地上痛苦地蜷起身子。 没有了。 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什么都没有了,都是因为她,因为她。 “恨吗?”男人的声音突然响在头顶。 她怔怔抬眸。 “那就去夺回来。”男人衣发翻飞,朝她伸出手。 夺? 她低垂了眼帘。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轻叹一声,弯腰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 第17章 相国,今后的依仗! 烟花三月,春暖花开,京城依旧一派繁华景象,似乎并没有因为江山易主而有多大变化。 特别是夜里,护城河边,画舫轻舟来来往往,红灯高挂,彩幔盈天,丝竹弦乐之声、女子软糯娇媚的咿咿唱曲之声不绝于耳。 京师最大的青楼风月楼前,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听说今夜有大名堂,几日前以一曲踏水舞而一跃成为风月楼头牌的鹜颜姑娘首度揭下面纱跟大家见面,所以,天还未黑,风月楼里就已经几乎爆满。 蔚景一身青衫男装挤在其间,素手轻掩鼻下,遮住各种酒气汗味,乌黑的大眼睛不停环顾四周。 听说当今相国夜逐寒会来。 其实也不只是当今,曾经他们蔚家的天下时,他便已是相国,锦弦篡位后,为笼络人心巩固其地位,对朝中大臣只杀反对之人,拥护归顺他的人可继续在位为官,夜逐寒就是其中一人。 对于这个夜逐寒,她曾经在宫里的时候,就有所耳闻,听说是科举出身,是文武百官中最年轻有为的一人,只是此人好赌好色好酒,特别是色,经常在各种风月场所流连。 这样的男人真的可以帮到她吗? 那日,凌澜跟她说,恨就去夺回来,她问怎么夺?凌澜说,找一个位高权重可以倚仗之人,她问谁,他说,相国夜逐寒。 她当时就表示怀疑,这人?凌澜笑,说,种种事实证明,他看人很准,而她却只会以表面度人。 她当时就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凌澜这个人,她说不出心里的感觉,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感激他、依赖他,但是,心里的疑惑却也不小。 她问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个乐师会骑马、会武功、还会医术? 他淡笑,说,一个普通人,只不过正好她说的那几个技能都会而已。 她问他为何救她? 他说,想救。 于是,她便也不再多问,因为她知道,问也是白问,他不会说。 而且,她如今孑然一身,除了自己的一条命,她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而这条命还是他救的,就算被他算计,她也无所谓。 她只要复仇。 所以,依他所言,来京城寻他口中的可依仗之人,今夜乔装成男人,先来风月楼打探一番。 只是,似乎没有看到夜逐寒的人。 正想挤到人群前面看看,就骤闻老鸨的声音在前台上响了起来,“各位公子各位爷,请稍安勿躁,为了给各位一个惊喜,今夜鹜颜姑娘会以一个很特别的方式与大家见面。” 第18章 识破,无聊的把戏! 众人一听说很特别的方式顿时亢奋了,欢呼声、口哨声一片。 蔚景终于艰难地挤到了最前排,这时,有人抬了一个红木橱柜上了台子。 蔚景一看,当即了然,这是要玩大变活人呢。 这样的小伎俩在她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面前,真的只能算是小伎俩,低级得已经不能再低级。 现代人? 她差点忘了自己还是个现代人,在这个时空生活了十四年,刚穿过来的时侯,她这个身子的主人只有两岁,刚学会走路不久,听说玩耍时被大她一岁的蔚卿从假山上推了下来,昏迷了三日,醒来,她就穿在了她身上。 十四年来,她过着养尊处优、神仙一般的生活,不用辛苦工作,不用朝九晚五地上班,上有父母宠爱,下有宫女太监伺候,走到哪儿,哪儿都是尊重敬畏的目光,三年前又遇到了锦弦,倾心相许、堕入情网。 人生是如此圆满,圆满得让她忘记了自己曾是个二十一世纪的医生,也忘记了在名利地位权势面前,人性的丑恶与贪婪。 那日,凌澜问她,恨吗? 如何不恨! 被心爱之人亲手推下悬崖,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惨死,她如何不恨? 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骤闻台上老鸨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各位爷请看,这是一个空橱子,等会儿,我要将鹜颜姑娘神奇地变出来。” “如此无趣的把戏,有必要演下去吗?”二楼传来一声轻嗤。 第19章 揭穿,和爷走吧! 声音不大,却似乎有强大的穿透力一般,响在一片喧嚣中,愣是让众人都听到了,一下子,全场俱静。 蔚景亦是循声望去,就看到二楼看台的栏杆边,一玄色华袍男子凭栏而立,凤眸低垂,轻睨着她们这边,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蔚景瞳孔一敛。 夜逐寒! 还未及做出反应,玄袍男子已脚尖一点,飞身而起,衣发翻飞间,翩然落在蔚景的面前。 众人一震,纷纷识出他来,边上的老鸨更是脸色一变,连忙上前,躬身小心翼翼道:“相爷……” 男人袍袖骤扬,止了老鸨未完的话,随着他的动作,袍袖的袖边轻刷过蔚景的脸庞,一阵袖风萦过,带起淡淡的清香。 清香? 蔚景一怔,却也没有多想,因为她猛然发现男人的手并没有放下来,而是伸到了她的脸侧。脸侧? 人皮面具! 她一惊,刚想抬臂挥开,就蓦地感觉到发顶的束缚突地一松,等她意识过来,满头青丝已经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 “鹜颜姑娘觉得这种出场方式很特别很有意思吗?” 全场震惊,旋即,一片哗然。 蛾眉淡扫、双瞳剪水、俏鼻如玉、樱唇似丹,莹白的肌肤配上一头散落在肩的墨发,果然——倾城之姿。 蔚景望着男人拿在手中的发带,一颗心大起大落。 既然,现在,将她当成了鹜颜。 如此……甚好! 凛了心神,她缓缓对上他的眼,唇角淡笑轻轻绽开,不承认,也不否认。 老鸨见状,连忙道:“相爷果然明察秋毫!” 男人低低一笑,抬手捏上蔚景的下颚,薄唇轻动:“既然本相识破了你们的把戏,今夜,鹜颜姑娘就归本相了!” 第20章 美人,倾国倾城! 蔚景一震,老鸨喜笑颜开:“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于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男人手臂一卷,直接将蔚景裹进怀中,脚尖一点,飞身上了二楼,入了一间厢房。 当蔚景沐浴完,只着一件半透明的寝衣出来的时候,夜逐寒正斜倚在床头边看着一本什么书卷,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男人俊美的侧脸。 许是闻见动静,男人徐徐抬起眼梢,朝她睨过来,凤眸中的目光略带兴味地在她的寝衣上盘旋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脸上,他朝她招手,“过来!” 蔚景犹豫了一下,唇角牵起一抹笑靥……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她只要复仇,不惜一切代价。 这般想着,脚下的步子便轻盈了几许,她娉婷上前,一双含笑的眸子,蕴着脉脉温情直直盯着男人看。 男人垂眸一笑,“啪”的一声合了手中书卷,抬手一掷,掷在了房中的桌案上,他朝她伸手,她娇媚地将手给他,在他边上坐了下来。 垂眸颔首、心跳踉跄。 正不知所措间,脸上忽的一热,是男人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面庞,她一惊,生怕男人瞧出她的脸上戴着面皮,连忙伸手将他的腕握住,恐他生疑,她又娇羞地引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纤细的腰间。 男人就势一扣,将她揽至跟前,薄唇轻动,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面门上,“头牌就是头牌,果然倾国倾城。” “那么,帮我赎身,带我离开。”几乎不带一丝犹豫,蔚景伸出玉臂,如蛇般缠上他的颈脖,朱唇轻启,吹气如兰。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台词。 男人怔了怔,微微垂了眉眼,似乎在思忖,片刻,眼梢淡抬:“可惜美色于本相,本相只欢不爱。” “没事,只要相爷带我离开,我就是相爷的,我可帮相爷倾别人国、倾别人城,”柔软轻轻蹭上男人的身子,她美目殷殷地看着他,一瞬不瞬。 男人笑,笑得魅惑众生:“好,成交!” 蔚景正绞尽脑汁想接下来怎样说服他呢,不想他竟答应得如此爽快,怔了怔后,柔媚一笑,就开始动手解对方的领子,手刚触到男人的领口,腕上蓦地一重,男人将她的手握住。 第21章 锦弦,登基大典 她一怔,水眸疑惑地看着男人。 男人同样看着她,漆黑深邃的凤眸中蕴着一抹促狭,忽然,他松了她的手,起身下了床榻,动作优雅利落。 蔚景怔怔看着他,以为他反悔了,心中一急,也顾不上其他,噌的一下从床上下来,伸出双臂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 一阵极淡的香气若有似无地萦过鼻端,竟是跟方才台上时袖风带出的清香全然不同,这香气有几分似曾相识,她却也顾不上多想,满心满脑想的是如何将这个男人留住。 “颜颜当真差劲至此吗?让相爷如此嫌弃!” 将脸埋在男人宽厚的背心,她嗡里嗡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她是真的要哭了,取悦男人真心不是她的强项啊。 男人似乎低笑了一声,“颜颜?” 手背一热,男人掰开她的手,转身面朝着她,笑睨着她凌乱无措的样子,“好一个颜颜!” 男人唇角轻扬,眼角眉梢都是意味深长。 蔚景不是没听出他话里面的兴味,只是顾不上深想,继续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相爷可是要出尔反尔?” “本相说什么了吗?”男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 蔚景咬了咬唇瓣,呐呐道:“你是没说什么,可是你……” 不是说只欢不爱吗? 男人突然“哦~”了一声,并拖长了尾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于女人,本相一直有两个原则,第一,只玩女人,不爱女人,就是方才跟你说的只欢不爱;第二,从不玩跟自己有利益关系的女人,你说你要帮本相倾别人国、倾别人城,你与本相之间就已经建立了利益关系,所以,本相不会碰你!” 蔚景怔了怔,在明白过来他话中之意时,心中不免一喜。 “那相爷是……” “收拾一下,本相在外面等你!”男人翩然转身。 蔚景又是一怔,眼见着男人撩开水晶帘子作势就要出去,忙急声问道:“去哪里?” “回相府。”男人脚步不停。 蔚景便在那一阵水晶帘子清脆的碰撞声中微微失了神。 如此顺利! 当夜,蔚景就住进了相府,夜逐寒将她带到一间奢华的厢房,说,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末了,还派了一个叫梦儿的婢女供她使唤、照顾她的起居。 蔚景还在担心该怎样跟夜逐寒相处,没想到他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两句就离开了。 梦儿很乖巧,将屋子里的灯盏一盏一盏捻亮,见夜已深就开始给她铺被。 烛火橘黄如豆,朦胧灯辉中,蔚景看着床榻边梦儿忙碌的背影,不知不觉就失了神,仿佛时光一下子又回到了宫里,她坐在琉璃灯下涂抹着他国进宫的名贵的护手膏,铃铛在床榻边给她铺着被子,一边铺,一边罗里罗嗦: “公主,你怎么就喜欢睡这么硬的硬板床呢,你身上不痛吗?要不奴婢还是给公主铺一层软絮吧?” “公主,夏日也就算了,这冬夜硬板床多冷啊,奴婢看着都冷得慌,不行,奴婢就给公主稍稍、稍稍铺一层薄薄的、薄薄的软絮可好?” 她在现代做学生的时候,睡硬板床睡习惯了,睡得太软,身上就疼,可是铃铛却觉得睡得太硬才疼,所以,给她铺了多少年的床,铃铛就在她耳边叽歪了多少年。 再也没有人这样罗嗦了,再也没有了…… 梦儿转过身,对着她微微一鞠:“夫人,床铺好了。” 蔚景恍恍惚惚回过神,垂眸一笑,悄然将眼窝中的温热隐去,起身,“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梦儿又再次一鞠:“让奴婢伺候夫人就寝吧。” 夫人? 也就是到这时,蔚景才意识到她称呼她为夫人。 “你可以叫我鹜姑娘,也可以叫我颜姑娘。” “不可以,”梦儿摇头,“相爷跟奴婢说,是夫人。” 蔚景怔了怔,不知道夜逐寒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想想,有个名分总归是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吧,遂也未去计较,抬手挥了梦儿,“你下去吧,我自己来。” 梦儿犹豫了一下,却也没有坚持,对着她一鞠:“那夫人早些歇着,明日还要随相爷一起去宫里参加皇上的登基大典,奴婢先行告退!” “咝——”的一声,蔚景正撩着帐幔的手一滞,粉色帐幔竟是生生被扯下一块。 梦儿一惊抬头,就看到蔚景将手中帐幔握得死紧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上前,“奴婢再给夫人换一副新的纱帐。” “不用了。”蔚景皱眉,“我困了,想要早点休息,明日再换吧。” 梦儿疑惑地看着她,见她脸色不好,却也不敢多问,“是,奴婢告退。” 房门“吱呀”一声被梦儿从外面掩好,蔚景一屁股跌坐在床榻上。 皇上的登基大典? 锦弦的登基大典! 一夜无眠。 就连人皮面具都掩盖不住满脸的憔悴,蔚景又在面皮上轻扑了一层脂粉,才勉强遮住一脸的疲态。 草草用过早膳,她便跟梦儿一起出了门,听梦儿说,夜逐寒先进宫了,因为要参加早朝、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而他们这些家眷可以随后去,只需参加午时的宫宴就行。 蔚景冷笑,这皇帝登基让群臣带家人赴宴,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想借此拉拢人心是吗? 当真用心良苦! 主仆二人刚出了相府大门,蔚景就看到门口两顶轿辇静陈,几个家丁侯在旁边,一个一袭白衣的男人正弯腰准备进前面的一顶轿辇。 夜逐寒。 蔚景一怔,不是说他先进宫了吗? 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男人眼梢微抬,朝她们这边看过来,不过,只是极淡的一眼,又快速收回,入到了轿辇里面。 说实在的,蔚景有些懵,看他那个样子,分明是看到了她,可又完全将她无视得就像是看到一个陌生人一样。 她疑惑地看向梦儿,“相爷他……” 梦儿怔了怔,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忙笑着解释道:“哦,那是二爷,是相爷的胞弟,也住在相府里面,今日也一同去宫里参加宫宴。” 夜逐寒的胞弟? 蔚景一震,夜逐寒还有一个胞弟? 这倒是从未听说过,不过,想她以前也从不关注这些事,不知道也很正常。 真是太像了,这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住在一个府里……心中不免生出一分好奇来。 “平素你们是怎么区分哪个是相爷的?”蔚景拾阶而下。 梦儿连忙跟上:“相爷一直都穿深色衣袍,而二爷一直都只穿浅色衣袍。” 蔚景怔了怔,想起昨夜风月楼里夜逐寒穿的是一件玄黑色的袍子,而刚才这个穿的是一袭白衣…… 还真是一深一浅! 也不知这本就是二人的喜好,还是他们仅仅为了区分彼此,倒是有几分意思。 主仆二人来到轿旁,蔚景还想着要不要跟上前男人打个招呼,男人的轿子就已经启程走了起来。 蔚景怔了怔。 “夫人,请!”梦儿已替她撩了轿帘,蔚景收回目光,弯了弯唇,躬身而入。 轿辇一上一下地起伏,蔚景只觉得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眼见着皇宫越来越近,各种激烈的情绪排山倒海一般朝她碾过来,碾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她闭了闭眼,紧紧地攥着手心,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淡定。 要淡定。 外面的轿子是不能进到宫里面去,所以,在宫门口,就得下轿步行入宫。 蔚景下来的时候,只看到相府的另一顶轿子已经停在了门口,并未见夜逐寒的胞弟,想来是已经先行入宫了。 梦儿手持相府令牌,所以,主仆二人进宫也很顺利。 三月的天,阳光明媚,空气中飘着百花的香气,蔚景缓缓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只觉得恍如隔世。 一切都没有变。 还是那些花树,还是那些风灯,还是那些连绵空旷的宫路,还是她熟悉的一草一木,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那夜的血流成河也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 是什么变了? 似乎什么都变了,她的身份变了,这里曾是她的家,现在却是她的禁土;住在这里的人变了,连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全部都是陌生的面孔;装饰摆设也变了,那连绵十里的黄毯、那铺天盖地的黄绸,宫里四处都是刺得人眼痛的明黄之色,一如那日她出嫁云漠,只不过,那日漫天的是大红色。 蔚景双手交握在胸前,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朝深宫里面走去。 宫宴在未央宫举行。 虽然对蔚景来说,闭着眼睛也知道在哪里,但是,她却不得不做出一副第一次进宫的样子,让梦儿找了个太监问了路,主仆二人就循着太监所指的方向而去。 一路走过,往事历历,就像电影的胶片一样一幕一幕从脑海中纷沓而过,蔚景兀自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骤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 她瞳孔一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就在同一瞬间,几乎是本能的,脑中未做一分考虑,一个人的名字就脱口而出:“铃铛。” 花径那头衣着光鲜华丽的女子闻声一震,手中的丝绢就掉在地上,女子惊错回头,边上的一个宫女忙弯腰将丝绢拾起,递给女子,“贤妃娘娘的丝绢。” 贤妃娘娘? 蔚景心口一突,有千百个念头轰然一声从大脑里掠过,只一瞬,她就抬手捻起袖口的荷叶边,笑着对边上的梦儿说,“你说铃铛啊,这袖子两边原本各有一颗,是在风月楼跳舞时,为了合拍点缀,我专门钉上去的,可相爷说,走路叮叮当当的,像是富贵人家养的宠物,我一气,就将两颗铃铛给卸了,你要是想要,回府,我送给你。” 蔚景一边说,一边轻搭上梦儿的手,笑靥如花。 梦儿虽有些莫名,却也没有多言。 花径那头,铃铛轻凝了眸光,睇了蔚景和梦儿两人片刻,才转回头去,接过宫女手中的丝绢,“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本宫赴宴的袍子尚衣局做好了吗?” “回娘娘,做好了,晨上已经送到了瑶华宫。” “嗯,回宫。” 花径的那头,主仆二人,花径的这头,主仆二人,分别朝东西方向而去。 蔚景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一抹血腥入口,她才发现,她竟然生生将自己的嘴唇咬破。 第22章 冒充,前朝公主! 贤妃娘娘? 锦弦的贤妃娘娘! 是了,是她痴了。 宫倾那夜,她亲眼所见,有人用她的身份活在这个宫里,假传圣旨,大开宫门,迎锦弦的军队入宫,既然,既然“九公主”这个身份还活着,“九公主”的婢女又如何会被剿杀? 蔚景啊蔚景,你真他妈失败。 倾心三年的男人看不清其面目不说,就连一个侍奉你多年的丫头,你都能被她骗过,你到底是蠢笨到了什么地步? 呵~ 忽然,她就笑了,笑出了声,边上的梦儿错愕地看着她,她也不管不顾,笑着笑着,就笑红了眼睛。 “夫人……” 睨着她的样子,梦儿有些急了。 蔚景又笑了笑,将眼中的酸涩强行逼退了回去,许久,才淡声道:“我没事。” 未央宫里依旧灯火璀璨、金碧辉煌。 蔚景和梦儿到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到在了,三五成群谈笑风生。 丝竹弦乐之声连绵不绝,蔚景下意识地看向乐师的队伍,搜寻了一遍。 竟未见凌澜。 恍惚中,却似乎有另一道目光深凝,她凭着感觉望过去,就看到了夜逐寒的胞弟,已坐在席间,在她望过去的瞬间,似乎刚刚将目光收回。 边上的梦儿也发现了他,伸手一指,惊喜道:“夫人,二爷在那边。” “嗯。”蔚景点头,“我们也过去吧。” 宫宴都是事先就安排好了位置,既然那个男人坐在那里,说明相府的位置就在那里。 蔚景走过去的时候,正想着该怎样跟男人打招呼,边上的梦儿已然先开了口:“二爷。” 男人本低垂着眉眼在把玩手中杯盏,闻声,徐徐抬起眼梢,朝她们看过来,蔚景索性就微笑着鞠了鞠身,算是礼过,男人看着她,亦是略一颔首,只是目光淡漠疏离得如同八月的秋水。 蔚景怔了怔,也不以为意,见一张金丝楠木长形条案后面,三个人的位子,男人坐在了最右边,她便走到最左边,轻轻拂了裙裾坐在软垫上面。 中间的那个位子自然是夜逐寒的。 有内侍宫女前来给蔚景上了热茶,蔚景捧在手里,静静地看着杯盏里微微轻漾的茶面,不知不觉又失了神。 直到内侍太监尖细的唱诺声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贤妃娘娘驾到——” 蔚景猛地回神,手一抖,杯盏中的茶水撒泼出来溅在手背上,明明已经倒了很久了,却依旧还是烫得她眉心一皱。 边上的男人似乎意识到她的举措,朝她看过来,她眼角余光瞧见,未予理会,微微凛了凛心神,便若无其事地抬头,循着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门口。 一袭明黄龙袍的男人风姿阔绰地走在最前面,蔚景眯了眯眸,不知是那明黄太过耀眼,还是宫灯太过闪亮,一大片光打在男人的脸上,竟是有些看不清男人的眉眼,那曾经熟悉的俊美的眉眼,只看到男人的胸口上一只祥云金龙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她一惊,收了目光。 微微定了定心神,才再次凝眸看过去,男人的身后跟着一身华丽凤袍、妆容精致的女人。 蔚景瞳孔一敛,是她! 是顶着她的脸的“九公主蔚景”! 一瞬不瞬地盯着手牵手的帝后两人,她忽然觉得四周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 是谁?到底是谁? 其实一直以来,有个人盘旋在她的脑子里面,只是她觉得难以置信,她恨不得冲上前去,一把撕了那人的面皮,看看到底是谁。 手心传来刺痛,那是指甲刺进皮肉的痛楚,她抿了唇,更加用力的攥紧手心,只有这份痛楚,才能让她保持冷静。 冷静,要冷静。 闭了闭眼,睁开,她看向二人的后面,是衣着和妆容同样光鲜华丽的铃铛——贤妃娘娘。 再后面就是群臣,夜逐寒也走在其间,一身黑色朝服、玉带暗纹,她看过去的时候,正撞上他眼梢轻抬,朝她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她勉力微微一笑。 所有人起身,行跪拜之礼,蔚景也随着众人一起。 山呼“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的声音。 “都平身吧!” 锦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浑厚磁性,可是听在蔚景的耳里,却如同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耳膜,痛,且一片嗡鸣。 谢恩后,众人落座,夜逐寒也走到她与他胞弟的中间,撩袍坐下。 蔚景朝他笑着点了点头,他亦是唇角淡淡一勾。 宴会开始,宫女们手端托盘,鱼贯而入,顷刻之间,就将每个条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和美酒糕点。 锦弦坐在正前方高座上,左右两边分别是皇后“蔚景”以及贤妃铃铛。 锦弦致辞,所有人举杯。 全场齐贺! 百官们一个接一个,肺腑陈词,表示着自己的赤胆忠心,也就是到这时,蔚景才发现,她的两个哥哥竟然也在,曾经的三王爷和六王爷,此时,也是一副阿谀奉承、俯首称臣的媚态。 蔚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如同千刀万剐一般,面上却不知不觉地泛出笑来。 原来,这就是人性。 忽然,眼前白影一晃,是夜逐寒的胞弟,只见他离席走到桌案前的空地上,对着锦弦撩袍一跪:“皇上,草民有急事禀报!” 所有人一震,包括锦弦。 全场顿时寂下。 夜逐寒起身轻斥:“逐曦,圣驾面前,休得无礼!” 蔚景微微一怔,原来夜逐寒的胞弟叫夜逐曦,逐寒、逐曦,倒也跟两人的衣着喜好匹配。 “还不快退下。”夜逐寒招手。 夜逐曦回头,眼梢轻掠过蔚景,眉心微拧:“大哥,我真有急事。” 不知为何,蔚景心口忽然一突,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了上来,正兀自忐忑,高座上,锦弦已然出声,“急事?” 他轻扬衣袖示意夜逐寒坐下,转而,微敛了几许眸光朝夜逐曦看过来,“有何急事?起来说话!” “谢皇上!”夜逐曦优雅起身,对着锦弦略一颔首道:“草民今日发现一可疑之人。” 蔚景心头又是没来由地一跳。 “什么可疑之人?”锦弦亦是微凝了脸色。 “有人戴着面具冒充前朝公主。” 啊! 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静谧的大厅中炸响,众人一惊,有几人同时变了脸色,一个是锦弦,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贤妃,还有一个就是蔚景。 “谁?”几乎就在下一瞬,锦弦已是紧逼而问。 一颗心“噗通噗通”几乎就要跳出胸腔,蔚景紧紧攥住袖边,是说她吗?是发现了她什么吗? 不,不是,应该不是说她,如果是她,应该是前朝公主戴着面具冒充别人,而不是有人戴着面具冒充前朝公主不是吗? 再说,夜逐曦也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不是。 一颗心强自镇定,难道,难道是说此时坐在高台上的皇后“蔚景”? 这般想着,就抬眸朝上看去,果然见其面色不是一般的紧绷,就连一张小嘴都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草民虽不是常在宫中行走,却也随大哥进宫过几次,对于前朝几个公主的模样,草民还是稍有印象。” “到底是谁?”见夜逐曦没有正面回答问题,锦弦凤眸一眯,微沉的口气中明显带着一丝不耐。 夜逐曦遂连忙环视起大殿里的人来,似乎在搜寻。 一下子殿中的气氛冷凝紧张到了极点。 全场几百号人,瞬间声息全无。 夜逐曦面色冷峻、薄唇微抿,深邃的目光一一从众人脸上走过,从左边,到高台,在看到皇后“蔚景”时,眸光微微一顿。 “当啷”一声脆响骤然在大殿中响起,划破所有的静谧。 众人心中一悸,循声望去,就看到高台上雍容华贵的女人连忙起身给锦弦道歉,“臣妾失礼了,请皇上见谅!” 原来是皇后手中的杯盏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没事。”锦弦眸色深幽,伸手将女人扶起来,蔚景清晰地看到,他的大掌裹着女人的手不动声色地一握,女人微点了一下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蔚景垂眸弯了弯唇。 这一幕何其熟悉? 曾经她也是这样,只要锦弦在身边,只要他在身边,就算再慌再乱,她的一颗心都能瞬间安定,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只可惜…… 她自嘲地摇摇头,蓦地感觉到似乎有谁的目光深凝,本能地抬眸看过去,就看到夜逐曦的目光不知何时已扬落在她的脸上,四目相对,她一惊,连忙撇开视线。 什么情况? 不是说那个冒牌皇后的? 刚刚放下的心又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上,她抿了唇,强自镇定,再次抬眸望过去,男人的目光却又已经离开、落向别处。 一颗心大起大落,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发现,手心竟是一手心的冷汗。 “是她!” 男人寒凉的声音骤然响起。 蔚景一震,愕然抬头,就看到俊美男人扬手一指,直直指向—— 她! 竟然真的是她! 全场哗然。 蔚景大骇,惊惧之中还未做出反应,却又猛然听到耳边传来梦儿的惊呼声:“二爷没有搞错吧?怎么可能会是奴婢?” 什么? 蔚景一震一懵,惊错回头,就看到梦儿就站在她的身后,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面色急切凌乱。 什么情况? 蔚景转眸看向夜逐曦,再循着他未落的手臂看过去,原来,所指的方向的确是她这边,而所指的人却不是她,而是站在她身侧后边的梦儿。 梦儿?怎么会? 正震撼怔忡间,边上的夜逐寒忽然开了口:“逐曦,休得胡说,梦儿在相府服侍多年,今日也才第一次进宫,连前朝公主们长成怎样都不知道,又怎能冒充?” “是啊,奴婢只是一介下人,相爷一定要替奴婢做主啊。”梦儿见有人给她出头,声泪俱下。 “梦儿当然不会!”夜逐曦凉薄的声音再度响起。 众人一怔。 这话什么意思? 刚才说是的人是他,现在说不会的人也是他!敢情闹着好玩? 大家不明所以,蔚景亦是糊涂,连梦儿自己都露出微愕的表情。 这时,始终坐在高台上一言不发的锦弦终于出了声,“到底怎么回事?” 蔚景循声望过去,只见男人面沉如水、目光深邃、完全看不出心中意味。 “她不是梦儿!”夜逐曦一字一顿。 第23章 变脸,又一个她! 最后一字落下,男人脚尖一点,白衣如雪动。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得“嘶”的一声以及梦儿的惊呼声,蔚景错愕侧首,就看到站在身边的男人以及一脸惊慌失措的梦儿,男人白璧纤长的大手上,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轻颤。 啊,全场惊错。 蔚景亦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梦儿的脸赫然是,赫然是——七公主蔚卿! 怎么会? 怎么可能? 就算圣驾当前,就算再压抑,未央宫里还是一片哗然。 “七公主不是已经死在了云漠吗?” “是啊,皇上那时不是说亲眼所见吗?” “原来没死?” “……” 低低的议论声四起。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冒充前朝七公主?”男人略沉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带着寒凉,绞着怒意。 是锦弦。 一下子,全场又俱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梦儿身上,梦儿却紧紧咬着唇瓣,只字不响。 “来人!”等待了片刻之后,锦弦终于失了最后一丝耐心。 边上的禁卫闻声上前,就在锦弦准备对禁卫下指示的瞬间,夜逐曦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探向梦儿的脸。 梦儿想避开,可刚没躲开两步,就已然被眼疾手快的夜逐曦擒住。 又是“嘶”的一声,众人循声望去时,夜逐曦的手上赫然又多了一张面皮。 而被他钳制的女子…… 啊—— 全场震惊,甚至有人惊呼出了声。 蔚景亦是惊错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高台上的锦弦瞳孔一敛,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而他身边的皇后更是花容失色、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七公主的面皮底下赫然是——九公主蔚景的脸。 刚刚寂了没多久的大殿再次骚动起来。 蔚景半天回不过神,看看身边的梦儿,又看看高台上的皇后,两人一模一样的脸,确切的说,两人都跟她一模一样的脸。 又一个她! 蔚景摇头笑了。 她到底何德何能,竟让这么多人争着扮她? 都想做她,都是她,那她又是谁? 她又是谁? “你到底是什么人?做什么在这里装神弄鬼?”锦弦紧紧盯着梦儿,一步一步从高台上走下来,声音不大,却透着瘆人的寒凉。 蔚景便又弯唇笑了,交往三年,鲜少见到他这个样子。 以为她没死,急了是吗? 既然,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爱演,总有那么些人爱扮,那么她便当个观戏人好了。 转眸,她看向梦儿,此时的梦儿也是一改先前柔弱慌乱的模样,一把挥开夜逐曦的手,缓缓拾步朝锦弦走过去。 “皇上觉得我应该是谁?”梦儿微扬着唇角,笑容凄凉。 锦弦瞳孔一敛,生生顿住了脚。 高台上的皇后和贤妃更是脸色一变,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 而蔚景亦是惊骇得差点从座位上跌下来。 疯了,都疯了,这世上的人都疯了。 一个一个不仅模仿她的脸,竟连声音都与她一般无二。 太恐怖了。 如果说坐在高台上的那个女人是因为用她的身份活在宫里,那么梦儿呢? 梦儿又是为了什么? 目光追随着梦儿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蔚景只觉得心里面千头万绪、乱作一团。 “皇上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将我给忘了?” 梦儿其声幽幽,听得蔚景心口一痛。 “你到底是谁?” 锦弦轻凝了眸光,微微绷直了声线。 梦儿笑而不语,继续往前。 “站住!” 锦弦蓦地厉声一喝,众人一惊,然而梦儿却就像没听到,继续面色如常、脚步不停。 蔚景清晰地从锦弦的眼中看到了慌乱,他死死盯着一步一步上前的女人,血色一点一点将他的黑瞳占满。 “来人,将朕给这个女人拿下!” 锦弦的话音刚落,梦儿骤然加快了脚下步子,裙裾轻曳,就像是一只翩然的蝶直直朝他的面前扑过去,而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在宫灯的辉映下,闪着幽兰的冷光。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似乎只在一瞬之间,众人都惊骇得忘了反应。 锦弦瞳孔一缩,流云广袖下的大手翻转,内力聚集,映入眸中的女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紧紧抿着唇,伟岸身姿归然不动,只等她上前给她致命一击。 眼见梦儿就要逼近的时候,骤然,“唰”的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殿中白衣男人身形如电,长剑如虹在空中带出一道耀眼的寒芒后直直刺入梦儿的背心、穿膛而过、剑尖从胸口出来。 梦儿闷哼一声僵直了身子。 血汩汩而出。 啊! 全场大骇,蔚景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锦弦亦是露出微愕的表情,悄然收起掌心内力同时,他眸光轻敛,看向梦儿身后手握长剑的男人。 夜逐曦。 男人手臂一扬,长剑自梦儿身上拔出,带出一股殷红的血泉,溅洒在汉白玉石地面上。 梦儿的身子重重委地。 她睁着大大的眼,紧紧凝着锦弦不放,鲜血自唇角流出,身子痛苦地抽搐了几下之后,便再无一丝声息。 蔚景略略别过眼,不忍再看。 大殿静谧非常,所有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 锦弦低垂着眉眼,看着躺在地下血泊中的女子,长长的眼睫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一样。 许久,他忽然蹲下身,缓缓伸手抚上女子的脸。 众人震惊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这个帝王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抚着一个刺客的脸。 皇后脸色变得难看,贤妃秀眉拧做一团,蔚景亦是露出错愕的表情。 蓦地,明黄衣袖骤扬,“嘶”的一声,一张面皮被这个帝王从女子的脸上撕了下来。 啊! 全场一阵倒抽气声。 原来,原来这个女人竟然戴了三张面皮! 想想也是,九公主蔚景肯定是假的,如果是真的,那高坐在前方的皇后难道是假的不成? 于是众人也释然了,原来,这个帝王抚那女人的脸是为了揭开她庐山真面目啊。 只是,她的真面目是谁? 众人凝眸,细细看去。 可是,女子却是满脸红斑、红肿、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之际,锦弦骤然站起,背过身去,沉声道:“抬下去!” 动作大得惊人。 没有人知道这个帝王为何会做出这个反应,哦,不,或许蔚景知道。 因为这个女子的脸就是那日她中毒的症状,所以,这个男人更加确定了此人是她是吗? 红肿,红斑,奇痒难耐,她至今还记得那生不如死的煎熬,这个一袭明黄、道貌岸然的男人赐予她的那种生不如死的煎熬。 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所幸,凌澜早已替她解掉。 凌澜? 她忽然瞳孔一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慢慢浮出水面。 那厢,已有两个禁卫上前将梦儿拖了起来。 “等一下!” 众人一怔,循声望去,是贤妃铃铛。 只见她快速从高台上下来,疾步走到禁卫面前,伸手握了女子的腕,撩起袖管看了一眼后,又挥手示意禁卫抬走。 众人莫名。 蔚景眸色一痛,低头弯了唇角。 她知道铃铛干什么? 因为她的腕上自小有个胎记,铃铛确认一下死者是不是她是吗? 这就是她一直视其为妹妹的忠仆! 果然忠贞! 她终于亲眼目睹了“她”的死,这些人的反应,锦弦、铃铛、众臣、百官、以及她的哥哥,所有,所有人的反应。 没有一个人有一丝不忍,没有一个人。 心,空泛空泛的,眼前觥筹交错、人影绰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好像,宫宴继续,好像,锦弦说夜逐曦明察秋毫、救驾有功,册封其为左相,他的哥哥夜逐寒便为右相,好像,锦弦还执着皇后的手一桌一桌的敬酒,好像,到她这一桌的时候,锦弦还打趣夜逐寒,难怪能让流连花丛、片草不粘的夜相收心,夫人果然倾国倾城。 又是喝酒又是歌舞,君臣同乐,宫宴搞了一下午。 等散场后回相府时,天已经微黑。 蔚景回房浑浑噩噩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就蓦地起身出了门。 幽幽夜色下,男人白衣胜雪,衣袂翩跹。 “二爷!” 男人脚步一顿,回身,蔚景飞奔上前,直直扑入男人的怀中。 男人身子蓦地一僵,似乎根本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举,而蔚景就趁他错愕的那一瞬间,骤然抬手,等男人意识到她的动作,想要阻止她的时候,已然太迟。 面皮已经被她撕下。 一张熟悉的、俊美的容颜赫然暴露在蔼蔼夜色里。 凌澜! “果然是你!” 蔚景瞳孔一敛,一把将他推开,却在下一瞬,又被男人长臂一裹,再次拉入怀中,一阵天旋地转,男人抱着她转了一个身,低头对着她的唇吻下来。 蔚景愕然睁大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刚想要挣扎,就猛地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二爷”。 许是看到了两人的举措,脚步声戛然而止,再喊了一声二爷之后,也未再见出声,片刻,脚步声又快速离开。 蔚景透过男人的肩头看过去,就看到了管家仓皇离开的背影。 原来是怕管家看到了他的真颜。 见人已离开,她刚想推他,男人却已经先她一步将她放开。 下一瞬,又捉了她的腕,不由分说就疾步将她拉进了厢房,“砰”的一声关上门。 将她抵在门板后面,他逼近:“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 男人垂眸,掠过她手中的面皮,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门上。 他的气息很清新,就像是这个季节的风,干净好闻,只是说出来的话却透着无端的寒凉,甚至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蔚景心中本就不爽,闻听此言,不禁有些恼了,微扬了头凝进他的眼,反问道:“那你又可曾想过自己的行为会有什么后果?我是你大哥的女人,你刚才那样……那样对我,管家一旦说出去,我还能在相府呆下去吗?” 不知道是她的话还是她气鼓鼓的样子愉悦了他,他竟是面色稍霁,眉尖微微一挑,道:“你放心,这种事情下人是不敢瞎说了去,一旦瞎说,呆不下去的人是他。” 蔚景垂了垂眸,觉得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可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什么叫做这种乱伦的事情? 换做曾经,她肯定会抵他几句,而如今,却无心情。 “你怎么会是夜逐寒的胞弟?” 再次抬眸,她望进男人的眼,男人的眼里漆黑如浓墨,深邃又沉寂,他伸出一手撑在门板上,不答反问:“你又怎么知道是我?” 第24章 变脸,“重生” 鼻息交错。 蔚景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这个姿势很暧昧,连忙别开眼,从门板和他的胸膛之间走出来,走到桌案边坐下:“当我看到梦儿一脸的红肿红斑时,我就知道是你。能让梦儿中我一样的毒,且毒发成跟我一模一样的样子,必定是对我很熟悉的人。见过我那个样子的人只有两个,一个你,一个锦弦,而懂那个毒的人,也依旧只有你跟锦弦,锦弦不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所以这个人只会是你。” “倒是聪明。”男人唇角一勾,优雅地走了过来,一撩袍角,坐在了她的对面,大手提起桌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可是,这也只能说明梦儿是被我支配,并不能说明我就是夜逐曦。” “梦儿在相府多年,能让她甘心赴死的人,不是你,就是夜逐寒,而今日在大殿之上,是你指认的梦儿,夜逐寒似乎并不知情,所以……” “所以你就认定夜逐曦就是我?”男人低头呷了一口茶。 “你为何要这样做?” “什么?”男人漫不经心地抬头,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 “你为何让梦儿如此?又是面皮,又是中毒,还连我手臂上的胎记都给梦儿纹了上去,你如此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了什么?” 男人眸色忽的转冷,薄唇轻动:“你说呢?” “你还亲手杀了她!”眼前再次浮现出殿前的那一幕惨烈,蔚景眉心微拢,灼灼望进男人的眼:“就为了一个左相的位子吗?” 男人微微一怔,似乎不意她会这样讲,黑眸不偏不倚,同样定定望着她,许久,忽又弯唇一笑,“这就是你的认知?” “不然呢?” “只是想让你在锦弦面前再死一次。”男人再次端起杯盏轻呷了一口茶水。 蔚景一怔,“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听闻他派人在崖下寻你的尸体,我便干脆让你在他的眼皮底下死透。”男人说得云淡风轻,蔚景却是听得心口一撞。 锦弦在找她的尸体? 怕她没死是吗? 他是不是在后悔当初应该一剑刺死她,或者像对付云漠那些人一样,一飞镖直中要害,也省得事后多此一举还要跑到崖下去找? 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垂了垂眸,微微苦笑:“如今,倒的确死得透透的……” “只是梦儿……”她缓缓抬眼,静静看向对面的男人,案上烛火摇曳,男人俊美的容颜被一团昏黄的光晕拢住,竟有些看不真切。 这个男人的狠,她不是第一次见识。 越交往就越觉得他深不可测、凉薄心狠,大殿上对梦儿一箭穿心的从容不迫和狠厉,如今依旧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的沉静,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怎么?你是在为梦儿难过吗?”男人忽然倾身,手肘伏在桌案上,往她面前凑近了几分,黑眸深深地端详着她。 蔚景略略别过眼,微冷了声音道:“我是要复仇,却不是要靠平白牺牲无辜的性命,如此作为跟锦弦那个侩子手又有何分别?” 男人就笑了,“嗤”的一声,三分嘲弄,三分不以为然,还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味道。 “不要将自己说得那么良善,梦儿跟你相识不过一日而已,七公主蔚卿是你的姐姐,曾经,你不是也亲眼看着她死在你的面前,你那时是难过,还是惶恐?如果有一分难过,你又怎么会帮着锦弦藏尸、掩盖罪孽,又怎么会顶替七公主远嫁,欺骗云漠?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同一种人!” 男人坐直了腰身,在烛火的那一头看着她。 蔚景只觉得气息骤沉,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下不得,她亦是抬眸看着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就是这个男人的狠,总能一针见血地戳到她最痛的地方。 是,她曾经被一场不值得的爱蒙蔽了双眼。 大错铸成,她追悔莫及。 而这个男人还时刻提醒着她,这些伤,这些痛。 她知道,让梦儿替她死,他是在帮她,但是,她也深深地知道,他有他的动机和目的,只是不为人知罢了。 否则只需让梦儿以最后一张中毒的脸出现就好了,何须搞得那么复杂,一张一张脸谱出现,他不过是提醒着她她曾经的经历罢了,他不过是让她再痛一次罢了,他不过是让她深记这仇恨罢了。 因为他要利用她,利用她的仇恨,至于达到怎样的目的,她就不知道了。 忽然,她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在风月楼里,是你还是夜逐寒?” 男人怔了怔,薄薄的唇边忽而绽开一抹动人心魄的浅笑:“你是说你沐浴前,还是沐浴后?” 蔚景一愣,旋即就明白了过来,“后来厢房里的果然是你!” 在大厅,夜逐寒身上的是清香,在厢房,男人的身上就是她熟悉的墨竹香,只是当时,她没有想那么多而已。 她不知道,为何两人要在她去沐浴的空档彼此交换,她只知道,当时,他很愉悦地看着她各种吃力讨好的媚态,看着她词穷地跟他谈条件,看着她笨拙地去解他的衣衫,看着她死死抱着他的腰身不放…… 这般想着,便只觉得又羞又恼,她“噌”的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既然你就是相府的人,为何还要让我去风月楼大费周折找什么可依仗之人?是不是羞辱我,你觉得很有意思?” 睨着她气得发颤的模样,男人低低笑了,片刻,笑容微敛,他道:“因为你需要一个身份,一个众人见证、名正言顺的身份,明白吗?鹜颜姑娘!” 身份! 蔚景一怔,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不简单。 似乎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既然你无所不知,那么,你能告诉我此刻在宫里,用我的身份母仪天下的那个女人是谁?” 凌澜徐徐抬眼,眸华略带促狭:“你心中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七公主蔚卿!”蔚景急急将那个盘旋在脑中许久的名字说了出来。 凌澜端起杯盏,低垂眉眼,优雅地呷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果然是她! 蔚景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 是啊,她其实早就怀疑是蔚卿,只是她不愿意去相信,毕竟她亲眼所见蔚卿死于锦弦的剑下,毕竟她当时还探过她的鼻息和脉搏,的确是声息全无,毕竟皇宫也是她蔚卿的家,她的父皇也是她蔚卿的父皇。 所以,她不愿相信,但终究,终究是她低估了那一对男女,狗男女。 多么完美的计划。 假死、代嫁、灭口、宫变,一步一步,一步一步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最后,这个吃里扒外、弑杀亲人的罪名却让她来背。 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王朝覆灭了,新帝登基了,所有旧朝皇室的人除了归顺的都死了,而九公主蔚景因助新帝登基有功,被册封为皇后。 好歹毒的人心! 蔚卿用她的身份活得有滋有味,而她却要从此变成青楼女子鹜颜。 呵~ 蔚景低低笑出来声。 凌澜放下杯盏,看着她,眸色深沉。 蔚景摇头,目光触及到手中夜逐曦的面皮,突然又想到什么,“对了,夜逐寒知道你是凌澜吗?” 凌澜眸光微微一闪,笑道:“你觉得,如果他知道,他会让我这个顶替他弟弟的人活着吗?” 顶替? 蔚景有些震惊,她还以为他跟夜逐寒是一伙的,也就是夜逐寒不知道是吗?他是冒充顶替了夜逐曦? “可是……”张嘴正欲再问,就瞧见凌澜突然竖起食指在唇边朝她做了一个“嘘”的姿势,然后,又指了指头顶。 蔚景一怔,连忙噤了声,一片静谧中,似乎听到屋顶瓦砾上传来细细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她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对面的男人骤然起身,并在同一瞬间,她感觉到腰身一重,脚下一轻,等她意识过来的时候,她跟凌澜已经站在屋里的横梁上。 只是两人的姿势…… 因为横梁离屋顶很近,空间又小,她几乎整个人都歪在男人的怀里,男人温热的气息就喷打在耳畔,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透衫而来,一时窘迫,想挪开点,可看到脚下只有一根横梁的支撑,吓得又不敢乱动分毫,不仅如此,她还不得不更紧地依附在男人的身上。 没办法,她不会武功啊。 紧紧靠在男人的胸口,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撞进耳朵里,她的一颗心也稍稍安定。 头顶瓦砾上的脚步声没有了,她看到窗纸外有黑影翩然落下,她一惊,猛地抬头,唇瓣就斜斜刷过男人的脸。 “别怕!”揽在她腰身上的大掌用力一扣,男人咬着她的耳朵轻声吐息,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唇瓣落在她的耳珠上温热的触感。 微微一颤,她绷紧了身子,又转眸看向窗外。 因为屋里有烛光,所以从里面看外面视线并不是很清明,但还是可以看出黑影站在外面一动不动了。 一动不动? 蔚景一怔,心中升起疑惑,骤然耳畔一热,就听到凌澜附耳低语的声音:“闭气!” 闭气? 她又是一愣,目光触及到窗纸被人自外面捻破,一根细细的竹管伸进来,她就猛地意识了过来。 迷烟! 黑衣人在放迷烟! 可是,可是她不会武功,如何闭气? 心中一急,就在她抬头看向凌澜的瞬间,唇上一重。 原来,原来,他在给她度气。 震惊之余,她连忙配合地屏住了呼吸,完全依赖着他将他的气息吹入腹中。 只是,这个男人到底是有多深厚的内力,度气不是也要吸取外界空气吗?而他竟然可以做到自己不吸气,也能给她度气! 她睁着大大的眸子,看着面前放大的俊颜。 第一次,两人离得这么近,可是她却怎么也将他看不清。 “吱呀”一声细响,门开了。 第25章 报复,就要夺走他最爱的东西 蔚景一震,感觉到大掌搂着她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她一边承接着男人源源送入的清新气息,一边转眸望去,就看到一个黑衣黑裤,黑巾掩面的人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隔着烛火,依稀可见来人身形魁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的男人,只是看不到脸,只看到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冷寒。 来人快速巡视了一圈屋内,轻手掩上房门,许是发现没有人,便开始放心大胆地翻箱倒柜起来。 不知道来人意欲何为,蔚景又转眸疑惑地看向凌澜,却发现凌澜眼梢轻斜,凤眸正凝着来人不放,眸光寒凉得比来人更甚。 蔚景忽然想,或许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想打草惊蛇,又或者是他想看看来人的真正目的,不然,下面的那个人早已是死尸一具了吧。 正愣愣想着,忽的就听得远远地似是有脚步声传来,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都听到了,凌澜自是早就听到了,而屋里的那个黑衣人当然同样也听到了,只见其立马停了手中动作,飞快地拉开房门,闪身而出,一个纵跃就不见了踪影,连房门都忘了掩上。 大门洞开,夜风带着湿凉吹了进来,凌澜缓缓将她放开。 久违的空气又重新回到肺里,蔚景微微喘息地看着男人,男人薄薄的唇边一抹水光浅浅,见男人凤眸轻凝也正看着她,她忽的脸上一热,连忙将视线移开。 “逐曦。” 脚步声渐近,一道低醇的男声自门口响起。 蔚景心口一颤,差点从横梁上掉下去,所幸凌澜手臂一直裹着她的腰身,与此同时,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身子微微一僵。 夜逐寒! 是夜逐寒的声音。 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如果,如果让他看到她跟凌澜…… 后果是什么? 心头狂跳,她有些紧张地看向凌澜,只见其微微抿着薄唇,目光早已看向洞开的门口。 门口,一袭玄色华袍的男人随声而入,似是感觉到了屋内残留的迷烟,男人脚步一顿,抬手在鼻翼下挥了挥,蹙眉环顾了一下屋内,见屋内没有人,似乎有些意外。 蔚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身子紧紧地贴着凌澜,就想着让目标变得小一点、再小一点。 四下寂静。 夜逐寒在屋里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外走。 见其终于走了,蔚景心口微微一松,可是就在下一瞬,刚迈过门槛的夜逐寒又蓦地脚步一顿,回头。 蔚景呼吸一滞,差点失声,惊惧不堪中,只见夜逐寒眼梢徐徐一抬,回头望了一眼屋内,那一眼极快极轻,隔着被透门而入的夜风吹得摇曳的烛火,蔚景看得不是很清明,觉得他似乎望向了房梁,又似乎没有。 正忐忑间,却又见他垂了眉眼微顿,转身再一次出了房门。 蔚景刚暗暗吁了一口气,身上蓦地一松,眼前白影如雪、翩然而过,她意识过来是凌澜放开了她,独自离开横梁,顿时大惊失色,刚想惊呼,就感觉到腰身一重,凌澜扬袖一挥,原本悬在梁上用来装饰的帷幔已经将她牢牢的缠住,而且手中夜逐曦的面皮也已被男人拿去。 惊魂未定中,她看到凌澜飞快地戴上面皮、身轻如燕,闪身出了房门,追了过去,“大哥。” 飞身而出的瞬间,掌风掠过,房门“砰”的一声闭上。 屋里顿时恢复了一片静谧。 门和窗都紧闭,蔚景想看一下外面的情形都不行,想听一下两人的对话也听不出,只听得两人的脚步声远去。 她知道,必须引开夜逐寒她才能出去,可是,凌澜也走了,她可怎么从横梁上下去? 绷紧了神经,她一动也不敢妄动。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的脚都麻了,仍不见凌澜回来,她不禁有些急了。 不会将她忘了吧? 垂眸看着腰间的帷幔,想了想,她便开始动手解了起来。 顺着帷幔滑下应该可以下去。 也不知那个男人到底是有多深厚的功力,不过衣袖骤扬的瞬间,竟将这帷幔紧紧缠成了麻花的样子,她解得甚是费力。 眼见着要好了,脚下却猛地一滑,身子陡然失去平衡,她大惊,本能地伸手想要抓住帷幔,却什么都没有抓住,整个人朝地上栽去。 惊呼一声,她咬牙闭上眼睛,准备承受着重击。 骤然,她听到门板“哐当”撞开的声音,衣袂“簌簌”的声音,下一瞬,她已经稳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一怔,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男人俊美的脸。 近在咫尺。 因着惯性,男人抱着她翩然旋转了一圈,才稳稳站定。 蔚景怔怔看着他。 白袍,夜逐曦,哦不,凌澜。 总算回来了。 她刚准备抱怨几句,对方已经将她放了下来,并先她一步清冷开口:“这么点耐心都没有,如何成大事?” 蔚景一噎,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夜深了,回去歇着吧。”男人淡漠转身,往桌案边走,不知为何,蔚景生出一种,他似是心情不佳的感觉。 “夜逐寒发现了?” “没有。” 蔚景怔了怔,没有发现,那他作何忽然心情不好? 却也未甚在意,她又想起今夜的事来,“对了,知道今夜的黑衣人是谁吗?” “应该是锦弦派来暗查我的人。”男人淡淡的声音传来。 再次想起凌澜的那句话,已是翌日的清晨,她随夜逐寒、凌澜以及全相府的人一起,跪在府门口,迎接锦弦御驾亲临。 事先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通知,锦弦就这样突然来了。门口的守卫看到一排明黄仪仗停下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随侍的公公过来说,快,快去通知二位相爷,前来接驾,守卫才知圣上亲临,顿时三魂去了七魄,飞快入府禀报。 然后,整个相府就鸡飞狗跳起来。 对于那些下人来说,能一睹龙颜,那就是天大的事。 蔚景随夜逐寒、凌澜,跪在最前面,眸光紧紧,看着那一身明黄龙袍的俊美男人轻牵着一袭绛紫凤袍的美丽女子从奢华精致的宝马香车里出来。 “都平身吧!” 男人的声音依旧低醇好听,帝后二人相携着从她面前走过,风过衣袂,男人微扬的龙袍袍角轻擦过她的手背,丝丝冰凉的触感滑过。 女人软声细语,似是在撒娇,男人扬眉轻笑,恍如神邸,帝后二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情深款款地入了府。 蔚景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两人,广袖中的手紧紧攥起,直到感觉到边上似乎有谁的目光深凝,她才微微敛了心神,侧首望去,是凌澜。 男人幽深的凤眸轻睇了她一眼,起身,随夜逐寒走在前面,她怔了怔,也起身站起,紧随二人之后。 见夜逐寒和凌澜将帝后二人迎进了前厅,她想了想,并没有跟进去,而是返身去了茶水间。 茶水间里,几个婢女正在手忙脚乱地准备茶水,她上前:“你们都下去吧,我来。” 婢女们都退了下去,她动作麻利地掩上门,又转身快速地将精致的瓷盏中撞满茶水,略略犹豫,才自袍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只觉得呼吸骤沉,她眸色一痛,拧开瓷瓶的盖子,正欲将里面的东西倒进杯盏里,骤然,腕上一痛,一只白璧纤长的大手紧紧将她的腕擒住。 她一惊,慌乱回头,就看到凌澜怒气满盈的脸。 “你做什么?” 男人薄唇轻动,声音寒凉,手中力道也是大得惊人,似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她吃痛皱眉,微微喘息地看着他,说实在的,这是第一次,她看到这个男人生气,而且很生气。 见他如此,她也不禁微微有些恼了,失声道:“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们!” “杀了他?”男人轻嗤,幽深的凤眸深深地绞着她,冷笑道:“你舍得吗?” 末了,也不等她做出反应,又接着道:“你知道报复一个人最狠的方法是什么吗?” 最狠的…… 蔚景愣愣看着他。 “就是夺走他最爱的东西。”男人蓦地倾身,凑到她的面前,鼻尖几乎碰上了她的鼻尖,一字一顿,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让一个人死太简单了,让一个人生不如死那才是本事!” 蔚景一震,男人已直起腰身、大力将她的手甩开,“所以,收起你那些幼稚的行为!” 话落,转身拉开茶水间的门,就大步走了出去。 蔚景怔怔地站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 当她带着端茶水的婢女来到前厅的时候,厅中几人似乎正相谈甚欢,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锦弦含笑的声音传来:“对了,朕今日前来是有一件喜事要跟二位爱卿商量。” “臣等惶恐,皇上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夜逐寒的声音。 锦弦朗声一笑,又低低一叹,似是甚是头疼的样子:“就是朕的那个皇妹,锦溪,右相知道的,自小骄纵,对男人皆是不屑一顾,可昨日在未央宫看到左相的英勇之举之后,竟对朕说,对左相心生爱慕,她难得开口,朕不想令她难堪,所以,今日亲自前来打探一下左相的意思,不知左相愿意接纳朕这个最疼爱的妹妹不?” 蔚景身子一晃,一只脚竟踢到了门槛上,“砰”的一声,她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所幸边上的婢女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她才险险稳住身子。 厅中几人闻声,皆抬眼朝她看过来。 …… 第26章 大婚,见血 脚趾头吃痛,她瞳孔一敛,却发作不得,见所有人都看着她,只得讪讪一笑,刚想解释一下,夜逐寒已经朝她招手:“颜颜,过来,你去哪里了?方才让二弟去寻你也没寻到。” 蔚景微微一怔,看向凌澜,却见他淡淡收回目光,略垂了眼睫,她弯唇一笑:“皇上和娘娘亲临,我恐那些下人毛手毛脚怠慢了去,便去了茶水间亲自给皇上和娘娘斟茶。” 忍着脚趾的巨痛,蔚景含笑上前,对着锦弦和他身边的女人落落一鞠:“请皇上和娘娘见谅。” 锦弦凤眸微眯,幽深目光在她脸上盘旋一圈,笑道:“夫人有心了,朕和皇后感激都来不及,又何需要见谅?” 一边说,一边看了身侧女子一眼,女子朝他柔媚一笑,蔚景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此人可是顶着她的脸啊,原来她娇柔做作是这个模样。 汗。 强忍着心中激涌的情绪,她招了边上婢女,将茶水端上来,亲手呈给二人后,便走到夜逐寒的身边,夜逐寒深看了她一眼,她微微一笑,在他的边上坐下来。 几人忽然都没有说话,稍稍有些冷场,锦弦端起茶盏,修长大手捻起杯盖轻拂茶面,盖与杯沿轻轻碰撞,一下一下清脆的细响传来。 轻呷了一口茶,他又想起什么,“对了,方才说到哪里?” 末了,也不等众人回答,他又自顾自道:“哦,说到左相的意思。” 将手中杯盏放到边上的桌案上,他徐徐抬眼,朝凌澜看过来,“朕之所以没有在朝堂上直接赐婚,就是不想以帝王身份强人所难,没事的,左相不妨实话实说。” 蔚景心中冷笑,说不强人所难,可字字句句都是意味深长。 果然凌澜说的没错,昨夜的黑衣人肯定是他派来的,先派人来暗探,没有探到什么,今日便自己亲自登门,不仅如此,还将自己的妹妹嫁给凌澜,意在监视是吗? 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他这副虚伪的嘴脸?微微攥了手心,她瞟了一眼身侧的夜逐寒,见他面沉如水、眸色深深,她又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凌澜,只见他略略垂了眉眼,却只是一瞬,便立即起了身,白衣如雪动,上前对着锦弦撩袍一跪,“多谢皇上厚爱,能娶溪公主为妻,是臣的福分,臣自是……万分情愿!” 蔚景没来由地手心一疼,竟是指甲攥崩断了一片,与此同时,她听得“当”的一声细响,是身侧的夜逐寒杯盏放在桌案上的声音,她微微一怔,就听得那厢锦弦朗声而笑,“好,就这么定了,听说右相娶夫人进门,大礼还没办呢,那就一起吧,胞兄胞弟二人,朕的左膀右臂,双喜临门,多好!” 四月初六,黄道吉日,相府双喜临门,右相夜逐寒迎娶风月楼头牌鹜颜姑娘,左相夜逐曦迎娶当今圣上的妹妹溪公主。 红绸漫天、喜乐连绵,相府高朋满座、热闹非凡,就连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也亲临现场为兄弟二人主婚。 传闻,圣上原本是准备再赐一座府邸给左相、也就是驸马爷夜逐曦的,但是右相夜逐寒说,父母临终前曾让二人立下誓言,兄弟二人要相敬相爱、互相帮助,就算日后成家立业,也不可分家分开,圣上感其二人孝心和兄弟情深,便也没有勉强。 蔚景凤冠霞帔、妆容精致,被喜娘牵着缓缓走在抄手游廊上的时候,还犹似在梦中,带着花香的清风拂过,吹得凤冠上垂坠的珠帘“叮当”作响,恍恍惚惚,似乎又回到了远嫁云漠那日,她坐在宝马香车上,凤冠珠帘轻轻碰撞。 “夫人,我们稍稍走慢一点,等那边公主先入府。”喜娘的话骤然响在耳畔,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这才想起今日还有另一对新人,原则上夜逐寒是大哥,理应为大,但是,夜逐曦娶的新娘身份尊贵,没办法。 人家是公主。 蔚景微微苦笑,公主?也就是方才梳妆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公主出嫁的习俗就是要戴这种珠帘凤冠的,而不是红盖头,那日,她还以为是为了路途遥远,恐她不便,专门如此设计的。 只是那日,她是公主,今日,能有幸戴此凤冠,只是因为沾了一个同时拜堂的公主的光。 不仅如此,锦弦还一人赐了一枚价值连城的玉如意,如今她正执在手上。 真是皇恩浩荡啊。 远远地便能听到前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她跟喜娘走走停停,直到礼炮震天,众人的喊叫声传来,“溪公主来了,溪公主来了,”她才在喜娘的示意下,一同走入了前院。 院子里乌泱乌泱都是人,最打眼的当然是三抹火红,一女两男。 要不是凌澜已经牵着那个什么公主的手,她真不知道哪个是夜逐寒,哪个是他。 平素黑白衣袍区分,今日一样的大红喜袍,一样的红带束发,一样的龙章凤姿,一样的俊美无俦。 她微微顿了脚步,凌澜忽然抬眼,朝她这边看来,她亦是望了过去,隔着珠帘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这时,人群中也有人发现了她,“夫人也来了,夫人也来了,”她一怔,在凌澜别过眼的同时,也将目光收回,就看到夜逐寒浅笑着朝她走来,衣袂翩跹。 稍凛了心神,她随着喜娘缓步上前,夜逐寒朝她伸出手,她低敛了眉眼,微微一笑,将手给他,男人五指一收,牵着她来到院中。 眼角余光所及之处,凌澜似是瞥了她一眼,而他身边的锦溪则是肆无忌惮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她,她只当没看到,垂眸看着手中的玉如意。 跟锦弦相处三年,他的这个妹妹,她自是也熟识,刁蛮骄纵的确有一些,不过,与她的关系还算不错。 当然,那是以前,如今…… 正兀自想着,手背忽的一松,夜逐寒放开了她的手,她一怔,回神,原来是喜娘取了红绸红花过来,新郎新娘各执红绸一头。 礼炮再次震天响起,围观人群的祝福声亦是一声高过一声。 夜逐寒是老大,但是锦溪身份尊贵,所以两对新人不分大小先后,并排着缓缓走入喜堂。 因为男左女右,所以他们的位子是,最左边夜逐寒,第二个是蔚景,第三个是夜逐曦,最右边是锦溪。 而新郎跟新娘之间又牵了约一米的红绸,所以,蔚景跟凌澜距离最近。 低眉顺眼,看见男人翩跹摇曳的大红衣摆,蔚景心中说不出来的感觉。 众人簇拥而入,喜堂内一片热闹喧哗,喜堂的正上方,锦弦和皇后盛装高坐。 蔚景微抬了眼梢,透过“叮当”作响的珠帘,看向那一对光鲜璧人,心头似针芒细细密密走过。 短短一月不到,她竟已两度披上嫁衣,却都所嫁非人,全拜那一对男女所赐。 微微攥紧了手中红绸和玉如意,她挺直了背脊,配合着三人步子,缓缓朝堂前走去。 高座上,锦弦忽然朝一旁的太监总管全福招了招手,全福手执拂尘、恭敬上前。 “怎么不见司乐坊的凌澜?” 锦弦的声音不大,却犹如平地惊雷一般,瞬间划破所有的热闹喧嚣,直直撞入蔚景的耳中,蔚景心头一跳,余光似乎看到凌澜亦是身子微微一僵。 锦弦的话还在继续:“他身为司乐坊的掌乐,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不见人影。” “回皇上,司乐坊的乐师分了两拨,喜堂里一拨,外面院子里还有一拨,凌掌乐许是在院子里。”全福躬身回道。 锦弦不悦地扬了扬手:“去,让他院子里不要吹了,都到喜堂来,现在新人跟客人不是都在喜堂吗?” “是!”全福领命而去。 蔚景身子一晃,脚步踉跄,想要稳住,却是踩到了自己繁复曳地的嫁衣,“嘶”地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她惊呼一声,整个人直直朝前扑去。 “砰”的一声巨响,是她的身子重重委地的声音以及手中玉如意摔得四碎的声音。 一下子,堂内的喜乐声停了,众人的嘈杂喧嚣声停了,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全场的目光齐刷刷朝她聚过来,包括锦弦,包括皇后,包括左边的夜逐寒,也包括右边的凌澜和锦溪。 蔚景趴在地上,只觉得各色眼神扬落在她的身上,她却也顾不得,因为手心痛得要命,她摊开手掌,竟是一手的血。 是被摔碎的玉如意所割。 众人一阵倒抽气声,凌澜眸光微微一敛,夜逐寒弯腰,正欲将她扶起,骤然,又是“砰”的一声巨响传来,众人一惊,皆循声望去,竟是另一位新娘子锦溪公主也直直倒在地上。 啊! 众人大骇,这大喜的日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前方锦弦脸色一变,猛地从座位上站起。 “公主晕血,快,快扶公主去平卧休息一下,喂些糖水!” 晕血! 众人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却只见红衣似火在眼前一晃,新郎官夜逐曦已是弯腰将女子抱起,疾步出了喜堂,动作快得惊人。 “皇上,微臣让人去宣太医。”夜逐寒原本已弓腰准备扶蔚景,被这一闹,又直起腰身,对着锦弦微微一鞠。 锦弦挥了挥手,“不用了,她是老毛病了,从小就晕血,没事,只需平躺一会儿就会无碍,右相还是先将夫人扶起来吧。” 夜逐寒这才弯下腰,将蔚景从地上扶起,凤眸微沉,睇向她的手:“你没事吧?” “没事。”轻握了拳头,掩住自己血肉模糊的掌心,蔚景强忍着刺痛,微微摇了摇头。 末了,又是转过头对着堂上方屈膝一跪:“都是鹜颜不好,是鹜颜太不小心,不仅摔碎了皇上钦赐的玉如意,还连累了溪公主,请皇上恕罪。” 锦弦面色冷峻,复又坐回到主位上,凤眸微微一眯,凝了她一瞬,扬手:“罢了,大喜的日子,朕就看在右相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起来吧。” “谢皇上!”夜逐寒亦是一起谢恩,末了,再次弯腰将她从地上扶起。 “皇上,吉时不等人,如今这礼……”宫里派来主持的礼仪官小心翼翼地请示少年帝王。 锦弦眉心微拢:“继续吧,右相是大哥,先礼成也是天经地义。” 喜乐再次响起。 蔚景扭头,轻拂了一下裙裾上的灰尘,就看到凌澜一身掌乐华服、脚步翩跹从门口而入,走到乐师的队伍中,一撩袍角坐在瑶琴前面。 蔚景眸光微敛,回过头,伸手接过夜逐寒递过来的红绸。 第27章 皇上,闹洞房! 喜乐连绵、琴声铮铮,礼仪官的唱诺声抑扬顿挫,蔚景在夜逐寒的带领下,一步一步完成着拜礼。 锦弦笑容和煦地看着一对新人,眸中神色意味不明。 凌澜十指修长、娴熟灵活地拨动着琴弦,眼梢轻掠,掠过刚行完拜礼正被送出喜堂入洞房的新娘,又掠过正沉眸凝着新娘背影的少年天子,眉心微微一拧。 一室大红,桌案上两盏红烛摇曳,让人有种不知是白日还是夜里的恍惚。 远远地,还是能听到前厅传过来的热闹喧嚣,蔚景坐在喜榻上,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咬牙一点一点将上面沾刺的玉如意的玉屑弄掉,然后,再掏出绢子将手掌缠住。 她伤得不轻,没有一个人说找个大夫过来看一下,她只得自己来。 原本屋里还有两个喜娘的,后来也被人喊了去,说是溪公主跟驸马爷要拜堂了,都去前厅瞅着点、看有什么需要打帮手的没。 蔚景弯了弯唇,却也不放心上,谁让她现在是个青楼出身呢,要不是攀上的是位高权重的右相夜逐寒,还指不定什么更不是人的待遇呢。 一个人倒也落得自在,索性连沉重的凤冠都给摘了,就坐在那里望着“嘶嘶”燃烧的烛火发呆。 一直不知过了多久,她都差点靠在床头上睡了过去,才被“嘭”的一声开门声惊醒。 她惊错睁眼,就看到红衣似火的男人在家丁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她一怔,看了眼门外,竟已是夜色沉沉。 喜宴结束了? 想起自己的凤冠还没有戴,她又连忙扭头去拿,却在一下瞬,床板一沉,与此同时,腰身一暖,她的身子也整个被人抱住。 她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男人火热的唇已经贴上她的耳畔:“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 男人声音黯哑低沉,混着浓郁的酒香,喷薄在她的颈脖上,撩起一阵酥痒,她身子一僵。 看来真喝多了。 平素夜逐寒从未对她这样,被带回府中多日,虽以夫人而居,可他的态度却一直不咸不淡,让她看不分明。 被男人的手臂箍得有些紧,她不舒服地动了动,试着喊了声:“相爷。” 男人“嗯”了一声,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将头靠在她的肩头。 管家面色尴尬,红着脸躬了躬身,就退了出去,蔚景正不知所措,忽闻门口管家“噗通”行礼的声音:“皇上。” 她一震,愕然抬眸,一袭明黄的俊秀男人轻拢袍袖走了进来,身后男男女女紧随而入。 瞬间,一屋子的人…… 有文武百官,有女眷孩童,认识的,不认识的,乌泱乌泱一片。 不知谁说了句:“二爷醉得不省人事,公主又身子不适,大家都指着来相爷这边热闹热闹,看样子,相爷也醉得不轻啊。” “相爷装的呢,谁不知道,相爷那是有名的千杯不倒,这么点酒,如何会醉?” “就是就是,相爷,相爷……” 众人七嘴八舌调笑,锦弦和皇后笑容满面站在前面,所有人都看着喜榻上姿势暧昧的两人。 蔚景脸上一热,顿时明白了众人的意思,这是要来闹洞房呢。 方才有人说二爷醉得不省人事,凌澜也喝醉了吗?应该不会啊,虽说两人认识并不久,但是,可以看得出他是一个沉稳内敛,且自制力极强的人,这样的男人是不会陷自己于被动的,又岂会轻易喝醉? 不过此时,她却也没有心思多想别人,因为眼前的这些人她都不知道怎么搞定? 用手肘轻轻碰了碰男人胸膛,她唤了声:“相爷。” 男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紧紧抱着她不放,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滚烫的唇就贴在她的颈脖上。 气息灼热。 她微僵着身子,有些无奈,就在她刚准备以男人醉得不轻为由辞了众人,男人忽然在她肩窝里抬起头,醉意醺然地看着众人,“怎么玩?” 众人一怔,原本就热闹的场面更加沸腾了起来。 “看吧,看吧,说了相爷没醉。” “就是,相爷就算醉了,心里也是揣着明白。” “那是,不然就不是相爷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不亦乐乎,管家也搬了软椅给锦弦和蔚卿,两人含笑而坐,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你们想怎么玩?”夜逐寒松了蔚景摇摇晃晃站起身,忽的脚下一软,差点摔跤,他又连忙伸手扶在蔚景的肩上。 “既然相爷这个样子,我们就玩个简单的。” “说!”夜逐寒徐徐抬眼,凤眸迷离地看向提议之人。 “这个游戏叫‘半面妆’,就是新郎当着众人的面卸掉新娘半面的妆容,夫人倾国倾城,想来素颜亦是清丽可人,不知我等是否有幸一睹?” 半面妆? 蔚景一怔。 让夜逐寒当着大家的面卸掉她半边脸的妆? 心头大惊。 她可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如果夜逐寒发现了,如果他发现了…… 而且锦弦当前。 她不敢想。 慌乱不堪中,她快速思忖着该找个什么借口推掉,却已听得男人低醇沙哑的声音道:“好!” 很快,就有人取了铜盆、热水、锦巾、棉花等东西过来。 夜逐寒复又挨着她坐回到喜榻上,床板重重一沉,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看到男人抬手捏了捏眉心,又按了按太阳穴,似是想要让自己从酒意中清醒,又看着婢女将锦巾放在铜盆里面浸湿,拧干,递到他的手上。 一颗心狂跳起来。 “相爷……”她美眸殷殷,蕴着一抹祈求。 她希望他说算了。 “没事,不管素颜什么样子,在本相的心里,你都是最美的。”男人眉眼弯弯,眸华映着烛火,几分迷离,几分璀璨。 分明误会了她的意思。 他以为她担心自己素颜难看是吗? “我……这么多人,我不习惯……” 蔚景欲哭无泪,不知道该感激他的体贴,还是该气恼他的不解风情。 “别怕,本相在你身边。” 话音未落,男人修长的大手已经擒上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挑起,他倾身凑近,她呼吸一窒。 他看着她,她亦看着他,彼此的眸子绞在一起,鼻息交错。 他的脸颊带着酒醺的微红,薄唇微微抿着,唇角似有一抹弧光,原本黑如濯石的眸子此刻蕴着几分迷离,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更加让人看不真切,也让人不知不觉迷失。 额上蓦地一热,是男人手中的热锦巾已经抚上了她一侧的眉,她一惊,回过神。 这才发现,全场少说也有几十人,竟也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她,似乎卸了妆的她会是个大怪物似的。 心头狂跳,她暗暗攥紧了手心,不想猛地碰到掌心的伤,痛得她瞳孔一敛,男人手中微微一顿,略沉了眼梢,扫了一眼她的袍袖,又徐徐抬眼,继续着手中动作。 他的动作很轻柔,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她眉上的螺黛拭去,神情专注的样子竟让人生出一丝恍惚来。 就好像是对着自己最深爱的女人。 不过,此时的她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心里的那根弦早已紧绷到了极致,她紧紧凝着他,一瞬不瞬,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如果被他发现,如果被他发现她戴着假面…… 他会当众揭穿她吗? 冷汗湿了背心,她正紧张地做着各种假设和猜测,就忽闻他低醇黯哑的声音迎面而来:“乖,闭上眼睛。” 她一震,更是愕然睁大了眸子,为他那个乖字,也为他那句闭上眼睛。 在看到他拿着锦巾的手就停在离她的眼睛方寸之间时,才蓦地明白了过来。 他是要卸眼妆了是吗? 她微抿了唇瓣,一颗心如捣鼓。 睁着眼睛至少可以看到他的表情,如果闭着眼睛,如果闭着眼睛…… 许是见她半天不闭,他将拿着锦巾的那手拿开,而挑在她下巴上的另一手却忽然将她往自己面前一带,他同时倾身,毫无征兆地吻上她的眼睛。 滚烫的气息骤然逼近,蔚景一惊,竟本能地闭上了眼。 寂静屋中一时掌声和哄笑声四起。 “相爷果然不愧是相爷,坊间早有传闻,相爷对付女人那是花招百出,今日算是见识了。” “是啊是啊,果然名不虚传啊。” 众人又开始调笑,蔚景脸上一热,正想着要不要将他推开,男人灼热的唇就先她一步离开了她的眼窝,“别睁,一会儿就好了。” 氤氲酒香喷薄在她的脸上,男人略带蛊惑的声音轻拂而过。 她身子微微一僵,依言没有动。 下一瞬,温热的锦巾已落在眼上,轻揉摩挲,暖暖的、软软的触感,就像是有根羽毛轻轻撩过心头,那感觉很奇怪,也强烈得无以名状。 她的身子越发紧绷得不行,一颗心更是“噗通噗通”,几乎就要从胸腔里跳出。 只盼望着他能快点结束,她也能少一分煎熬。 她的这张面皮本就做得很精致漂亮,她基本没有怎么上妆,原则上,卸妆应该挺容易的。 可是这个男人也不知道是想表演给大家看,还是有心折磨她不让她好过,那动作竟是慢得出奇。 忽然,温热离开了她的眼窝,却在下一瞬,又蓦地落在她脸颊的边缘。 脸颊的边缘! 那是面皮接合的地方! 她大惊,猛然睁开眼睛的同时,抬手握住了他的腕。 “怎么了?”男人微拢了眉心,疑惑地看着她。 她连忙掩去眸中慌乱,强自镇定地璀然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相爷,我今日没有擦胭脂。” 男人似乎微微一怔,旋即,薄薄唇角一翘,浅笑动人心魄:“是吗?脸上没有擦,这里擦了吧?” 修长的手指点上她的唇瓣。 她身子一僵,就听得男人略带揶揄的声音再度响起。 “本相最喜欢吃女人唇上的胭脂了。” 说着,男人倾身向前…… 第28章 缠绵,洞房花烛 蔚景忽然觉得屈辱,就好像她真是青楼女子一般,在众人面前表演、供人观赏、让人开心。 她看到男人抬眸睇了一眼,就缓缓放开了她,末了,还伸手用指腹揩了揩她的唇角,这才转眸看向屋中众人,笑意醺然:“不知诸位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夫人果然倾城倾国,就算被卸掉半面妆容,依旧美若天仙。” “是啊是啊,清水芙蓉,妆前妆后未见变化。” “……” 屋中人皆兴奋不已,锦弦始终浅笑吟吟,幽深目光在蔚景的脸上盘旋一圈后,从座位上起身:“时辰也不早了,人家右相已经迫不及待,大家就也不要再为难他了,都散了吧。” 众人正兴头上,本还想往大了闹,可既然天子发话,却也不得不从。 蔚景微微松了一口气,边上的夜逐寒起身站起,许是酒劲还未过去,脚下一踉,蔚景一惊,连忙起来将他扶住。 他便也不客气,顺势揽了她的肩,整个人靠在她身上,对着锦弦和蔚卿摇摇晃晃一鞠:“微臣恭送皇上、皇后娘娘!” 蔚景见此,亦随着他一起微躬了身子。 黑头金线软靴映入眼底,一截明黄袍角轻荡,蔚景一怔,知道锦弦已行至跟前,顿时沉了呼吸。 夜逐寒落在她肩上的大手似是紧了紧,又似是没有,她就听得锦弦低醇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锦溪身子不适,朕跟皇后今夜就不回宫了。” 蔚景一震,不回宫? 还未及反应,边上夜逐寒恭敬的声音已然响起:“那微臣去给皇上娘娘安排房间。” “不用了,右相跟夫人早些歇着吧,让管家安排就行了。” 话落,也不等夜逐寒做出反应,就径直转身牵了蔚卿的手走了出去。 随着房门被婢女自外面带上,屋子里瞬间一片寂静。 男人的重量尽数落在肩头,蔚景的一颗心又徐徐狂跳起来。 正不知所措间,忽闻男人一声轻笑:“怎么?准备就这样站一夜吗?” 男人滚烫的薄唇紧贴着耳畔而语,似是故意压低声音恐人听到,又似调戏捉弄寻她开心。 蔚景脸上一热,艰难地转过身子,自他的臂下出来,换了一个搀扶的姿势:“我伺候相爷歇着吧。” 出乎意料的,男人竟也没有反对,慵懒地张开了双臂。 蔚景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将他身上的衣袍一件一件褪下,末了,又扶其在喜榻上坐下来,蹲下身去脱他的软靴,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他,但是,她却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目光盘旋在她的脸上。 终于服侍男人躺下,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杵在床头边站立都不是,离开又不行。 男人兴味地看着她,将身子往里躺了躺,朝她指了指自己边上。 她自是明白男人的意思,心跳越发凌乱,略略犹豫才转过身,咬牙一件一件将自己身上的衣袍脱下来。 眼前又晃过蔚卿娇媚细语、锦弦扬眉轻笑的模样,她眸色一痛,不做一丝犹豫地转身,掀开被子,躺在了男人的边上。 男人低笑一声,长臂一捞,温热的气息逼近:“知道你这个样子,让本相想到了什么?” 她已在他怀中。 “什么?”她微颤了声音,僵硬着身子不敢乱动。 “想到了一脸凛然走上刑台赴死的囚犯,你说,跟本相睡觉,你究竟是有多不情愿?” 蔚景一震,慌乱抬头,动作大得差点撞上男人的鼻梁。 男人看着她,她亦看着男人。 两人的脸相隔不过方寸,因为男人是低垂着眼梢,而她是微微仰着脸,所以,男人灼热的气息就尽数喷薄在她的面门上。 酒香似乎淡了,属于某个人特有的气息就变得清晰起来。 墨竹的清香…… 蔚景瞳孔一敛,“噌”的从他怀中弹坐起来,“你是——”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巴已是被大掌捂住,男人又将她拉躺了下来。 “别叫,是我!” 蔚景怔怔看着他,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颜,也不知道是不是嘴巴被人蒙住的缘故,只觉得一时间呼吸都呼吸不过来,憋得她鼻尖也酸,眼角也酸,眼眶就不由地红了。 男人一怔,连忙将手拿开。 她喘息地凝着他不放,半响,忽然伸手扯过头上软枕,一声不吭,就对着男人噼里啪啦一通乱砸过去。 男人却也不避不躲,任由软枕毫不客气地一下一下落在脸上、身上,直到不知砸了多少下,他才伸手捉了她的腕,强行将她手中的软枕拿开。 蔚景红着眼眶恨恨地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既然不是夜逐寒,既然是他,为何不告诉她,哪怕一个眼神的暗示也好,害得她一个晚上心都在嗓子眼上。 捉弄她,看着她胆战心惊很好玩是吗? 男人凝了她片刻,将眸光移开,平躺了下去,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若不是我如此,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躺在这里?” 蔚景一怔。 “他怀疑你!” 男人声音淡然,却是听得蔚景心口一撞。 他? 锦弦还是夜逐寒? “你们相处了那么多年,彼此之间如此熟悉,不是吗?”男人扭头看着她,眸光映着帐幔外的烛火,三分飘渺六分沉遂,还有一份说不清的情愫。 蔚景怔了怔,才知他说的是锦弦,眉心微微一蹙,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 “喜宴的时候,我得到消息,他秘密让人准备了‘生离’,你应该知道‘生离’的药效吧?” 蔚景有些意外。 ‘生离’她自是听说过的,传说这种药无色无味,隐蔽性好,对正常人来说,也并无任何作用,但是,却是人皮面具的克星,一旦沾染,面皮就会自动起皱、剥离。 想到这里,她骤然瞳孔一敛。 半面妆! “他们将‘生离’放在卸妆的水里是吗?” 男人“嗯”了一声。 蔚景一怔,果然闹洞房是假,试探是真。 “那我……” “你没有任何反应,是因我在锦巾上放了‘生离’的解药。”男人又转回头去,目光扬落在大红的帐顶上,声音淡然:“方才那些花花噱头,不过是我分散众人注意力的障眼法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花花噱头?不必放在心上? 蔚景微微怔忡,想起刚才他的醉态、他的轻佻以及对她的亲密行为…… 原来,事情是这样。 说不出心里的感觉,蔚景垂了眼帘,“哦”了一声。 许久,两人都不再说话,就这样躺着。 夜,很静,似乎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和心跳声,一下一下。 蔚景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的体温透衫传来。 忽然,耳边一阵风过,是男人掀了喜被起身,“好了,外面监视的人已经走了,我也该回去了。” 回去! 略略怔忡间,男人已经轻盈越过她下了床,拾起袍子一件一件穿在身上。 蔚景躺在那里没有动,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动作优雅利索地穿好喜袍,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凌澜。” 她终究还是喊了出来。 男人脚步一顿,回头,她缓缓坐起身。 她想问的是,他说回去,是回到他和锦溪的洞房去是吗? 只不过,话到嘴边,变了样。 “夜逐寒呢?在锦溪那里吗?” 男人怔了怔,似乎不意她问这个,点了点头道:“是!幸亏今夜他醉得不轻,我才有机会也装醉,让管家扶错房间,不然,就算我有心帮你,也无能为力。” “那你现在是要去将他换过来是吗?” “嗯,趁他还未醒。” “可刚才那帮人洞房闹成那样,等夜逐寒醒了,不可能不知道,到时,他不就知道你是装醉。” “没事,夜逐寒最疼爱也最相信他这个弟弟,我自有办法骗过他。”男人说得云淡风轻。 见他如此,蔚景便也不再多问。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只着一件单衣,蔚景忽然觉得有些冷,便拉了被褥,复又躺了下去。 她听到“吱呀”一声细响,门开的声音,接着又“吱呀”一声被关上。 可是,脚步声却并不是离开,而是……折了回来。 她一怔,还未及抬头望去,一袭火红入眼,男人已经站在了她的床前。 “让我看看你的手。” 男人背对着烛光而站,光影偏逆,看不到他眸中神色,只感觉到他颀长的影子将自己沉沉笼罩。 蔚景就躺在那一团暗黑里没有动。 男人直接弯腰掀了薄被,将她的手臂拿出来,轻轻解开她裹在掌心上的绢子,在看到那一片血肉模糊时,男人眸光微微一敛。 “摔一跤能将自己摔成这样,还真非一般人能做到的。”自里衣的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拧开,将里面的药粉轻轻洒在她的掌心上,男人略带揶揄的声音响起。 一阵强烈的蛰痛传来,蔚景痛“嘶”了一声,心中不禁微微恼了。 她还不是看到锦弦说要找他,替他着急,慌乱之中想起锦溪晕血,才故意摔的那么一跤,为了出血,她冒着触怒天子的危险,将玉如意摔了,她顾不上疼痛,死死地拽着碎屑尖锐的棱角不放。 她替他争取脱身的机会,他却反过来这样说她? “我是为谁才摔成这样?” 第29章 刺客,红衣女子? 男人似是被她气恼的样子愉悦到了,并未回答她,而是低低一笑:“你那时的反应倒是迅速。” 蔚景怔了怔,这话褒贬不明,略一想便也回之以轻嗤,“那也不及你的反应迅速,当时锦弦说锦溪晕血,快扶下去平卧一下,话还没说完吧,你抱起锦溪就不见了人影,那快如闪电的速度也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男人又是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自袖中抽了自己干净的锦帕将她上好药的掌心裹上,抬眸瞥了她一眼:“这不是反应迅速,这叫默契,你摔得那么狼狈,我再不积极配合,岂不是对不起你?” “哈,”蔚景一时想笑,好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男人! “敢情是我自作多情?” 蔚景挑眉看着男人,见男人低了眼睫、神情专注,便也循着他的眸光望过去,就看到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将锦巾的尽头打上一个活结。 许久的沉默之后,男人才轻启了薄唇。 “以后这种事情少做。” 平静的语气中蕴着一抹清冷,蔚景一怔,眸光从两人的手上离开,抬眸看向男人,只见男人面色冷峻,早已敛了唇边笑意。 “这药你留着,明晨再敷一次,莫要碰水,会很快痊愈。” 等蔚景望着枕边的小瓷瓶怔怔回过神,屋里早已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拥着薄被,蔚景竖着耳朵,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凌澜说偷偷去将夜逐寒换回来,估摸着脚程应该快来了吧。<cmreadtype='page-split'num='1'/> 也不知道夜逐寒的酒有没有醒?如果没醒,倒也省了她事,可是,如果醒了,她又将如何面对? 原本打算装睡,后来想想,不妥,试想洞房花烛夜,新郎不在,新娘怎会脱衣上床如此安睡?恐他误会她跟凌澜有过什么,她觉得还是下床穿戴整齐了候着方为妥当。 喜榻边上有一方厚厚的兔毛蒲团,她掀了喜被下床,赤足踩在上面,骤然,一枚什么东西硌上脚底,冷硬的触感,她一惊,连忙将脚捡开,垂眸望去。 长长密密的兔毛丛中一点金光耀目,她一怔,弯腰拾起,赫然是一枚同心锁。 锁身上清晰地刻着一字——溪。 溪? 锦溪。 蔚景一愣。 看来是凌澜掉的。 是锦溪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吧? 弯了弯唇,她将同心锁拢进袖子里,便拾起衣袍一件一件穿上,心想着等会儿凌澜送夜逐寒过来的时候,找个机会偷偷给他便是。 红烛过半,夜,越发沉寂。 夜逐寒依旧没有回。 蔚景起身站起,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心中忐忑,不知凌澜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惴惴不安中,她悄声拉开房门,探头望了望外面。 骤然,不远处的一抹大红身影跃入眼帘。 她一震。 夜逐寒! 可就在下一瞬,她就知道不是,是凌澜。 衣袂翩跹、脚步稳健,没有一丝醉态,而且,疾步而行中,男人回头望了一眼,风灯下,那微微凝着的冷峻脸色和神情,透着熟悉,应该是凌澜无疑。 自袖中掏出那枚同心锁,本想喊住他,又恐惊动了他人,见反正就在前面几步路,便连忙追了上去。 男人的步子也是走得极快,在抄手游廊的尽头,蔚景看到他一个闪身进了边上的一间厢房。 她一怔,那厢房是一间客房,平时一直空着,并无人住。 他这是? 略略犹豫,她还是跟了过去。 厢房内一豆烛火。 她抬手准备叩门,想了想却又顿住。 万一那人是夜逐寒呢?万一。而且就算是凌澜,自己如此作为也实为冒失。 这般想着,她便收了手,又转身往回走,可刚走一步,就骤然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细细的呻吟声。 她脚步一滞,难以置信地瞪大眸子。 虽然呻吟声很轻,似乎刻意在压抑隐忍,但是,很确定,是个女人。 “会很痛,你忍着点!我尽量快些。” 男人低醇的嗓音抹着一丝紧绷。 蔚景瞳孔一敛。 果然是凌澜! 他们这是…… “嗯……你轻点……” 女人声音蕴着哭腔,几分倔强,几分撒娇。 不是锦溪。 且不说锦溪有自己的豪华洞房,是不会出现在这里,单说这声音,她也是第一次听到。 是谁? 是与凌澜有情的女子是吗? 不然,怎会深更半夜密会于此,然后还…… 里面女人的呻吟声还隐隐约约、断断续续,蔚景脸上一热,心里早已滋味不明。 垂眸弯了弯唇,她正欲拾步离开,又听得男人的声音传来:“以后这种事情少做。” 她再次一震,顿了脚步。 以后这种事情少做。 就在不久前,他似乎好像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而且,他们不是在那啥吗?怎会突然说这话? 就在她略略怔忡间,忽然,有谁的声音蓦地在静夜里响起,霎时划破所有的静谧。 “护驾,抓刺客,抓刺客——” 蔚景大惊,在看到身后厢房里的烛火瞬间熄灭了以后,也连忙快步朝自己的厢房而去。 相府各个厢房灯火相继都亮了起来,人们都闻声而起,一时间寂静的夜沸腾了起来。 人影绰绰,火光熊熊。 蔚景刚回到厢房门口,正欲推门进去,就被赶过来的禁卫喊住,说是皇上让所有人紧急到前院集合。 蔚景心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颗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 刚随禁卫转身往前院的方向走,身后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和禁卫闻声回头,就看到一身红衣的男人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发生了何事?” 黯哑的声音蕴着一抹惺忪。 蔚景一震。 夜逐寒! 他几时回来的? 边上的禁卫对其躬了一下身:“全福公公遇刺,皇上让府中的人全部去前院集合。” 蔚景看到夜逐寒面色一震,她又何尝不震惊。 全福不就是锦弦身边随侍的那个大太监吗?也是内务府总管! 他遇刺? “几时的事?”夜逐寒眉心微拢,连忙随手带上房门,拾阶走下来。 蔚景见他脚步微踉,也不知是酒还未尽醒,还是听说府中竟发生这等事心中甚急所致。 略一犹豫,她上前两步将他扶住。 夜逐寒眼梢轻掠,深看了她一眼,直接伸出手臂搭在她的肩上,蔚景微微一僵,这个动作让她想起了夜里在众人面前装醉的凌澜,也是这样。 果然那厮将夜逐寒的行为习惯了解得一清二楚。 禁卫一边走,一边恭敬地细说着情况:“应该是不到半个时辰之前的事,是巡视的禁卫发现的,福全公公和一个守夜的禁卫双双被人杀死在皇上所睡的厢房门口。” 蔚景一怔,有些意外。 不杀锦弦,却杀一个太监和禁卫,此刺客目的何在? 正微微疑惑,就听得夜逐寒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可知所为何事?” 禁卫摇头,“在下不知。” 当蔚景和夜逐寒来到前院的时候,前院里面已经站满了人。 院子里的风灯都尽数被点亮,除此之外,禁卫军手上还举起了火把,火光熊熊,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锦弦站在一排禁卫的前面,负手而立、面色冷峻,一袭明黄龙袍异常显眼。 蔚景发现,凌澜也已经到了,站在相府的人群前面,在他身边,小鸟依人的是他的新娘锦溪公主。 与此同时,凌澜也看到了他们,牵着锦溪的手便迎了过来,火光摇曳中,似是看了她一眼,又似是没有。 “大哥。”他喊了一声夜逐寒,面色凝重。 夜逐寒“嗯”了一声,未再多言,就将手臂自蔚景肩上拿开,撩了喜袍,对着锦弦屈膝一跪:“参见皇上!” 蔚景见状,连忙也跪了下去,凌澜亦是。 锦溪本不打算跪,见凌澜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怔,心中略一计较,便也挨着凌澜跪下。 所有人都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两对大红身影,亦是这相府的主人。 锦弦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眸色深幽,凝了夜逐寒好一会儿,才沉声道:“都起来吧。” 几人谢恩起身,还未站定,又听得锦弦的声音再度传来:“不知二位相国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夜逐寒和凌澜对视了一眼,正欲回答,锦弦骤然一声冷喝:“将人抬上来!” 众人皆是一震,蔚景亦是。 将人抬上来? 莫非已抓到刺客不成? 正疑惑间,只见几个禁卫抬了两人从人群后出来,放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 两人的身子沉闷委地,浓浓的血腥在夜风中弥漫开来。 啊! 全场一阵倒抽气声。 原来是两具尸体,一人皇室禁卫装扮,另一人正是锦弦的随侍公公福全。 锦弦将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收回,徐徐抬眼,看向夜逐寒和凌澜,薄唇轻启:“朕的随侍太监以及守夜的禁卫不久前被人杀死在朕的厢房外,不知二位相国对发生在相府里的这件事有何看法?” 他的声音不大,可字字句句意思明显。 此事在相府发生,身为相府主人要给他一个交代。 蔚景眉心微蹙,看向夜逐寒,只见其上前一步,对着锦弦微微一鞠:“今日是微臣和二弟的大喜之日,发生这种事情,微臣也没有想到。微臣斗胆,恳请皇上给微臣一些时间,微臣一定彻查此事,找出真凶,给皇上一个满意的……” 夜逐寒的话还没有说完,骤然被一道惊呼声打断:“快看,他在动!” 众人一震,纷纷循声望去,是相府的一个下人,只见他伸手指着院中地上的尸体,还在惊叫:“他真的在动!” 于是,所有人又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果然,躺在地上的那个禁卫真的在动。 没死! 众人惊错,蔚景亦是微微一怔,忽然,只见眼前明黄一晃,等定睛看去,锦弦已经行至那禁卫面前,伸手点了他身上的几处止血大穴。 那禁卫看到锦弦,有些激动:“皇……皇上……” “告诉朕,发生了什么?” “是名册。” 锦弦瞳孔一敛:“名册?” “是!隐卫……隐卫统领得到了一本秘密名册……连夜送过来给皇上,见皇上已经寝下,就交给了福全公公,让公公……让公公在皇上醒来的第一时间呈给皇上,他刚离开,走廊……走廊跟院子里的风灯就同时灭了,刺客突然出现,福全公公……福全公公被刺客一剑封喉,手中名册亦被拿去,我上前去夺,也被他……也被他一剑刺中,后来……后来我就晕过去,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看清是何人?” “当时……当时情况紧急,而且……而且所有的灯都灭了……没看清刺客的脸,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刺客是个女人,穿着红衣。” 全场震惊,蔚景亦是愕然睁大眼睛。 是个女人,穿着红衣? 她脸色一变,果然,全场的目光都齐刷刷朝她看来。 第30章 没意见,那就验身吧! 她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众人的意思。 怀疑那人是她是吗? 也是,整个相府,今夜就两个穿红衣的女人。 一个是她,一个是锦溪,哦,不,应该说,一个是她,一个是公主。 而公主如何会杀锦弦的人? 所以,那人只能是她是吗? 众人眸光如芒扬落在她的身上,她骤沉了呼吸,心跳也徐徐快速起来。 她也不知道,她为何会那么紧张? 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或许是身边太多她参不透的阴谋,她有种不详的预感,今夜,又会是一场纠复。 微微攥紧了手心,她强自镇定。 也就是到这时,她才发现,凌澜的那枚同心锁,她竟还握在掌心,掌心上包裹的锦巾也是他的。 同心锁坚硬的质感隔着锦巾硌着受伤的手心,生疼。 下意识地,她侧首看向凌澜,出乎意料的,他竟没有同众人一样看她,幽深视线却是落在院中的锦弦和禁卫那里,火光摇曳,看不到他眸中神色。 在突然意识到夜逐寒也在看着她的时候,她一惊,连忙低了眉眼。 那厢,锦弦让人抬了软椅过来,扶受伤禁卫躺了上去,又吩咐了一人速去宫里传召太医。 所有人都站在那里看着,大气不敢出。 自袖中掏出一方明黄锦帕,将龙袍袍袖上沾染的鲜血揩了揩,随手掷在地上,锦弦这才徐徐抬起眼梢,看向蔚景。 蔚景一骇,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手中的同心锁,强迫自己不避不躲,坦然承接他的注视,可是对方的视线却只在她的脸上略一停顿,就又转眸看向了边上的夜逐寒。 “关于他说的红衣女人,朕想听听右相的想法。” 蔚景心中冷笑,方才还说二位相国,如今,却只说听右相的想法,意思再明显不过,也觉得刺客是她是么。 毕竟她是夜逐寒的妻。 夜逐寒垂眸默了片刻,便对着锦弦微微一鞠:“回皇上,微臣目前甚是迷惑,所以也不敢妄言,如若按照这位禁卫所说,刺客是红衣女人,今夜府中红衣女人也就鹜颜和溪公主,可是这两人都不会武功不是吗?如何又能将全福公公一剑封喉,而且还能将皇宫的大内高手伤成这个样子?” 一番话说得恳切,不徐不疾,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所言不无道理。 锦溪金枝玉叶,不会功夫正常,而鹜颜要是会功夫,白日喜堂之上,也不至于摔成那个狼狈的样子。 所以…… 蔚景睨着众人的反应,说不出来心中的感觉,生出几分感激的同时,又不得不佩服起这个男人来。 锦弦明显矛头指向她,而这个男人却又不着痕迹地带上了锦溪。 正怔怔想着,骤闻锦弦“嗤”的低笑了一声,“功夫这东西,想要深藏不露假装没有,也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众人一怔,蔚景不禁又要冷笑了。 言下之意,还是不排除刺客是她们的可能,哦,不对,应该说不排除是她的可能,是吗? 正想着夜逐寒会如何回答,却有人先他出了声。 “此人绝对不会是公主!” 声音清润如风,语气坚决笃定,竟是凌澜。 蔚景一震,有些意外,微微抬了眼梢,就见他朝着锦弦一鞠,“微臣可以证明,公主绝对不会是刺客,微臣喜宴之时喝醉,回房睡了一会儿便酒醒了,口干舌燥,起身倒茶之时,公主正睡得安稳,因为有些头痛,饮完茶之后,微臣便没有再睡,而是在房中看书,一直到刚才,公主一直睡着,并未曾离开过。” 凌澜一边说,一边看了边上的锦溪一眼,锦溪顿时朝他柔媚娇羞一笑,仿佛让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 蔚景弯了弯唇,垂下眼帘。 这些男人,果然一个比一个心机深沉。 锦溪是公主,是锦弦最疼爱的妹妹,凌澜此时替她出头,一方面迎合了锦弦、博取君心,与此同时,还将他自己的行踪说得清清楚楚,等于也为他自己做了不在场的证明。 只是,如此一来,她就被更高地推了上去。 本来大家就都怀疑她,如今更是深信不疑。 攥紧手中的同心锁,蔚景敛眸,心里早已滋味不明。 那厢,锦弦睇了凌澜一眼,倏地转眸凝向夜逐寒:“右相怎么看?” 夜逐寒眸光微闪,第一次没有吭声。 蔚景的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她不知道他的沉默代表什么,或许他也跟大家一样,怀疑刺客就是她,毕竟他方才回房的时候,她正好去追凌澜、不在洞房里面。 而且,她忽然有一个认知,就算夜逐寒不怀疑她,为了相府的利益地位,他也不会帮她,还有可能将她舍弃。 就连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凌澜也摆明了自己的立场不是吗?更何况这个跟自己无一丝感情的男人。 强自凛了心神,她快速思忖着对策。 如果刺客是相府的人,为何行刺之时要穿着红衣?只能说明一点,一开始就准备好了,一旦事情败露,她可能就是那个替死鬼。 而如果刺客是锦弦的人,那么福全的死和禁卫的伤都是假象,禁卫一口咬定是红衣女人,分明也就是想要她死。 无论哪一种,她都是那个被推到风口浪尖的人。 今夜是要在劫难逃了么? 冷汗透背,她微微挺了背脊,暗暗告诉自己,要镇定,镇定。 许是见夜逐寒半天未响,锦弦终于失了迂回下去的耐心,直接转眸看向她:“想必夫人有话要说。” 蔚景瞳孔微敛,缓缓抬眼朝他望去。 火光中,只见他唇角一抹弧光浅浅。 刀削的轮廓、如画的五官,依旧俊美得无法比拟,只是,曾经那么熟悉的一张脸,如今对她来说,只剩下陌生和狰狞。 眸色一痛,她垂下眼帘。 既然,他都问到头上了,她便也无法逃避。 暗暗吸了一口气,她再次抬眸看过去:“皇上的意思是怀疑我是刺客吗?” 所有人一怔,锦弦亦是露出一丝微愕的表情,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白。 微抿了唇,他没有吭声。 没有吭声就是不置可否是吗? 蔚景笑着摇了摇头,“就因为我是女人,我穿红衣?” 她的话音刚落,一片低低的唏嘘声就在院中响起。 她知道众人在嘘什么,她的态度和她的话是吗? 因为对方是天子,她这样反问简直就是胆大包天,不要命了是吗? 可是,没有办法。 没有人帮她。 一个都没有。 她只能靠自己。 凭什么,她恰好是个女人,又恰好穿了一身红衣,她就一定是那个什么刺客? 全场一片静谧,只有夜风吹过衣袂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女子,看着她水眸清澈地望着他们的少年天子,不卑不亢,不咄咄逼人,不畏惧害怕。 锦弦凤眸微眯,却也不恼,相反的,还似乎燃起了一抹兴致,眉尖微微一挑道:“那夫人有何高见?” “没有,”蔚景低眉顺眼,“我只是有个地方不明白。” “说!”锦弦抬手。 “既然事发当时,走廊和院子里的灯都灭了,这位禁卫大哥说,连对方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又是如何那般肯定是个女人?” 穿红衣的人多了,她是,锦溪是,凌澜是,夜逐寒也是,不是吗? 既然没人帮她,还一个一个将她往上推,那她就索性将大家都拉下水。 或许他们为了自保,能寻出真相。 悲哀吧,这就是他们的关系。 眼角余光所及之处,她看到夜逐寒深深睇了她一眼,凌澜微微抿起了薄唇。 未予理会,她复又抬眸看向锦弦。 锦弦未言,躺在软椅上的那个禁卫出了声:“因为……因为我跟她交过手,我……我……我击了一掌对方的……” 他吃力地说着,说到后来又顿住,犹豫了半响,才低低吐出最后两字,“胸脯。” 人群中传来低低压抑的轻笑声。 锦弦面色一冷,众人又都立即噤了声,但是,看向蔚景的眼神就平添了几分兴味暧昧。 明明不是她,可被众人这般看着,蔚景竟是忍不住脸上一热,好像被那个禁卫袭胸的女人真的是她一样。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就算她说被袭胸的那人不是她,也都是口说无凭的事。 于是,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是吗? 微微垂了眉眼,她心里一片黯然,忽然,她感觉到身侧似乎有谁的目光深凝,她一怔,恍惚侧首,哪里有人看她?她的这一侧只有锦溪和凌澜,锦溪正好笑地望着那个说袭胸的禁卫,而凌澜则是望着不远处灯柱上一盏风灯,不知在想什么。 又自作多情了不是? 弯了弯唇,她将目光收回。 “夫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锦弦的声音又堪堪响起。 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话说得…… 就好像证据确凿、铁证如山,而她就是那人,问她还有什么好说的一样。 自嘲一笑,正欲开口说话,骤然闻见那个禁卫低呼一声,“对了。” 似是猛然想起了什么。 众人一怔,蔚景更是转眸看了过去,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希望来,希望他能想起什么对自己有利的证据。 “怎么了?”锦弦明显也有一些急迫。 那个禁卫犹豫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开口:“我击向刺客的那一掌用的是铁砂掌,也就是,此时,刺客的胸口应该会有一个黑砂印。” 所有人一怔,然后就有低低的议论声响起。 蔚景亦是微微怔住。 铁砂掌,她以前跟铃铛偷偷溜出宫去茶楼听说书的时候,听别人讲过。 是用铁砂练出来的一种掌功,此掌击在人身,铁砂深入肌肤,会留下黑砂掌印,此黑印似毒非毒,唯一的方法是用强大的内力将其逼出,否则黑印不会自行褪去,而受掌之人短期内无事,时日一久,就会受黑砂的摧残,生不如死。 而能逼出此黑砂的人内力修为一定要登峰造极,传闻江湖上能够做到的人寥寥无几,且,逼出黑纱之时,受掌之人亦是非常痛苦,所以中了此掌,几乎等于上了绝路。 逼砂之人内力深厚,受掌之人异常痛苦…… 蔚景猛然想起什么,瞳孔急剧一缩。 第31章 清白?当众脱衣! 这时就听得锦弦略带得色的声音传来:“刺客中了铁砂掌,那就好办了,想来相府之内也无内力深厚到能逼出铁砂之人,就算有,这么短的时间内,想逼出铁砂也是不可能,所以,刺客身上铁砂印一定还在,只需验身便可水落石出,夫人觉得呢?” 蔚景一震。 夫人觉得呢? 这话问得,分明还是在怀疑她! 她没中什么铁砂掌,自是不怕,验身就验身,还可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只是,这验身如何验? 毕竟这受掌的地方是胸口,这样尴尬的地方,怎么给别人看? 许是见她愣在那里半天不响,锦弦明显有些不悦:“怎么?夫人有顾忌?” 当然有顾忌! 蔚景真恨不得回他一句,让你边上的那个女人验身,看她有没有顾忌? “没有,”唇角牵出一抹笑容,她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个问题问出了口,“只是不知道,这验身如何个验法?” 锦弦环顾了一下四周众人,“这样吧,朕让人去宫里传召两个嬷嬷过来。” 让嬷嬷检查? 蔚景微微一怔的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方法。 原则上,她跟夜逐寒是夫妻,夜逐寒可以验,可锦弦肯定不放心。 相府里的女人也可以验,锦弦同样不会相信。 还有就是蔚卿可以验,她是唯一跟在锦弦身边的女人,且是他信任的女人,但是,人家身份尊贵,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自是不能做这种降低身份的事情,所以,传召嬷嬷是最好的办法。 在锦弦的吩咐下,一个太监领命而去。 “等等!” 一直站在边上久未出声的夜逐寒骤然开口。 所有一怔,皆循声望过来,蔚景亦是心生疑惑。 “怎么了?右相?”锦弦看着夜逐寒,凤眸深深。 夜逐寒恭敬一鞠:“从相府到宫里,来回至少得一个时辰,此时正值深夜,春寒料峭,龙体为重,如何能让皇上在冷风中等一个时辰?不就是要看看她身上有没有铁砂印吗?让她宽衣给大家验便是,微臣相信她的清白,却也不想被人说微臣徇私,正好,大家可以做个见证,颜颜你说呢?” 蔚景一震,愕然抬眸看向夜逐寒。 恍惚间,只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他说什么? 他说,让她宽衣给大家验便是? 可是,验的地方是胸口,是女人的胸口啊,他轻飘飘一句,给大家验便是。 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女人,他们刚刚拜完堂、行完大礼,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就算有名无实,可是在众人的眼里,他们的关系就是夫妻不是吗?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怎样的男人? 又将她当成了什么?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瞬不瞬,目光灼灼。 其实震惊的又何止她一人,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包括锦弦,包括凌澜。 锦弦眸光微微一敛,凌澜眉心轻轻一拧。 已经行至院子门口的太监顿在那里,走也不是,回来也不是,征询的目光看向锦弦,锦弦扬了扬衣袖,让他作罢。 见蔚景凝着自己不放,夜逐寒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握住,凤眸蕴着脉脉温情凝在她的脸上:“颜颜不是刺客对吗?” 蔚景依旧只看着他,没有吭声。 见她这个样子,夜逐寒也不恼,反而低低一笑,干脆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既然是清白的,咱就证明给他们看,让他们心服口服。别怕,反正又不是全部脱光,如果真有铁砂印,穿着肚兜就能看出了,你就学你们风月楼那些给客人表演的姐妹就好了,将外袍、中衣、里衣脱掉即可。” 他的声音不大,温润轻柔,就像是情人间的诱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的可笑和讽刺。 反正又不是全部脱光,将外袍、中衣、里衣脱掉即可。 外袍、中衣、里衣都脱掉了,还叫即可? 蔚景微微苦笑,似乎第一次才认识这个男人。 也是,她又何尝真正认识过他? 虽是他的夫人,却并没有几次交集,她不了解他,一点都不了解。 可以说着最动听的话,做着最无情的事,流连花丛、片草不沾,沉溺女色,却从不爱谁,这是外界对他的形容。 看来,传闻非虚。 就算给了她名分,却依旧将她当成一个妓女。 就学你们风月楼那些给客人表演的姐妹就好了。 风月楼? 他这是在提醒她的出身吗?还是在告诉她,不要假装正经了,以前又不是在风月楼里没有表演过,是这个意思吗?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对她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是为了在天子面前,表自己的忠心吗? 还是真的想证明她,以及相府的清白? 亦或是,纯粹他在找乐子,以羞辱女人为乐? 她只知道,一个丈夫竟然对着自己的妻子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看着她,鄙夷有之,同情有之,兴味有之,看好戏有之。 各人眉眼,各种心思。 就连锦弦也是少有的沉默,微抿着唇,凤眸深深,静候事件的发展。 蔚景恍惚抬眸,一一环视过院中众人,锦弦的、蔚卿的、禁卫的、太监的、府中下人的、锦溪的,一百多号人,这一百多号人也都声息全无地看着她这个焦点人物。 哦,不,有一人没有看她。 是凌澜。 他微微低垂着眉眼,眸光不知落在面前的何处,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所有的神色,只看到他英挺的鼻梁和紧紧抿成直线的薄唇,在摇曳的火光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一阵夜风吹过,蔚景打了一个寒颤,她将身子往夜逐寒的怀里缩了缩,美眸殷殷地看着他,软软唤了一声:“相爷。” 眼前又晃过,那日蔚卿跟锦弦在相府门口当着众人的面撒娇的样子,当时,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恶寒了许久。 而现在,她却不得不如法炮制,众目睽睽之下,朝另一个男人撒娇,希望能得到对方的疼惜。 她想告诉他,夜真的很冷,她穿了那么多还冷,如果脱了衣服,如何受得住? 悲怆吗?蔚景! 你竟沦落到如斯地步! 真他妈悲怆! 可是没用! 没有怜惜! 或许是她的人不讨喜,又或许是她的媚功不行,就算她如此没皮没脸地凑上去,对方依旧笑得绝艳,说得决绝。 “夜那么冷,颜颜速战速决吧,杵在这里也不是事儿,大家都等着,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你也好回房休息不是。”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颊上,她只觉得浑身的寒意更甚。 “要本相帮你吗?”将她自怀里放出来,夜逐寒体贴地问。 “不用。”蔚景第一次冷了声音,微微后退了一步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屈辱一点一点从心底深处泛出来,翻江倒海,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勇气,竟是突然开口问向锦弦:“民女斗胆,请问皇上,是每一个穿红衣的女人都要验身对吗?” 锦弦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还未做出回应,另一个男人再一次先他出了声。 “方才我已经说过,公主跟刺客无关,为何兜来兜去,又回到最初的话题?再说了,公主金枝玉叶,岂可在众人面前脱衣?” 男人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凌澜。 重重闭眼,死死地攥紧手中的同心锁,刺痛从掌心传来,她才总算没有让自己失控。 金枝玉叶,岂可在众人面前脱衣? 那么她呢? 残花败柳吗? 看吧,这就是区别! 今夜的新人有两对。 同为人夫,同为人妻。 她的丈夫说,没事,你就学你们风月楼那些给客人表演的姐妹就好了,将外袍、中衣、里衣脱掉即可。 别人的丈夫说,公主金枝玉叶,岂可在众人面前脱衣?” 而这个别人的丈夫曾经也跟她说过:不管我是什么人,我都不会是害你的人。 也是,如今他也没有害她不是。 他不过是维护了自己的妻子而已。 微微苦笑,她便也不再多说一个字。 轻轻垂下眼帘的瞬间,她看到凌澜眉心微拢,略略将视线别过。 她也无心去想那是什么意思,小手微颤地来到领口,开始解喜袍上的盘扣。 心里一遍一遍说服着自己。 不就是脱衣服吗? 不就是当众脱衣吗? 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在乎这副皮囊作甚? 众人见她真的动作了,低低的唏嘘声四起。 锦弦沉眸,唇角一抹微弧若有似无,夜逐寒瞳孔微敛,眸色深幽。 凌澜终于也缓缓抬眸朝她看过来,轻抿了薄唇,眸中神色不明。 蔚景无视,通通无视,只低垂着眉眼,定定望着自己身前的地面,继续着手中动作。 不知是盘扣做得过于复杂,还是自己的手太过颤抖,她解了半天,竟是没有解开一粒。 边上的夜逐寒见状,伸手想要帮忙,被她略一侧身避开。 到底是心里拧着一股气,她干脆拉着衣领,大力一扯,“嘶”的一声,三粒盘扣尽数脱落。 喜袍做工繁复,她解了腰间罗带,不好解的机关,她就干脆用扯的,终于喜袍被脱下,当然,也基本坏得不能穿了,她随手丢在地上,又开始脱中衣。 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这只有在青楼里看到的场景,一个一个眸色复杂。 而蔚景就好似这些人不存在,面不红心不跳,手中动作不停。 中衣就好脱多了,她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大红中衣就委顿在地。 夜越发深了,气温也低到了一日的极致。 湿寒的夜风吹过,她薄颤了身子,暗暗咬牙,她强自忍住,又开始脱里衣。 全场一百多人声息全无。 当里衣褪下,一大片莹白的肌肤暴露在猎猎夜风中,她的上身就着的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肚兜。 就算再压抑,就算再隐忍,人群中还是传出了低低的惊叹声。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上身着一件大红肚兜,下身着一条大红裙裾的女子。 肚兜有些紧,将她傲人的身材包裹得无一丝缝隙,而裙裾又非常宽松,长长的裙摆几乎曳地。 就是这样奇怪的上下搭配,穿在她的身上,竟是惊人的美。 玲珑尽显、凹凸有致。 再加上女子皮肤白皙,大红更衬得肌肤胜雪,颈脖和臂膀全部裸露在外面,在火光的辉映下,如上好的瓷器,看得在场的有些人两眼发直、喉头滚动。 第32章 喜袍,凌乱一地! 锦弦眸色愈沉,边上的蔚卿看看他,又看看蔚景,眸底凝起一抹鄙夷和阴冷。 夜逐寒依旧凤眸深深,凌澜俊眉微蹙,薄唇越抿越紧,边上的锦溪看看他,看看蔚景,面上露出不悦的表情。 蔚景就像是一个失了灵魂的木偶一般,不知道冷,不知道羞涩,就木然地站在那里,任众人各色眼神扫过她全身上下。 “还要脱吗?” 她忽然开口,众人惊得下颚差点掉下来。 还能脱吗? 再脱,上身就一丝不挂了! 当然,有些人自是恨不得她能上下脱光。 “皇上,”夜逐寒上前一步,对着锦弦微微一鞠:“可以看出,鹜颜身上并无铁砂印,所以,是否能证明她的清白了?” 被夜逐寒一说,众人方才想起正事。 对哦,是要看有没有黑砂印的,看着看着,怎么竟是思想走了神。 肚兜开得很低,入眼都是光洁如玉,倘若胸口真中了铁砂掌,定是能看得出,的确没有! 锦溪看到凌澜侧首跟边上的管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管家转身离开,她反应了一下,才意识过来他说的好像是,去给夫人取一件厚一点的披风来。 嫂子的衣服,几时轮到他一个小叔吩咐下人去取? 锦溪秀眉轻蹙。 那厢锦弦微微一笑:“看来的确是误会,夫人受委屈了。” 蔚景没有说话,面色木然。 这时,管家也取了披风过来,交给蔚景的时候,蔚景怔了怔,忽然鼻尖就酸了。 对着中年管家感激地说了谢谢,她没有拒绝,伸手接过披风就裹在自己身上。 当厚厚软软的触感贴着肌肤而来,终于挡了夜风蚀骨寒意的那一刻,她真的想哭。 很想哭。 但是,她没有。 她不会在这些人面前流泪,绝对不会。 边上的夜逐寒看了管家一眼,又眼梢轻掠,瞥了凌澜一眼,没有吭声。 那厢锦弦的话还在继续:“虽然刺客跟夫人无关,但是,人毕竟是在相府遇害的,朕的秘密名册也在相府丢失,所以,相府还是脱不了干系,二位相国必须给朕好好彻查此事,将真正的元凶揪出来,虽然,她中了铁砂掌,亦是生不如死,但是,那本名册,朕得来不易啊,一定要给朕追回来。” 夜逐寒和凌澜皆上前一步,齐声恭敬道:“是!谨遵皇上旨意。” 这时,传召的太医刚刚赶了过来,锦弦让其给那个受伤的禁卫包扎了一下,就令人抬回宫里,末了,又让人将全福的尸体抬下去安排厚葬。 等搞完这一切,又是过了半个时辰不止。 “好了,折腾了大半宿,大家都散了吧,各自回去歇着,朕跟皇后也回宫了。”锦弦说完,就让人去准备回宫座辇。 名册被夺,他要回去召见隐卫统领,看有没有什么补救之策。 众人听说二人不宿在相府了,直接回宫,皆微微松了一口气。 夜逐寒垂眸颔首:“今夜相府发生之事,实乃微臣始料不及,微臣定会彻查,给皇上一个交代,今日怠慢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还请皇上和娘娘恕罪!” 锦弦“嗯”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携着蔚卿转身。 “恭送皇上,皇后娘娘!” 在夜逐寒的带领下,相府所有人全部都跪了下去,山呼的声音。 “都起来吧!”锦弦没有回头,只朝身后扬了扬手。 众人起。 忽然,一声“当啷”的声音异常清脆地响起,似乎是什么金器掉砸在院中青石地面上的声音。 众人一怔,连锦弦和蔚卿都闻声回头。 所有人都朝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又是蔚景。 蔚景垂眸看着跌落在脚边的同心锁,一惊,她怎么会那么不小心,跪拜起身的时候,竟是将其拿掉了。 弯腰,正准备快速将它拾起,却是蓦地瞧见一个人影飞快地冲到她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同心锁捡去,然后质问。 “这个同心锁怎么在你那里?” 是锦溪。 只见她小脸青灰,满眸怒气,一副咬牙切齿之态。 见蔚景没有回答,她又嘶声追问了一遍:“本宫送给二爷的同心锁怎么在你那里?” 果然是锦溪送给凌澜的。 “我捡到的。”相对于锦溪的怒气满盈,蔚景很平静。 她说的是实话,当然,捡到的地点她自是不会实说。 “捡到的?”锦溪冷笑,“这东西二爷贴身放着,你如何捡到?而且这同心锁一看就是皇家之物,上面还清晰地刻着本宫的名字,你捡到的,为何不还给二爷?或者说,为何不还给本宫?说,是不是你偷的?” 锦溪蓦地伸手推了她一把,她后退了一步,踩在曳地的披风上,一个踉跄差点摔跤。 险险站稳,她看着锦溪妆容精致的小脸,此刻却变得有些狰狞的模样,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大家鄙夷看好戏的嘴脸,还有锦弦,似乎怕他这个妹妹受委屈一般,也牵着蔚卿的手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她。 就好像她偷了人被当场抓了现行一样,各色眼神扬落在她的身上。 她只觉得脸被人盯得生疼。 “公主。”男人的声音略沉。 蔚景微怔,眼角余光瞧见凌澜微拧着眉心,朝她们这边走来,红袍轻曳。 “说,本宫就在你旁边,你为何不还?一直攥在手上是什么意思?方才你脱衣服的时候,本宫就看到了,只是没看清,也不相信,没想到果然!” 锦溪继续咄咄逼人。 “因为我没打算还,我喜欢二爷,我嫉妒公主,可以吗?”许是还未从刚才的纠复中缓过神来,许是被眼前的众生百态深深刺痛了眼,许是心里面怄气太甚,又许是失望到了极致破罐子破摔,有些话没经过大脑,就这样脱口说了出来。 反正面前的这个女人不就是这样认为的吗? 反正今夜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众人不就是这样认为的吗? 她不想跟这些人再拐弯抹角反复纠缠了。 好累,该咋地咋地吧。 可是,这一句话,却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响,低低的唏嘘声一片,锦弦眸光一敛,夜逐寒面色微凉,就连凌澜亦是身形微微一顿,僵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 “啪——” 一记耳光声骤然惊起,在这个凄迷静谧的夜里显得异常响亮。 众人一惊,就看到锦溪公主高高扬起的手,以及披着披风的女子被扇得身子重重一晃,披风滑落到地上,又露出只着一件肚兜的上身。 却没有谁看到一个男人微微变了的脸色。 “公主。” 是凌澜,他已经行至二人的跟前。 锦溪没有理他,径直收回有些发麻的手,死死盯着蔚景不放:“你嫁给相爷,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喜欢二爷,你置相爷这个丈夫于何地?” 置相爷这个丈夫于何地? 蔚景微微一笑,弯腰拾起地上披风的瞬间,似乎看到还有两个人准备拾捡,一个是她的丈夫夜逐寒,一个是驸马爷凌澜,只是,两人见她已经捡起,就都顿了动作,直起腰身。 蔚景也未予理会,木然地将披风拢在身上,又想起锦溪的那个问题来。 是哦,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她这样说,置夜逐寒于何地呢? 毕竟,他是她的夫! 他是她的夫吗? 如果是,他又置她这个妻子于何地? 如果是,为何会让她当众脱衣?如果是,为何要这般折辱? 不是说,所有的男人都是自私的吗,可以自己外面彩旗飘飘,却不许别的男人觊觎自己的妻子一分一毫。 他却大度地将自己的妻子奉献给大家观赏不是吗? 就像他说的,让她学风月楼的那些姐妹,这世上有丈夫让自己的妻子学习妓女的吗? 既然他让她学,想来,一个烟花女子,说喜欢自己的小叔,也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吧? 反正青楼女子滥情,青楼女子也无情,青楼女子嘴里的话也没有什么好当真的不是吗? 她的这个丈夫应该不会在乎的。 事实证明,他也的确不在乎,因为,她听到了他低低的笑声,紧接着,肩上一重,是他的手臂搭了上来,“颜颜是在生本相方才让她脱衣的气呢,故意说这样的话语来气本相,公主莫要放在心上。” 锦溪正欲开口再说什么,凌澜忽然伸手将她的小手裹住,重重一握,锦溪怔怔看了男人一眼,便低垂了眉眼,不再吭声。 众人都看着这四个火红的身影,眸色复杂纷呈。 锦弦低低一笑,幽深眸光扫过蔚景有些红肿的脸:“好了,锦溪你身为一国公主,要大度点,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嫌丢人,人家是你大嫂,你要敬她爱她,以后不许再胡闹?” 一国公主,要大度点? 这到底是批评责怪锦溪,还是暗讽嘲弄她蔚景呢? 蔚景便又笑了。 看看,看看,看看这些男人虚伪的嘴脸,一个一个,真好看。 “听到没?”锦弦似是故意拉了脸,可口气却满透着宠溺温润。 锦溪不悦地嘴巴一撅,正欲再说什么,看了身侧凌澜一眼,终是没有说出来,只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嗯,”锦弦点头,又环视了一圈众人,“都散了吧,小夫妻打情骂俏闹别扭而已,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座辇准备好了,朕回宫了。” 原本已经恭送完毕,结果被这一闹,众人又重新齐刷刷跪在地上,再次恭送帝后二人。 随着锦弦和蔚卿的离开,一众禁卫、一众太监也紧随离开,府中下人纷纷散去,院子里变得空荡寂静下来。 夜逐寒将手臂自蔚景肩上拿开,转身就走,大步往书房的方向走,脚步明显地有些微踉,也有些迫不及待。 凌澜眉心微微一拢,将落在夜逐寒背影上的目光收回,看了蔚景一眼,也牵着锦溪的手离开。 偌大的院中,便只剩下了蔚景一个人。 因为举着火把的禁卫都走了,院中只有几处风灯,夜就显得越发凄迷起来。 一阵夜风吹过,蔚景拢了身上的披风,又兀自一人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厢房的方向走,风灯昏暗的光将她身后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 幽幽夜色下,依稀可见院中的两处大红,一处是全福躺尸的地方,一滩鲜血;一处是蔚景所站的地方,大红的喜袍、中衣、里衣凌乱一地。 第33章 意外,只为名册 夜色更沉,快三更的天。 蔚景躺在床上,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肿痛的左脸,这锦溪下手可真够狠的,一个毫无功夫的小丫头,竟然一个巴掌将她的脸打成这样。 所幸她的人皮面具没有出现什么闪失。 夜逐寒一直在书房没有回来,这样也好,省得她不知道两人该如何相对。 拥着薄被,她久久睡不着,夜里发生的事情又一点一点地自脑海里钻出来。 看来每个人都不简单,每个人都有着隐晦的秘密,每个人都凉薄得令人发寒,锦弦是,夜逐寒是,凌澜亦是。 想着夜里几个人的表现,她忽然觉得,嫁给夜逐寒是不是一招错棋,一直以来,她都是在听着凌澜的话,在按照他给她指引的路去走,可是,这条路是不是一条不归路呢? 她是一个失了权利、失了身份、没有亲人、没有靠山、没有朋友、没有过去的女人,也没有武功,没有特殊技能,她要找的不过是一份倚仗,她以为夜逐寒是,她也以为凌澜是。 可是关键的时候,却没有。 没有人帮她的忙,一个人都没有,不仅没有,甚至为了各自的利益,还不惜将她推到浪尖风口。 想着夜里自己像个玩物一样,在众人的注视下褪着衣衫,她就想哭,十几年的养尊处优、十几年的幸福安逸,如今想来竟像是一场梦,遥不可及的梦。 蜷起身子,她翻了一个身,发肿的左脸就不小心碰到了软枕上,一阵刺痛传来,她瞳孔一敛,连忙将身子平躺,可是,由着她的动作,受伤的右手又蓦地撞到了床边上,又是一阵剧痛,她龇牙咧嘴,眼泪差点掉出来。 忽然一个抬眸的瞬间,竟是看到床边几步远的地方不知几时多了一个人影,她一惊,甚至忘了手和脸的疼痛。 一身大红的男人就这样长身玉立在那里,看着她。 她也怔怔看着男人,可是,只一瞬,她就微蹙了秀眉,默然将视线别开。 说实在的,她不知道男人是夜逐寒,还是凌澜。 因为男人背对着烛火而站,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她不知道他是谁? 她也不想知道。 随便他是谁,随便他什么时候来的,随便她刚才龇牙咧嘴的丑态他看到了多少,随便,一切随便……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有些诡异。 蔚景躺在那里,缓缓阖上双眸。 她很累,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跟这些男人玩这种无聊的心理战。 要不是侧过去睡,会压迫到左脸,她真恨不得留个背脊给他。 忽然,稳健的脚步声响起,她知道是男人逼近的声音,她没有睁眼。 紧接着,床板倏地一重,是男人坐在了床边上。 蔚景依旧没有动,虽然闭着眼睛看不到,但是,她依旧能感觉到男人投在床上的影子沉沉地将她笼罩。 直到男人修长的手指触上她的脸,她才微微一颤。 温热的触感,细细摩挲在她的脸颊边缘,等她意识过来男人要做什么的时候,脸上蓦地传来一阵撕痛,她骇然睁眼,本能地捂住脸,男人已经将她的面皮撕了下来。 她看着他,他亦看着她。 她的眸中惊恐,他的眸色兴味。 “半夜三更,你不在新房里陪你的公主,跑到我这里发什么疯?” 蔚景伸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面皮,“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身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男人终于开口说了进来的第一句话。 蔚景蹙着眉心,没有理他,脸上本来就痛,被他这样猛地一撕,更是火烧火燎,痛得不行。 正欲起身下床照镜子看看,却是蓦地被男人握了手腕,“坐着别动!” 蔚景怔了怔,不知他意欲何为,便真的依言坐在那里,可只一瞬,又想起什么,再次起身。 男人就恼了,伸手一拉,许是力气过大,将她重重拉倒在床榻上,她一个骤不及防,后脑勺就直直撞上了床头,“砰”的一声闷响。 蔚景眼前金光一冒,一阵钝痛更是从后脑传来,她抱着头痛苦地呻吟出声。 男人似乎也没有想到会这样,脸色一变,眸中掠过慌乱,连忙伸手将她扶起。 “都叫你别动了,还要乱动!” 蔚景“噌”的一下就火了,一把挥开他的手,嘶声道:“你是我的谁啊?凭什么我要听你的?凭什么你让我别动,我就别动?” 男人微微一怔,轻拧了眉心看着她,似是不甚明白她突如其来的情绪。 “对,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救我一命就了不起了?就可以随意支配我的思想,支配我的行为,就可以想怎样伤害我就怎样伤害我,想怎样折辱我就怎样折辱我,是吗?” 蔚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胸口急速的起伏。 眼眶一点一点热了,她又将那抹潮热硬生生逼了回去。 男人微抿了薄唇,看着她,没有说话,凤眸里漆黑一片,都是她看不透的深沉。 虽然隔着夜逐曦的面皮,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他面色的苍白。 蔚景眸光微闪,冷声道:“让开,我要起来!” 男人没有动。 “我让你让开,听到没有?” 男人依旧没有动。 蔚景心里压抑很久的那团火又直接就上来了:“我说你有完没完,这个时候,你不去好好休息,恢复内力,跑到我的房里来作甚,这样让夜逐寒或者别人看到,会怎么想?我臭名昭著无所谓,你二爷的清誉呢,你是驸马爷,我可不想再被什么公主掌掴。” 蔚景说着,也不去看他逐渐转冷的脸色,径直从床上站起,直接越过他的身边赤足跳到床边的蒲团上,还未站稳,腕上又是一重,一股外力再次将她拉倒在床榻之上。 男人伟岸的身子欺压下来,凤眸一瞬不瞬地逼视着她,薄唇轻启,一字一顿:“你都知道什么?” 蔚景一怔,这才想起自己情急说的好好休息,恢复内力的话。 “你觉得我知道什么?”她艰难地开口,因为男人的身子就压在她的身上,脸也只隔方寸,鼻尖几乎就要碰上鼻尖,她僵硬着身子不敢乱动。 男人看着她,没有说话,眸子里那团玄黑更是如同漩涡一般,让人望上一眼就能被卷进去,然后沉沦、淹溺。 蔚景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本能地想要逃开,谁知在她略略别过脸的瞬间,唇瓣竟是轻擦上他的唇瓣,她浑身一僵,又不敢再动。 两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夜,变得宁静,蔚景又觉得心跳徐徐快了起来。 “名册是我的人拿了。” 男人忽然开口,温热的气息就喷薄在她的脸上、眼上、唇瓣上,强烈的感觉让蔚景想要无视都难。 而男人的话更是让她一怔,不意他会如此坦白。 其实,今夜刚开始,她还怀疑过刺客是夜逐寒的人,或者是锦弦自编自演的一出戏,后来在听到那个禁卫说刺客中了他的铁砂掌的时候,她就知道都不是,而是凌澜的人。 客房外她听到的凌澜的声音和女人的呻吟,当时,她以为两人是在男欢女爱,实际上不是,是男人在帮女人将铁砂掌的黑砂逼出来。 只是这个女人是谁? 声音陌生,应该不是相府中人。 心里,她忽然生出几分好奇来。 见她没有丝毫的震惊和意外,男人眸光微微一敛,“既然你知道刺客是我的人,在所有人都怀疑你是刺客的时候,为何不讲出来?” 蔚景就笑了,冷冷地笑了:“是不是就是因为,你笃定,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将你推出来,所以就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地对我加以利用,让她穿上红袍行动,一旦暴露,可以让我做那个替罪羔羊,是吗?” 她一口气说完,未等男人做出反应,她又笑着补了一句:“你成功了,你成功地将众人的视线引到了我的身上。” “不,”男人眸光微闪,“红衣是个意外。” 意外? 蔚景一怔:“什么意思?” 男人默了默,道:“她本来就穿着红衣,并非事先预谋陷害。” 蔚景又怔了怔。 喜欢穿红衣的女人? “是谁?” 话脱口而出,问完她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男人不会告诉她,果然,男人从她的身上离开,直起腰身,淡声道:“你不认识。” 她便也不再多问,在床榻上坐起身来,微微扬着脸看着他:“为何要告诉我这个?” 见男人似是一愣,她又补充道:“我指的是刺客是你的人这件事,你为何要告诉我?” 男人弯唇,一抹浅笑摄人心魂,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黑眸里的那团玄黑淡了,晶亮如星:“因为我们是盟友。” 蔚景一怔。 盟友? 这个词…… 也对,他们的关系也仅仅建立在她对锦弦的仇恨之上,再无其他,可不就是盟友。 “这个称呼我喜欢,”蔚景亦是璀然一笑,“那你能告诉你的盟友,那个秘密名册到底是个什么重要的东西,隐卫要连夜送来,你的人要在相府动手,锦弦要如此兴师动众?” 第34章 和你一样,复仇! 男人垂眸沉默了片刻,蔚景以为他不愿意讲,刚想说算了,男人又忽然开了口:“是暗棋的名单。” “什么?”蔚景听不懂。 “是我们布在皇宫里的暗棋,就是眼线的名单。” “哦,”蔚景点点头,心里却不免生出几分震撼。 这个男人果然非一般人,竟然皇宫里都有他的人。 既然称之为名册,想来也不是一个两个人,应该是很多人。 这是怎样的一股势力存在? “能告诉我你最终的目标是什么吗?”凝着他的眸子,她忽然开口。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是这中渊的江山吗? 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一直没有机会问,既然今日气氛到那里去了,她便问了出来。 她以为男人又会缄默,或者答非所问,出乎意料的,没有,只见他薄唇轻启,沉沉吐出两字:“复仇!” 在看到蔚景微微一愕后,又补充了一句,“跟你一样,复仇!” 蔚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还想问,是什么样的仇恨,让他要布如此大的棋局,让他要不惜顶着别人的脸,但是,她终究没问。 她知道,他不会讲。 “所幸那个名册没有落到锦弦的手上,否则又是一场杀戮。”眼前又浮起宫倾那夜的血流成河,蔚景眸色一痛,垂了眼帘。 男人微拢了眉心,转眸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天都快亮了,你歇着吧。” “你过来就是告诉我刺客的事?” 蔚景抬眸看着他。 男人微微一笑,“当然不是。” 伸手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倾身放在她旁边的被褥上,“消肿化瘀的,你擦在脸上。” 蔚景垂眸,看着瓷瓶上精致的手绘图案,浓密纤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所有情绪,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眉眼弯弯道:“你似乎有各种各样的药,各种各样好看的小瓷瓶。” 这个是,先前送给她擦手的那个药也是。 男人笑笑,没有说话,转身往外面走。 蔚景一直看着他颀长的背影,直到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被拉上,男人的身影彻底不见,她才缓缓将目光收了回来,落在屋里那两根几乎快要燃尽的红烛上,眸子微微一眯,一张小脸逐渐变得清冷。 一夜浅眠,半梦半醒间,似乎一直是几个画面在不停地变幻,她一件一件褪着衣裳,众人鄙夷龌龊的嘴脸,锦弦的冷笑,夜逐寒的决绝,凌澜别过脸,还有被鲜血染红的皇宫,母妃滚落在地上的头颅…… 直到窗外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沉沉睡去,可刚睡着,就被人唤醒。 她惺惺松松睁开眼,就看到一张年轻清秀的脸。 “夫人醒了?” “你是?”蔚景撑着身子起身,疑惑地看着她。 “奴婢叫弄儿,以后负责伺候夫人。”叫弄儿的婢女一边含笑作答,一边取了替她取了衣袍过来。 蔚景怔了怔。 弄儿? 不知为何,她第一反应竟是梦儿。 “你是新来的,还是府中的老人?”蔚景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 “回夫人话,奴婢是昨日管家从女奴市场刚买过来的。” “你本来就叫弄儿吗?” “不是,弄儿是二爷赐的名。” 果然。 蔚景轻嗤。 弄儿?梦儿? 那个男人至于要如此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她这些仇恨、这些伤痛吗? 眉心微蹙,她掀被起身下床。 弄儿就开始给她穿着衣袍,边穿,边恭敬道:“等会儿夫人要随二爷和公主一起进宫请安,相爷走的时候,就怕夫人误了时辰,吩咐了奴婢几次,奴婢见时辰差不多了,才不得不喊醒夫人!” 相爷走的时候? “这么早相爷去哪里了?”蔚景似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她总不能让她知道,两人新婚之夜没有同房吧。 “回夫人,相爷一早便出门去了,听说是去查昨夜杀死全公公的刺客去了。” 蔚景微微一怔,他发现什么了吗? 正略略怔忡,忽见弄儿盯着她看,才怔怔回神,连忙让其去打盥洗的热水来。 这跟公主一起成亲就是不一样,不是皇亲国戚,竟也落了进宫请安的机会。 简单地梳妆了一番,主仆二人就出了门。 府中一切平静如初,就像她刚入相府那些日子一样,下人见了她都会朝着鞠躬,颔首,似乎昨夜从未发生过什么事情。 没有人在府中被杀,没有名册在府中被强,也从未有人围在一起看她脱衣表演。 可是,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 例如她的心境。 例如那些人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缤纷各异,她只觉得刺眼,十分刺眼! 两辆马车,徐徐地停在宫门口。 蔚景被弄儿扶着下了车,下意识去看后面那辆。 那里,一身深蓝朝服的男人早已长身玉立在马车的边上,许是感觉到她的注视,也轻凝了眸光朝她这边看过来,春日的晨曦兜头洒下来,打在他的身上,竟是一种说不出的俊美。 印象中,他一直白衣,无论是凌澜,还是夜逐曦,突然这一身中规中矩的朝服,穿在他的身上,竟是丝毫看不出死板。 两人的目光相撞,她连忙别过眼。 眼角余光似乎看到锦溪打帘探出头,凌澜朝她伸出手,她娇羞的一笑,才将自己纤细的手轻轻地递给他,姿态万千地下了马车。 她站定不动,等着那对新婚燕尔的璧人走了过来。 然后一行三人一起入宫。 凌澜跟锦溪自始至终都是牵着手的,她走在边上,谁都不说话,气氛有些诡异。 好不容易来到金銮殿的前面,凌澜带头停了下来,深瞳似是不经意的掠过她,侧首看向锦溪,“我先去上朝,你们稍等片刻,等皇上上完早朝,我们再去请安。” 锦溪娇柔地望了一眼凌澜,正想说什么,眸光扫过一旁的蔚景,蠕动了一下唇瓣,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凌澜看到锦溪这幅模样,蓦地倾身,贴在她耳侧说了句什么。 锦溪脸颊飞快的浮起淡淡地红晕。 蔚景蹙眉,索性转过身子看向别处。 不想看那仿若只有他二人的亲昵氛围。 “大嫂,我带你四下看看吧!” 正兀自失神,锦溪娇柔的声音蓦地响起,她回过头,就看到锦溪笑得明媚的小脸。 以前,她是蔚景的时候,她也一直这样对她笑,不知为何,如今这样,她竟忽然一阵恶寒。 凌澜早已离开不见了踪影。 果然就连走的时候,都要避嫌,连声招呼都不敢打吗? 弯了弯唇,她朝着锦溪微微一鞠。“劳烦公主了!” “嗯!”锦溪只是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在前面。 蔚景敛眸,捡了步子跟在她的身后。 熟悉的宫道,熟悉的一草一木,却早已物是人非。 这条路,她和锦溪也一起走过。 不过那个时候,她牵着锦溪的手,甩掉身后的一大群宫女太监,跑到花园的亭子里,两人气喘吁吁的喝着茶,相视而笑。 她给锦溪夹着糕点,向她打听她哥哥的小道消息。 锦溪总是会详尽的说了一堆,然后笑话她,说公主如果不嫁给哥哥,那多可惜,说这世上没有女人如此了解她哥哥了! 回忆至此,蔚景自嘲的勾起唇角。 了解吗? 她从来都不曾了解过锦弦,真正了解锦弦的,反倒是另有其人吧! 七公主蔚卿,只有蔚卿,才算真正了解锦弦,了解他的心狠手辣,了解他的狼子野心! 不知不觉间,她竟走到了曾经和锦溪一起玩闹过的后花园中。 锦溪已经走了进去,那里面坐着几个女人,一个一个妆容精致,身着华丽光鲜。 其中一个,蔚景认识。 正是铃铛,哦,不对,现在应该唤作贤妃娘娘! 脚下步子没停,心中起伏了一下,却还是过去朝着铃铛一鞠,“见过贤妃娘娘!” 虽然,虽然在之前,她也从未将铃铛当做宫女,当做下人。 可现如今,境遇一下子变得不同了。 她不过是攀上权势的青楼女子,而一身雍容的女人却是高高在的贤妃! “右相夫人客气了,起来吧!” 感觉到铃铛的视线在自己头顶盘旋着。 蔚景这才直起身子,眼角扫过铃铛。 发现她堪堪收回视线,笑吟吟的看向坐在她身边的锦溪。 蔚景又朝着余下的人一一鞠过,然后不发一言站在凉亭的台阶上。 坐在石凳上的那些个女人,时不时的发出一阵笑声,似是打趣着锦溪,然后还能听到锦溪一两句的娇嗔。 蔚景兀自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得紧,便向锦溪和铃铛打了一声招呼,说到前面走走。 锦溪嫌恶地瞥了她一眼,并未搭话。 反而是铃铛笑容和煦地看向她,去吧,去吧,你宫里的路不熟,本宫派个宫女给你一起。 蔚景垂眸颔首:“多谢贤妃娘娘,不用了,我就在这附近转转。” 心里却兀自冷笑,宫里的路不熟,她闭着眼睛都不会走丢。 “也好,去吧!”贤妃微扬了华丽袍袖,一脸主子风范。 蔚景躬身离开。 出了后花园,她回头看看没人跟着,又四下环顾了一圈,眸光一敛,直直朝一个方向而去。 第35章 她只有这条命和这副身子 四月的皇宫到处都是花红柳绿、芳菲一片。 长长花径中,一抹明黄身影走在其间,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手执浮尘的太监。 “皇上,今日溪公主和驸马爷会来给皇上请安。” 赵贤微微抬了眼梢,睨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少年天子,小心翼翼地提醒。 以前这些事都是全福公公做的,他们这些小太监只需跟着看、跟着学就成,昨夜全福莫名其妙在相府被人杀了,他这个全福的跟班就被提起来做了天子随侍。 天子随侍,多少太监梦寐以求的位子,他又何尝不是,可是,他也深知,伴君如伴虎,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男人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他知道他要去哪里。 碧湖嘛。 那是宫里面唯一的一个大湖,这个帝王每日下朝以后都会去碧湖边走走,天阴小雨都不间断。 饶了几条小道就到了,入眼一片开阔。 此时正值晨曦微开、阳光轻洒的清晨,一片金黄耀在湖面上,微风徐徐吹过,波光粼粼、涟漪层层向四周漾去。 忽然,一抹身影入眼,赵贤微微一怔。 只见湖边的一个大石边,一个女子面朝碧湖静静而立,女子一袭素色衣裙,一头黑发如瀑,因背对着他们而站,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玲珑背影,以及衣发被湖风卷起,飞舞盘旋的样子,那一刻,赵贤想起“瑶池仙子”这样的形容。 是谁? 看装扮,不是宫女,不是娘娘,也不是公主,应该是宫外之人。 可是宫外之人又岂能轻易进宫? 心中疑惑的同时,他偷偷抬眸睨向身边的男人,男人似乎也看到了,正轻凝了眸光朝女子那边看过去,薄唇微抿。 女子忽然间回了一下头,堪堪收回目光的同时,似乎看到了他们,又难以置信地再次回头朝他们看过来,蓦地脸色一变,急急转身,许是太过慌乱,也不知道是踩到了裙摆还是怎地,身子一歪,只听得惊呼一声,整个人就直直栽入湖中。 “噗通”一声,巨大的水花四溅。 啊! 赵贤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就只见眼前明黄一晃,身边的男人已脚尖一点飞身上前,动作快如闪电。 他大骇,刚想说,皇上使不得,让他下水去救就好了。 可哪里有他开口的机会?“噗通”水声入耳,男人已然跳进了湖中。 赵贤吓得连忙跟过去。 这湖水可不浅,前不久就有两宫女跳湖自尽,而且,这春上的天气,湖水冷寒,这,这,这九五之尊的龙体怎么可以? 急得他在湖边直跺脚,不知该怎么办。 女子显然不会水,一双手臂在水里面瞎扑腾,也就是这时,赵贤才看清楚对方的脸,竟是右相的夫人鹜颜。 因为昨夜他也在相府,亲眼见过她当众脱衣,所以印象深刻。 原来是她! 难怪在宫里。 此时,他却也没有心思多想,一颗心就担心着他的主子。 相对于他的凌乱,显然他的主子就要沉着很多,此时已然落在了女子的边上,伸出手臂将其揽住。 女子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见忽然有人来救,顿时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也顾不上搞清楚来人是谁,就伸出手臂死死将对方的腰身箍住。 锦弦蹙了蹙眉,这样箍着,他根本游不动。 “快将手放开!”他沉声命令女子。 女子依言放开了他的腰身,可是下一瞬,却又改圈了他的颈脖,整个人身子紧紧依附在他的身上。 柔软的触感。 女子身上的幽幽清香夹着发丝上皂花的香味淡淡倾散过来。 该死的女人。 锦弦微沉了呼吸。 “你这样吊着朕,让朕如何救你?”他的俊眉蹙得更紧,声音也黯哑了几分。 赵贤在岸上看得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 这女人还真是! 是惊吓过度了吗,下水救她的可是当今圣上,她还八爪鱼一样。 果然什么样的出身有什么样的行为! 这厢两人还在湖里纠缠着。 “不想一起死,就赶快放开你的手!”锦弦黯哑的声音转冷。 女子闻言吓得连忙松了他的颈脖,就在同一瞬间,他蓦地将揽在她腋下的长臂抽了出来,女子一惊,本能地想要伸手抓他,他却已然划开老远。 岸上的赵贤就懵了。 震惊地看着男人从水里面起来,而女子依旧在水里面扑腾。 这是…… 什么意思? 方才那个身形如电啊,如今又弃之不管,这是不救了吗?还是说,让他下水去救? 见男人浑身透湿上来,他连忙迎了上去,“皇上……” 男人瞟了他一眼,脚步不停,“走!” 走! 赵贤怔了怔,看了眼依旧在水里面扑腾的女子,眼见着就要往下沉了,这个时候走? 虽然他也鄙夷女人的行为,但是,毕竟是一条人命不是? 见他愣在那里没有动,锦弦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不走?” 他一吓,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湖水顺着龙袍的袍角滴滴答答,在地上逶迤成一条长长的水渍,赵贤勾着头,看着那水渍,余悸在心,脑子里也开始瞎想起来。 如果,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死了,如果让夜相知道是面前的这个男人见死不救……当然,一国之君掌握任何人的生杀大权,夜相就算知道,断然不敢造次,但是,这样君臣不是就生了嫌隙…… 正浑浑噩噩想得起劲,骤然,面前一阵清风拂过,黄影一掠,他一怔,愕然抬头,就看到男人已经折回身快步往湖边而去。 这是? 又回去救? 当他看到男人再次跳进水里,再次将几乎就要掉进水里、只剩下一个头在水面上的女子揽住,往湖边而来时,他再次震惊得忘了呼吸。 果然君心莫测,君心莫测啊! 这一时救,一时不救,一时又救,唱得是哪一出啊? 这厢锦弦终于将女人拖到了岸边,因为他采取的是一只手臂环住她整个腋下的姿势,所以手臂就正好横在她身前,而女子显然吓得不轻,脸色煞白,胸口急速起伏,连带着他的手臂…… 他眉心一蹙,将手臂抽出,骤然失了支撑的女人始料不及,整个人惊呼一声就倒在地上。 春日的天气,本就衣着单薄,又在水里面一泡,浑身无一丝干处,透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将曼妙身姿勾勒得一览无余,甚至连里面肚兜的颜色都看得真真切切。 又加上这样凌乱一倒,端得那叫一个香艳如斯。 赵贤在边上都不好意思直视。 锦弦眸光微敛,弯下腰将她从地上扶起,“夫人没事吧?” 女人轻咬着唇瓣摇了摇头,末了,又对着他盈盈一鞠:“多谢皇上救命之恩。” 看着女子垂眸颔首,锦弦没有吭声,凤眸深深盘旋在她的头顶,好一会儿才将手放开,“夫人的衣服都湿了,夫人稍等片刻,朕去取干净的新袍子过来!” 说完,也未等女人做出回应,就已然转身离去。 赵贤看着这一幕,又是惊愕得半天回不过神,直到男人快步经过他的身边,丢了声“走吧!”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拾步跟上。 看这架势,这个帝王是要亲自去取衣袍过来给这个女人吗? 这种事情不是让他去做就可以吗? 这一会儿一出,一会儿一出的,他还真有些跟不上节奏。 果然君心莫测、君心莫测啊! 抬袖抹了一把冷汗,也不知道以前全福公公是如何受住的? “阿嚏——” 直到男人明黄的身影彻底消失得看不到了,蔚景才终于敢将忍了很久的喷嚏打出来。 抱着手臂搓了搓胳膊,这湖水还真不是一般的冷,如今被这湖风一吹,那股子寒意就像穿骨入髓,更是冻得她直打哆嗦。 可是,不行,她得咬牙忍住,她必须忍住。 第一战算告捷了不是吗? 虽然,虽然刚才真的很惊险,她或许真的就淹死了,但是,最终锦弦还是折回来了不是吗? 是的,出现在这里,以及失足坠湖,都是她故意为之的。 目的只是想接近锦弦。 昨夜凌澜走后,她又独自想了很久。 她觉得他们还是靠不住,凌澜之所以夜里过来找她,给消肿药给她只是一个幌子,稳住她才是真正目的吧。 毕竟夜里他跟夜逐寒的行为让她寒心了,怕她有想法,所以过来探探,还丢一个什么刺客是他的人的信息给她,无非就是想让她继续信任他,无条件地听他的话,听他的摆布。 如若他真是对她好的人,又岂会坐视不管很多事情? 当然,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一人是嫂子,一人是小叔,他也的确不好插手管,她不怪他,但是,这样的局面岂不是一直要维持下去?下次,夜逐寒再怎么样对她,她是不是还得忍着受着? 而且,从目前来看,夜逐寒也并不能给她的复仇大计带来什么帮助,不是吗? 谁都靠不住,谁都! 只能靠自己! 既然她复仇的对象是锦弦,复仇的目的是夺回他手中的蔚家江山,那她何不直接接近这个对象? 她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自己的这条命和这副身子,她便只能用这条命和这副身子。 方才在后花园的亭子里听到那些女人们说,锦弦每次下朝都会来这碧湖走一走。 她便想到了来这里制造偶遇。 而之所以选择用失足落水的方法,她是两方面的考虑,第一,只有这样才能更近的接触他,说得再白一点,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勾引他,英雄救美是亘古不变的暧昧好戏。 第二方面的考虑是,消除他对她是蔚景的怀疑,因为锦弦知道蔚景怕水,很怕,是绝不会来这里。 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在大学里学游泳时,因为腿抽筋,她差点淹死,而在这个时空,四五岁时也不小心掉进过这湖里差点淹死,所以,自此,她怕水,从不到这个湖边来玩。 而她今日却咬牙、克服掉心里障碍,站在湖边欣赏风景。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那份恐惧,就像没有人知道她在水里时的那份绝望一样。 曾有那么一瞬,她以为她真的会死。 所幸努力也没有白费,锦弦下水来救她了。 当他突然将她丢开,自己起身上岸的时候,她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所以任她自生自灭,后来,他又折了回来,她就知道了,不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只是心里有了起伏。 然后上岸后让她等在这里,他回去取衣服,就更加说明了这一点。 第36章 大嫂、小叔,拉拉扯扯! 蔚景微微苦笑。 终究是个男人! 都说男人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真是一点没错。 如果换做以前,她绝对不会想到对这个男人进行诱惑,因为那时在她的心里,他是这世上最深情也最专情的男人。 事实证明不是,早几何时就勾搭上了蔚卿不是吗?也不知道几时跟她的婢女铃铛也好上了?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所以,她才想着用今天这一出。 微微探了头,她看向通往龙吟宫的宫道,估摸着脚程,应该要返回来了。 这时,身后传来轻笑声和窃窃私语声,她回头望去,就看到不远处有宫女走过,看着她这边指指点点。 她知道,她们在笑她落汤鸡的样子是吗? 自嘲地弯了弯唇,她也不想理会。 龙吟宫 锦弦已经换了一身龙袍,干净清爽地端坐在龙案后边,缓缓将手中茶盏放下,徐徐抬眼看向跪在前方的一男一女,唇角温润一勾:“都起来吧。” “谢皇兄!” “谢皇上!” 凌澜落落起身,又弯腰将边上的锦溪扶起。 “右相呢?朕不是让你们双双进宫吗?”锦弦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问道。 凌澜略一颔首:“启禀皇上,大哥得到了一些关于名册的消息,一早便亲自追查去了,让微臣禀报于皇上,请皇上原谅,而大嫂她……” 凌澜顿了顿,睇了锦溪一眼,才接着道:“微臣见要上早朝,便让大嫂跟公主二人先候着,等微臣下朝过去,却只见锦溪,大嫂……” “她说,她就在边上转转,谁知道一个眨眼转到哪里去了,找也找不到。”凌澜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锦溪抢接了去。 凌澜眸光微闪,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是啊,皇宫大嫂不熟,许是走迷路了,微臣怕误了请安的时辰,所以,就先带着公主过来了,等会儿,微臣再去寻她。” “右相夫人?”锦弦似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朕下朝碰到过她,她在碧湖呢,还失足掉进了水里,被朕所救,这个时候,对了,朕让她等在那里,朕给她送干净衣袍过去呢,这一忙竟就给忘了。” 锦弦笑得绝艳,凌澜瞳孔一敛。 碧湖边 蔚景一边搓着自己的双臂,一边蹙眉抬头望了望渐渐高升的日头。 这春日的阳光就是不烈,晒了半天也没能将她的身上的衣服晒干多少,湿哒哒的黏贴在身上,这样被湖风吹着,反而越发冷了起来。 锦弦依旧没有来。 就算他不亲自来,支个下人送过来也应该的吧?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不是吗? 不时有宫女太监经过,来来往往,走过她身边时,无一不例外地都要看她一眼,眸中各种复杂兴味。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有两个宫女经过她身边时,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传了过来。 “就是她,就是她……” “难怪勾引皇上,的确有几分姿色。” “那是,你不知道吗?在嫁给相爷之前,她可是风月楼里的头牌。”<cmreadtype='page-split'num='2'/> “头牌又如何?终究是个烟花女子,能高攀上相爷,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还真将自己当回事了,跑来勾引皇上。” “是啊,不过,听说勾引未遂,被皇上当场识破了,所以让她在这里罚站呢。” “这种恬不知耻的女人罚站是轻的,应该游街、浸猪笼。” “小声点,小心人家听到了。” “听到就听到,全宫上下都知道的事儿,难道她还想藏掖着不成?” 蔚景身子一晃,瞳孔一圈一圈敛起,等两个宫女走远,她还回不过神来。 勾引皇上? 被皇上当场识破,将她在这里罚站? 全宫上下都知道的事儿? 脑中有什么东西突的浮出来,蔚景脸色一变。 原来是这样! 原来竟是这样! 锦弦让她等在这里是假,回去给她取衣袍是假,不过是让她站在这里,如同小丑一般站在这里,接受那些宫人的指点! 原来那个男人在羞辱她,用这种方式在羞辱她! 她忽然很想笑,眸色一痛,潮热就爬上了眼眶。 说不出来心中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感觉,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感觉,依旧有宫人从湖边经过,朝她投来各色目光。 就好像她一丝不挂一样。 也是,她如今浑身湿成这样,跟一丝不挂也没有什么两样。 呵呵~ 她终于低低笑出了声。 难怪呢。 难怪她说这个碧湖明明地理位置很偏,平素都人迹罕至,今日怎么就忽然有那么多人路过呢? 都是看好戏的是吗? 就如同昨夜一样,如同昨夜看着她脱衣一样,是吗? 风过衣袂,透体的凉,眼前的景物变得婆娑起来,宫道、花树、婢女、太监,在眼前晃,不停地晃。 逃! 她忽然很想逃! 蓦地,转身,她拔腿就跑,可是刚迈出一步,却又倏地顿住了脚。 前方,男人一袭朝服,长身玉立,正看着她这边。 是凌澜。 那个方位正迎着阳光,春日有些透明的朝阳耀在他的脸上,依稀可见他薄唇紧抿、凤眸冷冽。 蔚景怔了怔,他在生气。 她知道他为何生气,也意料之中他会生气。 因为她擅自行动是吗? 因为她对他不信任了是吗? 因为他担心失去她这颗随意拿捏的棋子是吗? 缓缓别过视线,她低垂了眉眼,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胸,鼻尖酸得发疼。 他没有动,她也没有动。 两人就站在那里。 她微低着头,看着自己裙裾上的水珠一点一点滴落在地上,就像是人的眼泪。 她没有看他,但是她知道他在看她,她能感觉到,感觉到他的目光盘旋在她的身上,在她紧紧被湿衣包裹的身上。 来了很久了吧? 看她这个样子看了很久了吧? 那些宫人说的话应该也都听到了吧? 眸色一痛,心底深处强抑的那份屈辱又一点一点泛出来,她微蹙了眉心,拾步往前走。 男人就看着她,看着她迈着有些凌乱的脚步,仓皇地经过他的身边。 “怎么?不等人给你送袍子过来了?” 衣袂轻擦的瞬间,她听到他略带揶揄的声音堪堪传来。 她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快步经过他的身边,往前走。 “你准备就这样出宫吗?” 蔚景一怔,停了下来,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可在听到他接下来的话时,又再度快步往前。 他说:“你还嫌看到的人不够多吗?” 他的意思是,她就这样浑身湿透出宫,还嫌看到她身子的人不够多,是吗? 蔚景弯了弯唇角。 看到了又如何呢? 一个人是看,两个人是看,十人是看,百人也是看,不是吗? 至少她穿了衣裳。 昨夜她都脱成那样,不是也让大家看了吗? 现在,又何必矫情? 匆匆而行间,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知道,是他跟了上来。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出于什么心里,竟然就跑了起来。 或许就像刚才说的,她想逃,或许她觉得屈辱,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为了那可怜的一点自尊,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跑,没命地跑了起来,直直朝着出宫的方向。 衣袂簌簌从头顶掠过,她闭了闭眼,停了下来。 男人已经翩然落在了她的面前。 她忘了,她什么都不会,媚功不会,武功也不会,什么都不会。 男人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披风。 或许一直在手上,只是方才他负手而立,她没有看到。 眸光微闪,她刚想问他到底想怎样,他却已经上前一步,抖了手中披风,披在她的肩上,修长的大手灵活地替她系着脖前的锦带。 因着他的动作,手背不时轻碰上她的下颚,两人又挨得近,他温热的气息直直打在她的脸上,她忽然有一丝害怕,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想等他过来给你披吗?”男人笑得绝艳,眸中却清冷一片。 蔚景一怔,自是知道他嘴里的他指的是谁。 锦弦是么。 “他说他忘了,”将锦带打一个结,男人将手放下来,不徐不疾开口。 见她不说话,他又道:“很失望是吗?” 蔚景看着他,怔怔看着他唇角依旧一抹笑意浅浅的模样。 这个男人似乎就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永远都笑得如春风拂面,却说着刺人心窝子的话。 她便也笑了。 “失望不失望,好像是我的事,跟你无关!”说着,她猛地伸手朝他的胸口一推,在他后退一步的时候,径直越过他的身边往前走。 他伸手握了她的腕。 很重。 她不得不再次停下来。 可在下一瞬,他却是猛地拉着她往前走了起来,“走,我带你去见他!” 蔚景一震,他却脚步不停,“不就是想接近他吗?何须那么麻烦?何须要委屈自己一个最怕水的人去上演落水的戏码?又何须要让自己一个不会划水的人冒着可能被淹死的危险?更不必这样浑身湿透挨冷受冻,也不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直接告诉他你是谁就好了,告诉他你是他爱了三年的女人,他就不会忘了给你送袍子过来!” 男人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真切地敲打在她的心头上。 一个最怕水的人去上演落水的戏码?一个不会划水的人冒着可能被淹死的危险? 她怕水,他竟然知道;她不会游泳,他竟然也知道。 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吗? 太可怕了,这个男人! 见男人真的拖着她的手,往龙吟宫的方向走,她大骇,用力地想要将手抽出来,可男人的大手却像是钢钳一般,将她钳制得死死的。 手骨几乎就要碎了,她皱眉。 “你疯了!” 这样去找锦弦,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是想让她去送死吗? 而且,这是在宫里,虽然这会儿湖边没见到人,可是按照方才那些宫人看热闹的架势,随时都会有人过来。 她是大嫂,他是小叔。 小叔跟大嫂拉拉扯扯算什么? 第37章 怎么?怕了? 虽然她爱勾引男人的名声早已在外,可是,他不在乎吗?他可是驸马!他可是有很多的大事要干! 见男人依旧不管不顾地拖着她往前走,她终于忍不住嘶吼出声:“放开我,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疯的人是你!”男人蓦地甩开她的手,朝她沉声吼道。 腕上力道骤然散去,蔚景骤不及防,脚下一软后退了两步,才险险站定。 两人相交以来,很少见他发火,除了那日在相府的茶水间,其余的时候,就算他很生气很生气,也都是笑着说着各种无情的话,哪像现在这个样子。 面色冷凝,下颚紧紧绷着,黑眸里的阴霾激涌,就像是暴风雨前夕天下的乌云,直欲压城而来。 蔚景有些被他的样子吓到,就站在那里没有动。 “只有疯子,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做这么冒险的事情,只有疯子,才会在那里白日做梦异想天开……”他咬牙,声音冷冽,拾步朝她面前靠近。 她一惊,本能地就往后退。 他又一步一步逼近,寒凉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么怕水,如果一个不小心露馅了呢?你也不会划水,如果他不救你呢?或者说,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呢?” 忽然,脚后跟一痛,蔚景才惊觉过来,她已经退到了一个假石山的边上。 身后是大石,已退无可退。 而男人已经逼视在她面前,“难道就这样淹死吗?” 蔚景怔怔看着他,看着今日明显有些失控的他,竟有一刹那的恍惚,似乎他在意的是她的安全一样。 “试想,一个人,如果连命都没有了,还拿什么来复仇?”他咬牙,一字一顿,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于是,她刚刚生出来的那一丝恍惚就瞬间灰飞烟灭了去。 这才根本原因。 终究还是怕失了她这枚棋子,是吗? 她垂眸,微微苦笑。 许是误会了她苦笑的意思,男人蓦地抬手勾起她的下巴,唇角冷佞一勾:“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莫非你以为就凭你,就能报得了这血海深仇?还是说,你其实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报仇,你只是放不下那个男人,看到他如今身份尊贵、高高在上,你想做回他的女人?” 眼睛被他唇角的那一抹笑容刺痛,蔚景很想说他不可理喻,可是下颚被对方掐得死紧,她蹙眉,终是一个字没有说出来。 “知道宫里的人怎样描述你当时的样子吗?” “她们说,你使出浑身解数,在水里面像条蛇一样缠着皇上,害得皇上一国之君差点跟你一起溺水,然后还抱着皇上的脖子,恨不得整个人都……” “够了!” 蔚景终于克制不住地吼了出来。 抬臂大力将他的手挥开,她微红了眼眶盯着他,胸口急速地起伏。 她想说,还能说得更难听一点吗?还能将那屈辱再放大一点吗? 微微喘息了片刻,她便笑了,轻轻笑开。 “是啊,我想他呢,我爱他又不是一天两天,你不是很清楚吗?你不是早已将我了解得透透的吗?我为了爱他,我甚至连命都不要,你不是也知道吗?复仇干什么?他曾经当着我的面杀了我姐姐,我不是也没有复仇,还替他隐瞒,还替我姐姐代嫁吗?”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男人突然倾身逼近,将她压抵在大石和他的胸膛之间。 一字一顿,寒凉彻骨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周身倾散出来的那股戾气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 有那么一刻,蔚景吓住了,不过旋即,却又笑了。 看看,看看,看看一说不复仇了,这个男人就急成这样。 凭什么呢? 恨是她的恨,仇是她的仇,人是她的人,命是她的命,凭什么他要管她这些? 她复仇不复仇关他什么事呢? 她勾引不勾引锦弦又关他什么事呢? 她今日所受的屈辱还不够吗?她昨夜所受的屈辱还不够吗? 凭什么他还要过来将她伤口撕开,在她疤上撒盐,再羞辱她一番? 凭什么? 这般想着,浑身的反骨就根根竖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说我就是想他了。像蛇一样缠着他算什么,吊在他脖子上又算什么,我还要爬上他的龙榻呢!今日虽然失败了,可来日方长不是吗?” 男人冷笑:“别忘了你已经是夜逐寒的女人。” “夜逐寒的女人又怎样?我不过是戴着面皮而已,撕下面皮,我也可以是别的任何人。而且,虽然我是夜逐寒的女人,可我还是清白之身不是吗?” 蔚景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子蓦地失去平衡,眼前景物一晃,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将她卷进了石林里面。 “信不信我现在就毁了你的清白之身……” 她闭眼不睁,任凭眼泪无声,就在她准备着承受该来不该来的一切…… 他紧紧地凝着她,凝着她的脸,凝着她哭泣的脸,忽然,唇角一勾:“怎么?怕了?既然知道怕,为何还要做愚笨之事?” 蔚景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没有动。 “整理一下,我在外面等你,他还在龙吟宫等着你去请安呢。” 男人眼梢轻抬,瞟了她一眼,便转身出了石林。 蔚景好半天才回过神,垂眸看着散落在脚踝处的裙裾,她又想起男人的那句话。 既然还知道怕,为何还要做愚笨之事? 什么意思? 她不懂。 当蔚景沉淀了心绪,将自己整理好从石林里走出,已是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静静站在不远处,背脊挺直、身姿秀拔,一动不动地望着一个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看着他的背影,她脚步微微一顿后,便走了过去。 意识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缓缓回过头,目光在她的脸上微顿,见她低垂着眉眼不说话,便也默然转过身,拾步走在前面。 她静静地跟在后面。 一前一后往龙吟宫的方向而去。 路上不时遇见宫女太监,都停下来跟他打招呼,“相爷,相爷”的叫着。<cmreadtype='page-split'num='4'/> 蔚景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有没有知道,他是右相夜逐寒,还是左相夜逐曦? 她也无力去想。 垂眸看着脚前方的地面,她浑浑噩噩地走着。 骤然,一抹雪白的身影蓦地从宫道的一侧蹿了出来,直直扑向她,她慌乱回神,正欲惊呼,却在雪白身影映入眼底的那一瞬收了回去。 眸中的慌乱被惊喜代替,她想也没有想,一个名字就喃喃脱口而出:“乌骓”。 而那抹雪白身影本欲是攻击她的,利爪都已伸出,却在听到她的低唤后,瞬间将利爪收回,变得温顺,并用小脑袋轻轻蹭上她的鞋子。 真的是乌骓。 乌骓是她养的一直白狐,养了很多年,跟她感情甚笃,她以为它在宫倾那夜已死了,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难掩心中激动,她缓缓蹲下身,轻轻抚上它柔软的白毛。 当熟悉的触感入手,她的一颗心都颤了。 或许,它是这世上她唯一仅剩的温暖了。 想个什么办法,能顺利将它带出宫,又不让人生疑呢? 正微微思忖,她骤然感觉到一抹阴影缓缓移过来,将自己笼罩住,她一震,愕然抬头。 就看到凌澜不知何时已站在跟前,凤眸一瞬不瞬凝着她脚边的乌骓。 两侧花树忽的一阵摇动、地上落叶盘旋而起,她怔怔看着男人高高扬起那只聚满内力的大掌。 她瞳孔一敛,蓦地意识过来他要做什么,顿时大骇,刚想喊不要,却未及喊出口,大掌已重重落下,随着一声闷响,殷红的鲜血四溅,有几滴溅洒在她的脸上,灼热滚烫。 她震惊地瞠大双目,忘了动,也忘了呼吸。 眼前一片血光,耳边嗡鸣不断。 她怔怔看着那刚刚还蹭着她鞋子的小脑袋此刻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好半天,她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回事? 什么情况? 发生了什么? “乌骓……” 许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发现早已颤抖沙哑到不行。 “乌骓……” “它已经死了。”男人寡淡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熟悉的气息逼近,他弯腰将她从地上扶起。 在他的扶撑下,她踉跄起身,神情有些恍惚,喃喃低语:“它只是一只狐狸。” 男人微抿了唇,没有吭声。 她怔怔转眸看向他,其声幽幽:“它只是一只狐狸,不是吗?” 这一次却未等男人反应,她蓦地抬臂大力一挥,将男人的手甩落,伸手一指,直直指向躺在血泊中的白狐,嘶吼出声:“它只是一只狐狸,只是一只畜生而已,你为何也要杀了它?” 果然是要将她身边所有的温暖都要夺去吗? 就为了她只剩下仇恨,只剩下仇恨,是吗? 凝着她有些失控的样子,男人蹙眉,眼梢轻抬,掠了一眼远处,忽然逼近,重重擒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 她的鼻梁差点撞上他的下颚。 她刚想挣脱,就听到他刻意压低的声音紧贴着面门响起。 “不想死,现在开始就给我闭嘴!” 声音清冷,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强势霸道。 第38章 二爷,你的脸 她一震,愕然抬眸看向男人,男人已快速将她的手放开。 骤不及防的她脚下一踉,差点摔倒在地。 她刚稳住身形,就蓦地闻见身后一道尖叫声响起:“娘娘快看,乌骓,乌骓在那里……” 她一惊,惶然回头。 不远处,一身华袍、妆容精致的女子在一堆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朝他们这边走来。 蔚卿。 她瞳孔一敛,看了眼脚边乌骓的尸体,眉心微蹙。 片刻之间,众人就已行至跟前,凌澜跟蔚景正欲行礼,蔚卿的目光却是落在地上的乌骓身上,一时脸色大变。 “本宫的乌雅!”蔚卿惊呼,上前一步,却又蓦地顿住,戴着长长护甲的纤指轻轻抚上额角,身子晃了晃,似是被这血肉模糊的场景刺激得要晕厥过去。 “娘娘!” “娘娘!” 宫女们大惊,连忙上前扶住蔚卿摇摇欲坠的身子。 “是谁?是谁杀了本宫最爱的乌骓?” 蔚卿脸色苍白,厉吼出声,一副痛心疾首、接受不了现实的模样,虽是如此问,眸光却是顿住,那视线的焦点,赫然是蔚景衣服上溅上的血红…… 蔚景一惊,不好的预感攀爬上心头,果然,下一刻,蔚卿森寒的声音就已然响起。 “是你,是你害死本宫的乌骓!本宫要你给乌骓偿命!” “来人,将这个女人给本宫……”蔚卿一甩衣袖,沉声命令左右,可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低沉的男声打断。 “怎么了?” 众人一怔,循声望去,就看到一抹明黄入眼,宫道上,锦弦踏着阳光缓缓走来,在他的身边是公主锦溪。 “公主晕血不要过来!” 凌澜最先反应过来,急急而语,末了,又带头撩袍一跪:“皇上!” 众人大惊,也连忙纷纷行礼。 蔚景随着众人一起,跪在地上,低眉顺眼。 锦溪听凌澜这样一说,就生生止住了脚。 “都起来吧!” 锦弦脚步不停,幽深眸光扫过众人,在蔚景的脸上微微一顿,又转眸看向蔚卿。 “到底发生了何事?” “皇上,”蔚卿委屈地迎了上去,熟稔地挽了他的手臂,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这个女人杀死了臣妾的乌骓,皇上可要替臣妾做主啊!” 锦弦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眸光掠过地上早已断气的白狐,又转眸看向蔚景,眸光轻凝,唇角玩味一弯。 “夫人似乎永远是风云人物,走到哪里都能掀起让人瞩目的风潮。” 嘲笑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蔚景低着头,未予理会。 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或许真的怕死,被男人那句“不想死,现在开始就给我闭嘴”威胁到了;又或许是早已心灰意冷,随便事件怎么发展,她都无所谓;还或许是,她在等在看,在等着看某个男人的反应,反正,她选择了沉默,不辩解不承认,就默然站在那里。 这厢,锦溪等不住了,扭头不看地上,悄声走到凌澜的身边,娇嗔地碰了碰他的手。 她以为他会像寻常那样顺势将她的小手裹住,出乎意料的,没有,而是忽然撩袍一跪。 “启禀皇上、娘娘,白狐之死,是微臣做的,跟大嫂无关。刚才我们就走在这里,这只白狐忽然冲出来扑向大嫂,微臣大惊,连忙上前阻挡,白狐抓到了微臣,微臣一时失手,就伤了白狐性命,微臣并不知,白狐是皇后娘娘的宠物,微臣有罪,请皇上娘娘恕罪!” 凌澜躬着身子,恭敬说完,缓缓抬起头。 众人循声望过去,在看到他的容貌时,皆是一震,边上的锦溪更是惊呼出声:“二爷,你的脸……” 男人原本冠玉一般的脸上,此时赫然一条血痕纵横。 血痕细细长长,从一侧的脸,一直穿过嘴巴,延伸到下颚,在原本白皙的脸上显得特别的突兀,触目惊心。 显然是被什么爪子抓伤。 连嘴唇都破了,看来伤得不轻。 “疼吗?”锦溪蹙着秀眉,满脸满眼的心疼,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管不顾,自顾自抬手,轻轻抚上男人破了皮的唇瓣。 男人微摇了头,略略避开。 蔚景微微抬眼,正好看到这一幕,她看到男人略略避开锦溪的手时,似乎也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又似乎没有。 她弯了弯唇,再次轻垂下眼帘。 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个男人会要杀了她的乌骓。 除了怕她跟乌骓的感情引起众人的猜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影响到复仇大业,更重要的是这个吧。 自己抓破自己的脸,说是乌骓所伤,刚好掩饰他被她咬破的嘴唇。 一箭双雕,既断了她所有念想,又不让众人,或者说是不让锦溪,对他有丝毫误会。 这是怎样心机的男人? 这是怎样滴水不漏的男人? 可是至于吗? 不就是咬破了唇瓣吗? 至于要如此大费周折,平白牺牲一条性命,就为了掩饰他那一点点可能会引起别人误会的东西? 敢情他的事都是大事,别人的牺牲都无所谓? 是了,想想,他就是这样的人,一直就是。 上次梦儿的事不也是这样。 真相真是这样吗? 再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蔚景已经坐在了回相府的马车上。 车轮滚滚,车身摇摇晃晃,一如此刻她的心情一样。 事情的结果,早在她的意料之间。 凌澜没事。 且不说,他已作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他的左相的身份也摆在那里,而且最重要的,还有锦溪。 她如何会让自己心爱的男人有事? 而蔚卿就算不看僧面也会看佛面,毕竟她是锦弦的妹妹,定是不会太过为难。再说了,她是用的她的身份,跟乌骓本就没有什么感情,乌骓的死也未见得她会难过多少。 所以,这样不了了之的结果也并无任何意外。 只是可怜了乌骓,无辜成了这一场尔虞我诈的牺牲品。 如此眼睁睁看着它死在自己的面前,她的心痛得如同刀绞一般。 这些年,它就像是自己的亲人一样,陪着她度过了人生最快乐无忧的几年,虽然不会说话,却远比人来得忠诚。 马车在相府门口停了下来,蔚景撩开车幔的时候,凌澜和锦溪已从马车里面出来,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 她忽然想起在宫中石林里,这个男人对她的疯狂。 她不明白,就算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也不能随便对个女人就这样吧? 随着交往的深入,她反而觉得越来越看不清他了,似乎他有很多面,她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她只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男人,极度危险。 轻搭着弄儿的手,她从马车上下来,不经意抬眸的瞬间,看到那厢男人似乎正朝她这边看过来。 她怔了怔,冷冷将视线撇开,低垂了眉眼,拾阶而上。 几人前前后后入了府,此时正值晌午,金黄色的阳光从头顶铺下来,耀得一院明亮。 管家康叔养的那只黑猫正趴在院子里的围墙上,眯着眼睛慵懒地晒着太阳,许是闻见了脚步声,警惕地睁开眼睛,从围墙上站起来。 蔚景走在前面。 凌澜和锦溪走在后面,两人似乎一直在说着话,她听到女人娇嗔的声音和男人低笑的声音。 弯了弯唇,她准备直接回房,虽然披了件披风,但是,身上的衣服半干不干,很是不舒服。 谁也没有注意到,围墙上的猫儿瞳孔慢慢被猩红覆盖,当蔚景从下面经过时,骤然,“喵呜”一声尖叫,从围墙上纵下来,直直朝蔚景扑过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似乎只在一瞬间,谁也没有想到。 蔚景只觉得一团黑影突然从天而降,直直往她的身上砸来,她一惊,本能地想要避开,却是已然太迟,当黑猫血红的瞳孔映入眼帘,锋利的爪子已经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尖叫一声,骇然闭眼。 可是,预期的疼痛并没有来到,几乎就在她闭眼的同一瞬间,她感觉到一阵风过耳畔,紧接着就是掌风击打的声音,猫儿呜咽哀鸣的声音,什么东西重重委地的声音,以及几人惊呼的声音。 她陡然睁开眼,就看到一身朝服、风神如玉的男人站在她前面,衣发翻飞间,正缓缓将掌风收回,而在院子不远处的地上,一只黑猫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浑身抽搐。 蔚景好半天没有回过神。 今日是怎么了? 乌骓扑她,小黑也扑她? “你没事吧?”男人回过头,看向她,眉心微拢。 蔚景浑浑噩噩地摇了摇头,目光散落在躺在血泊里已然声息全无的小黑身上。 也死了? 蔚景脚下一软,身子微微一晃,男人身形微动,似是想要伸手扶她,可见她自己已稳住身子,便又连忙将大掌隐在广袖之下。 “弄儿,快扶夫人回房休息!回去立即将身上的这件披风脱下来。” 立即? 见几人疑惑地看着他,男人眸光微微一闪,眼梢轻掠,扫了锦溪一眼,又转眸看向弄儿:“你要负责将这件披风你洗干净晾好,明日进宫上朝的时候,我带过去还给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第39章 立刻,脱下风衣! 蔚景一怔,也就是到这时,她才知道身上的这件披风是蔚卿的。 当时,她也奇怪来着,皇宫里,他在哪里拿的女人披风,只是,当时,她没有心情问。 没想到,竟是蔚卿的。 说不出来心中的感觉,她忽然觉得身上的披风似有千斤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要不是里面的衣服那样,她恨不得现在就脱掉。 “我们走吧。”她唤了弄儿,有些迫不及待。 “不用那么急,”锦溪笑着上前,亲昵地挽了男人的手臂,“皇嫂披风多了去了,每日换一件,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可以不重样,她又怎会在意这么一件已经送给别人穿过的披风?二爷不用还了,这披风皇嫂绝对不会再穿了。” 锦溪边说边拿眼斜睨着蔚景,一副瞧不起的轻蔑之态。 蔚景微微抿了唇,并不打算理会,正欲拾步离开,就听到凌澜骤沉了声音道:“娘娘作为一国之后,衣服多,那也是正常。但是,并不能因为这个,借她的披风就不还。至于还给她以后,她是弃是丢,那都是她的事,我们有借有还就可以了。” 一番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蔚景拾步离开,眼梢轻轻一掠,就看到锦溪被噎得微微有些发白的容颜。 回房以后,蔚景就迫不及待地将披风解了下来,又让弄儿准备了热水,她沐浴之后,就直接上了床,午膳也没用。 不知是昨夜折腾了一宿没有好好休息,还是今日湿透的衣衫穿在身上太久感染上了风寒,她忽然觉得头变得又痛又沉。 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入手一片滚烫,她才惊觉过来,自己发热了。 果然是病了。 她没有告诉弄儿,只将她支了下去,强迫自己睡上一觉。 再次醒来,已是不知时辰。 缓缓睁开惺惺松松的双眼,帐顶繁复的花纹映入眸底,床头琉璃灯的烛火暖暖黄黄,恍恍惚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宫里。 “铃铛,我好饿啊……” 她慵懒地翻了一个身,有气无力地拖长了声音道,就等着坐在八角宫灯前的铃铛撅嘴接一句:“公主日日要减肥,却夜夜不节制。”然后还是起身去给她端了各色小吃过来。 半响无人反应,她睁开眼。 入眼一室清冷,哪里有人的身影? 她这才浑浑噩噩回过神来。 看来,真是烧糊涂了。 竟以为自己还是公主、铃铛还在。 微微苦笑,她撑着身子坐起来。 头依旧还是痛,手心也痛,她摊手看了看,被玉如意割破的伤口被水一泡,越发的惨不忍睹,有的地方甚至还流着黄水,她知道,发炎了。 昨夜凌澜跟她说过,不能碰水。 披衣靠在床头,她从软枕下摸出小瓷瓶,一点一点给自己的伤口上撒上药粉。 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此刻,腹中已是饿得不行,扫了一眼屋内,似乎除了茶水,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充饥的食物,又不愿喊弄儿,她便强自忍着。 夜很静,心中愈发凄凉。 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小药瓶上的图案,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又一件一件从眼前晃过。 拜堂、摔跤、闹洞房、半面妆、刺客、集合、当众脱衣、扇耳光、进宫、落水、被救、罚站、羞辱、激吻、用强、乌骓、小黑…… 乌骓、小黑…… 眼睛染着血色的乌骓、双瞳布满猩红的小黑…… 朝她伸出爪子的乌骓、差点抓上她脸的小黑…… 不停地在眼前交替,交替,再交替…… “弄儿,快扶夫人回房休息!回去立即将身上的这件披风脱下来。” 立即将身上的这件披风脱下来。 忽然一瞬间,有千百个念头同时从脑子里一晃而过,她瞳孔一敛,起身坐起,有些事情就蓦地明白了过来。 原来,竟是这样。 是这样吗? 披风被做了手脚是吗? 是了,就是被做了手脚。 被蔚卿做了手脚。 她今日还想呢,以她对蔚卿的了解,如果得知她勾引锦弦,她肯定不会放过她,一定会想着法儿的折磨她,而蔚卿性子阴冷、又死要颜面,绝对不会明着来。 所以,才大度地将自己的披风给了凌澜,是吗? 此刻正值春季,是很多禽兽类动物的发情期,稍微一些刺激,都可能导致这些动物的疯癫。而蔚卿便利用了这一点,在披风上她涂抹了可以让禽兽发疯的药粉,然后放出乌骓。 无论最终是乌骓伤她,还是她伤乌骓,对蔚卿来说,都是百利无一害之事。 而且一切也的确朝着蔚卿的计划在走。 乌骓刚出来的时候,的确是疯癫的,她看到了它猩红的眸,也看到它狰狞地朝她伸出利爪,换作常人,绝对逃不过。 只不过,让蔚卿没有想到的是,她是蔚景,她是乌骓的主人,所以,在她轻唤了一声“乌骓”后,乌骓认出了她,于是,就放弃了攻击。 而凌澜之所以出手杀了乌骓,抓破了自己的脸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试想,如果在有药粉的刺激下,在乌骓疯癫的情况下,她却完好,乌骓也完好,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乌骓认识她。 乌骓认识她意味什么,她不敢想。 所以,不是乌骓死,她就会死是吗? 凌澜划破了自己的脸,其实在保全她是吗? 可是,如果是这样,他为何不跟她讲? 心中万千情绪一下子全部激涌起来,她倏地掀了薄被,起身下床。 眼前景物微微晃荡,有些头重脚轻,她稳了稳,拉了件中衣披上,脚步虚浮地出了门。 夜风很凉,迎面吹来,她竟是觉得身上滚烫的热度似乎被带走了不少,人也清醒了几分,步子就猛地停了下来。 自己这是要去哪里? 要去问他吗? 这个时候去哪里问他?去他跟锦溪的房间,将他从两人的床上喊起来问他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 兀自一人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她便返身朝相反的方向走。 幽幽夜色下的相府一片宁静,只有偶尔几间厢房亮着烛火,方才她也没有看更漏里的时辰,如此看来,夜已经很深了。 环抱着胳膊,她顺着抄手游廊缓缓走着,心底深处的那种无力感一点一点泛出来,让她只觉得颓然到了极致。 以前养尊处优的公主日子过惯了,什么事都不需要她动手,只要交代一声,就有人帮她做好,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没用。 似乎什么事都办不成,还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就她这个样子,自身都难保,报仇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浑浑噩噩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相府的后院。 虽说是后院,却也并不萧条,亭台楼阁、水榭假山,也都一一俱全。 水榭下,循环的水声叮叮咚咚,响在静谧的夜里异常清脆,她抬头望了望天,今夜的星子很少,只有寂寥的几颗,嵌在沉沉蔼蔼的天幕上,发着昏暗的光。 明日怕是要下雨了。 缓缓将目光收回,她正欲转身的瞬间,一抹白衣簌簌的身影蓦地跃入眼帘,她一惊,本能地将身子往边上的廊柱后一矮,掩住自己后,这才微微探了头,朝身影的那方望过去。 假山旁、水榭上,白衣胜雪的男人长身玉立。 虽然光线很暗,视线不清明,但是蔚景还是认出了对方。 是凌澜,水榭水面上的波光映着男人俊美如俦的容颜,他,竟然连夜逐曦的面皮都没戴。 也是,今日夜逐曦的面皮被他抓破了,得重新再做一张了。 只是,这个时候,他在这里是…… 正微微疑惑,就见他忽然轻抚手掌。 空气中一股异流涌动,一个黑影也不知从何处飞出,等蔚景看到时,正翩然落在凌澜的后面。 “二爷。” 黑影恭敬颔首。 “今日皇上去了碧湖,但接头之人没有出现,被……” “我知道了。” 凌澜转身,淡声将对方的话打断。 “接下来有什么消息?” …… 蔚景不知道自己怎样回的房,只知道自己头痛得更加厉害,身体也越发的滚烫起来。 哎,本来身子没好,她不该再出去吹夜风的。 看吧,她就是这样无用的一个人,身边忽然没有了母妃的约束,没有了铃铛的照顾,她就将自己搞得那般狼狈。 勉力回到床榻上躺下,意识慢慢变得有些混混沌沌起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亦是浮浮沉沉,一会儿像是被置在灼热的火山口,一会儿又像是跌进了千年寒潭。 热,热得身子像是要被溶化,冷,冷得身子又几乎被冻僵,冷热不但交替,不断在身体里冲撞、翻搅。 好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只觉得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人影逼近。 很近。 呼吸就喷薄在她的面门上。 有一丝熟悉。 是谁? 一声轻叹,若有似无。 是个男人。 她想睁开眼睛,无奈眼皮太重,怎么也睁不开。 浑浑噩噩中,她就想,努力地想,好像是锦弦,又好像是凌澜。 忽然,一抹清凉落在滚烫的额头上,她舒服地轻哼。 那感觉,那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她感冒发烧,母妃用湿毛巾敷在她的额上。 “母妃……” 她抬手摸索着抓住对方的腕。 对方身子微微一僵,却不说话。 “母妃……我好难受……” 她真的很难受,睁不开眼,她却哭了。 在母妃面前哭鼻子不丢脸不是吗? 有温热的指腹轻轻揩上她的眼角,一点一点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这种感觉好温暖,她想起,曾经每每这个时候,她的母妃都说:别怕,孩子,母妃在这里陪你,你安心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勉力牵了牵唇角,她将对方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沉重的眼睑,她忽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屋里的烛火已灭,天已经亮了。 第40章 午时,钟楼! 耳边是雨点打在琉璃瓦上的声音,淅淅沥沥、噼里啪啦。 竟然真的下雨了。 头依旧有些痛,她支撑着身子,强自坐起,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锦巾从额头上滑落下来,跌在身前的被褥上。 蔚景一怔,拾起锦巾在手上,又想起昨夜的事来。 大概是烧得太严重,她几乎想不起来什么,就算有些零星的记忆,也非常浅淡,她也不知道是她的梦境,还是现实。 弄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见她坐着,连忙上前,将手中的托盘放下,扯了袍子裹在她的肩上:“夫人还病着,千万不能再受凉。” 弄儿紧张的样子让蔚景只觉得心中一暖,这种感觉有多久没有过了,她已经记不得了。 微微一笑,她道:“我没事。” “药都煎好了,夫人先趁热喝了,奴婢再去给夫人端早膳过来。” 药? 蔚景一怔,弄儿已将托盘里的瓷碗端起,来到面前。 一股腥苦之味扑面而来,蔚景蹙眉看着瓷碗里黑浓的汤汁,忽然开口:“谁开的药?” “二爷。”弄儿手执瓷勺,轻轻搅动了一下汤汁,舀了一勺,递到蔚景的唇边。 蔚景怔了怔,没有接。 “二爷几时来的?” “奴婢也不清楚,这些药是管家康叔送过来的。” “哦,”蔚景垂了眼帘,眸光又落在手中的锦巾上。 “药要凉了,夫人趁热喝了吧。”弄儿又将瓷勺往她面前递近了一分。 “我自己来吧。”蔚景伸手将她手中的瓷碗接过,白皙纤长的手指捻起瓷勺,舀了一勺送到唇边,轻轻饮下。 一抹浓苦在口腔内弥漫开来,她皱了皱眉,又想起什么,“对了,相爷回来了吗?” “还没有。”弄儿摇头,转身将托盘里的一个小瓷碟端起,递到她的面前。 蔚景垂眸看过去。 上好的青瓷小碟中,两粒果脯晶莹剔透。 雨一连下了几日,才渐渐转晴。 蔚景将瓷碗中浓苦的汤汁一饮而尽,将药碗递给弄儿,下床开了窗户。 烧已经退了,身体也差不多好了! 只是着阴雨绵绵的天气,湿气太重,虽是春日,却有些冷得不正常,难得今日见了阳光,她顿时觉得心头的阴霾也去了不少。 窗外,青石路面的低陷处,还蓄着泥泞的水洼,金丝黑靴蹁跹而过,溅起一些积水。 男子束发,面如冠玉,竟是朝她这边走来。 蔚景眯了眯眸子,随手捡起一件披风披在肩上,便迎了出去。 她看第一眼,以为是凌澜,可第二眼,她就知道,不是! 不是凌澜,而是夜逐寒! 这几日,凌澜一次都没有来过,而夜逐寒也不在府上,所以她这里,很安静,安静的竟有些恍然不知年岁。 “相爷!”蔚景走到门口,朝着来人微微一鞠。 男人脚步微微一顿,微眯了凤眸朝她看过来,片刻,又拾起步子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臂,轻揽了她的肩。 “听说颜颜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蔚景微微一怔,低眉顺眼,“谢相爷关心,已经无碍!” “无碍便好,回房换身衣服,随本相一起入宫参加皇上的选妃大会。” 当蔚景简单地梳妆一番,走出相府的时候,才发现,凌澜和锦溪也在,还有夜逐寒,三人早已候在了府门口的马车旁边。 夜逐寒和凌澜兄弟二人不在在说着什么,两人都面带笑容,边上的锦溪亦是笑得璀璨。 已是晌午的光景,早朝已过,所以两个男人又恢复了那标志性的着装。 蔚景微微眯了眸子看过去,不得不承认,这两个男人的确有着得天独厚的资本。 夜逐寒一身玄袍如墨,袍内露出银色木兰花的滚边,气度高洁;而他边上的凌澜,一袭白衣胜雪,袍角和袖边金丝银线绣着雅致的墨竹花纹,风神如玉。 两人这样随随一站,无疑就是一道风景。 她一出来,三人就看到了她,夜逐寒笑着朝她招手,“颜颜。” 蔚景回了他一个笑容,说实在的,经过那夜,她已经对这个丈夫不抱任何希望,他越笑得绝艳,她越是觉得寒凉。 边上的凌澜,眼梢轻抬,凤眸眸光轻轻从她脸上一过,恭敬又疏离地唤了声:“大嫂。” 她微微一怔,礼貌地点了点头,见他的目光早已收回,不知落往何处,便也没有理会,拾阶而下。 “走吧!”夜逐寒拾步走向前面那辆马车。 马车内 蔚景和夜逐寒面对而坐,原本她还担心不知两人该如何独处,没想到夜逐寒自上来后,就一直闭目养神、一声不吭。 这倒也省了不少事。 她不知道,这几日男人去了哪里,关于红衣刺客之事又查到了几分,她只知道,这个男人这几日肯定很辛苦。 因为他的脸色,明显泛着苍白,就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本想关心几句,又恐多问不好,便也就作罢了。 而且,她也没有时间去关心,因为有另外一件事情困扰着她。 因为是新帝的第一次选妃,所以宫里上上下下都特别重视,早在几日前,皇宫就是被布置得一派喜气洋洋。 特别是未央宫外面的空地上,更是红毯铺了一地,四周彩幔飞舞。 一排一排的案几软座摆放得整整齐齐,案几上各种瓜果糕点摆了满席。 蔚景一行赶到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到了,或三五成群聊着天,或坐在软座上翘首以待,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致。 说实在的,在宫里生活了十几年,蔚景也见过几次她父皇选妃,可是这样大的排场,这样请文武百官以及家眷出席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不过,锦弦的用意她懂。 无非就是笼络人心、拉拢关系。 毕竟他才刚刚登基,朝局动荡、根基不稳,他需要平衡这些关系,而选妃就是最直接,也是最有力平衡这些关系的捷径。 所以,在他登基才一个多月的今日,就如此大张旗鼓地选妃,一点都不奇怪。 听说,今日参加选妃的女子一大半都是朝中大臣的亲戚,就连夜逐寒,都有个什么远房的表妹也在选妃之列。 想到这里,蔚景禁不住弯了弯唇,这难道就是做帝王的好处吗?可以享尽天下美色? 可是,不累吗? 每日朝前政务繁忙,朝后还要面对这么多女人,真的就不累吗? 在内侍太监的带领下,他们几人来到内务府事先安排好的位子坐下,夜逐寒说,他去跟其他几个大臣打声招呼,凌澜说,他先离开一会儿有点事,最后,相府这一桌,就只剩下蔚景和锦溪两个女人。 锦溪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见离选妃大会开始还早着,就也离席不知跑去了哪里。 最后便只剩下蔚景一人坐在那里。 她也落得清静,正好,正好她可以好好想一想那件困扰她的事。 那夜,在相府后院,凌澜跟那个黑影的对话,她都偷听得一清二楚。 也就是到那时,她才知道,她竟是坏了凌澜的大事。 原来,那一日,除了她有计划在碧湖勾引锦弦,其实锦弦也是有计划的。 那个曾经给隐卫提供名册的人跟锦弦约在碧湖边上接头,那人会将一本新的名册亲手交给锦弦。 而除了她跟锦弦,凌澜竟也是有计划的。 他派了人秘密藏在碧湖附近,就是想看看那个提供名册、出卖他们的内奸是谁? 结果,被她失足落水一搅合,锦弦也起了疑心,那个内奸自然更是不会出现。 难怪事后凌澜那么生气,在石林里那般发疯地对她,原来是在怪她坏了他们的事。 她又不知道他们这些男人的玲珑心思,要是知道,也不会去做这等蠢事。 凌澜跟黑衣人说,这个内奸必须揪出来,而且要快,否则,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被暴露,越来越多的人牺牲性命。 黑衣人说,秘密得到消息,他们下一次接头,会在选妃大会的那日,因为那日人多,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容易行事,而鉴于上次的教训,这次关于接头的时间和地点,并未言明,而是用了一句诗:才分午夜漏,远山钟动后。 蔚景困扰几日的就是这句诗。 才分午夜漏,远山钟动后。 这是什么意思呢? 当时,黑衣人问凌澜,意思是不是午夜的时候,在皇宫的后山接头? 凌澜说,或许是,或许不是! 凌澜说,他想想。 也不知这几日下来,他们有没有参透? 她也不能问他,且不说,这几日,那个男人都没在她面前露过面,就是露了,她也不敢问,那不是明摆着她偷听吗? 不过,说实在的,她真的很想知道,她也很想那个内奸被揪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她坏了他们的事而心存内疚,更重要的是,如凌澜所说,那人不除,一定会死很多无辜的性命。 才分午夜漏,远山钟动后 才分午夜漏,远山钟动后 才分午夜漏,远山钟…… 骤然,蔚景眸光一亮,有什么东西倏地一下子在脑子里浮出来。 原来,竟是这样! 原来,是这个意思! 午夜,远山不过是混淆人的视线而已,而真正的…… 这是一首藏中诗。 藏的两个字,分别是,“午”字和“钟”字! 午,钟? 如果一个代表的是接头的时间,另一个代表的就是接头的地点。 午?午时! 钟?钟楼! 午时,钟楼! 蔚景瞳孔一敛,猛地从座位上站起。 第41章 假扮皇后,名册到手 是了,就是这个意思! 难掩心中激动,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远远的,夜逐寒倒是在,正跟几个官员谈笑风生,却并未瞧见凌澜的身影。 抬头,她眯眼看了看快当空的太阳,估摸着,现在的时辰应该已是巳时。 巳时后面就是午时了,怎么办? 凌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心急如焚,她又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见依旧还是没有凌澜的身影,便也不再等了,直接从座位上站起,快步朝一个方向而去。 没有时间了。 接头是午时,总不能午时去,必须在这之前,在钟楼找个地方潜伏好不是吗? 而且,错过了这一次,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宫倾那日,锦弦的铁血手腕,她是亲眼目睹,她不敢想,如果这些暗棋一旦落入锦弦之手,后果是什么。 一定是再一次血流成河。 所以,她不能等,凌澜不在,她去! 就算她不认识那个人,至少,她的画工还不错,只要是她见过的,她就能将人画出几分像来,到时,画给凌澜看就可。 决心已定,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些。 毕竟,上一次也是因为她,才坏了他们的事,那么这一次,就当是她想挽回点什么吧。 皇宫的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钟楼在哪里,她更是一清二楚。 那个地方平时也是很少有人去,因为只有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需要紧急集合什么的,才会有人去钟楼敲响那个沉重的青铜钟。 看来,那个内奸亦是对宫里的环境十分熟悉,选在这样一个地方接头,就好像上次选在碧湖一样,都是相当安全的。 绕了几条近路,她没费多少时间,就来到了位于皇宫西侧的钟楼。 钟楼是一幢两层楼的设计,青铜钟在二楼。 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并没有人来,而且见时辰还早,她便先快速上了楼,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的,如果没有,就藏在一楼,或者是不藏在钟楼里,藏在钟楼后面的小树林里,只是,那样视线有些受阻,不知能不能看得真切。 二楼还是跟她们小时候玩耍时一样,除了一顶大钟,什么都没有,左右两间耳房,也是空荡荡,根本没有什么遮挡之物。 并不适合藏身。 她决定,安全起见,还是藏在后面的小树林吧,毕竟都是有功夫之人,藏得太近,太易被识出。 这般想着,她就连忙转身,欲快速离开。 必须快速,否则等他们来了,就完了,总不能每次都说自己误入,上次碧湖是她,这次也是她,换谁都会觉得她有问题。 可就在她正欲抬脚迈出耳房之时,猛地瞧见一个黑影从一楼飞了上来。 她大惊,脚步一滞。 这么快就来了? 可是她,可是她…… 身边根本没有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 怎么办,怎么办? 她攥紧了胸口的衣襟,一颗心慌乱到了极致,怎么办? 而这时,黑衣人似乎已经落在了二楼。 她站在耳房的里面,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 骤然,一声低喝声响起:“谁?” 紧接着,就有脚步声朝她这边靠近,一步一步…… 蔚景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的“噗通噗通”的心跳随着那慢慢逼近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强烈地撞进耳朵里。 很快,脚步声来到了耳房的门口,紧接着,虚掩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电光火石之间,千钧一发之际,蔚景蓦地抬手伸向自己的脸…… 下一瞬,门开了。 门内的她,门外的黑衣人,就这样骤不及防地直直面对。 只有一个门槛的距离。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震。 黑衣人怔愣了片刻之后,蓦地反应过来,连忙对着蔚景深深一鞠:“参见皇后娘娘!” 蔚景微微抿了唇,一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心终于没跳脱出来。 手心湿滑一片,都是冷汗,她攥了又攥,强自镇定,沉声道:“免礼!” 话一出口,她觉得竟是那样的陌生。 好久不用自己的真声音了,她几乎都要忘了。 悲哀吧,没想到再一次做回蔚景,做回真正的自己,竟是在这样的时候。 她实在想不出任何脱身的办法,四周又没有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紧急关头,她才不得不揭掉脸上的面皮,以蔚景真实的脸出现。 毕竟,这张脸是皇后,不是吗? 既然那个赝品都能装得那么好,她就不信她这个正品人家会怀疑了去。 果然,眼前的这个男人相信了。 见男人直起腰身,站在她面前,她眸光微闪,径直越过他的身边出了耳房,走到了大钟的旁边。 她出来有两个目的,第一,方才两人的距离太近,让她觉得危险又压抑;第二,出来视野开阔,可观四周和远处。 如果锦弦来了呢,如果锦弦来了怎么办? 所以,她要速战速决,赶快想办法逃生。 “承蒙皇上信任,让本宫代替他前来见你!”蔚景在大钟边顿住脚步,转过身看向黑衣男人,直接开门见山,“名册带来了吗?” 黑衣男人微抿了唇点头,“带来了,只是不知我提的那几个条件,皇上和娘娘能否满足于我?” 蔚景心里微微一怔。 他还提条件了吗? 也是,若没有什么所图,好端端的一个人又怎会去做叛徒? 想来跟天子要的,无非就是名利地位吧。 “既然皇上让本宫来见你,自是就表示,已经允诺了你。”蔚景口气笃定。 无论他提了什么条件,这个时候,答应总归是对的。 而且,她要快快结束啊快快结束。 黑衣男人默了默,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蔚景心里一汗。 这样的提问要到什么时候? “就凭皇上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又怎会失信于你?” 见男人还在犹豫,蔚景心里急得不行,恨不得都要上前去夺了。 良久的思量之后,男人终于点头,“好,我就姑且相信你们一次,反正,这个名册只是凤毛麟角,只要你们答应我的事做到,我还会给皇上和娘娘提供更多的消息。” “好!本宫会将你的意思传达给皇上!” 蔚景心急如焚。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递给她。 强自掩饰住心里的狂喜,她伸手,不徐不疾地接过,揣进袖中,一本正经道:“此地不宜久留,走吧,你放心,本宫方才说的任何话都作数。” “那我就等着好消息。”男人对着她再次微微一鞠,脚尖一点,就飞身离去。 全身骤然放松,蔚景身子一晃,差点摔跤。 蓦地想起,是非之地,得赶快离开,便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楼,快步朝一个方向而去,走了一会儿又想起,面皮还没戴呢,忙顿了脚步,正欲从袖中取了戴上,就骤然听见几个宫女惊喜的声音。 “原来皇后娘娘在这里,皇上让娘娘速速去龙吟宫。” 蔚景一惊,愕然抬眸,心中还在想是不是蔚卿来了,就只见那几人已是快步奔了过来,对着她行礼:“娘娘,皇上让娘娘去龙吟宫。” 心口一松又蓦地一紧。 怎么办? 将手自袖中拿出,她紧紧攥住掌心,许是见她半天没有回应,几个宫女又疑惑地唤了几声:“娘娘……”,她才回过神来。 恐对方生疑,蔚景连忙敛了心神,正色道:“走吧!” 说完,便饶过几人,落落雍容地走在前面。 一颗心却是如小鼓在捣,怎么办,怎么办? 边走,边不动声色地环顾着四周,脑中快速思忖着对策。 逃,根本不可能。 自己不会武功,靠的完全是一双腿,而且对方人多,有三个宫女,两个太监,她根本无法逃。 再说,逃跑目标太明显,宫里人多,随时都会被擒住,到时自己就前功尽弃了。 可是,如果不逃,如果不逃…… 难道真的去见锦弦不成? 结果是什么? 她不敢想! 如果,如果中途称不舒服先回自己的宫呢? 不行,那样可能会撞上蔚卿,那样更冒险。 反正,必须得找个什么理由支开这几个跟屁虫才行,而且,必须在到龙吟宫之前。 脑子飞快地转着,双眸也警惕地看着左右,她已经刻意放慢了脚步,没想到不知不觉竟已走了好长一段路。 经过一处石山时,她猛地脚下一崴,骤失平衡的身子直直朝一边倒去。 “啊——”她惊呼一声,连忙伸手扶住石山,才险险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几个宫女太监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娘娘没事吧?” 她一脸痛苦,艰难地抬起崴的那只脚,端详,几人亦是垂眸看去。 就在所有人低头、注意力集中在她脚上的那一瞬间,蔚景蓦地眸光一敛,飞快地伸手探进袖中掏出名册藏进石山大石的一个很隐蔽的缝隙里。 “奴婢去请太医吧。”其中一个宫女恭敬道。 好啊,蔚景心里雀跃,面上却依旧是一副痛苦凝重之态,刚准备说,让几人都去,动作快点,就骤然闻见另一个宫女说:“快去吧,皇上找娘娘找得急,也耽搁不得,你们谁去龙吟宫禀报一声,就说娘娘在石山这里脚崴了。” 禀报给锦弦! 蔚景一惊,连忙止了几人:“慢着,本宫无碍,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一边说,一边略略瞟了一眼说话的那个宫女,一脸老成、穿着明显跟其他两个宫女不同,看来应该是锦弦身边的大宫女。 在皇宫里,能做大宫女的人都是人精,而且此人长期在锦弦身边,应该也非常了解蔚卿,以防露馅,还是少搞乌龙之事的好。 又装模作样地活动了一番脚踝之后,她随意搭了一个宫女的手,道:“走吧!” 试着走了两步,痛得她冷汗一冒。 欲哭无泪! 竟然真给崴了! 让她更欲哭无泪的是,真崴了,还得忍着。 第42章 今日的你,似乎有些不同 扶着婢女的手,她微踉着往前走着,忽然一个抬眸的瞬间,远处的两个人影就蓦地跃入眼帘。 她瞳孔一缩。 是一男一女。 男的白衣胜雪,女的锦衣华裙,两人正在说着什么,男的背对着她这个方向,身姿挺拔,女的扬着小脸,一脸明媚,似乎在朝男的撒着娇,一会儿晃男人的袖边,一会儿挽男人的胳膊。 蔚景眉心微微一蹙,别过眼。 虽然隔得有些遥远,但那一对男女是谁,她却已经识出。 女人是锦溪,她看得真切,男人虽然只是背影,她却也清楚是谁。 凌澜么。 难怪凌澜前脚走,后脚锦溪就坐不住了,在相府你侬我侬还不够,一刻都舍不得分开是吗? 蔚景弯了弯唇,继续忍痛往前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蓦地顿住。 “那边可是……公主?”蔚景伸手指向凌澜和锦溪那边,微眯了眸子,似是看得不真切,有些怀疑,所以让几人确认一番的样子。 几人都循着她所指的方位望过去,片刻之后,皆应:“回娘娘,正是溪公主跟左相。” “嗯,”蔚景点头,本想说,她正想找左相有点事,让她们去将凌澜请过来。 她相信,只要她递个眼神给凌澜,凌澜一定知道面前的人是她,然后,他那么无所不能,一定会有办法让她脱身的,不是吗? 可是,后来一想,此法不妥。 有人假冒皇后跟人接头,并拿走名册一事迟早会让人知道,到时,如果这些宫女们说,假皇后约见过左相,那岂不是将凌澜推到了风口浪尖? 所以,想了想,只得道:“没事,走吧!” 而心里却祈祷着,凌澜,回头,回头,凌澜,回头…… 如果是他看到了她,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想办法让她脱身,别人就不会知道是他、怀疑到他头上对吧? 可是,就算他回头,那样的距离,他能知道是她吗? 她真的没有把握。 对了,她骤然眸光一亮。 衣服,她身上的衣服,他看到衣服应该知道是她吧? 可是,如果,他根本没有在意这些呢,早上出门的时候,也不过轻扫了她一眼而已,他就记得她穿的什么衣服吗? 她同样没有把握。 一边走,一边脑子转得飞快,还一边眼角余光看着远处的两人。 眼见着越来越远了,一会儿前面拐个弯就看不到了。 不行,得制造个什么动静,让他不经意回头,他可能认不出是她,但也可能认出她了呢,总之,有机会就得试试不是吗? 什么动静呢? 还是痛脚吧。 就在她思忖着要多大的声音才能惊动到那么远的两人时,眼角余光却是忽然瞧见,两人分开,朝不同的方向而去,而凌澜更是一个闪身就不见了人影。 啊! 就这样走了?她连动静都还没有制造出。 现在该怎么办? 心里一下子沮丧到了极致。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了。 似乎只是眨眼的时间,就到了龙吟宫的门前,门口手执拂尘的太监朝她恭敬地颔首:“娘娘,皇上在里面等着娘娘。” 此人她认识,那日在碧湖,他随锦弦一起,应该是接替福全之人。 蔚景雍容优雅地扫了他一眼,“知道了。” 几个宫女太监分别退至两旁,她暗暗攥了手心,拾步走了进去。 龙吟宫,对她来说,是个非常熟悉的地方,曾经她每日必来这里,因为这里住着她的父皇。 可是,有段时间没来了,有多久? 算算,也才一个多月而已。 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再次走在龙吟宫的地毡上,她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殿内摆设都已经变过了,全部焕然一新、奢华大气。 也是,锦弦怎么可能还会留着他父皇的东西?怕瘆得慌吧? 缓缓穿过大殿、中殿,明明软靴踩在柔软厚实的地毡上,没有一丝声响,可是,她却觉得脚步是那样的沉重不已,一颗心更是“噗通噗通”几乎就要从胸腔内跳出。 刚走至内殿的门口,就看到坐在龙案后,低垂着眉眼批阅奏章的男人。 脚步微滞了一瞬,才继续朝里面走去。 眸光紧紧,她看着男人,男人一袭明黄龙衮,头顶冠玉束发、脑后墨发轻垂,俊眉微蹙、薄唇淡抿,垂眸看着手中奏章,一副专注的表情。 许是闻见了动静,锦弦抬眸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来了,”,末了,又垂眸看向手中奏折,可是,下一瞬,似乎又觉到了什么,再次抬眼朝她看过来。 蔚景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这么快就发现了吧? 正想着蔚卿私下里不知道跟不跟这个男人行礼,男人已伸手指了指边上的一个矮榻,示意她坐,并唇角轻轻一勾,笑道:“今日的你,似乎有些不同。” 蔚景一惊,不过旋即又强自镇定,装作很不以为然地微微一笑:“有吗?哪里?” 说着,径直走到他指的那个矮榻边坐下来。 男人看着她,凤眸眸光又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笑道:“朕记得你很少穿这样素色的衣袍。” 蔚景呼吸一滞。 衣袍。 的确,今日她穿的是一身素浅的杏色衣袍,因为事先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不过,还好,所幸,虽然颜色素雅,但是衣料和做工都是精良上乘,所以,也没有人怀疑。 只是锦弦他…… 想了想,她道:“如果臣妾说,臣妾故意的,皇上信吗?” “哦?”锦弦微微一怔,挑眉,“说来听听,为何故意?” 蔚景略带自嘲地一笑:“皇上今儿个选妃,难道还想让臣妾披红挂绿、花团锦簇地去欢迎那些进宫来跟臣妾分享皇上的女人吗?” 蔚景一口气说完,手心早已一手心的冷汗。 不过,依她对蔚卿的了解,那人心胸狭窄,这种事情不是做不出。 果然,锦弦在微微怔愣之后,就笑了。 “原来是吃味了。” 蔚景没有说话。 锦弦“啪”的一声将手中奏折合上,又取了一本打开,声音徐徐传来,“你也知道,朕也是逼不得已的,后宫是平衡前朝势力的地方,所以……” “臣妾知道。”蔚景没等他的话说完,就将其打断。 一来想假装表现一下自己的醋意和气愤,二来,她是真的听不下去了,她最讨厌看他这样的嘴脸,假惺惺的嘴脸。 “不知皇上找臣妾所为何事?”紧紧攥着手心,她直奔主题。 如果没有什么事,她得赶快找个借口开溜才行,两人这样的相处,太紧张太压抑,她怕呆下去,她会崩溃。 锦弦明黄衣袖一扬,指了指矮榻前面的一个案几,“那些是今日参加选妃的女子画像和身世说明,你帮朕看一看,挑选一下,等会儿选妃大会时,朕差不多心里也有个底。” 蔚景一怔,看向身前的案几,案几上堆了一堆卷轴。 默了默,她随手拿起一卷展开,眉眼不抬,道:“皇上这是在意臣妾的想法呢,还是想先堵住臣妾的嘴,以免日后这些女人在后宫弄些什么幺蛾子出来臣妾控诉,皇上就可以说,当初这些人也是臣妾选的?” 她记得曾经蔚卿经常这样反问她们的父皇,因为蔚卿一直觉得自己不受宠爱,一直心里不平衡。 似是被她的话愉悦到了,锦弦“哈哈”一笑,“当然是前者,而且,你是前朝公主不是吗?宫里面有些官员都是前朝之人,这方面你可能比朕了解得更多些,所以,你的意见应该会中肯。” 前朝公主。 呵~ 蔚景忽然就想笑了。 这才是那般紧急召见她,让她过来帮着选妃的根本原因吧,因为蔚卿是前朝公主。 那么,曾经他跟她交往,跟她海誓山盟,跟她花前月下,也是因为她是公主,是最得中渊皇帝宠爱的公主,是吗? 眸色一痛,她蓦地将手中画轴合上,“啪”的一声,力道就有些没轻没重。 “怎么了?”锦弦看着她。 她惊觉自己的失控,忙敛了心神,将手中合上的画卷往边上一掷,愤然冷嗤道:“什么歪瓜裂枣都来参加选妃!” 锦弦怔了怔,便又笑了,“几人能跟你比?所以皇后只有一个不是吗?你就凑合着选,美貌都是其次,关键是她背后的势力。” “知道了。”蔚景闷闷应着,又伸手拿起一轴。 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是赵贤手执浮尘快步而入,对着锦弦和蔚景先后一鞠:“皇上,叶统领来了。” “快宣!” 锦弦放下手中奏折。 蔚景微微一愣,叶统领是谁?此时过来又是何事? 正怔忡间,一个禁卫装扮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欲行礼,被锦弦扬手止了,“不必多礼,午时已到,你速速去钟楼跟那人接头,名册到手立刻送至朕手上。” 蔚景心头一撞,手中画卷差点一个没拿稳掉了下来。 慌乱抬眼,所幸两人的注意力不在她这边。 心跳徐徐加快,她想着锦弦说的话。 他说什么? 让这个男人去跟那个内奸接头是吗? 那如果…… 手心背心顿时冷汗一冒。 第43章 惊觉,六宫同时走水! 那个姓叶的禁卫统领领命而去,蔚景就觉得如坐针毡起来,画卷上的那些美女脸一个都入不了眼,满脑子里都是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种种猜测。 如果发现了是她冒充蔚卿拿走了名册,会怎么样? 会死吧? 可是,也不一定发现吧? 毕竟那内奸已经离开,这个姓叶的男人过去,充其量等不到那个人对吧,也应该不知道是皇后已经拿走了名册。 除非…… 除非他再去找那个内奸。 应该不会吧? 正胡思乱想之间,骤然听到锦弦的声音传来,“看得怎样了?选妃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她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将手中的一轴收起,又重新打开一轴,蹙眉道:“臣妾尽量快点,只是这些个女子……” 她故意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就又一本正经看了起来。 锦弦笑笑,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继续垂首批阅奏章。 内殿里面一下子变得静谧起来,只有锦弦翻看奏折以及她展开或卷起画轴的声音。 一轴一轴打开,一轴一轴卷起,她凭着感觉快速地将这些女人分着类。 对,凭着感觉,有时连女人长得啥样都没有看清楚,就凭着一眼望去的感觉。 因为,她要快啊! 她要在那个姓叶的男人回来之前脱身才行。 终于,最后一轴终于被看完,她卷好,落落起身:“皇上,臣妾都挑好了。” 锦弦正只手撑着额头,一边揉捏自己的眉心,一边看着奏折,似是疲惫至极的模样,闻见她言,便将手拿开,朝她看过来,“嗯,先放在那里吧。” 蔚景正欲开口说,那她先行告退,谁知男人又接着说道:“你先坐一会儿,等朕将这几本奏折批完,一起去未央宫。” 蔚景一听急了,“臣妾……” 见锦弦疑惑地看着她,她又连忙敛了心神,讪讪道:“臣妾回去换身衣袍,臣妾可不想被人背后说没有容人之度、心胸狭窄。” “不用了,”锦弦看着她,漆黑凤眸中蕴着一抹说不清的情愫,“就这样很好,这身衣袍很适合你,很漂亮!” 很适合?很漂亮? 蔚景汗哒哒,鸡皮疙瘩都要竖了起来。 无奈,只得再次在矮榻上坐下,心急如焚。 锦弦手执朱砂笔,在奏折上圈圈写写,不时只手按按自己的太阳穴,又不时揉揉自己的眉心。 看样子,是夜里休息不好。 也是,做了那么多的亏心事,手上沾满了鲜血,夜不能寐正常。 蔚景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收回,还是想想,等会儿如何脱身吧。 “香炉里的香完了,给朕添一把进去。”锦弦的声音骤然响起,蔚景一怔,因在神游,所以未甚听清楚,就疑惑地看着他。 “近段时间,夜里老被梦魇所缠,白日便精神不济,还是你弄的那熏香有效,提神得紧,替朕再添一把进去。” 锦弦眉眼不抬,依旧埋首奏折之中。 蔚景怔了怔,这才明白过来,是让她给香炉里面添加香料,遂连忙应了一声“是!”便起身走向男人所坐的龙案边上的香炉。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在宫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虽自己没有添过香,却不知看了铃铛做了多少次,这个难不倒她。 将雕花镂空的香炉盖子打开,里面青烟淡淡,香料几近燃尽。 她又抽开香炉边上的一个小抽屉,皇宫里面香炉的设计,边上的这个小抽屉就是专门用来放置备用香料的地方。 可是,当她打开后,她傻眼了。 香料倒的确有很多,却是有好几个种类,她不知道他所说的她弄的熏香是哪一种。 她又看了看香炉里面,希望从里面的残香看出端倪,却发现里面都已燃成了灰烬,根本看不出。 怎么办? 又不能问,哪有自己弄的自己不知道的道理? 仔细观察了几种香料,她发现其中一种最少,只剩下两块,她想可能应该是这个,因为平素燃得多,所以用得快,是这样吗? 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到时就胡诌一个理由? 正犹豫不决中,骤闻锦弦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她一惊,就连忙拿起那两块的其中一块,添至香炉中,朝锦弦微微一笑,“没事。” 拨弄了一下香炉腹中的火,见香料已燃起,便盖上盖子起身。 顿时,暗香袅袅。 当陌生的香味入鼻,蔚景心中一骇。 这香味……与方才殿内的香味全然不同。 她知道用错了香,慌乱不堪中扭头看向锦弦,却见其专注于手中的奏折,并未觉察过来。 一颗心“噗通噗通”,她又退至矮榻边坐下。 也不知是太过紧张的缘故,还是怎么的,当浓郁的暗香入鼻,她竟觉得殿内的温度骤然升了起来。 有些热,身子也有了几分薄汗,喉中更是火烧火燎、干涩难当,见殿中的圆桌上有茶壶和茶盏,便又起身走过去,准备给自己倒杯子茶水。 手刚刚提起茶壶,骤然背上一热,有人自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她一惊,手中的茶壶“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后,四分五裂,茶水亦是溅了满地。 刚想挣扎,男人滚烫的气息逼近,贴上她的耳畔,“寻常不是都夜里燃那个香吗?今日你……” 蔚景浑身一僵,是锦弦。 脑子里瞬间有千百个念头闪过,当耳垂上传来男人薄唇温热滑腻的触感,她真切地感觉到身子里有股热浪在横冲直撞,瞳孔剧烈一缩,她立即明白了过来。 是媚香。 她方才点上的是媚香是吗? 一颗心惊惧到了极致,她想推开他,却使不上力气,男人反而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让她面朝着他。 男人的脸色潮红,凤眸晦暗,她怔怔看着他,看着他瞳孔中倒影着自己的模样,亦是满面酡红、目光迷离的模样。 浑浑噩噩中,她有个认知。 这次完了。 未央宫前面,一片热闹非凡。 见选妃时辰已到,众人都纷纷回位坐好。<cmreadtype='page-split'num='4'/> 夜逐寒回到座位时,只看到锦溪坐在那里吃杏仁,微蹙了眉心:“公主可看到颜颜?” “没有。”锦溪摇头。 夜逐寒撩袍坐下,“那二弟呢?” “他?”听到说夜逐曦,锦溪抿嘴一笑,脸颊就浮了一抹淡淡的红晕,“他见我喜欢木兰,去御花园给我摘玉兰去了。” “哦,”夜逐寒怔了怔,眉眼一弯,“二弟倒是有心。” 锦弦便笑得越发娇艳,一个抬眸,正好看到白衣胜雪的男人脚步翩跹而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锦溪面上一喜,正欲喊他,却发现男人两手空空,并无一物,一张小脸顿时一暗。 男人走到近前,眸光在夜逐寒边上的空位轻轻一掠,便走到席间,一撩袍角,在自己的位子坐下。 锦溪也不理他,径自吃着面前的瓜果,忽然,只觉得发上一重,她一惊,抬手摸去,发现鬓上竟有一朵柔软的花儿插上。 她一震,惊喜侧首,就看到男人正优雅将手收回。 “御花园里有白木兰和粉木兰,不知公主喜欢哪种,我想,粉色插在发上更为合适一些,所以就摘了一支粉色的。” 锦溪一张小脸便红了个通透,娇嗔一笑,正欲说话,却见男人已经转过脸去,修长的手指端起案几上的杯盏送到唇边饮起了茶。 “看到你大嫂了吗?” 边上的夜逐寒问。 男人微怔,缓缓放下手中杯盏,“没有。” 这时,不知谁喊了句,“快看,秀女们来了。”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入口的方向。 一排排年轻女子在嬷嬷的带领下缓缓入场,一个一个锦衣华裙、身姿曼妙,容貌也是各有千秋、沉鱼落雁。 行至场中央,众女子停下,娉娉婷婷而立,就等着主宰她们命运的主角上场。 “皇兄怎么搞的?怎么还不来?”锦溪在一旁嘟嘟囔囔。 夜逐寒不时看向入口处,眸色深幽。 凌澜低垂着眉眼,静静饮茶。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响骤然响起,是凌澜将手中杯盏置在案几上的声音。 锦溪和夜逐寒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只见眼前白影一晃,男人已起身离席,快步往出口的方向走。 “二爷去哪里?”锦溪秀眉一蹙,欲起身追过去,就听到夜逐寒道:“公主莫急,二弟许是有急事,我们等等便是。” 锦溪不悦地坐了下来。 通往龙吟宫的抄手游廊上,两个宫女正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个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左右无人,便从袖中抽出一方锦巾。 另一人看到锦巾,脸色大变,“这是皇后娘娘丢的东西,你怎么给捡回来了?” “我们刚才也只是看到从娘娘身上掉下来,也不一定是她故意丢的不是吗?可能就只是不小心掉了,等会儿还给娘娘,指不定还能讨个赏。” “你作死啊!不管是故意丢的,还是不小心掉的,当时,绿屏姑姑都视而不见,还朝我们使眼色,我们就应该当没看到,你竟然还跑回去捡!” “为什么?” “你傻呀,就你那脑袋还怎么在宫里混?你想啊,这分明是一方男人的锦巾,且肯定不是皇上的,因为天子的锦巾只有一种颜色,就是明黄,上面还会绣着龙纹,皇后娘娘揣着别的男人的锦巾,你说意味着什么?你还想讨赏,娘娘不咔嚓你才怪!” “那怎么办?” “哪里捡的,趁无人赶快还到哪里去。” “哦哦。” 宫女离开,绘满图腾的廊柱后,一抹白衣身影缓缓走出。 “皇上,皇上……” “皇上,司制房、司香房、司珍房、司设房、司膳房、司乐房、未央宫、长门宫、瑶华宫、彩云宫,六房四宫同时走水……” 第44章 好痛,清醒了…… 锦弦一震,意识瞬间回笼几分。 门外的赵贤站在那里,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抬手,准备第三次敲门,门“嘭”的一声自里面被人猛地拉开,已经穿戴整齐的男人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男人越过他的身边,径直往前走,面色还泛着一丝微红,声音却异常冷冽。 邀月楼 蔚卿眉眼低垂,戴着长长护甲的纤纤玉指轻轻拂着华丽凤袍袍袖上的褶皱,半响,才略略抬眼转过身,睥睨着面前两个还在滔滔不绝的男人,红唇轻启:“不知二位哥哥说完了没?选妃的时辰已经到了,皇上若是找不到本宫会担心的。” 两个男人面色微微一窘,互相对视了一眼,噤了声。 此二人,一人是蔚卿的三哥蔚佑观,一人是蔚卿的六哥蔚佑博。 此两人在锦弦上位之时,选择了投诚,所以,不仅保住了性命,还都弄了个闲职文官做。 “若再无它事,本宫就走了,今日是皇上的第一次选妃,本宫可不想姗姗去迟,失了气度。” 蔚卿瞟了一下两人,径直越过他们的身边,袅袅婷婷往外走。 “娘娘是一国之后,且助皇上登基有功,有这个资本让她们等去,就因为今日是皇上的第一次选妃,娘娘更应该给她们一个下马威不是,不然,还真以为只有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小瞧了娘娘不是?” 蔚卿脚步一顿,回头,冷冷一笑:“本宫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本宫清楚,难道二位哥哥以为,皇上选个妃,日后就没有本宫的位置了?” 蔚佑观和蔚佑博脸色一白,忙不迭解释:“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娘娘误会我们的意思了,我们是……” “好了,”蔚卿秀眉微微一蹙,“本宫该走了。” 蔚卿优雅转身,蔚佑观连忙上前一步,“不知娘娘有没有记住我们说的那两个秀女的名字?” 蔚卿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双手提起凤袍繁复曳地的裙裾,顺着邀月楼的石阶一步一步而下。 蔚佑观回头看了一眼蔚佑博,也追随着蔚卿拾阶而下。 “娘娘是前朝的公主,虽然助皇上登基有功,可是对于一代天子来说,这可能永远都是一根刺,所以,娘娘,一定要培养自己的势力,让皇上永远也动不了你。而这两个秀女就是我们千挑万选,可帮助娘娘的人,与其同别的女人分享皇上,不如跟自己人……” 蔚卿忽然回头一个冷觊,蔚佑观未完的话便生生噎在喉咙里。 蔚佑观以为对方又要无视,或者冷言冷语,谁知,对方竟是微垂了眼睫一声低叹:“哎~” 两人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又骤闻女子略沉的声音响起:“知道了,等消息吧!” 再次拾阶而下的瞬间,蔚卿蓦地一个抬眸,看到远处宫殿上空的烟雾,她一震,待看清是什么,脸色大变。 皇宫大乱,到处都是提着木桶、端着铜盆奔跑的身影。 龙吟宫里上上下下亦是随着锦弦倾巢而出。 男人白衣如雪动,从廊柱后走出,快身闪入殿门。 还未及进入内殿,就闻见女人喘息的声音,他微微一滞,步履如风。 内殿的门洞开,刚及门口,就闻见一股浓郁的暗香扑鼻,他眉头一皱,连忙屏住呼吸,眸光在内室里一扫,在青烟袅袅的香炉上微微一顿,最后落在软榻上女子的身上。 媚香! 瞳孔剧烈一缩,眸光从女子身上移开,落在凌乱在地的杏色衣袍上,眸光瞬间一冷,又转向床榻上的女子,死死地盯住。 他紧紧抿了唇,黑眸深邃,环顾了一下四周,骤然扬手,一股强大的内力倾散而出,他又蓦地一收,桌上的茶壶就被他接在手中。 提着茶壶,他走到香炉边,掀开镂空雕花盖子,用茶壶里的茶水将熏香浇灭,末了,又回到矮榻边,提着茶壶对着女子兜头淋下去。 对,兜头! 水声哗哗溅淋在女子的脸上,女子惊惧痛苦地摇头、拼命地摇头,想要摆脱这种溺水的感觉。 男人沉眸,不仅没打算放过她,还变本加厉,直接揭了茶壶的盖子,让水流更大的冲刷下来。 他以为她会清醒,却终是没有。 外面人声嘈杂,脚步声纷沓,男人低咒一声,拾起地上的袍子裹住女子的身体,将她打横抱起。 疾步出了龙吟宫,他脚尖一点、飞身而起、跃上了屋顶。 提着内力踩在宫殿的琉璃瓦上,他步履如风、衣发翻飞,快速朝一个方向而去。 终于,他在司乐坊的后院翩然落下。 众人救火的声音都响在前面,他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闪身进了一间厢房,掩上门后,大手快速扳动桌案上的一个灯座,厢房的一扇墙壁“唰”的一声移开。 一个密道赫然出现。 眸光微微一敛,他抱着女子闪身而入,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墙壁自身后合上。 顺着青石台阶而下,他一路走过,大手一挥,墙壁边上的烛火一路亮起。 台阶走到尽头,是一间密室。 石桌、石凳、石床。 桌案上有白瓷茶杯茶壶,石床上有薄被软絮。 还有一个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一个木橱,橱里面都是衣袍,有男人的女人的、黑的白的、姹紫嫣红的,还有一件朝服;密室的墙壁上,挂着各式兵器。 男人径直走到石床边,想要将怀中女子放下,可女子死死缠着他的颈脖不放,还在他倾身将她放下之际,用力一拉,将毫无心理准备的他拉扑在她的身上。 女子一边嘤嘤啜泣,一边低声喃喃:“锦弦……” 男人瞳孔一敛,浑身僵住,心里面有股莫名的情绪拧着,从得知她冒充皇后去找锦弦的那一刻起,一直拧着。 那股情绪是什么,他说不上来。 直到刚才,他才知道,是生气。 他在生气。 从未有过的生气,他甚至不惜同时下令宫中暗棋,六房四宫同时走水,目的就只是为了确保锦弦能够抽身出来。 他很清楚,这是很不理智的行为,也是很危险的行为,就算查不出火是何人所纵,但是至少让锦弦提高了警惕,更加确定了宫里有很多的异己而要除之。 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何,当时脑子一热,暗令就这样传了下去。 他到底在气什么? 气他如此处心积虑想要培养的棋子,却是个执迷不悟的傻瓜吗?还是气这颗棋子不听自己劝告、不任自己摆布?亦或是气她如此不计后果、莽撞之举会连累到自己、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时的他恨不得将她掐死。 他不知道,方才在龙吟宫,这个女人跟锦弦到了哪一步? 锦弦知道她是她吗? 应该不知道。 如果知道,就算六房四宫起火,锦弦也定然不会放任她一人在龙吟宫里面,早就起了轩然大波了。 只是,两人…… 如果再晚一点呢,如果六房四宫的火起得再晚一点,或者说,他不让六房四宫起火呢?接下来会怎样? 会怎样? 他们会行云雨之欢是吗? 再接着锦弦会发现她是清白之身是吗? 不是清白之身,然后就知道她不是蔚卿,是吗? 然后呢,然后她的真实身份就会暴露是吗? 又或许…… 其实她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 不然,她怎么会如此大胆,敢用这个方法来引诱锦弦? 是了,就是这样。 好痛,全身撕裂一般的疼痛…… 意识一点一点回笼,视线一点一点清明,蔚景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自己身上驰骋的男人。 光影晃荡得厉害,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男人认出来。 是凌澜! 曾经,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身子是锦弦的,后来,她以为她的第一次肯定是夜逐寒的,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凌澜,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当然,他是救她,她知道。 当她清醒过来看到是他,说实在的,她震惊之余,是有一丝庆幸的,就算无关情爱,至少她不讨厌他,他救过她。 如果是锦弦,那么,一切都完了。 她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如何将她从锦弦那里救了出来,她只知道,他似乎在生气。 她不明白他在气什么,但是,他的这个样子却让她有些受伤,好像他是有多不愿意、多不屑、多迫不得已才碰她一样。 “凌澜……” 她撑着身子坐起,拥着薄被靠在床头上,犹豫了一下,开口,想说声谢谢,本来气氛就尴尬,两人又都不说话,就更是压抑得紧。 可谁知话还未说完,就被他蓦地转身打断:“是不是很失望?没有在龙榻上醒来,是不是很失望?” 蔚景再次一怔,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她自是知道他误会了,肯定以为她跟上次碧湖时一样,故意勾引是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件事说来话长……” “是说来话长,还是难以启齿?”男人冷嗤一声,再次将她的话打断。 蔚景怔了怔,还未做出反应,男人忽然倾身逼近:“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做任何事情都要过大脑。” “想要冒充皇后爬上龙榻,你就应该事先找个男人,你难道以为锦弦为你守身如玉、跟蔚卿那么久,从未碰过她不成?” “还是说,这些你都知道,你不过就是想将自己的第一次给那个男人?” 蔚景皱眉,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这个男人果然什么样的话都说得出来,不管轻重,不管好听不好听,不管对方受得住受不住。 “既然你这样看我,为何不让我就躺在龙吟宫的龙榻上?为何不让我如愿将自己的第一次给锦弦?” “你是在怪我?”男人冷笑,直起腰身,白袍在烛火的光影里轻荡。 “不,”蔚景摇头,“我感谢你。” 男人一怔,她的话继续:“感谢你救了我,但是,这并不是表示,你就可以随意强加自己的想法在我的身上。” “强加?”男人忽然低低笑了,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般,“难道我说错了吗?你没有冒充皇后?没有躺在龙吟宫的龙榻上?” 如果是他冤枉了她,那些宫女呢? 那些宫女可是喊她皇后娘娘,还拾捡了她这个皇后娘娘丢弃的别的男人的锦巾,不是吗? “你没有说错,我的确冒充了皇后,不过,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 她略略犹豫了一下,才道:“名册!” 第45章 面皮,相国夫人? 名册? 男人一震,眸色骤冷:“你怎么知道名册?” 蔚景无奈,只得将那夜无意听到他跟黑衣人谈话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那首诗的意思,我也是突然之间想到的,然后就想找你,却不见你,我见时间紧急就自己去了钟楼。” “是吗?”男人挑眉冷笑。 他何尝不知道那首藏中诗的意思是午时钟楼,为了万无一失,这次他没有委派他人,而是自己去了,谁知锦溪竟然后脚跟上了他,还粘着他、跟他纠缠了许久,直到他哄她说,自己其实是想去御花园给她摘木兰花给她惊喜的,让她先回未央宫等他,她才离开。 他去了钟楼,等了很久,他看到锦弦派的禁卫统领去了,一直没有看到那个接头的内奸出现,当然,更没有看到这个女人。 “你不信?”蔚景有些气苦无力。 “我必须信吗?”男人轻笑。 蔚景看着他,深潭玄黑的凤眸里哪有一丝笑意,她本想说,她还看到他跟锦溪在那里接吻呢,却终是没有说,只垂眸弯了弯唇,“罢了,事实胜于雄辩,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知道我有没有撒谎?现在我也不想多说。” “那就别说。”男人声音清冷,拾步走到衣橱边,取了女人的亵裤、肚兜、袍子和裙裾,朝石床上一抛,衣服就散落在她的身上,“穿上,得赶快出去。” 蔚景一怔:“我们还在宫里?” “不然你以为呢?” 她以为? 她以为已经出宫了。 宫里哪里来的这样的地方?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分明是一间密室。 在皇宫里造出这样一间密室本来就很奇怪,更奇怪的是,这间密室里竟然还有女人的衣衫。 “今日之事,我只是救你!” 男人淡淡的声音徐徐传来,蔚景正在穿肚兜的手一顿,片刻,便弯了唇角:“我知道。” 她一直知道。 她还不至于自作多情到以为,他对她有意思,且不说,这样一个冷情凉薄的男人不会轻易对一个女人有意思,就算有,也不是她。 应该是这个密室的女主人吧? 衣橱里有男人的袍子和朝服,她可以理解,因为凌澜跟夜逐曦,需要经常变身,但是,女人的衣服呢? 为何会有女人的衣服?且里里外外,一应俱全。 这个女人是宫里人吗? 会是那夜杀全福夺名册的那个红衣女子吗? 正一边穿衣,一边愣愣想着,又骤闻男人的声音响起。 “这是最后一次,若你再一意孤行,我不会拦你,也必不会再救你,你自生自灭!” 男人的话说得笃定决绝。 蔚景愕然抬头。 因男人背对着她而站,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那股凉薄和冰冷,她却明显地感觉到了,不知为何,心头竟蔓过一丝钝感。 “反正你从不信我。” 望着他颀长俊逸的背影,她微微苦笑。 “我只信我自己。” 男人缓缓转过身,凤眸睥睨着她。 她怔了怔,也不想多说,收了目光,从床榻上下来,蓦地牵扯到下身那里,一阵撕裂的巨痛传来,她冷汗一冒,险些没站住,连忙伸手扶了床头。 刚堪堪站稳,就听到男人问:“你的鹜颜的面皮呢?” 城楼上 男人一袭明黄,迎风而立,凤眸微微眯着,一瞬不瞬看着宫道上、花径中奔跑穿梭的身影,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皇宫的上空还笼罩着浓浓的黑烟,飘飘袅袅,直上青天,所幸火并不大,且已陆陆续续扑灭。 只是这场火…… 来得太过蹊跷了。 六房四宫所处的位子并不是挨在一起,几乎分布在整个皇宫,要让这不在同一个地方的十处同时起火,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事。 肯定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有目的、有组织的行动。 是什么呢? 他想了又想,今日也就两件大事,一件是选妃,一件是跟那个有名册的人接头。 第一件还没有开始,而且,纵火跟选妃,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 第二件也等于没有开始,他派去的禁卫统领在钟楼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未见到那个接头的人出现。 他想,可能是因为宫里突发大火的缘故,对方谨慎,就没有露面,就像上次碧湖,半路杀出个落水的鹜颜一样,对方也没有现身。 这样也好,谨慎总归是对的。 只是,如此一来,那纵火之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疲惫地闭了闭眼,他抬手捏了捏有些隐痛的眉心,忽然,身后传来急遽的脚步声,以及女人焦急万分的声音。 “皇上,皇上,皇上没事吧?” 锦弦一怔,徐徐睁眸,他差点忘了,还将她留在龙吟宫的矮榻上呢。 回过身,女人已经上完石阶行至面前,一副风尘仆仆、担惊受怕的样子。 “皇上你没事吧?臣妾在下面四处都找不到皇上,臣妾担心死了……”女人直接扑入怀中。 锦弦怔了怔,“朕没事,你怎么也来了?” 不是中了媚香么。 心中疑惑,他垂眸,看向怀中女子,目光在她繁复华丽的凤袍上一顿,骤然,瞳孔一敛,他蓦地伸手将她的双肩扳起。 “你……” 蔚卿吃痛,被他的样子吓住,怔怔看着他:“怎么了?” “你今日一直穿着这身衣袍?” 宫里都失火混乱成这个样子,她怎么还有时间和闲心去换衣服? 呼吸骤沉,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蔚卿有些懵,也有些慌乱,莫非,她私自跟两个哥哥见面,他看到了? 心头狂跳,却也只能实话实说,她点点头,“是啊,臣妾今日一直穿这身凤袍,有什么不妥吗?” 锦弦脸色一变。 果然! 胃中有什么东西蓦地往上一涌,直直冲入喉中,他张嘴,一股腥甜喷溅而出,溅洒在他明黄的龙袍上和女子墨绿的凤袍上,殷红刺目。 蔚卿大骇,连忙伸手将他扶住:“皇上,皇上怎么了?”<cmreadtype='page-split'num='4'/> 侯在一旁的赵贤亦是大惊失色,快步上前,“皇上!” “快宣太医!”蔚卿拧眉,沉声吩咐赵贤。 赵贤领命作势就要离开,却是被锦弦抬手止了,“不用……朕没事。” 他稳了稳身形,从袖中掏出一方绣着龙纹的明黄锦帕,揩了揩唇角的血沫,眸色一点一点沉冷下去。 他知道,这一口血,不过是心火太旺所致,因为他中了媚香,而未行男女之事。 他一个有内力修为的人尚且如此,那么,那个女人呢? 所以,她跑不掉的。 五指骤然一收,手中明黄锦帕瞬间皱成一团变了形,他扬手一掷,转身,“走,回龙吟宫!” 话落,明黄一晃,他已是快步拾阶而下。 蔚卿看着那被风吹起,飘飘扬扬的锦帕怔了怔,水眸一转,睇向赵贤,“今儿个发生了什么吗?” 赵贤一怔,心想发生了什么,你当事人不清楚吗?可是这种事,他如何好说?遂躬了躬身:“奴才也不知。” 末了,就连忙转身追随锦弦而去。 蔚卿又一个人愣了片刻,便也疾步下了城楼,追了上去。 龙吟宫三殿的门都是洞开。 锦弦眸光一敛,快步而入,穿过大殿、中殿,来到内殿。 内殿里,一片狼藉,女人已不知去向。 凌厉目光扫过屋内,香炉的镂空盖子是揭开的,置在边上,香炉里悄无声息,显然,媚香已被弄灭。 眸光一转,落向床榻边上的茶壶。 龙吟宫向来都是两个茶壶,一个盛热茶,一个盛凉茶,他跟那个女人纠缠时,女人已经摔碎了盛热茶的那个茶壶,他记得清清楚楚,凉茶的茶壶在桌案上。 如今却是在床榻边上。 他走的时候,女人已然没有了意识,又怎会自己灭了香,取了茶壶,所以,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来救是吗? 这样一想,困扰他半天的问题似乎就有了答案。 六房四宫的火,就是为了救这个女人而放,是吗? 目的就是为了调虎离山! 是了,就是这样!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可是,他又不明白了,那个女人的目的何在? 仔细回想了一下两人在一起的情形,他得出一个认知。 那个女人应该很熟悉他,很熟悉蔚卿,也很熟悉宫里的一切,不然,不然,怎会连他都被蒙骗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刺杀? 显然不是! 因为她有机会的,却并没有刺杀的行动和迹象。 那,媚香是故意点的呢,还是不知那是媚香,失手点的呢? 显然是后者。 案几上,分类放着女人挑选过后的画轴。 他随手拿开一轴展开,看了看,见没有什么收获,又“啪”的一声合上,掷在案几上,就在他刚要转身的瞬间,案几底下一块薄如蝉翼的东西蓦地跃入眼帘。 他一震,定睛望去。 因为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富贵花开的地毡,五彩斑斓的颜色衬在下面,让这个东西,很不打眼,他看了半响,才认出该物。 赫然是——一张人皮面具。 微震了一下,他却也并不惊奇。 毕竟今日那个女人就是顶着蔚卿,哦,不,实际上,应该说,顶着蔚景的脸出现的不是吗? 那么,人皮面具肯定是有的,而且,定然是蔚景的样子,是吗? 弯腰,他将面皮拾起。 面皮在他的掌心盈盈轻颤中,他看向上面的眉眼。 那眉,那眼…… 分明不是蔚景! 他浑身一震。 而蔚卿跟赵贤一直站在内殿的门口看着男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所以也不敢擅入。 在看到男人忽然拾起一片面皮在手上时,蔚卿终于抑制不住心里的疑惑上前。 站在锦弦的边上,她同样细细端详那张面皮,看着看着,一个人的样子就蓦地跃入脑海,她一震,愕然抬眸。 “是右相夫人鹜颜!” 第46章 暴露,如何是好? 六房四宫的火终于被尽数扑灭,虽未引起什么大的事故,但是,有很多被烧坏的建筑却是需要重建和修葺的。 君王震怒,圣旨传下,任何人不得出宫,全部在未央宫前面集合。 不一会儿,未央宫前面就乌泱乌泱一片,人头攒动。 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参与了救火,所以,一眼望去,很多人衣衫凌乱、满面污垢,有的甚至衣袍都被烧去了半截。 那些参加选妃的秀女依旧排排站在那里,可是一个两个,却早已失了刚进宫时的那份雀跃,或惊慌或不解或迷茫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文武百官和女眷各就各位,坐在自己的案几软座上。 宫女太监则全部站在一侧。 锦溪坐在相府的位子上,心急如焚,这眼瞅着大家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怎么就不见夜逐曦? 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不仅不见他的身影,就连夜逐寒和鹜颜也是不知去向,整个相府这席,就只有她一人。 心里又忧又急,她不时探脑看向入口处。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终于,一抹白衣身影映入眼底,正拨了入口的人群,往里面走入,她眸光一亮,起身奔了过去。 “二爷!”白衣男人正堪堪从人群后走出,她就直直扑了过去。 也不知是她用力过猛,还是对方骤不及防,男人竟是被撞得身形一踉,后退了好几步,要不是身后站着有人,估计都可能摔倒了下去。 锦溪一惊,连忙上前将他的手臂拉住。 “二爷……” 锦溪睁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平素身手如此敏捷的一个人,怎会? 男人眸光微闪,朝她弯了弯唇,“方才救火之时,腿被掉落下来的房梁砸了一下。” “啊!”锦弦脸色一变:“没事吧?我看看!” 说着,弯腰作势就要去掀他的袍角,男人一惊,连忙后退了两步,伸手将她的腕捉住,“我没事。” 边说,边环顾了一下四周投射过来的眼光,锦溪这才惊觉自己的举措有失分寸,遂眯眼一笑,直起腰身,娇嗔地挽了他的胳膊。 “二爷去了哪里,急死我了。” “救火!” 男人微微一笑,薄薄的唇边就吐出两字,也不多言。 两人往相府的位子走去,男人一边走,一边环顾左右,似是在找寻,没有看到要找的身影后,又回头朝入口处看去。 依旧是没有。 男人微拧了眉心。 坐下不久,夜逐寒也回来了,一身玄色华袍,沾了些灰尘,似是也救火去了。 见两人坐在那里,夜逐寒眉心微微一拢,“二弟和公主还是未见到颜颜吗?” 夜逐曦眸光略略一闪,正欲回答,却是被锦溪抢了先:“没看到,这大嫂也真是的,总共也没有入宫过几次,怎么能瞎跑呢?指不定迷路了也未必。” 夜逐寒怔了怔,轻轻一笑,凤眸幽深在两人脸上一掠,便拾步走到自己位子上,一撩袍角坐下,低醇的声音徐徐响起:“不会的,颜颜也算是知轻重的人,应该不会做出瞎跑这样的事,想必是去救火了,或者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再等等,可能马上就回来了。” 闻言,夜逐曦和锦溪皆是一怔。 这是第一次,这个男人替他的女人说话。 夜逐曦怔怔看了夜逐寒的侧脸一会儿,垂眸弯了弯唇。 锦溪吃了个不痛快,小嘴不以为然地一撅,转眸看向别处。 又陆陆续续有人回来,鹜颜却一直没有出现。 夜逐曦眼梢轻掠,扫了一眼夜逐寒,又扫了一眼他旁边的空位,再抬眸缓缓巡视全场,俊眉微微拧起。 随着内侍太监一声尖细唱诺:“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贤妃娘娘驾到——” 锦弦、蔚卿、铃铛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缓缓入场。 众人起身行礼,夜逐曦可能因为腿伤的缘故,一下竟是没有站起来,还是边上的夜逐寒,眼疾手快,连忙扶了他的手臂,带着他起身。 “二弟没事吧?”夜逐寒凤眸含笑,凝在他的脸上。 夜逐曦眸中一丝慌乱稍纵即逝,他唇角一勾,摇头,“没事,谢大哥!” “嗯!”见他稳稳站起,又稳稳跪了下去,夜逐寒才将他的手臂放开。 全场山呼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的声音,整齐洪亮、直彻云霄。 三人走到最前方的高座上坐下,锦弦眼梢轻扬,略略一扫全场,在相府这一席,眸光微微一顿,片刻,又收了回去,抬手,沉声道:“都平身吧!” 众人谢恩,起身之际,夜逐曦只觉得臂上又是一重,竟是边上的夜逐寒再次主动扶住了他,他朝他感激一笑,站起。 众人落座、各就各位,相府的席上却依旧空着一个位子。 鹜颜还是没有回。 所有人都看着高座上的三人,特别是中间的那位少年天子。 而天子却不急于出声,只抿着薄唇俯瞰着场下,面色冷峻、黑眸幽深,凌厉目光一一从众人脸上走过。 全场声息全无,一片静谧中,唯有风吹彩幔的声音,轻轻簌簌。 天子目光在相府这桌蓦地一顿:“咦?右相,夫人今日没进宫吗?” 众人一怔。 夜逐曦眸光微闪,夜逐寒起身站起,对着皇帝微微一鞠:“回皇上,颜颜进宫了,只是现在不知去了哪里,微臣猜想,许是方才救火去了,又或者有什么事给耽搁了,还没来得及赶回未央宫。” “是吗?”皇帝眉眼一冷,阴鸷目光直直看向夜逐寒:“是来不及回,还是不敢回?” 众人一惊,不明其意。 夜逐寒微微一怔,略垂了眼帘:“恕微臣愚昧,不明皇上何意,还请皇上明示!” 夜逐曦微抿了薄唇,再次眸色堪忧地看向入口处。 “不明朕是何意?” 皇帝重复了一遍夜逐寒的话,然后,就笑了。 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他缓缓起身站起,沉声吩咐手执浮尘立在边上的赵贤:“让她进来!” 众人一震,她? 她是谁? 随着赵贤又对着入口的外面宣了一遍,一个女子从人群后缓缓走出。 一身大宫女装扮,只是那张脸,那眉那眼,赫然就是右相夜逐寒的夫人,鹜颜。 啊! 全场一片压抑的唏嘘声。 夜逐寒瞳孔一敛,夜逐曦薄唇越抿越紧,锦溪不明所以地看着那个宫女装扮的鹜颜。 大宫女鹜颜走到皇帝前面,正欲行礼,被皇帝扬手止了。 “知道她是谁吗?” 皇帝顺手一指,直直指着此人,眼角含笑,看向场下众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这不就是右相夫人、曾经风月楼的头牌鹜颜吗,还能是谁? 夜逐寒没有吭声,只看着场上,也是一副略略困惑的表情。 皇帝凌厉目光从他脸上一走,收回,冷冷一笑道:“她是朕龙吟宫的大宫女绿屏!” 众人一愣。绿屏姑姑? 怎么会? 明明是…… 所有人还在疑惑不解,他已是走到宫女面前,伸手朝她的脸上一抹,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从大宫女的脸上剥离出来。 啊! 众人大惊。 果然不是右相夫人。 怎么回事? 面皮? 夜逐寒眸色深深,心中意味不明,夜逐曦眉心一跳,广袖中的手慢慢攥紧。 上方,皇帝凤眸幽深睨着众人反应,低低一笑,扬手挥退了绿屏,举起手中面皮,对着场下朗声道:“今日,有人冒充皇后潜入朕的寝宫,欲对朕图谋不轨,被朕火眼金睛识出,此人的同伙为了救出此人,就组织了六房四宫走水,此人虽已逃脱,但是,她的东西却是掉在了龙吟宫里。就是这张面皮!” 就算是天子当前,全场依旧是一阵不小的骚动。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这种事? 竟然冒充皇后,对天子不利,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不知右相对于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皇帝眼梢徐徐一扬,再次朝夜逐寒看过来,凤眸深深,似笑非笑。 所有人的目光就循着皇帝一起,齐刷刷扬落在夜逐寒的身上。 夜逐寒轻低了眉眼,略一颔首:“颜颜不知所踪,而龙吟宫里却出现颜颜的面皮,微臣也不知道这其间有什么联系?原本微臣还以为颜颜不过是被什么耽搁了,还没有回来,如今看来,此事绝非那般简单,微臣担心颜颜的安全,请允许微臣去寻寻颜颜。” 众人一怔,包括皇帝,也包括边上的夜逐曦。 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原本矛头的指向是他,他却巧妙地避过了皇帝给的这个难题,还引导了众人思想。 意思是鹜颜可能被人栽赃陷害了是吗? 也的确是,一张面皮而已,的确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皇帝眸色更沉了几分,唇边浅淡笑意不减,不徐不疾开口道:“这种事情让禁卫们去做就行,人多寻得也快,皇宫就这么大,费不了多长时间。” 话落,就朝边上的禁卫扬手,正欲下令,就蓦地听到不知是谁的声音传来:“右相夫人来了。” 所有人一震。 特别是夜逐曦,更是愕然抬眸,恍惚间,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众人都循声望过去。 入口处的人群一阵骚动,纷纷退至两边避让,一个女子在两个禁卫的轻扶下缓缓走了出来。 第47章 脱险,她是鹜颜? 女子一身浅色衣袍,应该是浅色吧,因为上面沾满了灰尘、泥土、黑色的炭灰,袖边和袍角都是被大火烧焦的痕迹,几乎都看不出衣袍原本的颜色。 女子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一张小脸更是脏污不堪,不过,眉眼依稀可辨,可不就是右相夫人鹜颜! 夜逐曦浑身一震,差点从软座下滑下来。 怎么可能? 他愕然睁大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看着她在禁卫的搀扶和带领下,脚步蹒跚地走到锦弦面前,跪地行礼。 锦弦眸色深幽地凝了她一会儿,扬手,边上的禁卫又轻搀了她一起起身。 夜逐曦只觉得气息骤沉、呼吸都呼吸不过来,骤然眼前黑影一晃,一阵衣风拂面,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夜逐寒已经快步上前,“颜颜……” 女子的意识似乎有些恍惚,怔怔转眸,看了夜逐寒一会儿,似乎才将他认出来,哑着喉咙轻唤了一声:“相爷……” “发生了何事?”夜逐寒皱眉,紧声而问。 女子没有说话,似是在努力回忆,倒是边上的禁卫出了声:“启禀皇上,右相夫人是属下几人在清理失火的彩云宫里发现的,当时,夫人浑身被粗绳捆绑,躺在一根烧断的横梁下面,昏迷不醒。” 啊! 粗绳捆绑? 众人惊错。 夜逐曦更是错愕得回不过神来。 若不是那个地方的灼烧刺痛感还在,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她不是夜逐曦,她是蔚景。 方才在密室里,等凌澜问起她的鹜颜面皮的时候,她才惊觉面皮不见了。 她记得当时在钟楼,随手撕下后,将面皮放在了袖中,后来在哪里掉了,她并不知道。 听凌澜说,他去龙吟宫的时候,她身上的衣袍脱得只剩下一件肚兜和一条亵裤,所以,她想,面皮肯定是脱衣服的时候,掉在龙吟宫里了。 这个认知让她几近绝望。 她想,完了,彻底完了,这次没有死在媚香上,却终究要死在面皮上了。 没有了鹜颜的面皮,她就是蔚景的脸,她要如何出去? 而且就算出去了,面皮落在锦弦的手上,锦弦又岂会不查? 一查一切都完了。 最后,凌澜才想出此法。 他将自己脸上的面皮撕下来贴在她的脸上,让她扮作夜逐曦,他说,因为在锦弦的认知里,对方中了媚香,锦弦肯定会查所有的女人,所以,只有男人才安全。 她的身材娇小,要扮作身姿挺拔的夜逐曦并不容易,凌澜将她的身上绑了很多的棉絮将袍子撑起来,还用一种特殊的材料,将她的双手易容成了男人的大掌。 让她最意想不到的是,密室里竟然还有木质假肢,就是中间空的,底下高的那种,可以很大程度上增加人的身高。 第一次顶着这些东西,她很不习惯,连走路都差点不会走,在密室里紧急练习了一会儿才出来。 刚才被锦溪一撞,差点没摔跤,起身跪拜也都很不方便,所幸方才夜逐寒将他当做夜逐曦,对她施了援手,她才没有露馅。 她不知道密室里怎么会有这些易容变身的东西,她问凌澜,凌澜没有回答。 她又问他,她扮作夜逐曦,那他怎么办?鹜颜怎么办? 凌澜说,他就用真实的脸做回乐师凌澜就好了,而鹜颜,他自有办法。 她问他什么办法,他又不说,当时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多问。 也就是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他所说的自有办法,就是找个替罪羔羊、再弄了一个鹜颜出来。 其实,她并不认同这种做法,就像当初的梦儿一样。 的确,她是要复仇,她是要活着,可是,她却并不想,她的生是以别人的死为代价。 目光从女人的脸上移开,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全场,依旧未见凌澜,司乐坊的人所站的地方,她也看了看,也不见他的人影。 正略略怔忡,就听到前方夜逐寒的声音骤然响起:“果然是有人陷害!” 她循声望去,就看到夜逐寒微寒了脸,看来,他并未发现女人是假的,以为有人欺负到他的头上,所以恼怒了是吗? 再看向锦弦,只见其眸色深幽,心中意味不明。 不一会儿,又见夜逐寒转眸看向女子,声音轻缓了几分:“颜颜没事吧?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女子摇了摇头,恍惚开口:“我也不知道,当时就后脑一重,我就晕过去了……” 夜逐寒点头,面色愈发冷峻,“肯定是有人将你劈晕,想要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彩云宫的火中。” 话落,夜逐寒又转眸看向锦弦,略一躬身:“皇上,此事一定不简单,请皇上明察!” 锦弦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抬手招了立在边上的赵贤,沉声吩咐:“宣太医!” 太医们本就在场外,很快便领命而来。 就在众人以为,这位帝王宣太医是想让太医看看这个女人身上的伤的时候,却骤然闻见他跟太医道:“朕现在被这张面皮搞糊涂了,孰真孰假朕已经分不清了,你且看看她的脸,说不准也是什么人贴了面皮也未定。” 看脸? 蔚景浑身一震。 太医领命上前,女子一动未动,夜逐寒后退了一步,给太医囤出些地方。 太医一手扶上女子的下颚将她的脸固定,一手来到其脸颊与鬓发的边缘,细细的、轻轻的摩挲。 全场少说也有几百人,一时间声息全无。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上的太医和女人。 蔚景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袍袖中的手攥了又攥。 她知道,什么粗绳捆绑、什么昏迷不醒,都是凌澜做出的假象,目的不过是想让大家以为,这就是一场栽赃陷害。 夜逐寒这样以为了,或许大家也这样以为,她心存希望地想,如果锦弦也这样以为,那么,这个给她做替罪羔羊的女人或许能侥幸活命。 可是,如今,锦弦竟然让太医看脸。 不用想,她也知道结果会怎样。 她甚至已经可以预见女子脸上面皮被揭下来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完了,以锦弦的狠辣手腕,必定会血溅当场,而且,还有可能查夜逐寒,毕竟她是夜逐寒的女人,而查夜逐寒,自然就会查到夜逐曦,而查夜逐曦,就会…… 她不敢想。 太医的手指还在女人的脸颊边缘摩挲,她却已经有些不忍再看,微蹙了眉心,她轻轻垂下眼帘,忽然,听得太医笃定的声音传来:“启禀皇上,没有面皮,确定是右相夫人!” 什么? 蔚景浑身一震,愕然抬眸。 没有面皮? 没有面皮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这个女人本来就长成这个模样是吗? 怎么会? 她记得,她顶的那张面皮是去风月楼前的夜里,凌澜给她的,当时,她见面皮精致又漂亮,她问他,是否照着谁的模样做的,凌澜说,没有,若是照着谁的模样,那岂不是要跟人家撞脸?她又如何用这张脸活在世人的面前? 可是,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况? 分明,分明就是她的面皮是按照这个女人的脸来做的,不是吗? 为何要这样? 脑子里有些乱,她一时想不明白。 那厢,锦弦似乎也是不信,忽的从高座上起身,踱到女子面前,抬手掐了对方下巴,凤眸微眯,仔细看了对方的脸一番才作罢。 拂袖转身,再次走向自己的座位,略沉的声音徐徐传来:“看样子,果如右相所言,夫人的确被人栽赃陷害。” 蔚景正沉浸在思忖中,虽不得其解,忽然闻见锦弦此言,却还是不免心头一松。 至少,这个女人安全了。 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 她安全了,大家就都安全了。 原本她还以为又像是梦儿一样的替罪羔羊,却原来不是! 她就是她,是真正的这张脸的主人。 前方,锦弦朝夜逐寒挥了挥手,示意他跟那个女人退下,夜逐寒恭敬一鞠,就轻扶了女子回到了相府的席间。 蔚景发现,女子拂了脏乱不堪的裙裾坐下去之前,似是朝她深看了一眼。 她不知道,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这个女人肯定清楚她不是夜逐曦。 这厢两人坐好,锦弦又让立在场中的禁卫和太医退下。 蔚景以为一场惊险终于落下帷幕,却忽然又闻锦弦的声音骤然响起:“对了,张太医,等一下!” 所有人一怔。 太医停住脚步,转身。 “今日之事,十分恶劣,不仅假冒皇后,企图对朕图谋不轨,还放火烧了朕的六房四宫,且还栽赃陷害右相夫人,这桩桩行为,每一桩都是死罪,朕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锦弦面色冷峻,声音清冽,口气坚决笃定。 蔚景心头一撞。 锦弦还在继续:“朕想起,今日那个假冒皇后潜入龙吟宫的女人中了媚香。” 媚香? 众人一怔,又是一片低低的唏嘘声。 “张太医,中了媚香之人会怎样?”锦弦眉眼一挑,看向恭敬立在那里的太医。<cmreadtype='page-split'num='6'/> 太医微微一怔,颔首:“回皇上,中了媚香,自然……自然是要……” 太医顿了顿,才说出那有些难为情的四个字:“行云雨之事。” “那如果没有呢?” “如果是内力深厚之人,可能可以抑制,但是,身体会大大受损,如果是毫无内力之人,中了媚香,如果没有,那便是死路一条!” 第48章 承认?是何用意 “那通过什么方法可以查出一个人有没有中媚香,有没有行过云雨?” “脉搏!中了媚香跟没有中媚香,脉搏完全不一样,就算有过,媚香解了,只要还在两个时辰之内,也依旧可以通过脉搏探出来。” 蔚景呼吸一滞,心头狂跳中,听到锦弦朗声道:“好!” “事发之后,朕已令人封锁各个出宫通道,就连苍蝇都飞不出一只!所以,此人一定潜伏在大家之中,为了将真正的逆贼绳之以法,还望诸位爱卿能够体谅,让所有女人接受太医的探脉检查!” 啊! 全场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相信诸位爱卿也并不想这等奸人逍遥法外吧!” 锦弦凌厉目光扫过全场,场下顿时寂静下来。 “没有太多时间了,张太医快开始吧,先从各府女眷开始,就按照坐席的顺序来。” 内侍太监抬了桌椅上来,太医坐下,女眷们开始一一上前接受检查。 一颗心高悬着,蔚景微挑了眼梢,偷偷睨向身侧的女人,只见其面沉如水,一副淡然之态,她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所幸凌澜有先见之明,让她扮作男人。 如果是女人,就又逃不掉了。 不一会儿,就轮到了相府这席,许是考虑到女人的伤,夜逐寒扶着女人起身的,并搀着她去到太医的面前。 女人轻撩袍袖,露出一截洁白的皓腕,太医伸手抚上脉搏。 蔚景目光紧紧看过去,就看到太医蓦地眸光一敛,一脸错愕,末了,似是有些不信,又再凝神探第二遍。 他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却没有逃过锦弦的眼睛。 “怎么了?” 太医一怔,本想回答,后又似乎觉得不妥,有些犹豫,想了想,道:“没……没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锦弦厉声打断,“说!” 太医一吓,连忙从位上站起,对着锦弦躬了腰,眼角余光怯怯瞟了一眼夜逐寒,这才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微臣探出……探出夫人她……” “她怎样?”锦弦瞳孔一敛,迫不及待问道。 蔚景一颗心又是再次提到嗓子眼上。 难道这个女人……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太医刻意压低的声音轻轻传来,“夫人她还是……完璧之身。” 蔚景一怔。 众人低低的唏嘘声响起。 蔚景看到锦弦面色一愕,似乎并没有想到会这样,她又转眸看向夜逐寒,只见其脸色青灰,似乎有些挂不住。 “怎么?本相新婚不久,恰逢这几日颜颜身子不方便,所以未能圆房,张太医觉得很奇怪吗?还是说,张太医认为完璧之身跟那个中了媚香的奸人有什么联系?” 夜逐寒凤眸轻斜,睥睨着张太医,唇角一抹弧光,似乎在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眸光一片寒凉。 张太医一惊,连忙解释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完璧之身只能更加说明没有中过媚香,又怎会跟那个奸人有关系呢?” 闻听此言,夜逐寒这才脸色稍霁,“那还需再探第三次吗?” “不用了。”张太医连忙摇头。 蔚景弯了弯唇,愈发觉得夜逐寒非一般角色,两句冷声反问,等的就是张太医那句“是完璧之身只能更加说明没有中过媚香,又怎会跟那个奸人有关系”吧? 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才有力度。 如此一来,女人便可彻底洗清嫌疑。 说实在的,夜逐寒今日的反应她是有些意外的。 她以为,他又会像大婚那夜让她当众脱衣一样,为了撇清自己,不惜将她推上去。 没有,今日,他似乎一直在维护。 出于什么心里或者基于什么原因,她不清楚,她只知道,身边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心思缜密,全部都不是省油的灯。 前方,夜逐寒扶了女人对着锦弦恭敬一鞠。 锦弦微抿薄唇,沉静脸色看不出一丝喜怒。 原则上说,夜逐寒方才两句虽针对的对象是张太医,却毕竟在他这个天子面前,而且张太医几经犹豫,也是他逼问张太医才说,所以,不免让人以为,夜逐寒的话中多少有几分暗指之意。 可他似乎并不在意,只凤眸微微一眯,眸光轻凝几许,略略扫过鹜颜,又在夜逐寒脸上微微一顿,轻抬手臂,优雅地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二人可以归席。 待夜逐寒扶着主人离开,他又转眸看向张太医,沉声道: “张太医继续吧,另外,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召来,不仅进宫女眷要查,从女官到宫女一一都要给朕查清楚,朕就不信她还能凭空消失了。” 太医们领命鱼贯入场,太监内侍搬来排排桌椅,一时间都是忙碌的身影。 蔚景的手臂忽然一重,她一怔,侧首看去,是锦溪,她抓着他,面色有些紧张,“二爷……” “怎么了?”蔚景不明其意,却也不敢多说。 锦溪轻轻咬了咬唇瓣,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等会儿太医会不会也说我……” 锦溪的话还没有说完,前方蓦地传来锦弦吩咐太医的声音:“溪公主就不用查了。” 锦溪一听,前一刻还愁容满面的脸,顿时多云转晴,立马松了她的手臂,转过头去对着锦弦眉眼一弯道:“多谢皇兄!” 蔚景分明感觉到她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方才她的话没有说完,她也没太听清楚。 她在担心什么呢? 虽然太医院所有太医到齐,但是因为女人太多,一一检查下来,到结束的时候,日已偏西。 结果当然是意料之中的。 没有找到那人。 太医们诚惶诚恐,一排排跪在锦弦的前面。 锦弦坐在高座上,一手轻搭着软椅的扶手,五指微曲,轻轻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 全场雅却无声,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少年天子。 蔚景亦是,只希望这样的煎熬快点结束。 毕竟方法用尽,也查不出不是吗? 总不可能将这么多人一直困在这里吧? 正怔忡想着,锦弦略沉的嗓音再度响起。 “诸位,朕忽然有个想法,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是,却也并非没有可能,既然所有女人都查过,却没查出来,那么,朕怀疑,有人女扮男装了。” 女扮男装? 全场一震。 蔚景更是惊骇得差点没坐稳从软座上摔下去。 “所以,所有在场的男人也必须接受一遍检查!” 锦弦的话音落下,全场一片低低的哗然。 男人也要接受检查? 很多人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蔚景一颗心慌乱到了极致,惊惧不堪中,她的第一反应又是抬眸看向四周乌泱乌泱的人群,希望能在其间看到凌澜的身影。 没有。 依旧是没有。 也不知凌澜去了哪里? 现在该怎么办? 恍惚间,似乎身侧有谁的目光深凝,她本能地望过去,就看到夜逐寒伸手端了案几上的茶盏送到唇边,微抿了一口,哪有人看她? 她也顾不上理会,心里面乱作一团。 见到众人的反应有些大,锦弦遂沉了眼眸:“朕知道,的确是有些折腾,但是,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各位配合,水落石出了,大家才安心不是吗?相信各位磊落,也不惧这点检查!” 此言一出,场下顿时四寂。 睨着众人的反应,锦弦唇角几不可察的微微一斜:“好了,如今时间也所剩不多,赶快开始吧!” 太医们陆续起身,各就各位坐在桌案边。 蔚景紧紧攥住手心,强自压抑着心头的恐惧,逼迫自己快速思忖着对策。 可是没用,根本想不到什么,脑中一片空白,只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狂乱得几欲就要从胸腔里跳出。 今日这一劫,终究是逃不过吗?她浑浑噩噩想。 检查开始。 依旧按照坐席的顺序。 相府是排在第三席,前面两席,每席只有一个男人,这样,也就是夜逐寒排第三,她,排第四。 而太医众多,总共有将近二十人,同时进行,一次性就可以上去二十个。 她,首当其冲,就是第一拨。 第一席和第二席的两人已经起身准备上去。 边上的夜逐寒似乎作势也要起身,蔚景紧紧抿起了唇,只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是那样无助和绝望。 “二弟……”男人黯哑的嗓音响在耳畔。 她愕然抬头,就看到夜逐寒眸色深沉地看着她。 对,深沉! 因为她实在想不到一个什么更合适的词来形容。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包含了太多情绪。 而此时,她却已无心去解读那里面都有些什么情绪。 因为要上场了。 上场了意味着什么。 她比谁都清楚。 深深呼出一口气,她微微一笑,喊了声:“大哥”。 该来的总归要来,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而她喊夜逐寒一声,不仅是对他喊她的一个回应,也希望,在自己起身的时候,这个男人能再帮着扶她一把。 绑着棉絮,踩着假肢,真心吃力啊。 果然,男人伸出了手,正要握上的她的手臂,忽然,前方传来一个女人隐隐有些崩溃的声音:“不用查了,那人是臣妾!” 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气氛紧张的未央宫前面炸响,声音不大,却全场皆闻,所有人一震。 第49章 迷惑,时光交错 太医们各种手忙脚乱的准备工作停了,一席二席的两个男人的脚步停了,夜逐寒伸手作势要扶她的动作停了,所有低低的议论声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蔚景更是难以置信地睁大眸子,愕然看向出声的那个女人。 确切的说,不是她一人,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个女人,包括夜逐寒,也包括锦弦。 画面就定格在这一刻,所有的人和物都是静的,只有一个身影在动,就是那个出声的女人。 女人从座位上站起,起身来到锦弦的面前,跪下,华丽繁复的袍角裙裾撒开,铺陈在地上,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莲。 怎么会? 蔚景怔怔看着那一抹背影,完全反应不过来。 那熟悉的背影,那熟悉的声音,恍惚间,似乎时光又回到了几年前,她不小心打碎了边国进贡给父皇的一个珍稀瓷器,她父皇很生气,命人查是谁,说要砍了那人的手脚,当时,她害怕极了,也是在关键时刻,一个人站出来,说,不用查了,那人是奴婢。 “不用查了,那人是奴婢。” “不用查了,那人是臣妾。” 时光交错,曾经的那人与眼前的这人,重叠,再重叠。 原来,她依旧是她。 无论是贤妃,还是下人,她依旧是铃铛,是吗? 她不懂。 她真的不懂。 为何这个时候,铃铛会站出来,说此事是她所为? 明明不是! 她又为何要主动背这个黑锅? 铃铛难道知道今日犯事的人是她吗? 这不可能! 今日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碰到过她,她又怎会知道? 可是,如果不知道,她又为何贸然站出来承认? 毕竟这件事的后果,锦弦刚才也说得很清楚了。 假冒皇后,企图对皇帝图谋不轨,还放火烧了六房四宫,且还栽赃陷害右相夫人,桩桩行为,每一桩都是死罪。 甘愿承担死罪,这是需要怎样的勇气,又要基于怎样的感情? 所以,她想,可能铃铛真的知道那人是她。 可是,也不对啊。 就算铃铛知道那人是她,她就甘愿为她赴死吗? 如果甘愿,在她被锦弦害得家破人亡之际,为何她却独活了下来,而且还成了锦弦的妃子? 如果甘愿,那日在未央宫大殿上,梦儿替她去死,为何她还不放心地要再三确认她的身份? 她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那厢,锦弦似乎也是很震惊,凤眸幽深凝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好半天没有说话。 许久以后,才听得他道:“贤妃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铃铛微低了头,“臣妾知道。” “那你可否再重复一遍!”锦弦咬牙,一字一顿。 铃铛默了默,缓缓开口。 “今日冒充皇后娘娘,前去龙吟宫,用媚香迷惑皇上的那人是臣妾。” 虽然刚才她已经说过一遍了,但如此再笃定的重复一次,全场依旧传来一片唏嘘。 也是,方才所有女人都检查过了,唯独三人没有检查,一个是皇后,一个是溪公主,一个就是她,贤妃。 只是,她已贵为贤妃,为何还要做这种事? “你为何要这样做?”锦弦冷声开口,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惑。 “为何?”铃铛低低一笑,笑声中蕴着一抹淡淡的苍凉落寞,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坐在高座上的俊美男人,“皇上应该很清楚臣妾为何要这样做?臣妾虽为贤妃,皇上去过臣妾的寝宫吗?” 众人惊错,蔚景亦是微微一怔。 铃铛的话还在继续,“皇上的后宫就皇后跟臣妾两个女人,皇上都未能分得一丝宠爱给臣妾,今日选妃之后,大批女人进宫,皇上更加不会正眼瞧上臣妾一眼。所以,臣妾就冒充皇后,给皇上用了媚香,臣妾这样做,不过是想求得皇上的一次宠幸而已。” 啊! 场下一时低低的议论声四起。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 关于这个女人被册封为贤妃的传闻,他们是听到过一些的,传说好像是皇后的意思,因为皇后还是九公主的时候,这个女人一直伺候皇后,是皇后的忠仆,皇后被册封,就央求新帝,也给这个女人一个名分,所以,就做了贤妃。 却不想,原来竟是悲哀至此啊! 皇帝连碰她都没有碰她过。 一时间,各种复杂的眼神都落在铃铛身上,鄙夷有之、叹息有之、怜悯有之、看好戏有之。 蔚景微微抿着唇,眸光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相府的这个方位,看不到铃铛的正面,她却好想看看此时铃铛脸上的表情。 这些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不管真假,铃铛替她扛下来了,这是真的。 说不出来心中的感觉,真的说不出,只觉得百般滋味、五味杂陈。 那厢锦弦森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然只是为了魅惑朕,求得朕的一次临幸,那为何要让六房四宫走水?” “那是臣妾为了事成之后能脱身才这样为之,只不过,臣妾没算好时间,安排失误,事未成,六房四宫的火却已经失了。” 全场又传来一阵骚动。 很多人摇头叹息,大家不知道该怜悯这个女人,还是该痛恨这个女人,害得大家扑了一天的火,还在这里被折腾了一下午。 “那右相夫人的面皮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臣妾为了自保,刻意留给皇上的线索,臣妾想了想,右相夫人曾经是风月楼的头牌,一个烟花女子,企图用媚香,爬上皇上龙榻,说出去,众人应该都不会去怀疑。” “亏你想得出!”锦弦嗤然冷笑,忽然倾身,凑到铃铛面前:“朕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愚蠢?” 蔚景心口一撞,这话的意思…… 他不信。 他不信铃铛的话,是吗? 铃铛没有吭声,锦弦却已是直起腰身、坐了回去:“说你聪明吧,连个失火时间都能安排错,说你愚蠢吧,竟然还知道用面皮嫁祸他人。” 原本沉冷的声音此刻竟带着一丝玩味。 蔚景就又懵了,这是……信还是……不信? “既然你如此处心积虑,”锦弦抬手轻拂了袍袖上的一个小褶皱,徐徐抬眼,凤眸粼粼睥睨着铃铛,骤然眸色一冷,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那为何现在又要主动承认?” 果然是不信! 一颗心大起大落,蔚景突然发现,锦弦竟是如此会操纵人心的高手。 这世上最厉害的人莫过于此吧,东一句西一句,不显山露水,却能轻易让对方崩溃。 铃铛显然是被问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臣妾原本以为皇上查一查,查不出什么,就会算了,谁知皇上竟决心至此,查完女人,查男人,臣妾明白,如果查完男人,还是没有,皇上一定会查臣妾几人,与其到时再被太医查出,不如主动承认,而且,臣妾也知道错了,不想一错再错,恳请皇上看在臣妾知错就改的份上,能原谅臣妾这次!臣妾以后绝对不敢了,求皇上开恩!” 铃铛一边说,一边对着锦弦,深深俯首。 蔚景从背后看着她,再一次觉得她是那样陌生。 第一次是那日在宫里的花径上碰到,得知她还活着,竟然是贤妃娘娘的时候。 当时她的丝绢掉了,婢女替她拾了起来,她搭着婢女的手,袅袅婷婷地离开,哪里是那个风风火火、有几两心事都尽数写在脸上的铃铛? 还有现在,虽然一副罪人之态,且态度诚恳,可是,一言一语,条理清晰,丝毫不见紊乱。 面对锦弦这样的男人,能做到这样的人,内心的强大程度绝非一般。 这么多年的相处,是她真的不曾了解过这个女人吗? 还是这个女人掩藏得太好? 她为何要在她面前掩藏?这么多年如一日的掩藏。 这般想着,她就不得不怀疑起此次这个女人如此做法的动机来,真的是对她这个主子的忠心吗?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当然,人家甘愿赴死,她本不应该小人之心的,但是,经历了太多事,看错了许多人,她不得不防。 那厢,锦弦半天未响,倒是边上一直沉默不语的蔚卿开口了:“皇上,贤妃她能及时站出来,说明她的确知道错了,请皇上……” “知道错了又能怎么样?”蔚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锦弦厉声打断,“知道错了,事情就能回到原点吗?知道错了,朕的六房四宫就能好好的吗?知道错了,大家就没有在这里浪费一天的时间吗?” 锦弦口气灼灼,咄咄而问,蔚卿脸色一白,吓得连忙噤了声。 这个男人几时对她这样过? 不过,她原本就不是想要真的求情,不过是碍着明面上,她是铃铛曾经的主子,才不得不出言相帮,既然,这个男人不打算放过,那么,如此甚好,正合她意。 当初,要立铃铛为妃也是这个男人的决定,男人说,要让世人对她这个假冒蔚景的人深信不疑,立蔚景的婢女为妃是最好的办法。 如今,总算要除了去是吗? 不动声色,她敛了心神,便坐在那里不再多发一言。 锦弦冷冷盯着匍匐在地上的铃铛好一会儿,忽然道:“张太医!” 蔚景正在看蔚卿的表情,忽然听得这一声张太医,心中一惊,已然猜到锦弦要做什么。 第50章 就这样?尘埃落定 果然,张太医恭敬上前,锦弦明黄衣袖一扬,直直指向铃铛:“给朕探她的脉!” 张太医领命,走至铃铛面前,蹲下身。 蔚景只觉得呼吸又变得沉重起来,眸光紧紧,盯着太医将手伸至铃铛俯撑在地上的腕上。 铃铛依旧保持着跪俯的姿势,脸深深地埋在地上,一动不动。 全场静谧,落针可闻。 片刻,张太医起身,对着锦弦微微一躬:“启禀皇上,贤妃娘娘的确中过媚香,且……” 蔚景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且什么?”锦弦冷声追问。 张太医勾着头,额上冷汗涔涔,抬袖拂了一把额上汗滴,才接着道:“且已与人云雨。” 啊! 全场震惊。 蔚景更是错愕得回不过神来。 铃铛也中了媚香,且也与男人云雨过? 怎么会? 仅仅是凑巧吗,还是故意?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很明显是后者! 可如果是后者,那么就说明,铃铛站出来承认那人是她,并不是临时起意的,而是事先就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 她为何要这样做? 不惜毁了清白,不惜冒着生死! 为何? 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听得男人的一声嘶吼:“是谁?那人是谁?” 蔚景一惊,循声望去,就看到锦弦终于淡定不了的起身,大手一伸,粗暴地抄了铃铛的衣领,将她直接从地上拽了起来。 “告诉朕是谁?” 他咬牙,一字一顿,声音从牙缝中迸发出来。 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这一幕。 蔚景微微苦笑,只觉得讽刺。 这就是这个时代女人的悲哀。 他可以娶了她,册封她为妃子,却从不碰她,却在听到别的男人碰了她时,如此暴跳如雷。 铃铛不吭声。 “说!” 锦弦又猛地摇晃她的身子,沉声冷喝。 铃铛紧紧抿着唇瓣,依旧不说话,一张小脸却是面如土灰。 气氛变得冷凝,全场一片鸦雀无声。 “来人!”良久的对峙之后,锦弦终于失了最后一丝耐心,大手一松,铃铛摇摇欲坠的身子突然失了支撑,就重重跌坐在地上。 赵贤连忙躬身上前,边上的几个禁卫也闻声快步走了过去 “贤妃好胜善妒、心术不正、不守妇道,即日起,削去封号,先且打入冷宫,容朕日后再审,朕就不信,查不出身后的男人!” 直到几个禁卫将铃铛拖下去以后,蔚景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思绪混乱,耳边嗡鸣,只听得锦弦一人在下着号施令。 “赵贤,传令下去,今日时辰已晚,让嬷嬷将这些参加选秀的宫女都带下去,教其宫中规矩和礼仪,让掖庭监重新择日再选!另外,传朕口谕,让工部速速修缮六房四宫,有何问题,直接禀告于朕。” 赵贤领命而去。 锦弦又环顾了一下全场,朝众人抬了抬手:“天色已晚,大家都散了吧!” 末了,衣袖朝身后一拂,阔步,先行离开。 众人一怔,连忙起身行礼恭送。 蔚景恍恍惚惚中,还有些不相信,就这样结束了吗?这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吗? 忽闻边上夜逐寒的声音:“二弟!” 她这才惊觉过来,连忙想要起身,夜逐寒又适时地扶了她一把,她怔了怔,未动声色。 随着天子跟皇后的离开,众人也开始纷纷离场。 一时间人影绰绰、熙熙攘攘,等她跟锦溪被拥挤的人流挤着出了未央宫的出口后,已然不见了夜逐寒跟那个顶替她的女人。 “大哥跟大嫂呢?”说实在的,她真的很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很想知道。 锦溪摇头,四下张望:“刚刚还在的,一眨眼就不见了,可能已经先走了,我们也走吧!” “嗯!”她点头,握着锦溪的手,往出宫的方向走。 这个姿势很奇怪,也让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来,但是,没办法,不仅因为她看到,平素凌澜都是这样牵着她,更因为,牵着她,自己也算是有了一分倚仗。 不然,这样踩着假肢走,她还真担心,一个不小心摔跤。 见她走得小心翼翼,锦溪眸色担忧地看着她:“二爷的腿不要紧吧?” 她一惊,笑笑摇头,“不要紧,稍微有点痛而已,走走活动活动就没事了。” 所幸锦溪也没有过多纠缠,不过,她又担心起另一件事来。 她等会儿怎么跟凌澜换回来? 而且那个顶替她的女人跟夜逐寒走了,会不会回了相府,如果回了相府,她又怎么跟她换回来,如果换不回来,这样不是就凭空多了一个人出来,那么,她怎么办? 一路忐忑来到宫门口。 宫门口相府的马车只剩下一辆,果然夜逐寒已经先行离开了。 打了帘子,她先扶着锦溪上了马车,正欲也弯腰钻进去,就听到一道低醇磁性的男声传来。 “二爷!” 如此熟悉! 她一震,是凌澜。 愕然回头,就看到宫门口,凌澜一身乐师礼服,长身玉立,此时正是黄昏,夕阳西下,火红的晚霞斜染过来,将他的身上渡上一片虹彩。 见她回头,他缓缓拾步朝她走过来,脚步翩跹,让她忽然有种俊美的画中人从画卷中走下的错觉。 收了目光回神,她从马车上下来,他也已行至跟前。 锦溪不知怎么回事,打了帘子,探头看向外面,凌澜连忙对着她微微一笑,略一颔首道:“关于下个月溪公主生辰上的曲子,凌某有几个问题想要跟二爷探讨一下,不知二爷现在有没有时间?” 蔚景一怔,何止是她,锦溪更懵,“本宫生辰上的曲子?” “正是!”凌澜点头,忽然又似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哎呀,瞧我,二爷嘱咐过说要给公主一个惊喜,让不要跟外人道,凌某竟然给忘了……” 凌澜一副懊恼不已的模样,锦溪却笑了,眉眼弯弯,娇嗔地斜了蔚景一眼,小嘴微微一撅:“本宫又不是外人。” 蔚景浑身一阵恶寒,咬牙亦是眯眼一笑,“这不是不想让你知道嘛!” “切~”锦溪不以为然地撇嘴,脸上笑容却越发璀璨明艳,凌澜又上前一步,“能否请公主先回,凌某跟二爷探讨完了,会派人尽快送二爷回府?” 蔚景一怔,凌澜的用意,她自是明白。 锦溪又是撇了撇嘴,却难掩小女人满脸满眼的幸福感,嘟囔道:“神神秘秘的,本宫还不想听呢!” 末了,又红着脸娇嗔地瞪了蔚景一眼后,转眸对着车夫道:“我们先走!” 目送着马车慢慢离开,蔚景终于松了一口气,回过头,看到凌澜正在看着她,只是眸光早已不是刚才的那一份温润,而是深幽,她一怔,他已淡淡地丢了句,“走吧!”就拾步走在前头。 蔚景有些懵,为他的话也为他的反应。 走吧? 去哪里? 略略怔忡,见他已走远,便连忙跟了上去,一时竟忘了自己踩着假肢,捡步子捡得又急,一个趔趄,身子陡然失去平衡,整个人就直直朝前扑了下去。 她惊呼一声,眼见着就要扑倒在地,臂上蓦地一重,一股外力瞬间将她的重心拉了回来。 惊魂未定的她怔怔抬眸,就看到男人的俊美如俦的容颜,是去而复返的凌澜。 她刚一站定,凌澜就已连忙放开她的手,环顾了一下四周。 蔚景知道,他是怕被别人看到,也是,两个大男人这样很奇怪,只是,只是,他的身手真的好快,明明她看到他已经走了好远了,竟然眨眼功夫就回来扶住了她,而且,他长了后视眼吗? 这次为了配合她,男人放慢了一些脚步。 两人无声地往前走着。 好奇怪,以前,她从不觉得两人之间的相处会尴尬,现在她竟有一些不自在。 是因为两人有了那种关系吗?还是经过今日这件事,她越发觉得他的可怕与深不可测? 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关于那个有着真正鹜颜脸的女人,关于半路杀出来救场的铃铛,关于今天的一切切,她有太多的疑问,可是,一时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想了想,她寻了一个最安全的问题开始。 “你刚才去哪里了?到处都没看到你。”她瞟了瞟走在身侧的男人。 “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取名册了。”男人淡声开口。 蔚景一怔,这才想起名册的事来,本来,她是准备带他去取的,可是,刚从密室出来,正赶上锦弦让众人紧急集合,没办法,她便先将所藏的地方告诉了他。 “拿到了吧?” 问话间,两人正拐过一个拐角,男人忽然停了下来,蔚景一看,拐角处竟是停着一辆马车。 男人掀了车厢的帘子,回头看向她:“上去吧!” 蔚景怔了怔,“去哪里?” “回府。” 回府?就这个样子? 见蔚景愣在那里半响没有动,男人转回头,径直自己先上了马车。 蔚景便又怔了片刻,这才拾步上前,可是,她发现问题又来了。 她穿着假肢,本来走路都困难,哪还能登上马车? 本来想喊一下车厢里的那人帮一下,可看他拽得二五八万一样,好像她欠他什么似的,便也开不了那口。 她知道他在生气,今天的这一切纠复都是因为她,为了帮她脱身,他动了很多力量,六房四宫的纵火者,有着鹜颜的脸的女人,还有铃铛,当然,铃铛是不是?她不确定。 第51章 委屈,毫无信任 总之,他是花费了很多心思。 可是,她又不是想这样的,她的本意还不是为了他,谁知道会惹出这么多的事端? 要说委屈,没有人比她更委屈吧?从钟楼开始,一整天精神都处在一种极度紧张、频临崩溃的状态,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失了自己的第一次,虽然,她早已决定过,这方面不去在意,但是,她毕竟是个女人,哪有真的一点都不走心的? 而他…… 是,他的确为她善后做了很多,所以,他跟她生气,她忍着,但是,她的气呢?她的气又可以跟谁撒去? 心里面忽然有些难过,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腿,又四下看了看,见车夫正襟危坐也没有看她这边,左右亦是无人,便弯腰准备直接将假肢给卸了。 就在她刚躬下身,骤然,面上一阵清风拂过,是马车的帘幔蓦地自里面被人掀开,她一怔,愕然抬头,就看到男人轻盈地跃下马车,下一瞬,眼前的景物就陡然一倾斜,她已被男人打横抱起,塞进了马车。 对,塞,此刻,她只想到这个字。 将她放下,男人随身而入。 蔚景怔了怔,连忙往车厢里面挪了挪,其实,她想问,两人这样一起回府真的没问题吗? 一个大嫂,一个小叔。 但想想,对方是什么人物,远比她谨慎得多,也周密得多,她能想到的,他又岂会没想到?肯定是有他这样做的把握,便也没有多说。 车内视线一暗,帘幔放下,男人在她的对面坐下,马车徐徐走了起来。 “脱了吧!” 蔚景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忽闻这兜头兜脑的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男人侧身自坐垫后面掏出一个包袱丢给她:“换回你自己。” 包袱散开,女人的衣袍、首饰、发簪露了出来。 蔚景这才明白过来,男人是叫她将衣服脱了。 可是,就这样脱? 她抬眸看向男人,见男人撇了视线,正看着马车前面随着车身颠簸轻轻摇晃的帘幔,一动不动,她犹豫了一下,先将脸上夜逐曦的面皮撕了下来,接着就掀了袍角,动手卸腿上的假肢。 假肢是木头做的,她第一次穿,又是走路,又是被锦溪撞,又是下跪,脚后跟那里早已被冷硬的木头磨得血肉模糊,脱下时,不小心碰到了,痛得她瞳孔一敛,“咝咝”倒抽凉气。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眼梢轻掠,睇向她的腿,她连忙若无其事地放下衣袍,强自忍住。 男人眸光似乎微微一敛,又收了回去,再次扭头看向前面。 蔚景便开始动手解自己外袍的盘扣。 其实,心里面是有些难为情的,但是,又不想被他说矫情,两人赤诚相见都做过,最亲密的行为都有过,在他面前脱个衣服又有什么? 而且,又不是脱光,里面还有肚兜不是吗?那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都脱过不是吗? 自嘲地弯了弯唇,她脱了外袍,又脱下中衣,接着就是解身上绑的各种棉絮。 她解得很吃力。 因为当时绑上去的时候,是这个男人帮她绑的,所有接头打结的地方都在背上,她需要反着手摸索着解。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解了下面的几条,但是背心上面的,无论她怎么变换着方式努力,手就是够不到。 不一会儿,就折腾了一身汗出来,却依旧没有解决问题,她欲哭无泪,刚想着要不要喊这个男人帮忙,男人就像是有感知一样,骤然转过头来,长臂一捞,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起。 她惊呼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跌坐在了他的怀里。 “从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 男人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蔚景一怔,本能的想要回头看身后的男人,蓦地感觉到男人修长的手指活动在她的背上,她浑身微微一僵,就没有动。 垂眸看着自己破皮出血的脚后跟,她微微苦笑。 的确够蠢的。 似乎一件事都办不成,还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随着男人的动作,一条一条裹着棉絮的布带被解了下来。 因为她装扮的是男人,所以,她的胸也是被紧紧裹上了布,男人一圈一圈拆着,不时双手环着她,在前面传递着白布。 两人挨得很近,男人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后颈上,撩起一阵一阵潮热。 她越发绷紧了身子,不敢乱动。 当所有的棉絮和布条拆下来之后,她的上身就剩一件肚兜。 白皙的肌肤上朵朵红云清晰刺目,那是被男人留下的痕迹,她脸上一热,连忙倾身想要去前面的包袱里找里衣。 而此时男人的手正在她脖子后面肚兜的锦带上想要将其系紧,骤不及防她猛然倾身的动作,如此蓦地一拉,锦带“啪”的一声就断了。 “啊!” 她惊呼一声,本能地想要抱住胸,却又猛地碰到自己破了皮的地方,痛得她瞳孔一敛,又瞬间将手臂松开。 而这时,好巧不巧,外面马儿忽的嘶鸣一声,骤然停住,因着惯性,她往前一栽,又往后一仰,整个人就直直倒在男人的怀里。 惊错抬眸,就不偏不倚地撞上男人漆黑如墨的深瞳,此时正略带促狭地俯瞰着她。 她大惊,尖叫一声,从他的怀里猛然坐起,慌乱地扯了边上布条遮掩自己。 恍惚间,似乎听到男人低笑了一声,她羞恼回头,本想说他几句,却见他如潭深瞳里,哪有一丝笑意。 愤愤将目光收回,她背对着他而坐,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肚兜套在了身上。 外面传来车夫骂骂咧咧的声音,好像是哪个路人走路不看路,马车差点撞了上去。 很快,马车又慢慢走了起来。 蔚景将包袱里的里衣、中衣、外袍一一穿上,一颗心才稍稍安定。 再次挪坐到男人的对面,她又开始掰手上的易容材料。 忽然想起,刚才她问男人的问题,男人似乎还没有回答,连忙抬起头,“名册拿到了吗?” “名册?”男人似乎冷笑了一声,徐徐转眸看向她:“你觉得呢?” 蔚景一怔。 什么叫她觉得呢? 反应了一下,顿时脸色一变:“不会没拿到吧?” 男人没有吭声,就看着她。 蔚景只觉得心往下一沉,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那个地方很隐蔽的,平时基本没有人去那里,我也是小的时候,经常在那里玩才发现那个缝隙的,那时我藏在那里的东西,我不去取,就一直在那里,根本没有人发现,怎么今日才那么一会儿就会不见?而且,宫里都乱成那个样子,后来全员又都集合在未央宫,这就更不可能啊。” 蔚景急急说着心中疑惑。 男人冷冷勾了勾唇角,不咸不淡道:“是啊,不可能。” 蔚景紧蹙着眉心,点点头,忽然觉得不对,猛地抬眸看向男人,“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男人轻嗤了一声,“很没意思!” “你不信我?” 蔚景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男人。 “我必须相信吗?” 男人挑眉看着她。 彼此的眸子就这样绞在一起,他的略带冷然和兴味,她的满含震惊和失望。 在密室里的时候,他不信她,她知道,她没有想到,她都告诉他藏在哪里了,他还不信她。 难怪他一直一副要理不理的样子,原来,她说了那么多,解释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他还是不信她。 心中一时气苦得不行,她灼灼盯着他不放,一阵清风拂过,掀起马车的窗幔,窗外的景物入眼,她忽然撩开马车前面的帘子,对着车夫道:“停车!” 车夫一震,连忙拉了缰绳。 车内男人亦是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马车亦是还没有停稳,她就直接跳了下去。 因为刚卸了假肢,鞋子还没有穿,脚后跟本就磨破,这样忽然跳下,那撞击的疼痛差点要了她的命,她一个踉跄,痛得差点落下泪来。 车内男人脸色一变,正欲起身,她却已经跑开,赤足直直朝路边的一个文房四宝轩跑去。 “给我一张宣纸和一支笔!” 进了店门,她将手中的一枚玉簪往柜台上一放,对着掌柜急急道。 玉簪是她在包袱里随手拿的,应该值几个银子。 掌柜男人疑惑地看着她,明明是个女人的身子,也是个女人的衣着,却又梳着一个男人的公子髻。 蔚景见他只顾盯着自己看,一下子就恼了:“你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掌柜男人回过神,看向那枚玉簪。 色泽圆润、晶莹剔透,上好的和田玉,却只要一张宣纸和一只毛笔是吗? “卖,卖,当然卖!” 脸上堆满笑意,他连忙返身在身后的货架上取了一张宣纸和一只笔给她,顺手将柜台上的玉簪纳了过去。 蔚景又将毛笔放在柜台上的砚台里蘸足了墨汁,转身就往外跑。 外面,凌澜也已下了马车,正疾步朝四宝轩来,见她出来,不问三七二十一,直接上前将她抱起,也不管此时正是热闹非凡的大街,也不管众目睽睽朝他们看过来。 蔚景一惊,刚想挣扎,就听得男人低吼一声:“想死你就下去!” 她一震,便忘了动。 男人身轻如燕、健步如飞,片刻就回到马车边,快速将她塞进马车,自己也连忙闪身进来。 第52章 两个人,两颗心 放下帘子,寒眸如霜朝她看过来,“你做什么?” 蔚景还在他那句“想死你就下去”中没有回过神。 还以为他是发现了她赤足下去,且脚后跟受了伤,所以才说这句。 谁知,男人紧接着又沉声说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这张脸要是被人看到,会是什么后果?” 她才猛地明白过来,男人那么紧张的真正原因,不是脚,而是脸。 自嘲地弯了弯唇,她没有理他,径直将手中宣纸铺在车厢里的一个矮案上,垂眸略一思忖,便提笔落下。 男人怔了怔,不知她意欲何为,眼梢微垂,目光在她的一双赤足上略一盘旋,便抬眸看向她,只一眼,又转眸看向她面前的宣纸。 宣纸上,蘸着黑墨的笔尖一笔一画,一个人的眉眼就跃然在纸上。 蔚景画得专注,也懒得去理会男人疑惑的眼神。 直到一个人的脸全部画好,她才停了手中的笔,车内没有砚台和笔架,她直接撩了窗幔,将手中毛笔掷了出去,回身,双手端了宣纸,往男人面前一举。 “就是这个人!今日在钟楼上,我就是跟这个人见的面,也是他将名册交给了我。” 男人抬眸看向宣纸,骤然瞳孔一敛,伸手一把将她手中的宣纸夺过:“竟然是他!” 蔚景怔了怔,她不认识宣纸上的男人,所以,也不知道他所说的竟然是他是哪个他,但是,她知道,他已经认出来了。 “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吗?”她看着男人,冷声开口。 见男人微微一怔,抬眸看向她,她又微微一笑:“当然,你也可以继续不相信!” “你可以认为,我就是随便画个人出来就告诉你是他,也可以认为我本身就认识这个人,然后,诬陷他。” “反正现在名册不见了,我说什么都没用,你想怎么想怎么想吧。” “的确,今天的这一切纠复都是因我而起,所以,我也不想多说,对此,我也已付出了代价,如果,给你带来了困扰,我表示抱歉。我只是不明白,对我这个盟友,你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又何必要在我身上倾注心血?” 男人凤眸眸光轻凝,定定望住她。 她却不想再说了,略略别过眼,又开始抠手上的易容材料。 看着那长得像肉一般的东西一块一块地剥落,蔚景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就她这个样子,每次都自身难保,又如何能报仇? 骤然,脚踝一重,腿蓦地被人抬起,她骤不及防,身子陡然后仰,头差点撞上身后的车壁,她连忙双手撑在身子的两侧,才险险没让自己倒下去。 惊乱中她抬眸,看到男人正握着她的脚踝,低垂着眉眼,在检查她脚后跟的伤。 许是感觉到她在看他,男人亦是徐徐抬起眼梢,朝她看过来,薄唇轻启:“这双脚你还要吗?还是说,你穿假肢穿上瘾了,觉得不要脚也无所谓?” 蔚景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男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又听得他不咸不淡道:“你大可以顶着这伤,再赤足跑两圈试试,应该可以废掉。” 蔚景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 是说她刚才不该就这样赤足跑下马车是吗? 她还不是看到他那般不信任的样子,又正好看到有卖笔墨纸砚的,一急就下去了,跳下车的那一瞬间,她差点没痛晕过去。 心里本就气苦,他却还在这里说风凉话,顿时心中隐忍的那团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 “要你管!” 她猛地将脚从他的手中抽回,因为男人正握在她的脚踝上,她骤然抽回的动作,正好让她的脚后跟从男人的手中走过。 或许是长年练剑和长年弹琴的缘故,男人的手上有着微砺的薄茧,她的脚后跟就从那有着微砺薄茧的手心瞬间抽过。 伤口本就痛,哪还经得起这样一碰一拉,她霎时痛得冷汗一冒,再也顾不上其它地龇牙咧嘴起来。 男人就挑眉看着她,看着她抱着脚、靠在车壁上痛苦不堪的模样,黑眸深邃,三分促狭,三分嘲弄,还有几分她看不清楚的情愫。 “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蔚景只差没哭了出来。 男人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角,“对于莽撞冒失的人,本就不需要同情,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不是吗?” 男人斜睨着她,琉璃般的眸子里蕴着一抹兴味。 蔚景气结,正欲还他一句,男人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知道自己的致命弱点在哪里吗?” 蔚景一怔,抬眸看着他。 “冲动、莽撞、倔强、自以为是……”男人薄唇轻动,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清晰地敲在蔚景的心头。 “今日之事,我知道你是为了名册,帮我画出这个人,也的确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男人扬了扬手中已经叠好的宣纸,黑眸深邃凝落在她的脸上,“但是,却并不是我想要的。” 不是他想要的? 蔚景微微苦笑:“敢情我冒死去帮你拿名册拿错了?” “你看,你自己都用了‘冒死’二字,”男人笑睨着她,声音淡然,“一件事情的处理方式有很多种,而你,用了最危险的那种。” “当时情况紧急,你又不在,我找不到你,所以就……” 许是被男人说得一无是处刺激到了,本能的,蔚景就想解释。 “对,你也说,我不在,你就没想过,我不在是去了哪里,会不会就是去处理这件事去了?”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而且,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 “万一?”男人低低一笑,一双晶亮的眸子在光线颇暗的车厢内流光溢彩,似是很不以为然,“一个人,先要学会蛰伏,才能厚积薄发,你的身份如此敏感,这般非常时期,难道不应该是先掩藏好自己,而不是强出头吗?” 强出头? 蔚景一怔。 这个词…… “还有刚才,你就那样冒失地冲出去,当然,我知道,被人误会,被人不信任,你心里头不爽,所以,要急着证明给人看,但是,你想过没有,你这张脸被人看到,会是什么后果?你可是皇后的脸,这是京城,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保不准有个一两个见过皇后的,被认出来会是什么后果?” “你要时刻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保住小命远远要比证明自己的清白来得重要!被人误会又怎样,被人不信任又怎样,你还是你!” 蔚景怔怔看着男人,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许久,才幽幽道:“可是,那人是你。” 她并不想被他误会,毕竟,在这世上,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帮助她的人。 “是我又怎样?我说过,我只信我自己。” “可是你也说过,我是你的盟友。” 蔚景目光灼灼看着他,一瞬不瞬。 男人忽然就笑了,“你在轻信他人这方面吃的亏还不够吗?不会到现在,你还以为,是盟友就应该百分百相信对方吧?这世上,再亲密无间的两人也是两个人、两颗心。”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如潭深眸里早已敛尽所有笑意。 再亲密无间的两人也是两个人、两颗心! 蔚景反复咀嚼了一番这句话,开口道:“那你的意思是,对于你,我也不应该全部信任,是吗?” “是!这世上,永远不会背叛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蔚景一震,男人已伸手再次握住她的脚踝,将她的脚抬了起来,看了看,眉心微拢。 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这一次,蔚景没有动。 男人将她的脚先架在自己盘坐的腿上,将手中的画像拢进袖中,又自袖中掏出一方锦帕和一个小瓷瓶。 小瓷瓶先置放在边上,男人抖开锦帕,揉进掌心,双手搓了起来,蔚景看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想要将锦帕的布料变得柔软。 说不出来心中的感觉,蔚景微微眯了眸子看着他。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冷的时候,就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温润的时候,又如同丝丝春风拂面。 似乎离他越近,越觉得他遥远。 男人轻轻拭去她脚板上的泥土灰尘,末了,才拿起瓷瓶,拧开盖子,将里面的灰褐色的粉末均匀地洒在她脚后跟的伤口上。 一阵清凉蛰痛感瞬间袭来,蔚景痛得瞳孔一敛,轻“嘶”出声。 男人抬眸瞟了她一眼:“痛吗?” 蔚景咬着唇瓣点点头。 男人轻嗤:“我以为你不知道痛。” “你——” “别动!” 男人沉声。 蔚景一震,连忙微僵了身子。 车厢内一下子变得静谧下来,连外面的喧嚣,此刻似乎都隐匿不见,只能听到车轮滚滚的声音,一下一下。 记得以前,夏日的时候,她热得受不了,就喜欢赤着脚走在宫里的汉白玉地面上,每每被母妃看到,都会痛骂一顿,说,女孩子家家的,脚只能给未来的夫婿看,哪有这样不顾形象的,亏得还是个公主。 她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当然不在意这些,可是,不知为何,今日让一个男人这样握着,她还是浑身的不自在。 想想,人生真的很可笑,她曾经倾心的男人是锦弦,她嫁的男人却是夜逐寒,而她的身子给的却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第53章 一切,只是阴谋 这是怎样混乱的人生? 微微苦笑,目光落在男人修长的大手上,眼角余光触及到他手中的小瓷瓶,她一怔,细细睨了睨,发现瓷瓶上面似乎又是新的图案。 她想起她那里还有两个,一个是他给她擦手的,一个是他给她擦脸的。 “你怎么有那么多好看的小瓷瓶?” 男人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掠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见他不回答,她撇撇嘴,也不再问。 将两只脚后跟都涂好药,又拣了刚才身上拆下来的干净的布条仔细地将其包扎好,男人将瓷瓶递给她:“回府以后不方便,你自己擦。” 蔚景怔了怔,伸手将瓷瓶接过。 许是被他握得太久的缘故,瓷瓶竟是温热的,蔚景低头,看着上面精致的图案,指腹轻轻摩挲。 “没有铜镜,你可以梳妆吗?” 男人低醇的声音骤然响起,她怔怔回神,见男人将装着饰品的包袱拉到了她面前,这才想起,自己还是男人的公子髻呢。 “可以!” 将瓷瓶拢进袖中,她抬手拔了发顶的冠玉,顿时,满头青丝如同瀑布一般倾散下来。 她勾头在包袱里找木梳,忽然觉得男人的目光盘旋在她的脸上,她抬起头,却发现男人正望着车厢的一角,哪里有在看她。 拿着木梳快速梳理了一下发丝,她挽了一个早上出门时一模一样的发髻,末了,又动作利索地将耳环、手镯等饰品戴上。 做完这一切,她刚想说,没有面皮怎么办,男人已伸手将什么东西递到她面前。 她垂眸望去,正是一张面皮,而且正是她这段时间一直戴的面皮的模样。 又重新做了一张? 她怔了怔,忽然想起这张脸的真正主人。 “今日那个女人是谁?” 没有接,她抬眸看向男人。 男人眸光微闪,淡声道:“这张面皮的主人。” 答非所问! 她当然知道是这个面皮的主人。 “是那夜杀全福夺名册的那个红衣女人吗?” 男人微抿了唇,没有吭声。 沉默就等于给了蔚景答案,蔚景却也并不吃惊,她本来今日就这样想过,这两人肯定是同一人。 “为何要让我戴着她的脸?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这张脸是你凭空做的,只属于我一个人。” 蔚景一瞬不瞬地凝着男人,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男人垂眸笑了笑,抬眼睇向她,“你应该庆幸世上真有这个面皮的主人,不然,今日,你说,会怎样?” 蔚景怔了怔,的确,今日那个女人的出现,救她于水火之中,彻底打消了锦弦对她的怀疑,但是…… “这是两码事!你当初不是这样说的。” “女人,我刚才不是告诉过你,对我,你也不应该百分之百相信。 蔚景一怔。 好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无语了。 将他手中的面皮接过,抖开,她轻轻贴在脸上,“那个女人跟夜逐寒回相府了,我如果回去迎面撞上怎么办?” “不会!” 男人声音笃定。 蔚景抬眸看向他。 “她已经走了。”男人眸光微闪,略略别过眼。 冷宫 铃铛坐在黑暗里很久,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天竟然不知何时已经黑了。 冷宫不比平素自己住的宫殿,院子里没有风灯,所以,屋里不掌灯,整个就是一团黑暗,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可怕。 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桌案上的火折子。 火折子有些潮,她吹了好久,才吹着。 将唯一的一盏烛火点亮,屋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她心里的恐惧才算是淡去了几分。 屋里的家具摆设破旧不堪,斑斑驳驳都是岁月的痕迹,也不知多久没住人了。 果然冷宫不是人呆的地方。 没有一丁点人气也就算了,竟然连吃食都没有人送过来。 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她走到破旧的梳妆台前坐下,开始缓缓卸着头上的簪花。 当发饰卸尽,满头青丝无一丝束缚地披散下来,她怔怔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却怎么也看不清自己的样子。 蓦地起身,她抬起衣袖擦拭着铜镜上的灰尘,一下一下,仔细的、用力的。 当整个铜镜都被她擦得干净发亮,她却依旧没有停下来。 因为,饶是这样一尘不染,她却还是觉得看不清楚自己的眉眼。 “这些事情让她来做!” 男人低沉的嗓音骤然在静谧中响起,铃铛一震,愕然回头,就看到一袭明黄入眼,男人风姿绰约地走了进来。<cmreadtype='page-split'num='3'/> 在他的身后,低眉顺眼地跟着一个宫女,宫女手中提着一个木质红漆的食盒。 铃铛怔了怔,有些意外,直到男人走到面前,她才蓦地回过神来,连忙躬身行礼。 “参见皇上!” 男人一撩袍角,在桌案边坐下来,朝她伸出手,“平身。” 铃铛缓缓抬眼,看向面前的尊贵男人,男人笑容和煦、手指修长。 她略略怔忡了一下,才缓缓将自己的手递给他,在他的虚扶下,慢慢站起身来。 “身上还痛吗?”男人手臂轻轻一裹,就将她纳在自己边上坐下,凤眸轻扬,睇了立在一旁的宫女一眼,“你先退下!” 待宫女自外面带上门,锦弦才转过头看向铃铛,微笑着重复了一遍方才问过的话:“还痛吗?” 铃铛脸上一红,自是明白男人问的是身上的哪里,毕竟今日是她的第一次,而且这个男人一点都不温柔,痛,是难免的,到现在,那个地方都还是火烧火燎撕裂一般。 只是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启齿回答。 低敛了眉眼,她轻轻咬着唇瓣摇摇头。 “今日委屈你了!” 锦弦将她的手握住,裹进自己的掌心。 铃铛没有接话,只微垂着脑袋,低眉顺眼,一头乌黑的青丝滑到两颊两侧,遮去了她略显苍白的大半张脸。 忽然想起什么,她抬起头,看向身侧的男人,“皇上,真的会是公主吗?” 今日是宫里的选妃之日,按照规矩,她也要出席。 一早,她就梳妆打扮好了,就等着太监过来传话。 可是,没等来太监,却等来六房四宫失火的消息,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想瞎掺和,令了几个宫人去帮忙扑火,自己则还是呆在自己的寝宫里面。 很快就传来大火扑灭的消息,接着,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意外地来了她的寝宫。 男人很急切,一进来,就挥退了所有的宫人,并令宫人带上了内殿的门,她当时很奇怪,正欲询问,他却一把抱住了她。 她震惊了,这是第一次这个男人抱她。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肯定跟这场大火有关,只见他撒了一把香给殿内的香炉内,就将她抱上了床榻。 暗香袅袅中,男人急切地剥脱着她的衣服,她当时心里慌乱极了,可没过多久,她也在那扑鼻而来的香气中很快火热了身子。 几乎没有任何前戏,甚至连个亲吻都没有,男人就横冲直撞进了她的身子,因为有媚香的作用,所以,她基本没有什么意识,唯一的感觉就是痛。 很痛,几乎将她撕裂成两半的痛。 一直到完全不受意识控制的身子在那份陌生的疼痛和愉悦中达到了顶峰,她才浑浑噩噩清醒过来,那时,男人已经从她体内退出,正长身玉立在床榻边穿着衣服。 她好半天都以为不在现实。 男人有条不紊地穿着衣服,她就从背后看着他,直到他穿戴整齐,她才开口,“皇上有何吩咐?” 她当然不会以为这青天白日的、未央宫前面还有一大堆女人等着他去选妃,他却还有心思专门跑过来宠幸她。 他微微一怔,似乎不意她的如此直接,徐徐转过身,看着她:“朕要请你帮个忙。” 记忆中,他似乎也就是曾经跟九公主蔚景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用这样的口气,后来,当了帝王之后,就完全一副霸者之姿,几时又用过“请”字和“帮忙”这样的词?就连跟现在的皇后蔚卿在一起,她都没有听到过。 她起身扯了件袍子裹住身体,下床跪在了地上:“皇上请吩咐!” 男人转过身背朝着她,负手而立,将龙吟宫里发生的事粗略地说了一遍,然后说,“你知道吗?朕事后回忆一下,有一种是她的错觉。” 她当时一怔,她自是明白他嘴里的“她”指的是谁,是她曾经的主子九公主蔚景。 她说:“不可能,那日在未央宫,被左相一箭穿心的女子应该是公主,臣妾检查过她手臂上的胎痣。” 男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她偷偷抬眼望去,大门紧闭,屋里的光线有些暗,只看到男人颀长的背影,背脊挺直。 她正猜想着他脸上此刻的表情,男人忽然回过头,吓得她一跳,连忙垂下眼。 男人说:“就算不是她,也一定是身边的人,此人熟悉朕,熟悉蔚景,熟悉蔚卿。” 男人声音黯哑,说得有些急切,显然心中是起伏的,她缓缓抬起眼梢,看到男人眼中的光亮,她忽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只是那光亮稍纵即逝,等她捕捉,却早已恢复一片寒彻。 他咬牙沉声:“能如此大胆竟然敢冒充皇后,直接挑战朕,说明此人一定有十足的把握,而且能同时让六房四宫失火,绝非一般人所为,肯定是有组织的、有预谋、有计划的行动,朕等会儿会将所有人集合起来彻查,但是,朕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查出,毕竟对方能做出这些,说明肯定做了周密的部署,又岂会轻易让朕查出?” 第54章 是夜,相爷突袭 她怔了怔,当然明白男人说了那么多,目的是什么,便直接伏在地上,开门见山:“臣妾该怎么做,请皇上明示。” 男人弯腰将她从地上扶起:“朕先查,如若查出,自是最好不过,如若一直到最后都查不出,你就站出,承认那人是你。” 她当时有些震惊,不意会是这样,男人就跟她解释:“这样做的原因有二。” “第一,你想,如果那人是她,你等于替她顶了罪,就算她对你做了朕的贤妃有何误会,也一定会觉得你当初是有苦衷的,既然你肯不惜毁了清白、冒着生死出手帮她,以她的性子,定然也不会对你不管不顾,后面可以用你将她引出;第二,如果那人不是她,反正也一定是曾经身边的人,你如此冒死站出,对方也一定心有起伏,不明你是敌是友,也定会对你试探一番,而且,此次事件以这种方式结束,也能麻痹对方,让对方以为朕就这样相信、就这样罢了,她们肯定还会有下一步的行动。” 所以,今日在未央宫的前面,两人最后就演了这么一出戏。 铃铛思绪收回,见男人竟一直未回答,凤眸正望着桌案上的烛火,微微眯着,不知在想什么,她略一沉吟,便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皇上是希望那人是公主还是不是公主?” 男人微微一怔,转眸看向她,凤眸中的温润瞬间匿去,一抹厉色腾上眸眼。 铃铛一惊,连忙起身跪在地上:“臣妾……”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妥,她已经被削去了封号,遂连忙改口道:“铃铛失言,请皇上恕罪!” “失言?”男人冷然站起,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不要以为你帮了朕,就可以妄自揣测朕的心思!” “铃铛不敢!” 铃铛勾着头,大气不敢出。 “能帮朕分忧,那是你的福气!”男人沉声,眸色寒凉。 “是!铃铛万死不辞!” 男人拂袖冷哼,转身,大步往外走,轻荡的袍角带起一丝清风拂过额头,铃铛颔首不抬。 身影又忽然站定,返身,沉冷的目光直凝向她:“对了,朕问你,朕记得事先说过,一直到最后查不出,你再站出来,为何朕还没有查完,你就出来了?” 铃铛怔了怔,“那是因为铃铛觉得,就算男人查完,也绝对没有那人,皇宫就那么大,处处都是圣上的人,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乔装打扮成男人,并非易事。而且女人要装扮成男人,不是光贴张面皮、穿身男人的衣袍就可以的,首先,女人的身材就跟男人不一样,其实,女人我们都查过了,也并未见少人数,不是吗?正如皇上所说,对方明显做过精密的部署,又岂会那般让我们查出?所以,铃铛想,与其最后查完了,铃铛再站出来承认,让人起疑,倒不如先出来,也不会有人怀疑铃铛是故意为之。” 铃铛一口气说完,长睫轻垂,不敢去看男人的眼睛。 男人凤眸幽深,在她身上扬落,定定地凝住她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收回。 “这几日你先在这里呆着,外面的宫女会照顾你的起居,放心,朕不会薄待了你!” 男人声音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沉沉而来。 紧接着,铃铛就听到“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等男人沉稳的脚步声远去,宫女细碎的脚步声进来,她才脸色苍白地抬起头。 “贤妃娘娘,”宫女快步走过来,将她扶起:“让奴婢伺候娘娘用晚膳吧!” 相府,一豆烛火 蔚景一袭洁白寝衣坐在灯下,只脚架在长凳上,手执小瓷瓶,倾身将药粉一点一点洒在脚后跟上。 哎,刚刚不应该沐浴的,这伤口浸水后明显严重了。 门口传来弄儿行礼的声音:“相爷!” 夜逐寒! 蔚景一震,连忙快速将小瓷瓶盖上拢进袖中,将脚从长凳上放下来塞进软靴的瞬间,门“嘭”的一声自外面被人撞开。 她一惊,回头望去,就看到男人脚步虚浮走进的身影,边上,弄儿似乎想要去扶,却被男人一把挥开。 夜风卷着淡淡酒香而入,蔚景怔了怔,喝酒了? 今日跟凌澜回府的时候,她担心的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夜逐寒也没有回,听管家康叔说是因为有个应酬。 现在应酬完了? 成亲那夜,这个男人在书房呆了一夜,第二天就查名册外出了,今日回来就进宫了,那么今夜…… 心中一阵慌乱,她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迎了过去,伸手将他扶住:“相爷。” 男人抬眸,微微泛红的眸子朝她看了稍许,忽然,手臂一裹将她抱住。 她一惊,心跳都漏了几拍,想要挣扎,却被他箍得紧紧的。 弄儿在边上红了脸,连忙识趣地退了出去,并悄声将房门带上。 “相爷,你喝多了,我扶你过去休息。” 见挣脱不过,蔚景只得耐着性子低低地诱哄。 男人不为所动,整个人的重量就倾轧在她的身上。 蔚景差点要哭了,本来脚后跟就痛得要命,自己都只是勉强站住,哪还受得了两个人的分量? 然,受不了也得受着不是。 她咬牙,兀自忍着。 “相爷……”她试着唤他。 “对不起……这几日本相太忙……冷落了你,今夜,本相就……本相就还你一个洞房花烛。” 男人温热的、带着氤氲酒香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颈脖处,她却只觉得就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一般,浑身一僵,蚀骨的寒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还她一个洞房花烛? 今夜? 可是她,可是她…… 她今日刚刚跟凌澜…… 方才她沐浴的时候,用热毛巾揉敷过凌澜在她身上留下的那些青紫红云,可那些痕迹太重,根本没法去掉,而且……而且,他若发现她不是完璧,怎么办? 今日在未央宫前面,太医明明说,她是完璧之身。 千头万绪,一哄而至,她惊惧慌乱到了极致。 怎么办?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怪我大婚那夜那样对你?” 男人醉意醺然地抬手扳过她的脸,逼视着她。 “没……没有,我先扶爷过去坐着吧!”蔚景略略别过眼,紧紧攥了手心,强自镇定。 “你看……今日太医都说……都说你还是清白之身……”男人在她的耳畔不停地吹着热气。 蔚景心口一撞,冷汗透背而出,男人稍显沙哑的声音还在继续:“他那样说,说得本相……本相无地自容,所以今夜……今夜……”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骤然将头扭到一边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蔚景一骇,连忙抬手轻轻拍上他的背帮他顺气,趁势道:“走,我扶相爷先过去休息。” 这一次,男人终于没有拒绝,在她的搀扶下,来到床榻边。 艰难地将男人扶坐在床榻边上,她起身,准备去给男人倒杯水,谁知,手腕却是蓦地被男人握住。 她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股外力将她一卷,眼前的景物一斜,她已被拉跌到床榻上的软被上。 啊! 她大骇,想要坐起,男人已经倾身而上。 “相爷……”她惊恐地看着他。 男人双手撑在她的身子两侧,微微抬高了上身俯瞰着她。 许是见她一副恐惧的样子,男人唇角轻轻一勾,一抹浅笑绽开:“怎么了……是不是第一次紧张?” 第一次? 蔚景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是,我……” 她忽然想起今日在未央宫前面这个男人的说辞,眸光一亮:“我,我今夜身子不方便。” 男人眸光微微一敛,“真的吗?” “嗯,”蔚景咬着唇瓣、眸光潋滟地看着他,点点头。 男人凝了她片刻,蓦地从她的身上离开。 蔚景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瞬,男人又骤然转过身来,“本相不信,让本相看看!” 说着,大手已是探进她宽松的寝衣衣襟。 蔚景大骇,连忙伸手将他的腕抓住,不让他乱动,谁知他的另一手却又趁她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接把手伸了过来。 啊! 蔚景吓得惊呼出声,本能地一夹,男人却已是将手拿开,略带薄怒的声音沉沉压下来:“你竟然骗本相!” “我……” 蔚景呼吸一窒,一颗心更是慌乱不堪。 “你是在玩欲擒故纵吗?”男人笑得冷佞,再度倾身压了过来。 “不是,我今日身子真的不舒服,不是说月事,是前几日感染的风寒还没有好,恐传染给了相爷。” 蔚景急急求饶。 男人却完全不以为意,唇角笑意越发邪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本相不惧传染。” 说着大手一挥,一阵布帛撕裂的声音,蔚景身上薄薄的寝衣顿时碎裂开来…… 啊! 蔚景尖叫一声,本能地环抱起胳膊,想要遮挡住什么,可是身上的那些痕迹层层密密,又岂是她想遮就能遮住的? 她看到男人身子一僵,原本微微泛红的眸子瞬间抹上厉色。 骤然从她的身上起身,男人声如腊月飞霜:“这才是你不让本相碰你的原因吧?” 蔚景心跳紊乱,微微喘息地看着他。 此时的他面色冷峻、眸色寒凉,哪有一丝醉酒的样子? 第55章 终究,她是外人 “是谁?” 男人坐在床榻边上眉眼冷冷地睇着她,薄唇轻启。 蔚景一震,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将她裹得死紧,呼吸都呼吸不过来。 她当然不能告诉他是谁。 绝对不能。 就在她快速思忖着该怎样回答之际,脖子上骤然一重,她惊吓回神,男人修长的手指已经掐上了她的咽喉。 “到底是谁?” 男人一字一顿,寒凉的声音从牙缝中迸出。 蔚景一颤,被他微微狰狞的样子吓住。 男人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强烈的窒息感几乎将她淹没,她张着嘴,脸涨得通红,“相爷……相爷不认识。” “不认识?”男人阴鸷目光再次扫过她肌肤上的那些红云,冷笑,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好一个不认识!你嫁给本相,却跟别的男人做出这种事!” 男人的手如同钢筋铁爪一般,越收越紧,蔚景在他的手下摇摇欲坠,几欲晕厥过去。 本能的,她挣扎,开始用手去掰他的手指。 男人就像是被蛰到了一般,连忙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本来她的身子几乎被他从床上提起,这样陡然失去支撑,她整个人又跌倒在床榻上。 她不知道为何她去掰男人的手,男人会是这个反应,她只知道,她终于可以呼吸了。 久违的空气再次回到肺里,她张着嘴,大口地喘气,心脏也起伏不定。 男人紧紧抿着唇,扫了扫她莹白肌肤上的那些青紫,眸中冷色昭然。 “还以为你跟其他女人不一样,现在看看也不过如此,终究是烟花之地的货色,贱得可以!” “本相不稀罕你这样的女人,滚回你的风月楼去!” 蔚景一怔,抬眸看向男人,男人斜睨着她,一脸的不屑讥诮。 “滚!”再次轻飘飘逸出一字,男人唇角轻勾起冷佞的弧度。 蔚景怔怔收了目光,心中早已滋味不明。 她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起,双手拢了拢耷拉在身上被撕成两半的寝衣,勉强裹住身前的春光,转身下床。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慌乱,脚后跟竟一下子磕到了床下放鞋子的踏板上,痛得她脚下一软,连忙伸手撑住床沿,谁知竟不小心碰到了男人的腿。 男人忽然条件反射一般,大手一挥,蔚景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觉得身子被一股外力掀起,如同一片破败的落叶,斜斜飞了出去。 因为受力,袍袖中的小瓷瓶也脱袖而出,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 啊! 她脸色一变,惊呼。 电光火石之间,在她的身子重重委地之前,她似乎听到门“哐当”一声被撞开,有人闯了进来。 风驰电掣、人影一晃,她的蓦地腰身一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她意识过来,已经稳稳地落在一个人的怀里。 熟悉的墨竹香入鼻,蔚景浑身一震,愕然抬眸。 “是我!” 男人熟悉的、笃定的声音响在头顶。 是凌澜。 蔚景怔怔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人是我!” 男人低沉笃定的声音又再度响起,蔚景这才蓦地意识到男人根本没有看她,刚才那句“是我”也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夜逐寒。 对夜逐寒? 说那人是我? 蔚景脸色一变。 这个男人是…… 正惊错得回不过神,男人已经缓缓将她放下来,扯了搭在自己身上的中衣裹在她的身上。 属于男人的体温瞬透过衣衫传来,蔚景有些恍惚。 男人却并没有看她,大掌在她颈口处一拉、将中衣拢好,便再次转眸看向夜逐寒,微微鞠了身子。 “大哥,是逐曦不好,是逐曦冒犯了大嫂,跟大嫂无关。” 蔚景一怔。 他说什么? 他说是逐曦冒犯了大嫂? 疯了。 这个男人肯定疯了。 心中一阵紊乱,她转眸看向夜逐寒,只见夜逐寒依旧保持着坐在床榻上的姿势,黑眸深邃,紧凝着凌澜不放。 屋子里一下子静谧非常。 厢房的门也因为凌澜的闯入而洞开,夜风徐徐进来,将桌案上的烛火吹得摇曳不定、明明暗暗。 夜逐寒的脸隐在那一团昏黄光晕中,看不真切。 许久,才见他将落在凌澜身上的目光收回,缓缓从床榻上下来,不知是坐得太久,双腿发麻的缘故,还是怎么的,蔚景发现他捡腿的动作有些笨拙僵硬,却也容不得她多想,因为夜逐寒一下地,就拾步朝他们走过来。 在离他们两个还有两步远的地方站定,阴鸷目光直指凌澜,“你可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沉冷嗓音中带着压不下去的怒意和颤抖。 “都是逐曦的错,是逐曦一时冲动,冒犯了大嫂……” 凌澜的话还没有说完,蓦地被夜逐寒嘶声打断:“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一时情动?” 蔚景一震,就听得身侧男人低醇的声音传来。 “一时……情动!” 最后两字,声音不大,却咬得清晰无比。 蔚景心尖一抖,愕然看向男人,忽然,只见眼前黑色的袍袖一晃,紧接着,“啪!”的一声清脆耳光在静谧的房间乍响。 蔚景一惊,待反应过来时,就看到夜逐寒高高扬起还未落下的手臂,以及凌澜被扇得微微侧向一边的脸。 夜逐寒打了凌澜。 而凌澜没有避,结结实实承了那一耳光。 蔚景脸色一变,不明白为何凌澜要这样讲,也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怔怔看向凌澜,因是跟他并排而立,所以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冠玉一般的侧脸上,泛红的巴掌印若隐若现。 这戴着人皮面具都能看得到,可见夜逐寒用了多大的力道。 眸光微微一敛,她别过眼,说不出来心里的感受。 夜逐寒缓缓将手臂放下,声音沉沉碾压过来:“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蔚景一怔,以为他问她,抬眸望过去,却发现他依旧是盯着凌澜。 身份? 什么身份? 哦,小叔的身份。 她是他大嫂! “没忘。”凌澜声音笃定,却也无波无澜。 “那你还如此作为?”夜逐寒骤然提高了音量,厉声质问,末了,又冷冷一笑:“我看你什么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你知道任意妄为的后果吗?你承担得起吗?” 后果? 什么后果! 夜逐寒要怎么处置凌澜? 心中一紧,蔚景急急出声,“相爷息怒,事情不是这样的!” 霎时,两个男人都转眸朝她看过来。 她微微垂了眼帘,弯腰将地上的小瓷瓶拾起,拽在手心,这才缓缓抬眼看向夜逐寒:“是鹜颜勾引了二爷,跟二爷没有关系。” 眼角余光似乎看到凌澜眉心微微一拢,她也未予理会,继续道:“鹜颜的脚受伤了,二爷好心过来给鹜颜送药,鹜颜心生感激、一时心动,就勾引了二爷。相爷也知道,鹜颜长在烟花柳巷,本就下贱,勾引男人更是……” “够了,鹜颜!” 男人低低的咆哮声骤然响起! 蔚景吓了一跳,未说完的话就生生噤在喉咙里。 是凌澜。 只见他面色冷峻、薄唇紧抿,一瞬不瞬地盯着夜逐寒。 他生气了? 因为她不该说这些话吗? 可是,她没得选择,必须站出来不是吗? 今日之事都是因她而起,是凌澜帮了她,她怎可再连累与他? 他好不容易有了夜逐曦这个身份,她不想因为她,影响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情分。 所以,错的那个人只能是她。 可是,凌澜这厮的反应…… 蔚景微微拧了眉心,这个男人竟然当着夜逐寒的面,不喊她大嫂,直接喊她鹜颜,而且喊她的时候,却不看她,只死死盯着夜逐寒,这不是分明挑衅吗? 正兀自想着,凌澜忽然侧首看向她:“你先出去一下,在外面等我!” 蔚景前脚刚出了厢房的门,后面一阵疾风袭来,门“哐当”一声就被关上。 要不是她的脚捡得快,那原本就受伤的脚后跟就真的不要了。 夜风透体,蔚景打了一个寒颤,双手拢了一下身上男人的中衣,她抬头望了望天,十五的夜竟是一颗星子都没有,还起风了,怕是又要下雨了。 屋里传来两人的争吵声,等她细听,里面却又似乎意识到了,刻意压低了声音,什么也听不出。 蔚景弯了弯唇。 终究,她是外人。 垂眸静默了一会儿,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转身走进幽幽夜色中。 “夫人。”一声轻唤来自身后。 蔚景脚步一滞,回头。 一抹娇小的身影站在厢房外面的走廊上,光线太暗,对方声音又轻,蔚景眯眼辨了片刻,才认出是弄儿。 她记得夜逐寒进来的时候,让弄儿退了出去。 忽然,脑子里又掠过凌澜破门进来接住她时的样子,身上披着中衣,并未穿上,头上发带都没有束,显然是睡下刚起就急急赶过来了。 顿时,她就有个认知。 是弄儿通知了凌澜。 不然,凌澜怎会知道她跟夜逐寒的情况,有怎么会那么及时的出现救她? 是了,就是她。 对于这个认知,她也不吃惊,弄儿是凌澜的人,她第一天就知道,不是吗? 弯了弯唇,她对着弄儿微微一笑:“有事吗?” 弄儿似是犹豫了一下,轻咬着唇瓣看了看厢房的门,又转过头看向她,低声问:“夫人要去哪里?” 第56章 误闯,北苑禁地 蔚景怔了怔,环顾了一下四周,闲闲道:“随便走走!” 话落,便已是转身继续走进夜色里,走了两步,忽的又想起什么,顿住,回头,“莫要跟着我!” 弄儿似是正要从走廊上下来,听得她此言,脚步一顿,就停在了那里。 蔚景笑笑,转身离开。 许是深夜,又快要下雨的缘故,路上的行人特别少,街道两边的店铺都已关门,连以往摆夜摊的小商小贩也不见了踪影。 夜,显得越发清冷,稀稀落落的烛火将人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 蔚景环抱着胳膊,紧紧裹住凌澜的中衣,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脚后跟很痛,真的很痛,可是,她却不愿意停下来,因为她不知道停下来该做什么?根本没有栖脚的地方。 可是,这样走着,她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就连想投个客栈,身上银两也没有。 沐浴以后,连头上的发饰、身上的首饰都卸了,现在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只剩下凌澜的这件料子上好的中衣了。 衣服上似乎还残留着男人的气息,淡淡的、好闻的墨竹清香,眼前又晃过男人飞身而入,将她稳稳接住的样子,他说,是我,那人是我! 说实在的,她很意外,印象中,这个男人一直很沉很稳,也很冷情,不是像会做这样事的人。 是怕她受委屈吗? 这样想着,却又突然好笑。 蔚景,你在想什么? 那个男人不让你受委屈就不错了,还怕别人给你委屈?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夜之事,要说她的心里一点起伏都没有那是骗人的。 她感激他。 所以,也更不想连累他。 也不知道将她支出来,“兄弟”两人怎样解决的?事情太过敏感,不管怎样,总归是落下了嫌隙,而以后,她在相府又该如何自处,他们三人又该如何面对? 浑浑噩噩想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等猛地一下回过神来,竟然是走到了郊外。 无星夜、林地黑,不见一个人影,不闻一丝声音,她心中一惊,连忙折头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忽然,身后响起纷沓的脚步声,她一震,回头,只看到两个人影,还没有看清是谁,肩胛处一痛,她就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朝一边倒去…… 胃好不舒服,似乎一颠一颠压迫得厉害,而且呼吸也很困难,还有谁在不停地说着话。 蔚景睁开沉重的眼睑,就发现自己在一个人的背上,此人正背着她一边走一边和边上的另一个一身禁卫装扮的男人聊着天。 禁卫装扮? 蔚景大惊,什么情况? 张嘴正欲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来声音,想要动一动,也是完全无法动弹。 就算她不会武功,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被人点穴了! 禁卫、点穴…… 她心头一跳。 莫不是锦弦发现了什么,所以派人来抓她? 如此一想,顿时大骇,无奈不能说又不能动,慌乱不堪中,只得强自镇定,细细凝听着两人的对话,希望能听出一丝端倪。 “你说北苑里面到底住的是谁啊?为何每月初一、十五要送个女人进去?” “谁知道,北苑是禁地,又没有进去过,能进去的就是那些女人,却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反正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 “我猜应该是皇上的什么人,你想啊,如果不是什么人,怎会住在皇宫里面,虽然北苑也算是冷宫,但是,毕竟也是在皇宫里面不是,而且,这样送女人进去,肯定皇上也知道的,不知道的话谁敢啊,就算我们的头儿也没有这个胆子,让我们做这事儿吧。” “皇家之事岂是你能妄自瞎猜的?你也不怕掉脑袋!” “嘿嘿,这不是跟你瞎说说嘛!” “这些敏感的东西还是少说为妙,在宫里当差,上头怎么指示,我们怎么做便是!” “嗯嗯,是,是!” 蔚景在脑中快速过滤着他们言语中的信息,大概是听明白了过来,就是有个人住在冷宫的北苑,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送个女人进去北苑给这个人,今夜正好十五,而她,正不幸地沦为那个即将要被送进去的女人,是吗? 心头大骇,却又无计可施。 这是什么人,这么变态? 是男人,还是女人? 初一十五要女人做什么? 那些进去的女人还活着吗? 正乱七八糟想着,突然,眼前视线一黑,竟是一张黑布蒙在了头上。 紧接着就是门口守卫盘查的声音。 原来竟是已经到了宫门口。 完了,原本她还想着,在宫里的时候看能不能想个办法脱身,毕竟,她是鹜颜的脸啊,怎么说,也在宫里出现过几次吧,而且每一次都是风云人物、全场的焦点,宫里的人应该很多人都认识她,都知道她是相国夫人吧? 现在好了,脸都给遮住了,她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又是好一阵颠簸,男人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陡然一亮,头上的黑布被人揭了下去,她一怔,入眼是一扇石门,石门的上方破旧的牌匾写着北苑二字。 这里她并不陌生,虽然是冷宫,以前贪玩,却也是偷来过这里,不过也仅限在这里,因为记事起,这个石门就是紧闭着,从未开过,而且当时听说,里面闹鬼,所以,她也从未进到里面去过。 只见另一个禁卫上前,对着石门左边拍了三记,右边拍了三记,“哗啦”一声,石门倏地洞开。 她错愕地看着这一切,禁卫已经将她放下来,并伸手解了她的穴位,她一喜,刚想说:“我是……” 还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一股强大的外力卷了进去,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石门已经紧紧闭上。 刚险险站定,她就连忙伸手拍打着石门,“放我出去,我是相国夫人鹜颜,快放我出去!” 心中害怕得不行,她又是拍,又是喊,只希望外面的两个禁卫还没走远。 谁知,除了她的声音,外面一丝声响都没有,人,早已离开了吗? 欲哭无泪,她终究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一颗心狂跳,她缓缓转过身环顾着周围的环境。 入眼是个院子。 没有风灯,很黑,沉沉夜色下,依稀可见杂草丛生,有一人多高,风过草动,蔚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人,待定定一看,才知不是。 可是,方才明明是有股外力将她卷进来的不是吗? 是谁? 是那个住在这里的人吗? 背脊靠在冰冷的石门后面,她睁着惊恐的眸子,警惕戒备地盯着院中一切,袍袖下的小手紧紧攥起,才发现自己早已是一手心的冷汗。 杂草丛生间是有小路的,只是被遮盖住了,一阵风过,小路若隐若现,小路的尽头是一排房子,但是,她不敢上前,因为,房子里也是黑漆漆一片。 怎么办? 逃! 对,必须逃出去! 她又扭头开始找开石门的机关。 可是很奇怪,这个石门竟然连门栓之类的东西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是两半千斤巨石合在一起,看来,每次开门靠的是人的内力。 她忽然很后悔,当初有条件的时候,没有好好找个人学习武功,总以为,以她公主的身份,身边多的是大内高手和禁卫,怎还需要学习这些东西? 如今,终是后悔也已来不及。 没有人救她,没有人! 强自压抑着满心的恐惧,她继续趴在石门边上努力寻着别的机关。 骤然,一阵疾劲的强风乍起,杂草吹得簌簌直响,她一惊,回头,就感觉到那股强风破空而来,直直击向她。 呼吸一滞,她吓得靠在石门上一动也不敢动,强风拂面、衣发翻飞,她惊惧地闭起了眼睛,下一瞬,身子就已被劲风卷起。 她惊呼一声睁开眼,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同纸片一般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从杂草的上方弛过,重重砸向一扇木门。 “嘭”的一声,木门开,她重重跌落在地上。 痛! 先着地的胳膊和背脊痛得好像都不是她的,她只差没哭出来,整张小脸都皱巴在一起,她蜷在地上,好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直到眼前蓦地一亮,视线骤然清明,她才一骇,循着光亮看过去。 竟是掌了灯。 谁掌的灯? 灯座边上明明没有人! 屋子里都没有人! 哪还顾得上身上的疼痛,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身后的木门又“砰”的一声合上,她吓了一跳,回头望去,亦是没有人。 她真的要哭了。 饶是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从不信鬼神之说,可面对此情此景,依旧是浑身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 到底是人是鬼,是人是鬼? 冷汗透衫而出,她惶遽不堪地移动着瞪得铜铃一般的眸子,仔细地观察着屋里的一切。 骤然,“吱呀”一声闷声,什么东西转动的声音。 “进来的人,没有一个能出去的。” 男人黯哑低沉的声音如同从地狱里传来,吓得蔚景浑身一震,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屋角的一个铁椅上面,坐着一个人。 原来方才“吱呀”的声音,就是这铁椅转动的声音,因为在这之前,铁椅的椅背朝外,且铁椅巨大,椅背挡住了所有视线,所以,她没看到有人。 第57章 瓷瓶,救她一命 如今,转过来…… 只是,这个人…… 蔚景瞳孔一敛,吓得差点尖叫了出来。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与其说是个人,倒不如说是个鬼。 一头不羁的乱发,几乎遮住了半张脸,那露在外面的脸上疤痕密布,就像是条条蚂蝗根根树根交错,狰狞恐怖,还有那双眼睛,浑浊又阴冷,带着腾腾杀气,一身墨黑的袍子,一直罩到脚部,整个人坐在那里,俨然就是一个来自地狱的修罗。 虽看不清楚脸,但是,估摸着应该四十多岁的样子。 而且,奇怪的是,他竟然是被锁在铁椅上的,双手被铁链锁于椅子的扶手上,双脚亦是被铁链锁于踏板上。 是谁? 是被囚禁于此吗? 如果是囚禁,为何还会初一十五给他送女人? 可如果不是囚禁,为何这样双手双脚被锁? 心中慌惧,脑中纷乱,蔚景又攥了攥手心,感觉到男人鹰隼一般的眸子直指她而来,她吓得连忙垂下眼,不敢直视。 “过来!” 男人沙哑如破锣一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听得蔚景寒毛又是一竖。 心头狂跳,蔚景脑中快速做着计较,过去还是不过去? 过去他是要做什么? 听禁卫们说,在她之前,肯定是有送过女人进来的,为何都不见人? 是死了吗? 如果不过去,会是什么后果? 他双手双脚都锁着,应该也奈何不了她什么吧? 可是,可是,这屋里也没有第三人,方才那般强大的内力又是何人所使? 能将她从石门外卷入,然后又从院子里卷进屋,能关石门、闭木门,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如果就是他,那么她不过去的话,会不会死得很惨? 正乱乱地想着,男人又说了一句:“叫你过来,没听到吗?” 寒凉的声音里明显已经透着不耐。 蔚景抿了抿唇,抬眸望过去,唇角勉力扯出一抹笑:“不知,不知这位……大哥有何吩咐?” 原本她想用大叔的,想了想,怕对方不悦,所以,用了大哥称呼。 果然,男人轻嗤,“大哥?我都可以做你的爹了!” 末了,脸色一冷,还是不忘那句:“快些过来!” 蔚景不知该怎么办。 “皮痒是吗?嫌刚才摔得不够重?” 男人咬牙,声音更加冷佞了几分。 蔚景一震,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步子从未有过的沉重,似乎每迈出一步,都需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她一步一步走着,只觉得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随着脚下步子,一下一下,强烈地撞进耳朵里。 眼见着离男人越来越近,而男人却显然已经等不住,一阵铁链的碰撞的清脆声,男人大掌一摊,顿时,一股强大的内力从掌心倾散而出,直逼蔚景而来。 蔚景一惊,还未反应,身子就已经被内力吸起,斜斜飞出,等她意识过来,就已经跌坐在男人的腿上。 这个姿势! 啊! 她大骇,本能地想要起身站起,却被男人的一句话说得生生忘了动。<cmreadtype='page-split'num='2'/> “是不是想死得快点?” 男人倾身凑在她的耳边,略带汗霉味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颈脖处。 胃里一阵翻搅,她强行忍住作呕的冲动。 脑中快速思忖着对策。 “知道送你进来是做什么的吗?” 男人的声音再次沉沉压在耳际。 蔚景一震,摇摇头,“不知道,夜里我跟夫君夜逐寒闹了点不开心,赌气跑出了相府,就碰到了方才的那两个禁卫,然后,就被他们强行带到了这里。” 一边说,蔚景一边拿眼角偷偷睨男人。 她之所以这样说,只是想告诉他两个信息,第一,她的丈夫是相国夜逐寒。第二,她已经嫁人、不是清白之身。 她想,夜逐寒是两朝相国,名声在外,一般人应该都认识,或许,碍在这个关系上,这个男人会放过她。 还有就是,如果这个男人找女人只是为了那个,应该也不会要一个已是蒲柳之身的女人吧? 谁知,男人就像没有听到一样,没有一丝反应,反而唇角勾起一抹冷魅笑意:“那我就告诉你,送你进来是做什么。” 蔚景心神一敛,侧首看向男人。 男人甩了一下头,将马鬃一般的乱发甩了一些到后面,整张脸都露了出来,蔚景差点没晕厥过去。 太恐怖了这张脸。 容颜尽毁、全部都是疤痕,没一处好的东西。 “因为我得了一种怪病,必须用女人的血才能续命!” 怪病?血? 蔚景一惊。 用血续命,那…… 是不是跟电视里演的那样直接咬了她的脖子,将她的血吸光? 那……那那样还岂有活路? 强自压抑住满心的恐惧,她看着男人,故作轻松地微微一笑:“我已经不是完璧之身。” “是抑或不是,都没有关系,只要是女人的血就可以了。” 男人吹着气,似乎想要将倾散在她颈脖处的头发拂开,蔚景心中大骇,莫非真的是她猜测的那样?要下嘴了,所以…… 她蓦地从他身上站起,可下一瞬又被他的内力带着跌坐下来,本能地,她又挣扎着起身。 骤然,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两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是小瓷瓶。 是凌澜送给她的那个装药的小瓷瓶,不小心从她的袍袖中滑了出来,跌落在地上。 怔怔看着那个小瓷瓶,她忽然想起瓷瓶的主人。 似乎每一次她有危险,他就会出现。 每一次,他都会救她于水火之中。 今夜呢? 凌澜,你在哪里? 鼻尖一酸,她竟然想哭。 缓缓弯腰,将小瓷瓶捡起,紧紧攥进手心,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转眸看向男人,只见男人的目光紧紧凝落在她手中的瓷瓶上。 “你哪里来的这个东西?” 男人一字一顿,声音从牙缝里迸出。 蔚景一怔,不意他会这种反应。 顿时,脑中有千百个念头瞬间闪过。 虽然很多她都抓不住,但是,至少有一点,她很肯定,那就是这个男人认识这个瓷瓶。 那么…… 心中一喜,她道:“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送给我的。” 她清晰地看到男人瞳孔一敛,目光定定,看着那个瓷瓶,半响,才将目光移开,转眸凝向她。 “滚!” 她一震,恍惚间,只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地看着男人,没有动,直到男人再次嘶吼一声:“滚!”,而她的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人情绪激动动用了内力的原因,一下子被震得老远,重重跌在地上,她才惊错回神。 顾不上今夜摔了几次的身子就像是散了架一般的疼痛,更顾不上男人为何是这种反应,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往门口跑,生怕晚了一步,男人会忽然后悔。 木门被拉开,她冲了出去,穿过被杂草覆盖的小路,一口气就跑到了石门边。 气喘吁吁地看着紧闭的石门,她这才想起自己开不了这门,粗重的呼吸一下接着一下,她蹙眉回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让他开一门,骤然,一阵劲风直面而来,轻擦着她的脸颊疾驰而过,紧接着,她就听到“嘭”的一声巨响。 她惊错望去,石门赫然开了。 心中狂喜,她再次回头朝屋里望了一眼,屋里烛火昏黄,转身,她快步跨出石门,冲进了蔼蔼夜色中。 来不及想,自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宫里,众人会怎么想,也来不及想已是深夜,自己没有令牌怎么出宫,脑子里只有一个意识,逃,赶快! 赶快逃出冷宫! 所幸冷宫的路她虽不熟,却也勉强认识。 曲径通幽、七弯八拐,她不做一丝停顿地往前跑着。 经过一处宫苑时,院子里一抹熟悉的人影蓦地跃入眼帘,她一震,停了脚下步子。 虽然夜色苍茫,虽然没有星光,虽然隔得距离有些远,但是,很奇怪,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 是铃铛。 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纤尘不染,头上发饰卸尽,满头青丝未加一丝束缚地垂至腰间,此时,正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微微仰着脸,望着院中的一株芙蓉,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蔚景忽然想,或许就是这样褪去华丽的宫装,褪去琳琅的簪花首饰,褪去精致的妆容,所以,她才一眼认出她的吧? 曾经的铃铛就是这个模样。 垂了垂眼帘,她又想起白日里未央宫前面发生的一幕。 最紧急的时候,是这个女人站出来救了她,而她自己却被锦弦打入了冷宫。 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其实,她很想上前打个招呼,然后试探一番,看对方为何会这样做,可是,她又想起,今日在马车上,凌澜警告过她。 凌澜说,没有搞清楚事情状况之前,绝对不可再轻举妄动,包括,对铃铛。 “你在轻信他人这方面吃的亏还不够吗?这世上,再亲密无间的两人也是两个人、两颗心。” 两个人、两颗心! 蔚景弯了弯唇,将落在铃铛身上的目光缓缓收回,转向前方,又继续往出冷宫的方向走。 可是,刚走了两步,她又蓦地想起一件事来。 就是名册。 凌澜说,她放在假山大石缝隙里的名册不见了。 如果说,这个世上,除了她自己以外,还有谁知道那个地方可以藏东西,或者说,还有谁知道,她曾经在那里藏过东西,那么,那个人就只有铃铛。 第58章 深夜,寻人 曾经她们虽然是主仆,却几乎没有秘密,当然,现在想想,是她一方对铃铛没有秘密。 铃铛知道她的一切事情,包括,她曾经将东西藏过那个地方。 这样一想,她就肯定了一件事。 名册在铃铛手上。 是了,一定就是她。 如果到了锦弦手上,早就有行动了,不会这般风平浪静。 这般想着,她就有些按捺不住想试探一番的冲动。 铃铛就算知道她还活着,就算知道出现在锦弦的龙吟宫里的那人是她,却并不知道哪个是她吧? 反正不告诉她自己就是蔚景,只是以鹜颜的身份象征性的、略略地试探一下总归是可以的吧? 不提蔚景的任何事,也不提今日发生的任何事,只是自己正好从北苑逃出生天、路过此地,偶遇上了,单纯的聊两句,她也定然不会起疑。 心中主意已定,她便拾步走到宫苑的门口。 木门是虚掩着的,她站在门口,想起凌澜的话,终究还是有些犹豫。 静默了片刻,她才缓缓抬手去推木门,门刚刚被推开一点缝隙,骤然,身后一阵衣袂簌簌,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她感觉到腰身一紧,眼前景物一阵旋转,等她反应过来,她已被人裹着带离了门口。 她大惊,刚想挣脱,就听得男人清冷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畔响起:“是我!” 如此熟悉! 凌澜。 蔚景一震,愕然转身看向他,而男人却没有多做停留,长臂再次裹了她脚尖一点,飞身上了冷宫宫殿的琉璃瓦上。 身轻如燕,疾步向前。 蔚景自己不会武功,白日凌澜将她从龙吟宫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意识,所以,这是第一次看到他抱着她在屋顶上踏风而行、轻松自如得就像平素走在平地上。 那该是怎样的武功修为? 因着他的动作,她的脸紧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好一会儿,她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轻声开口,声音一出来就被夜风吹散。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 男人声音冷冽,蔚景微微一怔。 在他的怀里缓缓抬了头,就着幽幽夜色看向他,她发现,男人面色冷峻、薄唇紧抿、一双眸子定定地平视着前方。 生气了? 她刚想解释一下夜里发生的事情,就蓦地又听到他的声音沉沉压在头顶,“我不是让你在门外等我吗?” 蔚景怔了怔,“一切因我而起……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添麻烦?”男人冷嗤,“你给我添的麻烦还少吗?难道现在这个样子,你不觉得是麻烦吗?” 蔚景被他一问,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远处传来敲梆子的声音,一下一下,细细一听,竟已是四更的天。 好一会儿,两人都不再说话。 耳边只有男人沉稳的心跳和呼呼而过的风声,蔚景忽然觉得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了上来,她将脸在男人的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缓缓阖上了眼睛。 飞过九重宫阙、越过流角飞檐,踏风而行了很久,终于出了皇宫。 凌澜准备将怀中女子放下来,却发现对方竟然睡了过去,且睡得安稳,那一刻,他被憾住了。 这是怎样没心没肺的女人,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也能睡着? 恨不得直接将她丢在地上。 “蔚景”刚想将她弄醒,却又忽然觉得不对。 怎么会那么烫? 滚烫的体温透过衣衫灼烧在他的肌肤上,因为打横抱着她,双手不得闲,他倾身,用自己的脸贴向她的额头,发现她的额头就像是高温的烙铁一般,他眸光一敛。 直起腰身,他加快了脚下步子,直直朝一个方向而去。 相府 厢房内,床榻上,锦溪迷迷糊糊翻了一个身,手臂朝边上一搭,感觉扑了一个空,她一怔,睁开惺忪的双眼。 果然,床榻上只有她一人。 夜逐曦呢? 屋里漆黑一片,窗外夜色深沉,显然天还没亮,最多四更的天,夜逐曦去了哪里? “秋蝉,冬雨……” 她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起来。 不一会儿,两个丫头就推了门进来。 “公主醒了?” 秋蝉捻亮了桌案上的烛火,冬雨取了衣架上的披风走过来给锦溪披在肩上。 “公主小心着凉!” 屋里一下子亮堂起来,锦溪环顾了一下四周,见男人的袍子和软靴都不在。 “二爷呢?” 秋蝉和冬雨一怔,“奴婢也不知道,许是在书房吧。” 她们是锦溪的贴身婢女,随锦溪一起来的相府,虽来相府的时日不长,却都很清楚,她们的驸马爷可是个爱读书的翩翩公子,似乎只要是无事,基本上都呆在书房。 锦溪闻言,直接掀了锦被下床,“本宫去看看。” 秋蝉和冬雨连忙上前,取了中衣袍子给她穿上。 “不用跟着本宫!” 出了厢房的门,一阵夜风迎面吹来,锦溪连忙拢了身上的披风。 沿着抄手游廊,她径直朝书房的方向走,可走了几步又蓦地顿住,快步折了回来。 “怎么了,公主?”秋蝉和冬雨正准备回房,见她去而复返皆是一怔。 “快去给本宫沏杯热茶!” 这深更半夜的,她忽然这样贸然去书房找他,难免会让他不好想。 恐他误会、生出反感,她想,还是贴心地前去给他送杯热茶比较好。 远远的,她看到书房里亮着烛火。 果然在! 锦溪心中一喜,加快了脚下步子。 今日在未央宫前面,她皇兄说让太医检查所有的女人,当时,她紧张极了,特别是当太医说鹜颜还是完璧之身的时候,她更是害怕到了极点,因为她也是啊,她也是完璧之身啊。 她堂堂一个公主,嫁人多日,却还是完璧之身,说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虽然,虽然,她是原因的,但是,世人肯定不会这样看。 就像鹜颜,当时,夜逐寒还不是站出来说,鹜颜这几日身子不方便,故未圆房,但是,在场的又有几人相信?<cmreadtype='page-split'num='4'/> 所幸,最终她皇兄说,她不用检,她才得以没丢这个脸。 她身子不好,从小体质就弱,还晕血,大婚那日,也晕倒了一次,就是那日太医说,她的身子得调理调理才能圆房,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喝汤药调理,而夜里,她跟夜逐曦虽然同塌而眠,却也只是同塌而眠,双方都很克制,并未有半分亲密之举。 其实,她想,她真的想。 夜逐曦是个走在哪里都耀眼的男人,而这个优秀的男人是她的男人,她也想他好好爱她,不仅仅是平日的关心呵护,作为他的女人,她要他的全身心,她要将他的心占满,她要在他的身下绽放。 今日未央宫前面,她虚惊一场,所以下午,她悄悄进宫看了御医,御医说,她的身子已调理得差不多了,可以同房。 她欣喜若狂,本想今夜将自己给他的,沐浴、熏香,她也做了最充足的准备,谁知,等她缠身而上时,那个男人跟她说,下次吧,今日他很累。 很累,还深更半夜跑起来看书? 伸手,她推开书房的门。 下意识的,她的第一眼就看向书桌,出乎意料的,书桌边没有人,灯火倒是明亮。 她一怔,转眸望向屋内,就看到窗边站着一人,似是闻见开门的动静,那人也正回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锦溪又是一怔。 第一反应她以为是夜逐曦。 可很快,她就发现不是。 是夜逐寒。 因为一身玄黑的锦袍。 夜逐曦从不穿深色。 “公主……” 夜逐寒看到她,似乎有些吃惊,看了看门外的夜色,又转眸看向她,疑惑问道:“怎么没睡?” 锦溪怔了怔,讪讪一笑:“哦,夜里睡得太早,一觉醒来天还没亮,说在院子里走走,就看到书房里亮着烛火,就沏了杯热茶送过来。” 一边说,一边走到桌案边上,将手中茶盏放下。 “大哥怎么还在书房?是没睡,还是早起?” 看方才的样子,这个男人应该在窗边站了很久,显然是有心事吧? 夜逐寒微微一笑,“看书看得专神,一下子竟忘了时辰,本打算回房去睡,一看光景,马上也要起身上朝了,所以,干脆便不睡了。” 看书看得专神? 男人都爱看书吗? 下意识的,她又转眸看向书桌上面,目光触及到书桌上摊开的一张画,画纸有些发黄,似是年数已久。 锦溪微微一怔,随手便拿了起来。 是三个人的画像。 一个大人和两个小孩,确切的说,是一个男人,和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女孩以及一个约莫三四岁的男孩。 正猜测着是谁,眼前黑影一晃,夜逐寒已经行至跟前,轻轻将她手中的画像接过。 她一怔,抬眸,就看到夜逐寒唇角轻轻勾起,一边笑着,一边不徐不疾地将画像卷起:“时辰也不早了,公主快快回房歇着吧,若逐曦一觉醒来,发现公主不在,怕是要担心的。” 锦溪愣了愣,脸色微白,静默了片刻,便对着夜逐寒微微一笑,“好!大哥也早些歇着。” “嗯!”夜逐寒点头,将画像拢入袍袖,随手端起桌案上的茶盏,修长手指捻起杯盖,轻拂茶面,低头呷了一口,“多谢公主沏的茶水。” 第59章 一夜,心愿达成 锦溪笑笑,转身离开,一出书房的门,小脸就跨了下来。 原本还以为夜逐曦在书房,结果不在。 然后,见夜逐寒在,且站在窗边似是在等人的样子,她又想,许是夜逐寒让夜逐曦干什么去了。 结果,方才夜逐寒那话,说明根本不是。 那如此深更半夜,夜逐曦去了哪里? 是出府了吗? 拢了披风,她准备去府门口问问门口的守卫,可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不行,她不能去! 她是公主,一国公主,这个样子像是什么话。 夜逐曦肯定是有什么事去忙了,就看他平素对她的样子,对她说的话那般上心,专门去御花园给她摘木兰给她惊喜,还背着她跟司乐坊的凌澜商议她生辰上的乐曲。 这样的男人,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般想着,心里就释然了。 想到司乐坊的凌澜,她忽然眼睛一亮,陡然想起另一件事。 就是刚才在书房看到的那幅画。 原来是他! 那副画上有三个人,男人她不认识,而两个小孩子,她却觉得有些熟悉,可毕竟才三四岁的样子,眉眼都没有完全长开,而且也未待她仔细看,夜逐寒就将画像拿了回去,所以,她也一时没有将两人认出来。 现在想想,那眉,那眼…… 就算是没有长开,轮廓还是在那里的,那轮廓分明熟悉!逐渐与她脑子里的两个人的样子交错、重叠…… 竟然是他们! 锦溪愕然睁大眸子。 女孩子是夜逐寒的夫人、曾经风月楼的头牌、她如今的大嫂,鹜颜;而那个男孩,是司乐坊的掌乐凌澜! 啊! 她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 是他们吗? 如果真是他们,那就说明,鹜颜从小就跟凌澜是认识的。 青梅竹马! 是了,就是这样! 这般一想,夜逐寒的种种行为就有了解释。 不然,为何结婚多日,他都不碰鹜颜,鹜颜还是完璧,而且他是花名在外的逐浪公子,睡过的女人应该多得不枚胜举,为何却不碰自己的女人? 肯定是心里嫌弃! 因为他发现了鹜颜跟凌澜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或者还不止,所以,他在意、他计较,不然,怎么一人在书房里面纠结? 而且书桌上摊的是这幅画,说明就是为了这事。 一不小心,竟然被她发现了这么个秘密。 唇角一勾,她冷冷一笑。 活该那个女人被冷落! 想起大婚那夜,夜逐寒让那个女人当众脱衣,夜逐曦悄声让管家康叔去取披风的事,她的心里就不爽。 什么样的出身做什么样的事? 那样的女人不跟别的男人有染,她还真不相信。 这样想着,她竟有些同情起夜逐寒了,堂堂相国呢,一表人才、又居高位,这样的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却偏偏被人戴了顶绿帽子。 也难怪他如此纠结不快! 又兀自畅快地想了一会儿,锦溪就回房歇下了。 刚有些迷迷糊糊睡过去,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着就有脚步声而入,她睁开眼,屋里的烛火未灭,男人白衣翩跹,走了进来。 眉眼俊美,走进烛光里。 不是夜逐曦又是谁? 心中一喜,她又赶快闭上眼睛,假寐。 脚步声渐行渐近,感觉似是走至了床榻边,顿住,她呼吸一滞,将眼睛闭得更紧了些。 她想看看男人怎么做。 许久没有声音。 她不知道男人是不是在看她,还是在想什么,就在她终于没了耐心,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床榻骤然一重,是男人坐了下来。 然后,又是良久的沉寂。 这是…… 她心里就迷惑了,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她偷偷看过去,就看到男人挺得笔直的背脊。 见男人背对着她而坐,她就索性睁开眸子,从背后看着他。 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有些入神。 他不动,她便也不动,她想看看男人到底意欲何为。 良久的静谧以后,男人骤然起身站起,作势就要走开,她心中一急,也顾不上其他,连忙起身展臂从后面将他的腰身抱住。 “二爷……” 男人身子微微一顿。 她将脸靠在他的背心上。 许是刚从外面回来的缘故,男人的身上似乎还沾染着夜露,带着湿凉的潮意,冷得她的脸一颤。 “怎么没睡?” 男人缓缓转过身,看着她,声音里带着微微一丝苍哑。 锦溪稍稍抬头望去,只见他轻轻抿着唇、面色稍显憔悴,她一怔,印象中很少见他这个样子。 “睡吧,这个样子小心着凉!” 男人抬手,将她散落在脸颊边上的一缕秀发顺到耳后,又躬身,准备拉了薄被替她裹上。 就在他倾身之际,锦溪忽然勾住他的脖子,贴上他。 她以为男人又会像曾经的每一次一样,将她拉开,然后说,别闹,你的身子还未好呢。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竟然没有。 她只感觉到男人微微一震,便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心中一喜,她开始轻轻地动作着。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以前最多就是碰碰脸,说实在的,她没有经验,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完全凭着本能。 可这个男人就像是毒药一般,一旦沾染他的气息,那带着丝丝清香、干净得如同这个季节的清风的气息,瞬间就能将人卷入漩涡、欲罢不能。 心跳踉跄中,她不由的就想要得到更多。 而男人的不回应、不抵触,无疑给了她勇气。 她另一手臂也缠了上来,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更加贪婪地享受他的气息。 男人一直保持着弓着身子的姿势,没有任何动作。 说实在的,她有些受伤,她一个尊贵的公主,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都这样主动了,却依旧不能让他火热起来。 到底是她没有魅力,还是男人这个方面太冷情? 犹不甘心,她将小手滑进了男人的领口,探上他的胸膛。 男人的肌肤紧致,肌肉坚如磐石,入手是男人滚烫的体温,她心跳加速、小手颤抖不已,可是只一瞬,腕上蓦地一重,男人已经将她乱动的手握住。 她一怔,以为男人又要推开她,谁知,一股力量压下,她的身子骤然失去平衡地倒向软榻上面。 男人倾身而上。 当她被男人健硕的身子紧紧压在身下时,她还犹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男人忽然变被动为主动,她心尖一抖,迷醉地闭上眼睛。 从未跟男人有过如此亲密之举,不知道是不是男女之事本就是如此让人意乱情迷,还是,她因为第一次太过紧张所致,她只觉得,不一会儿脑子里就变得浑浑噩噩、意识也浅浅薄薄。 那感觉,就好像是做梦一般,好不真实。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身边的人早已不在。 若不是被褥下的自己一丝不挂,若不是一丝不挂的身体上青痕斑斑,若不是灼烧一般疼痛,若不是浅色的被褥上一抹殷红如梅,她真的会以为昨夜只是一场梦。 难道这就是世人所说的“销魂”? 想起昨夜的情景,她又禁不住一阵耳热心跳,拉过被褥蒙住头。 男人的气息似乎还在,心神一阵荡漾,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困难,她又不得不将被褥拉开。 骤然,一记清脆的响声从床榻边上传来,好像是因为她拉开被褥的动作,让什么东西从被褥上滑到了床边的地上。 她一怔,探头望去。 赫然是一枚发簪静陈。 女人的发簪! 她瞳孔一敛,倾身拾起。 “你们在这里等着,没本宫的允许,不许进来!” 锦溪瞥了眼秋蝉和冬雨,广袖下的细指攥紧冰冷的发簪,寒着唇角,抬起手推开冷宫的大门。 第一次来冷宫,心里还是有一丝害怕的。 虽然是阳光明媚,可莫名的,一进到这里,心中就涌起一股寒意。 可她必须要来,要来问清楚! 她不能问夜逐曦,万一是个误会的话,她在他心中会变成个随意猜测的妒妇,她不想这样! 所以,她只能来问另一个人——铃铛!趁夜逐曦上朝之际。 冷宫宫墙之中,杂草丛生,根本看不到路。 锦溪冷着眉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眯着眼睛看了看紧闭的简陋的殿门,握着簪子的手紧了紧,终于还是抬步小心翼翼的朝着殿门走去。 长长的裙裾勾住地上的杂草,锦溪蹙了蹙眉,正要弯身将那闹人的裙裾扯起,眼前白影一过,她吓得尖叫一声,“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身下也不知道是草根还是石头,硌得她生疼,她的脸色倏地一白,看向罪魁祸首。 矫健修长的白猫早已跃上了残破的宫墙,身影一晃,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兀自谩骂了一声,锦溪艰难的从这杂草中爬起,就听到女人清脆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溪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公主恕罪!” 锦溪抿了抿唇,转身看去,就发现女人一身粗布麻衣,一头黑色长发如瀑布一般铺散在她身后,看起来有些憔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竟就站在不远处,躬身朝她行礼。 脸颊一热,刚才她摔到,她莫不是看到了吧? 眸中闪过一抹难堪,锦溪的脸色就越是冷了几分,“本宫向来和贤妃嫂嫂交好,嫂嫂入住这冷宫,本宫应当来看看嫂嫂的,不是吗?” 第60章 嫉妒,门上有毒 “多谢公主体恤!”铃铛眸光淡淡,不卑不亢的朝着锦溪又是一鞠,“铃铛已经废黜封号,‘嫂嫂’这两个字铃铛实在担当不起,公主还是叫我铃铛好了!” 锦溪挑了挑眉,“也好,铃铛,其实本宫今日前来,是有些事要问你的!” 铃铛垂着眉眼,“公主请说!” “这几日,你没丢什么东西吧?”锦溪紧紧地盯着她,不想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这簪子形状特殊,是用最好的玉石打造的,是边国进贡给她皇兄的,当时只有两个,一个赏赐给了皇后,一个赏赐给了这位贤妃! 当时,她很喜欢,甚至都开口问皇兄要了! 却还是被皇后和贤妃得到! 而刚才她已经找皇后的婢女问过,簪子还原封不动的在皇后的首饰盒里。 来之前,她也特意在去铃铛以前住过的宫殿找过,问过。 这玉簪子没被收回,也不在宫殿里,如此贵重的东西,也没有哪儿个奴才敢私吞! 她却突然想到,昨日在未央宫前面,簪子是戴在铃铛头上的! 而铃铛就是昨日被打入冷宫的。 打入冷宫的原因,除了她私自扮作皇后,欲对她皇兄图谋不轨之外,更重要的是,中了媚香的她还跟别的男人苟合了,且死不交代那个男人是谁。 她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疑神疑鬼的人,但是,太多的疑点却让她不得不多想。 昨日失火之时,夜逐曦失踪了两次不是吗? 第一次是去御花园替她摘白玉兰,那么第二次呢,第二次是去做什么了? 还有,他深夜出府,又是做什么去了,见什么人去了?为何外出回来,身上会有女人的发簪? 她锦溪的男人谁也别想觊觎! 为了搞清楚这件事,所以,她出现在这里。 “公主指的是?”铃铛面露疑惑,目光亦是不闪不躲的迎向她。 锦溪蹙了蹙眉,头突然有些发晕。 是太累了吗? 想起昨夜的放纵,她的脸上一热,想要将这件事搞清楚的决心又浓烈了几分。 索性,也不拐什么弯子了,“我皇兄赐你的玉簪子,现在何处?” 铃铛一怔,“玉簪子?公主为何突然问这个,出什么事了吗?” “本宫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便是!怎来那么多废话?”锦溪蹙眉,不耐地冷了铃铛一眼,张嘴正欲再说什么,骤然,眼前一黑。 秋蝉和冬雨等在冷宫的门口,忽然听到铃铛的尖叫声自里面传来:“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两人一震,对视了一眼,皆脸色一变,冲了进去。 院子里,锦溪倒在杂草上,双目轻阖,已然昏了过去,铃铛蹲在边上摇着她,一脸慌乱急切。 见秋蝉冬雨进来,铃铛连忙道:“快,快,快宣太医!” 两人见自家公主倒在地上,皆吓得不轻,不知发生了何事,听到铃铛说找太医,就都慌乱不堪地调头往外跑。 正在里屋收拾的宫女芳草听到动静亦是跑了出来,“贤妃娘娘怎么了?” 见躺在地上的锦溪,芳草错愕,须臾,又蓦地想起什么,抬眸看向院门,脸色一变。 “芳草,快,来帮我将公主扶进去躺着。” 铃铛将锦溪从地上扶起来,芳草略一怔忡,快步上前,扶住锦溪的另一边。 “娘娘,发生了什么事?公主的身子好烫啊,不会出什么事吧?奴婢……奴婢要不要去禀报皇上?公主突然晕倒在我们冷宫,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等扶进去躺着,你去禀报!”芳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铃铛淡声打断。 太医带着医女和锦弦基本上是前脚后脚就赶过来了,跟锦弦一起来的还有两位相国夜逐寒和夜逐曦。 芳草过去禀报的时候,正好刚刚下朝,几人闻听此消息,就风风火火直朝冷宫而来。 一下子,平素人迹罕至的冷宫顿时热闹了起来。 “太医,如何?” 锦弦微拧着眉心,面色冷峻,夜逐曦担忧地直奔床榻边上。 太医探上锦溪脉搏的那一刻,脸色一变,似是有些不相信,又凝神探了又探,再次确认了几遍后,这才起身,对着锦弦鞠身道:“启禀皇上,溪公主是中毒了。” “中毒?” 未等锦弦做出反应,夜逐曦已是惊呼出声,其他人亦是露出错愕的表情。 夜逐寒眸色深深,瞥了夜逐曦一眼。 锦弦轻抿着薄唇,眸光微微一闪道:“何毒?” 太医躬身:“醉红颜!” 醉红颜? 众人一震,太医又接着继续道:“此毒无色无味,可通过肌肤接触染上,且渗入性强、毒性发作快,一旦接触后半柱香的时间都不需要,就会出现中毒症状,通常表现为眩晕、昏迷、发热……” “太医,你确定吗?公主好好的,怎会中如此奇怪的毒?”一直沉默不语的夜逐寒忽然出了声。 秋蝉冬雨纷纷点头,是啊,她们一路过来并未发生何事,公主怎会无端就中毒了呢? “起先,我也不相信,经过反复查探,确定是‘醉红颜’无疑……” “那公主可有大碍?‘醉红颜’有无解药?” 未等太医说完,夜逐曦又是急切地将他的话打断。 “公主暂无性命之忧,但是,此毒必须十二个时辰之内解掉,否则十二个时辰一过,就算是金罗大仙也救不了。” 啊! 所有人一骇。 铃铛轻抬了眼梢,瞥了锦弦一眼。 锦弦面色冷峻,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夜逐寒眸色深深,目光在锦弦跟夜逐曦身上盘旋。 夜逐曦上前一步,走到太医面前:“那解药呢?有无解药?” “解药倒不是难事,可以配置,只是难在药引之上。” “什么药引?”这一次,夜逐寒和夜逐曦兄弟两人同时出了声。 锦弦眸光微微一闪。 “仙蓝萝,”太医眉头紧锁,摇头叹息,“此药因长得状似蓝色的萝卜而得名,生于极寒之地的高山之巅,极为罕见。且我们中渊也没有,因为中渊的地理气候并不适宜此药的生长。” “那你的意思就是无药可救?”夜逐曦骤然伸手一把抄了太医的衣领,嘶声开口。 太医吓得脸色一变,其余人亦是骇然惊愕。 锦弦沉眸,眸中神色不明,铃铛静静立在一旁,轻垂眼帘。 “逐曦,天子当前,休得无礼!”夜逐寒面色一寒,冷声轻斥。 夜逐曦这才不悦地松了手。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锦弦负手而立,目光邃远不知落在门口的何处。 夜逐曦侧首看着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女人。 夜逐寒轻凝了眸光看着锦弦。 其余人都低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 “仙蓝萝朕那里有一株,前段时间边国所贡。” 锦弦的声音骤然响起,所有人一震,愕然抬头。 夜逐曦绝美的唇角轻勾起一抹弧光,稍纵即逝,他惊喜回头,看向锦弦。 锦弦抬手招了立在边上的芳草,吩咐道:“让赵贤将朕的仙蓝萝拿过来!” 那厢,太医也开了方子让医女去太医院配药。 夜逐曦忽然对着锦弦撩袍一跪:“多谢皇上赐药!” 边上的秋蝉冬雨见状,亦是跪了下去。 夜逐寒没有跪,但也是恭敬鞠了身。 锦弦凌厉目光扫过几人,最后在夜逐曦的脸上微微一顿,沉声道:“都起来吧,锦溪也是朕的妹妹。” “谢皇上!” 几人起身,夜逐寒微微一笑,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多亏皇上有仙蓝萝,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只是,何人竟如此歹毒,给公主下这等毒药?” 说着,夜逐寒再次拧起了眉心。 锦弦冷抿了唇线,没有吭声,倒是边上的太医再一次开了口:“按照毒素发作的时间来看,应该此毒是在冷宫之内所中。” 啊! 冷宫之内所中? 太医的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大家一震,铃铛瞬间脸色苍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是铃铛,铃铛绝对不敢做出如此歹毒之事,请皇上明察!” 锦弦睇了她一眼,冷嗤:“朕说是你了吗?” 铃铛脸色再次一白,噤了声。 夜逐曦眼梢轻掠,淡淡瞥了铃铛一眼,便转眸看向秋蝉冬雨:“你们想一想,公主进来冷宫可碰过什么东西?” 秋蝉冬雨二人凝神默了默,摇头:“没有,公主就只是伸手推了院子的门,不过,那门,方才奴婢二人进来时也伸手推了。” 夜逐曦敛眉:“既然你们两个无事,那就说明跟门没有关系。” “不,不一定!” 太医忽然将他的话打断。 夜逐曦一震:“什么意思?” 其他人亦是不明所以,愕然看着太医,等着他的下文。 锦弦眸光微微一闪,再次抿紧了唇边。 “此毒有个特性,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是毒,例如,男人沾染上,就完全无碍,还是完璧之身的女人粘上,也是无碍,只有已婚女子沾染上才会中毒。” 啊! 众人一震,没想到竟是这样。 难怪太医说,不一定。 锦溪已婚多时,自然不会是完璧之身,而秋蝉和冬雨还是黄花大姑娘,所以…… “所以院门上有毒是吗?”夜逐曦眸色一寒,沉声。 “这个我也不确定,只有检查院门以后才能给肯定答案。” 第61章 解毒,仙蓝萝 “那你去检查啊!”夜逐曦皱眉,急急道。 “这件事,朕会让人查个水落石出!太医先将公主的毒解了再说。”锦弦凛然开口。 两人一怔。 确切的说,是所有人一怔。 这时,赵贤将仙蓝萝送了过来,医女也配齐了药返回了冷宫。 锦弦让芳草拿去煎煮,又令赵贤找了人将冷宫的院门拆了去,说让送到刑部,令其彻查公主中毒一事。 做完这一切,方才气定神闲地走到屋中的桌案边坐下,徐徐抬眼,看向一直跪在地上的铃铛:“溪公主为何会出现在你的冷宫?” 铃铛一怔,夜逐寒瞥了夜逐曦一眼,夜逐曦眸光轻轻一闪。 铃铛垂眸颔首:“回皇上,铃铛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公主突然来冷宫所为何事?” “皇上,公主她是为了贤妃娘娘的发簪而来!”秋蝉和冬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副要锦弦替她们做主的模样。 “发簪?”锦弦眸光微微一敛,“什么发簪?” 听到发簪,铃铛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是的,公主是问铃铛玉发簪的问题,就是皇上曾经赐给皇后娘娘和铃铛一人一枚的那个玉簪,公主问铃铛,那玉簪现在何处,然后,铃铛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公主就突然晕倒在地。” “为何要问你玉簪在何处?”锦弦面露疑惑。 “铃铛也不知。” “因为贤妃娘娘的发簪在公主手上,所以,公主才问这个问题。”秋蝉再次义愤填膺地出了声。 边上的冬雨更是起了身,来到床榻边,直接将锦溪攥在手心里的东西拿了下来,“就是这个!” 所有人循声望去。 果然是一枚玉发簪。 那形状、那玉色、那质地…… 锦弦微微一震,铃铛瞳孔一敛,夜逐曦眼波轻动。 “朕赐给你的玉簪怎么会在公主手上?” 锦弦沉声开口。 铃铛吓得脸色都变了:“这……这不可能……” “皇上,那是微臣的发簪!” 男人低醇的声音骤然响起,是夜逐曦。 众人一怔,铃铛亦是愕然抬头,锦弦凤眸微微一眯,眸中寒芒一闪。 “你的?朕记得当时只有两枚,一枚给了皇后,一枚给了铃铛,几时你也有一枚?” “回皇上,事情是这样的,公主多次跟微臣说,心仪这枚发簪,说当时跟皇上要,皇上没有赐给她,然后,微臣见公主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就想着给公主一个惊喜,便令匠人打了这样一枚发簪,昨夜不小心掉在了房中,估计公主看到就误会了,所以就……” 夜逐曦的话没有说完,转身取了冬雨手中的发簪,“因为没有模子,微臣也只是凭着几次特意观察皇后和贤妃娘娘的发簪画下的图案,所以,应该只是大致跟二位娘娘的发簪像,细节应该是不同的。” 锦弦凤眸深邃如潭,微凝了夜逐曦片刻,转眸看向铃铛:“你的呢?” 铃铛怔了怔,缓缓起身,走到屋里的那个破旧的只有镜子擦得发亮的梳妆台前,抽了抽屉,取出一枚簪子,走了回来,双手递给锦弦。 锦弦接过,又示意边上的赵贤取了夜逐曦手中的那枚过去,仔细端详比较了一番,便还给了各自双方,并未多言。 众人有些意外,对这个帝王的沉默有些意外,夜逐曦更是俊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拢。 这时,芳草将煎好的药端了上来,夜逐曦连忙上前:“给我吧。” 芳草微微一怔,征询的目光看向锦弦,见锦弦并没有任何反应,便将手中瓷碗给了夜逐曦。 边上太医吩咐芳草:“速速去烧些热水,等会儿公主要沐浴,因为解药喝下去,会通过出汗排出来。” 芳草领命而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夜逐曦走到床榻边,先放了手中药碗在边上,将锦溪轻轻扶着坐起,在其身后垫了两个软枕,让她靠坐在上面,这才再次端起药碗。 修长的手指执起瓷勺,轻轻搅拌了一下碗中黑浓的汤汁,舀起一勺送到唇边试了一下温度,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喂进锦溪的嘴里。 因为昏迷,锦溪几乎没有吞咽的能力,饶是夜逐曦喂得小心仔细,还是有一部分药汁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夜逐曦见状,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替她揩了揩。 末了,干脆就将锦帕放在她的下颚隔着,以防药汁污到了她的衣裳。 解药的药效跟毒的药效一样,来得特别快,刚刚喂了几勺,锦溪就开始大汗直冒,秋蝉冬雨上前,一人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滴,一人给她擦手。 夜逐曦凤眸眼角轻轻一掠,见锦弦坐在那里正望着这边。 手中动作不徐不疾继续。 瓷碗里的汤汁还没有喂下去一半时,锦溪就苏醒了过来。 微眯着懵懂的眸子看着正喂她药汁的夜逐曦:“二爷……” 夜逐曦也看着她,没有吭声,眸色微深。 倒是边上的秋蝉冬雨激动得不行。 “公主,公主,你总算醒了。” 锦溪又睁着惺忪的眼睛一一环视过屋里的众人,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在看到一身明黄的锦弦时,更是一怔:“皇兄,你怎么也在?” 锦弦冷睇了她一眼,声音寒凉:“朕还想问你呢!” “我……”锦溪怔了怔,似乎忽然想起什么,连忙看向自己的手,在看到自己的手中空无一物时,大惊:“我的簪子呢?我的簪子呢?” “公主是说这枚簪子吗?”夜逐曦只手端着药碗,另一手从袖中取出发簪。 锦溪眸光一亮,正欲说是,却又听得夜逐曦道:“还是说贤妃娘娘手上那枚?” 锦溪一震,愕然看向铃铛,只见她手中也握有一枚酷似一样的玉发簪,顿时,有些明白过来,伸手一把抓住夜逐曦的手臂:“发簪是你的?” “是!是准备生辰送给你的!” 锦溪浑身一震,手一抖。 不知是她抓握的力气太大,还是夜逐曦骤不及防,拿在手中的药碗竟是因为锦溪的动作被打翻,跌落了下去。 瓷碗中的药汁尽数撒泼了出来,瓷碗亦是从被褥上滚到床榻边上的地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四分五裂、瓷屑飞溅。 啊! 众人一惊,夜逐曦从床榻上站起。 “公主,你没事吧?没被烫着吧?” 秋蝉冬雨连忙一人擦拭被褥,一人擦拭锦溪的身上。 所幸夜逐曦的锦帕事先隔在了锦溪的身前,所以她的衣服基本没有被污到。 倒是夜逐曦的朝服上几处黑污,他抖了抖,又随手取了隔在锦溪身上的那方锦帕,拭了拭,虽然那方锦帕早已被泼溅上去的药汁浸染湿透。 “本宫……我……” 锦溪一时窘迫得不行,不知该说什么好,本来就满头大汗,如今一急,更是大汗淋漓。 锦弦骤然从座位上站起:“你看看你自己,将自己搞成什么样子?堂堂一国公主,一点气度和脑子都没有,你这样跟民间的那些善妒蠢笨的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原本心里就懊恼,被锦弦这样一吼,锦溪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就轻咬着唇瓣坐在那里,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夜逐曦眸光微敛,轻垂了长睫。 夜逐寒黑眸深深,扫过几人,微微一笑上前,对着锦弦略一鞠身:“皇上息怒,公主这也是太在意逐曦才会这样。” 锦弦没有吭声。 锦溪两颊一热,也不知是高烧刚退的缘故,还是被夜逐寒那句话说得。 怯怯抬眼,她偷偷睨向夜逐曦,见夜逐曦面色冷峻站在那里并未看她,心里一阵失落,更是对自己的莽撞之举后悔不迭。 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好了,扶公主下去沐浴吧!” 最终,还是锦弦率先打破了沉默,吩咐完秋蝉冬雨,又转眸看向铃铛,冷声道:“你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你就给朕好好呆在冷宫给朕反省,不要给朕搞些什么幺蛾子出来!几时你想通了,想要告诉朕那个奸夫是谁,就让芳草去找朕!” 锦弦说完,拂袖转身,阔步往外走。 屋里几人连忙鞠身:“恭送皇上!” “冷宫院门上的醉红颜是皇上命人涂抹的吧?” 女人声音不大,骤然袅袅而起。 所有人一震,包括夜逐曦,夜逐寒,也包括正要出门的锦弦。 锦弦脚步一滞,愕然回头。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说话的女子。 女子脸色略显憔悴,唇角一抹浅淡笑意,似是苦笑,似是自嘲。 是铃铛。 这句话太过重磅,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夜逐寒瞥了一眼锦弦,又看了看夜逐曦,最后,目光落在铃铛的脸上。 夜逐曦匿去眸中一丝复杂,看着铃铛,面沉如水。 “皇上的用意铃铛清楚!” 铃铛又兀自出了声。 众人再次一震。 锦弦脸色微微一变,薄唇抿起,就站在那里看着她,黑眸深邃得如同千年的寒潭。 铃铛却也不惧,就迎接他的目光,继续:“醉红颜,对男人无用,对完璧之身无用,就对已婚女人有用,禁卫是男人,宫女是完璧,除了禁卫跟宫女,又有谁会来冷宫?皇上不就是针对铃铛吗?让人在门上涂抹这种东西,是怕铃铛出去吗?” 锦弦微微一愕,不过旋即隐去,依旧只是看着铃铛没有说话,但是,面色已经明显稍霁。 第62章 下次,直接赐你穿肠毒药 “其实,皇上又何必?不是已经弄了一个芳草过来监视铃铛吗?作何还要煞费苦心弄什么醉红颜?铃铛不会出去的,皇上尽管放心!” “放心?”锦弦忽然低低一笑,冷嗤:“朕的女人跟别的男人苟且,让朕放心?” 铃铛脸色一白,噤了声。 “不错,的确是朕让人在门上涂了醉红颜!” 锦弦翩然转身,面对着众人负手而立。 啊! 众人错愕。 夜逐寒眸光微敛,夜逐曦眼波轻漾。 “众所周知,妃嫔与人私通,是诛九族的死罪,朕之所以先将你发落冷宫而未赐死,不过是想揪出你身后的那个奸夫,朕就不信,你没有一丝趁机逃脱之心,为以防万一,朕才令人在门上涂上醉红颜,怎么?不服吗?” 锦弦徐徐抬眼,斜睨着铃铛。 铃铛吓得连忙勾了头:“不敢!” “醉红颜是轻的,若你再冥顽不灵,下次,那就是直接赐你穿肠毒药!好好想想吧,朕等你的答案!” 森冷话语落下,锦弦再次拂袖转身,径直出了屋门。 留下一屋子的人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连行礼恭送都忘了。 夜逐曦和夜逐寒对视了一眼,没有吭声。 铃铛低眉顺眼站在那里,不知心中所想。 夜逐曦眼梢轻轻从她身上一掠,看向石化一般站在那里的秋蝉冬雨,眸色微微一厉:“还不快伺候公主沐浴!” 宫望山 暮色蔼蔼,彩霞满天,已是黄昏的光景。 山顶,小屋前,男人长身玉立,身上的白衣被落日的余晖染得一袍绯红。 看到小屋木门上那把他昨夜离开之前落下的大锁还在,男人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大手一扬,大锁“哐当”一声跌落在地上。 推门而入,返身掩上。 屋内床榻上的女子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他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探上女子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他又将女子的手臂从薄被里拿了出来,轻轻探上她的腕。 还好! 昨夜他用内力封住了她的几个大穴,勉强控制了一些醉红颜毒素的蔓延。 扭头看向墙角的更漏。 离十二个时辰还有很长时间。 将女子的手臂再次放进被褥里面,他转身来到桌案边,修长的大手提起桌案上的一个茶壶,晃了晃,见里面有水,就拧着拿到屋外,将茶壶里的水倒掉,又重新在屋角的大缸里装了新水,才返回小屋。 燃起屋中的炭炉,将茶壶放在上面,又自袍袖中掏出一方锦帕,打开茶壶的盖子,将锦帕丢到了茶壶里面。 盖好盖子,让其在上面煮着,他又返回到床榻边上,坐下。 虽然戴着面皮,女子的脸颊还是一片酡红,显然高烧到了极致,连平素润泽的唇瓣此时也是被烧得干涸皲裂。 男人略略别过眼,看向屋中的炭炉。 炭炉中的炭粒子被他浇上了灯油,所以,烧得很旺,不一会儿,茶壶里就传来“嗞嗞”的声音。 袅袅水汽顺着壶嘴冒出来,男人黑如濯石的凤眸轻轻一凝,看着那红火青汽,一动不动,深邃眼神逐渐变得飘渺。 不知过了多久,他怔怔回过神,就看到茶壶里的水不知几时早已经煮沸,他连忙起身过去,先将挂在墙壁上的一个烧水的大水壶拿到外面灌了满满一壶水,将茶壶替换下来,放在炭火正旺的炉子上,然后,才提起小茶壶,将里面煎煮出来的汤汁倒在一个瓷碗里面。 跟锦溪一样,女子已经完全失去了吞咽的能力,而且,因为她中毒时间长,比锦溪更加严重。 男人喂了几勺,见差不多都流了出来,略一犹豫,便端起瓷碗,自己猛饮了一口,倾身,轻轻贴上她。 她的唇干涸皲裂,带着一丝微砺的触感,轻轻密合上她的唇形,他将嘴里腥苦的药汁缓缓哺进她的口中。 不知是不是因为中毒时间太长的缘故,还是因为他用锦帕这样吸取药汁再回来煎煮失了药效,他喂了很久,女子都没有醒。 他懂医,虽然这样,药效的确受到了影响,但是,只要剂量增大,同样可以达到效果啊。 所幸,女子在出汗,只要出汗,说明就是在排毒不是吗? 然而,当瓷碗里只剩下最后一口药汁时,女子却依旧没有醒。 将那最后一口汤汁缓缓饮尽,轻轻哺进女子的嘴里。 如果她不醒,而世上再无仙蓝萝…… 正浑噩想着,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他一怔,抬眸,就看到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他一震,这才想起他的唇还在她的唇上,顿时触电一般,直起腰身。 “你在做什么?”女子虚弱地开口,一双迷蒙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凌澜眸光微闪,别过脸,须臾,又朝她扬了扬手中瓷碗,冷声道:“你看不到吗,我在给你喂药。” 药? 蔚景怔了怔,唇齿间腥苦弥漫,的确是药。 她记得她在冷宫被这个男人救走,然后,然后很困,就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再然后发生了什么,她一点都记不起来。 缓缓转眸看了一下四周,入眼一片熟悉,她想了想,记起宫变那夜,凌澜就是将她带到了这里,应该是宫望山上的小屋。 “发生了什么吗?” 浑身力气全无,喉中灼痛,就连说话,她都觉得艰难。 “我记得跟你说过,没有搞清楚事情状况之前,绝对不可再轻举妄动,包括,对铃铛。” 男人冷瞟了她一眼,起身,将手中瓷碗放在桌案上。 不知是放的力度太大,还是心中生气,发出好大一声声响。 蔚景一震,看向他的背影,脑中想起夜里情形,“我并没有轻举妄动啊,没有找铃铛。” “没有?”男人轻嗤,转过身,睥睨着她,“若不是我及时出现,你不就找了?” 蔚景愣了愣,这倒是真的。 “可是,就因为这个……” “是!就因为这个你差点暴露了,就因为这个你差点死了!你到底几时才可以长点记性?” 男人骤然沉声将她的话打断,声音不大,可那急遽的语气,以及微微震荡的胸口,无不说明着男人的震怒。 蔚景有些懵,却又不敢问,对于这个男人,多少她还是有些畏惧的,特别是在他生气的时候。 她就看着他。 “冷宫的院门上有毒。”男人冷冷撇开眼。 门上有毒? 蔚景愕然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人家分明就是下好了套,等着你去钻!你倒也毫不客气!” 男人斜睨着她,唇角一抹冷嘲。 “我……” 蔚景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其实,当时,她是戒备的,只是,她没有想到,会如此防不胜防。 终究还是被算计了。 牵了牵唇角,她微微苦笑:“我太笨了。” 男人瞟了她一眼,拾步走到炭炉边,提起烧得“嗞嗞”作响的水壶,拿起火钳加了几个炭粒子进炉中。 见炭火起来,他再次将水壶放在上面,侧首看向她。 “不,你并不笨,只是你傻!” 蔚景一怔。 不笨,却傻? 这两个字有区别吗? 好半天,她就在那句话里没有回过神。 直到男人来到床榻边,掀了她身上的薄被,大手开始解她的衣衫,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意识到男人手中动作,她一惊:“你做什么?” “给你沐浴!”男人沉声。 沐浴? 蔚景脸上一烫,刚想说不用,男人就像是了然她要说什么一般,先她一步开口:“毒素通过汗水排出,必须沐浴!”<cmreadtype='page-split'num='5'/> 斩钉截铁,霸道得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大手更是继续解着穿在她身上的他的中衣。 蔚景心头一乱,急急道:“那我自己来!” “好!” 男人松手,直起腰身。 蔚景怔了怔,不意他是如此爽快的反应,见他直起腰身,却又站在那里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皱眉:“你出去!” “出去?”男人不以为然地冷嗤,“你可以吗?” “可以!” “脱一件我看看!” 汗。 脱一件他看看? 这话…… 蔚景本不想理会,后又想,反正中衣下面还穿了寝衣,脱就脱。 撑着身子,她想坐起来。 可是,也不知道是因为毒素刚解的缘故,还是因为汗出得太多、身体透支厉害,浑身竟是一丝力气都无,手臂完全不听使唤。 她撑着身子努力了半天,竟是连坐都没有坐起来,身子就像是海绵一样,软在床榻之上。 犹不甘心,她锲而不舍做着各种努力,骤然,眼前白袖一晃,紧接着腰身倏地一紧,男人直接将她抱坐了起来,大手更是快速剥着她的衣衫。 蔚景一惊,想要阻止,却是连握住他手腕的力气都没有。 “凌澜……” “放心,我对你的身子不感兴趣!”男人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骤然响在耳畔,末了,似是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密室里那样,我说过,只是救你。” 蔚景怔了怔,抬眸看向男人俊美的侧脸。 是啊,他只是救她。 昨夜,他跟夜逐寒说,那人是他,也只是救她吧? 心头微涩,她便停了手中挣脱的动作。 自嘲地弯了弯唇。 自己在矫情什么? 沉默地垂下眼帘,她不再动,就任由着男人将她剥得一丝不剩。 第63章 这点小事都受不了! 当男人抱着她,将她放进盛满热水的浴桶里时,她舒服得轻吟出来。 意识到自己的举措有些暧昧,她连忙噤了声,一个抬眸,见男人正凝着她,黑眸映着浴桶里的水面,一漾一漾、波光粼粼。 两人皆是一怔,同时撇开眼。 男人取了锦巾,准备给她擦洗身子,她忽然幽幽开口,“能先不洗,让我泡会儿吗?” 男人怔了怔,将锦巾置在水里,起身站起。 蔚景将身子往水下沉了沉,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微微后仰,将脑袋靠在浴桶的桶沿上。 或许是因为刚刚出了一身汗,如今全身被温热的水这样一包裹,顿时觉得一放松,疲惫得不行。 她轻轻阖起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身上随汗排出的毒素排得差不多的缘故,疲惫感转淡,她缓缓睁开眼。 屋子本就不大,放了一个浴桶,又加上炭炉上的水也烧开了,整个屋子水雾缭绕,如仙境一般。 透过那一抹朦胧雾气,她看向那坐在书桌边专注看书的男人。 男人冠玉束发、白袍加身,低垂着眉眼,薄唇轻抿,净长的手指拿着书卷,俊美的样子无法比拟。 她忽然觉得两人这样的相处真的很奇怪。 她是大嫂,他是她小叔。 结果,大嫂在洗澡,小叔在看书,还共处一室。 这是怎样的混乱? 耳边传来炭炉上的热水“咕咕”冒泡的声音,以及男人细碎的翻书声一下一下,她竟生出一丝宁静的恍惚来。 “凌澜,你的解药怎么来的?” 将落在男人身上的目光收回,她保持着靠在桶沿上的姿势,静静望着木屋的房梁。 她了解锦弦,既然如此大费周章地给她下套,那解药岂是随便谁都能弄到的? 要不就是无解药,要不解药就在锦弦自己手上,这个男人就算再神通广大,也肯定是需要一番波折。 许久没有听到男人的声音,她扭头看过去,看到男人依旧在看书。 “你听到我问的问题了吗?我中的什么毒,你又是怎样弄到了解药?” 她看着他,再次问道。 许久,男人才从书中徐徐抬起眼梢,朝她看过来:“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是每一次都会那么幸运,若你再这样不长记性,你就等着我替你收尸!” 蔚景一震,男人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 她微微眯了双眸,屋里的雾气太重,有些看不真切他的脸,不知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记得,在密室里,他跟她说:这是最后一次,若你再一意孤行,我不会拦你,也必不会再救你,你自生自灭! 今日,他还是救了她!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她将头转回来,靠回到桶沿上,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凌澜,冷宫的北苑关着一个怪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被人毁了容,还被铁链锁着,似乎得了什么病,初一十五要女人的血,我就是这样被禁卫拖进了宫,但是,你知道吗?你给我的那个瓷瓶,就是那个装药的……” 蔚景伸出手臂,指了指她衣袍边上的那个小瓷瓶,“就是那个装药的小瓷瓶救了我,那个人似乎认识这个瓷瓶,看到以后,脸色大变,然后让我滚,我才得以逃了出来。” “啪”的一声脆响。 蔚景循声望去,就看到凌澜将手中书卷掷在桌案上,黑眸深邃、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不知道他为何是这种反应,也没打断他,再次将身子往水里面沉了沉,轻轻阖上眼睛。 反正该说的,她都说了,信不信由他。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听到有“哗哗”的水声,而且身下的水似乎一下子变得滚烫起来,她一惊,愕然睁开眼睛。 就看到凌澜提着水壶,将里面的热水加在浴桶中。 意识一下子回笼,感官也变得敏感。 好烫! “够了够了,不要再加了!” 尖叫声还未落下,蔚景已经受不住地从水中弹跳起来。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溅得男人一身都是。 男人一震,连忙停了手中动作。 于是,蔚景光溜溜的身子就这样暴露在空气里,也暴露在男人的视线里。 见男人看着她,蔚景一惊,又只得“噗通”一声坐到了水里。 可是真的好烫。 “快,快,快给我弄点冷水!” 蔚景咬牙强忍着,几乎都要哭了出来。 可男人依旧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优雅地弯下腰,将手探进水里,似乎很不以为然地冷嗤:“这点小事情都受不了,你还能做什么?” 蔚景本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骤闻男人这样一句,气就不打一处自来。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点小事情?那你也来试试!”蔚景气急,蓦地伸出手臂将男人大力一拽。 男人骤不及防,整个人就跌进了浴桶里,手中的水壶亦是“嘭”的一声砸落在地上,壶里的热水洒得到处都是。 很快,蔚景就发现此举太不明智。 因为浴桶本就小,哪里还装得下两个人,她甚至都能感觉到男人坐在她的身上,她的腿横在男人的腿间…… 所幸,只片刻,男人就骤然起了身,面色冷峻。 确切的说,是面色难看得厉害。 他浑身湿漉漉地跨出了浴桶,在边上的水桶里舀了一瓢凉水倒进浴桶里,倒下的位置正好是蔚景的腿上,一阵冰冷的触感,让蔚景冷得一颤。 “快点洗起来吧!” 男人沉声丢了一句话,便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蔚景怔了怔,有些懵。 这样就生气了? 真是没有风度的男人! 望着歪倒在地上的水壶,以及地上的那一大片濡湿,微微失神了片刻之后,她执起锦巾开始擦洗着身子。 骤然,有什么东西硌在小腿肚下面,冷硬的触感,她一怔,伸手探进水里摸索着拾了起来。 赫然是一枚发簪。 女人的发簪。 玉石的质地,晶莹剔透、色泽盈润,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和田玉。 显然,是那个男人的,是刚才被她拉拽进浴桶里时,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送给谁的? 锦溪,还是那个红衣女人?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好笑,竟然在这里做着各种猜测。 反正不是送给她的不是? 将发簪放在浴桶的边上,她起身站起,用干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水珠,也就是到这时,她才发现,那个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还没褪去,一块一块的红云。 开门走出小屋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暮色沉沉。 一个抬眸,蔚景就看到站在山顶大石边的男人。 如同上次一样,长身玉立,一动不动凝望着皇宫的方向,不知心中所想。 只不过,上次,白衣翩跹,今日,浑身湿透。 蔚景抿了抿唇,缓缓走了过去,静静站在他的旁边,也同他一起眺望着那个方向。 那个曾经是她的家的方向。 如今正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的光景,一片蔼蔼夜色中,只见那一座皇城灯光璀璨、金碧辉煌。 她忽然想,对于男人来说,拥有那一片璀璨耀眼、站在权力的顶端,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锦弦如此处心积虑地得到了这一切,他真的就幸福吗? 为何她没有感觉出来? 眼前又浮起她扮作皇后在龙吟宫里跟他相对的情景,他一脸的疲态,他说,近段时间,夜里老被梦魇所缠,白日便精神不济。 一个满脑子阴谋算计的人,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怎会不被梦魇所缠? 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此时此刻,他是在批阅奏折,还是在想着,一计不成,另生一计,也一定要将她擒到? “在想什么?” 男人将落在远处的目光收回,缓缓转向她。 “在想,他在做什么?” 蔚景也缓缓收回目光,看向男人,却见男人蓦地脸色一变。 她一怔,不明所以,却又听得男人低低一笑:“怎么?还在回味龙榻上的那一幕?” 回味龙榻上的那一幕? 蔚景垂眸反应了一下,愕然看向男人。 男人依旧轻笑着,只是,如潭深瞳里哪有一丝笑意? 蔚景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她不过是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说。 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到了这个男人的眼里,就变成了另一番样子。 “是,我曾经爱过那个男人,却被他害得家破人亡,我错了。”蔚景眯眼望着远处的灯火,弯了弯唇,微微苦笑,“是不是就因为我犯的这个错,我这一辈子就要被打上不堪的烙印,我就低人一等,我就低贱下作?” 蔚景幽幽说完,转眸看向男人,“你就可以随意挖苦讽刺,随意践踏我的自尊,是吗?” 男人眸光微微一敛,轻抿了唇。 蔚景就看着他,看着这个救她、帮助她、却也瞧不起她的男人。 男人浑身透湿,连墨发的发梢上都在往下淌着水滴,可就算湿成这个样子,男人依旧丝毫不显狼狈。 相反,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更加显得身材的健硕伟岸。 在男人的颈脖处有一条不深不浅的血痕。 说不深是因为方才两人在一起,她竟一直没有看到,说不浅,是因为现在夜色幽幽,竟这样毫无征兆地尽数落入眼底。 显然是指甲划过的。 第64章 我对你不感兴趣 是女人的指甲吗? 什么情况下,一个男人身上会有一个女人留下的痕迹? 锦溪的,还是那个红衣女人的? 想想真滑稽。 她的身上都是他的痕迹,他的身上却是别的女人的痕迹。 “你的东西,方才掉在浴桶里了。” 自袖中掏出那枚玉簪,她轻轻递到男人的面前。 男人怔了怔,垂眸望去。 她就看着他,看着他的反应,心中竟莫名生出几许希翼来,希翼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出。 终究,男人什么都没有说,只伸出手,将那枚玉簪接过,拢进已然湿透的袍袖中。 蔚景弯了弯唇,垂了眼帘,转身,准备回小屋。 不知是转身的幅度太大,还是毒素刚解双腿发软,她竟是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大石那边的断崖倒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想稳住都来不及。 啊! 惊呼一声,她只觉得眼前景物一斜,下一瞬,臂上一重,她的身子又顿时悬停住。 她惊错抬头,就看到男人慌乱的眼眸,手臂有些痛,她怔怔转眸望过去,是男人的大手。 男人的大手正稳稳地、重重地抓在她的手臂那里。 略略怔忡间,身子忽的一轻,男人将她拉了上去,许是力气用得太猛,被拉上去的那一瞬,他整个人竟直直朝后倒去。 于是乎,被拉上去的她就扑倒在他的身上。 这个姿势…… 她一惊,正欲从他身上爬起,却蓦地被一股外力一裹,眼前景物一阵天旋地转,等她意识过来,她已经被男人压在身下。 她看着他,他亦看着她。 两人的鼻尖几乎碰着鼻尖。 呼吸交错。 夜色,越发暗了下来。 她看到一片微暗中,男人的一双眸子如同琉璃一般,璀璨晶莹。 心尖一抖,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中升起一丝恐惧。 “凌澜……” 话还未落下,唇上倏地一重,男人已经低头将她重重吻住。 啊! 她愕然睁大眸子,完全没有想到男人会是这样的举措。 本能的,她想避开,可男人根本不给她逃脱的机会,大手按在她的头顶上,将她牢牢地固定住。 男人带着一抹侵袭的霸道和凌厉。 蔚景秀眉皱起。 她的唇瓣本就因为高烧破皮皴裂,哪还经得起他如此的蹂躏? 疼痛从唇上传来,绞着背上硌着砂砾的疼痛,她莫名有些恼了。 这算什么? 他说过,密室里,那样对她,那是他救她。 那么现在呢? 现在这般举措又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有要送发簪的人吗? 他的身上不是有人留下痕迹吗? 他为何又要来招惹她? “放心,我对你的身子不感兴趣。” “怎么?还在回味龙榻上的那一幕?” 他将她当成了什么? 他跟其他人一样看她,一样瞧不起她,一样觉得她人尽可夫是吗? 这般想着,屈辱就一点一点从心底深处泛出来,恼怒更甚。 挣扎,抗拒。 她伸手推他,用尽全力推他,见他丝毫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她的一双手对他又是推,又是打。 似乎被她的举措激怒了,男人直接捉了她的腕,举过头顶,只手钳制住,按在头顶上。 见手不能动了,她就用脚。 蹬他、踢他。 可还没活动两下,也被他的双腿死死压住。 最后,她就咬他…… 当两人的唇齿间充斥着浓浓的血腥,他依旧没有放开她。 直到泪,无声的滑落,在脸上划过长长的水痕,流在她的嘴里、他的嘴里,两人的嘴里,他才身子微微一震,将她放开。 他看着她,黑眸中跳动着暗火和炽烈。 她也看着他,眼眶红红,眸中泪花闪烁。 夜色沉沉压过来。 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感觉到男人炙热的呼吸击打在她的面门上、眼睑上、疼得有些麻木的唇瓣上…… 风过衣袂,有些凉。 一声轻叹若有似无,眼窝上一热,是男人的手掌落在上面,一点一点地将上面的咸湿抹去。 很奇怪的触感,就像轻羽弱弱拂过心弦,她轻轻阖上眼睛。 “蔚景……” 男人骤然出声,沙哑的声音响在静谧里让她一怔,睁开眼睛。 他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看着她,黑眸中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许久,他倾身…… 不知出于什么心里,这一次,她没有避,没有躲,亦没有抗拒。 “二爷……” 一道微冷的女声骤然响起,两人皆是一震。 蔚景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上已是一轻,男人从她身上离开,动作快得惊人,与此同时,男人亦是长臂一裹,将她从地上拉起。 险险站定,她顺着男人的眸光看过去,就看到了站在木门前面的那人。 女人。 一袭浅紫色披风曳地,身姿曼妙,脸上轻纱掩面,天色本就有些暗,又隔得有些远,所以,只能看到女人的一双眸子在暗夜里晶亮如星。 蔚景瞳孔一敛。 第一个认知,此人就是那夜的那个红衣女人。 第二个认知,此人是出现在未央宫前面替她解围的那个有着鹜颜真实面容的女子。 因为身形相仿。 如此一来,她就更加肯定了红衣女人是鹜颜的结论。 眸光轻凝了几分,准备再细细看去,却发现女人突然转身,往山下的方向走。 她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只见眼前白影一晃,是身边的男人快步追了上去。 山形陡峭、夜色沉沉,很快,两人的身影就看不到了。 蔚景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微微失了神。 看样子,那女人生气了。 也是,看到她跟凌澜那样,她不生气才怪。 凌澜要花点心思去哄了吧? 正好,正好那枚玉簪派上用场。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只觉得心情最极致的起落,也不过如此。 唇上的那抹微砺疼痛还在,似乎男人唇上的温度还在。 一个人就站在那里浑浑噩噩地想着,一阵夜风吹过,传来树叶沙沙的细响,她打了一个寒战,回神,猛地一惊。 蔚景,你在想什么? 敛起心神回了小屋,将烛火掌起。 深山的夜很静,也因为宁静,越发显得夜的凄迷。 她坐在灯下,等着。 从天擦黑,等到了星满天,那人一直没有回来。 看来,对方气大发了。 脑子里想象着凌澜跟女人解释低哄的样子,却怎么也想象不出。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他不是一个会解释的人,也不是一个会哄女人开心的人,当然,可能只是在她面前不是。 起身,她开始在屋里找吃的东西。 从昨夜到现在,她粒米未进,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可是屋里没有,什么都没有! 就连茶壶里,水都没有。 所幸炭炉里的火还没有熄灭,她又加了几个炭粒子,准备烧一壶水。 拧开壶盖,一股腥苦的药味扑鼻,她就看到了壶里面的锦帕。 反应了一下,她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方才她问凌澜解药怎么弄的,凌澜不说,如今这个样子应该是他弄在了锦帕上,然后煎煮。 好好的,谁会做这种事,肯定是各种条件不允许,才迫不得已为之。 看来,他的确费了一番周折。 将锦帕取出来,放在沐浴的水里洗了洗,晾在屋里的毛巾挂上,心里面早已滋味不明。 上次,他给她缠手的锦帕,她不知几时弄丢了,一直没好意思跟他说。 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除了小瓷瓶多,锦帕似乎也多,虽然弄丢了一方,她那里还有一方,就是那夜她发热,他放在她额上给她降温的。 烧了一壶水,几杯入空腹,不仅没有充饥,反而觉得更饿了。 男人依旧没有回。 她的胃一直不好,根本不能饿,一饿就难受得完全受不住。 她又在屋子里转悠,看到桌案的砚台边有些碎银子,想起宫望山脚下就是一个夜市,这个时候,正是各种夜宵小吃卖得正高峰的时间。 没办法,被人无视,只能自己对自己好点。 这般想着,她便捻起那些碎银子出了门。 山上山下真是天上人间的区别。 山上静得没有一丝人气,山下热闹得如同白昼。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 她来到一个包子铺前面,正欲让老板来两个包子,就骤然听到身后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颜颜!” 她一震,回头。 竟然是夜逐寒,一身黑袍,站在一片灯火阑珊处。 翌日,相府。 厨房里,油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刚进门的锦溪掏出锦帕掩住口鼻,咳嗽了两声。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她差点儿拂袖转身,可,她还是忍住了! 众人一看到锦溪,慌忙放下手中的活,下跪行礼。 “起来吧!都做你们的,勿须顾及本宫!”锦溪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锦帕,瓮里瓮气。 众人辨了片刻,才听清楚她说什么,谢恩后纷纷起身,继续忙碌着手中的活儿。 只是,各自炒菜烧火的动作都变得有些僵硬。 她话虽这么说,但人家是公主,随便放出一句话来,轻则卷铺盖滚蛋,重则小命不保啊! 秋蝉看出锦溪眼中的嫌恶,试探着问道,“公主,这里油污太重,不然公主都交给奴婢去做?” “不行!你懂什么?这件事必须本宫亲自来做!” 第65章 吃醋,他生气了 她倒是想回去,想让别人做了她承接下这功劳和苦劳! 可夜逐曦是什么人?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那双黑如濯石的眸子,每次一看她,她就觉得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似就能将她一眼看穿…… 而她已经做错事了,不能再惹他生气了,不是吗? 想起昨日在冷宫里,他看着她淡漠的眼神。 生气了是吗? 如果不是生气了,为什么都没有过来哄她一句。 如果不是生气了,昨夜为何在书房呆了一宿。 毕竟,他们头晚,还刚刚做了夫妻之间最亲密的事! 虽然,虽然,她真的没有任何记忆,关于他怎样狠狠要她,她怎样在他身下绽放,她一点都记不起,但是,身上的痕迹是真实的,身体的极致欢愉是真实的。 一想到这里,锦溪脸颊一热,同时又觉得有些懊恼。 下次,下次一定不能这么没用,意乱情迷成那个样子! 一定要清醒地沉沦。 只是,下次…… 下次是几时? 他在生她的气,不是吗? 她知道,他生气,是应该的! 她怀疑他,还去找铃铛质问,给他带来了麻烦! 白白辜负了他一番好意,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不是吗? 所以她小小牺牲一下,亲手为他做一顿饭菜,不算什么! 想罢,她眨了眨眼,将委屈咽了回去,轻移莲步,便朝着掌勺的大厨走了过去,吩咐了几句,眼角扫过,一抹熟悉的影子撞入她的视线。 是那个鹜颜的婢女,好像是叫什么弄儿的,此时正拿着蒲扇,一边扇着小火炉里的火,一边勾着头揭开药罐的盖子看着。 熬药? 什么药? 她抿了抿唇,收回视线,摆弄着大厨和下人给她切好准备好的食材,然后一股脑的放到了熬汤的砂锅里,回头轻瞥一眼,看到弄儿走了出去。 她便快步走到了药罐那里,揭起盖子一看。 浓浓地药味扑鼻而来,锦溪嫌恶地后退了一步。 这药味,她并不陌生。 做什么用的,她很清楚。 眸光闪了闪,她缓缓勾起了唇角。 厅里敞亮,圆桌上,四人围坐。 蔚景抿唇,勾着头垂下眼帘,身体有些僵硬,也不知道是中毒之后体力尚未恢复,还是头顶那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她不知道是谁的,也懒得去猜! 记忆里,这是第一次,四个人聚在一起吃饭。 是锦溪邀请的,听说,她亲自下厨煲了汤。 能吃到一国公主亲手煲的汤,倒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蔚景弯了弯唇,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 那夜,她跟凌澜的关系被夜逐寒识破,她还想,她要如何自处,他们三人要如何相处? 没想到,就只隔了一日,她就又坐在相府的饭桌上,不仅三人,还四人处在一起。 昨夜,她没有想到会在夜市遇见夜逐寒。 她更没有想到,夜逐寒要接她回来! 她一个残花败柳,还和他弟弟做了那种事,任凭一个正常男人,都会想要杀了她吧! 可夜逐寒没有,不过,却也第一次清楚明白、开诚布公地跟她说了一席话。 他说,他当初娶她,本就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因为他得到消息锦弦要赐婚与他,他不想被人控制,所以紧急找了风月楼的她,只是没有想到的是,锦弦赐婚给他不成,结果就赐给了他弟弟夜逐曦。 最后,他警告她,过去的事就算了,以后,不该招惹的人,不要招惹,要她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是右相的夫人! 她刹那间明白了! 她和他无情无爱,有的不过是右相夫人这个头衔!这个身份! 将她休了,这很简单,但是他不会这么做! 除了他自己所说的,用她掩人耳目,还有就是,这种事传出去,谁的脸上都挂不住,不光是丢她的脸,他的颜面,也会扫地。 或许,在他看来,她早已是烟花柳巷之人,是不是清白的,他其实根本不在意,那夜的愤怒,或许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又或者,是因为和她‘苟且’的男人是他的弟弟。 终究,他还是原谅了她。 原本,她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好在,这个男人很冷静! 冷静得有些可怕! 但是,她的问题,也算是解决了,她总不可能呆在山顶的小屋里一辈子。 所以,他纡尊降贵来接她,她岂有不跟他回来的道理? 微叹一口气,她抬起头,就看到凌澜正堪堪收回目光,似乎前一刻在看她,又似乎只是对着她的这个方向。 蔚景垂眸弯了弯唇,胸口极快的划过一抹闷痛。 她不知道,昨夜后来,这个男人回去小屋了没有? 还是压根将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如果她不是自己下山去买食物,是不是她饿死了,也会被他无视? 唇边似乎还沾染着他的气息,可他的唇,还不知道碰过多少女人? 昨夜出现在山顶的那个女子,还有,现在坐到自己对面的锦溪……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却不期然的撞上锦溪探究的视线,锦溪似乎怔了怔,然后很自然的别过头,朝着凌澜灿然一笑,“二爷,尝一尝这汤如何?” 锦溪一手扶起云袖,一手将瓷罐里的汤匙翻搅了一下,舀起一勺子盛到碗里放在男人面前。 夜逐寒眸光微闪,看了眼锦溪,又瞥了一记蔚景,浅淡目光最后落在凌澜的脸上。 蔚景抿唇,挑起碗里的几颗饭粒,送进口中。 凌澜目光若有似无扫过对面垂首吃饭的女子,然后侧头淡淡看向锦溪。 “二爷,这鲍鱼鸡汤是公主做了好几个时辰才做好的,我们想插手,可公主执意要为二爷亲手炖煮……” “冬雨,谁要你多嘴了!”锦溪微恼地瞪了冬雨一眼,眉眼间掩不住的讨巧神色。 冬雨连忙噤了声:“是,奴婢知错!” 凌澜却突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容如疏风朗月,俊朗得让人移不开眼。 “公主有心了!” 说着,修长大手优雅端起瓷碗。 蔚景眉心一蹙,猛地察觉到身侧男人的视线,连忙别过眼,就听到锦溪的声音再度响起,“大哥,大嫂,你们也尝一下吧,第一次动手做汤,难免味道不好,还请大哥大嫂莫要嫌弃才是。” 一边说,一边盈盈起身,给夜逐寒盛了一碗。 夜逐寒含笑应承,不知道是不是夜里没有休息好,还是怎么的,今日的他脸色略显苍白,精神明显有些憔悴。 盛好夜逐寒的,锦溪又给蔚景盛了一碗。 蔚景连忙落落站起,伸手谦逊接过瓷碗,可不知是蔚景没有接稳,还是锦溪放手太快,反正瓷碗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自两人手中跌落,因两人手的姿势是锦溪的在上面,蔚景的在下,所以瓷碗里面滚烫的汤汁尽数撒泼出来,就直直溅在蔚景的手背上。 “啊!” 蔚景烫得瞳孔一敛,本能地将手收回,瓷碗就“嘭”的一声砸在桌上,滚了一下,又跌落在地上,随着令人心悸的一声脆响,瓷碗四分五裂、瓷屑乱溅。 夜逐寒微微一怔、眼波轻动,凌澜脸色一变,作势起身,却又不知想起什么,身形微微一僵,便坐在那里终是没有动。 锦溪一脸慌乱,连忙道歉:“对不起,大嫂,看我毛手毛脚的,不知大嫂烫着没有?” 蔚景怔怔看向自己的手,莹白手背上已是绯红一片,有些地方甚至还开始起了小水泡。 蔚景皱眉,看来,烫得不轻。 “没事吧?”边上一直不响的夜逐寒出了声。 蔚景怔了怔,抬头,看向夜逐寒,眼角余光掠过坐在对面此刻正低垂眉眼、面沉如水的男人,弯了弯唇,“没事,用凉水冷敷一下就好了。” 将手掩进袍袖中,她又转眸看向锦溪:“公主客气了,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毛手毛脚,连个瓷碗都接不住,却了公主的盛情,请公主莫要怪罪才是。” 锦溪眉眼一弯,笑得像朵花儿一样,“大嫂见外了,那我再给大嫂盛上一碗。” 一边说,一边自边上拿了一个新碗,她再给添上汤。 而这厢,夜逐寒也吩咐婢女去取凉水。 将盛好汤的瓷碗直接放在蔚景面前的桌上,锦溪娉娉婷婷坐下,眼梢略略一扫三人,趁三人未注意的间隙,快速朝冬雨使了一个眼色,冬雨会意,悄然退下。 不一会儿,婢女就取了一铜盆的凉水过来,双手端着铜盆站在蔚景的边上。 蔚景轻轻挽了袍袖,眼角余光所及之处,她看到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包括对面那个自始至终不发一言、无动于衷的男人。 男人似乎看了看她,又看向她的手。 也不知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她忽然一个抬眸望过去,却见他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哪里是在看她这边。 弯了弯唇,她将烫伤的那只手缓缓放进铜盆的水中,一股冰凉的触感包围了过来,她顿时觉得,手背上的灼痛感似乎立即减轻了不少。 锦溪将目光从蔚景浸在水中的手上移开,转眸看向冬雨,冬雨朝她几不可查地略一点头。 锦溪唇角一勾。 这厢,蔚景本想多泡一会儿,可见几人饭也未吃,都等在那里,她便掏出袖中的锦帕,准备将浸湿的那只手擦净,谁知一个不小心,锦帕竟是掉进了铜盆里。 第66章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 连忙伸手去捞,怎料,袖口一紧,竟是勾住了铜盆。 因着她的动作,铜盆猛一倾斜,端铜盆的婢女骤不及防,她一慌,另一只手才堪堪抬起,铜盆就径直朝着一旁的男人扣去。 “哗啦”一铜盆的冷水尽数泼在男人的身上。 啊! 蔚景大惊,几人脸色一变,与此同时,被淋的夜逐寒亦是条件反射一般站起,却已然太迟。 他身上的衣袍一半都被濡湿。 蔚景大骇,连忙道歉:“相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今日自己是怎么了? 接个瓷碗接不住,后来拿个锦帕都拿不稳,如今竟又将铜盘的水打翻。 “大哥,你没事吧?” 男人声音低沉,略带着一丝紧绷,是凌澜。 蔚景一怔。 也就是到这时,她才发现,凌澜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来到了夜逐寒的身边,见她看他,也不回避,凤眸冷厉朝她扫过来。 冷厉! 她一震,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凝眸看过去,就只见男人面色冷峻,凤眸深深、冷色昭然。 怎会是这样的目光? 她又不是故意的! 而且,夜逐寒一个大男人被淋点水,不就是回去换身衣袍的事情吗? 当事人都没有出声,至于他这个弟弟这样一幅表情吗? 略略怔忡,男人又再度出了声。 “大哥回去换身衣袍吧!” 夜逐寒“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沉闷。 蔚景下意识地朝他看过去,就看到他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俊眉微蹙、薄唇紧抿,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甚至连额头上都能看到有冷汗冒出。 蔚景一惊。 他…… 第一反应,他受伤了。 是了,肯定受伤了,只是不想被旁人知道而已。 所以,她将水泼到了他的身上,凌澜才会如此生气是吗? 是这样吗? “相爷,对不起!” 她道歉,发自内心的。 正欲转身离去的夜逐寒脚步一顿,回头,目光凉凉朝她看过来,凤眸缓缓眯起,似是想要将她看穿,末了,却又一句话都没说,转过身,快步离开。 凌澜静默了一会儿,也拾步跟了过去。 就剩蔚景一人怔怔地站在那里,有些懵。 其实,懵的又何止她一人,锦溪亦是。 她看看远去的两人,又看看安然站在那里的蔚景,秀眉一拧,又看向冬雨。 冬雨朝她微微一摇头。 手背又传来灼热的疼痛,蔚景怔怔回过神,垂眸看向自己已然红肿的手背,脑子里突然想起一句话来。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 果然是兄弟情深吗? 可是,明明不是兄弟! 弯了弯唇,她躬身,将落在地上的锦帕拾了起来,一个抬眸,竟发现夜逐寒的软椅上,一块异样。 她一怔,凝眸看过去,赫然是一块殷红斑斑,因为软椅的椅垫是暗褐色,所以不明显。 血渍。 她瞳孔一敛。 果然受伤了是吗? 正微微失神,忽闻边上锦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哎,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竟然搞成这样,算了,本宫也没有胃口了。” 话里话外,奚落之意毫不掩饰。 蔚景弯了弯唇,也不想理会。 锦溪本就心头不快,见蔚景对她的话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心中更是气盛,蓦地从座位上站起,目光冷然扫过蔚景:“大嫂,你一人慢热,我就先告辞了。” 末了,也不等蔚景做出反应,又转眸看向身后吩咐婢女:“秋蝉冬雨,扶本宫回房!” 蔚景便站在那里,握着手中湿透的锦帕,久久,久久失了神。 冷宫 铃铛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正午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有些烈,刺得人眼睛生疼,她皱眉,轻轻抬手,摊开掌心,挡在自己面前,透过指缝看向那五指间的斑驳和明亮。 院门口传来动静,她转眸望过去,是两个太监在给院子重新装大门。 崭新的朱漆红木大门显然跟这个荒芜破败的院子有些格格不入。 她弯了弯唇,将目光收回,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明黄衣角,她一怔,又再转眸看去,就看到一身明黄的俊秀男人站在大门边上。 两个埋头装门的太监似乎也才发现他,正欲行礼,就被男人扬手止了,拂袖越过两人,男人阔步进了院子。 白得有些透明的阳光兜头洒下来,让原本就明黄得耀眼的龙袍愈发得刺人眼球,铃铛垂了眼帘,盈盈跪下:“铃铛参见皇上!” 锦弦回头觊了一眼还在门口忙碌的太监,没有理会铃铛,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入了殿里面。 铃铛默了默,起身,跟了过去。 刚一进门,身后的门就“砰”的一声被带上,铃铛一怔,下一瞬,就被人长臂一卷,裹入了怀中。 铃铛心头一撞,还未做出反应,男人温热的气息就缠了上来,贴上她的耳畔:“昨日,你真聪明!” 男人的气息非常好闻,带着淡淡的属于帝王专用的龙涎香,撩在她光洁的颈脖处,惊起一阵酥麻。 或许是曾经的这个男人基本没有对她做过类似亲密的动作,所以,她感觉到有些不习惯,微微僵了身子,轻声道:“什么?” “就是你昨日最后说的那些话啊!”男人将她放开,牵了她的手,走到屋中的桌案边坐下,“朕让人在大门上涂了醉红颜,本是想利用你引出冒充皇后出现在龙吟宫的那人,谁知竟被锦溪那个莽撞无知的丫头给破坏了,此事发生在朕的冷宫,醉红颜的毒在冷宫的门上,而醉红颜的解药药引又在朕的手上,所以换谁都会怀疑此毒是朕所下,朕让人取了木门送去刑部,无非就是不想让太医查验,但是,却也更加显得欲盖弥彰。” “当然,就算被太医查验出了,朕也无惧,朕是一国之君,朕就是天,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别说荼毒,天下人的生杀大权都在朕的手中不是吗?只是……” 男人顿了顿,才接着道:“只是,朕不想失了这颜面,好在你机灵,直接说出毒就是朕让人下的,只不过,朕的目标是你,且字字恳切、条条在理,说得就像是真的一样。” “你这招看似说出真相,实则是掩盖更深的真相,实在是高,直接打消了他们对朕真正动机的怀疑。” 锦弦一边说,一边笑看着铃铛,俊脸上都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你说,你替朕立了这一功,想要朕如何赏你?” 铃铛略略抬眸望去,男人明明是笑着的,脸上也明明是赞扬,可那眸子,那漆黑如墨的眸子,暗沉一片,深幽得就像是永远也见不到底的井潭。 铃铛低垂了眼帘,微微一笑道:“铃铛不敢邀功,皇上也说过,能替皇上分忧,那是铃铛的福气。” 锦弦眸光微微一闪,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笑道:“怎么?还在生那日朕的气?” “铃铛不敢!”铃铛眉眼不抬,掩去眸中所有神色。 锦弦幽深眸光凝了她片刻,低低一笑,“朕以为,朕对你的信任,你应该心里明白。你看,其实,有很多事情,连皇后都不知道,但是,朕对你却没有隐瞒,不是吗?” 铃铛一怔。 很多事情? 仔细想了想,的确很多事情,就这几日就发生了很多事情不是吗? 弯了弯唇,她浅浅一笑:“铃铛多谢皇上信任!” “嗯!”男人点头。 忽然,两人都不再讲话,屋里一时间寂下。 铃铛蓦地想起什么,抬头,“对了,皇上,铃铛想知道,现在的门上可还有机关?皇上也说了信任铃铛,若有,请皇上先跟铃铛直言,铃铛可不想,一不小心自己中招。” 不知是被她的话愉悦到了,还是被她难得一见的娇嗔表情愉悦到了,锦弦竟又笑了起来。 “当然没有!方才还说你聪明来着,怎又问如此蠢笨的问题?发生了锦溪在门上中毒的事情,你说,朕还会不会再在门上做文章?” “哦,”铃铛似是恍悟地点了点头,面色微微凝重,“只是,发生了这种事情,怕是已经打草惊蛇了吧?那人可能更加不容易上当。” “嗯!” “那接下来皇上准备怎么办?” “还没想好,不过总有办法的。” 锦弦敛了唇角笑意,凤眸微微一眯,眸中寒芒一闪。 “若是公主中了醉红颜,皇上会将仙蓝萝拿出来吗?” 铃铛忽然轻声开口。 锦弦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当中,突然闻听此言,一下子没明白过来,“朕不是已经拿出来给她了吗?” 话音未落,陡然脸色一变,“噌”的一下从座位上起身,“你问哪个公主?” 坐在边上的铃铛骤不及防,差点从位子上跌落到地上,见男人浑身戾气倾散,阴鸷目光直指她而来,她一惊,连忙起身跪在地上。 “朕说过,不要妄自揣测朕的心思!朕是信任你,却并不表示,你可以肆意妄为!” 男人说完,愤然拂袖转身。 殿门“嘭”的一声被踢开,男人黄袍轻荡,冷漠决绝。 直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铃铛还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久久没有起来。 似乎每次都是这样,每次只要一提蔚景,这个男人就会这样。 那么…… 微微抬起头,看向那被踢得还在轻晃的大门,心中的有些问题,就似乎有了答案。 第67章 制止,欺人太甚 让人将饭厅地上的瓷碗碎屑以及铜盆和水都收拾干净,蔚景才心事重重地往自己的厢房走。 缓缓走在抄手游廊上,她眉眼低垂,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以致于迎面走来一人,她都没有察觉。 直到那人与她擦肩而过,一截白色的衣袂映入眼底,她才一怔,猛地回过神。 凌澜。 她脚步一滞,回头,想要喊住他,却蓦地感觉到男人也同时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她刚想张嘴,就见眼前白影一晃,下一瞬,自己腰身一紧,一股力道将她裹起,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将她拖进了走廊边上的一间厢房。 门“嘭”的一声关上。 她的背脊重重撞向冰冷的门板。 男人熟悉的气息逼近,她已经被男人抵在了门板和自己的胸膛之间。 蔚景一惊:“你——” 话音未落,下颚倏地一痛,男人的大手已经擒住了她尖细的下巴。 五指一收,毫不怜惜。 她痛得瞳孔一敛的同时,心中一骇,不明随意,她怔怔看向男人,只见男人眸色寒凉,冷若腊月飞霜。 “我跟你说过,不要自以为聪明,赶快停止你的愚蠢行为,否则,就算你是我的盟友,我同样会杀了你!” 最后几个字,男人咬得很重。 蔚景心头一撞,愕然睁大眸子。 “当然,如果想死,你大可以继续试试!”男人一字一顿,森冷声音从牙缝中迸出。 钳制住她下颚的大手更是骤然用力,蔚景痛得眉心一皱,感觉到自己的下颚骨都要碎了。 她睁着眸子怔怔看着男人,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这个忽然变得陌生的男人。 薄薄的唇瓣上似乎被她咬破皮的地方还在。 只是才一日时间,竟是如此天上人间。 曾经他不是没有生气过,也不是没有这样无情对待与她过。 只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那浑身散发出来的寒气似乎能将人冻僵,好像只要他真的一用力,她就会死在他的手上。 她做了什么吗? 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哦,做了。 不小心将一盆冷水泼到了夜逐寒的身上,是吗? 可是,就因为这个? 肯定不是! 就算再兄弟情深,就算再紧张在意,也不至于…… 只是一盆水而已啊。 那还有什么? “凌澜……”因为下巴被他掐得死紧,她张嘴都觉得困难,她要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骤然,外面传来管家康叔的声音,“二爷,二爷……”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看到男人眸光一敛,下一瞬,大手将她猛地一拉,然后,拉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因为他的动作,她被甩得在房内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跤,险险稳住身子的她怔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脚步翩跹、白袍轻荡,那样俊逸,也那样决然。 “康叔,有事吗?”男人低沉的声音响在外面的游廊上。 “哦,二爷,总算找到你了,相爷让二爷速去书房。” “知道了。” 男人沉稳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蔚景才从厢房内出来。 正欲离开,就蓦地听到一声微冷的女声自身后的不远处响起。 “大嫂。” 蔚景脚步一滞,愕然回头。 是锦溪。 正缓缓从游廊外边的花树后面走出来,一张小脸寒若冰霜。 蔚景心头一跳,看她这样子,不像是刚来,应该是在花树后面站了有一会儿。 那么…… 她被凌澜裹进厢房,她看到了吗? 就算没有,那么刚刚凌澜先从厢房里面出来,她看到了吗? 如果看到了…… 蔚景脸色微微一变,又马上强自镇定,朝着袅袅婷婷走近的女人浅浅一笑:“公主,有事吗?” 女人莲步轻移,一直走到她的面前只有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一双水眸,自始至终都冷冷地凝着她不放。 很压迫的距离。 蔚景多少有点做贼心虚,眸光微闪,刚想别过眼,对方忽然开口:“你们在做什么?” 你们? 蔚景一震,果然是看到了,果然看到了她跟凌澜两人。 不过,从这个问题来看,她并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 “没做什么,”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面色如常,“二爷问我点事情。” “问你事情?”女人冷笑,微微眯了眸子,显然不信,“问你事情需要关上房门吗?” 蔚景正快速思忖着该怎样圆过去,对方却又紧接着厉吼一声:“分明是你在勾引!” 勾引? 这个词! 蔚景瞳孔微微一敛,还未做出回答,就只见眼前粉色一晃,是女人骤然扬起了手臂。 “你这个专门勾引男人的骚狐狸!” 女人咬牙的同时手臂带出一泓弧度,蔚景一震,当即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 掌掴是吗? 手臂重重落下,耳光声却没有响起,因为蔚景抬手抓住了女人的腕。 “公主是不是扇人耳光扇上瘾了?” 蔚景冷冷地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女人。 难以置信? 是不是觉得她就应该跟大婚那夜一样,站在那里不动,就等着她来扇? 很快,女人脸上的难以置信被愤怒取代,“反了你,你弄疼本宫了,快放开本宫的手!” 蔚景看着她妆容精致、却略显狰狞的小脸,并未将手放开,或许是今日自己倒霉透顶、心中正郁闷愤懑,她忽然有种不想隐忍的冲动。 倾身,她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顿:“的确,我没有公主这般尊贵的出身,但是,我一样有着正常人的尊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公主的心思,今日午膳的时候,那汤碗怎么掉下来的,分明公主故意的不是吗?” 她当时根本就还没有碰着那碗,这个女人就已经松手了,还故意将汤碗端在她的手上方,好让滚烫的汤汁将她的手背淋个正着。 她本不想说这些的,但是,这个女人气焰太嚣张了。 就像昨日在山上她问凌澜的问题一样,是不是就因为她犯了一个错,她就低人一等,她就低贱下作?随便谁都可以随意挖苦讽刺、随意践踏她的自尊? 就活该被人用热汤烫淋,就活该被人无端误会? 显然,锦溪没有想到她会这样,一张本就微微狰狞的小脸更是青一块,白一块,“你,你……” 胸口急速起伏,锦溪你了半天,却是一个多的字都没有说出来。 蔚景弯了弯唇,陡然将她的手甩开:“我只是想告诉公主,凡事要有个度,不要逼人太甚!” “逼人太甚?”因着她的动作,锦溪脚步后踉了一步,险些摔跤,她喘息着,显然气盛到了极致,“难道本宫冤枉你了不成?明明你跟二爷进了房间!” 蔚景眸光微闪,“不管公主信是不信,方才我跟二爷什么事都没做!” 其实本就是什么都没有做,不知为何,她说出来,竟觉得心里没底气得要命。 锦溪红着眼睛盯着她,好一会儿,冷冷一笑:“当然,你想做点什么,身体也不允许不是?” 蔚景一怔。 许是见她不吭声,锦溪以为被她言中,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眸中的冷笑也更甚。 蔚景不明所以。 锦溪忽然上前一步,就像她刚才凑到她的面前时一样,朝她跟前一凑,压低了声音道:“不过,说实在的,本宫倒是非常佩服你的忍耐能力,红殇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小腹如刀铰、痛得肝肠寸断?” 蔚景一震,愕然转眸看着她。 锦溪低低一笑,直起腰身,转身一娉一婷离开。 在蔚景看不到的方向,笑容一敛,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一张小嘴更是紧紧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气死她了。 简直气死她了。 从小到大,无论是以前的锦府二小姐,还是现在的中渊溪公主,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从来没有! 一个青楼女子而已,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这样对她! 勾引她的男人,还有理了不成? 所幸,所幸,红殇替她出了气! 今日她在厨房,看到弄儿在煎药,那药她认识,因为她自己也用过。 女子调经镇痛的药! 每每月信来,她就痛得死去活来,也只有用了这药,才能稍稍缓和一些。 府中还有人用这药,是谁? 想都不用想,她就知道是这个女人。 因为弄儿只是一个低微的下人,不可能煎给自己用,只可能给她的主人。 她的主人正是这个女人,不是吗? 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想的,或许是见不得这个女人一股子狐媚劲,嫁给了夜逐寒,还跟乐师勾勾搭搭,或许是大婚那夜,夜逐曦让管家去给这个女人取披风让她耿耿于怀到现在,反正,当时,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让冬雨去买了痛经之人碰都不能碰的红殇,她有一些犹豫。 倒不是怕这个女人,而是怕夜逐曦。 如果,如果让他知道,她偷偷给人下药,他会怎样看她? 她希望自己在那个男人眼里是美好的。 所以,原本她是准备放进药罐里的,后来,终是没有放。 后来,午膳的时候,她将瓷碗弄掉了,这个女人的手背烫伤,她发现,夜逐寒并未表示过多的关心和紧张,而夜逐曦更是一副冷淡模样。 她窃喜了。 看来,这个女人在那兄弟二人的心中不过就是那样。 第68章 月事,夜逐寒? 也是,如若真的在乎,大婚那夜,夜逐寒就不会让这个女人当众脱衣了。 这个发现让她彻底大胆起来,所以,趁夜逐寒支婢女去取冷水的时候,她使了眼色给冬雨,让她想办法,将红殇放进冷水里面。 她亲眼所见,这个女人将手放进铜盆的水里面不是吗? 红殇的厉害,她很清楚,所以,那个女人肯定很难受,面上的安然无恙一定是强装出来的。 是了,一定是这样! 所以,方才这个女人才会一改性情,如此嚣张,是吗? 也是,一个正忍受着痛苦煎熬的人,脾气能好到哪里去。 这般想着,她就释然了。 脚步变得轻盈,心情大好地往自己厢房的方向走,走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一件事。 不行,得去饭厅看看,不知那铜盆里面还有残留的水没有。 虽然,虽然,她真的无惧,但是,看方才夜逐曦跟这个女人进厢房的情况来看,还是谨慎一点好。 绝对不能让夜逐曦知道她放红殇的事,如果这个女人说,她就一口否认,反正又没有证据。 对,去饭厅,清理掉所有的痕迹。 而这厢,蔚景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仔细咀嚼着锦溪最后的那一番话。 本宫倒是非常佩服你的忍耐能力,红殇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小腹如刀铰、痛得肝肠寸断? 红殇是什么药,她很清楚,什么时候不能碰红殇,她也很清楚。 那么,锦溪的意思是,她来月事了,而她对她用了红殇是吗? 明明她的月事还早。 那么…… 蓦地,她浑身一震,愕然瞪大眼睛。 锦溪来到饭厅的时候,饭厅里已经基本上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剩两个婢女趴在地上用抹布擦拭玉石地面上的水渍。 铜盆摆在墙边的洗手架上,她落落雍容地走过去,发现里面是空的,滴水不剩,一颗心彻底安定。 正欲转身离开,却又突然想起,安全第一,婢女们手中擦拭水渍的抹布也得处理掉才行,遂又莲步轻移,走了过去。 一截粉色裙裾入眼,两个埋头擦地的婢女这才惊觉有人,抬头一看是她,皆是一怔,连忙停了手中动作,行礼:“公主。” 锦溪凝着脸淡“嗯”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水眸一斜,掠过两人手中的抹布,冷声道:“这样擦怎么能擦得干净,抹布已经那么脏了,擦来擦去只会让地面更脏,相府又不缺抹布,也不知道换块新的?” 两个婢女一震,各自看向手中抹布,除了湿了,还好啊,并不脏啊。 可是对方既是主子,更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说脏,那便就是脏。 于是立即纷纷点头:“公主教训得是,奴婢这就换掉。” 锦溪眸光微闪,面色如常地扫了一下左右,骤然,目光在身侧的一张软椅上一顿。 那是什么? 暗褐色的椅垫上一块殷红绽开。 微微一怔的同时,她想或许是椅垫上原本带的暗纹,可看了一眼边上的另一张椅子,并没有,瞳孔蓦地一敛,她上前一步走近,再度定睛看过去。 是血。 一块血渍。 看其颜色,不像是旧迹,应该刚弄上去不久。 她一震,想起刚刚碰到的那个女人正处在月信期呢,应该是她不小心弄到了椅垫上。 真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 恶心不恶心! 胃中一阵翻搅,她嫌恶地撇开眼,转身,正欲走开,却在下一瞬,猛地脚步一滞。 这个位子好像不是那个女人的。 环顾了一圈桌椅,她记得那个女人明明坐的是边上的那个位子。 而这个位子是夜逐寒的,不是吗? 什么情况? 一个大男人怎会落下这样的痕迹? 受伤了? 眼前又浮现出夜逐寒面色苍白憔悴、额上冷汗渗出的样子。 是了,一定是受伤了。 忽然,她又觉得不对。 是怎样的伤才会将血落在座椅的椅垫上? 而且,夜逐寒那个样子,他那副样子…… 她想起自己每月月信来痛得死去活来时,可不就是那样? 天! 自己这是在想什么? 对方是个大男人呢! 摇摇头,她将自己可笑的想法甩掉,准备离开,却又忽然想起刚刚跟那个叫鹜颜的女人对话的情景来。 那个女人说,她跟夜逐曦在房间里什么都没做。 她说,当然,就算她想做点什么,身体也不允许不是? 那个女人一怔,不明所以的表情。 然后,她跟那个女人说,她佩服那个女人的忍耐能力,问红殇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小腹如刀铰、痛得肝肠寸断? 那个女人再次一震,愕然不已的表情。 怎么会是那样的表情? 怎么会是怔愣、愕然、不明所以的表情? 不应该是恍悟、愤怒、原来如此的表情吗? 而且,看她那个样子,自始至终安然无恙的样子。 红殇的厉害她清楚得很,正常不痛经的人都会受不了,何况是一个月信期需要吃调理药的人? 就算再隐忍,就算再强装,脸色也装不了吧? 那么…… 那么…… 气息骤沉,她转眸看向那两个收拾的婢女,急急问道:“这些椅子你们挪动过吗?” 婢女怔了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想了想,皆是摇头,说没有。 锦溪眸光一敛,只觉得心跳也变得不规则起来。 “是确定没有,还是觉得好像没有!” “确定没有!”婢女笃定。 锦溪浑身一震,愕然睁大眼睛。 谁也没有注意到,饭厅的门口,一抹素衣身影静然而立,似是站了一会儿,等锦溪问完,素衣女子忽然转身,快步离开。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有清冷的凉风灌入,腹部又是一阵抽痛,夜逐寒轻蹙了一下眉心,纤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却依旧只是静躺在软椅上没有动,也未睁开眼睛。 想动她也动不了,因为身上被施了银针。 而不睁眼,是因为,她知道来人是谁! 是他回来了吧? 方才他给她施了针,便说去熬一些药过来,估摸着时辰,应该正好差不多了。 而且,寻常人,也不敢不敲门就这样擅自入书房不是。 随着细碎的脚步声逼近,细碎? 她一惊,怎会是细碎,蓦地意识到不对,骤然睁开眼睛,就看到站在软椅边上的女人。 夜逐寒一怔。 女人她并不陌生,是婢女弄儿。 自己人。 夜逐寒微微松了一口气,刚想张嘴问对方什么事,又惊觉不对。 女人的神情不对,女人的行为也不对! 没有行礼,没有说话,自进来伊始就一直盯着她的脸,面色沉沉、眸色幽幽,而且,而且手里还抱着一个软包袱。 “弄儿。”心中疑惑,她先出了声。 当然,她依旧用的是男声。 弄儿似乎怔了怔,眸光微闪,她以为她要说什么,却发现她猛地抬手,一阵袖风拂面。 意识到对方的动作,她一惊,本能地想避开,却又意识到银针在身,她根本无法动弹。 脸上传来一阵撕裂的灼痛,她惊错望去,就看到女人手上一枚薄如蝉翼的面皮轻颤。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竟然撕下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心中大骇:“你——” 她愕然看着女人。 虽是自己人,却也只是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份而已,她根本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有如此大胆的举措。 而女人亦是看着她。 确切的说,是盯着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一双清丽的眸子里先是满满的难以置信和惊愕,后是恍然大悟和自嘲,最后就只剩下一片血色。 血色? 夜逐寒一惊,怎会是这种神色? 这个女人又不是不知道她是谁?换句话说,又不是不知道她面皮下的脸是怎样的? 怎会这样一幅见了鬼的表情? 忽然想起什么,她眸色一寒,沉声道:“你是谁?” 这时,门口又是推门声响起,她转眸望去的瞬间,看到弄儿同时也回了头。 男人高大的身影翩然而入,看到屋里的情景,男人脸色一变。 手中药碗“嘭”的一声落到地上,砸成一瓣一瓣,褐色的汤药四下飞溅,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白影如雪动。 掌风击打在人身的声音,女人吃痛闷哼的声音。 夜逐寒抬眸望去,就看到弄儿的身体,如同一片凋零的落叶斜斜飞出老远,然后“砰”的一声撞到门板后面,再重重跌落在地上。 而她抱在怀里的包袱也随着她身体落地的那一刻被甩出,里面女人的衣服散落出来。 “噗!” 女人伏在地上,张嘴,一股殷红喷溅出来,洒在汉白玉石地面上,如一朵一朵怒放的梅,触目惊心。 男人缓缓收起掌风,衣发飞扬、白袍轻漾,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眸中寒气吞吐,如同一个杀神一般。 “就算是自己人,你也没有逾越的权力!说,你的意图何在?” 男人一字一顿,字字如刀,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女人并没有理他,抬起手背揩了一把嘴角的粘稠,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还没站定,脚下一软,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再次摔倒在地上,所幸,就在门旁边,她连忙伸手扶住门板,才稳住自己。 微微喘息地看了最后一眼屋内的两人,她摇摇欲坠地转身,小手触上门闩,作势就要拉开房门。 第69章 知道是她了? “话没说清楚就想走?” 男人声音森冷,没有一丝温度,袍袖下的手腕一转,内力尽凝。 就在他准备劈出掌风的那一刻,女人忽然回过头,破碎的声音如同锯木一般。 “换衣服!” 换衣服? 男人一怔,停了手中动作,夜逐寒亦是一脸愕然。 两人都等着女人继续,而女人却不再多说什么,默然拉开房门,跌跌撞撞走出。 就算这般情况下,女人还不忘返身将房门拉上。 随着“吱呀”一声细响,门缝阖上,屋内错愕的两人就消失在女人的眼底。 女人眸色一痛,转身,却不想,直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你这个死奴才,眼睛长哪儿了?” 一记愤然尖锐的怒斥声之后,“啪”的一声清脆耳光,重重落下,扇得原本就几欲站立不稳的女人身形一晃,踉跄了几步,终是强自稳住没跌倒下去。 女人这才抬头看向面前一身华贵的女子。 女子眉目如画、却怒气满盈,高高扬起的手还没有落下,手背莹白如玉,手心一片绯红,可见刚才那一掌,所用的力度之大。 是锦溪。 也就是这时,锦溪才看清女人是谁,刚刚出门勾着头,没看到脸,见其一身相府婢女装扮,只知道是个下人,原来是中午煎药的那个,鹜颜的婢女。 只是…… 微凝了眉心,她放下手臂,看向自己的手。 她是用了挺大力气,可,毕竟只是一记耳光,怎会将对方打成这个样子? 殷红浓稠的鲜血正顺着女人的嘴角流出,且女人脸色苍白、孱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虽说主子教训奴才天经地义,但是,锦溪还是微微震住。 毕竟是别人的丫头不是,要是夜逐曦知道了,又会怎样看她? 而女人偏生死死盯着她不放,那眼神,那眼神,竟与刚才这个女人的主子鹜颜一般无二,痛楚、隐忍、倔强、恨意,各种激烈情绪,让人一时间都有些不敢直视。 原本还想斥责对方几句,终究做贼心虚,锦溪眸光微闪,略略别开眼。 却又忽然想起,眼前的这个叫弄儿的女人不是鹜颜的婢女吗? 怎会出现在夜逐寒的书房里? 于是,她对自己心中的那个大胆猜测更加的肯定,抬手正欲推房门,却被女人上前两步拦住。 锦溪一怔,再次愕然看向女人。 一个下人,竟然敢拦她的路? 而女人竟也丝毫不惧,同样直直迎着她的目光,被血渍染红的唇瓣轻启:“夫人身子不适,在里面休息,若公主有何事情,请吩咐奴婢,奴婢代为转告,或者公主等会儿再来?” 锦溪眸光微微一敛,唇角浮起一丝冷笑:“在书房休息?” “是!因为相爷在书房看书,夫人想陪着相爷,不可以吗?” 女人声音不大,且沙哑破碎,可是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直逼锦溪而来。 反了,反了,一个小小婢女竟敢用这种口气反问她堂堂一国公主。 锦溪气结,要不是看对方被自己打成这个样子,真恨不得再扇上一耳光过去。 强自忍住满腔怒意,她冷笑,咬牙切齿,“可以,当然可以,既然夫人身子不适,那本宫更应该进去看看不是?”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臂将女人一挥。 女人踉跄一步,一口鲜血再次从唇角逸出,锦溪一震,女人又伸手将锦溪拦住。 “奴婢就实话跟公主说了吧,夫人来月信,不知是哪个歹毒小人,竟在夫人泡手的冷水里下了红殇,夫人此时正忍受着痛苦的煎熬,公主现在进去怕是不好看。” 锦溪心头一撞。 泡手的冷水里下了红殇? 他们已经发现了吗? 那么,知不知道是她下的? 公主现在进去怕是不好看? 什么叫不好看? 谁不好看?是那个女人忍受痛经的样子不好看,还是知道是她,一语双关,说她不好看? 一时心绪大乱。 犹豫了一会儿,她终究决定还是必须进去。 心里的那份好奇太难以抑制了,太多的凑巧,太多的疑点,她必须搞清楚。 伸手再次将女人挥开,正欲推开房门的瞬间,门却忽然自里面被拉开。 “发生了什么事?”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锦溪一怔,手就僵在半空中。 女人背对着房门而立,闻进男人的声音响起,并未回头,而是略略斜了一下眼梢,眼角余光所及之处,是男人黑色的袍角。 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拾步离开。 而这厢锦溪睨着面前的男人,已是笑颜展开,“大哥。” 男人眸光微闪,徐徐抬眼,瞥了一记女人远去的背影,略略怔忡,而锦溪又再度出声:“听说大嫂身子不适,所以,我前来看看。” 男人缓缓将目光收回,凝落在锦溪的脸上,凤眸深邃,片刻,才浅浅一笑:“公主有心了!” 锦溪一双探究的眸子扫了扫面前男人的胸口,又扫了扫男人的下身,俏皮一笑道:“难道大哥就让我一直站在门外?还是大嫂根本不在,大哥金屋藏娇,不想让我知道?” 男人垂眸低低一笑,朝她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锦溪款步而入,就看到屋里软椅上躺着的女子。 女子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爬满额头,虚弱地躺在那里,见锦溪进来,正欲挣扎着起身行礼,被锦溪连忙上前止住。 “都是自己人,大嫂又不舒服,无须多礼!” 锦溪浅笑吟吟,心中的怀疑更加浓烈了几分。 明明刚刚不久前,才见过这个女人,那神采飞扬的模样,跟眼前的这个痛苦不堪的女人完全判若两人。 她懂了,这个女人肯定是装的,肯定是,为何早不痛,偏偏在她告诉她红殇之事以后才痛,也太巧了吧,分明就是装的。 而装的目的,是要掩盖另外一个秘密,是吗? 这般想着,心中也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对了,大哥,刚刚听到两个下人偷偷在说,大哥跟二爷模样一般无二,平素都是根据衣着颜色来区分,但是,其实,大哥的胸口有个很奇怪很奇怪的胎痣,二爷没有,这是真的吗?” 将目光从女子身上移开,锦弦笑着看向一身黑袍、长身玉立的男人。 一抹冷光从男人眼底掠过,他弯唇一笑:“是哪个下人在那里造谣?我哪有什么胎痣,我跟逐曦一样。” “是吗?我还真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胎痣被称之为很奇怪很奇怪?大哥是不想让我们知道,所以才说没有吧?” “真没有!” “我不信,大嫂当面,你可否让我看看?”锦溪笑得璀璨,一副顽皮模样。 男人眸光微敛:“这不好吧,毕竟男女有别!” “切~”锦溪撅嘴,“谁不知道当今相爷风流邪魅、流连红粉花丛,怎今日竟说起男女有别了?再说了,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怕啥,而且,大嫂当面不是吗?大哥,你就满足一下,我小小的好奇心!” 锦溪眉眼弯弯,笑得像只狐狸一样。 “既然这样……”男人似乎还是有些犹豫,终是抬起大手拉开自己的领口,外袍、中衣、里衣的领口。 一片健康麦色、宽厚结实、肌理分明的胸膛赫然呈现。 锦溪脸色一变。 是男人。 货真价实的男人。 那么…… 她有些错愕地看着男人,又侧首看看躺在长椅上的女人。 难道……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毕竟这个想法的确有些荒唐。 夜逐寒也不是一日两日的相国,前朝就是相国,如果是个女人,怎会如此风云到今朝? 或者软椅上的血渍是以前弄的,又或者是鹜颜先坐过那个软椅? 可是刚才鹜颜分明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怎么现在又痛成这个样子? 难道是红殇的药效发挥缓慢? 心中疑惑重重,可事实却摆在眼前不是吗? 就是她多心了。 这段时间,自己是怎么了?老是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前面刚刚怀疑夜逐曦跟铃铛有关系,现在又怀疑夜逐寒是女人。 “我没骗公主吧?我是真的没有什么胎痣。” 男人修长的大手不徐不疾地将胸前的衣襟掩上,凤眸目光在锦溪的脸上扬落,眸色深深、眸底寒凉。 兀自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锦溪忽闻男人声音,猛地回过神,反应了一下男人的话,水眸一弯,笑眯眯道:“还真的没有,那些下人还真能造谣,说得就像是亲眼所见一样,下次再被我逮到,看我不剥了他们的皮。” 男人浅淡一笑,没有接话。 “对了,方才听弄儿说,大嫂是……”锦溪顿了顿,才略带试探地开口:“是被人下了红殇,所以才……” 锦溪的话没有说完,就停在那里。 其实,方才听弄儿那样说,她就后悔了,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她不该在鹜颜面前提红殇的。 如果她不提,或许谁也不知道有人下药,没有人知道下药,就更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 她真的是被那个女人气晕了头,才会如此不打自招。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只希望那个女人能识时务、懂得来日方长,得罪她定然没有好果子吃的道理,没有将她说出去才好。 眼梢轻掠过床榻上的女子,她再度看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眸光微闪,“弄儿说的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并不肯定!当然,我会查的。” 第70章 逃走,她不想死 “哦,”锦溪点头,有种微微松一口气的感觉。 看来,这个女人还是比较识相,并没有将她说出来。 “那大嫂就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嗯,公主慢走!” 男人优雅颔首,一副恭送的样子,锦溪再次瞟了椅上女人一眼,婀娜转身,缓步出了书房。 其实,心中是有些失望的。 害她白激动了一场。 不过,她却惊喜地发现,她的晕血症是不是好了? 她看到软椅上的血渍没有晕倒,看到弄儿口角流血也没有晕倒不是吗? 是这段时间以来食的药物见了效,还是她的一门心思都在别的地方,分散了注意力,所以才这样,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是可喜可贺的,就像那日太医跟她说,她的身子调理好了,可以同房时的心情一样。 抬头,望了望头顶明媚的太阳。 生活是如此美好。 她告诉自己,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疑神疑鬼了。 直到锦溪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房内两人才收回目光,互相对视一眼。 女人秀眉微蹙,男人眸色转寒。 这时,门口又骤然传来脚步声,两人循声望去,竟是去而复返的弄儿。 只见其脚步轻盈地入了书房,在看到他们两人时,面色明显一愕,怔忡了一瞬,才道:“奴婢刚才碰到康叔,康叔问晚膳是在饭厅用,还是送去相爷跟二爷的厢……” 弄儿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眼前黑影一晃,下一瞬,颈脖处猛地一紧,等意识过来,她竟是被男人的大手抄起衣领,直接给拧了起来。 弄儿一骇,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惊又懵地看着面前一身戾气的男人,“相爷……” “刚才不是你?” 男人已沉声将她的话打断。 “什么?”弄儿更懵了。 男人瞳孔剧烈一缩,五指松开,弄儿骤不及防,陡然失去支撑的她“噗通”一声直直跌坐在汉白玉石地面上。 面上一阵清风拂过,男人黑影如电,等弄儿反应过来,书房内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 只剩下软椅上的女子面色苍白、秀眉蹙成一团。 强自忍着胃中的翻搅,蔚景脚步凌乱,跌跌撞撞往前走着。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却只觉得心中悲凉。 无视路人投过来的复杂目光,她只管往前走着,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 不能停! 她告诉自己不能停! 如果停住,她肯定会倒下的。 不能倒下! 走! 离开! 可是,去哪里呢? 她一边走,一边睁着空洞的眸子,茫然四顾。 天下之大,竟没有她的一处容身之地。 胸口巨痛,连带着呼吸都是痛的,她微微佝偻了身子,朝人少偏僻的地方走。 那个男人可真狠,下手如此之重。 一直以为他们两人之间,就算没有男女之情,至少有同仇敌忾、共患难的情分在。 今日看来,没有,什么都没有。 在那个女人面前,那个叫鹜颜的女人面前,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后面。 她忽然想,如果今日她不是化做弄儿的样子前去,或许是会死在他的手下吧? 毕竟弄儿是他自己人! 毕竟弄儿还知道夜逐寒的身份! 一个知道夜逐寒身份的自己人,不过是揭了夜逐寒的面皮,就被他出手伤成这样,如果是她呢,如果是只是盟友,却全然不知他秘密的她呢? 肯定是个死字。 他说过,就算是盟友,他也会杀了她。 今日,他将她拖进厢房,就差点杀了她不是吗? 当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才知道,他就是怀疑红殇是她所下,怀疑她在试探夜逐寒是吗? 想想真是悲哀! 这是哪门子盟友? 这世上,有盟友是建立在信任度为零的基础上吗? 她如此信他,他却从来没有信过她,从来没有! 她知道他是一个有秘密的男人,她无心去窥探他的那些隐晦秘密,真的无心。 其实,在锦溪告诉她红殇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夜逐寒是女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锦溪也怀疑上了。 她知道锦溪的性子,肯定会前去一探究竟,为了紧急通知他们,帮他们脱困,她才易容成弄儿的模样。 她有她的思量和原因。 除了怕锦溪突然闯入,发现两个鹜颜以外,也因为弄儿是鹜颜的婢女,出现在那里很正常,还因为那日闲来无事,做了一张弄儿的面皮在那里,当时不过是做着玩,没想到竟派上了用场。 不错,她是主动撕下了那个女人的面皮。 除了要那个女人做回鹜颜,她的确也有她的私心。 因为,虽心中已然知道夜逐寒是女人,可是,潜意识里,她却不愿意相信。 她希望不是。 可是,真相就是这样残酷。 夜逐寒不仅是女人,还是那个有着真正鹜颜脸的女人。 那么…… 那么,那日未央宫前面出来替她解围的女人就是她了。 那么,当时真正的夜逐寒又是谁呢? 是凌澜,是么。 是了,就是他了。 难怪,难怪她到处找不到他,乐师的队伍里也没有;难怪她行礼和跪拜时,他都主动伸出援手搀扶她。 原来一直都是他啊。 呵~ 她笑,低低笑出了声。 她不知道该感谢他的相助,还是该生气他的欺骗? 是她傻。 他说,她不笨,她只是傻。 果然是傻到了极致。 自己的丈夫是个女人,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难怪从不跟她同房,难怪从不跟她亲呢。 这世上有她这样粗心的妻子吗? 现在想想,所有一切的疑惑就都有了答案。 大婚那夜,难怪那禁卫说杀死全福公公的人是个穿红衣的女人,因为夜逐寒正好穿着喜袍是吗? 难怪身为丈夫,却还是将她这个新婚妻子给推到了风口浪尖,让她当众脱衣,是因为身中铁砂掌的她实在坚持不住了,要速战速决、撇清相府是吗? 难怪当夜睡在了书房、翌日就借口去查探失踪的名册离开了相府,实际上是在相府的某个地方秘密养伤是吗? 她好傻,真的好傻! 如果说这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夜逐寒是个女人,在未央宫回来以后就应该知道不是吗? 在未央宫里,她扮作过夜逐曦,她应该很清楚,一个女人扮作男人,脚要装假肢,手也要易容。 而,那夜,发现她身上的痕迹时,夜逐寒差点用手掐死她,然后,她伸手去掰她的手,对方就像触电一般将她的颈脖松开,是因为,怕她将她手上的那些易容材料掰掉了,是吗? 还有,从床上下来时,夜逐寒的脚明显有些不方便,她当时还以为是其在床榻上坐得久、脚坐麻木的缘故,其实,根本原因是因为脚上的假肢,假肢不方便,是吗? 这些症状,对于一个扮过男人的她来说,应该很清楚不是吗? 可是,蠢笨如她,依旧没有发现。 再就是,后来,凌澜发火说,够了,鹜颜! 她记得,他打断她的话,而目光却直直盯着夜逐寒,当时,她还觉得奇怪,为何跟她说话,却看着夜逐寒,以为他是挑衅。 其实,是这句话,原本就是对着夜逐寒说的是吗?因为夜逐寒是鹜颜,他让夜逐寒不要闹了是吗? 种种,种种,现在想起来,是如此显眼,而自己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真真是可笑。 难怪,看夜逐寒也并不是一般人,怎会对凌澜所做的一切毫不知情? 就算遇到了露馅的事,凌澜也能轻松化解,凌澜说,是因为夜逐寒疼爱这个弟弟,当时她还想,是怎样的疼爱,疼爱得都没有了原则。 原来,竟是这样的疼爱。 这般想来,或许,她也大概明白了凌澜为何会让她顶着鹜颜的面皮的原因了。 他日,等他们的大计成功之时,凌澜就是夜逐寒,她这个赝品消失,鹜颜就还是鹜颜,他们就是最名正言顺的夫妻,是吗? 他们是这样的关系吧? 他们住在同一个相府,在他的密室里同样有着鹜颜的衣袍。 那日在宫望山上,鹜颜一出现,他就追了过去,且一直没有回来; 她不过是泼了一盆冷水在鹜颜身上,他就怀疑她在试探,差点杀了她; 扮作弄儿的她不过是揭下了鹜颜的面皮,他就毫不留情地出手,将她伤成这样。 不是这样的关系,怎会将那个女人保护得那么好? 微微苦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在意什么? 其实,夜逐寒是不是女人,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他们是那种关系,又关她蔚景什么事? 她跟凌澜只是盟友,只是盟友而已。 夜逐寒是女人岂不更好,她还不用担心,要尽一个妻子的责任。 凌澜跟夜逐寒是那种关系,换个角度说,她还多了一个盟友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她知晓这一切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竟是想逃,想逃得远远的? 是怕他们杀了她是吗? 毕竟她揭下了夜逐寒的面皮,知道了她真实的身份,她怕凌澜真的出手杀了她是吗? 是了,就是这样。 她不想死,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还要复仇,她不能死。 可是,既然不想死,既然怕死,为何还要化作弄儿去给他们送衣袍?为何伤成那样站都站不稳,还要拦住想要闯进书房的锦溪?甚至当锦溪扇她一记耳光的时候,她避也不避,躲也不躲,结结实实承受,就是想要掩饰自己被里面男人伤得吐血的真相。 第71章 谁能救救她? 为何,这又是为何? 好乱! 心中凌乱,脑中纷乱,思绪乱作一团。 而且还痛,胸口好痛,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在痛。 浑浑噩噩收回思绪,她抬头望了望周围,也就是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走到了哪里,荒无人烟,而且天也已经快黑了。 暮色沉沉压下来,她忽然想起那夜被禁卫带去冷宫北苑的情景。 不行,必须在天黑之前找个地方过夜才行,不能再深更半夜还在游荡了,而且,她的身体也坚持不住了。 刚才不过是凭着一股心火强撑着,已然要撑不住了。 可是去哪里呢? 能去哪里呢? 身无分文,想投个店都不行,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形看,就算身上有银两,也没有店可投。 她不知道为何,每一次她都将自己搞得如此惨? 唇角的血还在往外冒。 血光、嗡鸣…… 她想,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是不是就这样死在外面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捂着胸口,她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一处破庙。 像是荒芜了很久,没有门,连窗都是破的,半截窗门不见,半截窗门吊在那里,但是,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却犹如雪中送炭。 终于有了一方栖息之地。 她摇摇晃晃进了门,也没注意到门内的蜘蛛网,随着她的走入,积满厚厚灰尘的蜘蛛网尽数沾扑在脸上,有的落入眸瞳,顿时,眼睛都睁不开。 她拂了很久,才勉强将这些蜘蛛网拂掉,可是眼睛很痛,她却也顾不上,趁着夜色还未全部黑下,赶紧观察起庙内的环境来。 只有一尊佛像,早已被厚厚的灰尘盖得几乎看不到眉眼,看其周身,应该是土地庙。 佛像边上有香台和烛台,香台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可见香火已经断了很久。 她惊喜地发现,烛台上还有半截未燃完的蜡烛,烛台边上竟还有一个火折子,应该是曾经借宿的路人留下的。 火折子有些潮,她吹了很久,才燃着。 将烛台上的蜡烛点亮,她找了块曾经的香客用来跪拜的蒲团,拍去上面的灰尘,垫在墙角,蜷缩着身体躺在了上面。 夜色凄迷、烛火昏黄。 她很饿,午膳因为一盆冷水,闹得不欢而散,一直到现在,粒米未沾; 她也很冷,就算往墙角缩了又缩,蜷了又蜷,还是冻得浑身发颤。 可她更痛,胸口痛得简直不像是她的。 她是医者,她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可她却无能为力,不像是外伤,包扎包扎就行,她是内伤。 她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她只想着先能熬过今夜。 睡吧,她告诉自己。 睡着了,就不知道饿,不知道冷,不知道痛了。 夜,很静,连一声鸟虫的呢哝都没有。 蔚景哆嗦着,意识开始慢慢变得混沌。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回到曾经的皇宫,她的寝殿。 殿内炭火烧得正旺,熏香袅绕,她坐在灯下把玩着偷跑出宫买回来的小玩意,铃铛在旁边忙忙碌碌,一会儿公主这个,一会儿公主那个。 忽然,场景变换,星空满天,夜风习习,白衣飘飘的男子提着灯笼翩翩而来,他笑,笑得温柔,笑得绝艳,“看,景儿,这个灯笼没有用烛火呢,里面都是萤火虫,送给你!” 她伸手将灯笼接过,男人的大掌顺势将她的手包裹,她红着脸轻弯了眉眼,说:“锦弦,你真好!” 接着,场景再变,夜沉山高,风过树摇,幽幽苍穹下,男人风神如玉、绝美若仙,身旁马儿轻摇马尾,男人手拉缰绳,笑容和煦,说:“不管我是什么人,都不会是害你之人。” 忽然,天地变得一片赤红,血,到处都是血,如潺潺的小溪,宫人们尸首横陈,她母妃头颅滚地…… 她一惊,尖叫着醒了过来。 入眼一片破败和昏黄,原来,是梦,她还在庙里。 只是,那是什么? 心跳骤然一停。 站在门口那高大的毛茸茸的东西是什么? 恍惚间,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或者还在梦中。 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 那东西还在,且同样在看着她。 身形如山,黑毛如缎,一双大大的眼睛透着幽兰的寒光。 她脸色一变,熊! 是熊! 瞬间睡意全无,也顾不上疼痛,她惊惧地弹跳而起,而此时黑熊亦是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她走过来。 不是说野兽怕火吗? 亮着烛火,怎么也能引来黑熊? 为何什么倒霉的事都能让她遇到? 她红着眼惊恐地看着渐渐逼近的巨物,一颗心慌乱到了极致。 黑熊一步一步逼近,她一步一步后退,一颗心“噗通噗通”几乎就要跳出胸腔。 这是她从未遇见过的情况,从未。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武功,还重伤在身,手边上连个抵御的东西都没有。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谁来救救她? 谁能救救她? 泪水难以抑制地流了出来,她哭着,后退着,却又不敢弄出太大声响,就怕一个不小心激怒对方,对方直接扑过来。 可是这破庙的空间就这么大,且只有一扇门,能往哪里退,慌乱不堪中,她只得尝试着往窗口的方向靠。 心中忐忑地想着,她能在瞬间之内,拖着伤重的身子爬上窗台,并翻出去吗? 肯定不能。 那怎么办? 一颗心强自镇定,她快速思忖着对策。 蓦地,这才想起在现代学过的常识来。 熊不碰死人。 对,倒地,屏住呼吸,装死! 然而,对方却跟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在她准备倒地之前,突然嚎叫一声,黑乎乎的熊掌直接对着她一掌拍下来。 蔚景大骇,转身,下一瞬,只觉得背上一阵巨痛,耳边嗡嗡炸响,她眼前一黑…… 如果不是那一截几乎就要燃尽的烛火,凌澜差点就放弃了这个地方。 他找了很久,几乎动用了所有的能动用的一切力量。 隐卫、线人,所有在这一块的他的人…… 都没有找到。 下午的时候,还能看到沿路断断续续的血渍,天黑了,就连这唯一的线索都看不到了,他就只能盲目地四下乱撞。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他只想快些找到她,必须快些找到。 自己下了多重的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 那一掌下去,就算是内力深厚之人都会重创,何况一个一丝武功都没有的她。 他突然生出一种感觉。 这一次,她或许会死。 曾经威胁过她多次,说要杀她,这一次,她真的就死在了他的手下,是吗?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排山倒海一般朝他碾过来,将他裹得死紧,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那代表什么。 他只知道,他错伤了她。 或许是真的从未给过那个女人信任,又或者一直以为她只会自作聪明,所以,他压根就没有将弄儿往她的身上想。 其实,他也不是不相信她,他是不相信任何人,这世上的任何人。 所以,他才会对弄儿出手,就算弄儿是自己人。 一路他都在想,如果当时,他知道弄儿是她,他还会出手吗?还会出那么重的手吗? 答案是不知道。 或许同样会,也或许不会。 毕竟出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对方是在帮他。 而且,他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从来不是,无论对谁。 其实,现在想想,终究是自己大意了,怎么可能会是弄儿? 如果是弄儿,绝对会言明这一切,绝对会说锦溪怀疑了,所以她如何如何。<cmreadtype='page-split'num='5'/> 而她,这个女人,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就算他一掌将她击飞,她也一声不吭,就算他都问上脸了,他问,话还没说清楚就想走,她都依旧不解释,只说,换衣服。 他无法揣测她当时的心情,他不知道她为何伤成那样,也不解释半句,明明有时间,明明他给了机会,不是吗? 或许她是伤心的吧?他想。 又或者是失望的? 只有伤心或者失望的人,才不想多说一个字吧? 可是,她知不知道,就是因为她的倔强和沉默,他真的差点杀了她。 如果不是她回头说了一句换衣服,他铁定又是一掌添上去了。 如此一来,她又岂能有活? 不过,看样子,就算那第二掌没劈上去,她同样没了活路是吗? 她死了吧? 凌澜站在破庙的门口,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倒在墙角血泊中的女子,猩红一点一点爬上眼眸。 她肯定是死了,不然,怎会如此一动不动,怎会如此悄无声息,怎会浑身周围泛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冰凉? 如果她死了,如果她真的死了…… 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脑子里有些空,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过去。 女子脸朝下躺在那里,浑身是血,发髻早已散乱,满头青丝逶迤了一地。 要不是他认识府里的婢女服,要不是他已然知道是她,他几乎都认不出她了。 艰难地弯下腰,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女子抱在怀里,颤抖地伸出手,将沾染在她脸上的乱发拂开,一张苍白的小脸才露了出来,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脸上的弄儿的面皮一半已经撕开,垮垮地吊在脸上,加上唇角的血渍,那样子,那样子…… 第72章 熊掌逃生,我饿 眉心微微一拢,他轻轻将弄儿的面皮撕了下来。 他以为面皮下面会是她自己的脸,蔚景的脸。 结果不是,她平素戴的那张还在,可见当时她扮作弄儿的时候,是匆忙的。 “蔚景……”他试着唤她,声音出来,他自己都吓一跳,沙哑破碎得都不像是他的。 女子没有一丝反应,依旧双目轻阖,身子软软地在他的怀里,凉得惊人。 抬手,想要探向她的鼻息,可手伸到一半,他又忽然顿住,最后,只改为轻轻搭上她腕上的脉搏。 也不知是他的手抖得厉害,还是女子的脉搏实在太弱,他探了好久,才发现那几不可查的跳动,一下一下。 他心中一喜,虽然如此微弱,但是至少有,不是吗? 不做一丝停顿,他将她扶坐起来,自己则盘腿坐在她的后面。 渡真气给她,用内力给她疗伤,这是现在最有效也最直接的办法。 轻轻将她垂坠在腰际的长发分别撸到她的左右肩头,让她的整个背部都露出来。 也就是到这时,他才发现,她背心的一块衣衫已经被撕得破碎。 外衣、中衣、里衣,无一幸免,一大块背心的肌肤赫然露在外面。 那肌肤上,一个巨大的掌印鲜明刺眼。 什么情况? 凝眸看了看,他瞳孔一敛。 是熊,是熊掌。 她遇到了熊吗? 看情形,应该是一掌拍下来,然后收回的时候,抓撕下了衣袍。 一掌拍下来? 他心头一撞。 这样的她,如何还能承受如此一下重创? 脑中想象着当时的惨烈,那个时候,她一定害怕到了极致,也绝望到了极致吧? 呼吸一滞,心中早已滋味不明,他双手摊开,开始将真气提到掌上,然后,轻轻贴上她的背,将自己的内力过度到她的身上。 他是一个医者,却第一次对一个人的生死如此没有信心。 他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她醒来,或者说,能不能将她救活,毕竟她伤得不轻,真的伤得不轻,前胸后背都受如此重伤。 可是,她不能死,她必须活。 这是此刻的他,脑中唯一的想法。 然而,除了不断将自己的真气输入她的体内,他却再也做不了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觉得自己都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掌下的女子似乎动了动,他心中一喜,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 缓缓收起内力,他将女子重新抱在怀中。 果然,女子长睫轻颤,慢慢眯开了眼缝。 “蔚景……” 他刻意绷直了声线,却依旧难掩声音的颤抖,他发现,除了唤她,他第一次找不到语言。 女子微眯着眼看着他,眼波似乎一动,却只是一下,又恢复如常。 “凌澜……” 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瓣轻轻蠕动,她的声音沙哑如破锣一般。 凌澜呼吸一滞,心中的感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没有说话,他伸出大掌,轻裹了她冰凉的小手。 “不是我……”她眯着迷离的眸子虚弱地看着他,“红殇不是我……” “我知道,是锦溪,是锦溪下的,”凌澜眸色一痛,将她的话打断。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不是说自己痛,不是说自己难受,不是怪他怨他,而是这个。 “你莫要再说话。”五指一收,他将她的小手更紧地握在掌心。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保持体力比什么都重要。 女子很听话,便真的不再多说,一动不动保持着靠在他怀里的姿势,再次阖上眼眸。 第一次如此乖顺,乖顺得让他有些忐忑。 一手抱着她,他一手脱掉自己身上的袍子,将她裹住。 许久,女子似乎睡了过去。 是睡吧? 凌澜忽然觉得刚刚放下一点的心又再度拧了起来。 如果不是睡,如果只是昏迷,如果…… 不敢多想,他轻轻晃着她,“蔚景,别睡!” 女子果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就好像方才那片刻的醒来,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呼吸骤沉,他更加大力地摇晃着她,哪怕,哪怕他知道,受了内伤的她并不适宜这样摇晃。 “蔚景,蔚景……” 女子依旧毫无知觉地软在他的怀里,就像是一片凋零的落叶。 他一急,欲再次将她扶坐起,给她输送内力,女子却又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一震,连忙停了手中动作。 “蔚景……” 女子却只是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看得他竟有些发怵。 第一次,他面对一个人的注视会发怵。 略略别过眼,他刚想说话,“噗”的一声,烛台上的烛火燃到了尽头。 庙里瞬间陷入了一团黑暗。 他一怔,本能地将手臂收了收,出口的第一声竟然是:“别怕!” 女子依旧没有响。 因为突然从光亮瞬间陷入黑暗,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他看不到女子是继续睁着眼,还是又闭上了眼,而她又偏生没有一丝声响,他心中一急,遂倾身凑到她的面前。 鼻尖轻擦,四目相对,他一震。 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对视着。 一时间,呼吸可闻,女子浅淡的气息轻轻撩在他的唇上,带着一丝血腥,也带着一丝属于她的清香。 心头一颤,他连忙直起腰身。 “你感觉如何?” 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可也仅仅是他打破了沉默,女子依旧不说话。 夜很黑,很静。 他也不再说话。 就只是默然抱着她,静静地坐在那里。 作为医者,他知道,光靠输入真气是远远不够的,要去弄一些调理内伤的药才行,但是,他也同样知道,受过严重内伤的人绝对不能颠簸移动。 不能留下她一人在这里,所以他只能等,等天亮。 一夜未合眼,当早上的第一道晨曦打进破庙里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怀中人。 双目微阖,长睫轻垂,已然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很确定是睡,而不是昏,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呼吸。 虽然如此,可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必须得去给她弄药了。 大手拢了拢裹在她身上的袍子,他想将她放躺在蒲团上,而女子却是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接,他微微一震。 昨夜至少是在夜里,如今晨曦蔼蔼,视线清明,他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略略别过眼。 他以为她会像昨夜一样,依旧只是看着他不声不响,谁知,她竟是突然出了声:“凌澜……” 他一震,愕然转眸看向她。 “好饿……”她气若游丝、声音薄轻。 那薄轻二字却如同重锤,字字敲上心头,黑眸中腾起光亮,他重重裹住她的手:“我去弄吃的。” 而且也要去弄药。 青天白日应该是安全的。 “你先躺在这里别动,我很快回来。”将怀中女子轻轻放在蒲团上,他起身站起。 也不知是一整夜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手脚僵硬的缘故,还是心中急切,他脚下竟是一踉,差点摔跤。 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女子,见女子已经轻轻阖上眼睛并未看他,微微垂了眼帘,他转身快步出了庙门。 一直到脚步声远去,再也听不到了,蔚景才缓缓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 双手支撑着身子,她缓缓坐起,透过窗口看望外面。 外面晨曦郎朗、朝阳初露。 男人已然离开。 扶着墙壁,她艰难地站起身,肩上男人宽大的袍子滑落在地上,她垂眸看了看,并未打算拾起。 顺着墙壁,她一步一步,缓慢地往门口的方向走。 是的,说饿,不过是个借口,她想支走男人。 她要离开。 她不知道,他如何找到了她?当她昏睡中醒来,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俊颜时,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在梦里,她跟他解释,她跟他说,红殇不是她下的,他说他知道,是锦溪,然后,他重重握了她的手,让她莫说话。 也就是手背传来的那一抹重重触感,让她恍然惊觉,不是梦,是真的。 他竟真的找到了她。 她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也不知道,找到她以后准备怎样处理,她只知道,她想离他远远的,离他们远远的。 说不出心中的感觉,所以,他让她莫说话,她便也不再多说一个字。 不是听话,不是乖顺,而是,真的也不想多说。 她要保存体力,她要离开。 报仇有很多种方式,没必要非要跟这个男人捆绑在一起。 如此腹黑、凉薄、心狠,让人一分一毫都看不透、深井一般的男人,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 既然招惹不起,她就不招惹。 终于来到门口,一阵带着晨露的微风迎面吹过来,她打了一个寒战,低头正欲抬脚迈过门槛,眼角余光却是蓦地发现门外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 她一震,愕然抬眸。 男人一身白色中衣,长身玉立在一片晨曦薄雾里,静静地望着她这边。 因背对着朝阳,光影偏逆,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微风拂过,白袍轻曳,恍若画中人。 凌澜。 蔚景心头一跳,顿时停了脚下迈出的步子。 他不是去给她弄吃的去了吗? 明明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了,不是吗?明明她透过窗口看向外面时,不见一个人影,怎么现在又…… 第73章 留下来,证明给我看 未等她多想,男人已经沉声开了口:“将我骗开,准备去哪里?” 蔚景一怔,本想扯个谎说,出来晒晒太阳,可是忽然心念一动,凭什么她要掩饰,凭什么她要在意他怎么想? 这般想着,到了嘴边的话就被咽了下去,她没有理他,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径直抬脚迈过门槛,朝男人所站的相反的方向走。 身后没有动静,她加快了脚下步子,只是重伤在身、四肢绵软无力,再加快也不过是步伐蹒跚、跌跌撞撞而已。 没有回头,她却依旧能感觉到男人的眸光如刀、寒芒在背。 忽然,一阵簌簌声掠过头顶,男人翩然落在她的面前。 迈出的步子没来得及收回,她差点撞上男人的胸膛。 她一惊,连忙滞住脚下。 两人就这样静距离对峙。 彼此的眸子胶在一起,他的深瞳里都是她看不懂的激烈情绪。 看不懂,她便不再看,略略将眼撇开,她越过他的身边继续往前走。 衣袂轻擦的瞬间,腕上一重,男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蔚景……” 男人声音黯哑,微微蕴着一抹紧绷,“去哪里?” 蔚景没有吭声,缓缓垂眸,看向男人落在她腕上的手。 五指净长,非常漂亮。 她抬起另一手,轻轻将他漂亮的手指掰开,继续往前走。 可是下一瞬,又再次被他握住。 “身上的伤未好,不可以乱动!” 男人声音转冷,皱眉看着她,五指间的力道就变得有些没轻没重起来。 睨着他微微不耐的样子,蔚景心中不禁也有些恼了。 伤未好? 是谁给她的伤? 而且他这是在生气吗? 该生气的人是她才对吧? 她骤然扬起手臂,冷冷地将他的手甩掉,再次往前走。 “想死你就继续折腾!” 男人沉冷的声音响在身后。 蔚景脚步一顿。 想死? 似乎每次都是这句话,似乎每次这个男人都是拿死来威胁她。 她不想死,却也不怕死。 苦涩地弯了弯唇,她转过身,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还是她看花了眼,竟是发现男人眸中忽的腾起一抹光亮。 她微微一笑:“要不,二爷再添一掌,给个痛快!” 男人一怔,眸中光亮瞬间匿去,他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漆黑如墨的深瞳里唯剩那一团玄黑,浓得抹也抹不开。 见男人不说话,只死死盯着她,蔚景又是勉力一笑,转身。 可脚还未抬起,腰身骤然一紧,眼前景物蓦地倾斜,她惊呼一声,等反应过来,才发现男人直接将她夹在了腋下往庙里走。 而因为这个动作,正好压迫到背后被熊掌击过的地方,她痛得瞳孔一敛,“凌澜,你发什么疯?” “不许走!” 脚步不停,男人口气冷冽,带着不容人拒绝的霸道。 蔚景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本来压迫着就痛,再随着他的走动,那痛楚几乎让她有些承受不住,额上冷汗直冒,她差点哭了出来。 “放我下来,我痛!” “痛?”男人轻嗤,“你也知道痛? “快放我下来!” “那你还走不走?” “我说了我饿,我是去找吃的。” “我也说过,吃的我去弄!” “可是,你不是没去吗?” “那是因为你跟我耍心机!” “谁跟你耍心机?” “谁让你要走的?” “不走,难道留在这里?” “你知道不知道,你伤成那样,走来走去会死?”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走,留在这里,同样也会被你杀死!” “我那是失手!” 男人低吼一声,陡然将她放下来。 她骤不及防,脚下一软,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他又长臂一捞,将她稳住。 忽然,两人都不再说话。 一时间,天地静得有些可怕。 许久。 男人忽然自袖中取出一枚什么东西,拔开,随着“嗖”的一声有什么冲上云霄,又“啪”的一声炸开。 蔚景一怔,抬眸望去,竟是烟火。 七彩的颜色在晨曦蔼蔼中绽开,迷乱了人眼。 她不明白男人是什么意思,直到不一会儿,一个黑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翩然落在她跟男人的身后,对着男人恭敬一鞠,“爷!”蔚景才明白过来,那烟火是联络的信号。 男人没有回头看黑影,凤眸目光依旧扬落在蔚景脸上,薄唇轻动:“去弄些吃的、喝的来,还有……” 黑影一怔,凌澜蓦地抬手。 “嘶”的一声,身上白色中衣的袍袖就被他撕了一块下来,他阔步走进庙中,再出来时,手中就多了一根燃剩下一截的香头。 手执香头,他快速在白色的布块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末了,香头丢掉,手中白布一收,掷向黑影:“照着这个上面写的去药堂将药抓回来,顺便买一套煎药的器具、炭粒子、瓷碗汤勺、另外,还有一床薄被。” 男人一口气说完,黑影目瞪口呆。 倒真不是他反应能力有问题,而是,这烟火明明是危险的联络信号,不是吗? 因为此信号容易暴露,所以,一般不到万不得已的危险关头,都不会用此信号。 而这个男人用此信号将他召过来,却只是为了让他跑腿? 见黑影未动,凌澜徐徐抬起眼梢,凤眸微微一眯:“怎么?是没听清楚要我再说一遍吗?” 黑影一惊,忙不迭摇头:“不,不是!属下这就去办!” 脚尖一点,黑影飞身而起,几个轻盈的纵跃,就不见了人影。 蔚景怔怔站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 “走,我们进去!” 男人走过来,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蔚景眉心微微一蹙,僵硬着身子没有动。 男人顿住脚步,侧首看向她,末了,又淡淡垂下眸子,微微弯了弯唇:“还要走吗?” “凌澜,算了吧。” 她凝着他,轻声开口。 男人身形微微一震,徐徐抬眼。 “什么意思?” “你的大计我帮不了你,我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蔚景说完,清晰地看到男人的眸色瞬间转寒,却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cmreadtype='page-split'num='4'/> 蔚景垂眸自嘲一笑:“你也看到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并没能帮到你什么,不仅如此,还似乎一直在帮倒忙,在给你惹麻烦,相信你也不需要这样蠢笨的人做盟友吧?” “这次你不是帮了我们大忙!” 男人薄唇微微抿起,声线有些绷直。 蔚景眉心一皱,明明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她却忽然觉得刺耳非常。 你,我们! 这就是区别! 再是盟友,也是你,而不是我们! 浅淡一笑,她看着他,“这次的确帮了你们,却也仅仅是这次,如果每次相帮都要以生死为代价,我想,应该没有下次!” 男人微微一怔,黑眸深深地绞着她,半响之后,忽然开口:“你在气什么?” 这才轮到蔚景一怔,“什么?” “你在生气!”男人沉声,口气笃定。 蔚景愣了愣,本想说没有,想了想又觉得何必委屈自己,便微挑了眉尖,反问道:“我不应该生气吗?我救了你们,却差点死在了你们手上!” 你们二字她咬得极重,目光灼灼,她一瞬不瞬地凝着男人。 男人亦是看着她,紧紧望进她的瞳,倏尔就笑了,“你不是气这个!” 蔚景一怔,“那我气哪个?” “是啊,你气什么呢?”男人不答反问,眼梢徐徐抬起,黑眸看着她,似笑非笑,“是气夜逐寒是女人吗?” 蔚景脸色微微一变,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该不会……”男人顿了顿,深眸如潭,紧紧盯着她的清瞳,薄唇轻动,一字一顿:“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蔚景脸色煞的一白,愕然抬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吧? 蔚景弯唇,轻轻笑开,“你是说我吗?” 男人没有回答。 蔚景笑着将视线掠开,落在远处的不知哪个地方,不以为然地开口:“我早已失去了这些能力,这世上,我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 “那你为何要走?”男人紧跟其后问道。 蔚景怔了怔,这两者有关系吗? 转眸,疑惑地看着男人。 “既然你不喜欢我,那夜逐寒是男人是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对你来说,她是女人反而更好不是吗?你不用在她面前伪装,不用担心与她同房,她跟我是盟友,跟你就也是盟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又为何要走?” 男人直直看着她,淡声反问。 蔚景心口一突,再次将视线掠开。 她很想问,夜逐寒只是盟友吗?想了想,岂不是正好落了他的口实,所以终是没有问。 而男人还在自我感觉良好的路上越走越远。 “如此铁了心要离开,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喜欢上我了,你在吃夜逐寒的味儿……” “没有!”蔚景终于抑制不住地嘶声将他的话打断,“我已经说了没有,没有,没有!你为何就那般自以为是呢?到底我要怎样说,你才会相信……” “留下来,证明给我看!” 男人沉声将她的话打断,黑眸深深。 蔚景微微怔住,须臾,也是嗤然一笑:“有这个必要吗?我离开,只是不想再被你伤害,不想哪一天真的死在你的手上!” 第74章 混乱的关系 “死在我的手上?”男人垂下长睫、低低一笑,“那日去云陌和亲的路上,锦弦推你下悬崖,如果我不出手,此刻你在哪里?那日龙吟宫里,你身中媚香躺在龙榻之上,如果我不出手,现在你又会怎样?那日在铃铛冷宫,你误中醉红颜,如果我不出手,你又岂能活到今朝?蔚景,这样的你,这样的我,你却说,你不想哪一天死在我的手上?” 男人抬眸,含笑望进她的眼。 蔚景一震,被他问得噎住,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你,这样的我,你却说,你不想哪一天死在我的手上? 这样的你,这样的我…… 哪样的她?又哪样的他? 不知为何,脑子里竟忽然浮现出那日在东盟山上,他将她从悬崖下救起,她问他到底是什么人,他说,不管他是什么人,都不会是害她之人。 这样的他…… 正微微失神间,手背一热,男人再度将她的手裹住。 “此时的你没有太多的体力可以折腾,如果真要离开,等伤好了再说。” 男人声音淡然,听不出一丝情绪,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的手,往庙里面走。 蔚景略略怔忡,心里早已滋味不明,唇瓣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说,就任由他牵着,入了庙门。 相府 锦溪站在窗边失神地望着窗台上挂的一个鸟笼。 美丽的鸟儿抖着漂亮的七彩羽毛在精致的鸟笼里跳上跳下,格外欢快。 秋蝉端了鸟食过来,双手呈给锦溪,笑道:“瞧皇上对公主多好,听说,这鸟儿珍惜得很,世上再难寻第二只呢。” 锦溪微微一笑,小脸上却尽是落寞之色:“皇兄是怕本宫孤单,送只鸟儿给本宫做做伴、逗逗乐子。” 秋蝉一怔。 几时听她们心高气傲的公主说过这样的话? 正想着安慰几句,却又见锦溪蓦地回过头:“对了,二爷还是没有回来吗?” “没有,”秋蝉摇摇头,“听说,是陪相爷跟夫人一起去找什么神医去了。” 找神医? 锦溪浑身一震。 那会不会扯出红殇?会不会牵扯出她? 也真是的,不就是月信痛吗?多少女人这样?至于要如此兴师动众,还去找什么神医吗? 而且,找就找,夫妻两人去就行了,干嘛还扯上她的男人? 自从她误会夜逐曦跟铃铛之后,她还没有好好跟那个男人谈谈呢。 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生她的气? 昨日原本想着亲自下厨讨好一下,结果又被那个鹜颜给搞得不欢而散。 所幸,她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看到时那个男人怎么表现? 而且,她看了一下日子,黄历上说,那一日适合同房有喜。 这几日,她得好好保养保养身子。 如果她比鹜颜先怀上,那她更是不用将那个女人放在眼里。 伸手自秋蝉端的托盘里,取了几粒鸟食,摊在手上,递到鸟笼的旁边,七彩鸟长嘴一啄,咽下,然后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没多长时间,那个被凌澜支去跑腿的黑衣人就返回了破庙。 双手不闲拧得满满当当,手上拧不了,脖子上挂的也是,掖下夹的也是,那样子,就像是搬家一般。 放下所有东西,那人跟凌澜说,相爷、二爷一起陪夫人去找神医看病去了。 凌澜一怔,瞥了蔚景一眼,说,知道了。 蔚景独自反应了一下那句话,才明白过来,这是在传递消息呢。 凌澜昨夜彻夜未归,今日也没有去上早朝,现在对外的消息,就是夜逐寒跟他,都陪着她外出去看神医了,是吗? 如此说来,夜逐寒也没有上朝,想必是又藏在相府的什么秘密的地方在修养。 那么,这个消息,也是她放出来的吧。 果然是个女强人! 思虑周全、面面俱到! 想想这个女人真是厉害呢,一个女相,叱咤前朝今朝,荣宠不衰,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样的女人怎能让男人不爱? 这样的人才配做盟友吧? 而她…… 就像凌澜例举的那么多事件,似乎都是她处险境,被动地等着他人来救。 而她自己真正办成的事似乎一件都没有。 哦,有,有两件。 一件是画出了那个提交名册给锦弦的内奸,凌澜已秘密将那人除掉。 另一件就是成功掩护了夜逐寒和凌澜,打消了锦溪对其二人的怀疑。 只是,这两件,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第一件,她失去了一个女人的第一次;第二件,她差点丢掉性命,重伤在身。 她终究是蠢笨的,她终究是不及人家。 正一个人兀自失神,骤然,身子一轻,她蓦地回神,发现男人不知几时已经将软席铺好,薄被放在上面,而此时,男人正将她抱到软席上面。 黑衣人早已离开。 “你先吃点东西!” 将吃的喝的都摆在她面前,男人又开始生炉子煎药。 蔚景稍稍吃了一些糕点,就坐靠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男人忙碌的身影。 说实在的,她越来越糊涂了,她跟这个男人到底什么关系? 如果说是盟友,他们却做着最亲密的事情,他抱过她,吻过她,牵她的手更是家常便饭,她的第一次也是给的他,她在他面前洗澡,他在她边上看书。 这是盟友之间做的事吗? 明明不是! 这是情人之间才做的吧? 可如果说他们是情人,显然也不是! 他有心头的女人,她也有她冷凝的高墙,他不爱她,她亦不爱他,这样的两人却纠缠在了一起。 这是怎样混乱的关系啊? 夜,如期而至。 被凌澜收拾了一番,又摆了许多日用的东西,残旧不堪的破庙竟俨然有了几分家的味道。 烛火摇曳,橘黄色的光晕洒满庙堂里的每个地方。 炭炉中炭火烧得正旺,红红的炭粒子不时炸出一串火星,在空气中璀然一亮,又瞬间消失不见。 药壶在炭火上煨着,水汽袅绕、药香四溢。 煎药的空档,男人等在炭炉的旁边,身下是那方蒲团,身后靠着墙壁,男人微微阖着双目,似是在想心事,又似是睡了过去。 蔚景透过烛火静静地看着他。 也难怪一向心高气傲的锦溪甘愿屈尊为这个男人低声下气,他的确有着让女人疯狂的资本。 夜逐曦的面皮本就做得眉目如画、俊美无俦,再加上凌澜自己本身的神韵和气度摆在那里,无论在哪里都是耀眼的。 就算现在,这样坐在一个破庙里,也依旧难掩浑身散发出来的那股尊贵气质。 缓缓从软席上爬起,她取了昨夜他脱下来给她裹身子的外袍走过去,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昨夜他一宿未眠,她知道。 今日又忙碌了一天。 正欲转身离开,忽然一阵夜风吹来,“噗”的一声带灭了烛台上的烛火,她一怔,准备走过去重新掌起,手腕就蓦地被男人握住。 “嘘!” 黑暗中,男人示意她不要动,而他自己则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炭炉上的药罐拿开,将水浇在炉子里烧得正红的炭粒子上,顷刻之间,炭火熄灭,殿内就一片黑暗。 她不知怎么回事?刚想张嘴询问,就听得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 逐渐清晰,越来越近。 不是一人,似乎很多人。 她一惊,还没反应过来,腰身就忽的一重、脚下一轻,等她意识过来的时候,她跟男人已经站在大佛的身后面。 这是殿内唯一可以藏身、也适合藏身的地方。 只是两人的姿势…… 虽然大佛和墙壁之间有那么点空间,但也必须是两人紧紧的贴在一起才能容得下,就这样,蔚景紧贴在男人的身上,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打在耳畔,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透衫而来,而身后却是冰冷的佛像。 很极致的触感,很奇怪的感觉! 此情此景,蔚景突然想起,锦弦给凌澜赐婚的前天夜里,在凌澜的厢房里,两人为了避开锦弦派来的黑衣人,躲到房梁上。 当时同现在一样,也是她紧紧靠在男人的胸口,也能听见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但是如今不知为什么,她竟生出了一丝的抵触,还有一丝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愫,那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很不喜欢这样。 她想试着稍微与男人保持一点距离,可她还没动,男人就似乎了然她的想法一样,揽在她腰身上的大掌更是一紧,温热的唇瓣落在她的耳珠上,略带警告地轻声道“别动!” 蔚景微微一颤,紧绷了身子,刚想开口说话,忽然感觉到眼前一亮,她连忙噤声,本能地回头看过去,谁知唇瓣就直直的刷过男人的脸,蔚景心尖一抖,也明显地感觉到男人的身子一僵,她窘迫得脸上一热,所幸光线暗,看不到。 外面人影绰绰、火光熊熊,多人举着火把。 因破庙没有门,所以外面的情景一览无余。 蔚景攥了攥手心,只希望这些人不要进来,如若进来,发现里面那么多日用的东西,终究还是会发现他们。<cmreadtype='page-split'num='6'/> 不过,她的心中竟也无一丝惧意,有身边的这个男人在,不是吗? 外面似乎越来越热闹。 人声、脚步声纷沓。 心中好奇,微微偏了脑袋,透过佛像,她偷偷探头看向外面。 第75章 劫持皇后 就见几个穿着夜行衣的男人带着一个穿着华服的女人站在那里。 几个男人蔚景不认识,待看清穿着华服的女主人时,蔚景却是浑身一震。 那女人她再熟悉不过了,那眉那眼…… 是她的。 难道是皇后蔚卿? 她愕然看向边上的凌澜,凌澜也发现了蔚卿,眸光微微一敛。 两人对视一眼,再次看向外面。 “爷是让我们在这里等他吗?” “是的,错不了!” “你说,爷要这个女人做什么?难不成看上她了?不过看着这个女人的样子的确长得不错呢!” “去去去,你把爷想成什么人了!小心让爷听到有你好果子吃。” 几人七嘴八舌。 空气骤然异动。 就像是宁静的天气忽然起了沙尘暴一般,刚刚还无一丝微澜,顷刻之间就飞沙走石、风沙迷眼,狂风掀得众人衣发翻飞,火把明明灭灭。 几人一惊,心知他们的老大来了,全都噤了声。 白衣飘飘、墨发飞扬,男人伟岸的身影就像是来自九重天边,在众人的注视下,徐徐飞来、翩然而降,载着一身清冷月辉,如同天神一般。 稳稳落在场中,负手而立,尊贵如皇。 所有人都俯首行礼,面色严谨恭敬,一时鸦雀无声。 蔚景透过佛身的缝隙,看到白衣男人的面容时,浑身一震,愕然瞪大眸子。 狭长的凤眼,立体的五官,微微上扬的唇角,让他此时冷然的表情中无端的带着一股邪魅。 蔚景眸光一敛,手臂骤然一疼,她蹙眉抬头,不期然的撞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子里。 什么意思? 她有些懵,男人却在下一刻别过头,透过缝隙看向外面。 蔚景一愣,也许是因为仰头的动作,身体偏离了男人,没了依附,膝盖猝然一疼,身子向下滑去,她一惊,伸手缠住男人颈脖的瞬间,就蓦地感觉腰间一紧,她的身体下一瞬更是毫无缝隙地贴着男人的胸膛。 这样被他死死扣着,胸口和后背的伤口火燎一般的疼着。 她的脸色更是苍白了一分,腰上的力道又松了半寸。 感觉到男人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额头上,蔚景连忙别过脸、急急看向外面。 动作太急,有些慌乱的感觉,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慌乱什么! 外面,白衣男人眸光扫过几个黑衣男人,然后目光定格在那个昏迷的,整个身子瘫软的被男人双臂架着的女人身上,眸色一沉。 那几个人黑衣人感觉到眼前白影一晃,然后手臂一空,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架着的女人已经到了白衣男人的怀中。 他们甚至都没看清男人是什么时候行动的。 内心皆是诧异,诧异之后便是愕然,愕然之后便是震撼和折服。 震撼和折服以后,又变成了愕然。 因为他们看到,男人正抬起修长的手指,轻柔的拨开女人散落在额头前的几缕长发,然后帮她别到耳后。 几个人对视了几眼,连忙低下头盯着地面,不敢再逾越半分。 蔚景蹙眉,脑子里瞬间有千百个念头同时闪过,她微微怔忡,蓦地感觉到凌澜的目光似乎是在她头顶盘旋了片刻,又转头看向破庙外面的那些人。 她无暇去顾及这些,因为那头,白衣男人拿出一个瓷瓶在女人鼻尖下绕了几圈。 女人悠悠转醒。 “你是何人?”蔚卿皱着柳眉,惊恐地看了眼正将自己抱在怀里的男人,猛地一把将他推开。 蔚景眯了眯眸子,就见蔚卿身子晃了几下,或许是因为长久没有活动的原因,或许是药效还没过的缘故,又或者是刚才推搡男人的动作惯性,竟“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而让众人诧异的是,离她只有两步之远的白衣男人竟依然站得挺直,伟岸身姿未动分厘,没去接住、没去搀扶,甚至……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前一刻不是还深情款款、柔情似水吗? 现在怎么又如此决绝冷漠? 蔚景见状,眼波轻轻一动,不禁微微翘起了唇角。 “你究竟……究竟是何人,你知不知道本……我是谁,竟如此胆大包天胆敢劫持我!” 蔚卿目光落到男人俊美的脸上,强自镇定,然后又看向那几个劫持了自己的黑衣人,心中早已恐惧到了极点。 难得未带禁卫婢女、微服出宫办点事情,竟是给摊上这样的事情。 她不清楚这些人是谁,所以也不敢暴露身份! 可这几个人看起来不像是简单的匪徒。 跑也跑不掉,难道求饶? 可她身为一国皇后,求饶恐让外人知道,若传出去,岂不是颜面尽失? 白衣男人突然弯下身子,单膝蹲下,目光深深绞着女人,“爷不知道呢,你是谁,说出来听听,看是什么风云人物,也让爷跟众兄弟开开眼!” 凌澜眸色一深,蔚景抿唇蹙眉。 蔚卿一怔。 不知道她是谁? 什么意思? 难道是认错人了? 突然想到,自己刚才说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这个男人想必是顺着这一句往下问的吧! 心中一凛,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才那些话是因为惊吓脱口而出,她不确定她报出她皇后的身份,是否能让自己安全脱身,万一要是让自己的处境更危险的话,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没搞清楚事情状况之前,万万不可说出自己的身份。 “放了我,你们想要什么,我都派人送给你,银子?土地?只要你们放了我!”蔚景坐到地上,大概是药力未散,想站,也站不起来。 通常绑架人,无非是为了银子钱财罢了,听这个人的口气,想来是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自然也不会利用自己的身份做文章威胁什么,不是吗? 白衣男人听到这话,唇角徐徐翘起,凤眸微眯,更是显得狭长,“银子?土地?可爷偏偏就就要一个女人……” 谁料,他话还没有说完,骤然耳畔疾风驶过。 蔚卿大惊,刚不知道怎办,就蓦地感觉到颈脖处一紧,男人已经抄起她的衣领将她拧起,一个旋身躲过那凌厉而来的掌风,然后,她就看到一男一女落到白衣男人刚才站的地方。 男人一身玄色华袍、面色冷峻、器宇不凡,而那女子脸色稍显苍白,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落地之时,女子的身子还摇晃了两下,不过,在女子伸手抓住身边男人的衣袍时,男人已经展臂揽住了女子的腰肢。 蔚卿眸光一亮,脱口而出:“右相!” 竟然是夜逐寒和鹜颜。 太好了! 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两人。 就像是在汪洋大海中溺水的人看见了浮木一般,蔚卿心里倏地腾起希望。 几个黑衣人早已戒备地围在白袍男子身边,忽闻一声右相,皆是一怔,纷纷看向自己的老大。 而他们的老大,此时亦是凤眸微眯地看着突然冒出的两人,面色冷峻,唇角却始终保持着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厢蔚景有些站立不住,好在男人的手臂轻揽在她的腰间,她便也不客气,将自己的重量倚靠在男人身上。 谁让这个男人不说一声就出来了。 而且在出来之前,还在眨眼功夫之内做了两件事,第一件将她身上的婢女服扯了,第二件将自己的外袍穿了。 方才她还不明所以,蔚卿的一句“右相”告诉了她答案。 因为夜逐寒的标志是黑色或者深色衣袍是吗?而作为右相夫人的鹜颜也不可能穿婢女的服装,对吧。 只是,他出来做什么呢? 正略略怔忡,就闻见身侧男人低沉冷冽的声音响起。 “放了皇后!” 蔚景一怔,愕然抬眸看向声音的主人,只见其抿着薄唇,面色冷峻,正目光如炬盯着对面的那群人。 出来是为了救蔚卿? 她蹙眉,难以置信。 而几个黑衣人本就在突然冒出的右相身上没有回过神,骤然听得这句“放了皇后”,更是全场惊错。 皇后? 他们掳过来的这个女人是当今皇后? 皆无法相信,再次疑惑地看向他们的老大。 显然,他们的老大并没有多大吃惊,始终一脸沉静,幽深眸光在对面的女人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看向那个沉声出言的右相男人。 而他的大手正紧紧抄在那个被称为皇后的女人衣领上,也并未因为那个右相男人的话而松开半分,反而五指一收,直接将女人拧了起来。 蔚卿惊呼,脸色煞白。 摇摇欲坠间,心中便生出几分怨念来。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啊? 竟就这般直白地说出她是皇后。 现在怎么办? 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小命还在人家手上。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四周静谧,气氛冷凝,空气中充斥着剑拔弩张的味道。 忽然,两声“咳咳”划破所有的静谧。 白袍男子清了清嗓子,缓声说道,“你们几个,挡住爷的脸了!” 那几个黑衣人一怔,互看了几眼,虽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敢有半分怠慢,连忙迅速后退两步,举剑护在两侧。 蔚景眸光微微一闪,翘起了唇角。 “你是皇后?”白袍男子轻一甩头,将垂至肩头的几缕墨发甩到脑后,侧首笑睨着在自己手上摇摇欲坠、脸色煞白的女子。 第76章 冒充的赝品? 又忽然倾身,凑到女子面前,轻佻地吹着热气,压低了声音道:“真的假的?该不是冒充的赝品吧?” 蔚卿脸色更是瞬间惨白如纸。 男人忽然笑容一敛,冷硬不见、邪魅不见,唯剩下一脸畏惧害怕要哭出来的模样,他看看左右的几个黑衣人,“你们,你看看你们,怎么办事的?让你们绑个女人,怎么就给爷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给绑回来了呢?皇后娘娘是谁?爷惹不起啊!” 男人一边说,一边陡然五指一松。 骤然失去支撑的蔚卿就重重跌坐在地上,溅起一地的灰尘。 蔚景怔了怔,唇角又是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翘。 凌澜沉眸,幽深目光深凝在白袍男子脸上。 跌坐在地的蔚卿痛得瞳孔一敛,只觉得骨头都被撞得散架了一般,不过,心中终是有些庆幸的。 能松手放开她,说明,终究还是畏惧她的身份的,不是吗。 也是,这世上有几人敢跟皇室为敌,除非活得不耐烦了。 那么现在,要原谅这些无知匪徒吗? 从地上爬起,拂了拂华袍上的尘土,蔚卿挺直背脊、雍容华贵地站好,正欲沉声开口,腕上却又蓦地一重,白袍男子再次将她拉了回去。 “反正已经劫持了,现在放人也逃不过好下场,左右是一个死字,还不如劫持到底!” 白袍男子轻笑,凤眸弯弯、唇角轻扬,跟片刻之前完全就像是两个人,哪里有一丝畏惧害怕的模样? 蔚卿脸色一变,这才惊觉过来,原来是在捉弄她呢。 “你——” 几时受过这样的羞辱,心中的那股怒气噌的一下窜上来,她气得浑身颤抖、牙齿打颤,却是除了一个你字,再也说不出多的一个字来。 “既然是绑错了人,那就及时放手,执迷不悟,对谁都没有好处!” 良久的沉默以后,凌澜再次出了声。 白袍男子将落在蔚卿身上的目光缓缓收回,徐徐抬起眼梢,朝凌澜看过来,眯眼一笑:“右相大人是在说本爷吗?” “是!”凌澜沉声:“放了皇后!” “如果爷不愿意呢?”白袍男子眉尖轻挑。 凌澜冷嗤了一声,唇角淡淡一斜,一抹浅笑摄人心魂,“那么,圣上的铁骑就会踏平你的啸影山庄!” 白袍男人一怔,几个黑衣人一惊。 震惊之余,皆轻凝了眸光,细细朝凌澜端详过来,似是没有想到会被他一语道破身份。 然而,震惊的又何止白袍男人和几个黑衣人,蔚卿是,蔚景亦是。 名震江湖的啸影山庄? 传说,此山庄有百余年的历史,因主人姓影,故取名啸影山庄。 影家以生意起家,历过几朝几代,却一直鼎盛不衰,生意更是密布各个领域,饭馆、旅店、药铺、茶楼、布庄、妓院、赌场……几乎垄断了整个经济命脉,以致于历朝历代的君主,都不敢动其山庄。 山庄亦是历代君主想要笼为己用的一股势力,可对方却不愿与朝廷沾边。<cmreadtype='page-split'num='2'/> 几乎没有人见过山庄的主人,江湖上流传的也不过是说书人自己杜撰的一些影像,那么,凌澜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蔚景转眸看向身侧与自己紧紧挨着的男人,不得不再次惊叹这个男人的无所不能。 似乎意识到她在看他,男人眼波微微一动,却没有转眸看过来,而是,继续盯着前方的白袍男子,薄唇轻动:“与朝廷为敌,对你们并没有好处!” “你在威胁爷?”白袍男人眉梢轻挑,似是很不以为然。 “不!”凌澜浅淡一笑,“我是忠告!” “大哥,发生了什么事?”骤然,一道低醇的男声自不远处响起。 所有人一怔,蔚景更是心头一撞,愕然回头,就看到幽幽夜色下缓缓走来的男人。 男人一身月色锦袍,步伐比较缓慢,渐渐从沉沉夜色走进火把的光亮中,眉眼慢慢清晰。 夜逐曦。 不对,是鹜颜。 因为凌澜在用夜逐寒的身份,所以,她就用夜逐曦出来了是吗? 蔚景弯了弯唇,看向身侧的男人。 男人也正看着缓缓而来的身影,眼波轻动,俊眉微微一拧。 蔚景不知道他那蹙眉的动作是为了哪般,是说鹜颜不该身子不适还跑出来,还是说鹜颜不该在现在这般危险的时候出现。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鹜颜快走到近前的时候,许是有心,许是无意,脚下一软,差点摔跤,而身侧的这个男人当即就放开了她,上前扶住了鹜颜。 也不管不顾,骤不及防的她陡然没了支撑差点跌倒;也不管不顾,鹜颜此时是男儿身夜逐曦,这样搀扶的动作会引起他人的无限遐想。 就这样众目睽睽,大哥扶住了弟弟。 “大哥,神医不在。” “嗯,辛苦逐曦了!” 一直到两个男人松开站定,蔚景都还在想笑的节奏中走不出来。 太会演戏了这些人。 短短两句话,就短短两句话而已,就隐晦地告诉了大家事情的一个大概。 就是他们三人出来找神医,因为她身子不好,又怕神医不在白跑一趟,所以夜逐寒陪着她在这里等,让夜逐曦先行去看看,结果神医不在,所以,夜逐曦回来了。 是吗? 是这样吗? 好强的演技! 好默契的两人! 一人开个头,一人就知道怎么接下去。 呵~ 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她铁定笑出了声。 感觉到似是有谁的目光深凝,她抬头看过去,就撞上凌澜漆黑如墨的深瞳。 他在看她? 看她干嘛? 担心她笑场? 不至于吧? 虽然她没有他们那么精湛的演技,没有他们那么强的专业精神,但是,至少,忍住不笑,还是可以做到的。 没有理会,她径直将视线撇开,看向场上。 对峙仍在继续。 场上,白袍男子看了看鹜颜,又看了看凌澜,弯唇一笑,笑得那个妖孽绝艳:“看来传闻非虚,右相左相,果然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今夜还真是热闹啊,爷不过是让手下人去街上绑个人回来,想带回山庄捉弄了一下二叔,没想到,竟将当今皇后娘娘给绑回来了,而且,这大人物一个接一个的来,你们说,等一下当今圣上会不会也来了?” 凌澜眸光微微一敛,厉声将他的话打断:“少废话!立即放了皇后,否则……” “否则怎样?”白袍男子睁着一双桃花眼,满脸无辜。 “否则你就别想从这里离开!” 未等凌澜回答,另一道森冷的男音骤然紧接而上。 众人一震,皆循声望去,可,还未看到声音的主人,就忽闻震天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纷沓而至。 一时间人影攒动、火光熊熊,顷刻功夫,破庙前面就乌泱乌泱都是人。 蔚景眸光一敛,是禁卫,而且,方才那声音……何其熟悉! 是锦弦。 锦弦也来了! 果然,待禁卫们站定,一身明黄的俊秀男人从禁卫们身后缓步走出,在场中站定,那份负手而立的凛然,让众人再次一震。 蔚卿眉眼一喜,下一瞬,眼泪就吧啦吧啦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皇上……” 因手臂被白袍男子钳制着,也不敢乱动,就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眼眶红红、泪眼朦胧地看着锦弦。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别担心,朕在这里,谁也不敢把你怎样?” 蹙眉看了蔚卿一眼,锦弦目光凌厉,扫过全场。 凌澜、鹜颜都撩袍一跪见礼,蔚景怔了怔,也连忙紧随其后,跪了下去。 别担心,朕在这里,谁也不敢把你怎样? 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呢? 想了想,蔚景这才记起来,原来,同样的话,锦弦也跟她说过的。 那是在御花园,以为有刺客,锦弦将她藏在大树后面,第一次吻了她,还跟她说,乖,在这里等我,别担心,别忘了,你的男人是大将军。 然后,就发生了错手杀死蔚卿的事件。 现在想来只觉得好笑。 她的男人?大将军? 她的男人会杀了她全家? 不过,的确是大将军!拥有着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拥有着撼天镇地兵权的大将军。 蔚景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突然腰身一紧,她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凌澜已将她从地上裹着站起。 意识到身侧鹜颜投过来的目光,她微微挣扎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迈出一步,与男人保持着些微距离。 男人却也不在意,眼梢轻掠,瞥了她一眼,就拾步朝锦弦走去。 然后,就是低声跟锦弦说着什么。 两人不时看向蔚卿,又不时看向白袍男子,想来是凌澜跟锦弦禀报着在这之前发生的事。 果然,只见锦弦微微一震,“啸影山庄的人?” 凌澜颔首:“是!” 白袍男子挑眉:“啸影山庄的人怎么了?” 锦弦敛眸,眉心微拢:“啸影山庄历来虽不跟朝廷为伍,却也从不跟朝廷为敌,不知今夜如此,又是为了哪般?” “不是说过了吗?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就是爷的人误绑了皇后!” 白袍男子依旧一副闲适之态。 众人一震,特别是那些禁卫,一个一个更是错愕。 虽然啸影山庄的确来头不小,可锦弦毕竟是当今天子,他们几人不下跪行礼也就算了,此人竟然还自称爷。 第77章 要是死早就死了 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然而,他们的天子似乎有着非凡的气度,仅仅俊眉皱了皱,并未有过多被激怒的表现。 “既然是绑错了人,那就不要一错再错,你放了皇后,朕放你离开!” 锦弦一边说,一边轻抬眼梢,缓缓扫过将全场包围得水泄不通的禁卫。 对,缓缓! 蔚景弯了弯唇,她发现这些男人都喜欢搞心理战。 凌澜是,锦弦亦是。 锦弦此时环视禁卫,无非就是提醒对方自己的力量。 那意思很明显。 若不放人,就别想离开。 她以为白袍男子又会纠缠一番继续不同意,谁知他竟是略一思忖说:“爷先离开,再放皇后!” “不行!” 锦弦斩钉截铁! “必须先放了皇后!” 白袍男子低低一笑:“既然这样,那爷就不离开了,反正爷有的是时间!” 锦弦微微一怔,冷声道:“只要放了皇后,其他条件,随便你提!” “皇上……”蔚卿又再度哭了出来,泪流满面。 当然,这一次不是惧怕,而是感动。 锦弦瞟了她一眼,薄唇轻抿,没有吭声。 那一刻,蔚景终于肯定的知道。 这个男人是真的爱蔚卿的。 也不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这个傻子竟从来都不知道。 垂眸弯了弯唇,就听到白袍男子再次笑了起来。 “随便爷提是吗?那爷想要你的皇位,你给是不给?” 男子说得随意,众人却是听得脸色一变、大骇。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说什么? 这也太……太嚣张了吧? 终于,锦弦失了最后一丝耐心,被他成功激怒了。 “看样子,今夜少不了一场血战!”锦弦咬牙,一字一顿,森然的声音从牙缝中出来。 众人一惊。 而白袍男子却仿若听不懂,慵懒轻嗤:“就知道你舍不得,说的比唱的好听!自己说只要放了皇后,其他条件,随便提,结果爷提了,你又不高兴!当场说的话当场不作数,你又如何让爷相信,你所说的,放了皇后,你就会让爷走?到时,你又出尔反尔怎么办?” 全场再次被他的狂言憾住。 鹜颜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锦弦,沉眸。 凌澜眸光微敛,眸色深深。 蔚景垂了眼帘,唇角一弯。 锦弦脸色铁青,忽而又冷笑一记:“笑话,朕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岂会出尔反尔?你自己说说,你那个样子是谈条件的姿态吗?只要你提的条件合理,朕岂会不满足你?” “是吗?”白袍男子俊眉轻挑,末了,又皱眉做冥思苦想状,最后,还是摇头,“不行,爷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要不这样,爷换个人,皇后还给你,爷换一个人带走,等爷安全了,爷再放人,可是,换谁呢?” 白袍男子自顾自说着,徐徐抬起眼梢,朝蔚景他们这边看过来,目光先在蔚景脸上一顿:“这个女人一副病得要死的模样,不能带,爷可不想触霉头,那么……” 目光从蔚景脸上移开,缓缓朝她边上的两人看过去。 “那就他吧!” 白袍男人骤然伸手一指,直直指向凌澜边上的——鹜颜。 鹜颜一惊,凌澜脸色一变:“不行!” 那语速,那语气,那斩钉截铁的坚决,跟方才锦弦不同意蔚卿时一模一样,甚至更甚。 众人一怔,包括白袍男子,包括蔚卿,包括锦弦,当然,也包括蔚景。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鹜颜出了声:“可以,我答应你,你先放了皇后!” 鹜颜拾步,正欲走过去,就被凌澜一把拉了手臂。 “不行!逐曦不能跟你走!你放了皇后,本相跟你走!” “大哥……”鹜颜皱眉。 凌澜厉声将她的话打断:“既然我是大哥,就得听我的,我说不行就不行!” 我说不行不行! 蔚景垂眸笑了。 认识这个男人以来,似乎鲜少看到他这个样子,一直觉得他够沉稳、也够隐忍。 现在看来,只是没有遇到让他不沉稳、不隐忍的事情。 例如现在。 那厢,白袍男子也笑了:“民间传闻,右相左相兄弟情深,果然一点都不假!可是,怎么办?爷不高兴带右相,爷就想带左相!怎么办?反正,要不皇后,要不左相,你们自己看着办!” 一边说,一边五指一收,又重重握了蔚卿的手臂。 蔚卿痛得惊呼:“皇上。” 锦弦眸光微微一敛,冷冷掠了凌澜和鹜颜一眼,看向蔚卿,末了,又看向白袍男子,正欲开口说什么,就被有人的声音打断。 “我跟你走!”鹜颜的声音。 “逐曦!”凌澜的声音。 “还是我跟你走吧!”一个女子清润淡然的声音。 所有人一震,循声而来。 蔚景弯了弯唇,上前一步,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跟你走,请放了皇后!” 眼角余光似是瞧见凌澜眸光一敛,愕然看着她,松了鹜颜的手臂,正欲握她的腕,她拾步往前,堪堪避开,他的大手就轻擦过她的袍袖,错过她的手。 蔚景自嘲一笑。 是要握她的手吗? 或许不是,只是她这样以为而已。 “你?”那厢,白袍男子凤眸一斜,一副嫌弃之态:“你那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放心,我死不了,要是死早就死了!” 白袍男子微微一怔,凌澜瞳孔一敛,沉声开口:“鹜颜!” 鹜颜? 蔚景笑了笑。 是叫她吗? 她不是鹜颜! 没有理会,她又继续朝白袍男子面前走。 骤然,身后一阵脚步声凌乱,她的腕上一重,凌澜握住了她的手,冷声道:“也不看看自己身份,就凭你,人家岂会同意?” 手骨巨痛,就像是要捏碎了一般。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用了多大的力道。 她只知道,人家要带走蔚卿,锦弦说不行,人家要带走鹜颜,凌澜说不行,那么在场的没有人了,只有她。 只有她跟他走,没有人说不行! 强忍着腕上的痛楚,蔚景看向白袍男人:“虽然我没有皇后娘娘、二爷那般身份,但是,我毕竟是右相夫人,相信在皇上的眼里,也定是会护我这个右相夫人无虞的,所以,带我走,同样可以让你安全离开。” 白袍男子还没有做出反应,锦弦却已然出声。 “不错!在朕的心里,右相夫人跟右相、左相一样重要,也一样尊重,如果不尊重,朕又岂会将自己的皇妹嫁给左相做夫人?所以,朕保证,定会护夫人周全,也希望这位公子,说话算话,离开后就放了夫人!” 蔚景垂了垂眼帘。 听听,听这一番话,锦弦是巴不得她跟人家走呢。 “可是皇上……”凌澜开口,正欲说什么,锦弦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先他一步将他的话打断:“右相无需担心,人家也说了,只是带走一段路而已,夫人不会有危险,再说,朕的这么多禁卫在此,右相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蔚景依旧只是轻笑,眼梢的余光瞧见凌澜似乎还要说什么,却是被不知几时也走过来的鹜颜轻轻拉了拉袍角。 蔚景猛地抬手将凌澜的手臂挥开,直直看向白袍男子,“这位公子喜欢听曲儿吗?或者喜欢听故事吗?我风月楼出身,这些我都擅长,带我走,一路我可以给你唱曲,可以给你讲故事,你一定没有听说过《精卫填海》的故事吧?” 白袍男子浑身一震,愕然看向她。 “带我走,我讲给你听!” 蔚景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急急道。 男子怔了怔,说:“好!那就你了!” 话落,已是松了手中蔚卿,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拉过蔚景,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已是脚尖一点,飞身而起,“我们走!” 事情发生得太快,只是在眨眼之间,等众人反应过来,白袍男子已经裹着蔚景飞出了老远。 凌澜脸色一变,作势就要追上去,却被边上的鹜颜一把拉住了手臂:“大哥不用担心,既然是啸影山庄的人,就应该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而且,啸影山庄从不与朝廷为敌,朝廷这边的立场,方才皇上都已经言明,他们定不会乱来!放心,大嫂会没事的。” 凌澜沉眸,看了锦弦一眼,薄唇紧紧抿起。 夜,终于静谧下来。 禁卫撤了,锦弦也带着蔚卿离开。 喧嚣的尽头,夜,越发清冷;火光散去,夜,也越发凄迷。 破庙的门口,最后只剩下凌澜和鹜颜。 两人就站着,站在幽幽夜色中,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最后,还是鹜颜打破了沉默。 “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夜不是被半路杀出个啸影山庄的人一闹,会发生什么?” 凌澜没有吭声,眸光定定望着远处的一个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你竟然用了紧急联络烟火!你明明知道,那个不到万不得已,不到山穷水尽,一般不用的,那烟火特殊,又燃在天空上,谁看不到?我们的人看得到,我们的敌人也看得到!” “你以为锦弦带那么多人真的是来救蔚卿的?蔚卿的事,只是一个意外,他怎么知道蔚卿被劫到这里来了?他是来查烟火的!我就是得到了消息他要来,所以才紧急赶过来的!” 凌澜依旧没有吭声,忽然,迈开长腿,直直朝一个方向走。 第78章 精卫,原来是你 鹜颜一怔:“你去哪里?” 凌澜脚步一顿,回头:“你身子不好,先回府歇着!” 末了,也不等鹜颜做出反应,已是脚尖一点,飞身离开。 山庄前,两个石狮子一左一右矗立在门口,差不多有几人高,人站在下面,渺小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男人抬起眼梢,瞥了眼石匾上遒劲有力的“啸影山庄”四个字,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看到男人稳步走来,浑身散发着一种黑云压城般的戾气,心中一颤,顿时警觉起来。 男人的衣袍稍显凌乱,头发亦有几缕垂到额前,可就算是这般,男人依旧一点都不显狼狈,反而那行尊带贵的气质尽显。 想来,应该是身份显赫之人! “我要见你们庄主!”凌澜走至门口,目光落到红漆木门上,胸口一阵阵的烦闷。 这啸影山庄地势险峻,除了大门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能进庄的通道。 他也没时间去细细研究这山庄的结构! 那侍卫愣了愣,这才说道,“抱歉,我们庄主现在不在山庄!” 不在山庄? 是真的不在,还是故意不在? 凌澜沉眸,凝向那个回答的侍卫。 侍卫一怔,只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神就像是有穿透力一般,所有的一切都无处遁形,他心头一颤,心虚地别过眼。 凌澜尽收眼底,眸色一冷,衣袂翻飞间,“嘭”的一声巨响,他已挥手劈开了啸影山庄的大门。 两个侍卫大惊,“唰唰”拔出腰间佩剑,直直朝着男人的面门劈去。 这天下竟有如此大胆之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地闯啸影山庄? 这还真是他们守门以来,第一次遇到! 历来的规矩,擅闯山庄者,死! 所以,他们也毫不留情,长剑如虹、招招狠厉!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门口已然聚集起三四十个黑衣影卫,长剑如银龙,一尾一尾,在初升的阳光下,折射出一道道幽冷的寒芒。 男人薄唇紧抿,眸中神色冷若寒霜,一一扫过将他团团包围的众人,长臂一挥,自腰间拔出软剑。 顿时,兵器交接声大作。 樱花林一眼望不到边。 人间四月天,正是樱花烂漫的季节。 一阵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就像是在下着花瓣雨一样,美不胜收。 蔚景望着那一片晨曦中的清丽的粉色,微微扬着脸,任由轻柔的花瓣掉在发上、脸上、眼睫上,感觉就像置身于仙境一般。 这是她是第一次来啸影山庄,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已有两三个婢女在樱花林中间空地的草坪上摆好了案台和坐垫,案台上也摆放了各种精致的糕点,水果和茶水。 一时间沁人心脾的茶香,花香和美食的甜香弥漫在清晨的空气中,让人直觉心旷神怡。 蔚景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也一扫几日来的心中阴霾。 “精卫,做什么还愣着,快过来。”男人催促的声音响起。 蔚景回头,看了一眼早已坐在案台一侧的男人,微微一笑,转身走了过去,在男人的对面坐了下来。 还没等蔚景坐稳,男人已经拿起玉筷夹了一块淡粉色的糕点,放到蔚景面前的小食碟中,“来来来,尝尝这樱花糕,它可是用樱花的花瓣做成的,另外还加了我们山庄秘制的甜料。” 蔚景便也不和他客气,先拿起一边小竹盘里的湿巾,简单的擦了擦手,再把湿巾放到小竹盘中。 然后,拿起玉筷,夹起小食碟中的糕点,送到嘴边,轻轻的咬了一小口,慢慢的咀嚼着。 的确,入口即化,甜而不腻,食过之后,唇齿间还留着淡淡的樱花的香味,和这樱花林中的香气融为一体,是和她以往在宫中吃过的糕点全然不同的。 “真没想到,你就是啸影山庄的庄主。” “怎么?不像?”男人挑眉看向她。 “嗯,”蔚景诚实点头,“不像。” 男人闻言却也不恼,反而像是被她的话愉悦到了一般,“那什么样子的才像?说来听听。” 蔚景笑笑,没有回答,怕伤他自尊。 就他这副没正行的德性,说是哪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公子还差不多,怎么看怎么跟赫赫有名的啸影山庄庄主联系不起来。 “对了,你为何要劫持皇后?” 男人手中玉筷一顿,抬眼看向她:“还不是因为你!” “我?”蔚景一怔。 “是啊!关于前朝覆灭、新帝登基之事,我也听说了一些,怎么想,怎么觉得你不应该是那种双手沾满亲人鲜血的人,一时心血来潮,就想弄个究竟,平素皇后都居在深宫,也难得遇到,正好得到消息,昨夜,她出来了,所以就……” “那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我?” “你傻呀,你认识我,她不认识我,一醒过来,那副惊恐的模样,我就知道不是你了。” “也是,”蔚景点了点头,“既然知道不是我,就算了,你后来还搞什么非要带个人质,你不带,冲着你啸影山庄的来头,谁还敢真拦你不成?” 男人低低一笑,一双狭长的凤眸中桃花乱飞,“这不是想逗他们几个玩玩吗?说实在的,最后,你若不说什么《精卫填海》我还真不知道是你,打死我也不会带你这个病秧子走。” 说到这里,男人似想起什么,侧首吩咐边上的婢女:“去看看廖神医怎么还没来?” “是!”婢女领命而去,男人又转眸笑睨向蔚景:“说说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蔚景一怔,垂眸弯了弯唇,没有吭声,静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 “对了,你小侄女的病好了吗?” 蔚景想起与这个男人初遇时的情景来。 那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京城里有名的行医世家刘员外在摆擂台,比诗招亲,胜出者不仅能娶到刘家小姐,并且还有一款奇药九雾草作为嫁妆。 当时,就因为锦弦说了一句,那九雾草可是世间罕有的奇药,她便想着,一定要拿到那药,然后送给锦弦。 于是,那日她便女扮男装偷偷跑出宫参加擂台。 当时眼前的这个男人也在参加之列,而一路赛诗下来,所有人都淘汰了,只有他和她不相上下对峙到了最后,不过,结果还是她侥幸胜出,得到了九雾草。 娶刘家小姐是假,得九雾草是真,所以,一拿到九雾草,她就开溜。 谁知,当她人不知鬼不觉拿药偷溜到小巷时,就被眼前的这个男人堵了个正着,还当场弄散了她的头发、揭了她的面皮,还威胁她,要她拿出九雾草,不然,就揪她回刘员外家,说她假冒男人骗取九雾草。 她吓住了,如果那样,指定要闹到宫里去,那要是被她父皇知道了,又得受罚,可她也不愿意将好不容易得到的奇药拱手给了别人,所以,她就哭,哭得那个惊天地泣鬼神,这个男人看不下去了,就将九雾草还给了她。 后来,她听到男人身边的几个下人的谈话,知道男人想要九雾草,是因为要给一个小女孩治病。 然后,她就主动将九雾草给了这个男人。 两人便这样不打不相识了。 男人说,“我叫影君傲,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想将自己真实的姓名给他,想了想,突然心念一动,“我叫精卫!精卫填海的那个精卫!” 虽然她知道这个时空他们没有听说过这个传说故事,但是,蔚景蔚景,倒过来念,精卫,正好! 这也是,昨夜,她一说精卫填海,这个男人就意识过来是她的原因。 一晃,竟是一年过去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她也从一国公主,沦为一个连落脚地都没有的孤儿。 现在想想,当初的自己对锦弦真是太盲目了,就为了他一句话,竟就跑去打擂,也从不想后果,从未想过刘府没了九雾草会怎样,也从未想过她这个新郎逃跑,刘家小姐怎么办? 所幸,九雾草最终还是给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真正需要的人。 “小叔叔……”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骤然响起,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蔚景一怔循声望过去,就见一个五六岁,身穿一身淡粉色小衣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站在一棵樱花树下,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的望着他们这边。 影君傲微微一笑,向小女孩招了招手,“嫣儿,过来。” 小女孩轻轻咬着唇瓣看了看蔚景,似是犹豫了一会儿,便小心翼翼的走到影君傲的身边,一屁股坐在了男人的腿上,眨着大大的眼睛,歪着个小脑袋一瞬不瞬的看着蔚景,问道“小叔叔,这个漂亮的姐姐是谁啊?” 影君傲看了一眼蔚景,唇角一斜,又转眸看向坐在他腿上的小女孩,不悦地撅起嘴:“嫣儿,你叫我小叔叔,你叫她姐姐,这是什么辈分啊?这样会显得小叔叔很老你知道吗?小叔叔现在正年少不是吗?所以,不许叫人家姐姐,要叫小姑姑!” 蔚景闻言嘴角一僵,狠狠剜了一眼眼前的男人,这男人在个五六岁的孩子面前都不能正经点吗? 还没等蔚景开口,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嫣儿,就是这位小姑姑救的你,要不是小姑姑把药给了小叔叔,嫣儿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还不赶快去谢谢小姑姑。” 第79章 我,是她的男人! 小女孩闻言,似是反应了一会儿,然后,蹭的一下站起来,走到蔚景旁边,稚声稚气道:“我小叔叔说,是你救的我。” 蔚景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因为她觉得,她并没有做什么。 “谢谢你,那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当然可以啊。”蔚景只觉得小家伙可爱得不行。 “我叫嫣儿,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蔚景突然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叫蔚景,那是当今皇后;叫鹜颜,那是另有其人。 意识到小女孩的眸光,蔚景微微一笑,伸手把小女孩抱坐在自己的腿上“你就叫我小姑姑吧,我喜欢这个名字。” 小女孩笑着,粉嫩的小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说:“好!小姑姑!” 锋利的剑锋划过皮肉,凌澜微蹙了眉心,一脚将那个黑衣影卫踹飞。 抬手捂住伤口,也抑制不住殷红的鲜血汩汩流下来,索性,他也不捂了,捂也不知捂哪处好,哪儿哪儿都是伤。 他继续往前走着,脚步不停,眸色猩红,手中长剑在地上划出一道火星,剑尖上殷红的血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淌,逶迤了一地。 两排黑衣人紧紧跟在他的后面,只是都不敢近前,就握着长剑戒备地、神情紧绷地跟着男人。 因为近前的几人都死了。 不时有人想突袭,却也是过不了几招,就死在这个男人的剑下。 后来,他们就都不敢上前了。 原则上,山庄的黑衣影卫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而这个男人却俨然杀神一般,身上的外袍早已在打斗中撕烂,只剩一身白色的中衣,却也被鲜血染得几乎看不出颜色,可,就算伤成这般样子,男人依旧神思敏捷、出手利落、剑法出神入化。 一行人就这样僵持着,走着,一步一步朝山庄里面而去…… 耳边似乎传来女人的声音,凌澜敛眸,循声望去。 在一片樱花纷飞的草坪上,女人和男人坐在一起,两人面前的石桌上摆着糕点和茶壶茶杯,两人更是面对着对方,有说有笑。 有说有笑? 凌澜眸色一沉,目光一瞬不瞬地绞着女人笑得明媚如三月阳光般的脸。 落在软剑剑柄上的大手攥紧,指节露出森森白色,他加快了脚下步子,直直往樱花林而去。 许是剑尖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惊动了对方,他看到笑谈中的男人忽然抬起头,朝他这边看过来,在看到他时,微微一怔,凤眸微眯。 女人同时也侧头看了过来,在看到他时,脸色一变,手中端的茶盏一个没拿稳、跌落在地上。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那些黑衣影卫亦是跟着男人冲进了这樱花林中,待看到影君傲时,全都顿在了原地。 影君傲瞟了一眼脸色煞白的蔚景,眉心微拢,朝黑衣人挥了挥手,一行人对视了几眼,也不敢询问,看了一身是血的男人一眼,都迅速退了下去。 影君傲的徐徐转眸,看向凌澜。 他的脸上倒是笑意盎然,只是那笑意却不到达眼底。 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他是微微有些诧异的。 从这个男人进庄的那一刻,下人就来禀报过。 却没想到这个男人竟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毕竟啸影山庄几近占了一整座山头,寻常人一处一处寻找,也要找个几日,不然怎么能称得上天下第一庄呢? 只是,这个男人却在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就找到了他们。 而且,山庄里的那些影卫的身手他也很清楚,这个男人竟然能活着冲到这里,这也不是一般人所能为的。 “过来!”凌澜站在原地,目光只是直直地看向蔚景,“我们回家!” 回家? 蔚景怔了怔,这个词,她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以致于刚刚这个男人说出来,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哪儿里是她的家? 相府? 她很清楚,那里从来不是! 扯起唇角自嘲的笑了笑,她没有理会,目光触及到男人白衣上的一片赤红,她眉心微拢,略略别过眼。 “原来是右相大人,你不说这句,我还分辨不出是哪位相国大人,两位大人的脸,简直一模一样,就算身份互换了,我估计也没人能分辨的出来,右相大人,你说是吧?” 影君傲起身站起,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整个人正好将蔚景的视线挡住,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凌澜。 蔚景一愣,只为了影君傲这句话。 有意还是无意? 或许是他知道了什么? 凌澜眸光轻闪,却没去看影君傲,甚至,从进了这片院子之后,他的目光就一直粘在蔚景脸上,此时,亦是一样,脚步一挪,他再次看向女人。 “过来!” 他也不过去,只是执拗地看着蔚景,然后执拗地说着这一句。 蔚景蹙了蹙眉,想了想,终是起身站起。 主要是她考虑到,锦弦也知道这件事。 她只有回去了,才能让这件事平息下去,这样才不会牵扯到啸影山庄和影君傲。 要离开,这次也得先回去,然后再走! 深吸了一口气,她抬眸看向凌澜,虽然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深深绞着自己,可她却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怒意。 他因为什么生气呢? 看他来的时候,对于她和影君傲熟稔的样子,也不惊讶。 应该是已经猜到她和影君傲是旧识了吧! 也对,这个男人是谁? 他是凌澜,是在皇宫中拥有无数暗棋的人,是能操控一盘棋局的人,心智岂非寻常人可比,所以,他又怎么会猜不到? 所以,他是担心自己因为和影君傲是旧识,所以将她的身世以及复仇的秘密都说出来吗? 手腕骤然一紧,她抬头看去,就看到影君傲的大掌已经将她握住。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到一股疾狠的袖风从侧脸滑过。 另一只手腕亦是一紧,她低头扫了一眼,再抬起头的瞬间,就看到影君傲接下了凌澜的一掌,那股力道,震得她竟然也是一颤。 回过神来,她就发现自己被人一左一右地拽着。 左边是凌澜,右边是影君傲。 这算什么? “影庄主,请自重!”凌澜眸光如刀,落在影君傲紧握着蔚景的手上。 “自重?”影君傲眯眼一笑,原本就微翘的唇角更是扬得老高:“不好意思,爷不知道自重为何物?” 凌澜眸光一敛,将视线从影君傲的手上移开,缓缓看向对方的脸,眸色越发冷厉:“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不想要怎样?是精卫想要怎样!” 影君傲一边说,一边看向蔚景,笑得妖孽绝艳。 精卫? 凌澜瞳孔再次一敛,与此同时,手中力道蓦地一收,蔚景痛得皱起了眉头。 “她想要怎样!”凌澜怒极反笑:“她分明打算跟我回去,你有什么资格阻拦?别忘了,我,是她的男人!” 最后那一句,凌澜咬得很重,几乎是嘶声而出,口气笃定。 影君傲一怔,蔚景也是一怔。 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这个样子,或者说这个样子说这样的话,她从未见过。 只是,他不是她的男人啊! 如果他是夜逐寒,他是鹜颜的男人; 如果他是夜逐曦,他是锦溪的男人; 从来都不是她的男人啊! 趁着两人微微怔愣之际,凌澜一掌劈开傅君傲的手,然后拉着蔚景,就朝外走去。 骤然拉拽的动作差点让蔚景摔跤,本来男人腿就长,又走得极快,蔚景有些跟不住,手腕又被他拉握着,脚下就只得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的步子。 “来人!”影君傲骤然出声。 蔚景一震。 顿时,四周暗流涌动。 一瞬间,数十个黑衣影卫翩然落下,将蔚景和凌澜团团围在中间。 凌澜勾了勾唇角,凤眸中的猩红越发妍艳:“这样就想拦住我?” 话音未落,空置的那一只手骤然一扬,那柄不知几时被他抛在不远处地上的软剑“嗖”的一声回到他的大手上。 五指一收,重重将长剑握住,他缓缓回头,看向影君傲。 蔚景一惊,生怕他们真的打起来。 且不说凌澜已经身受重伤,多处伤口还在往外冒着血,经不起再折腾,就说黑衣人,也是影君傲的人,她也不想看到他们有何伤亡。 张嘴,正欲喊住两人,却骤然听得影君傲“嗤”的一笑:“右相大人何必如此紧张?爷说过要拦你吗?爷可不想再有无辜兄弟死在你的手!爷只是想告诉你,爷给精卫请的神医马上就到了。” 凌澜眸光微微一动,冷笑道:“不劳庄主费心,她的伤,我自是会医!” “哦?”影君傲挑眉,面部表情极为夸张:“原来右相还会医啊!厉害,厉害!” 凌澜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也懒得理会,再次拉着蔚景往前走。 “既然会医,那你觉得精卫这个样子,还可以再奔波折腾吗?” 男人声音冷冽,透着寒霜,自身后沉沉而来。 蔚景一怔,凌澜亦是停住脚步。 两人同时回头,就看到影君傲早已敛了所有笑容,面色冷峻、薄唇轻抿,竟是从未见过的正经模样。 凌澜眸光微微一敛。 影君傲猛地脚尖一点,飞身而起,翩然落在他们两人面前。 就在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时,身后一黑影如电,快速移动。 第80章 记住,你的身份 凌澜瞬间感觉到异样,刚想回头,就蓦地后颈一痛,一记手刀重重落在他的后脑勺上。 啊! 蔚景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看到凌澜的身子直直朝地上扑去,她更是脸色大变,一颗心跳到了嘴里面。 甚至忘了扶他。 “嘭”的一声闷响,男人的身子毫无悬念地砸在地上。 “凌澜——”蔚景大骇,一时心神俱乱,早已忘了应该叫对方夜逐寒,见男人阖着眼睛躺在地上,她惊惧抬头,看向影君傲:“你——”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竟然故意分散人的注意力,突袭凌澜! “放心,死不了!” 影君傲眸色深深瞟了她一眼,又垂眸看了一眼地上之人,吩咐身边黑衣影卫:“将人抬去客房!” 末了,才再次转眸看向她:“如果我不这样,他才会死!” 蔚景一怔,愕然看着他。 影君傲转身,衣袂轻扬,“他伤得很重,必须立即止血!” 许是环山傍水的缘故,山庄里的空气明显比外面清新许多。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落在山庄里,一地的虹彩。 “哇,小姑姑快看,小蜻蜓飞起来了,小蜻蜓飞起来了……” 嫣儿拽着影君傲的袍角,仰着小脑袋,看着那只被影君傲放得越飞越高的风筝,欢快地跳了起来。 蔚景弯了弯唇,亦是抬头望着那只破风而起的风筝,在一片赤红的晚霞中徜徜徉徉,喃喃道:“是啊,飞起来了。” 影君傲侧首看了她一眼,将手中风筝的线轴朝她面前一伸,“你来放会儿,我的手酸。” 蔚景一怔,将目光自风筝上收回,垂眸看向伸在面前的大手,末了,又看向大手的主人:“会武功的人也会手酸?” “当然!会武功的人也是人,也是肉身!” 男人魅惑一笑,将线轴放在她的手上。 蔚景愣了愣,不禁在那句话里微微失了神。 直到边上嫣儿的惊呼声响起:“小蜻蜓好像要掉下来了,”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惊觉自己拽着线轴不动太久了,连忙手忙脚乱地放线轴上的线。 一边放,一边仰头望着天上。 可是没用,风筝摇摇晃晃,似乎还在往下飘。 嫣儿在边上不开心了,嚷嚷着,“我要小蜻蜓飞起来,我不要它掉,我不要它掉。” 蔚景也是急得直冒冷汗,见捣腾了半天,无济于事,便连忙求助边上一脸闲适的影君傲:“快,快来帮我,怎么你放得好好的,到我手上就这样?” 影君傲低低一笑,上前,将她的手握住,“小傻瓜,哪有你那样放风筝的,就好像这线跟你有仇似的,要这样放!” 大掌裹在小手的手背上,引着她的手,一圈一圈将线放出来。 风筝果然又徐徐飞起。 边上的嫣儿开心得又是蹦又是跳,又是围着两人欢快地转着圈:“好棒好棒,小叔叔好棒,小姑姑也好棒!” 蔚景仰脸望着那越飞越高的风筝,一时心情似是也受到了嫣儿感染,轻轻弯了唇角。 恍惚间,她蓦地感觉到似是有道深凝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她一怔,凭着感觉看过去,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抄手游廊上的男人。 男人一身青衫,长身玉立,脸色略显苍白,凤眸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们这边。 四目相对,她一震,连忙别过眼。 他已经醒了吗? 刚才听神医说,包扎好了,人还未醒,因伤得太重,失血过多,让大家不要强行将他弄醒,且让他先昏睡着,等他自然醒来。 蓦地意识到自己与影君傲的动作,一惊,连忙触电一般将手自影君傲的手心抽出来。 影君傲一怔:“怎么了?” “没,没什么”蔚景慌乱摇头,忽然想到什么,讪讪一笑:“你放吧,我的手也有点酸。” 话落,抬手将自己垂坠至脸颊边上的一缕碎发顺到耳后边,顺势转眸朝抄手游廊上看过去,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 她一怔,再左右看了看,亦是不见人。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就像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一样。 山庄的夜,很静。 蔚景站在厢房的门口,踯躅、徘徊,几经犹豫,才抬手轻轻叩了门扉。 没有人回应。 她略略怔忡了片刻,就直接推开了房门。 房里没有掌灯,漆黑一团,大概是大家都以为他还没有醒来,所以也不便过来打扰。 “凌澜,”轻咬了唇瓣片刻,她试着低低唤了一声。 依旧没有人应。 她怔了怔,明明已经醒过来了不是吗? 难道傍晚的时候,她看花了眼? 还是说,又昏了过去? 又或者,人根本不在? 杵在门口静立了一会儿,她才抹黑走了进去。 所幸下午神医过来包扎的时候,她来过,所以厢房里面的大致摆设还是有些印象,摸索着来到桌案边,探了半天才找到火折子,捻亮了烛火。 屋里瞬间亮堂起来,第一反应是看向床上。 人在。 微微松了一口气,却在下一瞬又被提起。 怎会一动不动? 真又昏过去了? 手中灯罩都未及罩上,她就连忙快步走到床边,床榻上的男人依旧没有一丝反应,双目紧阖、浓密纤长的眼睫下,有着一抹淡淡的青灰之色,薄唇轻轻抿着,不过,脸色倒是还好,较下午看到时的苍白,明显红润了不少。 红润? 心下猛一咯噔,她抬手探上他的额头。 入手一片火热。 那高温烫得她一阵心惊,就像是触电一般连忙将手拿开,却又在下一刻,复又探了上去。 真的好烫! 蔚景心头一撞。 这本就失血过多,怎么又发起热来了呢? 亏得还是一个练武之人,抵抗能力怎就这么差? 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吗? 蔚景撇撇嘴,末了,又微微蹙了秀眉,担忧地凝着男人。 男人就那样躺在那里,静静地躺在那里,蔚景第一次觉得,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脑子里突然想起傍晚时候影君傲说的话来,会武功的人也是人,也是肉身! 那现在该怎么办? 她环顾了一下屋内,见洗脸架上的铜盆里盛有半盆凉水,便走过去,取了毛巾,放在凉水里浸湿,拧至半干,又走回床边,将毛巾抖开,将其仔细地叠成长方块。 正欲倾身将叠好的湿毛巾敷在男人的额头上,却蓦地撞进一双黝黑的深瞳里。 她一震,手就僵在半空中。 他几时醒了,又看了她多久? 怎么一丝声响都没有? 男人就看着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气氛有些尴尬,她窘迫地别过眼:“那个……你发热了……” 将手中的湿毛巾轻轻放在男人的额头上,她转身,却蓦地手背一热。 男人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动作快得惊人,她甚至没发现他怎样将手臂从薄被下拿出来的。 一向温热干燥的掌心,此刻跟他的额头一样滚烫。 她眼睫一闪,回头。 “去哪里?” 男人低沉开口,声音沙哑得吓人,响在静谧的夜里,就像是细细的砂纸轻轻擦过人的心头。 蔚景心口一颤。 “去找影君傲。” 看此情形,得让影君傲让神医再来看看才行。 手上一痛,是男人骤然收了五指力度,她痛得瞳孔一敛,以为男人是借握住她手的支撑起身,却发现他只是扭头看向窗外,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放风筝吗?天已经黑了。” 蔚景一怔。 果然傍晚的时候,是他站在抄手游廊上。 还未做出反应,又闻见男人冷声添了一句:“别忘了你的身份!” 身份?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蔚景心头就有些恼。 这跟身份有什么关系? 而且,说她没身份的人是他,说她有身份的人也是他,她就不明白了,他到底想要她怎样? 在破庙前面,她说让影君傲放了蔚卿,她跟影君傲走,结果这个男人,说她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就凭她,影君傲怎会同意? 那意思就是她的身份低贱不是吗? 那么现在呢? 又让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有什么身份? 右相夫人,还是风月楼头牌? 无论哪一个都跟他凌澜没有关系吧? 右相是夜逐寒不是吗?充其量也是鹜颜!他当了一天夜逐寒,还真将自己当回事儿了? 他对鹜颜忠贞不二,难道还想她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也忠贞不渝不成? 不想跟他多费口舌,她蓦地抬臂,冷冷地甩开他的手。 曾经,她也做过这样的动作,每次都没有挣脱开,而今日,或许是他太过虚弱的缘故,竟一下子就将他的手甩掉,且因着她挥臂的力度,男人的手竟重重甩撞在床头的木柱上。 “嘭”的一声闷响。 蔚景一怔,没想到会是这样,而男人,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只一瞬不瞬地凝着蔚景不放。 “我去找神医。”蔚景别过脸,冷冷丢了一句话,就快步往外走。 那一刻,她想到落荒而逃这样的字眼。 刚可走到门口,脚还没有迈出门槛,骤然,眼前人影晃动,一阵清风拂过,男人赫然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骤不及防,蔚景的鼻子都差点撞上他的胸膛,陡然惊觉过来,想紧急止步,可脚已经抬起,慌乱中又往后一退,身子就陡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朝后仰去。 第81章 第一个男人 啊! 她惊呼。 男人长臂一捞,将她裹了满怀。 随着男人的力道,她的胸口就直直撞上男人的胸膛,无隙! 许是撞到了男人的伤口,男人闷哼一声,蔚景一惊,想要从他的怀里出来,却发现自己被男人裹得死紧。 她一骇,连忙伸手推他,“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这个男人,不是虚弱得连她甩手的动作都避不开吗?又是如何瞬间从床榻上起身,来到她面前的? 而且,现在双臂的这个力度,几乎就像是铁钳一般。 “怎么?是不是觉得自己找到了更强大的靠山?” 男人轻笑出声。 蔚景一愣,抬眸望去,却见男人如深井一般的黑瞳里哪有一丝笑意。 她本想否认,她也从未往这个方面想,可看到男人这个样子,这些话语,这般口气,心中就噌地腾起一股潮闷。 凭什么他自己可以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却要禁锢她的行为、左右她的思想?还一直看低她、轻贱她? 唇角一弯,她亦轻轻笑开,“是啊,幸亏你提醒,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啸影山庄,多大的势力,连朝廷都惧怕几分,的确可以用来做为复仇的后盾。” “所以,”男人依旧笑得绝艳,凤眸中却冷若寒潭,“为了得到这个后盾,你不惜拿你自己的身子、自己的秘密、甚至我的秘密来交换,是吗?” 如果说,影君傲一再说他们兄弟两人长得太像无法分辨,就算交换身份也没有人认得出来,只是巧合,只是他多心了,那么,下午神医给他包扎的时候,影君傲清晰地喊了他一声凌澜,又是什么? 蔚景显然有些懵,没想到这个男人会这样讲。 还有,什么叫拿自己的身子? 她做了什么吗? 是不是觉得在锦弦的龙榻上救下过一次她,或者说,是不是觉得他上过她,在他眼里,她就是那种人尽可夫的女人? 也是,她跟他真正相识不到两月,她就让他上了,而鹜颜,或许跟他相识相知了很多年,他却一直舍不得碰她,是吗? 那日太医说,鹜颜是完璧之身。 所以,他更加觉得她轻贱是吗?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连带着声音都在抖,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灼灼望进男人的眼。 “凭什么?”男人冷笑,“就凭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最后五个字男人咬得很重,那口气,就好像是在说,就算你以后再有其他再多的男人,我也是第一个。 蔚景一震,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排山倒海一般碾压过来。 眼里有些干涩,她蓦地伸手,拼尽全力地一推,终于将男人推开,因为受力,两人都各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未等身子稳住,她就往外走。 可下一瞬,腰身一紧,背脊一痛,等她意识过来,男人已经将她重重抵在了墙壁上。 背上黑熊那一掌还未好,胸口又是内伤,怎经得起这样撞击? 她痛得闷哼的同时,也看到男人脸色一白,额头上有汗珠冒出。 她知道,他同样撞到了伤口。 她痛,他也痛。 她以为他会护痛将她放开,谁知道,他全然不顾,整个身子更是倾轧下来,将她挤压在自己的胸膛和墙壁之间。 气息灼热粗重,沉沉击打在她的面门上,和着胸口的震荡,一下一下,让她几乎都分不清,那心跳是他的,还是她的。 “凌澜,这算什么?” 她也不再挣扎,就算要挣扎,她也没有了力气,就只是在他的身下艰难地仰着脸看着他,呼吸紊乱地看着他。 男人不说话,寒眸如霜亦是盯着她一动不动,只是,不知是身子虚弱的缘故,还是心中愠怒,呼吸越发沉重粗噶。 两人的脸相隔不过方寸,似乎只要他略一低头,他的唇就会落在她的额头上。 蔚景再次蹙起了眉。 这样的面对…… 诡异又压迫地面对。 “你到底想要怎样?” 她完全不知道这个男人在发什么疯。 看他那样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模样,她的心里多少是有些惧意的,可就是这份惧意,让她心中的那份潮闷更甚。 她只觉得实在是不解和不公,凭什么,凭什么他一直要这样对她。 “凌澜,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也不明白你在气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别扭,真的很别扭,会让我以为你在吃味儿,在吃我跟影君傲的味儿!” 眸底,是男人的俊颜,鼻尖,是他炽烈粗重的呼吸,她灼灼望进他的眼,沙哑着喉咙轻低低质问。 男人似是微微一怔,眉眼低垂俯视着她,浓沉眸光绞着暗火,直直摄住她的瞳。 良久,忽然唇角一弯,轻笑着将眸光撇开,瞟了一眼桌案上的烛火,复又收回扬落在她的脸上:“吃味儿?你的?” 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笑话一般。 “你觉得可能吗?” 未及她答,他又扬眉淡问,凤眸弯弯,蕴着薄笑,也蕴着冷嘲。 与此同时,更是猛地直起了腰身,微微后退一步,将她从身下的禁锢中放开。 “当然不可能!”睨着他的反应,蔚景牵了牵唇角,“就是因为不可能,所以,我才搞不懂你为何这样?” 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之所以这样说,那是跟他学的。 他喜欢激她不是吗?她同样可以激他。 显然,达到了效果。 为了撇清,男人已经将她放开,不是吗? “为何这样,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男人转身,走到桌案旁,修长的手指执起她未来得及罩上的灯罩,轻轻罩在八角琉璃灯上。 顿时,屋里飘摇的烛火稳稳定了下来,他回头,看着她。 蔚景一怔,“是因为你说的那句话吗?” 问出口,蔚景就后悔了,这还用问,明显就是那句话。 微微垂了眼帘,她默了片刻,抬起头:“不管你信是不信,我想说,我从来都没有出卖过什么,从身子到秘密,无论是你的秘密,还是我的秘密,从来没有。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这般不信任我?是真的像你所说的,你从未相信过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吗?还是说,我的哪些行为表现让人觉得我不值得被信任?” 男人眸光略略一敛,没有吭声。 “显然是后者吧。”蔚景微微一笑。 他那般相信鹜颜。 鹜颜难道不是除了他自己以外的别人吗? “是因为我不明不白地失了一个女人的第一次,却没有太大反应,所以,你就觉得,无论对方是谁,我都会随便出卖自己的身子是吗?还有,是因为你看到我在你面前基本都是透明的,毫无保留的,不对你藏掖一分秘密,所以,你就觉得,我对任何人都会无话不谈,是吗?” 她灼灼望进他的眼。 他微微一怔,眼波映着烛火,轻漾。 “如果是这些让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我反省,或许……我的确太过依赖于你,以后,我会改。” 蔚景轻咬唇瓣。 一股脑地将这些话说出口,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滋味。 垂眸弯了弯唇,她转身,往外走。 身后传来男人猛烈咳嗽的声音,她心口一颤,却是没有回头,径直迈了门槛,走了出去。 “别走!” 男人的声音沙哑破碎,自身后传来。 蔚景一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第一次,她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一丝低声下气的味道。 不过,她也只是怔了一瞬,却依旧是脚步未停。 这两日她想了很多。 的确,他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如同天神一般出现将她拯救的男人。 所以,她感激他,也依赖他。 而这份依赖也随着她一次一次陷入危险,这个男人一次一次替她化险为夷而变得越来越严重。 这很不好! 她不想这样! 所以,她说,她会改,是真的。 她必须改。 身后,男人再度咳出声来,“噗”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喷溅,蔚景心跳一滞,下一瞬,却只是抿紧了唇瓣,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蔚景折回来的时候,凌澜正双手撑着桌子,站在那里微微喘着粗气。 因为虚弱,又背对着外面而站,以致于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都没有发现。 低低叹息一声,她上前。 许是意识到身后的动静,男人愕然回过头,在看到是她时,似乎有些意外,从她所站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他的黑眸里映着八角琉璃灯的灯辉,忽然璀璨,同时,也看到他唇角的一抹殷红靡丽妍艳。 蔚景心口一颤。 果然是他吐血了。 正欲开口问他怎样,却见他猛地转过身,步履如风,几步跨到她面前,长臂一伸,大掌扣上她的手腕,将她一带,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男人裹了满怀。 胸口再次重重一撞。 她皱眉,他闷哼。 “蔚景……” 男人灼热的,略略带着一丝血腥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畔,滚烫的大掌扣在她的腰间,将她固定在自己的怀中。 血腥。 心中忧虑,便也忘了挣扎,蔚景在他的怀里抬起头,“你怎样?” 他没有回答,却忽然低头探近,吻住她的唇。 蔚景心头一撞,愕然睁大眼。 似是怕她逃,男人的大掌来到她的后脑勺,将她扣住。 熟悉的墨竹清香混合着血腥的气息肆无忌惮地钻入她的鼻腔,她眉心微微一蹙,刚想挣脱,却被他大掌用力,将她更紧的压向自己,他狂烈地拥住她不放。 第82章 我要你 狠狠的一顿需索,直到她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他才缓缓将她放开。 “你……” “我要你!” 凤眸跳动着浓烈的暗与火,紧紧地摄住她不放,男人声音沙哑低沉,从泛着血渍和水光的薄唇逸出。 蔚景一震,恍惚间,只以为听错了,又加上脑中被就因为缺氧有些空白,竟脱口回了一句:“你的伤很重。” “你的伤也不轻,”男人低头。 蔚景一愣,什么叫你的伤也不轻?既然不轻,那为何…… 脑中还在盘旋着男人的那句“我要你”,男人就再次袭来。 我要你? 他要她? 他大概是烧糊涂了吧? 如果正常,他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 且不说,他要的人从来就不是她,从来就不是! 就算是,依照这个男人隐忍清冷的性格,也定是不会说得这般赤裸裸。 一定是脑子烧坏了! 哦,对了,是将她当做鹜颜了是吧? 毕竟她现在还顶着人家鹜颜的脸呢! 是了,就是这样! 只有那个女人才会让如此沉静的男人这样失控! 男人的唇狠狠蹂躏着她,贪婪肆意地需索着她的芬芳。 蔚景皱眉,心中的愤懑和屈辱一点一点泛出来,她挣扎,她想要避开。 可是,腰身跟后脑都被男人禁锢着,她动也不能动,只能在他怀中被迫地承受着他的凌掠。 血腥溢满两人的唇齿。 这算什么? 这到底算什么? 心中气苦,她闭眼,正准备对着他咬下去时,他却忽然先她一步将她放开。 可还未等她做出反应,下一瞬,身子陡然一轻,整个人悬空而起,男人已经将她扛抱住,快步往床榻边走,于此同时,房门在身后“嘭”的一声闭上,那重重的闷响,就像是重锤击过心房。 蔚景一惊,“你要做什么?” 话一出口,她被自己声音的沙哑吓住。 “我说过,要你!” 男人的声音同样黯哑低沉,却说得斩钉截铁,就像是在破庙前,不让影君傲带走鹜颜时一样的笃定坚决。 蔚景望进他的眼,那黑如濯石的眸子,此时流火荧荧,每一下跳动都是炽烈。 她第一次从这个男人的眼里看到了火焰。 第一次。 背上痛楚传来,是男人将她扔在了床榻上。 或许不是扔,只是放,或许力度并不大,可不知为何,她却只觉得背上的伤牵扯着全身都痛了起来,里里外外都痛了起来。 而她却顾不上疼痛,挣扎着就要起身,男人的大掌已然将她的肩头按压住,不给她一丝逃脱的机会。 “凌澜,你脑子烧坏了吗?” 看着渐渐逼近的男人,蔚景嘶吼出声,肩头被压住,她就伸手去抓他的手臂,去推他的胸膛,专门挑他伤得重的地方来。 既然不怕痛,既然想找死! 那就痛去!死去! 如愿以偿地听到了男人的闷哼和看到他痛得瞳孔敛起的样子,可是,他却依旧没有放开对她的禁锢,唇角勾起一抹狠绝的笑意,他看着她,一字一顿:“我倒希望自己脑子烧坏了。” 蔚景一怔,不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不是鹜颜,我不是你的鹜颜!” 蔚景抬手,猛地将自己脸上的面皮撕了下来,因为没有任何准备,又骤然用力,脸上一阵火辣撕扯的疼痛。 凌澜眸光一沉,按压在她肩头的五指忽的收紧,将她从床榻上拉起,他猛地倾身逼近,鼻梁差点撞上鼻梁。 他盯着她的瞳,一字一顿:“我说过你是鹜颜吗?” 蔚景一震。 男人眼里浓墨重彩,暗沉绞着漩涡,荧光绞着炽烈,那一份复杂和浓郁无法用言语来描绘。 “那你为何还这样?” 既然知道她不是鹜颜,为何还要这样? 为何还说要她? 她一瞬不瞬望进他的眼,想要在那份重彩中找到自己看得懂的情绪。 男人却忽的直起腰身,拉开和她的距离,沉声道:“为何不?” 话落,大掌扣住她的腰身直接将她从床榻上抱起,抱坐在自己的怀里,面对面。 这样的姿势…… 蔚景吓得更是想要逃脱,却被他的大掌紧紧扣住。 “我是蔚景,凌澜,你看清楚,我是蔚景!” 男人皱眉,猛地沉声将她急切的话语打断:“我知道你是谁!” 蔚景又是一震。 还未在他那句话中反应过来,男人的大掌蓦地用力,将她扣向自己。 蔚景心尖一抖。 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她不是鹜颜,知道她是蔚景,却还这样对她,算是个什么意思? 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 他们是盟友关系,仅仅只是盟友关系。 凭什么他说想要,她就得给? 摇头,拼命摇头,想要避开他,身子更是扭动着想要挣脱,而男人一双大手却轻易地将她钳制住。 “再乱动,信不信现在就要了你!” 男人沉声警告。 蔚景一怔,这才意识到,她的处境是如此的尴尬。 蔚景浑身一僵。 心头狂跳的同时,便也不敢再妄动半分。 男人似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微微勾了唇角,一只大手抚上她的背。 有着薄茧的指腹带着一丝微砺,且因为发热,那掌心烫得要命,游走在她的肌肤上,惊起她的一阵颤栗。 “凌澜……” 她惊呼。 他低头。 再一次将她未完的话连带着她的呼吸尽数吞入口腹。 不同于刚才,这一次他温柔了许多。 他好像要将她捂热一般…… 蔚景一惊,自己怎会生出这种感觉? 正微愕之际,男人再次袭来,他的温柔果然是毒、是罂粟,是这世上最让人受不了的利器。 就算是没有情爱,却依旧能让人沉沦。 她清醒地感觉到,自己渐渐失了抵御。 是身子太寂寞了吗? 明明不爱这个男人! 不,不行! 不能这样! 这样只会让他更加看不起她,更加觉得她是那种出卖身体的女人。 可是理智是理智,本能是本能。 理智告诉她要推开他,本能却让她开始青涩地回应。 她奋力的挣扎,想要逃开这不受控制的地方,却被男人大手一扣,将她拉入自己的胸膛。 男人自己的衣袍早已被血污得换掉,身上所着的青衫是影君傲让人送过来的,料子是上好的冰蚕丝,如今因为男人的动作,她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背又被他的袍袖所裹。 滚烫的肌肤贴着凉凉的冰蚕丝,很奇怪的触感。 蔚景一阵心惊:“凌澜……” “他为何叫你精卫?”男人忽然哑声开口。 蔚景怔了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想了想,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是问影君傲为何叫她精卫是么。 这话题真够跳跃得…… “以前,我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问我叫什么,我不想告诉他我真实的身份,就将蔚景两个字倒过来,告诉他,我叫精卫,所以,他就这样叫我了。” “以前是多前?”男人又问。 “一年前。”蔚景答。 答完以后就后悔了。 凭什么他问什么,她就得答什么。 正欲补上一句,这些跟他有关系吗,却又听得男人沉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来。 “以后让他不要那样叫你,这样很容易暴露你的身份!” 不是商量,不是建议,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人拒绝的霸道。 显然是警告。 蔚景又是一怔,很容易暴露吗? 如果容易,他怎么没有猜出来精卫的意思,还要问她为何呢? 男人徐徐抬起眼梢,望进她的眼。 “既然已经走了,为何又要折回来?我给了你离开的机会,是你自己回来招惹我的,所以,现在,由不得你说不要!” 话落,滚烫的气息再次落下,细细密密落在她的脸颊。 热烈狂野,肆意霸道,那样子,就像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一般。 蔚景喘吁着,想要推开他都是徒劳。 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他所说的招惹二字,想了想,自己不过是听到他又是咳嗽,又是吐血,不放心他,所以折回来看看而已,怎么就成招惹了? 想到这里,她一惊,又拿手拍他的背,气喘吁吁:“凌澜,放开我,你身上的伤……” 男人没有理她。 而此时,脑中再无其他。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份强烈,将原本就在云端的她更是抛到了九重天。 那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她忽然生出一种好像没有明天的错觉,她就在那份颤栗中滑下泪来。 战栗过后,男人抱着她没有动。 她无力地将脸埋在男人的肩头,也没有动。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 夜很静,只能闻见两人不稳的呼吸,以及强烈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蔚景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 想要摆脱,却发现,自己无力推开他。 她一惊,刚欲叫他放开,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有人来了! 蔚景大骇,慌乱看向男人。 显然,男人也意识到了,眸光微微一敛,却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蔚景皱眉,连忙抬手拍了拍他的后颈,示意他快将她放开,男人却没有理她。 这个男人!<cmreadtype='page-split'num='6'/> 又羞又恼,她恨恨瞪向他,拿手推他。 男人唇角一弯,终于将她从自己腿上放下来站在地上。 第83章 病人如何照顾病人 她刚手忙脚乱地捡起衣服准备穿上,却又被男人猛地扳过身子。 这个,这个男人,竟然还…… 蔚景连抵御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反抗,唯有将脸继续埋在被褥里。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蔚景吓得半死,紧紧咬住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又反手无力地推打男人。 这个男人到底要不要脸皮,他不要,她还要呢。 门外的人似乎意识到里面的动静,就站在门口,没有了声响。 蔚景羞愤得不行,想死的心都有了,而男人偏偏不放过她,紧紧扣住她不放,不停地索要。 蔚景几乎有些承受不住。 想避,避不开,想逃,逃不了,想求饶,又不敢发出一声声响,只好被动地站在床榻前,伏在被褥上,竭力的阻止自己发出声响。 外面似乎又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就听到男人的问话声:“怎么站在门口?不将药送进去?” 蔚景瞳孔一敛。 是影君傲。 然后,就听到女子支支吾吾回话的声音:“奴婢……奴婢……” 蔚景大概明白了过来,最先的脚步声是一个婢女,送药过来,然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不敢敲门进来,现在,影君傲来了,见她站在门口,所以问她。 影君傲来了? 蔚景脸色一变,这家伙可不同那婢女,指不定就直接破门而入了,如果让他看到他们这样,她如何还有脸见人? 这般想着,她就奋力抗拒起来。 拼尽全力挣扎。 不知是她的抗拒挣扎有了效,还是男人也觉得这样下去不妥,终于将她放开。 男人动作极快,一下就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又捡起衣袍往她身上套,只一瞬就将她整理好。 只是,只是她的亵裤被撕成了两半,根本没法穿。 怎么办? 门“吱呀”一声被人自外面推开的同时,蔚景正好将撕碎的亵裤踢到床底,将长长的裙裾放下来。 屋里两人站在床边,一男一女。 男人一袭青衫、神情淡然,女人长裙曳地、一脸慌乱,唯一相同的是,两人的额前的头发,都湿漉漉的,似是被大汗所濡。 屋外两人站在门口,一男一女。 男人白袍若仙,面色微愕,女人婢女装扮、手端瓷碗、满面羞红,两人都看着屋里面。 确切的说,是看着屋里面的两人。 特别是影君傲的目光,更是灼灼落在她的脸上,深邃悠远。 蔚景耳根一热,心虚地别过眼,却猛地感觉到脸颊上一轻,刚才仓促贴上去的面皮似乎没贴好,一侧松动了下来。 她一惊,虽然影君傲知道她的身份,可是还有个婢女在,慌乱中,本能地想要抬手捂上脸,却骤然眼前白影一晃,已有人先她一步将她的脸捧住。 “看样子,右相并无大碍,药反正也凉了,端走吧!” 影君傲回头,沉声吩咐婢女。 婢女站在门口,怔了怔,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明白刚刚还和自己站在一起的男人,怎么就瞬间移动到屋内,捧着那个女人的脸,然后还让她将熬了半天的药端走? 可是人家是主子,主子怎么吩咐,她一个做下人的只需要照办。 转眸睨了睨屋内的另一个男人,只见其目光落在她家主子的手上,原本淡然的脸色变得难看,虽不明所以,却也觉气氛诡异。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便连忙躬身诺了声,就端着药碗转身离开,想了想,又随手将厢房的门带掩上。 屋内,凌澜身形一动,影君傲已然将蔚景的脸放开。 蔚景怔怔回神,原来影君傲在帮她掩饰。 动作好快! “精卫,你的药也已送到你厢房去了,去趁热喝了吧!” 影君傲后退一步,跟蔚景拉开了一点距离,含笑看着她。 蔚景微微一怔,想起某个男人说以后不要让影君傲叫她精卫的事来,遂下意识地看向那个男人,只见其眸色转寒,她眉心一拧,连忙转眸看向影君傲,微微一笑道:“好!” 她发现,只要这两个男人在一起,气氛就冷凝得厉害,能早散就赶快散。 就算她要跟影君傲说精卫的事,也私下里再说。 而且,她就只穿着一条长裙而已,里面亵裤都没有穿,虽然外面看不到,但总归做贼心虚、心里窘迫。 “那我先回房了。”不看凌澜的眼睛,蔚景快速说了一句,疾步往外走。 影君傲也随即转身。 身后骤然传来“噗”的一声。 两人一震,回头。 就看到床边的男人只手扶着床头,另一只手正缓缓揩去嘴角的一抹殷红妍艳,而在他青衫的胸口赫然一片濡湿的血渍。 又吐血了。 蔚景脸色一变,快步回身上前,扶了男人手臂:“你怎样?” 影君傲凤眸微微一敛,睨着男人略显苍白的脸,薄薄唇边勾起一抹邪魅浅笑:“右相是懂医之人,应该很清楚伤者最应戒躁、戒欲、戒嗔、戒口……看来,右相还是伤得不轻啊!” 最后一句尾音微微上扬,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蔚景微微一怔,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的缘故,耳根更热了几分。 凌澜眸光微微一敛。 而影君傲也不等他做出回应,就又继续朝着蔚景道:“你回房去吧,这里你就不用担心了,山庄下人多得很,我让他们来照顾。” 蔚景怔了怔,还未回答,就听得身边的男人低低一笑:“庄主好生奇怪,为何一直要强迫人的意愿?下人是下人,再多也不及自己的夫人不是吗?” 缓缓放下揩去血渍的手背,凌澜徐徐抬眼,看向影君傲,唇角亦是一抹浅笑摄人心魂。 蔚景皱眉,这两人貌似又杠上了。 影君傲却也不以为意,笑意不减:“右相似乎忘了一件事情,右相的夫人也是有伤之人,一个病者又如何照顾另一个病者?” 蔚景眼帘一颤,凌澜脸色微微一白。 影君傲的声音还在继续:“神医交代过,右相身上的伤需要静养,精卫身上的伤也需要静养,本爷是在为两位的身体着想,省得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传出去,道我啸影山庄的不是。” “听庄主的意思,好像两人在一起就不能静养似的。”凌澜冷笑。 “能不能静养,右相不是应该心里很清楚吗?” “好了,”蔚景终究忍不住将两个男人无聊的对话打断,“我回房喝药,你去请神医过来给他看看!” 松了凌澜手臂,她看向影君傲,也未等对方回答,就径直越过他的身边,拉开厢房的门,走了出去。 似乎她不走,这事儿完不了。 山庄的清晨很宁静,金黄色的晨曦透过精致奢华的楠木格子窗投进来,洒满一室阳光。 蔚景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投在床前地上的那些斑斑驳驳、明明亮亮,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动了动身子,才发现除了前胸后背的伤痛,浑身就像是散了架一般,她定了定心神,这才想起昨夜的事来。 昨夜,将两个男人晾在那里,她回房,果然婢女端着药在等她。 她喝完药,借故要沐浴,让婢女去准备了一身里里外外干净的衣衫,才将亵裤的问题给解决掉。 也不知道后来,两人怎样了?神医过来没,凌澜的伤有无大碍? 想起这个男人,她真是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 真不知道他昨夜发什么疯? 伤成那样,还那样对她? 完全不像他! 印象中,他一直是个冷情、沉静、稳重的男人,别说伤得那般严重,就算没伤,怕是也不会对她那样吧? 密室那次,还一再强调,他只是救她。 那么这次呢? 按照他的话说,是因为她招惹他,才这样,可是,她如何就招惹他了呢? 她什么都没做。 要说招惹,那以前她还经常赤身在他面前,不是吗? 马车上那次换衣袍是,宫望山小屋里沐浴亦是,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面对着一个透明人一样,不是吗? 那么昨夜的疯狂又是为了哪般? 百思不得其解,她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来,连忙起身下了床。 守在外面的婢女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进来帮忙。 她抿唇略一犹豫,问道:“山庄里面有药房吗?” 花红柳绿,鸟语花香。 一幢房子红墙碧瓦,半隐在高高的花树之间。 蔚景站在房子门口,徘徊,不时抬头望向房子正门上的牌匾,牌匾上龙飞凤舞二字——药房。 果然啸影山庄就是啸影山庄,连个庄内的药房都比京城里那些开门做生意的药铺更大更豪华。 不过,想想也是,在中渊,百分之八十的高档药铺都是影家的,在山庄里,有这样一个药房也不稀奇。 只是,她要进去吗?进去之后跟药房里的人怎么讲? 说,要避子药? 似乎不行! 且不说,作为一个女人,突然来要这种药,实在难以启齿,而且,这要是传了出去,势必会引人注意、被人怀疑。 她不想引起什么纠复。 可是,不说,又怎能拿到药? 上次密室那回,她本来也想着要紧急吃药的,结果,接二连三的发生事情,给耽搁了,这次一定不能再这样。 又踯躅了半响,兀自鼓了勇气,正欲走进去,眼角余光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花树丛中的幽径上一抹熟悉的身影,好像正朝这边而来。 第84章 芸粒,他的答案 是凌澜。 眸光微微一敛,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里,竟是将刚刚迈过门槛的脚快速缩了回来,瞬间退到了一棵大花树后面。 花树应该有些年数了,很粗大,掩住她的身子绰绰有余。 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她紧紧靠在花树的后面,不敢探头看。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 就算被他看到了,也无妨吧? 且不说他们两人本就没有情,只是上了两次床而已,无爱的性,怎么可能要孩子? 就说两人现在的处境,他有他的抱负,她有她的目标,两人都有那么多的事要去完成,更是不可能要孩子。 而且,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都有脸做,她又为何要觉得被他看到了自己会丢脸? 又或者她根本不是在躲,而是在窥! 窥? 她被脑中突然冒出的这个字眼吓了一跳。 她想窥探什么? 窥探他来药房做什么吗? 来药房能做什么?不就是拿药吗? 昨夜,影君傲让婢女将药端走,不给他吃,他是医者,能自己开药方,所以,现在过来拿药是吗? 又或者…… 或者他现在来药房其实是给她拿药? 拿避子药? 毕竟她有的顾虑,他都有,甚至更甚。 这般想着,心里面的滋味就有些不明。 微微怔忡间,她听到脚步声来到门口,然后果然是进了药房的门,悄悄探头望过去,就看到男人翩跹的背影。 不一会儿就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请问,有这几味药吗?” 蔚景微微一怔,果然是自己开了药方。 不是避子药! 眼帘颤了颤,她稍稍有些意外,更是不知心中感觉。 “我看看!”陌生男人的声音。 应该是山庄药房掌管之人。 “有劳!” 蔚景屏息静听,男人似乎一边口中无意识地轻念着药名,一边在找着药物。 一个一个药名清晰入耳。 蔚景并不陌生。 在二十一世纪,她学的就是中医,而且在宫里的这些年,她有事没事也喜欢往太医院晃,从中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男人口中念着药名一个一个听下来,她已然知道是何药,药效是什么。 果然是凌澜给自己开的。 几味药合起来的功效就是补血养气,且此药方一般只用于男人。 唇角微微一勾,她忽然有些唾弃自己的小人之心来。 唾弃完小人之心,她又惊觉,自己几时变得这般矫情了? 她拿药是拿,他拿药也是拿,谁拿不都是一样吗? 目的和结果都一样,那她又在计较什么? 正兀自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就听到药房男人的声音:“都有的,我取给你,稍等!” “多谢!” 蔚景抿了抿唇,那现在,自己是等凌澜走了,再进去拿避子药?还是趁他正好在,借他壮胆进去拿,或者让他帮她拿呢? 还是等他出来,跟他说,让他拿吧! 毕竟女人面皮子薄,这种事男人去做好一些。 沉稳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从屋内走出,她正欲从树后出来,脑子里猛地想到什么,浑身一震,又快速退了回去。 笼着袖口,蔚景侧身坐在高高的窗柩上,倚着窗子,看向窗外。 窗外漫天花海,微风绞着纷杂的香味扑面而来。 胸口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不管怎样做,都无法从胸腔中排挤出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蔚景回头,就看到凌澜右手端着药,左手袖风一扫,房门紧紧合上。 或许是房门关的急了,骤然在窗口卷起一股风,蔚景想从窗口下来,脚下却骤然踩空,她惊呼一声,整个人朝着窗外栽去,骤然,腰间一紧,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稳稳的落到了屋里的地面上。 鼻尖充斥着男人的气息,昨天几近灌满她呼吸的气息…… 她脸颊一热,推开男人的瞬间,想到了什么,眉心一蹙,眸光先看向男人手中的瓷碗。 一滴都没有洒出来,依旧平稳,只有面上颤出了细细的波纹。 “身子还好吧?” 凌澜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瓷碗。 蔚景微微一怔。 这句话问得有歧义,不知道是问她的伤,还是昨夜…… 遂只是微微一笑,轻“嗯”了一声,就看到凌澜将药碗递了过来。 “趁热喝了吧!” 蔚景眸光微闪,没说话,只是看了男人片刻,然后接过药碗,仰头一口气饮尽。 苦涩的汤汁瞬间弥漫在口腔,蔚景蹙了蹙眉,舔了舔嘴唇。 连嘴唇都是苦的。 将药碗放到桌上,手背一暖,被人执起,有什么东西放到了她的手心。 蔚景低头看去,竟然是几颗蜜饯! 笑了笑,她抬起头瞥了眼凌澜,并没有吃,而是一直在手里握着。 突然想起上次在山上的小屋里,凌澜说过一句话。 几乎想都没想,她就脱口说了出来,“这点小事都受不了的话,我还能做什么?” 说完之后,又有些懊恼! 什么不好说,偏偏要说这个! 毕竟那个时候,她未着寸缕的从浴桶里跳了起来…… 凌澜怔了怔,蹙了蹙眉,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似是略略一斜。 蔚景看着他如墨般的眸子,怔了怔。 就在她微微怔忪的时候,却又听男人声音淡淡地响起,“原来我说的话,你还记得!最好记得!”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人反驳的威慑。 蔚景愕然抬头,不期然撞进男人的眸子,深邃的看不到任何意味的眸子。 最好记得? 是要让她记住,‘这点小事都受不了的话,你还能做什么’这句话? 就是说就算日后遇到比喝苦药和比热水烫更甚的事,也要咬牙忍着? 蔚景瞥了他一眼,眉心猛地一蹙,骤然开口。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这几日没有休息好,有些困了!” “大白天的……” “谁说大白天就不能睡觉?” 男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蔚景沉声打断。 凌澜又是凝了她一眼,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只说道,“好,你休息吧!”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并不忘帮她带上房门。 待脚步声远去,蔚景才一屁股跌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卷起宽大的水袖,手腕上毫无意外地布满了点点红斑。 血一样的颜色,在莹白的皮肤上,甚是显眼。 痒,奇痒难忍! 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皮肤上撕咬。 果然! 果然是这样! 果然男人的药是为她准备的。 避子药! 果然是为她精心准备的避子药! 苦笑一声,蔚景放下水袖掩住红斑越来越越严重的胳膊,强自咬牙忍着那份奇痒,心中早已滋味不明。 凌澜去药房开的那个方子,原本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养气补血的方子。 但是她却突然想到,如果在这个方子里再加一味药——芸粒。 那么,这个汤药的功效,就会再多一个。 补血养气亦可,避孕亦可! 而芸粒单用是固血,她知道男人随身有,他随身携带的小瓷瓶里有。 所以她早上在药房外的时候,才躲在树后没有出来。 因为她不确定,这剂汤药是要给谁喝的! 其实就算是给她喝的也没什么,只是很奇怪,那一刻,她希望不是! 所以,她在等、在看、在等男人给她答案。 终于,他给了! 这方养气补血的方子里,有一味药草叫紫草。 而她偏偏,对紫草这味药草过敏…… 她就不明白了,不就是给个避子药吗? 至于要那么大费周章吗?直接在药房拿包避子药不就得了,何必还要配这个配那个,辗转得来? 就算跟她说白,也没什么不是吗? 自认识他以来,他不是经常对她说过分的话、做过分的事吗?他又不会担心,跟她直言会伤害到她? 再说了,两人无爱又怎会有伤害? 奇痒难当,她禁不住在胳膊上抓了一下,却不想不仅没能止痒,反而让抓过的地方更加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她皱眉、闭眼,强自忍住这让人生不如死的感觉。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药房要点抗过敏的药,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右相夫人,庄主让奴婢过来通知一下,说皇上皇后来了啸影山庄,让夫人跟右相都去前院。” 皇上皇后? 蔚景一惊,陡然睁开眼睛,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噌”的一下从座位上起身,冲到门口拉开房门:“你说谁来了?” 她急切的样子让婢女微微一怔,须臾,才答道:“当今皇上和皇后!” 蔚景一震。 锦弦跟蔚卿! 他们也来了? 怎么如此阴魂不散啊? “知道了。” 眉心一皱,她返身入了厢房,在壁橱里昨夜婢女为她准备的衣袍里找了又找,找了一套碧绿色的云锦衫裙换上。 平素,她几乎不穿这样鲜艳的颜色,可,只有这一套是竖领的、且有着几乎能盖到手背的长长水袖。 刚走出房门,就看到抄手游廊的那头,凌澜也已换上了一身鎏金黑袍,脚步翩跹,正朝她这个方向而来。 她微微一怔,心想,许是要在锦弦面前表现自己是右相的身份吧,所以,他才特意换了这一身。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走每一步路,做每一件事,都有着他的目的和用意。 第85章 危机,她怕水啊! 她真得好好学学才是。 男人原本低敛着眉眼,似是在想着什么,不经意地抬起眼梢,就蓦地看到了她,脚步微微一顿。 一抹光亮从黑眸中快速掠过,他凝着她,片刻,又继续脚步不停,朝她这边走来。 一直走到跟前,男人很自然地伸手,似是想要裹了她的腕,她却先他一步转身,往前走。 男人的大手,就轻擦过她长长的水袖。 她以为,他又会像以往一样,霸道上前,再次拧住她的腕。 出乎意料的,没有!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就只是默然走在身后。 虽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不知其心中所想,蔚景却依旧能感觉到背后男人深凝的目光,不过,她也无暇顾及。 因为她真真太难受了。 身上本就奇痒难耐,又加上随着走动,衣服的摩擦更是让那份蚀骨痒意加剧加重。 她咬牙强忍着,水袖下的小手攥了又攥,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痛意凌厉从手心传来,可饶是这样,也未能让奇痒减轻一毫一分。 沉稳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她忽然有种想要问出口的冲动。 蓦地转过身,面对着男人。 男人脚步一滞,看着她。 她正欲开口,就听到一声低沉的男音从不远处传来:“大哥!” 两人皆是一怔,蔚景更是愕然回头,就看到一大群人正缓缓走进前院的院门。 有影君傲,有锦弦,有蔚卿,有锦弦身边的那个姓叶的禁卫统领,有内侍太监赵贤,还有……左相夜逐曦。 鹜颜。 蔚景瞳孔微微一敛,她,竟也跟着锦弦一起来了! 凌澜似是也有些意外,眼波轻轻一闪,只一下,就恢复如常,深邃目光轻瞥了鹜颜一眼,撇开,长臂优雅一挥,撩了袍角,跪了下去。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蔚景将目光收回,垂眸弯了弯唇,亦是转过身,在其边上跪下。 “右相和夫人快快平身!” 一丝略带着淡淡龙涎香的清风拂面,黑布金线的龙纹软靴映入眼底,锦弦已快步过来,虚虚一扶凌澜。 “朕是见右相跟夫人迟迟未归,所以特意前来啸影山庄看看,毕竟夫人是为了救皇后才来了山庄,朕又岂能坐视不管?不过,看样子,是朕多虑了,影庄主将你二人照顾得挺好的。” 锦弦的声音沉沉响在头顶,眼角余光见凌澜已在他的虚扶下起身,蔚景又攥了攥手心,强忍着奇痒,也起身站起。 目光快速一扫众人,只见影君傲面色闲适、一双桃花眸轻落在锦弦身上,唇角微翘,似笑非笑; 蔚卿却是看着她,面无表情、眸色深深; 除了蔚卿,还有一人,目光深凝在她的脸上,她循望过去,是鹜颜。 只是较蔚卿的眸光,她的眸光浅淡,如八月的秋水,看不出任何心中意味。 她也无暇理会,眉心一拧,撇过眼。 身上真的太痒了,她几乎快要承受不住。 原本,她还想着忍忍是不是就会淡去,看现在这个情形,越来越烈,根本不行! 她是医者,自是知道过敏的严重性。 皮肤瘙痒是轻的,重者可能会心悸、死亡。 得找个机会去药房拿抗过敏的药才行。 正兀自想着,众人又在影君傲的带领下往山庄里面走。 “啸影山庄果然名不虚传,简直就是神仙之所、世外桃源,就算是朕的皇宫也不及啊。”锦弦一袭明黄耀眼,只手轻拢袍袖,负于身后,缓缓而行。 影君傲笑得随意,笑得妖孽绝艳:“皇上谬赞,不过一个破旧山庄而已,怎能跟天子的皇宫相提并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很正常地对话着。 众人紧跟其后。 蔚景走在最后面,忽然,眼前白影一晃,骤不及防的她差点撞了上去。 连忙止了脚步,才没撞上那人。 是鹜颜,趁众人不备,不动声色地来到了凌澜的身边。 “听说你受伤了,没事吧?”鹜颜问。 “没事,”凌澜答,末了,又想起什么,忽然压低了声音:“你呢?好点了吗?” “嗯”鹜颜应了一声。 蔚景皱眉,忽然觉得全身不仅奇痒,还灼痛了起来。 那感觉很难受很难受。 略略放慢了脚步,又朝另一边走了走,尽量保持与前面“兄弟”二人的距离。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着,因为锦弦说,想要参观一下山庄。 影君傲说,山庄很大,如果想要参观完,得要些时日。 锦弦说,听说,山庄是依山傍水而建,那就走水路看一圈就好了,也不需要全部参观完。 于是,一行人一直来到了一方碧波万里的湖边才停住脚步。 用碧波万里来形容真的一点都不夸张,因为根本望不到边。 湖边上一艘大型精致画舫静停在那里,应该是供平素游湖之用。 一路上,蔚景都在抗痒抗痛中煎熬,也没听到锦弦他们说了些什么,直到这时,才知道,是要游湖。 游湖? 她脸色一变。 她怕水啊。 慌乱中,第一反应竟是看向凌澜。 而凌澜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些,跟边上的鹜颜“兄弟”二人还在相谈甚欢。 接着,她又看向影君傲,影君傲正命人将画舫牵引过来,也并未看她这边。 也是,影君傲并不知道她怕水。 怎么办? 说自己身体不好推诿掉? 可是对方是谁? 对方可是当今圣上和皇后,换做常人看,能一同游湖那是她的造化和福气,就算有病有伤有痛,都得咬牙忍着不是。 而且,最要命的是,锦弦还知道她怕水,如若这样推诿,他又会不会怀疑到她? 正暗自思忖着,锦弦蔚卿他们已经在山庄家丁的恭迎下踏上了画舫。 大家也陆续上去。 凌澜在上画舫的时候,似乎猛地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向蔚景,蔚景却没有看他,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径直越过他的身边,快步上了画舫。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再依赖别人,她需要走出来的东西有很多。 得自己克服!<cmreadtype='page-split'num='4'/> 对于蔚景的反应,凌澜愣了愣,边上的鹜颜看了他一眼,随着蔚景的后面上了画舫。 凌澜微抿了唇,就走在鹜颜的后面。 一行人都上了画舫,因为要观光,所以,所有人都站在画舫的围栏边上,凭栏而立。 蔚景让自己站在比较中间的位置。 不去看甲板左右的湖面,却也不去看边上缓缓后退的景致,她微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裙摆和脚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面色如常。 手背一热,有人挤了过来,站在了她的边上,大掌裹了她的小手。 她一怔,侧首。 就看到凌澜站在她的旁边,凤眸静敛,平视着前方。 她愣了愣,转眸收回目光的时候,又发现鹜颜站在凌澜的另一边。 那一刻,她突然生出一种与人偷情的感觉。 这边握着她的手,那边……当然,众目睽睽,两个大男人自是不会也两手握,可是…… 这边握着她的手,那边与别人袖边轻擦…… 心中倏地腾起一股潮闷,她将手自他温热的掌心抽出,轻轻交握在身前。 长长的水袖刚好掩住满手背的红斑。 男人侧首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锦弦、蔚卿,还有影君傲站在画舫的最前头,边观光,边聊着天。 看着这美不胜收的湖光山色,锦弦似乎心情大好,不时赞叹几句,影君傲始终笑得绝艳,不卑不亢地回应。 听着两人一来一去的对话,蔚景弯了弯唇。 其实,锦弦的心思她明白。 什么右相和右相夫人未归,他不能坐视不管,所以亲自来山庄;什么听说山庄依山傍水,走水路参观一番; 说到底,不过是他想一探虚实。 历来,啸影山庄不仅是朝廷想笼络的一股势力,也是朝廷十分忌惮的一股势力。 他作为一个刚刚登基、江山不稳的帝王,更是会想要掌握这股势力。 蔚景正沉浸在自己的思忖中,忽然听到锦弦的声音再度响起:“如此良辰美景,要是有歌舞,当真就锦上添花了。对了,传闻右相夫人能歌善舞,曾在风月楼以一曲踏水舞艳惊四座、夺得头牌宝座,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睹?” 蔚景浑身一震,抬头,就看到几人正回过头看着她这边。 让她跳舞? 在画舫上跳舞? 她现在这个情形,又怕水,又过敏的,如何能跳舞? 还什么踏水舞,跳落水舞还差不多。 正慌乱地想着,该如何回绝,就听到边上凌澜的声音骤然响起:“回禀皇上,鹜颜这几日身子不适,还未恢复,神医交代,不宜有大幅度活动,还请皇上见谅!” 蔚景眼帘颤了颤,没有吭声。 锦弦脸色微微一沉,边上的影君傲低低一笑:“想看歌舞还不容易,本山庄有自己的歌舞坊,坊内歌舞佼佼者也比比皆是,虽比不上皇上的司舞房,却也可以闲来无事解解闷、逗逗乐。皇上若不嫌弃,我命她们前来表演就是!” 语罢,便转过身,准备吩咐身后家丁,却被锦弦抬手止了。 “主要是朕从未见识过踏水舞,非常好奇,那是怎样的一个舞种?踏水舞,踏水舞,顾名思义,踏水而舞,可,朕记得,夫人好像并不识水性,那日碧湖,朕还救过夫人一命。所以,朕就更加好奇了,一个不识水性的人如何跳踏水舞?” 第86章 有人更是要心疼了吧 蔚景一惊,当初变成鹜颜有些戏剧,也非心中所愿,都是凌澜一手促成。 她又怎会想到这一茬儿? 锦弦果然是个厉害角色,连这也能联系在一起? 而她对这方面又丝毫没有做功课,别说锦弦,她自己都不知道踏水舞是何舞,更郁闷的是当时鹜颜轻纱掩面、一舞获得头牌确有其事,且很多人见识,所以,她想要杜撰瞎掰一下都不行。 而且,她也清楚,就算当事人鹜颜就在边上,也定是不会站出来帮她说什么? 形势不允许。 正不知如何回应,又听得锦弦继续道:“莫非不是踏水而跳?” 蔚景汗湿透衫,只觉得浑身的肌肤更加痒痛起来。 她能说,就这样简单的问题,她也不知道是,还是不是吗? “回皇上的话,的确不是踏水而跳!” 边上的男人终于开了口。 蔚景眸光微敛,想到了“终于”这个词。 的确是终于。 其实,她也一直在等他回答。 鹜颜知道的,他不应该也知道吗? 鹜颜是夜逐曦的身份不便开口,他作为丈夫,完全可以不是吗? “哦?”听到凌澜所言,锦弦眉尖一挑,似乎更是来了兴致,“那,踏水二字又是从何而来?” 凌澜颔首,“不过是伴奏的乐曲像踏水的声音而已。” “这样啊,”锦弦似是有些失望。 蔚景高高悬起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一些,却又听得锦弦的声音再度响起:“那,要不这样,在夫人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跳几个简单的代表性的动作就可以了,以了却朕的好奇之心?” 蔚景眉心一跳。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竟然还锲而不舍、不依不饶了。 骤沉了呼吸,奇痒难耐的手心渗出细密的汗来,她只觉得一颗心慌乱到了极致。 如果说,回答,凌澜可以代劳,那实际跳呢,就没人能够帮她了吧? 正想着要不要随便做两个动作,忽然听得“嘭”的一声巨响,画舫似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巨大水花溅起,船身猛烈一晃。 啊! 众人惊呼。 站在前方的蔚卿更是因为骤不及防的撞击力度,身子陡然失去平衡,直直朝栏杆外翻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似乎只在眨眼之间,而且,因为那一撞力度太大,画舫晃得实在厉害,所以,所有人都本能地抓紧身边的东西以稳住自己的身子,谁又顾得上别人。 眼见着蔚卿凤袍翻飞,惊叫着,作势就要跌进湖里,电光火石之间,只见,白影如雪动。 一个人影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上前,险险抓住她的手臂,猛地将她拉了回来,而因为惯性,自己却是直直后仰倒了下去,“砰”的一声闷响,是后脑勺重重撞在甲板上的声音。 这时,画舫也基本恢复了平衡。 蔚卿身子发软地靠在栏杆上,惊魂未定直喘。 男人吃力地从甲板上坐起,抬手揉着自己的后脑,深蹙着眉心。 众人这才看清刚才身形如电的白影是谁。<cmreadtype='page-split'num='2'/> 原来是离皇后最近的左相夜逐曦。 是他出手救了皇后。 “怎么回事?”影君傲第一次沉了脸色,怒斥几个家丁:“你们怎么办事的?又不是第一次游湖,哪里有巨石都不知道吗?眼睛都长到哪里去了?” 末了,又连忙对着锦弦一鞠:“实在对不住,让皇上受惊了!” 话落,又转身对着蔚卿,略一颔首,长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娘娘还好吧?” 这时,锦弦也走到蔚卿的身边,执了她的手:“你没事吧?” 蔚卿静静看了锦弦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又转眸看向还坐在甲板上的夜逐曦,微微牵了唇角:“多谢左相出手相救!” 夜逐曦笑笑:“娘娘客气!” 语罢,撑着身子正欲从甲板上站起,锦弦连忙吩咐边上的赵贤上去搀扶,却有人比赵贤更快。 那就是夜逐曦的大哥,右相夜逐寒。 “二弟没事吧?”他先赵贤一步,将夜逐曦从甲板上扶起。 却没有发现,因为他的疾步离开,另一个踉跄了好几步的女子。 蔚景险险稳住自己的身子,垂眸弯了弯唇。 因为刚才船身那猛烈的一晃,她跟大家一样,随手抓了身边的东西。 她抓住了凌澜的手臂。 而凌澜这样冲过去扶鹜颜,她骤不及防,手没来得及拿下来,所以被他带得朝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扑倒在地。 说不出心里的感觉,真的说不出,早已经滋味不明。 她不知道,鹜颜这样不顾安危、舍身去救蔚卿是出于什么目的。 她只知道,鹜颜的后脑勺那一下撞得不轻。 那重重的一声闷响,她都听得心中一悸,有人更是要心疼了吧? 果然,有人出声了。 “请问庄主,这画舫上可有休息的地方?” “有的,有好几间厢房,”影君傲转身吩咐边上的家丁,“快扶左相大人去稍作休息!” 两家丁过来,一左一右欲扶了鹜颜,凌澜稍稍犹豫,才放开鹜颜的手臂。 蔚景微微一笑。 其实,做大哥的,若要亲自扶弟弟下去休息也是可以的。 看把他纠结得,一副不放心,却又不得不放心的样子。 何苦呢? 鹜颜在家丁的搀扶下离开。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游湖继续。 凌澜回到蔚景的身边,蔚景没有理会,依旧低垂着眉眼,看着身前的甲板。 忽然,她看到一个瓷瓶从眼前划过,直直落在方才鹜颜摔倒的那个地方的柱子后面。 说直直也不贴近,因为,没有一丝声响,那瓷瓶就那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悄无声息地轻轻落在柱子后面。 显然,是受人的内力控制。 下意识地她斜了眼梢,瞥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果然见他广袖中的大掌轻动。 …… 她略略怔忡,不明其意,就听到他的声音响起:“二弟的化瘀消肿药竟然掉在了这里。” 众人循声看过来,就见他黑袍轻荡、疾步走过去,在众人的注视下,弯腰将瓷瓶拾起,攥在手心。 末了,又对着锦弦微微一鞠:“皇上,微臣将药给逐曦送过去。” 锦弦瞟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边上的影君傲刚想说让家丁送过去就行,可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黑影晃动,人早已疾步离开。 一阵略带墨竹清香的气息拂过鼻端,男人径直从蔚景面前走过,衣袂轻擦,蔚景垂眼,看到男人墨色衣袍金色镂空木兰花的滚边在眼前一晃,再次弯起了唇角。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给自己去见鹜颜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何必呢? 既然担心,刚才大可以自己扶鹜颜离开,何必又要做样子放手,然后放手了,又不放心,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搞这一出呢? 真累。 这样的男人真累! 她这个旁观者都跟着替他累! 她又忽然想起鹜颜舍身救蔚卿的动机来,到底是想要在锦弦面前表现自己的忠心呢,还是在凌澜面前表现自己的受伤呢? 不知道。 反正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一个精得像狐狸,岂是她这种蠢笨脑袋能够参透得了的? 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七想八想中,猛地听到锦弦的声音响起:“对了,刚刚那么一闹差点忘了,夫人的踏水舞还没有跳呢。” 蔚景一震,愕然抬头。 这个男人,竟然还要让她跳。 怎么就死揪着不放了? 如今鹜颜凌澜都不在,虽说他们在也帮不上她,可,毕竟…… 怎么办? 许是见到她这样一幅表情,锦弦眉眼一弯,浅笑道:“夫人也不必太为难,就随便舞上几个动作就行。” 强自按捺住心头的狂跳,蔚景亦是浅浅一笑:“鹜颜倒是不怕献丑,只是,这踏水舞,没有乐器的伴奏,就全然失了踏水舞的味道。” 刚才凌澜不是说,踏水舞是因伴奏像踏水声而得名吗,那么她以没有伴奏为借口总归不会错。 她的话音刚落,影君傲就先锦弦开了口:“那,皇上,要不这样,等会儿回了岸,有乐器的时候,再让右相夫人舞上一段?” 蔚景垂了垂眼帘,微微抿了唇瓣,自是知道影君傲在帮她,却也不能明目表达自己的谢意。 只希望锦弦能够同意,暂时放过她就好。 一旦上了岸,事情就好解决了,到时,大不了,让鹜颜做回自己,她扮作夜逐曦就行。 曾经在未央宫前面,不是就这样过吗? 然而,锦弦却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没事,朕说了,只是看几个简单的动作而已,有无伴奏乐曲都无大碍,朕只想看看这踏水舞的舞风是何样子的?” 蔚景真是欲哭无泪啊。 又怕水,身上又痒痛难耐,还要跳什么闻所未闻的舞蹈! 画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投了过来,一个一个全都一副静候她表演的模样。 怎么办? 跳,她根本不会,不跳,现在箭在弦上。 锦弦是一个帝王,已经给了她足够的耐心,看他的样子,她知道,再推辞下去,只会引起不快。 她倒不是怕他不快,而是怕惹出什么纠复就完了。 那么…… 随便摆两个动作?先唬弄过今日再说? 反正好歹在现代,大学的时候,还选修过舞蹈。 跳几个踢踏舞的动作? 回头瞟了一眼凌澜离去的方向。 第87章 要不死,要不继续 依旧不见人回来。 紧紧攥了手心,主意已定。 其实不定也没有办法。 略略后退了两步,跟边上的人拉开一点距离,正想着跳哪两个动作,就听到锦弦的声音再度传来:“这里来!”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个帝王不容人拒绝的霸气。 她一怔,抬眸,就看到他明黄衣袖轻扬,指着他面前的甲板。 那里很空,是的。 但是,那里离船头也近,离船头近,也就是离水近。 离水近,也就是…… 她怕水啊! 她不敢想。 边上的人已经自觉给她让出了一条道,那架势,就是她不去也得去。 全身痒痛、心中慌乱,她忽然生出一份愤懑来。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来承受这些? 她不想做鹜颜,她不想做右相夫人,她不想这样跟锦弦周旋…… 不错,凌澜是救了她的性命,可是却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安排她的命运。 但他一直在安排! 自救下她那日起,就一直在安排。 莫名其妙,她成了鹜颜,听他之言,她成了右相夫人。 如今他们两人不知跑到哪里去缠绵,她却还要在这里受着这样的煎熬。 可是,能怎样? 发作吗? 罢演吗? 撕下面具说,我不是鹜颜,我是蔚景吗? 不能! 她连说停止的权力都没有,她连做自己的权力的都没有! 她只能向前! 只有两条路,要不,死,要不,继续! 她只能继续。 强自敛了心神,她缓缓走向锦弦所指的地方。 不去看两边的湖水,不去看众人的目光,她深深的呼吸。 这时,那两个送鹜颜去休息的家丁也返了回来,见众人屏息静站,也大概了然了要表演,恐破坏气氛,就压低了声音跟影君傲禀报着:“右相大人在给左相大人擦药,一会儿就下来。” 蔚景瞳孔微微一敛,猛地展臂、抬头,身侧湛蓝的湖水就这样直直映入眸底,因着画舫的前进,碧波一漾一漾。 一阵眩晕顿时袭来,她只觉得地动山摇一般,脚下的动作甚至还没来得及迈开,就猛地一个踉跄,想要稳住都不行,陡然失去平衡的身子就直直朝画舫一侧的湖水里坠落下去。 事情发生得骤不及防,等一旁的锦弦和影君傲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同时伸手去拉的时候,却已然来不及。 锦弦的手轻擦过蔚景的袖边,影君傲撕下了一截袍角在手心上。 “噗通”一声巨响,水花溅得老高。 众人惊呼,倒抽气声连绵。 怎么回事? 落水了? 惊错不堪的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另一道身影如光如电,从船头上一闪而过,紧接着又是“噗通”一声巨响。 又有人落水了? 等发现船头上少了谁,众人才意识过来,是啸影山庄的庄主影君傲下水救人去了。 纷纷来到倚水的栏杆边观望,家丁中有几个会水的,见自己的庄主都跳下去了,更是毫不犹豫纵身跃进湖中。 蔚景本就不会游泳,又加上对水的极度恐惧,以致于她连扑腾一下都没有,就直直往湖底下沉。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她再一次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就如那日被锦弦推下悬崖,身子急速下坠时一样。 窒息,绝望。 水入了眼,入了鼻,入了喉,眼痛、鼻塞,喉堵,她缓缓阖上眼睛。 忽然,腰身一重,身子陡然一轻,她一怔,愕然睁开眼睛,就看到近在咫尺的俊颜。 影君傲! 他…… 还未及反应,只手缠住她的腰身,将她往自己面前一拉,扣在胸前。 当清新的空气被传入口中,当窒息感渐渐减退,她才意识到,影君傲是在给她渡气。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她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就这样下水来救她。 被动地承受着他的气息,身子也在他的带领下缓缓上升。 “哗啦”一声巨响,两人破水而出。 刚刚还在庆幸,却蓦地意识到脸上的紧绷感轻了许多。 面皮。 她一惊。 因为水的浸泡,脸上的面皮松了。 这时,影君傲也缓缓放开她的唇,四目相对的瞬间,影君傲看到了她眸中的慌乱,再一看她的脸,顿时了然,便再次倾身蹭上她的脸。 画舫的栏杆边所有人都看着水里的两人,目瞪口呆,包括在水里的几个家丁亦是瞠目结舌。 好一会儿,影君傲才缓缓将蔚景放开,抱着她的腰身,水底下的脚一蹬,从水里面飞身而起,落在甲板上。 可还未站稳,猛地眼前人影一晃,下一瞬,就看到一个拳头直直朝他的面门上而来,出手之快,他连避开都未及,鼻梁上倏地一重,随着“砰”的一声碎响,他就被那一拳击得身形一晃。 众人惊呼。 影君傲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形,才看清出手之人。 是怀中女人的丈夫。 那个去给弟弟擦药,不知何时又冒出来的男人。 只见男人紧紧抿着唇,眼角眉梢阴沉冷厉之气尽显。 而自己怀中的女子也被对方蛮横地拉了过去。 鼻梁上传来刺痛,有温热从鼻孔内流了出来,影君傲抬手抹了一把,竟是一手背的血。 他瞳孔一敛。 “在爷的地盘,竟敢打爷!这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他亦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勾了一拳,朝对方的面门上砸了过去。 因为对方一手抓着女子的腕,且他出手也快,所以,毫无意外地,对方就结结实实地承受了他的那一拳。 同样被击得身形一晃。 同样有殷红从鼻孔内流出。 影君傲活动着被震得发麻的手骨,一脸挑衅之态。 蔚景本还未从落水的余悸中回过神来,又猛地被一拉扯,几乎都站立不稳。 全身没有一丁点儿力气。 不管是被男人扯着,或是看面前的两个男人拳头相向。 她想张口,想抬手,却连动一动唇的力气都没有,甚至手指尖都抬不起来。 全身又疼又痒又冷,而且,还心悸,每一种感觉,都凌迟着她的感官! 她知道,经过这一折腾,过敏症状又加重了。 无声的对峙,气氛冷凝。 锦弦凤眸深深看着这一场闹剧,凌厉目光盘旋过两个男人的脸,沉声道:“算了,暂且靠岸吧,庄主跟夫人都湿成这个样子,得赶紧换身衣衫才行!” 影君傲觊了一眼边上的家丁,家丁会意,开始让画舫慢慢横着靠岸。 刚一靠岸,锦弦就带头走了下去,负着手,脚步有些快,似是很不悦。 蔚卿、赵贤和禁卫统领叶炫紧跟其后。 影君傲因要回房换衣衫,所以吩咐两个家丁带着几人去客房。 鹜颜不知几时也已从画舫厢房里出来,站在甲板上。 人,陆续走尽。 只剩下影君傲、凌澜、蔚景、鹜颜。 待明黄身影消失不见,影君傲骤然抬手,“嗞啦”一声,将画舫上的彩幔扯了下来,一把将凌澜怀里的蔚景拉过去,用彩幔将她的身子裹住,作势就要将她抱起,就看到凌澜又是一掌劈了过来。 他身形一闪,那凌厉掌风就轻擦着他的脸颊边缘过去。 伸手想再次去拉蔚景,凌澜的第二掌又再度落了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避,也没有躲,而是迎了上去。 五指摊开,凝起内力,直直迎了上去。 两掌相接,一声巨响,连画舫都晃了一晃。 强大的内力自两人紧紧相贴的手心倾散出来,就像是一阵龙卷风,掀起几人的衣服和墨发飞扬。 蔚景皱眉看着两人,只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又回头看了一眼静静站在那里,一脸沉冷的鹜颜,弯了弯唇,双手裹了裹身上的彩幔,跌跌撞撞下了画舫。 “鹜颜!” “精卫!” 两个男人同时出声,却都没有松开手。 因为练武之人都知道,像这种时候,除非同时撤回内力,否则谁先撤,谁必定受伤。 蔚景没有回头,直直朝一个方向走。 药房。 她要去药房。 “鹜颜!” 终究,还是凌澜最先收了掌,如此一来,影君傲的内力以及他自己的反噬内力就拧成一股强劲疾风瞬间击向他的胸口。 身子被击得猛地一晃,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往后急速退去。 边上的鹜颜脸色一变,飞身上前,将他的手臂扶住,他才没倒下去。 身上旧伤未好,怎经得起这样受创? 一股腥甜直直从腹中往喉咙里一撞,他张嘴,“噗”的吐出一口殷红来。 影君傲皱眉,他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先收掌。 不过,此时,他却也顾不上,转身就去追岸上那个连走路都艰难的女人。 可刚追上,一道身影已落在他和女人的前面。 “庄主,请自重!”凌澜抬手,揩了一把唇边的血渍,沉冷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影君傲抿了唇,紧紧盯着男人,胸口微微震荡,忽然,转身,大手扯了女人身上的彩幔,又在女人的惊呼声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接撕掉了女人的一只袖管。 当那莹白的手臂上满满的红斑入眼,凌澜瞳孔一敛,脸色大变。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蔚景大骇,慌乱不堪中,想要扯了东西遮挡都没有,只得弯下腰,想要拾起地上的彩幔,却猛地身子一轻,已被男人打横抱起,直直往药房的方向跑。 第88章 终是不死心,她来了 影君傲浑身湿漉漉的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慌乱奔走的身影,半响,又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立在画舫甲板上的夜逐曦,目光收回,他蹲下身,将地上女人被撕掉的那只袖子和彩幔拾起,转身,往自己厢房的方向走。 他也是在湖里女人面皮一侧松掉的时候,才发现女人脸上的红斑,然后又看到女人手背上、颈脖上到处都是。 他虽不是神医,却也因为要经营天下药铺,学了两年的歧黄之术,他懂,那是什么症状。 显然,是对什么东西过敏。 可,那个女人明显不想让人知道,穿那么高的竖领,那么长的水袖,也未表现出分毫的异样。 过敏会是什么症状,全身红斑会是什么反应,他清楚得很。 让人生不如死的奇痒,让人几乎不能呼吸的心悸。 这些她一定有。 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她过敏成那个样子; 他也不知道,她是怎样忍受那一份煎熬; 他更不知道,她为何宁愿自己咬牙忍着受着也不愿讲出来、或者去药房拿药? 他只知道,她肯定不想让人知道,或者说,她不想让某个人知道。 这是怎样傻的女人啊! 所以,他才窝火。 窝火得厉害。 抬手,再次揩了一下从鼻孔里面流出来的热流,又是一手的红。 “该死的男人,下手还真重!” 他低咒着,蓦地想起某个男人率先收回掌风、被击得踉跄后退的情景,眉心微微一拢。 蔚景安静地靠在男人怀里,从未有过的乖顺。 因为想动也动不了。 且不说男人的手臂如铁钳一般禁锢着她,她本身也是一丝力气都无。 头顶白云蓝天、广袤高远,耳畔丝丝带着花香的清风拂过,人间四月天的景致。 她却无心流连。 转眸看着男人,看着那个抱着她急急奔走的男人。 是急急吧? 身边景物后退得极快,说明他奔走的速度极快吧。 怎么? 担心她这个盟友死了? 或者,担心她死在山庄,引起锦弦的怀疑? 男人面色冷峻、薄唇紧抿,凤眸一瞬不瞬、定定望着前方的路,绝美薄削的唇边,一抹殷红妍艳。 又吐血了? 也是,身上的旧伤本就未好,还这样跟影君傲大打出手,不吐血才怪。 只是,他凭什么跟人家打? 他以怎样的立场和心态跟人家打? 她被人逼着要表演的时候,他在哪里? 她落水差点被溺死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她需要他的时候,他的人在哪里? 是人家救了她! 他做什么这么生气? 是想她死吗?还是说,怕影君傲这样冲动救她,锦弦会瞧出端倪,从而怀疑影君傲跟她认识,以致怀疑到她的身份? 是了,就是后者。 他不会想她死的。 若想她死,那日悬崖之上不会救她;若想她死,那日龙吟宫中媚香,不会勉为其难为她解毒;若想她死,现在不会急急奔走成这个样子。 只能是后者。 沉稳如他,心思缜密如他,走一步都有计划有目的如他,一定是后者。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熟悉山庄的路的缘故,蔚景觉得似乎走了好久,竟然还没有到药房。 而且自己一边的袖子被影君傲撕掉了,是光着膀子,如今正挤在男人怀里的那一侧,随着走动、摩擦,更是痒得受不住。 “你对紫草过敏?” 男人黯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这是抱着她走了那么久,男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蔚景想了想,微微一笑:“你不是对我了如指掌吗?” 她清晰地看到男人眸光一敛,确切地说,是眼睫一颤,她又补了一句:“我怕水,你不是也知道吗,我手臂上有胎痣,你同样也知道,我对紫草过敏不过敏,你不是应该也很清楚吗?” 男人微微抿了唇,没有吭声,继续脚步不停。 蔚景便又笑了。 也是,知道又怎样,了如指掌又怎样? 他知道她怕水,还不是留下她一人面对锦弦的纠缠。 所以,就算知道她对紫草过敏,也不会顾忌什么吧。 心悸越来越严重,药房还没到。 蔚景闭了闭眼,强自忍着。 她以为既然男人已经主动提到了紫草,那就等于承认了他端给她的药不是平时她治疗内伤的那药,也就等于承认了他给她喂了含有紫草的其他的药,而且她的回答,也明显告诉他,她已然清楚知道。 所以,她想,他应该针对这碗药说点什么吧。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男人继续沉默不响,一直到药房,一直到在药房里拿了药。 因为都是中草药,煎熬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他就直接将草药放在药盅里用捣药棒捣碎,用温水一冲,就给她服下了。 末了,又将她抱回了她的厢房,放在软椅上,就打开壁橱找干净的衣服。 她就坐在那里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看着他找完衣服,又折回到她身边,微躬了身子,大手开始解着她身上湿透的衫裙。 她伸手握住他的腕。 “我自己来!” 本就不是夫妻,没有必要熟稔得这样亲密无间。 男人怔了怔,黑眸绞着她的瞳,她以为他又会专横霸道地拉开她的手,然后继续。 出乎意料的,这次,没有。 他微垂了眉眼,将大手自她的领口拿开,缓缓直起腰身。 她看着他。 他不走,她便也不动。 难不成她换衣服,他还站在那里不成? “快换吧!” 终于,他眉心一拢,转过身,朝门口走。 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望着男人墨袍轻曳的背影,蔚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能重新做一张面皮吗?” 男人脚步一顿,回头,凤眸眸光轻凝,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她抬手抚了抚脸颊的一侧:“这张刚才在水里面一泡,都脱落了,估计上面的胶也不行了,影君傲蹭了半天才勉强贴上,现在好像又有点松了。” 男人眼波一动,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她觉得他好像紧绷的脸色有些微微一松的感觉。 怎么?听她说重新做一张面皮,以为她要罢演鹜颜是吗? 然后,得知不是要罢演,只是换一张,所以又放下心了是吗? 弯了弯唇,她听到男人说:“好!” 门“吱呀”一声被男人自外面带上,她吃力地站起身,缓缓地、艰难地将身上湿透的衣衫一件一件换下来。 过敏这东西不像病,也不像伤,只要脱敏了,好得就很快。 不一会儿,身上的红斑就尽数褪去,痒痛没有了,心悸也没有了,只是力气还未恢复过来。 不想动,很累,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她爬上了床。 或许是因为昨夜被折腾坏了,刚刚又这样一搞,身子透支到了极致,不一会儿,她竟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房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她微微睁了眼睛,就看到男人返身关门的背影。 是凌澜。 她又轻轻阖上眼。 沉稳的脚步声来到床前。 半响又没有了动静,她知道,男人应该是在看她。 继续闭眼不睁。 一丝微末的清风拂面,似乎是男人掀开被褥的一角,下一瞬,腕上一热,男人将她的一只手臂从被褥里拿出来,先是撩起袖管看了看,然后再轻轻探上她的脉。 末了,又将手臂放回,替她掖好被褥。 床板一重,是男人坐了下来。 紧接着,脸上就有温热的触感传来。 是男人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脸颊的边缘。 那感觉很奇怪,竟是比先前她紫草引起的过敏更是痒上几分,让人难耐。 因为紫草的痒在身体上,现在的这份酥痒在心里。 她不知道男人要做什么,直到脸上的那张面皮被男人轻轻撕下来。 原来是来给她换这个。 她依旧没有抬眼。 其实,她想,男人肯定知道她在假寐。 这样的撕扯,就算是再不醒动的人,也应该会醒的。 只是,既然他不揭穿,她就继续装着。 揭下面皮以后,又有柔软的触感落下,她知道,那是锦帕在轻轻擦拭。 擦完了,她又感觉到,他将新的面皮轻轻地贴在她的脸上。 她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材料做的新面皮。 又或许他本来就带着,又或许在山庄里搞的材料,反正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各种有本事弄到,不是吗? 贴好面皮,就忽然没有了动静。 许久,没有动静。 当然,她知道,男人还在。 因为床板还未起来。 只是,她不知道男人在做什么? 在看她? 她还不至于如此花痴自恋。 良久的静谧。 又是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依旧不闻一丝声响,她终是按捺不住地睁开了眼,就看到男人果然坐在床边,只是背对着她而坐,背脊挺得笔直,不知在想什么,一动不动。 看不到他的脸,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懒得去猜去想。 再次阖上眸眼。 良久,床板终于一轻,男人起身走了出去。 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又“吱呀”一声门被带上。 她缓缓睁开眼。 厢房 叶炫第三次抬头看向负手立在窗边的那抹明黄身影。 因为他站在后面,看不到男人脸上的表情,他不知道这个帝王是在生气,还是在思考,反正自画舫上下来,被迎到这套奢华的厢房内之后,就一直站在那里。 第89章 缠云谷 如果说气,他或许知道他在气什么,可如果说在思考,那么他就不知道了。 跟随这个男人多年,以前男人是将军时,他是副将,后来,男人做了帝王,他就做了禁卫统领。 对他,他却一直觉得不够了解。 不过有一点,这个男人强大的野心和擅长玩弄权术的谋略,他是知道的。 不然,也不会拥有今日的帝位。 就好比,这次来山庄的目的。 只是…… 正兀自一人想着,男人猛地转过身,他一惊,抬头,就看到男人踱步走到屋中的桌案边,龙袍袍角一撩,坐了下来。 “皇后呢?” 男人抬眸问向他。 叶炫怔了怔,略一躬身:“娘娘去庄中的樱花园去看樱花去了。” “嗯,”男人点头,黑眸深邃,又瞟了一眼门口,见门口赵贤手执拂尘毕恭毕敬地守在那里,庄里的下人也都被支到院子外面候命,这才转眸再次看向叶炫,沉声道:“将山庄地图拿出来!” 叶炫一愣,连忙上前,自袖中取出一块布帛,毕恭毕敬地摊在男人面前的桌面上。 这张啸影山庄地图是他们来之前,废了很多的力气辗转得来,虽然不是很详细,但是大概的方位和比较大的地方上面都有显示出来。 他不知道男人要看地图做什么,但是,他知道,男人肯定又是想到了什么计策。 男人垂眸,仔细看着地图,俊眉微微拧着,忽然抬头:“让赵贤进来一下!朕有事交代他!”<cmreadtype='page-split'num='1'/> 蔚景再次醒来,天色已是擦黑,屋里琉璃灯已经掌亮。 她记得凌澜走后,影君傲就来了。 许是见她睡在床榻上,便也没有过多打扰,就问了一下她的身体情况,然后跟她说,因为帝后亲临,夜里庄中会摆夜宴,如果她身体不适,就不用参加了,他会让人直接将膳食送到她的厢房里来。 对于她的过敏,却没多问一个字。 其实,她也没有说身体不好,他一人自己说了,且都替她安排好了。 她知道,他是为她好,免得她又要去跟锦弦和蔚卿那些人共处。 她感激他。 如果不是他,今日,她就算没有被湖水溺死,也一定暴露了身份。 也正因为感激,所以,她不想让他牵扯到自己的事中来。 啸影山庄历来与朝廷互不干涉、互不侵扰,她不想因她,弄出什么纠复来。 影君傲仔细交代了一番就走了,她就一觉睡到现在。 估摸着这个时辰,应该是在夜宴吧。 奇怪,凌澜竟也没有来找她这个妻子参加夜宴,或许影君傲已经跟他说了。 不想了,睡多了,得起来活动活动才行。 撑着身子起身,她从床榻上下来,将外衣穿上。 许是听到屋里的动静,有婢女推门走了进来,“夫人醒了,奴婢去给夫人端晚膳过来。” 说到晚膳,蔚景还真觉得有些饿了,一折腾,午膳都没吃,遂含笑点了点头:“嗯,有劳了。” 待婢女走后,她又走到窗边,推开窗,让新鲜空气进来。 自己则是站在窗边,活动着酸痛的筋骨。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所有的感官都在过敏上了,所以,现在过敏好了,她就只觉得酸痛,那浑身散架一般的酸痛,似乎比早上起来更甚了几分。 她又想起昨夜那个男人的疯狂,猛地,她动作一滞,想起一件事来。 亵裤! 被撕破的亵裤,因为影君傲进来,她踢到了凌澜的床底下。 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处理掉没有? 下人收拾应该看不到那里吧? 不行,得去看看,如果在,得拿走才行! 鹜颜来了,今夜这“兄弟”二人少不了要在一起吧。 如果被鹜颜看到,如果被她看到…… 当然,她也不怕她看到,只是…… 主意已定,她转身出了门。 径直来到凌澜的厢房门口,蔚景停了脚步。 屋内一豆烛火,烛光透过窗纸折射到外面,橘橘黄黄一片。 外面一个婢女都没有,大概是被支走了,蔚景就犹豫了,因为不确定屋内有没有人。 如果只是凌澜在倒没什么,如果鹜颜也在呢? 她总不能说,过来拿亵裤的。 就说,专门过来知会一声,夜宴她不去了? 嗯,就这样! 主意已定,她抬手轻轻叩了叩门。 没有反应。 屋里没有人? 已经参加夜宴去了? 又加重了些力道敲了几下,见仍旧没有任何动静,她才伸手推开房门。 闪身而入,掩了房门,就直奔床榻边上。 蹲下身,白色布帛入眼。 果然还在。 幸亏她来了。 伸手,将亵裤拾起,正欲起身,却蓦地发现边上一张细小的字条静陈。 之所以说是字条,因为白纸黑字依稀可见。 是什么? 瞳孔一敛,她伸手,将字条拾起,起身来到桌案边,借着烛火,摊开。 娟秀的字迹入眼。 她并不陌生。 只是这字条上的内容…… 她愕然抬眸,脸色一白。 回房的时候,婢女已经将晚膳端了过来。 红红绿绿、十分丰盛,且荤素搭配、非常精致,更难得的是,每个菜都是热菜。 她知道,肯定是影君傲吩咐的。 但是,她却已然没了胃口。 肚子里很饿,很空,却没有胃口。 随便扒拉了几口,她就让婢女撤下去了,而自己则是躺回到了床上。 大概是白日里睡得太多了,躺了很久,睡意全无。 不时看向墙角的更漏,“沙沙,沙沙”细沙从漏斗里一点一点渗出,她第一次觉得时间流淌得如此缓慢。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人声,陆陆续续,听样子,像是夜宴结束,各自返房。 蔚景看了看时辰,已是亥时的光景。 “夫人晚膳用了吗?” 是凌澜的声音。 蔚景一震,连忙闭上眼。 “回右相大人,用了,只是……用得不多。” 汗。 蔚景皱眉,这山庄婢女还真尽责,竟然用多用少也禀报。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男人沉稳的脚步声进来。 蔚景连忙舒开眉心,再次装睡。 脚步声来到床边,站了一会儿,却也没有逗留多久,就又转身离开。 她知道他不会呆太久,因为他有事要办,是吗? 弯了弯唇,她听到门开了又阖上,睁开眼,她起身坐了起来。 稍稍沉淀了一下,她掀开薄被下床。 穿衣、穿靴、拉开房门,门口的婢女不意这么晚了她还起来,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晚膳没怎么用,现在饿得厉害,能否帮我去厨房找点什么吃食过来?” “好的!夫人请稍等!”婢女诺了一声,转身离开。 等婢女走远,蔚景左右看看没有人,就出了门。 啸影山庄果然是啸影山庄,就连这样的深夜,也丝毫不觉得冷清。 各处的风灯、红灯笼都亮着,虽不说亮如白昼,视线清明却绰绰有余。 蔚景沿着花径往前走着。 可是,缠云谷,缠云谷在哪里呢? 完全凭着感觉往前走着,其实根本不知道对不对。 曲径通幽。 在花径的拐弯处,她猛地撞在一个人身上。 骤不及防,她惊呼一声,差点跌倒,踉跄了两步,连忙扶住边上的花树,才险险稳住自己的身子。 而那人显然也吓得不轻,喊道:“谁?” 蔚景借着附近风灯的光亮看过去。 只见花径拐弯的青石路上,一个婢女跪在那里,此时,正一脸惊慌地看着她。 蔚景也是一愕:“如此深夜,你为何一人跪在那里?” 因为跪着,身影被花树挡住,所以她刚才也没有看到,就撞了上去。 对方似乎也认出了她,脸色一变:“夫人,你没事吧?” 作势就要起身,却又蓦地想起什么,再度跪了下去。 “我没事,倒是你,你为何跪在那里?” 婢女脸色一黯,垂眸弯了弯唇:“奴婢在罚跪。” “罚跪?”蔚景一愣,“为何?” “奴婢黄昏搬盆栽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了一盆盆栽,所以……” “所以就在这里罚跪?”蔚景愕然。 印象中,影君傲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啊。 “不过一盆盆栽而已,就罚你跪在这里?你也说了,是不小心,”蔚景皱眉,难以置信:“是很珍贵的盆栽吗?不然,我觉得你们庄主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庄主,”婢女摇头,“庄主不管这些琐事,是管家,管家让奴婢在这里跪到天亮,管家很严厉,奴婢罚跪是轻的,今日小红煎药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药罐,还被杖责了。” 这哪里是严厉,简直就是虐待。 蔚景微微抿了唇,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是人家府中之事,自己也不应该插手太多,只是,看这个女孩子顶多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这春寒料峭地跪在青石路上,如何受得了,心里有些不忍。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兰竹。” 蔚景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知道庄里的缠云谷怎么走吗?” 婢女一惊:“夫人怎么问这个地方?” 夜风呜咽而过,吹得一整片林子的树叶细细沙沙地响。 女子攥了攥手心,睁着大大的眸子,紧张得环顾了一下四周,又连忙加快了步子,朝着所谓的缠云谷走去。 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又是气愤。 第90章 夜闯,遇难 她从小到哪儿不是一群人簇拥着,可现如今,却打发了婢女,独身一人深更半夜来这种地方。 怎么说也是富甲天下的啸云山庄,刚刚一路倒是灯火通亮,怎么到这里竟然连一盏风灯都没有。 现今只能靠着月色辨别路况。 所幸今夜的月色还算好,照下来,也还能勉强辨物,她硬着头皮往深处走。 可越走越深幽,四周的气氛也越发不对劲起来。 原本在刚才的林子里,还能听到虫鸣声,蛙叫声,可这里,却一片死一般的静谧。 只剩下她的脚步声和着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强烈地撞进耳朵里。 蔚卿壮了壮胆子,又咬牙,逼着自己朝着深处走去。 骤然,一声什么东西的长啸,划破所有的静谧,也划过她的耳膜和她的心头。 对,长啸,那动静、那气势,仿佛震得整座山谷都在颤动。 蔚卿全身一颤,本能地循声望过去。 就猛地看到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紧盯着她。 她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 定睛,再看。 没错,眼睛,血红的眼睛。 而且那眼睛还在慢慢靠近,蔚卿浑身一震,只觉得全身的血瞬间往上一涌,忘了动,也忘了呼吸。 怪物! 是个怪物! 约有一人高的一个怪物,体型庞大,像一只巨大的苍狼,胳膊却像人一般可以弯曲…… 看到蔚卿,那怪物张了张口,粉红色的口腔里布满獠牙,那獠牙仿佛一根根短剑,在月色中泛着骇人的幽光。 有那么一瞬,蔚卿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做一个噩梦。 她想醒来,却醒不来。 直到那怪物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朝她逼近,她才惊叫一声扭头就跑。 可是,还没有跑两步,一阵疾风从后背袭来,她还没来得及躲避,身子就被卷起,重重摔在地上。 是怪物的尾巴。 怪物用尾巴卷起了她,又将她抛下来。 背脊屁股巨痛,她却也顾不上,连忙从地上爬起,却也不敢再跑。 怪物还在慢慢逼近,每一步似乎都震得天地一晃。 蔚卿一步步的朝后退着,牙根打颤,浑身哆嗦着,恐惧的泪水也是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怪物迈着矫健的步子,血色的眼睛紧凝着她,那感觉,那感觉就像是逗弄猎物一般。 蔚景借着月色,根据兰竹所指的方向,一步一步朝着那缠云谷走去。 骤然,一阵奇怪的叫声在漆黑的夜色中响起。 蔚景浑身一震,加快了步子。 这厢,蔚卿吓得七魂丢了三魄,不行,还是得跑,不然就一定葬身它腹了。 脑中想着,身子已经先动了起来,拼命地朝着原路跑去。 “轰——” 一块巨石被击碎,那怪物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吼,朝着蔚卿扑了过去。 “啊!”蔚卿惊叫一声,浑身一软摔倒在地。 满是惊惧的瞳子里倒影着怪兽逼近、逼近、再逼近…… 蔚卿心中满是绝望,眼前全都是怪兽的锋利如刀刃的爪子,似要穿透她的肚皮……<cmreadtype='page-split'num='2'/> 骤然,一道幽光闪过。 那怪物树干般粗壮的胳膊上,涌出浓绿色的粘液。 倒在地上惊慌失措的她,只觉得身子猛地一轻,瞬间被人从地上拖了出来。 “右相!” 蔚卿惊魂未定的看着那个将她从怪兽爪下拉出来的男人,眸光一亮,顿时感觉自己似乎又活了起来。 怪兽怒吼一声,死死地看向凌澜,一双眼睛竟变得更是鲜红,仿佛下一瞬就能滴出血来。 亮了亮獠牙,下一刻便朝着男人扑了过去。 “啊!” 蔚卿惊叫一声,险些吓得晕厥过去,站立都几乎站立不稳。 凌澜瞳孔一敛,长臂一展,将蔚卿一把拉过,揽在身前,另一手持着银剑抵御怪兽地袭击。 蔚景赶到时,刚好看到这一幕,脸色一变,正欲上前,却又猛地想起什么,顿住脚步。 弯了弯唇,她退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只见那怪兽身形矫健,张开锋利的爪子朝着凌澜扑过去。 而凌澜也毫不逊色,护着怀中蔚卿的同时,手中长剑如银龙,变化莫测,与那怪兽痴缠打斗在了一起。 看着这一幕,蔚景说不出来心中的感觉。 担心他吗? 担心的。 不然,她也不会来这里。 今夜,她在凌澜的床底下,捡到的字条就是蔚卿写给他的。 因为自小跟蔚卿一起上学堂读书,蔚卿的字她认识。 虽然字条没有落款,她知道是她。 字条上写着:今夜子时,山庄缠云谷前见。 说实在的,如若换做别的女子,今夜,她不会来。 她不是凌澜的谁,凌澜要见哪个女人跟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可是,对方偏偏是蔚卿,是顶着她身份活着的蔚卿,是与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蔚卿。 凌澜竟然跟蔚卿? 不管是有私情也好,还是只是有交易也罢。 她都接受不了。 她难以置信,可白纸黑字,却又不得不信。 终是不死心,终是想求一个清楚明白,所以,她来了。 可是,她不知道怎么走,不知道缠云谷怎么走?却又不敢瞎问别人,怕传出去被别人发现什么端倪引起纠复。 皇后跟右相?那还了得! 所以,她就在山庄里乱转,完全凭着感觉乱转。 直到碰到了在那里罚跪的兰竹。 她终是问了,因为她已然没有太多的时间,山庄如此大,别说子时赶过去,这样毫无方向地转上几天几夜也未必能找到什么缠云谷。 而且,她有她的考量。 兰竹被罚在这里跪一夜,那至少今夜之前,她没有跟别人说出去的机会。 另一方面,从其言语中看得出来,兰竹性子单纯,所以,她就想着一蒙试试看。 她不知道缠云谷因何得名,作为会医之人,她只知道,缠云草是一种药,可以去疤消痕,所以,当兰竹问她为何问这个地方时,她说,她要找缠云草。 可兰竹却告诉了她一个震惊的消息。 缠云谷是禁地,任何人不得擅入,因为里面住着镇山兽。 她也终于明白,刚刚她问这个地方的时候,为何兰竹会是一惊的表情? 禁地?镇山兽? 惊错之余,她忽然生出另一种猜测来。 或许,凌澜不是跟蔚卿有什么私情,或许,他们也不是有什么交易,这不过是蔚卿的一个圈套,或者是锦弦的,反正就是他们那一伙人的。 诱凌澜入禁地。 虽然,凌澜的智商不知比她强上几倍,绝不是容易上当的主儿,但是,他如果以为蔚卿找他真有何交易呢,或者,抱着来试试看的心态呢? 她不知道山庄对于擅入禁地者是如何惩罚,就单说,那个什么镇山兽,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而且,凌澜还受伤未愈。 所以,她还是来了,在得知这里是禁地,这里有怪兽的情况下,她还是来了。 她要赶上凌澜,她要截住他。 然,事实再一次证明,她杞人忧天了,她自作多情了。 如果是圈套,如此危险境地,蔚卿自己又如何会在? 如果是圈套,凌澜又如何会这般拼死护对方的安全? 看看那样子。 长剑如虹、招招快如闪电,他还受着伤呢。 好了,现在终于清楚明白了,也死心了,那么接下来…… 走,离开! 管它善良不善良,管它厚道不厚道。 就算她有心想救,她也不会武功不是,而且,人家正同生共死,她一个手无寸铁的毫无缚鸡之力的旁人,还是不要给他们添乱了。 就当她从未来过。 弯了弯唇,正欲悄然离开,却骤然听到一阵衣袍翻飞的声音传来。 她一怔,循声望去,就看到夜逐曦……哦,不,应该说是鹜颜,白衣翻飞,翩然落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 月辉绵长,打在她的脸上,只见其脸色沉冷,目光看向凌澜,那样子,似是作势要过去,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猛地转眸朝她看了过来。 四目相撞,鹜颜眸色一寒,极快,却又消逝不见。 她一怔,她躲在树后,竟都被她发现了。 而且,她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说她不该躲在这里不去帮忙是吗? 还是什么,她不知道。 正略略怔忡,忽的听到她低沉的嗓音传来:“大嫂!” 虽声音不大,虽人兽酣战如火如荼,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嫂”响在如此广袤的谷中,却足以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听到。 蔚景蹙了蹙眉,下意识地看向凌澜,就看到他似是微微一怔,猛地转眸朝她看过来,因为手中长剑未停,银晃晃的光芒在眼前晃来晃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一瞬,他又转回头去,继续与镇山兽交战。 而他怀中的蔚卿亦是回头朝她看了过来,似乎怔了怔,眸色一瞬间寒凉,似要将她生吞了一般。 蔚景愣了愣,怎么也是这种眼神? 正微微疑惑,就感觉到鹜颜衣发翻飞,已然走到了她身侧,猛地伸手抓住她的臂膀,急急道:“这里危险,你又不会武功,快离开!” 蔚景一怔,凝眸看向鹜颜。 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cmreadtype='page-split'num='6'/> 危险? 这话竟能从这个女人口中说出来? 如果她是夜逐寒的身份,身为丈夫做做样子,她还可以理解,如今,她是夜逐曦,竟然…… 第91章 是痛,所以才这样难过吧? 这是在皇后面前表现吗? 如果是只有他们三个人,怕是连话都不想和她说吧! 算了,也不想去想,正欲转身离开,却骤然听到那个镇山兽狂叫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高,似是震得整座山谷都晃了几晃。 “小心!” 伴随着凌澜的惊呼声,那怪兽竟忽然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朝着她和鹜颜的方向冲过来。 血盆大口、獠牙、红眼…… 不对,巨兽的目标似乎是鹜颜。 她一惊。 而鹜颜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震住了,站在那里竟忘了动,甚至握着她手臂的手都忘了拿开。 事情发生得太快,只在一瞬之间。 巨兽已扑至跟前,蔚景却猛地发现,红眼和利爪却突然之间变换了方向,直直对着她…… 她大骇—— 电光火石之间,眼前一道人影一晃,一抹熟悉的气息入鼻。 是凌澜。 蔚景心中一喜,还来不及有所反应,肩膀骤然一疼,就像是被无数刀剑刺穿一般,疼痛聚集到一点,似乎整个人都被撕裂了开来。 巨痛、血光、嗡鸣…… 她感觉到整个身体被甩了出去。 衣袂簌簌,发丝抽打在脸上,被巨兽抛得急速后飞中,她看到凌澜抓着鹜颜的手臂,两人翩然落在不远处安全的地方。 重重,她重重跌落在地上,激起漫天的尘埃。 所有的感官都被巨痛代替,她差点晕厥过去,未看到某个男人骤然巨变的脸色,也看不到再次迈着沉重脚步朝她逼来的巨兽。<cmreadtype='page-split'num='1'/> 黑袍如墨动,男人正欲飞身而起,却已有人影落在蔚景的身边。 “精卫!” 颤抖低呼,一声嘹亮的口哨响起,已经逼至女子面前的巨兽就像听到了召唤一般,刚刚还一副癫狂的模样,瞬间偃旗息鼓了下来。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包括正欲飞身而起的男人,包括男人身边的夜逐曦,也包括被男人放下站在不远处的皇后。 都看着那个紧急关头出现的男人,那个一声口哨就让巨兽消停、就让天地安静的山庄主人,影君傲。 看着他弯下腰将地上的女子抱在怀中,哪怕女子的丈夫就在当场,哪怕跟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当今的圣上。 不管不顾,就那样毫不掩饰疼惜地将地上的女子抱在怀中。 侧首,不知跟乖顺站在他旁边的巨兽说了句什么,那巨兽就转过身往山谷里跑去,很快,身影就消失在幽幽夜色中。 “精卫,坚持住,我带你去找神医!” 影君傲转身,凌澜疾步走过去,衣服翻飞,一步比一步快,也一步比一步踉跄。 “多谢庄主,让我来!” 来到两人的面前,凌澜伸手,作势就要将影君傲怀中的女子接过,却不想被影君傲身形一撇,避开。 女子发髻松垮蓬乱,一身杏色的衫裙被泥土污得脏乱不堪,手臂处一大片殷红浸染,几乎看不出袍袖的颜色。 就算这样,女子依旧是醒着的,清醒着的,依旧睁着眸子,一瞬不瞬看着拦在面前的男人。 “鹜颜。” 男人绷直了声线,却依旧难掩声音的颤抖。 鹜颜? 蔚景想笑,可是好痛,笑不出来。 也就是到这时,她才发现,其实,他也伤得不轻,身上的衣袍多处被巨兽的利爪抓破抓烂,且就算戴着面皮,却依旧难掩脸色的苍白,另外,白璧的唇角边还依稀可见斑斑殷红。 说明,他刚才打斗的时候是在忍着吧,忍着内伤。 可是,真的好勇猛啊! 无论是将蔚卿护在怀中时的那份谨慎,还是飞身救下鹜颜时的那份敏捷,真的很男人! 只是,不是她的男人。 忽然觉得好难过,从未有过的难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种情绪,以前将锦弦当做自己的男人,结果,锦弦不是,所以她难过,可这个男人,从来不是她的男人啊,她也一直清楚地明白这点啊,也从未将他当做过自己的男人啊。 为何还这样难过? 是痛的吧? 是痛,所以才这样难过吧? 实在太痛了! “让开!”影君傲沉声,抱着她径直越过男人的身边。 衣袂轻擦的瞬间,她忽然抓住了男人的袖边,“相爷……” 破碎沙哑的声音艰难地从喉中挤出来。 影君傲脚步一顿,被抓住袖边的男人黑眸中倏地腾起一抹光亮,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动作,又转眸看着她,反手裹了她冰凉的手背。 眼角余光扫过一直站在那里眸色深深的明黄身影,蔚景吃力地开口。 “我只是来采药……怎么?相爷以为我跟哪个男人来私会是吗……鹜颜出身低贱、身份卑微,却没想到能让……能让左相右相兄弟二人一同……一同来捉奸,鹜颜真是承受不起。” 所有人一怔,凌澜眸色一愕,鹜颜瞳孔轻敛。 蔚景微微一笑,将紧紧握在手心的一株草放在男人的掌心,便缓缓将手抽了出来。 “庄主,鹜颜无意闯贵庄禁……” “不要再说话了!”影君傲沉声将她的话打断,显然有些气恼。 众人一怔,却又骤然见眼前身影晃动,快如闪电,等反应过来,哪里还有影君傲和蔚景的身影。 凌澜身子一晃,缓缓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 掌心上一株青草静陈。 青草的叶子已经蔫耷在一起,显然被握了很长时间,或者说被紧紧攥了很长时间。 他甚至能感觉得到青草上面残留的温度,女子手心的温度。 缠云草! 心中猛地一阵翻涌激荡,有什么东西直直往喉咙里窜,他紧紧抿着唇,想要忍住,却终是被那一股腥甜往口里一撞,被迫张开嘴,一股血泉喷溅出来。 手中的缠云草掉在地上。 “大哥。” “右相。” 出声的同时,鹜颜已经快步上前,伸手将他扶住。 却又在下一瞬,被凌澜默然抽开,弯下腰,将掉在地上的缠云草拾起,攥在手上,凌澜起身,往谷外的方向疾步而去。 鹜颜一怔。 锦弦黑眸深深,掠了一眼远去男人脚步微踉的背影,又看了看站在原地微微发愣的夜逐曦,这才拾步走向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的女子。 “皇上!” 蔚卿眼眶一红,黯哑的声音里蕴着一抹哭腔,心中所有的委屈终是化作眼泪流了出来。 她以为男人会走过来抱住她、安抚她。 没有。 男人一直走到离她还有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你为何会在这里?” 声音寒凉。 蔚卿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算她莫名出现在这里不正常,可是,可是……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不是吗?她差点被怪兽吃掉不是吗? 要不是夜逐寒出现,要不是他出手救她,她已经死了不是吗? 而眼前这个男人,就算是帝王,却也是她的男人不是吗? 至少应该问问,她还好吗?她有没有伤到吧? 而他开口的第一句是什么? 竟是,质问。 “臣妾……” “回去再说!”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男人已经沉声将她的话打断,清冷转身,明黄袍角轻扬,男人眸光微闪,拾步往谷外的方向走,在蔚卿看不到的方向,薄唇紧紧抿起。 蔚卿站在原地怔了怔,见夜逐曦不知几时也已经离开,似乎又只剩下她一人。 想起夜里种种,顿时心中大骇,连忙拾步去追前面黄袍翩跹的男人。 影君傲抱着蔚景借着轻功走得极快。 出了缠云谷,灯火就明亮了起来。 “来人!” 影君傲一边疾走,一边厉喊。 顿时,有家丁婢女急忙赶了过来,还有黑衣影卫也落在身畔,一见他们的主子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都吓了一跳。 “快,快叫廖神医来爷的厢房!” 众人领命,又都一哄而去。 “影君傲……”蔚景突然想起一件事。 “嗯,在!”男人抱着她,一边脚步不停,一边应道。 “能跟你要个人吗?”蔚景虚弱地问。 影君傲脚步一顿,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看上了……你们庄中的那个叫……叫兰竹的丫头,能让她来……她来照顾我吗?” 夜里她是因为去缠云谷心切,所以这件事就先放在了一边,原本,她就打算着,缠云谷的事情一了,就跟影君傲求情,饶过那个小丫头。 她有两个心思,第一,当然是真心不忍她那么料峭的夜里,衣着单薄地在青石地上跪一宿,第二,她的身边需要一个丫头,无论回不回相府,她都需要,弄儿是凌澜的人,她需要一个真正照顾自己,却也心思单纯的人。 可是明着求情肯定不行,毕竟,这是人家庄里的家事,而且,责罚兰竹的人是管家,这些事也不知道影君傲知不知道,就算管家的方法有些虐待,终究还是那句话,那是人家的家事,她不便多管。 所以,她直接要,什么也不说,就说看上。 影君傲似乎没想到她一本正经地喊他,就为了说这句话,嗤然一笑:“当然!别说什么兰竹,让本庄主照顾你都行!” 言语之间,已经回到了内庄,影君傲抱着她疾步走上游廊。 有家丁婢女迎上来,一个一个不知发生了何事。 “爷。” “爷。” 影君傲瞟了一眼众人,脚步不停,几人纷纷退至两旁给他让出一条道儿,等他过去,又紧步跟在他的身后,随时待命。 第92章 庄主和右相夫人 “庄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兰竹的丫头?” 他骤然开口,身后的几人一怔。 “有的。” “让她立即来爷的厢房。” 几人又是一怔。 “是!” 山庄厢房里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所有人都披衣而起。 眨眼的功夫,全庄的人都知道了,右相夫人夜闯禁地,被镇山兽重伤。 众人怀揣着众心思都聚集在影君傲的院子外面,守着那灯火通明的厢房。 他们不明白,庄里规矩,不是擅闯禁地者死吗?就算逃过镇山兽的袭击,也要接受死的惩罚吗? 前不久不是就有个家丁好奇走入,被镇山兽伤得只剩下一口气,最后也是被赐了一把匕首,让其自行了断的吗? 为何右相夫人闯了禁地却是如此待遇? 据说是他们的庄主亲自从缠云谷抱了回来,而且,庄中厢房客房多得数也数不清,他们的庄主竟然将人直接抱到了自己的厢房。 平素这个男人的房间可是不经同意,连婢女都不得擅入的那种。 不仅如此,还让廖神医前来治疗。 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吗? 因为对方是朝廷中人,是右相的夫人,是吗? 不,肯定不是! 在他们庄主的眼中,就连当今圣上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惧一个右相的夫人?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的庄主对这个右相夫人——有情。 是了,就是这样。 最先来庄里的就是这个右相夫人不是吗?其余的人都是寻她而来。听说,这个女人之所以来了庄里,还是被他们的庄主劫了而来。 那日,听说这事儿,他们都还不信呢,他们英明神武的庄主怎会做强掳妇女这样的事情? 还有,听说白日游湖的时候,这个女人不小心掉在水里,还是他们庄主跳下去救的呢。 救则救矣,听说还当着众人的面趁机亲吻这个女人。 他们不在场的,听说这些时,亦是不信。 不过,今夜看来,他们信了。 这个认知让他们又亢奋又震惊。 亢奋的是,他们的庄主也老大不小,却没有一个女人,倒是有不少名门望族的女子,赶着往他身上黏,他却一个都看不上。 难得有个他看上的,且还为之疯狂的,不容易啊。 可是,可是,对方是有夫之妇啊。 他们如此优秀的庄主怎能喜欢上一个有夫之妇呢? 就不说什么世俗的眼光,因为他们庄主是从来不管世俗的人,可是,对方的丈夫还在不是吗? 而且听说也是一个厉害角色呢!进庄来的时候,连庄里的影卫都没能拦住他。 这样下去怎么行?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呢。 众人正七嘴八舌低低议论着,就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入了院子,直直上了抄手游廊,快步朝他们庄主的厢房的方向走。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人群里不少人见过凌澜的,就推推肩膀、拉拉衣角提醒那些没见过的。 快,快看,那个女人的丈夫来了。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都齐刷刷聚集在那个疾步而走的男人身上。 果然也不是一般人啊。 剑眉长飞、眸若星辰,生得极为俊美,一双薄薄的唇边轻轻抿着,带着一份凉薄和危险的味道,身上的鎏金墨袍,虽多处被撕破或者撕烂,就连脚下的步子都似乎有些不稳,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们不知道,今夜在缠云谷,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男人又经历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饶是这般模样,男人依旧丝毫不显狼狈,反而行尊带贵的气质尽显,浑然天成。 这样的对手! 众人又替他们的庄主捏把汗。 看对方的那个样子,不会直接杀到厢房里去吧? 一双一双眼睛追随男人的脚步,来到厢房的门口。 男人的脚步顿住。 一直顿住,就站在厢房的门口。 众人一愣,看那样子,似乎是不打算进去了。 自己的妻子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房里抢救,丈夫就站在门外? 众人面面相觑,表示不能理解。 难道忌惮他们的庄主? 不,应该不会! 不顾影卫的拦阻,直接杀进山庄来的人,怎会忌惮山庄的主人? 而且,听说,白日,两人在画舫上还打了一架,不是吗? 那么…… 他们就不懂了。 男人面对着厢房的门而站,一动不动,背脊挺得笔直,看不到男人的脸,所以更是不知道其心中所想。 就这样,男人站了很久,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天子身边的那个手执拂尘的太监过来。 “相爷,皇上让到前厅去!” 众人一怔,这个时候皇上宣? 看来,肯定是为今夜之事。 “知道了。” 太监离开,男人又独自一人静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穿过抄手游廊,朝院门口的方向走。 男人刚走,厢房的门却是打开了。 几个婢女端着铜盘从里面走出来。 一铜盆一铜盆的都是血水,一一泼掉,又有婢女去厨房端了热水过来。 透过人群,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朝屋里看,也不知道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厢房的门再度关上。 这时,又有人从院门口走了进来,眼尖的先看到,连忙压低了声音道:“晴管家来了!” 于是,原本还有一些低低议论的声音都嘎然停止,瞬间俱静。 只见一身青衫的女子领着一个婢女走了进来。 有人很快认了出来,那个婢女叫兰竹。 听说她今日打破了盆栽,在罚跪呢,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站在人群中的小红手心攥了又攥,今日早上,她煎药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药罐,结果这个晴管家就让她去领了杖责,到现在,她屁股还在痛呢。 她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一个女人,明明长得也不赖,为何非要将自己搞得像个男人一样? 且不说平时管理下人时的狠厉手段,一点都不像女人,就看她平素的装扮,不是一身青衫,就是一身蓝衫,哪有一点女儿家的柔婉模样? 活该找不到男人,活该没人要! 正想着,两人已经走进院中。 青衫女子一抬眼就看到守在院子里的众人,秀眉一蹙,伸手朝他们指过来:“深更半夜的,都站在这里作甚?看热闹啊?都给我回去睡觉去!” 众人一惊,顿时作鸟兽散。 厢房里 女子躺在床榻上,一只袖管被剪掉,右臂整个露在外面。 神医仔细地给她包扎着伤。 影君傲也未去换身衣袍,浅色的袍子胸前因为方才怀抱女子的缘故,一大片被鲜血染红,就站在床榻边,凤眸一直望着躺在床上因为疼痛大汗淋漓,却自始至终没有吭一声的女子。 两个婢女在神医边上打下手,端盆拿布之类,还有几个家丁站在一旁,以备随时吩咐。 伤在右臂。 整只胳膊被镇山兽的利爪划伤,肩头尤为严重,伤痕深可见肩胛骨,一片血肉模糊。 “精卫,痛就叫出来!” 影君傲看着神医将那伤口翻开,消毒,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痛了起来。 “嗯!” 蔚景弯了弯唇,她能说,她现在连叫的力气都没有吗? 其实有多痛?也不怎么痛! 至少没有刚才那么痛! 她只觉得整只胳膊似乎不是她的而已。 或许是痛到了极致吧? 痛的极致就是痛到麻木,就是不痛! 只是她觉得好笑,一天之内,竟然断了两次袖,白日断左袖,夜里断右袖,倒是一个也不落下。 方才赵贤在门口的声音,她都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她自是也听到了。 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吗? 为什么? 因为内疚、因为不好意思,因为不知如何面对她吗? 怎么会? 他那样的人,不会对她生出这种情绪! 其实,她也不怪他,真的,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守护的东西和守护的人。 只不过,她不是他守护的而已。 而且,当时情况危急,他不是神,没有三头六臂,他只有一双手,他自然是要先救自己守护的人。 所以,无可厚非。 她只是不该去而已。 正浑浑噩噩地想着,肩胛处骤然传来一阵巨痛,痛得她瞳孔一敛,就算再咬牙忍着,也难以抑制地逸出一声闷哼。 “怎样?”边上的影君傲一急,“老廖,你就不能轻点?” 神医亦是汗湿透衫,瞪了他一眼,撇嘴:“没看到这是我动作最温柔的一次!” “可是……” “再说话让我分心,我就真保不准没轻重了。” 影君傲一怔,瞬间噤了声。 神医弯了弯唇,继续手中动作。 睨着老少二人的样子,蔚景也禁不住牵了牵唇角。 这时,外面传来细碎的敲门声,影君傲和蔚景皆是一怔。 还未等屋内的人做出回应,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 蔚景躺的那个方位看不到门口,只看到烛光铺满的地上,两个人影走了进来,一前一后。 眸光微微一敛,她的第一反应是凌澜和鹜颜。 可是,很快,她发现不是,身影是两个女人。 直到女子略沉的声音响起,她也终于释然,自嘲地弯了弯唇。 蔚景,你在想什么? “爷,晴雨将兰竹给你带来了,不知爷有何吩咐?” 此时,两个女子已经走到了房中,两人都对着影君傲略一鞠身。 蔚景一瞧,其中一个她认识,正是她要的、夜里被罚跪的婢女兰竹。 第93章 她真的怀疑 那另一个叫晴雨的是…… 女子一身青衫,身姿娉婷,模样清丽、粉黛未施、一头青丝高高束起,蔚景突然想到英姿飒爽这样的形容。 在古代,她极少见到这样的女子。 “嗯,让她留下来,以后就跟随夫人,供夫人调遣、负责照顾夫人的饮食起居。” 影君傲转眸看向两人。 两人似乎都是一怔,不意会如此。 那个叫晴雨的女子更是轻凝了眸光,朝蔚景端详过来,末了,才微微一笑道:“好!” “晴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想来想去,今日对这个丫头,也就是责罚她在园中罚跪而已。爷突然召见,晴雨还以为自己做错了呢,却原来是要将她拨给夫人。” 蔚景再次一怔。 听这话,莫非这个叫晴雨的女子就是下人们口中很严厉的管家。 而且话里话外,蕴着深意,看来绝非一般人。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吃惊。 这般年轻的女子做管家,她还真是第一次看到,而且,还是啸影山庄的管家。 谁都知道啸影山庄家大业大,并不比皇宫小,能做这里的管家,又岂是寻常女子? “若爷没其他吩咐,晴雨就先下去了。” “嗯,回去歇着吧!”影君傲点头,目光却依旧盯落在神医不停动作的手上。 女子垂了垂眸,对着影君傲微微一鞠,再次看了蔚景一眼,这才悄然走了出去。 前厅,亦是灯火明亮。 所有庄中的家丁婢女都被遣出。 锦弦端坐在正前方的位子,赵贤跟叶炫分立两旁,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厅中央,右相、左相、皇后并排静立。 “说吧,今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锦弦坐在红木太师椅上,双手随意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修长的五指微曲起,轻轻敲击着扶手。 “哒哒”的声音,一下一下,声响不大,却令人心悸。 许久,三人都没有一人吭声。 锦弦脸色一冷,“快说,深更半夜,朕没有那么多耐心陪你们在这里玩深沉。” 蔚卿面色一白,鹜颜眸光微敛,凌澜没有任何反应。 见三人依旧没有谁要说的意思,锦弦明黄衣袖一扬,直直指向凌澜:“右相先说!” 蔚卿面色稍稍一松,鹜颜眼波轻动,而凌澜依旧毫无反应,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眉眼轻垂,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一动不动。 直到锦弦怒极,拍椅而起:“夜逐寒!” 凌澜这才一怔,回过神来,徐徐抬眼,朝他看过去。 “朕问你话,你心在哪里?” 锦弦铁青着脸,显然隐忍到了极致。 “皇上请息怒,”未等凌澜做出回应,边上的鹜颜已经抢先一步,对着锦弦抱拳鞠身,解释道:“大哥是见大嫂伤成那样,心忧大嫂伤势,所以,有些心不在焉,还请皇上理解!” 锦弦转眸看向鹜颜,片刻,似是面色稍霁,冷哼一声,复又坐了下去:“朕知道他担心,可是,也不能目中无主不是,再说了,这一切是朕造成的吗?不是朕造成的,在这里给朕脸色,是什么意思?” “当然不是皇上造成的,大哥也不是摆脸子,真的是心中忧极所致。其实,事情的始末,想必皇上大概已经了然,大嫂在缠云谷所说的,的确……” 鹜颜一边说,一边拿眼角余光偷睨了一眼凌澜,见他面无表情,她又继续道:“大嫂所说的,的确是事实。臣与大哥去缠云谷是捉奸的。” “捉奸?”锦弦眸光微微一敛:“捉谁的奸?” “大嫂跟……”鹜颜顿了顿,蔚卿睁大了眼睛。 “大嫂跟影庄主。” 蔚卿面色一愕,锦弦冷嗤一声:“幼稚!” “主要是因为今日游湖之时发生的事,影庄主救了大嫂,还当着众人的面亲吻大嫂,后来又跟大哥大打出手,所以,夜里大哥见大嫂一人独自外出,就怀疑到这方面来了。大哥本想一人跟过去,后又想到,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山庄,且影庄主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所以,就唤上了微臣,兄弟两个一起也有个势,只是不曾想,大嫂是去采缠云草的,并非私会庄主,更不曾想,在缠云谷还遇到了皇后娘娘,正遭遇镇山兽的袭击,大哥就去救娘娘,微臣保护大嫂,结果,镇山兽转过来袭击我们的时候,大哥已身受重伤,且分身乏术,所以在镇山兽的爪下,只救下了微臣,大嫂被镇山兽所伤,事情的始末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再后来,皇上跟庄主就来了。” 鹜颜一口气说完,眸光微闪。 第一次,她觉得那个女人似乎并不笨。 锦弦一直也没有打断鹜颜的话,就静静地听着,凤眸深邃,扬落在兄弟二人身上。 等鹜颜说完,他又静默了一会儿,才点头,“嗯,那么,皇后呢?皇后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锦弦转眸直直看着蔚卿。 蔚卿脸色一滞。 怎么说? 总不能说也是去捉奸的吧? 可是,事实上,她真的是去捉奸的。 今日游湖回来,她心情烦闷,见庄中有一大片樱花林,且正值樱花的花期,开得灿烂美丽,就独自一人在樱花林里坐了一会儿。 等她从樱花林回来,看到婢女跟家丁都被锦弦遣在了院子外面,她心中甚是奇怪,就悄声走了进去。 门是虚掩着的,屋内赵贤似是在跟锦弦禀报什么事情,她凝神一听,是:夫人约在子时缠云谷前见。 然后,她还透过门缝,看到锦弦面前摊着一张地图。 此情此景,她脑中瞬间生出一条信息。 夫人,自然指的就是右相夫人,鹜颜,也就是鹜颜约锦弦子时在庄中的缠云谷前见面,是吗? 起初,她还在想,或许鹜颜约的不是锦弦,毕竟,赵贤只说夫人约,并未说,约皇上,或者约谁,后来,她又想了很多。 她想起,今日在画舫上,最先差点掉下水的人是她吧? 如果说当时,谁离她最近,肯定是锦弦。 当然,夜逐曦离她也近,却根本不及锦弦。 可是,在她快要坠下去的那一刻,锦弦却并没有任何行动,反而是夜逐曦将她救下。 如果说,那是他擅长保护自己,那么后来又怎么说?后来,鹜颜落水的时候,她清晰地看到,他跟影君傲同时出手想要拉住。 虽然没有成功,但是,毕竟他出手了。 所以,她不得不怀疑,被约的对象就是他。 而且,那个女人又不是没有先例,曾经在宫里的时候,不是在碧湖也勾引过锦弦吗? 虽然那次没有得逞,可,有几个男人面对美色,会一直坐怀不乱? 而且对方又是出身烟花之地,勾引男人的手段定是层出不穷,锦弦没招架住,也是有可能。 这般想着,她就肯定了,被约之人,肯定是这个帝王,她的丈夫。 可是,她又不能当面揭穿。 对方是帝王,岂是她一个女人能管束的?而且,如若不是呢?如若不是,岂不是破坏了两人关系? 但是,她心里不甘啊,她必须搞清楚,所以,她不动声色,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趁几人不在,她让她的随侍婢女梦蝶和香草把风,她偷看了锦弦的山庄地图,搞清楚了去缠云谷的路。 然后,夜宴的时候,又稍稍喝了一些酒,回房见时辰差不多,就说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锦弦也没有多问,就说,不要走远,注意安全。 她就更加肯定了那人是他。 这分明是巴不得的样子,巴不得她不在,他正好可以外出。 可是,最后怎么回事? 好像事态的发展并不是她猜测的那样。 在缠云谷,她没见到锦弦,也没见到鹜颜,怪兽倒是遇到了一个。 所幸夜逐寒来了,且出手救了她。 不然,她如何还有命站在这里? 说实在的,她后来脑子里就一直是懵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鹜颜说是去采缠云草,夜逐寒和夜逐曦是去捉奸,看似倒也合情合理,可是如果这样,赵贤跟锦弦禀报的,夫人约在子时缠云谷前见,又怎么解释呢? 忽然,她眸光一亮。 懂了。 肯定是鹜颜约影君傲私会,被夜逐寒和夜逐曦得知,前去捉奸,而影君傲知道兄弟二人察觉了,所以就没有去赴约,才会引出这一场闹剧,而鹜颜说采药,当然只是她的借口。 赵贤跟锦弦禀报的那句话,实则是鹜颜约影君傲,是吗? 是了,就是这样。 可是,现在怎么回答? 总不能原原本本道出来,然后说是自己误会了,那肯定会被锦弦厌恶的,他说过,他最讨厌自以为是、善妒善嫉的女人。 那该如何说呢? 垂眸,心中略一计较,便生了主意。 “臣妾夜宴时小酌了几杯,有些微醺,所以出去走走透透气,这些皇上是知道的。然后,臣妾就看到右相夫人一人鬼鬼祟祟地不知去哪儿,臣妾一时心中好奇,就跟了过去,谁知竟是到了缠云谷,结果就遇到了镇山兽,臣妾就……”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顿在那里,但是,对于锦弦问的,她已然给出了答案。 意思就是她跟夜逐寒、夜逐曦兄弟二人一样,也是跟踪鹜颜而去的,只不过,他们两个是捉奸,她纯粹是好奇。 微抬了眼睑,她细细睨着锦弦脸上的神色,倒未见什么异样,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 第94章 好奇,先动动脑子 许久才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传来:“你身为一国之后,竟然好奇心如此之重!” 蔚卿一惊,委屈地轻咬着唇瓣,没有吭声。 心想着反正让他骂几句就骂几句,谁知,紧接着他又继续道:“你可知道后果?如果不是右相,如今躺在那里的人不是右相夫人,而是你,或者说,你连躺在那里的机会都没有,早已葬身兽腹。” 不说这个还好,说这个,蔚卿就更加觉得委屈,眼眶一红,几欲就要哭出来。 他也知道这些啊? 看他夜里那般寒凉的样子,还以为他不知道呢? “好了,以后做事之前,先动动脑子!”锦弦皱眉,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看向凌澜鹜颜兄弟二人。 “还有你们,身为相国,平素都是处理国家大事的人,也未见你们儿戏,你们的理性哪里去了?竟然捉奸这样荒诞的事也能做出?这不是你们的相府,也不是朕的皇宫,你们是将丑都丢到人家山庄里来了。” 凌澜低垂着眉眼,面无表情。 鹜颜恭敬颔首:“皇上教训得是,臣等定当谨记!” 锦弦不悦地冷哼一声:“真记住才好!” 说完,从座位上起身:“好了,这一闹都已经三更天了,夫人还在接受诊治,都回吧!” 末了,也不等几人做出反应,一甩袍袖,率先走了出去。 夜色中,男人面色微沉,双手负于身后,缓缓走着,明黄色的袍角在沿路风灯和灯笼的辉映下,轻曳。 赵贤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微低着脑袋,目光落在那一荡一荡的明黄袍角上,心中微凛。 刚刚男人自己说已经三更天了,却还不回房,让其他几人先回去,则说自己想随便走走。 跟随这个帝王也有些时日了,他自然知道男人心情不好。 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他大概也猜到了。 虽然猜到了,他却不能表现出来。 这个男人做事的手段,就连他,都忍不住打个寒颤。 竟然,竟然连跟他同舟共济的皇后也能推出去。 今日,这个男人跟他交代,说等会儿,皇后从樱花林回来了,命他配合他在演一出戏。 叶炫有轻功,负责探风,皇后一回,立马禀报。 而他,这个帝王给了他一句台词,让他说,‘夫人约在子时缠云谷前见’。 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君心莫测,他也不想妄自揣度。 直到今夜缠云谷里发生的事,他才惊出了一身冷汗,也大概明白了这个帝王的意图。 来之前,这个帝王就做了许多准备,也命人多方打探了消息。 想必,缠云谷是禁地,关着镇山兽,他早就知道。 为何要设法诱皇后去这样一个有着猛兽的禁地呢? 这分明不就是让皇后去送死吗? 送死? 他当时被自己想到的这两个字吓住。 可是他找不到别的理由,只有这一个。 为何让皇后送死? 也只有一种可能。 试想,如果当今皇后被啸影山庄的巨兽所伤,或者说,直接死在巨兽爪下,会是怎样的风波? 这过错就得啸影山庄背着。 就算山庄不惧朝廷,就算朝廷不以此为借口对付啸影山庄,但无论是在帝王的心里,还是在影君傲的心里,还是在天下人的心里,山庄欠这个帝王的。 欠下帝王一个天大的人情。 以前,他就知道这个男人做事狠绝果敢,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帝位,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连皇后也能牺牲! 只不过,千算万算,没算到右相夫人会去采药,破坏了全盘计划,还惹出了不少纠复。 所以,他生气,是吗? 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前面男人突然顿住脚步,他一惊,要不是步子收得快,险些撞上男人。 顿时冷汗涔涔,心有余悸。 “回房!” 男人转身,又朝来时的路走去。 或许是伤口太痛,又或许心事太重,蔚景躺在床榻上怎么也睡不着。 伤口包扎好后,影君傲本要她就住在他的厢房里,他自己去别的地方睡,她不同意。 来山庄没几日,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给他添了太多麻烦,她不想再这样。 所以,她执意回了自己的房间。 兰竹坐在灯下一件一件叠着原本放在衣橱里的衣服,她知道,她也是无聊,才找点事做。 “兰竹,你先下去睡吧。” 在青石路上跪了那么久,膝盖上肯定有伤。 忽然想起凌澜给她的金疮药还带在身上呢,就艰难地动了动手,想要从袖管内取出,可当小瓷瓶攥在手心上时,她又犹豫了。 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里,又放了回去。 是舍不得吗? 不知道。 她不是这般小气的人。 大概是小瓷瓶太精致,舍不得瓶子,可是,大可以先将药给兰竹,让她擦完了还给她。 不知道。 反正,就是不想掏出来。 “去睡吧,明日我让人去药房给你拿点擦膝盖的药,破皮了吧?” “没事,奴婢不困,奴婢在这里陪夫人。”兰竹恭敬地起身站起。 “不用,有人在,我睡不着,下去吧。” 兰竹又犹豫了一下,这才将叠好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地摆在衣橱里,轻声退了出去。 蔚景就躺在那里,望着那琉璃灯里的烛火微微失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似是被人轻轻打开,她看到火苗颤动了两下,又恢复如常。 蔚景微微一怔,下一瞬,就轻轻阖上了眼睛。 虽然来人的脚步很轻,轻柔得几乎听不到一丝响动。 但是她知道,是谁。 凌澜是么。 或许是因为他的气息,亦或者是其他,她不清楚,但是却可以笃定是他。 房间里很静,静到似乎只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哦,不,两个人的呼吸声。 可能是内伤的缘故,他的呼吸有些重,虽然听得出有些紧绷,似乎已刻意压抑,却依旧不似平日。 他没有出声,她也不想睁开眼睛。 但是她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凝着她。 究竟想做什么? 道歉吗?安抚吗?感谢她伤成那样,最后还用缠云草给他跟鹜颜台阶下吗? 有话想要和她说就说。 这算什么? 终于,一阵微末的清风拂面,似是男人转身时袍角带起的风,紧接着,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往房门的方向走去。 离开了? 蔚景缓缓睁开眼睛,却不期然的撞上男人漆黑的眸子,蔚景一怔。 他知道她没有睡着,那刚才的衣袍掀动和脚步声,是故意的? 看吧,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连这种事情都要用计谋,都要跟她玩心机。 眉心轻蹙了一下,冷冷地正欲将目光撇开,却蓦地看到男人眸光微微一暗,然后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她又怔了怔。 什么意思? “凌澜!” 她开口将他叫住。 男人身形一顿,然后迅速转过身。 是,迅速。 那一刻,给她一种他有些欣喜的错觉。 不过,男人也仅仅是转身,却没有走回来,只是站在原地凝着她,一瞬不瞬。 艰难地抬了抬手臂,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字条,手心攥成一团,用力一掷。 纸团打到男人的袍袖上,然后,滚落在地上。 微微喘着,她真是用尽了全力丢过去。 总不能让他过来,而她,也没力气过去。 她以为,男人会接住,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 她也以为,男人会袖风一动,将地上的纸团卷起来,卷到手中。 毕竟,他能做得到。 他能在镇山兽爪下,连救下两名女子的性命,他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却没想到,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垂眸看向底下的纸团,片刻,才缓缓躬下身将纸团捡起来。 直起腰身的时候,身子微微一晃,脸色白了白。 蔚景眸光一敛。 是了,他受伤了! 受了伤还要来演戏,看来真的很辛苦。 一方面是怕锦弦怀疑,一方面,或许是对自己的愧疚? 可她不需要他的同情,一点儿都不需要! “这么重要的东西,以后不要随便丢,这次是被我捡到,若是被其他人见到,可不会是这个样子!” 强自坚持着一口气说完,她闭上眼睛,不想看也不去看他此时的表情。 凌澜瞳孔一敛,修长的手指快速将手中的纸条展开,眸色倏地一沉,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蔚卿沐浴出来,就看到男人一身中衣,静坐在桌案前看书。 蔚卿一怔。 不是说在外面走走吗?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还是她沐浴的时间太久? 微顿了脚步,她站在那里,看着男人。 平素一直一袭明黄,只有这样的时候,才能见他鲜少的白衣,琉璃灯橘黄色的光晕打在男人俊美无俦的脸上,让他刚毅的面容添了几分柔和,又配上一身胜雪白衣,竟是说不出的儒雅飘逸。 似乎是意识到她出来,男人将手中书卷往桌上一搁,抬起眼皮睨向她。 漆黑如墨的眸子映着烛火,跳动摇曳,就像是聚集了这世上最耀眼的光芒,璀璨晶亮。 蔚卿心头一动,朝着男人走了过去。 刚及近前,男人伸出长臂一捞,她便顺势倒在男人怀里,只是不像往常一样缠上他的颈脖。 “怎么,还在生朕的气?” 第95章 究竟是谁 男人低沉好听的噪音就在她耳边响起,蔚卿一听这话,眼眶顿时红了一圈。 她怎能不生气? 差一点儿性命不保。 这个男人非但没有安慰她一句,反而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训斥了自己。 这叫她如何不生气?如何不委屈? “是臣妾的错,臣妾没有动脑子,还给皇上添了麻烦,臣妾配不上这母仪天下的名头!” 咬牙,她将他说她的话,回给他。 很酸,她知道。 可是,她心里就是委屈,不吐不快。 男人低低一笑,却也不生气。 “朕说你配得上,你就配的上,谁敢说个不字?”纤长的手指轻轻勾起蔚卿的下颚,男人唇角弧光点点,俊美的样子无法比拟。 蔚卿心头一动,或许是因为他的话,或许是因为他的样子,她竟一时间微微有些痴了。 直到大腿叫人重重一捏,她才回过神来,心头一荡,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之所以说,从未有过,是因为他们两人从来没有这样清醒的时候,如此过。 每次都用媚香。 因为这个男人说,用媚香能助兴,他喜欢,所以,她也不能说不。 其实,作为女人,她并不想用。 所以,现在这个男人的举措,让她有些意外。 是想安抚她吗? 还是真的情难自禁,亦或是有别的目的? 正兀自想着,男人又是重重一捏,又痛又酥的感觉让她再一次叫出了声。 再也无力想其他。 光线因为烛台落地暗了一些,不远处的烛火明明灭灭的打在两人身上。 她仰望着他,清晰地看到他暗沉的眸子里渐渐染上血色,渐渐变得炽烈。 厢房内 影君傲负手立在窗边。 身后几个婢女忙碌着清理方才包扎时留下的狼藉,打扫的打扫、擦血渍的擦血渍、换被褥床单的换被褥床单。 “都什么时辰了,你们几个就不能手脚麻利点?” 一道女子冷斥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 几个婢女一惊,循声望去,就看到沉脸走进厢房的女子。 “晴管家。”几个婢女连忙停了手中动作,打招呼。 “还不快点!你们这样的速度,今夜还让不让爷睡啊?” 婢女们一骇,又赶紧忙碌了起来。 站在窗边一直没有动过的男人,也似乎才回过神来,回头,看了一眼来人,又很快收了目光,再次转向窗外。 晴雨微微一怔,看了男人背影片刻,眸光掠回,又指挥起几个婢女来。 “这里,还有这里,都擦干净。” “那只断袖也拿走。” “还有那个。” 骤然,一个婢女猛地尖叫一声,手中原本准备抱走的止血布也散落在地上。 众人一惊,影君傲亦是闻声回头。 晴雨皱眉:“怎么回事?” “虫……一条虫子。”婢女指着地上的那只沾满血的断袖,脸色发白。 虫子? 汗。 几人满头黑线。 还以为是什么呢? “一条虫子让你吓成这样?你今年多大啦?”晴雨更是不悦地沉了脸。 婢女刚想解释说这只虫子很奇怪,还未开口,就见到眼前人影一晃,原本站在窗边的男人不知几时已闪到她的面前,将断袖捡了起来。 凤眸目光凝落,寻了一会儿,才看到那条细细长长透明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虫子,凤眸眸光骤敛,脸色一变。 众人对男人的反应皆是一怔,晴雨拧眉,伸手指了几人:“快干活!” 几个婢女又连忙忙碌了起来。 而晴雨自己则是走到男人的身边,转眸朝断袖上看过去,当目光触及到那条虫子,晴雨亦是瞳孔一敛,惊错抬眼。 透隐虫! 镇山兽最爱的食物,没有之一。 “看来,有人对我们山庄了解得很啊!”男人勾唇,一字一顿,冷冽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晴雨一震,清晰地看到男人凤眸一眯、寒芒乍现。 书卷、笔墨砚台、灯座凌乱了一地,衣袍、肚兜、亵裤亦是丢得到处都是。 满屋子都充斥着靡靡的味道。 床榻上,蔚卿躺在男人的怀里,微微阖着眼睛,睫毛轻颤,还在回味潮汐之后的余韵。 今夜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他疯狂,她也跟着疯狂。 没有用香的身子从未有过的绽放。 余潮渐渐淡去,她忽然还想让这个男人再次带她飞上那九霄云端。 缓缓睁开眼睛,见男人望着头顶的帐幔,不知在想什么,她略带试探地伸出小手,轻轻抚上男人宽厚结实、肌理分明的胸膛。 男人却是忽然起身下了床。 骤不及防,她的手就跌落在床上。 她一怔,反应了一会儿,才道:“这么晚了,皇上不睡吗?” “朕不习惯光着身子睡!”男人弯腰,将地上的衣袍拾捡起来,穿在身上,末了,又捡起她的,转身朝她扔了过来。 丝凉的寝衣落在滚烫的肌肤上,蔚卿一颤,转眸看了男人的背影片刻,才撑着身子坐起,将寝衣套在自己身上。 说实在的,她有些受伤。 不仅仅因为男人现在的行为,还因为刚才。 在最后一刻,他抽了出来。 虽然,男人跟她解释,说太医说过,酒后不宜播龙种,今夜的他吃了酒,她也吃了酒。 但是,她还是很失落。 用媚香的时候不能怀,事后都要吃避子药,难得一次不用媚香,却又如此。 那她几时才能怀上龙嗣?才能怀上这个男人的孩子? 说实在的,她看不懂这个男人,一点都看不懂。 有时觉得他很近,有时又觉得很远,有时觉得他是很爱她的,有时却又觉得他淡漠得就像是陌生人。 “在想什么?” 肩上一热,竟是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床榻上,长臂揽了她的肩。 这个动作,让她鼻尖一酸。 看,就是这样的男人。 刚刚猛地起身下床时那么决绝,此刻又温柔宠溺得如同面对自己一生的挚爱。 心底深处的委屈一点一点泛上来,她顺势靠在男人的怀里,幽幽道:“皇上方才问臣妾爱不爱皇上,那臣妾现在要问问皇上,皇上又是否爱臣妾?” 在她看不到的方向,男人眸光微微一敛。 没有吭声。 “这个问题很难吗?”她在他的怀里抬起头。 男人唇角一弯,大掌将她的头重新按回怀中,“爱,当然爱,朕不爱你,还能爱谁?” 话音未落,唇边的笑容已然僵硬了几分,没有一丝笑意的眸底更是深沉似海。 靠在他的怀里,蔚卿满意地弯了弯唇,忽然想起什么,小脸一凝:“那今日游湖的时候,画舫装上巨石,臣妾差点落水,皇上为何不救臣妾?” 男人眸光微微一闪。 因为你在啸影山庄落水,正遂朕愿,朕又如何会救你? “因为朕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后来那个什么鹜颜落水,臣妾见皇上怎么就反应过来了?” 男人黑瞳一敛,想了想,道:“因为有你前车之鉴。” “真的吗?” 蔚卿抬起头,将信将疑地看着男人。 男人低低一笑,抬手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当然,不然你以为呢?” 蔚卿一怔,她以为,她以为他们两人有染,生怕男人瞧出夜里她前去缠云谷的真正的目的,连忙眉眼一弯,讨巧一笑,复靠在男人的胸膛上。 “今日,幸亏左相跟右相,一人在画舫上救了臣妾,一人在缠云谷中救了臣妾,不然,臣妾怕是再也无机会伺候皇上了。所以,回朝后,皇上要好好赏赐二人。” “好!” 男人勾起唇角,笑得绝艳。 他的确是要好好赏赐二人,赏赐他们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专门破坏他的好事是吗? 如果在画舫上,不是夜逐曦救了她,他又何须生出二计,让她去缠云谷? 如果在缠云谷,不是夜逐寒救了她,他又怎会前功尽弃、功败垂成? 烛火如豆。 婺颜疲惫地坐在软椅上,伸手将托盘上反扣的一只青瓷杯盏翻转过来,提起茶壶将茶水缓缓地倒进杯盏中。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茶水“淅淅沥沥”撞在杯壁上,纷乱的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直到脚背上一热,她才惊觉过来,杯盏不知几时早已倒满,溢出的茶水更是顺着桌案流掉了地上,溅在她的软靴上。 连忙止了手中茶壶,起身站起,抬脚顿了顿鞋子缎面上的水,门忽然“砰”一声被人推开,一股夜风卷入。 她一怔,抬眸,就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随着夜风而入,下一瞬,也不返身回头,只猛地扬手,直接用袖风又“砰”的一声带上身后的房门。 鹜颜眸光微微一敛。 略略怔忡间,男人已经坐在了她对面的位子上,面色沉冷。 “你有伤在身,这么晚了,做什么不休息,跑到我这……” “是你做的吧?” 鹜颜的话还没有说完,男人已沉声将她打断。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鹜颜一震,撇开视线,她垂了眸子,看着自己湿透的鞋面,片刻之后,也坐回到自己座位上。 许是见她一声不响,男人从袍袖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拍在她面前的桌面上。 那力道让桌子一晃,原本就倒得满满的一杯水被震得撒泼了出来,溅在她的手背上,点点灼烫。 随着男人的大手拿开,一张白纸黑字的字条铺陈。 第96章 她,你不能动! 当那熟悉的字体入眼,她眼波微微一动,却并未有过多讶然。 其实,她知道他今夜会来。 她知道他迟早知道。 还未做出回答,忽闻男人鼻子里发生一声低笑,“难怪你要蔚卿的字迹,原来就是为了这个,练了很久吧,乱真到如斯程度。” 鹜颜蹙眉。 没错,字条是她模仿了蔚卿的字迹写的。 但是,她用尽心思做的这一切,又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 这是他对她该有的态度吗? 冷嘲热讽。 这是他能对她说的话吗? “那你今夜出现在缠云谷又是为了什么?难道真如蔚景所想,是去私会蔚卿?” “当然不是!”男人眸光一敛,嘶声低吼。 鲜少看到他这样。 鹜颜微微一怔,冷瞟了他一眼,道:“我自是知道不是!你不也是因为知晓了锦弦的计划才去的吗?锦弦让蔚卿去送死,所以你去救蔚卿,虽然我们的方式不同,但是,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不是吗?” “一个是救,一个是杀,你觉得,哪个方式更好?”男人冷嗤。 “如果蔚景的死能让啸影山庄成为我们的一个筹码,那也算死得有价值了,救蔚卿只能破坏锦弦的计划罢了,我去那里,也是为了救蔚卿,但我想的比你周到不是吗?借锦弦的计划实施自己的计划,牺牲掉她也未尝不可!再说了,我也并没强迫她,我只是丢了一个字条在你房间,是她自己去的,她也可以不去不是吗?”<cmreadtype='page-split'num='1'/> 男人隐怒的凤眸中瞬间腾起一抹浅浅的血红,“把一个人吃得那么死,不好!” 他咬牙,一字一顿。 “不是我将她吃得死死的。” 她从来没有将谁吃得死死的,丢在这张字条的时候,她其实有三个不确定。 第一,她并不确定那条撕成两半的亵裤是蔚景的。 今日下午她进门的时候,正巧碰到面前的这个男人弯腰似乎要在床底拿什么,见她骤然进来,连忙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她心生蹊跷,才发现床底的亵裤,她不知道那是谁的,只是,看这个男人掩饰的样子,她猜是蔚景的。 第二,她也不确定蔚景一定会回去拿亵裤。 她想过了,如果她不去拿,她就再另想它法,将字条上的信息传递给蔚景。 第三,她更不确定蔚景看到字条后就一定会去缠云谷。 如果不去,如果蔚景不去的话,那他们就只能先救下蔚卿、破坏掉锦弦的计划再说。 谁知,那个女人还真的去了。 “说到底,终究是她对你不信任!如果她相信你绝对不会跟蔚卿有什么,她又怎会半夜三更跑去……” “不相信是对的,这样的我们本就不值得信任!”男人眸色一沉,冷声将她的话打断,“不管信任不信任,她,你不能动!” 鹜颜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男人。 她,你不能动? 这话,这口气,这冷冽的样子…… 是在命令她,还是在警告她? 这已不是第一次为了那个女人,他跑过来跟她蹬鼻子上脸的。 那夜在相府是。 两人第一次争吵,最后,他还一掌劈碎了她房间里的桌子。 今夜亦是。 如果不是住在人家府上,怕惊动别人,刚才他进来时那个架势,是不是直接要将门撞飞。 胸口微微起伏,她猛地手臂一扬,手边盛满水的杯盏就被她挥起,擦着男人的耳边飞出老远,“砰”的一声砸落在地上,杯盏四分五裂,杯盏里的水也撒泼在男人的身上。 她拍案而起,朝着男人吼道:“你将她留在身边,到底是要做棋子,还是要变相地保护她?你难道忘了自己身上的责任了吗?你忘了你的初衷……” “我没忘!”男人打断她的话,黑眸沉沉凝着她,一字一句道:“总之,她,你绝对不能动!” “呵!”鹜颜冷笑一声,胸口闷着一口气,咬了咬牙,点头,“好,很好!你的理性呢?你一直以来的理性都到哪里去了?” “理性?” 相反,男人似乎淡定很多,也不是淡定,她知道他已经怒极,却也隐忍到了极致。 只闻男人“嗤”了一声,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那么你就有理性了吗?” 鹜颜一怔。 “今日游湖的时候,锦弦让蔚景跳踏水舞,你明明知道她不会,影君傲故意让画舫撞上巨石替蔚景解围,你为何又去救蔚卿?” “原因很简单,就跟你今夜为何去救蔚卿一样,不让锦弦得逞,不让山庄欠锦弦。”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完全不会跳踏水舞,而且又怕水,你就不怕她穿帮?万一出了岔子,你以为,我们还能脱了干系,还能撇清一切?到时,只会是得不偿失,整个相国府跟她一起陪葬!” 鹜颜又怔了怔,声音稍稍缓和了一些,却依旧没有好气地道:“我当然知道,所以,当你借送药之机到画舫的厢房找我的时候,我不是答应救她了吗?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她就落水了,再说了,你提出的那个解救的方法本来就不好,太费心思也太耗时间,迟早也来不及。你自己想想,我跟你两个身份换过来,倒是简单,你做回逐曦,我做回夜逐寒,可是接下来呢,接下来,还得想办法、找理由,让我这个夜逐寒留在厢房里,你这个摔了后脑勺的逐曦去甲板上,再还得想办法、找借口让蔚景来厢房,这样我才能跟她换回身份,我做鹜颜,她做夜逐寒,我去跳舞。可是,你想想,多麻烦,这样要多少时间?” “那当时在湖心,画舫那个特定的环境下,在锦弦的眼皮底下,你还有更好的方法以鹜颜的身份将蔚景换下来吗?” “没有!” “那不就是!” “可……”鹜颜气结,“可是,锦弦不是三岁小孩,你以为他那么好糊弄吗?再说了,我们十几年如一日的乔装身份也不是为了救那个女人,你岂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儿戏,那日未央宫前面也是,几个人临时换身份,你就没想过,一旦我们的身份暴露是什么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可我更知道,如果蔚景暴露,我们同样暴露!”男人骤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总之,她,你不能动,今夜的事我不想再有第二次,同样的话,我也绝不再说第二次!” 男人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且字字笃定,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凛然。 鹜颜懵了懵,男人却已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顿住,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却是再度响了起来:“若真想影君傲帮你,你就必须让她活得好好的!” 鹜颜一怔,还未做出反应,男人已经拾步出了厢房。 门“砰”的一声带上,震得她的身子一晃。 经过今夜的事,她当然知道那个女人不能动。 在画舫上的时候,她就觉得影君傲的态度奇怪,今夜,在缠云谷,他对那个女人的样子,更是她没有想到。 可,这不一定就是好事。 影君傲那样不懂掩饰、那样随心所欲,他对那个女人的心,怕是全山庄都知道了。 奸诈如锦弦,恐也会想办法利用,得小心提防才行。 而且,刚刚这个男人,怕是更要视影君傲为仇敌,今日画舫上已经大打出手了,日后,指不定闹出更大的纠复。 一想到这些,气就不打一处自来。 皱眉,她猛地一掌劈在桌面上,桌身一晃,金丝楠木顿时四碎,“哗啦啦”垮散在地上。 一夜睡得不安稳,早上起来的时候,鹜颜刚打开门,就看到男人走了过来。 也不知是一夜未睡,还是起得早,虽换了身新袍子,发带却还是昨夜的那根。 鹜颜以为男人又是因为昨夜的事,眉心微微一蹙,转身走进屋里,等着男人随后进来,跟她继续算账,却不意男人只是站在门口。 “皇上让用过午膳,下午就离开山庄。” 鹜颜一怔,有些意外。 下午就走? 她还以为锦弦难得有机会公然来了啸影山庄,必定会好好利用呢,昨夜一计不成,后面会再生一计。 谁知,竟然这么快就离开。 “那她呢?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先留下来养伤?” 凌澜自是知道她嘴里的她指的是谁,微默了稍许,道:“当然一起走!” “她会同意吗?” 毕竟昨夜刚刚发生那件事,而且她还受伤严重。 男人眼波一动,“由不得她!” “那是你去跟她说,还是我去跟她说?” “我去!” 话音未落,男人已经转身,顺着抄手游廊,朝女人厢房的方向走去。 兰竹替蔚景打开房门,就看到在门口走来走去、踯躅徘徊的男人。 蔚景抬眸,男人听到开门声,回头,两人的目光就这样不期而遇地撞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静静对视了片刻,蔚景略略别过眼,牵着嫣儿迈过门槛,走到走廊上,对着男人微微一笑,颔首:“相爷!” 男人眼波一动,似是不意她会如此,她却已经直起腰身,牵着嫣儿从男人的身边走过。 兰竹疑惑地看了看两人,返身将房门带上,也对着男人略一躬身,末了,又连忙朝着蔚景追了过去。 春暖花开、阳光明媚,入眼到处都是美不胜收的景致。 第97章 你的伤如何? 似乎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山庄里一片安宁静好。 “小姑姑,你的肩膀还痛吗?小叔叔跟嫣儿说,让嫣儿每日陪着小姑姑到外面花园里走走,小姑姑的伤就会好了。” 嫣儿一边走,一边仰起小脸看向身侧牵着她手的蔚景。 蔚景笑笑,“不痛了,有嫣儿陪着,所以不痛了。” “真的吗?”嫣儿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笑容更加灿烂,“那嫣儿以后就天天陪着小姑姑,小姑姑也哪里都不许去,就住在我们山庄里,好不好?” 蔚景微微一怔。 “好不好,好不好嘛?” 见她发愣,小家伙急切地晃着她的胳膊,一不小心牵扯到肩上的伤,痛得蔚景瞳孔一敛,连忙反握了小家伙乱晃的小手,微微喘息地笑道:“好!小姑姑哪里也不去,就住在山庄里。” “哇,太好了太好了!” 嫣儿闻言,顿时欢呼雀跃起来,又是蹦又是叫,小脸上的笑容如破晓的朝阳一般明艳耀眼。 蔚景笑看着小家伙。 童真真好,总是有着简单的快乐。 她忽然想起自己跟她这般大时候的样子。 虽然已是成人的心智,但是,因为是公主,且被父母庇佑得极好,所以,那日子过得就像是没有明天一样的随心惬意。 所以,沉痛的明天来了,她是那样的措手不及。 才短短两月时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似乎身上的伤从未断过,不是今天这里,就是明天那里,一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小姑姑,小姑姑……” 微微一怔,见小家伙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她,她才惊觉过来自己走神了,连忙抬手揉了揉小家伙的头发,笑道:“走,我们去看花。” “好!”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手牵着手缓缓走在花园的花径中。 兰竹跟在后面,看着这个和谐的画面,亦是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缓缓前行中,她不经意地回过头,才猛地发现,男人竟然也在身后。 只是离得比较远,像是有意跟着她们,又像只是无意路过。 当然,她自是不会觉得是后者。 刚才在厢房门口,她就感觉到了,这个男人似乎有话要对她的主子说。 她也是从昨夜才开始伺候这个主子,除了觉得这个主子性格很好、对她不错以外,她对她的过去,以及跟这个男人的事,她完全不知,她也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在缠云谷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知道,她的主子被镇山兽咬了,受了很重的伤,却还不忘,她在那里罚跪,跟庄主要下了她。 疑惑地瞟了男人一眼,她快步上前,追住一大一小二人,“夫人,相爷在后面。” 蔚景一怔,却没有回头,只是垂了垂眼帘,又牵着嫣儿继续往前走。 “嫣儿,知道那是什么花吗?” 蔚景随手指了指远处一大片白色海洋。 “知道,小叔叔跟嫣儿说过的,那个是琼花。”小家伙稚嫩童声一本正经。 “嫣儿真聪明!” 蔚景笑着侧身,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嫣儿的小鼻子,眼角余光朝后一瞥。 哪里有男人? 她一怔,转过身环视了一圈,亦是未见一丝凌澜的身影。 走了? 还是兰竹看错了? 略略怔忡了片刻,她也懒得理会,牵着嫣儿的手,往花园深处走。 要说这啸影山庄的花园真心一点都不差给皇宫的御花园。 这个季节御花园里有的,这里都有,御花园里没有的,这里也有。 许多漂亮的奇花异草,她以前见都没有见过。 整个花园里,姹紫嫣红、七彩绚烂,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各种花香混合在一起,萦过鼻端。 蔚景微微扬着脸,深深呼吸,感受着那知名的、不知名的花香入鼻,只觉得心旷神怡,似乎积郁在心底的阴霾也跟着去了不少。 隐约中,似乎有谁的目光深凝,她一震,陡然睁开眼睛,就蓦地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深瞳里。 男人一身明黄,就站在她对面的花径上,跟她只相隔中间一排矮花的距离。 锦弦。 她一震。 他几时来的?竟悄无声息。 回头看看兰竹跟嫣儿正蹲着摘花,背对着这边,难怪也未察觉。 强自敛了心神,她轻垂了眉眼,对着对面的明黄身影微微一鞠:“鹜颜见过皇上!” 兰竹听到她的声音,愕然回头,看到锦弦,顿时脸色一变,手中摘好的花儿都没拿住,就连忙跪在地上。 边上的嫣儿却不知对方是谁,或者说,皇上是代表什么意思,就站在那里,歪着小脑袋疑惑地看着那个胸口绣着一条蟠龙的俊美男人。 锦弦抬起眼梢,睇了一眼兰竹和嫣儿,并未理会,又掠了一眼蔚景包扎得鼓鼓囊囊的肩头,凤眸深深最后落在蔚景的脸上。 “你的伤如何?” 蔚景心口一撞,为他的口气,也为那一个“你”字。 记得平素无论是在她面前,还在在众人面前,他都称她为夫人。 今日怎会突然用你? 而且,那口气。 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一颗心狂跳,她攥了攥手心,恭敬地颔首不抬:“多谢皇上关心,只是外伤,并无大碍。” “嗯”男人鼻音微浓的应了一声,接着便没了声响。 也不走,就站在她对面。 一时间,有些冷场。 紧攥的手心有细密的冷汗冒出来,蔚景依旧保持着微微颔首的姿势,余光所及之处,是男人明黄的袍角,在春日阳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芒。 不知道男人意欲何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知道,这样沉沉的气氛,让人压抑得有些受不了,又静默了片刻,正欲张嘴想说告退,男人却又骤然开了口。 “右相应该已经跟夫人说了今日回朝的事吧?” 蔚景一怔。 今日?这么快? 而且,对方又将“你”改回了“夫人”。 是她多心了吗?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一时脱口而已,并未过心?还是有意试探? 此时的她却也顾不上去想,因为她在想锦弦的问题,右相应该已经跟夫人说了今日回朝的事吧? 她是该回说了,还是没说? 事实上,她并不知道。 莫非刚才在房门口碰到凌澜,他就是过来跟她讲这件事? 那为何碰到她又不说话? 见她没有吭声,锦弦眸光微微一敛,继续道: “朕已离朝两日,右相左相亦是,朝中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所以,朕决定下午就回朝了,右相跟左相亦是跟朕一起回府,夫人的伤重,不宜舟车劳顿,亦可一人先留下,待伤愈再让右相来接,或者让庄主派人送夫人回去。” 蔚景一怔。 细细咀嚼了一遍男人这段话,却依旧没能明白他的意思,或者出于什么心理? 忽然间有些想笑。 曾经跟这个男人交往的三年,想过会有今日吗?想过会对他的每一个举措每一句话,都细细地去揣摩,害怕中他圈套、害怕被他设计吗? 当然没有。 如果有,也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水袖下的手更是用力地攥了又攥,牵扯到肩头上的伤口,蔚景痛得秀眉一蹙,抬起头,看了男人一眼,又恭敬地略略一鞠:“多谢皇上关心,鹜颜的伤在肩上,并不影响坐车和日常活动,鹜颜想跟相爷一起,他回府,鹜颜自是也回去。” 锦弦眼波一敛,黑眸深邃盯在她的脸上,看了片刻,唇角一勾,笑道:“如此当然最好不过。” “若皇上没有其他吩咐,鹜颜就先告退了。” 眼角余光触及到男人唇边的绝艳笑容,蔚景心口一颤,不知为何,曾经觉得这个男人如此微微一笑,是那样俊美无俦,如今看来,却只觉得心里瘆得慌呢? “嗯,去吧!” 男人点头,明黄衣袖轻扬,少有的温润模样。 其实,也不是少有,是他做了帝王以后鲜少这样,曾经,他对她一直温柔相对。 只不过,那三年如一日的温柔最终是一场笑话。 她已看透。 转身,离开的脚步有些迫不及待,谁知嫣儿那小家伙不知几时竟然站到了她的身后,她就直直撞在了嫣儿的身上。 嫣儿被撞得朝后倒去,她一惊,连忙伸手去拉,因为习惯了用右手,自然本能地就出了右臂,一抓一拉,险险将嫣儿拉住,自己受伤的肩却痛得钻心一般。 而此时脚下也不知突然踩到了什么,猛地一滑,她的身子就陡然失去了平衡,朝后倒去,她一骇,连忙松了嫣儿的手。 急速后仰的瞬间,她听到兰竹的惊呼,看到对面锦弦脸色一变、飞身而起。 终究,她没有倒在地上。 有人自后面揽住了她的腰。 熟悉的气息入鼻,她一怔,男人低沉的声音已响在头顶,“伤成这样,还不消停地四处乱跑,是不是嫌自己伤得还不够重?” 是凌澜。 凌澜揽住了她。 原来他在,原来兰竹没看错,是他。 一直在是吗? 为何又躲了起来?因为锦弦吗? 因为想要偷听她跟锦弦的对话吗? 因为想要看看她会不会在锦弦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是吗? 大掌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在她腰间的肌肤上,男人扣得有些紧,她皱眉,想要将他推开,眸底骤然映入明黄身影翩然落在面前,她抵触的手又不动声色地缩了回来。 第98章 这一次,她不会回去了 肩上撕扯的剧痛还未散去,她靠在男人的怀里,攥紧了他的袍子,冷汗从额头上渗出来。 “皇上!”男人似乎才发现锦弦,脸色一变,抱着她作势就要行礼,却被锦弦抬手止了。 “你们早点收拾,用完午膳就出发!” 锦弦面色沉冷,凤眸扫了一下两人,就转身朝花园门口走去,在两人看不到的方向,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一直到那道明黄身影消失不见,蔚景才从凌澜的怀里微微挣脱出来。 许是见到她额头上的大汗,男人又作势想要上前,“你怎样?” 蔚景本能地后退了两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抬眸望过去,似乎看到了男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慌痛。 慌痛? 她怎会想到这样的词? 自嘲地弯了弯唇,她微敛了眸光,强自忍住剧痛,道:“我没事。多谢相爷方才出手相救。” 凌澜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俊眉微微一拧:“蔚……鹜颜……” “如果相爷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伤成这样,的确不应该如此不消停地四处乱跑。” 男人再次一怔,她却已经转身,牵了边上嫣儿的手,“嫣儿,小姑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嫣儿人小,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看到她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的模样,也自是知道她不舒服,便连忙道:“好!” 蔚景牵着嫣儿往花园的门口走,兰竹再次疑惑地看了看奇怪的两人,跟了上去。<cmreadtype='page-split'num='1'/> “下午你会跟我们一起回府,是吗?” 男人低沉的嗓音忽然自身后传来。 蔚景脚步一顿,只一瞬,却又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就像没听到一般。 虽是春日,可午后的阳光还是有些烈,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啸影山庄的门口,五辆豪华精致的马车早早就停在那里等候,看马车的样式、看车身上的雕刻、看窗幔和门帘、看马鞍、看车夫的装扮,奢华大气、庄严肃穆,一看就知道来自皇家。 见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山庄里面出来,几个赶车的马车车夫连忙齐齐跪在地上。 众人走向马车,赵贤小跑着来到第二辆马车边,恭敬地撩开门帘。 锦弦却并没有上。 天子不上,边上的皇后便也不敢上,臣子们更是不会上。 赵贤与边上的禁卫统领叶炫互看了一眼,皆微微拧了眉。 也是,这啸影山庄也的确有些过分。 虽然历朝历代,啸影山庄不与朝廷沾边,可毕竟这次是人家帝王亲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山庄势力再大,这场面上的戏也应该做一做吧。 来的时候,还好,最起码亲自出来迎接了,这走,就不见影君傲的影子。 山庄倒是派了不少人出来送,可毕竟谁也代表不了庄主不是。 可是,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吧? 如果影君傲一直不来,是不是就一直这样耗着? 犹豫了许久,赵贤才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皇上!” 锦弦瞟了他一眼,没有吭声,身形亦是没有动,黑眸微微掠过众人。 不仅影君傲没有来,有个女人似乎也没有来。 “上车吧!”唇角一弯,他躬身上了马车,又伸手将蔚卿牵了进去。 鹜颜皱眉,看向身侧面沉如水的男人,“她不一起回去?” 凌澜微微垂了眸子,没有理她。 末了,又徐徐抬起眼梢朝山庄大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入眼一片空荡。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很强烈的感觉。 这一次,她不会回去了。 上午在花园里她跟锦弦说的话,说她会跟他一起,只是说给锦弦听的而已吧? 不然,为何出发前找不到她的人? 是躲起来了、不想见他是吗? 是怕他强行将她带走,是吗? “走吧!” 前方,锦弦威严的声音透幔而出。 赵贤和叶炫上了第一辆马车,随行宫女上了最后一辆马车,鹜颜皱眉看了看凌澜,走到倒数第二辆马车边,弯腰打帘而入。 前面的马车开始缓缓行了起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凌澜缓缓将目光收回,也转身掀了马车的车帘,躬身而入,凉滑的帘幔从手心走过,垂放了下来,他在软垫上盘膝坐下。 车身轻晃,似乎也开始走了起来,他忽然觉得那车轮就像是碾压在心里面,很奇怪、很强烈的感觉,他眉心一皱,猛然喊住前面的车夫:“等等!” 声音刚落,马车亦是嘎然而停,他扬手,修长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撩开帘幔,起身正欲跳下车,就蓦地看到站在车旁边的那人。 他一震。 那一刻,似乎所有的景致都瞬间消失不见,眼底只映入一人。 那人素衣黑发、清瘦盈盈,就站在阳光下,就站在马车旁。 一时间,他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忘了动,也忘了反应,就躬身站在马车的车门边,看着那人。 直到那人朝他伸出手,他才回过神来。 目光从她清冷的小脸上移开,他缓缓看向她伸给他的小手,阳光下,凝脂一般的肌肤白得有些透明,他眼波微微一动,大掌裹了她的手背,将她拉上了马车。 待两人坐定,凌澜唇角微勾:“我还以为你暂时不回去。” 蔚景没有吭声,这时,忽闻外面影君傲的声音传来:“甜海!” 凌澜眸光一敛,蔚景抬手掀开窗幔,就看到影君傲站在马车的外面。 “回去吧!”蔚景微微一笑道。 “嗯,”影君傲点头,“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 “有什么事就按照我刚才跟你说的方法联系我。” “嗯,好!” 一人窗内,一人窗外,旁若无人地说着,全然没人注意,旁边脸色黑沉的男人。 “兰竹在最后一辆马车上,有需要你可以叫她。” “嗯,知道了,你回吧。” 影君傲还欲再说什么,旁边一直沉默不响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出了声:“多谢庄主这几日的盛情款待,也欢迎庄主有空的时候,去相府做客,相府虽不及山庄富丽,待客之心却是一样的。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庄主就请留步吧,皇上的马车可能已经走远了,做臣子的也不好让他等。”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谦逊有礼,言下之意却很明显。 就是,影君傲,你够了! 蔚景垂了垂眼帘,影君傲却丝毫不以为意,本就微微上翘的仰月唇朝上一扬,凤眸弯弯道:“没事,皇上没走远呢,我刚刚给他送行过来,放心,跟得上。” 于是,某人的脸色又微僵了几分。 “回吧!”蔚景无奈地看着影君傲。 她可不想临了了,还要搞点什么纠复出来。 似乎了然她的心思,影君傲点头,说:“好!” 这一次,他也真的没有再纠缠。 他站定未动,马车缓缓走起,蔚景左手打着窗幔,只得艰难地抬起受伤的右臂朝他挥手道别。 车轮滚滚,马车慢慢快了起来。 人车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见蔚景一直还打着窗幔,男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的手不酸吗?” 蔚景没有吭声,依旧打着窗幔未放,微微探着脑袋看向车后那抹长身玉立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忽然,窗幔一动,蔚景一怔,转眸看过去,就看到男人的大手落在她的手上方,同样打着帘幔。 “你的手放下吧,我替你打着。”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 因为这个动作,男人基本上倾身在她的身子上方,属于他的气息又肆无忌惮地萦绕在鼻尖,蔚景的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潮闷。 “谢谢,不用了。” 她皱眉,放下有些微酸的手,索性也不再看外面,转过身坐好。 男人见状,便也松了帘幔。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还是她看走了眼,她似乎看到男人回到自己的位子坐正的瞬间,唇角似乎微微一扬,有种阴谋得逞的味道。 “对了,田海是谁?” 还未待她回味过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蔚景怔了怔,淡声道:“哦,没谁。你说不能叫我精卫,所以,影君傲就叫我甜海了。” “迟了。” 闷闷的两字从男人鼻腔里发出。 蔚景抬眼,男人斜睨着她,面色有些难看:“已经迟了,在画舫上当着锦弦的面叫了精卫,在缠云谷也叫了,如今又搞个什么田海出来,是怕锦弦不知道你们以前就认识,还是怕他不知道你们关系好啊?” 蔚景只是静静地看着男人,不明白他的情绪怎么变得那么快,刚刚还一副体贴的样子,给她打窗幔,现在又一副兴师问罪之态。 她当然知道已经迟了,可是,人家叫都已经叫了,时光又不能倒流回去,再说了,锦弦也不一定就因为这个怀疑什么。 她很想回面前的男人一句,你那么聪明,当初听到影君傲喊我精卫,不是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后来想想,不想跟他纠缠,便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坐在那里。 男人也不说话,不知道是在生闷气,还是也不想说了。 气氛有些冷凝。 她也懒得去理会,身子顺靠在马车的车壁上,轻轻阖上眼睛。 耳畔只闻车轮滚滚以及马蹄声哒哒。 不知是夜里没有睡好的缘故,还是这马车轻轻摇晃颠簸很让人催眠,不知不觉,她竟睡了过去。 第99章 比猛兽更可怕的,是人 骤然,车轮不知碾到什么,车身一晃,她的头猛地撞到车壁的木板上,额上一痛,她睁开眼睛,就看到对面的男人正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子里蕴着一丝促狭。 她动了动有些酸痛僵硬的身子,准备坐正,男人的长臂忽然伸过来,直接将她拉了过去。 “你——”蔚景一惊。 “睡吧!”大掌扣上她的头,按靠在自己的胸口,男人若有似无地轻叹。 蔚景怔了怔,才明白过来,男人是让她睡在他的怀里。 心中生出一丝抵触,她皱眉,刚想挣脱开来,男人的手臂已经环过她的腰身,将她裹住。 “做什么怕,我又不是什么食人的猛兽……” 蔚景身子一震,男人似乎也马上意识到这话不该说,话还没说完就噤了声。 敏感如她,又岂会没有感觉到? 自嘲地弯了弯唇。 怎么? 说这样的话,自己也心虚了吧? 猛兽? 镇山兽算不算猛兽? 其实,有的时候,猛兽并不可怕,比猛兽更可怕的,是人。 他没说下去,她也不接话,两人再次两相无语。 只不过,蔚景也不再动,就安静地靠在男人的怀里。 本就不是什么矫情的人,而且也只不过是借个肩膀的盟友关系,没必要去闹那种只有情人之间才闹的别扭。 再说,拉来扯去,她的伤口也痛得慌。 轻轻阖上眼,她想让自己再睡过去。 可不知是枕在耳畔的男人的心跳太过苍劲,还是钻入鼻尖的男人的气息太过浓烈,她再无一丝睡意。 “蔚景……” 她微微一怔,却没有睁开眼睛。 “我跟蔚卿……没什么。” 蔚景又是一愣,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这个,本想回他一句,他跟蔚卿有没有什么,似乎跟她没有关系,没有必要跟她解释。 可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终究什么都没说,依旧闭眼不睁。 男人的声音继续。 “是锦弦的阴谋,他想牺牲蔚卿,打击啸影山庄,所以,我才救她。” 蔚景静静地听着。 男人顿了顿,大概是没有等到她的反应,大手抚上她的脸:“在听吗?” 蔚景缓缓睁开眼睛,“嗯”了一声。 男人似是有些意外,只是不知意外她在听,还是意外她的淡漠,又静默了片刻,才道:“而救鹜颜……”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而救鹜颜……是因为当时,我以为镇山兽的目标是她。” 蔚景“哦”了一声。 她以为男人还要继续,却不想,男人却不再说了。 于是,她就禁不住笑了。 这是解释吗? 如果是,他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两点,或者说,可以隐瞒了两点。 第一,关于那张字条的问题。 她是因为字条才去了缠云谷,而且,事后,她还将字条给了他,他难道不应该就这件事解释一下。 蔚卿去缠云谷是锦弦的阴谋,所以,字条也是锦弦放的吗? 诚然,不是。 看他刻意隐瞒不说,就知不是。 第二,关于镇山兽的目标,原本是鹜颜,最后一刻突然转向她的问题。 他方才也说了,他以为镇山兽的目标是鹜颜,心思缜密如他,怎么就不去想,为何镇山兽忽然改变目标? 因为她蔚景的肉鲜吗?因为她蔚景活该倒霉吗? 当然,也不是。 而他却跳过了这段,亦是只字不提。 许是感觉到她的异样,男人双手捧起她的脸,“在笑什么?” 蔚景怔了怔,她有那么明显吗?不过是弯了弯唇而已,竟然也被他察觉。 “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像你,”她看着男人,淡然一笑,“其实,你不用跟我解释的,你有见任何人的自由,包括蔚卿,你也有选择救任何人的权利,譬如鹜颜,这些,跟我没有关系。” 男人一怔,她清晰地看到男人眼底闪过的那一丝讶然和慌乱。 慌乱? 怎会有这种情绪? 不过想想,也是,是怕她不信任他了吧? 就像大婚那夜,鹜颜杀了全福,夺了名册,夜里,他过来跟她解释,说,红衣女子是他的人,是他的人做的,红衣只是个误会,对方喜欢穿红衣而已,却始终没有告诉她,红衣女子其实就是鹜颜。 看吧,为了不失她的信任,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总是丢一半无关痛痒的真相给她,将另一半真正的真相死死地捂住不说。 其实,她知道他跟蔚卿没有关系,她也知道是锦弦的阴谋,方才离开山庄之前,她跟影君傲道别,影君傲不让她走,给她分析了许多昨夜的事情,她再结合自己脑中的种种,顿时就明白了许多真相。 方才在来时的路上,她还在想,他会不会跟她言明一切,终究还是避重就轻。 弯了弯唇,她欲撇开眼,却蓦地感觉到下颚一痛,是男人捧着她脸的手指骤然用力,将她的脸又扳着面朝着他。 “蔚景,这也不像你!” 男人黑眸定定地盯着她,眸色暗沉得没有一丝光亮,似乎在隐忍着怒气。 他气? 他气什么? 气她的态度吗? 不自觉又想笑了,“那相爷觉得哪样才像我?” 要大吵大闹吗?要死缠烂打吗?还是要逼着他说出真相? 她没有立场。 她不是他的谁,他没有救她的义务。 可是,他也没有随意伤害她的权利,譬如,现在。 他掐着她的脸。 “相爷,能轻点吗?我很痛。” 第一次,面对他的不知轻重,她说出了自己的感觉。 男人怔了怔,为她那句相爷,也为她那声痛,连忙条件反射一般松了大手,却在下一瞬,又将她按进怀里,那手臂紧紧裹住的力道,并不比手指落在她脸上的轻。 蔚景本想挣扎,可从心底深处泛出来的那股倦意越发浓重,她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无,就干脆由着他去。 良久的沉默以后,男人又开了口:“回到相府以后,我得做回夜逐曦,因为鹜颜应付不了锦溪。” “哦。” 蔚景毫不犹豫地“哦”了一声,哦完以后,又蓦地想起一些事。 什么叫鹜颜应付不了锦溪? 当初将她娶进相府的人,不就是顶着夜逐寒身份的鹜颜吗?鹜颜不是照样将她骗得死死的。 以鹜颜的那种心智,世上怕是没有几个女子能及。 别说一个锦溪,十个锦溪都应付得过来。 哦,或者,他不是指的这方面。 在夫妻的某个方面,作为女人的鹜颜,的确应付不了。 脑中浮起那夜在啸影山庄,他疯狂要她时的情景,心中的那股倦意忽然被抵触所取代,她猛地伸手推他,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男人似乎不意她会有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面色微愕,而她的手可能刚好落在他胸口还未痊愈的伤上,她听到他闷哼了一声,可手臂却依旧圈着她未放。 “放开我,凌澜。” 唯恐被前面赶车的人听到,她微嘶着声音冷喝。 “放开我!” 一直想着鹜颜鹜颜,却还忘了还有一个锦溪,大婚那么久,一对正常的夫妻,丈夫不可能不碰妻子吧? 当初夜逐寒一直对她那样,她还觉得奇怪,后来知道是鹜颜,是女人,她心中的疑惑才终于解去。 看平素他跟锦溪的样子,郎情妾意,就算是装的,也得有基础不是,而且,依照锦溪的性格,如果这个男人不碰她,又岂会消停? 这般想着,就觉得心里抵触得不行,又想起那夜两人的疯狂,就好像是吃了一只死苍蝇一般,恶心得要命。 “放开我!让我自己坐着。” 而男人偏生不让她如愿,不仅不放,还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你怎么了?” 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似乎连日来的所有怒气在这一刻再也隐忍不住。 见他不放,她就伸手再次用力击向他胸口的某个地方,也是方才让他闷哼的地方,果然,她如愿地看到男人瞳孔一敛,脸色白了白。 却依旧没有松开手臂。 蔚景气喘吁吁地看着男人,男人同样黑眸深深地凝着她,在男人的注视下,她忽然扬手,击向自己被绷带缠得鼓鼓囊囊的右肩。 她的动作太快,而男人的手臂又箍在她的腰间,等男人意识过来,脸色大变地松开她的腰身,想要抓住她扬起的手腕时,已然太迟。 她虽不会武功,可一拳落下,终还是痛得她自己闷“唔”一声,冷汗冒出。 男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彻底放开了禁锢她的手臂,猛地将她往对面的位子上一推:“你到底在意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黯哑,明显抹着浓浓的怒意,只不过是强自压抑隐忍住了。 蔚景本就正痛得不能自已,突然被他一推,完全骤不及防,身子往后一仰,后脑勺就直直撞在车厢的壁板上。 眼前金光一冒。 她却没有立即起身,就保持着歪倒在那里的姿势。 是啊,她在在意什么? 不是已经做好打算了吗? 因为锦弦在,为了顾全大局,而且,她也不能留在啸影山庄,不能连累影君傲,所以,她跟他先一起回相府,后面再找机会离开。 一个都已经决定离开的人了,还在在意什么呢? 管他是不是偷偷给避孕药她吃,管他是不是撇下怕水的她追随鹜颜而去,管他在危险关头救下的人是谁,管他是不是隐瞒真相将那个想要害死她的女人藏得好好的,管他会不会跟锦溪上床、生儿育女? 第100章 他说,对不起 管他呢? 都跟她没有关系! 反正要走,反正以后再无关系,反正又没有感情,反正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 那她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又是在发什么疯? 是不甘吗?还是委屈?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一下子就这么忍不住? 她只知道,好痛。 头也痛、肩也痛,身上到处都痛。 所有的痛就如同她方才骤然而来的情绪一般,一瞬间将她碾压过来,她终是再也无法克制,侧过头,将脸埋向马车的车壁,泪水夺眶而出。 她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的声音逸出来,哭得悄无声息。 果然很没用! 蔚景,你的坚强呢?这两天你不是都挺过来了吗?没有掉一滴眼泪,你的坚强去了哪里? 为何在这个男人面前就怂成这个样子? 她皱眉,想要将眼泪逼回去,却不想,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完全控制不住。 一声低低的轻叹,男人灼热的气息逼近。 “蔚景……” 她不理他,将脸埋得更深了些。 他伸手扳她的脸。 她扬臂挥开他的手。 他直接将她拉起,双手捧住她的脸…… 这算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蔚景皱眉,用力推搡着他,意识到她粗重的鼻息,男人没有强求,缓缓放开了她,可下一瞬,又将她重扣进怀里。 “对不起。” 男人的下颚抵着她的发顶,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发丝,轻声道。 蔚景怔了怔,恍惚间,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在说什么,是说对不起吗?他是在跟她道歉? 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她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他,只见男人亦是蹙眉凝着她,凤眸深深,跳动着各种复杂激烈的情绪。 “为何道歉?” 她哑声低问。 男人没有吭声,抬手,温热的指腹,一点一点拭去她脸上的水痕。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个。 看到她泪流满面、却哭得悄无声息的样子,他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抽拧,于是这三个对他来说非常陌生的字就这样脱口而出。 他不是一个会道歉的人,从来不是,因为他觉得,人生之事,要不不做,做了就不悔,做之前必定权衡过利弊,所以做之后所产生的影响,他只看他想要达到的,其余的,统统不在他的视线之内。 第一次,他想要对一个人说这三个字。 发自内心的。 他知道,这次他真的伤了她。 不是镇山兽,是他,他知道。 从未见她哭成这个样子,那样隐忍,那样倔强,却又那样无助伤心。 所以,他怕。 那种惧怕的感觉从昨夜之后,哦,不,应该说从昨日她紫草过敏之后就一直绷紧在他的心里。 她的隐忍,她的平静,她躺在床上假装睡着,她被镇山兽伤了以后,将攥在手中的缠云草颤抖地递进他的掌心,她揉了字条、虚弱地用尽全力地往他身上一掷,她恭敬地也淡漠地跟他说,“多谢相爷方才出手相救。” 都让他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也是很久才明白过来,那种感觉,是怕。 早上站在她厢房的门口,他几经徘徊,换做寻常,他是她的夫,既然回府,自是两人一起,他又何须跟她商量,只需通知一声,午膳后回府,回去也得回去,不回去也得回去。 可是,这一次,他却怕了,怕敲门,怕面对,怕听到他怕听到的。 如果她说不回去,如果她说不回去…… 难道他说,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他怕他逼迫不出口。 后来,在花园里听到她跟锦弦的对话,她说,她想跟他在一起,他回,她自是也回。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情,欣喜不已又心疼不已的心情,欣喜她愿意跟他回去,心疼她到了这样的时候,却依旧在替他考虑,在为大局考虑。 出发的时候,找不到她,他的心情再一次沉到最深处,他以为她终究是不愿意回去。 最终,她还是来了。 他想,如果她不来,他可能会再杀回去。 不是可能,是一定。 因为他本就准备这样做。 只是上车后的她,一副清冷寡淡、拒人以千里的样子,所以,他这个天生不知解释为何物的人第一次想到要解释。 只是,他真的不知该怎样解释,想要顾忌的东西太多,他没法解释。 而她的样子,让他无措。 不管他说什么,都一副不咸不淡、事不关已的“嗯”“哦”的样子,让他心头又躁又怒又急又无能无力。 所有的情绪在心里紧紧蹦成一根弦,那跟弦终于在看到她无声放哭的那一瞬间“嘣”的一声断掉,所有的情绪喷薄而出。 “对不起。” 他轻轻揩着她脸上满面的潮湿,似乎除了这一句,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语言。 蔚景抬手,将他的腕握住,眼眶红红地望进他的深瞳,喃喃而语。 “为什么?” 她不知道她在等待什么样的答案,或者说在期待什么样的答案。 或许关于真相,或许关于男人真正的心里,又或许是别的。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男人终究什么样的答案都没有给她。 只低头,用唇代替了自己的手指,一点一点将她脸上的咸湿吻去。 回到相府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华灯初上,京城里依旧一派繁华景致。 或许是大哭了一场哭累了,后来,她竟是在男人怀里睡了过去,一直到到了相府,男人唤她,她才醒过来。 睁着惺忪地眼睛,她看看他,又撩起窗幔看看外面夜色深沉,又回头看看街上万家灯火,她好半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凌澜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懵懵懂懂、惺惺忪忪,一双眸子因为被泪水洗过,亮得拧得出水,东张西望就像是一个大孩子。 心中一动,他竟是忍不住将她拉过,又吻上了她。 好一顿需索,直到意识到马车停下,他才猛地将她放开。 她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才醒过来。 “到了,下车吧!” 撩开帘幔,他先跳了下去,又转身要抱她,不知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精卫填海》有何出处?” 蔚景一怔,不意他这个时候提这个。 想了想道:“没什么出处,就是一个故事。” 总不可能跟他说,出自《山海经》吧?虽然《山海经》也是古代先秦的时候所著,但是,跟这个时空好像并没有任何关系。 “故事?”男人挑眉,似乎来了兴致,“什么故事?” 蔚景怔了怔,总不至于让她现在讲给他听吧? 他们现在的姿势是,他站在马车下面的地上,她高高站在马车的上面,等着下来。 她本想自己跳下去,可高大的身形就挡站在那里,搞得她下都下不去,只得站在车上。 而他仰脸望着她,分明就是等着她继续。 这个男人。 “是一个神话传说,传说上古时期炎帝最疼爱的小女儿女娃在东海游泳时被水淹死,她的灵魂化成一只鸟,叫作精卫鸟,经常飞到西山去叼小石头和小树枝扔进东海,发誓要填平东海为自己报仇,她就这样一直飞来飞去,但最终也没有将东海填平。” 男人怔了怔,垂了眸子。 静默了片刻,才伸出手臂将她从车上抱了下来。 下车的那一瞬,她似乎听到他说,“方法有问题。” 下了车,她才发现锦弦他们的马车已经不在,可能已经回宫了。 “兰竹呢?” 她猛地想起,兰竹可是坐在宫女一起的那辆车上。 凌澜笑笑,黑眸炯亮:“放心,影君傲送给你的人,我怎会将她弄丢。” 他徐徐转眸,回头看过去。 蔚景怔了怔,循着他的视线,就看到兰竹从后面鹜颜的马车车夫边上的车架上跳下来,看到她,一脸喜悦:“夫人。” 蔚景亦是微微一笑:“到了,走吧!” “是!” 兰竹紧步跟了过来。 蔚景转身的瞬间,手背一热,是凌澜裹了她的手。 她也没有避开,就任由他牵着,两人拾阶而上,似乎他们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愉快一般。 只有她自己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根本没有解决,两人之间的嫌隙在看不见的地方如同萌芽的野草,疯狂地抽枝拔节。 相府的门口,一抹娇俏的身影迎风而立,看到她跟凌澜,便飞速地奔了过来,薄薄的披风被夜风鼓起,就像是一只翩然的蝴蝶。 “大哥大嫂你们回来了?” 经过他们身边时,锦溪只快速地对他们一颔首,就越过他们,直直朝台阶下面而去。 蔚景回头,就看到鹜颜从马车里面出来。 “二爷,”锦溪小脸灿烂,艳若桃李。 鹜颜“嗯”了一声,就抬头看向他们这边,“大哥。” 凌澜顿住脚步,所以,蔚景也顿住脚步,在看到鹜颜和锦溪的目光齐齐投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她不动声色地将手自男人的掌心抽了出来。 “大哥说有事相商,是先去书房吗?”见两人回头,鹜颜开口。 锦溪脸色微微一黯。 凌澜点点头,“嗯”了一声。 蔚景弯了弯唇。 有事相商?要去书房换装吧?还是要避开众人互诉一下衷肠? 她也不想理会。 于是,兄弟二人去书房,妯娌二人回厢房。 第101章 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 “大嫂的病还好吧?” 同路而行中,锦溪一脸“关切”地问。 蔚景微微笑着,真想回她一句,让公主失望了,没死。 “多谢公主关心,已无大碍。” 紧接着,锦溪又似才发现她肩上的伤一般,惊叫。 “大嫂,你的肩怎么回事?” “哦,不小心被一只畜生咬了。”蔚景淡然应道。 闻言,锦溪脸色微微一白,本就虚假的笑容更是僵硬了几分。 蔚景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为何是这种表情。 天地良心,她并没有隐喻什么。 唇角轻轻一翘,她忽然想起一句话,这世上并没有鬼,鬼在人们心里。 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想得多了吧。 一时,心中竟生出几分愉悦。 抄手游廊分道扬镳的时候,锦溪突然喊住了她。 屏退了随行的兰竹和冬雨,锦溪几经犹豫,才开口问道:“这几日,二爷都跟你们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二爷有没有生我的气?” 蔚景一怔,没想到她特意将她喊住,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锦溪有多好面子,她很清楚,可是,为了一个男人,她竟然丢下面子来问一个她平素讨厌的敌人。 没有用大哥大嫂,用的你们,没有用本宫,用的是我,跟刚刚飞扬跋扈、惺惺作态的女子完全判若两人。 蔚景忽然觉得,她也不过是红尘中为情所困的可怜人而已。 而凌澜对锦溪…… 有几分真心她不清楚,毕竟娶她也并非他所愿,是锦弦强意安排过来的棋子。 想了想,蔚景道:“这几日我都在养伤,二爷一直跟相爷一起,我没见提起公主的事,二爷应该不会生公主的气。” 这种问题,让她一个局外人怎么回答,说生气也不是,说没生气也不是,毕竟不是当事人,所以,她只能模棱两可。 那一刻,她竟不忍心伤她。 厢房里,水汽氤氲,浓浓地花香味从屏风后传来。 并拢手指舀起水,撒到光洁的肩头,女人的一张脸被热气熏的泛着粉红。 今夜他回来了。 不知道会不会…… 心中胀满期待,同时也有些埋怨。 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们本也新婚不久,又刚刚小别,不应该是浓情蜜意吗? 可他回府后竟然连厢房都没进,连跟她话都没说上两句,就去了书房,然后跟夜逐寒商量什么事情,商量到现在。 两个相国而已,竟然比她的皇兄还忙! 应该是忙吧? 不是因为生她气、故意避开她,不想见她吧? 毕竟她接二连三地做错事。 先是因为发簪大闹铃铛的冷宫,后又怀疑夜逐寒是女人,做出下红殇的蠢笨之事。 他生她的气也是正常的。 只是,象征性的气气就好了,总不至于一直不理她吧,毕竟她是女人嘛,一个大男人总归要让着她些吧,而且,她还是公主不是吗? 刚才也不知自己哪根神经搭错,竟然跑去问那个讨厌的女人,夜逐曦生气了吗? 那个女人现在肯定很得意吧? 什么叫“我没见提起公主的事,二爷应该不会生公主的气”? 应该? 她什么身份?竟然用这样的口气跟她说话? 早知道不问她了,后悔死了。 想着,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锦溪又叫秋蝉在浴桶中添了一些热水。 手指都有些发皱了,男人却仍然没有回来。 她只好穿了衣服,焚了一些她从宫里带来的香料。 房间里香味弥漫,她的头发都干了,门口却仍旧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瞥了眼沙漏,她终是忍不住披上衣服,出了门。 主仆两人在厨房门口站定。 夜已深,厨房里漆黑一片,冬雨先推门而入,吹了火折子将几处的灯台都一一掌起来,厨房里一片亮堂,锦溪才拾步走了进去。 “公主旁边坐着吧,汤羹让奴婢来做就行。” 锦溪回头瞟了一眼门外,更深夜静,也无人会来,便“嗯”了一声,走到一旁的桌案边盈盈坐下。 “康叔说二爷平时最喜银杞明目汤,就做那个好了。” “是!” 冬雨颔首,遂卷起袖管忙碌了起来。 锦溪抿了抿唇,伸手探进水袖的同时,又侧首瞟了一眼门外,眸光微微一闪。 蔚景一袭洁白的寝衣,端坐在铜镜前,抬手一一拆掉头上的发饰,顿时,满头青丝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一直垂顺至纤细的腰间。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然想笑,幸亏有个顶替她的皇后蔚卿时不时在面前晃晃,不然,长此以往,她想,或许她连自己长成什么样子都忘了。 起身,走到桌案边,准备捻灭烛火上床,门却忽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阵夜风卷入,烛火一晃,她抬眸望去,就看到男人白衣胜雪,从外面进来,并返身将房门带上。 她一怔,“你……还没回房吗?” 男人没有吭声,径直走到她对面的桌旁边坐下来,抬眸看着她。 见他如此,蔚景心中越发疑惑,微微拧了秀眉:“怎么了?” 男人依旧不说话,面沉如水、没有任何表情。 蔚景眉心皱得更紧了些:“锦溪一直在等你,你……” “你怎么知道是我?” 男人终于出声,将她的话打断。 什么? 蔚景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男人的意思是,他现在穿的是夜逐曦的衣袍,这几日都是鹜颜穿成这样,夜逐曦跟夜逐寒是一模一样的脸,他这样进来,又没说话,又没表情,她如何确定就是他是吗? “你无聊不无聊?” “你怎么知道是我?” 男人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蔚景摇摇头,只觉得不可理喻。 深更半夜跑过来玩深沉,就是试探她认不认得出来。 “我当然知道是你,你第一次扮作夜逐曦,不对,应该说,我第一次见夜逐曦,那时进宫参加宫宴,我不是就知道是你吗?回来就揭穿了你。” “是哦,”男人似乎恍悟一般,点了点头,黑眸映着烛火,荧荧光亮一闪一闪,如同秋日潋滟的湖光,“我扮了很多年,从来没有人识出来,你是火眼金睛吗?” 蔚景怔了怔。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只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暧昧。 再瞧男人唇角一抹微弧浅浅,她忽然有种落入圈套的感觉。 遂沉了脸:“你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男人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我过来给你换药。” 又一个瓷瓶。 蔚景目光瞟向上面的图案,似乎跟她的那三个又都不一样。 “不用了,夜里兰竹已经替我换好药了,时辰也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房去吧,锦溪真的在等着你。” 目光从小瓷瓶上移开,她看向男人,只见男人眸光倏地一敛,黑眸中所有的光亮瞬间消匿不见,修长的五指一收,攥紧手中瓷瓶,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好!” 末了,就拾步往外走,动作快得惊人,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蔚景怔了怔,目光散落在烛台摇曳的火光上,只觉得那轻飘飘的一个‘好’字就像是重锤,沉沉落在心坎上,滋味不明。 这厢,男人已经疾步走到门口,伸手拉开了房门。 一阵夜风再次卷入,蔚景打了一个寒颤,目光依旧在跳动得更厉害的烛火上没有移开。 “砰”的一声,门关上。 屋里瞬间静谧下来。 蔚景一屁股坐向软凳。 还未来得及失神,就蓦地听到沉稳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她一震,愕然转眸,似雪白衣入眼,男人已经站在她面前。 蔚景怔了怔,又看向门口。 门紧闭。 原来,他,并未离开。 “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沉声打断:“放心,等我检查完你的伤口,我自会回房陪锦溪,不用你操心。” 蔚景眉心微微一蹙,男人已经伸手将她寝衣的领口拉开。 身上陡然一凉,蔚景大惊,欲抬手阻止,男人冷声呵止:“别动!” 她一震,不知是感觉到了他的怒火,还是怕牵扯到自己的伤口,她真的依言不动了。 只是,她现在的样子…… 开襟的寝衣本就只有腰间一条罗带束缚,经过男人一拉,罗带几乎散开,右边的领口又一直被拉到肩膀的下面,所以,她只着一件肚兜的身子就完全暴露在男人的面前。 她脸上一热,僵硬着身子:“凌澜,这样……不好。” 男人鼻子里冷嗤一声,“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还怕什么不好。” 蔚景一怔,男人修长的手指已经开始解她肩上的绷带。 她忽然觉得很受伤。 什么叫‘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还怕什么不好?’ 那些‘能做的不能做的’又不是她要做的。 心头微燥:“还是不要检查了吧?我说了,兰竹已经上过药了,没必要再拆开,等会儿还要再包……” “兰竹懂医吗?” 男人略沉的声音再一次将她打断。 蔚景一噎,还未回应,男人的下一句话又接着丢了过来。 “想我早点回去陪锦溪,你就少废话!” 蔚景心头一撞,终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时间,屋里寂了下来。 当绷带解开,当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入眼,男人眸光一敛,俊眉不自觉地拧了起来,他打开瓷瓶,将里面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洒在伤口上。 第102章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感觉到手下女子被药粉蛰痛得一颤,男人的手顿住,凤眸目光凝落在女子因为隐忍微微绷住的侧脸上,好一会儿,见女子稍稍缓和,才继续手中动作。 夜,出奇的静。 似乎只能听到墙角的更漏“沙沙沙”的细响,以及两人的心跳,一下一下。 男人炙热的呼吸打在她颈脖处的肌肤上,蔚景微微僵硬着身子,强自忍着那一股酥麻轻醉的微痒。 橘色的烛光氤氲,将屋里的一切笼上一层淡黄色的光晕,蔚景竟生出一丝恍惚来。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药终于上好,伤口也包扎好。 男人修长的手指将绷带的尽头娴熟地打了一个活结,正欲将垮到手肘的寝衣替她拉上,门口骤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两人一震,循声望去。 只见大门被撞得洞开,门口,主仆三人的身影赫现。 “你们在做什么?” 最前面的女子一袭洁白中衣,面色比衣白,怒气满盈地看着屋里的两人,牙齿在抖、唇瓣在抖,身子也在抖。 锦溪。 蔚景瞳孔一敛,大惊,边上的男人反应比她快,大手已快速将她的衣领拉上,并替她拢好。 “你们在做什么?” 女子嘶声又质问了一遍。 蔚景脑子一嗡。 完了。 小叔和大嫂。 如此深更半夜,如此衣衫不整,如此行为动作…… 就算说是给她上药,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不是不相信,是正常的小叔和大嫂也绝对不会这样上药吧? 怎么办? 她看向身侧的男人,男人面沉如水,大手自她拢好的领口上拿开,徐徐抬起眼梢,朝门口主仆三人看过去。 “你这个狐媚子!”锦溪骤然尖叫一声冲进屋,扬起的手就直直朝坐在桌边的蔚景脸上抽过来。 耳光声没有响起,因为腕已被人握住。 锦溪难以置信地看向握住她手腕的男人,气得一张小脸五官都挪了位,“你,你……” 男人用力将她的手甩开,锦溪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倒,门口的秋蝉冬雨连忙冲过来将她扶住,“公主……”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锦溪没有理会二人,杏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 男人张嘴,正欲说话,门口骤然传来另一道男人的声音。 “发生了何事?” 屋里几人皆是一震,齐齐转头望去。 男人白衣如雪动,从门口翩跹而入。 夜逐曦! 又一个夜逐曦! 蔚景一震、凌澜眸光微微一闪、锦溪露出惊错愕然的表情。 只一瞬,蔚景就明白了过来,是鹜颜救场来了。 来得可真及时啊。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鹜颜缓步走了进来,疑惑地看着屋内几人,在看到凌澜时,更是一脸吃惊:“大哥今夜怎么也穿……” “穿白色是吗?”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凌澜接了过去,“难得穿白色,只想尝试一下,我想在夜里,又在自己厢房里不出门,应该惹不出什么乌龙,谁知……” 凌澜转眸看向锦溪,话故意没有说完,鹜颜便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锦溪。 锦溪脸色一白,“二爷……我……” “如此深夜,公主来大哥房里做什么?”鹜颜皱眉,面色清冷、声音冷冽。 锦溪更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底的委屈往上一涌,瞬间就红了眼眶。 “我一直等不到二爷……然后,听到秋蝉说,看到二爷进了大嫂的房,所以,我才……” 凌澜和鹜颜都掠了秋蝉一眼,秋蝉吓得脸色一白、勾了头。 “人家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公主这么快就忘了冷宫‘醉红颜’的教训吗?”鹜颜眼梢轻掠,又瞟向锦溪,面色冷峻。 话落,转身就往外走。 锦溪一震,果然还在生她的气。 完了,前面的事还没过去,今夜又…… 又气又急又委屈又难过,她咬着唇瓣看了看屋里的那一男一女,也转身追了出去。 “二爷……” 鹜颜走得极快,锦溪疾步跟在后面,秋蝉和冬雨又跟在锦溪的后面。 一行四人顺着抄手游廊往他们两人的厢房方向走,脚步声纷沓。 “逐曦。” 夜逐寒的声音自后面传来,四人一怔,又都顿住脚步,回头。 在他们刚刚出来的厢房外面,男人长身玉立,“大哥有两句话要说与你听。” “嗯,”鹜颜应了一声,又拾步往回走,越过锦溪的身边时,陡然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公主要一起吗?” 锦溪小脸一白,鹜颜已捡步离开。 “气死本宫了,”回到厢房,锦溪一屁股坐在软椅上,红着眼睛,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右手食指的指头传来刺痛,她垂眸看过去,竟是长长的指甲齐肉崩掉了一块。 想想应该是出手想扇鹜颜耳光,被夜逐寒抓住时碰断的,当时,似乎痛了一下,只不过她的心思不在上面,所以也没有注意到。 “将本宫的修甲刀拿过来!” “是!”秋雨快步奔向梳妆台。 秋蝉连忙提起桌案上的茶壶,撞了一杯水,递到她的面前,“公主莫气,都是误会,哎,谁知道今夜相爷也穿一身白衣裳……” “都是你!害本宫的脸都丢尽了!”锦溪蓦地扬手,一把挥掉秋蝉手中的茶盏。 茶盏斜斜飞出老远,“砰”的一声砸碎在门口拾步进来的男人脚边。 锦溪一个抬眸,就看到男人站在那里,看着地上四碎的瓷片,薄薄的唇边抿成一条直线,锦溪顿时一惊,从软椅上站起:“二爷……” 她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快就跟着回来了。 男人迈过碎片走了进来。 锦溪连忙朝秋蝉和冬雨使了个眼色,两人快速将地上的碎片拾起来,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男人一直走到她面前站定,也不说话,就看着她。 毕竟心虚,她有些无从应对,“二爷……” “听说过沁木吗?”男人骤然开口,声音清冷。 锦溪一怔,点点头。 作为女子应该都听说过吧。 听说,以此木制梳,晨晚各梳发一刻,便可保秀发长青、永不生华,只是,此沁木极为罕见,甚至人们怀疑,这世上是否真有。 “啸影山庄正好有一棵。” 锦溪又是一震。 竟然还真有! 眸光一亮的同时,不明白男人突然跟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便轻抿着唇瓣不吭声,等着他继续。 男人却不再说什么,伸手探进自己袖中,袖边被撩起的瞬间,她似乎看到男人腕上一条细细的划痕若隐若现,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是男人将袖中取出之物,重重掷在她面前的桌面上。 然后便决然转身,开门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锦溪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男人白袍轻荡,消失在门口,她怔怔转眸,看向桌上男人愤然丢在桌上的东西。 是一片木块,被简单地修成了半月状,看雏形应该是一把梳子,只是没有齿,因为还没有成型。 大概是白日在马车上睡得太多的缘故,蔚景躺在床上一会儿平躺,一会儿左卧,一会儿又平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如果能有一本书看就好了。 想起刚刚凌澜跟鹜颜换回身份后,她亲眼看见鹜颜进了一间厢房,凌澜朝锦溪的厢房而去,此时书房肯定没有人。 去拿一本书来看? 主意已定,她起身披衣下床,拿了桌上火折子揣进袖中,悄声开门走了出去。 书房漆黑一片,果然没有人。 蔚景伸手轻轻推开房门,返身将门关上,自袖中掏出火折子,吹着。 借着微弱的光亮,她缓缓往前走着,目光快速搜寻着书房中的灯盏。 骤然,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脚趾一痛,她垂眸望过去,竟是翻倒在地的灯座,而且在灯座的旁边,还凌乱地散落着许多东西,有笔砚、有瓷碗…… 她一震,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将灯座拾起来,捻着。 书房里顿时一亮,她这才猛地发现坐在书桌后面那人,吓了一跳。 那人正双手掩面坐在那里,许是看到光亮,又许是闻见动静,脸自双手之间缓缓抬起来。 蔚景一怔。 “凌澜?” 如果说刚才突然发现这里坐着一人她吓了一跳,那么现在男人的样子才是真真让她吓住。 原本白璧的肌肤泛着红晕,就算是隔着面皮都没能遮挡下来,特别是眼睛,平素黑如濯石的眼睛里此刻一片猩红妍艳,就像下一瞬就要滴出血来一样。 她一惊,连忙走过去,将手中的灯座放在书桌上,“你怎么了?” 男人看着她,皱眉看着她,额头上大汗淋漓。 她抬手探上男人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她一惊,手还未拿下来,就被男人握住手腕。 男人的手心跟他的额头一样烫得让人心惊,那温度落在她的腕上,就像能将她的肌肤灼伤一般。 她浑身一颤。 “你到底怎么了?” 这症状不像是风寒,也显然不是身上的伤引起的。 那是…… 男人握着她的腕很用力,她在感觉到手骨很痛的同时,也感觉到了男人的颤抖,手的颤抖,身子的颤抖。 他在隐忍。 隐忍什么呢? 难道…… 蔚景脸色一变,转眸朝凌乱的地上看去。 当目光触及到那个歪倒的瓷碗时,她瞳孔一敛,莫非真是…… 第103章 你好狠的心 “你是不是中了媚药?” 她难以置信地问道。 男人依旧没有回答,忽然大力将她的手甩开。 因着他的力道,她脚下一个趔趄,要不是及时伸手扶住了桌边,她都差点摔跤。 她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他不是明明回锦溪的房间里去了吗? 怎么又跑来了书房? 而且,在相府里面,谁敢给他下媚药? 再说了,依照他的警惕性,又岂是随便就能被人下药的人? 如果不是媚药,那难道是病? 有隐疾? 突发隐疾? 所以一个人偷偷跑到书房里面来熬着? 是什么隐疾这么严重? 虽交往不久,却也深知这个男人是个非常能隐忍的人,无论哪方面,包括身体。 他是伤得要死,都可以面不改色、淡定如水的人,可现在…… 撑着头在那里大汗淋漓地喘气,似是极度痛苦的模样,可见他已忍耐到了极致。 那现在怎么办? 要不要去找鹜颜? 毕竟他们相知已久,应该对彼此之间的情况非常清楚。 “你稍微忍耐一下,我去将鹜颜喊过来。” 话落,蔚景转身。 可脚下的步子还没迈开,手臂再次一重,一股力道卷过来,她的身子一轻,下一瞬,就直直跌进男人的怀中。 受伤的肩膀撞上男人的胸膛,一股锥心刺痛袭来,她瞳孔一敛,吃痛喘息中,她看到男人定定盯着她,眉心都拧成了一座小山,血红一片的凤眸中,情绪炽烈深沉,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淌,颈脖处也是。 “凌澜……”她一惊,被他的样子吓到。 挣扎着想要起身,男人忽然伸出大掌掐上她的下颚。 对,掐! 掐得她的下颚骨都几乎碎掉,那样子似乎不仅隐忍着痛苦,还隐忍着几分怒气。 怒气? 又痛又懵中,蔚景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抓住他的腕,指腹摸索上他的脉搏。 脉动的力度大得惊人,频率亦是又乱又快…… 她一惊,愕然瞪大眼睛。 果然,果然是中了媚毒。 难以置信,她想再确认一遍,男人却已经反手将她的腕握住,自怀里往上猛地一拉。 火热的唇就像是高温的烙铁,比那夜山庄里他发热时更是要灼烫几分。 蔚景害怕极了,呜咽着想要将他推开。 “凌澜……凌澜……”,她含糊不清地叫唤。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她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是她。 夜里锦溪捉奸的那一幕又出现在眼前,当时,她清晰地看到所有人落在她身上的眼神,锦溪的憎恨、鹜颜的嫌恶,甚至秋蝉冬雨的不屑和唾弃…… 她不想要这样。 心中生出一股潮闷,她猛地伸手大力一推。 许是碰到了他胸前未愈的伤口,又许是他正虚弱骤不及防,这一次,她竟将他推开,他放开了她,她快速从他怀里逃离出来。 见男人并未再伸手拉她,而只是喘息地看着她,她的心里乱做了一团。 攥了攥手心,她哑声丢了句:“我让人去通知锦溪”,就慌不择路地往门口跑。 她不是他的谁,他也不是她的谁,虽然他曾经给她解过媚香,虽然她现在这样跑到有些不道义。 可是,情况不一样,不是吗? 他有他的女人,他有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她不想在这种盟友不盟友、情人不情人、小三不小三的尴尬身份中拔不出来。 不想。 心中又闷又堵,又慌又乱,她一手拢上胸口的衣襟,一手抬起握住门闩,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抖,刚准备将门拉开,骤然听到身后“嘭”的一声巨响。 她一惊,回头,就看到男人双手撑着桌面摇晃着起身,可能动作幅度太大,带翻了自己坐的木椅。 她看着他,气息微喘。 他亦看着她,呼吸粗重。 彼此的眸子纠结在一起,她的慌张凌乱,他的暗沉得没有一丝光亮。 心尖一抖,她略略将视线撇开。 “蔚景……你好狠的心……” 男人的声音破碎沙哑,混合着浓浓的鼻音,在静谧的书房里低低响起。 刚想转身的蔚景心头一撞,身子就直直僵硬在了当场。 这是自她进来,到现在,这个男人说的第一句话。 他叫她蔚景,说明,他还是有意识残留。 好狠的心? 说她临阵脱逃吗? 可是…… 可是…… 呼吸骤沉,连心跳都变得紊乱,有什么东西将她裹得死紧,呼吸都呼吸不过来。 她紧紧攥着门闩,咬着唇瓣,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脚步声响起,跌跌撞撞。 接着就听到柜门打开的声音,动静很大。 蔚景回头,看到男人蹲在书架下的柜子前,好像取了一个什么布袋出来,大手没轻没重地一挥,“砰”的一声关上柜门,然后,摇摇晃晃起身。 人还未站稳,手中的布袋又“啪”的一声跌落在地上。 布袋散开,一排排细小的银针赫现,在烛火的摇曳下,闪着幽蓝的银光。 蔚景眸光一敛,顿时明白过来男人要做什么。 他要给自己施针是吗? 可是,他这个样子,连个布袋都拿不稳,又如何拿得住那么细小的银针? 虽不会施针,可是她懂医。 针灸都是施在穴位上,如果手一抖,偏离了穴位,或者刺到了别的穴位,那可能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男人又缓缓弯下腰去拾布袋,不知是这样蹲弯压迫到了胸口,还是媚药加剧了他原本就未好的内伤,竟是在起身之际,猛地一泓鲜血从口中喷吐出来,溅在他身前的地上。 与此同时,身子亦是猛地一晃。 蔚景脸色一变,疾步上前,将他扶住。 他猩红着眸子看着她,呼吸粗噶、胸口震荡,唇角一抹血渍如妖冶绽放的曼珠沙华。 “你走!” 死死盯着她的瞳,他艰难地咬出两字。 话落,亦是摇摇晃晃地抬手,将她扶在他身上的手拂开。 正欲转身,蔚景忽然手臂一展,勾住他的颈脖,将他的头拉低,仰首。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就那么一瞬之间。 男人似乎没有想到,身子一僵,手中布袋再次跌落在地上。 她自己其实也没有想到,就那么一刻,就做出了这样的举措。 轻轻惦着脚尖,有浓浓的血腥味充斥着鼻尖,她竟也丝毫未觉得有什么。 男人没有动,就站在那里,任由她,没有任何反应。 若不是那浓重粗噶的鼻息,若不是那强烈震荡的胸膛,若不是那烫得人心惊的体温,若不是那红得不能再红的眼眸,她真的会以为他没有中媚药,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妄自猜想。 他真的好高。 如果不配合她弯点身子,单靠她拉低头,就算她惦着脚尖,依旧很吃力。 而且,他还没有一丝反应。 这一点,让她很受伤。 心里面忽然难过起来。 皱眉,她缓缓将他放开,手臂也自他的颈脖上拿下来,默然转身,正欲离开,手臂骤然一重,下一瞬,她就被拉了回来。 撞入男人怀中的那一刻,她愕然看向男人,男人又裹推着她快速后退了好几步,将她压抵在最近的墙上。 背脊撞上冷硬的墙面,她痛呼一声。 灼热的气息紧紧将她包围过来,他喘息粗重,身子倾轧在她的身上,她清晰地听到他心脏搏击的声音,苍劲、急遽。 抬起头,她怔怔望进他猩红的眸眼。 “凌澜……” 他亦是定定凝着她,缓缓抬手,修长的食指重重揩去她唇角刚刚沾染上的一点殷红。 她吃痛皱眉。 还来不及表达自己的不满,他已低头,将她堵住。 不,不是堵,几乎是咬。 就像是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一般。 夜,很静。 滚烫的背直接贴上冷硬的墙面,蔚景再次颤抖了身子。 她记得自己中了媚香,一点意识都没有,而面前这个男人为何会还在清醒? “你到底有没有中媚药?”气喘吁吁,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男人身子微微一僵,再次抬起眼梢望进她的眼。 “你觉得呢?” 男人薄薄的唇边还泛着一抹晶莹的水光,轻轻启动,喉咙深处出来的声音比刚才还要沙哑破碎。 蔚景一震,为他那嗓音,也为他眸中骤然腾起的冷意。 脑中一乱,她怔怔望着他,喃喃道:“我不知道……” “你怎会不知道?”男人骤然将她的话打断。 那拔高的音量、那厉声质问的样子吓了她一跳。 “你不是探过脉吗?” 男人嘶声问完,原本就浓重的呼吸更是粗噶得不行,他皱眉,微微抿起了唇,胸口急速地起伏。 蔚景怔了怔,忽然想,自己的话可能伤害了他。 其实,她也不是多疑的人。 主要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平时太会演戏,让她不由的就…… 想想这个时候问这话,的确是有些伤人。 “凌澜……” “在你的眼里,我,就是如此不堪?” “不是,我……” 她想解释,可是男人却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接下来的话尽数被堵住…… 蔚景恍恍惚惚回神,皱眉,刚准备张嘴唤他,却猛地听到“哗啦”一阵什么东西移动的声音。 她一震,还未来得及循声望去,就感觉到眼前景物一晃,男人抱着她几个极快的旋身,接着又是“哗啦”一阵声响,眼前就是彻底一片黑暗。 第104章 我,就是如此不堪? 她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 直到很快,男人又“哗啦”一声让墙壁打开,书房里的光亮进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置身何处。 原来书房的墙壁后面还别有洞天。 只是他们现在这是…… 欲张嘴询问,只见边上的男人手臂骤然一扬,五指微拢,他们两人凌乱散落在书房地上的衣袍就像是受到了牵引一般,飞了过来。 好强的内力!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识,却依旧被他霸道的武功震住。 当衣袍落入他的手中,他再次快速将墙壁关上。 眼前又陷入了一团黑暗中。 “怎么了?” 黑暗中,他再次将她抱住,“别怕!” 蔚景怔了怔。 她问怎么了? 他说别怕? 完全答非所问。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毫无准备的她身子往前一倾,幸亏,她知道自己就站在活动的那面墙后面,连忙伸手将墙扶住。 “你——” 她真不知道该怎样说这个男人。 猴急成那个样子,似乎一刻都不能耽搁。 虽震撼不已,却也没有心思多想。 骤然,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她一惊。 而身后的男人仿若未闻。 蔚景忽然明白过来,男人将她带进这里面来的原因。 练武之人耳力极好。 他已经听到有人来的脚步声了,是吗? 只是,这么晚了,会有谁来? 许是没有听到回应,敲门声停了。 接着就是“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的声音。 冬雨的声音传了过来。 “公主,没人在。” 蔚景瞳孔一敛,是锦溪。 刚想转身,身后男人忽然深猛一袭,她差点尖叫出声,连忙咬住唇瓣,才没让自己的声音逸出来。 脚步声进了书房。 “银杞明目汤不见了。” “公主,看,地上的那个瓷碗,是不是我们装明目汤的那个?” 锦溪站在门口,顺着冬雨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书桌前的地面上,一片凌乱,各种东西散落,包括一个歪倒的瓷碗。 目光触及到瓷碗上的花纹时,她瞳孔一敛。 可不就是她们装明目汤的那个。 疾步走过去,弯腰将瓷碗拾起来,碗底只剩下极少没喝完的汤汁。 她脸色一变,那就是有人喝了。 她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哎,这件事说起来,都是怪她粗心,其实也不是粗心,是她被夜里发生的事脑子搞晕了,所以就忘了这茬儿。 夜里的时候,久等夜逐曦,却不见人影,她才想到到书房来看看。 可是她又怕她这样贸然闯入会让夜逐曦不喜,所以,她才去厨房做了银杞明目汤,她听管家康叔说过,夜逐曦平时最喜欢喝这种汤。 在汤里放些助兴的东西,也是出门前临时起意的,虽然,这东西她早已准备了很久。 汤做好后,她跟冬雨就来到了书房,书房里亮着灯,却没有人,书桌上有本摊开的书,她记得上次她来书房来找夜逐曦,他似乎就是在看那本书。 既然书摊开未收,且烛火未灭,说明看书之人只是短暂离开,她以为夜逐曦只是有事出去一下,或者如厕去了,等会儿会再回来,所以,她就将瓷碗放下,在书房里面等。 不一会儿,没等到夜逐曦,却是等来了气喘吁吁的秋蝉,说亲眼看到夜逐曦进了鹜颜的房间,她当时血往脑子里一冲,直接就带了两人杀到了鹜颜的房间。 谁知道,结果竟是搞了个大乌龙,那人是夜逐寒。 而且夜逐曦还生气了。 脑子里搞得乱乱的,她早已忘了还放在书房里的明目汤。 回房后,夜逐曦也跟着回去了,丢给她一片沁木的木块,雏形是梳子的沁木木块,她才明白过来,夜逐曦夜里一直没回房,是去做梳子去了,送给她的梳子。 只是,最后,被她冲动一闹给毁了。 她心里面懊恼得不行,一直在想着该怎样补救,怎样让夜逐曦不生她的气。 很久之后,才猛地想起遗忘在书房里的汤了,赶紧跑过来,想要端走处理掉,谁知,谁知…… 竟是已经被人喝了。 看这个屋里凌乱的样子,那人应该是已经发作了,只是……是谁呢? 能来这书房,且敢喝这书房里的东西的人,应该只有夜逐寒和夜逐曦两人吧? 而夜里的时候,夜逐寒已经在鹜颜的房间,显然不会突然又跑到书房来。 只有夜逐曦…… 是夜逐曦喝掉了? 她瞳孔一敛。 边上的冬雨皱眉,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如果被二爷知道了公主下药,不知二爷会不会生公主的气,毕竟……毕竟前面的事,二爷的气本就还没有消……” 锦溪心里一乱,厉声打断她的话:“有什么好生本宫的气的?本宫跟他是夫妻,夫妻之间增加点情趣有什么?又不伤风败俗、又不触犯王法,再说了,这种事情也是他先做的。” 她一直对不记得自己跟那个男人的第一次耿耿于怀,那日进宫,正好碰到她熟识的一个医女。 于是,她就将自己的情况影射到别人身上,偷偷问了一下那个医女。 医女说,良好的男女之事的确会让人产生迷茫之感,可就算陶醉其中,也不可能没有一点记忆,除非两种情况下,一种,醉酒之后,一种,药物之后。 那夜,她有没有喝酒,她清楚得很。 所以,只可能是第二种。 既然,他可以对她用药,她为何就不能对他用点药? 可边上的冬雨显然没明白,疑惑地看着她:“公主的意思是?” 锦溪斜了她一眼,“本宫的意思是,本宫跟二爷的第一次,二爷为了增加情趣,也对本宫用了媚药,所以,这次的事,就算二爷知道了,也不会为这种事生气。” 仅一墙之隔的两人正在如火如荼。 骤然闻见锦溪这一句,蔚景一震。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早已被男人折磨得浑浑噩噩、意识淡薄,主仆二人在书房里说了些什么,她都已无力去听,只听得断断续续一些,可这一句话却那般清晰强势地撞进了她的耳朵。 “本宫跟二爷的第一次,二爷为了增加情趣,也对本宫用了药……” 他们的第一次,锦溪跟夜逐曦,哦,不,锦溪跟凌澜的第一次…… 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自己在意的是什么,那一刻,她忽然又再度生出那种吃了死苍蝇的恶心感…… 很难受。 只手撑着墙面,她腾出另一手推身后的男人,她让他停下来。 男人哪里肯依?就像是没感觉到一般。 显然,已经疯狂。 蔚景皱眉。 原本就难受,被他这样强行扳着脸朝后,让她更加难受。 心底深处的那种羞耻屈辱一点一点泛出来。 他们这样算什么? 他不是她的夫,她不是他的妻,他的妻子在外面,仅仅一墙之隔。 她却在他妻子的眼皮底下,跟他在这里面做这样的事。 那一刻,她想到“偷情”这个词。 对,就是偷情! 她是小三,她在跟有妇之夫偷情! 他的确中了媚药,的确需要有人给他解。 可是,给他下药之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妻子,用他妻子的话说,那是夫妻之间增加情趣的东西。 而且,这种增加情趣也不是第一次不是吗? 既然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 为何她在这里,为何她要在这里充当他的解药? 耻辱、愤懑、不甘、委屈、难过……所有的情绪搅在一起,在这一刻膨胀到了极致,“嘣”的一声爆裂开来。 她重重咬下去。 黑暗中,似乎听到男人低低闷哼了一声,也终是放开了她。 可是手臂却依旧扣着她不放。 她推他,她挣扎,她想要摆脱他的禁锢,他一双手死死抱着她不放。 外面传来冬雨的声音:“公主,接下来要怎么做?” 锦溪的声音:“将瓷碗拿走,我们也赶快回去,指不定二爷已经回房了,只是我们错过了。” “嗯,好!” 接着,就是脚步声离开的声音。 再接着,房门被带上的声音。 最后,外面恢复了静谧一片。 “放开我!” 终于可以出声,蔚景哑声低嘶了出来。 双手去抠男人的手臂,她死命挣扎。 不知是她拼尽全力挣扎的原因,还是男人身上药力让他虚弱的原因,在她的拼死反抗下,终于,男人脚下一软,后退了两步,将她放开。 难得摆脱禁锢,她也顾不上多想,伸手按下墙壁的开关,墙面“哗啦”一声移开,她拾起地上的衣服就落荒而逃。 对,落荒而逃! 不去看自己只是拾起了一件寝衣,也不去看身后的男人什么模样,什么都不去看,只是跑,一边跑,一边将寝衣往身上套,不知怕晚一步,会被男人拉住,还是怕晚一步,自己会后悔,反正动作快得惊人,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 一口气跑回到自己的厢房,“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然后,就靠在门后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里面乱做一团。 在门口靠了很久,直到气息渐渐平稳下来,她才缓缓走到床榻边,掀开被子上了床。 辗转难眠。<cmreadtype='page-split'num='6'/> 她又起身坐了起来。 第105章 自作多情 辗转难眠。 她又起身坐了起来。 坐了好一会儿,又再躺了下去。 依旧睡不着。 索性,掀被下了床。 倒水喝,坐下,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终究,她还是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最后在暗室里的时候,显然男人已经不清醒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锦溪房里去? 如果没有回,他会不会有事? 虽然心里面非常非常不舒服,可是,毕竟人家多次救了她的命。 还是去看看吧。 其实,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犹豫不决、摇摆不定、优柔寡断,她真的很讨厌。 可是,她却又拿这样的自己毫无办法。 书房里,依旧亮着灯。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深深呼出一口气,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地上依旧凌乱,屋内没有人。 她走到书架边,记得男人裹她进暗室的时候,虽然动作极快,但是,她似乎看到他的手转了书架上一个装饰的玉瓶一下,当时她没怎么反应过来,方才想想可能是开墙壁的机关。 果然,她握着玉瓶一旋,墙壁“哗啦”一声移开。 借着书房内的烛光,洞开的暗室里一览无余。 竟然也没有人。 蔚景一怔,不在? 倏尔,就禁不住弯了唇角。 又一次瞎操心了不是。 又一次自作多情了不是。 人家是谁? 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何况早有温柔乡在等着他。 转身,正欲离开,眼角余光就觊见暗室墙壁上一泓殷红浓艳。 血? 她脚步一滞,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慌乱。 执起灯座,她缓缓走了过去,一抹淡淡的血腥味入鼻,她抬手,指腹轻轻揩了一点,殷红沾染在指头上。 显然,不是旧迹。 而才落在墙壁上长长的痕迹来看,应该是喷溅上去的。 是他? 瞳孔一敛,手中的灯盏差点掉下来。 一夜无眠,到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却又被弄儿跟兰竹喊醒,说是,皇上让人送了边国进贡的节节糕过来,相爷让一家人去前厅一起用早膳。 说到前厅用膳,蔚景又想起上次几人在那里用午膳的情景,那日可是生了一堆纠复出来。 自那次,她就决定,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能借故装病推脱就借故装病推脱,少参加为妙。 不过,今日,她自是要去的。 因为,她想知道有个人有事没事。 昨夜那样,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回去锦溪那里了,还是去哪里了。 又不好去锦溪那里找,又不好满府去找,她只得回了房。 一夜未睡,黑眼圈浓得厉害,就算是面皮也难掩满面的憔悴,她又轻扑了一些薄粉在脸上,这才带着兰竹跟弄儿出了门。 来到前厅的时候,就夜逐寒,哦,不,是鹜颜,就她一人在。 见她进来,鹜颜微微眯了眸子,似是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淡声道:“来了?” “嗯”她笑笑,点头,乖顺地走到她旁边的位子坐下来。 这么久了,她依旧没能习惯跟一个女人演夫妻。 不过,那么多下人当前,她也只能陪唱着。 不一会儿,就听到门口下人行礼的声音:“二爷,公主。” 不知为何,她竟然一颗心狂跳起来。 微微攥了手心,她面色如常地循声望过去,就看到凌澜锦溪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凌澜一声白袍纤尘不染,冠玉束发,头顶一个公子髻,其余墨发轻垂在脑后,踏着早上的晨曦而入,翩然的样子犹如从天而降的天神。 跟昨夜大汗淋漓、面色酡红、双眸血色的男人完全判若两人,风姿阔绰,一丝一毫都没有昨夜之痕。 踏入厅门,男人也徐徐抬起眼梢朝她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她刚想着要不要避开,却发现,男人凤眸目光在她这里并没有片刻停顿,就已经眼梢轻掠,看向她身侧的鹜颜,然后,微微一笑:“大哥,大嫂。” 他身后的锦溪亦是跟在后面也笑着喊了她跟鹜颜两人一声。 鹜颜笑着指了指桌子对面的位子:“坐吧。” 蔚景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微微垂了眼帘。 眼角余光瞧见对面的男人替锦溪拉了椅子,锦溪坐下之后,男人也坐了下来。 下人们上了小米粥和糕点,每人面前放了一份。 “吃吧,皇上御赐的,听说味道很不错。” 鹜颜率先动了筷。 其余几人也开始吃了起来。 蔚景低垂着眉眼,舀了一小口粥送进嘴里,只觉得清淡得厉害,眼角余光瞥见对面的男人亦是低垂着眉眼、静静吃着碗中的米粥,眼梢抬也不抬,面色清冷寡淡,看不出一丝情绪。 蔚景默了默,手中瓷勺忽然掉在碗里,她抬手捂上右臂,闷哼了一声。 身后的兰竹和弄儿见状,皆是脸色一变上前,“夫人……” 边上的鹜颜亦是微拧了眉心看向她:“怎么了?” 就连对面的锦溪都朝她看过来,而有个男人却依旧沉浸在自己默然吃粥的世界里,没有一丝反应。 蔚景弯了弯唇,扯出一抹笑容:“没事,就是肩上的伤口忽然有些痛。” “那要不你先回房,让人将早膳给你端过去?”鹜颜眼梢掠了一眼对面面沉如水的男人,又看向她。 蔚景笑笑:“没事,就刚才那一下突然有些刺痛,现在好多了。” 鹜颜眸色深深,睇了一眼她的肩,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早膳继续。 四个人忽然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冷凝。 只能听到瓷勺碰击碗壁的清脆之声以及喝粥的声音。 最终,还是锦溪打破了沉默。 “对了,二爷,我今日去一趟宝梳轩,让宝梳轩的工匠将二爷昨夜送我的那柄沁木梳梳齿弄出来,听说他们的手艺很不错。” 蔚景眸光微微一敛。 男人顿了手中瓷勺,转眸看向锦溪,说:“好!” 长长的宫道上,锦弦负手走在前面,赵贤手执拂尘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日头有些强,明晃晃的,赵贤眯了眯眼,偷偷看向前方缓步而走的明黄身影,几次想开口,却又作罢。 早朝以后,这个帝王就一直在皇宫里这样走着,也不进哪个宫,也不说一句话,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 刚开始,他以为是散散步而已,走到后来,他知道不是。 哪有散散步几乎将整个皇宫走完的? 有心事! 这个帝王有心事! 只是在想什么,他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自从啸影山庄回来,似乎就有些不同了,到底哪里不同,他却又说不上来。 又走了一会儿,赵贤发现,竟然走到了冷宫。 在一座破败的宫苑前,男人终于停住脚步。 这里赵贤自是识得。 贤妃铃铛所住之处。 男人回头,让他就等在院门口,自己则是推了院门,拾步走了进去。 铃铛正站在院中,轻垂着眉眼,修剪着院子里稀稀落落的几株花枝,骤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怔了怔,回头,就看到明黄挺拔的身影,沐浴着一身阳光走来。 铃铛眸光微微一敛,连忙放了手中剪刀,跪了下去:“铃铛参见皇上。” 男人没有说话,一直走到她面前站定。 视线所及之处,是男人黑缎金线龙头靴和一截绣着龙纹的袍角,因不明其意,她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居高临下地站着,她勾着头跪着,他不言,她也不语。 “陪朕走走!” 男人忽然转过身,往外面走。 铃铛一震,愕然抬眸。 陪他走走? 她? 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待仔细反应,确定是“陪朕走走”四个字时,她依旧难以置信。 许是见她还跪在那里没有动,男人又蓦地顿住脚步,回头,“怎么?听不懂朕的话?” 见男人一脸寒意,铃铛一惊,连忙颔首:“铃铛遵旨。” 说完,就从地上起身,紧步跟上男人。 刚开始,她还以为,男人只是在冷宫附近走走,谁知,男人竟是直接出了冷宫,往皇宫正殿的方向走。 铃铛微愕,不知发生了何事,回头看向赵贤,希望能得到一些提示,谁知对方亦是满脸愕然地对她摇摇头。 一行三人就这样一字排开地走着,锦弦负手走在最前面,铃铛走在中间,赵贤走在最后,沿路遇到的宫人纷纷跪地行礼,在看到帝王身后,一身麻布素衣、粉黛未施的铃铛时,一个一个都投来疑惑的眼神。 铃铛低垂着眉眼,轻抿了唇瓣,她知道他们疑惑什么。 毕竟,在众人的眼里,她可是罪大恶极的犯妇,按照她的罪行,应该是要被处以赐白绫、鸩酒、凌迟之类极刑的。 而她却这样公然出现在宫里,还跟天子一起公然出现在宫里。 实乃惊人之举。 她不知道男人这样做何意,一直到,男人带着她在一处宫殿前站定,她才似乎有些明白了过来。 九景宫 宫门头上的牌匾上,三个大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只是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反面挂牌匾的钩子断了一个,牌匾已经倾斜,耷拉在宫门的头上,一副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 九景宫,因前朝九公主蔚景而得名,顾名思义,就是前朝九公主蔚景曾经所住的宫殿,也是她铃铛曾经所住的地方。 铃铛垂了垂眼帘,长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 第106章 怎么可能是喜脉? 再抬眸之时,见男人已经走了进去,她怔了怔,连忙跟上。 一景一物,还是曾经的样子,只是,早已没有人住。 男人缓缓踱着步,径直入了殿门。 因为一直跟在身后,看不到男人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男人轻荡的龙袍和挺拔的背影。 男人走得极慢,似是脚步沉重,又似满腹心事,有那么一刻,她竟觉得那明黄刺眼的背影有几分落寞萧瑟。 外殿、中殿、内殿…… 在内殿稍做停留,男人又往出走。 内殿、中殿、外殿…… 男人一直走出了九景宫,头也未回。 “赵贤,送铃铛回冷宫!” 铃铛一怔,赵贤亦是怔住,一直等男人的身影走了老远,才反应过来,诺道:“是!” 冷宫的宫道上,铃铛、赵贤一前一后走着。 赵贤低叹:“真是君心莫测啊,也不知道皇上这是唱得哪出?” 一早上走下来,他的腿都走酸了。 铃铛弯了弯唇,没有说话。 相府 早膳结束,几人各自散去。 蔚景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面早已经滋味不明。 一人坐在那里想了很久,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这样呆下去真的很没有意思。 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就像是那个男人的附属品一样,什么都得依赖他,复仇没有一丝眉目,还整日在自身难保中挣扎。 这样下去根本不行。 而且,方才在前厅,三人说话,她就好像是多余的一个。 其实,想想也是,锦溪不喜她,鹜颜讨厌她,连唯一的一个盟友,也不睬她。 她可不就是多余的那个。 走吧。 她告诉自己。 啸影山庄的那件事之后,她就是这样决定的。 离开。 就算报不了仇,至少可以活得简单点。 跟这些人一起,她迟早会玩死。 “兰竹,陪我出趟门!” 起身,她走在前面,兰竹正在擦桌子,闻听此言,连忙将抹布放了下来,跟在她后面。 不能带任何东西,不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一旦那个男人知道了,估计她就走不成了。 走到门口,她又顿住,折回去,将床榻枕头底下的三个小瓷瓶揣进袖中,再次走出。 如同寻常出门的模样,主仆二人出了相府。 蔚景走得极快,就好像生怕走慢一步,自己会后悔一样,兰竹在后面跟得有些吃力。 “夫人,我们这是去哪里?” “不知道。” 蔚景头也不回,一股心火在胸腔里烧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一早是这样决定的,先回相府,再离开,可是,她还是被自己说走就走的干脆震住。 她从来没有这么雷厉风行过。 “是要走吗?” 男人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一震,回头。 就看到男人一身白衣,长身玉立在她身后的不远处,凤眸淡淡,正看着她这边。 正午的阳光兜头倾泻下来,照得他原本一身胜雪的白衣越发得耀眼。 眼帘颤了颤,她略略别开视线。 她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方才出府的时候,并未碰到他,也未见鹜颜,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后面? 既然已经发现了,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她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抿了抿唇,她复又抬起眼梢,朝男人看过去,没有吭声。 相府的门前就是繁华的街道,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喧嚣。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长长的街道上,许久没有说话,隔得稍稍有些距离,男人凤眸逆光,看不清眸中情绪。 就在蔚景决定结束这样无声的对峙,再次转身离开的时候,男人的声音终于再次响了起来:“我以为你只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却没想到,原来,你还是一个如此不负责任的人,毕竟做了鹜颜那么久,就算想走,我以为至少会想好一个世人看起来鹜颜合理消失的理由,你就这样走了,想过相府没?” 男人的声音不大,起伏也不大,很平静,很淡,淡漠的那种淡,甚至连刚才第一句那样的清冷都没有,可是,却听得蔚景心头一撞。 没等她做出回应,男人已经转过身,朝相府门口的方向走。 头也不回。 白袍轻荡、身姿伟岸,那样气质高洁,又那样冷情决然。 蔚景望着那越走越远的背影,怔怔失了神。 “夫人,还出门吗?”边上,兰竹疑惑地看着她,又皱眉看向男人的背影,开口问道。 好吧,蔚景终究又回了相府。 却也再一次见识了男人的狠。 寥寥数句,直掐人的咽喉,太狠了。 他就是吃准了他说这样的话,她会回来吧? 不威胁、不强迫,就那么随随的、不带任何感情地丢下那么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就是笃定她会回来吧? 一百二十个不想让他如愿,却也敌不过心中不想亏欠。 他救过她的命,她的确不能这样不负责任。 所以,她还是回来了。 如他所讲,找个契机,一个鹜颜可以离开或者可以消失的契机再说。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鹜颜极少找她,锦溪也没再找她的麻烦,就连凌澜,也经常是几日未见。 偶尔在府中碰到,若有旁人在场,就会跟她淡漠疏离地打声招呼,“大嫂”,若无旁人在,就会直接将她当做小透明,没看到一样。 起先,她心里很不舒服,甚至还有过上前拦住他的冲动,慢慢的,她也就习惯了,反正,迟早要走的人,这样也好。 无人打扰的日子,她就一个人吃吃睡睡散散步,倒也过得自在,当然,想的最多的,还是今后的打算和怎么样离开。 生病、意外、死亡……她想了很多种,然后,又一一辩证推翻。 日子也过得极快,转眼之间,一月都过去了,天气也变得有些微热起来。 身上的伤也都好全了,只是,她发现,不知是不是因为入夏的缘故,人竟然瞌睡得厉害,每日睡到自然醒,白日还要睡,总像是睡不够一般。 好在,她别的没有,时间多的是,想睡就睡,相府里也无人来打扰她,因为都很忙,忙着给当今天子最疼爱的妹妹锦溪公主准备寿辰。 散步的时候,偶尔碰到锦溪,对方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不时还要丢一些跟她丈夫如何恩爱的话出来,就像生怕全天下人不知道一般。 通常,她一笑而过,偶尔,会附和两句,只有一次,她当场吐了。 锦溪当即黑了脸。 天地良心,她真不是因为她那些让人恶心的话吐了,那样的自制力她还是有的,而是因为当时,锦溪边上的丫头冬雨手中端着一碗红枣蹄膀,那上面飘着一层的厚油,在阳光下一晃一晃的,她一个没忍住就吐了。 看着锦溪愤然离开的模样,她禁不住有些想笑,可是笑过之余,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平时,她也不是一个怕油的人,而且,这种呕吐的症状早上洗漱的时候也有,而且,这几日她还嗜睡,而且…… 这般一想,她脸色大变。 不会吧? 连忙一手探向自己另一手腕上的脉搏,那指腹下突突的脉动如同她此刻突突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强烈地撞进耳朵里。 她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喜脉? 她怀孕了? 总共她跟那个男人就做了三回,第一回在皇宫密室里,第二回在啸影山庄,第三回在书房,按照第二回男人如此处心积虑给她避子药来看,第一回的事后,他肯定也给过她药吃了,只是她不知道,而第三回,他们两人没有做完。 她怎么可能怀孕? 接二连三发生变故,她自己上次月事是几日,她都忘了。 脉搏探了又探,她犹不相信,便一人偷偷出府去了医馆。 夜凉如水,繁星满天。 蔚景抱膝坐在窗台上,望着外面,夜风阵阵,夹杂着淡淡夜来香的味道,轻拂在脸上。 要说这间厢房,她最喜欢最喜欢的就是这扇窗,竟有一个很大的窗台,就像是现代的那种飘窗一样。 每夜她都会上来坐一会儿。 只是,今夜…… 她的心里面乱做一团。 今日她去了医馆,大夫说,她的确是喜脉,从脉相来看,应该三十几天。 她算了算,那就是在啸影山庄那回。 如果说是第一次,他漏给了避子药还有可能,第二次,绝对不会啊,她吃了药是毫无疑问的。 她告诉大夫,她事后吃了避子药的,大夫说,不可能,胎儿很正常,没有任何药物影响。 她就奇怪了。 难道当时,凌澜给她吃的药不是避子药? 毕竟,凌澜在啸影山庄药房里拿的那几味药本就只是补血养气的,是必须加一味芸粒才成为避孕药。 难道,他其实并未加,他只是给她喝的单纯的那几味补血养气的药? 可是,那几味药通常不是只开给男人的药方吗? 他如此擅长岐黄,难道不知道? 还是说,他其实配的别的药给她喝的,只是里面含了紫草而已? 百思不得其解。 可不管想得通想不通,现在的一个事实,就是,她怀孕了。 怎么办? 她要怎么办? 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没做,还有那么艰巨的任务没有完成。 第107章 打掉 而且,来得也名不正言不顺,她是大嫂,他是小叔。 叔嫂的孩子,怎能生下来? 偷偷打掉? 可,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还没来到世间,就这样亲手被她给扼杀掉? 说实在的,她不忍,也舍不得。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了一下午,又想了一晚上,她最终决定,还是应该找另一个当事人商量一下。 夜微凉,偶尔有一两声夏虫呢哝和蛙鸣传来。 蔚景拢了拢身上的中衣,顺着抄手游廊往书房的方向走,步子有些踯躅犹豫。 毕竟两人现在的关系有些僵,都很久没说话了,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去找他,他会不会依旧不理不睬。 而且,还是这么重磅的消息给他。 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其实,他的情况跟她一样,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未成,自是不适合这个时候要孩子,而且他们也不是夫妻。 这些她都知道。 可是,人就是这样奇怪。 就像上次在啸影山庄一样,她自己本也打算要吃避子药的,可是,自己打算是一码事,别人给又是一码事。 所以,当她以为,凌澜处心积虑给她避子药的时候,她很受伤。 这次呢? 她是希望他说留下呢,还是说打掉呢? 如果留下,她跟孩子的将来怎么办? 他们没有名分,他们也没有爱情,无爱之下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对孩子的一种不负责任吧? 可如果说打掉,如果说打掉…… 那就打掉。 走廊上原本风灯就不少,如今边上都挂起了一条长龙的红灯笼,听说是为了明日锦溪的寿辰所布置的。 走廊上更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红毯,一直绵延看不到头。 走在红毯上,就像是踩在云絮之端,松松软软,一丝脚步声都没有。 这个时辰了,也不知道他在不在书房? 只能说去碰碰运气看。 远远的,可以看见书房里亮着烛火,她心中一喜,还真有人。 只是不知道是鹜颜,还是凌澜。 如果是鹜颜,怎么说? 就说,她是过来问问,明日锦溪生辰,她需要送什么礼物? 想好了应对,她加快了脚下步伐。 来到书房门口站定,她抬手,正欲敲门,就蓦地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 “她怎么可能会有喜了?” 男人的声音明显透着难以置信,虽刻意有些压低,但是,门口的蔚景还是十分清晰地听到。 是凌澜。 她抬起的手就僵硬在了半空中。 有喜? 是说她吗? 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没有敲门,也没有离开,就站在门口,偷听。 “我怎么知道?这个要问你啊!” 鹜颜的声音有些不悦。 “她不可能怀孕!绝对不可能!”凌澜的声音低沉笃定。 “不管可能不可能,现在人家就是怀上了,你准备怎么办?” “打掉!” 轻飘飘二字干干脆脆落下,就像是一记重锤,敲在蔚景的心坎上。 蔚景脚下一软,差点摔跤,所幸脚下都是软毯,并未弄出什么声响。 “这事儿要处理好,不能明着来。” “我知道,我会找机会的。” 男人的声音清冷决然,毫不拖泥带水,也不带一丝感情。 蔚景站在门外,脸色白了又白,听到里面似乎有脚步声响起,往门口的方向走,她才猛地一惊,回过神来。 落荒而逃。 五月二十九,溪公主寿辰。 相府张灯结彩、大摆筵席、隆重庆祝。 宾客一波一波的来,还未到巳时,就已经高朋满座、热闹非凡,文武百官尽数到场、皇家国戚一个不落,就连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也早早地亲临现场。 坐于一片喧嚣之间,身边都是相谈甚欢的身影,蔚景忽然想起现代的两句歌词来。 在人多时候最沉默,笑容也寂寞。 最明亮时总是最迷惘,最繁华时也是最悲凉。 所有的热闹都不属于她。 她起身,避开宾客,离开大厅,兰竹紧跟其后,主仆二人来到前院的花园里。 花园里一些夏花开得正艳,她缓缓走在其间,嗅着那芬芳,兀自想着心事。 耳边一直回荡着男人的那句“打掉!” 她不明白,既然这般,为何当初不给她避子药? 他不是那种冲动做事不计较后果的人。 如此心思缜密,如此步步为营,如此走一步,会想十步的人,怎会让她事后怀上孩子,然后再打掉? 而且,昨夜他那句“她不可能怀孕,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让他那般笃定?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其实就是给她食了避子药,而且,她那时还是当着他的面喝下去的,所以,他肯定。 可是,既然吃了避子药,为何还会怀孕呢? 而且,大夫明确说,没有,胎儿没有一丝受药力的影响。 脑中再次将啸影山庄那日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理了一遍,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 “兰竹,那夜,你罚跪,你是不是跟我说过,有个人打翻了药罐,然后被杖责的事?” 兰竹一怔,疑惑地看着她,不知她此时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事儿来,茫然地点了点头:“是啊,是小红。” 蔚景瞳孔一敛,“怎么回事当时?说来听听。” 兰竹环顾了一下左右,见无人,才开口道:“那日小红负责给相爷煎药,然后在给炉子加炭火的时候,不小心将药罐打翻了,里面的药全部撒泼了出来,晴管家很生气,杖责了小红。” 果然是他的药。 “然后呢?”她急急地问,“然后那药怎么办?” 她现在关心的不是晴管家生气不生气的事。 如果药打翻了,那么她喝的药从何来? “然后,晴管家懂医,她根据洒落在地上的药渣,知道了里面是些什么药,就命人速速重新去山庄药房配了药过来另外煎了一罐,因为相爷是庄里的客人,恐不好,所以,晴管家让大家不要声张出去,反正药重新煎了,小红也受罚了,就到此……” 兰竹的话还没有说完,蔚景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果然。 果然是这样。 因为那几味补血养气的药,是有药渣的,而活血化瘀的芸粒是装在男人小瓷瓶里的药粉,粉溶于水,是没有药渣的,所以,打翻以后,晴雨根据药渣来辨,自是没有发现芸粒。 重新配置过的药就只剩下补血养气之效了。 所以,男人觉得她喝了避子药,绝对不会怀孕,而她却怀上了。 是这样吗? 想了一夜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她却忽然觉得很难过。 真的很难过。 “夫人……” 兰竹被她笑的样子吓住,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一怔,敛了唇边比哭还苦涩的笑意,摇了摇头:“我没事,走吧,我们回大厅吧。” 主仆二人刚走出花园,就碰到花园门口缓缓踱步的明黄身影。 蔚景一震。 锦弦。 怎么会碰到他了? 眉心微微一皱,刚想着要不要返回花园里再转转,男人正好堪堪回头,一个抬眼,就看到了她,凤眸中的光华似是轻轻一闪。 已无处可逃,只得硬着头皮上。 蔚景对着男人恭敬地鞠了鞠身:“鹜颜参见皇上。” 黑眸凝了她片刻,男人唇角倏地一扬,“平身,大厅如此热闹,夫人为何一人躲在这里享清幽?” 蔚景怔了怔,“哦,鹜颜正好路过,见里面的六月雪开得正好,一时贪恋,就进去看了看,现在正欲去大厅,若皇上没有什么吩咐,鹜颜就先行告退了。” “嗯,朕也正好去大厅。” 男人说完,径直转身,走在前面。 蔚景微微怔忡,没想到他会这样,左右看了看,她是从府中出来的,路过这里还可以理解,而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皇后蔚卿不在身边,就连随侍赵贤也没带,就一个人。 却也没有时间多想,见男人已经走了几步远,只得轻抿了唇拾步跟了上去。 一前一后地走着,她刻意保持着距离。 两人都不说话。 蔚景攥了又攥水袖下的手心,只觉得明明阳光明媚,可头顶的空气还是沉沉压了下来,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想着曾经多少次的携手并肩、花前月下,如今竟然同一段路都同得那般小心翼翼、痛苦不堪,她就想笑。 忽然,男人顿住脚步,回头。 要不是她猛地意识过来,紧急刹住步子,就差点直接撞了上去。 “夫人的伤都好了吧?” 凤眸深深,睨着她差点撞上,一脸惊慌,又连忙窘迫后退一步的样子,男人唇角再次轻轻一扬。 蔚景惊魂未定,微微喘息道:“谢皇上关心,都好了。” “那就好!” 黑眸自她的脸上掠开,男人转身,继续往前走。 她又低垂着眉眼跟在后面。 沿路碰到的人都纷纷跪下跟锦弦行礼,她也未在意,直到眼角余光瞟见几个手持乐器的人齐齐跪在路边,而最前面的那人目光似乎凝落在她这边时,她才猛地回神,本能地望过去。 就看到了凌澜。 对,凌澜,司乐房掌乐凌澜,而不是夜逐曦。 许久没见到这张脸了,蔚景微微一怔。 原本就眉目如画、轮廓分明,一身绛紫色的乐师服更是衬得他面如冠玉、眉宇英挺,再加上那手抱瑶琴、低敛眉眼、清冷抿唇的样子,让蔚景心头微微一颤,将视线撇开的同时,才意识到,他哪里在看她这边,分明垂着眸子。 第108章 献舞,化蝶 锦弦负手自众人面前走过。 蔚景亦步亦趋地跟着,忽的想起另一件事。 如果凌澜是凌澜,那夜逐曦呢?今日可是锦溪的生辰,他这个丈夫必定不能少吧? 正兀自想着,前面锦弦却又猛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凌澜。 “对了,正好凌掌乐在,不知凌掌乐会不会踏水舞的伴乐?” 凌澜一怔。 蔚景亦是心口一撞,愕然抬头。 怎么又想起踏水舞了? 心头微微一慌,本能地看向凌澜。 只见凌澜似乎同样瞟了她一眼,极快、极淡。 “回皇上,恕臣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踏水舞,更不知此舞的伴乐为哪样?” 凌澜恭敬颔首,不卑不亢。 “哦?”锦弦挑眉,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凌掌乐竟未听说过?” 末了,明黄衣袖一扬,直直指向凌澜身后的几个乐师:“那你们呢?你们可有人会奏?” 几人互相看了看、纷纷摇头。 蔚景心头微微一松,锦弦面露失望之色。 “看来只有右相会了,只可惜,右相去给溪公主准备寿辰礼物去了,现在不在府上,不然,就让他来奏上一曲,以慰朕想一睹踏水舞的急切之心。” 凌澜略略垂了眉眼。 蔚景从锦弦这话听出了另一个信息。 夜逐寒不在,那么,此时的情况应该是,凌澜是乐师凌澜,鹜颜是左相夜逐曦。 “都起来吧!” 锦弦扬了扬衣袖。 “谢皇上!” 凌澜几人起身站起。 蔚景以为此事就算过去,谁知,锦弦竟然不徐不疾地走到路边大草坪的石凳上一撩袍角坐下来,转眸看着她。 “朕不懂乐理,不过,朕听说,古往今来,虽多数之人都是先有曲还有舞,却也不乏曲取自舞中的先例,要不,夫人先清舞一段,相信以凌掌乐乐理上的造诣,定是能配出伴乐来。” 蔚景一惊。 这还真不依不饶、不肯罢休了。 “臣惶恐,以舞生乐,只有乐技登峰造极之人才能为之,而臣才疏技浅,岂敢不自量力?如此,只怕是会误了夫人的舞蹈。” 凌澜眼帘轻垂,句句恳切。 “不试试怎知道呢?” 锦弦扬眉一笑,丝毫没有放过之意。 蔚景皱眉,那日在画舫之上,最终也是以自己落水才告终,难道今日又装病装痛不成? 肯定不行。 原来方才这个男人问她身上的伤都好了吗,就是为了给她摆这一道。 心中略一思忖,她含笑上前,对着锦弦一鞠。 “皇上,这踏水舞以伴乐似踏水声而得名,由此可见,对于此舞来说,乐比舞重要,凌掌乐既然从未听闻,鹜颜也不想为难与他。如若皇上不嫌弃,鹜颜为皇上舞上一段别的?” 锦弦一怔,怔住的又何止他一人,站在路边的凌澜亦是,似是都没有想到她会主动提出。 “好啊!” 锦弦眸色一亮,笑意从眼角眉梢绵延开来,一副从未有过的愉悦之态。 凌澜却是微微抿了薄唇,垂下长睫,尽数掩去眸中所有情绪。 蔚景攥了攥手心,强自敛了心神,缓缓走到草坪的空地上站定。 在大学选修舞蹈时基本学的都是现代舞,有些古风的舞,她只会一个——《化蝶》。 就跳那一个吧。 今日不跳,锦弦是不会放过她的,不仅会逼着凌澜给她配乐,等会儿要夜逐寒给她伴奏也不一定。 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出击,反正也没人帮她,自己靠自己。 脑子里将舞蹈动作略略地过了一遍,便对着凌澜轻轻一鞠:“有劳凌掌乐了,鹜颜先跳几个动作,凌掌乐看看能否找到节奏?” 《化蝶》乐曲简单,没有太大的起伏,且一直几个调子循环,像他这种精通乐理之人,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话说完,她抬起头,见凌澜也徐徐抬起眼梢朝她看过来。 面沉如水、黑眸无波无澜,看不出一丝情绪,大手怀抱瑶琴,亦是对着她略一颔首。 蔚景心口微微一抽,将视线别过。 不知是这个男人太会演戏,还是他真的对她已经淡漠疏离成这个样子,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对一个陌生人。 以前只要她在锦弦面前,他就算再深沉隐忍,也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一定会担心她坏事。 难道今日,他就不怕她暴露吗? 心里面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开始全神贯注跳《化蝶》。 纤指凝、水袖转、进步、退步、旋转、踢腿、拧身、下腰、跳跃…… 所有人都看着她,包括锦弦,包括凌澜,包括那些乐师,包括路过的人,无一不驻足观看。 看着那茵茵草地上身姿轻盈的女子,衣袂翻飞、长发飞扬,如同一只翩然展翅的蝶。 没有节奏、没有乐曲,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只蝶,在自己的世界里翱翔的那只蝶。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屏住呼吸,直到女子盈盈一个回身探海,收了所有动作,众人都还在那场惊艳中没有回过神来。 睨着众人的反应,蔚景心口微微一松,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多年未跳,跳起来竟然也能一气呵成。 “鹜颜献丑了。”她对着锦弦略略一鞠。 锦弦没有说话,凤眸目光一瞬不瞬凝落在她的身上,忽然抬手,轻抚手掌,“啪,啪……” 清脆的响声一下一下响起。 鸦雀无声的全场顿时掌声雷动。 蔚景弯了弯唇,眼梢略略一扫激动的众人。 许是手抱瑶琴的缘故,只有他,凌澜,不在鼓掌之列。 锦弦扬手,掌声止,场下四寂。 他转眸看向凌澜:“凌掌乐,可以吗?” 边说,边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 凌澜没有吭声,只略略躬了躬身,抱着瑶琴拾步上前,走到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将瑶琴放于石桌上。 十指修长、轻摊在琴弦上,轻轻一动,撩起一串音符。 蔚景一震。 果然厉害。 虽然不是百分百一样,却已是八九不离十。 所有人都看着凌澜,看着他调音试音。 蔚景亦是。 男人很专注,低垂着眉眼、唇瓣轻轻抿着,面色许是因为认真的缘故,有些冷凝,就连下颚都微微绷着,让原本就轮廓分明的五官更是显得刀刻一般。 头顶阳光正艳,被初夏的云层折射成七彩的颜色,毫无遮拦地铺下来,让这道绿地之上、石桌之边,轻抚瑶琴的伟岸身影,越发得不沾一丝凡气,恍若神邸。 蔚景缓缓敛了眸光,视线下移,看向他灵活而动的十指。 十指净长、在阳光下白得有些透明。 趁凌澜调音之际,锦弦又转眸朝她看过来,“对了,不知此舞可有名字?” 蔚景微微一怔,将目光从凌澜处收回,看向锦弦,颔首道:“回皇上,此舞名叫《化蝶》。” “化蝶?”锦弦怔了怔,旋即,一副恍悟的样子,“难怪,夫人方才所跳之时,朕仿佛就是看到了一只翩然飞于天地间的美丽蝴蝶。” 最后四个字落下时,凌澜那边好像调音出了点问题,“铮~”的一声,尾音好响。 锦弦跟蔚景都循声望过去。 却只见他面色平静、依旧专注在手中动作,重新调试。 锦弦又转眸朝蔚景看过来。 “朕也是第一次看此舞,不知此舞有何出处?” 蔚景怔了怔,略略颔首:“此舞来源于一个民间传说。” “民间传说?”锦弦挑眉,顿时来了兴致,“什么样的传说?” 蔚景垂眸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才道:“是一个美丽、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 铮铮入耳的琴声似乎又突的跑了一个音。 “爱情故事?”锦弦眸光微微一敛,眸色也浓郁了几分,声音却不徐不疾道:“不妨说来听听。” 蔚景想了想,不知当讲不当讲。 本能地,眼梢轻轻一掠,瞥了一眼坐于这个帝王对面手抚瑶琴的男人。 男人眉眼未抬,面无表情,依旧专注在自己的手上,就像根本就没有听到他们这边在说什么一般。 蔚景弯了弯唇,也是,这个男人早已经一副不管她死活的样子,怎会给她什么暗示或警告? “嗯?”锦弦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哦,”她连忙讪讪一笑,“没什么,鹜颜正在想,因为听得有些久,很多都忘了……就是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个叫梁山伯的男人离家读书,在路上遇到同样出门求学、却女扮男装的祝英台……” 说到这里的时候,凌澜那边琴音嘎然而止,众人一怔,齐齐看过去,包括锦弦,包括蔚景。 却只见男人微拧了眉心,做出一副思考状,紧接着,又再弹了起来。 见并无什么事,众人又将视线收回,锦弦也转眸再度看向她,“继续。” 蔚景抿了抿唇,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她觉得方才凌澜骤然停止的动作是因为她的那句“女扮男装”。 这也是她方才有些犹豫该不该讲这个故事的原因,毕竟鹜颜也是这样。 不过,后来转念一想,越是掩饰越是惹人怀疑,这个故事并没有什么,大大方方说出来,故事只是故意,又不影射谁,谁会往他人头上去想? “夫人继续!”见她半天未响,锦弦又说了一遍。 蔚景敛了敛心神,又快速掠了凌澜一眼,见对方又毫无反应,她垂眸默了默,才接着道:“梁山伯和祝英台两人一见如故、便拜为兄弟,一起到一个书院读书,两人朝夕相处、感情深厚。三年后,祝英台回家,梁山伯送她,一直送了十八里,两人依依不舍,却终是分别。” 第109章 溪公主是滑胎了 “后来,他们的师母告诉梁山伯,祝英台是女子的身份,梁山伯喜出望外,带上祝英台送给他的蝴蝶玉扇坠到祝家求婚,遭到拒绝,因为祝英台已经被父母许配给了名门望族马家,梁山伯回家后,伤心欲绝,一病不起,郁郁而死。” “祝英台听到梁山伯为她而死的消息后,同样悲痛欲绝。后来在出嫁给马家的那一日,坐上花轿,行至梁山伯的墓碑前时,她执意下轿,哭拜梁山伯,跳墓殉情而死。死后的她葬在梁山伯的边上,有人看到一双蝴蝶从墓里飞出,形影不离,所以世人都传说,那是他们二人化作蝴蝶、比翼双飞……” 蔚景的话还没有说完,骤然传来“嘣”的一声巨响。 她吓了一跳,众人亦是,全部循声望去,就看到凌澜手下的瑶琴,一根琴弦弹出老远,又瞬间跳回,带出一串颤音,回荡。 琴弦断了。 蔚景一震,锦弦脸色一冷。 众人惊错。 凌澜已是起身站起,离开石凳,一掀袍角跪于地上。 “请皇上恕罪,微臣实在技浅,有一处音总也调不好、上不去,一不小心,竟将瑶琴的琴弦给弄断了,却还是没有想到应对之策,看来,今日臣是无缘给夫人伴乐了,请皇上恕罪!” 凌澜说完,深深地鞠了下去,埋首于两手之间。 锦弦面色极为不悦,凤眸扬落在他的身上,眸色转寒。 蔚景攥了攥手心,心里面说不上来的感觉。 “扫兴!” 锦弦骤然起身站起,踱到凌澜面前,居高临下地冷睥着他:“你身为司乐房掌乐,这点技艺都没有,还做什么掌乐<spanstyle=''>?” 末了,又转眸看向战战噤噤立于路边的其他几个乐师:“你们其中有人可以吗<spanstyle=''>?倘若谁能奏出,掌乐之位就是谁的。”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都看看凌澜,就像是达成了一致一般,齐齐跪在地上。 “请皇上恕罪,凌掌乐都奏不出来的东西,小的们更是不会!” 蔚景微微一怔,不意他们会那么团结,轻轻掠了一眼跪于地上埋首不抬的男人,竟隐隐为他感到一丝欣慰。 锦弦脸色愈发青灰难看,一甩袍袖,冷哼:“一群废物!” 正欲再说什么,就看到赵贤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皇上……” 众人一怔,锦弦皱眉,“何事如此慌张<spanstyle=''>?” “溪公主……溪公主突然晕了过去……” 赵贤的话还未说完,就只见明黄一晃,锦弦已是快步朝大厅而去。 “怎么回事<spanstyle=''>?” “奴才不知。” “是晕血吗<spanstyle=''>?” “好像不是。” “传太医了吗<spanstyle=''>?” “已经派人去了。” “……” 蔚景站在原地,愣了愣,锦溪晕倒了<spanstyle=''>? 下意识的,看向跪于地上的男人。 只见他缓缓抬起头,从地上站起来,伸手取了石桌上的瑶琴,转身就往府中而去。 自始至终,未看她一眼。 看着他脚步翩跹的背影,蔚景微微怔忡了一会儿。 见众人都陆续散去,她也转眸看向立在路边的兰竹:“走,我们也回大厅吧。” 蔚景跟兰竹来到大厅的时候,大厅里面已经乱作了一团,锦溪躺靠在软椅上,双目微阖,一动不动,边上秋蝉冬雨一脸担忧着急的模样。 锦弦站在前面,面色冷峻,吩咐赵贤,“快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来<spanstyle=''>?” 赵贤领命而去。 就在蔚景微微诧异怎么不见夜逐曦的时候,夜逐曦和夜逐寒兄弟两人一前一后,从门口急急走进来。 特别是夜逐曦,眉宇深凝,一脸忧色,衣发翻飞间,步履如风,越过熙熙攘攘的宾客,连跟锦弦这个帝王行礼都顾不上,就径直快步往锦溪那边走。 蔚景眸光微微一敛。 看来,他们兄弟两人已经换回身份了。 凌澜做回夜逐曦。 下意识的环顾了一下大厅里面,大厅的一角,辟了一处是专门奏乐的地方,那里就方才那几个乐师在,毫无意外的,不见凌澜。 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想起那夜,凌澜到她房里,一声不吭,然后,照旧被她识出来时,问她的话,他扮了多年,无人识出,她如何一眼就知道是他<spanstyle=''>? 是啊,她如何一眼就知道呢<spanstyle=''>? 她也不知道答案。 就是那种感觉,她说不上来。 微微怔忡间,听到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循声望过去,就看到凌澜已经走到了锦溪的面前。 “公主怎么了<spanstyle=''>?” 一边弯腰将锦溪抱在怀里,一边沉声问向边上的秋蝉冬雨。<cmreadtype='page-split'num='3'/> “奴婢也不知道,公主本来坐得好好的,起身的时候,就突然晕倒了。” “康叔,快去请大夫。” 将锦溪抱起,凌澜吩咐边上的管家康叔,康叔作势就要离开,却被锦弦止了:“朕已经命人去宣太医了,应该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 “多谢皇上。”凌澜面色凝重地对着锦弦略一颔首,抱着锦溪就准备回房。 骤然,一声女子的惊呼声突兀地响起,划破所有的喧嚣。 “啊!血……” 众人一惊,凌澜顿住脚步。 蔚景亦是一怔,站在人群中,随着众人的目光循声看过去。 惊呼之人是冬雨。 只见她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着一个方向,吓得话都说不完全:“好多血,公主……公主在流血……” 所有人一震,齐齐看向被男人打横抱在怀中的女子。 女子今日着一身粉色的云锦裙,因为被男人抱着的动作,裙裾的下面很清晰地落入众人的视线。 赫然一片殷红浸染,落在淡粉的底色上面,就像是怒放的蔷薇,触目惊心。 众人大骇。 凌澜垂眸看到这一情况,脸色一变。 锦弦更是快步上前,“怎么回事<spanstyle=''>?” 蔚景亦是心头一颤,脑子里瞬间有千百个念头一晃而过,想要抓住却是一个也没有。 这时,一个太医和两个医女在赵贤的带领下,急急而来。 众人连忙纷纷退至两边,给几人让出一条道。 几人见到锦弦,作势就要行礼,被锦弦衣袖一扬,止了:“快看溪公主。” 康叔见状,赶紧让人将偏厅里的矮榻给抬了过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凌澜将锦溪轻轻放在上面,大手更是体贴地拉了薄毯盖在她的身上。 末了,退到一边,让太医诊脉。 太医撩袍坐于矮凳上,轻挽衣袖,小心翼翼地搭上锦溪的皓腕。 凝神静探。 全场所有人亦是屏住了呼吸。 偌大的厅里,声息全无。 蔚景站在人群中,略略抬眸的瞬间,清晰地看到凌澜快速地瞥了一眼鹜颜,因鹜颜是背对着她这边而站,看不到脸,故也不知道她做出了什么样的反馈。 这时,太医脸色凝重地站了起来。 “怎么样<spanstyle=''>?”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急急问道。 一个是锦弦,一个是凌澜。 太医对着锦弦略一躬身,语气略显沉重道:“回皇上,溪公主是滑胎了。” 滑胎<spanstyle=''>? 所有人一震,包括锦弦,包括凌澜,包括鹜颜,也包括蔚景。 “你说什么<spanstyle=''>?” 凌澜犹不相信,上前一步逼近太医,沉声问道:“你说公主是滑胎<spanstyle=''>?” 那样子,那样子似乎差点要抄了太医的衣领。 太医有些被他吓到,微微后退了一步,颔首:“正是! “可是,可是……”也不知道是震惊,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反应不过来,凌澜“可是”了半天,才可是出一句话来,“可是,我怎么不知道<spanstyle=''>?” 锦弦瞟了他一眼,皱眉问向太医:“可还保得住<spanstyle=''>?” “对,快,快救孩子!”凌澜似乎才回过神来。 太医摇头叹息,“已经没用了,胎儿已滑出,救不了了。” 锦弦脸色一白,凌澜身子一晃,边上的康叔见状,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你再说一遍……”女子虚弱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是听得人心头一颤。 是锦溪。 不知她几时竟是已经醒了过来。 “太医……你刚才说什么<spanstyle=''>?本宫让你……再说一遍!”锦溪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她伸手,想要拉太医的袍角,被边上凌澜的大掌裹了手背。 “公主……” 锦溪微微一怔,缓缓抬起眸子,怔怔看向凌澜。 四目相对,锦溪瞬间就红了眼眶:“二爷,他说什么<spanstyle=''>?” 凌澜垂了垂眼帘,默了半响,才哑声道:“我们的孩子……没了……” “不可能!”他的话还没说完,锦溪骤然嘶声将他打断,“这不可能!” “不可能……”她摇头,难以置信地摇头,目光缓缓移动,一一看向众人的脸,凌澜的、锦弦的、夜逐寒的、太医的…… 每一张脸都写着凝重。 眼中晃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的嘴里却依旧哽咽着振振有词:“不可能……孩子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滑胎……这不可能……前几日刘太医刚给本宫诊过脉……胎儿很好……怎么可能会突然滑掉<spanstyle=''>?”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spanstyle=''>?” 凌澜声音沙哑得厉害。 边上的锦弦更是眉宇皱成了小山:“是啊,平时见你芝麻绿豆大的事都咋咋呼呼的,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听你讲<spanstyle=''>?” “我……”锦溪红着眼睛看向凌澜,“我是想给二爷一个惊喜,本也打算在今日生辰告诉二爷的,谁知道……谁知道……” 第110章 我是欠他们吗?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泣不成声,忽然,她似乎想起什么,猛地反抓了凌澜的手:“二爷,一定是有人陷害,一定是,不然,好好的,怎么会这样?肯定是有人害我……” 凌澜微微拧了眉,没有吭声,边上的锦弦倒先开了口:“太医可查得出滑胎的原因?” 太医正吩咐完两个医女去准备止血和调理的药。 见锦弦发问,又连忙上前:“回皇上,虽然溪公主体质较弱,可能会自身滑胎,但是,那样的滑胎,事先必然有症状出来,不会突如其来,看现在如此迅猛的样子,应该是药力所致。” 药力所致?! 太医的话,如同平地惊雷,在众人的耳边炸响。 什么意思? 也就是被人下药,是吗? 也就是如锦溪所言,是有人故意陷害是吗? 天! 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连公主的胎都敢害? 锦溪闻听此言,彻底不能淡定了,抓着凌澜的手哭得死去活来,“二爷,你听到了吗?是有人陷害,有人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凌澜轻轻拍着她的手,一边安抚着她,一边沉声命令边上的康叔:“速速给我去查!” 一直未发一言的夜逐寒,哦,不,鹜颜,也出了声:“多派些人手,一定要将此人揪出来!” “是!”康叔领命而去。 锦弦更是气愤到了极致,眸光一敛,冷笑:“竟还真有如此不怕死的人!” 末了,又吩咐赵贤:“去,将相府所有的人都叫到大厅来,一个也不许少!” “是!”赵贤亦是领命而去。 厅里的众人低低压抑的唏嘘声一片。 蔚景看着这一切,心里面早已经滋味不明。 很乱,乱做一团。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锦溪竟然也怀孕了。 其实想想也是,她跟凌澜不过三次,确切的说,他释放在她体内的也就两次,她不是也怀上了吗? 而人家是夫妻,大婚也有那么久了,怀上孩子还不是正常。 只是,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巧得让人觉得讽刺。 她们两人竟然一起怀上。 锦溪是他的妻,而她是他的大嫂。 所以,她的孩子不能留,是吗? 所以,他那般决绝地说打掉,是吗? 她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怎样? 那种在同一刻得知自己有了骨肉,却又失去了的心情。 该是痛的吧? 或许没有。 毕竟薄幸如他,骨肉亲情于他而言,或许什么也算不上。 要说骨肉,她腹中的也是他的不是吗? 垂眸,弯了弯唇,微微苦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忽的一闪,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凌澜会医不是吗? 刚才他为何不用? 锦溪晕倒未醒,而且看他急切担忧成那样,正常情况下,他不应该是一进来,就立即检查锦溪怎么回事吗? 而他没有,只是将锦溪抱了起来,甚至见锦溪大出血,都依旧只是抱着她等太医前来。 是不想在锦弦面前暴露自己会医吗? 还是一急就忘了自己会医? 又或者…… 他就是不想用医术? 为何不想用医术?这可是他的骨肉,人命关天… 想到这里,蔚景骤然瞳孔一敛,难道…… 难道昨夜书房,他跟鹜颜说的,不是她的孩子,而是锦溪的? 他们要打掉的是锦溪的孩子? 这个认知,让她心口一撞。 是吗? 是这样吗? 脑中将方才这个男人和鹜颜的反应以及昨夜两人的对话快速过了一遍,盘踞在脑子里所有乱作一团的点,瞬间串联成线。 就是这样。 所以,看到锦溪晕倒,他都没用医术,所以,看到锦溪出血,他瞥了一眼鹜颜。 锦溪滑胎了,是被人用药所致。 试问,夜逐曦既无三妻,又无四妾,就只有锦溪一个人,谁会去害她的孩子? 更何况,锦溪还是当今圣上最最宠爱的公主,用锦弦的话说,谁会那么不怕死? 只有他们,只有他跟鹜颜。 蔚景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她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后怕? 庆幸他要打掉的不是她的,不是她跟他的孩子?后怕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设计掉自己的孩子,还演戏演得就像真的一样? 如果他知道,她也有了呢? 如果他知道,她也有了他的孩子,是不是她的下场也跟锦溪一样呢? 她不敢想。 那厢,医女端了药过来,凌澜一勺一勺耐心地喂着锦溪。 在赵贤的带领下,相府里的所有下人也都全部来到了大厅,原本就拥挤的大厅,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 “晕倒之前,你都吃了些什么?碰了些什么?” 锦弦凝眉看着锦溪。 锦溪一边张嘴承着凌澜喂过来的药,一边敛了眸光、仔细回想。 “因为反胃得厉害,早餐什么都没有吃,然后,来大厅之前,就喝了点保胎药,后来,就来了大厅,坐了一会儿,腹中实在饿得厉害,见宴席开席还早,就想着先回房,让冬雨去厨房弄点吃的过来,谁知道,刚一起身,就晕倒了……” 锦弦瞳孔一敛:“也就是自早上到现在,你什么都没吃,就喝了保胎药?” “嗯”锦溪点头。 “保胎药可还有在?” “有,喝的时候太烫,就只喝了一半,还有半碗应该还在我厢房里的桌上,本想着晾一晾……” “速去将那半碗保胎药取过来!”锦溪的话还没有说完,锦弦已转眸沉声吩咐赵贤道。 凌澜拿瓷勺的手微微一顿。 鹜颜眸光轻闪。 蔚景静静看着这一切,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纠复,心思缜密如他们,既然做,想必是有万全之策,也不惧查。 赵贤领命而去,很快就端着瓷碗返了回来。 瓷碗里半碗红褐色的汤汁,一漾一漾。 “太医快看看,此保胎药可有问题?”锦弦扬手,示意赵贤将药碗送给太医。 太医颔首,端过瓷碗,送到鼻翼下轻嗅,眉心微微一凝,末了,又用指头蘸了一点药汁,送入口中,回味了良久。 摇头:“回皇上,保胎药就是普通的保胎药,没有问题。” 锦弦凤眸微微一眯,似是有些难以置信:“你可确定?” 太医点头:“微臣确定!” 蔚景看到凌澜似乎又快速瞟了鹜颜一眼。 锦弦拧眉:“那就奇怪了,你再仔细想想,当真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没喝,只喝了这一碗药?” 这厢,凌澜将最后一勺汤药喂进锦溪嘴里,自袖中掏出一方锦帕给锦溪。 锦溪伸手接过,揩了揩唇边的药渍,道:“不用仔细想,我也记得清清楚楚,早上到现在,也才那么一会儿时间,我的确只喝了半碗药。” “那有没有去过哪里?碰过什么东西?” 锦溪皱眉想了片刻,又摇了摇头。 大厅里乌泱乌泱都是人,却没有一丝声响,所有人都看着那个脸色越来越黑沉的帝王,大气不敢出。 不知道这将大家都集中在这里,准备怎么个查法? 而且,一点线索都没有,还很难查吧? 蔚景站在人群中,弯了弯唇,锦弦又该头疼了,摊上凌澜跟鹜颜这样的臣子,也是他倒霉。 就在谁都未出声、气氛有些冷凝之际,骤然,一个身影上前“噗通”一声跪在锦弦面前的地上。 众人一惊,就连蔚景也为之一震。 跪地之人是冬雨。 锦溪的贴身侍婢。 她这一跪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她? 众人惊错。 锦弦沉眸:“怎么回事?” 冬雨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皇上,那药肯定有问题。” 边说,边看着太医手中的瓷碗。 众人一怔。 原来不是主动请罪的。 凌澜眸光微微一闪,鹜颜低垂着眉眼看不出情绪。 锦弦斜睨着冬雨,面色有些微微的不耐。 “太医方才不是已经说药没有问题吗?你又何出此言?” 冬雨默了默,道:“因为奴婢觉得蹊跷。” 蔚景静静看着冬雨,以前也没甚注意,今日第一次觉得这个婢女不简单。 智商谋略都在锦溪之上。 一般一个下人面圣岂是这般镇定的,何况锦弦明显表现出了不悦的样子,她依旧不为所惧。 “何事蹊跷?” “那保胎药是奴婢煎的,奴婢见今日公主生辰,厨房里非常忙碌,所以,就单独拿到那个平素基本不用的小厨房里煎的,煎药中途,奴婢见炭粒子不够,离开去取炭粒子,回来的时候,奴婢看到一个人在小厨房里鬼鬼祟祟……” 众人一怔,锦弦眸光一敛,凌澜转身,将手中空碗放在边上的桌案上,长睫轻垂。 “见奴婢回来,那人就从里面走出来,面色明显有些不自然,而且,那个小厨房,平时基本无人过去的,奴婢离开去取炭粒子的时候,还专门带上了小厨房的门” “是谁?”冬雨的话还在继续,锦弦却已是迫不及待地将其打断。 “是……”冬雨抿了抿唇,缓缓抬起眼梢,朝拥挤的人群搜寻了过来。 众人皆心口一紧,全都屏住呼吸。 蔚景亦是轻凝了几许眸光。 冬雨的目光一一从大家的脸上掠过,来到人群中的蔚景这里,蔚景面色如常地看着她,以为她下一瞬就会移开,谁知,她的目光就顿在了她的脸上,并且蓦地伸手一指,直直指向她。 “是夫人!” 啊! 所有人一惊。 第111章 为何总认定我? 蔚景浑身一震,愕然睁大眼睛。 就连锦弦跟凌澜,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冬雨的声音还在继续:“当时不是奴婢一人看到,秋蝉也看到了,不信你们也可以问秋蝉,而且,奴婢还……” 她的话没有说完,再次被锦弦打断。 “是这样吗?”锦弦转眸,沉声问向站在锦溪一旁的秋蝉。 秋蝉脸色一白,战战噤噤跪于地上:“回……回皇上话,的确如冬雨所讲。” 锦弦猛然转身,看向站在那里还未回过神的蔚景,薄唇紧抿,眸色深幽。 所有人的眼光也都齐刷刷聚集了过来,扬落在蔚景的脸上、身上…… 蔚景怔怔回神。 见所有人都看着她,蔚景攥了攥手心,略略垂了眼帘,脑中快速整理着纷乱的思绪。 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毫无心理准备,所以有些措手不及。 有没有做过,她自己心里清楚。 什么小厨房、什么煎药,她根本知道都不知道,又如何会出现在那里鬼鬼祟祟? 很显然,是有人故意陷害。 是谁? 冬雨吗? 冬雨故意嫁祸于她是吗? 不然,一个丫头,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能做到如此镇定,说得如此有条不紊? 除非她有强大的内心,要不,就是事先早已想好了说辞。 当然,冬雨也只是一个丫头,如果真要嫁祸,主子才是幕后之人。 是锦溪指使冬雨嫁祸于她是吗? 所以睁着眼睛说瞎话,血口喷人。 心中生出几分愤懑,徐徐抬眸的瞬间,她似乎看到凌澜又看了鹜颜一眼。 心里一咯噔,她蓦地又想起另外一种可能来。 或许冬雨跟秋蝉说的是真的,的确有人去了小厨房,的确被她们两人撞到。 而那人就是恢复了女装、用了自己真正身份的鹜颜。 所以,在她们看来,她们就是遇见了她。 是了,就是这样。 不然,锦溪的孩子如何流掉的? 必定是鹜颜或者凌澜用了什么方法。 如此看来,那就是鹜颜做的。 只是,做就做,鹜颜为何要女儿身,用真正的身份去做? 就不怕暴露吗? 倏地,蔚景瞳孔一敛。 嫁祸于她? 致她于死地? 毕竟这个女人也不是第一次想要她死了。 顺利打掉锦溪的孩子,又顺利将嫌疑丢到她的身上,多好的一箭双雕。 这样的心计和谋略只有那个叫鹜颜的女人有。 哦,不,或许是她跟某人一起商量后的决定。 这般想着,心中愤懑更甚,一种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悲怆从心里深处一点一点泛出来。 她不惹事,为何事总来惹她? 她不犯人,为何人总来犯她? 一个一个都不让她好过,一个一个都巴不得她死。 她做什么了吗? 这一个多月,她基本上都没出门,她又惹着谁碍着谁了?要这些人如此费尽心机地来对付她。 锦溪也好,鹜颜也罢,无论是谁嫁祸给她,无非都是想她死。 她偏不让她们如愿。 “我没有!请皇上明察!” 蔚景直直迎上锦弦的目光,斩钉截铁,口气笃定。 第一次,她用的是我,而不是鹜颜。 众人一怔。 锦溪亦是眼波一动,为她的话语,更为她无畏坚定的目光。 凌澜微微抿了薄唇,凤眸深邃同样朝她看过来。 看不懂他眼中情绪,蔚景就权当没看到,略略别过眼,继续道:“刚才溪公主自己也说了,她想给二爷一个惊喜,试想,连二爷这个丈夫都不知道溪公主有喜了,我一个旁人又如何知道?更别说,去害她腹中胎儿了。” 蔚景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一席话说完,场下传来低低的议论声,有人赞成有人反对,锦弦凌厉凤眸一扫,场下又顿时四寂。 “冬雨跟秋蝉说在小厨房看到夫人鬼鬼祟祟,夫人又如何解释?” 锦弦定定望着她。 “我从没有去过什么小厨房,何来在那里鬼鬼祟祟?” 心中坦荡,所以也无惧无畏。 “毕竟不是冬雨一人看到,秋蝉也看到了,夫人的意思是她们二人合伙做伪证骗人?”锦弦挑眉,虽然口气依旧沉冷逼人,可面色却较方才明显稍霁了几分。 “我不敢妄言!我只是陈述我这边的事实,我,没有去过小厨房。” “你撒谎!奴婢跟秋蝉亲眼看到,当时还跟你打了招呼。” 冬雨终于不能淡定了,急声打断她的话。 全场一片低低的哗然。 锦弦抿了抿唇,凌澜微微拧了眉心。 蔚景发现冬雨情急之下竟然连夫人二字都没有用,而是用的你。 可见气得不是一般。 这一点,也让她更加肯定了是鹜颜去了厨房。 她不知道鹜颜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里要这样做? 或者说,到底是什么让鹜颜认为她一定会替她背这个黑锅? 难道就不怕她将自己真正的身份抖出来吗? 是因为凌澜救了她,她欠他们的吗?还是说,吃定她在锦弦面前,为求自保什么都不敢说?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将她吃得死死的女人! 可是,这一次,她不想背了,虽然,她也不抖,但是,却也不背。 “我没有撒谎,从早上开始,我一直呆在厢房里,后来来了大厅,没坐一会儿,就去了花园,从未去过小厨房,我说的这些前面的,兰竹可以作证,后面的…” 蔚景顿了顿,略一计较,还是说了出来,“后面的,皇上可以作证!” 众人一怔,锦弦眸光微微一敛。 凌澜眼波一动,薄唇更紧地抿在了一起。 “兰竹是你自己的人,作证有什么用?”久未开口的锦溪嗤然冷笑。 众人中不乏阿谀奉承之辈,连纷纷点头,随声附和。 蔚景却也不以为意,亦是弯了弯唇,不徐不疾道:“秋蝉跟冬雨不都也是公主的人吗?” 锦溪脸色一白:“你--” 欲抬手指向她,却在下一瞬被凌澜的大掌裹住手背:“你现在身子虚,作何动怒?有皇上在这里,自是会给你讨回公道。” 锦溪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噤了声,坐在那里虚弱地靠在凌澜身上。 蔚景想笑,考虑到不合时宜,愣是忍住。 公道? 什么叫公道? 这世上没有公道!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大厅里的气氛陷入了僵局。 骤然,冬雨似乎猛地想起什么,“对了,奴婢还有另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锦弦沉声。 “奴婢听说,煎药时,壶盖如果用灵贞水泡过,可以避免煎药过程中药性的流失,所以,这次煎保胎药的药壶盖子奴婢事先在灵贞水里煮过,奴婢昨日去买灵贞水的时候,医馆里的大夫跟奴婢说,灵贞水沾染到肌肤上,清水是洗不掉的,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它的密封性好,世人用来泡壶盖,减少药性散发。不过,此物反正无色无味也无害,不用理它就行,三个时辰以后,会自行消掉,只要这三个时辰之内,不要碰凡临草就行,这两者会发生反应,令皮肤瘙痒发黑。” “奴婢并不确定,有没有人动过药壶,但是,奴婢却始终觉得,一定是保胎药出了问题,从早上到现在,奴婢除了煎药就一直跟着公主,煎药的时候,公主还未起,后来,公主就喝了半碗药,什么也没有做,怎会好好的,就滑胎?” “奴婢斗胆,既然夫人说,从未去过小厨房,想必更是不会揭过药壶的盖子,那夫人可否让奴婢取来凡临草一试?或者说,府中其他人也可以用此一试,虽不一定查出什么,可万一呢?公主滑胎,何等大事,既然要查,任何一个蛛丝马迹都不应该放过,不是吗?” 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冬雨一口气都没歇。 凌澜瞳孔微微敛起,锦弦眸色深深。 鹜颜轻轻抿了唇瓣。 太医点了点头,众人中也不乏知道灵贞水泡壶盖一说的人,也有人知道灵贞水跟凡临草一起会让人皮肤瘙痒发黑,皆纷纷表示此法可取。 蔚景懂医,当然更是知道。 心中无鬼,自也不怕这些。 “当然可以!”她笃定而言。 “这个方法好!秋蝉快去弄凡临草过来!”锦溪似乎看到了希望,猛地从凌澜的身上坐起身子,“我也一直觉得肯定是药出了问题,虽然太医没有验出,只能说,罪魁祸首太高明,我不是替自己的婢子说话,冬雨和秋蝉两人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绝对不会是信口雌黄之人,我不知道,大嫂为何要矢口否认?” 话音未落,锦溪忽然伸手,想要取太医放在桌案上的药碗,因隔得有些远,手不够,凌澜连忙体贴地大掌一挥,直接用内力将瓷碗卷了过来。 瓷碗稳稳落在手中,里面的药面轻漾,只寥寥几滴溅在手背上,基本都未撒泼出来。 好霸道的武功。 众人震惊。 凌澜已将瓷碗递给锦溪。 锦溪接过瓷碗,抬眸看向蔚景:“既然大嫂那般坦荡,愿意接受凡临草一试,那大嫂能将这半碗太医鉴定为没有问题的保胎药也喝了吗?” 所有人一怔,包括蔚景。 看样子锦溪是一口咬定这药有问题。 太医明明已经检测过,天子当前,又岂敢瞎说? 太医说,药没有问题,肯定就是没有问题的,锦溪腹中的胎儿堕掉,定然是鹜颜跟凌澜用的它法所致。 第112章 好狠,一箭双雕 他们那种智商的人,又岂会在药这种明显的地方做手脚? 还未来得及做出决定,就看到凌澜已伸手将锦溪手中的瓷碗接过,拾步朝她走了过来。 说实在的,对于凌澜的这一举措,她有些震惊,真的。 就算要演戏,就要在众人面前,他跟锦溪要扮作恩爱的夫妻,就算他要装作给自己受了委屈的妻子出头,可,有必要那么明显吗? 刚才那霸道的武功展示,如今又迫不及待地将药往她面前送,在他心里,又将她置于何地? 盟友吗? 生死与共的盟友也不会如此对待吧? 她微微挺直了背脊,看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着他脚步翩跹、缓缓朝她走过来。 那样龙章凤姿、那样冷漠俊雅…… 他亦是看着她,眸色里玄黑一片,全部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或者说,根本没有一丝情绪。 换做寻常,每每四目相对之时,都是她最先当了逃兵,这一次,她也不撇开,也不别过,就不偏不倚地迎着他视线,一直看着他。 当然,此时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这里。 众人纷纷退至两旁,给他让出道来。 忽然,不知脚下踩到了什么,或者被什么一绊,他猛地一滑。 众人一惊。 而他是谁?是拥有刚才那般霸道武功的左相,自是不会摔跤,轻轻松松稳住身子的同时,还唯恐手中瓷碗掉了,伸出另一只手将其捧住。 就那么一瞬间,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或许所有人都看他的脚下去了,只有一个人死死盯着他没有移开目。 那就是蔚景。 所以,他袍袖一动,两指一弹,极快极隐蔽的小动作,依旧被她捕捉在了眼底。 他放了东西药碗里。 是什么呢? 还未来得及细想,男人已经行至跟前,在离她还有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大嫂,得罪了。” 男人定定地望着她,薄唇轻启,双手将瓷碗呈到她面前。 得罪? 呵,这个词。 蔚景弯了弯唇,缓缓将目光从俊美无俦的脸上移开,看向他的手。 五指净长,还是那么好看。 可是却端着 她忽然词穷了,想不到用什么词语,端着什么呢?说毒药吧,也不是,明明是保胎药,不是吗? 可是,对于这个时候的她来说,自他主动端起药丸走向她的那一刻起,那就是毒。 伤人于无形的毒。 眸光在瓷碗里红褐色的汤面上掠过,她朝他璀然一笑:“没事,二爷的心情我能理解,只希望……” 垂眸顿了顿,再次抬眼,依然笑靥如花:“只希望,我的心情,二爷也能理解!” 话落,她伸手,将他手中的瓷碗接过。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两人手指不经意轻碰的瞬间,她觉得他好像在抖。 再看,哪有? 人家长身玉立、手臂伸得优雅至极,何来抖? 所有人都看着她。 锦弦眸色深深,薄唇轻抿; 锦溪眼波轻动,嘴角弧光一闪; 鹜颜面沉如水,不知心中意味; 而凌澜,依旧一瞬不瞬,凝在她的脸上。 “太医,普通的保胎药,一般人服下去,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吧?” “回公主,不会。” “那就好!” 蔚景弯了弯唇,这是逼着她喝的意思吗? 缓缓垂眸,看向碗里只剩下半碗的汤汁,瓷碗的碗壁上还残留着男人大手的温度,心里面却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在意什么? 为什么会有如此受伤的感觉? 又不是穿肠毒药,是保胎药而已。 而且,保胎药对于此时有孕的她来说,不是正好吗? 既然众望所归,一个一个都要她喝,她喝便是。 她发现,只要她在的场合,似乎无论她愿意不愿意,无论她主动不主动,无论她做不做什么,她一定会是全场焦点的那一个。 她何德何能啊? 轻轻笑,她端起手中瓷碗,缓缓送到唇边,正欲喝,却猛地被人沉声喝住。 “等等!” 所有人一怔,蔚景亦是。 只见所有人静然而立的大厅中,一人黑袍晃动,穿过拥挤的人群,朝她这边走过来。 是她的夫。 夜逐寒。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夫是个女人,就像没有人知道,是这个夫生生将她逼到了现在这个境地。 她这个时候喊住她是什么意思? 朝她走过来又是想做什么? 下意识地,她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发现男人也早已回头看向鹜颜,站在她的位子,只能看到他墨发轻垂的后脑。 看不到他的脸,无法去猜测,此刻他脸上表情或者眸中神色,她也不想去猜。 “作为大哥,公主滑胎,我也心中难过,但是,我同样相信自己的妻子,我了解鹜颜,她绝对不是那种会对一个无辜孩子下毒手的人,再说了,让公主滑胎,对鹜颜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她为何要这样做?我不是在替她说话,我只是觉得事情在没有搞清楚之前,不想冤了她。” 鹜颜一边用男声说着,一边脚下不停地朝她这边走来。 蔚景垂了垂眸,如果不是早知道她是个女人,如果不是早知道她是想让她死的女人,这一刻,她真的会感动的。 真的,她跟方才的凌澜一样。 俨然就是一个站出来维护妻子的男人。 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这样的效果,她看到的不是深情,而是讽刺、滑稽、好笑。 鹜颜的声音还在继续。 “当然,公主的心情我也完全能够理解,所以,这半碗药,就让我替鹜颜喝了。” 所有人一震,包括锦弦,包括锦溪,包括凌澜,也包括蔚景自己。 场下之人更是互相看看,一阵唏嘘。 大男人喝保胎药?! “太医方才也说了,普通的保胎药,对于一般人来说,根本无碍不是吗?那对于男人来说,也一样吧?说实在的,太医已经检测过,此药没有问题,公主还要让鹜颜喝,我不知道公主想要证明什么?我只知道,这样的时候,我如果不站出来,我夜逐寒就根本算不上一个男人。” 话落,鹜颜已经行至蔚景的面前,跟凌澜并排而立。 “鹜颜,给我!” 鹜颜伸手,朝她。 蔚景端着瓷碗,看着面前一黑袍一白衣,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男人。 一人端给她喝,一人要替她喝。 她何德何能,让当今左相右相兄弟两人对她如此上心? 还真上心了! 左相放解药,右相要喝药,是吗? 眼前浮现起,方才凌澜端药过来时,借故一滑,手指弹药进瓷碗中的情景,她也终于明白了,这个鹜颜为何一直沉默不语,却又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来扮深情的原因了。 也明白了,听到锦溪让她喝药,为何凌澜那般迫不及待地帮她送过来的原因了。 因为药啊,因为解药啊,因为凡临草的解药是吗? 因为真正怕凡临草的人,不是她,而是鹜颜。 鹜颜去过小厨房,甚至碰过药壶,所以,她的手上肯定沾染上了灵贞水,而刚才锦溪说过了,不仅她要接受凡临草的检测,府中所有人都要接受,包括鹜颜。 秋蝉已经去取灵贞水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凌澜无法搭救鹜颜,所以,弄了现在这一出,是吗? 不然,为何鹜颜过来说要喝药,按照他刚才那个样子,他为何不拦阻? 微微一笑,她垂下眸子。 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要顾全大局,应该将手中之药给鹜颜。 毕竟,鹜颜暴露了,等于她就暴露了,所有人都暴露了。 但是,胸腔里的那道心火,烧得她第一次决定忘记理智。 凭什么? 凭什么每次需要理智的人都是她,凭什么每次她都要被理智弄得遍体鳞伤? 这一次,她偏不。 “多谢相爷,不用了,如相爷所说,不想冤了我,我自己也不想冤了我自己,所以,这碗药,我更要喝不是!” 蔚景听到自己如是说。 未等鹜颜跟凌澜反应过来,她话一落,就端起瓷碗,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等鹜颜反应过来,伸手,又被她后退一步,避开。 腥苦的药汁入喉,她的胃里一阵翻涌,她重重咽下,强自忍住。 原来,保胎药是这么苦的。 一直从唇齿、舌尖苦到心里。 仰脖喝下的同时,她看到了鹜颜微微变了脸色,还有凌澜,似乎也是。 急了吧? 皱眉,她缓缓将瓷碗从口中拿开。 瓷碗里的汤汁还剩下四分之一。 垂眸默了默,她将瓷碗伸到鹜颜的面前:“相爷,好苦,我实在喝不下去了,还剩下一点,相爷就帮我喝了吧。” 好吧,这就是她! 那一刻,她真的唾弃这样的自己。 这样心软的自己。 终究,她还是理智的那个,终究,她还是觉得应该顾全大局才是。 所以,她喝了一半,终是,留了一半,给鹜颜。 鹜颜跟凌澜皆是微微一愕,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 其实,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 她看到,鹜颜微微拧了眉心,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见鹜颜伸出手,她准备将手中瓷碗递过去。 骤然,一阵绞痛猛地从小腹下传来,痛得她瞳孔一敛,手一抖,手中的瓷碗没拿住,滑落下来,跌在地上。 “砰”的一声脆响,瓷碗四分五裂,而里面的汤汁也尽数泼完,点点汤汁溅落在三人的袍角上,特别是凌澜一身白衣,颗颗红褐色的斑点,异常明显,触目惊心。 第113章 孩子,真的舍不得 两人都愕然看向她。 哦,不,应该是所有人都愕然看向她。 她强自忍住。 “你”鹜颜一脸疑惑。 以为她是故意摔的吗? 当然不会这样以为。 当小腹下的刺痛越来越强烈,当腿心处隐约有温热流出,蔚景紧紧咬着牙,灼灼看向凌澜。 堕胎药! 他两指弹入的不是凡临草的解药,而是堕胎药,是吗? 是啊,冬雨也是刚刚才说,壶盖泡了灵贞水,刚刚才说,用凡临草检测,他哪里有那么凑手的解药啊? 是她痴了。 是她又一次痴了。 她竟然以为是解药,竟然还心软地喝了一半留一半给鹜颜。 看看人家的狠劲! 直接堕胎药给她,既可以顺利地堕掉了她腹中的孩子,又可以坐实锦溪的这碗药的确有问题。 好狠的一箭双雕啊! 死命攥紧掌心,紧紧合拢双腿,她想忍住,在凡临草拿来之前。 可是,忍不住。 长长的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依旧抑制不住小腹的疼痛,再用力地并住腿,也阻止不了,热流的流出。 冷汗从额头上直冒,在摇摇欲坠的身子快要支持不住倒下去之前,她伸手,朝鹜颜。 “相爷,好痛……” 鹜颜脸色一变,边上的凌澜更是,身形一动,却又蓦地顿住。 鹜颜已伸手将她扶住。 再也无力站立的她倒进鹜颜的怀里。 人,就是这样悲哀,应该说,她,就是这样悲哀。 这个时候,却还要依附鹜颜。 没办法,兰竹带不走她,凌澜是有妇之夫,她能这样倒过去的人,却只有这个她的丈夫。 “你怎么了?” 鹜颜抱着她。 怎么了? 明知故问吗? 她没有吭声,靠在她的怀里,脸色苍白地看向凌澜,弯唇笑了。 不知是不是她看花了眼睛,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竟然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慌痛。 “大嫂怎么了?” 凌澜上前,作势就要握她的腕,被她扬手甩开。 身后传来兰竹的惊呼:“血,夫人出血了……” 众人一骇,循声看过来,就看到蔚景杏色的裙裾上一朵殷红刺目。 凌澜浑身一震,僵硬在原地。 锦弦一怔,眸光扫过锦溪,最后定格到太医身上,沉声道:“还不过去看看!” “相爷,好痛……带我走……”蔚景紧紧攥住鹜颜的袍子,乞求地看着她。 鹜颜眸光一敛,说:“好!” 打横将她抱起,不做一丝停留,快步而出。 兰竹连忙跟在后面。 凌澜怔怔回神,瞳孔一敛,撇开人群就疾步追了上去。 也不管不顾锦弦在,锦溪在,那么多人在。 意识到身后男人追过来,鹜颜陡然顿住脚步,待男人来至跟前,她皱眉,厉声呵斥:“你跟过来做什么?” “我……”凌澜眸色慌痛地看向她怀里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微微阖着双眸的女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鹜颜略带警告地冷瞪了他一眼,抱着蔚景继续往外走,没走两步,却又被他再次拉住了手臂。 “大哥……” 鹜颜闭了闭眼,强忍着怒气,转眸看向他,刚想开口,却忽然听得他哑声道:“对不起!大哥!我不知道大嫂她……” 听得他如此说,鹜颜微微一怔,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厅中众人,面色稍稍缓和,冷“嗯”了一声,作势要继续往前走。 可男人却没有放开她的手臂。 “大哥……” 鹜颜不耐地回头,男人定定地望着她,黑眸染上一抹血色,唇瓣蠕动,艰难地、几不可闻地吐出两字。 鹜颜再次“嗯”了一声。 大手这才松开、垂落。 鹜颜拾步离开。 一直到出了大门,紧跟其后的兰竹才反应过来,男人说的那几乎没有声音的两字,好像是“救她!” 厅中众人到这时,似乎才隐约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相府里除了溪公主,另外一个女人,右相夜逐寒的夫人也有身孕了是吗? 然后,继溪公主滑胎之后,这个女人刚刚也滑胎了是吗? 或许没有滑胎,只是出血。 可是,是喝了那碗保胎药之后,出血的是吗? 是了,就是这样。 不然,这个弟弟不会痛苦成这样,拉着他的大哥道歉,因为,是他要他大嫂喝的药是吗? 哎…… 这都什么事啊? 那这样看来,是不是说明,果然是那保胎药有问题呢? 可刚刚太医明明不是说,那保胎药只是普通的保胎药,没有任何问题吗? 天子当前,太医又岂会乱言? 而且对象还是天子最宠爱的溪公主,这样误诊岂不是要脑袋搬家?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都看向少年天子,大气都不敢出。 太医显然也有些慌神,原本锦弦让他去看看蔚景的,可是等他拨开人群过去,鹜颜早已抱着蔚景离开。 于是,他就站在那里,追过去不是,返回到本来站的地方也不是,想跟天子解释也不是,心中又是疑惑不解,又是恐慌凌乱。 明明,明明那药没有问题,行医数十年,堕胎药、保胎药他不可能分不清,平素一闻气味便知的,今日面对皇家,谨慎起见,他还亲自尝试过。 绝对是很正常的保胎药啊! 怎么会这样? 冷汗透衫。 正不知所措,忽的听到帝王沉冷的声音传来:“做什么还愣在那里?” 太医一震,反应了一会儿,才连忙跌撞慌乱往外跑。 凌澜眼梢一掠,度了一记眼色给管家康叔,康叔微微一怔后,连忙朝锦弦快速一鞠:“皇上,小人去给太医带路。” 话落,也紧急拨了人群,追了过去。 这时,秋蝉取了凡临草过来,见大厅里的气氛比她离开时还要诡异,不知发生了什么,疑惑地走过去,将手中的凡临草呈给锦溪。 就在众人想,当事人鹜颜已经出事离开了,是不是现在先用凡临草试其他人的时候,少年帝王骤然开口道:“今日公主身体不适,右相夫人身体也不适,需要静养,大家都散了吧,改日朕再让掖庭监挑个日子,重新给公主过生辰。至于下药之事,朕会派人查清楚的。各位先请回吧!” 啊! 大家面面相觑。 就这样散了? 凡临草不是拿来了吗? 真相不是还没有水落石出吗? 而且,这寿宴还没摆呢? 就这样散了? 连锦溪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愕然看着锦弦。 锦弦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冬雨,转眸沉声吩咐赵贤:“摆驾,回宫!” 众人又是一怔。 他也走了? 这……这是…… 虽心中疑惑,可人家帝王之心岂是一般人能揣测的,见男人拂袖往外走,众人连忙纷纷跪于地上。 一直沉默站在那里的凌澜,也怔怔回神,正欲撩袍而跪,却被锦弦握了手臂止住。 凌澜一怔,愕然看向锦弦。 “替朕照顾好锦溪!” 锦弦说完,也未等他做出回应,就松了他的手臂,拾步出了大厅的门。 凌澜躬身,眼帘轻垂,眸光一寸一寸敛起。 “二爷,我的肚子也好痛,我也想回房。” 矮榻上,锦溪虚弱地朝凌澜伸出手。 凌澜微微抿了唇,走过去,伸出长臂将她打横抱起,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靠在他温暖宽阔的胸膛上。 “好痛……” 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自己看花了眼,她一个抬头的瞬间,似乎看到男人眸中寒芒一闪。 书房。 鹜颜站在窗边,微微扬着脸,静静看着窗外榕树上的一只小鸟,一会儿飞起,一会儿落在枝杈上。 身后陡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她一怔,回头,就看到破门而入的男人。 高大的身躯将门口所有的光线挡住,男人的脸隐在一片暗影中,看不到男人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沙哑破碎的声音随身而入的同时,就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 “她怎样?” 鹜颜拧了拧眉,淡声道:“她没事。” 男人面色微微一松,下一瞬,却又再度凝起:“还有呢?” 鹜颜转过身,看着他,“你想问什么?” 男人眸光一敛,拾步往书房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动手解着自己的衣袍:“我们换身份!” 鹜颜脸色一沉,扬手带起一股掌风,将书房的门闭上。 却没有听男人的话,解自己的袍子。 男人三两下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之后,见鹜颜未动,便直接走到她的面前,伸手作势就要帮她脱,却被她猛地抬手挥开。 “这个时候不能换,你那个锦溪我应付不来。” 男人冷哼了一声:“怎会应付不来?我看你今日应付得好好的。” 鹜颜一怔:“你什么意思?” 男人没有回答她,只盯着她沉声道:“快点将袍子脱掉!” 见她依旧不为所动,男人又猛地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不脱也没关系,反正夜逐寒的衣服我有,只是,你不要穿这套出去就行!” “够了!”鹜颜眸色一冷,对着他的背影嘶声道:“你还要发疯到几时?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被你玩完!” 男人脚步一顿,回头,冷冷地笑:“被我玩完?迟早玩完我们的人的不是我,而是你!” 鹜颜一怔,男人的声音继续:“至少我还知道,府里不能同时有两个夜逐寒,所以过来跟你换身份,而你呢,在你用回鹜颜的身份,去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时,你可曾想过,府里不能有两个鹜颜?” 第114章 你还要发疯到几时? 鹜颜脸色一白。 男人忽然转身,猛地发出一声咆哮:“我说过不要动她!” 与此同时,手臂骤然扬起,带起一股巨大的旋风,直直朝鹜颜逼过来,鹜颜一惊,那飓风就擦着脸颊而过,击打在她身后的窗户上,随着一声破碎的巨响,木屑四飞,双菱格子窗只剩下一扇窗门,耷拉在窗棂上。 鹜颜被他的样子吓住,煞白了脸,唇在抖。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 男人未响,紧紧抿着唇瓣,胸口急速起伏,广袖中的双手攥握成拳。 鹜颜凝了他半响,见他也不说话,也不动,一副极度生气又极度隐忍、快要频临崩溃边缘的模样,眸光微微一敛,将视线撇开,缓步走到房中书桌边坐下。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还不是替你收拾烂摊子,你看看你自己做了些什么,这个女人怀孕,那个女人有喜……” “我说过,锦溪不可能有孩子!”男人再一次嘶吼出声。 “那蔚景呢?”鹜颜抬眸看着他,“蔚景也不可能是吗?” 男人一震,倏尔又笑了,“所以,你早就知道是吗?你不仅知道锦溪有喜,你也知道蔚景有了,但是,你却独独只告诉我锦溪,因为你想着可以用你的一箭双雕之计,是吗?” “你就这样看我?”鹜颜凝眸看着男人。 “那我应该怎样看你?”男人敛眸迎上她的视线。 厢房里 蔚景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睑,迷茫地看着头顶刺绣的帐顶,耀眼而又温暖的阳光透过纱窗流洒进来,照耀脸上和身上,暖融融的,让人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随着视线逐渐地清明,意识也一点一点回到脑中,猛地想起什么,她瞳孔一敛,本能地伸手抚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孩子…… 小腹那里还有一些隐隐的痛,而且两腿之间也被置入厚厚软软的棉布。 孩子,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终究没有了,是吗? 蔚景微微苦笑,虚弱地撑着身子坐起,视线下垂,看向自己的小腹。 只觉得空落落的,腹里很空、脑里很空,心里也很空。 一个人失神了很久。 其实,这样也好,不是吗? 还有仇要报,还有很多事要做,自己本也打算不要这个孩子,不是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当小腹的疼痛袭卷着她的全身,当有殷红的热流自她下体流出,她真切的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恐慌。 也就是到了那一刻,她才知道她要这个孩子! 无论孩子的父亲是否想要,无论她是否还有很多事要做,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她要这个孩子。 这个属于她的孩子! 可如今…… 或许犹不死心,或许还心存幻想,她缓缓抬起右手搭在自己左手的脉搏上。 感受着自己脉搏的跳动,她蓦地瞳孔一敛,只觉得一颗心几乎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夫人,你醒了?”兰竹走了进来。 厢房里 锦溪倚靠着软枕坐在床榻上,冬雨上前替她拢了拢薄被,“公主感觉好点了吗?” “稍微还有一点痛,”锦溪的手在被褥下探上自己的小腹,转眸看了看门口:“二爷呢?” “应该是去找相爷去了,毕竟出了这档子事儿。” 锦溪眸色一亮:“那个女人的胎滑掉了?”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毕竟现在是敏感时期,奴婢也不好去打听,免得怀疑到咱们的头上来。不过,看她当时的样子,已经出血了,应该凶多吉少吧?” “嗯,”锦溪点点头,与冬雨两人相视一笑。 “还是你聪明,帮本宫出了一个这个好的主意,要是依照本宫的脾气,那日直接杀过去,还不知道会怎样呢?幸亏被你劝住!还是你这个方法好,神不知鬼不觉,直接报复了那个女人,没想到,你那个脑袋瓜这么灵光。” 冬雨笑笑:“那还不是跟聪明的主子呆久了,做婢子的也就跟着变聪明了。” 锦溪“噗嗤”一笑,很是受用。 斜睨了她一眼,道:“就你嘴甜!若不是你说,那个女人怎么看到红枣猪蹄汤就吐了,不会怀孕了吧,本宫怎会偷偷派人跟着她,看到她去医馆?还有今日的这场大戏,不是也是你出的主意吗?当然,还有一个人功不可没,那就是刘太医,他的药开得真好,让本宫一个未怀孕的人滑胎就像是真的一样,连今日皇兄宣过来的这个太医也深信不疑。” “嗯,”冬雨笑着点点头。 “说吧,想本宫怎样赏你?” 冬雨怔了怔,微微一笑:“做奴婢的能给主子分忧,那是奴婢的福分,怎能还要讨赏?” “本宫一向赏罚分明!” 锦溪抬手,将自己头上发髻上的一枚簪子拔了下来,插在冬雨的发上,“这个赏给你!” 末了,又忽然想起什么,小脸一跨:“对了,也不知今日皇兄是什么意思?散了宴席,还就这样回宫了,一点面子都不给本宫留。” 冬雨闻言,亦是面色微微一凝。 想起锦弦临行前对她的那一瞥,冬雨眼帘颤了颤,幽声开口:“可能皇上已经发现这件事是咱们所为。” 锦溪脸色一变:“不会吧?” 书房里 两人还在对峙,鹜颜略略别过眼。 “你不会以为今日之事是我做的吧?你难道看不出来,是锦溪自编自演的一出戏吗?” “我当然知道是她!”凌澜凤眸一眯,眸中寒芒乍现:“但是,你用鹜颜的身份进厨房也是事实吧?” 鹜颜微微一怔,再度抬眸看向男人,见男人目光灼灼正盯着她不放,她微拧了眉心,移开视线,默了默,才道: “不错,我是用鹜颜的身份进了小厨房,如你所说,我的确想过一箭双雕,但是,后来,我放弃了。” 这次轮到男人一怔。 鹜颜瞟了他一眼:“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进小厨房什么都没做,甚至连煎药的那个药壶盖子我都没有打开过,就出来了,当然,碰到秋蝉跟冬雨也是事实。” “你为何放弃?”男人沉声开口。 为何? 她也不知道。 或许是觉得不应该选择这么多人的时候做这种事,时机不好; 又或许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说的锦溪不可能怀孕,她想先搞清楚状况; 还或许是怕这样嫁祸将那个女人推上风口浪尖,那个女人会将他们所有的事都给抖出来; 再或许是……她有一丝不忍? 反正,在准备掀开药壶盖子的那一刻,她住手了。 “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她望进他的眼。 男人嗤然一笑,几分嘲弄,几分还不以为然,“那你最后为何要抢着跟她喝药?” 鹜颜鼻子里同样发出一声冷嗤。 “因为我跟你不一样,就像你说的,我知道她有喜了,而你不知道。所以,当锦溪非要她喝这碗被太医检测过很正常的保胎药时,我想到的是,锦溪的目标是她腹中的孩子,而你想到的是,锦溪的目标是借假孕滑胎来诬陷她。” 男人一怔。 这厢,锦溪靠在软枕上,脑子里又快速将整件事过了一遍。 先让冬雨去小厨房煎保胎药,其实,她们并没想到会真的遇到鹜颜。 在她们的计划中,无论鹜颜出现不出现在小厨房,让冬雨跟秋蝉一口讹定,就是在厨房里看到了她。 至于那个灵贞水,她们的确在煎药的壶盖上涂抹了。 但是,这不是重点,因为她们也不确定,鹜颜会不会碰壶盖,那只是幌子。 她们早已想办法在鹜颜晨起盥洗的净手水里加了灵贞水,这样,就是无论她碰不碰壶盖,她都沾染上了灵贞水。 然后,她喝药滑胎,在大厅假装晕倒。 之所以选择这个日子,这样的场合,她们有她们的思量。 第一个原因,她的皇兄在,肯定会为她做主; 第二个原因,人多,众目睽睽之下,某些人想做手脚都难。 一切顺风顺水,太医来了,也认定她是真的滑胎,也认定她是被药物所致滑胎。 当然不是保胎药里有问题。 如太医所言,保胎药就是普通的保胎药。 因为只有正常的没有问题的保胎药,她才好提出来让她的那个大嫂喝,而她的那个大嫂也才会喝,不是吗? 然后,在将药给那个女人喝之前,她不动声色地将藏于护甲玳瑁里的堕药再加入药碗里。 女人喝了,出血了。 一切水到渠成。 哪里有漏洞吗? 在她提出让那个女人喝的时候,夜逐曦那般积极地帮她端药,她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呢? 结果女人还是出血了,她才知道,他没有。 他那般精明睿智的一个人都没有发现,她皇兄又是如何发现的? 应该不会吧? “我们应该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吧?” 心中犹是放心不下,她皱眉问向冬雨。 就算最后那个女人没有喝完,还剩的药汁不是也摔到地上,泼得个干干净净吗? 想查也无从查起吧? 而且,就算查出最后那药汁里面有堕胎药,那也不能说明是她做的手脚不是吗?应该不是更能证明,她喝的保胎药就是有问题的吗?只会对她这个受害者有利不是吗?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人脑子发热,怀疑是太医检查之后才被做的手脚,那也不一定是她啊,最起码,那个碗还经过太医的手,而且,最后那药,还是夜逐曦亲手送过去的不是吗? 第115章 为何现在心里那么乱? “冬雨,本宫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天衣无缝啊。” 冬雨低低一叹,“哎,奴婢也不知道,皇上心思缜密、敏感多疑,或许是洞察到了,而且,我们的确也有些漏洞在,譬如,既然那碗药被太医检定为普通保胎药,没有任何问题,公主又为何非要让夫人喝?这一点,当时,相爷就提出来过,他不是说,既然药没有问题,公主还要让鹜颜喝,他不知道公主想要证明什么?” 锦溪闻言一急:“本宫是公主,难道让人喝个药还要原因吗?再说了,当时,本宫先也铺垫了一番不是吗?本宫说,本宫就是觉得药有问题,而她如此坦荡,所以让她喝。” “还有一个漏洞,就是公主是在厢房喝的保胎药,且喝了半碗,然后,再到大厅坐了一会儿,才滑胎晕倒,而那个女人,等于只喝了半碗的半碗药,结果药效当场就上来了,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她跟公主食用的不是一种药,药性发作的时间明显差距太大。” 锦弦脸色一白,“哎呀,这个本宫倒还没想到,被你一说,还真是的。谁知道堕胎药药性那么强啊,本宫想着,就护甲里那么一点,应该发作会慢的吧?结果……那现在怎么办?” 冬雨摇摇头,面色比锦溪还要凝重。 她也想知道怎么办呢? 眼前不停晃动着那个男人摆驾回宫之前看她的那一眼,虽极快,但是,她看得很清楚。 有失望,有凌厉,有警告…… 是说她不该锋芒太露、暴露了身份是吗?还是说,怪她不该帮着锦溪对付那个女人? 他不是也一直讨厌那个女人的吗? 其实,这也是她为何一直默默谨慎,这一次却不惜如此大力帮锦溪的原因。 不是因为锦溪讨厌那个女人,所以,她讨厌那个女人,而是因为他啊。 他不喜,她才不喜的,她才绞尽脑汁地想着帮锦溪,也做给他看。 事实证明,她错了。 他生气了。 她不该这样做。 现在想想,今日自己在大厅里的反应的确太过张扬,太不妥了。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锦溪突然握了她的手:“冬雨,你说,皇兄都看出来了,那二爷呢?二爷会不会也觉察到了?” “奴婢不知。” 冬雨摇摇头,秀眉更是皱做了一团。 在她的认知里,夜逐曦也绝非是一般人,心机深沉,隐忍内敛。 既然锦弦看出来了,他,怕是也心里有数,日后,肯定会想办法除掉她也不一定,就算不除掉,至少肯定会防备着她。 这般想着,心里又乱了几分。 真是得不偿失啊。 而锦溪这厢,心里也乱,如果是被她皇兄知道了,倒也无所谓,大不了说一番她而已,可是,如果夜逐曦知道了,如果他知道了…… 是不是适得其反,让他离她越来越远了? 算了,知道了就知道了。 她做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他。 哪个女人是天生的侩子手?都是被男人逼的不是吗? 如果他不那样对她,她会吃饱了撑着,做这些事情吗? 想想他做的那些事,她就气得不行。 那一夜,秋蝉跟她说,亲眼看到他去了鹜颜的房间,当时,她直接就杀了过去,结果,闹了个大乌龙,房间里的是夜逐寒,只是突然穿了白衣的夜逐寒而已。 后来夜逐曦生气,回房丢了块做梳子的沁木给她就走了,当时,她肠子都悔青了,心里难过得不行。 直到后来,她修指甲的时候,才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她冲进房间,准备扇鹜颜的耳光,扬起的手被夜逐寒抓住,她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景,她的指甲划过他的腕,所以,她的指甲崩断了一截,而后来,夜逐曦回房,给她沁木梳的时候,她看到了他袍袖下若隐若现的划痕。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原来,秋蝉说的没错,夜逐曦就是进了鹜颜的房间,房里的那个就是她的丈夫夜逐曦。 后来穿着白衣出现的人才是夜逐寒,出来解围的夜逐寒。 所以,在回房之前,一人喊住另一人,说,还有话要说,其实,就是紧急将身份换回来,是吗? 她不知道作为男人,夜逐寒是要有怎样强大的心里才能来替另一个男人和自己的女人解围的? 或许是因为那个男人是自己疼爱的弟弟,或许是因为忌惮她这个公主的身份,又或许是不想家丑外扬,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的男人,夜逐曦跟鹜颜有染,或许说“有染”严重了点,毕竟她冲进厢房的时候,他们两人并没有做什么,只是一人几乎只穿一件肚兜而已。 如果说,这件事让她窝火,还有一件事让她更是几乎要发狂。 就是关于她在银杞明目汤里下媚药的事。 他中了媚药,却不回她的房。 要不是府里的一个下人看到吓住了过来跟她说,她永远也不知道,那夜他去了哪里。 在水榭。 在王府后院的水榭! 将自己泡在水榭下的冷水里面。 春寒料峭,她远远地看着,看着那泡在水里面的身影,她的心里真如刀割一般。 那个下人过来跟她禀告的时候,说,看到他泡在水里,且周围的水是红的,有血,所以,那个下人吓住了,才过来禀告的。 她隔得远,看不到那些,但她知道,有血应该是内力控制的原因。 她真的不明白,她到底哪里不好,让他宁愿这样伤害自己,也不愿意回她的房? 以前不是这样的不是吗? 他也要过她的。 虽然只有那一次。 所以,肯定是因为那个女人,他才变成这样,肯定是几人去啸影山庄,他跟那个女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或许不是身体上的,如果是,他中了媚药为何不去找那个女人?毕竟那个女人是他的大嫂,他也不是会乱来的人。 可是,越是这样,她越是难受,这比两人身体上有什么更让她难受。 虽然嫁给夜逐曦不长,但她知道,这个男人不是那种会沾花惹草的人,风流成性、名声在外的人是夜逐寒,不是他。 所以,肯定是那个女人勾引他的,她又不是没有勾引男人的先例,曾经不是也勾引过她的皇兄,而且,若不是勾引,她一个青楼女子,怎能攀上位高权重的右相夜逐寒? 她讨厌她。 她恨她。 她当时,就准备直接冲到水榭那边去问那个男人,是冬雨拉住了她。 冬雨让她不要冲动。 她想想,也是,似乎每一次冲动的结果,她都是输的那一方。 所以,她听了冬雨的话,按兵不动、坐等时机。 第二日,四人一起在饭厅用早膳,她发现,夜逐曦根本不理那个女人,这就让她更加肯定两人之间的猫腻。 一个大嫂,一个小叔,有必要搞得像个陌生人一样吗? 除非刻意。 终于,时机让她等到了。 那个女人怀孕了。 不管是夜逐寒的孩子,还是夜逐曦的孩子,还是别的男人的孩子,反正是她的孩子。 她就要让她尝尝被人夺心头肉的滋味。 这样的女人,不让她付出代价,永远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一幕。 她不仅要让那个女人失去孩子,还要让她有苦难言、翻不了身。 所以,她就设计了自己假孕滑胎,将屎盆子扣在那个女人的头上。 打击那个女人的同时,当然,她也想要收获夜逐曦的同情和爱。 这些都是冬雨教她的。 她也成功了。 可是为何现在心里那么乱? 厢房的门前,男人长身玉立,抬手作势要叩门,却在下一瞬又收了回来。 踯躅徘徊。 似是鼓足了很久的勇气,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终于才轻轻叩响门扉。 许久没有人应。 他等了等,正欲直接推门进去,门却突然“吱呀”一声自里面被人拉开。 凌澜心头猛地一跳,四目相对,却不是那人。 是兰竹。 凌澜怔了怔,兰竹似乎也有些意外,有些慌乱地别过眼,对着他略一颔首:“相爷!” 凌澜没有理她,径直越过她的身边走进厢房,在看到床榻上空空如也时,心下一沉,“你主子呢?” 兰竹微低着头,眉眼轻垂,支支吾吾,“夫人她……她……” 话还未说完,领口处蓦地一紧、脚下一轻,她愕然抬起头,男人已经只手抄着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嘶吼道:“快说!” 兰竹愣了愣,有些被他的样子吓住,眸光微闪,艰难开口:“走了。” 凌澜浑身一震,兰竹以为他还要问走去了哪里,谁知他已经大手一松,丢下她,夺门而去。 兰竹踉跄了好几步,想要稳住身子,却终是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抬眸望向门口,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兰竹眉心微微一蹙。 蔚卿端着瓷碗,袅袅婷婷迈过龙吟宫大殿的门槛,华丽凤袍的袍角轻轻曳过铺垫大殿地上的黄毯。 大殿内,男人坐在龙案的后面,手执卷轴,眉眼低垂,似是在批阅着奏折。 许是太过专注,竟也未发现盈盈走入的蔚卿。 直到蔚卿走过去,将手中瓷碗置在他面前,他才徐徐抬起眼梢看向她。 “原本在相府,皇上就什么都没有吃,臣妾听说,回宫后,皇上午膳也未用,这样怎么行?臣妾做了燕窝枸杞汤,希望皇上不要嫌弃!” 第116章 相爷,会容下一个婢子 蔚卿含笑看着男人,眼梢不轻易掠过男人大手所拿的卷轴,愕然发现,卷轴竟是反拿的。 微微一怔的同时,她也明白过来,男人心中有事。 不然,怎会如此心不在焉? 见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没有移开,她柔媚一笑,伸手纤纤玉手将男人手上的卷轴拿了下来,末了,又优雅地端起瓷碗,轻轻舀起一小勺羹汤,缓缓递到男人的唇边。 “皇上是为了溪公主的事吗?” 男人眸光微闪,张嘴将她的小勺含进嘴里,承下那一勺汤羹,缓缓咽下的下一瞬,唇角轻轻一斜,似笑非笑:“朕不喜欢被人妄自揣测。” 闻言,蔚卿脸色一变,连忙放了手中瓷碗在桌上,拂了凤袍,正欲行礼请罪,却是猛地被男人大手一拉,直直拉跌坐在怀里。 蔚卿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下颚已是一重,男人修长的手指粗暴地掐起她的下颚,低头,吻上她的唇。 蔚卿心口一颤,愕然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男人的举措。 男人吻得很重,力道有些狠,一点都不温柔。 可是,她喜欢。 双手攥着男人的龙袍,她陶醉地闭起眼睛。 就在她心痒痒地想要得到更多之际,男人却又猛然放开了她。 她一怔,睁开迷离的眸子看着他。 “你先回吧,朕还有很多奏折要批。” 男人清冷的声音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淋下来,将她身上刚刚冒起的火热浇灭。 她有些莫名,男人却已经拿起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夜,凉如水。 兰竹推开厢房的门,走进去,捻亮桌案上烛台里的琉璃灯,又轻轻将烛火调到最小,却又亮着的状态,转身准备回自己的偏房歇下,猛地一个抬头就发现坐在房中窗台上的那人。 她吓了一大跳。 微敛了眸光,定睛望过去,男人也正缓缓转过头,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虽隔得有些距离,却依旧让男人布满血丝的双眸映入眼底,兰竹微微一怔,连忙垂眸颔首,对着男人一鞠:“相爷!” 男人的目光也未在她身上停留,早已撇过眼去,继续看着窗外。 兰竹有些窘迫,不知是该告退回自己的偏房,还是该继续站在那里。 轻轻抬起眼梢,她看向男人的侧影。 所幸这个窗台够大,不然怎能容纳他这般高大的身材坐上去,就算如此,他的头还是几乎要抵到了上面的窗框,长腿也是伸不直的,他微曲着膝盖,大手放在膝盖上。 循着他的目光,兰竹也透过被他高大的身子遮挡得只剩下一小块的窗户看向外面。 外面夜色深沉,许是要变天的缘故,竟是星子都没有,黑得有些凄迷。 见男人不说话就那样坐着,兰竹抿了抿唇,正欲打声招呼告退,却猛地听到男人的声音响起。 “她每夜坐在这里看什么呢?” 男人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沙哑的破碎,响在静谧的暗夜里,让人的心头一颤。 兰竹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想了想,觉得主子问话还是应该给与回应,遂低敛了眉眼、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奴婢也不知。” 男人没有再说什么,依旧沉默地坐在那里,望着外边。 屋里又恢复了一片静谧。 兰竹便又站立不安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心中略一思忖,她略带试探地开口问道:“相爷没找到夫人吗?” 许久没有等到他的声音,兰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又听到他似乎轻笑了一声:“有心想走,又怎能找到?” 他找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找遍了所有的医馆药铺,还动用了隐卫找遍了所有客栈,都没有,都没有她的身影。 她想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那次要不是他用狠话将她激回来,不是也走了吗? 这一次,她是铁了心了。 铁了心离开他,铁了心不让他找到。 连让他跟她解释的机会,她都铁了心不给他。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也想不到她能去哪里? 既然想走不是一日两日,都忍下来了,为何就不能再多,哪怕一日? 好狠! 竟然决绝得连让他见她面的机会都不给。 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身子又刚刚受那么大的重创,她能去哪里呢? 兰竹还在那句“有心想走,如何能找到”中没有回过神,男人忽然转过头,看向她。 “是去了啸影山庄吗?” 兰竹一怔。 “所以,将你这个啸影山庄的人留下来,欲盖弥彰,就是不想我找过去。” “当然不是!” 兰竹脱口否认,说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激烈,连忙垂了眼帘,颔首道:“夫人跟奴婢说过,她不会去啸影山庄的,因为不想连累庄主。” 男人怔了怔,微抿了唇,缓缓垂下长睫,不知心中意味。 兰竹紧紧攥了手心,轻抬眼梢,看向男人将目光收回再次看向窗外的侧脸,犹豫了片刻,又接着道:“夫人说,出了相府,她也没有落脚之地,不想带着奴婢一起受苦,所以,让奴婢留下来,她说,相爷……” 男人一震,猛地回过头,“说我什么?” 兰竹低着头,轻轻咬着唇瓣,小声道:“她说相爷虽然容不下她的孩子,但还是会容得下奴婢一个婢子。” 一边说,一边偷偷拿眼睨向男人,烛火昏黄,不知是不是她看花了眼睛,竟似乎看到男人浑身一震、眸色一痛。 等她想细看,男人已经蹙眉将脸转向了窗外。 更加用力地攥了手心,她继续道:“夫人说,她只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将腹中的孩子平安生下来,让相爷不要找她,只是奴婢不明白,夫人腹中的孩子不也是相爷的吗?相爷为何会那般狠心要将其打掉?” “谁说我要打掉?” 男人猛地转过头,嘶吼出声。 兰竹一震,被他浑身散发的那一股戾气吓住。 “可是……”她咬着唇,强自鼓起勇气,“可是夫人说……亲眼看见相爷将药弹进那碗保胎药中,然后就……” 她的话没有说完,见男人紧紧抿起唇,重重闭上眼睛,并抬手抚向自己蹙成小山的眉心,她就没有说下去。 她以为男人要说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说。 男人再次将脸转向窗外,定定地望着什么,从她的这个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线条紧绷的侧脸和微微起伏的胸口。 他在生气?还是在……? 她不知道。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的话,她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奴婢也不相信,相爷真……”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男人忽然低低一笑。 她一怔,愕然抬眸,就看到他转过头来,唇角扯出一抹微狐的样子。 “连你都不相信,她……”男人顿了顿,唇角的笑容扩大,“她,却永远只会将我往最坏的地方想……” 兰竹浑身一震,男人已经从窗台上下来,拾步朝门口走去。 一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也再听不到,兰竹还在男人的最后一句话里没有回过神。 夜色深幽。 凌澜走得极快。 走廊地上的厚毯还未撤去。 走在上面,连脚步声都没有,越发显得夜的凄迷和静谧。 抬头望了望天,初夏的夜,竟是一颗星子都没有。 漆黑的夜空如同抹不开的黑墨沉沉压下来,裹得人有些透不过气。 一直以来,就算是最险最恶的困境,他都从未惧过,都能从容应对。 在他的认知里,任何事情,任何问题,一定都会有解决的办法,只要努力去想,只要拼尽全力去做。 这是第一次,他感到束手无策。 那种很无力很无力的束手无策。 他本就不是一个会解释的人,从来不是。 可这一次,他想解释。 却连解释的对象都没有。 不错,他的确是在药碗里加了一粒药,但是,那跟堕胎药有什么关系? 今日他以司乐房凌澜的身份带领几个乐师进相府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了秋蝉。 他看到她本来手中拿着凡临草,进府之前,连忙揣进袖中拢好,才拾阶而上入了府门,当时,他只是觉得奇怪,却并没有多想。 直到后来,在前院蔚景给锦弦跳什么《化蝶》之后,赵贤突然跑过来禀报说,锦溪晕倒了,他才意识到,或许她们用凡临草做什么。 他会医,当然知道有哪些用途,所以,在去变装成为夜逐曦之际,顺便揣了点去凡临草药性的药。 果然,锦溪用灵贞水和凡临草做文章。 虽然,冬雨只是说药壶的盖子上有灵贞水,虽然,蔚景笃定地说她并没有去过厨房,更没碰过壶盖,但是,看锦溪那份势在必得的姿态,又看冬雨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想,可能去厨房或者不去厨房,蔚景的身上都已经被弄上了灵贞水。 她们就是冲着蔚景有备而来。 正在他苦恼该怎样给蔚景脱困之际,锦溪正好提出让蔚景喝那残剩下的保胎药。 所以,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欣喜。 终于有办法了。 而且那药,不仅太医检测过,是安全的。 在他故意用掌风卷起,端给锦溪的时候,他弄了几滴自己手背的肌肤上,也再次确定了那药只是很普通的保胎药。 所以,他毫不犹豫、甚至自告奋勇、主动端给了蔚景,在途中,借故脚下一滑,分散众人注意力,将凡临草的解药放了进去。 第117章 终究,是他的错 千算万算,终是他疏忽了。 因为他压根都没想到蔚景也有孩子。 当时,他满脑子都是要洗清她灵贞水跟凡临草的嫌疑,却从未想过在他检测那碗药没有问题之后,还再次经过了一次锦溪的手。 其实,他想过的,当时,他真的想过,只是,他觉得,众目睽睽,就算锦溪再笨,也不会做出什么害人之举,却独独忘了,关于那碗药的分歧点在哪里? 就像鹜颜说的,他一直以为锦溪的目的是诬陷,却没想到她更深的目的是蔚景腹中的胎儿。 就连最后鹜颜站出来抢着喝,他都还以为是鹜颜进了小厨房碰了药壶沾染了灵贞水,而又看出来他将凡临草的解药放进了药里,想要脱困,所以主动过来抢着喝。 终究是他的失算。 他的错。 现在想想,就算那人站在他面前,他好像都没有解释的立场。 微微苦笑,一个回神,竟已来到书房的门口。 推门,他走了进去。 下半夜,雨果然下了下来。 风雨飘摇,一直到第二日还没有停下来。 兰竹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的雨幕成帘,蹙了蹙眉,转身拾起墙边上的油纸伞撑起,一手举着伞,一手轻提着婢女服的裤管,便出了门,往厨房的方向而去。 天地一色、雨雾茫茫,雨幕下的花园里,两个下人一人撑着伞,一人拿着扫帚簸箕在清扫着什么。 兰竹从花径中走过,听到一人在抱怨:“哎,这一下雨就这样,什么乱七八糟的垃圾都冲出来了,搞得比平素都忙,还弄得一身湿。” “快扫吧,谁让我们都是下人呢,这都是我们份内的事不是,快扫,我的手都举酸了。” “切,自己都说是下人了,打个伞还矫情,要不,你来扫,我打伞!” “我扫就我扫,废话那么多,没看到雨越下越大啊?”撑伞的那个将伞柄往对方手中一放,取了她手里的扫帚和簸箕,刚弯腰准备清扫,就蓦地惊叫起来:“呀,怎么那么多虫子?好恶心啊!” “说你矫情还真是,没见过事啊,很多药渣惹虫子的,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切--” “平素我看一般人都是将药渣倒在路上的,说是可以让来往经过的路人将病气带走,难怪这个药渣要埋在土里面,原来怕惹虫子。” 不远处的兰竹,瞳孔微微一敛,蓦地顿住脚步。 兰竹来到厨房的时候,冬雨正在将锦溪的汤羹、米粥、小菜、点心一碟一碟装进食盒里,而弄儿双手端了一个托盘正欲出门,迎面碰上她,弄儿面色一喜:“兰竹,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将你的早膳帮你带过去呢,可没人帮我撑伞,又恐淋湿了。” 兰竹看了看她手上,又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冬雨。 主子跟下人的区别无处不在,例如,主子的食物是用精致的、有盖子的食盒装的,而下人的有个托盘已是算好的。 “谢谢!”兰竹弯唇一笑,将她手中的托盘接过。 “那我帮你撑伞!” “好!”兰竹再次瞟了一眼不远处慢慢吞吞的身影,忽然想起什么,转眸看向弄儿:“康叔有没有说安排我们两个今日做什么?” “没有啊,”弄儿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哦,因为夫人离开了不是,也不知回不回来,没有主子伺候,我们做下人的总不能闲着。”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指不定夫人马上就回来了。” “不会的,孩子没平安生下来之前,夫人应该不会回府的。” “嗯,反正我们就听上面安排吧。”弄儿取了门边的纸伞撑开。 兰竹眼角余光再次扫了冬雨一眼,手端托盘偎进弄儿的伞中,两人一起出了门。 夜,如期而至。 雨,却一直未停。 兰竹将厢房里的烛火调小,又检查了一遍窗户有没有关好,准备返身回偏房,门却突然“嘭”的一声被人撞开。 她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就看到男人浑身透湿地闯了进来。 一股浓浓的酒气夹杂着夜雨的湿冷随着门洞开的那一瞬,扑面而来。 兰竹一惊,果不其然地看到男人脚步虚浮、跌跌撞撞进来,反手“嘭”的一声将门闭上,歪靠在门后边,就算戴着面皮,都难以掩饰住两颊的潮红,一双眸子更是,猩红得吓人,就像下一瞬就要滴出血来。 许是没有打伞的缘故,浑身上下透湿,包括头发,没有一处干爽。 “相爷……” 几时见过他这个样子?兰竹有些吓住。 见他有些靠不住门板,身子慢慢下滑,眼见着就要跌坐在地上,兰竹眉心微微一蹙,上前,将他扶住。 可在她的手刚落在他的臂上,他又猛地扬臂一挥,将她的手甩掉,下一瞬,就起身站起,摇摇晃晃往厢房里面走。 兰竹以为他是走去桌椅边坐下,谁知,他竟是直直走到床榻边,一头倒在被褥上。 兰竹一怔,不意他会如此。 湿成这样,就直接倒在床上,还是别人的床上…… 看样子,还真是醉得不轻。 自制力挺强的一个人,怎么能喝成这样? 兰竹拧眉回头看了一眼房门,又转眸看向床榻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男人躺在那里似是极度痛苦,鼻息浓重,喉咙里发出低沉黯哑的闷哼,一声一声。 夹杂着窗外风雨飘摇声,声声入耳,兰竹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很想上前看看,却又心生害怕。 更紧地蹙起了眉,她站在那里,没有动。 许久,声音终于淡了下去,又过了一段时间,除了粗重的呼吸,终于没有了那让人心生潮闷的声音。 兰竹凝眸看过去,幽暗的灯光下,只能看到男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睡了过去。 凝了片刻,兰竹转身走到门口,在门后面伫立着。 站了很久,她才抬手拉开门,潮湿的风卷起一股寒意从骤开的房门里钻入,她打了一个寒颤,连忙又将门关上。 回头看了眼床上仍然一动不动的男子,眸中闪过很多情绪,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转身,她一鼓作气走到床边。 “相爷!” 她试着唤醒男人。 而男人喉咙里沉沉哼了一声,又没了动静。 “相爷,醒醒,你不能这样睡!” 她抬手,轻轻摇了摇他的臂膀。 湿成这样,再这样躺一夜,不病才怪! 在她的轻摇下,男人皱眉翻了一个身,嘴里咕哝了一句不满,又一动不动了。 只不过姿势由原本的侧着,变成了平躺。 身下的被褥早已经濡湿一大片,男人乌黑的发尾还淌着水滴,一身湿透的玄色长袍紧紧包裹住精壮的身子,似乎还能看到他宽阔的胸膛,以及几块腹肌的轮廓。 脸上一烫,兰竹将眼别开。 杵在床边,她不知怎么办? 目光触及到他悬空挂在床板上的脚,云头黑底靴正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 垂眸看了地上的水渍好一会儿,她低叹一声,弯腰,将他的靴子脱了下来。 靴子里一靴子的水,袜子也已湿透,她就索性将袜子也脱了。 可是衣服怎么办? 这里又没有男人的衣衫。 只能生暖炉烤了。 想到男人刚才猩红的眸子,眉心又是深蹙了一下,她伸手开始解男人的衣带。 浸湿的衣服很凉,兰竹只觉得自己的手落在上面,凉得她都抑制不住的颤抖,而衣服下面的身子又火热,那体温在酒精的刺激下烫得有些惊人。 所以,很奇怪的感觉,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于是,兰竹的手更是抖得厉害。 一件件将他潮湿的衣服褪下来,男人的胸膛一起一伏,她红着脸,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巾,瞥了一眼他,见他眸子紧闭,窘迫的心里稍稍安定。 耐心的一点点擦拭了起来,先擦脸,然后是上半身,接着是头发…… 她也不敢太用力,生怕将男人弄醒。 男人的身上只剩下一条白色的亵裤,同样湿透,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伸手去解亵裤腰间的锦带。 骤然,手腕一紧,她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力道瞬间袭来,她整个人身子不稳地顺着那股力道跌到床上。 确切的说,是跌到男人的怀里。 手臂强有力的收紧。 “蔚景!” 沙哑破碎、鼻音浓重的声音响在耳畔。 兰竹大惊。 也顾不得挣脱了,急忙抬起头去看男人。 发现男人双目依然紧阖,眉心紧蹙,似乎是被梦魇所缠。 并未清醒。 兰竹微微松了一口气,想要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可他的手臂就像是铁钳一般将她禁锢住,她动弹都无法动弹,更别说站起。 背上紧贴着他火热的胸膛,耳边是他的呼吸,浓郁的酒香氤氲萦绕在周遭,她的心跳徐徐加快起来。 “相爷,奴婢是兰竹……” 男人难受地轻哼了一声,并没有松开手中力道。 “请相爷放开奴婢!” “你好吵……”男人口齿不清地抱怨。 兰竹一怔,以为对方醒了,吓得僵硬了身子,不敢乱动。 因为是被他从后面抱住的姿势,看不到男人的脸,见他嘟囔了一句,又没有声音了,她也不知身后情况,只得小心翼翼地开口:“相爷醒了吗?相爷,相爷听得到奴婢说话吗?” “说!” 男人骤然鼻音浓重的低吼了一句。 第118章 分明就是任性 她吓了一跳。 说? 他以为她要说话是吗? 让她说什么? 而且,他这样,到底是醒着还是醉着? 想了想,她略带试探地开口:“相爷今日是不是又去找夫人了?” 许久没有听到男人的声音,就在她以为是不是又睡过去的时候,男人的沙哑的声音又骤然响了起来。 “找……不到……找不到她……” 兰竹眼帘一颤,心中微微一喜,抿唇想了想,又道:“你为何非要找到她,是想要打掉她腹中的孩子吗……” “想她……我……想她……” 兰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男人低亘痛苦的声音打断。 兰竹心头一撞,愕然睁大眼睛。 也不知是不是胃里不舒服,身后的男人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又难受地哼吟了起来。 兰竹闭了闭眼,皱眉。 “在啸影山庄,你是不是给她喝过避子药?” 男人“嗯”了一声。 兰竹心下一沉。 “你不想要她的孩子?” “不是不想要,是现在要不起” 兰竹一震,垂眸默了默,“那你直接跟她言明就是,为何要那样大费周章?” “怕她……难过……” 兰竹再次心口一撞。 “这次她差点滑胎,是不是你?” “不是” 雨后的清晨,连太阳都像是被洗过一样,光芒格外明亮。 暖暖的,透过双菱格子窗棂投进来,洒满一室。 凌澜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睑,猛然坐起。 头,有些痛,喉咙里亦是干涩难忍,房中暖炉中炭火未熄,暖炉边上,挂着他外袍,抬手,捏向自己隐痛的眉心,夜里的零星记忆点点钻入脑海。 他浑身一震,愕然睁大眼睛。 环顾了一下屋内,没有人,只有一室阳光明晃晃的直刺人眼。 微微眯了眸子,他看向墙角的更漏,意识到辰时都已过,他瞳孔一敛,连忙掀被而起。 酒,果然不是好东西。 连着下了一天一夜的雨,难得放了晴,锦溪轻搭着冬雨的手,缓缓走在花园的花径中,呼吸着新鲜空气。 远远的看到,一身朝服的男人风姿阔绰地从前院的门口而入,锦溪眼波一动。 因为左相右相同时为官上朝,恐两人一模一样的脸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锦弦特让两人的朝服不一样,所有人的朝服都是深色,唯有夜逐曦,是银白色。 锦溪顿住脚步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个脚步翩跹的身影,只觉得那一抹银白穿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的走动,在阳光下一晃一晃,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自从前日发生那件事情以后,她跟他还没有怎么好好交流过。 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心中略一计较,她迎了过去,“二爷,下朝了?” 鹜颜闻声脚步一顿,这才发现站在花园里的主仆二人,眸光微微一闪,不带任何情绪地“嗯”了一声。 锦溪笑着走了过来,看了看门口,“怎么就二爷一人?相爷呢?” 鹜颜伸出手虚虚一扶她的手臂,“哦,大哥被大嫂的事刺激到了,病了。” 病了? 锦溪一怔,着实没想到。 平素看夜逐寒对鹜颜也没上心到那种程度…… 不过,此时,她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正心跳踉跄着呢,因为男人轻轻、若有似无落在她手臂上的手。 这个动作说明什么? 说明他并不知那日始作俑者是她,还是说,就算知道是她,也不跟她计较? “身子还未好,做什么就到处走动?” 如果说刚才的那个举措让她心跳加速,那么这一句更是让她几乎忘了呼吸。 身子还未好? 那是不是说明,他果然不知晓真相? 璀然一笑,她略带娇嗔道:“哦,昨日下雨人家闷在房里一整日,都快发霉了,今日出来见见阳光嘛。” “那我扶公主去那边亭子里坐坐。” 锦溪垂眸,看到男人轻扶上她的臂,一时觉得头顶的太阳就像是照进了心里,暖融融的,将她全身都梳理了一边。 “嗯!”她娇媚点头。 鹜颜眸光微闪,转眸看向立在一旁的冬雨,“亭中石凳凉,去给公主取个软垫过来!” 冬雨领命而去。 锦溪心潮荡漾,袅袅婷婷随着身边人一起来到亭中。 这时,康叔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原来二爷跟公主在这里。” 锦溪一怔,鹜颜皱眉:“何事?” 康叔喘了一口气道:“皇上来了!” “皇兄?” 锦溪浑身一震。 鹜颜眼波轻动,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个时候来?” “听说是因为相爷没有上朝,特圣驾亲临,来看看相爷。” “哦,”鹜颜点点头,“真是皇恩浩荡啊!” 末了,又转眸看向脸色微微发白的锦溪,“我去接驾,公主身子不好,就不用去了,且歇着吧。” 说完,也未等锦溪做出反应,就阔步出了亭子。 康叔紧跟其后。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花园门口,锦溪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就像是刚才夜逐曦的反应一样,她的第一反应也是,为何皇兄这个时候来? 前日刚来过不是吗?这来相府的频率也太高了吧? 一个臣子生病,会让一个帝王亲临? 还是说,如冬雨所言,因为他知道那件事是她所为,借探望夜逐寒的名义,其实是来找她? 偏生那个矫情的女人还离家出走,孩子不是还在吗?不是没有打掉吗? 又没有出什么事,还玩出逃,好像自己当真受了多大委屈一样,搞得夜逐寒病倒早朝都不上。 如此这般,她皇兄不罚她才怪。 所幸,夜逐曦说她身子不好,没让她去接驾,不然,还不知怎么面对呢? 冬雨怎么取个软垫还未来? 叹了口气,她着急地看向门口,没看到冬雨,倒是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之所以说鬼鬼祟祟,是因为那人的样子。 东张西望,似乎在看有没有人,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有没有跟踪,走到拱门的门口,还先顿住脚步,探了一下头,才拾步出了门。 那人锦溪并不陌生。 是她讨厌的那个女人的婢子,听说是从啸影山庄带回来的,名字叫什么兰竹。 她这个样子是在做什么? 看这个路线是通往前院的,她是要出府去吗? 出府就出府,搞得如此神秘兮兮又为哪般? 难道是…… 锦溪瞳孔一缩,猛地从石凳上站起。 是去见那个女人是吗? 难怪呢? 难怪她说,那个女人走了,怎么将这个不是相府的婢子留在府中呢? 是留在府中专门给那个女人传递消息,还可以给那个女人送东送西,是吗? 这般想着,她就沉不住了,紧步跟了上去。 吸取了曾经多次冲动之后自己出糗的教训,这一次,她想着,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她不能惊动别人。 要是冬雨一起就好了,那丫头脑袋瓜子灵活,只是,去取软垫还没回来。 唯恐稍慢一步会错过兰竹,锦溪只得自己跟了上去。 前厅 锦弦端坐在正前方的八仙椅上,今日的他一反常态,没有穿明黄,而是着了一件月白色的龙衮,头顶也只是一块简单的白玉束发,较以往的威严凌厉,这个样子的他,多了几分儒雅飘逸。 鹜颜和凌澜左右相分坐两旁,鹜颜朝服未褪,凌澜身着一件玄色的袍子,脸色明显有些不济,一向黑亮的眸子,此刻也还布着一些淡淡的血丝。 锦弦端起边上桌案上的茶盏,白璧纤长的手指捻着杯盖,轻轻滑动,拂着杯盏中的茶面,玉瓷碰撞的清脆声,一下一下响起。 鹜颜和凌澜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吭声。 锦弦端起杯盏送到唇边,小呷了一口茶,徐徐抬眸,看向凌澜:“早朝之时,左相跟朕请禀说右相身子不适,不能如朝,朕心担忧,所以来府中一看。” 凌澜闻言,连忙起身,对着锦弦一鞠:“臣惶恐,多谢皇上的关心和厚爱!” “右相可好点?”锦弦微微一笑,将手中杯盏放回到桌案上,扬手指了指凌澜身后的软椅,示意他坐。 凌澜又是恭敬一鞠:“谢皇上,好多了。” 末了,这才回到位子,一撩袍角坐下。 锦弦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听说夫人离开了相府?” 凌澜眼帘微微一颤,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可派人去寻过?若人手不够,可让叶统领调人给你!” 锦弦看了眼腰夹长剑、松柏一般伫立在门口的禁卫统领叶炫。 鹜颜瞟了一眼过去,眉心微微一拧,将目光收回,垂下长睫。 凌澜颔首:“多谢皇上,臣跟府中之人一起,昨日寻了一日,都未寻到,看来,鹜颜是有心想躲,这样就算再多的人,怕是也未必能寻出。” 锦弦笑笑,“没想到夫人还是个性情中人啊。” 凌澜眸光微微一敛,亦是勾起了唇角:“什么性情中人,那是皇上抬举,分明就是任性。” 听得那几分嘲弄几分宠溺的语气,锦弦眼帘微微一闪,唇角笑意略略僵起。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康叔带着几个婢女端了点心上来。 鹜颜看到康叔身上深灰色的袍子前胸和袍脚一大片濡湿,而且还有油渍,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眉心一皱:“你怎么弄成这样?” 几人闻声,都朝康叔看过来。 第119章 这是什么情况 一路尾随,锦溪发现兰竹是来城郊的一处偏院。 在大街上的时候,人来人往,她跟得比较近,而到了这样偏僻的地方,唯恐被兰竹发现,她只得远远地跟着。 见兰竹进了偏院,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出来,她更加肯定了是那个女人。 攥了攥手心,深深呼吸,她拾步走了过去。 院门没有关,她看了看左右,捡步迈过门槛,直接入了院内。 显然,这是一座荒废许久的院子,院中一片萧瑟,除了一个炭炉,一个炭火烧得正旺的炉子,炉子上面一个药罐,袅袅热气萦绕,空气中飘荡着淡淡苦涩药香的味道。 院中空无一人,不见兰竹,亦不见那个女人。 想着应该是在屋内,锦溪走到炭炉边,伸手取了药罐的盖子,一股浓郁药香扑鼻。 这味道锦溪并不陌生。 药罐盖子太烫,她连忙又盖了上去。 这里面煎的什么药,她已然清楚。 前日,她还喝过。 保胎药! 果然,果然那个女人在这里。 抬眸看了看破败的走廊和屋子,她正思忖着,要不要进去,骤然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一怔,回头,就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女人。 鹜颜。 女人一身素衣,面色清冷,静静站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眸光同面色一样冷冽。 锦溪瞳孔一敛,有些被她的眼神吓住。 第一次,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用这种眼神看她。 心中涌起一阵慌乱,她连忙攥了手心,强迫自己镇定。 “大嫂……” “公主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锦溪刚开口,女人就沉声将她的话打断。 微微蹙了眉心,对于女人口中的那个“找”字,她有些反感,虽然事实是如此。 转眸,锦溪环顾了一下四周,依旧不见兰竹的身影。 “大嫂为何不在府中休养?要跑来这种地方?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对大嫂养胎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呢?”女人挑眉看着她,“公主是来接鹜颜回府的吗?” 锦溪怔了怔,感觉似乎中了这个女人话里的圈套。 如果,她说‘不是’,就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刚刚她说,这个地方对养胎没有好处。 可如果,说‘是’…… 笑话,怎么可能是‘是’呢? 她堂堂一个尊贵的公主,亲自跑来接这种女人回府? 简直是做梦笑醒了吧? 而且,如果她接她回府,别人一定会以为她做贼心虚、或者后悔愧疚,然后,自然而然联想到那日之事是她所为。 她才不会那么笨呢。 许是见她半天不吭声,女人低低一笑:“既然公主不是来接鹜颜回府的,那么请问公主亲临,所为何事呢?” “本宫……本宫……” 锦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说看到兰竹,跟踪而来? 自是不能。 “本宫路过。”她终是找了一个最蹩脚的理由。 女人唇边的笑容愈发扩大,眉眼弯弯“哦”了一声,道,“看来鹜颜跟公主的缘分真是匪浅啊,这样的地方也能碰到路过的公主。” 锦溪脸色一白,差点没闭气。 不想跟这个女人再这样绕着弯子兜来兜去地说话,锦溪开门见山:“你还回不回相府,几时回相府?” 女人微微一笑:“自是要回去,只是等孩子平安生下来之后再回去。” “为何?”锦溪眸光微微一敛。 “因为鹜颜腹中真的怀了孩子。” 锦溪一震,这答案……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做贼心虚,觉得女人说这句话时‘真的’二字咬得特别重。 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心头微微一乱,她再次攥了手心,“这跟回去不回去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有关系啊!因为鹜颜怕公主啊,怕回府以后,公主又再来个陷害,鹜颜不仅保不住孩子,连自己的小命都不保。” 女人一边说,一边笑睨着她,声音平静,就像是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是锦溪却是听得身子一晃,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女人低低一笑,水眸中冷冽和嘲弄尽显,“什么意思公主心里应该清楚得很。” 锦溪心头一撞,顿时就急了。 “你瞎说什么?不要含血喷人!” 睨着她气得微微发抖的模样,女人笑笑,没有说话,转身走至煎药的炭炉前,取了炉边破凳上的抹布包住药罐的盖子揭开,看了看药罐里面。 许是见药煎得差不多了,将盖子放在凳上,又用抹布包住药罐,将里面的药汁倒进破凳上的一个瓷碗里。 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红褐色的药汁装了满满一碗,热气腾腾、药香四溢。 因为太烫,女人也不急着喝,就摊在凳子上,缓缓直起腰身,再次看向锦溪。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言下之意很明显,若没有什么吩咐,该走了。 锦溪气得牙痒痒,小手攥了又攥,恨恨盯了女人片刻,愤然转身,作势就要离开,猛地瞧见兰竹提着食盒从院门进来。 锦溪一怔,兰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自兰竹进了院子,她就没有见其出去,随后,她也进来,更是不见其人,怎么现在又从外面进来? 难道这院子还有后门,还是自己方才跟这个女人说话太投入,兰竹出去时自己未发现? 见到锦溪,兰竹似乎也是微微一怔,旋即,就连忙躬身行礼:“公主!” 锦溪瞟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提的食盒上。 果然留在府里,是给这个女人送东送西的。 当即小脸一冷:“你这样,相爷知道吗?” “奴婢……”兰竹勾着头。 “当然不知道,”女人沉冷的声音将兰竹的话打断,“我让她不要告诉相爷,相爷怎会知道?就像冬雨做的事,你不让她告诉二爷,二爷也不知道一样。” 锦溪脸色再次一白,愕然瞪大眼睛扭头看着女人。 女人微微一笑,躬身,纤纤玉手不徐不疾地端起破凳上的药碗,长睫轻垂,盯着轻轻荡漾的药面好半响,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一个仰脖“咕噜咕噜”狂饮下几口。 许是喝得太急给呛到,又见她皱眉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兰竹见状,连忙奔至跟前,放下手中食盒,用手拍着女人的背帮她顺气。 “夫人,你没事吧?” 女人许久才止了咳嗽,竟是咳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我没事。” 抬手揩了揩了眼角,女人红着眼眶朝兰竹笑笑,放下手中未喝完的药碗,拾步朝锦溪走过去。 锦溪看着她。 见女人一边走,一边一瞬不瞬地凝着她不放,锦溪有些莫名,且不知怎么的,心中无端生出一丝恐慌。 女人一直往她面前走。 “你要做什么?”锦溪蹙眉,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女人在她面前站定,“我想问公主一句话。” “什么话?”锦溪戒备地盯着她。 女人眼角轻挑,掠了一眼门口,忽然倾身凑到她的面前。 “公主有没有听说……”女人的话还没说完,却是猛地身子一晃,本能地伸手抓住她的腕,眉心皱起,连眸色也瞬间变得极为痛苦起来。 锦溪一震,“你怎么了?” “公主,你……”女人震惊又痛苦地看着她,喘息,一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臂,一手捂上自己的小腹,难受得佝偻了身子,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冒出来。 睨着女人的反应,锦溪怔了怔,猛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女人的裙裾后面。 果不其然,素色的衣裙上,点点殷红刺眼。 锦溪瞳孔一敛,大惊:“你……” “你……”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女人喘息不已地打断,“你……公主……好狠……” “不,不是……” 显然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住了,锦溪脑子里顿时一乱,只知道苍白着脸摇头,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什么。 “真不知道……婺颜到底哪里得罪了公主……公主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婺颜腹中孩子……孩子的性命?” 女人痛得小脸都皱在了一起,眼泪吧啦吧啦往下掉。 “本宫没有!” 锦溪嘶吼,猛地手臂一扬,将女人落在她手臂上的手大力挥开。 女人的身子本就摇摇欲坠,怎经得起这样? 直接被锦溪推得后退了好几步,“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上。 “啊,夫人!” 兰竹见状大惊,连忙奔了过去。 却有人比她更快。 一抹黑影从门口飞入,快如闪电,从锦溪的身边掠过,衣袂轻擦的瞬间,锦溪感觉到自己胸口一重、脚下一轻,身子斜斜飞了出去,撞上院中的一棵枯木,枯木“咔嚓”一声断掉,她的身子跟断裂的树干一起重重委顿在地上。 锦溪张嘴,一口殷红喷溅,她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抬头,就看到黑影已经来到倒在地上的女人身边。 夜逐寒。 “鹜颜……”男人蹲下身,颤抖地将躺在地上大汗淋漓、泪流满面的女人抱在怀里。 锦溪骇然,门口脚步声纷沓,她又惊错转眸望去。 几人身影映入眼帘。 锦弦、夜逐曦、赵贤、叶炫、甚至连康叔都在。 什么情况? 锦溪瞳孔一敛。 这厢,凌澜将女人抱在怀里,惊恐痛苦地将女人紧紧抱在怀里。 “相爷……” 腿心处有温热流出,小腹就像是有把钢刀在铰,蔚景疼痛得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她伸手攥着身前男人的衣袍,泪流满面、哑声开口:“孩子……我们的孩子……” 第120章 真的恨不得掐死你 “别说话!” 她听到男人嘶声低吼,又感觉到身上几处一重,是男人伸手点了她几处穴位。 接着,男人伸手探上她的腕。 视线朦胧间,她看到男人的眸色猩红,一如昨夜烂醉时的他,在搭上她脉搏的那一刻,又似乎眸光微微一亮,接着就听到他吼,对着兰竹大吼:“快将夫人的保胎药拿来!” 兰竹早已吓得不行,骤闻此言,以为说是药壶里的药,连忙将药罐捧了上前,却被男人一手臂挥开。 药罐“嘭”的一声砸在地上,药汁和罐屑四溅。 “不是这个,有未煎的吗?还有没有未煎的?”男人嘶吼。 兰竹这才回过神来,“有,有……” 幸亏今日开了两幅,一副煎了,一副留着。 连忙去里屋取,取完刚刚走进院子,还未及近前,一股内力直接朝她袭来,她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药包就被内力裹起,下一瞬再看,药包就已经落在男人的手上。 因为一手抱着怀中女人,男人只得一手去开药包。 边上的鹜颜见状,连忙上前,准备帮忙,男人已是迫不及待地只手将药包撕烂,药包里的药稀里哗啦全部撒在地上。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散落的药上快速扒着,然后挑出一味什么药放进自己嘴里咀嚼,末了,又低头,轻轻吻住怀中女子,将嘴里的药度给她。 所有人都看着他,包括帝王锦弦,包括叶炫赵贤,也包括依旧跌坐在那里的锦溪。 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右相夜逐寒会医。 看他方才探脉时的娴熟手法,看他找药时的笃定自信,只怕宫里的那些太医都无几人能及。 赵贤不由地瞟了一眼锦溪。 他记得很清楚,前日锦溪见红,太医没来之前,夜逐曦跟夜逐寒兄弟两人同时来的大厅,夜逐曦抱着锦溪,夜逐寒就站在旁边。 既然他会医,为何不出手相救,非得等到太医来? 是因为男女有别、锦溪是他弟弟的女人,不方便吗? 他不知道。 下意识地,他又轻轻抬起眼梢,偷偷睨向身侧的帝王。 见男人薄唇轻抿、眸色深幽、面沉如水,完全不知心中意味。 赵贤怔了怔,便也不再多想。 “坚持住……我们回府!” 凌澜抱着怀中女子从地上站起,不做一丝停顿,直接越过众人身边,疾步往外走。 步履如风中,又沉声快速报了几个药名,道:“康叔,速去医馆抓来!” 夜逐寒抱着女人走了,康叔也走了,院子里忽然一下子静了下来。 锦溪还跌坐在地上,胸口很痛,痛得她想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见夜逐曦朝她看过来,她瞬间就红了眼眶,委屈至极地哽咽道:“二爷” 男人闻言,拾步朝她走过来,阳光下,朝服的袍角轻曳,银光一闪一闪。 男人一直走到她面前,她以为他过来扶她,朝他伸出手。 男人缓缓弯下腰,亦是伸手,却,并不是落向她的手,而是拾起躺在她袖边地上的一个小药包。 药包?! 她袖边的小药包?! 锦溪猛地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 “二爷,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 男人直起腰身,徐徐抬眼看向她。 锦溪心头一撞,那是什么眼神,那淡得拧得出水、又冷得没有温度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不信?失望?轻视?还是憎恶? 不! 嫁给他那么久,他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从未! 一时间,心里慌乱到了极致,她伸手抓住他的袍角:“二爷,真不是我,信我!” “信你?”男人轻嗤,“你知道吗?前日之事,大哥说是你所为,我说,绝对不是,我信你!结果今日” “今日真不是我所为!”锦溪急急打断他的话。 话脱口而出之后,见几人都看着她,她就意识到不对,连忙补充道:“前日也不是。” 男人没有说话。 锦溪又转眸看向自进来以后,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帝王。 “皇兄,皇兄一定要为我做主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锦弦凌厉目光冷冷扫向她,骤然转身:“先回府!” 锦溪脸色一白。 赵贤跟叶炫亦是一怔,互相看了看,不意这个帝王会是这种反应。 锦弦拂袖走在前面,没有回头,“赵贤将公主扶回去!” 赵贤又是一怔。 他扶? 虽说他是一个阉人,并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顾虑,但是,公主的男人不是还在吗? 不过,腹议归腹议,君王有令,岂敢不从? 诺了一声,他就走到锦溪面前,对其微微一鞠:“公主,奴才扶你回府!” 锦溪红着眼睛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男人,男人面无表情,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锦溪吸吸鼻子,将手给赵贤,在他的支撑下,缓缓从地上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 先后离开,院中只剩下兰竹一人,她想起什么,连忙打开食盒的盖子,将里面的饭菜都取了出来,然后,又将破凳上的药罐盖子,以及破碎在地上的药罐碎片和散落一地的保胎药药渣,一一装进食盒里面,拧着也出了门。 凌澜抱着怀中女子一路狂奔,接二连三还撞翻了好几个路人,引得街上一阵混乱,所有人都朝他们看过来,看着男人眸色猩红,就像是疯子一般,抱着一个大汗淋漓、裙裾染红鲜血的女人。 “凌澜……你慢点……颠得好难受……” 蔚景攥紧他的袍子,哑声道。 “难受?”凌澜放声而笑,从未有过的放声而笑:“你也知道难受?” 脚下的步子不仅没有慢下,反而更加加快了几分。 蔚景怔了怔,不意他会这种反应,甚至有一些被他瘆人的笑声吓住,不过此时,她却也没有太多心思去想。 痛,好痛! 而且,颠簸得越发厉害。 她只觉得痛得几乎就要晕厥过去了,只能一动不动地蜷缩在他的怀里,再也没有力气多言。 凌澜垂眸看了看她。 看着她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明明痛得不行,却紧紧咬着唇瓣一声不吭的样子,说不出来的感觉,心在抖,连紧紧环抱着她的手臂也在抖。 心里面又是恨,又是痛。 五脏六腑都痛做一团,他却恨不得伸手掐死她。 掐死这个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的傻女人! 相府,厢房 蔚景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男人坐在床边,将银针一根一根刺入她的穴位。 蔚景静静地看着他低垂着眉眼,专注忙碌的样子,很想说一句“不要徒劳了”,却终是没有说。 她不知道他绞着什么情绪,脸色难看得厉害,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自路上的放声而笑后,一直不言不语。 他不说话,她当然不会凑上去,何况,她还痛得不行。 于是,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到现在。 他手中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甚至还带着一丝戾气,不过,蔚景也不觉得痛,因为最痛的地方不是那里。 银针一根一根在穴位上插好后,需要停留一会儿时间,男人便转过身坐在床沿上等着,一动不动,依旧不说话。 蔚景只能看到他绷得笔直的背脊。 弯唇微微苦笑,她疲惫地阖上眼睛。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床板一动,她感觉到他似乎是转过身,接着,就将她穴位上的那些银针一根一根取下来。 她其实是醒着的,却没有睁开眼睛。 接着就是翻箱倒柜找干净的衣衫和棉布,再接着就是给她换亵裤和裙裾,还将柔软的棉布叠好,垫放在她的两腿之间。 她很想说她自己来,毕竟两人的关系还未到如此亲密无间、毫无顾忌的地步,但她终是忍住了,因为她浑身一丝力气都无,连说句话、动动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相府,前厅 气氛沉沉 锦弦依旧坐在最前面的主位之上,夜逐曦坐在下边的左手边,而在其对面早上夜逐寒坐的那个位子如今变成了锦溪。 冬雨垂眸颔首立在锦溪身侧,康叔和兰竹分立在夜逐曦后边,叶炫依旧站守在门口。 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大厅内静谧非常。 赵贤偷偷抬眼睨向众人,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想了想,才想起来,是在啸影山庄的那次。 也是那个女人受伤,然后,一堆人聚集在大厅里面接受审查,只不过,那日的对象是皇后,今日是公主。 其实想想,就是因为是公主,才会出现这样的僵局吧。 毕竟厅内主要人物就三个,一个当事人,一个是当事人的哥哥,一个是当事人的丈夫。 谁都不愿意先提,谁先提也都不合适。 就在赵贤暗自想着,都这样冷着何时是个头的时候,夜逐寒面色沉冷地走了进来。 被血污的袍子也没有换,玄色的袍角上一大片暗红的阴影,进来后,他只面无表情地对着锦弦略一颔首,就径直走到夜逐曦的边上坐了下来。 于是,原本诡异的气氛更加的诡异。 锦溪脸色白了又白,水袖下的小手紧紧攥起。 夜逐曦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夜逐寒目光落在自己身前的地面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 锦弦眼梢轻掠,扫过兄弟二人,又睇了一眼锦溪,俊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拧。 赵贤想,现在总归要说话了吧,或者说,现在总归要审理了吧? 看人家进来的那一副姿态,分明就是过来看处理结果的,不是吗? 第121章 请皇上明察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了帝王清喉咙的声音:“关于今日之事,锦溪可有什么要说的?”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做,我什么都没有做” 锦溪显然有些激动,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那公主的意思是鹜颜自己做的不成?” 女子清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众人一怔,循声望去,就看到黑发长衣、面色苍白的女子搭着婢女弄儿的手,缓缓而入。 原本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男人瞬间瞳孔一敛,快速起身,衣发翻飞,疾步上前将她扶住,皱眉沉声:“做什么跑起来?” 女子虚弱一笑,眼眶红得厉害,显然刚刚又哭过。 “鹜颜过来只是想问公主几个问题。” “什……什么问题?” 锦溪戒备地看着她,想起在偏院的时候,这个女人也是说想问她一个问题,结果就抓着她的手臂滑胎了,如今又来问问题,指不定又是什么陷阱,小心防范才是。 “鹜颜想问,公主当真是路过偏院吗?如果是,请问公主本是打算去哪里,竟那么巧能路过偏院,鹜颜记得偏院并没有通往哪里的路。如果不是,公主又是如何找到那里的?那么偏的一个地方,相府里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就连相爷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我,公主倒是神通广大。” “我……”锦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唇略一计较,干脆实话实说:“我是跟随兰竹过去的,见兰竹鬼鬼祟祟,只是一时好奇而已。” “兰竹?”蔚景一怔,旋即,又嗤然一笑,伸手指向站在鹜颜身后的兰竹:“公主是说鹜颜的这个婢女兰竹吗?鹜颜怎么记得,明明是公主先到偏院,兰竹提着食盒后到的?请问,公主是如何做到让后到的兰竹给带路的?” 锦溪再次脸色一白。 其实当时看到兰竹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明明她看到兰竹进了院子没有出去过,怎么又提着食盒从大门进来? 分明有诈!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是有人想陷害我!”锦溪嘶声开口,看看鹜颜,又看看锦弦,“我的确是跟着兰竹过去的。” 蔚景却也不急,弯了弯唇道:“是吗?鹜颜方才听说,皇上、相爷跟二爷他们也是跟着兰竹过去的,公主的意思是,兰竹会分身术,先将公主带过去,然后又出现在相府,将他们带过去,是吗?” 锦溪心头一撞,没想到会是这样,慌乱地看向锦弦,只见锦弦薄唇紧抿、面色冷峻。 她的脑子里彻底一团浆糊。 正不知该如何应对,蔚景又继续问了第三个问题。 “公主有没有动过鹜颜的保胎药?” “我……没有!” “那鹜颜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怎么看到公主正盖上药罐的盖子?” 锦溪脸色一白,蔚景的话仍在继续:“当然,公主也可以继续否认,不过,上次冬雨教了大家一个方法不是,说用灵贞水泡药罐的盖子,煎药时可以防止药性流失,所以,我学以致用,此次的药罐盖子就是灵贞水泡过的,如果公主不介意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可以取来凡临草一试!” 锦溪身子一震,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站在边上的冬雨亦是微微变了脸色。 “好了,鹜颜的问题问完了,鹜颜也并不是针对公主,只是腹中孩儿就这样无端被人害死,鹜颜心里难过,只想替这个无缘的孩子讨回公道而已,请皇上明察!” 蔚景对着锦弦恭敬一鞠。 所有人一震,包括锦弦,包括边上扶着她的凌澜。 无端被人害死?无缘的孩子? 什么意思? 就是孩子终究没保住是吗? 凌澜愕然转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锦溪亦是眸色深深,凝在她的脸上。 “鹜颜刚刚经历滑胎,身子虚弱,如若皇上没有什么其他的吩咐,鹜颜就先告退了。” 锦弦凤眸微光轻敛,朝她扬了扬手。 蔚景谢恩转身,将手自凌澜的掌心抽出,扶着弄儿缓缓往外走。 凌澜怔怔回神,瞳孔一紧的同时,对着锦弦一鞠:“微臣也告退!” 快速转身,正欲急急追过去,却被锦弦喊住:“右相等等!右相一走,厅中就剩朕跟左相,朕是公主的皇兄,左相是公主的丈夫,朕不想被人说徇私了去,而且,右相也想替自己的孩子讨回公道不是吗?” 凌澜顿住脚步,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锦溪闻言,脸色更是煞白如纸,愕然抬眸,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她叫皇兄的男人。 男人亦是扫了她一眼,眼角眉梢一掠,轻轻掠过她身边的冬雨。 “锦溪,对于刚才夫人说的那些问题,你作何解释?” 面色冷峻、凤眸冷冽,一副公事公办之姿。 “我……”锦溪阵脚早已大乱,那还说得出一个字。 如果最疼爱她的哥哥都不帮她,如果……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身侧的冬雨骤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此事不能怪公主,都是奴婢的错。” 所有人一怔,包括当事人锦溪。 锦弦眸光微微一闪,鹜颜眼波轻动,凌澜薄唇更紧地抿在一起。 “什么意思?”锦弦沉声。 “是奴婢跟公主说,夫人跟二爷有染,夫人腹中的孩子是二爷的孩子,所以,公主才这样做的。” 啊! 全场几人皆是一震,包括凌澜。 “公主本来不信的,准备去问二爷,被奴婢拦住了,奴婢说,夫人既然怀了孩子,为何不在府中好好休养,为何要跑出去?肯定这个孩子不是相爷的,在外面还可以跟二爷偷偷私会,然后,奴婢又添油加醋地编造了一些,所以,公主就信了,公主生气,说要去找夫人理论,奴婢说,理论没用的,他们不会承认,要报复,就让他们失去心头所爱,堕掉夫人腹中的孩子,所以……” “亏你侍奉公主多年,你就这样为奴为婢的吗?”冬雨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锦弦厉声打断,与此同时,大手重重拍向身边的桌案,震得上面的杯盏一阵脆响。 “你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因为奴婢喜欢相爷。” 啊! 众人再次一震。 锦弦眸光微闪,鹜颜眸色深深,凌澜唇角一抹冷笑。 “奴婢自知身份卑贱,不敢奢望,但是,夫人她不是也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吗?奴婢最恨这样的女子,曾经,奴婢的父亲就是因为风尘女子抛弃了奴婢的母亲,母亲死了,奴婢才被卖为奴。” “就因为这些,你教唆公主去陷害一个无辜的小性命?”锦弦微微眯了眸子,倾身,凝着冬雨,声音冷冽。 冬雨脸色苍白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去,咬着唇瓣不吭声。 锦弦等了一会儿,猛地直起腰身:“来人!” 站在门口的叶炫快步进来,对着锦弦一鞠。 “将这个女人给朕拖下去,”锦弦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微微一顿后,又接着轻飘飘吐出两字:“杖毙!” 众人一怔,冬雨更是惊错抬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锦弦面色冷峻,决绝别过目光。 叶炫上前,将冬雨从地上拉起,冬雨苍白着脸,身子摇摇欲坠,倒也未见求饶,只轻咬着唇瓣,一直一瞬不瞬地凝着锦弦,眸子里有水花在晃。 就在冬雨要被叶炫拖下去之际,凌澜骤然站了起来,“慢着!” 所有人一怔,锦弦更是眸光一敛,朝凌澜看过来。 叶炫顿住脚步,征询的目光看向锦弦,锦弦没有吭声,叶炫就擒着冬雨的手等在原地。 凌澜踱着步子,走到冬雨的面前,修长的大手掐住她的下颚,抬起她的头。 冬雨惊恐地看着他,不知他意欲何为。 凤眸深深凝了冬雨一会儿,凌澜薄薄唇边忽然勾起一抹动人浅笑,倾身:“不是喜欢本相吗?不是一切的罪孽都是由喜欢本相开始吗?如此情深似海,如果本相这个时候不站出来,倒显得本相寡情了。” 冬雨一震,震住的又何止冬雨一人,众人皆是。 凌澜唇角笑容更大,蓦地松了冬雨的下颚,转眸看向锦弦,微微一颔首:“可否将此人交给微臣处置?” 锦弦怔了怔,掠了冬雨一眼,点头,“自是可以。” “多谢皇上成全!”凌澜颔首,继而又转向冬雨。 “本相今日姑且饶你一条性命!” 什么? 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锦弦一怔,冬雨更是难以置信地看向凌澜。 他放过她? 这个男人放过害死自己亲骨肉的她? 锦弦沉眸,微微抿了唇。 凌澜凤眸深深,似笑非笑,又接着开口道:“世人皆知,本相对女人一向怜香惜玉,更何况你如此衷情本相,本相又怎会让你死呢?” 众人错愕。 冬雨更是又懵又惊又喜,又难以相信。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只睁着一双泛着泪花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凌澜。 锦弦敛眸,眸色越发深邃。 凌澜唇角一斜,又道:“本相虽不能娶你,却也不忍心看你受情爱之苦。听说过双绝露吗?” 双绝露? 众人一惊,冬雨心头一撞。 “本相这里正好有一瓶,听说,此露之所以称之为双绝,因为可以绝爱绝后,饮过此露的人,不得心存情爱,否则会痛得肝肠寸断,也不得结婚生子,哦,不对,结婚可以有,只是这辈子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而已,本相现将双绝露赐予你,也好让你断了心中对本相的念想,在这世上好好地活下去。” 第122章 你怎么能忍心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冬雨更是瞬间脸色煞白。 原来,原来这个男人所谓的饶她不死,不过是要让她生不如死。 绝爱绝后! 对一个女人来说,如果没有了这两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她就是靠对某个男人的爱支撑着,她憧憬着跟那个男人美好的未来,憧憬着成为那个男人的女人,憧憬着跟那个男人结婚生子…… 如果绝爱绝后……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凌澜不徐不疾自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拧开,递到冬雨的面前。 “不……不……” 冬雨慌乱摇头。 “不要……相爷……不要……”冬雨乞求地看着凌澜,摇头,见凌澜面沉如水,根本不为所动,情急之下,她又扭头看向锦弦:“皇上求皇上饶命!” 锦弦瞳孔微敛,凌澜低低一笑:“本相已经饶你命了,方才你没听清楚吗?皇上说要将你杖毙!” 末了,眸色骤然一冷,大手直接掐起她的下颚,将瓷瓶中的双绝露尽数倒入她的口中,并且手指一点,击向她锁骨边上的穴位,让她想吐出都不行,直接吞咽入腹。 动作一气呵成。 大家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切,锦溪脸色发白,锦弦薄唇越抿越紧,冬雨呛得猛烈咳嗽。 鹜颜眉心微微一拧。 凌澜优雅地收起瓷瓶,拢入袖中,对着咳得眼泪都出来的冬雨道:“你走吧!” 拂袖转身,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冬雨泪流满面地看看锦溪,又看看锦弦,前者脸色苍白、自身都不保,怎敢多言?后者一脸沉冷,眸色深深、不知心中所想,却也未发一言。 落寞地垂下眸子,冬雨缓缓转身,摇摇欲坠地出了厅门。 厅里一下子静谧了下来。 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死一般的寂静。 最后,还是锦弦打破了沉默,“锦溪,虽然此次事情是受冬雨教唆,但是,你身为公主,连最起码的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而且,挑唆虽是她,所做却是你,你同样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锦溪早已慌乱不堪,一张小脸如同白纸一般,连嘴唇都毫无一丝血色。 锦弦顿了顿,眼梢掠过端坐在那里沉默不响的兄弟二人,才继续道:“罚你去太庙吃斋念佛三月,彻底反省思过!” 锦溪一怔,本想说,她才不要过古佛青灯相伴的日子,转念一想,要不是冬雨在前替她挡着,今日这事还不知如何收场? 显然,这已经是轻的了。 虽心中不愿,却也不敢多言。 而且,还不知道夜逐寒同意不同意这样?刚才对冬雨,那叫一个狠。 现在装装可怜,将此劫度过去再说。 心中略一计较,锦溪从座位上起身,虔诚地跪了下去,“锦溪知错,甘愿受罚!” 锦弦瞥了她一眼,又转眸看向凌澜:“不知右相对朕这样处置有没有什么意见?” 凌澜起身,对着锦弦略略一鞠:“但凭皇上处置,微臣没有意见!” 垂眸颔首的瞬间,眸底寒光一闪,掩匿在长睫下面。 锦弦微微一愕,不意他会如此爽快,心头轻轻一松的同时,转眸吩咐边上赵贤:“送公主去太庙!” 赵贤领命,来到锦溪身边,锦溪从地上爬起,看向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的夜逐曦,而对方却并未看她,眉眼低敛,不知看向何处。 锦溪弯了弯唇,随着赵贤离开。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锦弦抬手按了按自己隐痛的眉心,朝众人挥了挥衣袖:“都散了吧!” 鹜颜从座位上站起,凌澜疾步而出。 兰竹看了看脚边的食盒,没想到就这样完了,她还以为要审理很久呢,还特意将所有的证据都从偏院带了过来,谁知竟没派上用场。 厢房 蔚景手提着茶壶站在暖炉的边上,任茶壶里的水从壶嘴里出来,淅淅沥沥浇在烧红的炭粒子上,一颗一颗炭粒子的灭掉。 “夫人,这些让奴婢来做吧,夫人刚刚滑胎,要躺着才是。” 弄儿蹙眉站在旁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女人自从大厅回来,就这样,提了个壶站在这里灭火,其实想要熄暖炉很简单,只需将炉心的隔板盖上即可,怎需要用水? 而且,就算用水吧,一淋便是,又何须这样一点一点地浇,就像是搞着玩似的。 当然,她知道不是搞着玩。 这个主子心里有事呢。 看她红着眼睛、抿着唇,一副要哭出来,却一直隐忍不发的模样就知道。 是难过吧? 无处宣泄,所以才这样,是吗? 见她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就像没听到一样,弄儿又心疼又无奈,上前,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夫人,去躺着吧,这样很容易落下病根……” “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夫人……” “你先下去吧,”蔚景蹙眉,转眸有些不耐地看着她:“受不住了我自然会休息。” 跟这个主子已有些时日,极少看到她冷脸的时候,见她如此,弄儿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轻颔了一下首,就退了出去。 蔚景又继续着手中动作。 可一会儿,门又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蔚景没有回头,以为是去而复返的弄儿,本就心情不好,见她如此锲而不舍,就禁不住有些恼了。 “说了让我一人静一静,你做什么又……” 边不悦地沉声开口,边转头望过去,当一脸沉冷的男人映入眸底,她一怔,话,没有说完。 四目相对,他眸子里的冷色让她一颤,别过眼,她转回头继续手中动作。 男人走过来,伸手就要抓她的腕,她本能的一缩,男人便直接将她手中的茶壶接过,甩手掷在暖炉里。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茶壶碎裂,里面的水尽数撒泼出来,炭火浇灭的“咝咝”声响起,炭灰被冲得老高,弥漫开来。 蔚景不意他会如此,桌子就在旁边,他不放,竟直接将茶壶丢到暖炉里面。 本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出不来,如今又突然被炭灰入鼻,呛得蔚景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而男人却俨然没看见,大手抓住她的腕,修长的手指径直抚上她的脉搏。 咳嗽未止间,蔚景看到他瞳孔一敛,下一瞬,落在她腕上的手一紧,直接将她拉至自己的面前,逼视着她:“怎么回事?” 鼻尖差点撞上鼻尖,蔚景看到他眸子里血色妍艳绞着冷色昭然。 她有些吓住。 见她沉默不响,男人骤然嘶吼出声:“说啊,到底怎么回事?孩子呢?” 蔚景痛得瞳孔一敛,感觉手骨几乎就要被他捏碎了一般。 “堕掉了……” 皱眉,她的唇抖了半天,才艰难吐出三字。 男人死死盯着她,胸口急速起伏,她看到他眸中的血色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妍艳,她心口一痛,别过眼,下一瞬,腕上蓦地一松,男人骤然将她推开,转身就往外走。 蔚景骤不及防,又加上身子本就虚弱,直直跌倒在地上。 夏日本就穿得不多,这样跌撞,臀部和背脊都是一痛,可这些都没有小腹和心痛来得强烈。 她蹙眉看向门口,男人一直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垂眸微微苦笑,她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还未站稳,一股外力猛然将她裹起,等她意识过来,她已被人拉到面前。 是去而复返的凌澜。 蔚景有些意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竟然连脚步声都没有。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男人咬牙,一字一顿,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明明可以保住,明明他已经将这个孩子保住了,不是吗? 不过他去了大厅眨眼的时间,她竟然又将孩子滑掉。 方才在大厅里,她说,无端被人害死?无缘的孩子?他当时脑子一乱,握着她的手,却不知道要探一下她的脉搏,等到她走了,他才回过神心急如焚想跟过来,却被锦弦喊住。 当时,他心存侥幸地在想,或许,她只是那么一说,她只是为了给锦弦施压处理锦溪那么一说而已。 没想到,竟是真的。 她真的堕掉了腹中的孩子,她和他的第一个孩子。 “蔚景,你怎么做得出来?” 他看着她,轻轻摇头,声音忽然低落了下去,眸子映着窗外投进来的阳光,每一下闪烁都是激烈的情绪。 蔚景眸色一痛,垂下眼。 是啊,她怎么做得出来? 没有人知道,为了这个做得出来,她下了多大的决心,鼓了多大的勇气,就像没有人知道,喝下药的那一瞬,她的心里有多痛一般。 当温热一点一点从腿心而出,当她感受着那个小生命一点一点从腹中剥离,没有人知道她的痛,不是腹痛,是心痛,那种拿着钢刀在铰,那种千百只手在抓的痛。 她痛得快要疯了,所以她不想躺着,所以,她必须忙碌,所以,她浇水灭炭,她必须找点什么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不然,她怕她真的会被痛死。 缓缓伸出手,攥住男人的衣袍,她怔怔看向男人的眼,艰难地开口道:“凌澜……让我靠靠,我快站不住了……” 一边说,一边轻轻将脸靠向男人的胸口。 顾不上自己的自尊,也顾不上男人的怒火,第一次,她主动靠向他的胸口。 男人身子一震,下一瞬,双臂一裹,将她抱了满怀。 第123章 你才是最狠的那一人 她脚下一软,整个人的重量全部依附在男人身上。 当熟悉的气息入鼻,当男人的体温透衫而来,她闭了闭眼,一直隐忍不发的泪水终于夺眶漫出,她蹭了蹭,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咬着唇,哭得寂静无声。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男人的声音沙哑,依旧没有一丝温度,沉沉响在她的耳畔。 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她却感觉得到他的怒火,以及他微微薄颤的身子和双臂铁钳一般将她深裹的力道。 强自平复了很久,却依旧没能止住眼中的泪,她只得在他的胸口埋首不抬,鼻音浓重哽咽道:“他来得不是时候……我们……都要不起……” “我们?”男人再一次放声而笑。 蔚景心尖一抖,这是今日她第二次听到这样的笑声,也是认识他以来,第二次听到他这样笑。第一次是刚才在大街上。 “你也知道是我们?你可曾征求过我的意见?” 男人声音沙哑破碎,绞着一丝嘲弄,似是在热讽她,又似是在冷嘲自己。 蔚景怔了怔。 征求过吗? 她以为,就算没有正面征求过,他也已然给了她答案,不是吗? 啸影山庄,两人欢好之后,他处心积虑地给她避子药,就算如他醉后所说,处心积虑,是因为怕她受伤,但是,给药,却是事实吧? 理智如他,不是也已经明确跟她说过,他要不起吗? 还有前日,她被锦溪设计差点滑胎,鹜颜将她从大厅抱回厢房的时候,她问鹜颜,为何要跟她抢着喝药,为何会以一个丈夫的身份站出来帮她? 鹜颜说,因为有个人想站,却不能站,那么,只有她站了,虽然,这个孩子实在不该来。 第一次,鹜颜跟她说这样的话,她震撼了。 也因为这句话,她想了很多。 她想,既然凌澜是那个想以丈夫身份站出来的人,就应该不会是那个将堕胎药弹进碗中喝下之人。 她想知道真相,所以,她留了下来,她将兰竹送到外面住客栈,自己以兰竹的身份呆在相府里面。 还有孩子,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她也想了很多。 的确,如鹜颜所说,这个孩子不该来。 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 其实,她很想要,很想要这个孩子,特别在她搭上自己脉搏,得知自己喜脉还在的时候,那份想要的心情是那样真实强烈。 所以,就算她做了决定,她依然犹豫,直到昨夜,这个男人的一句:“不是不想要,是现在要不起。” 她终于坚定。 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冷静理智到极致的男人借酒浇愁、烂醉如泥。 那一刻,她真切感觉到了他的痛。 她不是他,他又不是一个喜欢表达的人,就算酒后的零星几句,她也无法知道他全部的心里。 但是,她知道,这样不属于他,这样酗酒买醉,这样痛苦纠结,都不应该属于这个有着大智慧、有着超冷静、担着重责任的男人。 而且,他要不起,她又何尝要得起? 且不说两人各自的责任和使命,就单说两人的关系,两人见不得光的关系,又如何能要孩子? 许是见她半天不响,男人有些粗暴地扳起她的脸,逼迫着她面朝着他。 凤眸炙暗猩红,紧紧凝着她同样红红的眼。 “你为何哭?”抬手,温热的指腹,重重擦上她脸上的水痕,男人轻轻笑开,“你哭给谁看?” 蔚景皱眉,眼睛被他唇边的笑容刺痛。 这是怎样的男人? 她在哭,他却在笑。 不仅笑,双手还毫不温柔地蹂躏着她的脸。 虽然带着面皮,可他擦拭的力道太大,又加上指腹上带着微砺的薄茧,脸上传来凌厉的痛感。 她又想哭了,却又生生忍住。 她不哭给谁看,她从来都不想哭给谁看。 心里面又痛又难过,她黯然垂下眼。 下一瞬,却又被他的大手将下颚抬起来,“不要将自己搞得好像是这世上最委屈的一人,你知道吗?蔚景,你,才是最狠的那个。” 蔚景一震,男人已将她放开。 “身子不好,歇着吧!”清冷的声音落下,男人转身,往外走。 这一次,没有再回来。 蔚景一个人站在房中,久久失了神。 鹜颜推开书房的门,就看到坐在窗台上的男人,高大的身躯,将书房唯一的光线来源遮掩得所剩无几,她吓了一跳。 书房的这扇窗前日被他一掌劈碎了,这是后来重新装的一扇,难怪,他让工匠做成厢房里那样的大窗台,原来是可以这样坐着。 微微蹙了眉,鹜颜走了过去。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男人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复又收回目光,静静看着窗外。 鹜颜循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窗外,又转眸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眉心微拢:“凌澜,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你这个样子,非常讨厌!” 男人眼帘闪了闪,接着便又再无反应。 看着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鹜颜眉心皱得更紧了几分,冷声道:“竟然在偏苑公然暴露自己的医术,虽然会医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你想过没有,锦溪前日那个样子的时候,你也在场,当时的你却在袖手旁观,今日,你又一副神医再世的模样,你让在场的人怎么想、锦溪怎么想、锦弦又怎么想?” “神医再世?”男人忽然弯唇低低一笑,转眸看着她:“神医不是也没救回自己的孩子吗?” 鹜颜一怔,男人又将脸转了回去。 有那么一刻,鹜颜被他眼中的苍凉震住。 是苍凉么? 略略怔忡了片刻,鹜颜微微一叹:“孩子救回没救回是一回事,你出手没出手是另一回事。还有后来在大厅,对待冬雨的问题上,你也太过偏激。既然,锦弦已经说处死冬雨,就让其处死好了,你做什么又要搞那一出?让人家食下双绝露。当然,我知道,你恨,所以,你要让人家生不如死,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就是公然挑衅?锦弦是什么样的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表现出来,并不表示他不知道,并不表示他不在意。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变得如此的迫不及待,变得如此的藏掖不住?就因为一个女人吗?凌澜……你太让我失望了!” 男人再次轻嗤笑出声,缓缓转眸,斜睨着她。 “所以,你就扫除掉所有的绊脚石?所以,你就跟她一起设计陷害锦溪?所以,你对我瞒得滴水不漏,因为你们的赌注是赔上我的孩子?” 鹜颜一怔,震惊地看着他。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男人唇角的笑容愈发浓烈了几分,他垂眸,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了漆黑如墨的深瞳,转过头去,“也不要否认说自己没有参与,我不是傻子,我了解蔚景,我也清楚你。” 鹜颜脸色一白,“你想说什么?” “难道早上在大厅,不是你故意让康叔那样出现,好让大家都跟踪兰竹找去偏院?” 鹜颜一怔,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 从她答应那个女人,会配合她帮助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个男人迟早会知道的。 “不错,这次陷害锦溪之事,是我跟蔚景两人合力而为,但是,并不是我的主意,是蔚景来找我,让我帮她,我才答应的。” 鹜颜一边说,一边细细睨着男人的反应,见他似乎并没有任何意外和起伏,她就知道,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她本也没有打算隐瞒,索性言明。 “锦弦是我故意诱来相府的,今日早朝你没上,我就借机跟他渲染了一下你的现状以及蔚景的离家出走,无论是他对相府的那一份探究,还是对蔚景的那一份好奇,我想,他都会来相府。果然,他跟我说,他会来相府探望你,让我先回府。” “锦溪袖中的那一包堕胎药,也是我放的,我陪她去花园,趁她不注意,放进去的。我让冬雨回去取软垫,支开冬雨。我在话中无意透漏出锦弦频繁来相府可能是因为锦溪以及蔚景离府出走的信息,让锦溪心生惶恐。我去接驾,将锦溪留在了花园,然后,兰竹出现,当然,这个兰竹是蔚景所扮,做出鬼鬼祟祟之举,依照锦溪的性子,她必定会跟踪过去。这样,由蔚景所扮的兰竹就成功将锦溪骗了出去。” 鹜颜一边说,一边继续看着男人,男人依旧静静而听,无过多反应,她顿了顿,继续。 “然后,真正的兰竹回府,再提了食盒出门,康叔将身上弄了一身的狼藉,来到大厅,我故意问康叔为何弄成这个样子,借此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康叔说撞到了提着食盒鬼鬼祟祟出门的兰竹,然后,我又故意猜测,兰竹提着食盒会不会是送去给离府出走的蔚景,于是,一切顺理成章,真兰竹也成功将众人引去偏院。再后面的戏,就是蔚景唱的。” 鹜颜说完,男人只是眼波轻动了一下,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她微微怔愣之际,男人忽然从窗台上跳下来,一边优雅地掸了掸袍角上的灰尘,一边淡声开口道:“很不错的计谋。” 鹜颜一怔,男人已阔步走到书桌边坐下,侧身自书架中取了一本书卷,翻开,看了起来。 第124章 她想见他 蔚景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抬头望了望天。 许是头一夜下雨的缘故,今夜的月色竟是分外的皎洁,星光斑驳。 都说地上一人、天上一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抬手抚向自己还绞着钝痛的小腹,她的孩子,还没来得及成为天上的小星星,就已经被她亲手给摧残陨落了。 今日凌澜说她,说她是最狠的那一人。 想想可不是。 这世上有哪个母亲会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儿,只有她吧,只有她这个心肠最狠的母亲吧? 深夜的相府静谧一片,连个下人都难得见到一个,似乎都睡了过去,也是,这个时辰。 只有她睡不着。 拢着披风,她缓缓在抄手游廊上走着,一直到她顿住脚步,她才惊觉过来,她竟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房。 书房里依旧亮着烛火。 烛光透过窗纸流泻,将走廊染上一片浅淡橘黄。 她站在那一抹光圈里,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也不知道里面是鹜颜,还是凌澜。 她为何会走到这里? 想见他吗?她问自己。 答案竟然很肯定。 是的,她想见他。 可是,想起今日男人对她的那个样子,她又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她找他做什么? 见了面跟他说什么? 跟他道歉,说自己不该没跟他商量,就自作主张地将孩子滑掉了?还是跟他解释,自己做出这个决定有多身不由己?还是…… 似乎没有什么可说,没有。 黯然垂下眸子,她缓缓转过身,准备离开,身后却忽然“吱呀”一声,门开了。 她回头,男人自书房内出来。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这一次,他先撇过眼,目光几乎没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他就收回目光,返身拉上书房的房门。 她以为他会像上次一个月那样,看到她就像没看到一般,直接无视掉。 出乎意料的,没有,拉上门后,他又回头瞟了她一眼,淡声道:“身子不好,应该躺着才是。” 声音真的清淡得拧得出水,无责怪之气、无怜惜之意,甚至连建议都算不上,就好像碰到了一个仅仅脸熟的人,随便打了一声招呼而已。 而且,话还未落,男人就已经转身往前走。 蔚景怔了怔,忽然觉得,这样的理睬还不及不理睬。 气息骤然一沉,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进不去也出不来,她眉头一皱,对着那抹背影道:“能耽误你一点时间谈谈吗?” 男人脚步一顿。 其实,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里准备。 在她的记忆里,风度这个词,从来跟这个男人没有关系。 然而,他又让她意外了一回,他转身往回走,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门敞着,意思是……进屋说。 蔚景抿了抿唇,缓缓走了进去,返身带上房门,就站在门后边。 男人走到书桌边,一撩袍角坐下,徐徐抬起眼梢朝她看过来。 “说吧,什么事?” 那淡漠的口气,那抬眼一瞥的轻然,她记得,他自崖下将她救起之时,都没有这样疏离。 原本就不知道要说什么,被他这样一搞,更是脑中凌乱。 双手绞着袖襟,她别过视线强自敛了敛心神,蓦地想起了他今日问她的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好像是他问孩子呢,她说堕掉了 第二个问题他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他们都要不起。 第三个问题他问,她征求过他的意见吗?她没有回答。 对,没有回答。 那现在没话找话,就回答这个吧。 缓缓抬眼看向男人,见男人竟然一直在看着她,她又略略别过视线,清清喉咙,艰难地开口:“关于堕胎之事,我想跟你说声抱歉,的确,不管任何原因,我都应该先知会你一声。” 她想了一下午,撇开各种现实条件,撇开两人混乱的关系,撇开她的委屈,撇开一切所有,这个男人终究是孩子的父亲,他的确有权知道。 一码归一码,就事论事。 许久没有等到男人的回复,她转眸看过去。 男人双手撑着桌面,从座位上闲闲站起,“说完了?” 蔚景一怔,不意他会是这种反应,就愣愣看着他,没有吭声。 “不用跟我说抱歉,你处理得很好,一箭双雕,所有的后顾之忧都没了,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沉重打击了锦溪,除去了冬雨;也省了我还要像在啸影山庄给你避子药时那样,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地想,怎样给你堕胎药?” 蔚景身子一晃,瞪大眸子愕然看着他。 他已从书桌边走过来,走到她面前站定,“夜已深,回房吧。” 说完,径直越过她的身边,抬手拉开门闩。 一阵夜风卷入,蔚景打了一个寒战。 男人拾步迈过门槛,骤然想起什么,又回头,“对了,明日起,我便做回夜逐曦了。” 蔚景还在他的第一席话里没有回过神,骤闻此言,又是一怔,待意识过来,男人已经阔步离去,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 蔚景病了。 跟滑胎无关,是真的病了。 兰竹发现的时候,已是翌日的上午。 刚开始没见她起,以为是因为头日滑胎的缘故,心想着就不打扰她休息,也未喊她。 一直到半上午,她去厨房端了补汤过来,想喊她起来喝点汤,才发现她浑身烫得惊人。 喊了几声,也未见反应,兰竹一吓,又看她满脸酡红、嘴唇干裂、双目轻阖,似乎烧得迷迷糊糊晕了过去,兰竹更是不敢耽搁,想起夜逐寒会医,就直接出门寻了过去。 龙吟宫 锦弦端坐在龙案后面,案前地上跪着一名太医,正是锦溪寿辰那日,先给锦溪鉴定保胎药,后又给蔚景治疗滑胎的那名太医。 “那日你检查之时,相国夫人确实是喜脉?” “回皇上,千真万确,如果说喜脉可以作假、滑胎可以作假,险些滑胎之后喜脉保住了,却不容作假,彼时,微臣保住了夫人的喜脉,故微臣才敢如此肯定地跟皇上回话。” 锦弦闻言,眸光缓缓敛起。 他清楚地记得六房四宫失火那日,在未央宫前,太医检查脉搏,那个女人还是完璧之身,短短两月时间,竟已有了身孕?然后,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报复锦溪,亲手将自己的孩子滑掉? 锦弦眉心微拢,朝太医扬了扬衣袖:“知道了,退下吧。” 相府,大厅 鹜颜一身墨色锦袍、凌澜一袭白衣胜雪,分别端坐在正前方的主案两边。 而在其下方右边的雅座上,坐着另一个一身绛紫华袍的男子,男子放下手中白玉茶盏,抬眼看向上方二人,唇角轻勾:“影某突然造访,没给二位相爷带来什么不便吧?”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微微一笑,鹜颜开口道:“影庄主能大驾光临,相府蓬荜生辉,怎会有不便?” 凌澜没有吭声,略略垂了眉眼,唇角微狐依旧,笑意却不达眼底里面。 鹜颜说完,又似想起什么,“对了,皇上昨日下旨让本相带领宫中的几名太医去边国参加一个聚医会,本相下午就要启程,所幸庄主上午来的,不然还无缘一见,若庄主不嫌弃,等会儿就在相府一起用个午膳吧?” “带太医去边国参加聚医会?”影君傲似乎有些意外,“那不是太医院院正做的是吗?还要你堂堂一个右相亲往?” “是啊,”鹜颜低低一叹,眼梢冷掠了边上的凌澜一眼,“皇上特别重视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医会,见本相略懂医术,所以,就让跟院正一起前往。” “哦,”影君傲点点头,也似突然想起什么,“甜海呢?” 鹜颜一怔,凌澜眸光微微一敛。 “影某此次前来,专门就是为了探望甜海的,她可在?” 鹜颜再次掠了一眼边上的凌澜,见凌澜面色转冷,忙微微一笑道:“鹜颜她……”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气喘吁吁跑进来的兰竹打断,心急如焚的兰竹竟也没有发现坐在那里的影君傲,看见夜逐寒就叫,连行礼都忘了行。 “相爷……夫人她……夫人她……” 三人一震,鹜颜蹙眉:“夫人她怎么了?” 还未等兰竹回答,已见身边白衣如雪动,有人已经起身,鹜颜一惊,恐影君傲看出端倪,也连忙起身站起,带头往外走。 毕竟在啸影山庄的时候,凌澜是夜逐寒,而此时,他是夜逐曦。 一路上,兰竹禀报着蔚景的情况,也就是这时,兰竹才发现影君傲来了,心里激动万分,没想到她昨日夜里才放了信息出去,他那么快就来了。 在啸影山庄离开之时,这个男人嘱咐过她,蔚景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他。 一般事,她就都没说,见蔚景滑胎,觉得事态严重,她才头一回禀报。 一行四人直奔蔚景的厢房,进了厢房以后,鹜颜骤然想起一件事。 自己是夜逐寒,且刚刚还说自己会医术,实则她根本不会,眉心微微一蹙,就连忙不动声色地慢了脚下步子。 而此时,作为小叔子夜逐曦的凌澜自是也不好上前,且,更是不能暴露医术,所以,在她慢下步子的同时,也连忙拉了凌澜的衣襟。 于是,影君傲就直接冲到了前面。 厢房内,女子一动不动地躺着,额头上细细密密都是汗,两颊酡红、双目轻阖,似是沉沉睡去。 第125章 若不想她死 影君傲眸光一敛,唤了一声“甜海,”见对方毫无反应,就连忙将蔚景的胳膊自被褥里拿出来,迫不及待地探上她的腕。 凌澜眸色一冷,作势就要上前,却被鹜颜拉住。 指腹搭在女子时而微弱时而强劲的脉搏上,影君傲凝神静探,骤然瞳孔一缩,侧首冷冷瞟向边上的鹜颜,“你们都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 末了,也不等鹜颜反应,又抬手拉开了女子的衣领,手指探向女子锁骨边的穴位。 凌澜眼波一敛,又作势上前,再度被鹜颜拉住。 女子的颈脖处跟额头上一样,密密透透都是汗珠,因为发热,肌肤有些泛红,几缕濡湿的发丝沾染在漂亮的锁骨边上,因为领口拉低的缘故,沟渠若隐若现,几滴晶莹的汗珠顺着沟渠流下。 影君傲皱眉探了又探,凌澜薄唇越抿越紧。 “让我来吧!”终于,凌澜将鹜颜的手甩掉,上前一步,大手将影君傲一拉,挥向后面。 鹜颜脸色一变,影君傲面露愕然,特别是当看到推他之人是夜逐曦的时候,更是惊错转眸,看向边上的鹜颜。 凌澜也觉察过来自己反应有些大了,遂沉声道:“相府里的事就不劳庄主费心了,而且大哥当前,庄主这样也不好。” 影君傲怔了怔,猛地嗤然笑开:“影某跟甜海是至交,再不好,也比你一个小叔子好吧?” 鹜颜一震,凌澜脸色微白。 而影君傲的话还在继续:“另外,方才右相不是说,自己会医吗?既然,我这个至交不方便,你这个小叔不方便,还是让右相自己来吧,我们都是逾越不是吗?” 影君傲眉眼弯弯,凤眸深邃,含笑目光在“兄弟”两人的脸上盘旋。 凌澜哪里管他,径直撩了蔚景的衣袖,探向她的皓腕。 女子滚烫的体温烫得他一阵心惊,落在腕上的手指就难以抑制地轻颤。 鹜颜眉心急不可察地一皱,旋即又朝影君傲唇角一勾,微微笑:“庄主有所不知,方才本相也说了,本相只是略懂医术,其实,在岐黄方面,逐曦的造诣远远超过本相,只是人前他极少显露。” “哦,原来如此,”影君傲做恍然大悟状。 边上的兰竹却有些吃惊,相爷夜逐寒会医术已经让她意外了,如今竟然连二爷也会,且还在他的医术之上。 那为何溪公主生辰那日,公主滑胎,这两个男人都没有出手,而是等着太医前来,说相爷是顾忌各自身份就算了,二爷不是溪公主的丈夫吗?溪公主腹中的孩子不也是他的吗?他又为何袖手旁观? 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这相府里的事真的是乱。 这厢,凌澜探完蔚景腕上脉搏,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末了,也跟影君傲一样,修长的手指探向女子的锁骨旁边。 同时,另一手却将女子拉低的领口往上拢了拢。 影君傲不以为然的一笑。 鹜颜看了看影君傲,又睨着凌澜凝重的脸色,蹙了蹙眉:“怎么回事?” 而影君傲则一改担忧之态,环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左相看出了什么?” 凌澜没有理会两人,继续再探,薄薄的唇边早已经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两次食下强力滑胎药,身体本已严重受损,又遇风寒严重,所以发热高温,另,又心中郁结至甚,导致心、肝、脾、肾四脏严重受损,引起各种并发症,才会这样昏迷不醒。 心中郁结至甚? 凌澜心头一撞。 “左相若是看出什么,赶快开药方,甜海发热成这样,可是耽搁不得!” 见凌澜一副微微失神的模样,影君傲忍不住催促道。 凌澜闻言,怔怔回神,皱眉,低声道:“药方好开,药引难求。” 鹜颜一怔。 方才看凌澜的脸色就知不是普通的风寒,如今又闻见药引难求,看来,病情不轻。 蹙眉,她看向床榻上依旧沉沉睡着毫无感知的女人,心里面竟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什么药引?”她又转眸看向凌澜。 “沁木。” 沁木? 鹜颜跟兰竹皆是一怔,然后又同时想起一个多月前某日一家人聚在前厅用早膳时的情景。 当时,锦溪说要去宝梳轩,将沁木梳的齿割出来。 以为这个男人忘了,鹜颜提醒道:“公主不是有吗?听说还是你送给她的。” 这个时候,锦溪正在受罚期,如果让她拿出来做药引,应该不是难事,她绝对会欣然。 “要不,我去跟公主说?”鹜颜看着凌澜。 “不是说不说的问题,”凌澜垂眸默了默,皱眉道:“那是假的,我骗锦溪的。” 鹜颜再次一怔,有些意外,瞟了瞟一旁的影君傲,见影君傲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榻上的女子身上,似乎并未在听他们说什么,面色微微一松,低声斥责道:“这种事情你也做得出来,就不怕被揭穿,宝梳轩的人什么样的木没见过?” “怎会被揭穿?碍于她的公主身份,就算有人知道是赝品也不敢瞎说,更何况这沁木,本就极为罕见,世上又没有几人真正见过。” “那现在怎么办?” “我先开其他的药试试,”凌澜转眸看向床榻上的女子,眸色一痛,正欲去桌案边开药方,骤然闻见一直沉默不响的影君傲蓦地出了声。 “不就是沁木吗?影某这里有!” 凌澜脚步一顿,鹜颜亦是一震,皆愕然看向他。 特别是凌澜,想当初他骗锦溪,说,啸影山庄有一棵,没想到竟然还真有? 想想也是,啸影山庄是谁,天下一半以上的药铺都是其名下的。 反应过来的鹜颜,连忙对着影君傲微笑颔首:“庄主真是及时雨啊,那本相就先谢谢庄主了。” “好说,好说,”影君傲略带得色地一笑,目光扫过两人,“影某只有一个条件,将甜海全权交给影某诊治……” “不行!” 影君傲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沉声打断。 笃定、坚决、带着不容人拒绝的霸道。 是凌澜。 是夜逐曦的凌澜。 几人皆是一怔,鹜颜蹙眉,连忙问道:“不知庄主所说的全权是怎么个全权法?” “就是诊治的这段时间,你们谁也不许过问。” 鹜颜还未对这句话做出反应,凌澜却已是冷笑出声:“庄主觉得,在我大哥面前提这种要求不过分吗?” 话落,凌澜径直走到桌案前,泼墨挥毫,开起了药方。 影君傲眸色深深,看了他片刻,亦是一笑,旋即,却又笑容一敛,眸色转冷:“非要影某将话说白吗?既然你们都是懂医之人,特别是左相,能提出沁木做药引,说明已经完全知道了甜海的病因,滑胎药的摧残、风寒的侵蚀、心情的抑郁纠结,才导致了她现在这般模样。影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些都是谁加注在她一个弱女子的身上,影某只知道,若不想她死,就必须全权交给影某来诊疗。” 鹜颜一震。 凌澜手中狼毫笔一滞,笔尖上的积墨溅落在白白的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漆黑一片。 凌澜看着那一团不断扩大的黑色,眸底掠过一抹沉痛,直觉得那浓黑就像是侵蚀到眼里、心里了一般,抹也抹不开。 对影君傲的话竟是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见“兄弟”二人都未响,也未反对,影君傲脸色稍稍有些缓和,“你们放心,影某又不是要带甜海离开,只是要求这段时间,你们不要来打扰就行。而且,影某跟甜海的关系你们也知道,交情匪浅,影某比你们更希望她快点好起来。”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兰竹留下来打帮手就行,甜海的病也耽搁不得。” 鹜颜微微敛了眸光。 也就是到这时,她才明白过来,为何影君傲探脉前一脸担忧,探脉后反而一副闲适之态,沁木在手,他就等着这一刻吧? “好!那本相就信庄主一回,本相这厢先谢谢了。”鹜颜对着影君傲略一颔首。 “嗯”影君傲含笑应着,凤眸眸光却落在桌案边眉眼低垂、手执狼毫、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的男人身上。 就在鹜颜担心着男人又会做什么惊人之举的时候,男人忽然从座位上站起,看向影君傲:“庄主沁木带了吗?” “当然,”影君傲伸手自袖中掏出一柄小梳,“原本影某就准备将这木梳送给甜海的,如今倒是派上了更大的用场。” 凌澜瞳孔剧烈一缩,却并未多言。 抿唇静默了片刻,他抬眸再次看了一眼榻上的女子,末了,又看向影君傲,微微一鞠:“那大嫂就有劳庄主了。” 影君傲眼波一动,鹜颜微微吃惊。 “大哥,我们出去吧,大嫂须赶快用药才行!” 凌澜说完,径直从桌案边走出,往门口走去。 看着他略显僵直的背影,鹜颜怔忡了片刻,侧首跟影君傲打了声招呼,便也走出了厢房。 书房 凌澜拿起一本书翻开,看了片刻,放下,又另外拿了一本,再翻开,再看了片刻,又“啪”的一声合上,掷在桌案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软椅上眉心微拢,缓缓阖上眼睛。 鹜颜推开书房门的时候,就看到他一动不动,一丝反应都无地靠在椅子上。 还以为他疲惫地睡着了,鹜颜扯了边上椅子上的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他的身上,正欲转身离开,就蓦地听到男人黯哑的声音响起:“当年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126章 这个男人俨然变了一个人 鹜颜脚步一滞,愕然回头,见他不知几时已经睁开眼睛,正看着她。 微微怔了怔,她转过身面朝着他:“什么?” 凌澜没有吭声,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垂下眸子,弯唇一笑,从椅背上坐起身子,“没什么。找我有事吗?” “下午带领太医去边国,还是你自己去吧!”鹜颜略带试探性的开口。 凌澜眸光一敛:“不行,我要留下来,昨夜你答应我替我前去的。” “昨夜是答应了,可我没想到今日你这般冲动,你如此感情用事,我怎放心离开?” 凌澜沉默。 鹜颜又皱眉继续:“别忘了自己身上的担子,是容不得你有一分差池的。你想过没有,或许你一个小小的任性,葬送的就是一堆人的性命。就连蔚景都知道顾全大局,你不会连她都不如吧?” 凌澜眼帘一颤,抬眸。 午膳的时间还未到,又传来天子亲临的消息。 因来得突然,相府众人奔走相告,忙做一团。 虽说此次是因为迎接啸影山庄的庄主影君傲而来,可众人还是禁不住感叹,这段时间,这个少年天子来相府是不是也太勤了点?国邦初定,不应该是有很多国事要忙吗?怎么…… 当然,天子心思岂是凡夫俗子能揣测?帝王应该有帝王的计较。 他们要完成的任务只是全部去府门口接驾而已。 王府门口,包括右相夜逐寒、左相夜逐曦在内的王府众人齐跪一片。 当然,除了没有来的一人,右相夫人鹜颜,听说正在大病之中,还有站着的一人,啸影山庄的庄主影君傲,只是颔首微鞠着身子。 也就是到这时,众人才知世间传闻非虚,以前只是听说,啸影山庄名震江湖,今日一见,才知是真的。连见了皇上都可以不下跪的人,这世上怕是就只有他啸影山庄。 而让大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掌管天下第一庄的庄主竟是如此年轻的翩翩公子,许是得天独厚的优势,让他比一般男人更多几分邪魅和不羁。 随着内侍太监赵贤的唱喏,少年帝王从六匹骏马驾驭,车身镶嵌着金银玉器,宝石珍珠的明黄龙辇中下来。 风姿绰约、冷漠俊雅。 山呼万岁的声音响起。 锦弦凌厉眸光徐徐一掠众人,在夜逐寒和夜逐曦兄弟两人的脸上微顿,最后落在影君傲的身上,唇角轻轻勾起:“影庄主,别来无恙!” “皇上别来无恙!”影君傲亦是笑得绝艳,谦逊颔首,不卑不亢。 “都起来吧。”锦弦一拂袍袖,径直穿过众人,走向府内。 鹜颜和凌澜对视了一眼,起身,跟了过去,影君傲亦是。 一行人缓缓往大厅而去。 “朕今日亲自前来就是为了接庄主入宫小住,以感谢上次在啸影山庄,庄主的盛情。”锦弦负着手,龙袍轻荡,走在最前面。 鹜颜跟凌澜再次对视了一眼。 影君傲微微一笑:“皇上盛情,影某怎敢不从?只是影某正在给右相夫人治病,无法脱身。” 锦弦一怔,顿住脚步,回头,“夫人又怎么了?” 鹜颜眸光一敛,正欲回答,却已被影君傲抢了先:“滑胎药让夫人的身子严重受损,然后又染上风寒,可能是一个母亲忍受不了痛失孩子的缘故,夫人心里郁结严重,四脏因此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问题。” 锦弦似乎有些意外,怔了怔,“听起来,似乎很严重。” “是,已服下一贴药,不过还在昏睡着。” 锦弦眉心微拢,点点头,蓦地又想起什么,看向鹜颜:“右相自己不是会医吗?怎要劳烦庄主出手?” 鹜颜长睫低垂,掩去微闪的眼波,默了默,正欲回答,又再次被影君傲抢在了前头,“哦,右相是会医,但是,影某的医术比右相还要精湛那么一点点。” 说完,还略带得意之色地瞥了一眼鹜颜。 众人唇角抽搐。 锦弦低低一笑:“也是,右相马上就要带人去边国参加医会,那要不这样,庄主跟夫人都一起随朕进宫?” 几人皆是一震,愕然抬头。 锦弦凤眸深邃,含笑从三人震惊的脸上走过,“怎么?不可以吗?” 凌澜微微抿着唇,眼角末梢的余光朝鹜颜一觊,鹜颜略一沉吟,上前,恭敬颔首道:“多谢皇上的厚爱,只是,鹜颜她身子不好,也不宜……” “就是因为身子不好,所以,才要跟着一起进宫啊,”鹜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锦弦打断,“宫里的条件比相府好,适合静养,太医院也现成的,想要什么都凑手,最重要的,庄主可以随时诊治不是。” 鹜颜眉心微拢,瞟了一眼凌澜,只见其面色冷峻、眸光盯着脚前的地面,喉头轻动,似是在极力隐忍。 鹜颜连忙又道:“皇上,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反正去边国了也不在,夫人在宫里静养,你也放心。好了,无须多言,就这样定了,庄主觉得呢?” 锦弦看向一直未吭声的影君傲,鹜颜亦是,凌澜同样抬起头来看向他。 影君傲眼梢一掠,掠过兄弟二人,在看到凌澜眼里的那一份殷殷时,微微一怔,起先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禁多看了一眼,终是读懂了男人眼里的心思。 夜逐曦想他拒绝,想他拒绝锦弦,是吗? 轻轻一笑,他转眸看向锦弦,“皇上盛情,影某怎敢轻却,皇上提议甚好,影某没有意见。” 鹜颜一怔,凌澜瞳孔一缩,锦弦似是没想到他会那般爽快,微愕了一瞬,笑道:“好!那庄主准备准备,车辇都在外面。” 末了又侧首吩咐赵贤,让随行的宫女去帮蔚景准备。 “皇上!” 男人白衣似雪,上前一步。 众人一怔。 是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左相夜逐曦。 鹜颜瞟了他一眼,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影君傲眸光轻凝了几许,淡淡端详过来,锦弦亦是疑惑地看着他,凤眸微眯。 “何事?” “大嫂病重,大哥却要奔赴边国,大哥虽不说,可微臣心知,大哥必定会担忧和挂念,微臣斗胆,能否恳请皇上,不要让大哥前去边国。” 锦弦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他提出的是这个。 鹜颜眸光轻闪,垂下长睫。 想起昨夜,接到圣旨,这个男人就过来找她说,让她去,他要留下来。 她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那个女人么。 如今却又请旨让她留下来,无非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因为夜逐寒这个身份,无论她跟他谁去,总归是夜逐寒这个身份去了。 原本在自己府中,他就算是夜逐曦,也没什么,可是,如今,锦弦却让那个女人进宫,如果夜逐寒在,至少可以以丈夫的身份干涉一些事,而,如果是夜逐曦,就只能…… 正兀自想着,就听到锦弦的声音响起。 “这怎么行?朕已经发国书给边国了,说我国会派右相前往,朕一国之君,岂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锦弦声音微沉,明显透着不悦。 鹜颜敛眉,正欲说没事,她愿意的,又骤然闻见凌澜的声音再度响起。 “微臣愿意替大哥前往!” 凌澜恭敬颔首。 鹜颜刚要说的话又顿在了嘴边。 她自是明白男人的意思,就是要将夜逐寒的身份留下来,换夜逐曦的身份去。 可是锦弦既然有心为之,又怎会同意? 果然,锦弦低低一笑,挑眉:“你?” “是!微臣欣然前往!”凌澜颔首不抬。 锦弦唇角的笑容慢慢扩大,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你会医吗?” 几人一震。 凌澜眸光微敛,鹜颜快速瞥了一眼影君傲,上午的时候忘了叮嘱,这个男人快言快语,可别说“会”就惨了。 一个夜逐寒会医已经引起这个多疑帝王的注意了,不然,怎会突发奇想,让他带领太医去边国参加医会? 若再冒出一个夜逐曦也会医,那岂不是死定了?而且,锦溪落胎那日,夜逐寒未出手还说得过去,作为丈夫的夜逐曦,如果会医,却无动于衷,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见影君傲眸色深深落在凌澜的身上,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心头微微一松,也更加肯定了自己对这个少年庄主的认识。 面上的邪魅和不羁,不过是隐藏内心的真实和城府,绝对是一个不简单的男人。 看似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为,其实,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他心里早已有数。 例如,刚才锦弦说她会医,怎么让这个男人出手,这个男人就随随的一句看似玩笑的话语,就化解了过去,又譬如现在,他也没有揭穿凌澜会医。 在这一点上,她是感激他的。 也生出一种或许可以将其拉拢的希望。 “微臣……”凌澜的声音响起,将她的思绪拉回。 鹜颜眉心突的一跳,方才光担心影君傲去了,其实,真正该担心的人应该是这个男人。 其实一直以来,她最佩服的就是他的沉稳和隐忍,以前,她从未担心过他什么,因为在很多人很多事面前,他表现出来的那份冷情有时都让她心惊。 可是最近……这个男人俨然变了一个人。 冷汗渗出,她攥了攥手心,心头狂跳中,听到凌澜微哑的声音笃定响起。 “微臣……不会!” 鹜颜心口一松,影君傲眸光微闪,锦弦终于嗤然笑出声来:“不会还在这里请旨替右相前去?” 第127章 我怎会在这里 “大哥的职责只是带领,参加聚医会的人是那几位太医,微臣不会医应该也无大碍,恳请皇上成全!” 凌澜忽然撩袍一跪。 几人皆是一怔。 凌澜眉眼低垂,面沉如水,虔诚地跪在那里,或许只有鹜颜知道他心里的起伏,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他的广袖,她离他最近,从她的这个角度看过去,依稀可以看到他袖中紧紧攥握成拳的骨节,露出森森白色。 锦弦眉心一皱,一脸毫不掩饰的不耐,“好了,此去边国又没几日,而且夫人在宫里,右相也大可放心,就这么定了,左相无须再多说。” 话落,亦是不悦地拂袖转身,继续往前走。 影君傲瞟了兄弟二人一眼,跟了上去。 鹜颜皱眉,倾身扶上凌澜,朗声道:“难得逐曦如此替大哥考虑,大哥没事的,有皇上和庄主,大哥放心,起来吧!” 男人没有吭声,缓缓从地上起身,薄唇紧抿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鹜颜眉心微微一拧,竟觉得眼角隐隐有几分干涩。 夜幕降临,烛火相继亮起。 康叔从厨房里面出来,顺着回廊,急急朝一个方向奔去。 厢房里,男人静静坐在桌案边,眼神飘渺、神思悠远,修长的手指执着玉筷,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碗碟里面的饭菜,缓缓送入口中,艰难咽下。 康叔破门而入,男人才回过神来。 “有事吗?”见康叔一脸急色,男人怔怔开口。 “哦……”康叔目光落在他面前的碗碟上,稍稍犹豫了一下,才道:“厨房的阿芳不是回家生孩子去了,新来了一个接阿芳活的,她不知道二爷从不吃葱蒜,兀自在菜肴里面放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所以,紧急赶过来,不过……” 还是来迟一步。 看碗碟中残剩的样子,虽没吃多少,却也下去了一半有余。 男人思绪在生孩子那里微顿了片刻,抬眸看向他:“这些菜里有葱蒜吗?” “嗯!”康叔点头的同时,心中又不免疑惑,这个男人不是一丁点葱蒜都不碰的一个人吗?平素哪怕不小心掉了一小粒进去他都能识出,怎么今夜?难道没放? 他上前,看了看残下的,男人亦是垂眸看向碗碟中。 白蒜绿葱赫然,可不就是盘盘都有。 眉心一蹙,男人掷了玉筷。 吃了那么久,他竟然毫无察觉。 倏尔,他又禁不住自嘲地弯了弯唇,世人所说的食不知味,莫非就是形容他现在这个样子? 康叔在边上,见男人丢了筷子,一惊,刚准备请罪,却又突然见他一笑。 康叔一时愣住。 蔚景幽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宫灯明亮,灯辉绵长,她睡眼惺忪地看着粉色的绣着繁复花纹的帐顶,只觉得这一幕似是从梦中来,从久远的梦中来。 熟悉的帐顶,熟悉的花纹,熟悉的熏香入鼻。 她心神一荡,扭头,视线透过床幔探去,熟悉的一景一物入眼,桌上琉璃灯发出朦胧氤氲的光,灯下坐着只手撑着下颚打瞌睡的--铃铛。 蔚景眸光一敛,猛地坐起,心头狂跳中,只以为自己在梦中。 一定是做梦。 不然,她怎会在宫中?不然,她怎会在自己曾经的九景宫的床榻上醒来? 可是小腹隐隐作痛的感觉是那样真实,还有头,头也痛,又沉又重撕裂一般的痛。 怎么回事? 她掀了薄被,准备下床,灯下打瞌睡的人闻见动静回过头来。 “夫人醒了?”欣喜的声音响起,蔚景抬眸望去,入眼一张陌生的脸。 哪里是铃铛? 只不过背影像而已,又着了宫里统一的宫女装,所以 略略怔忡,她没有忽略掉宫女口中的夫人。 她叫她夫人? 果然不是梦。 瞳孔一敛,她心头大惊,那她怎么会在这里? 锦弦? 强自抑制住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的心跳,她抬手摸向自己的脸,在发现脸上的面皮还在的时候,心口才微微一松,同时,脑子里也有了一些猜想。 “这是哪里?”攥了手心,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兀自镇定,“我为何会在这里?”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破碎沙哑得厉害。 宫女还未及回答,蔚景骤然闻见有急遽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她一震,循声望去,只见一抹颀长的身影快步入了内殿,衣发翻飞,步履如风般朝她而来。 “你总算醒了?”低醇的嗓音透着满满的欣喜。 蔚景有些懵,怔怔地看着男人近前的身影,再度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本来自己在宫里醒来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影君傲还出现在皇宫里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直到男人近前,撩起床幔挂在帐钩上,一掀袍角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抬手探上她的腕,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水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放。 “怎么?不认识我了?不会脑子烧坏掉了吧?” 见她那个样子,男人弯唇一笑,手自她的腕上离开,摸向她的额头,末了,又探了下自己的,俊眉微微一拧道:“还是有些发热。” “影君傲……”她依旧怔怔看着他。 “嗯,”男人轻应,凤眸绞在她的脸上。 刚刚醒来的她,睡眼惺忪,两颊绯红,又是懵懂,又是慌乱,又是好奇,又是惊愕的模样,真真娇憨至极,男人心中一动,伸手想要裹了她的手背,却又想起什么,回头,让宫女退了出去。 “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宫女一走,蔚景就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心中疑问。 影君傲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蔚景静静听着,听完之后,心里面又再度忐忑起来。 夜逐寒派去边国,她被接进宫来,然后还被安排住在了自己曾经的寝殿,这一切绝非偶然。 凌澜呢? 她记得昨夜,他跟她说,今日起他便做回夜逐曦,可是,会医的是他啊,带领太医去边国的人是他还是鹜颜呢? 心中有太多疑问,却又不好跟影君傲问太多,毕竟各种曲直这个男人也不知道,她也不会说。 “你怎么将自己过成了这个样子?”影君傲起身,取了软枕塞在她的背后面,将她扶靠在上面。 蔚景怔了怔,缓缓垂了眼帘,静默了片刻,低低一叹:“一言难尽……” 真的是一言难尽。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过成了这样? 或许是因为亲手扼杀的孩子,又或许是因为某个男人对她的态度,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孩子堕掉之后,她整个人就处在一个崩溃边缘的状态,仅凭着一股心火强撑着。 结果,昨夜书房里男人的一句话终于彻底将她掏空。 “不用跟我说抱歉,你处理得很好,一箭双雕,所有的后顾之忧都没了,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沉重打击了锦溪,除去了冬雨;也省了我还要像在啸影山庄给你避子药时那样,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地想,怎样给你堕胎药?” 她忽然发现,那么长的一段话,她竟然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她竟是那般在意。 后来,她怎样回的房,已经记不大清了,又是怎么发热晕过去的,她更是没有了印象。 再醒来就是现在,竟然在宫里面。 收回思绪,她勉力弯了弯唇,撇开话题,“你怎么会突然来相府了?” 影君傲眸光微微一闪,笑道:“正好有事路过。” “哦,”蔚景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正欲开口,就猛地听到门口脚步声纷沓。 蔚景一怔,影君傲亦是转眸看过去,就看到锦弦、蔚卿、赵贤,还有两个宫女一行人走了进来。 “听说夫人醒了,朕和皇后特来看看。” 蔚景看着那抹径直走来的明黄身影,心头微微一跳,边上的影君傲快速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背,就从矮凳上起身,对着锦弦微微一鞠。 蔚景看了影君傲一眼,心中稍稍安定,也作势要从床榻上起身行礼,却被锦弦挥袖止了:“夫人身子未愈,不必多礼。” “对了,夫人对这个寝宫可还满意?这是皇后曾经住过的地方,一直空着,右相为国鞠躬尽瘁,朕也不可怠慢了夫人不是。” 锦弦一边说,一边回头含笑睨向凤袍加身、雍容华贵的蔚卿。 蔚卿柔媚娇笑。 蔚景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了起来,被褥下的手攥了攥,对着锦弦微微一笑:“多谢皇上,能住上皇后娘娘曾住过的寝殿,鹜颜是三生有幸了,又岂会不满意?” 锦弦凤眸深深凝落在她的脸上,片刻,愉悦一笑:“那就好,右相走的时候,还担心夫人,如今夫人醒来了,朕会让人将消息送给他,他也好安心。” 蔚景微微一怔。 右相?担心夫人? 是凌澜吗? 略略怔忡间,有人走了过来,“夫人的药好了。” 蔚景抬眸,竟是兰竹。 兰竹竟然也跟着一起进宫来了。 “给我吧。”影君傲伸手将药碗接了过来,放到鼻翼下轻嗅,也就是这时,蔚景忽然明白过来了兰竹为何会一起进宫。 都是这个男人的主意吧。 这世上,除了凌澜,这个男人是第二个知道她真正身世和秘密的人。 在锦弦的地盘,这个男人自是不放心假手他人,所以将自己信任的兰竹带在了一起,是这样吗? 又譬如现在,其实也是在检测药的安全是吗? 第128章 一直在怀疑我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的时候,脑子里竟骤然蹦出了另一个男人的眉眼。 那人坐在窗台上,唇角扯出一抹微弧,缓缓笑开的眉眼。 他说:“连你都不相信,她,却永远只会将我往最坏的地方想……” 心口微微一滞,是这样吗?她永远只将他往最坏的地方想吗? 那夜男人从窗台上下来离开后,她曾问过自己。 当时她并未觉得是。 可现在一想,却发现,或许是吧。 如果现在不是影君傲,而是他,兰竹是弄儿,她或许会觉得是他故意让弄儿监视她,或许也会觉得他为何要将药碗抢过去?会想很多,或许。 为何会这样? 微微蹙眉,忽然手心一热,她怔怔回过神,发现影君傲将药碗送到了她的手中,弯了弯唇,她将药碗接过,猛地听到“砰”一声巨响从殿中传来。 “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小心碰到了……” 是一个宫女打翻了桌案上的烛台。 烛台? 蔚景瞳孔一敛,那个烛台,那个烛台,那个烛台可是她父皇亲手做的,是她十二岁生日那年,她父皇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目光触及到跌落在地上已经四分五裂的碎片,蔚景手一晃,手中的瓷碗没拿住,直接跌在被褥上,滚落在地,同样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包括锦弦在内的众人循声望过来。 她脑子一嗡,完了,自己反应过激了,锦弦知道这个烛台与她的意义,正想说药太烫圆场,边上的影君傲已经手忙脚乱地拂着她面前濡湿的被面,“对不起,对不起,没烫着夫人吧?影某一时没拿住……” 影君傲一副很难为情的表情。 蔚景微微一怔,旋即就明白了过来,这个男人在替她掩饰。 心中一暖,遂浅浅笑道:“没事,没碰到我的手。” 锦弦微微眯了凤眸,眼梢徐徐一掠,掠过她的脸、影君傲的脸、她的手、影君傲的手,最后转眸看向跪在灯座碎片的宫女身上,沉声道:“自己去内务府领三十杖责!” 三十杖责? 蔚景一怔,宫女亦是一怔,显然没想到会这么轻,连忙伏地磕头:“多谢皇上开恩,多谢皇上开恩!” 末了,便连滚带爬仓皇出了内殿。 蔚景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有难过,眼睁睁看着她父皇留给她的东西毁在面前,却无能无力的难过,还有自嘲,果然,在这个男人的眼里,她的东西就如此一文不值么。 好在锦弦也没有呆太久,让宫人们将地上的烛台碎片,以及瓷碗碎片收拾了一下,便说,夜深了,让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锦弦原本给影君傲安排了一个宫殿,影君傲没同意,说为了治疗方便,他就住在九景宫的中殿就好,锦弦倒也没有强求。 蔚景当然知道,影君傲是为了她这样,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因还有锦弦安排的那个背影酷似铃铛的宫女跟兰竹一起守着,所以,她也不好跟影君傲太过熟稔,锦弦一走,她就说自己乏了,将影君傲赶去了中殿,自己一人在曾经睡了十几年的床榻上辗转难眠。 翌日清晨,刚用过早膳,锦弦就派人过来通知,说让影君傲和她去御花园,他下完朝就带他们参观一下皇宫。 一行人出门的时候,看到九景宫外面的宫墙边,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在那里嬉闹着,小男孩笔直靠在墙边,小女孩拿着石子在男孩头顶所及的宫墙上画上一条横杠,然后,小女孩站过去,小男孩又反过来帮她画。 “夫人,他们在做什么?”随行的宫女疑惑地开口。 蔚景眼波微微一敛,看了两个小孩片刻,转眸看向宫女,浅浅一笑道:“不知道。” 宫女一怔,眸光微闪。 蔚景没有理会,又看向影君傲:“我们快些过去吧,让皇上等可不好。” 影君傲略带疑惑地凝着她,点头,她便搭着兰竹的手走在前面。 在几人看不到的方向,眉心微微一皱。 心中也更加确定锦弦在怀疑她了。 身后传来小男孩和小女孩稚气的童音。 “听说这一条杠杠是皇上十九岁的身长,我要长到这里不知还要多久?” “你早着呢,你看,你现在连皇后娘娘十五岁时的身长都没有呢。” 蔚景眼帘微微一颤,加快了脚下步伐。 想试探她是么。 跟锦弦交往的三年,每次她的生辰,他们都会一起过,然后两人就在九景宫的宫墙上画上身高对比图,每过一年,画上一条横杠,他的,以及她的,当时的他们说,以此留下成长的痕迹。 没想到到头来物是人非,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东西还成了用来试探她的筹码。 初夏的御花园依旧百花开放。 他们刚到片刻,锦弦就来了,身后跟着赵贤和叶炫。 简单的行礼寒暄之后,锦弦就带着众人游览了起来。 阳光明媚,花香四溢,一行人走在花海中,沿路遇到的宫人都纷纷避让行礼。 花径的另一头又有几人迎面走来,看到他们连忙退到路的边上,躬身颔首,静候他们先过。 想着锦弦试探之事,蔚景有些心不在焉地逛着。 一个堪堪收回目光的刹那,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心头一撞,复又抬眸望过去,就看到了立在花径边最前面的那人。 凌澜。 她瞳孔一敛。 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赶紧收回,可在下一瞬,却又禁不住再度投了过去。 此时的他如同锦溪生辰那日在相府时一样,身着乐师服,手抱瑶琴,低垂着眉眼,在他身后,是跟他一样的装扮的几名乐师。 他没去边国? 是鹜颜去的? 可是鹜颜不会医啊,让她去就不怕有什么闪失? 转念一想,他们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怎么搞得清楚呢,都是藏得深的人,谁知道鹜颜会不会医术,指不定跟这个男人一样,只是不显露而已。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惊,又想起昨夜在九景宫里想的事情。 只要跟这个男人沾边的事情,自己似乎真的都想得很多,而且似乎真的很习惯将他往坏的地方想。 微微敛了心神,眼角末梢的余光瞟了瞟左右缓缓而游的几人,见无人注意她,她又再度偷偷朝凌澜瞥过去。 凌澜一直低垂着眉眼,一副恭敬静候的模样,可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还是怎么的,当她的目光掠过他手中瑶琴的时候,分明看到了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琴木的样子,骨节分明、因为用力都泛出了白色,还有手背,白皙的手背上依稀可见绷紧凸起的青筋脉络。 略略怔忡间,他们一行已经行至几个乐师的跟前。 锦弦似乎也看到了凌澜,忽然脚步一顿,“咦,这么早凌掌乐带领这一拨人在御花园是作甚?” 蔚景心口微微一突,随着众人一起停了脚步,轻轻攥了手心,也面色如常地看过去。 凌澜这时才徐徐抬起眼梢,看了锦弦一眼,在收回垂下的时候,好像快速瞥过她,等她想要捕捉的时候,他已恭敬颔首:“回皇上话,微臣带领大家过来采集花开的声音。” 花开的声音? 所有人一怔,蔚景亦是,锦弦微微敛了眸光,忽而嗤然一笑:“花开有声音吗?” 末了,还笑着看向左边的影君傲,右边的蔚景,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臣曾经也以为没有,其实有的,只要用心凝听,就能听得出,只不过世人都没有等待一朵花开放的耐心。” 锦弦微微一怔,影君傲眸色渐深,蔚景长如蝶翼的睫毛轻颤了两下,若有所思地失了神。 凌澜的话还在继续。 “自古乐理跟天地万物生存的道理息息相通,不仅是人,飞禽、走兽、大树、小草、风雨雷电的声音,都可以从中悟出许多乐理,衍生出许多美妙的乐曲,花开的声音亦是。” 一时间,御花园里一片静谧,只能听到男人醇厚的嗓音低缓地流泻。 待他说完,有一瞬谁都没有说话,似乎都沉在思索中,最终,还是锦弦打破沉默,笑道:“太深奥了,朕这种不擅乐理的门外汉,根本听不懂。罢了,只要你们司乐坊编的曲子好听就行。” 话落,又转眸看向边上的影君傲,优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庄主,我们继续游园。” 影君傲眉眼一弯:“好!” “恭送皇上!”几个乐师在凌澜的带领下,齐声道。 一行人又缓缓走动起来。 衣袂轻擦的瞬间,蔚景斜眸看过去,凌澜轻轻抬起眼,四目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撞在了一起。 双方皆是一怔之后,她看到他的黑眸里流转着万千情绪,心尖一抖,在随着脚下渐行渐远的步子同时,她将目光撇回。余光看到他似乎也收回视线,带着身后的乐师转身离开。 两拨人,在万花丛中的小道上分道扬镳,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蔚景微微抿着唇,心中早已滋味不明。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锦弦蓦地顿住脚步,回头。 “凌澜。” 所有人一怔,当然,最震的是蔚景。 并不只是因为锦弦骤然喊住凌澜,不知所为何事,还为影君傲听到这个名字。 她记得清清楚楚,在啸影山庄的时候,凌澜为这事还朝她发过火,问她是不是不惜拿他的秘密去跟影君傲做交易,因为影君傲知道凌澜这个名字,还喊了他。 第129章 疗伤乐曲 方才锦弦称呼他凌掌乐还没什么,这骤然一声凌澜,影君傲不是也知道了,夜逐寒就是他? 下意识地看向影君傲,果然见他眸色深深凝着远处的凌澜。 眉心微微一蹙,她也转眸看向被锦弦忽然喊住的男人。 一阵微风拂过,花树枝杈轻摇,花瓣纷纷扬扬而下,男人就站在那一片落红飞舞间回过头来。 要说这个男人,真的是她见过的最俊美的男人,其实,夜逐寒夜逐曦的皮相也不错,跟他的真容比起来,还是略逊了几分,也难怪她曾经的那些姐妹为这个男人花痴。 想起曾经的那些姐妹,她又心口一痛。 如今活在世上的怕只有她跟蔚卿。 “不知皇上有何吩咐?”男人转身对着锦弦一鞠。 “下朝的时候,朕听太医院的副史说,说你们司乐坊是不是出了什么曲子可以辅助太医院治疗郁结之症的?” 众人再次一怔。 凌澜颔首未抬:“回皇上话,是的,如臣方才所言,乐理跟万物生存之理是息息相通的,美妙动听的乐曲,通过人的听觉传输给人的四筋八络,可以舒缓人的情绪,排解心中郁结。” “这么神奇?”锦弦挑眉而笑。 蔚景偷偷看向锦弦,见他笑得有些似是而非,也不知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心里面为凌澜暗暗捏了一把汗。 “那这样吧,你去准备一下,等朕陪庄主游览结束,你去九景宫,为夫人弹奏,排解她丧子之痛。” 蔚景一震,愕然睁大眸子。 影君傲唇角一抹微弧,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凌澜身上扬落。 凌澜依旧埋首不抬,诺道:“是!” 接下来的游览,蔚景越发的心不在焉。 一直到逛完结束,她的神思还处在一种游离状态,所幸,她有郁结之症摆在那里,对于她的不在状态和郁郁寡欢,也没有人怀疑。 锦弦回龙吟宫更衣,她和影君傲先回了九景宫。 九景宫的门口,男人怀抱瑶琴,长身玉立,似是已等候多时。 蔚景脚步微微一滞,见身边还跟着影君傲,特别还有锦弦的宫女,她遂又面色如常地落落而行。 近前时,凌澜略略一鞠:“见过庄主,右相夫人。” 声音朗朗,清润如风,只是右相二字稍稍咬得有些重。 蔚景眼睫微微一动,这是要提醒什么吗?平素大家,包括锦弦,都只称呼她为夫人。 却也没有过多去想,她亦略一颔首,便越过他的身边,率先走进了九景宫。 身后传来影君傲略带玩味的声音:“你就是凌澜?!” 蔚景一震,顿住脚步,影君傲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就低低一笑,从她身边走过。 她皱了皱眉,看来那厮已经知道了。 好在是他,不是锦弦。 对他,她多少还是放心的。 一行人进了外殿。 影君傲说她身子虚弱,方才又走了过多的路,所以要求她去床榻上躺着,这样,大家又都进了内殿。 影君傲坐在桌案边,宫女跟兰竹二人眼观鼻鼻观心立在一旁,蔚景靠坐在软枕上,轻垂着眉眼。 凌澜长身玉立在门口,徐徐抬起眼梢,掠过几人,目光在她的脸上一顿,便又收了回去,环顾一下左右,见到殿中一处较大的蒲团,便拾步走过去,一撩袍角席地坐在蒲团上,修长的大手将瑶琴放在膝上摆好位置。 手指轻动,一串悦耳的音符跳动而出。 蔚景缓缓抬眸,见到他竟然坐在那个位子,脸色一变,张嘴,正欲说话,又猛地想起什么,终是止住。 等到男人又撩拨出几串音符,她才清清喉咙,蹙眉道:“好吵,能坐得远点吗?” 琴声戛然而止,所有人一怔,包括凌澜。 都朝她看过来。 明明相距不近啊。 蔚景微微抿了唇,又重复了一遍:“劳烦凌掌乐坐远一点,可以吗?” 片刻的怔愣之后,凌澜垂眸弯了弯唇,徐徐抬起眼梢,朝她看过来,漆黑如墨的眸子里蕴着一抹她看不懂的情绪:“自是可以。” 末了,就从蒲团上站起,落寞转身,一直走到内殿门口的位子。 兰竹跟宫女两人见状,连忙一人搬了矮凳,一人搬了矮几过去。 男人再次坐下,琴声悠扬而起。 的确是很舒缓的曲子。 就像是现代很多西餐厅里放的那种柔和的钢琴曲一样,听得的确让人全身为之一松。 蔚景将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向身后的软枕,静静看向门口的男人。 男人很专注,低垂着眉眼,修长的手指灵活而动,因正坐在门口,背对着光线,光影偏逆,又隔得有些远,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轻轻抿起的薄唇,以及微微紧绷的下颚。 蔚景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听过他弹过好几次琴,这是第一次他为她而奏,虽然那次《化蝶》他也试着调音,却终是因为琴弦崩断而没奏成。 这首曲子,她也是第一次听到,不仅舒缓,还带着丝丝憧憬和希望,有种淡淡的甜蜜,也难怪说可以治疗人的抑郁。 的确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睿智、沉稳、擅医术、懂乐理、会谋略。 她不知道他以前的人生是怎样的?是怎样的经历让他变成这个样子?她只知道,他以后的人生定然不会是池中之物。 锦弦来的时候,一曲差不多要结束了,见到凌澜坐在门口,锦弦有些惊讶,问为何坐在这里? 蔚景刚准备回答,就被当事人径直抢在了前头。 “回皇上,乐曲远听往往效果最好。” 锦弦倒也没多说什么。 凌澜奏完,便起身告退。 锦弦转眸问向蔚景:“夫人觉得怎样?” 凌澜亦抬眸朝她看过来,从蔚景的这个方位看过去,光线全部被他高大的身躯所挡住,只能看到男人凤眸逆光,折射出万千光华,蔚景微微一怔,忽而点头。 “挺好的!”她听到自己如是说。 “那就这几日每日都这个时辰过来给夫人奏上一曲。”锦弦回头,朝凌澜吩咐道。 是夜,内殿。 蔚景遣了宫女跟兰竹,也逼着影君傲回中殿休息,自己则是从床榻上起身,披了一件中衣在殿中走来走去。 今夜,她决定不睡了。 这几夜,每夜她都做梦,梦见凌澜。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个样子,以前偶尔也会做梦,却从未这般频繁,每夜都做,而且,还都是他。 不仅如此,梦里的景象还特别真实,他喊她的名字,探她的脉,昨夜还亲了她。 是太想他了吗? 怎么可能? 而且,就算想,也明明每日都见,不是吗? 依照锦弦旨意,他每日都按时过来给她弹奏一曲。 虽两人基本上都没说上一句话,但是,他终究是在她面前不是吗?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拢了拢身上的中衣,她皱眉,盘腿在那日凌澜所坐的那方厚软的蒲团上坐下来,这段时间,趁休养,也正好远离了相府里的是是非非,她得好好想想今后的计划,一定要在锦弦彻底发现她的身份之前,赶快抽身。 正微微失神,骤然身下猛地一轻,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整个人就直直失重地朝下坠落下去。 在她的背脊和屁股重重撞上一片冷硬之际,头顶唯一的一方光源“唰”的一声阖上,她就陷入了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夜凉如水,月上中天 长长的宫道上,一前一后两个身影缓缓走着,宫道边上稀稀落落的风灯,发出昏黄黯淡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 “皇上,属下去取一件披风过来吧。” 叶炫在犹豫了很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加快了几步,跟上前面的那抹只着一件薄薄寝衣的明黄身影。 也不知道这个帝王今夜怎么了,本来已经上床了,又下了榻,然后跟他说,出来走走,一走就走到现在。 男人没有回答,他不知该不该去取,正想再补问一句,男人忽然转头看向他。 “有喜欢过人吗?” 叶炫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男人又转回头,继续负手往前走着,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你肯定没有喜欢过……” 叶炫站在原地,怔怔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忽然就开口道:“喜欢过的。” 锦弦一怔,顿住脚步,回头,凤眸促狭,似笑非笑,略带几分探究地打量着他:“哦?倒是出乎朕的意料。说来听听,哪家的姑娘,朕替你做主,让你得偿所愿。” 叶炫脸色黯淡了下去,低低一叹:“属下也不知道她是谁。” “不知是谁?”锦弦一愣,更是吃惊不小,微挑了俊眉:“你喜欢人家,却不知人家是谁?” “是!” “那你问啊,你是木讷了点,但是,不是哑巴吧?”锦弦摇了摇头,只觉得不可思议。 而叶炫的脸色似乎越来越黯淡,连眼神都变得有几分飘忽起来,“不知到哪里去问?只跟她见过一面,第二日,就不见她的人了。” 锦弦一怔,忽而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你喜欢上了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人?” 叶炫没有吭声,似乎沉浸在某段往事里出不来。 “这不像你!”锦弦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就像是有些不认识他一般,摇头,“几时我们稳重内敛的叶大统领会去喜欢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女人?莫非真是一见钟情?” 第130章 期待,一探究竟 “不是,”叶炫摇头,其声幽幽:“她救过我。” 微微眯了眸子,思绪似乎一下子就飘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夜里。 那时,是前朝,面前的这个男人还是将军,他是这个男人的副帅,被这个男人派去秘密完成一项任务,结果中了禁卫的埋伏,身中冷冥掌,晕倒在一处农宅门口,农宅的主人是一个女子,救了他,不仅将他藏起,躲过了禁卫的追捕,还用内力帮他驱散冷冥掌的毒,而且,因为中了冷冥掌的人极度畏寒,那个女人还用自己的身子暖他,抱着他睡了一夜。他当时迷迷糊糊,意识浅薄,女子是戴着面纱的,他没看到女子的脸,朦胧中,只隐约记得女子一双灵动的眸子似乎会说话,还有……还有柔软的身子,以及让人难以忘怀的体香…… 翌日醒来,整个宅院就只剩下他一人,女子不知所踪,似乎夜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梦。 当然,他知道不是梦。 这么多年,他也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女子。 “原来是美女救英雄的故事,”锦弦的声音骤然响起,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垂眸苦涩地弯了弯唇,他没有说话。 锦弦也不知想起什么别的事情,缓缓敛了唇边笑意,低低一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看来,这世上,谁都逃不过情之一字。 其实,身为帝王,本不应该有这些情绪,古往今来,绝情绝爱才是帝王根本。 一直以来,他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哪怕曾经他还是将军,或者更早,连将军都不是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他一直是一个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所以,他很理智,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哪些人应该走近,哪些人应该避远,哪些人可以利用,哪些人一文不值,他都分得很清楚。 所以,他才成为了这人上人,才拥有了今日的一切。 他也从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 说他冷血也好,说他无情也罢,他真的不在乎,他只在乎握在手里的东西,他付出的是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是最近不知怎么了,忽然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或许是因为看到了一个为自己的男人不顾一切、不惧生死的女人,或许是在这个女人身上,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的心情变得很奇怪,那种既期待又害怕的心情,将他裹得死紧。 或许她还活着,他却不知如何面对? 所以,他只敢试探,一次一次试探、小心翼翼地试探,有时,他恨不得直接上前,看她的脸,看她的脸上是否有假面,可是,他终究是忍住了,他怕。 如果不是呢?他如何收场? 如果是呢?他又怎样面对? 他期待是她,却又不希望是她。 他从未有过如此矛盾的心里,从未有过。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所以,今夜…… 黑暗中,蔚景咬牙忍着摔跌的巨痛,摸索着爬起身。 所幸这是自己的寝宫,所幸她知道这里有个防备刺客的陷阱,不然,这样跌下来,这样伸手不见五指,她还不得吓死。 这个陷阱是当年她父皇为她而建的,目的就是以防有刺客闯入,可以让其掉进这里面,那个蒲团的位子是门口进入内殿的必经之地,就算刺客闯入或者出去,必须从蒲团经过。 这也是那日凌澜坐在上面弹琴,她让他坐远一点的原因,虽说,不开动机关是不会掉下来的,但是,当日内殿人多,而且,除了她知道机关在哪里,锦弦也知道,她曾经告诉过锦弦,所以,防患于未然,她还是让凌澜坐开了去。 凭着记忆,她伸手探向角落的某一个地方,那里有开启的机关,非常隐蔽,如果不知道的人是绝对想不到在那里的,别说黑得什么都看不到,就算一片亮堂,也发现不了。 所以,若是寻常人,一旦掉下来,就是死路一条,逃是逃不出去的,四周都是铁皮所铸,当时建成之时,工部的人说,空间狭小,没有空气,人若在这里呆久,会窒息而亡。 当然,她没有这个担心。 因为她是这里的主人。 就在她的手刚要触碰上机关的时候,她猛地想到了什么,瞳孔一敛,手,连忙顿住。 是锦弦。 是锦弦的又一次试探是吗? 因为,只有开动机关,人才会掉下来。 而知道机关的人只有她跟锦弦。<cmreadtype='page-split'num='3'/> 方才内殿没有人,只有她一个,这也是她为何那般放心地坐在蒲团上的原因,因为外面的机关只有一个,就在她的床头。 她不知道锦弦是怎么做到启动机关的,她只知道,一定是人为的,一定是启动了机关,因为这样重的材质根本没有人能扳动,更何况她这点体重,更不可能坐在上面就自己掉下来了。 所以是锦弦。 锦弦在多次试探未果后,出的狠招是吗? 如果她能打开机关,那么她必定就是蔚景,所以…… 她不能上当! 将手放下,她在黑暗中缓缓坐下来。 也不呼救,她知道里面呼救外面根本听不到,内殿都很难听到,就更别指望中殿的影君傲能听到了。 她只能等。 现在跟锦弦的较量,就是看谁有耐心了。 如果她不开启,就证明她不是蔚景。 她是鹜颜,她是夜逐寒的夫人,就凭这点,锦弦也不敢将她逼死。 幽幽夜色中,锦弦还在走,叶炫跟在后面。 曾经他听赵贤说过,有一日这个帝王也是这样一直走着,差不多将这个皇宫都走完了,后来走去了冷宫,将软禁在冷宫里的贤妃带出来,去九景宫里转了一圈出来才作罢。 他不知道今夜又会以什么方式结束,他只知道,已经走了快两个时辰了,难道要这样走到天亮不成? 终于,在第二次走到九景宫的门口时,男人终于顿住了脚步。 叶炫不知男人意欲何为,如果说那日去到里面转了一圈,那也是白日里,且当时这座宫殿是空的,没有人。 可今夜已是四更的光景,里面还住着相府的夫人以及啸影山庄的庄主,难道这样的时辰进去将人家都喊醒? 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后面,并没有上前请示要不要通知九景宫的人起来接驾。 男人就站在那里,负手站在那里,望着殿门上方的牌匾,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回过头,朝他招手,“过来!” 叶炫一怔,连忙上前,男人沉声道:“朕有件事要你去做!” 影君傲是被宫殿上方琉璃瓦的响动惊醒的,猛地睁开眼睛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长期练武,他的耳力极好,而且这几日内殿里面是那个女人,所以,夜里他都睡得很浅。 屏住呼吸,他凝神静听。 是脚步声,有人提着轻功踩在琉璃瓦上的脚步声。 很轻,可他还是听得真切。 是谁? 这么深更半夜是要做什么? 手心一动,一枚暗器滑于掌心,正欲脱手甩上屋顶,却发现脚步声已经离开中殿上方,朝内殿…… 内殿? 蔚景! 影君傲瞬间脸色一变,从床榻上下来,连鞋子都顾不上跻,就直直奔向内殿。 “甜海,甜海--” 一边敲门,一边唤,见无人反应,他的心蓦地一沉,直接破门而入。 琉璃灯亮着,床榻上被褥一角掀开,没有人。 没有人? 他瞳孔一敛,怎会没有人? 一颗心从未有过的狂跳,他慌乱四顾。 依旧不见女子身影。 怎么会? 就算是有人前来,他一听到脚步声就过来了,他应该比对方快,对方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又在这样门窗紧闭的情况下瞬间将人劫走。 可是,她就是不见了。 他在中殿,她也不可能外出。 那她人呢? 眉心一皱,他转身疾步出了殿门。 外面夜色正浓,黎明前的黑暗,他脚尖一点,飞身上了宫殿的琉璃瓦上,借着风灯的光亮,放眼望去,哪里还有什么刺客的身影? 还真是出奇了。 一个大活人竟然在他影君傲的眼皮底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不行,得赶快找到她才行,赶快,必须。 从琉璃瓦上飞身下来,正好碰到一队巡逻的禁卫,他上前,“快去禀报皇上,就说,右相夫人不见了。” 那禁卫一听,岂敢怠慢,疾步而去。 锦弦很快就来了,只着了一件单薄的明黄寝衣。 在他身后跟着赵贤,跟着叶炫,叶炫全副武装。 睡在左右偏殿的宫女玉香以及兰竹也闻见动静赶了过来。 宫里的禁卫也都出动了,只是为了不造成恐慌,追查在秘密进行。 一堆人都在内殿里,希望能发现一丝蛛丝马迹,影君傲仔细检查着内殿的两扇窗户。 说实在的,刚开始,他的第一反应,以为是锦弦所为,目的是为了陷害他,借此挑拨相府跟啸影山庄的关系,毕竟蔚景是他带进的宫,又在他的保护下失踪。 后来,他静心一想,不是,不是锦弦。 如果此时在啸影山庄,或者在相府,可能会是他,在宫里,就绝对不是。 毕竟这是他自己的地盘,是他的皇宫,那日坚持让蔚景进宫的人也是他,蔚景在宫里出事,他更是逃不开干系。 所以锦弦不至于蠢笨到陷自己被动。 第131章 又一次试探 那会是谁呢? 脑子里有一个人的影子划过,不过,很快也被他否认了,那人也不会。不会自己找死,也不会陷蔚景于困境。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此时的蔚景躺在一片黑暗里,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越来越困难。 意识开始淡薄、思想也有些溃散,浑身力气全无,她现在就算想要去按那个机关,却已然动不了了。 就在她绝望地想着,难道真的就要这样在这里面窒息而死的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纷沓的脚步声,人声。 似乎有锦弦的、影君傲的、还有好多人的…… 虚弱地弯了弯唇,看来,她的猜想没错。 果然是锦弦。 果然怕她死了,在最后的关头来了。 所幸,所幸她没有按机关,所幸她坚持了下来…… 而内殿里的人还在各种找着线索。 锦弦缓缓在房中踱着步,踱着,踱着,踱到一方富贵蒲团上停了下来,眼梢轻轻一掠,掠过宫女玉香。 站在床榻边的玉香眸光微闪,低过头去继续在床头找着蛛丝马迹。 骤然,闻见锦弦低低一呼,众人一震,循声望去,就看到那道明黄身影骤然往下一坠,等惊错的他们反应过来,蒲团处已“唰”的合上。 众人大骇。 因有心里准备,锦弦在落在的那一刻,稍稍提了丝丝轻功,所以虽然黑暗,却也是轻轻松松稳稳站住,可马上意识到这样太明显,在站住的刹那,便也故意跌倒在里面。 跌倒在地以后,他才发现,其实,他端着轻功,还有一点,是怕砸着里面的人了。 这个认知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黑暗中连忙伸手去探,心情竟是从未有过的激动澎湃。 他等这样的机会等了太久。 平素两人的身份让他不能太靠近,而且这个女人似乎对他也非常的戒备。 虽然心里矛盾,希望是她又害怕是她,可终究想要搞清楚的想法占了上风。 所以,他故意安排她住在九景宫,他故意让宫女打翻了她珍贵的烛台,他故意让两个小孩在她的宫墙上画身长,他试探,种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可试探的结果却依旧是,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所以,他今夜才下了狠招。 殿中的这个陷阱他知道,是她曾经告诉他的,而且以前两人还调皮地下来玩过几回,但每次都只是短暂的停留。 因为都知道,在这里面呆久了,会没有空气,会窒息,还有可能会死亡。 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对她用了这招试探。不是有句话说过吗?人在死亡面前的反应最本能。 这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吧?这世上谁都想活着吧? 为了让她能非常“偶然”的掉下来,他可是煞费了苦心,毕竟知道这个陷阱的只有他们两人,知道陷阱机关的也只有他们两人,他不能做得太明显。 外面的机关在她的床头上,他不可能自己按,他也不能让他的宫女按,宫女毕竟是他的人,容易让她怀疑,而且宫女按还有一个弊端,就是即使不小心碰了机关,让她掉了下来,按照常理,宫女接着要喊人吧,喊人来搭救。 所以,只能是她一人在的时候掉,这样,她就可以消除所有戒心,也没有外力来救她,她只能自救。 所以,他让工部的一个可靠之人给机关做了手脚,原本他想自己控制最好,可是龙吟宫离这个九景宫距离太远,无法做到,就只能将另一个机关装在了隔壁的偏殿,宫女玉香是他的人,住在偏殿。 因为不在近前,看不到内殿的情况,无法得知她是否站在蒲团上面,所以新的机关有个重量设置,就是如果有人站在上面,超过一定的时间,机关那端会有反应的。 于是,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发生了,她掉了下来。 而他,却不安了起来。 忐忑又不安。 那种既希望是她,又不希望是她的心情变得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无法排解,所以,他走,不停地走,不停地在皇宫各处走,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如果是她…… 如果是她,他应该怎样做,杀了她吗?还是跟她致歉,请她原谅? 如果不是她……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却没有收到玉香的任何消息,说明那个女人没有按下开盖的机关。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失落,还是该庆幸,不是她吗? 是他多疑了吗? 那一刻,他竟是犹不相信。 他甚至想,或许是她,只是洞悉了他的意图,不愿暴露,所以,宁愿死,也不去碰那个机关。 宁愿死? 这个想法吓了他一跳。 不行,他得救她,无论是不是她。 就算不是,相国夫人也定然不能死在他的宫里面不是。 于是,走着走着又走到了九景宫的外面。 已是四更的深夜,他该如何进去?总不能说,过来看看,深更半夜的。 他告诉自己等吧,等别人发现。 可站了一会儿,他发现,根本等不住。 因为闭久了会死,他不能赌。 他想到了影君傲,所以,他故意让叶炫冒充刺客在宫殿殿顶的琉璃瓦上弄出声响,惊动影君傲,以影君傲对这个女人的关心,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去看她,就一定能发现她不见了。 一切顺风顺水,影君傲派人通知了他。 他来了。 且暗中指使玉香将他也跌了下来。 他要两人独处的空间,他一定要彻底搞清楚是不是她,而现在这个黑暗的空间最合适不过。 黑暗下,可以做很多事情,他也可以“不经意”的撕下她的面具。 他要让她暴露,且只能暴露在他的面前,他可以相应地采取应对的方法,如果暴露在世人面前,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头顶的殿内似乎乱做一团,估计大家都吓坏了,他就这样凭空掉到了地下,想必都在找机关吧。 而相对于上面的嘈杂,这狭小的空间里面却静谧得可怕。 为什么那么静? 心跳徐徐加快,他探出去的手也变得薄颤了起来。<cmreadtype='page-split'num='4'/> 他是练武之人,耳力极好,原则上,他应该早就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可是,为何没有? 已经死了吗? 黑暗中,他眉心一跳,双手摸索的幅度急急加大起来。 没有,没有人。 空间本就不大,四周都是铁墙,他探完了都没探到人。 人呢?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按动机关,根本出不去,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人尸都没有,她到哪里去了? 呼吸骤沉,他迫不及待地起身,直接探向了那个隐蔽的开关。 头顶的盖子“唰”一下移开,一方光亮倏地照了进来,借着光亮,他慌乱四顾。 果然没有。 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 “皇上没事吧?”赵贤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一副哭腔,锦弦抬头,就看到头顶洞开的边缘围了一堆脑袋,一众惊错的目光。 “属下拉皇上上来!”叶炫朝锦弦伸出手。 锦弦再次不死心地看了看空间里面,似乎什么痕迹都没有,他才蹙眉抬头:“你们让开,朕自己上来!” 数脑袋顷刻不见。 锦弦脚尖一点,飞身而起,翩然落在房间的地上。 影君傲眉心微拢,凑到陷阱的边上看了又看。 见帝王无事,慌乱的众人这才稍稍安定。 锦弦绷着一张脸,薄唇抿成直线。 赵贤上前替他掸着明黄寝衣上的灰尘,他冷冷斜过眼,再次看向那方陷阱,若有所思了片刻,眸光一敛,喊道:“来人!” 叶炫以及几个宫女太监都闻声上前。 “速去通知工部部使来见朕,朕怀疑右相夫人的失踪肯定跟这个九景宫内殿的地下洞穴有关,让工部的人将这个洞穴给朕拆了,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机关?” 也不知是不是在下面憋久了,一席话说完,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影君傲看向他急速起伏的胸口,眉心微拢。 皇宫乱了。 禁卫们由秘密暗自追查,直接转为了公开。 哪儿哪儿都是禁卫,许多人也都披衣而起,右相夫人失踪的消息在宫里不径传开。 九景宫的地下被挖了个稀巴烂,在工部惊奇地发现竟然真的有一条密道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下午。 锦弦接到通知,一刻也未做停顿地赶了过来,听说影君傲已经迫不及待下了地道,他也不听众人劝阻,亲自下了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暗道到底是通往哪个地方。 在他的眼皮底下,都能如此暗度陈仓的人,简直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从地道的新旧程度来看,似乎不是新挖出来的,应该年数已久。 也就是说,在前朝的时候,这个地道就有了,而且跟这个铁皮陷阱的连接很巧妙,所以根本看不出来。 这让他更加好奇。 难道说也是蔚景的父亲让人挖的,便于有危险时,蔚景逃生? 不,肯定不是! 如果是,蔚景不可能不知道,蔚景知道的,都会告诉他的。 想到这里,他心口竟像是被蛰了一下,有些刺痛。 或许这世上,这世上再也找不到这样死心塌地对他的女人。 可以为了他一句话,女扮男装去打擂,可以为了他一句话,顶替别人去代嫁…… 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他猫着腰身,顺着地道往前走。 众人手中的火把将黑暗的地道照得通亮。 第132章 同样是死罪 地道的尽头止于一面墙,确切的说,应该是一道石门。 锦弦一行人到的时候,影君傲似乎正研究出来开门的机关。 石门“唰”的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柜子的木板。 叶炫上前,将柜子移开,众人相继进去,赫然发现,竟别有洞天。 是一间密室。 有石桌、石凳,有床榻的密室。 而躺在床榻上的女人…… 锦弦跟影君傲同时看到,同时眸光一敛,快步上前。 “夫人……” 异口同声来自这两个男人,而且分明,两人都刻意绷直了声线,两人的声音却都在微颤。 女人静静地平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悄无声息,面色有些苍白,就连嘴唇都失了血色,似乎睡着,似乎昏迷,又似乎……死了…… 死了? 两人皆是一惊。 影君傲迫不及待地抓起她的腕,探上她的脉搏。 凝神静探。 锦弦不懂医,就只能看着他,他看到他眸光似乎微微一怔,然后又微微一敛,然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女人,然后又收了目光再探,然后似乎面色微微一松。 锦弦不知道他的那些表情代表什么意思,只觉得一颗心从未有过的大起大落,心底深处的那份想要弄明白是不是她的想法极度膨胀,排山倒海一般将他席卷。 终于,他,伸手,探向女人的脸。 众目睽睽。 修长的手指,就那样探向女人脸的边缘。 众人都不知这个帝王要意欲何为,当然,自是不会将他往对这个女人有情那一方面去想,曾经这个女人在碧湖勾引这个帝王未遂的事早已在宫里传开,帝王又岂会对她动心? 那么,也是在探脉吧?只不过方位在耳朵边上?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他眸光明显一敛、面色一滞。 正欲再细细端详,骤然传来“唰”的一声,开门的声音,男人绛紫乐师服如梦似幻,走了进来。 在看到密室里的情景时,男人一震,顿在了原地。 震住的又何止他,密室里的众人同样惊错住,一个一个瞬间石化。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一样。 沉寂了好半响之后,锦弦缓缓直起腰身,看向长身玉立在密室门口的男人,凤眸里冷色昭然。 龙吟宫。 不过黄昏时分,却已是灯火通明。 锦弦端坐在龙椅之上,左边坐着蔚卿,妆容有些淡,显然急匆匆被锦弦唤来,还没来得及细细打扮的模样。 殿中站了不少禁卫,一个个心中不免揣测起来,想这两日皇宫简直就是乱了套,先是右相夫人鹜颜失踪,接着又是皇上掉下机关陷阱,再接着工部在九景宫的内殿下面挖出暗道,然后发现了密室和昏迷的右相夫人,最后,便是这密室和暗道的始作俑者被擒。 众人做梦也没想到,此人竟是司乐房的掌乐凌澜! 锦弦看着大殿中紫袍加身、不卑不亢跪在那里的凌澜,寒眸一片冷冽,“凌掌乐倒是说说看,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日之事太多,不知皇上要微臣说哪一件?” 凌澜缓缓抬起头,漆黑的深瞳不躲不闪的看向锦弦。 众人大惊。 这口气,这态度,他一个带罪之人,竟敢和当今天子如此说话? 锦弦微微一怔,眸中的阴霾更是浓郁了几分。 “不如,先说说那条密道,再谈谈密道通往的密室里,你和昏迷的右相夫人鹜颜为何都出现在了那里?” 凌澜勾了勾唇角,眸光略略瞥过锦弦,又掠了一眼边上的蔚卿,缓缓开口道:“启禀皇上,微臣如果说,微臣只是无意中发现了那间密室和那条密道,皇上愿意相信微臣吗?因为微臣所住的房间临着密室,微臣很容易就发现了!而司乐坊的房间是上头分配给微臣的,并不是微臣能左右的,不是吗?” “无意发现?”锦弦冷冷一嗤,“无意发现为何不及时禀报朕?或者说,凌掌乐其实是留着那条地道,有其他用处?譬如……谋反?” 薄薄唇边轻飘飘逸出两字。 谋反? 众人惊错! 这谋反是什么罪名,众人都清楚不过,惊骇之余,齐齐看向当事人凌澜。 凌澜眸光轻闪,薄唇轻启,“微臣……微臣留着那条密道,没有及时禀报,确实是有私心的,但却和谋反无关,其实……微臣只是为了一个人!” “什么人?”锦弦勾了勾唇角,目光一瞬不瞬的凝着殿中的男子,冷若寒霜的眸子忽然蕴了一抹饶有兴致的模样,又有些讳莫如深的样子。 “回皇上,微臣……不能说!” “不能说?”锦弦冷哼,眸色一沉,“是不能说?还是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那条密道,本就是谋反之用……” 众人又是一惊,想想也是,在皇宫挖地道,只是为了一个人? 如果是想见人,直接密会即可,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的用地道? 莫不是真如皇上所说,只是为了谋反而找的托词! 如此看来,凌掌乐今日恐怕难逃一死了! 毕竟和谋反这么敏感的东西扯上了关系! 凌澜蹙眉,不疾不徐的说道:“皇上明鉴,微臣一介乐师,只懂得附庸风雅,又怎会生出谋反之心?” “不是谋反,那你倒是说说看,那条地道是为了谁留着藏着掖着?”锦弦凤眸再次转寒,眸光凌厉紧凝着殿中的男人不放。 凌澜紧拧着眉,微垂了眼帘,似是在犹豫,好一会儿,才低低一叹,“原本想保全她的声誉的,毕竟,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她是世上最尊贵显赫的女子,微臣却只能用地道窥望,微臣知道,微臣如此做,是大不敬之罪,不止辱没了她的声誉,更是让皇上难堪……” 众人一怔,猛地回神,纷纷看向高座上的帝王。 世上最尊贵显赫的女子?不止辱没了她的声誉,更是让皇上难堪? 莫非…… “没错!微臣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一人,那便是……” 凌澜顿了顿,徐徐抬起眼梢,看向殿中坐于帝王身边的女人,一字一顿道:“皇后--蔚景!” 场下顿时一片哗然。 锦弦脸色一冷,扫过众人,四周又顷刻寂下。 可心中却都一个一个腹议了起来。 为了皇后? 说了是皇后,竟然还直呼其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事人蔚卿更是大惊失色,急忙扭头看向锦弦。 锦弦薄唇紧抿,瞥了眼蔚卿,眸光晦暗不明地看向大殿之中的凌澜。 蔚卿看锦弦如此模样,终于忍不住,一拂凤袍的袍袖站了起来,“你休得胡说,本宫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凌澜连忙俯首,“没错,娘娘和微臣的确没有任何关系,方才微臣也说了,只是微臣一厢情愿,只是微臣从很早以前就爱慕娘娘,微臣身份卑微,娘娘想必已经不记得微臣了吧,可微臣,却无时无刻不在思慕娘娘……” “你……”蔚卿气得不轻,胸口急速起伏,小脸上的五官都微微有些扭曲起来,却又不敢反驳什么。 毕竟,她心虚啊! 他说很早之前就爱慕自己…… 很早之前是什么时候? 是她蔚卿,还是真的蔚景? 既然密道是通向九景宫,自是后者。 如果是蔚景,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她不知道,她完全不知道。 所以,她很被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怕太过否认,万一,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而偏生男人还不让她好过,继续不知疲倦地说着。 “如今的娘娘早已搬至了凤栖宫,可微臣还会偶尔忍不住去娘娘曾经住过的九景宫看看,这也是为何右相夫人出现在密室里的原因,因为昨夜微臣在前往九景宫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昏迷的右相夫人,就先将她救了出来。” “从昨夜到现在,已是过去了一日,右相夫人在密室里昏睡了一日未醒,你既然救她,为何不禀报,不找太医?”锦弦的声音沉沉而来。 “因为微臣不敢,微臣怕被大家发现密室和暗道,微臣逃脱不了罪责。所以,微臣原想着,等右相夫人醒了,再偷偷将她送回去,谁知……” “一派胡言!”锦弦双手拍向龙椅的椅翅,一怒而起。 众人大惊,齐齐跪了下去。 锦弦不怒反笑,一双凤眸却被冷冽和肃杀占满,“如果不想被人发现密室和暗道,又想救右相夫人,不是应该发现她昏迷在里面的时候,趁没有人直接将她送到九景宫的内殿,这样大家也会及时发现,也能及时治疗吗?为何你要多此一举,先带到密室去?这样反而让你自己置于危险,不是吗?” 被锦弦这么一说,众人想了想,还真是。 难道当时脑子发懵,没想到? 还是编织谎言掩盖真相? 于是,众人探究的目光又齐齐扬落在凌澜的身上。 天子震怒了,怕是在劫难逃了。 而当事人凌澜却未见过多慌乱,低垂着眉眼,不知心中所想。 就在大家以为他是否是无话可说的时候,又听得他蓦地开口道:“微臣本是那样打算的,可是,就在微臣准备打开机关的时候,听到了有人破门而入内殿的声音,所以微臣只得作罢,后来听说皇上也掉下了机关,微臣更不敢妄动了。” 众人一怔。 锦弦冽怒凤眸停留在他的脸上,片刻,一撇笑开,“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可知道,皇后是朕的女人,你偷窥、觊觎天子的女人,同样是死罪?” 第133章 出宫,以免夜长梦多 凌澜垂了眼帘,没有说话。 “所以……”锦弦蓦地腕袖一抬,扬手直直指向凌澜,凌厉凤眸一转,看向叶炫的方向:“先将这个男人给朕押入天牢,等朕发落!” 啊! 众人一惊。 相反,凌澜自己反而比较淡定,只眸光闪烁了一下,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也不求情,只抖抖衣袍站了起来。 叶炫跟两个禁卫上前,将他押了下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凌澜骤然回过头,眸色深深,最后看了蔚卿一眼,蔚卿脸色一白,男人又转回头,随着禁卫出了殿门。 蔚卿心中急得不行,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皇上,臣妾……” “大家都散了吧!”蔚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锦弦打断。 语毕,便也不顾其他人,袍袖一拂,径直穿过众人,率先走了出去。 众人心中讶异,就这样结束了? 而且这是他的龙吟宫,他却出去,是要去哪里? 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向仍站在殿中的皇后,一个个行了礼也都退了出去。 眼前一片黑暗,脸颊似乎有谁在触碰。 脸颊? 蔚景一惊,猛地睁开了眼,一把抓住那人的手。 由于用力过猛,对方手中的东西就掉落在了她的耳畔,温热的,柔软的,眼角余光及到。 是毛巾。 “夫人你醒了!” 视线由模糊转为清晰,意识也逐渐清明,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站在她的床畔,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可这个女人,她并不认识!甚至可以说从未见到过! 心中警惕,她装作不经意的抚上自己的脸颊,发现人皮面具还在,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时,她才发现,这里不是九景宫,看房间的布置模样,似乎是宫女的住处,是眼前这个宫女的住所吗?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眼前又浮现起她昏迷前的那一幕。 当时,因为大脑缺氧,她的意识开始溃散,但是,她清楚地听到了,锦弦来了内殿,影君傲来了内殿,很多人都来了内殿,她知道,接下来,就应该是锦弦弄个什么“偶然”让她被发现。 或许是一直强撑突然一放松,又或许是她真的已经到了极限,所以,还未等那个偶然出现,她就已经慢慢陷入了昏迷。 似乎,朦朦胧胧中,她看到了凌澜…… “凌掌乐呢?” 几经犹豫,她终于还是问向宫女。 她觉得那不是她的梦境,迷迷糊糊中,她似乎真的看到凌澜了! 意识虽然浅薄,但是,她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感觉到了他胸膛的温暖,还有,他用嘴度气给她,就像曾经在相府那次,黑衣人燃迷香搜房,他们两人在房梁上,他让她屏住呼吸,自己则吻着她给她度气时一样。 那干净清新得如同四月的风、五月阳光的气息。 一定是他。 一定是他救了她。 不然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是别人将她从陷阱里救出来的,她现在应该在九景宫才对,而不是这个地方! 那么,既然凌澜将她放到这里,想必这个宫女也是凌澜的人! “爷有些事要处理!”宫女眸光轻闪,朝着蔚景一笑。 蔚景一怔,为宫女口中的‘爷’字。 不是掌乐,不是大人,不是二爷,是爷。 果然是凌澜的人。 正略略怔忡,又听得宫女道:“爷让夫人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要问,换衣服赶快出宫,以免夜长梦多!” 换衣服出宫?夜长梦多? 蔚景一震,愕然抬眸,就见那宫女从床下拉出一个檀木箱子,打开锁,拿出一套浅色男装放在她面前,还有一些特殊材料。 蔚景蹙眉,那些东西,她并不陌生。 宫道上,宫女太监看到男人,纷纷停下脚步朝着男子行礼。 “左相大人!” “嗯!”男人淡淡回应,脚下步子虽有些吃力,却也不敢停,从司乐房出来,就一直朝着宫外走去。 没错,她是蔚景! 那个叫湘潭的司乐坊宫女,让她易容成夜逐曦的模样出宫,说是凌澜的主意。 那凌澜自己呢? 她不知道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或者说,她不知道从她掉下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湘潭也没有告诉她! 但是,那个陷阱分明是锦弦为了试探她而准备的! 她宁可缺氧,也没有碰开关,只是相信,锦弦一定不会让她死在宫里,时间到了,便会从上面打开机关,却没想到,休克之前,竟是凌澜救了她! 凌澜是怎么做到的? 他该不会被锦弦发现了吧? 不行! 蔚景顿住脚步,猛地转过身,朝着九景宫的方向走去。 她要去搞清楚,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一定是! 心底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可是走着走着,她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万一她回去了,凌澜有什么计划,被她这样回去,破坏了怎么办? 每次都是自己自以为是地往前冲,结果好心办坏事的不少,既然凌澜如此安排,定是有他这样安排的道理。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一惊,几时自己变得会这样想? 哎…… 正值黄昏,残阳似血,她站在落日余晖里,心中乱成一团。 默了好一会儿,她终是朝着宫外的方向走去,而胸口的不安,不知为何,却越来越强烈。 蹙眉,她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往前走着。 猛地,不远处几个人的身影撞入眼帘,其中一抹那般熟悉,她一震,愕然抬眸。 只一眼,便生生顿住了脚。 那是……凌澜? 仍然是一身绛紫色乐师服,却是被几个禁卫押着。 押着? 脑中猛地响起一记闷雷,她就像是被人定住一样,只死死的望着那几人的方向。 被人押着……他怎么了? 斜落在宫阙沟檐间的夕阳投来满地霞光,将男人的周身镀上一层妍艳的红彩,光影偏逆,她微微眯了眸子,映入眼底的身影被几人架着,直直朝一个方向走。 在这宫里生活了十几年,宫里的一切她何其熟悉。 那个方向是……天牢? 胸口重重一撞,她刚朝着那个方向迈出一步,就看到男人忽然回过头来,看到她,一怔。 她同样心尖一抖,虽然隔得有些距离,她却发现自己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眉眼,以及眉眼里的表情,所有微末的表情。 说不出此时心中的感觉,只觉得,天好像一下子塌下了一样。 那种当头棒喝的感觉,让她脑中瞬间一空。 怎么会这样? 是为了救她,才被抓了是吗? 脚步不自觉的朝着他走去,却看到凌澜俊眉一蹙,似乎轻轻地摇了摇头。 几不可查的,而她却看得很清楚,不知道为什么! 呼吸一滞,她只好停到原地,不敢往前走。 冷宫 铃铛轻轻将火折子吹着,燃了一柄驱蚊香,弯腰置放在内殿的墙角,低低一叹,起身。 冷宫就是冷宫,才初夏的天气,就已经蚊虫多得不行。 在这里也不知道要呆多久,当初进来是因为锦弦设计想要试探某个人的,结果被锦溪误闯,后来就一直这样搁着了。 其实,这本来就是一招没有退路的棋,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没有了再从这里走出去的理由。 她的非处之身摆在那里,除非锦弦承认那个男人是他,而这种打脸的荒唐事,他一个帝王又岂会去做? 弯了弯唇,她转身,就蓦地看到站在门口的明黄身影。 正值黄昏,天色微暗,屋里又没有掌灯,而男人高大的身影又挡住了一大半苍茫的光线,男人的脸隐在一团黑暗里,看不真切,要不是一身耀眼的明黄,铃铛一下子都没认出来是谁。 微微一怔,她连忙上前,作势就要行礼,男人却拾步走进屋内,来到桌案边,一撩袍角坐下。 铃铛又怔忡了片刻,见手中还握着火折子,就走到男人所坐的桌案边将灯盏点了起来。 屋里倏地一亮,她看到男人面色冷峻,微微抿着唇,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直觉告诉她,男人心中有事。 可是,他不说,她也不打算问。 轻轻将灯罩盖上,她低垂了眉眼,立在边上。 “她认识凌澜吗?” 男人忽然开口。 铃铛一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凌澜? 没有吭声,就抬眸疑惑地看着他。 男人默了默,又重复了一遍:“蔚景认识乐师凌澜吗?” 话落,也未等她回答,又转眸看向她:“你认识他吗?” 铃铛长睫微微一闪,颔首:“认识。” 男人一怔。 铃铛又道:“铃铛当时一直陪着公主去学堂,经常听到公主们谈论凌澜,说他生得俊美,所以,铃铛有所认识。” “仅仅如此?”男人凤眸微微一眯。 “嗯”铃铛眼睫未抬。 “你再好好想想,譬如他有没有跟蔚景交情颇深?” 铃铛微敛了眉,想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九景宫的内殿下面有条密道一直通到司乐坊凌澜的厢房?” “密道?”铃铛一震,愕然抬眸。 “你也不知道是吗?”睨着她的反应,锦弦的脸上划过一丝失望。 “发生了什么事吗?”铃铛小心翼翼地开口。 “没有,”锦弦低低一叹,抬手捏了捏自己隐隐作痛的眉心,“朕只是很乱。” 他是真的很乱,脑子里似乎有千百个念头,想抓,却是一个也抓不住。 第134章 现在该怎么办? 其实,他真的有种感觉,鹜颜就是蔚景,很强烈,非常强烈,以致于在凌澜的密室里,他才会那样不管不顾地摸向那个女人的脸。 可是,那个女人没有面皮。 竟然没有面皮。 终究是他多心了吗?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一刻他的心情,他自己都觉得早已是滋味不明。 明明真相已经大白,他的心里为何还那般乱? 明明这几日,他一个一个试探下来,都未试探出什么,就连最后,她差点丢掉性命也没有启动机关,他应该死心才对。 而且,鹜颜的脸只是鹜颜的脸,不是吗? 可是很奇怪,越是这样,他越觉得不对劲,心里的那种怀疑不仅没有打消,反而变本加厉,特别是在看到暗道、密室以及听到凌澜的说辞之后。 说辞似乎并无漏洞,可是,往往滴水不漏才是最大的漏洞,不是吗? 而且,他也绝对不相信,藏着密室,匿着暗道,仅仅只是为了偷看一个女人。 现在他要怎么做? 微微眯了眸子,他忽然想起一件旧事来,那还是蔚景顶替蔚卿远嫁云漠的送亲路上,那个男人似乎一直来扰蔚景,还要弹奏什么《四面楚歌》。 四面楚歌么。 锦弦眸光一寸一寸敛起。 夜里。 相府书房,蔚景坐在桌前,望着面前烛台上跳动的火焰,眼神飘渺,面色黯淡。 以前都是凌澜或者鹜颜坐在这里,今夜,她第一次。 不知曾经的那些个漫漫长夜,他们两人坐在这里是否真的能看进去书,反正,她不行。 心里面乱作一团,第一次觉得偌大的相府是如此的冷清,其实,也不过是少了两个主人而已。 夜很静,远处隐隐约约有敲梆子的声音传来,声声入耳,让她原本焦躁不安的心便更是烦躁急切起来,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她不安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虽然她现在顶着夜逐曦的身份,脚上装着假肢,走路很吃力,可是不走,她更加难受。 也不知道凌澜怎么样了? 以夜逐曦的身份回了相府,她也不敢轻易换下来,怕有什么纰漏,就说要看书,谁都不准来打扰! 好在这段时间锦溪不在府里,不然,她不知道她能撑多久,能假扮多久? 现在,鹜颜和凌澜都不在相府,她只身一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凌澜现在的状况,性命堪忧,她更是慌了手脚。 出宫前,她大概从宫女太监口中听到了一些事情。 听说,在九景宫内殿的下面发现了一条秘密通道;听说,这条秘密通道一直连着一间密室;听说,密室是在司乐坊凌掌乐的厢房后面;听说,当今圣上一行人进入密室时,将凌掌乐逮个正着,而失踪的右相夫人也昏迷在密室里;听说,当今天子审问时,那个凌掌乐说,他之所以用密室用暗道,是因为心仪皇后娘娘;听说,天子震怒,说,偷看和觊觎天子的女人是死罪;听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痴心妄想的凌掌乐被打入了天牢…… 很多,她听说了很多。 其实,说实在的,听到的时候,她除了惶恐,也很震惊。 有密室她是知道的,竟然密室有条通道通往她的宫里,她真是第一次听说。 他要做什么? 难道真如他所说,因为心仪她?她自是知道不是! 不过,此时的她,却也顾不上去想那多。 大概将听到的信息理了又理,她也基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 凌澜将她从陷阱里救出,便另安排了一人在密室里顶替她是吗? 她不知道顶替自己的那个人是谁? 如果说顶替自己的话,拥有真实面容的鹜颜是最合适的,可,鹜颜不是在边国吗? 又怎会出现在皇宫之中? 如果是别人,当然也是可以的,毕竟,摘掉人皮面具,只要不是蔚景的脸,是谁都无所谓不是吗? 脑中纷杂,她找不到一点儿头绪。 最要命的是,凌澜被抓了。 她不知道当时,他是以什么样的心里来做这件事,她只知道一点,以他那般睿智缜密的一个人不会没想过种种后果,可他还是做了。 在皇宫中发现暗道和密室,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她很清楚。 任谁的第一反应就是会和谋反这种事扯上关系,而谋反这种罪……想要生还的机会基本为零! 更何况对方是锦弦这样重疑之人。 不行,凌澜不能出事,也不能死!她不能坐以待毙,至少,至少也要找个人去天牢打听一下,或者自己去宫里应该也是可以的。 毕竟右相夜逐寒不在,她身为夜逐寒的弟弟,听说,自己的嫂子又是失踪又是昏迷,进宫了解一下情况,而是人之常情吧? 这般想着,就再也按捺不住,她猛地转身,快步走到门口,手还没有碰到门,门忽然“吱呀”一声从外面被人推开。 要不是她退避得快,险些都撞上她。 两抹身影入眼,她一怔。 门口的两人也是愣住。 赫然是鹜颜和影君傲! 鹜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径直越过她朝着书房内走去。 蔚景愣了愣,果然是真的鹜颜,这么说来的话,在密室里顶替自己的那个人也是她了! 顾不上去想,此时应该在边国的她如何会出现在这里,她满脑子都是某一个人:“他怎么样了?” 她用的是自己的声音。 还未等到鹜颜的回答,身上却是蓦地一重,影君傲伸出长臂,将她紧紧裹了一个满怀。 “你没事吧?” 蔚景一震。 这个家伙疯了。 鹜颜当前,她怎么说也是相国夫人,而且现在还是男儿身,他竟然这样不管不顾。 果然,不远处的鹜颜冷笑了一声,“呵……” 蔚景眸光微闪,拍了拍影君傲的肩膀,“我没事,你先放开我!” 他将她抱得太紧,她连挣扎的力气都使不上。 又兀自抱了她好一会儿,男人才将她放开。 鹜颜已然走到了他们身边,目光清冷地瞥了她一眼,“等一下我会让弄儿将你的衣服送来!” 说完,她便开门走了出去。 蔚景张了张口,想唤住她,却不知道该开口叫她什么好,相爷?鹜颜?等回过神,外面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让弄儿拿衣服过来,应该是拿鹜颜的衣服吧! 那么她自己是做夜逐曦是吗? 她想叫住她,只是想问问有关凌澜的消息! 而她的态度…… 是在怪她是吗? 怪她连累了她,连累了凌澜是吗? 正想着,面前的男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刚才接到晴雨的消息,山庄出了一些事,我必须要回去处理,你和我一起走吧,这里太乱了,不适合你,什么乐师左相右相鹜颜的,一堆乱七八糟的关系!你什么都别管了,和我一起回啸影山庄!” 天牢,竟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无论狱卒,还是囚犯,都在津津乐道地谈论着一个人,一个傍晚时分关进来的人。 听说那人在皇宫里挖地道、建密室,只为了偷看当今皇后。 这世上果然是什么人都有,一个小小的乐师,竟然觊觎起皇帝的女人来,就算以前不是皇帝的女人,那也是尊贵的公主不是。 真是自不量力! 所以,众人嘲笑有之、讽刺有之、叹息有之、同情有之、看好戏有之…… 凌澜盘腿坐在牢房的墙边,不去理会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辞,微微阖着眸子,闭目养神,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是在暗自调息。 进来之时被两个狱卒嫌弃走得慢踢了几脚,还有一人用锁牢门的铁链重重砸了他的胸口。 不能暴露功夫,所以他强自忍了下来。 这世上趋炎附势、落井下石的人,他见得多了,这点苦不算什么。 只是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应该安全了吧? 锦弦太过狡猾,绝非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 如果是她一人面对,他还真的担心,好在,鹜颜回来了,影君傲也在。 其实,当锦弦让夜逐寒带太医去边国,强行让蔚景入宫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会有今天。 那个男人肯定是怀疑蔚景了。 将她安排住在九景宫,殿中燃她喜欢的熏香,御膳房做她最爱吃的膳食,还每日找这理由那借口,与蔚景碰面,无一不说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那个男人在试探。 而且他很清楚,难得有此良机,以他对那个男人的了解,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他不能赌,不能拿蔚景去赌,也不能拿整个相府去赌,所以,他思量之后,就传消息给了鹜颜,让她紧急回来。 那边的夜逐寒,可以另派一个可靠之人去顶替,毕竟跟那些太医都不熟,而这边要斗的却是狡猾如狐的帝王。 果然,锦弦出了狠招,这是他在陷阱里面发现奄奄一息的蔚景时得到的认知。 锦弦竟然用生死来试探她。 而那个傻女人似乎也洞悉了锦弦的动机,毅然放弃了逃生。 可是,她真的傻啊,她难道就没想过,锦弦既然生死决绝都用出来了,又岂会不弄个清楚明白? 如果揭她面皮呢? 照样是死路一条啊。 他庆幸,庆幸有那一条地道,庆幸他每夜都通过那里去看她,庆幸在最紧要的关头,他出现在了那里。 没有人知道,他在陷阱里面发现她那一刻时的心情,当时,里面太黑,他都没发现里面有人,直到脚踢到她软软的身子。 第135章 或许回不来了 虽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虽然她悄无声息,但是很奇怪,当他一蹲下身,他就知道是她了,第一反应,他以为她死了,他给她探脉,他给她度气,他听到头顶有很多人的声音,他抱着她入了暗道,他听到又有谁落入陷阱的声音…… 锦弦已经出手了,可鹜颜还没有回来,他没有办法,他只能等。 工部开始在挖内殿的地下,他知道这样挖下去,暗道迟早是藏不住了,而暗道藏不住,密室就也藏不住,而密室藏不住,他凌澜就也藏不住,因为密室连着他的厢房,虽然他深知一旦这些藏不住意味着什么,可他依旧只能等。 至少,挖,需要时间,鹜颜赶回来也需要时间。 其间他也想过的,他们无非找的是蔚景,随便找个谁扮作鹜颜出现就好了,趁还没有挖出暗道之前出现,反正到时,就算揭下面具,只要不是蔚景的脸。 可是,很快,他就否决了。 不行。 锦弦不是三岁小孩,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在密闭的陷阱里消失,又莫名其妙地在别的地方出现,太过诡异了。 这样的把戏只会加重他对蔚景的怀疑,而且,鹜颜不是鹜颜,戴面具的右相夫人,也只会将锦弦的目光拉到了相府里面。 为了蔚景的安全,也为了相府的安全,他必须等鹜颜回来,只有这样,才会彻底让锦弦死心。 庆幸的是,在九景宫传出挖到暗道的消息时,鹜颜正好险险赶到。 换好衣服梳妆完毕,就已经传来密室外面有人在研究开门机关的声音,鹜颜假晕了过去,因为想好了,蔚景失踪,影君傲定会跟在一起,而锦弦不会医,这种时候也不会有太医凑手,那么第一个给鹜颜看的人肯定是影君傲,鹜颜只要传递信息给他,他看在蔚景的份上,一定会帮鹜颜,就算万一影君傲不在,需要太医来检查,他们也想好了,鹜颜就假装自己醒过来。 考虑到出了密室就是他的厢房,无论他出现不出现,他都逃脱不了干系,他主动进去了密室,当然,这样做的目的,除了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无心之外,他还有另一个顾忌,因为蔚景还在司乐坊里面,而且密室里的那些换装的衣物和材料都还在司乐坊里面,以防他们搜查引起纠复,不如干脆主动现身。 狡猾如锦弦,也不知道他的说辞他相信了几分,或者说,他将他囚禁在此,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他得好好想一想。 大牢入口处传来车轮滚滚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睛,两个狱卒推着个木轮车走了进来,车上几个大木桶,大声叫嚷着,“晚膳来了,晚膳来了,碗都给我拿出来,放在门边,不拿出来,就不要吃了……” 发的是馒头,每人一个,凌澜盘腿坐在那里没有动,狱卒将一个馒头和一碗水就放在了门口。 馒头他没有动,水他用随身携带的银针测了测,喝了几口,就又靠在墙边阖上眼睛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些混混沌沌似要睡了过去,而有个身影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猛地意识到,他被人下药了。 他睁开眼睛,看向面前那人,是蔚景,氤氲朦胧的光线中,她娉婷而立,对着他浅浅笑,唤他:“凌澜。” 他知道那是幻景,他闭了闭眼,摇摇头,想要从那份幻象中出来,可是根本没用,视线中脑海里哪儿哪儿都是那个人。 紧紧攥着手心,却不能用内力克制,他知道,在某一个地方肯定有人在看着这边,不然,为何要给他下这种药,这个叫“夜幻”的药。 是想试他的内力,还是想试他今日说爱慕皇后之言,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必须清醒,且必须是在不用内力的情况下清醒。 不然,一旦思想被幻象全部控制,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来。 闭上眼睛,不去看面前笑靥如花的女子,颤抖着手掏出袖中的银针,他戳向自己的手指。 痛,可以让人清醒,不是吗? 一针一针的戳,一根一根手指的戳。 可很快他发现,药力太强,这点痛根本不行,他甚至看到蔚景蹲下身,朝他面前凑过来,而自己脑子似乎也快处在一种浅眠的状态,他眉心一皱,转过身,开始抠墙。 冰冷的石墙,粗糙的石墙,十指原本已经被银针戳伤,再这样用力抠在上面 果然很有痛感…… 一夜未眠,天还未亮,蔚景就起了,然后就在院子里晃荡。 她看到鹜颜穿着夜逐曦银白色的朝服出来,她迎了过去,见有下人在,她唤了她“二爷”。 鹜颜顿住脚步,目光清冷地看着她。 她忽然不知道该怎样讲。 想了很久,问了一句等于没问的话:“上朝啊?” 鹜颜“嗯”了一声,就往前走。 蔚景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追了上去,因为身子还未恢复,赶得有些吃力,当她气喘吁吁地拦在她前面时,院子里的下人都诧异地看着她。 “大嫂有事吗?”鹜颜微微拢了眉。 蔚景环顾了一下众人,怔了怔,“哦,我就是想问问,二爷知道相爷几时回来吗?” “不知道,”鹜颜越过她的身边往前走,身形交错、衣袂轻擦的瞬间,她听到她道:“或许回不来了。” 蔚景一震,便在那一句话里失了神。 早膳也无心用,她又在前院等待,等待鹜颜下朝回来,等她进宫带回凌澜的消息。 昨夜影君傲让她一起回啸影山庄,说相府太乱,她应付不来,相府的确很乱,她也的确应付不来,可是,她这个时候却不能离开。 凌澜是为了救她才这样,她怎么能走? 她走不了,就算人走了,心也走不了。 她担心凌澜,很担心,从未有过的担心,她也从未如此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担心。 见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影君傲也没有强求她,说幸亏她已脱离危险,让她不要轻举妄动,说他先回庄将事情处理一下,就会马上回来。 夜,从未有过的漫长,好不容易盼到天亮,她又发现怎么上朝的时间那么久? 还是说有什么变故? 焦灼不安中,鹜颜终于回来了。 她心中一喜,又连忙迎了上去,鹜颜似乎很疲惫,就算戴着面皮,也难掩一脸的憔悴,她瞥了她一眼,就朝书房的方向走。 蔚景愣了愣,稍微顿了一会儿,也跟了过去。 当她推门进入书房的时候,鹜颜正坐在书桌之后,双手掩面撑在书桌的上面。 见此情景,蔚景心里蓦地一沉,走过去,站在她的对面。 缓缓将双手自脸上移开,鹜颜朝她看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蔚景被她眼中的血丝吓住。 “他怎样了?” 喉咙干涩,蔚景艰难出声,心中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就在她以为对方又不会告诉她的时候,鹜颜却是突然出声。 “勾引妃嫔、惑乱宫闱,证据确凿,三日后处斩!” 鹜颜一口气说完,蔚景身子一晃,要不是身边有书桌的倚靠,都差点跌倒在地上。 首先撞在心头上的是,三日后处斩,后来,才似乎听到第一句 “勾引妃嫔?”她皱眉,疑惑地看向鹜颜,昨日不是听说,觊觎皇后吗? 鹜颜疲惫地揉了揉眼,冷冷看向她,“还记得你的好婢女吗?” 蔚景一怔,“铃铛?” “她当初不是主动将你闯龙吟宫用媚香的罪责承担下来了吗?锦弦想用她将你引出来,在冷宫的门上涂上‘醉红颜’,结果你不是真中了吗,不过没被他们发现,凌澜设计让锦溪也闯了进去,一来给你弄解药,二来打草惊蛇,许是锦弦见事情败露,所以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一步的举措,今日,那个女人突然说,那日给她解媚香的男人是凌澜,凌澜的密室地道通往九景宫,并不是偷窥觊觎皇后,而是跟同样住在九景宫的她私会。” 蔚景震惊地听着这一切。 也就是今日,她才知道‘醉红颜’的解药是这样来的,曾经在宫望山的小屋里,她问凌澜,凌澜没告诉她,只说这些不重要。 还有铃铛,铃铛这样忽然咬凌澜一口是什么意思? 她跟凌澜? 怎么可能! “又是锦弦的计谋吧?”她脸色微白地问向鹜颜。 鹜颜没有吭声。 “那现在怎么办?真的三日后要”蔚景发现自己连将话说完的勇气都没有。 鹜颜瞟了她一眼,依旧没有吭声。 “我想见他!” 也不知自己心里怎么想的,蔚景忽然开口道。 鹜颜似是微微一怔,再度朝她看过来,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见他?你觉得将他害得还不够惨吗?” 蔚景脸色一白。 咬唇默了默,她再次怔怔看向面前的人,幽幽道:“你能让我见到他吗?” “不能!” 鹜颜回答得决绝干脆。 就在鹜颜回绝不到一个时辰,宫里面突然来人传皇上口谕。 口谕原内容是这样的:“不知夫人的病情是否有所好转,昨日跟庄主走得匆忙,也未及细问,听说乐疗七日为一个疗程,夫人好像已经听满六日,如若觉得有效果,不妨进宫将疗程医满。” 蔚景激动了。 她可以见到凌澜了,是吗? 可是,激动之余,她又担心起来,锦弦突然下此口谕,目的何在? 第136章 最后,血染琴弦 如果又是计怎么办? 就在她百般犹豫、万般纠结之际,鹜颜来了。 鹜颜对着那个传话的小太监说:“劳烦公公回去回禀皇上,就说,多谢皇上厚爱,乐疗效果的确见有成效,不能前功尽弃在最后一日之上,只不过大嫂昨日受惊还余悸在心,状态不好,大哥又不在,稍后,逐曦会陪同大嫂进宫将疗程医满。” 第一次,蔚景对这个女人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最后,她是夜逐曦,鹜颜是鹜颜,叔嫂二人出了门。 她知道鹜颜为何会这样安排。 如果锦弦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标只是鹜颜,所以鹜颜做回她自己,以防出纰漏。 而她想见凌澜,所以,鹜颜带上了她这个‘夜逐曦’。 她感激她。 不管她是不是为了凌澜才这样,不管她对她多讨厌憎恶。 就连临上轿出发前,她都没有给她好脸色看,还威胁她:“若不想凌澜白白牺牲,若不想所有人一起陪葬,待会儿,你就给我消停点,不许轻举妄动!” 她记得影君傲临走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其实,就算她们不说,这些她都懂。 进宫以后,她们被安排在天牢外面的一间闲置的候审室里面。 她们刚坐下不到片刻,锦弦就来了。 对于这个男人,蔚景真是不知该怎么说,她就不明白了,至于吗?堂堂一个帝王,天下初定,为何就不能多花点心思在国事上面? 锦弦让人去取瑶琴,又令人去押凌澜,然后,一双眸子就时不时盘旋在鹜颜的脸上。 取瑶琴的先回,不一会儿,门口就传来脚链拖在地上的清脆之声。 蔚景心尖一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抬眸的瞬间,看到鹜颜快速冷瞥了她一眼,她一怔,就抑制住想要扭头去看门口的冲动。 金属碰撞的撞击之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蔚景只觉得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似乎那清脆之声一下一下,不是撞在地上,而是敲击在她的心头。 声响入了门,鹜颜站了起来,蔚景见状,便也面色如常地起身,随着众人一起,循声看过去。 高大熟悉的身影入眼,蔚景瞳孔微微一敛。 有多久未见,蔚景想了想,从昨日黄昏,到现在正午,还不到一日的时间。 为何她觉得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她看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脚镣,在禁卫的带领下,走进屋来。 烟灰色的粗布囚服穿在他的身上,丝毫不影响他与生俱来的那股气质,就算发丝稍显凌乱,也未见分毫狼狈之态。 他也徐徐抬起眼梢,朝众人看过来,清淡目光一一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却都未做过多停留,最后落在屋中那一袭明黄身影的身上,正欲行礼,却被锦弦扬手止了:“不用了,弹曲子吧!” 凌澜略一颔首,走到瑶琴边坐下,伸手拂向琴弦。 蔚景赫然发现,他的十个指头,竟无一完好,全都血肉模糊一片。 心口一撞,怎么回事? 用刑了吗? 锦弦对他用刑了吗? 伤成这样,竟然还让他弹琴,十指连心,他还怎么弹? 又慌又痛间,听到鹜颜开口了:“掌乐的手指怎么了?这般样子鹜颜怎好为一己之私让掌乐再弹琴?不如,就算了吧,皇上……” 蔚景朝鹜颜看过去,只见其瞟了一眼凌澜的手,微拢了眉心,又转眸征询地看向锦弦,似是在等着锦弦回复。 也是,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不然为了避嫌,看人家伤得如此重还故意视而不见,反而不自然,引人生疑。 锦弦眸色深深,将目光从凌澜身上移开,同样回望向鹜颜。 鹜颜也不避不躲,似是在等着他的答复,清丽水眸中,除了谦卑、征询,再无其他情绪。 蔚景垂了垂眼睫,果然,跟这样的女人比起来,自己真的差得很远,明明担心,明明心痛,却能如此没事人一样。 锦弦没有回答,当事人凌澜倒先出了声:“多谢夫人体恤,在下的手无碍,反正也就最后一曲。” 蔚景呼吸一沉,虽知道他所说的最后一曲指的的是乐疗的最后一次,可不知为何,她却是听出了生离死别的气息。 见他如此,鹜颜不知该说什么,有些为难的样子,锦弦低低一笑,终于开了口:“是啊,任何事情总得有始有终,凌澜时日无多,最后能让一件事情圆满,也算是人生少了一件憾事。” 时日无多? 蔚景心头一震,看向凌澜,凌澜低垂眉眼,面色沉静,她又瞟向鹜颜,鹜颜只轻抿了唇瓣,不再多语。 锦弦这一番话说得有些似是而非,一时让人难窥真意,不过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必须弹。 凌澜十指娴熟地撩拨过琴弦,调音。 只那么几下,蔚景就看到凌澜的额头上有冷汗冒出。 调音结束,凌澜双手平摊轻按在琴弦上,琴声止。当所有的余音消逝,他才开始正式弹了起来。 琴声铮铮,悠扬动听,男人的手指灵活而动,似是感觉不到痛,似是那些伤根本不是他的,除了额头上不断往外冒出的汗珠,以及微微绷紧的下颚,看不出他的一丝异样,可蔚景知道,他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不到片刻的光景,琴弦上面已是血迹斑斑,蔚景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将自己的心口捏得死紧,想撇开眼不去看,却又怕引起锦弦的怀疑,而且也禁不住,只得眼睁睁见证着这一场惨烈。 偷偷拿眼瞧鹜颜,见她似是有些不忍心,略略别着眼,不过神情倒也不是特别紧绷,而那个帝王,却是剪手立在那里,眸色讳莫如深地在凌澜跟鹜颜脸上盘旋。 前几日在九景宫,她只觉得每日的那一曲都太短太短,经常今日听完,就盼着明日那个时辰的到来,可今日,怎么会这般长?长得她几乎有些受不住。 琴声婉转悠扬,手指所落之处的琴弦已变成根根红丝,男人的手指更加血肉模糊,有的还往外淌着血滴,随着拨弄,血珠子扬起,溅落在琴台上、地上、他的囚服上。 心中激荡着滔天恨意,蔚景紧紧攥了手心,任由自己长长的指甲戳进肉里,她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 轻轻抬眸,看向男人的脸,俊脸依旧如常色,只是额头上的汗珠越聚越多,濡湿了额前的发丝。 蔚景眸色一痛,连忙垂了长睫。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漫长得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琴声缓缓收起,一曲毕。 凌澜起身,对着锦弦略略一鞠。 鹜颜又对着凌澜一鞠,以示感谢,蔚景略一怔忡,突然上前,“凌掌乐。” 凌澜一怔,鹜颜跟锦弦亦是,纷纷朝她看过来。 “左相大人有何吩咐?”凌澜徐徐抬眼,朝她看过来,眸色无波无澜、淡若秋水。 蔚景怔了怔,伸手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凌澜的面前:“凌掌乐为了大嫂这般受痛,夜某替大哥跟凌掌乐道声谢意,夜某身上正好有瓶金疮药,希望掌乐莫要嫌弃,弄琴之人以手谋生计,若这双手毁了,岂不可惜?” 凌澜眸光微微一动,稍纵即逝,轻垂了长睫,看向她手中的瓷瓶,没有接,而是弯唇一笑:“多谢左相大人厚意,只不过,凌某不需要了。” 蔚景一怔,男人已是对着她略一颔首,就转身拖着脚镣走向侯在门边的禁卫。 直到那抹身影在禁卫的带领下在门口消失不见,蔚景才惊觉回神,连忙看向锦弦,却见他目光依旧探究地落在鹜颜身上。 她才暗自微微吁了一口气。 一场见面就这样结束,临回宫前,锦弦又通知她们,说明日是女芳节,宫中会设宴宴请各府女眷,让鹜颜莫忘了出席。 蔚景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的宫,又是怎样回的相府,只知道不见之前,心急如焚,见了之后,更是煎熬百倍。 眼前不停晃动着男人那双落在琴弦上皮开肉绽的手指。 他的手生的极为好看,是那种让女人都嫉妒羡慕的手,白皙如玉、十指净长,可今日这个样子,今日这个样子…… 伤得这样重,还这样拨弄一曲下来,又不上药,怕是要废了吧? 一个人回房,在窗台上坐了很久。 她想了很多事。 一路走来的很多事。 她得出了一个认知,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中渊历来农商并重,所以,京师的夜一点都不比白日萧瑟,特别是夏夜,更是家家商铺张灯结彩、小商小贩摆满一地,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叶炫缓缓穿梭在人群中,看着身边不断欢声笑语而过的男男女女,突然觉得很落寞。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他以为他早已忘了那人,直到那夜那个帝王提起。 思念就像是疯狂滋生的野草,将他的整颗心占据。 原来,有些人,有些事,不想,并不表示忘记,而是埋在了某个地方,一旦被提及,就会破土而出,抽枝拔节。 这几日,只要不当值,他就会出来转一圈,确切地说,是去曾经的那个农院转一圈,他希望出现奇迹,他希望,那个人骤然出现在那里。 夜越走越深,街道也越走越偏僻,远处的喧嚣慢慢归复了平静,偏僻街道的两旁只有稀稀落落的烛火,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 第137章 她送的礼物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他在那座熟悉的小院前站住。 黑灯瞎火,依旧没有人。 夏夜的空气里带着微凉的薄露,他轻轻环抱了胳膊,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 头顶星光斑驳、月辉绵长,清冷月光洒在身前的地面上,让寂寂夏夜更是平添了几分寒意。 又独坐了一会儿,他起身站起。 该回去了,以防那个帝王临时找他找不到。 帝王这几日也很辛苦,被沉重心事所缠,虽然他不说,他一个做下人的也不好问,但是,大概为了什么,他心里也清楚。 帝王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是吗? 常伴帝王左右,他明显看出了他对那个叫鹜颜的女人的上心和不同。 作为天子,呼风唤雨,要啥没有,偏生喜欢上一个已嫁作人妇的女子。 果然,情之一物,与谁都是公平的,就算是帝王,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其所磨。 弯了弯唇,他拾阶而下。 骤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细响。 他呼吸一滞,猛地回头,就看到正打开院门的那人。 许多年后,他依旧记得这一眼。一瞬间,似乎天地万物都不消失不见,映入眼底的只有一人,那人盈盈站在门扉边,轻纱掩面,满眸愕然。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就站在那里,静静对视,后来,两人又似乎同时反应过来,叶炫快步上前,女子慌乱掩门。 于是,一人门外,一人门内。 叶炫想喊她,却发现连对方叫什么他都不知道,犹豫了一会儿,抬手轻轻叩着门扉。 里面的人没有理他,也没有任何声响。 他站在门外,忽然觉得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那样的不真实。 缓缓放下手臂,他转身,默然离开。 当他提着轻功,越过院墙,翩然落在小院子里面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抹依旧站在院门后面,正透过门缝偷偷睨着外面的身影。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他只觉得心里面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爆裂开来,他步履如风、快步上前,自后面将那抹清瘦的身影抱住。 事后他想起这一幕,只觉得自己不可思议。 那是他吗? 是因为夜色太过美好吗?还是因为心里想了太久,抑或是看到女子明明将他关在门外,却又忍不住偷望外面的样子,又还是怕再不抱住,又会像几年前一样,昙花一现?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就那样抱住了她,紧紧地抱住她不放。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 两人一起进了屋,女子炒了几个小菜,两人相对而坐,一同进食。 就算这个时候,女子都不愿意将脸上的轻纱揭掉,用她的话说,她长得太丑,怕将他吓住。 其实,在他的心里,美丑早已不重要,他根本不在意,但是,既然她不愿,他便也不强求,心中满满都是重逢后的喜悦,就像是一段缺失的人生骤然完整,那感觉强烈得无以名状。 因为一直在帝王跟前做事,所以谨慎如他,几乎滴酒不沾,但是,今夜,他破了例。 两人都喝了些酒,酒到醺处,话就慢慢说开了。 她告诉他她叫叶子,身负着一个很重要的使命,不方便说,这次回来有点事,会呆几日,几日后又要离开。 他听完之后,就笑,说,叶子,果然是叶子,飘来飘去,没有根,亦没有心。 其实他没有喝多少酒,酒量不行的他还是醉得不轻,最后几乎醉得不省人事。 不过,在他朦胧的记忆中,他最后,还是借着酒劲将那个女人抱在怀里。 这是蔚景第五次来书房,依旧不见鹜颜的人,来到相府门口,问门口的守卫,也都说未见回来。 她也不知道这深更半夜的,鹜颜去了哪里,她找她,是有事要跟她商量的。 三日时间一晃过去,总不能坐以待毙。 她要救凌澜,必须。 她想了一个方法,想跟鹜颜讨论一下,那厮却又一直不在。 一直到第二天,鹜颜都没有回来。 梳妆完毕,用过早膳,宫里面派来接各府女眷的轿子就到了,她又寻了一遍鹜颜,还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人,宫人催得急,无奈,她只得先走了。 她想,应该在宫里、或者路上可以碰到吧,这个时辰,应该还没下朝。 叶炫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金黄色的晨曦透过古旧的窗棂投进来,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头痛欲裂,喉咙里也干灼难当。 当视线逐渐清明,他猛地翻身坐起。<cmreadtype='page-split'num='3'/> 夜里发生的事情一点一滴钻入脑海,他瞳孔一敛,四下望去,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却没有人。 若不是在这个地方醒来,若不是桌案上的酒壶还在,他真的会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虚幻一场。 “叶子,”掀了薄被,快速下床,找了一圈,也未见人影。 他清楚地记得,她跟他说,会呆几日的,莫非有什么事情先去忙去了? 这般想着,失落的心情才稍稍有所缓解,猛地想起今日是女芳节,宫中宴请各府女眷。 这个时辰了,他早该当值了,顿时一惊,连忙取了桌案上的佩剑,准备出门。 佩剑的剑鞘上,一枚垂坠的翠玉映入眼底,他浑身一震。 黑绳绿玉,玉下垂坠麦穗流苏,玉的本身色泽光亮、晶莹剔透、一看就是质地上乘、价值不菲。 专门挂在他的剑鞘上,是她送给他的,是吗? 一颗心从未有过的激荡,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温凉的玉面,他轻轻弯起唇角。 转身离去的瞬间,见桌上还有一方丝绢,便也一并捻起,拢进袖中。 皇宫 蔚景来到未央宫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到了。 中渊的女芳节有些类似现代的三八妇女节,所以今日出席宴席的人都是王室以及文武百官的女眷,蔚景在宫女的带领下,找了个比较偏僻的位子坐了下来。 一颗心悬着,手心攥了又攥。 也不知道鹜颜哪里去了,沿路都没有碰到她,刚刚打听了一下,说已经下朝,她的计划需要鹜颜的帮助啊。 微蹙了眉心,她环顾一下闹哄哄的大厅,从座位上起身,往门口走去。 这事儿必须在宴席开始之前做,宴席一旦开始,所有人坐定,锦弦他们也来了,她就无法抽身了。 出了未央宫,她直直朝一个方向而去--天牢。 是的,昨日她想了一下午,锦弦阴险狡诈,皇宫戒备森严,想劫狱、想越狱根本比登天还难。 就连凌澜跟鹜颜这般神通广大的人,估计都没辙吧,不然,也不会昨日十指被毁的情况下还隐忍弹琴,拖至今日还没有行动。 可是不能等啊,她不能等,凌澜也不能等啊。 三日已经过了昨日一日,如果再过去今日,那就只剩下明日一日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今日女芳节,宫里办宴席,人多,她也名正言顺地入宫,如果错过今日,明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她不能等了,必须今日下手。 她想好了,她就用自己的脸,扮作蔚卿,以皇后的身份去大牢,就说皇上有旨,要凌澜去未央宫为女眷们弹奏,将凌澜从大牢里带出来,只要带出大牢了,就好办了不是吗? 宫里四处都是凌澜的人,只要他获得自由,就一定会有办法脱身。 而原本想要鹜颜帮助的是,她以蔚卿的身份的时候,鹜颜能以自己的身份在未央宫里代替她。 既然不见人,就算了,速战速决,趁宴席没开之前,也没人会注意到她。 深深呼出一口气,她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猛地一个抬头的瞬间,前面一抹明黄入眼。 锦弦。 她一震,锦弦正从不远处的宫道上一拐,朝这边的宫道而来。 心头一突,见对方也并未看这边,她连忙转过身往回走。 其实,迎面碰上也没有关系,只是,她有她的担心,第一,在锦弦的眼里,本就一直怀疑鹜颜,能不单独打照面尽量不打照面的好,第二,她现在去的这个方向很奇怪,虽然不是一定是去大牢,但是,她一个外臣女眷,要去哪里呢? 正急急而走中,猛地听到身后的声音传来,“鹜颜见过皇上!” 女子声音清润如珠,如黄莺出谷。 蔚景脚步一滞,瞳孔剧烈一缩,鹜颜? 几乎就在一瞬间,脑子就快速做出了反应,她闪身进旁边的一棵大花树后面。 透过花树的缝隙,她偷偷朝那方看过去。 可不就是鹜颜! 正垂眸颔首在对着锦弦行礼。 心头狂跳,鹜颜怎么这个时候用这种身份出现了? 她想怎么样? 是因为洞悉了她的计划吗,然后过来帮她? 可是出现的时间不对啊,现在丁不丁当不当的,正皱眉思忖,猛地意识到那厢两人似乎交谈完什么,朝这边走来。 这边? 她一惊,这边只有一棵花树,且靠近路边,他们在远处,她还可以藏身在后面,等他们近前经过,她根本躲不了,更何况锦弦还会武功,耳力极好。 怎么办? 走! 趁还没过来,赶快先离开,就算让他们看到背影,鹜颜就在锦弦身边,锦弦也不会怀疑,且以鹜颜的聪明,也定是会分散他的注意力。 当机立断,她快步从花树后闪出,然后,朝来时的路走去,脚步尽量不急不缓。 第138章 是前朝七公主的 “皇后娘娘。” 一声轻唤来自身后,是鹜颜。 蔚景脚步一顿,只一瞬,又继续往前。 不敢回头,但是,听鹜颜喊皇后,想必是蔚卿也来了。 真是冤家路窄,冤家路窄啊,怎么就都碰到一起了? 可下一瞬又听到后面喊了一句:“娘娘?” 听声音所朝的方向竟然是朝她这边? 她这边? 她呼吸一滞,前方没有人,她这个方向,难道是喊她? 她被这个认知吓得不轻,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些,却又听得锦弦略带低沉的声音传来:“皇后做什么走那么急?” 天! 果然是说她! 也难怪,今日为了等会儿去天牢的时候演蔚卿演得像一点,她可是穿了一身很华丽的衣袍,虽不是凤袍,却绝对是蔚卿的风格,而且,头上的发簪也是,很繁复华丽,原本身材就跟蔚卿相仿,蔚卿又一直在模仿着她,所以,所以,从背影将她看成蔚卿也情有可原。 可是…… 可是,她脸上还戴着鹜颜的面具啊。 心头狂跳,猛地听到后面鹜颜“呀”的惊呼一声,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夫人小心,”锦弦的声音。 就在这个电光火石之际,蔚景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脸上鹜颜的面皮撕了下来。 心中也暗暗佩服鹜颜这个女人的聪明。 如此看来,鹜颜明明知道是她,而不是皇后蔚卿,那又为何故意喊她皇后? 是要让她暴露吗? 如今被逼上梁山,没有办法,只得面对。 不动声色地将面皮拢入袖中,她缓缓转过身,就看到锦弦正体贴地将鹜颜扶住的样子。 她就看着他们两人。 以她对蔚卿的了解,那个善妒的女人,看到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这个样子,绝对不会没有任何反应。 鹜颜也非常配合,见她脸色微冷地站在那里,连忙跟锦弦拉开了距离,远远地对着她欠了欠身:“娘娘莫要误会,鹜颜方才差点摔跤,幸亏皇上及时出手相扶。” 只一句话就将她方才为何脚步匆匆给掩饰过去了。 因为她看到鹜颜跟他的男人在一起,生气了,所以脚步匆匆的离开是吗? 这个女人真心厉害。 蔚景没有理她,微微有些不悦地对着锦弦略略一躬身:“臣妾见过皇上。” 锦弦瞟了鹜颜一眼,徐徐抬眼,朝她看过来,“嗯”了一声。 然后,就朝她走过来,鹜颜跟在后面。 “原来昨日皇后说今日宴请女眷自己定不会让朕失望,是指的这样,不错,这身装扮挺好,不戴凤冠、不穿凤袍,在那些女眷面前,没有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却依旧华丽尊贵,皇后有心了。” 男人说着,已行至跟前,对着她虚虚一扶。 蔚景怔了怔,看来,蔚卿昨夜说的什么话让这个男人误会了,也好,他没有生疑不是。 不过,也不知为何,她还生出一种感觉,这个男人之所以没有生疑,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鹜颜在。 他似乎心思都在鹜颜身上。 “走吧,时辰也差不多了。” 男人却也只是虚虚一扶,就越过她的身边,走在前面。 这个举措,也让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缓缓直起腰身,她硬着头皮紧跟其后。 鹜颜走在最后面。 蔚景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手心一手心的汗,她好想回头问问鹜颜什么意思,可终是没有,起码的理智她还是有的。 可是,如此一来,被锦弦栓在身边,她又怎样去大牢救凌澜? 而且,而且,真蔚卿来了怎么办? 到时两人撞上,她就是死路一条。 凤栖宫 蔚卿盈盈站在巨大的落地铜镜前,婢女梦蝶和香草一前一后躬身在替她整理着华袍的褶皱。 她再次看了一眼铜镜中自己妆容精致的脸,微微拢了秀眉。 说实在的,这张脸,她真的不喜欢,不仅不喜欢,甚至讨厌,她讨厌顶着别人的脸活着,特别是那个女人的。 从小到大,那个女人什么都比她强,在学堂里比她强,在她父皇的眼里比她强,在宫人们的口碑里比她强,她一直输给她,如果说,这辈子,她唯一赢的,就是赢了男人的心,天下最尊贵最优秀的男人的心。 这一点,让她觉得戴着她的假面就戴着她假面吧,反正真实拥有那个男人宠爱的人,是她,是她蔚卿。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抬手将发髻上稍稍插得不是很正的一朵簪花拔下来,又对着镜子,非常仔细地插好。 今日是女芳节,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宫宴,今日前来的都是女眷,她是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一定要艳压群芳,而且,昨日,她就已经跟他说过,今日一定不会让他失望,虽然顶着别人的脸,她也要让那个男人知道,他的皇后天下无双,是唯一一个有资格跟他携手并肩,同看天下的人。 再次周身检查了一遍,见再无一分瑕疵,这才吩咐梦蝶和香草:“走,去未央宫!” 娉娉婷婷出了凤栖宫的大门,刚走到回廊上,一个急急走过的小太监就猛地撞了上来,蔚卿骤不及防,被撞得脚步一踉,差点摔跤,身后的梦蝶和香草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将其险险扶住。 而小太监竟然不知死活地一溜烟儿就跑。 “喂,站住,冲撞了皇后娘娘还想逃!”梦蝶朝着仓皇逃窜的小太监厉声喊道。 “算了,”蔚卿脸色难看得厉害。 梦蝶和香草一怔,蔚卿缓缓垂眸,看向自己手中,手中一张字条静陈。 是方才那个小太监撞上来之时,塞到她手心的,秀眉微微一蹙,戴着长长护甲玳瑁的手指轻轻将字条打开。 美眸扫过上面的黑字,她瞳孔一敛,脸色大变。 宫道上,叶炫健步如飞,走得极快。 希望宫宴还没有开始,也希望锦弦没有找过他,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样交差。 因为宿醉的原因,头依旧还有些隐隐作痛,可是,他的心里却是欢喜的,从未有过的欢喜。 垂眸看着腰间佩剑上随着自己走动一摇一曳的玉坠,心里的感觉说不上来,只觉得被一种什么东西装得满满的,激烈地震荡,他轻轻扬起了唇,脚下的步子越发轻快。 迎面走过的宫人都疑惑地看着他,跟他打招呼,他含笑回应,于是宫人们就更加疑惑。 不解释,宫人的疑惑他懂,因为平素他都板着脸是吗? 又遇到一个宫女,对着他颔首:“叶统领。” 他笑着“嗯”了一声,却发现那个宫女顿住脚步,紧紧盯着他佩剑上的玉坠不放,且脸色瞬间苍白,他一怔,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宫女指着他腰间的玉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叶统领怎么……怎么有……有这块玉坠?” 叶炫闻言,心口一震,急急开口道:“你认识?” 宫女苍白着脸点头:“是前朝七公主的。” 前朝七公主? 几个字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炸响,叶炫身子一晃,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前朝七公主,蔚卿? 虽未有什么交集,却也知道其人。 可是,可是,她不是在和亲远嫁的路上被杀了吗? 虽然,是真死于和亲国云漠之手,还是死于现在的帝王锦弦之手,他不知道,毕竟锦弦是趁这件事引起的两国交战之际,发动的宫变,但不管哪样,终究是死了不是吗? 瞳孔一敛,他沉声逼问:“你确定?” “确定,”宫女点头,“奴婢以前见过。” “不可能!” 叶炫急急将她的话打断,也不知心里在担心什么,只觉得忽然恐慌起来。 面前的这个宫女平素跟他关系还行,不是一个会瞎说话的人,而且,这种话一般人又岂会瞎说。 气息骤沉,叶炫脑中想起昨夜那个女人跟他说的话来。 她说她叫叶子,身负着一个很重要的使命,不方便说。 很重要的使命,不方便说? 还一直戴着面纱,不用真容见他。 难道真的是她? 叶炫眉心一跳,难道真的是蔚卿? 她没死,却又不能露面,是这样吗? 可是不对啊,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时还是前朝,如果她真是蔚卿,那是的她是尊贵的七公主,一个堂堂公主又怎会出现在那个偏僻的农院里面? 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却像被什么东西绞着,那种大起大落的极致,让他呼吸都有些呼吸不过来。 忽然想起什么,他略带颤抖地自袖中掏出一方丝绢:“那么这个呢?这个你认识吗?” 宫女伸手接过丝绢,端详了半响,摇摇头,“不认识。” 叶炫有些失望,神情黯然地将丝绢收回。 偏生这丝绢上绣的像字不像字、像画不像画的东西,他又不认识。 “丝绢奴婢没见过,不过,这上面绣的东西奴婢倒是曾经见过类似的。” 宫女又骤然开口,叶炫眸光一亮,“在哪里见过?” “司乐坊,”宫女想了想,笃定道:“对,司乐坊,奴婢见司乐坊的乐谱就是这个样子的。” 乐谱? 叶炫一怔。<cmreadtype='page-split'num='6'/> 天牢里 缓缓展开天蓝色丝绢,一排黑线绣的乐符入眼,凌澜眸光微微一动。 “凌掌乐可知上面绣的是何意思?” 站在牢门外的叶炫有些迫不及待。 方才,他去了司乐坊,司乐坊的乐师竟无一人识得此乐谱,然后有人说,可能只有乐理方面造诣最高的凌澜凌掌乐识得。 第139章 你心里应该有数 所以,他才来了大牢。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了,他一定要搞清楚叶子跟七公主蔚卿有无什么关系。 凌澜微微拢了俊眉,没有吭声,似乎在思索,叶炫心急如焚,却也不好催促,也不知道未央宫那边的宫宴开始没有,帝王有没有发现他不在职? 未央宫 丝竹声声、弦乐连绵,美艳舞姬在大殿的正中间闻乐起舞。 蔚景紧紧攥着手心,端坐在帝王旁边的凤座上,雍容含笑看着场下的表演,一颗心却是如同小鼓在捣。 好在,她担心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一直到开席,蔚卿都没有来。 她想了想,觉得可能是鹜颜他们采取了什么方法,让蔚卿没有出现的,不然,鹜颜也应该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喊她为皇后,将她暴露在锦弦的面前。 虽这方面的顾虑稍稍解除,可是眼角余光还是偷偷睇着身旁男人的反应,一刻都不敢松懈。 男人凤眸微眯,一脸沉静,似乎也在专注场下的歌舞,可是蔚景还是发现,他若有若无的眸光不时瞟向众女眷席间鹜颜所坐的那个方向。 看样子,这个男人依旧没有解除对鹜颜的怀疑。 也好,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鹜颜身上,她这边的压力就小了许多。 只是,一直这样坐着也不是办法,她得想个办法离开才行,她要去天牢,趁宴席还没有结束。 正兀自思忖着脱身之计,手背一热,竟是边上的男人已经起身站起,“走,随朕下殿敬酒去!” 蔚景心头一颤,手背尽数被男人的大掌所裹,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指腹上的薄茧粗粝,温热干燥,是她曾经最迷恋的感觉,如今的她,却只剩下抵触。 当然,再抵触也不能表现出来,嫣然一笑,她起身,随他一起缓缓走下高台,边上赵贤毕恭毕敬端着托盘,托盘里是酒壶和杯盏。 “各位夫人,今日女芳节,是夫人们的节日,朕和皇后会一一给各位夫人敬酒,以示对夫人们节日的问候,正是有你们的幕后支持和无私付出,你们的男人才会无后顾之忧地为国卖力,你们辛苦了,朕和皇后感谢你们!” 锦弦一边说,一边牵着蔚景的手缓缓穿梭在席间,一席话说完,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就正好站在了鹜颜的那席旁边。 赵贤躬身呈上托盘。 锦弦一手一只,将托盘上的杯盏拿起,一只递给蔚景,蔚景含笑接过,心里却是打起了小鼓。 殿中女眷少说也有百人,方才这个男人说,一一给各位敬酒,那是不是表示,至少要喝百杯,天,她可是三杯绝对烂醉的人,一醉还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傻事。 不行,一定要赶快脱身。 将杯盏递给她之后,锦弦又提起酒壶,给自己的杯盏中撞上酒水,末了又给她的杯盏中撞满,且转身将鹜颜那一席的两人也倒满,“那就从这一席开始吧。” 鹜颜跟边上的另一个女眷连忙恭敬起身。 锦弦微微一笑,转身,将手中酒壶放在赵贤的托盘中,电光火石之间,蔚景看到,他快速度了一记眼色给赵贤,赵贤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蔚景一惊,第一反应就是酒水里面肯定做了手脚。 只是,做了什么手脚呢? 放了什么呢? 如此众目睽睽,他一个帝王,亲自斟酒,应该不会放什么毒药,那是…… 试探鹜颜的东西?或者说,试探蔚景的东西?毕竟在这个男人的心里,一直怀疑鹜颜是她蔚景不是吗? 能试探她的东西? 略一沉吟,蓦地瞳孔一敛。 紫草。 除了紫草,锦弦知道她紫草过敏的,她曾经跟他说过。 而且紫草无色无味,对一般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不良作用。 是这样吗? 好在此时,她不是鹜颜。 那厢鹜颜已经落落大方地端起酒杯,对着锦弦吟吟一笑:“多谢皇上,皇后娘娘,鹜颜先干为敬!” 话落,水袖一掩杯盏,在锦弦目不转睛地注视下,优雅端起,仰脖,一口气饮尽。 锦弦唇角轻勾,笑得绝艳,“多谢夫人”,话落,亦是端起酒盏,饮光杯中酒,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却是一直扬落在鹜颜的身上不放。 蔚景自是不能喝。 见锦弦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这边,心中陡然生出一计,小手一抖,她“啊”的惊呼一声,手中杯盏里的酒水尽数撒泼在自己华袍的胸口。 众人都循声望过来,锦弦亦是。 蔚景连忙故作一脸惊慌地躬身:“皇上恕罪,臣妾不小心” 她正准备想说,她不小心打翻了杯盏,弄湿了袍子,请允许她回宫换套衣服再来,这样不仅没喝那做了手脚的酒水,也可以顺利脱身去天牢救凌澜,谁知,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沉声打断:“何事?” 何事? 蔚景一怔,愕然抬头,才发现这个帝王根本不是在跟她说,而是问向一个急急而来的禁卫。 禁卫没有立即回答,微微抿了唇,略一犹豫,上前凑到锦弦身边,压低了声音一番耳语。 没有人听到他说什么,只看到他说完,帝王脸色都变了。 先是震惊,后是欣喜,最后,帝王侧首,深深看了边上鹜颜一眼,忽然,将手中杯盏往赵贤端举的托盘里一掷,步履如风,衣袂翩跹,大踏步朝未央宫的门口而去。 留下一殿不明所以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知发生了何事。 赵贤见状,将手中托盘往边上随侍的手中一放,也连忙拾步跟了上去。 蔚景也有些愕然,略略怔忡了片刻,便看向鹜颜,鹜颜浅浅一笑,上前,对着她一鞠:“皇后娘娘……” 天牢 叶炫站在牢门外,焦急地看着牢门内还在执着丝绢仔细研究的男人,蹙眉道:“凌掌乐若是也不识,就算了吧,多谢凌掌乐!” 一边说,他一边将手透过牢门铁柱之间的间隙伸到凌澜的面前。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在这里耗了,未央宫那边的宴席肯定已经开始了,这些符号等有时间的时候再去弄清楚也不迟,而且,那个女人不是说,会呆几日吗?今夜他再去那农院,想办法试探,看她到底是不是七公主。 凌澜忽然眸光一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一首思君曲!” “什么意思?”见凌澜终于破解,叶炫心中一喜,“什么思君曲?” “虽然只有两句,却表达了丝绢主人对心上人的深深相思,这样说吧,应该是这方丝绢的主人跟自己的心上人分开了,很久没有见面,而这个丝绢的主人却夜夜思君不见君,只能独自一人饮泣,就是这么个意思。” 叶炫一震。 夜夜思君不见君,只能独自饮泣? 说的是他吗? 她一直思念他,一直默默流泪吗? 眸色一痛,心中也在这一刻忽然生出一个认知。 就算对方真的是前朝七公主,就算叶子真的是蔚卿,他想,他也终究是放不下的。 “好的,我知道了,多谢凌掌乐!”叶炫的手依旧伸在那里。 凌澜微微一笑,将丝绢放在他的手心:“叶统领客气!” 五指一收,叶炫收回手臂,将丝绢拢进袖中,转身正欲离去,就蓦地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那人。 那人一身华服,妆容精致,站在大牢入口处的光线里,头上琳琅发饰折射出亮闪闪的光泽,直耀人的眼睛。 皇后? 叶炫一怔,此时,皇后怎会出现在这里? 皇后! 骤然,他又瞳孔一敛,蓦地想起那个帝王交代给他的话。 妆容精致的女人拾步朝他走来,因为是背对着光,光影偏逆,看不大出对方脸上的表情,隐隐约约中,好像觉得她似乎在看着他的佩剑。 看他佩剑? 叶炫眸光微微一敛,怕他拔剑是吗?防备着他是吗? 通过这一点,他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如那个帝王所料。 眼见着那个女人就要走至跟前,叶炫眸色一寒,猛地沉声厉喝:“来人,将这个女人给我拿下!” 瞬间,一堆手持兵器的禁卫蜂拥而至。 女人脸色一白,难以置信地看着眨眼之间不知从何处冒出,将她团团围住的众人,怒道:“本宫是皇后,你们不认识了吗?” “是吗?”叶炫唇角冷冷一勾:“那么,属下斗胆,敢问皇后娘娘,此时不在未央宫参加宴席,跑来天牢作甚?” “那还不是因为…”女子一急,目光再次落在他腰间的剑鞘上,却没有将话说完。 她不能说。 见她无言以对,叶炫唇边的冷笑更甚,“好了,不用费尽心机想借口了,你想要做什么,我们心里清楚,我们只是奉旨办事!” “奉旨?”女子浑身一震,愕然睁大眸子。 竟然连尊称都不用了,直呼‘你’了。 胸口微微起伏,她咬牙问道:“奉谁的旨?” “敢对皇后下手,当然是奉了朕的旨!” 一道低醇略带促狭的声音来自大牢的入口处。 女子浑身一震,所有人都循声望过去,就看到入口的石阶上,伟岸矫健的明黄身影缓缓拾阶而下。 正是当今帝王锦弦。 “皇上?”女子瞳孔一缩,俏脸上更是难以置信,“皇上为何要这样对臣妾?” 锦弦脚步翩跹,笑得绝艳,一双凤眸微眯,紧紧凝落在女子的脸上,“朕以为,朕为何这样做,你心里应该有数。” 第140章 你凭什么跟朕提要求? 女人身子一晃,锦弦忽然顿住脚步,脸上笑意一敛,声音骤沉:“你到底还要跟朕玩这种捉迷藏的游戏玩多久?” 女人被他的样子吓住,慌惧之余,只觉莫名,紧紧攥了手心,正欲开口询问,猛地喉中一紧,还未及反应,脚下一轻,整个人的身子就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攥起,直直往后飞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似乎眨眼的时间都没有,等惊错的众人意识过来,女人的身子已经重重撞在牢门的玄铁柱上,牢门里面的男人已伸手扼住了女人的咽喉。 众人大骇,锦弦眸光一敛,女人更是吓得腿脚发软,要不是男人扼住她的脖子,估计她都要滑倒在地。 男人绛紫色的乐师服散开松垮在身上,而女子的脖子上一根同色的锦带静垂。 也就是到这时,众人才明白过来,原来,原来这个牢里的男人是用腰间的锦带将这个女人卷了过去。 速度如此之快,动作如此不拖泥带水,就这样在一批训练有素的禁卫眼皮底下,将人生生卷了过去,那该是怎样深厚的内力和霸道的武功? 可是,他不是一介斯文乐师吗? 怎么会? 相对于众人的反应,还是帝王比较冷静。 “你想怎样?”锦弦负手而立,沉声开口。 “打开牢门,打开脚链,让我走!”大手掐着女人的颈脖,男人眼梢徐徐一抬,朝锦弦看过来,锦弦一怔,有那么一刻,竟有些被他眼中吞吐的紫气震住。 众人亦是,见惯了平素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凌澜,几时看过他这个样子?明明倾城之姿,可眉眼之间却尽是沉戾之气。 叶炫拔出腰间长剑,众人亦是持兵器上期,却又不敢太靠近。 不过,却都暗自庆幸,因为为了防止会武功的囚犯逃脱,脚链以及牢房的铁柱门,所有的材质都是千年玄铁打造的,就算内力再深厚,也是不可能弄开的,所以,这个男人才挟持皇后,是吗? 可是,此皇后不是非彼皇后吗? 就在众人怔愣之际,忽然听得锦弦低低的笑声响起:“你凭什么跟朕提要求?” “凭什么?”牢内男人亦是回之以冷笑:“就凭你的女人在我的手里!” “朕的女人?”锦弦轻嗤,“莫非你以为你们演个双簧,就可以骗过朕的眼睛?” 女人脸色一白,不明白这个帝王是什么意思? 原本心里就慌怕得不行,方才脖子上又被男人用锦带拖拽,痛得要命,见现在锦弦还这样说,心里更是委屈得紧,瞬间就红了眼眶。 “皇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后的男人沉声打断。 “你到现在还觉得我们在演双簧吗?那要不要我在众人面前证明给你看看这并非双簧?” 男人说着,一手继续扼住女人的咽喉,另一手则来到女人的脸颊边缘,轻轻地摩挲。 锦弦瞳孔一敛,女人更是大惊失色,“皇上,皇上,救臣妾” 锦弦微微眯了凤眸,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瞬间浮出水面,他猛地意识过来什么,身子重重一晃,愕然抬眸,难以置信地看向两人。 怎么会? “皇上,皇上救臣妾”女人瑟瑟发抖,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也终于夺眶而出,“救臣妾……” 而锦弦根本没有理会她,只微蹙着俊眉,若有所思了片刻,猛地转身,直直往大牢的入口处走。 “你走试试,你会江山跟女人什么都没有!” 男人笃定的声音在大牢里响起,不大,却掷地有声。 锦弦脚步一滞,沉吟了片刻,又回过头来,凤眸森冷睇向牢房内男人,咬牙,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打开牢门,打开脚链,让我走!” “如果朕说不呢?” “你大可以试试,我会让我知道的变成全天下皆知。” 男人一边说,一边捣弄着女人脸颊边缘,那样子,那样子,似乎下一瞬就要将女人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来的似的。 锦弦脸色微微一变,扬袖一止道:“等等!让朕考虑考虑!” “皇上,救臣妾,一定要救臣妾”见他这个时候,还说要考虑,女人又慌又乱,又失望又难过。 “叶炫!”锦弦骤然开口。 叶炫一怔,不知帝王这个时候喊他所为何意,连忙收了长剑,提剑对着锦弦一鞠:“属下在!” “去未央宫让众人宴席继续!”锦弦沉声命令。 叶炫再次一怔。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管这个? 虽心下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颔首道:“是!” 说完,就领命而去。 就在他上了台阶,快要出了大牢之际,又听到身后帝王唤住他:“叶炫!” 他回头。 却发现帝王并没有看他,而是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依旧看着大牢里面的男人。 “如果朕答应你的要求,你就会立即放了皇后吗?” 叶炫再次懵了懵,分明是跟凌澜在说话,那刚才难道是他听错了?没有唤他吗? 就在他微微疑惑之际,蓦地发现帝王背负在身后的手在动。 他一震,轻凝了眸光,不动声色地看过去,末了,转身快步离开。 这厢,两方还在对峙。 “当然,只要你让我走,皇后定是会好好的。” 锦弦略一沉吟,点头说:“好!朕答应你,但是,也请你说到做到!” 女子眸光一喜,凌澜眼波一动。 “一言为定!” 锦弦紧紧抿着唇,面色冷峻,睇了一眼边上的狱卒长,示意他前去开锁。 狱卒长拧了拧眉,这个男人被困囚室、双脚被镣铐所锁,武功都是如此霸道可怕,一旦,给了他自由,那怕是再也无人能拦,就这样放了他,真的可以吗? 虽心中腹议,可帝王有令,却也不敢不从,诺了一声,就哆哆嗦嗦上前,先打开了千年玄铁门上的锁链,接着又蹲下身,隔着铁柱去开男人脚上的镣铐,也不知是不是手抖得厉害,竟是钥匙半天没对上锁洞,好不容易,将镣铐打开,他撒腿就跑了老远。 男人一手将摇摇欲坠的蔚卿从门上拉开,随着“哐当”一声巨响,铁柱门已是被他一脚踢得洞开,那沉闷的回响就像是击打在人的心坎上,众人一震。 男人已遏制着蔚卿从里面缓步走出来,门口那些一个一个举着兵器的禁卫,纷纷回头看向少年帝王,见帝王无令,便都往后退了退,甚至给男人让出一条道来。 “现在,你可以放了皇后吧?”锦弦凤眸深深,凝着男人。 “等我安全了,皇后自是就安全了!” 男人沉冷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众人一怔,只见眼前紫影晃动,风驰电掣、速度惊人得如同幽灵一般,等众人反应过来,男人已经钳制着蔚卿走在出口的石阶上。 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从一众禁卫面前过去的,就连一直沉静如水的少年帝王也不禁露出微微愕然的表情。 见男人已经挟持着蔚卿走了出去,锦弦眸光一敛,一拂袍袖,快速跟上,一众禁卫亦是。 于是,广阔的宫道上,就出现了这样的情景,一个男人拉拖着一个女人往后退,其实也不是拖拉,说提拉更为贴切一些,因为男人几乎是提着女人在走,少年帝王紧随其后,一堆举着兵器的禁卫亦是紧紧跟随,却又不敢贸然上前,不远处,也不知几时冒出来的弓箭手也一个一个拉满了弦,做着随时开射的准备。 蔚卿害怕极了,脖子被男人的大手钳制着,不能呼吸,不能言语,唯有不停地流着泪,看着紧随其后的明黄身影。 也就是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过来,她中了别人的圈套。 那个小太监塞在她手里的字条,就是引君入瓮的伎俩,偏偏她还信以为真了。 字条上说,蔚卿娘娘跟叶炫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别否认,人家佩剑上都挂着娘娘的玉呢,赶快给我准备一万两封口银子,放在城西的断桥洞下,立刻、马上!不然,我会让全天下人都知晓母仪天下的娘娘都做过什么好事。 当时,她又惊又懵,惊的是,对方喊她蔚卿娘娘,那也就是说,对方知道她是赝品,懵的是怎么会跟禁卫统领叶炫扯上了关系? 见对方写着立刻、马上,她也不敢赌,就想着先将事情弄清楚再说,对方不是说,叶炫佩剑上都挂着她的玉吗,所以,她就去找叶炫,听人说,叶炫在天牢,她便来了天牢。 她不知道叶炫的身上怎会有她的玉,就是为了怕出纰漏,明明七公主蔚卿的东西,她早已清理得一干二净,留着的都是蔚景的东西,叶炫又是从何而得?而且还如此明目张胆地挂在剑鞘上,是什么原因?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中了人家的圈套。 心中后悔不迭,却已无力挽回,只希望她的男人,这个掌握着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帝王,不要弃她不管,他是天子不是吗?只要他想救,她就一定会平安。 所幸,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为了她,他放了凌澜。 都说生死面前见真情,这样一个男人,值得她蔚卿全身心付出,哪怕杀兄弑父,哪怕违背伦常,哪怕死后不能轮回,她愿! 两方的人一直对峙着,一方退,一方跟,双方都不松懈。 第141章 就是想除去他 这时,叶炫急急而来,瞟了凌澜一眼,对着锦弦一鞠:“皇上,皇……” 本来想说皇后的,说了一半又顿住,想了想,就改成了她,“她还在的,已经被属下不动声色地请去了九景宫,属下已经派人在九景宫外面守着。” 叶炫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到,譬如锦弦,譬如凌澜。 凌澜眸光微微一动,锦弦眸底掠过一抹失望之色,稍纵即逝,旋即,唇角一弯,说:“好!” 众人懵了懵,只见凌澜忽然加快了脚下步伐,大手直接将蔚卿拧了起来,衣发翻飞间,直直朝一个方向而去。 那方向,大家自是都知道。 九景宫么。 因为听说了叶炫口中的‘她’被骗去了九景宫,是吗? ‘她’是谁,众人不知道,众人只知道,肯定是这个男人极其关心之人。 果然,九景宫前也是一排带刀禁卫。 可因为凌澜有人质在手,这些禁卫同样也是不敢近前,不仅不敢近前,还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凌澜便钳制着蔚卿步履如风,紫影一晃,入了殿门。 禁卫们欲紧随其后进去,却是忽然被锦弦扬袖止了,众人一怔。 在叶炫的指挥下,弓箭手们一字排开,将整个九景宫外面包围了起来。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帝王的意思是,等里面的人出来。 也是,毕竟皇后在其手中,这样贸然进去,逼急对方,只怕会给皇后带来危险,不如等在外面。 这样包围,就算他武功再强,插翅亦是难飞。 终于,在良久的静谧之后,总算等到了里面的动静,总算等到了有人出来。 随着一声巨响,一个人的身影斜斜从殿门内飞了出来,重重跌在地上,严正以待的众人正欲上前将其钳制,却蓦地发现,竟然是被打入冷宫的贤妃娘娘--铃铛。 狼狈跌倒在地的她手持一柄银剑,剑锋上殷红的鲜血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而她自己显然也受了重创,另一手捂着胸口,秀眉深蹙,张嘴,一口血沫从嘴里喷溅出来。 众人一骇,不知发生了何事。 当然,有人知道,那就是叶炫。 因为铃铛是他从冷宫带过来的。 方才,在天牢,帝王让他去未央宫通知大家宴席继续,他就觉得奇怪,这个男人怎么会在那么紧要的关头,让他去做这么不痛不痒的事情,直到后来,帝王喊住他,却又不理他,继续跟凌澜说话,那时,他才发现,帝王借负手而立,在跟他手语。 跟随这个男人多年,在战场上,他是他的副帅,他们早已学会了一套手语沟通,目的就是在军情非常险峻的时候用,今日也派上了用场。 帝王告诉他,速去未央宫看皇后在不在,如果在,立即钳制住,如果不在,就去冷宫将贤妃带去九景宫,让她扮作皇后,你也过来回禀说‘在’,总之,‘在’与‘不在’,都回禀‘在’,且让凌澜听到。 如果说,他刚才还整个处在懵的状态,那么那一刻,他彻底明白了过来,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日,锦弦跟他说,让他告诉这些守天牢的禁卫,说,凌澜的同伙可能会冒充皇后,前来营救凌澜,让禁卫们一旦发现,立即将对方控制住,并第一时间禀报于他,还一再强调,为了深入追查,不要伤了人家,一定要留活口。 他不知道这个帝王的这个信息是从哪里来的,既然他这样安排,想来必定有他的道理,他当时只是问了一个问题,那如果是真的皇后亲临呢?那他们岂不是冒犯? 帝王说,不会,鉴于先前凌澜说思慕皇后,后来贤妃铃铛出来说跟凌澜有关系的人是她,皇后好不容易撇清自己的关系,定会避嫌,又岂会来天牢? 听了帝王所言,他觉得甚有道理,所以,方才在天牢,才会那般笃定让人拿下皇后。 结果,结果,完全反了是吗? 其实,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皇后亲临了,是吗? 而凌澜的同伙,假的那个,曾经出现在未央宫是吗? 哎,这是怎么个乱啊! 正皱眉思忖着,忽然看到铃铛从地上爬起,对着锦弦艰难道:“皇上……凌澜被我刺了一剑,受了很重的伤……皇上可派人进去擒拿……” 原来是这样,众人恍悟。 就是这个女人在里面刺了凌澜一剑,凌澜又让她受了一掌,将她击飞出来,是么。 看长剑上的血迹,应该对方受伤不轻。<cmreadtype='page-split'num='3'/> 倒是个擒拿的好机会! 众人征询的目光看向少年帝王,帝王没有吭声,反而是快速睇了一眼边上的赵贤。 赵贤眸光微微一闪,会意,不动声色地离开。 就在众人等着帝王发号施令的时候,骤然“嘭”的一声惊天巨响,脚下的地面一晃,一股强大的炽烈气流自九景宫爆裂出来,排山倒海、毁天灭地一般向四周倾散。 众人大骇,惊呼声一片,本能地回避逃窜,等一切归于平静,纷纷惊错回头,才发现浓烟滚滚下的九景宫已经变成废墟一片。 爆炸了? 众人大惊,看向岿然站在那里未动的帝王,在他的脚边,很多碎屑瓦片凌乱,再看其脸色,铁青一片,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厉声吩咐边上众人:“快,快救皇后!” 众人这才惊醒过来,连那些弓箭手亦是,纷纷丢了手中兵器,开始翻推坍塌的青砖横梁,找寻着蔚卿的身影。 不断地有宫女太监闻讯赶来,还有禁卫,全部都投入到了搜救之中,现场一片混乱。 连未央宫参加宴席的那些女眷亦是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不知发生了何事,集结前来看热闹,凌乱不堪的九景宫外面,围得乌泱乌泱都是人。 吩咐人将受伤的铃铛抬下去医治,锦弦便负手立在那里,伟岸身姿挺得笔直,一动不动,薄唇紧紧抿着,凤眸深深看着众人搜救的身影,不知心中所想。 一直到赵贤命人搬来软椅,说:“皇上,坐一会儿吧,”他才缓缓回过神来,掠了赵贤一眼,没有吭声,亦没有坐,又转眸看向四周围观的人,在看到人群中的鹜颜时,眸光微微一顿,片刻,又收了回来,继续看向忙碌搜救的众人。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真的说不出来。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的怀疑都是错的。 她不是鹜颜,鹜颜不是她,鹜颜跟她同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却满门心思都在鹜颜身上,以致于这样将她生生错过。 难怪在宫道上碰到的时候,她还脚步匆匆、急急要走,原来是她,而那时的他,竟几乎没多看她一眼,难怪她没穿凤袍、没戴凤冠,其实,依照蔚卿的性格,这样的场合,又岂会不要这些光鲜的行头? 还有在未央宫,她,竟然就一直坐在他的身边,就连他握着她的手,走下高台,他都未曾察觉出来,特别是,在敬鹜颜酒的时候,她将酒水撒泼在衣袍上,他竟都未有半分怀疑。 是他太愚钝了吗?还是她太高明了? 不,不是,都不是! 是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怀疑错了人。 如果他多一点专注在她的身上,或许在宫道上,就已经将她识破出来,就算那时没有,握着她的手,他也一定会感觉得到。 懊恼、后悔,这些字眼都无法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下一次这样的机会,或许再也没有。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还活着,她跟凌澜有关系。 这两点也是他一直怀疑的,只不过,这一次得到了证实。 想到这里,他心中竟然腾起一股怒火,不惜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就是为了救走凌澜是吗? 所以,在他得出这一认知的那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明白,他那样想一个人死。 他要凌澜死。 虽然,他深知,凌澜不能死,他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他还要通过他,去搬出、去铲除那些力量,但是,他就是想杀了他。 想想,那日六房四宫着火,也是这个男人干的吧,一定是他,救走了蔚景,那时,蔚景身中媚香,那么,替她解掉媚香的男人也是他吧? 这样的男人怎么不该死? 必须死! 所以,他通过手语让叶炫放假消息出来,说蔚景已被控制,在九景宫,而这个男人深陷囚室,就算是他的同伙再厉害,也来不及将消息传递给他,他定然会信以为真,就算怀疑,也不敢轻易去赌吧? 终于,成功地将这个男人骗到了九景宫的里面,他还让叶炫去冷宫将铃铛带到了九景宫,明着是让她假扮蔚景,实际上他有他的打算。 他不想再被人威胁了,他讨厌被人威胁的感觉。 所以,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得死,凌澜是,蔚卿是,铃铛亦是。 反正关于这三个人的纠缠,外面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不是吗? 凌澜说,自己心仪皇后,贤妃说,那日帮她解媚香之人是凌澜。 是是非非、恩爱情仇,就让这三个人一起了断了吧。 他帮他们一把。 那日挖地道之时,他就命人在里面秘密埋了炸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铃铛竟然刺伤了凌澜,也被凌澜打了出来。 不过,也没有关系,本来强力火药下已经无生还机会,再加上重伤,岂不是双份的胜算?而且,铃铛这个女人没死也无所谓,毕竟她真心实意一心为他,日后,指不定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第142章 凌澜死了 只是,那个女人,藏在哪里呢? 朕就不信,找不出来你! 搜救一直持续到下午,众人几乎将坍塌的九景宫翻了个底朝天。 帝王亲自督在旁边,一刻也未曾离开,连午膳都没用。 那些女眷亦是,没有帝王的旨意,也不敢私自出宫回府,毕竟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所有人都耗在那里。 一直到黄昏的时候,有人找到了蔚卿破碎的袍角,还有凌澜紫色的乐师服的碎片,还有一些烧焦的、血肉模糊的东西,早已辨不出是肢体的哪一部分,似乎有男人的有女人的,于是,众人终于得出结论。 凌澜死了,被他挟持的皇后也死了,死于大爆炸中。 也是,这么威力的火药,如此宏伟的建筑都坍塌成这样,怎会不死?没被炸死,压都压死了。 至于为何会爆炸? 众人分析以前种种传闻,也大概得出了结论。 应该是这个男人心仪皇后不得,且见自己无几日可活,为爱癫狂,见生时不得,死也要得到,于是拖着皇后,自己引爆炸药,一起赴死。 只是可怜了皇后,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就这样香消玉殒,也可怜了这个帝王,登基以来,自上次选妃闹出六房四宫失火之事搁下后,这位年轻的天子,就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贤妃,已被打入冷宫很久,然后,就是这位皇后。 所有人都以同情的眼光看向那位帝王,那位一直在现场陪着,立在那里坐也未坐一刻的帝王。 最后,当所有的希望破灭,帝王黯然神伤,默然离去。 这是事后在场的人对这位帝王的描述。 说其背影落寞,无限凄凉。 相府 蔚景不知第几次来到门口,踯躅、徘徊、张望、等待。 鹜颜依旧没有回来。 今日在未央宫里,她将酒水撒泼在身上之后,锦弦得知禁卫禀报后急急离开,鹜颜借给她行礼之际,偷偷跟她说,让她快走,快出宫。 她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怠慢,锦弦前脚离开,她就后脚离宫。 她知道,鹜颜他们在计划营救凌澜。 只是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人也不见回来? 原则上,宴席在半上午就举行了,应该在正午前就能结束,可如今都已经快日落西山,鹜颜怎会还没有回来? 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不行! 她得去打探一下才行,再这样心急如焚地呆着,这样漫无边际地等着,她会疯掉。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她用的是自己的脸,也就是皇后。 出了宫门以后,她就戴上了鹜颜的面具,回了府。 回府以后,她考虑到等会儿鹜颜回来,也是鹜颜,所以,她又换成了夜逐曦。 那么,她现在以夜逐曦的身份去一趟宫里,应该没事吧。 以什么理由呢? 今日是女芳节,入宫的都是女眷,难道他说,自己进宫接鹜颜? 小叔子接大嫂?好像有点 不过,夜逐寒不在不是吗?他这个弟弟出面也情有可原。 主意一定,她就片刻都不想耽搁,一撩袍角,拾阶而下。 走到大街上的时候,才想起,步行太慢,得搞辆马车才行,又欲折回府弄马车,就听到街上过往的行人都在谈论一件事情。 “皇后娘娘殁了,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好像是跟一个叫凌澜的司乐坊掌乐死在一起。” “嗯,是啊,是在皇后娘娘还是公主的时候住的九景宫里被火药炸死的。” “嘘,小声点,娘娘怎么能用‘死’字,你们找死啊?” “听说,两人被炸得都没有全尸、现场惨不忍睹。” “是啊,太可怕了,我听她们描述,都肉紧肉紧的……” 蔚景身子一晃,恍惚间,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脑中空白了片刻,她疾步上前,一把抓住议论中的一人,急急道:“你们说什么?你们刚才说什么?” 几人被她的样子吓到。 看她锦衣华服,风度翩翩,偏生一双眸子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而且,还攥着人家的衣领,一副癫狂的模样,几人后怕地互相看了看。 “快说!”蔚景嘶声怒吼。 几人一震,那个被她攥着衣领的女子吓得脸色苍白,赶紧道:“皇后娘娘被一个叫凌澜的男子挟持,男子引爆火药,与皇后娘娘双双死于九景宫……” “不可能!”蔚景心口一撞,难以置信地将对方的话打断。 对方见状便再也不敢多言,以为蔚景会就此放过她,却在下一瞬,蔚景又将她往面前一攥,她本没有武功,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一下子差点将女子给拧了起来:“消息可靠吗?” 她咬牙,手在抖,唇在抖,连嘶哑的声音都在抖。 女子点头,“可靠,我姑母今日参加了宫里的女芳节宴席,刚刚回来,她跟我说的,她当时在现场” 女子的话还没说完,蔚景脚下一软,手中也顿时没了力道,后退两步的同时,也松了女子的衣领,得了自由的女子赶紧跟边上一起的几人仓皇逃窜。 “快跑,别被这个神经病缠上。” “是啊,看他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的,竟然是个疯子。” “看他那双眼睛红得,吓死个人啦……” 蔚景微微喘息着,脑中空白,耳边不断回响的是,双双死于九景宫,双双死于九景宫 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攥着,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她茫然四顾。 此时正值黄昏,夕阳斜照,将天地万物染上一片红彩,就像是人的鲜血一般。 她目光溃散地看着在这片红彩中来来往往的人流,口中喃喃自语:“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鹜颜呢? 她要问鹜颜! 她说的她才信。 对,对,找鹜颜。 可是,鹜颜还没有回来,方才那个女子说,她的姑母回来了不是吗? 为何鹜颜没回? 是也一起出事了吗? 她不敢想。 不行,她得再去探探,她必须再去探探。 探探,对,探探,蔚景就像是一只无头的苍蝇一般在喧哗的街道上打着转,最后,连马车的事都忘了,就直奔皇宫的方向而去。 当蔚景失魂落魄回到相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相府里的风灯都已亮了起来。 果然没有侥幸,果然传闻都是真的。 因为她是左相夜逐曦,所以守宫门的士兵就跟她说了他所知晓的事情大概。 也不是士兵一人说,她碰到的外出办事的宫女太监,她也问了,所有人说的都是一样的。 皇后死了,凌澜也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样回的相府,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哪般,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脚已经被假肢磨破了皮在往外淌着血,不知道自己手上的易容材料因为攥那个女子的衣领掉了一大块,什么都不知道。 很空,一瞬间整个人被掏空的那种空。 跌跌撞撞走在相府的回廊上,无视下人们疑惑的目光。 心中无物,似乎眼中也无物,就连站在回廊尽头的那人,她也没有看到,一直到走到近前,她差点撞了上去,她才惊觉过来回过神,怔怔抬眸,就看到夜逐寒,哦,不,夜逐曦,因为是白袍,就看到夜逐曦俊美的脸,正看着她。 她自是知道是鹜颜。 心灰意冷,她已无暇顾及此时她跟鹜颜两人都是夜逐曦的装扮,甚至,连再跟她确认一遍宫里发生的事都不想确认,就只哑声丢了一句:“你回来了”,然后就径直越过她的身边,继续往前走。 衣袂轻擦的瞬间,腕上一重,对方拉住了她。 “事情听说了吗?”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微微颤抖。 蔚景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心中紧紧绷住的那根弦终于在鹜颜的这一句话里“嘣”的一声断掉,隐忍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知道,鹜颜也痛,只不过也在强装,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脸,她不想惹她也跟着一起流泪,不想。 所以,她没有回头。 而对方却似乎并不想让她如愿,握着她的腕,缓缓走到她的前面,定定望进她的眼。 四目相对,她满眼伤痛,对方眸含促狭。 促狭? 蔚景一怔,正欲再细看,忽然腰身一暖,对方已经将她裹起,带着她撞门进了回廊边上的一间厢房。 随着“哐当”一声门被带掩上,她就被对方压靠在门板的后面,外面传来两个下人说笑走过的声音。 蔚景又愣了愣,意识过来,鹜颜是不想让下人看到两个夜逐曦,其中一个还在哭是吗? 好一个任何时候都能理智如斯的女人。 自己终究是没有她坚强。 眸色一痛,她垂下眼,大力吸了吸鼻子,正欲说话,下颚却是忽的一热,对方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下颚上,轻轻挑起她的脸。 她被迫再次迎上对方的眼。 屋里烛火摇曳,映着眸色深沉似海。 蔚景一震,猛地意识到什么,抓住对方的腕,将他落在她下颚上的手拉开,垂眸望去。 五指净长,却无一个指头完好。 心头一撞,她愕然抬眸,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的脸,唇瓣颤抖得厉害,蠕动了半天,才艰难吐出一字:“你……” 对方就看着她,只是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 蔚景眼帘轻颤,犹不相信,猛地抬手,去揭对方脸上的面皮。 第143章 再见,喜极而泣 可不知是因为太心急,还是因为激动慌乱,手指在脸颊边缘撸了半天,也没弄开面皮的结合处,反而觉得手臂酸、鼻尖酸、眼睛也酸,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见她如此这般,对方俊眉微微一拢,大掌裹了她的手,引着她,帮她一起。 随着“咝”的一声,薄如蝉翼的面皮揭下,熟悉的俊颜入眼,蔚景浑身一震,忘了动,忘了呼吸,只睁着眸子怔怔地看着对方,泪水再一次从眼眶里面漫出,肆意流淌。 “蔚景……” 男人眸色一痛,蓦地伸出手臂,将她拉入怀中,紧紧裹住。 熟悉的温暖相贴,熟悉的气息入鼻,蔚景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很想压抑,却终是压抑不住大哭起来,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夜色阑珊,皇宫 锦弦踏进瑶华宫的时候,铃铛正靠坐在床头,边上宫女小心翼翼地给她喂着药。 见帝王亲临,主仆二人皆是一怔,一人连忙起身下床,一人放了手中瓷碗,双方跪在地上恭迎。 “有伤在身,做什么起来?”锦弦径直走到铃铛面前,将她扶起,语气中稍带责怪。 时值夏日,铃铛只着一件单薄寝衣,曼妙玲珑曲线尽显,特别是垂眸颔首立在锦弦面前,一截粉颈露在外面,锦弦眸色一暗,将她拉入怀中。 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铃铛皱了皱眉,知道男人有些喝高了。 男人却只是抱着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边上的宫女面红耳赤,连忙躬身行了一个礼,退了出去。 “皇上今日为何让铃铛去九景宫扮作公主?”靠在男人的怀里,铃铛幽幽开口。 男人似乎身子微微一僵,片刻,缓缓将她放开,凤眸蕴着一抹酒醺后的血色,望进她的眼:“因为你了解她,你扮她最像。”男人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 “是吗?”铃铛垂眸弯了弯唇,本还想问,再像有皇后娘娘扮得像吗,后来一想,人都已不在了,提这些作甚。 想起蔚卿,心里竟是说不出来的感觉,低低一叹,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恍惚:“就因为这个原因吗?” “当然不是!” 铃铛一怔,抬眸。 “因为朕要给你一个走出冷宫的理由。朕已经传旨下去,说,当初让你入冷宫,是朕的一个计谋,目的是为了用你引出真正给六房四宫放火之人,而其实,你是受朕宠幸。这一次,你又协助朕剿灭奸贼有功,所以,即日起恢复贤妃头衔,住回瑶华宫。” 男人说完,又揽了揽她的肩,柔声道:“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铃铛长如蝶翼的睫毛轻颤,微微低了眉眼,对着男人略路一鞠:“臣妾多谢皇上。” 瑶华宫外 叶炫跟赵贤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在叶炫不知第几次抬头看向夜空上的月色时,赵贤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叶统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叶炫一怔,讪讪否认:“没没有。” 他当然有事情,他想出宫见叶子啊,可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皇后出事,帝王心情不好,整个皇宫都处在一片低沉的气氛中,他又不能擅离。 正想着,身后大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明黄身影自里面走出来,在门口也未做停顿,直接拾阶而下。 叶炫跟赵贤两人对视了一眼,连忙跟在后面。 “不用跟着朕了,朕想一个人走走!” 夜风将男人黯哑的声音送过来,男人没有回头。 两人脚步一顿。 厢房里。 蔚景将脸埋在男人的肩头,怎么也止不住哭,似乎这么久以来所有的压抑、隐忍、伤痛、委屈、思念、担心、绝望都在这一刻化作眼泪喷薄出来,完全由不得她控制。 男人也不劝她,也不哄她,就抱着她,任由她眼泪鼻涕一起下,弄在他胜雪的白袍上,一声未吭。 又不知哭了多久,她才在男人怀里缓缓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看向男人,男人亦是看着她,可是他的脸色…… 蔚景大惊:“你怎么了?” 话还未说完,男人再次将她抱住,哦,不是,不是抱住,是整个人的重量都倾轧在她的身上。 蔚景心里更是吓得不行,连忙抱着他将他撑住。 直觉告诉她,男人伤得很重。 “走,我扶你去那边床榻。”蔚景咬牙,吃力地扶着男人艰难地挪着步子。 终于将男人扶上床,她已是出了一身汗,浑身黏腻不舒服,她干脆一把撕了自己脸上的面皮,扒掉手上易容材料,又解了假肢,踢得老远,就蹲下身看男人的伤势。 所幸,男人还没有昏迷,就虚弱地躺在那里看着她一系列毫不顾忌形象的动作,凤眸里一抹促狭笑意,她也懒得理会,伸手急切地探上男人腕上的脉搏,却不想刚刚搭上,就被男人反手握住。 “我没事……” 蔚景一怔,想将手抽出,“让我看看!” “我真的没事,”男人紧攥着不放。 “是不是怀疑我的医术?”她睇着男人。 男人黑眸凝着她,苍白着脸笑笑,“还算有自知之明,所以,你就不要班门弄斧了。” “你--” 蔚景气结,她就这么一问,没想到他还真是这个意思,所幸,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早见惯了他这副德行,也懒得跟他计较,只不悦地撇撇嘴道:“那请神医告诉我,神医的身体怎么回事?” 看着她娇嗔的模样,男人又笑了,原本肤色就白,如今又无一丝血色,越发衬得那双黑眸晶亮如星。 “我没事……躺会儿就好。” 蔚景一怔,为他的话,也为他的强撑。 她是医者,虽没有探到脉,可是基本的观色,她还是可以的,她知道他伤得很重。 既然他不表现出来,她当然也不会去拆穿他,心中一痛,她伸出另一只没有被他握住的手,拉过床上薄毯,将他的胸口盖住。 男人弯了弯唇,缓缓阖上眸子,忽然又睁开,看着她:“你不会走吧?” 蔚景愣了愣,反应了片刻,摇头,“不会,我陪你!”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过来自己竟是如此干脆笃定的语气,脸上一热,刚想解释一下,发现男人已经甚是满意地闭上了眸子,她便只得作罢。 因为手被男人握着,想去搬个凳子都不行,她只得轻轻坐在床边上,看着他。 夜忽然一下子变得特别静谧,她恍惚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一日之间发生了太多事,从她早上进宫开始,一直到现在,她的心情一直在大起大落。 没有人知道在得知他死讯那一刻,她心里的绝望,如同没有人知道方才见他真切地出现在面前时,她心中的狂喜。 人生最极致的两种心情,让她在一日之内体会。 那样突然,那样让人毫无防备,也那样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手背上的温度那样真实,她知道不是梦。 她知道,他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 目光触及到他伤破的手指,她眸色一痛,伸手自袖中掏出一个以前他送给她的、昨日她送给他被他拒收的里面装着金疮药的小瓷瓶,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撒在他指头的伤口上,许是因为蛰痛,男人微微一颤,却并没有醒。 蔚景更加肯定了他内伤的严重,将他的十指都涂好药,她便悄悄地探上他的腕。 果然。 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震伤。 想来应该是火药爆炸时震到胸口所致。 她不知道他是怎样死里逃生的,她只知道,他的伤真的好重,她又不会武功,不能用内力替他疗伤,怎么办? 心急如焚中,她想到了鹜颜。 对,鹜颜,也不知道她回来没有,她武功高强,她可以用内力帮他恢复。 这般想着,蔚景就从床榻边站起,刚想轻轻掰开男人的手,男人就睁开了眼睛。 她一怔,男人却只是看着她,她看到了男人惺忪凤眸里的那一抹失望和嘲弄之色。 失望和嘲弄? 略一怔忡,她就明白了过来,是以为她要偷偷离开是吗? 心中一急,她连忙解释:“不是,我想去看看鹜颜回来没有,她会武功,可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轻笑着打断:“你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只会将我推给别人,曾经是,现在还是……去吧,去看鹜颜在不在,若她不在,太庙里,锦溪肯定在的……” 蔚景一震,男人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再次阖上眼睛。 看着自己垂落的手,蔚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站在那里怔忡了好半响,才明白过来男人的意思。 是因为那一夜吗?他被锦溪下媚药的那一夜,是吗? 她先说去通知鹜颜,后来又说去找锦溪,最后,还置药性发作的他于不顾,将他丢在书房的暗室里自己逃了,是吗? 为了这,他一个月没有理她,竟然现在还记得。 看他平素也不是那样小气吧啦的人,怎会? 蔚景不悦地撇撇嘴,本不想理他,直接去找鹜颜,可走了两步,又觉得气苦,脚步一顿,又猛地往回走,直接走到床边,唤他:“凌澜。” 男人没有反应。 她知道他醒着,故意不理她,心中气苦更甚,扭头就走。 也就是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是光脚,脚趾和脚后跟早已被假肢磨破了皮,在往外流着血,她瞳孔一敛,再次转身快步回到床边,伸手用力揉向男人胸口,也不顾他痛。 第144章 月夜,院中对饮 她知道他会很痛,她就是要让他痛。 果然,男人睁开眼,皱眉看向她,一副她不可理喻的样子。 她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只是觉得你好不容易大难不死,不想跟你置气。无论你信是不信,我都没有将你推给谁的意思,我刚才探过你的脉,虽然没有你的医术高超,但是,也探出了你内伤严重,我又不会武功,就想着,如果鹜颜在,她武功高强,可以用内力给你疗伤,我不想坐在这里干耗着,什么都帮不到你。好了,我说完了,你继续睡!” 蔚景一口气说完,转身就走,手,却是被男人拉住。 “谁说你帮不到?你不是给我的手指擦药了吗?” 蔚景怔了怔,没好气地道:“那药也是你的,我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那能不能再举举手,帮我这里也擦点药?” 蔚景一惊,回头,“哪里?” 睨着她的反应,男人唇角微微一斜,朝里侧了一下身,“背上。” 也就是到这时,蔚景才发现他背上的伤,一大片殷红已经将白衣浸染,她眸光一敛:“怎么会这样?” 早已将置气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赶紧自桌案上取来剪刀,直接将男人背上的袍子剪开。 是剑伤! 怎么会有剑伤?是爆炸前,还经历过打斗是吗? 心口一痛,蔚景拧开瓷瓶的盖子,轻轻将药粉撒在上面,“是谁,是谁刺伤了你?” 是锦弦吧?只有他伤得了他。 “铃铛。” 蔚景一震。 夜风习习,弯月如钩。 长长的宫道上,一抹身影步履如风,急急往出宫的方向而去,迎面碰到的巡逻的禁卫,都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叶统领,这么晚了,去哪里?” “叶统领,这是要出宫吗?” 是的,他要出宫,按理说,宫里发生了这样的事,他都加派了人手巡逻,他更应该留在宫里,可是,他终究拗不过心里想见某一个人的冲动,她说,只有几日,她这次只呆几日。 几日之后呢?或许又是几年的不遇。 人生有多少个几年?就像今日出事的那个凌澜,半个时辰前,还在帮他研究丝绢,半个时辰后就灰飞烟灭。 还有皇后,皇后亦是,那么年轻光鲜的生命,说没就没了,平时也未见那个帝王怎么珍惜,可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他就像是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人生无常,命运多舛,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他能做的,也就珍惜这仅有的几日而已。 就算她是前朝七公主又如何? 一边走,一边伸手自袖中掏出玉坠和丝绢,因为怕玉坠在宫里被其他人发现引起什么纠复,后来,他就没挂在剑鞘上了。 丝滑的触感入手,他难掩胸口震荡,不由地又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却不想,竟直直撞到一个人身上。 骤不及防,他踉跄两步,玉坠和丝绢脱手而出,他一惊,连忙伸手去接,却只接住因重量轻就在近前的丝绢,而玉坠甩出老远,等他再飞身去救,玉坠却已是“啪”的一声跌落在地上。 借着边上的风灯,他垂眸望去。 翠绿的玉面泛着莹润的光泽,赫然两半。 他脸色一变,弯腰将两半碎玉拾起,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扭头就想破口大骂那不长眼之人,却发现是个老嬷嬷,被他撞翻在地,到现在还没爬起来。 强自将怒气压抑住,他不悦地上前,将老嬷嬷自地上扶起:“你没事吧?” 老嬷嬷显然摔得不轻,被扶起后,还有些站不住的样子,他一松手,她又趔趄了两下,他一惊,又赶紧再次将她扶住,手中的丝绢再次掉在地上。 老嬷嬷垂眸望去,忽的脸色一变,愕然抬头。 农院,厢房,烛火如豆 女子轻纱掩面,坐于桌前,面前的桌上,小菜摆了一席。 两双竹筷,两个杯盏,面对而摆,却唯独女子形只影单。 纤手提壶,轻轻将两个杯盏撞满,女子一人独饮。 薄酒微醺处,女子的明眸中慢慢爬上血丝,门口传来响动,来人脚步沉沉,女子长睫轻颤,她知道,她的人还是来了。 男人推门而入,女子没有回头,坐在那里再次端起杯盏,纤指轻撩面纱,一口将杯中酒水饮尽,皱眉咽下时,男人已走至她的对面坐下。 他看着她,她嫣然一笑。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虽有轻纱掩面,那含笑的眼角眉梢却是说不出的风情魅惑,男人眸光微微一敛,将视线别过,垂眸看向面前杯中酒。 酒面一漾一漾,倒影着自己悲伤的眉眼,他唇角一勾,大手执起杯盏,仰脖,亦是一口饮尽。 “我以为你不会来。”女子最先打破了沉默。 “为何不来?”男人问,伸手提过桌上酒壶,替自己斟满。 女子笑笑:“明日我就走了。” “嗯,”男人点头,又兀自饮了一杯,“我猜也是。” 女子怔了怔,见男人又提壶想倒酒,就连忙伸手将酒壶接过,“你酒量不好,少喝。” 男人轻轻嗤笑,笑得有些不知所谓,不过,也未强求,就将手收了回去。 “有什么要说的吗?”女子眸色深深,凝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低垂着眉眼,把玩着手中杯盏,带着厚茧的指腹轻轻摩挲过酒盏的杯口,其声恍惚:“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女子眼波微动,“当然!有缘就一定能见到。” “有缘?”男人再次轻嗤。 “有缘是什么时候呢?”男人徐徐抬眼,迎上女子目光,唇角扯出一抹弧度:“又是几年后,或者你身边的某一个人身陷囹圄之时?” 女子脸色一变,男人轻轻笑开。 在女子微愕的目光中,男人伸手自袖中掏出一方丝绢,轻轻抖开。 “能告诉我这方丝绢上面绣的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吗?” 女子没有吭声。 男人的声音继续。 “你知道吗?今日两个人告诉了我截然不同的两个答案,我不知道哪个是正确的,所以想问问你。” “司乐坊掌乐凌澜跟我说,这是一首思君曲,表达了丝绢主人对心上人的思念之情,夜夜思君不见君,只能独自饮泣;可一个懂音律通乐理的老嬷嬷跟我说,这是一封信,信上说,她已安全、拖住叶炫、挟持皇后、去九景宫;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我哪个也不信,我就信你,你能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吗?” 男人将丝绢摊在女子面前,一瞬不瞬看向女子。 好一个借他之手的连环计啊,虽然,前两句他不是很明白什么意思,但是后两句他懂了。 他原以为,去九景宫是锦弦的计谋,是他故意回来禀告说‘她’在九景宫,引君入的瓮,却原来,对方本就是这样计划的,无论他们引还是不引,对方本来就是准备去九景宫的,是吗? 如此看来,凌澜还活着是吗? 她的营救任务完成了,他被她利用完了,所以,她说,她明日要走了,是吗? “呵……”他低低笑,“上面的意思,能告诉我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 女子眸光微闪,垂眼看下去,一个字都说不出。 “几年前,你救我那次,也是因为我偷到的那张皇陵地图是吗?”男人紧紧逼问,才喝了两杯酒而已,竟脸也红了,眼也红了,连声音都有些沙哑。 女子依旧沉默。 沉默是什么意思? 沉默就是不置可否,沉默就是承认。 叶炫就又笑了。 果然人生无常、命运多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那次他奉锦弦之命,去皇宫窃取皇陵秘密地图,地图到手,却惊动禁卫。 后来到手的地图不见了,他一直以为是他自己在被禁卫追赶之时,或者跟其打斗之时掉了,他一直以为,以为了几年。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残酷。 他宁愿她否认,他宁愿是自己掉的。 只要她说不是,只要她说,他就相信。 至少,他们的初遇,是美好的。 却原来也是奢侈! “果然是叶子,没有根,没有心的叶子!” 叶炫大手一扬,内力倾散,摊开在女子面前的丝绢飞入他的手中,五指一收,他将丝绢攥在手心,末了,又置在烛火上点燃,丢在地上。 女子再次脸色一变,转眸看过去,火光熊熊,转瞬即逝,随着渐渐熄灭,地上最后只剩下一团灰烬。 男人起身站起,往外走去,与此同时,女子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散开的细响,虽然几不可闻,可她是练武之人,耳力一向极好,依旧听得真切。 瞳孔一敛,她蓦地起身,对着男人的背影道:“外面的人是你带来的?” “是!”男人没有回头,却口气笃定。 “是要抓我吗?” “对!”斩钉截铁,决绝得不带一丝拖泥带水,“职责所在!” 女子身子一晃,轻轻笑:“好一个职责所在!你以为就凭他们就可以抓得住我?” 女子唇角笑容一敛,猛地脚尖一点,飞身而起,“噼里啪啦”一阵碎裂的声音,她破瓦而出。 叶炫一震,回头,下一瞬也脚尖点地,飞身追了上去。 屋外守候的禁卫们听到瓦砾破碎的声音皆是一惊,看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飞身而出,这才意识过来怎么回事?纷纷举着兵器也追了过去。 “好痛,你轻点,”一阵蛰痛自脚趾传来,蔚景瞳孔一敛,本能地将脚一缩,男人手中瓷瓶里的药粉就洒在了床上。 第145章 今夜,你跑不掉了 “刚才怎么不见你痛?现在叫痛!”坐在对面的男人瞟了她一眼,“再说,这跟我轻点重点有什么关系,我碰都没碰到,是药粉蛰在上面痛,忍着点,一会儿就会过去!” 男人伸手握住她的脚踝,往自己面前一拉,固定住,又接着给她被假肢弄破的地方上药。 “那我自己来吧,你伤得那么重,还是躺着!” 蔚景总觉得两个人都坐在床上的样子很奇怪。 男人也不理她,盘腿坐在那里,将她的脚抱放在自己的腿上,眉眼低垂,专注地上着药粉。 夜越发静谧,这间房因为平素无人住,也没有更漏,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蔚景看着他,床头灯辉轻笼过来,她看着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两排好看的剪影,目光缓缓下移,她又垂眸看向他忙碌的手。 “凌澜……” “嗯?” “昨日我给你金疮药,你为何不要?你这双手要是废了怎么办?” 弹琴靠它,练武靠它,做任何事情都靠它,不是吗? “伤的只是皮肉,没有伤到筋骨,不会废的,”男人眉眼未抬,说得轻描淡写,“而且,我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蔚景微微一怔,“此事因我而起,何来牵扯?” 男人抬起眼梢,瞥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蔚景又想起什么:“对了,你是怎样脱身的?引爆火药只是迷惑众人视线是吗?你又是怎样从九景宫里出来的?” “火药不是我引爆的,”男人将涂好的一只脚放下,又拉过她的另一只脚,“是锦弦。” “锦弦?”蔚景有些震惊,“可是,当时,蔚卿在你手上啊。” “嗯,他就是想蔚卿一起死,这种伎俩,他又不是第一次,曾经在啸影山庄还不是差点让蔚卿死了,毕竟蔚卿知道得太多了,对他来说,迟早是个隐患。” 蔚景打了一个寒战,只觉得背脊生寒,瞬间手足冰冷。 太可怕了。 如果说当初她为了他命都不要,那么蔚卿为了他,可是连杀兄弑父这样的事情都做了,她一直以为,只是她被利用,他跟蔚卿之间是有情的,看他们平素也一副恩爱缱绻的样子,不是吗? 原来也都是假的。 “你说……这世上有真情吗?”她忽然幽幽开口。 脚后跟蓦地一痛,是男人的大手不小心落在了她的伤口上,她痛得瞳孔一敛“嘶”了一声。 “痛吗?”男人抬眸看向她。 “你说呢?”痛感还没过去,蔚景咬牙皱眉,没好气地回道。 男人弯了弯唇,垂下眸去,淡声道:“有痛,就说明应该还有真情吧。” 蔚景一怔。 有痛,就说明应该还有真情吧。 微微失神了半响,她才蓦地想起正事来:“既然你没事,那蔚卿呢?” 或许是同为天涯沦落人,或许是因为觉得她是日后可以揭穿某人罪恶嘴脸的重要证人,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她竟然也希望她还活着。 “不知道,当时情况危急,没太注意,或许已经死了。” 死了? 她一震,正欲再问什么,门口骤然传来细碎的敲门声。 两人皆是一怔,戒备地对视一眼,还是凌澜先出了声,“谁?” 用的是夜逐曦的声音。 “甜海!” 影君傲? 蔚景一震,一时有些难以置信,那厮不是回啸影山庄有要事处理吗?昨夜走的,今夜就回来了?这速度也太…… 连忙将脚自凌澜的腿上收回来,快速下床。 “你可以动作再快点!”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蔚景一怔,自是明白男人说得是反话,本不打算理会,可想了想,她又扭回头,对着男人嫣然一笑:“你也可以将话说得再酸点!” 如愿以偿地看到男人瞬间脸色一变,她略带得色地将目光收回,发现自己的鞋子还穿在假肢上,便索性直接套了男人宽大的软靴,提着拖地的长袍“吧嗒吧嗒”跑去开门。 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折回来,将丢在地上的人皮面具捡起来戴在脸上。 床榻上的男人就看着他 考虑到屋里的凌澜是不能出现在别人面前的,她先将门开了一条缝,伸了个脑袋出去探了探,回廊上,伟岸身姿负手而立,见果然是影君傲,她又四下环顾了一下,就连忙闪身而出,快速带上房门。 “山庄的事办好了?” 见影君傲回头疑惑地瞟了瞟房门,又将目光落在她大大的男式软靴上,她有些窘迫,赶快找了话题问。 “没有,现在回去办。”影君傲的声音稍稍有点闷。 蔚景一怔,愕然看着他:“你还没回去?” “嗯,马上回去,过来跟你辞行!” “那你昨夜……”蔚景的话还没有说完,骤闻身后“吱呀”一声细响,两人循声望去,就看到厢房的门自里面被人拉开,男人赤足走了出来,白袍轻荡。 蔚景一怔,见男人还是凌澜的脸,又猛地一惊,“你怎么出来了?” 一边说,一边快速环顾了一下四周,所幸夜已深,四下无人,可是,影君傲在,不是吗?就这样出来 刚想说让男人回房,就听到男人已然出了声:“我是专门出来感谢影庄主的,多谢庄主的仗义相救。” 相救? 蔚景一愣,有些懵,影君傲弯起唇角绝艳一笑:“客气!影某并非仗义相救,也并非救你,影某完全是看在甜海的面子上才有此所为,毕竟,你是为了她才入的狱,所以,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是吗?”凌澜眸光一敛,轻轻笑,“更深露重,庄主要不进屋说话?” 一边说,一边身子略略一让,优雅地朝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可影君傲却没有要领情的意思,唇角一勾,“不了,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甜海说。” 话落,也不看对方,转眸朝蔚景看过来。 凌澜眼角笑意微微一敛,同样看向蔚景。 蔚景怔了怔。 气氛稍稍有些冷凝。 见凌澜没有要回房的意思,而影君傲又说想单独跟她谈,蔚景看了看不远处的凉亭:“要不,我们去那边?” 影君傲说:“好!” 某人马上就提出了异议:“别忘了自己现在是夜逐曦,有那么娇小的夜逐曦吗?要是被人看到,人家会怎样想?” 蔚景一怔,这才想起,自己穿着白袍、梳着公子髻、戴着夜逐曦的面皮,却卸掉了假肢,以致于一大截袍子都拖在地上,这个样子的确有些…… “你等我一下!”朝着影君傲说完,她转身作势就要进屋,却又被男人拦在了门口:“你不会要再去穿上假肢吧,你看看自己的脚伤成怎样?当然,如果你不怕脚废了,随便你!” 男人沉声说完,朝旁边一让,蔚景愣了愣,影君傲已先她出了声。 “就几句话而已,无需那么麻烦,走,甜海!”话音未落,他已是拉了蔚景的腕,直接将她拖进了旁边的一间厢房,进房之前,他又似乎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凌澜:“这样,既不会被别人看到,也不会再弄伤双脚,两全其美,相爷觉得呢?” 凌澜脸色一变,影君傲已将房门关上。 林地黑,月影朦胧 女子翩然落下,回头看向身后,身后风过树摇,一片沙沙之声,却不见人影,倒是远远的有脚步声纷沓,却也仅仅是远远的。 他没跟来? 女子微微疑惑,转过头准备继续赶路,就猛地发现站在她前面不远处的那人。 她一怔,滞住脚下步子,几时竟然落在了她的前面? 一道冷光一晃,男人“唰”的拔出腰间长剑,清冷月辉打在锋利的剑锋上,幽蓝的寒芒直晃人眼,女子眼波微动,站在那里看着男人。 男人背对着月光而站,一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一双眸子,泛着粼粼的光。 “今夜,你跑不掉了!” 男人声音微凉,声线微微有些绷。 “是吗?”女子轻笑,“我看未必!” 女子话音未落,男人已经持剑飞身而起,朝她疾驰过来,手中的银剑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幽冷的光线。 女子一惊,没想到他还真动手,连忙拔了腰间软剑,趁对方剑锋落下之时,“铛--”的一声接住。 两人打斗起来。 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剑法精湛、出神入化,一时间,身影交融、不分伯仲,两人手中长剑也化作银龙在暗夜里盘旋蜿蜒、变幻莫测。 场面如火如荼,可是,两人都知道,你来我往的招式中,一人招招狠厉,一人步步紧逼,却都只有剑气,不见杀气。 不知打了多久,两人一直都没有说话,也一直未分出胜负,直到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两人忽然同时撤回招式,各自朝后一翻,翩然落在山路的两头,站定。 夜风猎猎,吹得两人的袍子簌簌作响。 女子轻纱还在脸上。 其实方才在打斗中,男人的剑尖已经挑到了她的轻纱,她以为下一瞬他就会挑下,大惊,却发现对方忽然在最后一刻收了手。 “你走!” 男人将手中长剑“唰”的一声掷进剑鞘,淡漠转身,背对着她。 女子微微一怔,不意他会如此,站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你不会以为我真抓不到你吧?”微凉的夜风将男人略带嘲弄的声音送了过来。 第146章 这样的我,何谈复仇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七公主吗?” 静静望着那抹挺得笔直的背影,女子骤然出声。 片刻的静谧,男人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她以为他要说,想,出乎意料的,没有。 他说:“不想!你是她又如何,不是她又如何呢?今夜以后,我们只是陌路!” 曾经在他以为那丝绢真是思君曲的时候,他就告诉过自己,无论她是不是前朝七公主,他都不会在意,何况现在得知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切都是虚幻,他又何须知道。 女子一震,在他那句‘今夜以后,我们只是陌路’里微微失了神。 目光所及之处,见男人似乎从袖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手臂一扬,那东西就脱手而出,划破夜空直直朝她而来,她一怔,本能地伸手去接,那一刻竟也未有半分怀疑那会不会是暗器。 手心一痛,冷硬的感觉入掌,她垂眸一看,赫然是半个玉坠。 她送给他的玉坠! 对,半个,很明显是摔碎的,碎裂的棱角非常不整且尖锐,莹白的手心,已有血珠冒出。 女子眸色一痛,皱眉,男人已经脚尖一点,飞身朝来时的路而去,等她回过神来,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沙沙,沙沙……” 五指一收,将半个玉坠攥进手心,她又蹲下身,借着月光开始找着另外半块。 应该是他丢过来的时候,一半她接住,一半掉在了哪里? 玉坠还没落地就已然是两半,说明他早就摔碎了是吗? 微微苦笑,她将半玉拢入袖中,继续猫腰找着。 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情,就像没有人知道,这块玉其实是她的,只是仿了前朝七公主蔚卿的玉的造型。 后来,那夜的禁卫是这样说的,他们追到了半路上,叶统领就回来了,非常灰败的回来了,脸色极为难看,眼睛还红红的,也不知是哭过,还是杀红了眼,应该是后者,毕竟像他们这种南征北战的铁血男儿,什么场面没见过,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的。 叶统领看到他们就只说,不用追了,人已经逃了。 他们根据当时男人的表现推测,应该是他们一直所向无敌的统领大人吃了败仗,被一个女子给收拾了,还让对方给逃脱了,统领面子上挂不住,所以如此不悦,事后还一声不响。 蔚景和影君傲从厢房里面出来的时候,凌澜竟然还站在那里。 蔚景看了看他的赤足,微微蹙眉。 “那我先走了,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影君傲也未跟凌澜打招呼,只朝蔚景丢了一句,就脚尖一点,飞身上了屋檐,几个纵跃,顷刻就不见了人影。 这家伙,好歹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有大门不走,竟然做梁上君子。 蔚景将头探到回廊外面,抬头看向他离去的方向。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冷笑:“这样看不到的,要不,我带你到屋顶上去看看?” 蔚景终于将头缩了回来,看了冷笑的主人一眼,本想顺着他的话说,好啊,正好我不会轻功,你就带我上去看看,转念一想,这个男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今重伤在身,还是不要激他的好。 提着袍子走到他的面前,她伸手搀了他的胳膊,“走吧,我们进去。”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确切的说,是没想到她会如此主动,垂眸看了看她落在他胳膊弯里的手,唇角几不可察地一翘,也未多言,就随她转身入了厢房。 进了厢房以后,蔚景又想起一件事情,现在在外人看来,乐师凌澜已是一个死人,右相夜逐寒又去边国未回来,那他…… “你住在这里安全吗?” “不安全。” 蔚景一怔,虽然知道不安全,却也没想到男人回得如此快,瞥了他一眼:“不安全你还回来?就应该在外面找安全的地方养伤,等从边国的那些人回国,再以夜逐寒的身份回来。” 男人在床边坐下,略一思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啊,你的建议很不错,我怎么没想到?” “现在想到也不迟,”蔚景转身自屋中的洗脸架上取了毛巾过来,刚打算问那要不趁早去外面,见男人忽然凤眸深深,似笑非笑落在她的脸上,她才反应过来被男人耍了,顿时脸上一热,手中毛巾直接砸过去:“自己擦脚!” 想想也是,他是谁,最擅长的就是心机和谋略,他怎会没想到? 见男人拿着毛巾,僵硬着身子顾及着背上的伤吃力地擦着自己的脚板,她又看不下去,走过去,一把将他手中的毛巾夺过,蹲下身去帮他,不悦地嘟囔道:“既然知道不安全,做什么回来?” 因为怕你担心,因为想第一时间见到你! “因为在外面没人帮我擦药。”男人笃定道。 蔚景一怔,这理由。 好吧。 “那现在怎么办?趁天还没亮,赶快去外面安全的地方!”将男人脚板上的灰尘擦了擦,蔚景站起身。 “那还是没有人帮我擦药啊!” “我陪你一起去不是就有了,”蔚景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不对,“不行,等鹜颜回来,她是夜逐曦,我还要做鹜颜,不能出去。” “其实府里也有可以养伤的安全地方。” “哪里?书房暗室?那地方不行,没门没窗,终日不见阳光,对养伤没有一丝好处。” 蔚景一口气说完,见男人黑眸晶亮凝着她不放,她又隐隐觉得不对。 或许还有她不知道的地方吧,曾经鹜颜养伤不是也没有人发现吗?应该也是在府里吧? 想到这些,心里忽然又起了几丝潮闷,便不再说话,默然转身,将毛巾归还到洗脸架上,沉默地站在那里将毛巾挂了又挂、理了又理。 兀自失神了一会儿,正欲转身,骤然背上一暖,男人温热的气息逼近,她心口一颤,刚想扭头去看,就听到男人低醇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畔响起:“你的厢房就很安全。” 她的厢房? 蔚景一怔,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的厢房平时除了弄儿跟兰竹,别人都不会进去,弄儿是我的人,兰竹是影君傲的人,影君傲反正也清楚我的事情,而且,你的厢房窗台又大,阳光又充足,你又可以随时照顾我,谁会想到相府夫人的房间里面住着别的男人?多安全!” 窗台又大,阳光又充足,她还可以随时照顾他? 蔚景冷嗤了一声,这个男人想得还真不是一般的美。 自他的怀里转过身,她面对着他,眉眼含笑:“凌澜,我怎么发现,你从阎罗爷那里晃了一圈回来,皮厚了不少。” 男人怔了怔,却也不恼,笑道:“是啊,知道为何我这次大难不死吗?” “为何?”蔚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因为鹜颜和影君傲联手等于完美的营救计划。 “因为黑白无常将我带去阎罗殿,阎罗爷问我,可还有什么人生遗憾?我想了想自己这二十年,最遗憾的就是脸皮子太薄了,导致很多想说的话都没说出口,很多想做的事都没做成,然后,阎罗爷就说,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于是,我就没死成,于是乎,我就跟自己说,以后的日子里,脸皮也放厚。” “原来如此啊!”蔚景满头黑线,这个男人是不是很喜欢讲一些似是而非、一语双关的故事啊,曾经什么花开的声音是,现在又是。 睨着她的反应,男人低低一笑,双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往自己面前一扣,默然将她抱了满怀,在她看不到的方向,唇角笑容微微一敛。 也就是这时,蔚景才发现他又是直接赤足走了过来。 “啊,你的脚刚刚擦干净的,你--” 最终,自然是脸皮厚的占优势,两人回了蔚景的厢房。 好在她的房里除了床,还有一张矮榻,他有伤在身,自是让他睡床,她就睡在矮榻上面。 夜凉如水、月上中天 蔚景捻灭了矮榻边上的烛火,滑进了薄毯里面。 此时正值夏夜,虽是半月,却也皎皎,绵长清辉透窗洒进来,视线一片清明。 窗外夏虫唧唧,不时有萤火虫一闪一闪飞过窗台,空气中飘荡着夜来香的味道。 夜是那样静谧,又是那样美好。 “凌澜,睡了吗?”蔚景翻了个身,趴在软枕上,看着床榻上的身影。 男人轻“嗯”了一声。 蔚景一怔,也不知这‘嗯’是什么意思,是表示睡了,还是未睡。 想了想,便也不再多言,又返身平躺了下去。 “怎么了?”男人问。 “没什么,”望着头顶的横梁,蔚景幽幽开口:“就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好像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一直依靠你,一直捅娄子,一直你帮我补漏洞,你有危险了,我却什么都帮不上忙。” “为何这样说自己?”大概是躺着的缘故,男人的声音响在暗夜里有些哑。 “我说的是实话,这一次,如果没有鹜颜那么完美的计划,如果没有影君傲连夜让人挖通地道,你是不是就回不来了?” 男人没有吭声。 “而我,却只想得出最蠢最笨的方法救你,如果不是鹜颜及时揭穿我的身份阻止我,我肯定去了天牢,我就又中了锦弦的计谋,不仅救不到你,还自投罗网,连累所有人。这样的我……这样无用的我,还谈何复仇?” 第147章 我不想她成为第二个你 蔚景低低说着,心里面伤感得不行,她不像鹜颜,她没有武功,她没有谋略,她没有手腕,她也不像锦溪,没有光鲜的身份罩着,她…… 想着前路茫茫,她真的很不满意这样的自己,黯然翻了个身,就蓦地看到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起来,正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男人笑笑:“是你说得太专注了。” 是吗? 她愣了愣,或许吧,主要这矮榻还不比床,矮榻是青砖砌的,床有床板,人坐上来,会有感觉,矮榻没有。 见男人坐在旁边,她也不好意思躺着,索性拥着薄毯也坐了起来。 “你不睡吗?”她看着男人。 “你一直在说,那么吵,我怎么睡?” “那我不说了,”蔚景用嘴弩弩床,“你回去睡。” 男人坐在那里未动。 “被你吵了那么久,早睡意全无了。” “那你想……” “也吵吵你。” 蔚景一怔,疑惑地看着他,“嗯,你说!” 男人朝她伸手,“过来!” 又一副二五八万的拽模样。 “干嘛?”蔚景一脸戒备。 男人眉心一拢,直接长臂一伸,将她拉了过去。 她以为他要抱她,没有,他只是握着她的手,近距离地看着她,一双黑如濯石的眸子映着窗外皎皎的月光,波光粼粼。 “蔚景” 男人低低一唤,蔚景已是心头一颤。 很少见他这般模样,便抬眸望进他的眼。 “报仇之事,不能一蹴而就,要慢慢来。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其实,你并不笨,你也聪明,你只是不会耍心机玩手段,换个角度看,这又何尝不是你的优点,你的身上有着别人没有的东西,你曾经跟锦溪一样,有着光鲜的身份,有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是,你不失善良,你遭人背叛,你从人生高处跌入谷底,你却依旧没有迷失心智,宽厚待人,勇敢坚强,这都是你的优点,你应该看到。” 蔚景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男人凤眸深深绞在她的眸上,一本正经而言,忽然有种不认识他的感觉。 说她蠢的人是他,说她笨的人也是他,说她一无是处的人还是他,曾经的每一次,他都用最无情最难听的话来伤她。 第一次,她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第一次听到他表扬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在他的眼里,她其实也有那么一点优点的,虽然她知道,他或许只是安慰她,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时候他的一个肯定,对她来讲,有多重要,特别是这次生死事件之后,在她完全没有帮到一丝忙的生死事件之后。 她忽然想哭,却终是忍住。 “可是我要复仇。”她怔怔开口。 善良如何复仇?宽厚待人如何复仇?不会心机手段又如何复仇? “复仇之事,我说过,要慢慢来,而且,你不是有盟友吗?” 盟友? 蔚景弯了弯唇,他所说的盟友是指他自己吗? “所谓盟友应该互惠互利才能成为盟友,而我,什么都没有帮到你们。”蔚景黯然苦笑。 “谁说的?你曾经帮我们拿到了名册,保住了我们几百个兄弟的性命,你还在锦溪面前掩护了鹜颜,保住了她的身份,在啸影山庄,你还破了锦弦的计划,独自一人承担了伤痛,还有这次,如果不是你扮作蔚卿,锦弦又如何会以为天牢里的蔚卿是假?我又如何能平安回来?” 男人如数家珍一般缓缓而言,蔚景就再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印象中,他每次说话都简洁明了,很少对自己说这么多话。就像对着最挚爱的情人,说着最动听情话,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蔚景眸光微闪,看到月光打到他菱角分明的俊脸上,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上镀上了一层月色,心中的某个角落变得柔软。 一时间,她没再说话,凌澜亦是看着她,不语。 四周一片宁静,蔚景感觉自己手背的皮肤被他包裹着,或许是她想多了,只感觉他的手心越发炙热,她想抽回,却被他紧握着。 蔚景一阵尴尬,局促地动了动身体,弓起的膝盖无意中滑过他宽阔的后背,她心头一跳。 只听得男人闷哼一声,蔚景大惊。 她碰到他伤口了是吗? “让我看看!” 一边说,她一边去剥他的外袍,手腕却教他一把擒住。 被他用力一拉,她重心不稳,跌进他怀里。 “别急,这种事,慢慢来!” 蔚景一怔,这种事?慢慢来? 对上他促狭的眸子,这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是哪种事情,脸上一热,怒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这个男人受了那般重的伤,竟还有心情揶揄她! 男人低低一笑,包着纱布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摩挲,“也没想到哪里去,就想到这里……” 话音未落,男人忽然倾身。 蔚景愕然,瞳孔中男人的面容蓦地越大,唇上一热,男人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般袭来,她瞬间乱了呼吸,他的吻却由温柔变为强烈,就像是鼓点一般,越发急促,将她的呼吸也一同吞入腹中。 她闭了眼,尝试着回应,却仍处于被动的一方。感觉到他在她唇瓣上来回扫荡,似在描绘她的唇形,一时间,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一处,心脏似要破腔而出…… 骤然,男人的唇迅速撤离,蔚景睁开眼,就看到男人抬起头来,脸色透着一丝苍白。 蔚景一惊,连忙从他怀里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男人微微一笑,胸腔一起一伏,似是在努力平复中。 蔚景皱眉:“你回去躺着吧,你的内伤那么重,需要静养。” “嗯,”男人起身站起,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你先睡,我去看看鹜颜回来没有。” 蔚景一怔,男人已拾步往外走。 随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又“吱呀”一声被带上,蔚景一个人坐在那里失神了好一会儿,猛地往后一仰倒在榻上,又伸手拉过薄毯蒙住脸。 凌澜推开书房的门,书房里漆黑一片。 他走到书桌边捻亮灯台里的烛火,就发现掩面坐在书桌后的那人。 是鹜颜。 依旧一身女装。 凌澜眸光微微一动,“回来了?” 鹜颜缓缓将置放在脸上的双手移开,抬眼看向他,眸色红得厉害。 凌澜一怔,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 “他知道了?” 鹜颜眼睫轻轻一颤,没有回答,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时辰也不早了,你有伤在身,早点歇着吧。” 话落,鹜颜转身,越过他的身边径直往外走。 背脊笔直、冷硬,似乎刚才的柔弱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你不苦吗?” 望着她的背影,凌澜骤然开口。 鹜颜脚步一顿。 苦? 或许苦多了就不知道苦了。 “不苦。”她牵起唇角,微微一笑,只是下一瞬,唇角就失去了弧度的支撑,潮红再次爬上眸眼。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压抑自己,真的。” 凌澜缓缓走到她的面前,微蹙着眉心看着她。 鹜颜怔忡了一瞬,轻嗤笑开:“所以,应该像你一样放纵自己,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凌澜,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收拾乱摊子,以后,你为了那个女人要生也好,要死也好,与我无关!” 凌澜却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脸色酡红、眸色潮红怒极气极又伤心至极的模样,缓缓开口: “何必每次将话都说得那么绝,却又每次都做不到呢。” 鹜颜脸色一白。 “知道我为何那样对她吗?”凌澜忽然问。 鹜颜一怔。 “因为我不想她成为第二个你,这些年,我看着你的狠,看着你的痛,看着你的伤,看着你的隐忍,看着你的坚强,看着你的冷硬,看着你的痛苦,看着你的强撑,我不想她成为第二个你……” 凌澜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 鹜颜垂眸,微微抿着唇瓣,沉默了片刻,就越过他的身边,拉门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都很平静,或许是宫里在大办皇后丧事的原因,锦弦也没时间来找他们的麻烦。 鹜颜每日扮作左相夜逐曦去上朝。 凌澜就养伤在她的房里面。 当然,他也不闲着,几乎将半个书房搬到了她的房里,除了调息打坐,只要有空,就一直在看书。 她就搞不懂,那些大道理的书有什么好看的?她看上两页铁定睡觉,后来,她就发现了诀窍,睡前翻一翻绝对睡得好。 然后,等她睡着,凌澜再帮她的书拿走。 当然,她肯定不是只顾睡觉,她也有她的喜好,譬如研究药膳。 她学的中医,这方面也算是学以致用,她不会武功,不能用内力给他疗伤,那她就调理他的膳食。 所以,每日她也很忙,忙着研究,忙着买食材,忙着亲自下厨,还要忙着监督他吃下去。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又加上他本来练武之人体质就强,几日下来,他的内伤外伤就好了个大概。 夜如期而至。 烛火摇曳,熏香袅绕,屋内两人又如寻常一样,用完晚膳,各自沐浴后,就一人坐在桌案前,一个坐在矮榻上,各自看着书。 当然,他看治国平天下的,她看调理他膳食的。 偶尔一个抬眸的瞬间,就看到他坐在她面前,眉眼低垂专注的模样,手中书卷在他的翻动下,传来纸张摩擦的细响,她会忽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第148章 鹿鞭炖汤鸡 当然,错觉只是错觉。 弯唇笑笑,她继续看书。 “红面番鸭半只,老姜数片,米酒,胡麻油半碗,盐1小勺,冰糖1大勺,水5碗、红枣、黑枣、党参、当归、枸杞,还有基……” 这个字不认识。 “凌澜,一个月,一个亏是什么字?”她抬头问向对面的男人。 男人眉眼不抬,“什么?” 见他一刻都挪不开视线的样子,蔚景眉头一皱,直接起身走过去,将手中书卷往他面前一摊,盖在他原本看的那本书上,“这个字念什么?” 纤长的手指指着书左页的一个食谱上的字。 男人看了过去,目光不知瞟到了什么,一顿,随即,唇角一勾:“你在研究这个?” “什么?”蔚景一怔,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书的右页,上面赫然是--补肾壮阳:鹿鞭炖汤鸡。 蔚景顿时脸上一烫,伸手一把将那页捂住,“哪里?我还没有看到那里,我才看到左页,我问的是这个字,这个字。” 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清白,蔚景急得面红耳赤,伸手敲着那个生僻字。 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注意到下一页是这个,如果注意到了,打死也不来问这个男人。 睨着她娇嗔的模样,男人低低一笑,黑眸晶亮如星,伸出手臂就势一裹,就猛地将她拉跌坐到怀中。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两人共处一室,但是,除了那夜在两人说了一些平时不说的话后一时情动吻了一次,其余的时候,两人都未曾有过半分逾越。 突然这样的动作,让蔚景很不适应,也有些不知所措。 “凌澜,放开我,我不打扰你看书了,你继续……”蔚景略带求饶地看着他。 男人凝着她,凤眸含笑,促狭尽显,“可是你已经打扰了。” “我道歉。” “你方才问什么字来着?”男人仿若没有听到,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看向面前桌案上的书卷。 蔚景怔了怔,见逃不了,就在他的怀里稍稍坐直了身子,伸手指了指那个生僻字。 男人看了一眼,“这么简单的字不认识?” “简单吗?我没见过,念什么?”蔚景侧首看向男人,因为离得太近,唇瓣斜斜刷过男人的脸,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瞬间有电流从唇上走过,她一惊,连忙偏头拉开了一点两人的距离。 男人眼波一动,唇角轻轻一斜:“肟wo” “wo,好的,知道了,谢谢!”心跳得厉害,蔚景作势又要挣扎起身。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男人竟没有拦她,就任由了她起身,一把抓过桌案上的药膳书,慌乱地跑回到矮榻上。 坐好,偷偷拿眼瞧过去,就见男人正看着她,接着,又垂眸弯了弯唇。 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竟是看到了一丝落寞。 落寞? 蔚景一怔。 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再细细望过去,对方已是敛了笑意,继续在看书。 夜,又变得异常静谧。 蔚景垂眸看向手中的书卷,却是再也看不进去,强迫了自己几次,亦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里面说不出来的感觉。 抬头看向男人,男人倒是气定神闲得可以,熏香袅绕处,只见其面如冠玉、眉目如画,手指已经去了纱布,依稀可见十指上结的痂,一手执书,一手轻轻翻过书页。 心头微躁,她掷了手中书卷,从矮榻上起身。 “我出去乘一会儿凉。” 男人抬眸瞥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复又低头看书。 她看了看他,转身取了鹜颜的面皮贴在脸上便出了门。 虽是夏日,夜里却是很凉,夜风习习,吹拂在脸上,带着一丝夜露的潮湿。 蔚景环抱着胳膊,缓缓走着。 或许,她知道自己心头的那一抹躁意是什么? 是说他刚才不该逗弄她又放开她吗?当然不是! 她只是忽然很迷茫,也很伤感。 曾经以为经过锦弦之后,她再也不会对任何男人有感情了,一直以来,她也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心,可是…… 她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她也不是一个连恩跟情都分不清楚的人。 无论她怎样刻意去回避,怎样刻意去否认,她都不得不承认,她对那个男人上心了。 如果没有上心,在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为何就像是天塌下来的感觉? 如果没有上心,在他突然出现在面前时,又为何会有自己也活过来的感觉? 如果没有上心,在知道是鹜颜救了他,而自己分毫未帮上忙的时候,为何会失落成那个样子? 无论想,还是不想,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她的的确确就是上心了。 可是,她如何能上心?如何能对他上心? 她以怎样的立场对他上心? 他是夜逐寒,她是夜逐寒的夫人?他们是夫妻? 可他还是夜逐曦啊,他还有锦溪。 除了锦溪,他还有那个能文能武、精明睿智的鹜颜,鹜颜跟夜逐寒才是夫妻,她只是一个戴着面具的替身而已。 她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两难境地,进退维谷。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后院。 穿过亭台楼阁,她在水榭的护栏边站定,望着夜风将水榭里的水面吹皱,她就在那一圈又一圈荡漾开来的涟漪里微微失了神。 不知站了多久,忽然腰身一紧,背后有温暖贴近,她一怔回神,男人的唇瓣已轻贴上她的耳珠,温热的气息喷薄:“不是说一会儿吗?怎么那么久还不回去?” 蔚景心尖一抖,忽然生出一丝委屈,微冷了声音道:“很久吗?你看书看得那么专注,应该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才对。” 身后的男人似乎低笑了一声,环在她腰上的双臂收紧,唇依旧贴着她的耳畔那里:“生气了?” “没有,”蔚景垂了眸子,心里愈发的难过,她连一个女人因为被心爱的男人忽略而去生气的立场都没有。 “蔚景” 男人忽然低低一唤。 蔚景心头一颤,这一声让她想起了那夜他在她的矮榻边上唤她那次,也是这样的声音,黯哑低沉,似是绞着很多浓烈的情绪。 她没有说话。 男人轻轻扳过她的身子,四目相对时,蔚景发现,他也是戴了夜逐寒的面具出的门,也是,要是凌澜突然出现在相府,估计要将那些人吓死。 想到这里,她不禁垂眸弯了弯唇,看吧,他们两人只能是见不得光的关系,在世人面前,她只能是鹜颜,他只能是夜逐寒。 男人双手将她低着的脸捧起,结着厚厚硬痂的指腹在她的眼角边上轻轻地来回,“你在九景宫的陷阱里频临窒息前的那一刻在想什么?” 蔚景一怔,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疑惑地望进对方的眼睛,男人黑眸映着月光下水榭的波光,熠熠生辉。 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她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听到锦弦、影君傲,还有好多人的声音,然后,她庆幸,庆幸自己挺过来了,自己没有暴露,自己也不会连累面前的这个男人和相府…… 可是这些,他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男人却是又出了声:“知道那日我被火药炸晕前的一刻在想什么吗?” 蔚景又是一怔,她听影君傲说过,他们本来也是打算自地道逃脱后用火药炸毁九景宫的,谁知锦弦先燃了火药,而且锦弦的火药还带着他们的火药提前引爆,他们骤不及防,差点没救出这个男人。 见蔚景依旧不吭声,男人略带自嘲地弯了弯唇角,“我当时竟然在想,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蔚景心头一震,愕然看着男人。 男人轻轻笑开,温热的指腹依旧在她的眼角摩挲,“结果,果然。” 不知是不是他指腹上的结痂太硬的缘故,明明他的动作很轻,可被他这样抚着,蔚景忽然觉得眼角有些酸痛。 “所以,你回来就在那里装,装夜逐曦,装鹜颜,还一本正经问我‘消息都听说了吗’,就是想看我的反应是吗?” 蔚景气恼地说着,终是红了眼眶。 男人没有说话,缓缓敛了唇角笑意,看着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这世上有你这样的人吗?都那种时候了,还有心情试探?不知道人家担心吗?试探人家你很……” 男人捧着她的脸忽然往自己面前一拉,倾身将她喋喋不休的嘴吻住。 “唔……”蔚景一震,愕然睁大眸子,眉心一皱,她将他推开:“别在这里凌澜” “为什么?” “别人看到不好” “这个时候没人来” “不要……” 睨着她娇憨无辜的样子,男人终究舍不得。 哑声说了个“好!”就准备弯腰将她抱起,谁知蔚景身子一侧盈盈避开,然后拉了他的手,“我自己走。” 男人怔了怔,见她握着他的手,有些无奈。 他的腿长,一步抵她两步,而且走得又快,她跟得有些吃力,而他显然是故意的,连拖带拽地拉着她。 蔚景偏不让他如愿,干脆跑了起来,如此一来,她还跑在了前面,成了她拉着男人。 男人岂会让她得意,也加快了脚下步子。 于是,一些晚睡路过的下人就看到一男一女笑着牵手你追我赶的身影。 男人是相府主人夜逐寒,女人是相府女主人鹜颜。 第149章 你为何那般小气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夜逐寒那般笑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一对男女嬉戏的样子,连上前行礼打招呼都不好意思。 原来,他们的相爷去边国已经回来了。 也难怪,小别胜新婚嘛,难怪如此毫无顾忌。 两人顷刻时间就回了房,一进屋,凌澜就“砰”的一脚带上房门。 一顿小跑可是累坏了不会武功的蔚景,小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 而男人偏生还不给她缓气的机会,拉起她就想吻,亏她眼疾手快,连忙死死将他抱住,“让我歇会儿先……” 凌澜几时见过她这般随性可爱的样子,心神一荡,可见她如此,又无奈地摇摇头,忽然伸手挠向她的腋下,蔚景怕痒,惊叫着从他怀中弹开,他立即就势捧住她的脸。 她以为他又要吻她,没有,而是大手一带,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丢在地上。 蔚景怔了怔,不意他会如此,下一瞬,也猛地踮起脚尖、抬起手,将他脸上的面皮撕了下来,掷在地上:“这样才公平。” “公平?”男人薄薄唇边一扬,绽放出一抹摄人心魂的浅笑,“我记得跟你说过,在这方面男女是没有公平的。” 蔚景一怔,想了想,是好像说过,在他说过这话。 可是,这是什么大男子主义思想? “为何没有公平?你闭上眼睛,我有惊喜给你!” 男人唇角一勾,依言照办。 蔚景见状,心中窃喜,蹑手蹑脚地后退了两步,转身正欲悄无声息地离开,却猛地感觉到有白影一晃,等她抬眸,男人已经长身玉立在她的面前。 蔚景脚步一滞,自己怎么忘了对方武功高强这一茬呢? 正有些懊恼,就听到男人微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又想逃是吗?” 蔚景一震,为他的口气,也为他的话。 又? 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个‘又’的意义。 是说上回在书房,他中锦溪媚药,她弃他不管那次是吗? “我” “这本是你的厢房,不是吗?” 蔚景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男人清冷的声音打断。 蔚景一怔,男人看了她一眼,转身往门口走。 蔚景这才明白过来男人的意思,意思是,这厢房是她的,要走,也是他走,是吗?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其实,她不过是他那般拽的样子,故意逗逗他而已。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有些难过有些委屈,看着他作势就要拉门而出的背影,她忽然开口道:“你为何那般小气?” 男人的手就顿在了门栓上。 小气吗?他问自己。 似乎是有点。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他不是一个会轻易动情绪的人,从来不是!可不知为何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几时竟变得这般患得患失起来? 女人委屈的声音继续响在身后。 “书房那次,的确是我不好,曾经我中媚香,你救过我,而你中媚药,我却丢下你不管,但是,你的情况跟我不同,你不救我,我可能会死,而你,就算我不救,还有很多人会救,也不少我一人……” “很多人?” 男人嗤然一笑,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她。 蔚景没有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继续说着:“而且,后来,我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又回去书房找你,你却已经不在了,” 说到这里,蔚景禁不住自嘲地弯了弯唇,“事实证明,我想的也没有错不是吗?” 她清楚地记得,翌日在饭厅见到他的模样,神清气爽、风姿阔绰的模样。 如果没有人给他解毒,又怎能这个模样? “你想的?”男人轻轻笑开,“你想的就是有很多人会给我解毒是吗?” 蔚景没有回答。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那一点毒,不需要别人帮忙,我自己解了。” 男人说得云淡风轻,蔚景却是听得一震。 自己解? 她有些难以置信。 她是医者,当然知道那药的厉害,也当然知道,自己解会要经历的折磨和伤害。 “你……” 一时心绪大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男人将她的话接了过去,“自作多情了。” 蔚景一怔,男人已再次转过身,伸手拉开房门。 蔚景心中忽然一急,想也未想,就连忙对着他的背影道:“凌澜,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白衣身影一晃,男人已经拾步离开。 蔚景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心里面又委屈又难过,她不知道为何两人每次都要搞得不欢而散? 明明这次他回来,她跟自己说以后不再跟他置气的,怎么又?想想又觉得不对,刚才先动气的人似乎是他。 “一个大男人小气吧啦的……”她不悦地嘟囔了一句,准备走去床榻,刚走两步,忽然身后一阵衣袂簌簌,她还未及回头,腕就被人抓住。 “你解释,我听。” 腕上的力道将她拉转身,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她趔趄了一下,男人又将她扶住。 是去而复返的凌澜。 “解释什么?”心中本就又气又委屈,见他终是回来了,只觉得委屈更甚,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为何就只准你欺负人家,人家就不能欺负欺负你?” 男人怔了怔。 她又瞟了他一眼,继续:“本来就是,每次你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 她的话没有说完,男人猛地将她往怀里一拉,重重覆上她。 将她放在被褥上,倾身覆了上去 翌日 蔚景一觉醒来时,天已是大亮,身边的人早已不在。 她知道,是上朝去了。 昨夜,他跟她说,去边国参加医会的太医们回来了,今日,他要以夜逐寒的身份去上朝。 其实,她还是有些担心的,他的伤还未全好,背上的伤在衣服里面反正别人看不到,倒是还好,可是手指,虽已结痂,可毕竟伤在那里。 他自己倒是很淡定,说没事,已经结痂了,上面涂点易容材料,跟正常手指一样看不出。<cmreadtype='page-split'num='4'/> 蔚景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却发现浑身酸痛得厉害。 而让她想不通的是,她睡了一觉,现在还一丝力气都无,那个男人那么早去上朝,等于彻夜没睡,而且伤也未痊愈,他是怎么做到的? 实在不想动,见反正起来也没有什么事,她又躺睡下去。 再次昏昏沉沉地醒来,已是不知时辰。 迷迷糊糊中,她还以为天又黑了,待视线逐渐清明,才发现是光线被长身玉立在床边的身影挡住了而已。 男人一身朝服未褪,就站在床边看着她,透过窗棂而入的阳光尽数被他挡在身后,他的脸隐在暗影里,只看到一双眸子就像是落入了星子,莹莹生辉。 她一怔,不知道对方站了多久,却也并未急着起身,只朝着对方微微一笑:“下朝了?” “嗯”男人轻应了一声,一撩袍角,在床边坐了下来。 蔚景怔了怔,“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男人垂眸笑了笑,又侧首看向她,“你是累得起不来了吗?” 蔚景脸上一热,“瞎说什么?我只是见起来也无事,干脆就躺着。” “是吗?”男人眉角一扬,薄薄唇边勾起一抹弧度,“这样不好,早膳不用,难道午膳也不用不成?或许我让人端进来你在榻上用?” “不用,我起来!” 让人端进来她在榻上用,那不是让全府的人都知道夜逐寒从边国回来了,然后,她第二天就起不来了? 他不要脸,她还要脸呢。<cmreadtype='page-split'num='5'/> 男人唇角笑意更甚,朝她伸出手,她也不客气,拉着他的手,借着他的力道,从床上坐起身。 男人低低笑。 蔚景的脸瞬间红了个通透,扯了身后的软枕直接砸过去,“出去,我要换衣服!” 男人伸手稳稳接住软枕,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蔚景以为他又要厚脸皮地跟她贫几句。 出乎意料的,竟是没有,男人将软枕放在榻上,真的起身,拾步就往外走。 蔚景怔了怔,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凌澜,有避子药没?” 男人脚步一顿,就停在了那里。 没有回答她,亦没有回头。 蔚景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直接了? 其实,她只是见在啸影山庄,他为了给个避子药给她那般费尽心机,后来,有了孩子又生出这么多波折,她就干脆自己主动提出了好了。 而看情形,男人似乎…… 是想起了那个被她亲手堕掉的孩子吗,还是误会了她话的意思?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不悦了。 从那微僵的冷硬背影就可以看得出。 说不出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她掀被下床,走到他身后,缓缓伸出手,从后面轻轻抱住他:“凌澜,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也不想让你为难。”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好? 蔚景微微一怔,男人自她怀里缓缓转身,凉滑的朝服缎面轻擦过她环在他身上的手。 骤然,一抹刺痛从右手的食指上传来,就像是瞬间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不是很强烈,却是很清晰。 她瞳孔一敛,本能地将手自他身上拿开,垂眸望去,并未发现什么异样,见疼痛也只一下,她便也不以为意,微攥了手,可刚碰上食指,又再次传来刺痛。 心下疑惑,她再次看向自己的手指。 第150章 皇后头七 “怎么了?” 男人也发现了她的异样。 “好像是刺到了什么东西,”蔚景皱眉,捻着手指,就着光线,正欲细细端详,手已被男人握了过去。 细看。 果然,是一根细小的刺,正插在她纤细如葱的食指指腹上。 很细很细,且是米黄色,几乎接近皮肤,所以,不细看,是很难看出。 当然,这个东西对蔚景来说,并不陌生。 古代现代她都见过,且也不是第一次刺到过。 仙人掌或者仙人球上的刺,是么。 正微微怔愣,男人捻起两指,欲将细刺拔出,她猛地将手一缩,自他手中抽出。 男人一怔。 “你的手指结痂未好,又没有指甲,我自己弄,”蔚景一边说,一边用左手的手指去钳,因平素用惯了右手,左手一点都不顺,搞了半天没搞出,还碰一下痛一下。 男人低叹了一声,再次将她的手捉过,一手握着她的掌心将她的手指固定住,另一手手腕骤然翻转,一股强大内力被他凝于手上,然后,摊开在她的手指上方,只一下,就将细刺吸拔了出来,就像是超强磁性的磁石,瞬间吸起铁屑。 好强大的内功修为,蔚景再一次亲眼见证。 蔚景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低垂着眉眼专注地检查着她的手指,大概是想看看其他的地方还有没有。 “别的地方没有了,谢谢!”蔚景弯唇一笑,两指调皮地在男人面前捻了捻,告诉他自己已经没有刺痛的感觉了,意思就是没事了,末了,将手抽出,“你也回房去将朝服换了吧,等会儿我们一起用午膳。” 男人眸光微闪,笑笑,“好,”忽然又想起什么,敛了唇边笑意,面色微凝:“对了,明日皇后头七,要一起进宫给她做头七。” 蔚景怔了怔,说:“知道了。” 男人转身往外走,蔚景眸光轻凝,看向他的背影,确切地说,是看向他腰间的袍子,在看到深墨色的缎子上似乎还有点点米黄色若隐若现时,眼波微微一敛。 在中渊,丧事最隆重的就是头七,比丧礼还重要。 因为,按照大家的说法,人死之后魂魄会在世上飘荡七日,七日之后才会被带去阴曹地府,所以世人都会在亲人死后的头七大办法事,超度亡灵。 世人的头七尚且如此,皇后的头七自是更不一样,皇后殁是国丧,普天同哀,所以,头七这一日,会举行盛大的法事,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包括女眷都要参加。 当然,包括在太庙吃斋念佛反省自身的锦溪公主,也要出席。 于是,凌澜只得再次变成了夜逐曦。 早膳都未用,三人便进了宫,因为做这种法事,必须空腹,以示态度的虔诚。 皇宫到处一片素缟,白旗、白幡、白花、白灯笼、白地毯,入眼一片肃穆。 法事在凤栖宫外面的空地上进行,他们到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到了,有内务府的人专门负责发白衣,每人去领一件,套在自己袍子的外面。 锦溪早已一身素衣立在了那里,见到他们三人,锦溪犹豫了一下,终还是主动走了过来,跟他们打招呼,“大哥,大嫂,”目光在蔚景的脸上略略一顿,然后,又看向凌澜,“二爷。” 鹜颜含笑点头回应:“好久不见,公主可好?” 锦溪抿了抿唇,也不知鹜颜这话是出自真心,还是语带讽刺,眼梢轻轻掠过凌澜,微微苦笑道:“青灯古佛作伴,无悲无喜,何来好与不好?” 鹜颜眸光微敛,没有接话下去。 倒是凌澜忽然出了声:“你似乎消减了不少。” 锦溪一震,愕然抬眸,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凌澜,水眸中瞬间腾起光亮。 他用的‘你’,他说她瘦了。 说明,他心里还是有她的,是吗? 这个认知差点让锦溪激动得想哭。 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她垂眸颔首地柔柔一笑:“许是一直粗茶淡饭食素的原因吧。” 一身素衣,一身清瘦,一截粉颈浅露,又加上这般低敛眉眼的姿态,真真我见犹怜。 蔚景弯了弯唇,眸光轻凝,瞥了一眼凌澜,却猝不及防地撞上对方正睇过来的目光。 蔚景一怔,不意他这个时候不看锦溪反而在看她,连忙将视线掠回,眼角余光似是看到男人唇角略略一斜。 忽然一下子,谁都不说话,气氛有些诡异。 最终还是鹜颜打破了沉默,提议道:“法事好像快要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所谓做法事,一般分为两种,一种僧人念经超度,一种道家做斋超度,民间一般选择其一,而皇家通常合二为一。 今日当然也不例外。 十二个僧人,十二个道士,分两排在凤栖宫的最前面,道士站着做法,僧人坐着念经。 其余参与的人都静心打坐、虔诚祈祷就行。 辰时一过,法事便正式开始。 熏香袅绕,法器叮当,木鱼声声,诵经朗朗。 锦弦一身白端坐在最前方的蒲团上,在他的身边是同样一身白衣的铃铛。 再后面就是男人,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中的男人,最后面是女眷,各府女眷。 所有人都盘腿坐在白色的蒲团上。 凌澜跟鹜颜在前面,蔚景跟锦溪在相隔好几排的后面。 其实,自进宫以来,蔚景的一颗心就一直是提着的。 印象中,似乎每次进宫,都会发生纠复。 这一次等待她的又不知是什么? 当然,或许她不应该这么悲观,毕竟,上次营救凌澜,她跟鹜颜同时出现,应该彻底消除了锦弦对鹜颜的怀疑。 今日出门前,鹜颜问,以防万一,要不要她做鹜颜,她来做夜逐寒? 她没同意。 倒不是她觉得没有那个万一,而是因为今日要打坐啊。 她穿着假肢,原本就连路都走不稳妥,还要盘腿而坐,试想,站着时候,只看高度,可一旦盘腿坐下,膝盖弯曲的地方不是就露馅了吗?她根本不会!且一盘得盘7个时辰不动,相当于现代的14个小时。 所以,她还是乖乖做鹜颜吧。 只是,她没想到位子是这样安排的,男人跟女人分开。 而且,明明凤栖宫前面很大很空阔的场地,大概是考虑到聚集在一起,离僧人跟道士近点,都能听到诵经的缘故,内务府摆蒲团的时候,摆得非常密集,一个挨着一个,一排挨着一排。 这样一来,锦溪就跟她几乎手臂挨着手臂。 她不喜这个女人。 当然,不喜归不喜,她也未动声色。 只是这个女人,倒是奇怪,在打坐的过程中,一直看她,不停地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蔚景也不理她,只当没看见。 到最后,估计锦溪终是忍不住了,就略一偏头,凑到她的耳边问了一句:“你认识凌澜的吧?” 蔚景一震,现场很嘈杂,各种法器的碰脆声,木鱼的敲击声,和尚的念经声,全部都混合在一起,却终不及锦溪的这一句落入耳中,就像是一记闷锤重重在她的心头敲了一记。 锦溪怎么知道? 她有些始料不及。 云袖下的小手攥紧,她强自镇定,转眸看向锦溪,“当然,见过那么多次,怎会不识,难道公主不认识?” 锦溪怔了怔,微微一笑,又偏了一下头,低声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蔚景心头一撞,忐忑更甚,可是面上,她却依旧不动声色。 “那公主是什么意思?鹜颜愚钝,还请公主明示!” 锦溪却也不生气,朱唇轻启,轻轻吐出几字:“你们关系匪浅!” 蔚景瞳孔一敛,旋即笑开:“请公主慎言,虽说鹜颜跟此人相识,且此人给鹜颜做过乐疗,但也仅此而已,不过泛泛之交,怎谈得上关系匪浅?如今此人更是谋害皇后娘娘的元凶,公主如此言论,不是陷鹜颜于深潭沼泽之地吗?” “你的意思是我诬陷与你?” 蔚景没有吭声。 她就不相信,锦弦不知道的事,这个女人会知道,或许是在府里的时候,有过什么端倪,被她发现,然后,现在故意试探与她,不然,依照这个女人的性格,倘若十分肯定,定然不会如此低调。 “我有证据。”锦溪笃定道。 蔚景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不显山露水,目光含笑轻然朝她睇过去,“是吗?什么证据?” 锦溪亦是讳莫如深一笑:“不告诉你。” 蔚景冷嗤一声,将目光收回,不想再搭理她。 “怎么?不信是吗?我既然这样说,自是有十足把握,你大可以不信,有人信就行。” 有人? 蔚景眼帘一颤。 是指锦弦吗? 略一思忖,她再次转眸看向锦溪:“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锦溪冷笑一声,低头略带得色地拂了拂袖襟上的褶皱,低声道:“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当真想要知道什么证据,就让二爷来找我,我只告诉他一人。” 蔚景再次眸光一敛,夜逐曦? 这个女人到底知道什么? 看来,经过这么几次下来,这个女人已经懂得敛其锋芒,玩弄心机了。 但是,她也不是冲动的主儿。 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她自是也不会轻举妄动,心想着夜里回去跟凌澜商量一下再说,故只淡瞟了锦溪一眼,什么都没有吭声。 大概是见她没有什么反应,锦溪脸色微沉,又伸手在云袖中掏了掏,掏出一个瓷瓶,拧开瓶盖,倒了几粒药丸在手中,递到她的面前,唇角勾起一抹冷弧:“知道这是什么吗?” 第151章 我知道你们的秘密 此时已到了夜里,不过四处的风灯以及新增的白灯笼也将凤栖宫的外面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蔚景怔了怔,看向她手中的黑褐色药丸,没有说话。 锦溪又自顾自说道:“这是一种可以让人变成聋子、变成哑巴,且让人失去记忆的药。” 聋子哑巴失忆? 忘忧? 蔚景瞳孔一敛,这种药她听说过,传闻江湖上一些秘密组织会用,特别是对于无用的棋子,如果不想灭口,就会给对方服用此药,服药者不能听,不能说,没有记忆,除了命在,也等同于被灭口了一样。 只是,锦溪突然跟她说这个做什么? 抬眸,她看向锦溪。 锦溪瞟了她一眼,弯了弯唇,垂眸看向自己手中药丸,“秋蝉今日在街上看到了像乞丐一样被一群小孩子围攻的冬雨。” 冬雨? 蔚景眼波微微一动。 锦溪的话还在继续:“可是冬雨已经不认识她了,秋蝉跟她说话,她也听不到,张嘴咿咿呀呀发不出一个全音,秋蝉跟着她,发现她住在一个桥洞里面,在她睡觉的稻草边,秋蝉发现了这个药瓶。我问过太医,太医说,此药名叫无忧,食药者会聋会哑会丧失记忆。我就不明白了,冬雨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喝下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狠的‘双绝露’,为何还要如此赶尽杀绝,让她变成这样?” 锦溪说完,抬起眼梢,质问的目光直直逼向她。 蔚景一怔,这意思是说,这事儿是她干的是吗? 关于凌澜让冬雨喝下‘双绝露’她是知道的,那日她虽不在场,但是,后来,她有听兰竹讲过,但是被人喂下‘忘忧’,她还真是第一次知道。 是凌澜吗? 应该不是,他没有必要这样做,要做当日就做了。 那么…… 蔚景眸光倏地一敛,或许,她知道是谁。 正略略怔忡间,全场骚动起来,她一怔回神,才发现是做了一日的法事终于结束了,众人正纷纷起身。 而蒲团本就挨得近,锦溪可能是被边上起身的谁不小心碰到了,手一晃,手中药丸洒落在地上,锦溪马上小脸一拉,极为不悦地侧首抱怨对方,蔚景眸光一动,随手拂了两粒在掌心。 直到对方道歉,锦溪才作罢。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走动的走动,说话的说话,现场一片混乱。 也就是到这时,蔚景才发现,锦弦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竟然连内侍的唱喏都没有,众人也没有恭送。 也是,这种时候,一个帝王的默然离开,才能显示心情的无比沉重,对吧? 好一个会做戏的男人! 边上的锦溪也站了起身,作势就要随人流离开,却又忽然顿住脚步,再次转头朝她看过来,微微一笑:“当真不想知道是什么证据吗?” 蔚景一怔,还未做出反应,锦溪却已经回身,袅袅婷婷离开。 蔚景便在那一句话里微微失了神。 直到夜逐寒,哦,不,鹜颜走到她的身边,见她脸色不大对劲,问她怎么了,她才怔怔回过神来。 “没什么,”她笑笑,见只有鹜颜一人,她左右看了看,问道:“二爷呢?” 问完她才发现,不知几时开始,她已经不在这个女人面前避讳提凌澜。 鹜颜眸光微微一闪,淡声道:“他有点事情要办。” 蔚景怔了怔。 这么晚了,在宫里有事情要办? 不知为何,脑子里竟突然想起昨日自己手指被仙人掌的刺刺入的事情来。 “我们先走吧。”鹜颜丢了一句,就走在前面。 蔚景微微一怔后,连忙拾步跟上。 “相爷夫人请留步!” 身后骤然传来男人微朗的声音。 蔚景一怔,鹜颜更是先她一步顿住脚,两人都循声回头。 是叶炫。 当今天子锦弦的御前带刀侍卫、皇城禁卫军统领叶炫。 鹜颜眼波一动,蔚景不明所以,看了一眼鹜颜,鹜颜没有理她,一直看着那个腰夹长剑缓缓走近的英气男人。 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叶炫对着两人微微一鞠:“皇上让叶某转告夫人,说,边国今日进贡了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而后宫如今就贤妃一人,用不过来,不想浪费,故,想赠一些给夫人,让夫人前去龙吟宫领取。” 蔚景一震。 让她去龙吟宫? 转眸看向鹜颜,只见鹜颜亦是面色冷峻,眸色深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蔚景心中微凝,略一沉吟,便对着叶炫浅浅一笑:“皇恩浩荡,鹜颜真是受宠若惊,相爷,陪鹜颜一起?” 她转眸看向鹜颜,鹜颜会意,弯了弯唇角,说:“好!” “这……”叶炫似乎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下才道:“皇上口谕,只让叶某通知夫人,要不,相爷就在外面稍稍等一下夫人?” 叶炫说得委婉,但是,意思却很明显。 天子只叫了一人。 鹜颜跟锦弦对视了一眼,这时,不知叶炫看到了什么,黑眸微微一眯后,视线就盯着那边。 鹜颜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人。 是个老嬷嬷。 正随几个宫女一起,躬身收拾着地上凌乱的蒲团,末了,又抱着一摞蒲团,步伐蹒跚地离开。 叶炫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那个身影。 鹜颜眸光一闪,开口道:“算了,本相还是在这里等吧,本相有几句话要交代给鹜颜一下,叶统领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鹜颜随后就到!” 叶炫闻言,才缓缓将远处的目光收回,对着鹜颜略一抱拳:“好!口谕已带到,叶某先行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 当然,是朝着那个老嬷嬷所往的方向。 鹜颜对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一回头,就看到蔚景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她眸光一闪,沉声道:“跟我来!” “嬷嬷,”叶炫很快就追上了那个老态龙钟的身影。 老嬷嬷脚步一顿,回头,见是他,微微有些愕然。 “那夜……”叶炫有些窘迫,抬手挠了挠头,“那夜,我的态度不好,我是专程来跟嬷嬷道歉的。” 那夜,这个老嬷嬷看到了叶子留给他的丝绢,大惊失色。 因为她懂音律、通乐理,认识上面音符代表的意思,她告诉他,上面写着‘她已安全,拖住叶炫,挟持皇后,去九景宫’。 他当时听了很震惊,一下子从天堂跌入地狱的落差让他怎么也受不了,他不相信,他一把将丝绢从她手中夺过,说她胡说八道,说她信口雌黄,然后愤然离开。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想相信,不是愤然离开,而是落荒而逃。 因为那十六个字,她一说出来,他一联想整个事件,就已然有了答案。 “谢谢嬷嬷!”见老嬷嬷没有回答他,他又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很虔诚地鞠了一躬。 他知道,他的意思,她懂。 他感谢她,发自真心的。 虽然,她知道了丝绢上的内容,虽然他那样朝她发火,她却替他保守了这个秘密,未曾跟任何人讲,否则,他也不能如此安然地站在她面前。 老嬷嬷依旧没有吭声,只深看了他一眼,微微一叹,转身离开。 叶炫一个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往龙吟宫的方向走。 太庙,厢房 青灯如豆 锦溪坐在一方铜镜前,抬手拔了头顶发簪,顿时满头青丝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撒了满肩。 在这个地方,不准浓妆,不准艳服,就连头上多余的发饰都不能有。 每日除了诵经,就是诵经,无趣得让人简直想发疯。 再这样下去,她感觉自己都快真成了尼姑庵的姑子了。 不过,今夜…… 他会来吗? 刚才法事做完离开的时候,她那样丢给鹜颜一句话,想必那个女人今夜要失眠了吧。 她就是故意丢的,她离开的时候也一直没有回头,但她知道那个女人在看着她。 她就是要这样的效果。 要不是听说凌澜被炸死了,她几乎都忘记了这两个人的事。 虽然,她不是百分百肯定那夜在书房,夜逐寒看的那张发黄的画像,上面的小女孩和小男孩就是这个女人跟凌澜,毕竟那时两人还小,但是,那眉那眼,她至少有八成把握。 而今日这样跟那个女人讲,说白,还真不是想威胁她,她不过是有她的私心而已。 她想夜逐曦,真的想,她想见他,非常想,可自从她进太庙以后,他却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 她不过是借这件事让那个男人来找她而已。 想到这里,她不禁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悲怆么,锦溪,堂堂一个尊贵公主,想见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竟然要用这种手段。 说到底,她还是不想让那个男人看轻。 当然,这是主要的目的。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夜逐曦知道,那个女人不是个好东西,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勾三搭四,跟多人有染。 当然,她也想通过这件事,试探一下夜逐曦,看他是不是真的对那个女人上心,或者说,看那个女人跟他的关系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如果那个女人敢将这件事跟他说了,说明两人已经匪浅,而他还为了那个女人真来太庙见她,那更是说明两人绝非一般。 所以,其实,她的心里是矛盾的。 一方面很希望他来,那样就可以见到他,可以跟他单独相处,另一方面,却又不希望他来,至少,这样她会觉得,或许他跟那个女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只是她多心了而已。 第152章 他身边的暗棋 “公主,床已经铺好了,公主也累了一日,让奴婢伺候公主睡吧。”秋蝉走了过来。 锦溪怔怔回神,瞟了她一眼,“不用了,本宫还想坐会儿,你先下去睡吧。” 她想等等看。 他会来吗? 如果来,她跟他说什么? 她要将在书房看到的那幅画的事情告诉他吗?她问自己。 答案是肯定的。 要告诉。 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不是空穴来风,只有这样,他才会知道那个女人的轻浮浪荡嘴脸,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知道,这世上她只相信他,秘密也只告诉他一人。 秋蝉悄声退了出去,“吱呀”一声轻轻带上厢房的木门。 锦溪怔怔回神,扭头看了看墙角的更漏,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缓缓抬手抚摸上自己尖瘦的下巴。 今日,他说她瘦了。 如此粗茶淡饭,怎能不瘦?如此日夜思念一个人,又怎能不瘦? 镜中人,虽眉目如画,却双眼毫无神采,巴掌大的脸,不施粉黛面色苍白,一头黑发披肩,一袭宽大的白色寝衣垮在身上,她忽然想到‘鬼’这样的形容。 不行,她不能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 翻开抽屉,她找着胭脂水粉,她要让自己美美的,见他。 是夜,皇宫,石山。 与其说是石山,倒不如说是石林,因为这一处离各宫各殿甚远,且石林有些状似迷宫,所以平素也人迹罕至。 风灯都没有。 奇形怪状的石头也不知从哪朝哪代留下来的,经过多年风雨,早已磨光棱角,更奇怪的是,好几处的石缝之间,竟然长出仙人掌,也无人打理,却生命力极为旺盛,挤满所有石缝。 虽没有风灯,可时值夏夜,星空斑驳,皎洁月辉清冷倾泻,却也并不妨碍视线的清明。 银白色朝服的男人脚步翩跹,弯腰进入两块石林之间的缝隙,三弯六转经过多处巨石,里面竟别有洞天,赫然是一块极为空阔之地。 女子连素白丧服都未来得及褪下,清瘦盈盈,立于石林间的空地之上,子夜的月光透过石林而入,打在女子胜雪的白衣上,将她周身镀上一层清冷之色。 闻见身后脚步声,女子缓缓转过身,在看到男人的那一刻,女子清丽淡然的水眸瞬间眼波一动,蕴上一抹重彩浓墨。 微微上前一步,却又还是站定:“爷” 男人就在离她还有几步远的的地方顿住,凤眸目光轻轻扬落在她的身上:“我们这样见面不合适。” 低醇的嗓音响在静谧的夜里格外的好听,却无波无澜,无一丝起伏,让人猜不透心中一分一毫的情绪。 女子怔了怔,缓缓垂下长睫,弯唇笑了笑:“那怎样见面才合适?” 他们已经很久没单独见面了不是吗? 有多久? 略略一想,似乎也没有多久。 才几个月而已。 可为何她却觉得漫长得像是过了一辈子? “有事吗?”男人淡然开口,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女子又缓缓抬起眸子,望向他。 男人背对着月光而站,银袍映着月辉,闪闪发亮,看不大清脸上的表情,黑暗里,只能看到一双濯石一般的眸子,在对着她这个方向,女子牵唇一笑:“昨日爷来了吗?” “来了,你没来。” 女子眸光一动,“昨日我正准备出门,锦弦来了,然后就被拖住了,我并不是有意的……” 不然,她怎么会约了他又不来见他? 绝对不会。 “没关系,如今非常时期,昨日那样见面更不合适。” 男人淡声将她的话打断。 女子怔了怔,许久没有吭声。 她何尝不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可是,她心里难以抑制,特别是,她不知道,那日在九景宫,她刺他的那一剑,他伤得重不重,好了没有。 所以,她才迫不及待地约他昨日下朝后在此处见面,谁知道,结果自己又抽身不出。 “爷的伤都好了吗?” “嗯,好了。” “爷会怪我刺了那一剑吗?”女子幽幽开口,声音有些恍惚。 “不会,你也是形势所逼,就算你不刺,我也会让你刺的。” 男人声音不大,声线也一直很稳。 对,稳,稳得就像是在说着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可是女子听得却是一震,“为何?” 为何她不刺,他也会让她刺? “因为这样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九景宫爆炸之前,将你击出去。” 男人声音依旧淡然平稳,女子却是心尖一抖。 在九景宫爆炸之前,将她击出去? 为了她的安全是么? 心中一喜,面上却并未露出过多痕迹,女子朱唇轻启,正欲再说什么,男人又忽然补了一句:“锦弦生性多疑,为了不让他怀疑,必须有所牺牲。” 女子微微一怔,正在想这句话的意思,男人又接着道:“找我有事吗?” 女子怔怔回神,真的很想回他一句,没事就不能找吗,唇瓣动了动,却终究是没有说。 她还不至于这般不理智。 “我就是想告诉爷,蔚景拿到的那本名册,在我手里,那日,六房四宫起火,锦弦跟我说了发生的事情,让我帮他演出戏,当时,我就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心想着形式如此严峻,蔚景应该是不会将名册放在身边,定会藏在哪里,而宫里比较隐蔽的地方就在这里,这个我跟她小时候经常来,于是,我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过到这里晃了一圈,果然,果然她藏在了一个隐蔽的缝隙里,以防被锦弦的人找到,所以,我就偷偷拿走,秘密处理掉了,后来,我又被关进了冷宫,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 “我知道是你拿走的。” 女子一怔,愕然抬眸:“爷知道?” 男人没有吭声。 他当然知道是她,当蔚景跟他说,藏在这里,他过来取,却不见名册时,他就猜想是面前的这个女人拿走了。 藏得如此隐蔽,手脚还能那么快地盗走,只能说明这个人熟悉蔚景,也熟悉这里。 不是她,又是谁。 “这个已经不重要了,蔚景画出了那人的画像,那人已被秘密做掉。” 女子发现男人说这话时,凤眸似乎微微一眯,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飘忽,不过很快,却又恢复一片清明,看向她:“还有事吗?法事已结束,我太晚出宫不好,而且,夜已深,锦弦若是去你宫里,发现你不在,也不好。” 女子心头一窒,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从心底深处泛出来,她咀嚼了半天,是苦涩。 本能地,有些话就没过大脑脱口而出,“关于我跟锦弦,爷难道就一点都不” 她的话没说完,外面骤然传来纷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有人声。 “石林里面好像有人。” “是吗?” “是,我也觉得里面有人,刚刚似乎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也听到了,是有人说话。” “那赶快进去看看。” 石林内两人一震。 外面的脚步声快速移动,四散开来,听动静,应该是想包围整个石林。 两人皆是瞳孔一敛。 “是禁卫。”女子压低了声音,话音未落,眼前白影如雪动,下一瞬,手背一热,男人的大掌已是握住了她的手。 “走!” 就在她还在手背上的那一抹温暖中没有回过神,男人已经拉着不会功夫的她,轻盈而动,闪过了一块巨石,正欲弯过另一块巨石,却差点迎面撞到一人身上,所幸,男人反应敏捷,及时收住脚。 两人皆是一震,第一反应以为是禁卫,可当险险站稳,月光下的那张脸清晰的映入眼帘时,两人又都松了一口气。 “你来得正好,你负责引开禁卫,我掩护铃铛离开,快!” 男人沉声丢下一句,松了身边女子的手,直接展臂将她拦腰一裹,脚尖轻盈点地,衣袂翻飞中,带着她闪过巨石。 蔚景好一会儿没回过神,直到外面纷沓的脚步声更近的响起,她才一惊反应过来。 慌乱四顾,奇形怪状的石林如人如兽,错综而立,哪里还有凌澜跟铃铛的人影? 你负责引开禁卫,我掩护铃铛离开? 凌澜的意思是,她负责替他们引开禁卫是吗? 她怎么引? 一没武功,二没轻功,还穿着连走路都困难的假肢,让她负责引开禁卫? 是见她一身夜逐寒的装扮,将她当成了鹜颜吗? 此时,她也顾不上想这些,其实,也不是顾不上,而是脑子里乱做一团,似乎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胀得发痛,又似被什么掏得空空的,空乏茫然。 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抬头,她望了望天。 月色皎皎、满天星光,就算这样的深夜,夜幕也一点都不黑,蔚蓝如海。 明日又是个好天气。 石林外面,一个禁卫拔剑砍了石缝里歪长出来的仙人掌,“走,我们进去!” 身后的禁卫伸手将他拉住:“副统领,会不会只是私会的太监宫女?” “不会,如果只是私会的小太监小宫女,我们闹出这样的动静,早吓得出来了。再说,皇上和叶统领再三交代过,近来宫里频繁出事,我们不得掉以轻心,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就算是小太监小宫女,我们也要进去将他们揪出来,这是我们的职责。” 带头的那个禁卫说完,又扬手招了几个禁卫,“我们一起进去,其余人将石林围住。” 第153章 也没有人来救她 长剑“唰唰”一柄一柄拔出,折射着清冷的月光,带出一道一道幽冷的寒芒,矫健身姿一个一个闪身而入。 就在他们刚刚饶过一个巨石,准备弯去第二个巨石的时候,骤然听到有急遽的脚步声自石林内响起,像是在跑。 几个禁卫猛地顿住步子。 细细凝听那急遽脚步声所往的方向,似乎是朝另一边…… 果然,下一瞬,就听到守在外面的禁卫喊叫的声音。 “啊,人跑了。” “快,快追!” 石林内几人闻言,皆脸色一变,看向领头的副统领。 副统领眸光一敛,“果然有问题,快追,别让人跑了。” 一声令下,几人又都快速从石林中闪身而去,循着外面禁卫的身影追赶了过去。 蔚景双手提着长长的袍子,跑得极快。 心中慌乱,她不敢回头看,只知道身后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有着地动山摇的气势。 都跟过来了吧? 禁卫都被她引过来了吧? 石林里的两人可以安全离开了吧? 可是,她呢?她该如何甩掉这些人? “站住!” “别跑,站住!” 伴随着凌乱脚步声的,是嘈杂的人声。 “快,你们一人去通知叶统领,一人去通知弓箭手!” 蔚景咬牙,没命地跑着,赤脚踩在地上的石子落叶树枝上,早已经痛得不行,她却也顾不上。 没办法,穿着假肢,她根本不会跑,所以,在石林里,她做了几件事。 第一,卸掉了假肢。因为鞋子是穿在假肢上的,假肢是男人的大脚码,她自己的小脚根本没法穿,所以,她只能赤足。 第二,脱了夜逐寒的外袍。因为她真的没有把握,引开这些禁卫,还能自己平安脱困,既然没有把握,她就得想好后果。 第三,既然假肢卸了、朝服脱了,就是女人的身材了,那肯定就不能是夜逐寒的脸,所以,面皮,她也揭了。头顶的发带也解了,散了男人的公子髻,直接披头散发。 第四,将面皮假肢跟袍子放在一个隐蔽的缝隙里藏好。 然后,跑。 弄出非常大动静地跑。 让所有禁卫都知道地跑。 其实,她也想过,直接用夜逐寒的身份出去,就说自己在这里散步而已。 后来一想,不妥。 因为禁卫们刚刚说得很清楚,听到了人声,说话的人声,她贸然出去,不仅欲盖弥彰,惹人生疑,他们可能还会继续搜查石林,那样只会惹出更大的纠复。 或许,这也是凌澜让她引开禁卫的原因,不然,以他的睿智,也可以直接让她出去拖住众人,肯定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所以,她只有逃跑。 出其不意的逃跑,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就算后面他们反应过来,可能还有人在石林里面再折回去,也没关系。 凌澜只需要瞬间而已。 在那个瞬间里,他足以带铃铛安全离开,是吗? 脚下很痛,不用看,她也知道,此时肯定已经血肉模糊。 要想让一双赤足弄出大动静,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虽然她做到了,却终究跑不过。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提着中衣长长的袍角,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跑着,疯了一般地跑着。 耳边风声呼呼,身边景物快速后退,光影浮动中,她就像是回到了那一夜。 那嫁去云漠途中,东盟山上的那一夜。 也是这样。 也是这样被人追着。 她也是这样痛,她也是这样绝望。 谁来救她? 谁来救救她? 凌澜! 应该已经将铃铛掩护脱困了吧? 凌澜,你在哪里? 她没有轻功,不能飞身离开,她也不会武功,不能杀出重围,她该跑到哪里去? 她已经拼尽全力。 她也快要支撑不下去。 身后传来叫嚷的声音:“站住,再不站住,我们就放箭了!” 蔚景浑身一震,果然停住了脚步。 缓缓垂眸,她看向自己的脚,费了好大的力气,她才将酸痛得几乎散架的腿轻轻抬起一只,她看向脚板心。 果然。 脚板心上果然一片血红。 伸手轻轻抹了一把,她缓缓转过身。 见她突然停了下来,禁卫们一喜,果然还是弓箭手具有威胁性,正欲七手八脚上前,就被副统领扬手拦住。 “等等,小心有诈!” 禁卫们一听,立即全都顿住脚步。 也是,虽看背影是个女子,可人不可貌相,就像司乐坊掌乐凌澜,平素温文尔雅、翩翩君子,还不是干出挟持皇后引爆九景宫一事。 正准备细细观察情况,就见女子缓缓转过身,朝他们看过来。 所有禁卫惊错。 震惊,错愕,片刻的死寂之后,就猛地有人惊叫:“鬼,鬼--”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胆小的转身就跑,胆大的亦是睁着眸子站在那里,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蔚景弯唇苦笑。 鬼? 可不就是鬼! 她能够想象此时自己的样子。 白色的中衣,因为是男装,卸掉假肢后,袍角长了一大截,拖在地上,披头散发,还有脸,刚刚她在转身之前,将从脚板心上抹的一手血擦在了脸上。 这般模样。 她就是想借死去的皇后吓吓他们,争取逃脱的机会。 可是,看情形,没用。 除了最初的惊愕,他们好像并不怕,就连几个胆小逃窜的见大家都还站在那里不为所惧,也都硬着头皮回来了。 也是,她面对的是一批舞刀弄枪的大男人,是禁卫,又岂会怕一个逃跑都逃跑不动的女鬼? 目光缓缓扫过那一把把明晃晃的长剑,再掠过那一排排拉满了弓弦严阵以待的弓箭手,每一只羽箭的箭头无一不例外地都朝着她这边,似乎只要他们一松手,她立马就会被射得千疮百孔一般。 就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她身子微微一晃,灰败地垂下眼。 今夜完了,她知道。 她跑不掉了。 再次抬头望了望天。 夜幕如缎,星空依旧斑斓。 这样美好的夏夜,却没有奇迹发生。 她救不了自己。 也没有人来救她。 龙吟宫 鹜颜双手捧着两个精致的胭脂盒,对着锦弦恭敬一鞠:“多谢皇上!” 锦弦看了她一眼,双手撑着桌面,从座位上站起身,缓缓踱着步子,朝她走过来。 “几日未见,夫人的气色似乎好了很多。” 鹜颜眉眼低敛,并未抬头,只弯了弯唇角道:“蒙皇上恩泽,鹜颜的身子已调养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锦弦眼梢含笑,在她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负手而立。 “夜已深,相爷还在未央宫前面等着鹜颜,若皇上没有什么其他吩咐,鹜颜就先告退了。” 鹜颜再次对着锦弦低躬了身子,视线所及之处,是男人的龙衮袍角和黑底金头软靴。 因为不知道这个男人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为以防万一,刚才在未央宫前面,支走了叶炫,她就连忙带蔚景去了就近的一处隐蔽地两人交换了身份。 她来见锦弦。 不过,到目前为止,这个男人似乎还算正常,并未有什么为难之处。 见男人许久都没有回答与她,鹜颜轻轻抬起眼梢,朝对方睨过去,不想正撞上男人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她眼睫一颤,连忙将视线掠回。 又微颔了脑袋。 锦弦低低一笑,朝她扬手:“去吧!” 鹜颜一怔,有那么一瞬的不相信,心头微松之余,再次对着锦弦鞠了一躬,就准备退出去,转身之际,却差点撞到从门口进来的一人身上。 两人皆是一惊,来人后退了一步避开,她也连忙止住脚,胭脂盒脱手而出,其实,以她的身手,探手去接还是可以接住的,但是,她没有,因为,她是不会武功的鹜颜。 胭脂盒“嘭”的一声掉在地上,其中一盒盖子摔开,里面的脂粉洒了出来,瞬间殿内腾起一股幽香。 鹜颜却也顾不上去拾捡,就连忙跟来人道歉。 来人是铃铛。 贤妃娘娘铃铛。 铃铛只看了她一眼,便端着手中托盘,莲步轻移,朝锦弦走过去。 “皇上,做了一整天的法事,听说皇上也未曾用膳,臣妾做了点心,特意给皇上送过来!” 鹜颜略略垂了眼帘,神思有些游离,蹲下腰,准备将掉在地上的胭脂盒拾起来。 却不料,手刚伸过去,就骤不及防地碰到一温热的手背上,她一惊,本能地将手缩了回来,就看到胭脂盒已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拾起。 顺着大手往上,就看到了男人英气的眉眼,是叶炫。 他此时正和她一样,猫腰弓着身子,许是见她窘迫惊吓的样子,连忙微微一笑将手中胭脂盒递给她,“夫人拿好!” 鹜颜怔了怔,这才想起,刚刚他追随那个老嬷嬷而去,她才得以跟蔚景换身份。 现在才回来? 那个老嬷嬷是谁? 那夜他说,有个精乐理、通音律的嬷嬷,是指她吗? 正微微怔忡间,忽然听到叶炫又喊了一声“夫人”,她才猛地回过神,心头微微一撞,连忙伸手将胭脂盒接过,直起腰身:“谢谢!” 远远的,凌澜再次望了一眼龙吟宫的门口。 依旧不见人出来。 眉心微拢,将落在龙吟宫门口的目光收回,转眸瞟了一眼往石林那边的方向,堪堪收回视线的瞬间,看到了很多人。 第154章 惺惺作态 禁卫。 他一震,又快速看回去。 是禁卫,很多禁卫,还有弓弩手,全都一副武装,最为醒目的是,走在队伍的中间,被两个禁卫也不知是搀扶还是钳制的女子。 女子一身宽大的长袍,垮在身上、也拖在地上,原本应该是白色,却多处脏污不堪,十分狼狈。随着走动,脚不时踩在袍子上,跌跌撞撞,所幸边上有两个禁卫握着她的臂膀,倒也不至于摔跤,从偶尔露出的脚趾头来看,应该是赤足。女子披头散发,又低垂着脑袋,完全看不到脸。 可是那身影…… 凌澜心头猛地一撞,这时,女子正好抬起头。 只一眼,凌澜就忘了呼吸。 蔚景?! 是蔚景吗? 瞳孔一敛,再欲细看,对方却又颓然垂了脑袋。 是她! 虽然隔得有些远,虽然只看了一眼,虽然殷红污了她半天脸,但是,他肯定,肯定是她! 怎么回事? 蔚景不是还在龙吟宫里没出来吗? 难道是蔚卿? 那日大爆炸没有死,幸存了下来,现在被禁卫们找到? 是这样吗? 心头狂跳,一时间有千百个念头从脑子里快速掠过,抓不住,也握不牢,他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很不好! 难道是…… 他一震,脸色巨变。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已是拔腿朝那边奔过去,不知是不是盘腿打坐了一整天的缘故,脚竟有些不利索,疾步而走中,还差点摔跤。 那厢,一行禁卫已在龙吟宫门前停住。 两个禁卫搀握着女子的手臂,连扶带拽地拖着女子顺着龙吟宫门前的青石台阶拾阶而上。 门口,赵贤手执拂尘而立,一见众人这架势,特别是看到人群中的女子,震惊得下颚都差点掉了下来。 直到禁卫副统领让其进去禀报,赵贤才猛地回过神,脸色一变,转身就入了殿门。 蔚景被众人握拽着双臂,机械地一步一步迈上青石台阶。 前方,宫殿巍峨,殿门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龙吟宫’苍劲有力,在清冷月辉下,清晰映入眸底。 至此,她已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曾经也无数次上上下下过这些台阶,其实也不过百余步,不知为何,今夜走起来如此艰难,骤然,胸口蓦地一痛,她瞳孔一敛。 因为本就低垂着脑袋,所以,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她就发现了胸口的异样。 赫然是一枚银针,深深刺入。 她一震,愕然抬眸,在看到龙吟宫屋顶上那一抹迅速出现,又瞬间隐没的熟悉身影时,她以为她在做梦。 她当然知道不是梦。 而且很奇怪,虽然夜色凄迷,虽然只是一瞬,只是短短的、那么眨眼的一瞬,她却看得非常真切。 她看到了对方翩翩白衣,她甚至看到了对方俊美无俦的容颜。 不是夜逐寒,不是夜逐曦,是凌澜。 是凌澜的脸。 那么,他这是…… 缓缓垂眸,她再次看向自己的胸口,是什么意思呢? 许是对方身手太快的缘故,又许是自己全身上下痛的地方太多了,所以,中了银针哼都没哼一声,以致于,禁卫们都没有发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只是见她突然顿住脚步,左右两边的禁卫皆是一怔,疑惑地看着她。 心中早已滋味不明,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那一刻竟然也选择了隐忍。 两臂被禁卫抓握着,她蹙眉,不动声色地摊开手掌,轻掩在胸口上,眸色一痛,艰难地迈出步子。 被禁卫们拖拽着前行中,她一直在想。 是什么意思呢? 他是什么意思呢? 她很努力很努力地去想,去想那个男人这样做的目的。 是想救她吗?用银针刺向她胸口的方式来救她?是吗? 想想都觉得自己思维的可笑。 那是?将她当做了蔚卿? 可就算是蔚卿,他如此出现对蔚卿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她一个一个理由地找着,然后又一个一个地否定着…… 到最后,一切被掏空,脑子里除了‘杀人灭口’这样的形容,似乎再也找不出其他的第二个。 杀人灭口? 她微微苦笑。 这时,前方骤然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她抬眸望去。 一堆人从龙吟宫里出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抹明黄,急急奔出,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蔚景竟然从他向来从容淡定的步子里看到了一丝凌乱。 想想也是,是该凌乱。 无论是她没死,还是蔚卿没死,他都后怕的吧? 两个他想害死,却没死的人骤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她可以想象他的凌乱程度。 不知想起了什么,急急奔走的身影又忽然顿住,他就站在那里,站在门口看着她。 蔚景还在一半的青石台阶处,微微扬起脸,她不避不躲地迎上他的视线。 曾经想过无数次两人再次正面相逢会是什么样的情境,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今夜这样。 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震惊,看到了慌乱,还看到了很多很复杂,她也看不懂的表情。 此时的她像鬼,她知道。 可是,她还是微微挺直了背脊,虽然,从她的这个位子看站在门口的他,必须以一个仰望的姿势。 在男人的身后,她看到了鹜颜和铃铛,两个女人都露出震惊的表情,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她知道她们在错愕什么? 已然不重要。 身后传来众人跪地的声音,她身边的两个禁卫亦是,在跪下的同时,手臂用了力度,似是想要带着她一起跪下去。 她没动,僵硬着身子没动。 许是见她是皇后,也不敢太过放肆,两人就松开了她,各自跪了下去。 于是,空旷的龙吟宫前面,以及长长的青石阶上,所有人都跪着,只有她一人,静然站在那里。 没有一个人说话,死一般的寂静。 就好像偌大的天地间,就只有她一人。 一阵夜风拂过,带起她满头的长发,盘旋飞舞,发丝不断拍打在脸上,细细密密的疼。 不过,再疼,也没有胸口的痛来得强烈。 外面疼,里面也疼。 良久的静谧之后,男人终于开了口。 “你知道朕找你找得多辛苦吗?既然还活着,为何一直不露面,不来见朕?” 男人的声音低沉,不大,一出口就被夜风吹散,可是,她却听得真切。 找她找得多辛苦? 轻轻弯了唇角,她依旧没有挪开视线,虽然,她不确定这句话是将她当成了蔚卿,还是已经知道是她蔚景,毕竟这话有歧义,可以一语双关,说她们两人谁都行,但是,她还是对他的话表示理解。 的确,他找她找得的确辛苦,各种设局,各种算计,甚至经常连国事都不顾,不是吗? 她没有吭声,依旧只是淡笑看着男人。 男人俊眉微拢,忽然一撩袍角,拾阶而下,衣发翻飞间,疾步朝她而来。 “蔚景。”他唤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下台阶颠簸的缘故,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显得有些颤抖。 天地一片静止,只有一抹明黄流动,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拾阶而下的帝王。 第一次,他们第一次听那个帝王叫‘蔚景’这个名字,记得平素,他都是称其皇后。 是太过激动了吧? 也是,换谁都会激动,今日还刚刚给这个女人做过头七呢,她却大难不死,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怎样的惊喜? 赵贤跟叶炫互看了一眼,微微抿了唇,同时,铃铛跟鹜颜也是快速对视一眼,皆轻拧了眉心。 男人一直拾阶而下,蔚景却本能地后退了一个台阶。 袍子太长,她差点摔跤,不过,终是稳住。 见她如此,男人在离她还有几个台阶的地方,又停了下来。 长长的青石阶上,一男一女一上一下迎风而立。 “你的脸……怎么了?”他问。 她依旧沉默不语。 她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血吗?她抹在脸上的血是吗? 不要这种假惺惺! 远嫁云漠那日,是谁用药粉将她的脸变得红肿痒痛,比现在还惨不忍睹的? 又是谁亲手将她推落悬崖? 胸口的疼痛越来越烈,越来越密集,作为医者,她很清楚,那代表什么。 普通银针只有刺中穴位才能引出巨大反应,刺在一般的位子,伤害并不大,当然,如果银针上有毒,那就另当别论,譬如,她现在。 很明显,她胸口的这枚银针就是有毒的。 见她不吭声,锦弦眸色深邃,薄唇微微抿着,不知心中意味。 似乎到这时,才想起那些跪拜行礼的众人,扬了扬衣袖,示意大家退下。 众人起身站起。 末了,他又朝身后抬了抬手,并未回头。 龙吟宫门口站的几人互相看了看,躬身行礼。 就在众人礼毕,准备各自退下之时,蔚景忽然伸手探向自己的袍袖,掏了掏,不知掏出什么东西,兀自摊开掌心看了一眼,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捂进嘴里。 锦弦一震,虽不知是什么,却没来由地眉心一跳,下一瞬,衣袖骤扬,将她的手臂挥开。 蔚景手背一痛,掌心的东西脱手而出,锦弦又飞身伸臂一捞,将那飞在空中的东西稳稳接在手心。 摊开一看,两粒黑褐色的药丸静陈。 锦弦瞳孔一敛。 这药丸,他并不陌生。 因为他几日前刚给一个人服过。 忘忧! 这个女人竟然自己服用忘忧! 第155章 她吃了忘忧 五指一收,将药丸攥住,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几步之遥的女人,女人颈脖咽喉处明显一动。 吞咽的动作。 他脸色一变,上前,一把将她的手臂抓住,厉声道:“吐出来,快将忘忧吐出来!” 忘忧?!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震。 此药在江湖上极富盛名,所以,他们也都有所耳闻。 听说食下此药者会变聋变哑、失去记忆。 这个女人贵为皇后,且刚刚大难不死,不是应该欢呼雀跃吗?为何突然自己吃这种药? 疑惑的众人本欲离开,见状,又都纷纷停了下来。 铃铛瞥了一眼鹜颜,鹜颜低低敛了长睫,面沉如水。 而此时的帝王显然已无心思在意有没有人在,就大手擒着女子的手腕,皱眉沉声,重复着自己的命令:“朕让你吐出来,你没听到吗?” 众人一惊,有些被帝王的样子吓住。 那黑沉的脸色,那微微染着血色的眸眼,以及那微嘶的嗓音,无一不在说明,这个男人已经盛怒。 只是,当事人自己似乎并不为所惧。 缓缓垂眸,蔚景看向那落在自己腕上的大手,大手骨节分明、青筋暴出,那抓握的力度几乎要将她的手骨捏碎,她咧嘴轻轻笑开。 嘴里没有了怎么吐出? 已经吞到了腹中怎么吐出? 男人眸色越发沉怒,直接大手一拉将她裹入怀中,环臂将她钳制固定住,另一手修长的手指更是粗暴地塞入她的口中,抠向她的舌根。 众人一怔,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个帝王要做什么。 是要让她呕吐是吗? 蔚景被动地张着嘴,男人的手指在她的口中肆意搅动,这个姿势,这个姿势让她感觉到了屈辱。 强自忍住腹中的翻涌,她闭眼,重重咬下。 众人大骇。 男人闷哼一声,将手指自她的口中抽出。 齿根酸痛,蔚景睁开眼睛,喘息地看着男人已皮肉外翻、往外淌着血的手指,再次不知所谓地轻轻笑。 赵贤跟叶炫眉心一拧,快步上前:“皇上……” 男人看也没看他们一眼,扬手止了他们接下来要说的话。 两人便只得噤了声立在旁边。 因为锦弦环臂禁锢的动作,蔚景整个人就靠在他的身上,其实,也幸亏他的禁锢,因为此时的她已然站不住了。 胸口几乎疼痛到了麻木,再下去会怎样,她清楚得很。 就在锦弦裹了她,准备直接带她先回殿内的时候,她又蓦地手心一动,下一瞬,扬手而起。 锦弦还以为她有什么暗器,眸光一敛,本能地手臂一松。 已然丧失站立能力的她,陡然失了支撑,骤不及防,就直直跌倒在台阶上。 而随着她重重滚下两个台阶,她扬起的手也重重落下,而落下的位子赫然是--她自己的胸口。 众人脸色一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锦弦更是,惊惧上前。 蔚景缓缓拿开手,手臂垂落一侧,虚弱地躺在那里,躺在冰凉冷硬的石阶上,也不打算动。 其实,就算打算动,她也动不了了。 锦弦蹲下身,正欲将她扶起,这才发现她胸口深深刺入的银针。 一小截针尾露在外面,细看,能看出泛着的点点幽光。 而且针尾的四周,还有一圈殷红渗出,哦,不,不是殷红,血液有些发黑。 显然,银针有毒。 锦弦脸色一变,抬头对着赵贤和叶炫嘶吼道:“太医,快去宣太医!” 一边说,一边弯腰将蔚景从石阶上抱起,疾步拾阶而上。 赵贤跟叶炫一震。 “我去!”话音刚落,众人只见人影一晃,再看,叶炫已经走了很远。 蔚景躺在锦弦的怀里,虚弱地阖了阖眼睛,又睁开,意识已经开始慢慢淡薄。 头顶夜空高远、依旧星光璀璨。 蔚景缓缓转动着眸子,看向四周的流檐飞角、重重宫阙,幽幽夜色下、殿顶巍峨、影影绰绰。 她知道,有一个人肯定在。 他肯定在某一个地方,她看不到他,他却看着她。 凌澜,你看到了吗? 如果我的存在,是对锦弦的最大威胁;而如果我被锦弦所俘,又是对你最大的威胁;如果你们都想将我除去,那么,我现在这样,你们可还满意? 忘忧忘忧,忘掉世上所有烦忧。 一个忘了这爱,忘了这恨,忘了所有伤痛,忘了红尘情怨,忘了和你们之间一切纠复的我,你们会放过吗? 锦弦抱着她走得极快,视线里的斑驳星空被雕梁画栋取代,外殿、中殿、内殿,当锦弦将她放在内殿的矮榻上时,她终是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这夜,注定无眠。 就算是深夜,皇宫依旧沸腾了,皇后没死的消息如同光的速度在宫里飞传。 不仅没死,而且还莫名其妙地食下‘忘忧’,莫名其妙地用涂有毒药的银针刺向自己的胸口,如今正在龙吟宫抢救。 内殿,锦弦负手站在床榻边上,凤眸深深,一瞬不瞬地凝着床榻上已然昏迷的女子。 “啪”的一声细响,太医院院正将自女子胸口取出的银针置放在大宫女绿屏手端的托盘里。 银针已经染黑,显然毒性极烈。 末了,他又隔着轻纱细细探向女子的脉搏。 “怎么样?” 见院正探了又探,一脸凝重的模样,锦弦皱眉开口,目光又再次转到床榻之上。 院正犹豫了片刻,起身,对着锦弦一撩袍角跪下:“皇上,请恕臣无能……” 锦弦闻言神色一凛,猛然看向他,院正一惊,吓得话就顿在了那里,直到对方抿了抿唇,似是压抑了情绪,淡声道:“把话说完。” “娘娘身中奇毒,此毒微臣也从未见过。” 锦弦身子微微一晃,其实,在抱她进来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她既然有此决绝一举,又岂会是一般普通易解的毒药? 可饶是再有心里准备,现在听太医院医术最高的院正亲口讲出,他还是心头重重一撞。 “而且……”院正偷偷抬眼睨了一下帝王神色,头皮一硬道:“而且,银针打入太深……” “那些朕不要听!”院正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锦弦厉声打断:“朕只知道,她的毒,你必须解掉!” 院正大骇。 必须? 连什么毒他都不知道,又如何必须? 冷汗透衫,他埋着头跪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一声。 偌大的内殿,除了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加上赵贤叶炫宫女太监,少说也有十几人,一瞬间全都声息全无。 良久的静谧以后,锦弦再次出了声:“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她醒过来?” “微臣可以用针灸让娘娘醒来,只是,娘娘身上的毒……” “那就立刻让她醒过来!” 院正一惊,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自药箱里面取出银针针袋,准备施针。 相府门口 鹜颜从马车上下来,拾阶而上,门口的两个守卫连忙跟她行礼。 她径直入了门,忽然想起什么,又顿住,回头,欲开口问话,似又有所顾忌。 守卫见状,主动上前:“夫人有何吩咐?” “爷回来了吗?” 因不确定那个男人是以夜逐寒的身份回来,还是以夜逐曦的身份回来,所以,她用了一个比较安全的称呼。 “二爷刚刚不久前回来的,相爷没看到。” “哦,”鹜颜眸光微闪,“知道了。” 入了府,鹜颜径直穿过前院,往书房的方向走。 抬头望了望天,四更的天,刚刚还星光斑驳的夜空,此时已进入黎明前的黑暗。 沿路的风灯隐在夜色中,灯辉黯淡,越发显得长夜凄迷,她突然想,这些风灯也有些年头了,该让康叔换换了。 顺着回廊,她一直走到书房。 出乎意料的,书房里没有灯。 轻轻推开书房的门,里面一片黑暗,她缓缓走进去,借着透窗而入的幽幽夜色环视了一圈,没有人。 他不在。 略略怔忡了片刻,她又出了门,直直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那个女人的厢房。 同样的,厢房里面也没有掌灯,漆黑一片。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她怔了怔,本能地看向桌案边,眯眼适应了一下屋里的黑暗,才看到坐在桌案边的男人。 她想,如果不是一身显眼的白袍,她或许还未看出来。 眉心微拢,她走过去,找了火折子捻亮桌案上的灯盏。 屋里顿时一亮。 “今夜怎么回事?”将灯罩罩上,她转眸看向男人。 男人在擦药。 低垂着眉眼,很专注地将药粉涂抹在自己的指头上。 没有理她,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话。 鹜颜秀眉蹙得更紧了几分,又转眸看向他的手,在触及到那手指血肉模糊一片时,她瞳孔一敛,大骇:“你的手又怎么了?” 皮肉外翻、殷红一片,这个样子,这个样子比那日受伤弹琴时更惨不忍睹。 男人依旧没有理她,自顾自涂抹着药粉。 他这个样子,让她禁不住想起了从前,以前每次受伤他也都是这样,一个人坐在黑暗里,自己给自己疗伤,谁也不理,谁也不睬,第二天又整个没事人一样。 所以,她知道,今夜是问不出什么了。 只是,他这个擦药的方式…… 那哪里是擦药,那力度,分明是摧残。 低低一叹,她在他的对面坐下来,伸手拉过他的腕,外翻的皮肉上除了一片殷红,有些地方还沾染着一些明黄。 第156章 千真万确是她 黄漆? 鹜颜眸光一敛,虽然黄色的漆有很多种,皇宫里很多地方用,但是,这种黄中带橘的颜色,只有龙吟宫殿顶的琉璃瓦上用。 那么,今夜这个男人在龙吟宫屋顶上呆过? 十指伤成这个样子,是大力抠在琉璃瓦上造成? 她心口一窒,那今夜龙吟宫前面发生的那一幕,关于那个女人的那一幕,他都看到了是吗? 是了,肯定是看到了。 不是遇到实在难以隐忍的事,他也不会伤成这样。 正微微怔忡间,男人已经将手抽了回去,又自顾自擦了起来。 方才她站着,他低垂着眉眼,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如今她坐在他对面,那张沐着昏黄烛光冠玉一般的脸,竟是如水一样的沉静。 沉静吗? 她知道不是! 这个男人她太了解,面上越沉静,心中越有事。 当然,如若他不说,她也定是问不出来。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绝对跟那个女人有关。 那个女人暴露了。 他们拼力维护那么久的那个女人终究还是暴露了,暴露得那样突然,暴露得那样让人骤不及防。 她不是以夜逐寒的身份在未央宫前面等她吗?怎么会成那般模样?披头散发、满脸鲜血、赤着一双脚,没有面皮、没有假肢、没有外袍?还被禁卫逮个正着。 是跟面前的这个男人有关吗? 是跟他去私会铃铛有关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个女人服了忘忧,刺了心口,用最决绝惨烈的方式终止了这一切纠缠。 龙吟宫 绿屏将锦巾放进铜盆的热水里打湿,又拧得半干,倾身,小心翼翼地给床榻上的女子擦拭着脸上的血渍。 “都出去吧!” 自始至终站在床头边未挪过位置的帝王扫了一眼殿中众人,末了,又走过去,伸手将绿屏手中的热锦巾接过:“你也退下!” 众人互相看了看,行了礼,鱼贯而出。 随着殿门被赵贤“吱呀”一声带上,偌大的内殿恢复了一片静谧。 锦弦侧身在床边坐下,拿着手中锦巾轻轻擦向女子的脸。 随着殷红血污被湿锦巾一点一点带走,女子熟悉的容颜清晰地映入眸眼,那眉,那眼,那微翘的唇边,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虽然在外面她不避不躲迎上他视线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是她,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是禁不住伸出手,抚上她脸颊的边缘。 他不知道自己在不确定什么,或者说在害怕什么,他只知道,当脸颊边缘平滑的触感入手,心跳是那样清晰地徐徐加快。 没有面皮。 是她。 千真万确是她! 拿着锦巾的手竟是难以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他轻轻地、耐心地将她的脸上擦得干干净净。 还好,没有伤。 只是血污,只是血污而已。 他不知道这一脸的血从何而来? 他只知道一脸的血,一脚的伤。 脚已被太医包扎,估计几日都走不了。 待脸擦干净,女子依旧毫无知觉地躺着,一动不动,太医院院正刚刚施过针,说半个时辰以后就会醒。 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是多久,些些期待,却又隐隐害怕。 说不出来心里复杂的感觉,真的说不出来。 他知道,他迟早会找到她,迟早,只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在今夜,以这样的方式,这样让他措手不及的方式。 她为何会这般鬼模样出现在皇宫里面? 她为何身上有‘忘忧’那样的恶药?又为何会带着染毒的银针? 就是为了对付他吗? 就是为了在遇上他的时候,用这样的手段,告诉他她的决绝是吗? ‘忘忧’这种药,他前不久给冬雨服过,所以他很清楚。 是没有解药的。 也正是因为无解,所以才会被大量用在江湖组织对待废弃棋子的身上。 食用者会变聋变哑,成为一个没有记忆的人。 而这个女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咽下。 不仅如此,她还身中奇毒。 刚才院正说,从脉象来看,此毒的发作周期应该是三日,三日之内无恙,若不能解毒,三日之后,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如果说食下‘忘忧’,她变成了聋哑,她也忘记了他,但是,至少,命还在,而且,某种意义上讲,对于如今的他和她来说,或许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银针上的这个毒,怎么办? 只有三日的时间。 她这几个月都经历了什么? 遇到了哪些人? 做了哪些事? 一直跟谁在一起? 脑中掠一个男人的眉眼。 他眯眸,眸中寒芒一闪,凌澜么? 女芳节那日,为了救那个男人,她甚至不惜暴露在他的面前。 他们什么关系? 他们的关系发展到了哪一步? 早在一起了吧? 六房四宫失火那日,她假冒蔚卿在龙吟宫里中了媚香,他们就在一起了吧? 可是,他们明明才认识没多久不是吗? 他跟她相恋了三年,他都没有动她,他凌澜凭什么,凭什么动她? 不会的,她不是那样的女人,她不是随随便便让男人碰的女人。 或许,那日中媚香的人不是她,又或许,她用了别的方式解了香毒。 是了,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 这般想着,心里面忽然火急火燎起来,将手中的锦巾丢到铜盆里面,他迫不及待地抓起她的腕,刚想撩开她的衣袖,又猛地想起,她并没有点宫砂。 几乎不做一丝犹豫,他放下她的腕,大手撩起她中衣的下摆,掀到腰间,快速解了她腰间的罗带。 他的手有些颤抖,最后,他终是决定算了。 再次将罗带替她系好,他起身找了件干净的袍子,准备将她脏乱不堪的中衣替她换下来。 当领口被拉开,女子的颈脖露了出来,随之一起映入眼底的还有那一团团青紫淤痕。 锦弦瞳孔一敛。 那是什么,他清楚的很。 那是跟男人激烈过的痕迹。 看那痕迹,不是发生在昨夜,就应该是前夜,反正不会太久。 是谁? 是哪个男人? 凌澜不是已经死了吗? 还有谁?<cmreadtype='page-split'num='4'/> 她几时变成这样的女人? 一股无名的怒火噌地往脑子里一窜,他恨不得伸手掐死她。 刚刚他还在说服自己,刚刚他才放弃检查她的她竟然…… 胸腔震荡,眸色转红,他死死盯着她,终于难以抑制,他抬手,来到她的颈脖,想要解开她兜衣的带子,却猛地感觉到有目光扬落在他的脸上。 他一震,抬头,就发现女子不知几时已经醒来,正看着他。 呼吸一滞,他的手就僵硬在了半空中。 女子看着他,乌黑水眸带着一丝刚醒的惺忪,带着几分懵懂,绞着几丝迷茫,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竟是看得他心魂俱颤。 “蔚景……” 也不知是刚刚燃烧的心火未灭,还是觉得有些无言以对,喉中忽然变得干涩无比,出来的声音也是黯哑得不行。 女子似乎这才意识过来什么,看看他,又看向自己胸前,猛地翻身坐起,快速拢了自己的中袍,双臂抄抱在胸前,并慌乱地朝床榻里面挪了挪,一双眸子戒备地看着他。 锦弦同样看着她,看着她的反应,只觉得眼睛里似乎瞬间被揉进了碎石子,疼痛难忍。 ‘忘忧’已经起效了吗? 她已经不认识他了,是吗? 那戒备的眼神,那淡漠的眼神,那空寂的眼神…… 所有的曾经,她都已经忘记了是吗? “蔚景,”犹不死心,他上前一步,双手擒住她的手臂,“知道朕是谁吗?” 女子吃痛皱眉,水眸里更是染上了一抹恐惧,锦弦略显粗暴地摇晃着她:“告诉朕,朕是谁?” 女子微微挣扎,想要摆脱他的禁锢,一双眸子更是疑惑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又看着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啊啊啊”小猫一般呜咽的声音。 锦弦身子一晃,双手顺着女子的手臂滑落。 他差点忘了,她已经不能说话了。 那么,她也已经听不到了,是吗? 看着她就像是一只受惊小鹿的样子,连反抗都是弱弱的,就像是生怕惹怒他一般,锦弦眸色一痛,伸手将她拉过,扣在怀里。 女子先微微挣扎了一下,见挣脱不开,便不再动了,蜷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抱着。 但是,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她的颤抖。 她的身子在抖。 是害怕吗?害怕他? 还是无助,那种没有任何记忆,谁也不认识,连自己都不知从哪里来的无助? 他不知道,毕竟从未食过‘忘忧’,也从未想过食下‘忘忧’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这是第一次,他去猜想她的感受。 大手抚摸上她的脸,轻轻捧起,他轻凝了眸光,望进她的眼睛。 因着他的姿势,她被迫迎上他的视线。 无辜懵懂,又略带着惊慌的眼神。 锦弦心中一动,低头,轻轻吻上她的唇。 女子一颤,本能地想要避开,可是,脸被他的大手捧着,避无可避,便只得僵硬着身子被动地承接着他的吻,却也不逢迎。 她的唇很凉。 凉得让他有些心惊,不知不觉,他竟忽然想起曾经和她唯一的一次亲吻,是那夜在御花园里,现在想想,她的唇瓣还是一如从前的柔软,她的气息也一如从前的香甜。 只是彼时的他,似乎忽略了太多东西。 第157章 请溪公主回府 浅浅的相贴,变成了深深的试探,然而,还不够,他想要得到更多。 于是,最后就变成了疯狂的啃噬。 不知是见她如此冷淡,心有不甘,想要将她变得跟他一样火热,还是心里对她身上别的男人留下的痕迹生气嫉妒,他捧着她的脸,粗噶着呼吸,将她冰凉的唇瓣衔住,忘我地抚弄、撕咬,有些粗暴,有些发狠,直到他猛地感觉到有道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他才一惊,抬起已经陶醉得微阖的眼帘。 她在看着他,睁着眸子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心头一颤,就像是瞬间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再也继续不下去。 他缓缓放开她的唇。 她依旧是看着他,虽然她的眸子里没有什么情绪,可不知为何,这样被她盯着看,他还是有些心虚。 略略别过眼,他清清喉咙:“折腾了一夜,睡吧!” 说完,见她依旧拢着中衣袍坐在那里,他才想起,她已经听不到了。 眉心微微一拢,他拍了拍了床板,示意她躺下去。 女子怔忡了一瞬,似是在反应他的意思,末了,便乖乖地依言照做,只是,在滑进薄被以后,两只小手还是紧紧攥着薄被的边缘,一双眸子警惕地看着他。 他有些无奈。 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似是已经五更了,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睡吧,朕要去上朝了。” 虽然,他知道,她已听不到。 微微一叹,转身,他走出内殿。 “赵贤,伺候朕更衣上朝!绿屏,进去服侍皇后,皇后身子不好,要小心服侍,不许任何人接近皇后!若有什么问题,及时禀报于朕!叶炫,你就留在龙吟宫,负责龙吟宫的安全!” 床榻上,女子松了紧攥薄被的手,缓缓阖上眼睛。 绿屏悄声踏进内殿的时候,正好看到女子翻过身,面对着里面而睡,留给她一个冰冷的背脊。 早朝下得极快,就一件事。 帝王给太医院下达了死命令,两日之内必须找到皇后的解药,否则,要整个太医院陪葬。 然后,也不给群臣进谏启奏的机会,就让赵贤宣布退朝。 群臣面面相觑,太医院院正汗湿满襟,大家还没来得及行礼恭送,早已不见了帝王身影。 众人鱼贯而出。 鹜颜看了看身边的男人,正觉得他还算正常,就猛然瞧见他忽的转身,疾步朝一个方向直直而去。 她怔了怔,才发现,那个方向是龙吟宫,顿时脸色一变,想将其喊住,却发现群臣都在看着他们,便只得做了罢。 锦弦刚回到龙吟宫,正想进内殿看看里面的人,就看到一个身影从门口急急而入。 锦弦一怔,疑惑地看着来人。 来人脚步顿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只思忖了一瞬,便对着锦弦撩袍行礼:“参见皇上!” “左相如此行色匆匆,可有何急事?” 锦弦眉心微拢,将正欲踏进中殿的脚收了回来,走到龙案边坐了下来。 凌澜抬起头,凤眸一扫殿中,眸底一抹失望之色快速掩匿,他对着锦弦略一颔首:“臣昨日看到溪公主,人明显消减憔悴了不少,臣想恳请皇上能否开恩饶过溪公主,让溪公主提前回府?” 锦弦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他说这事,凤眸眸光轻凝了几许,端详了他一会儿,微微一笑道:“这怎么可以?朕身为一国之君,一言九鼎,更何况又不是做什么苦力,吃斋念佛而已。锦溪性子刁蛮,经过此次反思,或许会收敛一些。而且,也才三个月而已,这点苦都吃不来,还做什么一国公主……” 锦弦的话还未说完,就发现对方的目光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引了去,他一怔,循着那道视线也看了过去,就看到中殿的门口,女子葱指尖尖,扶在门框上,身子隐在门里,微微探了一个小脑袋出来,一双懵懂的眸子,怯怯地东张西望。 那样子,那娇憨可爱的样子,生生让殿中的两个男人移不开目,哦,不,不是两个,是四个人,包括跟随在锦弦身边的赵贤,以及见凌澜直闯而入,紧跟其后想要拦住他的叶炫。 四人都看着她。 而女子似乎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缓缓环视殿中一切,似乎被殿里的富丽堂皇震住,清丽水眸中染上流光溢彩,小嘴更是无声张出惊叹的样子。 终究还是锦弦最先反应过来,凌厉凤眸一扫殿中其余三人,不悦地“咳咳”了两声,三人才回过神,赵贤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叶炫面色一窘,凌澜长睫轻颤,缓缓垂下眼帘,薄唇紧紧抿在一起。 锦弦转眸,笑看向女子:“蔚景,过来!” 女子没有反应。 锦弦弯了弯唇,似乎自己总忘了她已经失聪这个事实,遂又对其招招手:“过来!到朕这边来!” 因为锦弦的话,殿里的其他三人又禁不住朝女子看过去。 女子好像也意识到锦弦在叫她,咬着下唇扭捏了一下,才怯怯地走了出来。 此时的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袍,是一套淡粉色的云锦裙,荷叶边的袖子,剪裁十分合体,衬得整个人玲珑娇俏、明艳动人。 而且,可能是因为刚起的缘故,还未梳妆,没有任何发饰,没有任何束缚,满头青丝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下来,一直垂坠至腰间,眉目如画,未施一丝粉黛,清新雅丽的样子就像是误入凡尘的仙子。 只是,她的脚…… 有些护痛,所以,走得一跛一瘸。 所有人的视线都扬落在女子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殿中某人僵直得笔挺笔挺的背脊以及袍袖中攥得骨节森森发白的大手。 当然,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颤抖。 经过凌澜的身边时,女子不知是不是不小心踩到了曳地的裙裾,脚下一踉,凌澜一惊,条件反射一般身形一动,刚欲从地上弹起,又猛地意识到什么,又生生忍住。 眼前明黄身影一晃,有人已飞身落在女子的面前,非常及时地将她扶住。 是锦弦。 锦弦垂眸看了看女子的脚,直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抱回到座位上坐下来。 赵贤跟叶炫有些震惊。 难道真的是世人所说的,因为失而复得所以格外珍惜? 几时看到这个帝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这个女人这样过? 凌澜低垂着眉眼,不知心中意味。 “我们刚刚说到了哪里?” 锦弦将女子抱坐在身上,徐徐抬眼,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凌澜。 而他怀中的女子似乎什么都觉得新奇,一双小手也不安分,一会儿摸摸桌案上的砚台,一会儿打开奏折看看,一会儿又拿起锦弦的玉玺左瞧右瞧。 “回皇上,说溪公主。” 凌澜抬头看向锦弦,眸底却映着他怀中的女子,声音微微有一些哑。 “哦,对,说锦溪,锦溪的事就这样吧。左相的疼惜之心,朕懂!但是三个月很快就过去,而且,她那个性子,让她吃点苦是应该的,求情之事,左相以后就莫要再提了。” 锦弦一本正经说着。 凌澜怔了怔,见其怀中的女子突然抬头朝他看过来。 对,朝他。 凌澜心尖一抖,正欲迎上她的目光,却发现对方只是寡淡地掠过他,并未在他的身上有片刻的停留。 眸色一痛,他将视线收回,对着锦弦略略一鞠:“臣遵旨!” “左相还有其他事吗?” 锦弦看着他。 他有些艰难地摇摇头,“没有了。” “那就退下吧!” 锦弦扬手。 “是,”凌澜眸光微闪,再次颔首:“臣告退!” 末了,就从地上起身,正欲躬身退出,却又忽然听到锦弦道:“对了,右相不是会医吗?让他也进宫来给皇后看看,多一个人,多一个机会。” 凌澜脚步一顿,诺道:“好!” 相府门口,马车还未停稳,男人就从马车里跳了下来,白衣翩跹,顺着石阶疾步而上。 “相爷回来了吗?”男人脚步不停。 守卫连忙行礼:“回二爷,相爷已经回来了。” “嗯。” 男人径直入了大门,穿过前院,穿过回廊,来到书房,推门而入。 鹜颜在。 见他回来,鹜颜似是面色一松,看见其匆匆之色,眉心又微微一拧:“发生了什么事吗?” 男人反手关了书房的门,一边往她面前走,一边脱自己的外袍:“我们两个的身份换一下,锦弦让夜逐寒进宫给蔚景看病,我去,另外,你帮我通知一些兄弟……” 鹜颜一震,愕然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当凌澜以夜逐寒的身份再次来到龙吟宫的时候,锦弦、叶炫、赵贤、绿屏一殿的人,都围着床榻上坐靠在软枕上的女子。 太医院院正也在。 锦弦正坐在床榻边,手里端着一个瓷碗,亲自喂什么汤汁给女子喝。 众目睽睽,男人鲜有的耐心,女子也很乖,一口一口地承着。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里,以致于凌澜进来,都没有人注意到。 凌澜俊眉微蹙,只觉得这画面有些刺眼,走到近前,对着锦弦行礼:“参见皇上,听逐曦说,皇上召见微臣……” “右相来了,”锦弦侧首瞟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着手中动作,“原本想着右相擅岐黄之术,可以给皇后瞧瞧,如今不用了,院正已寻到解药。” 凌澜一震,愕然抬眸。 第158章 毒已经解了 许是他的反应有些大,锦弦又转眸看向他,“右相为何这副表情?” 锦弦一句话,殿中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虽然听不到,但可能是看到大家都看向他,所以,坐靠在床头的女子也抬起眼梢,朝他看过来。 迎上她清丽的水眸,凌澜呼吸一滞,虽然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虽然知道她已没有了记忆,可不知为何心底还是涌起一阵慌乱,就好像生怕她误会了他的意思。 “臣只是听闻,此毒甚奇,没想到院正这么快便寻到了解药,臣有些震惊而已。” 他忙不迭解释,心中却甚是疑惑。 此毒,院正怎么会有解药? 听他这般说,锦弦的面色稍霁,“是吗?朕还以为右相见院正寻到解药不悦呢。” “不是!”凌澜脱口打断锦弦的话,话落,又意识到自己有些急了,连忙垂眸颔首道:“院正寻到解药,娘娘早日脱险,臣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不悦?” “那就好,起来吧!” 锦弦瞟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将药碗里最后一点药汁倒进瓷勺里,喂给女子,又自袍袖中掏出一方绣着龙纹的明黄锦巾,轻轻揩了揩女子的唇角,起身站起。 “解药已服下,院正再瞧瞧看!” “是!”院正领命上前,坐于床边木凳上,隔着一方轻纱,轻轻探上女子的脉搏,凝神片刻,忽而面上一喜,抬眸看向锦弦:“娘娘身体内的毒素已经明显在减退,应该不出半个时辰,便可尽数解去!” 锦弦闻言,亦是难掩满眼喜色,“院正不愧是院正,医术高超,此次救皇后功不可没,朕会重赏与你!” 院正激动起身,一撩袍角跪下去:“多谢皇上!这本就是微臣职责所在,何来有功?” 锦弦笑着朝他扬扬手,示意他平身。 边上的凌澜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皇上,医海无涯,微臣也一直在摸索,如此良机,臣斗胆,恳请皇上可否让微臣也探探皇后娘娘的脉搏,让微臣也学习一二?” 锦弦此时正心情大好,欣然同意:“自是可以!” “多谢皇上成全!” 凌澜颔首谢完恩,拾步走到榻边,坐于方才院正所坐的木凳上,同样隔着轻纱,抬手探上女子脉搏。 因为手指受了伤,所以进宫前用了一些易容材料,可隔着这些材料,直接影响他的感知,他只得不动声色地将整个手指轻搭在上面,靠手指的后半截来感应。 女子垂眸看着他的手,他一边凝神感应,一边看向女子。 近在咫尺。 甚至能闻到她淡淡的发香。 虽然隔着轻纱,入手却依旧是他熟悉的温度,他微微颤抖了手指。 许是感受到他的注视,女子忽然也抬眸朝他看过来。 四目相对,她的坦然清澈,他的复杂沉痛。 似乎不解他为何会是这样的眼神,她略略撅了撅小嘴,有些疑惑,却又在下一瞬,将视线别过。 在众人看不到的方向,凌澜重重闭了闭眸,再睁开,眸色一片沉静,他起身站起。 “怎么样?”锦弦开口问道。 凌澜略略一鞠:“虽然微臣不知娘娘所中何毒,但是,刚刚探其脉搏,脉搏平稳有力,说明如院正所言,解药有效,娘娘身上的毒素已解。” 无论他觉得多么不可能,无论他有多么不愿意相信,事实就是,她的毒真的解了。 那么他呢? 该怎么办? 相府 见男人从门口进来,鹜颜连忙迎了上去。 “人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不用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打断。 鹜颜一怔。 不用了? 进宫前,她说此举风险太大,他都那样执意坚决,好不容易她同意了,将人都安排好了,他忽然来个‘不用了’。 “什么意思?”她疑惑地问向男人。 男人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鹜颜再次一震,为他那一眼倾散出来的灰败。 的的确确是灰败。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一个骄傲的人,哪怕是在她的面前,就算再伤再痛,也只是让她看见他正面的淡然,从不让她看到他背后的隐伤。 今日,他竟是这样毫不掩饰。 发生了什么吗? 心口一窒,她追了过去:“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男人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她的毒已经被人解了。” 鹜颜一怔,男人又忽然转过身:“让人去查一下太医院院正,看他是如何得到解药的?” 喜讯接二连三在宫里传开。 先是皇后在大爆炸中大难不死,后是其身上银针奇毒被太医院院正所解。 虽然身中无解的‘忘忧’变得聋哑,和失去了记忆,但是,谁又能说,这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呢? 从此以后有着最简单的快乐,不是吗? 而且,众人都看在眼里,这一次的失而复得,少年天子简直将她宠到了极致。 她是第一个跟天子一起住在龙吟宫的女子,也是第一个见了天子不用行礼的女子。 而且,为了不让她再次受到伤害,除了上朝,天子基本跟她形影不离,有时跟群臣议事,天子也不让她回避。 不仅如此,为了感谢上天的眷顾,将她重新送到他的面前,天子决定三日后,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去京师城郊最高的灵源山祈福。 听说,山顶有座光隐庙,香火鼎盛,长盛不衰,祈福还愿都非常灵。 是夜,龙吟宫 锦弦坐下灯下,眉眼低垂,手执朱砂笔,不时在奏折上洋洋洒洒落下几行字。 在他的对面,女子也坐在那里,同样很专注地低垂着眉眼,只不过,她是在折纸。 今日绿屏教她的,用宣纸折出小鸟的样子。 自从用过晚膳沐浴之后,她就一直在倒腾。 锦弦略略抬起眼梢,就可以看到女子眉目如画的容颜,真切地近在咫尺。 他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满足。 脑中掠过‘红袖添香’这样的形容,他想,就算是通宵达旦批阅奏折,他也定然不会觉得累。 阖上手中奏折,“啪”的置于案上,他伸手过去裹住她的手背:“蔚景。” 女子正折得起劲,手背忽然被他裹得不能动作,就有些不悦,皱眉看向他。 “蔚景,你喜欢现在这样吗?” 凤眸望进她的眼,锦弦轻声开口。 许是见他嘴巴在动,知道他在说话,却又因为听不到,不知他说什么,女子眸眼染上疑惑。 见他如此,锦弦有些无力,忽然想起什么,眸光一亮,松了她的手背,一手扯过一张空白宣纸,一手执起朱砂笔,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上蔚景二字,摊在她面前,凤眸殷殷看着她的反应。 女子看了看白纸黑字,又看了看他,水眸中疑惑更甚。 于是,锦弦得出一个认知,失去记忆的她,字,也不认识。 “过来,坐到朕这边来!”他朝她招招手。 不能说,不能听,跟她的交流,都需要肢体语言才行。 女子似是了然了他的意思,但是,又看向折了一半的小鸟,不太情愿,他就伸手将她手下的小鸟夺过,然后再朝她招招手。 她撅撅嘴,老大不情愿地起身,绕过桌案,还未行至跟前,他就长臂一捞,将她拉入怀中坐下。 将下颚轻轻抵在她的肩窝上,深深的呼吸。 一颗心好安定。 为了心中的目标,一直以来,他都是孤独的前行者,不能回头,不能停伫,只能往前走。 其实,一路走来,有多累,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得到了他想要的,他也达到了心中的目标,他的身边有很多人,左拥右护、众星捧月。 可是,悲哀的是,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能给宁静,哪怕只是片刻。 除了她。 第一次,他在一个人身上感觉到了那种让人安定的宁静。 女子坐在他怀里,双手继续在倒腾着那只纸鸟。 他就静静地抱着她,默默地靠在她的肩头。 原本立在门口的赵贤,有些不好意思,干脆也没请示,就悄声退了出去,替两人掩上殿门。 夜,一片静谧。 只能听到女子手中纸张的声音悉悉率率,就像有根轻羽若有似无地撩过心弦,感觉很奇妙,像酥麻、像微痒、像轻醉。 女子身上倾散着沐浴花的清香,熟悉的温暖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他只觉得心跳徐徐加快,徐徐加快…… 终于难以抑制,他猛地扳过她的脸,将她吻住。 女子似是一惊,手中的纸鸟跌落在地上,水眸睁得大大的,看着他。 他闭眼不去看她。 他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她这样地看着他,让他觉得对她任何一点的亲密举措都好像是对她的亵渎。 他会无法继续。 所以,他不看她,闭眼加深了那个吻。 女子依旧是不反抗,也不逢迎,没有一丝反应。 这样的反应让他觉得很挫败,也很癫狂。 反身,他将她放在软椅上,倾身覆上。 女子依旧睁着眸子看着他。 他心头一颤,有些心虚,伸手扯了她腰间的罗带,将她的眼睛蒙上。 她似乎颤抖得更加厉害。 一双小手还紧紧攥住他的袍子,整个人惊惧得往他怀里钻。 这样的她让他又怜又爱,又恨又无奈。 他还怎么继续下去? 轻轻拢上她的衣襟,扯下她眼睛上的罗带,他将她抱在怀里。 第159章 灵源山祈福 却只是抱在怀里。 慢慢的,她转为薄颤,最后,终于平静下来。 “朕先送你去睡吧!” 话落,也不管她听不到,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直接将她抱起,走进内殿。 拉过薄被给她盖好。 “睡吧,朕还有奏折要去批完。” 说完,他就转身出了内殿。 再让她在他面前晃,他想,他会强要了她。 相府,书房 鹜颜阖上手中书卷,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角,起身,手掌轻拢住灯盏的罩口,倾身凑近,将里面的烛火吹灭,正欲回房休息,书房的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 她吓了一跳。 借着透门倾泻的月光,她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是凌澜。 “怎么还不睡?” 其实,话一问出口,她就觉得白问。 男人背对着月光而站,一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到脸上表情,只看到一双眸子莹莹发亮。 “反了吧!” 男人声音沙哑破碎。 鹜颜一震,自是明白他口中的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顿时眉心一拢:“不行!时机还不成熟!”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成熟?”男人声音骤沉。 “反正不是现在!” 见男人口气不善,她也没好气。 他几时变得如此沉不住了? “凌澜,这不是你!” 她以为男人会反驳几句。 没有。 男人径直转身往外走。 不知他意欲何为,她一急,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袖襟:“凌澜。” 男人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她叹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 “这一日不会太久了。刚刚接到消息,锦弦此次借去灵源山的光隐庙祈福之名,其实暗地里是去那里的一个秘密兵器制造地巡视,我们要想办法得到那一批兵器,或者毁掉那一批兵器,然后,再伺机而动。” 七月的天,已是仲夏。 阳光火辣辣的,白得有些耀眼,就在这样一个夏日的清晨,一大队人马从宫门口出发,浩浩荡荡朝灵源山而去。 传闻如此声势浩大的队伍只为当今皇后娘娘祈福而来,不仅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一一在列,就连各府女眷,除了正缝月事的几个人,其余的也都尽数参加。 没办法,因为是祈福,拜见神灵,女子月事带血,是为不净,所以,不能参加。 听说,相府的右相夫人鹜颜,就是其中一人。 话说,此次上山祈福也是这个少年帝王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带领群臣外出活动,所以,无论是皇室,还是百官,都非常的重视。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绵延几里,禁卫更是全副武装,至少数千人,前前后后,筑成强大的护卫墙。 锦弦的马车在正中间,不是奢华坐骑,不是明黄龙辇,他的马车跟其余人一样,确切的说,是所有人的马车都是一模一样。 这样的好处,是不易暴露目标,降低风险。 帝后同车,锦弦看奏折,蔚景看风景。 如今的蔚景完全是小孩子心性,似乎见什么都觉得新奇。 一路上,一直撩着马车的窗幔探头看窗外的景致,无论是喧哗的街道,还是幽僻的小路,她都是东张西望、左顾右盼。 看到街上玩杂耍的或者看到路边树上的鸟巢,都激动得小脸通红,还会扯了锦弦袖角,让他看。 那样子,就像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懵懂可爱。 锦弦哪里还有心思做别的事,直接将手中奏折一扔,唰唰撕下两边窗幔,陪她一起看。 江山如此多娇! 他忽然生出一种,与她并肩同看天地的豪迈。 这种感觉真好! 午膳是在马车上用的,专门有人事先准备好的,到一定的时辰分派给每辆马车,因为此行的目的是祈福,所以都是清一色的素食,连帝后的也不例外。 到达灵源山山脚下的时候,已是半下午的时间。 在山脚的一方碧水湖边,马车都停了下来,听说此湖名叫神女湖,湖水清澈,入口甘醇,沐浴能消百灾,饮用能去千病。 附近一带的百姓都从此湖引水去用。 马车停稳后,就有内侍太监逐车通知,要求所有人都先下车,接受上山前的洗礼。 所谓洗礼,就是将神女湖的湖水从头淋到脚,淋三次,方可上山。 寓意洁净身心,对神灵虔诚,才能获得神灵的庇佑。 锦溪伸手推了推靠在软垫上双目轻阖的男人,“二爷,要下车了。” 这个男人到底是有多欠眠,竟然一上车就睡,一直睡到现在? 在太庙呆了那么久,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两人独处,他却一直在睡。<cmreadtype='page-split'num='3'/> 一路上,她也试着轻唤了他几次,要不没有反应,要不翻个身继续,所以,后来,她就干脆作罢了。 说实在的,她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或者说,她真的不知道他的心里有没有她? 他就像是一个迷一样,对她若即若离,时好时坏。 她就变得疑神疑鬼、患得患失起来。 那夜,她在太庙等了一夜,他终是没有出现。 她是失望又高兴的。 失望的是,没有等到他,如此费尽心机,终是没有见到;而高兴的是,说明他跟鹜颜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如果说,这两个哪个更浓烈一些?当然是后者。 她高兴的。 而且前两日,她还听说,这个男人专门跑去龙吟宫替她跟她的皇兄求情,想让她提前回相府。 如果心里没她,又怎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而且自己默默地做,也不跟她说。 这样的一个男人! 只会让她更加泥足深陷! “咚咚咚”外面已经有人在敲车门催促,锦溪又摇了摇男人:“二爷,下车了!” 男人这才惺惺忪忪睁开双眼,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那一刻,锦溪被他眸眼中的殷红血丝吓到。 不是睡了一路吗?眼睛怎会红成这样? 心中一疼,她道:“要下车了。” “哦”男人翻身坐起,抬手撩开窗幔望了望外面,紧接着,就打开车门先下了车,然后,又转身将她抱了下去。 被男人有力的臂膀环住,男人清新的墨竹气息肆无忌惮地钻入鼻尖的那一刻,锦溪只觉得心里的甜蜜就像是烟火一般爆裂开来,她恨不得他一直抱着她不放。 当然不行! 因为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不对,应该说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男人将她放开,她环视了一圈,迎上一众目光,包括她皇兄,以及她那个劫后余生的皇嫂在内的所有目光。 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虚荣的窃喜。 第一次,她跟他的恩爱,让这么多人见证。 可惜有个女人不在,锦溪在人群中看到了夜逐寒,形只影单。 听说,那个女人正好来葵水了,月事中是不能参加这种祈福活动的,所以留在了府中。 不来也甚好,免得她看得不顺眼。 娇羞一笑,她转眸看向身侧男人,却发现男人凤眸轻扬,眼梢掠向远处,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她发现是她的皇兄和皇嫂那边。 对方毕竟是帝后,所以她也没有多想,不过,说到她那个皇嫂,她真不知说什么好。 竟然食下了跟冬雨一样的药。 而且,还是自己主动食下的。 只不过有男人爱跟没男人爱,结果就完全不一样。 同是食下‘忘忧’,冬雨在街头被人像乞丐一样追赶,而她的这个皇嫂,却被她的皇兄宠到了天上。 如果不是托这个女人的福,又怎会有这次灵源山之行?她又怎么会有跟身边这个男人见面相处的机会? 正七想八想间,就听到内务总管赵贤尖细的声音响起。 “请诸位爷和夫人到这边来排好队,一一接受上山前的洗礼!” 赵贤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湖边一个很宽敞的地方。 众人开始纷纷往那边走,锦溪犹豫了一下,伸手挽了身边男人的胳膊,“走,二爷,我们也过去!” 男人垂眸看了看她的手,又抬起眼梢不知掠了一眼远处的哪里,没有说什么,随她一起往人群聚集的场地走。 湖边上已有多名端着铜盆或水桶的宫女太监,早做好了准备。 “就按照马车的先后顺序排队吧!” 赵贤手执拂尘,现场维持着秩序。 众人慢慢有序站好,锦溪回头,在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人时,震惊的下颚都快掉了下来。 “皇兄,皇嫂!” 原来他们的马车后面竟是坐着帝后的马车。 见她惊呼,锦弦伸出食指竖在唇边,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许是闻见她的叫喊,她身边的男人猛地回过头。 是,猛地,当时,就是给她这种感觉。 在看到站于身后的帝后二人时,男人眼波一动,连忙躬身行礼:“皇上,皇后娘娘。” 锦弦扬了扬衣袖,算是回应,而他身边的女子就像没看到他一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似乎在疑惑,怎么那么多人? “皇兄跟皇嫂也要排队吗?皇兄是天子,应该第一个来。” 锦溪扭头看看前面长长的队伍,又看看后面的队伍。 锦弦笑笑,“是朕特意要求这样的,朕今日前来是祈福而已。”<cmreadtype='page-split'num='6'/> 这时,前面蓦地传来水声和尖叫声,应该是洗礼已经开始了,尖叫声来自一个女眷。 也是,虽然时值盛夏,不用担心冷,但是一大盆水兜头淋下来,还是怪吓人的,而且,还是连续淋三盆,一般人不尖叫才怪。 第160章 洗礼,危机逼近 鹜颜站在人群中,紧紧攥着手心,虽面沉如水,可心跳却徐徐加快。 夏日本就衣着单薄,三桶水下来,几乎全身湿透,看刚刚接受洗礼的两个人就可以看出来。 脸上戴着面皮,她倒不是太担心,因为面皮的材质本就防水,只要不是长时间浸泡,只单纯这样快淋,面皮应该无恙。 可是,身上怎么办? 她的身上可是绑了很多布条,一旦淋得透湿,里面的东西就会突显出来,绝对暴露无疑。 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来之前,她也大概了解了一下民间祈福的流程,是听说要先洗礼,不过,基本上只是洗手而已,像现在这样淋泼据说是很早以前人们这样做的,慢慢流传下来,人们越来越简单,就变成洗手了。 谁知这个帝王竟然还用这种蛮古的方式。 怎么办? 而且她的顺序还排在前面,她是第四辆马车,前面两辆都是一人,第三辆是蔚景的六哥蔚佑博夫妻,她就是第五人。 当蔚佑博也上去接受洗礼的时候,她真的慌乱了起来。 回头,她想找凌澜,视线却被身后的人所挡。 心中急切,她也顾不上太多,就直接探出头去寻,而此时,前方赵贤的声音已然响起:“有请下一位。” 她呼吸一滞,回头。 站在她前面的蔚佑博的夫人也离开队伍,走了过去。 至此,她前面再无一人。 鹜颜心头狂跳。 然,世事就是这样奇妙,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瞬会发生什么。 譬如现在。 蔚佑博的夫人还没开始淋,人群中突然骚动起来,接着就是帝王急切的声音:“蔚景,你去哪里?” 所有人都循声望过去,就只见一袭粉色宫装女子奔跑的身影。 女子提着裙裾,不知是不是脚下有伤,跑得有些深一脚浅一脚,但是,速度却是极快,直直朝来时路的方向疾跑。 他们当然知道女子是谁。 是今日的主角,当今的皇后娘娘。 而更让众人惊愕的是,在女子的身后,一抹明黄流动,是他们的帝王。 原本两人只是一前一后的追逐,可是,女子虽然身材娇小,且腿脚不便,却跑得不要命似的,所以,后面的那抹明黄干脆脚尖一点,踩着轻功飞身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度,翩然落在女子的前面。 女子依旧往前冲,就像是不看路一样,然后就毫无悬念地直直撞在帝王的怀里,帝王伸手揽她,她却又条件反射一般一把将他推开,快速躲到停在旁边的一辆马车后面。 众人错愕。 连正在进行洗礼的人也全都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对帝后。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人群中,鹜颜眸光微闪,铃铛眸色深深。 “皇兄皇嫂怎么回事?”锦溪侧首问向身侧的男人,却猛地发现,男人的眸色竟然跟刚刚在马车上醒来时一样猩红,甚至更甚,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帝后的方向,锦溪一震:“二爷的眼睛是不是不舒服?” 男人闻言,缓缓将远处的目光收回,掠了她一眼,没有吭声,末了,又回过头,看向后面。 锦溪莫名,疑惑间,便也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身后,才发现,原来,他在看夜逐寒。 夜逐寒似乎也意识到他在看他,跟他对视了一眼。 那厢又传来帝王的声音:“蔚景……” 只一声,又将所有人的视线牵引了过去,包括夜逐寒,包括身边的男人,也包括锦溪自己。 帝后二人还在那里对峙着。 女子躲在马车后面,浑身瑟瑟发抖,而帝王站在马车前面,拧眉看着她。 他逼近一步,她就围着马车避开一步。 “蔚景,别怕” 就算知道对方听不到,锦弦还是轻声诱哄着,试图将她安抚下来。 其实,刚才当她探出头去看湖边洗礼,然后忽然撒腿就跑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过来。 她怕水。 她一直怕水。 他竟给忘了。 其实也不算是忘,他以为既然食了忘忧,既然失去了记忆,既然爱与恨都能忘得一干二净,那么恐惧也应该忘掉了吧。 没想到,这种心底深处的东西还在。 她还是怕。 而且更甚。 可是,现在,他要怎样告诉她,既然她怕,既然她不愿意,那就不洗? 她听不到。 他想要用肢体语言告诉她,又不知道怎么做? 看着她满眼惊恐地躲在那里,浑身发抖的模样,他真的很无奈。 忽然想起什么,他回头,沉声吩咐众人:“洗礼不用做了,将所有的铜盆和水桶全部撤走!淋湿的人都先回自己的马车里面去!” 众人愕然,不知道为何这样? 而且,不是专门来祈福的吗? 不洗礼就上山,祈福有用吗? 见众人愣着未动,锦弦脸色一沉,大吼一声:“都聋了吗?朕的话听不到吗?” 众人大骇。 赵贤更是吓得连忙指挥大家动了起来。 “乒乒乓乓”一阵凌乱之后,铜盆水桶都一个不见。 锦弦又厉声吩咐众人:“全都回车上,直接上山。” 虽不明所以,但是帝王有令,又岂敢不从?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上车。 只有一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背脊挺直,就像是一具雕像。 “二爷,大家都上车了,我们也走吧。” 锦溪拉了拉身边如同白杨树一般长身玉立的男人,心中疑惑更甚。 看他眸色猩红盯着那边的两人,不知为何,她忽然生出一种,不是帝后二人对峙,分明是三人对峙的感觉。 见男人未动,她皱眉,欲再开口,就蓦地听到男人微微透着冷意,又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没看到他们在我们的马车那里吗?” 锦溪一怔,转眸看过去。 真的。 帝后两人所站的位子可不就是他们的马车。 她竟然没发现。 难怪,难怪这个男人一直看着那边,又不动身。 那边两人还在僵着,这个时候,的确不适合过去。 锦溪心里面又对自己狠狠批评了一番,也不知自己这疑神疑鬼的毛病几时能灭掉? 心情一下子释然了,锦溪朝男人柔媚一笑:“那我们就先等等!” 只顷刻的时间,原本热闹喧嚣的场面消失不见,原本乌泱乌泱的人也消失不见。 锦弦看着女子,骤然瞳孔一敛,飞身而起,速度快得惊人,等女子意识过来想逃,却已被他展臂箍在怀中。 “别怕,蔚景,我们不洗了,不洗了……” 女子就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在他的怀里挣扎,他却将她裹得死紧,然后,趁其不意,猛地将她打横抱起,快步上了后面自己的那辆马车。 车门关上之前,男人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出发!” 马蹄“哒哒”,车队缓缓走了起来,锦溪一惊,连忙拉身边的男人:“快,二爷,他们都走了。” 男人忽然低头,垂下长睫,未动也未响,锦溪一怔,以为他在看自己的脚,便也循着他的视线看下去。 什么都没有。 就在她疑惑地凑过去,准备看他到底在做什么时,男人又忽然抬起头,吓了她一跳。 她后退一步,拍向自己的胸口,男人瞟了她一眼,拾步朝马车走过去。 她怔了怔,连忙追上。 车队又有条不紊地走了起来,只是进山的路又窄又崎岖,所以,走得比先前更慢。 见男人一进马车又闭目靠在后车板上,锦溪只觉得心里面憋屈得慌。 “二爷,我们说说话吧。” 几经犹豫,她主动开口。 男人没有睁眼,也没有理她,但是,她清楚地看到男人皱了皱眉。 分明没有睡着! 于是,她心里气苦更甚。 脑子一热,也顾不上其他,就伸手摇他,也不管他会不会生气。 “二爷,不许睡觉,我有好多话要跟二爷说!” 男人终于睁开了眸子,瞟了她一眼,“别吵!” 末了,又再度阖上,并且身子又往后板靠了靠。 难得厚脸皮开了个头,锦溪怎么肯依? “不行,二爷如果不理我,我就一直说一直说,一直吵一直吵……” 她的话还未说完,骤然腰身一暖,一股力道带得她身子陡然失去平衡,她惊呼一声,就直直跌在男人怀中。 “别吵,陪我睡会儿!” 随着温热的气息撩在头顶,男人黯哑的声音就响在耳畔。 锦溪心尖一抖,差点就忘了呼吸。 幸福来得太快,她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他抱着她,然后说什么?说,陪他睡会儿? 这个男人! 她撇撇嘴,假正经成这样,不累吗? 还非要她主动,他才表现出来,真是的! 心里面又好气又好笑,当然,更多的自然是甜蜜无边。 看来他是真的累了。 她不在府中,也不知他忙些什么累成这样,眼睛里一直挂着血丝。 好吧,不吵便不吵。 她陪他睡会儿。 伸出手臂环住男人的腰身,她在男人的怀里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缓缓阖上眼睛,唇角轻轻扬起。 当车厢里终于寂下,男人睁开眼,将脸更紧地贴在后板上,凝神静听。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 因为灵源山实在太高,且山路难行,所以行至半山腰的时候,天色就暗了下来。 考虑到夜里行路不安全,见一空旷处,锦弦便让众人停了下来,就地扎营。 第161章 试探,幕后之人 因为御厨、内侍都有随行,且内务府都安排得非常周全,所以,虽驻外露营,却也并未有任何不便。 晚膳也是送至各个营帐的,因翌日还要赶路,所以,晚膳后,大家也都早早歇下。 锦弦走进营帐的时候,就看见蔚景正趴在营帐的窗前,歪探着个小脑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锦弦微微一怔,眸光深凝了几许。 时值盛夏,此时的她身上只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色寝衣,小脸微微扬起,大大的水眸中映着营帐外的篝火,更像是水洗过一样,格外明亮,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瀑布一般倾泻至腰间,周身被帐内氤氲烛火笼罩,那一刻,他想到‘天人’这样的形容。 站在营帐门口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他才拾步朝她走过去,伸出双臂从后面环抱住她的同时也微微倾身,顺着她扬起的小脸看过去。 原来她在看夜空中闪动的星子。 随着他的胸口贴向她的后背,女子身子一震,猛地回头,柔软的唇瓣就斜斜刷过他的脸。 锦弦呼吸一抖。 那一瞬间的刺激,就像是有烟火擦过,他心神一旖,揽在她腰身上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相反,女子很淡定,特别是在看到来人是他时,眸子里原本惊慌是没有了,却也没有生出第二种表情。 她再次转回头,看向窗外的夜空。 锦弦有些些失落。 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眸中一亮,“蔚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完,看向怀中的女子,而女子自是没有理她,依旧看着外面。 锦弦无奈地摇了摇头,松了她的腰身,大掌直接擒住她的胳膊,拖住她就走。 女子被拉得一踉,这才转头看他,清丽的眸子中染着疑惑。 锦弦讳莫如深地一笑,伸手取了一件披风,搭在她肩上,并帮她系好披风带子,便拉着她朝外面走去。 女子任他牵着,跟着他的步子,也不反抗。 “皇上……” 营帐外,叶炫和赵贤看到两人出来,连忙跟上去,却被锦弦抬手制止。 “朕和皇后在这附近走走,你们莫跟来!” 叶炫和赵贤互相看了看,止住脚步。 一路上,都是巡逻的禁卫,看到他们,皆惊惧的行礼,锦弦只顾拉着蔚景,朝营帐不远处的林子里走去。 夏夜山里的空气清冽的很,耳边阵阵虫鸣,远处溪流潺潺,如此响声,反而衬得山林越发清幽。 夜,是那样美好,似乎连鞋子踩到杂草的悉率声,都让人心情愉悦。 锦弦轻勾着唇角,拉着女子一步一步往林子深处走。 黑暗中,女子的步子似乎慢了一些,锦弦回头,就看到她正堪堪将头转回来。 “在看什么?”他柔声问道,问完,又想起她听不到,便抬起眼梢朝她身后看去。 什么都没有,只有远处帐篷的灯火若隐若现…… 女子轻眨了两下眼,长长地睫毛在月光下镀上一层银色,从他的那个角度看过去,真的是如同蝶翼一般,眸中划过一抹惊艳,他禁不住抬手,手指抚上她的睫毛,胸腔中又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这个女人是他的,这副美好的样子也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这时,女子忽然张大樱唇,一脸惊讶的样子,牵着他的手,快步朝着那条小路尽头走去。 锦弦微怔,被她牵着,踩着她的步子,第一次被她带着走。 一片光亮猛然入眼,就像是此刻头顶的繁星漫天。 只不过,是可以动的星子。 萤火虫。 原来是萤火虫。 漫天的萤火虫,在漆黑的林子里,闪动着莹绿色的光,仿佛整个星空倾泻在这片丛林里。 一点一点的光芒跳跃,移动,仿佛精灵一般。 有光亮掠过身前,女子忽然松开了他的手,抬起手心承接那一抹荧光。 锦弦便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穿进林子里,或是小心翼翼地去碰萤火虫,或是跟着萤火虫漫无方向地移动。 月光下,萤火里,她微微扬着小脸,发丝和披风轻摇,宛如一个初降凡尘的仙子一般,美得让人无法呼吸。 锦弦立在晦暗的光影中,痴痴地望了她片刻,眸光轻闪,忽然一个闪身,隐没在山林之中。 夜色朦胧,树影婆娑。 一棵粗壮的苍梧树后,男人身姿轻掩。 黑暗中,一双凤眸流光熠熠,看向漫天萤火中的那抹纤弱身影,薄唇紧紧抿起。 将她带出来,又将她丢到这里…… 是什么意思? 想试探她吗? 还是想引他上钩? 唇角勾起一抹冷弧,男人袍袖下的双拳紧握。 忽然,他看到,沉浸在与萤火虫嬉戏中的女子似乎猛地回过神来,左右看看,见身边没有人,小脸的脸色瞬间一变,又转了一圈,见依旧没有人,便站在原地,茫然四顾,眸子映着萤火,能清晰地看到里面一点一点堆聚起来的惊慌。 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锦弦去了哪里,她往路的尽头找了找,见没有人,又回到原地。 他看到,她如同一只迷途的羔羊,四处张望着,张了张嘴,好像是要喊叫,可是发出来的声音却如同小猫一般呜咽,一出口就被夜风吹散。 他知道,她急了,真的急了,胸口急速起伏,提起裙裾,绝望般的四处乱闯,最后“咚”的一声摔倒在地。 男人眸光一紧,他清楚地看到,女子抬起的手心上,殷红一片。 呼吸骤沉,终是再也难以抑制。 试探也好,引他上钩也罢,他终是再也忍受不了。 他受够了! 脚尖一点,正欲飞出,胳膊上却是蓦地一紧,他被人扯住。 他一震,回头,熟悉的眉眼掩在幽幽夜色下。 是鹜颜。 鹜颜瞥了眼林中坐倒在地的女子,又转眸看向他,摇了摇头。 凌澜回头,看到女子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一张小脸上爬满泪痕,跌跌撞撞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而,显然,那个方向只会离营地越来越远。 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他眸色一痛,一把甩开鹜颜的手。 就在他正欲再次飞出之际,骤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蔚景!” 凌澜猛地顿住了步子,隐在树后。 是锦弦。 从女子的身后出来,眸色深深地看着她,并出声唤她。 而女子却恍若未闻,也浑然不觉身后的脚步声,一边抽咽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甚至连一丝停滞的动作都没有…… 望着那薄颤个不停的娇小肩膀,锦弦唤了几声,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她抓住。 女子身体僵直了一瞬,猛地开始挣扎。 “蔚景,是我!”锦弦将她扳过,面对他。 女子蹙着眉,眼眶红红,眸中水光潋滟。 好一会儿,似是才看清了是他,停了挣扎,忽然又举起小手打他,打了几下,才猛地扎进他的怀里,哭了起来。 她哭了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喉咙里发出呜咽之声,泪流满面。 锦弦垂眸,看着女子泛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滚烫的泪水透过薄薄的衣料灼烧在他的胸口,她痛哭失声。 他从未见她如此哭过,从未。 第一次,她哭得这样无助,又哭得这样伤心。 就因为他故意躲起来,她找不到他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经过他的故意试探,他很明确了,她的确聋了哑了,也失忆了。 不然,她刚才不会那个样子。 其实,这些时日下来,他也看得出她不是假装的,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因为接下来他要实施一个计划,他必须确保她没有记忆,他必须要万无一失。 当然,除了试探她真假失忆,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引出另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她曾经在他身下承欢的男人。 是凌澜吗?还是别人? 她身上的欢愉痕迹很明显是九景宫爆炸之后留下的。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凌澜未死,一种另有其人。 依他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她绝对不会是前几日还不惜暴露自己去救一个男人,后几日又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承欢的女人。 所以,前者可能性最大。 当然,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有一点是很肯定的,就是这个男人定是隐藏在他的身边,或者百官,或者宫里。 不然,禁卫抓到她的那一夜,她为何会在宫里? 可是刚才,那个男人却并没有出现。 或许是已洞察了他的动机,又或许是没有发现他们在这里,还或许是,已经弃掉了这个食了‘忘忧’的女人。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要他死! 将女子孱弱的身子裹在怀里,大掌抚摸着她的后背,一边帮着她顺气,一边安抚她激动的情绪。 终于,女子慢慢平息了下来。 “我们回去吧!”轻轻将她放开,他望进她哭得红红的眼睛,意识到她听不到,他就直接裹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回走。 女子一边走,一边吸着鼻子,许是舍不得那漫天的萤火虫,走着走着,又禁不住回头,看向身后寂寂山林。 当两人的身影再也消失不见,男人转身,身形一颓,靠向背后的苍梧。 整个人都隐在粗壮树干的阴影里,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但是,鹜颜清晰地看到了他胸口的起伏。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无益。 第162章 我想见你 他的心情,她理解。 其实,下午在神女湖边接受洗礼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惊恐奔跑,锦弦取消了洗礼,她也以为她食‘忘忧’是假,根本没有失忆,而有此举是故意在帮他们,帮她,怕她遇水暴露。 可是看刚才情形,似乎并非如此。 那个女人应该是真的聋了哑了,也没了记忆。 那么下午的那一幕,其实是那个女人真的畏惧水才有的反应,只不过,恰巧帮到了她而已,是吗? 她知道,面前的那个男人下午的时候,也是跟她一样的想法,因为当时,他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告诉了她。 那么此刻心里的失落,可想而知。 而且,看刚才那个女人的反应,在锦弦怀中哭成那个样子,还打他,同为女人,她很清楚,那样的举措代表着什么。 如今的蔚景,应该已经将锦弦当成了依赖之人。 而这,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最受不了的吧? “凌澜……” 见他隐在黑暗里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她忍不住皱眉唤了他一声。 可唤完,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道:“坚持住,不会太久了,关键就看这两日了。” 男人依旧没有反应。 其实,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她了解他,安慰、劝解、说服,一向对这个男人无用。 他需要自己沉淀。 微微一叹,她转身,作势就要离开,男人沙哑的声音忽然响在身后。 “又如何呢?” 她脚步一顿,不明白男人话里的意思,回头望过去。 男人似是轻笑了一声,后背离开树干,直起腰身,拾步往营地的方向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听到他说:“两日之后又如何呢?” 鹜颜一怔。 当时的她不理解。 直到后来的某一日,她突然想起这句话,才终于明白这个男人的意思。 当然,那是后话。 虽是仲夏,可山里的夜还是很凉。 叶炫缓缓走在苍茫夜色下,不时遇到一排排手持兵器巡逻的禁卫,禁卫们都停下来跟他打招呼,然后,又都很好奇地看向他腰间的长剑。 长剑的剑鞘上,一枚破碎的半玉轻曳。 “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巡视,切不可掉以轻心!” “营帐的外围也都要仔细检查,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禀报!” 每碰到一批禁卫,他都会严肃叮嘱一番。 这是这个天子的第一次外宿,随行的还有那么多的皇亲国戚,以及文武百官,作为禁卫统领,确保这些人的安全是天职。 每个营帐他都转了一圈,一一跟大家交代了一番安全意识,譬如防火意识,睡前一定要将灯盏灭掉之类的。 所有营帐转完了,他又在外围巡视了一圈,见灯火一盏一盏灭掉,大部分人纷纷寝下,他一人往营地后面的山林走。 山风习习,拂袂而过,有些透体的寒。 在一处山丘残亘前,他停了下来,负手而立。 头顶夜空高远、繁星满天。 他望着远处天边的那一抹如勾明月,微微眯起了眸子。 风过林动,树摇沙沙,蛙虫鸣叫,夜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还有那半块碎玉不时撞在剑鞘上,清脆细响声,声声入耳。 夜,是这样寂寥。 有身影翩然落在他的身后,他眼波一动,轻蹙了眉心,没有回头。 他不回头,身后之人也不出声。 良久的静谧。 叶炫忽然转身往营帐的方向走,对于身后的身影,恍若没有感知。 终于,身影出了声。 “既然将玉还给我,为何只还一半?” 其声幽幽,是个女子。 叶炫脚步一顿,依旧没有回头。 “既然想约我见面,为何又要离开?” 女子声音有些哑。 叶炫闭了闭眼,缓缓转过身,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那抹身影。 营帐内 锦溪拥着薄被翻来覆去,见灯下看书的男人始终没有睡觉的意思,终是忍不住开口:“二爷,早点歇着吧!” 男人面色冷峻,眉眼不抬,淡声道:“白日马车上睡多了,没有困意,你先睡吧!” 锦溪有些失落。 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不是吗? 她又岂能错过? “我也没有困意,我陪二爷一起吧!” 锦溪从床榻上起身,无视男人的“不用了”,径直走到他面前,挨着他坐了下来。 因为是营帐,桌案很小,坐的也是软垫,所以很挤。 锦溪弯了弯唇,伸手拿过一本书,翻了起来。 男人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拧,没有理她。 锦溪一页一页翻着,眼角余光却是一直落在身侧,两人挨得那么近,属于男人特有的气息紧紧将她包围着,她甚至能感觉到他透过衣衫传递过来的体温,灼烧着她的肌肤。 有些眩晕,有些心痒,终于抑制不住,她侧首朝他看过去,却发现他垂眸定定地望着自己手中的书页。 等等? 他在失神? 略一思忖,她将手中的书伸到男人的面前,指着上面的某一个地方:“二爷,这个字念什么?” 男人一震,愕然抬眸,在看到她时,又略略怔忡了一瞬,便收了目光。 念li”男人声音有些恍惚。 “哦,”锦溪点点头,不知他为何是这种反应,刚想问他为何看了那么久还是那一页,男人又忽然再次抬眼看向她:“你饿吗?” 锦溪一怔,“什么?” “哦,没什么,晚膳用得早,又都是一点素食,怕你饿了,不过,这个时候饿了似乎也没什么东西吃。” 男人讪讪笑了笑,又垂下眉眼继续看书。 锦溪怔忡了一会儿,大概就明白了过来。 什么她饿吗?是他自己饿了吧? 她可是食了一个多月的素食,又不是今夜第一次。 不过这个时辰,可能还真找不到什么东西吃。 锦溪抿唇想了想,想起夜里送晚膳过来的内侍说,除了皇上跟娘娘那边,其余营帐夜里就这顿晚膳了,没有准备夜宵。 那意思是不是说,她皇兄那边是有夜宵的? 也是,堂堂一个帝王嘛,夜宵肯定有,点心瓜果也定然不会少。 那么…… 美眸狡黠一转,她忽的起身站起,“二爷等我一下!” 男人长睫轻掩下的眸子微微一敛,抬头看向她:“你做什么去?” 锦溪讳莫如深一笑:“我很快回来!” 末了,也不等男人反应,转身一阵风就出了营帐。 帐内,男人“啪”的一声将书卷阖上,起身。 月色下,星光里。 叶炫眸光轻凝,静静看着女人。 一身的黑,黑衣黑裤,隐在一片树杈的阴影下,几乎没有存在感。 叶炫记得,寥寥可数的几次见面,这个女人都是一身钗裙,这是第一次看她一身劲装的样子,虽光影不明,却依旧可见其柔媚中平添了几分英姿飒爽。 大概是为了行动方便吧? 目光触及到女子脸上的青铜面具时,叶炫一怔。 对,不是一直以来的轻纱,而是青铜面具,很小巧精致的青铜面具,只遮住鼻子以上的部位,嘴巴和下颚露在外面。 有那么一丝的熟悉感。 叶炫瞳孔微微敛了敛,没有吭声。 两两相望,寂静。 “为什么要来?” 良久的沉默以后,叶炫开口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 “不是你约的吗?” 青铜面具下的明眸看向他剑鞘上的半玉。 清冷月辉下,泛着荧荧绿光。 女子眼波轻动。 害得她那夜找昏了头,原来这个男人扔一半,留一半。 “我没约你,你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冷冷丢出一句,叶炫忽然转过身,再次背对着她。 身后没了声响。 好一会儿。 叶炫以后对方走了,缓缓转过身,就骤然发现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就站在离他最多三步的地方。 他一震,不知是他心思不在这上面,还是对方轻功太强,自诩耳力极好,竟是连声音都没听到。 或许这就是不穿袍子裙裾、穿劲装衣裤的好处,连衣袂的声音都没有。 呼吸可闻,很让人窒息的距离。 “为何不走?” “我想见你!” 第一次,两人同时出声。 说完,两人又都怔了怔,四目相对,叶炫忽而弯起唇角:“是吗?如果有什么计划不妨直言!” 女子青铜面具下的脸色滞了滞,接着,也还之以浅笑:“你身上有什么我可以利用的地方吗?” “没有!”叶炫眸光微闪。 “所以!”女人话没有说完。 瞬间又静了下来。 忽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这个方向而来,听声音不止一个人。 两人同时闻见,皆是眸光一敛,女子看向叶炫,还未开口,就猛地感觉到眼前人影一晃,腰身一暖,叶炫已经裹着她飞身而起,朝密林深处而去。 密林隐蔽处,竟有一个小山洞,叶炫一直架着轻功,将她卷进山洞里,才将她放开。 山洞里很黑,感官就变得特别敏感。 “方才应该是巡查的禁卫,”叶炫后退了两步,尽量跟她保持开距离,“你走吧!” 女子转身,他以为她走,谁知,竟是自顾自坐了下来,也不知坐到了什么上面,又惊呼一声弹跳起来。 “怎么了?”本能地,什么也没想,他就上前握住她的腕。 “不知道什么东西?”女子垂眸,朝地下望去。 光线很暗,看不真切,叶炫从袖中取了火折子,不知为何,手竟是抖得厉害,搞了半天,才燃亮。 第163章 既然都想到一起了 借着火光看下去,是一只青蛙而已。 女子便笑了。 叶炫看着她,眸色深深地看着她。 看着她第一次很天真的、发自内心的笑出声来的样子。 女子抬头,见到他在看她,又马上敛了唇边笑意,同样看着他。 叶炫略略别过眼,看向手中是火折子,火折子燃得呲呲作响,有淡淡青烟袅绕,他没有灭掉,就一直举着,直到火折子自燃而尽,山洞又瞬间黑了下来。 黑暗中有温热逼近,他一怔,下一瞬女人就投了满怀。 女子抱住了他。 “叶炫……” 女子轻轻唤他,声音有几分薄颤,几分沙哑,柔媚娇嗔。 随着呼唤一并送给他的,还有她的唇。 她仰头吻上他。 叶炫心尖一抖,手中火折子残剩的截头就跌落在地上。 女子的唇很凉,笨拙得在他的唇上辗转。 叶炫僵硬着身子,未动。 他知道,是火折子里的媚情成分起了效。 眸色一痛,他缓缓伸出手,将女子抱住,变被动为主动,加深了那个吻,鼻梁撞上女子冷硬的青铜面具,他也不管不顾。 女子嘤咛一声,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心里面的苦楚却是一点一点泛出来。 火折子有问题。 虽然面对他,她的确有些情不自禁,但是,毕竟是习武之人,她非常清楚体内那股火热说明着什么。 他故意的,他燃的火折子有药力的成分。 脑中已无力去想他为何要这样做,男人已经将她放倒在地上。 听着男人粗重的呼吸炙热地喷薄在耳畔,她已不知道,男人到底是同样被火折子催情了,还是她唇瓣上涂抹的药起了效? 女子甘甜的气息铺天盖地将他席卷,黑暗中,叶炫眸色猩红。 明明他先已食下解药,明明火折子的药力成分催不到他,为何他还这样? 是情不自禁吗? 不,不是!虽然,仅仅一个吻,已经让他无法自持,虽然,他也真的很想要她,但是,他很清楚,连意识都有些出窍的感觉,肯定是被用了药。 她对他用了药。 是涂在唇上吗? 他不想去想。 他不想去想她带的目的,既然两人都想到了一块,也好,也好…… 营帐门口,锦溪被赵贤拦住。 “让本宫进去,本宫肚子饿了,只是过来跟皇兄拿点吃的。” “请公主见谅,不是奴才不让,这个时候公主进去不方便。”赵贤一脸的为难。 “灯不是还亮着吗?他们肯定还没寝下,怎么会不方便?”锦溪小脸一拉,面露不悦。 “可是,公主,你听!”赵贤略倾了身子,压低声音道。 锦溪一怔,凝神听去。 那动静……她顿时红了脸,赵贤也有些窘迫。 这时,一抹白影在两人面前一晃,径直入了帐门,等赵贤意识过来,就听到里面男人沉怒地声音传来:“放开她!” 接着就是“嘭”的一声,似乎是动手的声音。 赵贤大骇。 或许是山林里女子无助哭泣的模样让人真的心疼了,又或许是女子身后的男人搞得人心烦意乱,锦弦第一次生出想要强迫了她的打算。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原本只是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水,但是,现在他却想要得到更多。 为了建立她对他的信任和依赖,其实,他很不想强迫她,所以,在他心火燎燃的那一刻,他推开了她,他让她先睡。 他看书,批奏折,打坐调息,他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没用。 他甚至后悔跟她交往的三年,自己做什么去了,竟然她的第一次都不是他的。 自嘲地笑笑,他将她从薄被里拉起,她其实已经睡着了,他还是禁不住将她弄醒。 吻她,解她的衣衫。 她害怕极了,可就是那副惊慌失措、又无声抗拒的样子,最让他癫狂。 所以,他不想管了,什么都不想管了。 要她,就在今夜。 许是太过投入,以致于有人进来他都没有发现,直到一股外力将他猛地从软席上拉起来,他才反应过来。 “放开她!”男人嘶吼,随即勾起一拳直直砸向他的脸。 本就骤不及防,身子被来人拉得一踉,结果还突然受此重击,锦弦猛地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自己的身子。 他震惊地看着面前暴怒的男人。 男人一身白袍,挺拔毓秀,明明眉目倾城,可此时,那一双眸子尽数被殷红占满,浑身戾气倾散,似魔,似妖。 “凌澜。”锦弦瞳孔一敛。 果然如他所想。 果然九景宫爆炸没能炸死他。 果然为了这个女人而来。 “你胆子不小!”一股热流从鼻孔内流出,抬手抹了一把,手背一片殷红,锦弦冷冷勾起唇角。 男人没有理会他,沉戾眼梢轻轻一掠,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看向软席上正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的女子,白袖骤然一扬,散落在地上的一件披风被掌风带起,翩然落在女子的身上,将她的身子轻盖。 虽不是第一次见识他的武功,那一次在天牢,他用锦袍腰带在众目睽睽之下卷起蔚卿时的快准狠他已领教,可今日,锦弦还是有些震惊。 练武之人都清楚,用掌风吸物,物越轻越难,物重倒好办,可是一件轻薄披风,不仅要吸取,还要将其铺展摊开,内力必须非常强悍。 不过再强悍也没用。 送上门来找死是吗? 这时,帐外的赵贤跟锦溪也都闻声入了营帐,在看到凌澜的那一刻,赵贤脸色一变,锦溪尖叫出声,都以为自己看到了鬼。 锦弦朝赵贤渡了一记眼色,赵贤苍白着脸点头,转身就跌跌撞撞往外跑。 锦溪亦是吓得跟在后面仓皇逃窜。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赵贤惊惧尖细的叫喊声:“有刺客,护驾,护驾--” 帐内,凌澜朝女子伸出手:“走!跟我走!” 女子却只是蜷缩在披风里面,水眸惊错地看着他,没有动。 “凌澜,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锦弦厉喝一声,“唰”的拔出挂在床头的长剑。 这个男人疯了吗? 他是帝王,这个女人是他的皇后,他竟然擅闯龙卧,还要带走他的女人,这世上竟然有如此不知死活之人。 眸光一敛,握着长剑的手腕灵活一转,挽出一个剑花之后,锋利的剑尖就直直朝男人而去。 凌澜身形一闪,险险避开,与此同时,亦是快速拔出腰间软剑,接下锦弦紧随其后第二剑。 “你知不知道,朕就等着你来,等着你来送死!” 锦弦唇角勾起一抹冷弧,加快了手下的进攻,剑法精湛,出神入化,且招招狠戾,直击要害。 凌澜没有吭声,紧紧抿着唇,浑身散发出来的那股寒气,更比他甚。 他何尝不知道他在等他,他何尝不知道外面有禁卫几千?他何尝不知道现在非常时期要沉着冷静? 但是他实在忍不住。 下午上山之时,他在前面马车,无论怎样使用内力都听不到后面马车里面的动静时,他就已经失去了冷静。 她那样惊慌失措,锦弦那样抱她上车,在车上会发生什么,他不敢想,每想一次,他就恨不得将马车给劈了,直接杀去后面。 更要命的是,他觉得她没有失忆,她那样做是在帮助鹜颜,这个认知更是让他激动心痛又颤抖惶然。 终究,他忍了下来。 可在林子里看到她跟锦弦那个样子时,他就觉得自己疯了。 她果然食了‘忘忧’,她果然将一切斩断,她甚至那样依赖锦弦,在他怀里哭成那样。 他记得在他面前,也就是以为他被炸死了,然后他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这样哭过。 他受不了。 如果不是鹜颜出现,如果不是她及时出现阻止他,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从来不是! 这些年下来,他学得最好,也做得最好的地方就是隐忍。 无需刻意,他比谁都冷静。 可是,这一次,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方才他本想借锦溪过来找吃的机会,他再佯装来寻锦溪,过来看看这边的情况,结果就看到锦溪被赵贤拦在了帐外。 里面在发生什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这一刻,他终于再也忍受不了。 就像是有一头雄狮要冲出心房,他不忍了,他卸掉所有跟夜逐曦有关的东西,他冲了进来。 大不了,死,反正凌澜已是一个死人,反正凌澜孑然一人。 这一刻,所有人,所有事,都在脑后。 果然,果然如他所想,这个男人在对她…… 他要这个男人死! 虽然取他性命是迟早,但是,第一次,他那般急切,那般等不了,那般想要杀一个人。 眸光一寒,手中长剑如虹,直直朝对方眉心而去。 锦弦一惊,连忙举剑去挡,所幸多年武将出身,他的功夫也是登峰造极,才能险险化开。 这时,外面脚步声纷沓,人声嘈杂,全都朝这边而来。 凌澜眼波微微一动,当然知道是谁。 禁卫吗? “蔚景,过来!” 趁打斗间隙,他朝软席上的女人伸出手,见女人不为所动,他又欲飞身上前直接将她裹走,却猛然发现她从软席上爬起来,赤足下地。 然而,跑向的却不是他,而是锦弦,并自身后将锦弦抱住,孱弱的身子不停地发抖,那样子就像是受了惊吓,躲在大人身后的小孩。 第164章 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两个男人皆是一怔。 “蔚景,别怕!”锦弦反手轻拍了一下她,安抚。 “蔚景,过来!”凌澜皱眉,一手出招,一手再次伸给她。 他已然没有时间,一旦被禁卫包围,他如何将她带走? 女子仿若未闻,只紧紧抱着锦弦不放。 凌澜瞳孔一敛,再次着力于剑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锦弦刺过去。 锦弦脸色一变,也不知是怕剑气伤害到身后的女子,还是觉得被她抱着自己行动不便,扬臂,他将她往后一挥,在凌澜的剑快要落在他胸口之时,却又猛地将女子往前一拉,于是,凌澜锋利的剑尖就轻擦过女子的衣袂。 凌澜大骇,猛地收了腕上力道,如此将长剑收回,巨大的内力反噬,他被击得后退了一步,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锦弦手中长剑直直刺向他的胸口。 “嘶”长剑入肉,凌澜闷哼一声,皱眉挥臂,用内力将他震开。 可是锦弦根本不给他喘气的机会,紧接着下一剑又落了过来…… 山洞。 两人都大汗淋漓地躺在那里没有动。 他不言,她也不语。 他嗅着她的发香,她枕着他的心跳。 脸上的青铜面具竟然一直没有掉,他一直没有取,刚才有很多机会,在他吻她的时候,甚至被挤挪了位,他竟然还用手将她扶正,就像上次他追捕她那次两人打斗时一样,他的剑尖几次触上她脸上的轻纱,他都在最后一刻放开。 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吗? 还是压根就不想知道她是谁? 其实,他应该已经很肯定她是在这次的队伍之中的一员吧,不然,也不会将半玉挂在剑鞘上,每个营帐转一圈。 他也料到她会来不是吗?不然火折子准备得那么好。 那么,她要的东西他带在身上吗? 既然,她所有的动机他都知道,他还会将她想要的东西带在身上吗? “叶炫……” 她哑声轻轻唤他。 男人没有吭声。 她自他怀中抬起头,借着洞口投进来的微末月光朝他看过去,黑暗中,他双眸轻阖,似是睡了过去。 她又轻唤了一声,依旧没有反应。 看来真是累坏了。 她又何尝不是。 她是第一次,他也是第一次。 她现在连个小指头都不想动。 但是,不行,她还有事情要办。 她要在他醒来之前,拿走她需要的东西。 地图。 秘密兵器制造地的地图。 她已得到确切消息,就在他的身上,锦弦给了他,只是,如此洞悉她的他,会带在身边吗? 摸索着起身,摸索着穿上衣衫,又摸索着探上地上凌乱的他的衣袍。 一个小巧的卷轴入手,她迫不及待地展开,借着月色一看,赫然就是一张地图。 心中一喜,她将卷轴拢于袖中。 为了不连累于他,她想速度将地图拿回去速描一张,然后赶快还回来给他,毕竟看过地图的人也不一定就他一人,打造兵器的人还那么多呢,谁泄露消息也不一定不是吗? 只要他一口咬定地图在身上没离开过,锦弦总不能赖他。 这般想着,就一刻也不想耽搁,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男人,疾步出了山洞。 当脚步声消失在洞口,叶炫缓缓睁开眼睛。 叶子,你当真就这样无心吗? 为了一张地图,不惜牺牲自己一个女人的清白来换取是吗? 缓缓坐起,拉过地上的袍子,他慢慢地一件一件套在身上,远远的,似乎有嘈杂声传来,他眸光一敛,凝神细听。 好像是“抓刺客!” 他脸色一变,拾起地上佩剑,蹭地起身,一边套着衣袍,一边一路飞奔。 营地,火光熊熊,人影绰绰,一片喧嚣。 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披衣而起,禁卫们手持火把兵器急急奔至。 而营帐内,酣战依旧如火如荼。 凌澜虽受了锦弦一剑,白袍的胸口尽数被鲜血染红,可他就像是浑然不觉得痛一般,丝毫不示弱,反而更像是一只受伤的困兽,杀红了眼睛,越挫越勇。 外面纷沓的脚步声已近在耳畔,隔着营帐,都能看到外面一根一根的火把,似是要点亮了整个夜空。 不知是见不得锦弦被欺负,还是担心锦弦敌不过人家,原本站在那里的女子忽然也加入了一起对付凌澜的战斗中来。 当然,她不会武功,且也没有什么兵器凑手,她就随手拿起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一股脑儿地朝凌澜砸过去。 凌澜有那么一刻的震惊。 女子又拿起枕头朝他恨恨砸过来。 这时,震天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营帐外,眼见着就要蜂拥进入,骤然,帐顶传来一声巨响,众人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白影似是从天而降,卷起屋内的凌澜飞身而起。 所有动作不过一瞬,动作快得惊人,等意识过来的时候,就只看到厚厚的营帐帐顶一个大大的窟窿。 “快,刺客逃走了,快抓住他!” “别让他逃了!” “快抓刺客!” 人声、拔剑声、脚步声,各种声音,锦弦自己也是举着长剑冲出了营帐,见人已逃远,禁卫们也已大批追了过去,便又返回了营帐。 帐内女子颓然坐在地上,脸色有些苍白,定定地盯着地上的一滩鲜血微微喘息。 锦弦眸光轻闪,不知道她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他将她拉起挡剑。 心里面有些虚,他走过去,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展臂将她轻拥在怀里,大手抚摸着她的背:“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林地黑 凌澜靠在树上,皱眉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又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 “康叔怎么会来?” 男人亦是皱眉,在黑暗中看着他染血的胸口:“我若是不来,爷打算今夜如何脱身?” 声音有些闷,显然对他的行为有些不悦,可碍于自己的身份,又不得发作生气的那种隐忍。 凌澜没有吭声。 “爷先找个地方藏起来,自己给伤口上些药,我要赶快赶回营地去,刺客逃脱、锦弦必然会查,我暂时去顶替爷。” 康叔一边说,一边转眸望向远处的火光,从袖中掏出一顶面具仔细贴在脸上。 赫然是夜逐曦。 凌澜怔了怔,低低一叹:“没用的,锦弦不是傻子,他若真查,肯定不会是看人数、查谁不见了,或者查谁胸口有剑伤,既然肯定我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他只需要查谁带了人皮面具便知,所以你去我去,都是戴面具,都会暴露。” “原来爷都知道呢,我还以为爷如此壮士断臂,是因为不知道会有这些后果呢?” 康叔弯了弯唇,凌澜微微一怔。 “好了,爷自我珍重,我先走了,如今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只能堵一个是一个,见机行事吧!” 康叔话音未落,已脚尖一点飞身而起,几个纵跃,顷刻就不见了人影。 凌澜对着他消失的方向微微失神了片刻,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胸口,皱眉,顺着背后的树干滑坐下去,他伸手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就在众人听说刺客是死而复生的司乐坊掌乐凌澜,如今又再次逃脱之时,已是人心惶惶,然后又被紧急通知,全员集合,说要揪出藏匿于他们之间的刺客时,更是人人自危。 在一个空旷的地方,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宫女太监、随侍嬷嬷、御厨杂工全部被临时集结在一起。 当然,还包括禁卫,几千名禁卫。 乌泱乌泱全部都是人头,闹哄哄一片。 火光熊熊,将山谷的夜照得亮如白昼。 拥挤的人群中,康叔一一环视众人,边上的锦溪似乎还余悸在心,眸中惊恐未褪,小嘴不停地说着:“刚才太可怕了,我就直接闯了进去,还好,我机灵,见赵贤跑,我也跟着跑了出来,不然,不是被凌澜那个奸贼杀掉,就肯定被那个奸贼挟持当人质。” 康叔侧首睇了她一眼,锦溪眼眶一红:“差点就见不到二爷了。” 康叔没有吭声,只伸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肩,算是回应。 将目光收回,他若有所思。 人群最前方,锦弦一身明黄面对众人而立,赵贤手执拂尘,立于左侧,叶炫腰夹长剑,站于右侧。 在其身后,一排举着兵器的禁卫,一副随时护驾的样子。 “相信大家已经知道了,为何半夜三更将大家紧急集合?因为刚刚,有人闯入朕的营帐,行刺于朕,此人便是原司乐坊掌乐凌澜,当然,另外一个身份是你们中的谁,朕暂时还不得而知。” 众人一震,虽然方才已经听说,刺客就是藏于众人之间,如今被天子这般笃定说出,大家还是吃惊不小,且也担心不小,全场一片骚动,每个人都看看前后左右,生怕紧挨自己所站的邻居便是那丧心病狂之人。 康叔眸光微闪。 锦弦的话继续:“虽暂时不知,但却也好查,可先点人数,若人数少了,看少谁,那人便是,说明人已逃;若人数不少,说明人还在,那么就可以检查脸,谁人戴了面具谁人便是。” 全场一片低低的哗然,众人又前后左右互相看了看。 康叔微微抿着唇,眉心轻拧。 果然是查面具! 那就必死无疑! 不仅他,还有鹜颜。 心中快速思忖着对策,又蓦地听到锦弦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此法不可取。” 第165章 夜查真凶 康叔一怔。 锦弦的话继续:“因为不能确保对方哪个是真脸,如果凌澜才是假面,那么此刻藏于你们之中,一定就是真颜,所以,检查脸,只有一半可能。” 或许一半可能都没有,因为在他心里,他觉得凌澜是假面的可能性大,为何,因为他觉得世上不可能有生得如此俊美的男人。 “朕不想为了一半的可能去浪费时间!”锦弦沉声而语。 康叔面色一松。 “方才打斗之时,此人胸口已被朕刺伤,且伤势不轻,只要循着这一条一个一个检查,定能将人揪出。” 全场再次一片唏嘘。 康叔微微勾了勾唇,可在下一瞬,又再度一凝。 如果检查胸口,他这边倒是无碍了,鹜颜怎么办? 一旦她暴露,跟他暴露有何区别? 相府都是完! 脸色微变,他环视着黑压压的人群。 方才集合之时,他还有意寻了寻她,也未见其人,如今也不知道站在哪个位子? 正惴惴不安中,锦弦再次开口。 “当然,这个检查不急,反正伤着不是吗?朕倒要看看,他身上有多少血可以流?” 啊! 众人一怔,康叔眸光一闪。 这意思是先不检查了,就站在这里耗着是吗? 锦弦凌厉凤眸扫过场下众人,又眼梢轻轻一掠,掠过身侧叶炫,绝美唇边略略一勾:“趁此人慢慢流血的间隙,朕先来揪出另一人!” 另一人? 众人惊错。 刺客不是凌澜一个人吗?还有同伙? 康叔闻言眉心猛地一跳,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凝眸再次不动声色地搜寻过人群。 人数太多,乌泱乌泱,又是夜里,看不真切,而且男男女女高高低低,很多身影被挡住。 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并未瞧见鹜颜的身影。 难道锦弦所说的另一人是指她? 呼吸一滞,但愿不是! 就在众人诧异之际,锦弦又不徐不疾地开了口:“今日,有人盗走了朕的一张地图,因为地图非常重要,为了以防万一,朕早已在地图上涂了一层毒,此毒不同于一般食用的毒,只需皮肤接触便会中上,所以,此时此刻,此人肯定已身中其毒。” 全场震惊。 包括康叔。 叶炫眸光微微一闪,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 锦弦继续:“此毒发作的时间短,症状是昏迷,所以,中毒的这个人现在肯定不在这里。那么,大家看看,有谁不在了呢?” 啊-- 人群中又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低的议论声四起。 “赵贤!” 锦弦忽然侧首。 “奴才在!”赵贤连忙恭敬上前。 “内务府不是有此次前来的所有人的名单吗?你带几个人,现场一个一个给朕查,看哪个缺席?朕倒想看看,是谁那么有本事,藏匿在朕的眼皮底下那么久?” 锦弦凤眸微微一眯,眸中寒芒乍现。 “是!”赵贤领命而去。 这时,不知人群中谁小声嘀咕了一句:“皇后娘娘跟贤妃娘娘不在呢。”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帝王所站的前方而来。 锦弦自是也听到了。 之所以没让蔚景过来,是见她怕人,且方才被凌澜行刺一事吓得不轻,就让她留在帐内休息,他已派人保护。 而没让铃铛过来,是因为蔚景没来,免得落人口实,干脆妃后二人一视同仁。 现在既然有人提出,为表示自己的坦然公正,他遂吩咐了边上的两个禁卫和宫女去叫两人。 不一会儿,铃铛就来了,而去他的营帐喊蔚景的禁卫跟宫女一脸惊慌失措地回来:“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晕倒在营帐里面。”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划过所有人的耳膜,锦弦脸色一变,众人还在那句话里没有回过神来,就只见明黄一晃,再一看,哪里还有帝王的身影? 形势变得尴尬了,是么。 方才帝王说了什么? 帝王说,有人偷窃地图,地图上有毒,此毒发作的时间短,症状是昏迷,所以,中毒的这个人现在肯定不在这里,是这样吗? 帝王说得那般清清楚楚,又说得那般势在必得。 那么,此刻,皇后不在,且,皇后又昏迷。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皇后就是那个盗图之人,是吗? 任谁都会往这方面想吧? 而且,这个女人自从死而复生后,就变得神神叨叨、奇奇怪怪,下午在神女湖不是也搞了精彩一出。 所以,若是说她有问题,倒也不觉惊奇。 那大家这里还用查吗?<cmreadtype='page-split'num='3'/> 赵贤难办了。 帝王没有指示就走了,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于是就吩咐随行的几人先等着,他去帝王营帐那边看看怎么回事。 铃铛见赵贤过去,便也随着一起。 叶炫站在那里没有动,微拢了眉心,若有所思。 赵贤跟铃铛赶到的时候,锦弦正将地上昏迷的女子抱起,轻轻放到软席上。 “皇上,奴才去宣太医。” 赵贤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小心翼翼请示。 反正太医院院正在,还有好几个随行太医。 锦弦俊眉轻拧:“不用了。” 何须请太医?他已非常清楚她中的何毒?可不就是他涂在地图上的那个。 他有解药。 “绿屏呢?”锦弦转眸问向赵贤。 赵贤微怔之后,连忙答道:“回皇上,绿屏在前面集合那里。” “让她过来!” “是!” 绿屏一过来,锦弦就递给她一包药,又让赵贤去取了炭炉跟药罐,让绿屏就在他的帐内煎药。 几人虽不明白为何这样,却也不敢多问。 铃铛眸光微闪,立在那里。 煎药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全程锦弦就陪在那里,等药煎好了,他又亲自喂给女子,不让任何人插手。 将黑浓的汤汁一勺一勺喂进女子嘴里,锦弦面色冷峻,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忽然,他回过头,沉声吩咐赵贤:“前面集合的那些人,你去继续给朕查,看谁不在。” 赵贤怔了怔,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女子,领命而去。 锦弦唇角冷冷一勾,他自是明白赵贤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也怀疑这个女人是那个盗图者吗? 或许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会这样认为,但他知道,不是! 这个女人不过是被真正的盗图者陷害了而已。 而陷害的目的无非两个:第一,嫁祸,就如现在一样,让大家以为窃贼是她;第二,解药,借她中毒逼他给解药,然后想办法在她的解药里拿走一部分。 而盗图者如果跟凌澜是一伙的,依照凌澜对这个女人的态度,自然不会是嫁祸,所以,只可能想要得到解药。 他偏不让他们得逞。 起先他想着干脆不救,可终是敌不过自己的心。 刚才他甚至在后悔与凌澜打斗的时候,不应该将这个女人推出来挡箭,那一瞬间,真的是本能的反应,事后想想,他很不应该,如果凌澜没有紧急收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已做了太多后悔的事,不想让自己越走越远。 所以,他还是拿出了解药,他要救她,他必须救她。 只不过,所有的过程他全部掌控,药也由他来亲自喂。 不让任何人有空子可钻,看他们还怎么弄走解药? 几勺药汁入口,女子就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没有动,就躺在那里。 “蔚景,”锦弦不知她为何是这种反应?在她刚刚睁开眸子的那一刻,他甚至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了浓浓的悲伤,以前没有,应该说,自从失去记忆后,从未有过。 “怎么了?”将碗放在边上,他轻轻将她抱起,拉了软枕让她靠住。 她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一般掩去了她眸中所有的情绪,直到有水痕从脸颊上划过,他才知道她在哭。 “怎么了?” 伸出手指,一点一点将她脸上的泪水抹去,他有些慌神。 看着她伤心无助的样子,他想起了夜里在林地里他丢下她的那一刻,她也是这样哭。 肯定是被吓坏了。 他不知道那些人怎么给她下的毒,他只知道,他留在帐外保护这个女人的高手被人击晕,他只知道,就算这个女人跟那些人曾经认识,如今的她已然没了记忆,就像方才面对凌澜一样,她完全就像是面对陌生人一样恐惧。 “别哭,是朕不好,朕以后再也不丢下你!”虽然知道她听不到,他还是忍不住出声低哄。 女子慢慢安定,抬眸看了看屋里站着另外两个人,一个绿屏,一个铃铛。 目光相接时,铃铛略略别过眼。 “来,将剩下的药都喝了。” 锦弦又端起瓷碗,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 她皱眉不接,甚至扭头避开。 锦弦怔了怔,将瓷勺放在碗里,伸手将她的脸扳过,“乖,必须喝完,喝完才能排毒快!” 他用眼神和动作告诉她,必须,于是,她又乖乖地承接了一口,然后看着他,小脸忽然往他面前一凑,吻上他的唇。 锦弦一怔,不意她会如此,心跳踉跄的同时,连忙扬了扬衣袖,示意铃铛跟绿屏退下。 一股腥苦入口,女子将口中的药汁哺在他的嘴里,然后撤离,眼眶红红、一脸委屈地看着他时,他才明白过来,这个女人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药苦。 药,的确是很苦,可是这一刻,他的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甜意。 第166章 杀七公主的凶手 他低低一笑,“良药苦口,必须喝!” 他用手势告诉她没有商量的余地。 结果,两人各种打闹了很久,一碗药才总算喝完。 女子出了一身的汗,锦弦又吩咐绿屏准备了热水让其沐浴。 他本想等她沐浴完,带她一起去前面众人聚集的地方,可女子不让,连推带搡地将他赶出了营帐。 想起前面还有正事未完,他只得吩咐绿屏在内随身伺候,外面又增加了好几个禁卫,他才放心离开。 这厢,赵贤几人还在一排一排清点盘查,已经差不多查到了三分之二的样子。 康叔站在人群中,一颗心高悬着。 他借故走了一圈。 是真的没有看到鹜颜。 再这样查下去,出事是必然的。 怎么办? 他还没想出对策,锦弦又再次出现了。 依旧一身明黄龙衮,负手立在最前面,看着众人接受盘查。 众人不禁心里嘀咕,皇后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跟盗图者无关吗? 清查还在继续。 锦弦掠了一眼立在那里面色稍显凝重的叶炫,又轻凝了眸光,看向幽幽夜色下的众人,忽然开口:“今夜大家都在,朕有件事想说。” 众人一怔,目光齐刷刷聚集过来。 锦弦顿了顿,不知是有些犹豫,还是在酝酿语言,片刻,才继续:“相信大家都听说过,前朝七公主蔚卿在远嫁给云漠的途中被人陷害身亡一事。” 所有人一震,不意他突然主动提这事。 毕竟,此事,对于这个帝王来说,不应该是非常敏感的问题吗,听说…… “你们想知道,前朝七公主是被谁所杀吗?” 一身明黄的帝王面色沉静,缓缓而问。 众人再次一怔。 这又是要做什么? 曝真相?还是要给自己洗白? 虽如此发问,场下自是没有人吭声,却都一个一个凭住了呼吸,静候下文。 关于当日七公主的死民间有很多种版本,最官方的是,被云漠国所杀,这个消息当时也是眼前的这个帝王带回来的,彼时,他还是将军,所以,才有了中渊跟云漠的战争。 但是,坊间却秘密流传着另一个说法,就是,其实七公主是被面前的这个帝王所杀,因为在清理现场尸体时,有人发现了这个男人独家所有的刻着锦字的五角飞镖,而且这个男人就是寻了中渊跟云漠大战的间隙,发起宫变,血洗皇宫,夺位成功的。 所以,世人都觉得这个传闻最靠谱。 而今夜,这个帝王突然提及此事,难道当年七公主之死有什么隐情? 这世上,真相是人们最喜欢的东西,特别是皇家的真相。 全场静谧,落针可闻。 哦,不对,还是有些声响的,就是那几个还在清查人员的,依旧在继续。 眼见着,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了。 这厢,锦弦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讳莫如深地一笑:“杀死七公主的凶手就是盗窃地图之人,也就是等会儿揪出来之人!” 啊-- 全场震惊。 铃铛眸光一敛,叶炫愕然抬头,康叔回头看了看还在接受清查的寥寥数人,眉心微拢。 “我们就等着,看此人能坚持到几时?等一轮清查下来,此人长期隐藏在大家中间的身份就会暴露出来,”锦弦将负于身后的手拿到前面,环抱着胳膊,一副好整以暇的闲适之态,凤眸轻挑,睨想人群后面正接受清查的地方,唇角一弯,又将目光掠了回来:“而且,此人身上的毒素不解,迟早也是一个死字,朕有的是时间奉陪!” 众人一阵骚动,也纷纷朝后看。 帝王不再说话。 气氛变得空前的紧张起来。 “不用如此费尽心机了,是我!” 随着骤然响起的一道低沉男声,幽幽夜色下,有身影拂动。 众人一震,又都扭头循声望去。 只见白衣如雪动,由远及近,从天而降,翩然落在众人的前面。 四周火把的光亮,照得来人容颜尽显,眉目倾城、脸色苍白,可眼角眉梢都是沉戾肃杀之气,寒眸如刀,正一瞬不瞬睇着他们的帝王。 众人一惊。 凌澜。 刺客凌澜! 只见其虽白衣翩跹,可胸口尽数被鲜血染红,又浑身倾散出腾腾寒气,夜风带着他的墨发在头顶盘旋,那样子…… 那样子就像是一个杀神。 反应过来的人群一片慌乱,都本能地往后退了又退。 康叔眸光微闪,轻轻抿了唇; 铃铛看看来人,又看看锦弦,微微蹙了秀眉; 赵贤好一会儿从惊错中回过神来,大叫:“护驾,护驾!” 叶炫拔了腰间长剑上前,护在锦弦的前面,禁卫们也快速移动,脚步沓沓,将凌澜包围。 清查的几人哪还有心思继续,都停了下来,紧张得看向前面。 相对于大家,锦弦倒是很淡然,垂眸一笑,缓缓放了抱在胸前的双手,示意禁卫们暂时不要动,末了,再次将手剪于身后,他徐徐抬起眼梢看向凌澜。 “你说,是你,什么是你?是说刺客是你,还是说偷盗地图者是你,又或者是说,杀死前朝七公主的人是你……” “解药拿来!”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凌澜冷声打断。 “什么解药?”锦弦却也不惧,眉尖轻挑。 凌澜冷哼:“何须明知故问!地图上的解药。” “地图?”锦弦眉眼弯弯,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么说,地图是被你盗走的?” 凌澜没有吭声。 也等于不置可否。 众人低低唏嘘,康叔眼波轻敛。 叶炫眸色愕然,眉心轻轻一拧后低下眼帘,神思变得悠远起来。 “身中其毒,却未昏迷,还能前来要解药,你当真厉害!”锦弦凤眸深深,似笑非笑。 “区区小毒就想让我昏迷?”凌澜冷嗤:“虽不能自行解掉,但让自己保留意识,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这话,在场的人信。 没有深厚的功力,一个流了那么多血的人,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又怎么能身轻如燕、踩着轻功而来?如今还能没事人一样,长身玉立在那里,气势分毫不输于他们的帝王? 思及此,众人又都戒备地往后退了退。 锦弦却依旧笑得不知所谓:“凌掌乐的内力修为朕实在佩服!只是,不知凌掌乐哪里来的自信,拖着又受伤又中毒的身子,只身前来,朕就一定会将解药给你?” 锦弦一边说,一边缓缓扫视过周遭的禁卫,最后,凤眸促狭,回到凌澜身上。 似是早就想到他会有如此一问,凌澜低低一笑,眼梢徐徐抬起,同样环视过黑压压的人群,一字一顿道:“因为,皇上最关心的人的性命在我手上。” 众人一惊,锦弦脸色一变。 “把话说清楚!” 凌澜唇角笑容愈发动人心魄,凤眸微眯,看着人群中的某一处,朗声问道:“不知溪公主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啊! 全场惊错。 这话的意思是? 锦弦瞳孔一敛,锦溪更是脸色瞬间煞白,就在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凌澜收回目光的同时,快速度了一记眼色给康叔。 人群中,康叔伸手扶住脚下发软的锦溪。 凌澜眸光微敛,唇角笑容不减,他知道康叔已经会意,且已下手。 他方才隐在暗处,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他已大概明白。 之所以迫不得已出现,他的目的有两个。 第一,保全相府。 他在树上整个寻了一遍全场,很明确,鹜颜不在,而锦弦却派人一个一个清查,一旦清查完,发现夜逐寒不在,后果是什么,不堪设想。 所以,他不得不出来打乱这一切,反正凌澜的身份早已曝光,也早已是死囚,夜逐寒的身份却必须要保全。 当然,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鹜颜的解药。 因没有跟鹜颜碰到面,他不知道鹜颜中的什么毒,现在什么情况了,人在哪里,但是,他知道,她肯定是出事了,如果不出事,她绝对不会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不见人。 既要阻止锦弦继续清查人员,又要帮鹜颜拿到解药,所以,他出来了。 “溪公主的毒,只有我有解药,而我身上的毒,只有皇上有解药,解药换解药,一命换一命,很公平不是吗?” 凌澜不徐不疾说着,含笑凤眸看向面色冷峻的锦弦。 锦弦静默了片刻,也弯起了唇角:“如果朕不答应呢?” “那也没有关系,凌澜死过多回,早已贱命一条,公主身份尊贵,金枝玉叶,有她陪葬,凌澜觉得值!” “凌澜,你,你,你个无耻小人!”凌澜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人群中的锦溪打断,此时她被康叔扶着,小脸惨白、胸口急速起伏,情绪明显失控:“皇兄,皇兄救我……” “叫什么叫,你就那点出息?”锦弦冷厉凤眸一扫,狠狠睇了锦溪一眼。 锦溪一吓,连忙噤了声。 凌澜弯了弯唇:“皇上快点做决定吧,天都快要亮了,我一个习武之人,都几乎要承受不住了,溪公主金枝玉叶,倘若错过了解毒良机,到时,金锣大仙怕是也救不了。” “是吗?”锦弦冷冷一笑:“那好!我们就耗着吧!” 全场震惊,凌澜瞳孔微微一缩,锦溪更是听到前半句心中一喜,后半句瞬间跌入谷底。 耗着? “皇上确定?”凌澜凤眸轻扬,眸色转寒。 第167章 装模作样的本领 “当然!”锦弦笃定而言,“反正我们是一命,你们是两命!” 两命? 众人一怔,凌澜更是心头一撞。 怎会两命?第一反应是蔚景。 他用蔚景威胁他是吗? 想想也是,一个在生死关头,会推蔚景出来挡箭的男人,怎么就不会拿她的命出来威胁他? 一股心火猛地往上一窜,他正欲开口,对方却已先他一步出了声:“知道哪两条吗?” 凌澜袍袖下的大手紧紧攥握成拳,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吭声,只冷凝了目光看向他。 锦弦微微一笑:“你以及盗窃地图的女人!” 啊-- 全场错愕,下一瞬,又是一片压抑的哗然。 他以及盗图的女人? 这个男人不是说他就是盗图之人吗? 怎么又冒出一个女人来? 康叔亦是面露震惊,铃铛眉头一皱,垂下眼帘。 凌澜微微怔忡,丝丝讶然。 不是说蔚景? 那怎么知道盗窃地图者是个女人? 难道…… 下意识地,他瞟了一眼护在帝王边上,提着长剑,时刻准备攻击他的男人,禁卫统领,叶炫。 难道是他? 凌澜还没来得及多想,锦弦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知道朕为何笃定还有一个女人吗?因为地图上涂抹的是‘醉红颜’!” 众人再次震惊。 凌澜身子一晃,叶炫惊错回头,锦弦就像是没有看到一样,继续不缓不急而言:“相信你也应该知道,‘醉红颜’只对女人是毒,且只对非完璧之身的女人是毒,你一个大男人又怎会中毒?” 凌澜皱眉,眸底掠过一抹沉痛和难以置信,眼梢轻轻一掠,又掠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叫叶炫的男人。 男人手持银剑似乎在抖,垂着眸子定定望着地面,不知心中所想。 凌澜眸光一敛,将视线从叶炫脸上掠开,猛然看向锦弦:“你到底想要怎样?” “不想要怎样!赵贤,继续清查人员,看看是哪个女人此时正受着醉红颜的折磨?”锦弦将负于身后的手拿到前面,垂眸,一手轻轻掸着另一只袖边上的褶皱,末了,又慢条斯理地抬眼看向他,薄唇轻启,一字一顿:“朕要你死!” 凌澜眼波一动。 “朕要你不得好死!”锦弦咬牙,沉冷声音从喉咙深处迸出来:“是你们杀了前朝七公主吧?是你们扮作朕的样子,用朕专用的五角飞镖杀死云漠兵,然后嫁祸于朕的吧?” 凌澜脸色一变。 “不要否认!或许今日之前,朕还不知道是谁,但,此时此刻,朕心里清楚得很,就是你们!你们杀害了七公主,拿走了七公主身上的玉佩,那块朕送给七公主的祖传玉佩,是吗?” “不然,你们为何只偷地图?只有地图是进不去的,必须要钥匙,而钥匙就是朕的玉佩,朕只有两块,当时,送了一块给七公主,另一块在朕身上,为何你们不来偷朕身上的这块?因为你们已经有了,是吗?” 锦弦凤眸冷冽,一瞬不瞬地盯着凌澜,口气灼灼,似乎所有的积怨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凌澜没有吭声,心里忽然有些慌乱。 当然,他很清楚,他的慌乱不是来自于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并不惧怕这个男人,而是…… 四周沉沉夜色一瞬间将他包围过来,他忽然觉得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第一次,他竟有些自私地庆幸,好在,那个女人不在,好在,她现在忘了过往…… 强自调了调息,他咬牙冷笑:“锦弦,不要篡了人家的江山,现在又想要将自己的罪孽洗白,难道你没打算杀七公主吗?难道你的计划不是让她死,然后挑起两国的战争,然后,趁京师主力倾巢而出之际,自己发动宫变夺位吗?当然,不是光计划如此,你也是这样做的,你做到了。” 锦弦脸色一白,扫了一眼全场目瞪口呆的众人,嘶声吼道:“朕没有杀她!” “那是因为你晚了一步!” “被你们抢了先是吗?” “除了没亲手杀她,你做的事还少吗?需要我一件一件给你抖出来吗?” 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毫不示弱,直到一声女子的轻笑骤然响起。 两人皆是一震,噤声,惊错转眸,就看到女子黑发长衣,缓缓从一侧的黑暗中走出来。 “果然,凌澜,果然被你说中,这世上再亲密无间的两人,也是两个人,两颗心。” 长衣轻曳,女子一步一步从黑暗走进火光明亮里,也一步一步走进众人的视线,清丽容颜逐渐清晰。 赫然是--皇后蔚景。 她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说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好像不同了。 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看了一会儿,有细心的人发现,不同的是眸子里的东西。 没有了天真无邪,没有了懵懂无辜,也没有了惊惧无助,有的只是清冷,一片清冷,可她,明明是笑着的,嫣然笑着的。 “蔚景……” “蔚景……” 对峙的两个男人同时变了脸色,又同时颤抖出声。 女子唇角笑容不减,远远地站定,眉眼弯弯,好笑地看着那抹白衣拂动、胸口殷红的男人:“两个人,两颗心,你一早就告诉过我的这些道理,我却要到今日才真正参透。” “蔚景……”凌澜眸色一痛,正欲出声,女子却是已经别过眼,看向另一道也震惊在原地的明黄身影,略一颔首:“多谢皇上未杀之恩。” 未杀之恩? 在场之人无不为之一震。 这个帝王要杀皇后? 而且,一般情况下,不应该说‘不杀之恩’吗?为何这个女人说‘未杀之恩’? 这跟这两个男人正在说的前朝七公主之死又有什么关系? 她明明是九公主不是吗? “你没有失忆?”锦弦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蔚景微微一笑,“皇上希望我失忆吗?” “你怎么可以装得如此像?” 怎么可以装得那样清纯,那样懵懂,那样弱小,那样无助? 如果说,她本是失忆了,现在不过是食了‘忘忧’的解药他还相信,竟从未食过‘忘忧’是吗? 一个人的伪装,怎么会连同眼神都装得如此无辜? 自认为阅人无数,被她骗了吗?锦弦轻轻摇头,依旧一副无从相信的样子:“你怎么就可以装得如此像?” “因为我想活着!” 蔚景唇边笑容慢慢敛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凌澜,四目相对时,她眸色一痛,垂下眼帘,“我只是想活着而已,而且……” 蔚景顿了顿,再次抬起眸眼时,唇角又恢复一抹如花笑靥:“而且,跟你们在一起久了,多少也学了一点装模作样的本领,这方面,蔚景谢谢你们!” “蔚景……” 锦弦脸色一白,凌澜眉心皱起,两个男人都作势上前,却被蔚景扬手止住。 “别过来!” 蔚景嘶声喝止。 或许是被她颤抖嘶哑的声音震住,又或许是人多他们不便太过放肆,在她那一声喊出后,两人竟依言齐刷刷顿住脚步。 全场一下子变得很静,没有人动,没有人吭声,只有风过衣袂的“簌簌”声和禁卫手中的火把烧得“呲呲”的声音。 “你那样痛哭也是假的吗?” 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不甘心,或许是还不相信,锦弦忽然开了口。 “皇上说哪次?” “树林里,夜里的时候在树林里。” 她那样依赖他,又是打他,又是哭,也是假的吗? 蔚景怔了怔,默然垂下长睫,树林里…… 是假的吗?她问自己。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一刻的心痛和失望是真的。 两个男人,为了试探她是否真的食了忘忧,一个故意将她丢下,一个一路尾随躲在暗处,然后就看着她像小丑一般在那里上蹦下窜、惊恐无助,也不现身。 她当时甚至悲哀地想,如果她伤了呢,如果她伤了他会出来吗? 所以,她故意重重摔下去,她的手掌如愿以偿地摔出了血,可是,那个人,依旧没有出。 后来想想,也是,一个见她暴露,都要用银针取她性命的人,又怎会见不得她伤?她又在心存侥幸地希翼什么。 她永远忘不了,太医院院正将她银针的毒解掉时,那个男人的表情。 那般震惊又那般失望的表情。 如此还不死心,还要请示锦弦非要亲自探她的脉搏看看。 如果说,在这之前,她依旧相信他,依旧固执地觉得,他给她发毒针一定有他的理由,一定跟杀她无关,那么在那一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那真的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觉得。 许是见她半天没有动静,锦弦又再次问了一遍:“树林里,你那样……” “当然是假的!” 锦弦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蔚景口气笃定地打断。 她徐徐抬眼,淡然看向那一抹黄一抹白的身影。 锦弦俊眉微蹙,凌澜眸色黑沉,都灼灼盯着她,一瞬不瞬。 这是什么眼神? 觉得被她骗了气愤是吗? 弯了弯唇,她正欲将视线撇开,又听得锦弦再问:“那刚才呢?刚才在营帐里呢?” 营帐里? 蔚景怔忡了一瞬,才想起营帐里的事,眸光轻转,看向铃铛。 铃铛脸色一白,心虚得想要别过眼,蔚景却微微一笑,先她一步将目光掠开。 “也是假的。”蔚景看向锦弦。 第168章 她都听到了 锦弦凤眸一敛,唇角一抹笑意缓缓绽开,他摇头,“蔚景,这不是你!这种事情怎么也能作假?” “为何不能?”蔚景同样勾着唇角,笑靥如花,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世上有哪种事情不能作假?三年的感情可以是假,十几年的姐妹可以是假,忠心的仆人可以是假,舍命的恩人可以是假,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流点虚假的眼泪?” 蔚景轻轻笑着,声音也不大,非常平缓的语气,可不知为何,在场的所有人都在这一份淡然中听出了质问的味道。 她在质问。 质问谁? 质问他们的帝王吗? 说实在的,他们很懵,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这三个人这是要闹哪般? 在他们的认知里,皇上是皇上,皇后是皇后,而凌澜曾经心仪皇后,然后挟持皇后,一起在九景宫殉情,结果两人都没死。 他们只有这些讯息,将这些讯息跟现在三人的谈话联系起来,他们还是如坠雾里。 什么真假? 什么痛哭? 完全听不懂。 铃铛抿了抿唇,垂下眼帘。 或许她知道,刚才营帐里,蔚景服下醉红颜的解药醒来那一刻为何哭泣? 是因为她是吗?因为她跟鹜颜的对话是吗? 夜里,因为刺客一事,锦弦让除了她跟蔚景以外的所有人都在此处集合。 她听说刺客是凌澜,正在营帐里心急如焚,鹜颜突然闯了进来。 当时,她真吓了一跳。 第一,为鹜颜的贸然闯入,毕竟他们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怎可这样明目张胆? 第二,为鹜颜的装扮,不是夜逐寒,不是夜逐曦,竟是她原本的女儿身,还戴着一顶青铜面具。 鹜颜一入营帐就开门见山跟她说,她去偷地图了,地图上有毒,她中毒了,看自己的反应跟症状,应该是‘醉红颜’,在外面听说凌澜出事了,禁卫们都在追他,没办法,她才到她这里来。 那时,鹜颜已经浑身烫得惊人,完全靠内力控制着,才没让自己晕厥,也不知是发烧烧的,还是哭过,眼睛红红的。 她不知道鹜颜如何会中上‘醉红颜’,毕竟这种毒只有对非完璧之身的女子才会成为毒,而鹜颜…… 当然,这种事情她也不便问,想办法弄到解药才是当务之急。 既然是锦弦设计的,锦弦那里肯定有解药。 她们就想着,正好趁他去前面场地集合去了,可以去他营帐先找找看,虽然不一定找得到,他很有可能随身携带着,但是,只要有一丝机会就不能放过。 醉红颜必须十二个时辰之内解掉,过了这个时间,就算有解药,也定是死。 她们必须争取时间。 锦弦的营帐外有把守的禁卫,营帐内有正在休息的蔚景。 而如今的蔚景已是一个失了记忆的人,在她的眼里,只认锦弦,而她们,已是陌生人。 所以,蔚景肯定不会帮她们,且她们所做的还不能让蔚景知道。 不然,依照蔚景现在跟锦弦的关系,以及对锦弦的依赖程度,她一定会告诉锦弦,那样就完了。 她不会武功,所以,就只得靠鹜颜,鹜颜凭着一股心火强撑着,偷袭了守卫,将他击晕,又劈晕了蔚景,她们入帐去找。 如料想的一样,并没有找到解药。 利用蔚景,是她临时起的意。 当时,鹜颜不同意,她说服了鹜颜。 毕竟,对于现在的锦弦来说,或许只有蔚景,才能让他心甘情愿拿出解药。 而‘醉红颜’这种毒,虽说通过皮肤接触就能中毒,但是,人必须是有意识的情况下,昏迷就不行,所以,她们又将蔚景弄醒,当然,弄醒之前,她们先蒙住了她的眼睛。 反正聋了哑了,又听不到,又不能呼救,只需让她看不到就行。 那个时候,鹜颜还是有些犹豫。 然后,她说了一些话。 她说什么了? 她说,让鹜颜放心,锦弦一定会救蔚景的。 她说,到锦弦给蔚景解药的时候,她再主动去伺候蔚景吃药,想办法留下一些解药。 她还说,其实蔚景现在这个样子也好,忘了所有事,就也断了爷的念想,反正她跟爷也不可能在一起,免得日后爷下不了狠心。 她是说了这些话吗? 如果这个女人食‘忘忧’是假,如果失忆是假,那么,聋哑也是假的,是吗? 她其实听得到,也可以说是吗? 那么,她当时说的那些话,跟鹜颜说的那些话,她都尽数听到了是吗? 难怪她握着她的腕,引着她的手摸向有毒的地图时,她在薄颤。 彼时,她以为是害怕,怕她们。 现在想想,不是。 是难过是吗? 难怪醒来的那一刻,她的眸中那样悲伤,甚至眼泪无声长流,就算锦弦当前,她都那样控制不住。 彼时,她也以为是害怕,看到锦弦时,她的撒娇,她的委屈。 现在想想,同样不是。 还是难过是吗? 因为她的话,因为她无心的那些话,是吗? 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特别是刚才那个女人轻轻瞥过来的那一眼,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轻视,或许是憎恶,又或许是一种警告,意思,我只是不揭穿你而已。 场下四寂,夜,越发深沉。 夏夜的山露很重,且又站了太久,每个人的外袍上都沾染了一层湿意,特别是站在最光亮的中的三个人,尤其看得明显。 墨黑的发丝上皆是薄薄一层白雾,还有眼睫,亦是拢着一抹湿气。 忽然,有人黯哑的声音划破所有的静谧。 “走,蔚景,跟我走,我带你离开!” 是凌澜,是自始至终,除了喊了两声蔚景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凌澜。 此时的他胸口的红色已经蔓延到了腰际,远远的,他朝她伸出手。 众人一怔,这个男人还真心贼心不死啊! 众目睽睽,天子当前,就这样公然跟天子的女人说,带她走。 锦弦早已冷沉了脸色,不过,也只是冷沉了脸色,并未发作,一双染着血丝的凤眸一瞬不瞬地凝着蔚景,似乎想要看看她的反应。 蔚景眸光轻凝,看向朝她伸手的男子。 火光打在他白皙的手上,骨节分明,五指净长。 火光被夜风吹得摇摇曳曳,光影跳跃间,往事浮光掠影般从眼前滑过。 她又想起了远嫁的时候,她坐轿里,他站窗外,他提出要弹奏《四面楚歌》被锦弦拒绝,然后,他自袖中掏出一本卷轴递给她,他说:“凌某这里有本司乐坊常练的曲目单,公主自己挑选。” 彼时,她第一次看他的手,印象非常深刻。 五指净长,笑若春风。 后来,在悬崖边,他用藤蔓缠住了她急速下坠的身体,将她拉上来之时,他亦是这样朝她伸出手,笑容和煦:“这藤蔓还真牢,我还一直担心它会断了。” 那一刻,她觉得天一瞬间亮了。 再后来,他打马带她离开,他说:“不管我是什么人,我都不会是害公主的人”。 幽幽夜色下,他同样朝她伸出手。 再然后,还有很多,很多很多次,他朝她伸出手,在她无助的时候,在她绝望的时候,在她有危难的时候,他都如同天神一般出现。 不久前的营帐里,他一边跟锦弦打斗,一边也是这样,朝她伸着手,说着同样的话:“走,蔚景,跟我走!” 现在亦是。 她凝着那只手,半响,忽然,拾步朝他走去。 场下一阵低低的哗然。 这是什么情况? 难怪那个贼心不死的男人敢在天子面前如此猖狂,原来,原来这个女人本就心向于他啊。 她要跟那个男人走了吗? 他们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要当着一代天子的面,跟另一个刺杀天子的男人走了吗? 天,这奸情也太惊世骇俗了。 如此,将天子威严视为何物?将夫纲伦常又视为何物? 看来,有好戏看了。 寝袍轻曳,蔚景一步一步,缓缓上前。 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包括锦弦,包括凌澜。 她清晰地看到凌澜暗沉的黑眸中瞬间腾起一抹光亮,他扬手不放,甚至拾步朝她走来。 她也看到锦弦眼中的血丝变成血海,脸色黑沉得厉害,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厉吼出来:“你以为你能走得掉吗?他也休想离开!” 话音未落,明黄身影已是一晃,直直朝蔚景而来。 一抹黄,一抹白,蔚景却是忽然身形一转,来到一人的后面。 “别过来!” 这是她今夜第二次说这三个字。 如果说第一次带着颤抖嘶哑,那么这一次只有冷,决绝的冷。 两个男人皆是一震。 场下众人亦是惊错愕然。 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她一手擒着一人的手臂,一手抵在那人的脖子上,而手中一柄短刀在幽幽夜色下闪着蓝色的寒芒。 那人赫然是贤妃,也是这个女人曾经的婢女,铃铛。 她钳制了铃铛! 皇后娘娘劫持贤妃娘娘? 蔚景望着骤然停下的两个男人,又禁不住笑了。 果然,果然这个筹码够厉害! 锦弦怕,凌澜也怕啊,怕她伤害这个他们的女人,是吗? 其实,她倒真有些佩服铃铛,十几年藏得那么好,与铃铛相比,她假装食下‘忘忧’,假装聋哑失忆的那点演技,还真算不上什么。 第169章 温柔是最可怕的毒药 记得,曾经她母妃老说她是天下最傻的傻丫头,她还不服气,每次都回她母妃,明明铃铛比我还笨还傻好吧。 原来,铃铛才是那个大智若愚、藏得最深的人。 譬如现在。 她不会武功,她刚刚经历过‘醉红颜’的摧残,她其实已经透支到了极致,但是,铃铛在她的手下,小脸失色、满眸惊恐、僵硬着身子任由她劫持着,一动都不敢动,我见尤怜。 男人最见不得女人这样吧?特别是自己的女人。 虽然,她知道铃铛的私心是故意在男人面前示弱,但是,她得感谢她。 若铃铛一反抗,说白,她还真敌不住。 果然,有人沉不住了。 “蔚景,你想要怎样?” 锦弦率先开了口。 当然,也只可能他开口。 凌澜不方便不是吗? 一旦开口,岂不是暴露他跟铃铛的关系? 蔚景忽然有些暗爽,她就喜欢看这个男人心里面又抓又挠、面上却要装得沉静如水的隐忍模样。 暗爽吗?好像是,至此,心里面最后仅剩的东西也被钝器一点一点掏空。 “放我离开!” 她一字一顿,口气笃定,眸光清冷看了看锦弦,又瞥了一眼凌澜。 那个每次她闯祸,他救场的男人。 其实,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动机,她不是没有紧紧筑起过心防。 但,温柔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毒药。 他说她永远都只会将他往最坏的地方想,她便试着尽量站在他的角度去考虑。 他说她永远都只会将他推给别的女人,她便试着放下心中的高墙去接纳。 他说她的身上有着别人没有的东西,她曾经跟锦溪一样,有着光鲜的身份,有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是,她不失善良,她遭人背叛,她从人生高处跌入谷底,她却依旧没有迷失心智,宽厚待人,勇敢坚强,这都是她的优点。 心防一点一点瓦解,身心一步一步沦陷。 前不久,她甚至天真地想,就算他有鹜颜,就算他有锦溪,鹜颜跟他一直未有逾越,锦溪那边也不过是应付应付锦弦,她才是他的天下无双。 而如今呢? 没有锦溪,也有铃铛。 还有,鹜颜中了‘醉红颜’不是吗? 谁都知道,醉红颜只对不是完璧的女人才是毒药,那么,说明什么? 鹜颜也不是完璧了是吗? 虽说他们都是深井一般的人,但是这方面,她觉得她还是了解鹜颜的,绝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 而有人不惜拖着伤重的身子,不惜暴露,不顾生死,只身前来,就为了保全鹜颜的身份,也为了拿到鹜颜的解药。 任她再不想往那方面想都不行。 当然,这些跟她无关。 从今以后,这个男人的一切都跟她无关。 她累了,她真的累了。 她只想离开。 “放我走!” 见两人都杵在那里没有反应,她又沉声重复了一遍。 “我带你走!” 随着男人黯哑却坚定的嗓音落下,凌澜忽然拾步朝她而来。 众人一惊,心想着人家手上还有人质呢,就这样不管不顾上前,也不担心人质被伤害,后转念一想,也是,这人质是锦弦的女人,跟凌澜半丝关系没有,他为何要惧怕? 见他大步而来,连蔚景自己跟铃铛都有些震惊,都没想到他会如此。 铃铛脸色一白,蔚景更是心中一急,大吼道:“你再上前一步试试,大不了我跟她同归于尽,我说到做到!” 不能用铃铛威胁,那样太明显他们两人的关系,她只得连带自己一起,说得模糊,她知道,他懂! 而且,既然杀她的人是他,救她的人也是他,那么对于他来说,她肯定有着什么利用价值,所以,她用自己的命一起威胁,也不为过。 悲怆吗?蔚景!到这样的时候,还在想着保全。 也难怪人家将你吃得死死的。 心里一硬,手中短刀便往铃铛的颈脖处送了几分。 果然,对方果然停了下来。 蔚景弯唇轻笑,果然他妈的悲怆。 “走!” 敛了唇边笑容,蔚景眸光一冷,推了铃铛一把。 铃铛掠了一眼凌澜,又看了看锦弦,僵硬着身子缓缓往前走着。 蔚景一手钳制她的胳膊,一手依旧拿着短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半推半跟着铃铛,缓步前行中,一双眸子警惕地望着左右。 禁卫们开始蠢蠢欲动,当然,没有锦弦的命令,却也不敢轻易上前,毕竟,一人是皇后,人是贤妃,这皇上心向哪边还不知道呢? 而且,本来就没搞明白,越往后,他们还越懵。 因为画面太诡异了。 他们的皇后挟持着贤妃在前面走着,往下山的路而去。 他们的帝王以及那个刺客远远的跟在后面,似乎不敢上前,却又不想让其离开,就隔着一段距离地跟着。 而且,帝王跟刺客,不应该是仇人吗? 不久前,不是一个行刺,一个还说,要对方不得好死吗? 此时,两人竟都像是忘了,一双眸子只知道盯着前面的两人身上,一刻都未曾离开。 因为要护驾,所以,禁卫们也只得跟在帝王后面。 而众人,因为要看热闹,所以,又再跟在禁卫的后面。 于是,乌泱乌泱的人,分四拨拉开距离,盘山而下。 火把熊熊绵延几里路。 对于这样的局面,众人真的搞不懂。 明明完全可以不用被动的不是吗? 一个毫无功夫的女人,挟持着另一个毫无功夫的女人,说白,对于身手高强的人来说,想要将其制服,真的毫不费吹灰之力。 何况,他们还有大批禁卫,他们还有弓弩手。 只需一箭,若真想制服,只需一箭,就完全可以解决掉。 可是,没有。 帝王什么指示都没有下。 就只是跟着。 不知走了多久,一汪碧波连天的湖面入眼,众人才发现,竟是已经来到了山下。 神女湖。 下午在这里有人接受过洗礼,他们的皇后娘娘还搞了一出闹剧。 相对于山道的狭窄蜿蜒,山下就开阔了很多,所以,众人的距离不自觉中就拉近了不少,变得密集了起来。 叶炫腰夹长剑走在人群中,目光一直盯着脚前面,面色黯淡,神思悠远,不知在想什么;而康叔则是扶着锦溪的臂膀,一方面担心着前面的那个男人,一方面又暗自庆幸,清查人员终于被打断。 只不过,事先又没有准备,那个男人突然暗示他给锦溪下毒,他身上也就只有那种普通的,让人丧失力气的软筋散,这可苦坏了他,一路下山,还要扶着这么一个大活人。 蔚景挟持着铃铛依旧头也不回地走着,她知道两个男人在跟着她,所有人都在跟着她,所以,她更不能停,虽然,脚下已经走起了泡,虽然,她已经筋疲力尽。 她脑中只有一个意识。 走,离开。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离开这些虚伪的男人。 “蔚景,你这样走能走到哪里去?” 在一直默默走了许久许久以后的现在,某人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是凌澜。 夜风将他的声音送过来,蔚景眸光微微一敛,脚下却依旧不停。 她也不知道能走到哪里去? 走到哪里是哪里。 “真要走,骑马走吧!” 见她未理会,男人的声音又再度响了起来。 骑马? 蔚景眼波一动,继续只当没听到。 且不说所有人都是步行下山,马车都留在半山腰上,此刻半匹马都没有;就算有马车,她也定然不会用他们的。 骤然,身后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声,她一怔,下一瞬就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 紧接着,就是众人一片唏嘘的声音。 冷冷地弯了弯唇,她没有回头。 虽然没回头,她却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不是凌澜第一次用口哨召唤马儿。 曾经在云漠的东盟山,他从崖下救起她那晚,也是这样,他一嘘口哨,马儿就应招前来。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讽刺和好笑,她又怎么会再次接受他的安排? 而且,马儿能听到口哨前来,说明,本就藏在附近的某个地方,这样处心积虑的安排,难保没有什么阴谋。 等她上马,或许他也用轻功飞身上马,到时她想摆脱都摆脱不掉;而且,马是他的马,完全听从他指挥,她就成了他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摆布。 她不会再上当。 只可惜,这些问题,她明白得太晚。 不然,那一夜,她怎么就没想到,如果是真的锦弦前来,他那般秘密不想让人知道,连送给她的玉佩都要拿回去,不想留下证据,又如何会使用世人一看就知道是他的独门五角飞镖? 还有,虽然悬崖真的很高,掉下去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是,在她被推下去,急速下坠到着陆之前,正好有个人出现,正好知道她被推下崖,还正好手中有藤蔓,还要会武功,还要甩下藤蔓将她的腰身缠住,那是怎样的概率? 再就是马儿,随着口哨而出的马儿,显然也是事先停留在某处的,不是吗? 现在想想,那么多的巧合,那么多的疑点,而当时的她却没有想太多。 马蹄“哒哒”响在身旁,她怔怔回神,只见一匹白色马驹竟已来至跟前。 白毛纤尘不染,有些刺眼。 她瞟了一记,无视。 那马儿竟像懂事一般,也跟在她的身侧走着。 第170章 突袭,吸血蝙蝠 她蹙眉,刚想着如何摆脱,骤然,身后传来惊呼声和尖叫声。 “快看,那是什么?” “啊,是蝠群!” 夜色陡然一暗,紧接着一声声“吱吱”的叫声和一大片翅膀扑棱的声音响起,并且以极快的速度由弱变强,瞬间震耳欲聋,静谧的夜顷刻沸腾起来。 蔚景一惊,回头,就看到原本星光斑驳如蓝缎一般的夜空,此刻变得黑压压一片,一群密密麻麻的黑点,由远及近,越来越低,越来越近…… 啊! 她大骇,铃铛亦是变了脸色。 众人也是大惊失色,尖叫声,惊呼声,脚步声一片,众人四下逃窜,场面变得极度混乱。 “护驾,护驾!”赵贤惶恐大叫。 禁卫全都“唰唰”拔出兵器,迅速朝一身明黄的帝王靠拢过去。 锦弦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到。 边上的凌澜抬头,眸子里映入密密麻麻的黑点,亦是脸色一变,正欲转眸看向蔚景这边,一堆的蝙蝠已经袭击了过来。 蝙蝠的叫声,人的叫声,蝙蝠翅膀扇动的声音,人掌风劈出的声音,兵器乒乒乓乓的声音,打斗逃窜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蔚景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也有黑点朝她们这边飞来,边上的铃铛大叫:“蹲下,快蹲下!” 蔚景一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开铃铛蹲了下去,铃铛亦是抱头蹲下。 “火,用火攻,蝙蝠怕火--” 混乱的人群中有人大叫着提醒,举着火把的禁卫纷纷挥舞手中光亮,去驱赶盘旋在头顶的蝠群。 蝙蝠的确怕光怕火。 于是,有人没事,有人就要遭殃,那些蝙蝠就集中朝没有火把的那些人攻去。 特别是又没有火把,又身上带血的人。 蝙蝠喜血。 于是,胸口一大片血渍的凌澜,自然成了蝠群的最大目标。 因为不会武功,蔚景跟铃铛蹲在那里,动也不敢动,都抱着头,埋首膝间,唯恐被蝙蝠啄瞎眼睛。 不时有蝙蝠从头顶和臂膀上掠过,蔚景紧紧闭着眼睛,“吱吱”的声音响在耳畔,她甚至感觉到了蝙蝠毛茸茸的身子。 心里的恐惧到了极致。 骤然有脚步声上前,紧接着手心就被塞入一枚什么东西,她一怔,抬眸,赫然是一个火折子。 略略怔忡,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对方已经跑开,混乱中,她大概看清了来人。 是一个嬷嬷。 几分熟悉。 想了想,才想起来蔚卿头七做法事那夜,在未央宫前面见过,当时,此人正在收蒲团,叶炫来通知她说锦弦要赏赐胭脂让去龙吟宫,后来,看到这个嬷嬷,叶炫还追随了过去。 没想到这样危急的时候,她还专门过来塞给她一个火折子,心中一暖,她低头将火折子吹着。 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上,两抹身影迎风而立。 一抹玄黑,一抹大红。 皆远远地望着神女湖畔壮观混乱的场景。 玄黑身影皱眉:“无尘,你的这蝠群不靠谱啊,本庄主要的是全面混乱,你看,怎么都去攻击那一个人去了?” 影无尘眯了眯狭长的桃花眸,循着影君傲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混乱人群中的那个衣发翻飞、身形闪躲、不停劈着掌风的男人。 就算他身手敏捷,密密麻麻的蝙蝠还是几乎将他淹没。 “他应该是身上有伤,大面积流血,才会吸引了这些蝙蝠。” “所以说不靠谱嘛,”影君傲凝眸看着湖畔那边,俊眉一蹙,“还有你看,你看,有的竟然还去袭击我家甜海!” “喂,袭击二字有些严重哦,不过是从她头顶身边飞过而已,”听影君傲左一个不靠谱,右一个不靠谱,影无尘不悦了,撇嘴:“也不知道是谁非要请我帮忙?若不是看是你,我会让这些小东西出来见人?你看,又是被他们火烤,又是被他们剑劈的,我可心疼死了,你就想着你家甜海。再说了,这些小东西可都是训练有素的,没有我的指示,它们也只是吓唬吓唬人而已,又不咬人。” 影君傲侧首瞥了他一眼,继而又看向湖畔那个跟蝠群痴缠的身影,影无尘一怔,讪讪道:“当然啦,一般情况下不咬人,身上有血的就另当别论。” “好了,你在这里等我!”影君傲拉起脖子上的黑布,蒙住脸,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你去哪里?” “当然是去趁乱劫人了,不然,要你过来作甚?” 声音未落,人已是脚尖一点,飞身而起,踏着轻功朝湖畔而去。 火折子燃着,蔚景才敢抬起头,朝混乱的众人看过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 在一大片凌乱不堪的人群中,一个人的身影尤为明显。 至少一半的蝙蝠在他那边。 在他的周身,在他的头顶,黑压压的一片,而且那些蝙蝠似乎有些癫狂,全都叫着朝他发出一轮一轮凶猛的进攻。 他挥舞长臂,劈出掌风。 风沙眯眼,黑毛纷扬,不时有蝙蝠被击落,却在下一瞬,又有更多的蝙蝠加入进来。 黑点几乎将男人伟岸的身子淹没。 却没有一个人帮他。 当然,这样的形势下,想帮也帮不来,每个人都忙着抵御蝙蝠对自己的攻击,哪顾得上别人?那些举火把的禁卫都围在锦弦那边,护驾都来不及,而且,没有锦弦的指示,谁又敢去帮这个刺客? 蔚景瞳孔一敛,下一瞬就举着手中的火折子跑了过去。 那一刻,似乎就是本能的反应,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顾,甚至忘了这个男人那样伤害她,而她刚刚还说跟这个男人决裂,脑中只有一个意识,她有火,然后,就那样撒腿冲了过去。 一边跑,一边伸手拢着火折子,生怕火光被夜风吹灭。 当她跑到男人身边的时候,男人似乎有些震惊,一边与蝠群打斗,一边蹙眉吼她:“走开!” 她没理他,径直挥舞着手中火折子去驱赶那些想要吸他胸口上鲜血的蝙蝠。 虽然火折子火光不大,可那样近距离的驱赶,那些蝙蝠还是怕的。 纷纷扑棱着翅膀飞起。 就在这时候,男人不知怎么了,猛地脸色一变,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抬臂大力挥向她的腕。 一阵巨痛从腕上传来,蔚景痛得瞳孔一敛,手中的火折子差点跌落,她咬牙,死死攥住。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男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甚至连看对方脸上的表情都来不及,男人已然再次对她出手。 这一次,是双手齐下,不仅仅是腕,还有她的胸口。 男人动作快得惊人,一手从她的手中夺过火折子,一手直直击向她的胸口。 伴随着男人拼尽全力的一声嘶吼:“走开!”,她闷哼一声,身子被击飞,如一片破败的落叶。 发丝飞扬、衣袂簌簌。 急速后退中,她想要看清那个对她出手的男人,可是胸口的巨痛,让她眼前一片婆娑,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下一瞬,“噗通”一声巨响,她重重落下,冰冷的湖水瞬间将她淹没。 与此同时,岸边传来“砰”的一声惊天巨响,震耳欲聋。 地面都像是为之一晃。 是爆炸的声音。 所有人一震,所有正在跟蝙蝠打斗的身影都停了下来。 包括锦弦,包括正踏风而来的影君傲。 全都齐刷刷循声望去,就连蝠群几时散去都未发现。 浓烟滚滚,尘土飞扬。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一阵夜风拂过,吹淡了浓烟,视线才稍稍有些清明,烟雾苍茫处,一个从地上缓缓站起的白衣身影映入所有人的眸底。 是凌澜。 只见他捂着胸口,艰难地直起腰身,在站起的那一刻,脚下一软,差点摔倒,他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自己的身子,可还没站定一瞬,又猛地身子一晃,他想稳都稳不住,终是倒在了地上。 微微喘息了一会儿,他再度撑着地面缓缓站起。 看样子,似乎除了剑伤,应该还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刚才的爆炸就来自于他? 大家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什么东西爆炸?为何爆炸?谁让他爆炸? 一堆的疑问。 所有人都看着他,却也只是看着他,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扶他一把。 毕竟身份摆在那里。 他是刺客! 人群中康叔紧紧抿着唇,眉心皱成了小山,这边铃铛也缓缓从地上站起,深深看向男人。 男人稳住身子以后,就开始跌跌撞撞往前走,对,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就像是喝醉的酒鬼,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似乎下一步就要跌倒在地。 却终究没有倒下去,他一直走到湖边。 湖边? 众人一惊,等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只见男人白衣如雪动,纵身一跃,“噗通”一声,湖面溅起巨大的浪花,众人大骇,再看,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 啊! 全场惊错,根本反应不过来。 什么情况? 竟然,竟然跳湖了! 这是…… 这是自杀?还是潜逃? 湖面上巨大的涟漪一层一层向四周漾开,锦弦凤眸微微一眯,转眸看向蔚景和铃铛的方向。 在看到立在那里的只有脸色苍白如纸的铃铛时,锦弦瞳孔剧烈一敛。 也就是到这时,他才发现蔚景不见了。 “皇后呢?”联想到凌澜的举措,锦弦的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71章 神女湖落水 铃铛没有回答他,这也是她第一次无视这个帝王的问话,就像是没有听到在问她一样,只是怔怔看着依旧没有平静下来的湖面,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睨着她的反应,锦弦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气息骤沉,一时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将他裹得死紧,透不过气来。 而这时,人群中也有很多人想起了,在爆炸声响起的前一瞬,曾传出过巨大的水声,显然有人落水。 难道是皇后? 众人大骇。 “来人,快,快下水去救皇后!”锦弦厉声喊着禁卫,虽紧紧绷直了声线,却终是难以抑制声音的颤抖。 禁卫们一个一个纵身跳入水中,水声一片。 不远处,影君傲正快速在人群中搜寻着蔚景的身影,他就在赶路这么一会儿离开她的视线,就不见了她的身影,凌澜还发生了爆炸。 他原本以为凌澜爆炸是因为用什么火药类的东西对抗蝠群所致,而跳湖是因为见自己受伤,寡不敌众、难以脱身,所以跳湖逃生,都没有往蔚景身上想,骤然闻见锦弦这一句,犹如晴天霹雳,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他回过神来,想要上前湖边时,骤然后脑一重,他惊痛回头,就看到红衣似火的影无尘,正优雅地收起手掌。 “你--”影君傲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什么我?”影无尘伸手将他的身子扶住,低低一叹:“还不是怕你跑去发疯。” 湖边,锦弦厉声指挥着众人:“你,你,还有你,也都下去,还有你,全部都给朕下水去,谁将皇后救起来,朕重重有赏!” 一拨又一拨的人下水。 锦弦立在湖边,紧紧抿着唇,盯着湖里那些搜救的身影,胸腔震荡起伏。 这个湖水有多深,他听说过,传闻,至少千尺,以前叫神女潭,世人见此潭面积大,一望无边,觉得叫湖更为合适,于是,神女湖就流传了下来。 他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她为何会落水?不知道凌澜为何会发生爆炸?不知道在这之前,她跟凌澜又有过什么交集? 他只知道,她不会水,她怕水,她对水有着天生的恐惧。 一个怕水的人,一个不会划水的人,落入千尺寒潭,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他不敢想。 那时,他在做什么? 他努力地想。 在对付蝙蝠。 对,那时他在全力对付蝙蝠,所以忽略了她这边。 寻了许久,没有分毫踪迹。 就连后面跳下去的凌澜都好像是消失了一般,不见人影。 但是,他不想就这样放弃。 曾经在崖下,他也派人找过,没找到就放弃了,结果,再相逢,她已成为别的男人的女人。 他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只能是他锦弦的。 生亦是,死亦是。 救不到她的人,他也要捞起她的尸体。 一阵夜风吹过,铃铛打了一个寒战,怔怔回过神,她缓缓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一截撕裂的里衣袖布。 这是那个女人挟持她下山时,在半路给她的。 女人说:“上面泼有醉红颜的解药。” 当时,她很震惊,有些不相信的样子,女人就微微苦笑,说:“他曾经用这个方法帮我弄到了醉红颜的解药,就当我还他恩情,从此两讫。” 两讫? 如何两讫? 或许刚才所有人都顾着去跟蝠群作斗争,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 只有她,只有她看得清清楚楚,目睹了一切。 是因为那个火折子是吗? 火折子里面藏着火药。 是谁? 是谁这样做的? 铃铛缓缓环视过岸边的人群,当时场面太混乱,她没有怎么看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是一个嬷嬷。 此次随行,嬷嬷有二十人,会是哪一个呢? 而且,是真的嬷嬷吗?还是乔装成嬷嬷的样子?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个人的目标是蔚景。 这个人想要蔚景死。 是谁? 宫里面还有谁想要这个女人死? 显然,刚刚凌澜发现了火折子的问题,所以才会有紧急情况下出手将她击飞出去的那一幕。 只是,他应该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将女人击到湖里去吧? 不然,又怎会有那一瞬间的脸色巨变,她清楚地看到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想要飞身上前去拉,只不过这个时候刚甩出手的火折子就爆炸了。 他舍命救那个女人,也不是第一次。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跟着也跳到湖里去了,在外伤内伤那样严重的情况下。 是想去救那个女人吗? 可是他如何救? 一个自己站都站不稳,路都不会走,内伤外伤遍身的人,又如何在深水下去救另一个人? 送死吧? 分明就是送死!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滋味早已不明,她缓缓将那一截袖布拢进袖中,抬眸看了看岸边情况,想必一时半会儿是散不了的,眸光微微一敛,她悄声离开。 天色慢慢亮起来。 湖里的搜救工作依旧毫无进展。 一道身影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康叔跟锦溪的身旁。 “公主没事吧?” 康叔一震,愕然侧首,就看到一身玄色长袍的男人不知几时站在边上。 鹜颜? 康叔眸光一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对方度了一记眼色给他,他才敢确定是鹜颜不假。 总算来了。 刚刚他还在想,这两个人,一个中醉红颜生死未卜,一个伤成那样跳进深潭,这接下来,让他一个人在这里该怎么办? 还好,总算回来了一个。 只是,只是,她不是中了醉红颜吗? 又怎么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这里? 谁给她弄到了解药? 心中虽有疑问,眼前却不是说话的地方,瞟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有气无力的锦溪,他只替锦溪回了一句:“刚刚让太医检查了脉,说只是中了软筋散,等药力一过,就没事了。” “哦,那就好!”鹜颜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只轻轻转过目光同众人一样看向湖边,眼波流转的一瞬间,似乎有浓浓的沉痛倾散,康叔一怔,再细看,却只见其微拢了眉心,眸色深沉。 康叔眼帘颤了颤,看来这个女人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拂晓到黎明,从黎明到正午,又从正午到黄昏。 一拨一拨的人下湖,一拨一拨的人上来。 始终没有蔚景。 当然,连凌澜也没有寻到。 帝王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从夜里开始就滴水未进,粒米未沾,赵贤上前提醒了几次,都被直接无视。 天子如此,大家又怎敢造次,只得一起陪着不吃不喝,站在那里接受烈日的暴晒。 其实,这一幕对于那些宫人和女眷来说,并不陌生。 曾经女芳节那日,九景宫发生爆炸,以为皇后被炸死了,他们的这个帝王也是这样的反应。 搜救工作进行了多久,帝王就在边上站了多久,也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于是,所有人都得出一个认知。 帝王爱皇后,很爱很爱的那种。 只是,这天不遂人愿啊,本是专门出来替皇后祈福的,结果却酿成了这样的悲惨局面。 大家心知肚明,都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人,那么就算找到,也只是一具尸体吧?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透过山峦斜铺下来,将整个天地镀上一片红彩,特别是那被搜救人员弄得波澜泛滥的湖面,映着那漫天红光,一漾一漾,就像是血湖一般。 叶炫侧首,微微眯眸,看向天边的那一抹残阳。 醉红颜,十二个时辰之内必须解掉,只有十二个时辰,否则…… 眸色一痛,他收回视线,缓缓看向负手立在前方的帝王。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忽然上前,来到帝王的身边。 好一会儿帝王才意识到身侧有人,缓缓将落在湖面上的目光收回,侧首看向他。 “有事吗?”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叶炫抿唇默了片刻,才低声开口道:“皇上为何要骗属下?” 昨日搭帐篷的时候,他袖中的半块玉不小心掉了下来,当时,这个帝王正好在,他吓得不行,连忙捡了起来,但是,还是被帝王看到。 帝王问他:“为何七公主的玉在你那里?” 他当时紧张极了,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说,捡的。 帝王说:“是吗?” 然后便支走了所有人,缓缓踱步到他面前,深深地看着他,问:“叶炫,你跟随朕多少年了?” 他低头,不敢直视,跟随这个男人八年,虽然有时候觉得完全不懂他,但是这方面他还是了解的,只要是这样看着他,这样问他,一定是知道他在撒谎。 所以,他不敢吭声。 男人便笑了,负手背过身去,留了一个背脊给他,然后说:“其实,朕早就知道,朕只是相信你,不想揭穿你,一直在等着你开口,这半块玉是你喜欢的那个女人的吧?” 他当时就震惊了。 男人回头瞟了他一眼,继续道:“女芳节那日,凌澜能够挟持皇后,也是你助的一臂之力吧?当时,朕就觉得奇怪,皇后为何会突然跑去天牢?还有你,那个时候,你不应该是陪着朕在未央宫的吗?结果也在天牢,不是很奇怪吗?还有夜里,听说你带人去一个农院围剿了一个女人,结果还是让那个女人跑了。就是她吧?” 男人转过身来质问着他,他依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172章 为何骗属下 “于是,朕让人查了你那日有些什么异常,很多人说,你看起来心情很好,而且剑鞘上还挂着一枚玉佩。所以,朕就猜想,应该是玉佩的问题,将皇后给引去了天牢。当然,朕知道你是无心的,你只是被那个女人利用了,不然,你也不会夜里带人去围剿她。而且,你跟随朕多年,你的为人跟忠心,朕明白。” 他当时就跪了。 除了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论是曾经的副将,还是现在的禁卫统领,这个男人的确给了他所有的信任,这也是这么多年,他死心塌地追随这个男人的原因。 忠心,无论是下属,还是臣子,这个是首当其冲必备的东西。 他也一直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只是,那一夜,他放走了那个女人。 其实,他的内心也是纠结得要命,自责、后悔、无奈,很复杂很痛苦的心情。 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他,皇后就不会被炸死,虽然他一直不明白,就算他剑鞘上挂的七公主的玉,为何会将九公主的皇后去天牢。 但是,错了就是错了,他害死了皇后。 所以,他决定从此以后跟那个女人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若下次,两人狭路相逢,他定不会手软。 他当时也是这样跟这个男人保证的,当然,他如此保证并不是奢求这个男人的原谅。 这个男人的狠,他早已见识过,无论是曾经当将军的时候,还是后来做了帝王,这个男人最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每一个背叛他的人都死得很惨。 所以,他也做好了死的准备。 谁知,男人竟然亲自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男人说:“既然朕一直没有拆穿你,说明朕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杀你!你还是朕能相信的叶炫吗?” 男人当时拍着他的肩说着这句话,那样子,让他想起了曾经在战场上金戈铁马、血雨腥风的日子。 每次出战前,男人也是这样拍着他的肩,说,叶炫,对于我们这种上战场的人来说,每一次出征都是奔赴未知的命运,说不定就是永别,所以,珍重二字要早说。 就是那一拍让他彻底的崩溃,他斩钉截铁地告诉男人:“是!叶炫还是曾经的叶炫!” 然后,男人就拿出了那张地图,跟他说:“想办法让那个女人拿到这张地图。” 当时他不解,怎么会主动将秘密制造兵器的地图给人家? 男人说:“地图是假的,朕只是想要揪出对方的团伙,你放心,朕会放过那个女人,朕也爱过人,理解你的心情。” 他接下了那张地图。 心里很难过,也有些犹豫,他很清楚,一旦走出这一步,他跟那个女人不仅会是陌路,更会是一辈子的仇人,但是,最终,他还是决定按照男人的旨意去办。 谁知晚膳的时候,他正欲进营帐禀报事情,却无意间听到了这个男人跟赵贤的对话,男人问赵贤,地图上确定涂好了‘一时殇’吧?赵贤说,万无一失。男人说,嗯,那就等着叶炫将地图给那个女人,今夜有好戏看了。 当时,他就震惊了,‘一时殇’是一种毒药,中毒后一个时辰毒性发作,故得名‘一时殇’,且只作用在女人身上。 原来,说什么揪出后面的团伙是假,揪出叶子才是真。 他很难过,也很迷茫。 他一个人在夜风中走了很久。 最终,他还是决定去了,只不过,他带了一个火折子,一个放了媚香的火折子。 因为‘一时殇’这种毒很奇怪,虽说只作用在女人身上,可对于刚刚云雨过的女人来说,作用就很小,几乎不会中毒,就算中,也是非常轻微。 所以,他将叶子带去了山洞,他要了她。 他想着,就算这个男人事后知道,也没关系,他又不知道他是因为得知里面有‘一时殇’才这样。 谁知道,最后的最后,地图上竟然不是‘一时殇’,而是‘醉红颜’。 而‘醉红颜’的条件却正好跟‘一时殇’相反。 只有不是完璧之身的女人,才会中毒。 那也就是说,他等于亲手给叶子下了致命毒药。 谁也不知道他得知这一真相时的心情。 终究是他低估了这个男人。 其实想想也是,曾经在啸影山庄,这个男人就用过同样的方法,故意跟赵贤对话让皇后听到,将皇后引去了住着镇山兽的缠云谷。 对自己爱的女人,这个男人尚且这样,何况是对他? 可是,既然说了相信,为何还要这样设计? 而且还要如此处心积虑地设计? 见男人转过头继续看向身前的湖面,没有理他,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他又重复了一遍:“皇上为何要骗属下?” “你是在质问朕吗?”男人终于再次转过头,脸色也由刚刚的面如表情,变得冷寒。 “你又何尝没有骗朕?不错,朕是想揪出那个女人,那个一直藏在朕眼皮底下、玩弄朕于鼓掌之中的女人,但是,朕这样做的目的,还有一个,就是朕想试试你的忠诚,看看你是不是那个言行一致的叶炫?结果,朕很失望!”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锦弦一瞬不瞬地凝着他,一字一顿。 叶炫一震。 失望? 到底谁让谁失望? 他已无力去想。 眼见着十二个时辰转瞬就至。 “恳请皇上赐属下解药!” 叶炫一撩袍角,对着锦弦跪了下去。 所有站在后面的人皆是一怔,因为隔得有些距离,且两个男人的声音不大,只知道两人在说话,却听不到说什么。 看帝王的脸色,猜测应该没有什么好事情,如今见叶炫一跪,更是确定帝王在生气。 正各自猜测,会不会跟刺客有关,或者跟皇后坠湖有关,就猛地听到帝王忽然冷声问向赵贤:“赵贤,夜里清查人员的时候,还有多少人没有查到?” 赵贤连忙躬身上前:“回皇上,只剩十几人。” “继续将那十几人给朕查完,即刻,现在!” 赵贤躬身颔首,领命而去,跪在地上的叶炫面色一颓,重重闭眼。 人群中,鹜颜垂下眉眼,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最后的十几人终于查完,结果却出乎意料。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锦弦有些难以相信,又让赵贤派人再次清点了一下人数,依旧不多不少。 其实,难以相信的又何止锦弦一人,叶炫亦是。 他是戴着半玉在每个人的营帐里晃一圈之后,叶子去赴约的,叶子应该是这其中的一人啊,难道不是?难道只是这些人当中有叶子的自己人,或者说是眼线而已?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醉红颜’并非寻常毒药,没有解药就是一个死字。 而眼见着十二个时辰转瞬即至,怎么办? 抬眸望了望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日已西沉,一颗心并未因这些人当中没有揪出叶子有半分喜悦,反而拧得更紧了些。 锦弦抿着唇,凤眸轻敛看着众人,脸色黑沉,显然很生气。 众人大气不敢出,皇后至今未寻到,势在必得揪出的那个女人也没有揪出,这个帝王的心情,任谁都可以想象得出。 就在众人想着,是否又要继续在这里守一夜的时候,帝王忽然吩咐赵贤:“留一部分人继续在这里搜救皇后,其余的人都随朕上山,继续去光隐寺给皇后祈福,希望大家的诚意能感动神灵,保佑皇后平安无事!赵贤留下来,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禀报于朕!” 众人一怔,帝王说完,带头就走,经过叶炫身边的时候,也未叫他起来,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可是衣袂轻擦的瞬间,却忽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落在他衣袍的边上。 垂眸望去,赫然是一个小纸包,叶炫怔忡了片刻,猛然意识到什么,眸光一亮,难以置信地抬头。 帝王只留给他一个明黄流动的背影。 心头狂跳,他伸手将小纸包拾起,紧紧握在掌心。 夜凉如水。 叶炫低着头,缓缓走在夜风中,软靴踩在落叶和杂草上悉悉率率地细响。 除了这个声音,夜,很静,竟然连蛙鸣和夏虫的呢哝都没有。 许是昨夜折腾了一夜没睡,今日白日又暴晒了一天的缘故,大家都睡得特别早,也特别沉。 营地里一片静谧。 就是这样的静谧,让人觉得窒息,头顶繁星满天,身边风过树摇,叶炫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孤寂行走在天地间的一人,他回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清冷月辉拉得细细长长。 扭头回来的时候,差点撞在一人的身上。 明黄入眼,他一怔,是锦弦。 “皇上,”反应过来后,他连忙准备行礼,被锦弦扬手止住。 “给她了吗?”锦弦睨着他。 叶炫微微怔忡,没想到他等在这里就是为了问他这个。 “没有,”叶炫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带着一丝恍惚:“约不到她。” 拿到锦弦的解药之后,他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将解药给出去? 叶子应该还在昏迷,不可能现身见他。 那么,能见的只能是叶子的人。 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最终,他还是用了第一次一样的方式,挂着那块半玉再一个营帐一个营帐的转了一圈。 恐对方未能明白他的心思,他还每个营帐都丢了一句话,说,今夜他不睡了,有急事一定要找他。 第173章 她真的死了? 他积极尽责的样子,还被好几个人取笑了。 譬如右相夜逐寒就是其中一个。 夜逐寒说,叶统领还真是尽心尽责啊,既然有如此忠于职守的禁卫统领守夜,本相以为,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危急之事。 夜逐寒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讥诮嘲弄,他笑笑,也不想理会。 他的心思,岂是夜逐寒一个外人能懂的? 他只需要该懂的人懂就行! 上次他只是半玉晃了晃,对方都能明白他的意思,这次,只差赤裸裸告诉别人自己有解药,让来找他了,他想,对方肯定懂。 恐锦弦再次使诈,他先自己试用一些那解药,见的确无毒,他才放心。 另外,以防被锦弦派人跟踪,他还兜兜转转了很久,确定没有尾巴,才来到昨夜与叶子见面的地方。 他等了很久。 没有人来。 他又去山洞了等了好长时间。 依旧没有人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往下沉。 他一个人站在黑暗里,做着种种假设。 或许是他昨夜的行为深深伤害了那个女人,也彻底让对方失去了对他的信任,又或许是对方已经不需要解药了,因为叶子已经…… 他不敢想。 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为了不让对方以为他又是引君入瓮,他将药包放在山洞里,自己离开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再回去。 药包依旧在那里。 “知道朕为何会给你解药吗?” 锦弦骤然出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怔怔看向面前的帝王,没有吭声。 “朕不希望你觉得自己欠对方什么,也不希望你走上不归路,别忘了自己是中渊的禁卫统领!” 男人声音微沉,带着丝丝冷意。 叶炫眸光微微一敛。 这个男人的意思,他懂。 就是想要他将解药给对方,然后互不相欠,也再无瓜葛,他是中渊的禁卫统领,对方是企图对中渊不利的逆贼,他们各自的身份日后只能是天敌,是吗? 望着面前一身凛然的帝王,叶炫忽而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皇上放心,自昨夜以后,属下跟她已再无可能,她,或许,已经死了,就算没死” 他在她的心里也死了。 他顿了顿,“就算没死,我,也是她的仇人。” 锦弦眼波一敛,叶炫略一颔首,转身,走进幽幽夜色里。 凌澜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睑,入眼是一片白色的帐顶,头有些痛,意识也有些混沌,缓缓将目光从帐顶移开,他看向屋内。 陈旧的桌椅,朴素的装饰,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是一间陌生的厢房。 随着意识慢慢回笼,记忆也一点一点清晰,他猛地想起什么,脸色一变,从床榻上翻身而起。 “你竟然醒了,命还真不是一般的硬啊!” 一道火红的身影自门口走了进来。 凌澜一怔,第一眼以为是个女人,后意识到声音不对,再次看过去,才发现,是个男人。 只是这个男人…… 肤色白皙、明眸皓齿、五官就像是画上去的一样。 特别是一双斜挑的凤眸,看人的时候,就像是有桃花在飞,若不是男人的声音,以及高大的身形,他还真以为是个女子。 “你是谁?” 他凝眸,略带戒备地看着他。 看其衣着华丽,非富即贵。 而他现在身份敏感,凡事都得小心才是。 “我是谁?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红衣男人一直走到床榻前站定,目光触及到他的胸口因为骤然起身的动作,牵扯到伤口又出了血,眉心一蹙:“你作死啊!” 凌澜怔了怔,循着他的视线垂眸望过去,在看到胸口一抹殷红时,又想起什么,猛地抬头:“是你救了我?那你还有没有救起一个女子?” “是不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寝衣,长发及腰,未佩任何发饰、生得眉目如画的女子?” “她在哪里?”凌澜一把将他的腕握住。 “喂,你轻点,”红衣男子蹙眉,看向自己手骨几乎都要被捏碎的腕,“伤成这样,力气还这么大,小心内伤加重。” 凌澜闻言,却并未放开,五指反而更加收拢:“快说!” “有你这样对恩人的吗?不松手我不说!” 凌澜这才连忙将他的手放开。 红衣男子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腕,不悦地瞪了一眼凌澜,愤愤道:“早知道就应该见死不救的,让你葬身鱼腹多好,君傲也少了一个情敌。” 君傲? 凌澜眸光微微一敛,影君傲? 难道? “快说,蔚景到底在哪里?”他瞳孔一缩,再次擒住了红衣男子的腕。 “你……你松手!我可是会功夫的,只是见你这个死样,不想伤你,我喊三下,你再不松手,我就……” “怎么废话那么多?快说人在哪里?” 凌澜厉吼一声,将他的话打断。 红衣男子怔了怔,凌澜猛地甩开他的手,从床榻上下来,跻了软靴就径直阔步往外走。 “不用找了。” 影无尘望着他的背影道。 凌澜脚步一滞,回头,看着他,凤眸微微一眯:“什么意思?” “成百上千的禁卫军下湖搜救,都没救到人,你说什么意思?” 凌澜身子一晃,怔怔望着他,眸中的光华一寸一寸剥落,片刻之后,却又骤然一敛:“不,不会的,我伤成这样都没事,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虽然,他知道,她怕水,她那样怕水,但是,他不敢往坏的地方想。 不敢想。 缓缓转回头,他再次望外走。 “你去哪里?” “找她!” “找她?你去哪里找?你知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凌澜再次顿住脚步,回头。 “七日,已经七日过去了。” 影无尘救到这个男人的时候,还以为他死了。 内伤外伤,几乎没了呼吸,没了脉搏,他真的以为他死了。 仔细检查之后,才发现,一丝微弱的心跳还在,他就将他带到了附近的这个村庄,跟村民借了间房。 男人一直昏迷,每日探脉搏也毫无起色,他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谁知,这个男人竟有着如此惊人的生命力。 “我睡了七日?”凌澜似乎有些难以相信。 “对,七日,已经七日过去了,你觉得还能找到她吗?”影无尘静静看着他。 凌澜眸色一痛,缓缓将目光收回,再次毅然转身,出了门。 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前,影无尘听到黯哑颤抖的声音传来。 “能!” 相府,书房 鹜颜站在窗前,静静望着窗外的一株夜来香,在烈日的照耀下,花叶蔫耷耷的,没有一丝生气。 抬手,握住窗棂的木柱,她轻轻跃上窗台,倚着窗框,抱膝坐在上面。 记得,她曾经不明白,为何凌澜会将书房的窗台换成跟蔚景厢房的一样,直到她无意中发现,两人都有坐窗台的习惯。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她透过窗楣看向外面。 只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收回,抬手捏了捏隐痛的眉心,将脸埋在膝盖间,缓缓阖上眼睛。 房门被人推开,有脚步声走了进来,她以为是送茶的弄儿,没有睁眼,没有抬头,只淡淡地吩咐道:“放桌上吧!” 没有杯盏置桌的声音,也没有脚步声离开。 鹜颜微微一怔,疲惫地挑了挑眼梢,就看到站在屋中的男人。 一身白衣,身姿伟岸。 不是弄儿,是夜逐曦,哦,不对,是康叔。 鹜颜弯了弯唇,这段时间难为这个男人了,竟然要扮夜逐曦,还跟着她一起上朝,所幸这几日锦弦被蔚景的事所缠,早朝上得随便,而且,锦溪也还没回府,府里也没人缠着他,不然,还真是难办。 “有事吗?”她哑声开口,头依旧埋在膝盖上没有抬起来,只是侧首慵懒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男人开口。 鹜颜一震,差点从窗台上跌落下来,她愕然抬起头,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凌澜?” 男人“嗯”了一声,上前两步,走到窗边。 鹜颜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半天没有从震惊中回神过来,一直等到男人走到面前站定,她才意识到什么,连忙从窗台上跳下来。 可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窘迫,竟脚下一软,差点摔跤,幸亏男人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 鹜颜摇了摇头,站稳身子,“我没事,你呢?” 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说实在的,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断。 人生的惊喜就是来得这样突然。 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很好,”男人声音沙哑得厉害,虽然戴着夜逐曦的面皮,却依旧难掩面色的苍白。 鹜颜蹙眉,虽说当时不在现场,但是听铃铛跟康叔都讲过,她能想象当时的惨烈。 他一定伤得极重。 忽然,她又想起什么,“对了,蔚景呢?她…… “不知道。” 男人摇头,声音除了沙哑,还有些恍惚,鹜颜一震,没有忽略男人眸底的沉痛和哀伤。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 男人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开。 鹜颜皱眉:“你去哪里?” “我要继续去找她。” “去哪里找?” 神女湖几乎被锦弦的禁卫翻了个遍,只差掘地三尺了,他们都找不到,他又如何找到? 第174章 情之一物,害人不浅 “神女湖,神女湖下游的村庄,所有周围的地方,只要她活着……” 天地就那么大,就算毁天灭地,他也一定能找到她。 “可如果她已经不在了呢?” 鹜颜本不想在这样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她真的不想这个男人又去做出什么傻事来。 情之一物,害人不浅。 像他们这样的人,本就不应该沾染。 她为了一个男人,身中醉红颜,差点暴露,差点死掉。 他为了一个女人,遍体鳞伤,差点炸死,差点溺亡。 地图是假的,兵器没有到手,也没有毁掉。 难得的好机会被生生葬送掉。 这一战,他们惨败。 皆因一个情字。 所以,她要将这个泥足深陷的男人拉回到现实来。 “如果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呢?你想,她那么怕水,神女湖湖水又深,而且,当时,她还那般绝望,你应该很清楚,她能有几成的生还机会。” 鹜颜微微攥着手心,一口气说完。 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她知道,这些话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在生生浇灭一个人最后的希望。 看着猩红爬上男人的眸眼,看到他眼底倾散出来的灰败,她知道她很残忍。 可是,她必须说! 她说的是事实,她也希望男人能够直面事实。 许久的沉默以后,男人才哑声开口:“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没有找到尸体不是吗?” 不管有几成的生还机会,还没有找到尸体,就还有机会。<cmreadtype='page-split'num='1'/> “这么长时间了,指不定已经葬身鱼腹,或者……” “够了!”男人嘶声低吼,缓缓转过头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鹜颜,你真狠!” 鹜颜一震。 男人的声音继续:“我就问你一句,你为何会中醉红颜?” 鹜颜脸色一白,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然,你是为了要偷地图,但是,偷地图跟中醉红颜,并不是因果关系不是吗?换句话说,如果现在不是蔚景,是叶炫,你会怎么做?” 鹜颜脚下一晃。 凌澜略带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以为,我的心情你懂!” “我不懂,”鹜颜苍白着脸摇头,“我从来都不懂!” 鹜颜喃喃说着,垂下眉眼,凌澜清晰地看到,长睫垂下之前,她泛红的眼眶,他怔了怔。 几时见过她这样? 从未。 “你怎么了?” “没什么,”鹜颜转过身,面朝窗户而站,留给他一个背影,“我只是告诉你,就算对方是叶炫,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声音很平静,无波无澜,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不知为何,却是听得凌澜一震。 他有些意外。 “你的解药哪里来的?” 不是叶炫给的吗? 在山上锦弦说地图上涂抹的是醉红颜的时候,或许别人没有看到,他却看到了,他看到叶炫骤变的脸色,以及握着长剑的手在抖。 难道他猜错了? “蔚景给的。”鹜颜转回身面对着他,眸中已经恢复了一片淡然。 “谁?” 凌澜心头一撞,愕然抬眸。 夏日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这不,刚刚还艳阳高照,顷刻之间就乌云密布,明明才晌午的时间,天色黑沉得就像是夜幕降临了一样。 啸影山庄的前院。 “手脚都给我麻利点,你,搬这个,你,那个,还有你,磨蹭什么呢?皮痒是不?” “快点,都跑快点,如果下雨之前,没给我收拾完,夜里晚膳都不要吃了。” 晴雨正指挥着下人们收拾着晾晒的衣物、食物以及药材,骤然看到花径中,一抹身影走得极快。 影君傲。 晴雨眸光一敛,疾步跑了过去。 “庄主,你醒了?” 影君傲瞟了她一眼,脚下不停,脸色黑沉得厉害:“影无尘呢?” “尘公子将庄主送回来之后,就走了。” 晴雨只得亦步亦趋跟上。 “我睡了几日?” “八日。” “八日?”影君傲骤然顿住脚步停了下来,紧跟其后的晴雨猝不及防,差点撞在了他身上。 晴雨点头:“嗯,八日。” 影君傲有些难以相信,“哈”了两声,低咒道:“那个影无尘,简直不想活了。” 末了,又转眸看向晴雨:“我昏迷,你就不知道找神医来看看?” “尘公子说,庄主没事的,只是……” “我是你的主子,还是影无尘是你的主子?” 影君傲沉声将她的话打断。 晴雨一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影君傲愤然拂袖,继续往前走。 “庄主去哪里?” 影君傲头也没回。 竟然过了八日,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绝对不会原谅影无尘。 “哟,这般着急上火的,庄主这是要去哪里啊?”一道略带揶揄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影君傲跟晴雨皆是一怔,循声望去,就看到一道火红的身影优哉游哉地走了过来。 正是影无尘。 影君傲瞬间脸色一寒:“你还敢来啸影山庄?” “为何不敢?”影无尘挑眉,一双桃花眸晶莹发亮,“我是来邀功的。” “邀功?”影君傲冷笑,“邀你算计本庄主,让本庄主昏睡八日的功劳?” “当然不是!” 影无尘一直走到影君傲面前站定,一双眸子定定望着他。 影君傲手臂一挥,将他推开,“本庄主现在没时间跟你耗,你的小命先留着,等本庄主的事情办完了,再回头跟你算账!” “庄主办什么事?是救甜海吗?” 影君傲脚步一顿,回头,一本正经看着他:“是!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庄主就要你给她陪葬!” 影无尘唇边笑容微微一僵,蝶翼一般的长睫垂下,默了一瞬,伸手自袖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伸到影君傲的面前。 “给,有人让我带给你的。” 影君傲垂眸望去,只见男人白皙如玉的掌心上一片沁木静陈。 瞳孔一敛,影君傲一把将沁木抓过,“甜海的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这是他送给蔚景的。 那时在宫里给蔚景治病,他用了一些做药引,剩下的一部分就送给她了。 “是她让我带给你的,让我转告你,她很好,让你勿念,也勿要找她。” 很好? 影君傲心中一喜,那就是说,坠湖并没有事是吗?她平安是吗?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可后一句,什么叫让他勿念,也勿要找她? “你怎么会碰到她?她又怎么会将这个沁木给你?” “因为我救了她。” “你?”影君傲难以置信。 “嗯,”影无尘点头,弯了弯唇,“因为怕你让我给她陪葬,所以,就主动救了她。” 源汐村,一处农院 一身素衣的女子坐在门口屋檐下的小凳上,双眼缠着纱布,微微扬着小脸,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好像是在静静地望着什么。 天空乌云密布,显然暴风雨就要来临,燕子都低飞地在院中盘旋打转。 “要下大雨了!” 殷大夫从堂屋走了出来,探头望了望天,蹙眉,这天变得可真快。 “小九,进屋吧!” “嗯,”女子乖顺的点了点头,缓缓从小凳上起身,摸索着往屋里走。 这么几日下来,这屋里的环境她已经摸清,虽然眼睛看不见,却也不至于会摔跤。 “你先坐到桌案旁边,待老夫将草药收一收,就给你换药。” “嗯,好,”女子一直摸索着走到屋中的桌案边坐下。 雨终于下了下来,一大点一大点,很快就变得瓢泼一般。 凌澜望着大雨瞬间将身前的山涧变得沸腾起来,微微蹙眉。 这夏日的雨真是说下就下,几时变的天,他都没有发现。 抬头望了望天,天空灰蒙蒙一片,大雨如注灌入眼睛里,涩痛得厉害。 他连忙垂下眼,又看向身前的山涧。 这两日探下来他发现,神女湖并非死水,唯一通往的地方就是这条山涧。 所以,他守在这里,希望有奇迹发生。 他不相信一个人会这样凭空消失了,就像他跟鹜颜说的一样,就算……就算死,也要见尸不是吗? 死? 他一惊。 不,她不会死,那么多的劫难都过来了,她吉人天相,不会死的。 鹜颜说,她那么怕水,神女湖湖水又深,而且,当时,她还那般绝望,她能有几成的生还机会。 那般绝望? 哪般绝望? 雨越下越大,倾盆一般兜头淋下来,很快便湿透了衣衫,还顺着领子,直直往里面灌,一遍一遍冲刷着身子。 身上的伤口遇水,火烧火燎一般疼痛起来。 他忽然放声笑了出来。 眼前又晃过女子笑靥如花的模样,她说:“果然,凌澜,果然被你说中,这世上再亲密无间的两人,也是两个人,两颗心。” 她说:“两个人,两颗心,你一早就告诉过我的这些道理,我却要到今日才真正参透。” 他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 明明,明明他曾经的确警告过她,让她不要相信他,可为何到后来,却变成了他唯恐她不相信他? “因为我想活着,我只是想活着而已。”她说。 也就是到那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她被禁卫抓住的那一夜,她有多绝望。 在最危难的时候,他带走了铃铛,将她一人留下,让她独自一人面对那么多的禁卫,让她一个一丝武功不会的女人去掩护他跟铃铛两人逃跑。 第175章 再次相遇 他怎么做得出来? 是因为将她当成了鹜颜是吗?可是每次他不是一眼就能认出是她吗?为何那夜,为何那夜犯那样低级的错误? 她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她肯定以为他是故意的,故意将她丢下,还故意用毒针杀人灭口,不然,在龙吟宫的前面,她不会如此绝望。 虽然食‘忘忧’是假,可亲手将银针拍入胸口却是真。 其实,他对她发出毒针,真的是想救她。 当时,情急之下,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他就想着银针上的毒是他所制,且到发作有三天的时间,别人解不了,他也有时间部署行动。 夜逐寒会医,他可以以夜逐寒的身份给她研制解药。 他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跟解药有关的理由,带她出宫,譬如有一味药,要现采现食才有效,他让鹜颜将路上劫人的兄弟都安排好了。 他也如愿以偿地接到了锦弦让夜逐寒进宫探病的旨意。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太医院院正竟然弄到了解药。 他的计划泡汤。 当时,他以为她食下了‘忘忧’没了记忆,只是觉得没能救出她,心里失望,却未去多想,她心里的伤。 直到后来,知道她的失忆是装的,他才想起,他跪在龙吟宫请旨让锦溪回府,她趴在龙吟宫内殿的门口探个脑袋出来,装着无辜懵懂的模样时,心里面该有多痛多伤。 可就算他这样给着她绝望,她依旧在想着帮他。 龙吟宫的宫顶,他发银针时以凌澜的方式出现,他就做了两种准备,他就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所以,他是凌澜,凌澜被抓不要紧,夜逐寒不行。 可是,这个女人选择了隐忍,连哼都没哼一声,最后为了保全,她甚至假装自杀,当着锦弦的面亲手将银针拍进了自己的胸口。 还有神女湖净身的时候,她突然情绪失控地逃跑,就是为了给鹜颜争取不用净身的机会,是吗? 还有他杀去锦弦营帐,想要将她带走的时候,她不跟他走,甚至过去抱着锦弦,其实,也是在帮他是吗?特别是后来禁卫们赶过来的时候,她拿起笔墨纸砚砸他,其实,是逼他走,逼他快走,因为她知道,在那么多的禁卫面前,受伤严重的他根本带不走没有一丝武功的她,是吗? 她到底承受了多少? 她一个人到底承受了多少? 昨日,鹜颜跟她说,醉红颜的解药是她给的,然后还跟他讲了,她跟铃铛去营帐给她下醉红颜的经过,当时,他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 她有记忆,她能听,能说。 他难以想象,她当时的心情,铃铛跟鹜颜让她去摸涂有醉红颜的地图时,她的心情,他也不敢想象。 这到底是怎样的女人? 就算这样的被陷害,还想法设法帮鹜颜弄到了解药。 鹜颜说,解药是泼在一截里衣的袖布上。 里衣的袖布,可以想象,在锦弦的眼皮底下,又要避开他的怀疑,她的这份解药来得有多难。 如果说,这一切的一切将她逼上绝望,那么最后他跟锦弦的一段对话彻底将她逼上了绝路吧? 当时,锦弦跟他说什么了? 锦弦说,“朕没有杀她!” 他说,“那是因为你晚了一步!” 锦弦说,“被你们抢了先是吗?” 他说,“除了没亲手杀她,你做的事还少吗?需要我一件一件给你抖出来吗?” 是这样吗? 所以,她出来了。 所以,她要离开。 出来了?离开?他突然想起来,既然想要离开,为何要出来,直接走,也没有人会知道是吗?还不用那样大费周章,还不需要用铃铛做人质。 也就是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那个时候她的出来,除了真的伤到了极致,难道还有一方面原因,也是为了帮鹜颜脱困? 因为那时,锦弦正说,偷地图者是中了醉红颜,不是他凌澜,所以,人员清查肯定继续,而一旦继续,最后的十几个人查下来,夜逐寒,也就是鹜颜绝对暴露。 是这样吗? 是了,就是这样。 那个女人就是这样。 不然,也不会最后他因为身上的鲜血遭受蝠群袭击的时候,她拿着火折子来救他。 虽然她不会武功,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火折子,虽然,平时她胆小得连只虫子都怕,那一刻,她却是如此无所畏惧,如此义无反顾地冲过来,帮他驱赶蝠群。 火折子里有火药他也是后来发现的,因为他闻到了硝石的味道。<cmreadtype='page-split'num='3'/> 能闻到硝石的味道,说明硝石已经燃烧,也就意味着发现得太晚,下一瞬,就会爆炸。 来不及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来不及做出更好的对应,那一刻,他能做的只能是推开她,将她推得远远的。 他不知道她的那枚火折子是从何而来? 是误打误撞,还是有心人蓄意陷害?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是他亲手杀了她。 雨越下越大,天地一色,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身子一晃。 胸口的伤越来越痛,他垂眸,看到有殷红的血水顺着湿透的衣衫印染出来,他知道,是伤口被水浸坏了。 影无尘走的时候,跟他说,让他多躺少起床,不然,内忧外患,后果不堪设想。 他是医者,就算影无尘不说,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外伤未好,内伤未愈,必须静养。 可他如何静养? 蔚景生死不明,让他怎么能静养? 说到影无尘,那个穿着红衣,长得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他很感激他,是他救了他。 听影无尘说,他是帮影君傲来救蔚景的,结果没救到蔚景,看到了他,就将他救了起来。 胸口的疼痛越来越烈,视线也变得有些晕眩。 不能再淋下去了,他不能倒下,他得好好的,他还要找蔚景不是吗? 捂着胸口,他转身,跌跌撞撞往他住的农屋方向走。 走了几步,脚下的步子却完全不听使唤,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一身泥泞,他撑着地面,在滂沱大雨中缓缓站起,可刚站直身子,还未站稳,眼前又是一黑,他再次跌倒在地上的水洼中。 烛火氤氲,水雾缭绕。 巨大的浴桶中,热气腾腾,将水面上漂浮着的鲜花和草药的香气带了出来,充斥着整间厢房。 “小九,沐浴好了出来帮下忙,来了个病人。” 外面传来殷大夫的声音。 “哗啦”一声,女子从浴桶的水面下破水而出,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着外面的大声道:“好的,马上就来!” 缓缓从水中站起,女子伸手摸索着拿过浴桶边缘的锦巾擦着身上的水珠,从浴桶里走了出来,扯过边上挂的衣裙一件一件穿上。 人真的很奇怪,经历了一次生死,似乎心里障碍也被克服了。 如今的她,再不怕水。 似乎睡了很久,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依稀是九重宫阙的旧景,层层叠叠。 红墙碧瓦、韶华明媚,高高院墙内有婴童在蹒跚学步,好多宫女嬷嬷围簇看护。 忽然,狂风大作,天色骤变,斗转星移。 夜幕下的皇城黑鸦满天、血流成河…… 凌澜挣扎着醒来,入眼一片浅黄色光晕,一张鹤发童颜的男人脸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 他怔忡了一会儿,视线才彻底清明。 是一个老人。 见他睁开眼睛,老人面色一喜:“你总算醒了?” 屋外正下着倾盆大雨,头顶瓦砾上一片“哗啦啦”的声音。 屋内烛火摇曳,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药味。 老人正一根一根将银针收起。 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凌澜一震,猛地翻身坐起,吓了殷大夫一跳。 “呀,不要激动,动作小点,你的伤很重,又被水浸泡过,情况很不好!老夫刚刚给你包扎完,你这样乱动,小心又给裂开了。” 头很痛,身上的伤口也痛,脑中意识还不是很清明,一直以来的警觉性让他没有吭声,而是缓缓打量四周环境。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神女湖下的山涧旁。 怎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陈旧的桌椅,简单的摆设,骤然,站在窗前的一抹身影猛地撞入他的眼睛。 他瞳孔一敛,彻底忘了呼吸。 是个女子,黑发素衣,正背对着他们盈盈站在窗边,扬着小脸望着窗外的雨幕成帘。 满头青丝不知是淋过雨,还是刚刚沐浴,湿漉漉地垂顺至腰间,发梢还在往下淌着水滴。 蔚景! 是蔚景! 凌澜张嘴,作势要喊,却又蓦地想起什么,生生止住。 是梦吗? 如果是梦…… 正心跳踉跄,不知所措,女子忽然回过头,还没做好准备的他呼吸一滞,可,又在下一瞬惊愕得骤沉了气息。 不见平素清丽的水眸,唯见一条白布缠住眼睛。 她的眼睛…… 他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胸口急速震荡,他喘息着,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堵得他呼吸都呼吸不顺。 “殷伯伯,还需要小九帮忙吗?” 女子面朝着他们的方向开了口。 声音清润如珠。 果然是他的蔚景。 神魂俱颤都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第一次,他这个二十年来一直觉得命运不公的人,第一次觉得上天对他不薄。 第176章 至少,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即使眼睛看不见,至少她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只要她还活着! 张嘴欲再喊,却又在看到她一脸娴静的模样时,声音再度被堵在喉咙里。 “你去里屋拿条薄毯来。” 殷大夫一边回女子话,一边伸手将他按倒在矮榻上,正色道:“你乖乖给老夫躺着,不然,你就出去!” 凌澜缓缓倒在软枕上,凤眸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盈盈走进里屋的女子。 看来,她应该在这里有些时日了,眼睛看不到,却对屋中一切非常熟悉,俨然正常人一样。 “年轻人怎么称呼?” 似乎是感觉到他对蔚景肆无忌惮的注视,殷大夫有些不悦,走到他的床榻边,将他的视线挡住。 凌澜怔了怔,收回目光,略一思忖,刚想效仿某人曾经将‘蔚景’倒过来念成‘精卫’的做法,告诉对方自己叫‘兰陵’,谁知就在刚要开口之际,蔚景取了薄毯正好出来,他一惊,便又没出声。 他怕,他竟然在怕。 他怕如果蔚景知道是他,会不会再逃再躲,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哑巴?”殷大夫皱眉看着他。 凌澜一怔,这才想起,似乎醒来后,一直对方在问在说,自己一个字都没吭。 本来想说不是,反正他擅长口技,可不知自己出于心理,在蔚景走到矮榻前的那一刻,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啊,真是哑巴?”殷大夫有些吃惊,末了,又叹了一口气,“看你一表人才的,倒是可惜了。” 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若是后天的,老夫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医好?” 一边说,殷大夫一边伸出手指探上他的脉搏,凌澜一惊,将他的手握住。 殷大夫一怔,不明白他为何会是这样反应,凌澜就顺势将他的手掌拂开,修长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写着字。 他先写了一个“谢谢”,后写了一个“先天”。 “这样啊,”殷大夫面色微微一黯,有些惋惜,“好吧,那你先养伤吧。” 凌澜见自己被换下的湿袍子置在边上的凳子上,便伸手自里面掏出一锭银子,塞到殷大夫的手中。 起先殷大夫不要,两人推搡了一会儿,殷大夫才含笑收下。 “是村民发现你晕在山涧边上,将你送到了老夫这里,治病救人是大夫天责,就算你身无分文,老夫也不会见死不救,当然,既然你如此盛情,老夫也只有笑纳。” 凌澜笑笑,转眸看向一直立在床榻边上的女子。 “小九,快将薄毯给……对了,你还是没告诉老夫你叫什么名字?” 凌澜想了想,觉得‘兰陵’也不妥,敏感聪颖如她,保不住会被她发现,略一沉吟,伸手在殷大夫的手心,一笔一划写上“琴九”二字。 “琴九?”殷大夫看完就乐了,“又一个九,还真是有缘啊,这屋三人都跟九有关,老夫殷老九,她叫小九,你是琴九。” 凌澜浅浅一笑,眼梢轻轻一掠,再次睨向床边女子,却见其面色平静,并未有什么明显反应,只静静立在那里,似是在听他们两人交谈,又似是在兀自想着心事。 “好了,小九,将薄毯给琴九盖上吧,老夫去做晚膳了。” “嗯,”女子回神轻应,双手抖开薄毯,轻轻一扬,将薄毯摊开。 凌澜看到那抛扬在空中的碎花薄毯如同海浪一般起伏,带起女子身上淡淡的沐浴花的香气,轻柔地落在他的身上。 凌澜心神一动,女子倾身,摸索着薄毯边缘,检查是否给他盖好。 咫尺的距离。 她的脸跟他的脸隔着咫尺的距离。 咫尺的距离到底是多少? 似乎很近,只要他略一探头,就可以亲上她的脸颊,又似乎很远,就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凌澜僵硬着身子没有动,甚至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真的很近,呼吸可闻。 她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花香和药香,沁人心脾。 他静静看着她微微绷起的侧脸,胸口震荡,却暗自调息,值得庆幸的是,这几日他的衣袍都没有用墨竹香薰,而且,现在穿的应该是殷大夫的袍子,浑身上下都被药味包裹,她应该感觉不到是他。 女子小手左右掖了掖薄毯的毯角,又来到中间,在不小心碰到他结实的胸口时,女子就像被烫到一般,飞快地将手缩回。 凌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些窘迫的样子,有那么一刻,恨不得将她拉入怀中。 可,他终是强行抑制住。 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女子对着他略一颔首,算是歉意,末了,小手又顺着薄毯的边缘往下走,走到他垂顺在身侧的手边时,不知心里怎么想的,他忽然手掌一动,将她的手背按住。 女子似乎一惊,停了手中动作,却在下一瞬大力将自己的小手抽出,直起腰身,面朝着他。 虽然眼睛被白布蒙住,但是,深蹙的眉心,紧抿的唇瓣,微微起伏的胸口,无不在告诉着他,她生气了。 凌澜一怔。 自己似乎唐突了。 女子忽然转身,作势就要离开,凌澜一急,再次伸手将她的腕握住。 “你做什么?” 女子终于沉声呵斥,凌澜却并没有放开她,而是将她的腕往自己面前一拉,骤不及防的女子差点就被拉扑在他的怀里。 她挣脱,他握住不放,另一手轻轻拂开她紧紧攥在一起的五指,指尖在她莹白的手心上一笔一划工整地写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我是想跟你说话,所以,才拉你的手。” 考虑到她看不见,完全凭感知,所以,他写得很慢,也很用力。 女子这才慢慢没了抵触情绪,就站在那里,任由他握着腕。 “想跟我说什么?” 声音很清冷淡然,无波无澜,无悲无喜,虽已没了怒气,可却隐隐带着拒人以千里。 凌澜本来有很多问题想问,譬如,她的眼睛为何这样?她跟这个殷大夫的关系?她如何会住在这里等等。 但是,见她这般,他还是松开了她的手,松了以后,又觉得不妥,再次将她的手拉过,修长手指轻触上她的手心。 “没什么,就是想说,谢谢你。” “不用谢!” 女子轻轻将手抽出,又倾下身,作势准备继续整理薄毯,凌澜心绪一动,再次将她的手拉过,写上:“这点小事,我自己来!” 他有手有脚,又不是不能动。 而她的眼睛还看不见不是。 女子“嗯”了一声,也不执意。 凌澜双手牵起薄毯一抛,女子转身走向里屋。 薄毯轻铺而下,将他的身子盖好,望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凌澜却是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让她伺候的。 低低一叹,他举起手臂,双手枕在脑后,转眸看向方才女子站立的窗户。 窗外依旧大雨滂沱,夜色以及灰蒙蒙的雨幕几乎盖住了所有景物,入眼只有一片雨帘。 雨声哗哗响在耳畔。 第一次,他希望一场雨一直下下去。 晚膳很简单,两菜一汤,一个凉拌蒜泥黄瓜,一个清炒茄子,一个丝瓜蛋汤,都是夏日的时令蔬菜,殷大夫自己园子里种的。 晚膳就在堂屋里用,而凌澜所睡的矮榻也是在堂屋里的,本来殷大夫让他躺着,将饭菜端给他用,他却硬是下了床,和他们一起围案而坐。 三人坐三方,他和蔚景面对面。 因为蔚景看不见,所以,殷大夫帮她夹菜。 她默默地吃着,除了跟殷大夫说谢谢,基本上不发一语。 于是,一人不说话,一人不能说话,就成了殷大夫一人在说。 凌澜从不吃蒜,蒜泥黄瓜有蒜,丝瓜蛋汤有蒜,所以,对他来说,就只有一个菜。 清炒茄子。 见他一直只夹那个菜,殷大夫不解了:“怎么?为何不吃蒜泥黄瓜,也不喝汤?是平素吃惯了大鱼大肉,粗茶淡饭不合口味?” 凌澜直摇头。 “不要否认了,老夫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看你锦衣华服,钱袋里都是官银,一定非富即贵,对了,你为何会晕倒在山涧里?” 凌澜眼梢轻轻掠了一眼对面埋首吃饭的女子,修长手指在桌面上写道:“我本是生意人,路遇打劫,除了这袋银两,身上的黄金跟玉都给了对方,可对方还是不放过我,想杀人灭口,我就逃,因身受重伤,就晕在了那里。” “原来是这样,这世道……哎……”殷大夫叹息,忽然又想起什么:“明日老夫要上山采药,后日回来的时候,路过镇上,给你买些荤食回来。” “不用,现在这样的饭菜挺好!”凌澜在桌上写道。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只是从小不吃‘瓜’类的东西。” 不能说他不吃蒜,因为这一点蔚景很清楚。 黄瓜是瓜,丝瓜是瓜,所以,他只好说不吃瓜类。 “不吃瓜类?”殷大夫挑眉,送了一口菜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这个习惯倒是稀奇!” 凌澜笑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便也送了一口饭嘴里,缓缓咀嚼,眼角余光却是不时瞟向对面的女子。 女子却好像一门心思用在吃饭上,又或许是神游在另一个界面上,一直很娴静。 或许是高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又或许是殷大夫的手艺真的不错,虽然只有一个茄子,凌澜却是一口气吃了三碗饭。 第177章 安稳的生活 当然,除了以上两个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殷大夫去给他添饭的时候,他可以夹菜给对面的那个人。 而那个人刚开始没意识到,后来一次发现了,对他说了“谢谢”,最重要的是,尽数吃了下去。 不知多少年没有睡得如此安稳过了,凌澜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雨,不知何时停了,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和大门照进来,耀得一室亮堂。 在那一团光亮中,有细细的尘埃飞舞,四周静悄悄的,他环顾了一下堂屋,大门敞开着,没有人。 想起昨夜殷大夫说,今日一早会上山去采药,应该已经走了吧? 不知什么时辰,看斜铺进来的阳光,感觉也不早了,掀开被子下床,就发现床榻边上的凳子上,已经放着盥洗用的木盆、锦巾等东西。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他就出了屋。 前院也没有人,只有几只鸡在院子边上的草垛里觅着食,不时发出一两声“咯咯”的声响。 眉心微微一敛,他又转身进了屋,朝里屋走去。 一走进后院,凌澜就远远地看到那个坐在小池塘边的石头上,鞋袜未穿、赤足荡在水中的女子。 凌澜的心头微微一松,寻了半天不见人,还以为又走了呢。 原来在这里玩水。 玩水? 凌澜呼吸一滞,她不是最怕水吗? 怎么会? 他有些难以置信,缓缓拾步走过去。 后院不大,小池塘也不大,池塘边上几块光洁平滑的大石,应该是平素用来洗衣所用,池塘的一半种了莲藕,莲叶茂盛,一片葱绿。 此时正值莲花的花期,一朵朵粉色,或含苞,或怒放,美不胜收。 女子一身杏色布衣长裙,乌黑青丝垂顺在腰际,双手轻提着长裙的裙摆,娴静地坐在大石上,一双玉白的赤足浸在清澈的水中,偶尔轻晃两下,带起一圈涟漪,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一漾一漾。 或许是眼睛看不见,听觉就非常灵敏,凌澜还没走近,她就回过头。 虽然她的眼睛依旧蒙着白布,虽然知道她还看不见,可在她回头的那一刻,他还是顿住脚。 他是“哑巴”不能说话,而她也没有吭声,似乎是在辨别来人,静默了片刻之后,淡声道:“厨房里有粥,吃完记得喝药,药也在厨房的炉子上煎着。” 说完,女子就转回头去,不再‘看’他。 凌澜没有返身去厨房,而是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她的身后,站定,望着那荡在水里面的一双玉足,他忽然上前,握了她的手,在她惊愕之际,手指触上她的手心一笔一划问她:“你在做什么?” 她不是怕水吗? 为何现在完全一副淡然之态? 他是医者,他很清楚,是什么情况才有可能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 刺激! 巨大的刺激是吗? 这种心里恐惧是一种病,却又不是病,自古以来,所有的医者都对这类病束手无策,因为此病无药可医,而治愈的可能,只能是靠自己,或者经历某个巨大的刺激。 她经历了什么? 在皇宫,她掉进碧湖,没有痊愈;在啸影山庄,她从画舫上落湖,也没有痊愈;十几年都没有痊愈,而这一次,她痊愈了。 她在神女湖经历了什么? 他不敢想,他努力让自己平静如常,才没让握着她的手有一丝的颤抖。 他看着她。 “听!”女子骤然开口。 听? 凌澜一怔,正欲再在她的手心写‘听什么’,女子已经接着道:“听,花开的声音。” 女子一边说,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池塘里的那一片莲。 凌澜再一次震住。 花开的声音。 曾经他跟锦弦说的,听花开的声音。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眸色一痛,他垂下眼,在她莹白的掌心写道:“花开有声音吗?” 这一次,她没有回答,只默默地将手自他的掌中抽回,沉静地坐在那里。 凌澜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声音,便双手一挑衣摆,挨着她的边上坐了下来。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那里。 清风徐徐而过,吹得荷叶和莲花摇曳跌宕,带起两人的发丝和衣袂,交缠盘旋。 许久,女子似乎才回过神,意识到他坐在旁边,扭过头,微微蹙了蹙秀眉:“药喝了吗?” 凌澜就看着她,没有回应。 这是自昨日以来的,第二次两个人的脸隔得如此近。 她面朝着他,似乎在等着他回答。 他静静看着她,原本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有些透明,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皮肤下的毛细血管,两颊因为日晒的缘故透着淡淡的绯红,小巧高挺的鼻梁,红唇潋滟,泛着莹润水泽。 凌澜喉头一动,只要他略一前倾,就可以覆盖上那张红唇。 弯了弯唇,他撇开视线,女子转回头,“哗啦”一声,将浸泡在水里的双脚取出,双手又摸索着去拿置放在大石边上的鞋袜。 凌澜眸光一动,伸手握了她的脚踝,女子一惊,惊错回头,“你做什么?” 声音很冷。 凌澜却没有理会,而是捻起自己的袍袖轻轻替女子擦拭着玉足上面的水。 女子身子一僵,没有动,似乎很震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猛地将他的手挥开,慌乱站起,提起鞋袜,就跌跌撞撞往屋里跑。 地上都是石子,她又赤着脚,眼睛又看不见,凌澜脸色一变,连忙起身追了过去。 大概是意识到他追了过来,女子跑得更快了些,凌澜忽然想起,那夜在未央宫前面,她被禁卫抓住的情景,也是这样的赤足,也是这样的石子路。 眉心一皱,他伸手将她拉住。 “琴公子,请自重!” 女子脸色很难看。 凌澜没有理会。 “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女子厉喝,想要摆脱。 凌澜直接长臂一捞,将她夹在腋下,不管不顾她的死命挣扎,径直挟着她疾步入了屋,将她放在凳子上坐下。 末了,又去抓她的手,被女子愤然打掉。 他又去抓,女子又打掉,显然很生气,脸色有些苍白,胸口急速起伏,一副全身戒备的模样。 因为牵动了身上的伤,凌澜同样微微喘息,但是,他终究还是捉住了女子的手。 强行掰开她的五指,他在她的掌心上写道:“我是哑巴,所以不能及时表达自己的意思,可能让你有所误会,我并不是有意冒犯,只是看不下去你赤足踩在地上。” 女子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凌澜放开她的手,艰难地直起腰身,他垂眸看向自己的胸口,有殷红透衫印染出来。 伤口又裂开了。 所幸女子的眼睛看不到。 凌澜蹙眉,伸手按住伤口,看了女子一眼,便拾步走回到堂屋里面,坐在矮榻上,缓缓解开袍襟,检查着自己的伤。 昨日是殷大夫帮他包扎的,他没看到,今日一看,自己都没想到。 在堂屋条桌上殷大夫的药箱里找了一些药,敷在上面,他重新包扎好。 正低垂着眉眼打绷带,不知心中所想,忽然,一个瓷碗伸到他的面前,他一怔,抬头,就看到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边,手里端着一个瓷碗。 瓷碗里药汁黑浓,袅袅热气升腾。 凌澜怔忡了片刻,垂眸看向她的脚,鞋袜已经穿上,视线又上移,看向对方的脸,虽然小脸上依旧清冷一片,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她主动端药过来给他,还是让他有些意外,尤其是经历刚刚那件事之后。 伸手将药碗接过,女子站在他面前没有走,一副要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模样。 凌澜端起瓷碗呷了一口,试了试药温,接着便仰脖,一口气将瓷碗里腥苦的药汁饮尽。 女子伸手,他将空碗放在她手中。 其实,他很想说,他有手有脚的,反而让她一个看不见的人来照顾,不需要的。 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说。 他也不会说,因为,他很受用。 她的照顾,他很受用。 不过,午膳是他做的。 当然,他肯定不会一个人默默地做。 做之前,他告诉她他不会做饭,从未做过,所以,没办法,她只得从旁指导。 他生火烧水,她站在灶边的池边帮他洗菜。 他坐在灶膛前面,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微弓着身子,摸索着、一本正经、认认真真的模样。 云袖轻挽,露出一大截莹白的皓腕,水声哗哗在她的手间流淌,他起身走了过去,在她的身旁站定,抬手,想要将她垂掉在额前的几缕碎发顺到耳后,可手刚伸到半空中,又停了下来。 默然走开,他淘米下锅。 菜是在她的指导下完成的。 家里只有青椒,茄子,冬瓜,西红柿,所以就烧了两菜一汤,清炒茄子,红烧冬瓜,番茄蛋汤。 因为昨夜说了自己不吃“瓜”类的东西,所以,平素比较喜欢的冬瓜他一口也没碰,只得继续吃茄子。 当然,殷大夫不在,给女子夹菜的重任自是由他完成。 两人面对而坐,凌澜忽然觉得好像回到了相府,他在她房中秘密养伤的那段日子。 两人也是一起生活,一起用膳。 只不过,彼时,她很开心,话很多,而此时,除了“谢谢”,她几乎不跟他多言。 很淡漠,很清冷,也非常沉静。 第178章 一巴掌 有时,他甚至怀疑,她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几次,他想直接挑明了自己的身份,却都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强行抑制了下来。 他不能赌。 山村的夜很凉。 凌澜负手站在窗前,静静望着窗外的夜色,经过暴雨的洗礼,天幕湛蓝,连星子都显得格外明亮。 远处的稻田里蛙鸣声一片,窗外夏虫唧唧、蛐蝉声声,不时有萤火虫一闪一闪从窗前飞过。 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睡了没有? 用过晚膳以后,她就回了里屋自己的厢房,一直没有出来,他又不便贸然前往。 她的眼睛看不见,不能约她看星星,也不能带她看萤火虫。 难道喊她一起出来乘凉? 时辰还早不是吗? 犹豫了片刻,他来至她厢房的面前,有烛光透过门缝射出来。 看来,人还没睡。 抬手,他轻轻叩了叩木门。 许久都没有听到里面的动静,不知是睡了,还是不想理睬。 他站了一会儿,转身,准备离开,身后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他回头,就看到女子黑发长衣,盈盈扶着门扉。 “有事吗?”她问。 凌澜注意到,女子一直缠在眼睛上的白布取了下来,漆黑如墨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凌澜一惊,以为她看到他了,可在下一瞬,他又发现,她也仅仅是盯着他,原本清丽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华彩,甚至连他的倒影都没有。 心中一痛,他转过身,轻轻将她扶在门扉上的小手拿下来,修长手指画上她的掌心。 “有驱蚊香没有?” 女子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他半夜来敲门是为了这个。 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写的会是这个,原本,他不是想喊她一起乘凉的吗? “有,你等一下。”女子淡声说完,就返身回屋。 凌澜环顾了一下屋内,桌案上有白布,有药膏,看样子,她刚刚正在给自己的眼睛换药。 一个回眸过来,发现女子正端了一个板凳放在一个木橱的前面,然后,摸索着,抬脚站了上去,他一惊,连忙奔了过去。 或许他不奔还好,他这一奔,带起一阵急遽的脚步声,让女子一慌,原本就还未站稳,直接脚下一滑,从板凳下倒了下来。 凌澜脸色一变,飞身上前。 因为爆炸的原因,他内伤非常严重,根本提不起一丝内力,更何况还有很严重的外伤,所以,当他飞身上前,接住女子的那一瞬,他几乎拼尽全力,而女子的身子重重砸过来,他就被直直带倒在地上。 “嘭”的一声,两人都倒在地上。 只不过,他倒在地上,女子倒在他身上。 胸口的伤被碰到,他痛得冷汗一冒,却硬是忍住连闷哼都没哼一声出来。 女子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小脸发白,趴在他的身上愣了一会儿,猛地触电一般从他的身上爬了起来。 凌澜皱眉躺在地上,微微喘息。 许是意识到他的伤,女子又蹲下身来扶他:“你没事吧?” 当女子倾身逼近,当女子的手扶住他的肩膀,当女子的长发因为她倾身的姿势垂在他的面前,发梢轻轻扫拂过他的脸,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猛地伸手将她大力一拉。 女子惊呼一声倒在他的怀里,他一个翻身,将女子压在身下。 熟悉的身子入怀,熟悉的温暖相贴,凌澜觉得一颗心都颤了,两人几乎鼻翼相抵,他闻见了自己微粗的呼吸,也看到了女子煞白的脸色。 “你想做什么?”女子声音冷厉,却在打着颤,显然,已经惊惧到了极致,却又在强自镇定。 她挣扎。 没用,娇小的身子被他伟岸的身姿覆盖,双手又被他钳制着,如何动弹得了? 凌澜看着她,眸色暗沉得就像是没有星光的黑夜。 有多久两人没有贴得这样近过? 似乎很久很久了。 最后的记忆好像是他在她的房里养伤的那段日子,再后来,她就被锦弦禁锢去了。 想起她跟锦弦的那些日子,他就想杀人。 杀锦弦,也想杀了她。 这个傻女人,以为假装失忆就可以解决一切吗?她了解男人吗? 那夜营帐里,如果不是他冲进去,锦弦会对她做什么,可想而知。 他甚至在想,那一次是因为他刚好冲进去了,那以前呢,她跟锦弦在龙吟宫独处的日日夜夜呢? 两人又做过什么? “琴九,你这个伪君子,放开我!” 女子嘶哑的声音中蕴着一抹哭腔。 凌澜心头一撞,理智告诉他,应该将她放开,可是,理智是理智,人,有的时候敌不过的,是自己的本能。 他现在就是。 本能的低头,他咬上女子的唇角。 对,咬,且是唇角。 女子浑身一僵,他却又在下一瞬缓缓将她放开。 不仅放开了她的唇,也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正欲撑着地面起身,骤然,“啪”的一声脆响响在静谧的夜里,他的脸颊上一重。 接着就是火辣辣的疼意。 他一动未动,保持着被女子的耳光扇得脸微微侧向一边的姿势。 女子喘息,似乎那一耳光用尽了全力。 静。 良久。 他才转回脸看着她,女子似乎也恢复了力气,双手蓦地朝他胸口重重一推。 他的胸口内伤外伤本就严重,又加上刚刚受过重重的撞击,怎还经得起如此推搡? 眉心痛苦一皱,他被推倒在地。 女子慌乱爬起。 “滚!” 许是感觉他半天没站起,还以为他赖着不走,又过来用脚踢他,嘶吼着:“滚,滚出去!” 一脚正中他的胸口,他眸色一痛,连忙伸手护住。 恐她再次踢过来,他只得摇摇晃晃站起。 意识他起来了,女子又吓得不行,连忙跑到房中的桌案边摸索着拿起一把剪刀,戒备地指着他的方向:“出去!” 看着她惊惧无助的样子,凌澜眉心拢起,很想解释,可又怕上前会引起她更大的恐慌,反而适得其反,只得依言走出了厢房。 前脚他刚迈出,后面一阵急遽的脚步声,接着就“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快速关上。 他顿住脚步,立在门口,回头看向紧闭的房门,隔着一道门,他依旧听到了里面女子气喘吁吁。 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应该是靠在门板后面。 看来,吓得不轻。 凌澜,你都做了什么? 一抹沉痛从眸底掠过,他皱眉,大掌按着胸口,转身离开。 放纵自己果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是凌澜第二日醒来时得出来的结论。 外伤裂开,内伤加重,还全身发热,头痛欲裂。 他记得上次在啸影山庄,也是内伤外伤,然后引起发热,不过,那时也没有现在这般严重。 他躺在矮榻上,没有起。 意识有些浅薄,但是,他知道,蔚景没有过来看他一眼,甚至连堂屋都没有迈出来过。 好在殷大夫晌午的时候就回来了。 回来看到家里的情况有些吃惊,特别是看到他的样子,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老夫就出去了一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伤变得严重不说,还浑身烫得惊人。” 殷大夫一边皱眉替他把脉,一边喊蔚景:“小九,去厨房将琴九的药端过来。” 蔚景终于再一次出现了,按照殷大夫的吩咐端了一碗药过来。 凌澜看着她。 白布条又缠在了眼睛上,小脸依旧清冷一片,没有任何表情。 殷大夫数落着她的不是,说,老夫走之前跟你说过,琴九的命几乎是捡回来的,伤很严重,你要监督他吃药,将他照顾好,结果昨夜的药没吃,今晨的药也没吃吧? 蔚景也不解释,只淡淡地道了声,对不起。 接下来的日子就很平静,凌澜专心养伤,不再去招惹蔚景。 蔚景也不理他,只是偶尔殷大夫让她帮忙的时候,会过来打一下帮手。 两人都不说话。 白日里,凌澜或看看殷大夫的医书,或打坐调息,夜里睡得早,用过晚膳盥洗后就上榻寝下,日子倒也过得很快。 偶尔会有村民上门看病,殷大夫给他们看的时候,蔚景会在旁打打下手,除此之外,蔚景每日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洗衣,负责洗三人的衣物。 没事的时候,蔚景喜欢搬个小凳子坐在屋檐下,不知是乘凉,还是想心事,有时一坐,能坐一下午。 夏日的午后,一切都很慵懒,殷大夫靠在躺椅上,闭目打着盹,手中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凌澜缓步走在后院里。 他知道,这个时候蔚景肯定在这里,肯定在小池塘边洗衣服。 他发现她的习惯真的是与众不同,一般人都是晨起的时候洗衣,而她每次都是午后。 他其实很想告诉她,午后的太阳那么烈,而且还是在水边,这样暴晒不好。 但他没有机会,她不给他机会。 经过那夜以后,她不仅不跟他说话,甚至还有些躲他。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今日之所以主动来后院找她,就是因为他想跟她说清楚。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那抹蹲在青石板上,用木棒槌捶着衣物的纤弱身影。 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他才举步走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女子并未像上一次那般警觉,而是浑然不知地继续手中动作,放了棒槌,抖开衣袍在水里漂了漂,拧干,置在脚边的一个竹篮里,末了,又取了一件未洗的。 第179章 不需要朋友 凌澜在她的身边站定,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将手中的一条白色亵裤洗完,才缓缓蹲下身。 他的逼近,让女子终于惊觉过来,“啊”了一声,似乎吓了一跳。 “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女子扭头朝着他,皱眉。 说实在的,她开口的第一句让他有些意外。 他以为她会惊惧,会躲避,或者会像那夜一样让他滚,让他走开。 没有。 都没有。 她只是有些愠怒地问他为何没有声音,这个样子让他想起了那夜,九景宫爆炸回来后,他住在她厢房的第一夜,他睡床,她睡矮榻,她一个人躺在那里很颓废的说着自己,然后,他起床来到她的矮榻边,她翻过身过来蓦地看到他坐在边上,也是现在这样的表情。 当时,她说:你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答:是你说得太专注。 记忆清晰得就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一样。 他没有吭声,试着去接下她手中已经拧干准备放进竹篮的亵裤。 女子没有拒绝,任由他接过,只是问了句:“你要做什么?” 他握了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写道:“我来洗。” 原本是打算过来跟她摊牌的,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他又还是选择了继续隐瞒。 “不用。”女子冷然回绝。 他又写道:“你看不见,某个地方没洗干净。” 女子怔了怔,脸色先是一白,旋即又蓦地意识过来什么,顿时红了个通透。 凌澜写完,自己也意识到,那个“某”字用得不好。 不过,看着她窘迫娇憨的模样,他又忽然觉得用得还是不错的,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冰片脸,这是她第一次这个样子。 弯了弯唇,他摊开亵裤在边上的一个石板上,拿起女子脚边的皂角,涂抹在亵裤上的一小块血渍上。 血渍殷红,如一朵怒放的梅。 其实,刚才他还准备说,月事的时候,还是不要碰冷水的好,后来想想怕太过唐突,又惹她生恶,便没有说。 “多谢琴公子,我自己来洗。”女子脸上潮红未褪,可是口气依旧淡漠。 凌澜没有理她。 “我跟琴公子好像并不熟。” 凌澜一震,又继续手中动作。 “既然今日碰到了,我们就把话说清楚。这院前院后、屋里屋外的一切,小九都非常熟悉,哪个地方有什么,哪个地方要注意,小九都知道。琴公子没必要取掉门槛,也没必要将所有的桌角都变成圆弧的,更没必要将后院的这段石子路上的石子都清理掉了。在小九看来,打乱人家原本的生活习惯,并不是好事。小九不知道琴公子抱着怎样的心里对小九,小九只知道,琴公子没必要这样,小九不会感激,也不想欠下人情,所以,请琴公子以后不要再这样了,这样只会让小九心里负累。” 女子一口气说完,似乎是憋了很久早就想说的一番话。 凌澜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静默了片刻之后,大手又继续揉搓着亵裤上的那一抹殷红。 女子朝他伸出手。 凌澜怔了怔,她的意思他懂。 让他将亵裤还给她,是么。 垂眸看着她伸至面前的莹白手心,他眸光一敛,修长的手指落了上去。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力所能及,就当是朋友。” “小九不需要朋友。”女子想都没想,回得斩钉截铁,也回得决绝。 凌澜有些吃惊,对于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曾经的她就算那样被伤害,也依旧感恩,依旧爱人,如今,她是要拒绝所有一切温暖的靠近吗? 小九不会感激,也不想欠下人情。 小九不需要朋友。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小脸上的淡漠,缓缓将手中的亵裤递了过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影君傲绝对不相信面前的这个女人是蔚景。 一个人坐在屋檐下,面无表情,眼睛上缠着白色绷带,原本就瘦消的小脸似乎只有巴掌大,下巴尖尖,微扬着头,不知是在感受空气中微末的清风,还是在静静地聆听什么,一动不动。 他落在院子里很久,也站在那里看了她很久,她都没有意识过来。 影无尘就是个骗子。 拿着他送给她的沁木跟他说,她让他带给他的,说她很好,让他勿念,也不要找她。 这样是很好吗? 眼睛都看不到了是很好吗? 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是很好吗? 还好,他没有听影无尘的话,还好,他找了过来。 “甜海……” 他举步缓缓上前。 女子明显一震,然后循声面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影君傲的心往下一沉,那一刻,他还以为她不仅瞎了,还哑了。 “甜海……” 他又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觉察到的颤抖。 女子从小凳上缓缓站起,他终是再也抑制不住,快步上前,展开手臂,将她抱了满怀。 “甜海,可算找到你了!” 影君傲狠狠地将她箍住,两人胸口的撞击,让女子还轻轻闷哼了一声,他也不管不顾,那力度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影君傲,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女子轻声开口。 影君傲一震,扳过她的双肩,凤眸惊喜地看着她:“你能说话?” 女子怔了怔,似乎有些懵,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连忙讪讪笑道:“没事,看到你太开心了,完全语无伦次。” 女子弯了弯唇,没有接话。 影君傲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是无尘救了你吗?那厮还骗我,说你很好,让我勿念,也勿找你,那个骗子,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女子又有些懵,“无尘?” “不是他救的你吗?”见女子诧异的表情,影君傲敛眉,以为她只是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已,连忙道:“就是一个喜欢穿着大红衣袍,长得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他跟我说,他救了你。” 女子茫然地摇摇头。 “他还将我送给你的沁木带给我,说是你让带的。” 女子依旧摇头:“没有,我不是什么穿红衣的男人救的,是殷伯伯救的我,而且,我也没有给沁木给谁,沁木应该在神女湖的时候就掉了。” 影君傲闻言,也疑惑了,末了,又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影无尘,果然是个大骗子,编故事就像真的一样,竟然敢糊弄本庄主,简直是不想活了!还好我没信他的,不然……” “他或许也是怕你担心……” “好了,不说他了,他的帐我回去跟他慢慢算,让我先看看你。” 影君傲双手捧起她的脸。 真的只有巴掌大啊。 “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深深地凝着她,痛苦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 “不知道,掉进湖里以后,就看不见了。” 女子声音淡然,语气平缓,没有一丝起伏,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可透过她的声音,影君傲却能够想象出当时她的无助和绝望。 “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想,如果那夜,他没有来劫人,他没有让影无尘放蝠群,会不会就没有事情发生? 就算她被锦弦禁锢,或者被凌澜带走,至少,她是安全的。 终究,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了这一切。 “甜海,跟我走吧,跟我回山庄,我来医你的眼睛,我来守护你!” 他捧着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第一次,他这样抚摸着她的脸,第一次,他这样直白地说出了心里想要的声音。 “我必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他凝着她,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微末的表情。 女子唇瓣动了动,正欲说话,忽然面前一阵疾风扫过。 影君傲瞳孔一敛,马上意识到了危险,可对方身手快如闪电,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就只觉得眼前蓝影一晃,手臂骤然一重,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拽甩开来。 猝不及防的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自己的身子,险险站定,他发现,院中多了一人。 那人粗布蓝衫,衣发飞扬,长身玉立在他跟蔚景之间,确切的说,是此人刚刚在甩开他的同时,另一手将蔚景拽在了身后。 此时,那人正一瞬不瞬地凝着他,凤眸中冷色昭然,浑身戾气倾散。 “你--”影君傲没想到他也在。 而这时,殷大夫也刚好从屋里出来,目睹了这一切,惊呼:“琴九。” 蔚景虽然眼睛看不到,却已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琴九以为有人轻薄她是吗? 见自己的手骨都被捏得生疼,恐他又对影君傲不利,连忙道:“琴九,别误会,他是我朋友。” “朋友?”男人冷笑,沉声道:“你不是不需要朋友吗?” 蔚景浑身一震,彻底僵住。 凌澜?! 好吧,震住的又何止她一人?殷大夫亦是。 “你你你……你不是哑巴?”殷大夫指着凌澜,震惊得话都说不清楚。 凌澜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目光始终牢牢地凝在蔚景的脸上。 蔚景看不到,却感觉得到,那如炬的视线似乎能将她的脸皮生生灼出洞来。 琴九是凌澜。 琴九竟然是凌澜! 为了怕她识破,还苦苦地装哑巴。 她装过哑巴,知道不能说话的痛苦,她才装几日感觉就要疯了,他已装了十几日,如果影君傲不来,他是不是打算一直装下去? 第180章 幸亏他这个人大度 真是难为他了。 难怪胸口有伤,难怪不吃“瓜”类,其实不是不吃瓜,而是不吃瓜里的蒜是吗? “凌澜,好玩吗?” 她微微扬着脸,面朝着依旧攥着她手腕的男人,轻声开口。 玩这种游戏好玩吗? “凌澜?”未等凌澜回答蔚景,殷大夫却是已经不能淡定了,“难道,难道连琴九的名字也是假的?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凌澜依旧没有吭声,唇角微微翘起一抹弧度,似是在冷笑,又似是在自嘲。 在他跟蔚景脚边的地上,两条青鱼在扑腾。 显然,男人刚刚捕鱼回来。 “放开甜海!” 影君傲缓缓行至两人面前站定,同样凤眸冷冽。 甜海? 殷大夫彻底风中凌乱了。 也就是说,连小九的名字也是假的是吗? 凌澜将落在蔚景脸上的目光收回,眼梢轻掠,对上影君傲的寒眸,唇角一勾:“请庄主搞清楚我们三个人的身份,一个丈夫拉着自己妻子的手有何不妥吗?” “丈夫?”影君傲嗤然笑出声来,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一般,乐得不行,忽而,又骤然笑容一敛,沉声道:“你算是个什么丈夫?你哪个身份是她的丈夫?又有谁承认过你是她的丈夫?” 一连三个问句,口气灼灼。 凌澜脸色微微一白,冷声道:“无论谁承认不承认,她都是我的女人,这是事实,倒是庄主很奇怪,一直惦记着我的女人,不知是什么意思?” 这次轮到影君傲变了脸色,他冷哼:“你的女人?有你这样对自己女人的吗?” “庄主把话说清楚,我怎样对自己的女人?” 凌澜唇角噙着一抹冷弧,似笑非笑看向影君傲。 影君傲却也毫不示弱,不避不躲,迎着他的视线,同样回之以冷笑:“你若对她好,灵源山上,她会要强行离开吗?” “看样子,庄主眼线不少啊,何时何地发生的事,庄主都一清二楚。”凌澜唇角的弧度缓缓扩大,只是,一双漆黑如墨的凤眸中此刻却只剩下冷冽。 “说到眼线,我们是彼此彼此,所不同的是,本庄主的眼线,都是为了甜海,而你的眼线,为了什么,就不用本庄主多说了吧?” “为了甜海?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难道……” “够了!”蔚景骤然嘶吼出声,将凌澜未完的话打断,“这样有意思吗?你们两个这样有意思吗?” “没意思!”凌澜也猛地回头,沉声吼了她一句,“很没意思!” 蔚景一怔,不意他会这种有些失控的反应。 连影君傲都有丝丝愕然。 这厢,殷大夫更是彻底傻眼了。 什么庄主,什么凌澜,什么甜海,什么丈夫,什么妻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他完全混乱,完全听天书。 “反正,今日,本庄主带甜海走是带定了!” 影君傲一字一顿,口气笃定。 不等凌澜跟蔚景做出反应,门口的殷大夫急声道:“不行不行!” 难得这一句他听懂了,就是这个被称作庄主的人要带走小九是吗? 绝对不行! “小九的眼睛快好了,就这两日的事情。”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他给她医了那么久,不想前功尽弃。 “不劳你费心,甜海的眼睛本庄主会医!”影君傲眼梢轻掠了一下殷大夫,沉声道。 殷大夫脸色一白,吹胡子瞪眼道:“老夫都费了半个多月的心了,还在乎这两日?” 影君傲没有理他,径直上前,拉住蔚景的另一只手。 凌澜眸色一寒:“影君傲,不要太过分!念你曾经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一直对你客气,莫要逼我!” “逼你?”影君傲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本庄主就逼你怎么了?想动手吗?本庄主奉陪!” “蝠群是谁放的?”凌澜忽然开口。 影君傲一震,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 “是你吧?”凌澜凤眸深绞着他,一瞬不瞬。 蔚景有些震惊,微微转过小脸,面朝着影君傲的方向,似乎在等着他的答案。 意识到蔚景的反应,影君傲怕她误会了,心中一急,赶紧道:“是,蝠群是本庄主放的,但是,本庄主的目的是为了要趁乱救走甜海。” “结果呢?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凌澜沉声逼问。 影君傲脸色一白,竟是被问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还有,蔚景手中的火折子是你的人给的吗?那个藏着硝石火药的火折子,是不是也是你的人给的?当然,你的目标肯定不是蔚景,这一点,我还是相信你的。你的目标是谁?是我吗?还是锦弦?我只想问你一句,就算你的目标不是她,你怎么就放心让这么危险的东西从她的手上度过?你就不怕有个什么万一吗?” 凌澜口气灼灼,咄咄逼问,不给影君傲一丝喘息的机会。 “什么火折子?”影君傲一怔。 蔚景愕然回头,“看”向凌澜,一脸的难以置信。 凌澜没有理会蔚景,依旧凤眸森冷,凝落在影君傲的脸上,唇角一斜:“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火折子,蝙蝠怕火,给火折子的这个人肯定事先知道有蝠群,才会将硝石火药藏进火折子的,不然,怎么能派上用场呢?” “不论你信是不信,本庄主真的不知道什么火折子,”影君傲摇头,末了,又转眸看向蔚景:“你的火折子是怎么来的?” 蔚景脸色微微发白,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听影君傲这样问,唇瓣蠕动了几下,幽幽道:“一个老嬷嬷。” 见蔚景这般反应,影君傲以为她也怀疑是他了,抓着她的手,急急道:“甜海,你相信我吗?我刚才也说了,蝠群的确是我所放,但是,只是蝠群,而且,我也真的只是想趁乱将你带走,至于什么火折子,我真的不知情。你想,就算我的目标是别人,我也绝对不可能让你拿在手上,陷你于危险之中,甜海,你信我吗?” 影君傲真的急了。 凌澜微微眯了凤眸,这是第一次,他看到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一庄的庄主这般慌神的样子。 果然,这世上,所有人的都一样,在有了在意的人和事以后,所有人都一样,有着一样的七情六欲,有着一样的反应。 “这些我本不想说的,毕竟……” 毕竟在蔚景的心中,这个男人一直是一抹不一样的温暖存在。 他并不是不想说这个男人,而是不想让承载着这抹温暖的女人伤心。 “我当然信你,我知道不是你!” 凌澜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女子清润笃定的声音打断。 只不过,女子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那个作为不一样的温暖存在的男人。 影君傲会心地笑了,说:“谢谢甜海!” 凌澜也笑了,垂眸浅笑。 他也不知道他为何笑。 可能是因为那句,我当然信你。 要怎样的信任,才会让这个敏感、多疑、戒备心强的女人说出这般笃定的话来,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是他一直奢望的东西。 “那你愿意跟我走吗?”影君傲的声音再度响起。 第一次,凌澜没有接他的话说什么。 蔚景也没有吭声。 一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烈日下,四个人木桩一般站着。 凌澜忽然松了蔚景的手,缓缓弯下腰,将脚边地下蹦跶得一身泥土、灰不溜秋的两条鱼拾了起来,转身走向屋里。 蔚景怔了怔,轻轻抿起了唇。 影君傲看着她,看着她微微变得有些不自然的脸色,看着她稍稍绷紧的下颚,虽然眼睛被白布遮着,看不到她眸中的任何情绪,但是,他想,他还是懂她的。 心里在起伏吧? “甜海。”他轻轻唤了一声。 “影君傲,我的眼睛殷伯伯治了半个多月,所以……”蔚景顿了顿,才接着道:“所以,我想继续让殷伯伯治好。” 答案意料之中。 影君傲垂眸一笑,说:“好!”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陪你!” 蔚景没说什么,摸索着转过身,影君傲连忙将她扶住,也一起进了屋。 空荡的院子里就剩下殷大夫一人,石化一般,不知发生了何事。 除了庄主,凌澜,甜海,丈夫,妻子,以后,刚刚似乎又多了两个信息。 影君傲,蔚景。 他就搞不懂了,三个人而已,怎么搞出一堆的名字,一大串的关系? 还有,明明这是他的家不是吗? 怎么那三个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进入,置他这个主人在何处? 刚才他问话时,一个一个的要不无视他,要不没好脸色、没好语气地对他,哦,现在,都进他屋了? 幸亏他这个人大度。 皇宫,龙吟宫 赵贤手执拂尘立在门口,不时抬眼偷偷睨向正坐在龙案前批阅奏折的男人,只见男人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冷哼,一会儿“啪”的将奏折掷在桌上。 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帝王心情不好,连想要上前问他要不要传膳,他都有些不敢。 自灵源山祈福回来已经半个多月了,这个男人一直没有对外宣布皇后已殁。 所谓君心莫测,他不知道帝王心里的想法。 或许帝王是觉得没有打捞到皇后的尸体,所以觉得皇后还活着,毕竟有前车之鉴,上次九景宫爆炸就是这样,结果葬礼也办了,头七都做了,人家却奇迹般地活生生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第181章 三人见面 反正自灵源山回来,这个帝王整个人都变了。 不仅帝王,连禁卫统领叶炫也似乎变了一个人。 原本就话不多,如今更加的沉默寡言,有时一天下来,说的话十个指头都可以数过来。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过敏感了,他总觉得,叶炫跟这个帝王之间有些微妙,具体哪里微妙了,他又说不上来。 “真是不自量力!”男人低沉的声响骤然响起,赵贤一震,抬头,就看到男人“啪”的一声阖上手中奏折,丢在桌上。 不知男人说什么,因何发火,他也不能随便接话,就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那里。 男人抬眼瞟了瞟他:“赵贤。” 他一怔,赶紧躬身上前:“奴才在!” “你说朕做这个帝王是不是做得很失败?”男人身子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看着他。 赵贤一惊,吓得连忙跪下:“皇上英明神武,何来失败一说?” 锦弦勾了勾唇:“作为一个帝王,朕连一个女人的心都俘获不了,怎么不失败?” 赵贤一愣,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可帝王既然主动问他,他沉默不语自是不行的,想了想,他才硬着头皮道:“奴才虽不懂世间情爱,但是,关于皇上跟娘娘的故事却是听说了不少,皇上跟娘娘相识在微时,相交相知在最纯真的年华里,并不同于普通的帝后,这么多年的感情,又不是一朝一夕,皇上为何要轻言失败?” 一席话说完,赵贤已是汗流浃背。 而且,还听说,宫变之日,就是这个皇后假传自己父皇圣旨,放眼前这个男人的大军进来的,不是吗? 如此大逆不道的事都为这个男人做出来了,还说自己失败? 当然,这些话,他自是不能说的。 男人没有吭声,似是在想他说的那番话,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双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朕有说那个女人是皇后吗?” 赵贤一震,旋即脸色一白。 他,他好像是没说谁。 但是,难道,难道不应该是那个女人吗? 赵贤正欲俯首请罪,男人却又忽然朝他扬了扬袖,且难得的笑了笑:“好了,起来吧,替朕传晚膳,另外,晚膳后让贤妃来见朕!” 晚膳是殷大夫做的,殷大夫一边做,一边心里嘀咕。 原本的那个琴九他就看着不简单,锦衣华服、一表人才,还揣着官银,如今来的这个什么庄主的男人,一看也绝非一般人,行尊带贵、器宇轩昂。 而且,两人一看,都是会武功、身手高强的人。 到底是什么人呢? 可千万别是什么朝廷钦犯啊。 赶明儿个去镇上打听打听才行。 四双碗筷,四人围案,四方而坐。 菜也很丰盛,有荤有素,红红绿绿摆了一席。 只是这气氛…… 很诡异的气氛。 凌澜不说话,只静静吃饭。 影君傲刚开始还说几句,后来看到蔚景有些心不在焉,便也不再多说。 蔚景本来话就少,又加上有些神游界外,所以更是不吭声。 就剩下殷大夫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满肚子疑问,见到桌上碗碟里面的鱼肝,这才想起什么,举起竹筷,将鱼肝尽数夹到蔚景的碗里,“食鱼肝对你的眼睛复明有好处,你多吃点,难得琴九有心……” 话一出口,殷大夫就觉得气氛越发不对,连忙噤了声。 蔚景微微怔愣,凌澜没有任何反应,影君傲弯了弯唇。 又一时间都不说话了。 夜很静,只有几人吃饭的声音。 忽然,“啪”的一声。 几人一怔,循声望去。 是凌澜。 那一声响是他放下手中碗筷的声音,他蓦地起身站起,在殷大夫和影君傲疑惑的注视下,径直饶到蔚景的身边,坐下。 然后,大手扳过她的脸。 蔚景浑身一僵,虽眼睛看不到,可听刚才的动静,也知道是凌澜坐到了自己身旁。 如今又被他扳过脸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只知道,有的时候,这个男人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唯恐他做出什么越格的,连忙放下手中碗筷,正欲阻止他,却猛地感觉到眼上一松。 男人解开了她眼睛上的纱布,一圈一圈褪下来。 当所有的纱布褪尽,男人又捧着她的脸仔细地端详。 蔚景知道,他在给她看眼睛。 男人的大掌一如既往的干燥温暖,落在她的脸颊上,因为没有戴人皮面具,相贴的肌肤特别的敏感,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指腹上微砺的薄茧。 炙热的气息击打在她的面颊上、唇上、眼上,蔚景微僵着身子,大气不敢出,虽然看不到,但是,她清楚地知道,男人的脸就在咫尺,就在她的面前。 检查完她的眼,他又抓过她的腕,探脉。 “你……你会医?” 殷大夫又震惊了,而且看这如此娴熟的望、切手法,肯定不仅仅是会,应该是极为精通擅长。 凌澜没有回答,凝神探着她的脉。 蔚景忽然想,如果告诉殷大夫,屋里四人都会医,不知他会怎样? 边上的影君傲忽然笑了。 “饭后检查也不迟吧?至于吗?大家还在用膳。” 他很清楚,这个男人为何这样做?就因为晚膳前,他跟蔚景说,夜里帮她检查眼睛是吗? 凌澜没有理会,只眼梢轻轻一挑,掠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条桌前,自殷大夫的药箱里取了干净的纱布和药膏,慢条斯理、不徐不疾地重新给蔚景敷上药并包扎起来。 自始至终,他一声不吭,蔚景也未发一言。 铃铛走进龙吟宫的时候,锦弦刚用过晚膳正在淑口,将口中的淑口水吐在玉盅内递给赵贤,锦弦拿起锦帕优雅地揩了揩唇角,朝她招手。 铃铛本欲行礼,见他这般,微微一怔后就走了过去。 锦弦指了指龙案前面的软椅示意她坐。 “不知皇上找臣妾有何吩咐?” 锦弦一撩袍角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没事朕就不能找你吗?别忘了,你是朕的女人。” 锦弦一边说,一边看着她,凤眸深深,似笑非笑。 铃铛垂眸弯了弯唇。 别忘了你是朕的女人? “臣妾从未忘过,忘的人好像是皇上。” 铃铛轻轻拂了裙裾在软椅上坐了下来,同样笑得有些似是而非。 两人面对而坐,中间就隔了一张龙案。 “你在怪朕冷落了你?”锦弦挑眉。 冷落? 何止冷落! 铃铛再度弯了弯唇角,垂眸颔首:“臣妾不敢!” 自始至终,她都很清楚,她在这个男人心中的分量。 曾经为了什么而存在,如今又为了什么而存在,她一直清楚地知道。 “朕接到消息,云漠正集结兵力,准备攻打我中渊。”锦弦指了指龙案上的一堆奏折。 铃铛一怔,愕然抬眸。 “为何?” “因为灵源山上那夜的事情传到了云漠,云漠觉得当初和亲,七公主之死,是朕的阴谋,所以,要来讨伐朕。” 锦弦说得轻描淡写,铃铛却是听得心里一惊。 “那皇上准备……” “先下手为强,攻其不备!” 铃铛一震,还未做出回应,又听得他道:“对了,关于蔚景的事你怎么看?” 蔚景? 铃铛一时有些跟不上他话题的跳跃性,而且,平素这个男人基本不跟她谈论蔚景,就算有时她先提起,都是以他生气而告终。 今日主动提,且直呼其名? 铃铛心中略一计较,不动声色道:“皇上指的哪件事?” “你觉得她还活着吗?” 铃铛一怔,没想到他会问得如此直白。 说实在的,她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还活着,就像她不知道有个男人是不是还活着一样。 默了默,她实事求是道:“臣妾也不知。” 一边说,一边偷偷睨男人的脸色,见男人眸色一黯,她又道:“不过,一直都没有她的消息,有的时候,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说明她有还活着,只是在我们不知道的一个地方。” “嗯,”男人点头,“朕也这么觉得。” 那一刻,铃铛清楚地看到男人凤眸里有光华在跳动,那光华是一种叫做坚定的东西。 铃铛微微蹙眉,下一刻,又对着男人璀然一笑:“皇上找臣妾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件事吗?” “当然不是!” 锦弦看着她,凤眸微眯。 案上烛火摇曳,光晕橘黄,一片火光中,时间似乎倒流到了从前。 曾经也有一个女子这样跟他面对而坐,他批奏折,女子折纸。 他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女子眉目如画的容颜。 “朕想你了!”他伸出手,朝坐在对面的女人。 铃铛怔了怔,有些迟疑地将手递给他。 “过来!”男人低醇蛊惑的声音响起。 铃铛盈盈站起,走了过去,男人手臂一裹,将她卷入怀中,大手探进她的衣襟…… 夜深沉,星光满天。 池塘里蛙声一片。 蔚景坐在池塘边的大石上。 夜风习习,吹在身上有些寒凉,她环抱起胳膊,将脸轻轻埋在膝盖间。 在大石的旁边,两个酒坛并排而放。 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她没有抬头,依旧埋着脸坐在那里。 脚步声一直走到她的身后站定。 她未响,来人也不吭声。 说实在的,她最讨厌这种无声的对峙了,她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特别是在她有事主动的时候。 第182章 我不是在邀功 所以,最终,还是她先抬起头。 “你怎么来了?”面朝着他的方向,她问。 她发现,眼睛看不到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再心虚也不用担心对方看出来,可以理直气壮地跟对方“对视”。 譬如现在。 明明是她在堂屋里故意丢了一句,不知道夜里荷花是不是开着的,实际上,就是想约他来后院这里;明明她此刻就在这里等他,明明她刚刚还在想,她丢那句话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榻上了,不知有没有听到,现在人如她所愿来了,她还可以装得很意外地问对方,你怎么来了? 如果眼睛看得到,她就不敢问,就算敢问,也不敢看对方。 “看来,我又自作多情了。”男人略带自嘲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下一瞬,似乎又转过身去,作势离开。 离开? 蔚景一急,忙不迭道:“等等!” 脚步声停了下来。 只是,不出声。 蔚景知道,他在看着她,等着她说。 “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吧。” 她将脸转了回来,低声道。 心里面甚至在想,这个男人最擅长的就是说话做事不给人留一丝余地,不给对方顾忌一分自尊,或许……她这样说,他还是会走。 出乎意料的,没有。 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她听到衣袂掀起的声音,紧接着,似乎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 又不说话。 蔚景想,幸亏池塘里的蛙叫声此起彼伏,才让两人这样的相处不显得尴尬。 心里面组织了一下语言,她侧首朝着他的方向:“那夜在神女湖边上,你是意识到火折子有问题,紧急情况下,才大力将我推开是吗?” 问完,她就后悔了。 因为是废话。 他今日跟影君傲说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 见他果然没有理会,她有些窘迫,返身提了身后的两个酒坛,一只递到他面前:“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男人很久都没有接。 她忽然觉得,好像这句话也说错了。 酒坛挺大只,且装满酒,很沉,而她又是只手提着的状态,所以,很快,她就有些受不住,正欲收回的时候,男人却又蓦地接了过去。 “不用谢我,我没救你!” 男人一边说,一边“咚”的一声拧开酒坛的盖子,动作的幅度很大。 “应该我说抱歉,害你跌入湖中,险些丢了性命。” 话落,男人提起酒坛,仰脖饮下一口。 蔚景怔了怔,自始至终,男人的声音都不带一抹情绪,说得四平八稳,她吃不透他话里的意思,也完全听不出他心中所想。 “你的本意是想救我的不是吗?” 她“看”着他。 男人又是好一阵沉默,再次饮下一口酒后,他也缓缓侧首对着她。 “我今日跟影君傲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并不是跟你邀功的。” 蔚景一怔。 邀功? 这个词,太严重了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发自内心地感谢你。” 她说的是实话,撇开前面的种种恩怨不说,单单就这件事上,就事论事,她真的是感激他的。 毕竟那一刻,他是用生命在救她。 从他身上的内伤就可以看出来,当时,他所经历的惨烈。 用殷大夫的话说,他的命是捡回来的。 “谢谢你!” 她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男人就笑了,低低笑出声来。 “蔚景,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做这些不是要你感恩,不是要你跟我说谢谢的?” 男人的声音不大,语气依旧平缓,可蔚景第一次听出了他心里罕见的起伏和波澜。 一时,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差点就脱口问出,那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想想有些伤人,便没问出来。 她就“看”着他,不声不响。 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男人提起酒坛,一口气连喝了好几口,酒坛往怀里一放,他又看向她。 “蔚景,我就问你一句,如果,我说如果,今日我没跟影君傲说这件事,在你心里,你是不是一直觉得那夜是我故意将你推下湖的?” 蔚景一怔,没想到男人突然问这个。 说实在的,跌入湖中的那一瞬间,冰冷的湖水连带着绝望将她包裹过来的那一刻,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因为那一霎那,她想不到别的理由,而且,男人出手真的很重。 但是,当她从生死边缘徘徊一圈回来,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已不这样想了。 再后来,她静心想了很多。 她觉得,一定有原因。 一定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原本,她也是想等眼睛好了,再去查这件事的,没想到…… 男人低低的笑声再度在暗夜里响了起来。 也将蔚景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听到笑声的尽头,男人说:“果然!” 她马上意识到男人误会了,连忙否认道:“不是的,我没那样觉得。” “没事,”男人笑,笑得魅惑众生,提起酒坛,将里面的酒水一口气尽数饮光。 答案他已了然。 同样的问题,下午影君傲问的时候,她的回答是,我当然相信你,我知道不是你,当时,她考虑了多久,是一瞬,还是像刚才那么长? 似乎没有考虑,就那么脱口而出的笃定。 摇了摇酒坛,见已空,他甩手丢掉,抬起衣袖揩了一把嘴角,似乎犹不过瘾,又伸手将她手中的那一坛也接了过去,“酒很不错,你有心了。”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刺激,还是已经进入微醺的状态,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蔚景心头一撞。 大概是做贼心虚,她觉得他这句话有深意。 因为,她在酒水里面稍稍加了一点料。 当然,不是什么毒药。 而是让人醉得更快一点的东西。 因为,有个像大山一样压在她心里的问题,她想问他,而且,她要听最真实的答案。 犹记得在相府的时候,她扮作兰竹,有一夜,他喝醉了,跑去了她的厢房,在她的房里睡了一宿。 那一夜,她问什么,他答什么。 所以,她觉得,对于这个凡事都喜欢压在心底的男人,或许这一招最有效。 可一坛酒已光,他似乎依旧还很清醒。 “既然你喜欢,就多喝点。” 她面朝着男人的方向,笑着道。 男人说:“好!” 只可惜,她看不到,看不到男人唇角微僵的笑容,也看不到男人眸中的沉郁。 又是半坛下肚,男人终于醉得很快。 手中的酒坛都拿不住,跌落在石头上碎裂开来,整个人也坐在那里摇摇晃晃,开始说一些含糊不清、语无伦次的话。 蔚景摸索着坐了过去,本就快坐不住的男人就歪倒在她的肩上。 男人的脸靠在她的颈窝处,炙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肌肤上,蔚景心尖一抖,随着男人微粗的呼吸,浓郁的酒香肆无忌惮的钻入她的鼻端。 “凌澜。”她试着轻唤他。 男人鼻音浓重的“嗯?”了一声。 “我问你个问题,你要如何回答我?” 又是含糊不清的一声“嗯”。 “那夜在灵源山,锦弦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真的是你或者你的人将我推下悬崖的吗?” 蔚景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或许是不死心,打心里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又或许是心存幻想,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那夜的事,一直在想他跟锦弦的对话。 当时,他虽然没有否认,却也没有亲口承认不是吗? 所以,她要搞清楚。 一路走来,太多的纠复,她不会再轻易地去相信一个人,也不想轻易地去怀疑一个人,特别是自己曾以为最依赖的支撑,她不想轻易去否定这一切,也不想自己留下遗憾,就算是给这个男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凌澜,告诉我,是你吗?” 她推了推男人,侧首,唇瓣就毫无征兆地碰上男人的额头,或许是酒精的原因,他的额头滚烫,而她的唇微凉。 她一颤,又连忙将脸摆正。 男人口齿不清地嘟哝了一番。 蔚景凝神细听,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明白。 心里急切得不行,蔚景用脸蹭了蹭他的头,“凌澜,告诉我,告诉我不是你!” 不是你狠心地将我推下,又假装好心地将我救起;不是你将她推到今天的这样位置,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没有身份、不能见光的位置! 都不是你! “告诉我,好不好?”她扭过身,双手捧起他的脸,如同曾经他无数次捧起她的一样。 “只要你说,不是,只要你说,我就信!” 其实,退一万步想,他虽然推下了她,却也还是救起了她,就算他不推,后面锦弦也会推,因为锦弦的计划本就是这样,而如果是锦弦,或许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所以,她曾试图说服自己,朝这些方面去想,而且,后来的后来,他也无数次地救过她,甚至不顾自己的生死救她。 但是,人就是这样奇怪,越是朝这方面去想,越想搞清楚真相,越是最在乎的人和事,越是容忍不了一点点瑕疵。 原来,她也是贪心的,她想要他所有的纯粹。 她接受不了他那样的别有用心,她接受不了。 “凌澜……” 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哭了。 男人忽然展开手臂,将她抱住,身子一矮,再次将脸埋在她的肩窝上,嘴里哼哼沉沉,不知在说着什么。 第183章 酒醉,你想怎么样 “再说一遍,我听不清楚。” 他的力度很大,将她紧紧地箍住,滚烫的体温透过衣衫缓缓传递过来,灼热在她的背上,那一刻,她觉得那感觉是那样真实,心跳也是那样真实。 她的,他的。 这样的她,这样的他们…… “凌澜,这样,你只需要说,是,或者不是……” 蔚景的话还没有说完,骤然,后院的门口传来响动,她一惊,连忙噤了声。 “吱呀”一声,似乎是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有人来了。 这么晚了,是殷大夫?还是影君傲? 如果被他们看到她跟凌澜这样,是不是…… 脚步声远远地响起,她心头一撞,正欲让凌澜坐好,跟他拉开一点距离,忽然腰身蓦地一重,紧接着脚下一轻,她差点惊呼出来。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被男人裹在怀里、架着轻功踏风而行。 他? 蔚景一震,他不是已经醉了吗? 怎么还能反应如此敏捷? “你--” 正欲张嘴询问,男人已经带着她翩然落在地上。 “你没醉?”她有些难以置信。 话一出口,四周传来很大的回音,她一惊,问道:“这是哪里?” 男人滚烫的气息逼近:“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声音虽然黯哑低沉,却字字清明。 果然没醉! 蔚景一骇,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背脊猛地撞上一片冰冷硬实。 眉心一皱,蔚景痛呼出声。 是石壁,似乎有些潮湿,还带着苔。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是根据这些感知来判断,应该是个山洞。 他带她来山洞来做什么? 哪里的山洞? 心跳得厉害,她强自镇定。 “你想怎样?” 饶是故作镇定,她的声音依旧在抖。 抖什么呢?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很害怕两人这样的相处。 男人微低了头,凑到她的耳边,滚烫的唇若有似无地轻碰上她的耳垂。 于是,她的身子更加紧绷得厉害。 沙哑的声音流泻:“将我灌醉,你又想怎样?” “我……”蔚景心口一撞,正思忖着要不要实话实说,唇上却是蓦地一重。 这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没有暴风骤雨,没有急切凌乱,有的只是春风拂过般的软暖。 她颤抖了身子,和身子一起颤抖的,还有心,很复杂很复杂的一颗心。 她想推开他,他却就势加重了力道。 这也是那夜,他将她压在身下时,只是咬了一下她唇角的原因。 他不敢亲她。 这个女人就像是毒药,一旦沾染,他就想要得到更多。 而那个时候,他虽然心里很想,但是他却心知肚明,不行。 她不行,他也不行,她不允许他要,他的身体也不允许。 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所以只敢那样蜻蜓点水。 譬如现在,他很想温柔地对她,可是,一个吻就让他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似乎喝进腹中的不是酒,而是火。 直到她真的觉得自己要在他怀里窒息了过去,他才缓缓将她放开。 她喘息,他也喘息。 “蔚景,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我?” 蔚景脑中意识本是浑浑噩噩,骤闻这一句,怔怔回过神。 几时这个男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从未有过。 他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自己一丝心迹,想,喜欢,爱,这样的词语,他更从不曾用过。 所以,她也经常在想,她跟他到底什么关系?他对她到底什么心思? “嗯?真的一点都没想我吗?” 男人的大手依旧保持着捧着她脸的姿势,略带薄茧的指腹在她的眼角来来回回,轻轻摩挲,他哑声低问。 “我” 想吗?她问自己。 答案是肯定的。 她想,她想的。 她从未如此想过一个人,那种感觉强烈得无以名状,就算曾经跟锦弦,她都没有过。 有时,她也觉得奇怪,人的感情怎么会变化得这么快?她是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女子吗? 她跟他才相识多久? 三个多月,三个多月而已。 她怎么可以那么快将与另一个男人三年的感情抛到脑后? 可,这是事实。 无论她多么戒备地想要高筑起心防,无论她多么地不想再碰感情这东西,在乎了就是在乎了,付出的时候身不由己,想收回的时候无能为力。 就因为那个倾心三年的男人伤害过她吗? 所以,她就那么快找另一个人来当做慰藉,来做依靠,是吗? 曾经她也是这样想,曾经她也这样以为。 直到这半个月的痛彻心扉,她才明白,不是,不是这样的。 她一边想着他,一边恨着他,一边不甘,一边痛苦,一边想着永不相见,一边恨不得当面问清楚…… 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矛盾,如此复杂的情绪? 就连她想了无数遍,两人再次相见之日,她定能冷眼相对,心中不再有一丝起伏,可当听说火折子里有硝石,只这一件事,就让她心中冷凝的高墙瞬间坍塌。 “凌澜,那夜悬崖,是不是你推的我?” 她听到自己幽幽的声音回响在静谧的山洞里。 男人落在她脸上的手似乎微微一凝。 她以为男人不会回答,看刚才他装醉的时候就知道了,她都将话说到了那个份上,他还在那里故意打马虎眼。 出乎意料的,男人开口了,只不过,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话反问了回来。 “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信!”几乎未加思索,蔚景听到自己如是说。 静了片刻,两人都没说话。 男人忽然低头,再次吻上她的唇,唇瓣相贴之前,他说:“不是!” 不知是骤然贴上的滚烫,还是因为‘不是’二字,蔚景猛地一颤,下一瞬,伸出双手抵在他的胸口上将他推开。 “真的吗?”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又像是没有,很轻,一晃而过,“刚才谁说信的?” 蔚景一愣,他的声音里似是蕴着一抹紧绷,她这才想起刚才自己说了什么,而现在又问了什么,其实,她只是本能的反应,并没有过大脑。 “那是谁推的?” 不是他,不是锦弦,难道还有第三股势力想要她死? 而且,她隐隐有种感觉,他知道是谁。 “都过去了,别再想那么多……” 男人的声音从耳郭处传来。 “你还没有回答我,嗯?你当真就一点都不想我?” 黯哑低沉、带着魅惑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垂逸出。 蔚景绷紧了身子,一个字都说不出。 所幸男人也不强求,滚烫的唇顺着她的耳垂移动,拱着她的小脸,一点一点找寻着她的唇。 “蔚景,我要你!” 似乎压抑了很久,似乎刚刚的那些只是在试探,男人低亘的声音从喉咙里缓缓吐出,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可口气却霸道得不行。 她咬着唇瓣不语,一颗心却是“噗通噗通”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凌澜何其敏感,她看不到他,他却对她尽收眼底,虽然是夜里,可皎皎的清辉透过洞口照进来,正好拢住两人。 说白,是他特意将她放在这里,因为他想看着她,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而且今夜,她的眼睛上也没有缠白布,虽然没有一分倒影,但是,他还是想看着。 他其实早已情动,只不过强自抑制,如今看她紧绷娇憨的样子,终是再也忍不住,大手一挥,落在地上的袍子被抛起,在空中铺展开来,再轻轻委于地上。 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在袍子上躺着,倾身压了过来。 “你的伤……” 蔚景陡然想起。 “都半个多月了,早好了。” 男人一手撑在她的身侧,另一手抓起她的腕,引着她的手来到他的胸口。 结实平滑的肌肤上,一处凹凸不平异常明显,是伤痕,蔚景心口一颤,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块痕迹,眼前又浮现出那夜的情景。 他的长剑朝着锦弦的眉心直直刺来,锦弦将她从身后拉出,推上前去,他紧急收剑、撤回内力,而锦弦借机手中长剑刺入他的胸口。 这样的男人。 她心神一动,忽然仰起身子,主动迎上他 意识浑浑噩噩,而偏生他还不停地逼问她问题。 他问她锦弦有没有碰过她,她说没有,他就怒了,说哪里没有,他都看到锦弦亲她了。 然后,她就无语了,说,好吧,如果亲算碰的话,那就是碰过了。 然后,他就更怒了,说,亲都不算碰,那怎样才算碰,非要像他们现在这样才叫碰吗? 那一刻,她才知道,他竟是那样在意。 一场酣畅过后,他将她抱在怀里,两人躺在铺在地上的衣袍上面。 她枕在他的臂弯里,只觉得浑身一丝力气都无,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就想睡觉。 “别睡,洞里太凉,我带你回屋。” 滚烫的唇轻轻拱着她的脸,低哑的声音逸出,他抱着她起身,拾起地上的衣袍往她身上套。 很有耐心地替她穿好,又快速穿好自己的。 “我们走!”弯腰,作势去抱她。 “凌澜,背我!”蔚景忽然开口道。 凌澜怔了怔,说:“好”,便转身背朝着她,蹲下身,蔚景摸索着伏在他的背上,双臂缠上他的颈脖。 “抱稳了!”他毫不费力地将她背起。 第184章 初心,她却不喜欢我 这一句‘抱稳了’让蔚景忽然想起他在悬崖下救起她那夜,两人同乘一匹马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一句“坐稳了”,然后打马跑起,她差点从马上跌下来。 所以,她以为他现在丢这句,是又要用轻功踏风而行了。 谁知道,没有。 男人背着她走。 一阵夜风迎面吹来,她知道已经出了洞口。 男人背上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在她的身上,她倒也不觉得冷,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她轻靠在他宽实的肩头。 不同于来时的风驰电掣,他走得很慢,却并不是吃力,脚步依旧轻盈,只是每一步都踏实平稳。 “这是哪里的山洞?” “后院。” “后院?”蔚景有些震惊,“后院有山洞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的眼睛又看不到,不知道很正常,离小池塘最多一百步的距离。” “这么近?” 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失落。 “嗯。”男人轻应。 夜风习习,荷香幽幽,一缕发丝被吹到额前,撩着脸上微痒,蔚景将脸埋在男人的肩窝里蹭了蹭,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你一直在外面,夜逐曦怎么办?” “有康叔。” “康叔?”蔚景惊得下颚都掉了下来。康叔是他的人,她其实一直知道,只是让康叔扮夜逐曦,也委实有点…… 那夜在灵源山上,夜逐曦就是康叔吧? 当时这个男人是凌澜的身份,而鹜颜醉红颜发作不知在什么地方,现场有一个夜逐曦,当时她还在想是谁呢?那么,那夜在锦弦的营帐,在紧急关头,将凌澜救走的人也是康叔吧? 那功夫也是霸道了得。 平素见康叔忠厚老实,还以为就是一普通管家呢。 果然,人不可貌相。 张嘴正欲再说什么,却发现凌澜突然停了下来。 刚开始,她还以为到屋里了,后来感觉周遭的环境不对,有夜风拂面,还有蛙鸣声一片,应该还在后院。 “怎么了?”她问。 “原来你们也没睡啊。”男人低沉微嘶的声音传来。 不是凌澜。 蔚景一震,是影君傲。 他怎么在这里? 她忽然想起了他们去山洞的原因,因为当时有人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那么,那人是他吗?是影君傲吗? 她跟凌澜至少在山洞里呆了两个时辰,至少,现在应该已经下半夜了,他还没睡,还在这里,难道……他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 凌澜说,山洞跟池塘相隔最多百步,从方才出洞口到现在,凌澜的确也没走多少路,就碰到了影君傲,那么…… 刚才他们那样的动静,影君傲都听到了吗? 从未有一刻如此窘迫过,蔚景脸上一烫,轻轻拍了拍凌澜,示意他将她放下来。 “正准备回屋去睡了。” 凌澜淡声回向影君傲,却并没有将她放下来的意思。 蔚景皱眉,又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放我下来!” 凌澜恍若未闻,又背着她往前走。 影君傲垂眸浅笑,一阵夜风吹过,带起他的发丝跟衣袂轻舞飞扬,幽幽夜色下,他抬头望了望高远的苍穹,片刻之后,才转过头,再次看向他们这边:“嗯,早点睡吧,再不睡天就亮了。” 话落,也不等他们做出反应,人已转身先他们往院门的方向走。 蔚景本想喊住他,却又担心这两个男人碰一起搞出什么纠复,只得先暂时作罢。 殷大夫家总共两间厢房,一间殷大夫自己,一间给了蔚景,所以凌澜来了之后,一直住堂屋。 影君傲来了,没地儿睡,殷大夫就在平时存放药品和农具的小房间里临时搭了一张床,影君傲住那里。 房间门口,蔚景几经徘徊,才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扉。 房里漆黑一团,也没有人应。 蔚景知道影君傲在的,他跟他们是前脚后脚回的屋,一回屋,她就让凌澜回了堂屋,然后,她就过来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肯定也没有睡着。 有些话,她想跟他说。 不是想解释,也不是想安慰,有些话,她觉得还是要说开来。 如此优秀的男人,她不想误了他。 见里面没有反应,她又再次叩了叩门。 依旧没有一丝动静。 蔚景垂眸弯了弯唇,又静静地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听着门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躺在黑暗里的影君傲缓缓睁开眼睛。 第一次,他第一次觉得这样心痛。 也第一次觉得是如此挫败。 记事起,他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天下之物于他影君傲来讲,只有想要与不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女人亦是如此。 他却从不对女人上心。 第一次,他对一个女人上了心,那个女人心里却没有他。 曾经她的心里是锦弦,如今她的心里是凌澜。 没有他,从来没有。 没有人知道这半个月他是怎样找到她的,就像没有人知道他站在后院里是怎样的心情一样。 站了多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对他来说,就像是沧海桑田、一辈子那么长,然后被人拿着刀子将他的五脏六腑一一凌迟了个遍。 他也终于明白,原来,世间情爱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不是付出就有回报,也不是看谁比谁爱得多一点。 看的只有一点,心在哪里。 心在,所有的伤害都可以原谅,哪怕前一瞬还冷脸相向,下一瞬依旧可以在他身下承欢。 心不在,再多的好再大的伤再沉的痛,依旧不能入对方的眼,她永远也看不到。 曾经他叫她“精卫”,后来他叫她“甜海”,她最初是笑笑,慢慢习以为常,她一定以为是他的玩笑和调皮吧? 殊不知他的私心,那么卑微的一点私心,他,不过是想向另外两个男人宣示着,自己那微末的一点独享。 她是锦弦的蔚景,是凌澜的蔚景,是世人的蔚景,却是他影君傲一人的“精卫”,一人的“甜海”。 如今看来,无论是“精卫”还是“甜海”,那都是他一人的称呼,怎么也没有“小九”和“琴九”来得深刻隽永。 影君傲,是时候走出来了。 当初找她的初心,也是想确认她是否真的平安,是否真的安好不是吗? 这些已经足够。 真的是被凌澜折磨惨了,蔚景从未睡得如此沉过。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很奇怪,屋里没有人。 她有惊喜给他们,竟然一个人都不在。 她找了一圈,堂屋里没有,殷大夫厢房里没有,影君傲的小房间里也没有。 厨房的锅里有小米粥还在热着,她知道,那是殷大夫给她留的,每次她起得晚,他都会这样,给她留好,灶膛里的炭火不退,她起来吃的时候就不会凉。 殷大夫要去干农活,此时不在很正常,可另外两个男人呢? 他们哪里去了呢? 想起夜里的事,她脸色一变。 天,这两人不会又斗上了吧? 第一反应,她就往后院跑。 也没有人。 她就奇怪了,前院后院都没有人,难道外出了? 齐齐外出? 正欲转身回屋,又蓦地想起昨夜的事。 山洞。 离小池塘不过百步,凌澜说。 果然,顺着池塘边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就是傍着后院的一座小山。 小山的脚下一个很宽敞的洞口。 快接近洞口的时候,她猛地听到里面有声响传来,心头一惊,快步走了进去。 果然两个人。 果然两个人在。 只是不是两个男人,而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并且画面很诡异,非常诡异。 她进入的那一刻,男人正从地上站起,女人坐在地上,慌乱拢上自己的衣袍。 两人都大汗淋漓。 什么情况? 她顿在洞口。 而同一瞬间,里面的两人也意识到有人进入,朝她看过来。 男人一怔,女人脸色苍白。 接下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女人想从地上站起来,男人竖起手指,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女人便立即没有动。 然后,男人再次转眸朝她看过来,说:“蔚景,你怎么来了?” 欲拾步朝她走过来,却是被坐在地上的女人拉住了袍角,男人脚步顿住,女人伸手递给他一个东西。 男人眸光微闪,接过。 是一块玉佩。 快速将玉佩拢进袖中,男人再次拾步朝她走过来,微微笑:“你还真是数着步子找到这里了?” 蔚景的一张小脸却慢慢失了血色。 微微怔忡了一瞬,才明白过来他所说的数着步子,是因为昨夜他跟她说池塘离这边不过百步,是吗? “你怎么来这里了?”她幽幽开口。 “哦,昨夜掉了个东西在这里,过来找一找?” “就你一个人吗?”蔚景也不知道自己出于心理,话就这么脱口而出,男人一震,她又道:“影君傲没跟你一起吗?屋里也不见他的人。” “没,”男人轻应,步履如风,已走至跟前,蔚景略略垂下眉眼。 “你掉的东西找到了吗?”攥扶在洞壁上的手指慢慢用力,蔚景才勉强让自己语气平静。 “嗯,找到了,你早膳还没用吧,我们回屋,”男人伸出长臂揽了她的肩,却被她身子微微一晃,避过。 “我要你像昨夜那样背我!”闪身来到他的身后,她说。 男人笑笑:“好!” 一边说,一边在她前面优雅地躬了身子。 第185章 你让我怎么信你 蔚景双手圈住他的颈脖,趴到他的背上。 洞外阳光正好,天地万物都被照得有些透明,蔚景闭了闭眸,只觉得明晃晃得直刺得人的眼睛疼。 耳边清风拂过,男人没有像昨夜那样一步一步走的,而是架着轻功,踏风而行。 俯在他宽阔结实的背上,蔚景依旧轻轻将脸靠在他的肩头,男人的衣衫被汗水濡湿,黏黏的贴在男人的身上,也黏糊糊地贴在她的身上。 鼻端肆无忌惮的萦绕着熟悉的气息,滚烫的体温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可是,为何,为何她却只觉得寒冷? 明明是夏日,明明艳阳高照,明明他的背如昨夜一样温暖,为何昨夜更深露重,她不觉得冷,而现在青天白日,她的心却在打着寒颤?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男人真的很急切。 急切地想要将她带离洞里,急切地架着轻功带她回屋,将她带进厨房后,盛了一碗小米粥给她,然后说,自己有件急事要办,就又急切地离开了。 急切得连让她问问什么事的机会都没有。 也急切得再一次忽略了她想要给他的惊喜。 他真的没看到吗? 是因为在洞口的时候,她背对着光线而站,脸隐在暗影里,他看不清楚吗? 还是因为见她当时手扶着洞门,依靠着洞门的支撑,就像是平素摸索无助的样子? 又或者是因为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这里,他的视线根本不在她身上? 所以,所以…… 所以,连她的眼睛看得见了,他都没有发现吗? 那个女人她尽收眼底,他拢进袖中的那块玉佩,她也尽收眼底。 眼前晃过女人苍白的脸色,以及慌乱拢衣的样子。 铃铛。 曾经她最信任的,情同姐妹的婢女,如今天子锦弦的贤妃娘娘,铃铛。 出现得太不合时宜了,所以,她差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还没有痊愈。 此时此刻,她不应该是在那座富丽堂皇的皇宫吗?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山洞里?为何会是那样的举措和表情? 她准备开口问的。 真的,那一刻,她准备开口问的,因为一路走来,她发现自己最最缺乏的能力,就是去相信。 就像昨夜她非要问凌澜,悬崖边是不是他推下的她? 她就是想要改变自己,想要试着去问,也想试着去相信。 所以,她想问的,想问,铃铛怎么在这里? 就算两人的举措很诡异,就算两人都大汗淋漓,她还是不想往坏的地方去想。 毕竟,他昨夜才刚刚与她那样过,不至于…… 但是,男人接下来的举措却让她的话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他伸出手指朝铃铛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那是什么意思? 是让铃铛不要动,也不要说话,是吗? 是因为他以为她看不见,铃铛不动不说话,她就不知道铃铛在是吗?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要瞒她? 自从那夜假山掩护他们两人逃脱之后,她又不是不知道铃铛是他凌澜的人,既然知道,还有什么怕她发现他们两人在一起的? 她不想怀疑,真的不想怀疑。 如果说,这一举措让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那么接下来她看到的,她看到的……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她那一刻的心情。 玉佩。 铃铛递给凌澜的玉佩,凌澜拢入袖中的那枚玉佩。 多么熟悉。 她曾经佩戴了它三年。 那是锦弦送给她的,她曾经视为珍宝,从不离身的东西,也是在远嫁给云漠的路上,她被人推下悬崖之前,被人取走的东西。 这玉佩锦弦一枚,她一枚。 她多么希望,这一枚是铃铛在锦弦身边偷来给凌澜的,是锦弦的那枚。 但是,她知道,不是! 因为挂绳不是。 曾经锦弦送给她的时候,跟她说,红绳绿玉最为吉利,但是,太过女气。 所以,她的是红绳,而锦弦自己的则是黑绳。 而方才在山洞里,那垂坠在空气中的一抹红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 昨夜,她问他,是不是他将她推下悬崖。 他说,不是。 她相信了。 她问他,那是谁,是谁推的? 他说,都过去了,别再想那么多。 她照做了。 可是,今日,今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饶是如此,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她问他,你怎么到这里来?她问他,就你一个人吗? 她想着,只要他说实话,只要他说,她就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说,他的东西掉了,过来找,他始终没有说铃铛跟他在一起。 不仅如此,还迫不及待地想要带她离开,甚至连走路的时间都没有。 将她带回厨房,也是几乎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匆匆离去。 平素那般细腻如尘、那般洞若观火的一个人,竟然没有发现她的复明。 凌澜,你在想什么? 你又急着去做什么? 如果没有猜错,是返回洞里送那个女人离开吧? 如果没有猜错,此时洞里应该早已没有人了吧? 她其实真的不喜欢这样去猜忌一个人,很不喜欢。 总是,她想着这样,想着那样,七想八想,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受伤。 她要真相。 她要问清楚。 她要问他。 她要等他回来跟他问清楚。 算算也是第三次来到这个洞里。 第一次是昨夜,那时,她的眼睛还看不到,完全凭着其他的感知,第二次是早上,那时,虽然眼睛看得到了,却眼里装了其他的东西。 这是第三次,却也是第一次将这个洞看清楚。 洞并不大,是人为凿的,看洞内最里面的一些痕迹,应该是殷大夫平素用来存储红薯用的,只是现在不是红薯的季节,所以空着。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第三次过来? 或许是想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或许是想求个死心。 铃铛果然不在了。 后院出去根本没有路,除非飞檐走壁、踏风而行,不然,从后院出去就必须经过殷大夫的屋。 自从她被某个男人带回屋,她就一直坐在那里,坐在从后院出去的必经之地。 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而铃铛不像鹜颜,铃铛跟她一样,丝毫武功都无。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有人带着她飞檐走壁,就像某人带着她飞身回屋一样。 眼前又浮现出,男人让女人噤声,女人伸手递玉给男人的情景。 为何玉在铃铛那里? 当日,是铃铛扮作锦弦,将她推下的悬崖吗? 不是,肯定不是。 就算是女扮男装,那人也有极强的武功,顷刻之间,能将云漠的追兵杀得一个不剩,这一点,铃铛绝对做不到。 那是? 是两人做那事时,某人掉的吗?毕竟做那事不是要宽衣解带吗?然后,不小心从衣袍里滑落,然后,铃铛不过是拾起还给他,是这样吗? 又七想八想了,不能再想了。 她讨厌这样瞎琢磨的自己,每一次琢磨的最后,都是自己痛得不行。 不琢磨,不再琢磨。 她深深地呼吸,刚欲转身,就听到一声低唤自洞口传来。 “甜海。” 她回头,洞口一抹颀长身影遮住了大半个洞口的光线,在她转身回头的那一霎那,身影快速入洞朝她而来。 “你的眼睛看得到了?”惊喜到颤抖的声音。 是影君傲。 蔚景站在那里没有动,怔怔看着他快步而来。 第一次对‘不能入眼’和‘满心满眼’这两个词有了全新的理解。 洞虽然不大,却比较狭长,从洞里到她这里的距离有多远,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就算此刻,影君傲如此步履如风,也至少要走几十步。<cmreadtype='page-split'num='5'/> 几十步的距离,早上的时候,那个男人走了几十步的距离,她始终看着他,他都没有发现她的复明。 而有的人,却只用了转身的瞬间,只是一个瞬间,就知道她的眼睛好了。 是因为光线的问题吗? 不,早上她虽然背对着阳光,却也不及此刻洞里面的暗。 兀自怔忡间,影君傲已经快步行至跟前,并抓住了她的手臂,“太好了,你真的看得到了。” 满眼满脸,甚至满心的欢喜难以自制。 她笑笑:“是啊,看得到真好。” “刚刚到处找你找不到,也不见他,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不告而别了呢。”影君傲难掩心中激动,继续道。 “怎么会?”蔚景依旧只是笑着。 不告而别的不是他们两个,是有的人。 “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影君傲环顾着山洞四周,因为阴暗,洞里潮气很重。 蔚景怔了怔,她想起,早上她似乎问了那人同样的问题。 那人怎么答的? 昨夜有个东西掉在洞里了,过来寻一寻,是这样吗? 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过如此。 “我想给你们惊喜,可你们一个人都不在,所以,就找到这里来了。”蔚景幽幽开口。 影君傲微微一怔,将四处打量的目光收回,转眸看向她,敛了唇边笑容。 “甜海……” 蔚景垂眸一笑,反手拉了他手臂:“走吧,我早膳还没吃了,饿死了。” 影君傲疑惑地看着她,却已被她攥着往外走。 两人一起出了洞口。 外面阳光正烈,蔚景的眼睛刚刚复明,而且在光线黑暗的洞里又呆了很久,这样骤然走进强光,哪里承受得住?刚想闭上眼睛,已有人先她一步,将掌心捂上她的双眼。 第186章 有资本的娇贵 “你的眼睛刚好,不能受刺激,得慢慢适应才行!” 影君傲低醇的嗓音响在咫尺。 “我慢慢放,你慢慢感应,没有觉得不舒服,我就再将手拿开。” 轻捂在她眸眼上的大手,慢慢移开两指,露出一条细细的缝隙,光线透隙而入,因为只有一点点,所以并不显得强烈。 两指继续缓缓分开,缝隙慢慢变大。 蔚景站在那里没有动,感受着那一线慢慢变大的光线,也感受着男人大掌掌心的那一抹温度。 其实,她想说,她没有那么娇贵,只要眯眼适应了一会儿就没事,哪需要如此麻烦? 但是,她没有说。 曾经的她的母妃跟她说,这世上的女子,因为宠爱,才会娇贵。娇贵不是光鲜的身份,不是羸弱的体质,而是看拥不拥有别人的宠爱,若没有,身份再光鲜,体质再羸弱,终究是没有人看你、惜你;若有,哪怕只有一人,你也会是那人眼里,这世上最娇贵的女子。 她现在娇贵吗? 至少此刻,在影君傲的眼里是的吧? 忽然,她很想哭。 强自压抑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忍住。 许是感觉到掌心的濡湿,影君傲触电一般移开自己的手,目光触及到她满眼泪水的样子,脸色一变:“你怎么了?是不是眼睛不舒” “我没事,”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她打断,她笑着吸吸鼻子:“眼睛失明了那么久,我只是试试,看自己还能不能哭?” 影君傲却并没有因为她的玩笑话有半分喜悦,反而眉心微微一拢,凤眸深深凝着她,缓缓抬手,温热的指腹一点一点替她揩去眼角的咸湿。 没有多问一字。 “谢谢你!”同样看了他一会儿,蔚景忽然开口。 微风拂拂,带起淡淡阳光的气息。 男人依旧抿唇未语。 “影君傲,我真的饿了。” “走吧,回屋。” 两人沿着小池塘的边上往前屋走。 “影君傲,你早上做什么去了?” “晨练去了。” “影君傲,能教我武功吗?” “为何突然要学这个?” 因为…… 她想能自己保护自己。 用过早膳以后,凌澜还是没有回来。 影君傲问她,现在眼睛好了,有什么打算。 她想了想,竟是没有。 如果非要说的话,近前的就一个,等那个男人回来。 她只想求个明明白白。 再以后,就没有了。 没有打算。 影君傲开始教她一些基本功,譬如呼气纳气,譬如蹲步站立。 她心知肚明,武功岂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现在的他们不过是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影君傲很乐意教她,她便也学得很认真。 两人在前院空旷地比划着。 忽然,就看到殷大夫扛着鸡鸭鱼肉回来,原来,他是去镇上采集去了。 殷大夫一边急急奔走,一边朝他们两个喊:“大事不好了,快进屋,快进屋……” 两人突闻此言,皆是莫名,但远远瞧见殷大夫脸色极为难看,走到最后甚至直接将肩上的鸡鸭鱼肉甩丢在地,只为走快,两人都心知事态严重,互相看了一眼,影君傲便裹了蔚景的手,闪身进了屋。 好一会儿,殷大夫才进了门,一进来,就“嘭”的一声将大门闭上,靠在门板后面喘着粗气。 “怎么了?”影君傲皱眉上前,蔚景亦是疑惑不浅。 “跟老夫说实话……你们是什么人?”殷大夫气喘吁吁看着蔚景。 蔚景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影君傲同样瞳孔一敛,急急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就知道你们不是一般人……现在……现在官兵都寻到村子里来了,说找一个女人,是……是找你们的吧?” 官兵? 蔚景和影君傲全都脸色一变。 “正在一家一户地搜呢。”殷大夫气喘吁吁,惊魂未定,说完,又转过身,透过门缝往外看。 蔚景转眸看向影君傲,影君傲面色冷峻,紧握了她的手:“愿意跟我走吗?如果愿意,我现在就带你离开。” 他用的是问句,他用的是如果。 蔚景怔怔看向落在自己手背上的大手,心里疼痛。 她也终于明白,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这个男人还是不想强迫于她,他知道她在等那个男人,所以,他说,如果愿意。 是的,她在等,她原本是在等,而且就在刚刚殷大夫说有官兵,她的第一反应也是,那个男人还没回来,怎么办? 而不是她自己,不是她自己该怎么办? 现在想想,他会有什么危险,此时此刻,他或许早已经离开了这个村庄,要送某个女人回宫不是吗? 而且,还会武功,而且,还有那么多的秘密力量。 她该担心的,是她自己。 这般穷乡僻壤的小村庄,如何会有大批官兵来? 显然,冲她而来。 “带我走,带我离开!”她听到自己如是说,目光所及之处,是自己反握了影君傲的手。 影君傲的眸中就像是瞬间落入了星子,荧荧发亮,他点头,坚定点头,说:“好!” 末了,又从袖中掏出一块金条,正欲给殷大夫,就蓦地听到殷大夫颤抖的声音响起:“来不及了,快躲起来!” 紧随殷大夫声音一起的,还有外面纷沓而至的脚步声。 两人皆是一震,影君傲更是身形轻盈一晃,快速移动到窗边,朝外看去。 蔚景见状,亦是跟随了过来。 只见前院的外面,乌泱乌泱都是士兵,只是顷刻的时间,就在前院的篱笆外面四散开来,将殷大夫的农院围得水泄不通,人人手中的兵器,在明晃晃的眼光下,闪着刺眼的寒芒。 甚至,有弓弩手。 数名弓弩手弯弓拉满弦,严阵以待,只等一声令下。 蔚景脸色一变,下一瞬,手背忽的一暖,影君傲握了她的手,回头看向她:“莫怕!有我在。” 只五字,胜过万语千言。 蔚景眼窝一热,点点头。 这时,外面已经有人开始喊话:“有人吗?有就自己主动开个门,我们进屋搜查,若没有,我们可就破门而入了。” 殷大夫快速栓上门闩,急急招呼两人:“哎呀,你们两个怎么还站在这里,快先躲起来!” 一边说,一边上前推影君傲:“快,快,快带小九去后院,后院有个洞,你们躲进去,我搬些柴禾掩住洞口。” 影君傲没有动,薄唇轻抿,转眸看向蔚景:“甜海,若我带你冲出去,你敢不敢随?” 殷大夫一怔,蔚景抬眸望进他的眼。 他的意思,她懂。 从殷大夫进门,到官兵包围,不过片刻的时间,说明这些人是有备而来,也就是说,他们肯定得到了消息,他们在殷大夫家,所以,才会有现在外面那样的阵仗。 至于,这些官兵如何得到的消息,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搜查其他村民家时,村民举报,又或许是有人告密… 所以,那些人一定会将这里翻个底朝天。 躲,是没用的。 蔚景弯唇,淡然一笑:“只要你带,我就敢随!” 声音不大,却平静笃定,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分计较。 “好!我一定带你平安离开,信我!”影君傲裹紧掌心小手,凤眸折射着透窗而入的光,熠熠生辉。 拉起蔚景便走,却在下一瞬被殷大夫拦住。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一开门,就有可能被射成马蜂窝?武功高强又怎样?你敌得过那些刀剑,你敌得过那么多弓箭手吗?” 影君傲未有反应,蔚景先停了下来。 殷大夫说得有道理。 是她太过求生心切了吗?还是太不想回到那个帝王的身边?居然想的,只是逃,离开。 后果呢? 后果是什么? 后果可能是,影君傲的命丧在那些人的手上,就算有幸逃掉,他的身份却可能会暴露,他的暴露,意味着啸影山庄的暴露,也就意味着,从此,山庄背负着与朝廷为敌的罪名,一堆人要被牵连进来;还有殷大夫,他们走了,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了,剩下的殷大夫怎么办?他会死。 她不能这么不负责任,不能。 不就是搜她吗? 不就是要带走她吗? 她跟他们走就好! 将手缓缓自影君傲的掌心抽出,她忽然拾步朝大门走去,意识到她的举措,殷大夫跟影君傲皆是脸色一变,影君傲更是疾步上前,长臂一捞,将她裹了满怀。 “你要做什么?”他死死将她抱住,绷直了声线,却抑制不住声音的薄颤:“我们先躲躲,先躲躲,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不是吗?” 说完,裹了她脚尖一点,身影闪动,快如风,卷向后院。 殷大夫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也连忙拾步跟上,他要帮他们移一些柴火过去挡住洞口。 一阵风驰电掣,影君傲已经将蔚景卷进洞中。 她方才准备做什么,他清楚得很。 她的心,他也懂。 主动出去,主动现身是吗? 不想连累他和殷大夫,是吗? 他怎会让她这样做?他怎会让那些人将她带走,带去那个阴狠帝王的身边? 如果他会,他就不会说带着她冲出重围了。 他何尝不知道,这样冲出去有多冒险?但是,他也知道,她真的想离开。 他不是很了解锦弦,但是,一个以非常手段篡夺江山的人,一定不会良善。 第187章 官兵搜查 在啸影山庄的时候,那个男人为了一己之私,曾预谋让自己的女人死于镇山兽之口,就凭这一点,说明,那个男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而且,曾经在九景宫,蔚景掉进陷阱里面,宁愿自己被困窒息而死,也不愿意中那个男人的计打开机关; 后来,就算被那个男人所擒,她也不惜用银针拍入自己胸膛,并假装失忆聋哑。 这一次再被抓回的话,连假装的机会都没有了。 以那个男人的狠,经过此次重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被抓回去的处境。 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他怎会让她再羊入虎口? 不过,带她就这样冲出去,也的确不是上策,的确冒险,不是他怕冒险,而是他不能让她冒险。 终究是他太心急了。 “甜海,相信我,事情没那么糟,有可能他们根本就不是找你,我们先静观其变,不许再做傻事。” 随着殷大夫将柴火移过来掩在外面,洞里的光线彻底黑了下来,影君傲一直抱着蔚景没有放开。 外面骤然传来“砰砰咚咚”“乒乒乓乓”的声音,似乎是门被撞开,桌椅被踢翻,人声嘈杂,脚步声纷沓。 看来,那些人真破门而入了。 很快,纷沓的脚步声就进了后院。 蔚景一惊,影君傲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声音紧贴着她的耳边:“莫怕!” 后院里,殷大夫甚至还没来得及进屋,就被众士兵团团围住。 “各位官爷,你们这是……” “既然你在家,为何不开门?” “老夫在…在后院采莲藕,没听到前面……” “少废话!看到过这个女人没有?” 为首的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抖开手中画像,伸至殷大夫面前。 殷大夫一怔。 画像上是一个女子的背影,那身形,那体态,锦衣华服。 可能是画功以及只是背影的缘故,只有七八分像。 但是,他还是识了出来。 是--小九。 其实,小九是谁,他早已知道。 那日他上山采药,路过镇上,去买荤食的时候,他就跟人打听过了。 蔚景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名号,而这位娘娘在去灵源山祈福的路上跳入神女湖自杀了。 他是一个乡野之人,不懂这些皇室宫廷之事,也不知道当今皇后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有过怎样的遭遇,他只知道,半个多月的朝夕相处,足已让他这个黄土淹过脖子的老人看清楚一个人,被他救起的小九是个善良懂事的孩子。 所以,他护她,不是皇后,不是蔚景,而是小九。 “没见过!”殷大夫头摇得就像是拨浪鼓一样。 “没见过?”肥头大耳的官样男人冷嗤,猛地将画像收起,“你再仔细想想,当真没见过?” 显然不相信殷大夫的话。 殷大夫捋着胡须默了片刻,再次摇头:“当真没见过,而且,就一个背影而已,就算见过,估计老夫也没有印象了。” 肥头男人大笑了起来,缓缓踱步逼近殷大夫:“那为何有人说,在你家见过这个女人呢?” 殷大夫脸色一白。 何止是他,洞里的两人也是为之一震。 果然是有人举报。 殷大夫虽说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却也是风雨几十年过来的人,微微一愕之后,便笑道:“哦,那也有可能,毕竟,老夫是大夫,家里来来往往的人多,可能还真的来看过病、治过伤之类的,只是老夫不记得了。” “一派胡言!”肥头男人骤然狂怒咆哮:“给你机会,你不要,那么,就休怪本大爷无情!” 末了,就转首吩咐左右:“来人,给我搜,仔仔细细地搜,犄角旮旯都不能放过,搜到者重重有赏!” “还有,将这个老顽固给我吊起来,”男人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池塘边有一棵槐树,便伸手一指:“就吊在那棵树上,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将他放下来!” 众人领命,脚步纷乱,有回屋搜的,有在院子里搜的,各种踢掀乱翻,另有几人取了绳索上前,七手八脚捆殷大夫。 “官爷,官爷,冤枉啊,老夫真的不知道啊,求官爷手下留情,饶过老夫……” 殷大夫一边求饶,一边自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男人手中。 男人肉木自然地接过,揣进袖中,却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还示意几个手下继续,满脸横肉在笑:“说实在的,这么热的天儿,一把年纪的吊在那里暴晒,爷我还真有些于心不忍呢,这万一一口气没下来,就过去了怎么办?所以,你还是早点将那个女人交出来的好!” 后院的动静,洞里的两人听得真真切切。 听到要将殷大夫吊起来,蔚景如何还能淡定,挣扎着就要起身出来,被影君傲紧紧箍住。 “莫要冲动,你这个时候出去,非但救不了殷大夫,还会害了他,你想,他一口咬定没见过你,等会儿这些人搜搜,没搜到我们,他们就会走了,如果,你这个时候出去,岂不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们殷大夫私藏你了吗?到时,你会被带走,他也会难逃其咎。” 她挣扎得很大力,影君傲贴着她的耳畔,急急劝阻。 “可是,殷伯伯他那么大的年纪,怎经得起他们如此对待?”蔚景气息沉得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鼻尖也酸,眼睛也酸,一口气堵在心口,进不去出不来。 都是她,都是因为她,她无论到哪里,都是一个祸害! “乖,听我的,等等,再等等!”影君傲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极力安抚着她,可是,她依旧颤抖得厉害。 外面,殷大夫已经被吊在了树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到处被翻得一片凌乱。 或许是因为这个洞口本就隐蔽,又加上柴火的遮挡,更是不易察觉,所以,有凌乱的脚步声去去来来,却都没有搜到柴火这边。 一拨一拨的人过来朝肥头男人报告,说,没有,没有,都没有。 “不可能,肯定藏在哪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肥头男人一副全然不信的样子,嘴角噙起一抹冷佞,“既然那么狠心让一个老人在这里受罪,那爷就成全她,来人,先将这个老头子的胳膊卸掉一只,若再不出来,再卸掉另一只,然后,再剁了他的脚,看她还出来不出来?” 话音刚落,已有人上前。 洞内相拥的两人听闻此话皆是一震,黑暗中互相看着对方,呼吸可闻,心跳明显。 虽然光线真的很暗,但是,蔚景还是清晰地看到了影君傲眸底一掠而过的坚毅。 蔚景眉心一跳,她当然知道下一瞬他要做什么。 要出去是吗? 果然,耳边蓦地有袖风拂动,是影君傲扬起了手臂,蔚景知道,他是怕她冲动,在出去之前,先点了她的穴道。 电光火石之间,蔚景瞳孔倏地一敛。 男人微扬的手臂没有落下。 “你--”影君傲一动不动,俊眉微蹙,凤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蔚景,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不能出去,你是啸影山庄的庄主,你有你的责任和使命,我不一样,我孑然一身,我一个人。” 蔚景从影君傲的怀里出来,拾步朝洞口走去。 “甜海,别冲动,快帮我后颈的银针拔下来!”影君傲眉心皱成了小山,心中急切得不行,偏生又不能动。 黑暗中,蔚景回过头,因隔得有些距离了,影君傲已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一身曳地的素色衣袍轻荡。 “影君傲,保重!” 保重?! 影君傲心头一撞,这两个字,这两个字…… “不要!甜海,精卫,蔚景,乖,听我的话,你先将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倏地一亮。 惊痛的眸底映着女子的背影窈窕,素衣黑发,就这样一步不停、头也不回地从黑暗走进光亮,从洞里走向洞外。 影君傲沉痛闭眼。 这个女人,这个傻女人,竟然偷袭他,竟然用银针定了他的穴位。 在黑暗中呆得太久,这样乍然走出,强烈的光线刺得蔚景眼睛一痛,可她已来不及适应,就转眸看向池塘边。 那里,双手被缚的老人正被人从槐树上放下来,边上,一士兵已“唰”的拔出大刀,抡起,阳光下,带出一道骇人的寒芒,落下-- “不要--”她脸色一变,大声惊呼。 然,已然太迟。 大刀落下,老人一声闷哼,鲜血四溅,老人的一只手臂被生生砍断。 因为原本是双手被缚,也没松绑就这样砍下去,所以,绳索上依旧傍着一双手腕。 只不过,一只是断臂,断臂的创面血红一片,滴滴答答往下淌。 血光、嗡鸣。 蔚景身子一晃,眼前一片妍艳的大红。 只有红,天地一色。 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 包括肥头男人,也包括痛得脸色惨白的老人。 “小九…”老人毫无一丝血色的嘴唇蠕动,眉心皱成了一团,蔚景知道,那不是痛得,而是说她不该出来。 她怎么能不出来? 她怎么能? “殷伯伯……”蔚景颤抖出声,声音沙哑得如同锯木一般。 是小九不好,是小九连累你了。 入眼是老人一片血红的肩头,殷红妍艳将老人粗布青衣濡湿成一大块浓墨重彩,蔚景只觉得眼睛疼痛得厉害,她想哭,眼里却干涩得不行,一滴泪都没有。 第188章 究竟为何抓我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也是在这个洞口,她还跟影君傲讲,眼睛失明了那么久,她只是试试,看自己还能不能哭? 原来,那不算什么。 原来,痛的极致不是大哭,而是想哭却再也哭不出来。 “放开殷伯伯!” 蔚景将落在老人身上的目光缓缓收回,眼梢轻掠,眸色猩红凛冽,一一扫过那些士兵,最后落在那个肥头男人的脸上,缓缓拾步,一步一步上前。 虽早已见过画上女人婀娜背影,却不想女人的庐山真面目是如此倾城之姿,更重要的是那一身的风华和气质,恍若天人,一众兵士还在错愕中没有回神,蓦地听到女人这么命令的一句,纷纷反应过来。 肥头男人更是唇角一斜,眯眼看着她:“喲,总算出来了,还以为你宁愿看着这个老头子死,也要当缩头乌龟呢” “我说放了他!”蔚景厉声将男人的话打断。 肥头男人一怔,有那么一刻,竟被她眼中的血红和倾散的戾气吓到。 “喲,这脾气还不小啊,我们让你出来,你藏躲半天不现身,凭什么你让我们放人,我们就要放?” 男人一边冷笑驳斥,一边大手一扬,边上的士兵会意。 “唔--”的一声闷哼,绳索走过枝杈,老人再次被高高挂起吊在树上。 刚刚是一双手承受,现在是一只手。 这对于一个片刻前被生生斩断胳膊的年迈老人来说,如何受得了? 蔚景大骇。 “放他下来!我以当今皇后的身份命令你们,速速放他下来!” 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所有人皆是一震,她的话大家都听得分明,她说,她以皇后的身份? 什么意思? 是说她是当今皇后娘娘吗? 众人脸色一变。 这……这怎么可能? 面面相觑之后,又都纷纷看向肥头大耳的男人。 男人“嗤”然一笑:“皇后的身份?你要是当今的皇后娘娘,我他妈还是天上的玉皇大帝呢。” 众人本还在惊错,听闻自己的老大如此一说,才放下心来,纷纷哄笑。 这次轮到蔚景怔愣了。 他们不是来抓她回宫的吗?可听这个男人的意思,并不知道她的皇后身份。 难道锦弦是以别的由头让这些人来抓她的? 没这个必要啊。 微微拢了秀眉,她咬牙,再次问向男人:“你不相信?” “我应该相信吗?”男人继续笑得讥诮兴味,“女人,你这个谎扯得有些大了,这要是传到天子的耳中,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我没有撒谎!我本来就是!放了殷伯伯,带我去见你们的天子!” 男人再次大笑了起来,就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好一会儿才止住。 “虽然你的确有几分姿色,但是,天子是什么人,是随便谁想见便能见的吗? 蔚景更加有些懵了。 “你为何不相信我说的话?” 男人冷佞一笑:“因为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且不说,昨日皇上已宣布皇后娘娘已殁,并亲自送其下葬皇陵,单说皇后娘娘的身份,何其尊贵,又怎会出现在这种乡野僻壤之地?” 已殁?葬皇陵? 蔚景怔了怔。 长期呆在这里,外界消息完全隔绝,她自是不知道这些。 可既然如此…… “那你们为何要抓我?”她抬眸,灼灼看向男人。 “为何抓你?”男人冷哼,“你不是心知肚明吗?少给爷废话,转过身去!” 男人一边说,一边抖开手中画卷。 蔚景又怔了怔,因男人面对着她而立,她看不到男人手中画卷上是什么,但是,有些墨汁丹青渗透过宣纸,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到是一个人身影的轮廓。 难道是找画像上的人?并不是抓她的? 这样的话,不认识她,不知她是皇后也就说得过去。 这般想着,心里倒是起了几分希翼,让她转过身去,是要看她的背影吗? 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既然对方不知道她是皇后,她跟他们强硬并无益处,他们不会放过殷大夫,也不会放过她。 如果果真是要搜捕他人,她配合便是,如此,倒还有一线生机。 依言,她缓缓转过身去。 “是她!” “就是她!” “好像是,又好像有点不像……” “应该是她!” “当时情况危急,这画像也是根据几个士兵的回忆所画,自是不会百分百一样,有七八分像就应该是了。” “对啊对啊,肯定是她!” 身后传来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 蔚景细细听着,没有忽略掉里面几个重要的信息。 第一,画像上是个女人的背影;第二,这个女人做了什么凶险的事情,跟官兵有过交集;第三,她的背影跟画像上女人的背影有七八分相似。 那就说明,的确目标不是她,他们抓的是另有其人。 一颗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她又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肥头男人,沉声道: “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男人不紧不慢地将画卷收起,唇角讥诮一斜:“怎么?现在不装自己是皇后娘娘了?你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不是由你说了算,爷有眼睛有脑子,自有公断!” 蔚景脸色一白,又听得男人说:“将外袍脱了!” 蔚景一震。 男人眼角一扫身侧几人,几人会意,便七手八脚上前。 蔚景大骇,连忙后退一步,冷声喝止:“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看看你的背!你是自己脱呢,还是让兄弟们动手?我们这帮兄弟可都是舞刀弄枪的粗人,保不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厉声打断。 “你们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众人一震,蔚景亦是。 说话之人是挂吊在树上的殷大夫。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其只手吊在那里,断臂处一片血红,面色苍白,虚弱至极,可那一句话说得却是中气十足,想来是拼尽了全力。 蔚景眸色一痛,殷大夫又道:“她真的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你们这些鼠辈若对她有一丝侵犯,就等着诛连九族吧!” 口气威严灼灼。 蔚景心头一撞,一时间不知道这个用生命保护她的长辈到底是顺着她的话吓唬这些人,还是真的已然知晓她的身份? 不管哪一种,她都感激他,鼻尖一酸,她哑声唤道:“殷伯伯” “诛连九族?”肥头男人大笑:“你还真会危言耸听!你当我们这帮兄弟都是吓大的?我们可都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 殷大夫鼻子里哼了一声:“信不信由你!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们大可以继续,只是,他日莫要为自己今日的冲动后悔!” 那几个七手八脚上前的人一听这话就都停住了,纷纷征询的目光看向肥头男人。 见人心动摇,男人眸色一寒,冷声道:“休要妖言惑众!爷看活得不耐烦的人是你!” 话音落下的同时,手臂猛地一扬,一枚匕首脱手而出,破空直直朝殷大夫的方向而去。 啊! 所有人一震,蔚景更是大惊。 “殷伯伯--”她大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匕首在阳光下闪着幽蓝的寒光,没有能力去接、去挡、去阻止。 她没有武功,也不会轻功。 殷大夫吊在树上,匕首飞得高,连她想要用身体去挡的机会都没有。 那一刻,她是那样无力。 锋利的匕首割断了吊在树上的绳索,“砰”的一声插在树干上,殷大夫“嘭”的一声重重砸落在地。 见匕首的目标不是人,蔚景的心一松,可在殷大夫跌落的那一刻,又猛地一紧。 池塘的边上都是青石子路,他刚受断臂之痛,又被吊着多时,且年事已高,怎经得起这般摔跌? 听到殷大夫闷哼的声音,蔚景瞳孔一敛,快步奔了过去,“殷伯伯…” 因是断臂这侧先落地,殷大夫痛得几乎晕厥过去。 蔚景以为他死了,又惊又痛,又害怕又伤心,哭着喊着摇晃着他。 殷大夫缓缓睁开眼睛,强忍着剧痛,朝她勉力一笑:“老夫没事,小九……你的眼睛看得到了……真好……” 他昨夜给她检查,发现情况忽然变得恶劣了,还以为…… 没想到,竟然复明了。 刚才进屋他就发现了,情况紧急,也没顾着说。 “嗯,殷伯伯妙手回春,小九的眼睛看得到了,”蔚景吸吸鼻子,同样笑着,伸手正欲将他从地上扶起,边上一双男人的黑布大鞋映入眼底。 顺着鞋子往上,就看到那个肥头男人,不知几时已经将刺在树干上的匕首取了回,正拿在手中把玩着。 “你到底脱是不脱?”他斜敛着眸子,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蔚景,手指轻轻抚摸着匕首锋利的刀锋,似乎下一刻,那匕首就要脱手而出。 蔚景眸光嫌恶一敛,没有理他,继续弯腰搀扶殷大夫。 骤然,颈脖处一紧,一股外力将她往后拉起,骤不及防的她直直被拉得站起,且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随着“呲--”的一记布帛撕裂声,她的身上陡然一凉。 险险站稳的同时,被撕做两半的长衫滑落,她一惊,想要伸手去拢都来不及。 时值盛夏,身上本就衣着单薄,除去外袍,里面就只剩下一件兜衣。 于是,她只着一件兜衣的身体就这样暴在阳光下,也暴在众人视线里。 第189章 羞辱,他在或是不在 啊-- 全场倒抽气声此起彼伏。 蔚景环抱着胳膊,忽然想起了嫁入相府的那夜。 她也是像现在这般被迫当众脱衣。 一样的屈辱。 那时,他在,他视而不见,今日,他不在,为了另一个女人。 她低低笑,忽然,就坦然了。 不就是要看背吗? 尽情地看去! 小小的兜衣本就只能遮住身前的风景,后背等于不着片缕,她缓缓转身,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到。 哪怕浑身都是那个男人留下的痕迹,她也已经无视。 一时间,场下四寂。 所有人都看着她,雅雀无声。 各人眉眼,各种心思,当然,最多的是错愕。 错愕的原因有两点。 一,她的背上没有伤。 他们要抓的那个女人被他们的暗器所伤,背上一定是有伤的。 二,她的身上有很多痕迹。 青青紫紫,密密麻麻,那是什么痕迹,大家自是心知肚明。 那是被男人激烈疼爱过的痕迹。 应该就在昨夜。 这样的女人说她是皇后娘娘,简直是笑死个人了。 皇后娘娘的男人不是当今圣上吗? 圣上在皇宫,这个女人在穷乡僻壤的这里,昨夜又是怎样承受雨露恩泽的? 还是他们老大见多识广,不然,他们还真的被这个女人和那个老头子给唬住了,只有他们老大自始至终都认为这两个人在招摇撞骗。 不过…… 要说姿色跟身材,这个女人还真是一等一的。 只是可惜了…… 蔚景三百六十度缓缓转了一圈,停了下来, “看好了吗?我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虽然没有问他们检查她的背,是为了什么,但是,想想也不难猜出,肯定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背上有什么痕迹。 譬如胎痣,又譬如伤口,再譬如大婚那夜鹜颜所中的铁砂掌一样。 不论什么,她都没有。 见没有人说话,她又缓缓弯腰将地上撕碎的长衫拾起,冷声道:“如果不是,就请放了我们。” 抖开衣袍却发现已经成了两半,根本没法再穿。 欲转身将依旧倒在地上的殷大夫扶起,然后回屋找件新的,却骤然听到肥头男人冷喝:“慢着!” 她徐徐抬眼,看向男人。 男人眯眼一笑:“听闻江湖上有一种易容术,可以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也可以让身上的疤痕伤口都掩住消失……”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顿在了那里,但是,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蔚景当然也听得明白。 就是怀疑她其实是背上易容了是吗? “所以呢?”她眸色清冷,凝着不远处的男人。 “所以,爷还要仔细检查一下!” 男人缓缓踱步,大摇大摆上前,手中的匕首还在把玩着。 蔚景冷冷一笑,也不想与他多说,默然转过身,背朝着他。 没有就是没有,她也不惧检查。 男人一直走到她的身后站定,只有一步的距离,或者一步都没有,很近。 蔚景皱眉,本能地往前迈了一步,又被男人猛地擒住手臂拉回。 咫尺。 几乎相贴。 感觉到男人浑浊的气息喷薄在颈脖后面,蔚景闭了闭眼,小手紧紧攥握成拳,强自忍住胃里翻涌的憎恶。 “检查好了吗?”她问。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抚上她的背。 她浑身一颤,作势就要避开,却又被其钳制住,“你紧张做什么?我不过是看看有没有贴假皮?你如此反应是做贼心虚吗?” 愣是忍住了回头扇对方一记耳光的冲动,蔚景紧紧咬着唇瓣。 一抹血腥入口,她竟是将自己的唇生生咬出了血。 当如丝一般的触感入手,当女子独有的清香入鼻,男人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喝了醇香的烈酒,难以抑制地沉醉其中。 爱不释手…… 特别是那些青紫痕迹,看着那些痕迹,让人禁不住瞎想…… 慢慢的,手就有些不受控制,通过女子的身侧,滑到了她的前面…… 如同触电一般,蔚景一颤,紧紧绷起的弦也在那一刻彻底断裂,她猛地转身,“啪”的一记清脆响声划破所有的静谧。 众人大惊,男人亦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高高扬起,还未落下的手臂。 脸上生疼,她,她竟然扇了他一耳光。 “你竟然敢打爷!”男人一字一顿,森冷的声音从牙缝中迸出。 “请自重!”蔚景放下手臂,后退两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双眸子,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 “自重?”男人冷佞一笑,又蓦地笑容一敛,厉声道:“来人,给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给爷按住,爷要仔细检查她的背上是否易容过?这个老头子是大夫,传闻很多大夫会这手,有些人易得几乎天衣无缝,跟真的一样。” 边上那些男人本就看得眼红,如今一听按住,那真真是好差事啊,于是,一哄上前…… 蔚景脸色一变,欲逃却哪里能逃? 众人七手八脚上前,抓臂的抓臂,抓手的抓手,抓腕的抓腕,将她死死地钳制住。 冰凉的触感忽然落在背上。 冷硬。 蔚景一惊,虽然看不到,但是她能感觉到那是什么。 是刀口。 是的,是匕首的刀口。 男人嘴角噙着一抹嗜血的笑容,手执匕首在女人的背上比划着。 “听说,高超的易容术连接合的地方都看不出,必须刀子划开才知道,不知我这一刀下去,会不会出现两层皮?” 男人说得不徐不疾,兴味十足。 蔚景再次重重闭上眼睛。 “你们休要胡来!”喝止之人是殷大夫,只见他已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伸出仅有的一只手,直直指着他们,口气灼灼。 男人看也没看他,再次扬手,不知有什么东西甩了出去,重重击打在殷大夫的膝盖上。 殷大夫闷哼一声,再次跌到地上。 蔚景骇然睁眼,就看到此景,嘶声唤道:“殷伯伯……” 殷大夫挣扎着想要再次站起,却终是没有成功。 而这时,背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男人手中的匕首竟然真的落了下去。 蔚景痛得冷汗一冒,心里面所有的情绪也在这一刻如同火山一般彻底爆发了出来。 “啊--” 如同一只受伤的兽,她痛苦嚎叫一声,便开始挣扎,死命挣扎。 钳制她的众人皆是一震,有几个还被她甩得差点摔在地上,没想到这么柔弱的女子竟然有这般力气,于是更加不顾轻重。 场面很混乱。 混乱之中好办事,好几个隐忍了许久的男人趁乱将手探向他们想了很久的地方…… 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人影晃动,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痛,景物模糊…… 蔚景红着眸子,疯子一般推着、搡着、打着、踢着那些人,挣扎着…… 绝望一点一点将眸眼盘踞。 凌澜,你在哪里? “你们这帮恶徒,放开她!” 光影婆娑中,有个人影冲了进来,帮她一起推搡着、踢打着那些人,想要将她拉出那些人的钳制。 “嘶--”利器入肉的声音。 “唔……”吃痛闷哼的声音。 有殷红四溅,有血腥扑鼻,有温热溅到脸上…… 蔚景一惊,猛地停止了挣扎。 所有人都停住。 天地瞬间安静了下来。 蔚景恍恍惚惚回神,怔怔看向那缓缓委顿在地的老人。 老人的胸口一枚匕首深深刺入,只有一截绘着图腾的匕柄留在外面,殷红的鲜血顺着匕柄汩汩冒出,很快将老人一身青衫染成红袍。 蔚景身子一晃,颤抖地看着这一切,摇头,痛苦摇头…… 老天,这是梦吗? 我是在做梦吗? 让我醒来,求你让我醒来…… 泪,早已模糊了所有视线,蔚景踉跄上前,“殷伯伯……殷伯伯……” 老人张着嘴,大口喘息,已经只见出气,不见进气,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瓣抖动着,不知要跟她说什么,却是一个音都发不出…… 蔚景同样张着嘴,牙齿“嗑嗑嗑”作响,亦是说不出一句话。 老人吃力伸手,握住身上的匕首,猛地一拔, 一股血泉喷涌,溅了蔚景一身。 蔚景大惊,就算意识再混沌,就算脑中再空白,她是医者,她知道,这样的举措无疑是加速送死。 血,更汹涌地从那个洞口汩汩冒出。 “殷伯伯……殷伯伯” 蔚景哭着,颤抖地伸手去捂,见一手捂不住,又伸出另一手,双手去捂老人的伤口,却怎么也阻止不了殷红的肆意 老人伸手裹了她的手背。 一柄冷硬入手。 蔚景怔怔垂眸,是那柄匕首。 与此同时,老人的手也无力从她的手背滑落下去。 蔚景大骇。 “殷伯伯--” 老人却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所有的声息似乎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风停了,士兵们的声音没有了,一切的一切都停止了,连呼吸,连心跳,连眼中肆意奔涌的泪……都停止了。 蔚景握着匕首缓缓站起,握着那柄老人在临死之前交给她让她防身用的匕首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站起。 肥头男人跟一众兵士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不知为何,明明她狼狈得不行,他们却生生在她身上看到了戾气,那种如同杀神一般的戾气。 见女子握着匕首,缓缓朝他们走来,众人也都纷纷拨出兵器。 就连那些弓弩手也都拉起了手中的弯弓。 第190章 抓住他们 只等一声令下,将女子射得千疮百孔。 女子却毫无畏惧,寒眸定定望着前方,一步一步,朝他们逼近。 “再上前一步,我们就放箭了!”肥头男人沉声警告。 女子脚步不停。 骤然,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 响声来自女子刚刚躲过的山洞。 巨响的回音还没沉寂下去,就看到一身鎏金黑袍的男人,从洞口翩然飞出,墨发盘旋、衣袂翻飞,身影快如闪电,稳稳落在女子的身侧,展臂,将她轻拥入怀。 “别怕,我来了!” 男人在女子耳边低语,一阵衣袂的簌簌声响起,等众人反应,男人的鎏金黑袍已经裹在了女子身上。 蔚景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男人的唇角还有一抹殷红来不及拭去。 那是什么,她很清楚。 血。 他在洞里一定吐了血。 因为银针刺入穴位,必须银针拔出才可以恢复行动自由。 而这个男人竟然生生自己逼出了银针。 虽然她不懂武功,却也深深地知道,这样的后果。 内力一般的人根本逼不出,内力强大的人可以逼出,却会被自己的内力所伤。 她心中一痛:“影君傲……殷伯伯他……殷伯伯死了……”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再次伸臂将她拥住。 众人都看着他们两个,男人亦是缓缓转眸,看向众人,众人一惊,被男人眉眼之间的杀戮之气吓住。 还是为首的那个肥头男人最先反应过来,刚想下令放箭,就只见男人手臂猛地一甩,数枚银针漫天飞出。 动作快得惊人,银针飞出的速度也是风驰电掣,两排弓弩手弦上的羽箭都未来得及发出。 随着痛苦闷哼的声音、身体重重委地的声音,那闪着幽蓝寒芒的银针已悉数刺入那些拉满弦的弓弩手喉间。 就算少数侥幸没有刺中的,也都被眼前的一幕震住,发出的羽箭不是因为手颤偏了方向,就是没了力度射程不远。 所有人大骇,就连一向镇定的肥头男人亦是变了脸色,举着手中长剑,急急吩咐众人:“弟兄们一起上,不用担心,这两个奸贼今日是跑不掉的,外面也都是我们的人,早已将此屋团团围住。” 众人一听,立即士气高涨,纷纷亮出兵器,朝影君傲和蔚景扑了过去。 影君傲眸光一敛,一手裹着蔚景,将其护在怀里,另一手拔出腰间软剑,迎接众人进攻。 一时间,兵器交接的声音大作。 阳光下,只见刀光剑影,衣袂翻飞、身影晃动,一众人痴缠打斗在一起。 毕竟是上过战场的兵士,武功也都不弱,且配合得极好,在肥头男人的示意下,他们瞅准了影君傲的弱点便是怀中的蔚景,纷纷将目标转移,刀剑直接朝蔚景而来。 影君傲长臂一裹,将蔚景身子翻过,将她的脸按向自己怀中,不让她看这些激烈的打斗场面,在转身埋首的那一瞬间,她看到肥头男人身上的画卷掉落在了地上,铺陈开来,随着众人凌乱的脚步踩上去,只一瞬,她就看到了画像上的女子背影。 影君傲长剑如虹,亦守亦攻。 酣战如火如荼。 鼻尖萦绕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也不知是影君傲的,还是那些人的,蔚景心急如焚,却也不敢乱动,就怕分了影君傲的心。 她不知道对方总共有多少人,只听到脚步声一拨一拨冲到后院。 她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死伤,只听到闷哼声、惨叫声一片,当然,偶尔也能听到影君傲低低的痛吟。 她更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活着出去,只知道打斗僵持到后来,影君傲步伐踉跄,只守不攻,却还不忘在耳边跟她说,相信我,甜海,就冲你那句‘只要你带,我就敢随’,今日我影君傲一定会带你平安离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脚下一轻,影君傲带着她飞了起来,她听到鞋子踩在瓦片上的声音,深深浅浅、重重轻轻。 她知道,影君傲带着她上了屋顶,而轻重深浅的脚步是因为影君傲受伤太重,无法对自己的轻功收放自如所致,甚至中间还踩碎了瓦片,差点跌下去,却又被他紧急提气而上。 那一刻,她都未觉得一丝怕意。 然后,就是身后喧嚣的叫喊声。 “抓住他,别让他们跑了!” “快放箭,放箭!射死他们!” 脚步声纷沓,羽箭声嗖嗖,她感觉自己被男人裹着一会儿奔走,一会儿飞行,一会儿纵跃,各种激烈的颠簸之后,他们落在什么上面。 马蹄哒哒,风声过耳。 “甜海,我答应你的,做到了……”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响在头顶,声音一出来就被疾驰而过的风吹散。 蔚景在他的怀里缓缓抬起头,就看到男人苍白的容颜,却笑得明媚的眸眼。 “影君傲,你怎样?”鼻尖的血腥味只浓不淡,蔚景皱眉问道,心里拥堵得不行。 “我没事。”男人勉力浅笑。 他们已在马上。 而且因为原本是她伏在怀中,所以落在马上就成了两人面对而坐的姿势,蔚景背朝前方。 “你坐稳了。” 蔚景一怔,这句话似曾相识。 曾经在某一个深夜,她也是经历着这样的绝望,有个男人如同此时的影君傲一样,天神一般出现在她的面前,将她救起,他们也是这样共骑一马,他也跟她说,坐稳了。 似乎很遥远的事了,遥远得她已想不大起当时的一些细节情况。 不想了。 马蹄哒哒,马身颠簸,光影晃动。 透过男人的肩头,蔚景看向后方,一堆手持兵器追赶的士兵,只是被他们甩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停了下来。 她知道,他们不会穷追不舍的,因为,她根本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蔚景轻轻靠在男人的肩上,其实她也被剑气伤了好几次,但是,她都强忍住了,没有吭声,因为她知道,伤她的只是剑气,只是气而已,那不叫伤,影君傲根本没让对方的剑碰到她一分一毫。<cmreadtype='page-split'num='4'/> 手心一抹冷硬,她缓缓垂眸,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殷大夫临死前塞给她的那柄匕首,她竟一直攥在手上。 上面殷红的血渍未干,她颤抖地将它拢进袍袖里面。 可空气中的血腥越来越浓,她再次看向影君傲,“影君傲,你的伤……” 在一片颠簸摇晃中,她细细打量着他,因为外袍脱给她裹在了身上,他自己不知几时竟在中衣的外面披了一件披风,宽大的披风将他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伤在哪里。 男人没有回答她,而是说:“这样坐着不方便,我将你转一下身。” 话落的同时,已经将她抱起,换成了面朝前的姿势,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箍在她的腰间。 他抱她抱得很紧,身子紧紧贴在她的后背上。 她没有动,她知道,他不是在抱她,而是需要她的支撑。 他伤得很重。 那样紧急,那样危难的情况下,还要披件披风在身上,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伤吧? 眼窝一热,她挺直了背脊,坐稳了身子,也更紧地贴向他,她问:“影君傲,我们现在去哪里?” “啸影山庄……你愿意吗?” “好!”她听到自己如是答道。 烈日依旧,怒马狂奔。 她知道,他赶时间。 他必须尽早疗伤。 可就在出村后不久的一条山间林荫小道上,马儿忽然停了下来,是影君傲拉了缰绳。 与此同时,蔚景也发现了小道另一头的那一马一人。 白马,不染纤尘,白衣,翩跹胜雪,伫立在左右郁郁葱葱的小道上,格外刺晃人的眼睛。显然也是打这条路经过,紧急拉住缰绳停下的模样。 蔚景突然想到“狭路相逢”这样的形容。 世间之路何止千条万条,这样竟也能遇到。 她和影君傲看着他,他的目光却落在她身上的影君傲的衣袍上面。 蔚景垂下眼帘,恍若未见。 良久的静谧,两方谁都没有出声,那一刻,仿佛山风都停止了下来,四下静谧一片,只有偶尔一两声蝉鸣尖锐嘹亮。 最终还是影君傲先开了口:“相爷的事情办完了?这是要回殷大夫家吗?” 影君傲凤眸弯弯,语带笑意。 “你们要去哪里?”男人亦是含笑看向影君傲,不答反问,只是笑意丝毫不达眼底,且眸色一片寒凉。 “回啸影山庄。”影君傲答得干脆随意。 男人怔了怔,眸光一敛,唇角笑容却是更深了几分:“一起吗?趁我不在。” 大家都是明白人,自是明白他的话问的是谁。 他在问蔚景。 没等蔚景回答,甚至没等她抬起眼,影君傲又替她斩钉截铁答上:“是!一起!” 至于后面那句,趁我不在,他直接无视掉。 男人身子微微一僵,凤眸深深凝在蔚景身上,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我没问你,我问的是她!” 他伸手一指,直直指着蔚景。 蔚景缓缓抬起眼梢,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终于,四目相撞。 男人一震。 “你的眼睛好了?”男人一脸的难以置信。 蔚景弯了弯唇,没有吭声。 真是个观察入微的男人,好强,只一眼,只一眼呢,就发现了她的眼睛好了。 “几时好的?”男人气息骤沉,急急而问。 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眸底的慌乱。 第191章 慌乱,做过的亏心事 慌乱? 为何慌乱? 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慌乱。 她却已不想再理会。 早上她等他回来想要问他的问题,她也不会再问。 “几时好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急事要办,还请借过!” 影君傲在强撑,她很清楚,所以,不能再浪费时间。 “你们?”男人一怔,不意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笑容急速转冷,沉声道:“所以,趁我不在?” 一边说,一边拉了缰绳,双腿一夹马背,马儿缓步走了几步,不仅没有让开,反而径直走到他们的马儿前面,只有数步远的地方再勒住缰绳停下来。 “相爷到底什么意思?”既然大家都撕破脸,影君傲也不想给对方留情面。 “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你走,可以,留下我的女人。” 男人声音淡然,却掷地有声,坚决笃定。 “你的女人?”影君傲嗤然笑出了声,“今日你……” “为何你有急事就是急事,我们有急事,你却要这般?”蔚景将影君傲未说完的话打断,灼灼问向男人。 “你有什么急事?”男人也不回避,定定望进她的眼。 “去啸影山庄,”末了,又补了一句:“跟影君傲一起去啸影山庄。” 男人身子轻轻一晃,如同被人瞬间刺了一剑一般,瞳孔痛得一敛,只片刻,他又冷笑,咬牙到:“你休想!” “凌澜,你不要太过分,你到底让不让开?”见他如此,影君傲彻底怒了。 “不让!” 男人声音沉冷,回得坚决。 “那如果今日我非要带她离开呢?” 影君傲同样眸色转寒。 “除非我死!” 男人一字一顿,却并没有看影君傲,而是一直一瞬不瞬地凝着坐在影君傲怀里的女人。 “那你就去死吧!”影君傲骤然扬手,一道凌厉掌风直直击向对方白马的左边前腿上,速度快得惊人。 男人满心满眼都在前面的女人身上,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等意识过来想要扯了缰绳让白马避开都已然来不及。 马儿被击得一个趔趄,嘶鸣一声,差点将男人从马背上掀翻下来,所幸男人及时稳住。 而就在这个瞬间,影君傲双腿一夹,打马奔起,快速从男人的白马边疾驰而过。 男人反应过来,也一扯缰绳,将马儿调了个头,就快马追了过来。 急遽的马蹄哒哒一片,扬起漫天的尘埃。 狭窄的山间林荫小道上,一黑一白,两匹马儿疯癫似地狂奔急赶。 黑马虽然跑在前面,却终究是背了两个人,所以白马很快就追了上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可是林荫小道真的又窄又高低不平,根本容不下两马同行,而后面那匹白马一直想超过黑马拦在前面,所以,就一路撞上边上大树伸展出来的枝杈。 因速度太快,而他的心思又在前面马上,所以,对于这些急速扑面而来的枝杈,他能俯身避开的就避开,避不开的干脆直接撞上。 才不消一会儿的功夫,原本一身胜雪的白衣亦是被钩挂得褴褛不堪,男人冠玉的脸上亦是被划破了好几处,他也不管不顾。 其实,要想阻止前面的那匹马,方法有很多种,譬如,就像刚才影君傲对付他的那一招,只需一道掌风,打在那匹马的腿上就行,毕竟挨得那么近,一掌下去,绝对能伤。 但是,他不能这样做。 因为情况不一样。 刚才他的马上只有他一人。 现在前面的马上还有蔚景。 他只能去拦,或者拉住对方的缰绳。 终于两匹马又开始并驾齐驱了,他不能挤对方的马,恐边上枝杈伤到蔚景,他只能自己尽量往路边走,一路枝杈打在脸上、胸口上,他也不管不顾,伸手就去拉对方的缰绳。 影君傲又岂会让他如愿? 将缰绳换到另一只手上,腾出手来,去击打他的手。 两个男人就这样一人一手痴缠打斗在了一起。 马儿依旧在前行。 路边的枝干依旧不时撞上白马上的男人,甚至有殷红自他薄薄的唇边溢出,他都没有发现。 只一边试图截下那匹马,一边试图跟女子说话。 “蔚景,别走,我可以解释!” 蔚景长如蝶翼的眼睫微微一颤,颠簸前行中,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说话的男人。 男人早已狼狈不堪,可看到她终于回头,眸光却是荧然一亮,“蔚景……” 他的话没有说完,下一瞬,就看到女子伸手探进自己宽大的袍袖中掏出了一个东西。 映着林间斑驳跳跃的阳光,那东西闪着刺眼的寒芒。 是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口上还有斑斑殷红。 男人眼波一动,却毫不退缩,依旧紧跟身侧,也依旧跟影君傲痴缠打斗想要夺过缰绳。 女子毫不犹豫地扬起了手,匕首在空中带出一道幽兰的冷光,重重落下。 男人依旧不避不躲,凤眸炽烈暗沉深绞在她的脸上。 有温热喷溅,溅落在他的手背上。 只灼热,没有痛感。 男人脸色一变,身侧黑马痛苦嘶鸣,下一瞬,便如同脱了缰一般发疯狂奔,顷刻就将他抛在了后面。 也就是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的目标不是他,而是马。 她将匕首刺向了马背,让马儿吃痛疯癫。 这个疯女人! 紧紧抿着薄唇,他望着绝尘而去的马儿,瞳孔倏地一敛,飞身而起,脚在马背上一点,借力朝前踏风而行。 这厢影君傲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箍着蔚景,任烈马狂奔。 刚才这个女人的举措不仅让凌澜震惊,其实他也震惊了。 说实在的,他也没有想到她会决绝至此。 要不是他也在马上,要不是他可以护她周全,他真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疯子。 然,他很快就发现,疯子又岂止是她一人? 还有一个人比这个女人更疯狂。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如果不是他及时拉住缰绳,如果这马儿不是跟随他多年的老朋友,如果它不能及时停下来,那么此刻突然落在他们前面,站在路中间的男人绝对会被撞飞或者踩死。 一瞬是多久? 或许就是男人翩然落下,他紧急拉缰,马儿嘶鸣生生刹住,而男人跟马儿撩得老高的前蹄不到咫尺的时间。 这个男人竟然就这样用自己的身子拦在了疯癫的马儿前面。 “凌澜,你疯了?” 女子没有开口,他却禁不住勃然大怒。 勃怒的心情很复杂。 或许是因为男人的果勇,让他怕了,怕怀里的这个女人再次动摇; 也或许是因为马儿差点踩死了男人,如果男人死了,这个女人会内疚一辈子,也记得男人一辈子;又或许是在男人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同样为这个女人疯狂的自己。 也就是到这时,他才惊觉,原来,就算再多的心情,都只是因为跟怀里的这个女人有关。 而相对于他的激动,女人似乎平静许多,应该说完全沉静。 就连如此惊险的一幕也未能让女子的脸色有一丝异样。 这般,他倒有些吃不透了。 “让开!没看到甜海不愿意吗?你为何非要强迫人家?” 他转眸看向树桩一般立在前面的男人。 他最讨厌这个男人霸道专横的模样了,特别是在怀中女子面前。 不管这个女子的心思怎样,不管这个男人行为有多极端,今日,他必不放手。 他问过她,甜海,若我带你冲出去,你敢不敢随?她说,只要你带,我就敢随,不是吗? 他问过她,回啸影山庄,你愿意吗?她说,好,不是吗? 今日,他一定要带她离开。 “让开,听到没有?”他厉声呵斥男人,也同时更紧地箍住怀中女人。 不是怕她反悔,而是他需要她的支撑。 仅凭一股心火强撑着,他深知,再这样耗下去,他怕他会倒掉,其实,他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就连一声简单的厉吼,都像是要拼尽全力一般。 男人没有理他,凤眸粘稠,只胶在蔚景的脸上。 “下来!”男人同样厉声,只不过不是对他,而是对他怀里的女人。 看吧,又来了。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 如此专横霸道的模样,让他恍然觉得与刚刚那个跟他打斗时,低声下气说,‘蔚景,别走,我可以解释的男人’不是一个人。 凭什么? 他不是要跟她解释吗? 解释呢? 解释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人在哪里? 虽然他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虽然他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了什么不在,但是,他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这个女人今早的表现他看在眼里,她不对,她情绪不对,她甚至还哭了。 他知道,肯定跟这个男人有关。 虽然他很想知道她的一切,对,一切,所以,她在相府,他安排了兰竹,她在皇宫,他安排了其他人,目的只是想要知道她的所有消息,好的、不好的消息,但是,他不想勉强她,一丝一毫都不想勉强了去,更不想再次去揭开她的伤。 所以,她不主动跟他说,他便也不主动问。 他唯一庆幸的是,他在,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他在她身边。 早上她问他去了哪里?他说晨练。 其实,他走了。 他一宿未眠,做了这个决定,他决定放手,决定成全,只要她平安,只要她幸福。 第192章 够了,这不是你 他其实已经打马出了村,一路的纠结只有他自己知道。 终究敌不过心中的不舍,他回来了,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她的眼睛还没好,他不能走,要走也得等她的眼睛好了再走。 其实,他自己心知肚明,理由只是理由,只是他给自己的一个借口。 不过,幸亏他回来了。 如果他没回来,如果他没回…… 他不敢想。 而那样的时候,这个女人在经历那样生不如死的折磨的时候,这个男人呢,又在哪里? 既然最需要的时候不在,现在又有什么资格用这样命令的口气强迫于她? 就因为她用匕首刺在了马背上只为了甩掉他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讨厌这样的他。 张嘴,正欲驳斥回去,手背却是一热,是女子捏了他的手,他微微一怔,噤了声。 凌澜瞳孔一缩,眸光扬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绝美的唇边越抿越紧,最后只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下来!”他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以为女人又要无视,出乎意料的,她竟徐徐抬起眼梢,与他对视了过来。 “能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吗?” 女人清冷地看着他,同样清冷地开口。 这是今日她说的第四句话。 他记得第一句是回答他问的关于眼睛几时好的问题,她说,几时好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急事要办,还请借过! 第二句是她质问他,为何他有急事就是急事,他们有急事,他却要这般? 第三句是他问她有何急事,她说,去啸影山庄,跟影君傲一起去啸影山庄。 如今这是第四句。 句句都是要离开,是吗? 句句都不离影君傲,是吗? “如果我不呢?”心里气,眼里痛,他的面上却轻轻笑开。 “如果我不高抬贵手呢?你,你们,又打算怎么样?”他看着她,唇角的笑容越发浓烈。 可能是正好站在枝杈缝隙间的一抹强光下面,让他的眼底一览无余,无余到能清晰地看到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隐隐透出的血丝。 “够了吗?”蔚景骤然开口,直直对上他的眼,“凌澜,你够了没有?” “够了的人是你!”凌澜沉声将她的话打断。 片刻的死静,她没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他凝着她,她也看着他,只不过她的眸底沉寂似海,而他的凤眸逆光,流转着万千光华。 他摇头,轻轻笑:“蔚景,这不是你,你不应该是这样!” 蔚景只看着他。 “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我也说过,我可以解释,你又何必拿另一个男人来如此气我?你跟影君傲之间发生了什么,我现在不予你们计较,只要你下来,跟我回去!” 凌澜眼角的笑意还未敛去,眸底暗沉的冰冷却是慢慢聚集。 蔚景依旧是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而她身后的影君傲一听这话,却是气不打一处自来。 什么叫你跟影君傲之间发生了什么? “凌澜,你……”影君傲的话未说完,蔚景再次握了一下他的手,他便止了住。 引着影君傲的手,搭扶在马背上,蔚景缓缓下了马。 影君傲一怔,震惊和沉痛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甜海” 终究还是动摇了是吗? 终究还是决定跟这个男人回去了是吗? 纵有千般不甘,万般不解,他却还是不想强迫了于她。 如果,如果这就是她的决定、她的选择。 他……还能说什么? 蔚景从马上下来,缓缓走向拦在前面的男人。 凌澜看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因为身上穿着影君傲的袍子,又大又长,拖在地上,她走得慢而艰难。 “将袍子还给别人!”毋庸置疑的语气,他朝她伸出手。 蔚景忽然停了下来。 他以为她是要脱下袍子,没有,她只是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没有动。 他怔了怔,依旧朝她伸着手。 蔚景垂眸,看向他的那只手,那只无数次这样伸过给她的手,阳光下,五指净长、骨节分明。 徐徐抬眸,她再次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一身如雪的白衣多处被钩挂扯破,片片褴褛碎布垂挂轻曳,原本冠玉的脸上也有好几道血色划痕,唇角亦是,一泓殷红妍艳刺目。 “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自信?”她望着他,一字一句开口。 凌澜一怔,似乎不意她会如此,伸出的手臂便僵硬在空气里。 “是因为你觉得无论你怎样欺骗我,怎样伤害我,我最终都会原谅你,是吗?还是你觉得我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离开你就活不下去?” “蔚景……”凌澜皱眉看着她,伸出的手臂依旧没有收回,“我说过,那些我可以解释,你不要这个样子……” “我哪个样子?”蔚景将他的话打断,直直逼视着他,“你觉得我现在我应该是什么样子?欢欣雀跃?还是感激涕零?因为你终于回来了,你没有因为另外一个女人丢下我……” “蔚景!”凌澜沉声喝止,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将她看穿,默了片刻,才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不是我想的那样已经不重要了。我下来,只是想请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蔚景说完,对着面前的男人深深一鞠。 从此,两两相忘吧。 无论曾经有过怎么样的爱恨纠缠,纵然爱,纵然恨,都这样吧,从此一刀两断,再无一分瓜葛。 直起腰身,她缓缓转过,再度朝影君傲所乘坐的马儿走去。 影君傲有些震惊地看着她,琉璃一般的眸中瞬间腾满欣喜,柔柔的笑意漾开,他朝她伸出手。 她略略怔忡了一瞬,将手递进他的掌心。 影君傲正准备将蔚景拉上马,骤然一股外力快速袭击了过来,带着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击得影君傲一声闷哼,也卷起蔚景的身子,急速后退。 当身子停下,臂上一重,蔚景就看到了男人近在咫尺的容颜。 沉怒的容颜。 面色苍白,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印染着血丝的眸子里冷色昭然。 甚至,甚至落在她臂上的手也毫不怜惜,似乎只要他再稍稍用点力,就能捏断她的臂骨。 她却浑然不觉得痛。 跟方才在后院相比,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 她好笑地看着他,她不明白,他怒什么呢? 该怒的人不应该是她才对吗? 凌澜眸光一敛,眼睛被她唇角的如花笑靥深深刺痛,凤眸映着阳光,眸底的那一抹猩红愈发浓艳。 心里面本就一直绷着一根弦,又闻她说,我下来,只是想请你放我们一条生路,他如何还能抑制? 我们? 几时她跟影君傲成了‘我们’?而他成了那个毫无关系的‘你’? 何为生路? 谁又是谁的生路? 大手握着她的臂一拉,将她拉至自己的面前,鼻翼几乎抵着鼻翼,他定定看入她的眼底,声音低沉,缓缓道:“生路也好,死路也罢,今日,你必须跟我回去!” 声音不大,气势却是压人。 话音刚落,另一只大手骤然一扬,随着“呲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她身上影君傲的鎏金黑袍顿时变成两半,从她的身上滑落,如同在后院时她自己的外袍滑落时一样,委顿在脚下的地上。 只不过彼时,她慌乱到了极致,此时,她恍如没有感知。 而跟她这个当事人的反应不同,当她只着一件兜衣的身子暴在空气中时,两个男人都震住了。 只不过,影君傲震惊的是,这个男人竟然当着他的面就这样撕了她的衣服。 而凌澜震惊的是,这个女人里面竟然除了兜衣没有再着一丝寸缕。 什么情况下才会连自己的衣服都不穿? 见蔚景垂下眼睫,他伸手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扳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他,他凤眸微眯,沉沉望进她的眸底,咬牙,一字一顿,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你自己的衣服呢?啊?你自己的衣服呢?” 蔚景看着他,唇角的笑容一寸一寸冷,缓缓抬手,将他落在她下颚的大手甩开。 “你做什么生气成那个样子?我的衣服在哪里你在意吗?你从来就不在意!既然你问,那我就告诉你,被人撕了,我的衣服被人撕了,就跟你刚才一样,被撕成了两半……” 臂上又是一痛,是男人骤然收紧了五指。 “是谁?”男人的声音在颤,凤眸凌冽,如刀一般扫过马上的影君傲,最后又落在蔚景的脸上,“告诉我,是谁?” “是谁重要吗?你不是也撕了?” “我不一样!”男人哑声嘶吼。 蔚景微微一笑:“有何不一样?对我来说,都一样,都是将身子给别人看,又不是第一次,相府那夜,鹜颜不是也让我当众这样过吗?那么多人都看了,再多几个,又有什么所谓?” “啪”的一记清脆的声音响起。 蔚景被扇得头一偏,脸颊上的灼痛清晰传来。 许久,她都保持着这个姿势。 凌澜紧紧盯着她,眸色红得就像是天边的火烧云,胸腔震荡,扬起的手还没收回,在抖。 影君傲被眼前的一幕震住。 他打了她。 这个男人竟然打了她! 脸色一变,他终是再也难以抑制,提起内力飞身而起,手腕翻转,带着一股掌风,直直朝男人的胸口击打过去。 第193章 天涯成陌路 “放开她!你这个混蛋!” 速度之快,力度之大,让原本满门心思都在蔚景身上的凌澜根本措手不及。 当然,或许不是措手不及,而是,他根本没打算避开。 所以,一声闷响,凌澜的胸口结结实实地承接了影君傲的这一记重击。 他逼迫放开了蔚景,身子也击得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自己的身子。 胃里一直激涌的腥甜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直直冲上喉咙,他捂住胸口站稳的同时,被迫张嘴,一抹殷红从口中喷出。 抬手,他抹了一把唇角的血渍,看着影君傲,噙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凤眸寒冽:“原来是你!” 影君傲一怔,片刻之后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原来是你! 这个男人的意思,那个撕甜海衣袍的人是他,是吗? 他怎么可以这样想他跟甜海?他可以这样想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去想甜海? 心中原本就没压下的沉怒再一次被激起,影君傲又提着掌风劈了过去。 两个男人再次痴缠打斗在了一起。 虽说两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内伤,但毕竟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一时间衣发翻飞、飞沙走石,酣战如火如荼。 而且,就像是生死决斗一般,第一次,两个男人都拼上了全力。 两人都毫不心慈手软,招招狠厉,都朝对方的要害直击。 或许是凌澜的武功略胜一筹,又或许是影君傲的内伤更为严重,在一番搏斗以后,影君傲被击得身子斜斜发出老远,重重摔在地上,曳了一地的血红。 凌澜苍白着脸,吃力收起掌风的同时,看到蔚景转过身,缓缓蹲下,拾起地上的匕首。 那匕首是方才她刺向马背上那柄,一直放在她衣袍的袖子里,方才衣袍被他所撕,匕首便连同衣袍一起掉在了地上。 凌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是因为那把匕首,而是女人的背。 因为刚才一直面朝着他,所以没有看到,如此背过身去,一览无余。 光洁的背上一条长长的血痕殷红刺目。 那是什么? 他骤沉了呼吸。 显然是被人用刀子划过的痕迹。 是谁? 是谁这样对她? 肯定不是影君傲,虽然他恨那个男人,但是,那个男人的心思他还是明白的,他怎可能会伤蔚景? 是谁? 她经历了什么?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而他,刚刚还打了她! 这个认知让他的一颗心又痛又慌起来,他颤抖地解了自己的袍子,虽然也是早已褴褛不堪的袍子。 “蔚景……” 他走过去,哑声唤着她,蔚景正好直起身子,他将手中的袍子披在她的身上,作势就要抱她。 “走,跟我回去……”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话还没有说完,胸口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瞳孔剧烈一缩,随即就意识到了什么。 缓缓垂眸望去。 果然! 在他的胸口,一把匕首刺入,殷红的鲜血瞬间濡了他白色的中衣,晕染开来。匕首的刀柄上,颤抖的小手还握在那里。 沉痛划过眸底,凌澜缓缓抬眼,看向小手的主人。 “蔚景……” 他佝偻了身子,脚步微踉,所幸手臂还搭在蔚景的身上,所以,也不至于倒到地下去。 “痛吗?” 蔚景同样看着他,轻声开口。 凌澜没有回答,痛苦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 女人不会武功,且根本没用蛮力,只是浅浅刺入,所以,要说痛,并不浓烈。 痛的是里面。 是胸腔的里面,痛得他颤抖。 “痛就对了!”眸子里的潮意越来越浓,越来越重,她冷冷凝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任由湿意将她的眼眶聚满,一字一顿:“你知道这把匕首是谁的吗?” “就是你刚才问的那个撕了我衣袍的男人的,既然是那个恶人的,我为何要留着?因为它是殷伯伯临死之前给我的,给我用来防身之用” 临死之前? 凌澜眸光一敛,只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再次伸手抓了她的手臂,急急问道:“你说谁临死之前?” “殷伯伯!” 蔚景说完,眼眶终究承受不住眸中的湿意,泪,漫眶而出,她朝他低低地嘶吼:“就是那个救了你的命,也救了我的命的殷大夫!” 凌澜身子一晃,要不是伸手扶住了边上的一棵大树,他绝对倒了下去。 震惊、难以置信…… 喘息地靠在树干上,他眸色痛苦地看向她,艰难开口:“发生了什么?”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这个女人的衣袍被人撕了,背被人用刀子划了,殷大夫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气息沉到了极致,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将自己裹得死紧,裹得他透不过气来,连呼吸都是痛的。 “发生了什么想知道吗?”蔚景问。 男人没有吭声。 他当然想! 只是他发现,他似乎连想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一直以为蔚景跟影君傲离开是因为看到了他跟铃铛在山洞里,她生气,所以,才如此。 他甚至还发她的火,用言语伤她,不仅如此,他还……打了她。 这是他第一次打她,他真是受不了她那般作践自己的样子和语气。 他不许任何人轻贱她,包括她自己。 他错了,他的猜测错了,他的做法也错了,错得离谱。 原来,这个女人竟然承担了那么多。 “蔚景……” 他看着她,第一次发现,除了唤她的名字,再也找不到其他语言。 “一批官兵过来抓人,将我当成了那人,跟相府那夜一样,让我当众脱衣验身,殷伯伯为了救我,被他们杀了,就是用的你那个匕首” 蔚景伸手指着他的胸口,缓缓而语,说得轻描淡写,却其声恍惚。 凌澜一震,如果说刚才那个女人刺在他胸口的这一下让他痛的话,此刻女人的话更是让他痛上百倍千倍。 官兵…… 他眯眸,眸中寒芒乍现。 而蔚景似乎又蓦地想起什么,朝影君傲那边跑去,连搭在肩上的他的衣袍滑落在地,她也不管不顾,依旧只着兜衣奔上前去。 此时的影君傲还倒在地上,他几次试图从地上站起,却都无能为力。 他知道,他不行了,他已经透支到了极致。 蔚景蹲身。 他以为她要扶他,将手递了过去,谁知蔚景没有接,而是将手伸到他的领口,捻起他披风的带子猛地一拉。 他脸色一变,想要阻止都来不及,披风已经解开,随着蔚景带起的力度,委顿在地。 于是,他的中衣就暴在空气中,也暴在大家的视线里。 凌澜震惊了,说实在的,蔚景自己也震惊了。 虽然她一路血腥浓郁,她知道他受伤严重,却没想到会重到如此。 影君傲的中衣是什么颜色的? 她已经忘了,现在也看不出。 因为现在已经尽数被血色染红,这样的浓艳,让她想起了新婚之日的大红喜袍。 泪,再也止不住,就像是决堤的海肆意漫出,她转眸,看向靠在树上一脸苍白的男人。 “所以,凌澜,放过我们吧,我已经害死了殷伯伯,我不能再害死影君傲,他快死了,再这样耽搁下去,他真的会死的,放我们走吧,好不好?” 泪,再也止不住,就像是决堤的海水肆意漫出,她转眸,看向靠在树上一脸苍白的男人。 “所以,凌澜,放过我们吧,我已经害死了殷伯伯,我不能再害死影君傲,他快死了,再这样耽搁下去,他真的会死的,放我们走,好不好?” 凌澜皱眉,痛苦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 她虽然在哭,虽然在乞求,但是她语气中的清冷和淡漠,他不是听不出。 她心死了。 他完蛋了。 虽然曾经他不是没有过这样的认知,记得在他将易容的她当成弄儿,出手伤她,她离开相府的时候,他有过这样的认知; 在啸影山庄的缠云谷里,他救下了蔚卿和鹜颜,让她承受了镇山兽的袭击重伤时,他也有过这样的认知; 那夜在皇宫的石山里面,她错将她当成了鹜颜,带着铃铛离开,让她独自善后,她被禁卫所擒的时候,他同样有过这样的认知; 还有前不久在灵源山上,他跟锦弦一人一句针锋相对,假装失忆的她突然出现时,他也有过这样的认知…… 但是,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的强烈。 他完了,他跟她之间完了。 不仅仅是因为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更因为他们之间隔了无法逾越的东西。 殷大夫的死,影君傲的伤。 他真的完了。 她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 凌澜,放过我们吧,我已经害死了殷伯伯,我不能再害死影君傲,他快死了,再这样耽搁下去,他真的会死的,放我们走,好不好? 他如何能说不好? 如何能? 一个殷大夫已经成了永远的殇,如果影君傲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不仅会内疚一辈子,记住影君傲一辈子,也会恨他一辈子。 他别无选择,他只能说好。 唇在抖,蠕动了半天,愣是说不出那个字。<cmreadtype='page-split'num='6'/> 好字一出口意味着什么,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怕,他在怕。 他怕从此天涯,也怕从此陌路。 一转身,或许就是一辈子,一放手,或许永无回头路。 他不能赌,他不能这样,他不能说这个字。 第194章 殇穴,真的成尽头 “不好!”斩钉截铁说出两字,他从树干上直起腰身,连胸口的匕首都没有拔下来,就跌跌撞撞往两人那边疾走,边走,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不就是医伤吗?我这里有药,我会医,我先给他包扎便是……” 他只要救下影君傲,只要救下他,或许…… 他这样想着。 来到两人的面前,在影君傲的边上蹲下,他刚伸手,却被影君傲手臂蓦地一挥拦住。 “外伤能包扎,内伤怎么办?我也是医者,自己的情况自己很清楚,所以,多谢费心,不必了,你还是自己先管好自己的伤吧!” 影君傲说得在理,回得决绝。 的确,他的伤很重,他的伤也不轻。 只不过,影君傲的伤是为了救蔚景所得,而他,却是为了阻拦蔚景所得。 这就是区别! 这就是他的伤再也走不进蔚景的眼的原因。 他的手未及收回,手中的瓷瓶被影君傲一挥之下,也从手上掉下,惊起一声脆响竟也没摔破,只是“咕噜咕噜”滚到了炉边的草从里。 他没有去捡,只转眸看向蔚景。 蔚景却没有看他,听得影君傲如此说,便伸手将影君傲扶了起来。 “我们走!”她说。 凌澜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已记不清这是今日第几次她说我们,他只记得她好像一直在说。 影君傲站起的同时,拾了地上的披风,抖开,轻轻裹在蔚景只着一件兜衣的身上。 原本,他用这个披风就是为了掩盖身上的伤,不想让这个女人担心,没想到,终究骗不了她。 既然已经发现了,也好,他也不必一路隐忍得那么辛苦。 凌澜依旧保持着蹲着身子的姿势,不是他不想起来,是他尝试了一下起不来。 蔚景扶着影君傲从他身边经过,衣袂轻擦的瞬间,蔚景忽然转眸看向他。 他一激动,猛地从地上站起,却不知因为用力过猛,还是根本没有力气,往后趔趄了好几步,才险险稳住。 他听到她说:“快去通知你的女人,官兵已经发现了她,难保锦弦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蔚景说完,扶着影君傲先上了马,随后自己再上去,依旧坐在前面,坐在影君傲的怀里,支撑着影君傲。 凌澜好半天没在她的那句话里回过神。 什么叫快去通知你的女人,官兵已经发现了她,难保锦弦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骤然,他瞳孔一敛,蓦地意识过来什么,愕然看向马上的人儿。 而此时,黑马已经开始缓缓走了起来。 不。 凌澜脸色一变,快步上前,伸手拉了马儿的缰绳,急急道。 “蔚景,你听说我,在洞里我只是替铃铛疗伤,我跟她” “我知道,”蔚景很平静地将他的话打断,没有让他说下去,“我知道你在替她疗伤,她的背被暗器所伤,是吗?不然,那些官兵为何会非要用匕首划破我的背去看看我是不是易了容。” 凌澜全身一震。 果然,果然如他所想,刚刚她丢那么一句,他就想着会是这样,果然。 那些官兵将她当做了铃铛。 “放手吧!” 蔚景眼梢轻掠,掠过他紧紧拉住缰绳的手。 他拉着不放。 她伸手探向他的手。 他以为她是要去掰他,却还未感觉到她的手落下,虎口处已经突然一阵细小的刺痛,他一惊,还未反应过来,整只手就已经麻木。 被迫松了手中缰绳,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在他的虎口处,一枚银针赫然,一截针尾露在外面,阳光下闪着幽冷的寒芒。 凌澜一震,愕然看向蔚景。 她竟然也会有银针。 不是不会吗? 看到他惊错的表情,蔚景微微一笑,转眸看向前方,轻轻眯了眸子,有些溃散的目光不知落在远处的哪里,她幽幽开口:“很惊讶是吗?我自己也很惊讶,以前只知道穴位,却从不敢用银针尝试,今日竟用了两次,一次是在山洞里封了影君傲的穴位,一次是现在刺麻了你的手臂,两次竟然都成功了。” 果然,人的潜能是无极限的,只看你处在什么时候。 说完,也不等被刺的男人做出反应,就侧首看向身后的影君傲:“我们走!” “嗯,”影君傲点头,瞟了一眼站在马边上的男人,双腿一夹马腹,马蹄哒哒走了起来。 这一次男人没有追,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马儿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一路尘土飞扬。 直到远远看过去,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最后小黑点都不见了,山林恢复了一片死寂,凌澜才缓缓将目光收回,再次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胃里激烈翻涌,他张嘴,一股血泉从口中喷溅而出。 人的虎口边上有两个穴,挨得很近。 一个是麻穴,刺入,会让此只手臂麻木。 一个是殇穴,刺入,不仅会让此只手臂麻木,也会让同边的那条腿麻木,更会让人血脉逆流,造成内伤。 因为两个穴位实在挨得太近,也容易搞混,所以一般人不会去刺这两个穴,稍稍一偏,就会弄错。 蔚景的银针,正不偏不斜地刺在他的殇穴上。 抬手轻轻将银针拔出,他只脚挪了挪身子,靠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缓缓滑下,坐在地上。 待气息稍定,他又抬手握住刺在胸口处的匕首尾柄,猛地一拔,带出一泓殷红,他又连忙点了边上的几个穴位,靠坐在那里喘息。 抬头望了望天,头顶枝杈繁密,阳光透过枝杈投下来,斑斑驳驳一片,映入他沉痛的眸底…… 林间小路,烈马奔腾。 影君傲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蔚景的身上,原本是由他握着缰绳,见他慢慢变得连抓握的力气都没有,却还在强撑,蔚景也不好说让她来,只默默地将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掌心,她握着缰绳,他的大掌裹着她的手背。 一路前行。 “谢谢你,甜海!”影君傲贴着她的耳边轻轻开口。 蔚景勉力笑笑,“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如果没有你,今日我可能已经死了。” “不要瞎说。”影君傲佯怒轻责道。 蔚景又是牵了牵唇,没有吭声,目光投向前方,山风过耳,两侧景物急速后退。 “对了,甜海,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抓的人是铃铛?” 蔚景怔了怔,淡声道:“因为那副画像。” 画像上虽然没有正面,只是一个背影,但是女子的衣袍却画得很清晰。 那衣袍她见过,早上在洞里,她出现,铃铛慌乱地拢起,就是这身衣袍。 她不知道铃铛为何会是慌乱的表情,就像凌澜说的,他只是在给她疗伤。 疗伤而已。 为何要做出那样一副表情? 她也不知道,铃铛这个锦弦的贤妃娘娘到底做了什么,会被官兵所伤?又为何会出现锦弦送给她的那枚玉佩? 当然,这些只是疑问,答案她却已不关心。 是是非非,就这样吧。 从此,她再也不要跟这些一个一个心怀大志、心思比深井还要深的人有一丝牵绊。 再也不要! 源汐村一片混乱,因为官兵还在一家挨着一家搜查。 虽然遭遇了一男一女的袭击,他们也有不小的伤亡,但是,这是属于突发事件,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是他们误会人家在先,人家才反抗在后。 那个女人的确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 虽然背影跟画像上的女人有七八分相似,却也仅仅是相似,背上没有伤,也没有易容,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凌澜回到殷大夫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一人。 门窗破碎、桌椅横陈,就连屋顶的瓦片都有好几处大洞。 到处都是血,到处是乱箭,也随处可见穿着兵士服的尸体。 一看就知道不久前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 跨过横七竖八的尸体,趟过小溪一般流淌的血路,他一间一间入内。 堂屋、里屋、厨房,每一处都不能幸免,每一处都在告诉着他,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鲜血一路逶迤到后院,后院的情况更糟糕。 羽箭更多,尸体也更多。 远远就可见一堆柴禾堆在山洞的门口,他想起蔚景最后说的话,她说在山洞里,她用银针封了影君傲的穴位。 可见他们在山洞里避过。 用银针封穴位,是不想让影君傲贸然出来吧?怕连累他,怕连累啸影山庄是吗? 所以,她自己出来了是吗? 这个傻女人!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想用自己柔弱的肩挑起所有的一切,每次都将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或许他知道影君傲的内伤是如何造成的了,就是逼出银针所致是吗? 他是习武之人,也是会医之人,他很清楚在穴位完全被封住的情况下,要用内力逼出银针有多难以及会有什么后果。 影君傲做到了。 影君傲也是用命在爱着蔚景啊!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更加慌痛起来。 就像蔚景问他的,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自信。 他想说,他没有自信,从来都没有。 如果说曾经跟锦弦比,他唯一自信的地方,就是他可以为蔚景去死,而锦弦不会。 可如今有另外一个男人也可以为了她去死,并且在她最需要最无助的时候,那个男人还在她身边。 他该怎么办? 掩去眸中沉痛,他闭了闭眼,继续往前走。 他看到了凌乱在地上,已经被踩得脏污不堪的衣袍,被撕成两半的衣袍。 第195章 永远的梦魇 是蔚景的,他认识。 早上他离开的时候,她穿的就是这件。 弯腰,他缓缓将衣袍拾起,凉滑的触感入手,他五指收拢,紧紧攥在手心,想象着当时的惨烈。 不想还好,一想,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经历了什么,他都能想象得出。 今日,她提到了大婚那夜相府的那次,原来,她一直在意的,在意他的袖手旁观。 一颗心痛得不能呼吸,他将衣袍收起,目光触及到边上一具老人的尸体,他瞳孔一敛。 殷大夫。 死状非常惨烈,一身的血,而让他痛得几乎站立不住的是,竟然,他竟然还断了一只手臂。 他经历了什么? 这样一个善良淳朴的老人经历了什么?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个女人亲眼目睹下进行的吗? 他不敢想。 眼角酸涩,他抬头,望了望天,深深地呼吸。 那个女人说,是她害死了殷伯伯,可想而知,她是有多自责。 或许,这会成为,她今后的人生中,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梦魇。 是她的梦魇,又何尝不是他的。 在池塘边的槐树下,他找到了那只断臂,那只已然僵硬的断臂,然后,来到殷大夫身边缓缓蹲下,将他的身子抱起。 这个赋予他、也赋予蔚景第二次生命的老人,怎能没有葬身之地? 一直到黄昏时分,村子里官兵的搜查还在继续。 谁也不知道这个一身是血的男人怎么出现的?就像谁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一样? 只听得“哐当”一声巨响,大门洞开,男人就这样如同天神一般出现在门口。 衣袂翻飞、发丝盘旋。 正值日落时分,残阳似血,随着男人而入。 男人身上的白衣片片成缕,却被鲜红染透,手上是血,脸上也是血,连眸眼都是血红,可,饶是如此,依旧难掩其如画的眉目,以及周身散发出来的尊贵气质。 只是,他是谁?突然出现在正在接受搜查的村民家里又是要做什么? 众人没来得及问,因为男人根本没有给这些兵士开口的机会。 腰间软剑拔出,银剑如龙,反射着外面夕阳的红彩,男人步履如风,急速移动,而手中长剑亦是出神入化、快如闪电。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只见身前一晃,男人已经从门口闪到了里面。 手中长剑垂下,曳了一条长长的血线。 随着一声一声沉闷的响声,他所经之地的两边,兵士们的身体纷纷重重委地,每个人的脖子上无一不例外的都有一条细细的划痕。 而此时正在里屋搜查的人听到动静出来的,一见此状况,吓得纷纷仓皇逃窜。 男人又岂会放过? 眼角眉梢尽是杀戮之气,男人紧紧抿着唇,手提长剑,如同一个杀神一般,一步一步逼近…… 一片血红。 当最后一个士兵倒在地上之后,凌澜才缓缓收起长剑。 身体也透支到了极限,他脚下一踉,伸手扶住边上的桌案。 徐徐抬眼,他缓缓扫过横陈在地上的尸体,抿了抿唇,正欲拾步离开,就蓦地听到外面纷沓的脚步声传来,且迅速移动四散,一听就知道是将这个屋子团团包围了起来。 还有援兵? 凌澜眸光一寒,闪身到窗边,目光朝外一探,第一时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容颜。 叶炫。 在叶炫的身后一排一排装备整齐的禁卫。 对,是禁卫。 因为只有禁卫的服装是黄色的。 凌澜瞳孔一敛,他们竟然也来了这里。 按照脚程来算,应该是早上铃铛的那件事传到了宫里面。 凌澜反身靠在墙上,快速思忖着对策,骤然闻见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夕阳的红彩从大门口斜铺而入,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近。 躲显然来不及,微微抿了唇,他攥紧了手中长剑。 当来人入得屋内,意识到墙边有人,骤然转身“唰”的拔出长剑的同时,凌澜举剑准备先下手为强,而在四目相对之际,两人却又都同时顿住。 “是你!”来人震住的是没想到会是凌澜。 而凌澜怔住的是,来人是叶炫,他这一剑要不要刺下去。 “这些兵士都是你杀的?”环视过屋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叶炫皱眉,复又看向凌澜。 凌澜也不否认,只道:“他们该死!” “你可知道,刺杀朝廷兵士该当何罪?” 凌澜冷冷一笑,很不以为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刺杀当今皇帝锦弦时,都没有想过该当何罪,何况是他们?” “你--”叶炫脸色一白,咬牙道:“那日跳湖让你侥幸逃脱,今日你跑不掉了,这里已经被禁卫包围,任你插翅难飞!你还是自己束手就擒吧!” 凌澜闻言,更是低低笑出声来,俊眉一挑道:“就凭你?就凭你们?” 话音未落,唇边笑容一敛,手中长剑已是以风驰电掣的速度直直朝叶炫而来。 叶炫一惊,不意他会如此,却并未用剑去挡,而是快速闪身避过,同时,抓了身前桌案上的一个砚台就朝凌澜砸了过来。 “哐”的一声脆响,砚台被凌澜的长剑劈成两半,里面未干的黑墨撒泼出来,溅得凌澜脸上身上到处都是。 外面的禁卫闻见里面打斗的声音,纷纷冲了进来。 见到一屋的尸体,众人都大吃了一惊。 而当见到跟他们禁卫统领打斗的那人时,更是吓了一跳。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人,入眼只有两种颜色,红与黑,脸上身上不是红血,就是黑墨,特别是一张脸,黑不溜秋的只能看到一双眸子冷色昭然。 什么情况? 却也来不及多想,见自己的统领正与其打斗,便都纷纷拔出兵器加入其中。 凌澜见此情形,心知自己已体力不支,不能恋战,便脚尖一点,凭着强撑的一股心火,提着轻功飞身而起,直直冲破屋顶的瓦砾跃了上去。 叶炫紧跟其后,飞上屋顶的同时沉声吩咐下面众人,“仔细搜查,看还有没有人?” 踏风而行中,凌澜回头,就看到叶炫在后面穷追不舍,他眸光一敛,又加快了速度。 胃里的腥甜不断翻搅,他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所幸在这个小村呆了半月有余,对周边环境极其熟悉。 小村后面就是山。 鹜颜赶到的时候,叶炫正从一间猎户搭建的茅草屋里走出来。 见到她的那一瞬,叶炫浑身一震,正准备将长剑插入剑鞘的手就生生僵在了半空中。 甚至有那么一刻,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天色已黄昏,山中光线更加晦暗不明,他定定望着那个站在山风中衣袂猎猎作响的女人。 她还活着。 且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没有人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内疚痛苦和相思成灾一样。 女人依旧轻纱掩面,身形似乎消瘦了不少。 “叶子……”他颤抖出声,声音被山风吹散。 鹜颜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长剑上。 剑尖殷红,有血滴答。 她眸光一敛,抬起眼梢望向他:“凌澜呢?” 她接到消息,锦弦派叶炫带领禁卫军来了源汐村,想到凌澜正在此村,便也紧急赶了过来,方才她远远地看到,叶炫跟凌澜在追逐打斗,一直到了这座山上。 如今为何只见叶炫,不见凌澜,而且他的剑上…… 叶炫眸色一痛。 他喊她叶子,她问他凌澜,还问得如此直接,连拐弯抹角都不用了吗? 沉沉望进她的眼,他一字一顿:“凌澜是朝廷钦犯!” 鹜颜一怔,见他声音寒凉,便也一字一句回到:“我问他的人在哪里?” “死了。” 叶炫紧绷着下巴,轻飘飘吐出两字。 虽然各种轻纱,他却依旧明显地感觉到女子脸色巨变。 “你说什么?” “我说,你来晚了,就在刚刚不久前,凌澜已经死在了我的剑下。”叶炫一边说,一边抬手拭了拭手中长剑剑锋上殷红的血珠,“唰”的一声将剑入鞘,然后,很平静地看着她。 鹜颜轻轻摇了摇头,有些难以置信,秀眉蹙在一起,眸色复杂地看着他。 真的很复杂,叶炫一丝情绪都没有看懂。 “要替他报仇吗?”叶炫微微笑。 肯定要的吧? 记忆中,似乎每一次两人的见面,她都是为了那个男人。 各种处心积虑,各种精心设计,都是为了那个叫凌澜的男人。 她甚至还不惜牺牲一个女人的清白来帮那个男人。 这是怎样浓烈的爱? 她是用生命在爱着那个男人吧? 如果那个男人死了,她又怎会不替他报仇? 见她没有沉默不语,他又问了一遍:“我杀了他,你要杀了我替他报仇吗?” “是!如果你果真杀了他,我就一定会杀了你!” 他清晰地听到女人清冷笃定的声音传来。 身子一晃,他轻轻笑,“我已杀了他!” 女人突然疾步朝他走来。 他瞳孔一缩,却也不避不躲,依旧长身玉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唇角一抹自嘲的弧度轻弯。 他甚至想象着女人是一掌他,还是一拳他,还是手心有别的利器,还是会拔出腰间长剑。 眼见着女人来到面前,他也准备着承受重击,却是见女人陡然身子一掠,越过他的身边,径直往茅草屋里而去。 叶炫怔住。 第196章 身受重伤 鹜颜一进屋,就看到了草垛上躺着的那人,如果不是真的非常熟悉,她几乎都认不出来是凌澜。 衣衫破碎、浑身是血,满脸的黑污,就那样阖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的心猛地一沉。 真的死了? 几乎不做一丝停顿,她快步上前,伸手探上他的鼻息。 刚开始她真的以为声息全无,探了很久,才能感觉到那微末的一丝气息,若有似无。 还好! 还好! 虽然微弱,至少,一息尚存。 高悬的一颗心稍稍安定,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怎么会将自己变成这个模样?只知道,他内伤很重,外伤很多,得赶快疗伤才行。 忽然,她想起屋外的那人,想起刚才那人说的话,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默了默,她起身站起,出了茅屋。 外面哪里还有人? 一个人影都没有,天地空旷,只有风吹树摇的声音。 要不是地上细细长长逶迤一路的鲜血,她还真的以为叶炫的出现不过是她的一场梦。 鲜血? 她想起他滴血的剑尖。 可是,为何是一路? 明明她刚才过来的时候,地上没有血,而且明明他滴血的剑已经入鞘,而且就算没入鞘,也不可能滴落成这样,那么…… 她瞳孔一敛,其实,伤的人是他? “没事吧?叶统领?” “叶统领,还是先包扎一下吧?” 两个禁卫扶着叶炫坐在凳子上。 “我没事,你们继续搜!”叶炫脸色苍白,淡声道。 虽然他知道,可能什么也搜不出来,但是,例行公事还是要的。 否则回去如何跟锦弦交差。 那个帝王心思缜密又多疑善忌,一般小伎俩根本骗不到他。 其实,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为人臣者,就是要赤胆忠心,而他,却几次放水。 今日又放过了凌澜。 其实,今日要杀凌澜,真是易如反掌。 凌澜受了非常重的内伤和外伤,被他追到山上后,甚至再也坚持不住地晕死在了山上。 他不知道是谁让他伤成这样?他只知道,伤成这样还能提气飞了那么远,他是他见过的第一人。 那时,如果杀他,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但是,他终究还是放了他。 他不想做一个不忠之人,他真的不想。 但是,凌澜是叶子爱的男人啊。 他如果杀了凌澜,就算不杀,他如果抓了凌澜,带回皇宫,锦弦也一定会杀了他。 凌澜死了,叶子怎么办? “我杀了他,你要杀了我替他报仇吗?” “是!如果你果真杀了他,我就一定会杀了你!” 耳畔又想起女人坚决笃定的声音。 他不怕死,也不怕她杀他,他只是怕她伤心。 其实,想想,叶子也是相信他的是吗? 不然,为何说‘果真’,为何说‘如果你果真杀了他’? 而且,在他强调了几遍他已经杀了凌澜之后,她依旧没有想过跟他动手,而是径直进了小茅屋不是吗? 想到这里,他觉得背上受点伤值了。 虽然,她的眼里只有凌澜,虽然,她看到他剑尖上的血时,想到的是他对凌澜的不利,虽然,她的眼里看不到他的伤。 他还是觉得值了。 是的,背上的伤是他自己弄的。 因为他跟凌澜的打斗众目睽睽,而最终,他又放走了凌澜,为了有所交代,他伤了自己。 考虑到胸前或者其他地方怕人觉得是自伤,特别是锦弦那样敏感多疑的人,所以,他将剑固定在茅屋的窗台上,用背撞了过去。 这些那个女人都看不到。 当然,他也不会让她看到。 蔚景跟影君傲赶到啸影山庄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影君傲几乎已经昏迷。 管家晴雨看到一身是血的影君傲,吓坏了,连忙差人去找廖神医,并吩咐下人去烧热水,还叫起了一批人在门口随时待命。 廖神医很快来了,见到影君傲的样子,他都吓了一跳。 然后就开始紧急救治。 廖神医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用他的话说,怕吓着大家,而且他要将影君傲身上的衣袍都除去,大家在不方便。 蔚景跟晴雨便都侯在了门外。 晴雨不停地指挥着下人这样那样,蔚景就抱膝坐在回廊的边上。 一直到将事情都安排好,晴雨才来到蔚景的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 “皇后娘娘?” 晴雨略带试探地开口。 蔚景回过神,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 晴雨将她当成了蔚卿呢。 上次来啸影山庄,她是顶着鹜颜的脸,这次是她自己的。 而她这张脸上次就是蔚卿用的。 被晴雨这样一问,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是,她明明又不是,说不是,那这脸又该如何解释? 见她迟迟不答,似是有些为难,晴雨弯了弯唇:“好吧,就当我没问。我只是看庄主伤成这样回来,又跟皇后娘娘一起,担心是不是跟朝廷扯上什么纷争?想我们啸影山庄,历朝历代,都从不跟朝廷为伍,也从不跟朝廷为敌,我是怕引火烧身。” 蔚景怔了怔。 晴雨的担心她是理解的,也正因为她也有这样的担心,所以,才会在山洞里用银针封了影军傲的穴位。 但是,他最终还是冲了出来,那一些兵士应该是不认识他的,只希望不要像抓铃铛一样,画像出来。 见晴雨都说到了这份上,她要是再三缄其口也说不过去,想了想,道:“我不是皇后,我是” 她顿了顿,总不能说自己是鹜颜吧? “我是甜海。” 龙吟宫,熏香袅绕 锦弦一身明黄龙衮靠坐在龙椅上,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搭着龙椅的扶手,五指曲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 一双深邃的凤眸淡睇着下方跪着的两人。 一个是禁卫统领叶炫,一个是身穿兵士服肥头大耳的男人。 两人皆是跪在汉白玉地面上,眼观鼻鼻观心。 叶炫是因为心里有事,而肥头男人却是第一次见天子。 一片静谧,只闻手指敲击紫檀木的“哒哒”声异常响亮,一下一下,就像是敲在人的心头上一般。<cmreadtype='page-split'num='4'/> “听说,我方兵士死伤惨重,去搜查源汐村的官兵,就只有你一人活了下来?” 许久之后,敲击声停下,锦弦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肥头男人一震,自是知道锦弦问的人是他,便连忙应道:“回皇上话,是的。” 他当然不会说,他也是躲了起来,才幸免逃脱的。 不然,肯定会死在那个突然杀神一般从天而降的疯男人手上。 一直到见禁卫军到了,他才敢出来,然后做出自己虽然负伤却还在坚持搜查的样子。 所以,他被带到了皇宫。 是要论功行赏的吧? 虽然要抓的那个女人没有抓到,但是,他们也没有让对方的奸计得逞,不是吗? 见自己回了一句之后,帝王许久都没有吭声,他禁不住微微抬了眼梢,偷偷睨过去,却不想正撞上对方凌厉的目光,他一颤,又连忙垂下眼帘。 然后便听到男人轻嗤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肥头男人心中一喜,莫不是真要赏赐了? 连忙答道:“回皇上话,卑职宋成!” “嗯,”锦弦点点头,“宋成,将整件事情再原原本本地跟朕禀报一番!” “是!”宋成颔首诺道。 “前日夜里,应该说是昨日凌晨五更时分,我们驻守灵源山的兵士正常巡逻,突然发现有两个人正在我们储藏兵器的那个秘密暗洞的洞口,一人手里拿着玉佩企图打开洞门。巡逻的兵士见状,立即前去抓捕,两人见状,兵分两路逃走,当时天还未亮,山中又光线晦暗,两人皆都蒙面,看不清脸,但是,很确定,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听到此处,锦弦眸光一敛,却也并未打断他的话。 宋成继续。 “因为山林茂密,小路众多,最后,还是让两人给逃了,不过,在追赶过程中,我们的兵士用暗器伤了那个女人,伤了那个女人的背。” 锦弦再次瞳孔一缩,却依旧未语。 “后来,上面指示,大面积搜山,并且快速将秘密暗洞里的兵器转移到安全地方。卑职是负责带人搜山抓人的,卑职让会作画的兵士按照见过那女人的兵士的口述,画了一个背影,搜山之时,遇到一上山砍柴的村民,说好像见过这个女人,在源汐村,所以卑职就带兵去源汐村挨家挨户搜查。” “画像可还在?”锦弦第一次打断他的话。 语气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觉察到的急切。 叶炫眸光轻动,或许,他明白这个帝王的心思。 以为是那个女人是吗? 宋成摇头:“画像在打斗过程中掉了,早已被踩碎踩烂,不过卑职记得画像上的样子,可让画师再画一幅出来。” 锦弦面色一冷,稍显失望,侧首吩咐边上的赵贤去找画师,末了,又转眸看向宋成,沉声道:“你还是先说吧,为何人没有搜到,结果还将众兵士搞得死伤无数?” 宋成一惊,叶炫也是一惊。 只不过,叶炫担心的是,锦弦的前半句,找个画师过来,那个女人会是叶子吗? 昨日见她,倒不像是背心中过暗器的样子,但是,衣服遮着,谁也说不准不是,样子是可以强装的,就像他昨日不是也背心受伤,在她面前,他不是也未露半分痕迹? 第197章 她就是皇后 还有一个担心是凌澜,不知道在他将黑墨故意弄到凌澜身上之前,这个男人不知有没有见过凌澜,毕竟这之前,凌澜杀了那么多的兵士,如果见过,他或许也会让画师画出来,到时,锦弦问起,他又该如何说? 而此时宋成的顾虑是,锦弦的后半句。 为何人没有搜到,结果还将众兵士搞得死伤无数? 他犹豫着,要不要将认错人那件事讲出来? 如果讲出来,那岂不是告诉这个帝王,所有的伤亡都是因为他的误认造成? 如此一来,别说论功行赏了,怕是要治他失职之罪,得不偿失。 可是,如果不讲,又能找个什么事由呢? 而且那些村民保不准乱说,到时,传出来,又岂不是欺君之罪? 忽然,他想起什么,眸光一亮。 有了。 “回皇上,我们拿着那张画着背影的画像去源汐村搜查,有村民说,这个背影好像他们村里殷大夫家里的一个女子,而且那个女子以前不是他们村的。” 锦弦眼波一敛,似是又来了兴致。 宋成继续:“我们怕人跑了,就直接包围了殷大夫的家,那个女人听到风声躲起来了,我们就故意抓了殷大夫,放话威胁那个女人……” 宋成顿了顿,他自是不会说,将那个大夫吊起来依旧砍断胳膊的事。 “果然,那个女人受不住威胁就出来了,我们看她的背影,虽然换了衣袍,可跟画像上的女子至少有八分相像,而且,如果不是她做贼心虚,她作何要躲起来,既然躲,说明肯定有问题,所以,我们才认为,她就是我们要抓的那个人。” “结果,这个女人竟然冒充自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还让我们带她来见皇上” 宋成的话没有说完,锦弦已是“噌”的一下从龙椅上站起。 “你说什么?” 宋成一惊,虽说冒充皇后,是大逆不道,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这个帝王的反应会是如此激烈。 看来,他做对了。 将这茬儿说出来,他就不怕这个帝王怪他误认了。 因为,他是替他除害。 而边上的叶炫,一颗心却是大起大落。 如果说自己是皇后,难道不是叶子,还是皇后没有死? “你再说一遍!”锦弦沉声吩咐宋成。 宋成颔首:“那个女人跟我们说,她是当今的皇后娘娘,我们自是不信,她说,让我们带她来见皇上,天子龙颜岂是一个乡野女子想见便能见的,我们更是没有理她。” 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抬头。 见帝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宋成连忙垂下眉眼,一手心的冷汗。 “然后呢?”帝王沉声,声音微嘶。 “然后,我们就更加确定这个女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不然,也不会冒着忤逆之罪想要冒充皇后脱身,为了确认其身份,我们检查她的背,我们要找的那个女人背上被暗器所伤,如果她背上有,那就是铁板钉钉、证据确凿!” “既然已换了衣袍,衣袍一遮,你们如何知道有是没有?”锦弦沉眸,眸色深深。 “所以,卑职让那个女人将衣袍脱了。”宋成急忙接到。 锦弦跟叶炫闻言,皆是一震。 正值盛夏,只穿单衣的季节,这一举措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很清楚。 “然后呢?”锦弦咬牙,一字一顿。 “然后……”宋成顿了顿,他自然也不会将自己对那个女人动手动脚之事说出来,“然后她的背上并没有伤。” 锦弦眸光一敛:“所以,你们认错人了?” 还未等宋成回答,他又接着冷声道:“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伤可以做假,不伤也可以做假?” 叶炫跟宋成又都浑身一震。 同样,叶炫在意的是第一句,‘伤可以做假’,因为他背上的伤便是,许是做贼心虚,竟隐隐觉得锦弦就是暗有所指。 而宋成在意的是后一句,‘不伤也可以做假’,原本他还在想,用刀子划破人家背心的事就不说了,毕竟太暴力血腥,影响自身形象,可见帝王心思缜密至此,他就不得不道了出来。 “回皇上,卑职也听说过,传闻高超的易容术,可以将有伤变成无伤,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卑职用匕首划开了女子的背。” 叶炫听得寒毛一竖,锦弦亦是瞳孔剧烈一缩。 “结果呢?” “结果……”宋成低了低头,抿唇默了默,才道:“结果也并未易容,然后,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男人,非常高强的武功,救走了这个女人,并且杀死了我们很多兄弟……” 一边说,宋成一边再次偷偷抬眼睨帝王脸色,却见他凤眸微微一眯:“一个男人,武功高强?” 末了,也不等他说是,就倾身自龙案上取过一个画轴,“唰”的一声抖开。 “可是这个女子?” 宋成抬眸望去,画上一女子亭亭玉立、风华万千,当女子绝美的容颜入眼,宋成惊得下颚都快要掉了下来。 可不就是她。 “是,是,是,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冒充当今皇后娘娘!”宋成的头点得就像是鸡啄米一样。 看来是个惯犯。 如此一来,他也是有功劳的。 锦弦冷冷一笑,有猩红爬上眸眼,缓缓垂下长睫,大手不徐不疾地将画像卷起,置在批阅奏折的案边,再次转眸看向宋成,并绕过龙案,举步朝他走过来。 “你说这个女人冒充皇后,还让你们带她来见朕,你们火眼金睛,将她的阴谋识破?为了万无一失,确认她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你们让她当众脱下衣袍检查后背?恐其易容做假,你们还用刀子划破了这个女人的背?是这样吗?” 锦弦一边说一边踱着步子。 宋成不敢抬头,只见金丝银线龙头靴在其面前站定,还有一截明黄龙袍的袍角轻曳。 “是!”他颔首。 “抬起头!”帝王骤然沉声命令。 宋成吓了一跳,不知帝王何意,惊错将头抬起,就看见帝王脸色铁青,眸色猩红,薄薄的唇边一张一翕,森寒的声音从喉咙深处迸出。 “让叶炫叶统领告诉你这个女人是谁?” 叶炫一震,宋成一惊。 心中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叶炫抿了抿唇,沉声,一字一顿:“此人正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啊! 一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宋成耳边炸响,宋成愕然睁大眸子,脸色瞬间白如死灰。 怎么可能? 这时,门口骤然传来女子清润的声音:“皇上……” 随声而入的是女子袅袅婷婷的身影。 是贤妃铃铛。 许是没想到殿内还有其他人,贤妃怔了怔,旋即便对着锦弦略一鞠身:“皇上有事要处理,臣妾就先不打扰了,臣妾等会儿再来。” 说完,便转身退出。 宋成还在刚才的那一句话里没有回过神,怔怔看着铃铛离去的背影,骤然瞳孔一敛。 是她! “皇上……”他转眸急急看向锦弦,可锦弦却并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明黄衣袖一扬,大手五指摊开,重重击向宋成天灵。 “竟然敢这样对她,找死!”紧随帝王嘶吼之后的是“嘭”的一声重重的闷响。 头骨破碎的声音。 宋成甚至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瞬间声息全无。 殿里的宫女太监都吓坏了,一个一个脸色煞白如纸。 叶炫在边上心里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锦弦堪堪收起掌风,五指缓缓合拢,紧紧攥在一起,骨节“咯吱咯吱”作响。 唇角噙起一抹嗜血的冷笑,他凤眸一眯,眸中跳动着浓烈的猩红和寒芒:“看来,她没死,他也没死,他们都没死!” 相府,厢房 鹜颜站在床榻边,静静看着榻上躺着一动不动的男人,眉心微蹙。 男人身上的伤已经包扎过了,衣衫也已经换上了新的,脸上的墨汁已经尽数清洗干净了,显得一张脸尤为苍白,眼睛轻轻阖着,眼窝处的两团青灰也甚是明显。 鹜颜低低叹出一口气,转身,正欲离开,门却被人轻轻推开了。 康叔走了进来。 鹜颜顿住脚步,康叔一直走到她的面前,站定,对着她深深一鞠。 “小姐,这一次行动失败都是我的错,还连累了二爷,都是我不好。” 鹜颜垂眸默了默,皱眉开口:“铃铛连武功都不会,你怎么会带上她?” 前夜,锦弦因为云漠即将发起战事,紧急召见她入宫商议。 之所以召见她,是因为她的身份是夜逐寒,从中渊到云漠,要经过边国国境,而夜逐寒曾经带领太医去边国参加过医会,对边国甚是熟悉。 在她进宫的时候,接到了一个可靠线人的急报,说找到了锦弦在灵源山秘密储藏兵器的地方,绘在一块布上,给了她。 鉴于上次的失败,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锦弦太过狡猾,也过于警惕,恐夜长梦多,她觉得必须立即行动才行。 可她要面圣,脱不开身,无奈之下,她想到了铃铛。 所以,她让铃铛将那块布以及作为兵器储藏地钥匙的玉佩紧急送出宫给康叔,让康叔去源汐村找凌澜,让凌澜去处理。 源汐村正好离灵源山很近,而且,凌澜去做这件事,她也放心。 反正在重兵保守的情况下,要想劫走那么多兵器,据为己有,根本不可能,那就干脆毁掉。 第198章 就算入土也要挖出来 人多不方便,毁掉这些兵器,凌澜一人足矣。 谁知最后又是同上次一样,兵器没毁掉,人还伤成这样。 康叔亦是眉心微拢,低低一叹:“其实,我也不知道铃铛会跟在一起的,我依照小姐意思连夜去源汐村找二爷,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在小姐所说的那个殷大夫家里却并未见到二爷,我还给二爷发了信号,二爷亦是未出现,我还看到啸影山庄的庄主了,就是没看到二爷,我等了一个时辰,见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而天一亮,事情就不好办了,所以,我决定自己去。” “在出村口的地方,我碰到了铃铛,她说,她是一路尾随我过来的,她的马骑得不娴熟,将我跟丢了,正在找路。她说,她就是想跟过来看看二爷,自从那夜二爷跃下神女湖之后,她就没有了二爷的消息,心中也甚是担心。” “后来听我说,二爷不在,我准备自身前往灵源山,她说,跟我一起去,我当时也是考虑到她不会武功,没有同意,可她说,灵源山,她比我熟悉,上次来祈福,她随锦弦几乎将整个灵源山都转了一遍,哪些地方驻守的有官兵,她大概都知道,我一计较,觉得的确可以帮上忙,就带上了她。” 鹜颜敛眸:“那后来怎么又?” “后来,我们就一起上了灵源山,铃铛的确对灵源山比我熟悉,我们避过了两个官兵的营地,还走了近路,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那个极其隐蔽的暗洞,可正当我们准备用玉佩开门的时候,正好有一路巡逻的兵士经过,就发现了我们。考虑到铃铛不会武功,所以,我说,我掩护,她逃,并将玉佩给她,让她速去源汐村找二爷,让二爷想对策。” “那些官兵一直对我穷追不舍,还大面积搜山,紧要关头,是二爷赶来救的我,只不过,我们也得到消息,那批兵器已经被秘密转移了。二爷说,他已让铃铛回宫了,让我也先回来,他说,他自己还要回源汐村有事。” “然后,二爷就跟我分开了,我回府,他回村,谁知道……都是我不好……” 康叔声音有些哽咽,抬眸看向床榻之上就像毫无声息一样躺着一动不动的男人,眉心皱成了一团。 鹜颜亦是循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向床榻上的人,片刻,才再度看向他:“这事儿不怨你,你已尽力。你身上的伤也不轻,回房歇着吧,这几日上朝一定要谨慎,莫让锦弦那只老狐狸瞧出什么端倪才好。” “嗯,”康叔点头,再次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男人,眸色一痛,退了出去。 剩鹜颜一人在屋里静静地站着,好半响没有动。 忽然,她又转身走向床榻,定定望着沉沉睡去的男人,许久之后,幽幽开口道:“凌澜,醒过来吧,我们再也……输不起了……” 宋成的尸体很快就被太监们处理掉了,龙吟宫里再次陷入了一片静谧。 叶炫依旧跪在那里,锦弦没有叫他起来,而是自顾自回到龙案后坐下,开始批阅奏折。 赵贤将画师带来,又被锦弦扬手遣回。 赵贤便沉默侍奉在边上。 将批阅好的奏折拿下去摞整齐,又将新的奏折打开,放在锦弦手边。 不知怎的,竟是一个不小心,将奏折边上放置的那个画卷给带落到了地上。 画卷滚动铺成开来,露出女子眉目如画、浅笑嫣然的容颜。 赵贤大骇,连忙跪伏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这张画像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有多重要,或许只有一直随侍在侧的他和绿屏知道。 每日这个男人不知要看多少遍,上朝前看一次,下朝后看一次,醒来后看一次,就寝前看一次,经常批阅奏折批着批着,又打开来看。 如今他竟将此画弄到了地上,简直就是找死。 他一边求饶,一边伸手准备将画拾起,却不料,男人已自己倾身,将画卷拾在手上。 看也没看画上女子一眼,男人大手快速卷起,然后,朝赵贤面前一递。 赵贤又惊又懵,不明其意。 难道是让他放好? 伸出双手恭敬接过,正欲摆在桌案上原本的地方,却蓦地听到男人的声音传来。 “拿去火场烧了。” 赵贤一震,愕然抬眸。 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烧了? 见他愣在那里未动,男人再次转眸瞥了他一眼,深情寡淡:“朕说拿去烧了。” 这一次赵贤听真切了,心中疑惑,不由地望入男人眸底,却见他已经转过去,垂下眉眼,看向手中奏折。 “奴才遵旨!”赵贤捧着画自地上起身,对着男人鞠了鞠身,就退了出去。 赵贤走后,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叶炫依旧跪在那里,忽然听到“啪”的一声,奏折被阖上的声音,紧随其后,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去源汐村将那个殷大夫带进宫来见朕!” 叶炫一怔,抬眼看去,见男人正望着他,他又连忙垂下眼帘,抿了抿唇,道:“回皇上,殷大夫已经被宋成他们杀了,大概是怕担责任,方才这些宋成都没有禀报。” 他也是听村民说的,其实村民也没有见到当时的情景,只是有人看到有个长相极俊美的男人抱着殷大夫的尸体离开。 锦弦眸光微微一敛:“死了?” “是!”叶炫颔首。 “那就去将他的尸体带进宫来。”锦弦垂目,大手再次拿过一本奏折。 叶炫却是听得浑身一颤。 将尸体带进宫来? 且不说,尸体已经被人抱走,据村民描述,他猜测应该是凌澜抱去埋葬,葬在哪里没人知道,就单说,这么热的天,尸体根本不能存放多长时间,而且,人都已经死了,将个尸体带进宫来又有何用? 皱眉,正欲将诸多不适宜回于帝王,却又忽然听得帝王继续斩钉截铁沉声道:“就算已经入土,也要给朕挖出来!” 屋里很静,透窗而入的夕阳余晖也渐渐消失在桌角,光线彻底暗了下来。 弄儿推门而入,悄然走到桌案边,将灯盏捻亮,这才发现一直坐在黑暗中的那人。 是夜逐寒。 确切地说,是鹜颜。 穿着一身墨色衣袍,一动不动,斜倚在软椅上,轻轻阖着眸子,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过去。 床榻上的男人依旧在昏迷。 两日两夜过去,男人没有醒,鹜颜就一直陪在边上,除了上朝。 弄儿心中一痛,取了衣挂上的一件披风,走过去,轻轻盖在鹜颜的身上,鹜颜缓缓睁开眼,看着她,弄儿一怔,正欲解释,鹜颜已坐直身子,问:“现在什么时辰?” “辰时。” “二爷的药煎好了吗?” “好了。” “去端过来!” 要不是床头的灯盏也被掌亮,要不是鹜颜坐到床榻边,准备喂药,她都没发现男人已经醒了。 几时醒的,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就已经睁着眼睛。 鹜颜心中一喜,可见其只是睁着眸子一动不动,定定望着上方的帐顶,她又怔了怔,循着他的视线望上去,除了白白的帐顶,什么都没有。 鹜颜蹙眉:“你醒了?” 男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长长的眼睫微微一颤,缓缓转眸,朝她看过来。 鹜颜被他眼中蜘蛛网一般密布的血丝吓了一跳。 眸色一痛,鹜颜垂目,手捻瓷勺搅了搅碗中黑褐色的药汁,“先喝药吧。” 当她舀起一勺递过去的时候,男人早已转回头去,只凝视着帐顶上面。 她拿瓷勺碰了碰男人干涸起皮,毫无一丝血色的唇,示意男人张嘴,男人没有动。 她顿了顿,眉头一皱,直接对着他的唇倒了进去。 因为男人没有承接,黑浓的汤汁顺着男人的唇角溢出来,晕染在男人白色衣袍的领子上,一大片暗污。 男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浑然不觉一般。 鹜颜也不管不顾,继续舀起第二勺喂了过去。 没所谓,这两日两夜,她都是这样喂的。 他一直昏迷不醒,一直没有知觉,喂进去的药汁一大半都流了出来。 她也这样喂过来了。 既然,他麻木不仁,她就当他还未醒。 加大剂量,总有喂进去的。 一勺接一勺,一勺接一勺。 唇角流下的药汁将领子濡湿了一大片。 男人始终没有反应。 当最后一勺喂完,当瓷碗里一滴不剩,鹜颜骤然起身,将手中瓷碗掷砸在地上。 随着“砰”的一声脆响,瓷碗四分五裂,瓷屑乱溅。 饶是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让床榻上的男人眼波有一丝漾动。 鹜颜转身走到房内的梳妆台前,抽开抽屉,取了一方铜镜,又“嘭”的一声将抽屉推关上,动作大得惊人。 返身走回到床边,将铜镜举到男人的面上方。 “你看看,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你还认识自己吗?”鹜颜嘶声低吼。 男人依旧没有反应,唯一不同的是,原本是定定地望着帐顶,现在是定定地望着铜镜。 鹜颜重重闭眼,强自压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睁眸正欲再开口,却蓦地发现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眸光微微一动,紧接着,沙哑破碎的声音低低响起。 “曾经我也这样待过她……” 声音又低又哑,鹜颜仔细辨了辨,才勉强听出他说什么。 第199章 三姐,好痛…… 她自是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 他这次几乎死掉也是因为‘她’吧? 现在捡回一条命,却又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还是因为‘她’吧? 虽然,她不知道后来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一定跟‘她’有关。 一定。 这世上能让这个男人这样的,只有那个女人一人。 而且,康叔也说过,看到了影君傲不是吗? 堂堂天下第一庄的庄主,怎会出现在穷乡僻壤的小山村? 也是因为那个女人吧? “凌澜,你知道你跟蔚景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虽然她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很清楚,二十年来,这个男人从未有过现在这般模样,从未,这是第一次,她看到了他的灰败,那种绝望的灰败。 男人依旧没有理她。 她眸光一敛,将手中的铜镜抛在被褥上,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将他大力拉坐起身,她弯腰凑到他面前,逼视着他,沉沉望进他的眼。 “我告诉你为何?就是因为你见不得光的身份,就是因为你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就是因为你必须受制于他人!” “难道你没发现吗,所有的伤害都是他们那些人给的,你根本防不胜防!如果你不受制于人,如果蔚景不受制于人,你们又何尝会走到今天?” “所以,凌澜,振作起来,将自己变得强大,将受制于人变成让人受制于你,这样,你才能保护蔚景,她才不会被他们伤害,你们才可能有未来” 鹜颜一口气说完,一瞬不瞬望着男人的眼。 男人同样看着她,许久,许久之后,骤然眉心一皱,干涸的唇瓣动了动,沙哑低语了一句。 鹜颜一怔,再次仔细辨了好久,才听出那句话似乎是。 “三姐,好痛……” 影君傲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不知时日。 屋子里静悄悄的,意识迷迷糊糊,他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直到熟悉的一景一物入眼,他才反应过来,是在啸影山庄自己的厢房里。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而入,照得地上一片明亮,在那一片耀眼光亮中,有细尘飞舞。 他微微眯着眸子,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一点一滴钻入脑海,蓦地,他瞳孔一敛。 甜海呢? 顾不上伤痛,他艰难起身,跻了软靴,连拔都未拔上,就跌跌撞撞往门口走。 刚拉开门,就与正推门而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砰”的一声脆响,是对方手中瓷碗未拿稳,跌落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而影君傲本身虚弱,更是被撞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重重跌坐在地上。 来人一惊,连忙跨过地上的碎屑,过来扶他。 “庄主,你醒了?”是管家晴雨,激动颤抖的声音难掩满心满眼的欣喜,“伤得那么重,做什么起来?” “甜海呢?”影君傲哪有心思理会这些。 “她……” 晴雨面色微微一僵,有些为难。 “她怎么了?快说!” “庄主昏迷这两日,她一直守在庄主身边,不眠不休,眼睛都没合一下,早上的时候,大概是支撑不下去了,也晕了过去。” 晴雨的话未说完,只见眼前白衣一晃,一抹夹杂着药香的清风拂面而过,影君傲夺门而去。 速度快得惊人。 晴雨错愕。 她记得很清楚,那夜,廖神医说,他尽力,能不能醒来就看这个男人的造化了。 可看刚刚那个样子,哪里是昏迷了两天两夜,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人? “殷伯伯,殷伯伯……” 挣扎着醒来,蓦地坐起,身上黏糊糊的,一身的冷汗。 “姑娘醒了?”女子清润的声音响起。 蔚景茫茫然循声望去,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那血淋淋的场面。 “这是哪里?”她抬手抹了一把汗,哑声开口。 “啸影山庄,姑娘早上晕倒了,廖神医说,姑娘是心力交瘁、体力不支所致。奴婢去将熬好的补汤端过来!” 女子说完,便退了出去。 啸影山庄? 蔚景皱眉,略一回想,蓦地想起什么,就快速地掀开薄被下了床。 或许是体力还未恢复,又起得太猛,脚刚一着地,双腿就猛地一软,她想要伸手扶住床头都来不及,整个人就直直朝地上倒去。 “甜海,小心!” 随着一声男人的惊呼,一道白色身影如雪般飞身而来。 没有等到预期的疼痛,腰身却是一暖,浓浓的药香入鼻,男人已经将她的身子裹在怀。 眸底映入男人苍白的容颜,蔚景惊喜道:“影君傲,你醒……”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啊”的惊叫声替代。 手臂一痛,她跟影君傲两人同时跌倒在地上。 由于跌倒之前,是影君傲抱着她,所以这样摔倒在地,她就几乎等于睡在他的怀里,他的唇甚至轻擦着她的额头。 “对不起,还是没接住你。” 男人温热的气息喷薄在面门上,轻撩。 蔚景心口一颤,微微后仰了身子,看向他,这样的动作,就于无形中稍稍拉开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 “影君傲……” 蔚景本想责备他两句,伤得那么重,做什么还要想着上前接她,可一开口,哽在喉咙里的湿气就涌到了眼眶。 那夜,廖神医那样说他,她好怕他醒不过来。 见她眼睛红了,影君傲一急:“是不是摔疼了?” 皱眉,作势就要起来。 “没有,”蔚景摇头,红着眼眶笑道:“你的手臂垫在下面,我又怎么会摔疼?” 看着她娇憨可爱的模样,影君傲心中一动,“怎么办?我起不来了。” 蔚景怔了怔,自己试着爬起,却也因为浑身绵软无力,试了两次都失败。 “别浪费体力了,我们就躺着,等有人发现,自会来扶我们,反正大夏天的,地上还有蒲团,又不用担心着凉。” 男人闲适的声音传来。 蔚景抬眸望过去,就看到男人苍白的脸上笑意醺然,晶亮如星的眸子里却蕴着一抹促狭若隐若现。 “好吧,”蔚景有种英雄气短的无奈,侧了侧身,平躺在地上。 而男人的手臂一直未从她的身下抽出去。 于是,就算是平躺,依旧是躺在他的怀里一样。 屋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有些许尴尬,可蔚景又不好说让他拿开,怕让他难堪。 所以,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望着屋顶上方的雕梁画栋。 “听说,你守了我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影君傲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忽然开口。 蔚景怔了怔,没有吭声。 “庄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你做什么要那么傻?” 傻? 蔚景弯了弯唇,侧首看向他。 “再傻也没有你傻!” 他为了她连命都不要,她怎么能不守着他醒来? 四目相对,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眸中一抹光亮莹莹。 “甜海……”他轻轻唤她,“如果,如果我死了……” 蔚景瞳孔一敛,耳膜被那个‘死’字刺痛,几乎想都未想,就快速地伸出手指按住男人毫无血色的唇瓣,将他未完的话阻挡。 殷伯伯已经死了,她怎么能再让他死? 他不能死。 没有如果。 不能有如果。 见她如此急迫又恐慌的模样,影君傲心中一疼,伸手将她按在他唇边的小手拿了下来,裹在手心,默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想将那个问题问完。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再也醒不过来,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做?” 蔚景怔怔看着他,只觉得这句话似曾耳熟。 她想,努力地想,才终于想起,似乎曾经有一个男人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是这一句吗?她已经记不大清了。 似乎已经很久远了,久远得就像是上辈子经历的事。 缓缓敛回目光,她定定望进影君傲的眼。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 她听到自己笃定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她从来不是一个轻言生死的人。 她想活着,再苦再难,她都想坚强地活着,就算那夜被推下悬崖,就算那日破庙遇险,就算那次被神女湖淹溺,她都没想到过放弃。 可是,如果她的活着,需要靠身边每一个对她好的人,用性命来换取,那么,她宁愿不要。 影君傲似乎没想到她的答案是这样,有些许震惊,凤眸深深,一瞬不瞬地凝了她好一会儿之后,长臂忽然一揽,将她裹入怀中。 “甜海……” 沙哑的声音轻颤。 颤抖的还有一颗心。 他何尝不知道,她是因为感激,她是因为内疚,她是因为自责,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他虚荣了,男人的虚荣心第一次急速地膨胀。 他虚荣地不去想这些因由,他虚荣地觉得很受用。 曾经她说,只要他带,她便敢随。 今日她说,如果他死,她也不活。 够了。 已然足够。 “甜海”低头轻轻吻上她头顶的发丝,影君傲正欲说话,就蓦地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婢女小红端着汤碗,一走到门口,就看到屋里地上躺抱着的两人。 她一震,顿住脚步,待看清是一男一女,男人还是她们英明神武的庄主时,更是错愕得下颚都差点掉下来,一时杵在那里,不知该进去,还是该离开。 好一会儿才心神稍定,她略一计较,决定当没看见,正欲转身悄声退出,就蓦地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还愣在那里干嘛?还不快扶本庄主和甜海姑娘起来!” 第200章 这个大骗子 是夜,相府 鹜颜站在书房外面,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一豆烛火。 灯下垂目看书的男人闻见门口动静,缓缓抬起头来,看到是她,面上未有一丝表情,只一眼,又收回目光,继续看向手中书卷。 鹜颜微微蹙眉。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自那日呼了一次痛之后,他就基本上不发一言,说他颓废吧,也没有,每日都积极服药,还非常积极地自我治疗,午膳跟晚膳都用的是药膳,药膳的方子都是由他亲自开出交给厨房去办。 可是,说他不颓废吧,也不对,沉默寡言不说,成日就呆在书房里面,可呆在书房里面也不看其他的书,就一门心思扑在一本药膳的食谱上。 起先,她还以为他是想让自己快些好起来,所以研究药膳,后来听弄儿说,那食谱是曾经蔚景一直看的,她才真正明白过来。 他的痛,她懂。 多年来,一直用着别人的身份活在世人的面前,她几乎都忘了自己是谁。 她是,他又何尝不是。 她早已习惯了,他叫她大哥,或者叫她鹜颜。 那日,那一声‘三姐’差点让她肝肠寸断。 这个称呼早已被他们丢掉了十几年。 是要怎样的痛,才会让这样能隐忍的男人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凌澜……” 她走过去,在书桌前站定,伸手,想要将他手中的书卷接下来。 她想告诉他,痛,不是让人沉溺的,而是要让人觉醒。 就在她的手刚刚碰到书卷,男人却是忽然将书卷伸到她的面前:“这个字你认识吗?” 鹜颜怔了怔,没想到他会有此一举。 瞥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沉静,并未有什么异样,这才垂眸,循着他手指所指的地方看过去。 是一个肟字。 “不是肟wo字吗?”她疑惑地看向男人。 男人就笑了,笑弯了眉眼:“是啊,是肟字,你看,连你一个不懂医的人都知道,亏她还是会岐黄之人,竟然不认识。” 鹜颜微僵住。 原来还是她。 “凌澜,你知不知道,云漠真的打过来了,锦弦准备御驾亲征,因为我曾经带领过太医去边国参加医会,所以,此次,锦弦也让我随行,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让我怎能安下心去战场?” 鹜颜眸色沉痛地看着他,轻轻摇头。 “那就不要去!”男人淡然的声音传来。 鹜颜愣住。 “你想让我抗旨?现在外忧严重,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如果,国将不国,又谈何其他?” “这跟你不去有什么关系?”男人面不改色,低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所有情绪,漫不经心问道。 鹜颜再次愣住。 “那要……” “战场又岂是女人该去的地方?所以,我去!” 鹜颜一震,愕然看向男人,就看到男人阖上手中书卷,徐徐抬眼,眸底沉痛掩匿,目光沉静坚毅。 山庄的清晨非常宁静。 蔚景一人缓缓走在湖边上,虽是仲夏,湖风一吹,竟是有些微的凉。 她环抱起胳膊,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影君傲的伤眼见着慢慢好起来了,她得好好想想自己的打算。 忽然,一阵“嘤嘤”的哭泣声传来,她一怔,顿住脚步。 循声望过去,就看到一个身穿粉色衣裙的小女孩正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一边哭着鼻子,一边扒着草丛。 似是在找寻着什么。 身边只有一个什么笼子,未见一个婢女跟随。 嫣儿?! 她怎么了?莫不是伤着了? 蔚景一惊,急忙朝那边走过去,可还未走到近前,就蓦地看到一抹火红的身影已经先她一步来到了嫣儿的身旁。 因为身影陌生,所以,蔚景本能地顿住了脚,起先,她以为是个女人,后来看到他高大的身形,以及开口喊“嫣儿”,她才知道,他是个男人。 肤如凝脂,桃花凤眸,皓齿红唇,看着阳光下的那人,蔚景只想到这些形容。 她突然想起在殷大夫家,影君傲曾问过她,是不是一个穿着大红衣袍,长得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救了她? 想必就是他了。 叫什么来着? 似乎是无尘。 “嫣儿怎么了?是不是什么东西丢了,告诉无尘叔叔,无尘叔叔帮你找。”影无尘在嫣儿身边蹲下,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柔声问道。 嫣儿抬起哭得红红的大眼睛看着他,小嘴一瘪,哭得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无尘叔叔,小灰的娘亲死了,小灰的爹爹不见了……” 影无尘一怔,伸出手臂将她抱在怀里,蹙眉低哄道:“嫣儿不哭,嫣儿乖,不哭哈,告诉无尘叔叔,小灰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嫣儿抽泣着,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指了指边上的笼子。 笼子里一只小小的仓鼠蹦来蹦去,浅灰色的毛油光发亮,一看就是养得极好。 “它就是小灰,昨夜,小灰的娘亲被庄里的大花猫咬死了,然后……然后它的爹爹也不见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呜呜……” 嫣儿一边说,一边又大哭起来。 影无尘无力扶额。 “那现在嫣儿在这里,是要葬小灰娘亲,还是在找小灰爹爹?” “找小灰爹爹……”嫣儿眼泪鼻涕横流,“小灰那么小……嫣儿不想小灰跟嫣儿一样,没了娘亲,又没了爹爹……” 影无尘眸光一敛,默然看了嫣儿片刻,伸手自袖中掏出一方锦帕,轻轻拭着她脸上的泪水鼻涕,末了,又再次将她揽进怀里,大手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背。 一个抬眸的瞬间,就蓦地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蔚景。 影无尘微微一震,怔忡了片刻,蔚景正准备跟他颔首致意,他又将目光掠回,继续诱哄着怀里的小家伙。 “好了,嫣儿不哭,无尘叔叔答应嫣儿,一定帮嫣儿将小灰爹爹找回来。” “无尘叔叔,你说,小灰爹爹会不会也已经死了?” 嫣儿自他怀里抬起头,一双平素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红肿得就像是两颗熟透的葡萄。 影无尘弯了弯唇,眼梢轻轻掠过站在不远处的女子,抬手捏了捏嫣儿粉雕玉琢的小脸蛋,笃定道:“不会的,小灰爹爹肯定没死。嫣儿知道它为何不见了吗?” 嫣儿摇摇头,歪着小脑袋看着他。 “因为……”影无尘顿了顿,桃花凤眸中波光微微一闪,继续道:“因为府里面的那只大花猫还在啊,大花猫比小灰爹爹强大,为了活着,小灰爹爹只有躲起来了,或者是被谁藏起来了。嫣儿放心,小灰爹爹肯定心里面也想念小灰的,所以,如果它只是躲起来了,等嫣儿将大花猫关进笼子里,从此困住,小灰爹爹就一定会回来找小灰的。” “可是,如果小灰爹爹是被谁藏起来了怎么办呢?”嫣儿奶声奶气地问道。 “这个就有点难办,”影无尘拧眉,似是沉思了一会儿,才道:“那就让小灰去找它,父子连心,小灰一定能找到它的,说不定,它正被谁所困,等着小灰去救它呢。” “可是…可是……”小脸上的五官都皱巴在了一起,嫣儿一副甚是苦恼的样子,“可是,小灰那么小怎么救?而且,小灰要是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影无尘笑笑:“嫣儿还小,很多事不懂,这世上的事啊,都没有绝对,无尘叔叔只知道,不试一定不知道结果怎样。” “嗯,”嫣儿似懂非懂地点头,稚声道:“那嫣儿就先将那只作恶的大花猫关起来再说。” “嗯,”影无尘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缓缓站起身,“去吧,就算小灰没有找到小灰爹爹,无尘叔叔答应嫣儿,无尘叔叔也一定帮嫣儿找到。” “好!”嫣儿破涕而笑,像破晓的朝阳一样明媚:“谢谢无尘叔叔。” 说完,小家伙就兴高采烈地拧着竹笼子跑开了去。 蔚景站在原地兀自失神,直到一片火红入眼,男人长身玉立在她的面前,她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 “蔚景?” 男人微微眯着狭长的凤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红唇轻动。 真是只妖孽。 既然知她是谁,蔚景也不跟他掩饰,微微一笑,颔首道:“是,蔚景见过无尘公子。” “哎……”影无尘长长一叹,只手撩起一缕垂顺至肩前的发丝,饶在指间把玩,冠玉一般的脸上却是愁眉不展:“本公子已经能预见等会儿见到君傲时,自己的悲惨命运了。” “什么?”蔚景有些懵。 “还不是因为你!”影无尘嗔道。 “那日你坠湖,那么多人在场,锦弦那狗皇帝也在,君傲那厮就不管不顾地准备冲上去,被本公子阻止,本公子封了他的穴,恐他乱来,还让他沉睡了好几日,本公子自己下湖去找你,没找到你的人,倒是拾到了一块沁木,那曾经是君傲的,我见过,后来听君傲说,送给你了,所以,为了不让君傲担心,本公子就骗他,说本公子已经将你救起,你已平安离开,以沁木为证。哎呀哎呀,现在好了,这个谎扯大了。” 看着影无尘着急上火的样子,蔚景想起影君傲在殷大夫家找到她时,的确跟她说过这些。 而且,还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影无尘,果然是个大骗子,编故事就像是真的一样,竟然敢糊弄本庄主,简直是不想活了!” 第201章 报仇的方向 然后,似乎还说影无尘的帐等他回来慢慢再跟他算。 看来,是一对欢喜冤家。 蔚景笑了。 见她笑,影无尘就恼了,伸出比女人还要葱白的手指,指着她:“呀,呀,你这个女人有没有同情心?怎么说,本公子当初也下湖找过你,你,你怎么可以见本公子有难,笑得如此幸灾乐祸呢?” “谢谢你!”蔚景缓缓敛了唇边笑意,看着他,真挚道。 影无尘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眸光微微一闪,撇嘴道:“不跟你多说了,本公子找君傲还有重要的事,反正本公子又不怕他,他若敢剥了本公子的皮,本公子就抽了他的筋。” 说完,也不等蔚景反应,头一甩,红衣似火动,扬长而去。 蔚景看着他的背影,又禁不住微微失神。 或许,他以为她的那句谢谢,是感激他下湖寻她之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除了这个,她还感激他方才跟嫣儿说的那一席话。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她似乎从中悟到了一些东西。 龙吟宫 锦弦轻靠在龙椅上,微微阖着眸子,一动不动,似是沉沉睡了去。 虽是夏日,可殿内阴凉,且四处都置放了存冰,整个大殿弥漫着一股子寒气。 赵贤抬眼瞧了瞧帝王,拿起边上的一件薄毯走过去,轻轻盖在男人身上。 “尸体吊在城楼上了吗?”男人忽然开口,吓了赵贤一跳。 赵贤望过去,男人并未睁开眼睛,连长睫都未动,若不是听到这句话问的内容,他还真的会以为,男人是在梦呓。 “回皇上话,吊了。”将薄毯替男人掖好,赵贤恭敬轻声回道。 “消息也散出去了吗?”男人的声音也低低响起。 “散了。” 男人“嗯”了一声,这一次,似真的睡了过去。 当京城皇宫的城楼上,吊着一个断臂老人的尸体时,众人就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说,此人是个刺客,刺杀当今圣上未遂,被曝尸。 也有人说,此人是个什么暗黑组织中的一份子,此次曝尸,是为了引蛇出洞。 还有人说,此人就是一普通老百姓,因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留过朝廷钦犯,结果朝廷钦犯跑了,他被抓了,此次曝尸,也是为了引那朝廷钦犯出来。 不管是哪一种,人们都是纷纷摇头叹息。 就算有天大的过错,命不是都已经没了吗? 死者已矣,为何就非要用如此暴力残忍之举? 而且,还是那么一大把年纪的独臂老人,这么大热的天,如此暴晒。 真是…… 蔚景顺着长长的抄手游廊,直直往影君傲厢房的方向而去。 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离开。 影君傲的伤已经无大碍了,她也可以走得安心。 他对她的心,她懂。 就是因为那样满满的、沉甸甸的一颗心,她无以为报,所以更不能留在这里连累他。 这几日锦弦没找啸影山庄麻烦,想来是还不知道她在这里。 方才听婢女小红说,晴雨管家严厉嘱咐过山庄众人,庄内之事不可向外人提及一分一毫。 她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在保护她。 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锦弦耳目众多,他迟早知道,到时,以锦弦的狠辣手段,指不定给山庄带来什么纠复。 而且,影无尘对嫣儿说的一席话也让她觉悟了过来。 一直以来,就想着复仇复仇,原来,根本方向就是错的。 或者说,她根本就是没有方向的无头苍蝇,乱撞乱碰,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不说,还没有一丝成效。 她应该先找她的父皇才对。 虽然没有一丝消息,可是,有的时候,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不是吗? 就像影无尘说的,因为锦弦的魔爪在,而她的父皇为了活着,才不得不暂时避乱于世,又或者是被谁所擒。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应该试着去找找看。 找到那个给她遮风大雨的大树,她也不需要一个人这样无助地颠沛流离。 她准备先去坊间秘密打探一番江湖上的消息。 以前,她跟铃铛经常偷偷溜出宫去茶楼听说书,如何花银子找暗黑组织买秘密小道消息,她知道方法。 主意已定,她就想着来给影君傲辞行。 也不知道影无尘跟他重要的事情商量完没有? 想想影无尘,还真是一个活宝。 方才,她跟小红打听了一下,小红说,影无尘是八年前老庄主,也就是影君傲已过世的父亲收养的义子,听说救过老庄主的命,被收养后,也随影君傲一起,读书习武,这几年负责打理影家京师的所有药铺。 而嫣儿则是影君傲的大哥影君澈的女儿,听小红说,嫣儿的母亲是一个烟花女子,影君澈对其一往情深。 老庄主反对二人来往,影君澈就毅然为了那个女子离开了山庄,与那位女子在外面过了段逍遥的日子。 后来,那位女子生了嫣儿,老庄主得知,见事已至此,劝阻也无益,便同意了二人来往。 影君澈带着嫣儿和她母亲回了山庄,也过了段甜蜜幸福的生活。 后来,不知怎的,在一次出庄赶集的闹市,夫妻二人双双被人暗杀了。 老庄主跟影君傲都派人多次查过,都未寻到凶手。 那时,嫣儿一岁都不到,现在已经五岁多了。 这些年,影君傲这个叔叔就充当了父亲的角色,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一年前,嫣儿得了一场重病,影君傲还亲自去江湖上寻药,几经艰难,才治好了嫣儿。 这件事蔚景是知道的,她跟影君傲当时就是因为这件事相识,救嫣儿的九雾草,是她给他的。 不知不觉,已行至影君傲的房前,她收回思绪,抬手,正欲敲门,就听到里面影无尘的声音传来。 皇宫,城楼上 锦弦一身明黄迎风而立,微微眯了凤眸,他看向墙头长长的桅杆上悬挂的老人尸体,薄唇淡抿。 “叶炫,现在什么时辰?” 叶炫一怔,连忙上前,躬身道:“回皇上,巳时,离大军出发还有两个时辰。” 锦弦垂下眸子,勾了勾唇角:“两个时辰……只有两个时辰……” 叶炫不是很明白帝王的意思,以为他是在说下午御驾亲征的事,连忙回道:“皇上请放心,十万大军正在集结……”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帝王打断:“你说,两个时辰之内,她,会来吗?” 叶炫一怔,这才明白过来,眉心微微一拢道:“这个,属下也不知。” 锦弦也没有再问,徐徐抬起眼梢,放眼望去,眼角的笑意连连,眸子里却隐隐透着一丝嗜血的冰冷。 与城楼遥遥相望的是京师最繁华的街道。 路边商铺林立,路上行人络绎,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在一座茶楼的二楼雅阁,俊美如仙的男人长身玉立在窗边,微微眯着凤眸,遥遥望着远处的城楼。 手中弓箭缓缓举起,一点一点拉满弦…… 城楼上,锦弦俯瞰着繁华京城。 如此热闹,如此喧嚣,阳光普照的街上,人来人往,男女老少。 却唯独没有他要等的那个身影。 世事真的很奇妙,人的心境也很奇怪。 曾经他当将军的时候,无数次站在这个城楼上,也是这样俯瞰着天下,他看到的是江山多娇、街景如画。 他就发誓,总有一天,这一切都是他的。 他做到了。 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为何还要自己找不痛快? 将眸光从远处收回,垂眸弯了弯唇,他缓缓转身。 就在他转身的同时,远处茶楼二楼的雅阁里男人拉满弦的大手骤然一松。 闪着幽蓝寒芒的羽箭“嗖”的一声离弦而出,破空而去。 “走吧,去军营!” 锦弦举步经过叶炫的身边,准备下城楼,可刚走两步,却蓦地发现城楼边上入口的台阶处,露出一截女子的发顶。 他微微一怔,顿住脚步。 随着女子拾阶而上,女子的额头进入了视线,慢慢的,可以看到如画的眉眼。 当整张熟悉的容颜映入眸底,锦弦瞳孔一敛,浑身僵住。 震住的又何止他一人,原本跟在他后面的叶炫亦是。 君臣二人就那样一前一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着那人一点一点地走进视线。 女子缓缓而上,一直低垂着眉眼,看着自己脚下的青石台阶,当最后一阶上完,她才徐徐抬起眼帘。 四目相对,她停了下来。 高高的城楼上,三人的身影迎风而立。 一头两男,一头一女,就站在城楼的两边,静静相望。 远处茶楼上,男人动作利索地收回弯弓。 他必须在羽箭射中目标之前,赶快离开这座茶楼,正欲转身的瞬间,却蓦地看到城楼上多出来的那个身影。 一时难以置信,再转回身定睛望去,一直沉静如水的脸色大变。 城楼上,风过衣袂,衣袍拂动。 女子今日穿了一件藕色云锦长裙,黑发如瀑、纤瘦盈盈,头顶的阳光正艳,照得略显苍白的脸色有些透明。 女子水眸清漾,盯着锦弦看了一瞬,便缓缓转眸看向墙头桅杆上悬吊的老人,秀眉微微一蹙,朱唇轻启,清冷的声音逸出:“我来了,请皇上让他入土为安。” 锦弦低低一笑,目光从女子脸上移开,随随看向城楼下面,下面守卫城楼的士兵正在交接岗,一拨过来,一拨正欲离开。 第202章 城门,炸裂的尸体 “蔚景,凭什么你觉得朕如此做是为了等你来换?” 再次将目光落在女子的脸上,锦弦强自抑制住胸腔内激烈的震荡,咬牙切齿道。 虽然他是,他的确是这样,而且,她终于来了,他终于等到她来了。 他的目的达到,他圆满了。 但是,他讨厌,讨厌这种感觉,这种被这个女人吃死的感觉。 这世上的人和事,只有他掌控,没有别人掌控他。 见女子不语,他又道:“如果朕不答应呢?” 锦弦的话音刚落,就蓦地听到空气中有一股异流涌动,叶炫也感觉到了,都是练武之人,耳力极好,循声望去,赫然发现是一枚疾驰而来的羽箭。 君臣二人皆是脸色一变。 然,速度之快、距离之近,想阻止都来不及。 几乎就在他们发现的下一瞬,羽箭的箭矢就直直刺向--悬吊在桅杆上的老人尸体上。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 烟雾弥漫、碎片乱飞,老人的尸体就在这一爆炸声中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好强的火药! 叶炫跟锦弦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甚至连“护驾”都忘了,也忘了躲避闪开,所幸他们所占的位子,离桅杆较远,火药虽烈,却只是爆破的核心强悍,并未伤及他们。 震惊的又何止君臣二人? 所有人都惊错地看着这一幕,包括女子,还包括城楼下方正在交接岗的兵士。 其中有个身材娇小的兵士更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脸色都白了。 嗡鸣,耳边嗡鸣。 脑子里一片空白。 许是被什么牵引,又或者是冥冥中的第六感觉,他惊痛转眸,看向远处街道上与城楼遥遥相对的茶楼。 不知是天气太过好、视线清明的缘故,还是自己眼力太强,明明隔得有些远,竟清晰地看到了茶楼二楼半开半掩的窗户后,那张男人的脸。 熟悉的、俊美的、男人的脸。 震惊、愕然,难以置信 怎么会? 不仅如此,甚至还看到了男人的视线落在城楼上,只是方向不是发生爆炸那里,而是另一头。 他循着男人的视线望上城楼,就也看到了站在城楼上的女子。 当女子眉目如画的容颜入眼,他愕然睁大眸子,错愕得半天没反应过来。 事情真的发生得太过突然,谁也没有料想到,就在众人还在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中没有回过神,锦弦最先意识过来,第一反应竟是急急回头,跟身后的女子道:“不是朕!” 末了,才吩咐边上的叶炫,“速速去查,是何人所为?” 叶炫领命而去。 女子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未动,眸色沉痛地望着那空空的桅杆,一瞬不瞬。 锦弦看着她,烟雾散尽的城楼上,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蔚景,不是朕!” 事情发生得太过凑巧,他知道她在怀疑他。 他前面刚说了一句,如果他不答应呢,后面就发生了爆炸事件,而且,正好又在她现身之后。 一边说,他一边举步朝她走过去。 女子见状,连忙后退了一步。 本就站在台阶的边缘,这样后退,脚下一空,整个人身形一矮,差点摔跤。 锦弦便连忙止了步子。 心里面各种情绪激涌,很复杂,很奇怪。 那日从宋成嘴里得知是她时,他是又欣喜又痛恨。 欣喜的是,她还活着,痛恨的是,竟然跟那个男人隐居在偏僻的小山村。 枉他一直派人寻找,枉他日夜思念。 想他锦弦,一代帝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他真的狠心了。 所以,他将画像毁了,他告诉自己,再遇见必不再温柔对待。 或囚禁,或强占,或生不如死地折磨,他不必再在意她一分一毫的感受。 于是,他下令曝尸。 他知道,依照她的性子,她不可能坐视不管。 果然,她来了。 在她的心里,原来一个相识不久的老头都比他重要,不,应该说,一具死尸都比他重要。 他恨,更加恨,恨不得掐死她。 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跟她解释,不是他,他见她后退,连忙停下步伐。 也就是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终究做不到不在意她的感受。 “蔚景,跟朕回去!” 阳光下,他朝她伸出手。 女子唇角冷冷一勾:“事到如今,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你回去?” 锦弦一怔,旋即就明白过来女人的话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就是回驳他的那句‘凭什么你觉得朕如此做是为了等你来换?’。 第二层,是说如今尸体都被毁了,他已经失去了要挟她的筹码,是吗? 锦弦低低笑,侧首瞟了一眼城楼下面乌泱乌泱的兵士,似乎一部分正快速朝与城楼遥遥相望的繁华街道而去,想来应该是去寻捕方才放箭之人;还有一部分兵士正在列队集合,不知要去哪里。 “就凭他们,”锦弦伸手,随随一指那些兵士,凤眸深深,似笑非笑看向女子:“就凭你插翅也难飞!” 女子脸色一白。 锦弦却再次笑出声来,翩然转身,径直举步往城楼下方走。 拾阶而下间,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沉沉落下。 “是乖乖听话,还是逼朕用强,你自己选一个。” 女子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忽然对着他的背影道:“跟你回去可以,但是,你不许碰我,否则,我就死给你看,我说到做到。” 锦弦微微一顿,只一瞬,又唇角一勾,继续沿着青石阶翩跹而下。 女子缓缓跟在后面。 兰竹回到啸影山庄,第一个碰到的人是管家晴雨,正在前院厉声对着几个植花的下人指手划脚。 见到她,晴雨半天没回过神,似乎想了好久才想起她的名字。 “兰竹你不是……” “夫人呢?”兰竹没心思理会这些,急急问道。 见晴雨愣住的表情,她又连忙纠正道:“右相夫人呢?” 右相夫人? 鹜颜? 见晴雨皱眉,依旧一脸不解的表情,兰竹急得跺脚“哎”了一声,就径直往庄内赶。 留下一众下人和晴雨面面相觑。 特别是晴雨,更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敢情在外面呆了段时间,翅膀硬了,不把她这个管家放在眼里了。 皮痒了不成。 影君傲跟影无尘正在花园里练剑,看到骤然出现的兰竹,也都有些震惊。 兰竹亦是开口就问夫人。 影君傲自是知道她问的是蔚景,以为是凌澜故意派其回庄,心中隐隐有些不悦,面色却未表现出来,缓缓收了手中长剑,淡声问道:“怎么了?” “相爷让奴婢带个急信给夫人。” 果然是凌澜。 影君傲眸光微微一敛,沉声道:“什么急信?” “相爷说,皇上将殷大夫的尸体悬吊在城楼上,目的其实是想引出夫人……” 兰竹的话未说完,就被影君傲轻嗤打断:“就这个急信?本庄主早就知道了。” 说完,与影无尘相视一笑。 早上影无尘过来就告诉他了这件事,当时,他还想着带人去将尸体劫下来,后来,又听说,锦弦马上就要御驾亲征了,所以,他想,等锦弦走了再行动。 当然,这件事,他是不会让蔚景知道的,他已经封锁了所有庄外的消息。 “不是,”兰竹摇头,因为一路小跑,累得气喘吁吁,“相爷让奴婢带的信是,悬挂在城楼上的那具尸体是假的,殷大夫的尸体他已经秘密埋葬在没人知道的地方,让夫人莫要担心,莫要上当!” “假的?”影君傲和影无尘皆是一怔,这一点倒是没有想到。 锦弦为达目的,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不过,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也是有用的。 既然是假的,他夜里就不用安排行动了。 “还有吗?如果这就是急信,那你回去替本庄主告诉相爷,让他放心,既然人在我啸影山庄,我自然会保护好她。”将长剑“唰”的一声插于剑鞘,影君傲缓步踱到兰竹的面前。 兰竹闻言,一直高悬的心才总算慢慢安定。 她还一直以为会来不及呢。 是相府管家康叔送她回来的,一路上马不停蹄,但是,中途有几处山路被洪水冲断,他们不得不饶了很多小路,所以,耽误了时间。 急死了。 所幸,还好,还好! 要是晚了,错过了,后果,她还真不敢想。 她永远也忘不了,早上那个男人跟她交代这件事时的情景。 当时,他站在书房的窗前,背对着她。 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只听到他道:“她在啸影山庄,你也回去吧,她身边连个贴心的婢女都没有,你回去照顾她!” 他的声音不大,很淡然,不知为何,她却生生听出了几分无奈。 然后,他又交代了殷大夫尸体的事情,之后,就让康叔亲自送她回来。 见任务已完成,兰竹对着影君傲一鞠,正欲告退,就蓦地看到婢女小红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庄主,庄主,不好了,甜海姑娘不见了。” 影君傲一震,应该说,在场的所有人一震,包括影无尘,也包括兰竹。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影君傲声音略沉,声线却有些微在抖。 他刚刚出来练剑的时候,经过她的厢房,从窗外还看到她不是躺在榻上在休息吗? “甜海姑娘留下一封信,走了。” 影君傲身形一晃:“信呢?” 第203章 此役过后,必反 “在屋里的桌上,奴婢没拿过来……” 小红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黑袍如墨动,等众人再看,影君傲已疾步走了老远,直直往蔚景的厢房而去。 影君傲冲进厢房,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床榻之上。 粉色的帐幔轻垂,里面薄被被堆拱成一个高度,远远望去,就像是有个人躺在里面。 果然是糊弄他的。 上午的时候,跟他说,夜里没睡好,想去睡一觉,原来是这个目的。 影君傲眸光一敛,转眸看向桌案。 桌案上一封信笺静陈。 他快步上前,大手拾起信笺,迫不及待地抖开。 白色宣纸上,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影君傲,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啸影山庄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非常感谢在我人生最无助和绝望的时候,你陪伴在我的身边,让我重拾坚强的力量。 人生的路还很长,我还有很多的事未了,我必须一一去完成。 你的心,我懂,你的好,我都知道,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尊重我的选择,不要找我,不要干涉我!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的,如果需要帮助,我一定会第一个来找你,一定会! 也请你答应我,好好的,好好养伤,好好生活,好好将啸影山庄发扬光大! 青山不改,细水长流,后会有期! 甜海 影无尘和兰竹赶到的时候,影君傲一个人站在厢房的窗边,背脊挺得笔直,微微扬着头,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影无尘在身后唤了好几声,影君傲才缓缓回过头。 正值午后,光影偏逆,影君傲的脸隐在暗影里,可那一刻,影无尘还是被他眼中的红色吓到。 是血丝,还是哭了,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上一次见他这个样子,还是几年前,老庄主去世的时候。 “君傲……”他想安慰两句,影君傲却已将头转了回去,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我该怎么办……” 龙吟宫 锦弦微张着手臂,任由赵贤帮他打理着身上的金盔铠甲。 落地铜镜里,男人伟岸身姿映入,风姿阔绰、意气风发。 赵贤都不由地惊叹:“皇上,这身铠甲真真适合皇上。” 锦弦眼波微微一动,同样看向铜镜里面。 身姿英挺,伟岸魁梧,面如冠玉,不怒自威。 他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个金戈铁马、浴血沙场的自己。 原来,他穿得最好看的不是龙袍,而是战袍。 战袍他穿了很多年,龙袍才穿了几个月,要不是今日重新穿起,他都差点忘了自己穿战袍的模样。 凤眸轻扬,透过铜镜的一角,他瞥向静静站在殿中不远处的女子。 女子低垂着眉眼,面色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锦弦唇角一勾:“赵贤,让你给皇后也准备一套铠甲准备好了吗?” 女子闻言,抬眸朝他看来,两人的目光在铜镜里相撞。 他的眸色深深、似笑非笑,她的清冷漠然、秋水淡淡。 “回皇上,已经准备好了。” 赵贤转身去外殿,取了一套同样金色的铠甲走了进来。 “没有专门女式的铠甲,重新做已是来不及,所以奴才就挑了一套男式铠甲中最小尺寸的过来,不知皇后娘娘能否合身?” 赵贤一边说,一边双手将铠甲呈到女子的面前。 女子没有接。 锦弦笑着走过去,将铠甲接在手中:“皇后从未穿过这种东西,应该还不知道怎么穿吧?” 说着,大手打开铠甲,准备亲自给女子穿上。 女子却是戒备地后退了一步,冷声道:“我说过,不许碰我!我自己穿!” 锦弦笑容微微一僵,女子已经伸手将他手中的铠甲接过,往身上套。 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锦弦定定看着她,一瞬不瞬,忽然,眸色一冷,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沉沉的声音响起:“朕就直说了吧,不许朕碰你,朕可以答应,但是,朕要搞清楚,你是不是果真是朕的皇后?” 虽然能在他一个帝王面前,还如此刚烈的性子,这世上怕是只有蔚景一人,但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凡事多留个心眼总归是对的。 “你怀疑我不是蔚景?还是不是你的蔚卿?”女子冷冷一笑道。 锦弦脸色一白。 这个女人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一点情面都不给他留,赵贤还在呢,竟然直接提蔚卿。 “朕不是怀疑,朕只是确认!”他转过身,再次面对着她,沉声道。 “如何确认?” “让朕看看你的脸。” 女子一怔,锦弦已缓步上前。 这一次,女子没有后退,也没有回避,而是就站在那里,没有动。 锦弦抬手,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抚上女子脸颊的边缘。 如丝一般的光滑触感入手。 没有隐秘贴合的地方。 说明没有贴人皮面具。 锦弦眸光微微一动。 果然是蔚景。 其实,她方才说那些话,他就已经肯定是她了,只是,一来,他想求个心里踏实,二来,已经很久没有跟她近距离接触了,这样的远看着,让他都恍惚觉得她的出现是那样的不真实,而她又说不能碰她,所以…… 见他的手指一直在她的脸上来回滑动,女子再次后退了一步,看着他:“皇上确认好了吗?” 因为女子的动作,锦弦的手便停在空气里,顿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去。 没有回答她,锦弦走到墙边,取了挂在上面的佩剑,系在腰上。 这厢,女子也将铠甲穿好。 “走吧!” 锦弦转身,却在看到女子的那一刻,脚步顿住。 这是第一次,她穿这种铠甲,没想到那冰冷,且没有一丝线条的铁片穿在她的身上是这样极致的一种美。 特别是配上那如画的眉目,他只想到“天人”这样的形容。 见女子戒备地瞪着他,他唇角一勾,走在前面。 锦弦跟女子刚走出龙吟宫,就看到正赶往龙吟宫的铃铛。 “臣妾给皇上送行,祝皇上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铃铛一边说,一边对着锦弦盈盈一跪。 “起来吧!”锦弦上前,对她虚虚一扶。 铃铛含笑起身,这才发现站在帝王身后几步远的女子,因女子穿着铠甲,铃铛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的眼睛看错了。 直到看清楚眉目,铃铛才相信是真的,脸色微微一变。 锦弦已拾阶而下,女子也只是淡瞥了她一眼,不远不近地跟随锦弦身后。 铃铛便站在那里,久久失了神。 康叔风尘仆仆回到相府的时候,鹜颜正在整理行装。 “小姐也要外出?” 见鹜颜一身轻便的男儿装,却不是夜逐寒的模样,也不是夜逐曦的模样,康叔甚是疑惑。 鹜颜蹙眉,一边别着腰间的佩剑,一边说:“我不放心凌澜,我得秘密跟着才行,府中诸事就交给你了。” “发生了什么吗?” 锦弦御驾亲征了,也不用上朝,他一人留在府中倒也能应付,只是,他就送兰竹出去了一趟,回来怎么就…… 凌澜只是随驾去战场不是吗,又不是单独执行什么行动。 而且那个男人,一般情况下,只会比鹜颜更沉着冷静,也更足智多谋,那个唯一会让他不淡定的女人此时在啸影山庄不是吗? 又有何不放心的? “嗯,蔚景也随驾一起。”鹜颜一撩袍角,倾身,将软靴的靴带系紧。 她说得轻描淡写,康叔却是听得一震。 蔚景?随驾? 她…… 那就是蔚景还是去找锦弦了是吗? 看来,他跟兰竹终究是晚了一步。 眉心一拢,他明白鹜颜的担心,上次在灵源山,那个女人在锦弦身边,凌澜就几度失控,何况是这次,而且还是上战场经历生死的事。 “既然这样,小姐应该让二爷留下的,小姐是女儿身,不便上战场,我去也是可以的。” 鹜颜低低一叹,直起腰身:“我当时也不知道,还是刚刚出门打听了一下才听说这件事。” 早上的时候,那个男人跟她说,锦弦悬挂在城楼上殷大夫的尸体是假的,他怕蔚景上当,所以让康叔送兰竹回山庄,将这个消息带给蔚景,但是,他又恐蔚景已经出庄,跟兰竹她们错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要去毁了那具假的尸体。只要尸体毁了,就算蔚景没有得到兰竹的消息,也不会贸然去找锦弦。 起先,她不同意,怕又引起什么纠复,但是,他执意,而且他说,他有分寸,他又不现身,只需远距离射出一箭,用强力火药,炸毁那具假尸即可。 她想想此法可行,便任由了他去。 没过多久,他回来了,很平静地回来了。 她问他,事情成了吗?他说成了,然后就默然收拾自己上战场的行装,不再多说一句。 这些年,她是了解他的,其实,他的性子是很清冷的,一些不淡定也只是跟那个女人有关,平素,他就是一个很安静的人,所以,他沉默,她也没觉得什么。 直到临出府前,她在府门口送他。 他原本都已经下了台阶,准备上马的,却又忽然折了回来,跟她说了一句话。 “此役回来,必须反了。” 她还记得他当时说这句话的神情,面色依旧很沉静,可眸子里那抹坚毅笃定,她却看得清清楚楚,还有狠,那种眸光里的狠以及没有一个动作,却无形之中倾散出来的那种戾气。 第204章 御驾亲征 她都看得一颤,还未来得及多问,他就转身走了。 所以,她才怀疑出了什么事。 她去宫门口一打听,才知道,果然。 蔚景出现了,且已跟锦弦进宫,听说,锦弦此次御驾亲征,也要带上她。 这还了得。 她不放心,她必须秘密跟着才行。 因为禁卫军军营是离皇宫最近的军营,所以,帝王有令,出征前,十万兵士都在此集合。 凌澜到达的时候,军营前面的兵士都已基本到齐,乌泱乌泱一片,整齐罗列,个个铠甲披身、装备精良。 就等御驾亲临。 大概未时,明黄仪仗才姗姗而来。 两辆马车,皆是奢华精致,明黄帘幔轻垂,高头大马四匹。 一直行至众将士的面前,两辆马车才停住。 前面的那辆马车帘幔被人自里面掀开,一身金色铠甲的锦弦从里面走出。 众人齐呼万岁,声势震天、地动山摇。 阳光下,锦弦微微眯了眸子,凌厉眸光一扫全场兵士,扬手。 众声止。 “云漠扰我边境,欺我国人,今日,朕御驾亲征,攻打贼人!希望众将士齐心协力,助朕杀敌。朕深信,我中渊大军,必能势如破竹、大获全胜、扬我国威!今日话不多说,只待他日凯旋之时,朕再好好犒劳各位将士!” 全场再呼万岁。 锦弦微抿了唇,环顾全场,在看到队伍前面的凌澜时,眸光一顿,笑道:“没想到右相不仅穿朝服一表人才,穿上一身铠甲,也是英气逼人啊!” 的确,用英气逼人四字一点都不为过。 今日的他着的是一身银色铠甲,银色头盔,阳光下,刀削的轮廓、俊美的五官,冷漠俊雅的样子就像是天神。 只是,他的目光似乎落在第二辆马车上,不知在想什么,连帝王跟他说话,他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见锦弦已面露疑惑,他连忙翻身下马,躬身应道:“皇上过奖了,微臣一介文臣,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不免有些失措,请皇上见谅!” 锦弦这才面色稍霁,“哈哈”朗声一笑,“没事,右相虽然是一介文臣,却也文武双全不是,既身怀功夫,就应上战场一展身手,英雄才有用武之地。” 凌澜颔首:“皇上教训的是,微臣定会竭尽所能,为国效力!” 锦弦又是一笑,笑得有些似是而非,朝他扬了扬手,示意他免礼,而自己已转身,打开马车帘幔,入了进去。 禁卫统领叶炫骑着高头大马紧随帝王马车边上。 战鼓擂,号角响起。 大军开拔,脚步声震天。 十万大军就在这样一个下午,浩浩荡荡出了京城。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小支精锐兵士,充当开路先锋,接下来就是明黄马车,帝王的马车在前,皇后的马车在后。 关于此次出征,帝王竟带上一个女人,众说纷纭。 有人说,帝王怕皇后又像上次一样,逃跑了,所以,要禁锢在自己身边。 也有人说,是因为帝王跟皇后久别重逢,舍不得放在宫里,所以,带在身侧。 还有人说,这个帝王擅于阴谋手段,谁知道,带个女人身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众说归众说,可人家毕竟是皇后,帝王要带,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凌澜跟叶炫两人分别骑马行在帝王马车的左右两侧,一来随时护驾,二来,随时候命。 凌澜不时看向身后,长长的队伍绵延几里路。 偶尔有风滑过,吹开马车帘幔的一角,就可以看到马车里端坐的女子,女子始终低垂着眉眼,也不知是在小寐,还是在想心事。 因为出发的时候,已经是未时,所以,没有行多少个时辰,天色就暗了下来。 正好大军也行至一山脚下,锦弦下令全军停下,就地扎营,等天亮再进山。 也就是这时,众人才见到跟随帝王一起来的那个女人,那个经历几生几死,依旧活得好好的女人,当今的皇后娘娘,蔚景。 只见她一身跟帝王同色的金黄铠甲,头顶同色金盔,肤如凝脂、明眸皓齿,只手打着帘幔,缓缓从马车里走出,帝王伸手去扶,她不动声色避过,自己跳了下来,带起一阵铠甲鳞片碰撞的叮当之声。 凌澜眸光微敛,凤眸凝落在女子身上。 女子却并未看他,徐徐抬起眼梢,掠了一眼左右,在触及到他的时候,目光一顿也未顿,甚至连眼波都没动一下。 凌澜眸色一痛,别过眼。 蔚景,你果真决绝至此吗? 才短短数日,竟变得连对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女子直接随内侍太监去了士兵为其搭建好的营帐,而帝王则是脸色很不好看地去了旁边一个营帐。 帝后二人分帐而睡? 众人有点懵,凌澜亦是怔了怔。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很纠结,也很复杂,又疼痛又欣慰。 痛她的漠视,痛她的决绝,也心疼她在锦弦面前的刚烈,而欣慰的是,又幸亏她的刚烈,锦弦也不得强迫于她,两人分帐而居,方才下车时,锦弦想扶她,她的抵触和回避,他也尽收眼底。 所有的营帐搭好,大军安顿下来之后,天就彻底的黑了。 篝火相继燃了起来,再加上夏夜月色明亮,星光灿烂,整个营地亮如白昼。 火头军开始忙着给将士们烧晚膳,空气中飘荡着饭菜的香味,将士们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相坐,围着篝火聊着天。 凌澜从营帐出来,下意识地看了看不远处的两个营帐。 一个是帝王的,一个是皇后的。 两个营帐都亮着烛火,依稀可见投在帐布上的人影朦胧。 似乎一个营帐内,是在看书或批阅奏折,另一个营帐内,女子在对镜梳妆。 微微抿了唇,他将目光收回,缓缓拾步走在幽幽夜色中。 远处山黑林密,头顶星空斑驳,天地广袤,一个一个亮着烛火的营帐,就像是一盏盏天灯,密密麻麻、遍地都是,随处可见篝火熊熊,人影绰绰。 夜是那样美好! 为何他却只觉得心中戚戚? 沿途遇见认识他的士兵,都给他打招呼,他淡淡回应。 走着走着,竟是走出了营地,见边上有条山涧小溪,他便准备走了过去。 因心不在焉想着心事,蓦地从拐角处冒出一人,他都没有察觉,等意识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直直撞在他的身上,想来是那人跑得太急,这一撞,便产生了巨大的惯性,而他是有功夫之人,这一撞并不算什么,对方显然身子弱小,就被撞得踉跄直直后退了老远,愣是没稳住,重重跌倒在地上。 因出了营地,没了篝火,只有头顶的月色和星光,光线不是很强,却也可清晰辨物,只见对方也是一身兵士装扮。 “此时不好好呆在营中,私自跑到这里来作甚?” 凌澜蹙眉,拾步走过去,准备将其扶起。 对方见状,似是很慌张,连忙伏地行礼。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火头军,出来是为了寻寻看附近有没有水源,因走得太急,没看路,才撞上相爷,并未有意冒犯,请相爷见谅!” 士兵一边说,一边几乎将头埋到了地里,凌澜看不到他的脸,从身形来看,人不高,稍显瘦弱。 “将头抬起来!” 见他如此,凌澜也未扶他,只是站在他的边上垂目看着他。 他又不是锦弦,又不是什么食人的猛兽,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吗? 对方迟迟未动。 好吧,世界很大,世界也很少。 此时此刻,蔚景才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为何世间道路千万条,每一次都能与这个冤家狭路相逢,那次跟影君傲离开源汐村时是,这次,也是。 她不过是想偷偷逃跑,竟然也能撞上这个男人。 今日早上,她去找影君傲的时候,在门外听到了影无尘跟影君傲的对话,影无尘说,锦弦将殷大夫的尸体悬吊起来暴晒,目的是想引出她。 她已经害死了那个老人,又岂能让他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为了保护她,也为了她不受外界干扰,影君傲封锁了一切外面的消息,可是,她听到了就是听到了,她无法做到坐视不管。 所以,她离开了啸影山庄,因为知道山庄的人随时都会将她的行踪报告给影君傲,影君傲绝对不会放她走,所以,她做了一些手脚。 她跟影君傲说,自己夜里没睡,想睡一会儿,让他不要打扰她,然后,还易容成一个正生病休息的婢女的样子,才得以顺利出庄。 她怕他找她,她也好怕自己连累到他,连累到啸影山庄,所以,她给了他留了一封信,让他不要找,不要干涉,尊重她的选择。 来到京师后,果然见殷大夫的尸体悬吊在城楼之上,虽心中疼痛,她却也没有贸然前去。 她了解锦弦,工于心计、诡计多端,她不得不防。 既然能将蔚卿弄成假的她,为何就不会弄个假的尸体? 她必须先确认那人是不是殷大夫。 正好见守城楼的兵士交接岗,有些混乱,她便乔装成了兵士前去。 谁知,最后殷大夫的尸体被面前的这个男人给残忍地炸了,他们这些兵士还被临时紧急集结,一起出征。 中途,她也试着开溜过几次,都未逃成。 所幸,此次十万大军中,有不少人是新征入伍的,新面孔很多,所以,她混在其中,也没有人识出来。 第205章 火头军小石头 队伍在编排的时候,一个副将见她生得娇小,就问她会不会烧饭,她说会,对方就让她去了火头军。 其实,她也不算娇小,只是矮了一些。 在啸影山庄的时候,为了装得跟那个婢女一样,她身上用了材料让自己变胖了不少,只是考虑到要赶路,也没有凑手的假肢,所以,身材是胖了,身高却还是自己的。 如今,这个男人让她抬起头,虽说她戴了面具,可是,他对她太熟悉了,而且这顶面具做得太急,材料也不凑手,做得很粗糙,难保他不会识出。 许是见她半天未抬,凌澜又再次开了口。 “怎么?不敢抬头,可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做贼心虚?” 略沉的声音中明显透着一丝不耐和不悦。 蔚景攥了攥手心,恨得牙痒痒。 什么叫做贼心虚? 不能自乱阵脚! 他不一定认得出来,别说她身材胖了许多,还戴了面具,曾经她啥也没有,就站在他面前,他不是也没发现她的眼睛复明了吗? 闭了闭眼,暗自平息了一下心绪,她缓缓抬起头。 心跳踉跄中,她朝他看去,本以为会撞上他的目光,谁知道,他竟没有在看她。 而是,看向别处。 且眸色深深,一瞬不瞬。 蔚景一怔,循着他的视线扭头望去。 幽幽夜色下,一抹女子的身影缓缓迎风而行。 是她! 蔚景瞳孔一缩。 就是今日突然出现在城楼之上,与锦弦见面的那个“自己”。 此时的她已经褪了一身铠甲,着一套藕色云锦裙,就跟下午在城楼时一样,长发也是没有扎起来,瀑布一般倾泻在腰际。 黑发长衣,夜风滑过,衣发拂动,那一刻,蔚景竟然有一种照镜子的感觉。 是谁? 此人是谁? 竟然装她装得如此相像! 而且,那个时候出现在城楼上,应该是想出手救殷大夫的。 到底是谁呢? 是敌是友呢? 是帮她之人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女子似乎满怀心事,一直低着头慢慢朝他们这边走着,像是散步。 也好,这个几乎可以乱真的赝品出现,她也正好趁机脱身。 凌澜站着,她跪着,许是因为两人都未动,没有弄出一丝声响,而女子又沉浸心事,所以,一直到走至他们面前,女子堪堪一个抬眸,才蓦地发现他们。 只微微愣了一瞬,女子就面色如常,很平静地看了一眼凌澜,又掠了一眼她,略一颔首:“相爷。” 很大方,也很官方的打招呼。 凌澜一直没有吭声,也一直看着女子。 按道理他应该跟女子行礼才对,对方是皇后不是吗? 女子似乎也没有想到他是这种反应,怔了怔,却并未打算理会,也未多做逗留,继续拾步往前走。 蔚景轻凝了眸光,就着星光和月色,细细端详面前的男人。 只见男人紧紧抿着薄唇,下颚有些紧绷,眸子里依稀染上了几许血色,目光一直追随着女子而去。 眉心微微一蹙,蔚景将目光下移,虽然铠甲的袖子遮住了他半个手背,却还是可以看到他紧紧攥起的拳头。 他在隐忍。 极力隐忍。 这是她得出的一个认知。 果然,似是终究再也忍受不住,男人忽然举步朝女子那边而去,“蔚……” 蔚景一急,大喊一声:“相爷!”将他未喊出口的名字生生打断。 凌澜一震,顿住脚步,回头,朝她看过来,皱眉道:“怎么了?” 蔚景这才惊觉过来自己反应有些大。 方才那一瞬间,几乎就是本能的反应,见他要喊那个女子蔚景,她心中大骇,想都没想,那声相爷就这样脱口而出。 她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敌是友,她只知道,她的第六感觉告诉她,那个女人应该并不知道她跟右相夜逐寒的关系,换句话说,应该还不知道,他是凌澜。 否则,方才不是那种反应,就算再装,也不应该是那种反应,反正说不上来,她就是这样隐隐觉得的。 如果他这样贸然一喊,岂不是自暴目标? 见她喊了他又不说话,凌澜面露不悦:“到底何事?” 蔚景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番,不是说,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们的一切再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吗? 怎么又脑子充血了? 他如此能干,他上天入地,他有那么多的帮手,他手段狠戾,他有什么危急是化解不了的? 何须她在这里瞎操心! 一颗心逐渐平静,她对着凌澜躬了一下身:“若相爷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就回营去了。” 凌澜朝她扬了扬手。 她转身,凌澜也转身,两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朝营地,他朝着女人。 分道扬镳。 蔚景走得极快,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怕走慢了会反悔,还是不想听到接下来那个男人的一切。 走着走着,蓦地就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 “原来右相也在这里。” 是锦弦。 蔚景抬起头,一抹明黄入眼,锦弦缓步而来。 她一震,连忙退到路边,躬了身子。 所幸,他的目光跟凌澜的一样,根本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一阵微末的衣风拂过,他径直经过她的身边,朝凌澜和那个女人而去。 蔚景弯了弯唇,徐徐抬起眼梢,睨了过去。 女人站在小溪边,凌澜离她还有一些距离。 凌澜面色沉静,朝锦弦躬身行礼:“皇上。” 锦弦“嗯”了一声,就径直走向女人,“夜里凉,做什么穿那么少就走出来?” 女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似是弯了弯唇,“的确有些凉,臣妾先回营帐了。” 末了,也不顾锦弦微微泛白的脸色,朝其略略一鞠,就返身往蔚景的这个方向走。 蔚景一怔,连忙走在前面快步离开。 她不知道,剩下的两个男人后来说了什么,锦弦有没有怀疑什么,毕竟凌澜睁着眼睛说瞎话,撒谎那是信手拈来,而且,锦弦出现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走到那个假蔚景身边去,而且,当时,不是还有一个她也在现场吗?虽然她是小透明,但是,至少是三个人在,不是孤男寡女。 因为是临时驻营,所以,烧菜做饭用的灶膛是临时用石头搭建的简易型的那种,十万大军的伙食也不是小事,光灶膛就搭了一两百个,全部燃起来,远远望去,一片热火朝天、气势恢宏的场面。 掌勺的都是大厨,其余的人只负责打帮手,她就是打帮手中的一员,就是挑挑菜、洗洗米、切切菜之类,等饭菜好了,还负责派送。 整个火头军山上下下,将近千人。 所以,她一人失踪一会儿半会儿的,根本没有人发现。 只是,想逃就不可能了。 四周一直有士兵巡逻,难得被她发现一处不见士兵的,却又撞上那个男人。 不过,她现在忽然不想逃了。 她要搞清楚那个假扮她的女人是谁? “小石头,赶快将这些大蒜皮捣了。”她刚一回火头军的营地,一个管事的就端了一盆大蒜塞给她。 说到小石头这个名字,是她临时取的,也是在大军出发前编制的时候,副将问她叫什么,她一时也没想,看见脚边上正好有个小石头,便用上了。 反正一个代号而已,也用不了多久。 只是,眼前的这些大蒜怎么办? 堆积如山。 又没有现代的捣蒜器。 完全靠手剥啊。 她就不明白了,大蒜比一般的蔬菜要贵上几倍,如今大战在即,十万大军一动,每日的军费都不是小数目,不是更应该节省开支吗? 毕竟大蒜也不是一般的饭菜,不是必须品,只是佐料,可放可不放,不是吗? “怎么要那么多的大蒜?” 在那个管事的再一次经过她身边时,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因为她看到不是她一个人在剥,是很多人在剥。 “听说,前面有个镇子发生了瘟疫,那是我们大军的必经之地,军医建议提前预防,说大蒜有消毒之功效,让我们每道菜都必须放,汤里还必须放艾叶。” 瘟疫? 蔚景眉心微微一蹙。 忽然,她又想起,似乎好像有个人天生不吃大蒜的,那这每道菜里都放,而且剂量很大的放,那岂不是要他绝食? 不知为何,思及此,她竟觉得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是幸灾乐祸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曾经在殷大夫家里,他可以说不吃瓜类的东西,至少还有一个茄子可以吃,如今菜菜都有,看他还吃什么? 这般想着,精神似乎也抖擞了几分,手中动作也越来越娴熟,越来越快。 因为临时扎营,临时搭灶,所以,晚膳弄好,已是花了一些时间。 接下来就没大厨们什么事了,他们这些打帮手的上。 要派送。 士兵们的饭菜都是用那种木桶推车装的摊发,副将以上就是单独用食盒送。 管事的见她长得娇小,根本不是推车的料,所以,就让她送食盒。 她心里祈祷着,可千万别让她送凌澜的。 一一吩咐下来,还好,右相被安排了另一个人送,她,送天子的。 锦弦的。 汗。 不过,还好,送锦弦的比送凌澜的强,反正他身边有个“她”呢,根本看都不看她这个小兵一眼。 可是,冤家路窄就是冤家路窄,当她提着食盒走进锦弦营帐的时候,凌澜在,叶炫也在。 第206章 大蒜和艾叶 三人正围着一张地图,应该是在商量着行军之事。 看样子,如她所想,夜里,她跟那个假她离开之后,他们两个男人并没有生嫌隙。 她躬身走进去,三个男人都没有看她,直到她将食盒放在边上的矮案上,恭敬道了句:“皇上,晚膳送来了。” 三人才停了下来,纷纷朝她看过来。 她将头勾得更低。 有脚步声响起,似是朝她而来,她微微攥了手心。 当金线龙头靴以及一截明黄袍角入眼,她知道,是锦弦。 他在她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沉沉的声音兜头压下来。 “有没有按照军医吩咐,放大蒜和艾叶?” 蔚景怔了怔,连忙应道:“回皇上,每道菜都放了。” “嗯,那就好!去吧!”一阵袖风拂面,锦弦朝她扬了扬手。 蔚景再次对其鞠了一躬,转身退出之时,看到叶炫不知想起什么,低低一笑,她一怔,还以为是因为她,锦弦也发现了,问道:“叶炫为何发笑?” 叶炫似乎这才想起自己的失仪,连忙鞠身道:“说到蒜,属下想起一人。”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听到这一句,蔚景没来由的脚步一顿,偷偷抬眼朝三人看去。 凌澜似乎眸光微微一动,锦弦挑眉:“哦,想起何人?” 叶炫稍稍犹豫了片刻,道:“凌澜。记得他被关皇宫大牢那几日,牢饭只要是宫里吃剩下比较好的,他都不吃,反而那种粗面馍馍,他倒吃了,当时,属下就很奇怪,后来了解才知道,他是因为不吃大蒜。” 因为已经告退了,也不好站在那里偷听,蔚景走出营帐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凌澜微微抿起了薄唇。 好吧,出门以后,她不厚道地笑了。 被叶炫这样一说,他就更难办了吧? 原本还可以不吃,大不了绝食几日。 可如今锦弦知道他不吃蒜,他为了不被人怀疑,总不能顿顿将膳食原封不动退回吧? 这吃又吃不下,不吃又怕引起怀疑。 看他怎么办?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要去各个营帐将食盒收回。 因为收跟送不一样,送怕撒泼,所以一人一盒送,而收,就是一人收几盒,营帐挨得近的,就一人负责了。 于是乎,锦弦的她是她收,那个假她的是她收,凌澜的也是她收,还有叶炫的。 她最后来到凌澜营帐的,其他三人的除了那个假她的,吃了一半,锦弦跟叶炫都吃得七七八八。 她进去的时候,凌澜正坐在灯下看书,食盒放在边上,她恭敬地道了声:“叨扰相爷了,我是来取食盒的。” 男人眼睛都没抬,似是正看得兴起处,一边眼睛一直不离书,一边抬手摸索着去拧边上的食盒。 骤然“哐当”一声,食盒掉在了地上,里面的饭菜都撒泼了出来,他这才连忙放下手中书卷,一副不小心打翻的样子,蹙眉道:“哎,可惜了这些饭菜。” 蔚景抬眸看过去。 那些饭菜还真的一动都未动呢。 这个男人。 打翻就打翻,又担心别人怀疑,还故意要当着她的面打翻,好有个证人,是吗? 蔚景忍着想冷笑的冲动,躬身上前收拾。 “没关系,应该还有多余的饭菜,小的再去给相爷准备一份便是。” “不用了,退下吧!” 凌澜朝她扬了扬手,看也不看她,继续专注到手里的书中,似乎一刻也停不下来。 蔚景勾了勾唇。 “是!” 知道他的根本目的就是如此,她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收拾完了饭菜残骸,她就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饿一顿无所谓,难道你顿顿不吃不成? 翌日早上的早膳也是她送过去,当时,她正在想心事,所以也忘了要在帐外先报告,得到允许才能进帐,她直接走了进去。 凌澜正在穿外袍,似是没有想到会有人突然进入,他有些慌乱,动作飞快,瞬间将袍子穿好,也瞬间脸色如常。 但是,她还是看到了他的伤,胸口处似乎打了几个绷带,绷带上还有血迹,虽一晃而过,可她还是看得真切。 她记得那日,她用匕首刺过他的胸口,却并不深,这么多日过去,应该已经痊愈,而方才她看到的那个样子,应该是受过很严重的伤才会那样。 后来,他又经历了什么吗? 微微疑惑,她却也没有多想,因为,已跟她无关。 “怎么不报告就进来了?”男人声音森冷,眸子里寒气倾散。 蔚景一惊,连忙“啊”了一声,做出一副刚刚反应过来的模样,“对不起,小的思想开小差去了,糊里糊涂就走了进来,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并非有意冒犯,请相爷见谅!” 她只想告诉男人,她在开小差,一直在开小差,不仅误入,也没注意到他方才有什么,他想要掩饰的东西,她都没有看到。 男人脸色依旧沉冷如冰,凤眸眼梢徐徐一掠,扫了一眼她手中食盒:“本相牙痛,不想吃东西,你拧下去吧。” 牙痛? 还能更会找理由一些吗? 是因为早膳的腌菜也是用大蒜炒的吧,而且,小米粥里也放了艾草和蒜粒吧。 蔚景唇角几不可察地冷冷一弯,旋即又恢复如常,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脸,在看到他一边的脸颊真的有些肿起之时,微微一怔。 这个男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果然,够狠。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她不知道,一夜之间,他怎么就牙痛肿起来了,她只知道,他会医,他要对自己用点药,让自己哪里肿一肿,轻而易举。 “相爷,小米粥很稀,很软和,直接喝便可以,不需要用牙,所谓人是铁饭是钢,相爷昨夜也没有吃东西,所以,多少还是强迫自己吃一点吧!” 不知自己抱着怎样的心思,她听到自己如此不怕死地建议道。 果然是不怕死,因为男人怒了。 冷厉眸光如刀,朝她扫来,眸底寒气聚集。 她一怔,垂下头。 不吃就不吃。 饿又不是饿她。 等会儿还要长途跋涉,苦的是他自己。 趁男人还没有发作之前,她拧着食盒快速退出。 大军继续开拔,朝云漠的方向而去。 一路走过的都是她曾经远嫁时的经过之地。 一景一物,物是人非。 午膳,那个男人没用,晚膳,依旧没用。 因为他的牙齿痛。 看样子右脸似乎是肿得更高了些。 第二天早膳继续没用,午膳没用,晚膳,还没用。 虽然有时是蔚景送,有时不是,但是,原封不动端回,她是都知道的。 她还知道,虽然夜逐寒懂医,说自己牙痛是因为肝火太旺、又有些水土不服所致,锦弦还是另外派了军医过来慰问诊治。 答案是一样的,也开了一些药。 可是一直不吃也不是办法。 锦弦说,可以喝稀粥啊。 再一日的早餐是蔚景送过去的。 男人依旧看也没看她,就准备开口,这一次她却没有给他机会,先他之前,直接将食盒放到了他的面前。 而且食盒还没有盖盖子。 里面的小菜和米粥还在袅袅冒着热气。 男人正在看书,她这样贸然一放,食盒直接将他的书压住了,也直接挡了他的视线。 他眸色一寒,抬眼朝她看过来,她却连给他看的机会都没给,转身就出了营帐。 凌澜怔了怔,本欲发火,发现对方竟然无视他,转身就不见了人影。 垂眸看向面前的食盒,竟然还直接压在他的书上。 还懂不懂规矩? 心中怒气更甚,眸光一敛,扬手正欲将食盒挥掉,却在目光再次触及到食盒中的饭菜时,手臂一顿,停在半空中。 什么饭菜? 刚才只是粗粗掠了一眼,见热气腾腾、绿绿葱葱、汤汤水水,还以为是小菜和米粥。 什么小菜和米粥? 食盒里一个瓷碟,一个瓷碗,一副竹筷。 瓷碟里郁郁葱葱,赫然是…… 大手伸进食盒,拾起一片葱绿,赫然是树叶。 而瓷碗里热气袅绕、波光粼粼,也赫然是一碗白开水。 哈-- 凌澜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一碟树叶、一碗白水,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这就是他的早膳? 竟胆敢如此戏弄于他! 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眸色一寒,“噌”地从案边站起,身形一掠,疾步出了营帐。 火头军的营地里,几人正在收拾着早膳后的物什,一边收拾,一边聊着天。 “早知道有瘟疫,就应该多带些艾草了,现在还要我们临时去采,哎……” “听说,皇上已经传令让太医院再送艾草过来,只是,一个太医院,艾草也有限啊,我们可是十万大军,顿顿汤水里要放,哪里有那么多艾草?” “可不是,除非将京城所有药铺的艾草都收了。” “说到京城药铺,那可大部分都是啸影山庄的,你听说了吗?现在好像由一个姓甜的姑娘接手了,前几日那姑娘还在开铺免费赠药呢。” “听说了,听说大军开拔那日还在赠呢,我们火头军的小石头就是排队去领药,结果差点误了大军出发的时辰。” “早知道我们就应该每人都去排队,然后专门领艾草。” “哈哈,每人?兄弟,我们可是十万大军啊!十万个人排队领艾草,亏你想得出来,你这是要吓死京师百姓,还是要吓死那位甜姑娘?” 第207章 小石头的爱慕之心 “甜姑娘才不会被吓死呢,啸影山庄里出来的人,而且能接管那么多药铺的,肯定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听小石头说,人可好了,虽然以轻纱掩面,只露眉眼,可听说啊,也是个大美人。” “哟哟,小石头见了都没做美梦,你都没见到人,就在这里七想八想,做起白日梦来了。” “人总归要找点想头,这日子才有希望,特别是我们这种上战场的,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为何就不能做做白日梦呢?” “哎,说的也是,我们都是没有明天的人啊。” “最讨厌战争了,打来打去,到头来,遭殃的还不是我们这些穷苦百姓。” “听说啊,此次云漠发起战争,其实也并不是要欺压我中渊,而是气愤我中渊的行径,你们知不知道,皇上之所以能登基,就是因为借云漠……” 意识到话题敏感,几人压低了声音,七嘴八舌,却没注意到身后一道颀长身影已伫立很久。 直到其中一个兵士堪堪一个回头,才猛地发现站在那里面色冷峻、微微失神的男人。 兵士大骇,连忙碰了碰边上的人,众人停了议论,回头,见到男人,也皆是脸色一变,吓得不轻,慌乱行礼:“相爷。” 男人举步上前,一直走到几人面前站定。 几人见状,更是吓得不行,纷纷勾着脑袋,直觉头顶的冷空气沉沉压下来。 妄议战争本就是禁止的,他们刚刚还妄议当今圣上,而且妄议的内容还是最最隐晦的、最最不能议论的东西。 如果被圣上知晓…… 天! 不敢想。 就在几人一颗心七上八下之际,男人骤然沉声开口:“你们刚才说什么姓甜的姑娘?” 几人一震,原以为他会兴师问罪,却没想到他问的竟是这个,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回道:“回相爷,我们说啸影山庄药铺的甜姑娘前几日在免费施药给百姓……” 话还未说完,就被凌澜沉声打断:“大军出发那日,甜姑娘还在施药吗?” “是啊,小石头还去跟甜姑娘领药了呢,回来的时候,我们大军已经在集合了,小石头差点没赶上。” 凌澜眼波一动,迫不及待道:“哪个是小石头?” 见男人根本提也未提他们担心的东西,几人微微松了一口气,闻见男人问小石头,便都纷纷抬头,东张西望看去。 “刚才还在,怎么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可能去哪个营帐收食盒去了。” 就在几个兵士言语之际,一抹人影在营帐门口一晃,看样子是本打算进来的,可看到营帐内的情景,转身就逃。 已有眼尖者发现,“小石头,小石头……” 凌澜眸光一敛,回首望去,只见那急速撤离的身影就像没听到叫喊,依旧脚步不停。 唇角冷冷一勾,凌澜袍袖骤扬,因为刚刚清晨,铠甲未穿,此时的他穿着一身玄黑滚边长袍,众人只见眼前黑影一晃,再看之时,就看到,营帐门口的那道身影被卷着急速飞了进来,然后重重跌在地上。 好霸道的武功。 几人目瞪口呆。 蔚景却痛得只想骂人。 感觉腰都快被撞断了,所幸为了让自己变胖,身上可是有不少材料,还稍稍缓冲了一下,不然,这样被卷进来,砸在地上,不吐血才怪! “你就是小石头?”男人微冷的声音自头顶沉沉落下来。 蔚景没有理他,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可,实在是太痛了,她试了两下未果,就干脆作罢。 坐在地上也好。 坐在地上有好几个好处。 第一,不用显示自己的身高,因为她只是易胖了而已。 第二,不用跟他面对面,他看不到她的脸。 第三,可以示弱。 “知不知道戏弄本相的下场?”男人负手而立,站在她的边上,俯瞰着她。 她低着头,委屈道:“相爷此话怎讲?小的一个小小火头军,就算给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 “那那些饭菜是什么意思?”蔚景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男人沉声打断。 末了,也不等她回答,就冷冷一笑道:“莫非你是奉旨办事?皇上让你如此?让本相早膳,吃着树叶,喝着白水?” 男人语带笑意,声音却寒凉。 众人一怔,树叶,白水? 这是什么跟什么? 完全一头雾水。 蔚景依旧微低着脑袋,心里其实是想笑的,可是身上痛得却只想破口大骂。 “当然不是!” 男人没有出声,似是等着她继续。 她微微攥了攥手心道:“小的是见每次送到相爷营帐的食盒都原封未动地退了回来,结果都是倒掉,太浪费了,如今大战在即,节约很重要,反正相爷每次都不吃,小的就干脆摘点树叶,配点白水送过去,如此这般,退回来倒掉也不可惜。小的并非有意戏弄相爷,小的不敢啊,小的真是一片苦心,请相爷体谅!” 蔚景一口气将早已想好的说辞说完,不用抬头,她也知道男人此时脸色的难看。 本来就是,既然他傲娇到宁愿让自己的牙痛,也要绝食。 她就干脆让他绝到底。 男人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苦心?好一个煞费苦心!” 一字一顿,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蔚景心里一惊,这话…… 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能自乱阵脚,便继续低垂着眉眼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 许久的沉默之后,忽然听到男人道:“都下去吧!” 她一怔,以为这个“都”字包含她,抬眸朝他望去,却见他是对着其余几人说的,末了,又转眸朝她看过来,四目相接,她心口一颤,连忙垂下眼,就听到男人的声音自头顶落下来,“本相有问题想单独问问小石头!” 几人行礼鱼贯而出。 偌大的营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一时间静谧非常。 蔚景心跳徐徐加快了起来,莫不是真发现了什么? “听说,你见过啸影山庄的甜姑娘?” 许久的沉默之后,男人总算开了口。 蔚景怔了怔,只一瞬,就在他看不到的方向,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 这才是重点。 “是,小的见过!” “几时?” “就是大军出发那日!” “什么时辰?”男人紧紧逼问。 “时辰?”蔚景皱眉想了想,“小的也不知道那时是什么时辰,反正小的领了药一刻也未耽搁地回营,大军都已经准备开拔了。” 蔚景一边说,一边抬眼偷偷睨了男人一记,只见他眸光一敛,似是若有所思。 “你可是见到她本人?”男人又问,她连忙低头。 “是!甜姑娘亲自赠药!”蔚景还很花痴地笑了笑。 男人声音一冷:“可见其真容?” “没有,”蔚景摇头,声音难掩失落:“甜姑娘一直戴着面纱,不过眉眼跟额头,小的倒是看得真切,很美的,有点像,有点像……” 后面的话蔚景没有说完。 “有点像什么?” 蔚景警惕地朝营帐门口望了望,压低了声音道:“有点像当今的皇后娘娘!” 她清晰地看到男人脸色一变。 许久,男人都不再说话,面色冷峻,微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映入眼底的黑色袍角一晃,蔚景抬头,就只见男人已经转身,脚步翩跹朝营帐门口走去。 蔚景忽然想起什么,对着他的背影道:“既然树叶跟白水,相爷不悦,那小的再重新给相爷准备一份早膳,反正,底粥还有剩的,只是没有放蒜,要不,相爷稍稍等一下,小的放点蒜煮一煮就好了。” 蔚景一边说,一边从地上爬起,将木架上的一个大瓷碗端下来。 快走到门口的男人脚步一顿,回头。 蔚景端着大瓷碗,又走到旁边放蔬菜的架子上,准备拿蒜。 手上却是蓦地一空,装着米粥的瓷碗已被人接过。 “何须如此麻烦?一顿未放蒜而已,无碍!” 男人说完,也不等蔚景做出反应,就端着瓷碗,翩然转身,再次往营帐门口走。 蔚景怔了怔,略一计较,又对着他的背影道:“相爷为何突然问甜姑娘?莫不是也跟小的一样,对甜姑娘……” 男人脚步一滞,蔚景连忙噤声。 旋即又讪讪一笑道:“甜姑娘的确是个让男人向往的好姑娘,小的都想好了,如果这次出征可以大难不死,小的就再去找她,小的要……”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男人低低一笑,回头,“就凭你?” 蔚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正欲驳他一句,男人却根本未做停留,就只丢了这么一句话,拾步出了营帐。 直到男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完全消失不见,蔚景才朝身后放菜的木架上一靠,长长呼出一口气。 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竟是一手心的汗。 相信他如此心思缜密之人,听到这些信息以后,应该知道如今的皇后是假。 就算不确定,也应该会有所怀疑。 为了将这个信息传递给他,又不能让他怀疑到自己头上,她挖空心思才想到这招。 用树叶和白水惹怒他,将他引过来,让他无意听到那几个人的谈话,当然,那些谣言是她事先都散布好的,无非就是想告诉他,此时此刻,真正的蔚景还在啸影山庄呢。 她容易吗? 他竟然还下手那么重! 第208章 有人得了瘟疫 皱眉,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腰,刚一动,就痛得她龇牙咧嘴起来。 早膳结束以后,队伍继续朝云漠进军。 因蔚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受的伤,一个原本押运蔬菜的兄弟见她伤得不轻,就跟她换了,这样,她就不需要走路,可以跟蔬菜一起坐马车。 大军在一个荒芜的小镇停了下来。 听说,过了这个镇,再走几十里路就是发生瘟疫的那个镇子了,因不明前面情况怎么样,所以,大军暂时停下休整。 正好是午膳时分。 蔚景护着腰痛,提着食盒缓缓走在各个搭好的营帐之间,这次,她被分到给皇后送食盒。 那个女人,她每次想给她送,又讨厌给她送。 想,是因为她想多接触接触她,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虽然现在还无一丝眉目。 讨厌,是因为那个女人太过谨慎,每次给她送膳,她都先让试吃,生怕谁下毒害她。 到底是谁呢? 她低头,兀自想着心事,骤然,一个高大的人影拦在了她的面前:“小石头。” 她一怔,愕然抬头。 是凌澜。 毕竟做贼心虚,突然被这样一拦,她脑子里瞬间掠过各种可能,心下却强自镇定,面色如常地对其勾头行礼。 “相爷。” “给谁送食盒?” 男人在她面前站定,距离她大概两三步的样子。 饶是这样的距离,她还是觉得沉沉的气压压在头顶。 “回相爷,小的给皇后娘娘送食盒。” 蔚景依旧低头不抬,嘴上如常回答,心里面却禁不住暗自腹议,怎么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是吃没蒜的粥吃上瘾了?故意跟她套近乎,想再弄点? 没门。 三日吃一顿,可以了,饿不死就行。 正兀自想着,又闻男人低沉的嗓音响在头顶。 “皇后娘娘的?让本相看看。” 声音逼近的同时,她听到铠甲的金属坠片轻轻碰撞的清脆之声,男人又朝她面前上前了一步,伸出手。 蔚景一震,不意他会如此,低垂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依旧五指净长、骨节分明。 虽不明其意,可对方身份摆在那里,既然吩咐,她就只得听从。 毕恭毕敬地将食盒双手呈上,心里不禁暗自疑惑,难道早上那一出戏白唱了,他根本没有怀疑那个女人? 手上一轻,男人将食盒接过,她不由得抬头看他,一身银色的铠甲很合体,将原本就高大的身姿越发衬得伟岸,俊美无俦、英气逼人。 说实在的,她是因为熟悉,觉得无论怎样的装扮,他都是凌澜。 不知道锦弦他们怎么看? 记忆中的夜逐寒都是着暗色,这样一身亮闪闪的银色,在他们眼里,难道不会有种是夜逐曦的错觉吗? 一抹菜香入鼻,蔚景敛回心神,只见男人已优雅地揭开食盒的盖子,看了一眼食盒里面热气腾腾的饭菜,末了,又将盖子盖上,还给她。 就这样? 她怔怔将食盒接过,躬身告辞。 “去吧!”男人扬手,目光并未在她的身上停留。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低头从他身边走过,竟也忘了腰痛。 身形交错的瞬间,他突然喊住了她:“等等!” 她心头一突,愣是再往前走了两步,才顿住脚步,回头。 这样至少可以跟他保持距离。 “本相想知道,本相的午膳不会又是树叶和白水吧?” 声音略沉,却隐隐蕴着一抹促狭。 蔚景怔了怔,低垂眉眼:“自是不会,相爷今日的午膳不是小石头送。” 垂眸颔首,借着眼梢的余光,看到他唇角似是微微一扬,低醇的嗓音流泻:“那就好!” 那就好? 是说‘不是树叶和白水’所以好?还是‘不是小石头送’所以好? 不管是哪个好,反正都是有蒜的。 在男人转身离开的同时,蔚景同样唇角一翘,转身,继续朝皇后的营帐走去。 蔚景走进营帐的时候,女人正站在营帐唯一的一个小窗口边上,一动不动,不知在想着什么。 眸光微敛,蔚景躬身上前,将食盒放在帐中的矮案上,“皇后娘娘,午膳送过来了。” 女人缓缓转身,清冷的目光看过来。 蔚景垂目,小心翼翼地揭开食盒的盖子,将里面的饭菜一一端出来,摆好。 然后,又执起备用竹筷,每一盘菜夹起一筷吃掉,米饭亦是。 女人缓步走到矮案边,盈盈坐下。 蔚景将备用筷放下,执起皇后专用的玉筷,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皇后娘娘请慢用!” 女人雍容伸手,蔚景将玉筷放入其手心。 目光在触及到女人掌心的纹路时,蔚景一震。 断掌纹?! 记忆中,她认识的有断掌纹的女子只有一个。 可是那人…… 蔚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时间只以为自己看错了,欲再看究竟,女人已经收手,执起玉筷优雅地吃了起来。 心头狂跳中,蔚景躬身退出。 午膳刚过不久,就有兵士提着石灰水给每个营帐消毒。 所以,人都出了营帐,包括帝王,包括皇后。 帝后二人的营帐相邻,锦弦看到女人打帘而出,含笑问道:“皇后还习惯吧?” 女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默然站在营帐的外面,一副等里面石灰水洒好了,就进去的样子。 锦弦垂眸弯了弯唇,倒也不以为意。 她这样的反应,本就是意料之中。 这次出来,她从未主动跟他说过话。 她恨他,他知道。 可是无所谓。 只要她在他身边,她就是他锦弦的,谁也夺不走。 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他将目光从她清冷的小脸上移开,缓缓看向别处。 不远处,右相夜逐寒和禁卫统领叶炫也各自从营帐内走出,见到帝后二人站在那里,夜逐寒和叶炫都走过来行礼。 “听说用石灰水消毒是右相的主意?” 锦弦朝行礼的二人扬了扬手,徐徐开口。 凌澜眼梢微微掠过边上默然而立的女子,颔首道:“回皇上话,是微臣跟几个军医商议后的决定,防患于未然,总归是百利而无一害。” “嗯,”锦弦点头,赞许道:“做得好!瘟疫如猛虎,十万大军不是小数目,我们绝不可以出半分差池。” 凌澜恭敬鞠身,目光再次扫过皇后的颈脖。 “大军一路走的都是山路和偏僻之地,难得来到一个镇上,右相带人去镇上看看,看能否买到一些艾草和石灰粉?朕不担心粮草,担心的就是这些东西不足。” “是!微臣这就去!”凌澜颔首领命。 召了几个兵士,转身便走,在经过皇后身边的时候,目光再次掠过女人交握在身前的纤纤手背。 眸光微微敛起。 几人走后不久,帝后二人的营帐也消毒完毕。 消毒的兵士刚提着水桶出来,女子就转身进了营帐,招呼都没跟锦弦打一声。 锦弦无奈地摇摇头,返身正准备入自己的帐里,就蓦地看到一个兵士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满脸的惊慌失措:“皇上,皇上……” 锦弦眉心微微一蹙,叶炫已经上前将兵士拦住,沉声道:“何事如此惊慌?” 兵士连行礼都顾不上,就急急道:“有人得了瘟疫……” 瘟疫? 叶炫一震,锦弦脸色一变,敛眸道:“你说什么?” 兵士气喘吁吁地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又补充道:“是我们火头军的小石头,他浑身红斑……” “现在人在何处?”兵士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锦弦沉声打断。 “在他的营帐里,我们就是进去洒石灰水消毒才发现的,他死活在营帐里不出来……” “走,看看去!”锦弦再一次将兵士的话打断,拂袖快步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吩咐叶炫:“快去找军医!” 痒,奇痒,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 蔚景喘息着,紧紧攥着薄被捂住自己的身子。 她不是第一次体验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所以,她也非常清楚,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方才进来的兵士见到她的样子,吓得跑了。 因为她的颈脖和手背上都是红斑,他们以为是瘟疫是吗? 也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本来就人心惶惶,草木皆兵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 不是瘟疫。 这种感觉她太过熟悉,曾经她在啸影山庄的时候,就体验过的,分明是过敏的症状。 是紫草。 她对紫草过敏。 紫草沾染并不会过敏,食下才会。 她午膳根本还未来得及用,也未食其他东西,就只是在那个假皇后那里帮她试吃过而已。 所以,很明显,假皇后的饭菜里有紫草。 而知道她对紫草过敏的人,目前军营里面,只有锦弦和凌澜。 这般一想,她就通透了。 原来是这样。 难怪她给那个女人送食盒的时候,凌澜会拦住她,要看食盒里面的东西。 当时,她还奇怪了,为何打开只是看上一眼,就又盖上还给了她。 原来,他就只需要这看一眼的间隙,足够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紫草的粉末撒入饭菜,遇热融化,无色无味。 他在试探那个女人,试探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她? 看来,早上她处心积虑传递给他的信息他收到了。 但是,缜密如他,沉稳如他,又岂是听几句闲言碎语,就会相信的人?所以,他要亲自试探,他要搞清楚是吗? 第209章 将他烧死 难怪午膳一过,就大规模的用石灰水对营帐进行消毒,听兵士们说,就是他右相的主意。 因为对营帐消毒,正好名正言顺地将人赶出营帐是吗? 不然,他又不能贸然闯入皇后的营帐。 他要看那个女人,他要亲眼求证,他要看那个女人是否有过敏症状是吗? 如今好了。 他是求证了。 他是知道那个女人是假的了。 可是她呢? 她怎么办? 谁知道那个男人下手那么快,竟然用紫草来试探? 早知道,她打死也要跟别人换,让别人去送那个女人的膳食。 好了,上午还在沾沾自喜自己的方法,既捉弄了那个男人,又将消息送出去了,还确保了自己的安全。 如今,怎么办? 原本还想藏着掖着,等人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去镇上买点抗过敏药,或者去附近的山上采点抗过敏药就好。 谁知,竟是被人发觉。 身上越来越痒,脸上更是,还带着人皮面具,更加难受得不行。 想起人皮面具,她猛地想起,颈脖上、手背上都有红斑,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到红斑,势必会引起怀疑,特别是锦弦那种人。 不行。 她踉跄爬起,来到桌案边,用平素同营的一个兵士练字用的朱砂胡乱地点在脸上,做出红斑的样子。 刚做完这一切,她就听到纷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直朝着她的营帐而来。 人声嘈杂,似乎有锦弦的,有叶炫的…… 蔚景一惊,快速回到软席上,拉过薄被裹住自己。 心里有个认知。 完了。 营帐门口人影绰绰,声音已在近前。 “皇上,瘟疫传染性极强,皇上是万金之躯,断不可贸然进入!” 是叶炫的声音。 蔚景从未觉得叶炫的声音如此好听过,这句话于此刻的她来说,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如果锦弦不进来,只要他不进来…… 她正想着,一抹明黄入眼,锦弦第一个入了帐内。 她一惊,希望瞬间破灭。 紧接着,就有很多人都随之进来了,只不过进来之人,包括锦弦在内的,都无一不例外地用帕子捂着口鼻。 当真将她当做洪水猛兽了。 蔚景缩在薄被里,一个一个环视过众人。 凌澜不在。 一堆人虽然入了帐,但都停在营帐的门口,直到锦弦沉声吩咐军医:“快过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两个军医互相看了一眼,似是都有些犹豫,或者说有些不情愿,可帝王之命,又岂敢违抗,只得捂着口鼻缓缓上前。 蔚景又本能地朝里面缩了缩,不行,不能让军医检查。 她自己是医者,她很清楚,虽然过敏跟瘟疫症状极为相似,可那也只是外在症状而已,只要一检查,就一定会发现她是过敏。 一旦发现她是紫草过敏,锦弦就定然知道是她。 不行,绝对不能让军医检查,绝对不能! 可是该怎么办才能拒绝检查呢? 两个军医已行至跟前,伸手大力将她攥住的薄被扯了下来。 啊-- 众人唏嘘声一片,甚至有人失声惊呼道:“果然是瘟疫!” 蔚景自是知道他们为何这种反应。 因为她的脸上是胡乱点了一些,而颈脖跟手上,却是红斑红疹密密透透,她自己看了都发怵,何况这些本就草木皆兵的众人。 两个军医更是蹙紧了眉心。 其中一个军医一手捂着口鼻,一手企图探上她的脉搏,她大骇,惊惧之下,一把将他的手挥开。 “不要碰我!” 怎能让他们探脉? 一探脉,不仅能发现只是过敏,还能发现她是女人! 不能,不能让他们探脉。 军医不意她会如此反应,众人亦是。 锦弦眸色一寒,冷声道:“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人家军医不嫌弃你,给你探脉已是仁至义尽,你一个小小的兵士,别忘了掂掂自己的分量!” 两个军医本想趁此作罢,忽闻帝王此言,又只得再继续。 蔚景慌乱极了,一边挥舞着手臂,不要两人的手近前,一边拉起薄被再次裹在自己身上。 “不要碰我,我就是瘟疫,我就是得了瘟疫,小心我传染给你们,不要碰我……” 蔚景嘶吼着,又慌又乱,又难受又绝望。 两个军医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作势上前就要将她按住,这一次她没有去拦他们的手,而是飞快地抓向自己的腕。 长长的指甲狠狠地抓向自己腕上的红斑红疹,抓完一只又换一只,动作又快又狠,手腕被抓破了皮,有血水流出来,她也浑然不觉得痛。 两个军医都震住了。 虽然理解她的动作,虽然知道她此刻正经历着钻心的奇痒,但是,如果不顾一切的疯癫模样,还是着实吓到了他们。 而且,这样的痒岂是抓挠可以解决的? 只会越抓越痒,越抓越难受。 “不要再抓了!”军医企图阻止。 蔚景就像没听到一样,一边抓,一边大叫着:“我痒,我太痒了,痒死了……” 众所周知,瘟疫最忌讳的就是接触患者的体液,特别是那种斑疹出来的脓血。 如今一双腕挠成这样,谁还敢再去探脉? 两个军医有些为难,征询的目光纷纷看向帝王。 锦弦脸色黑沉得厉害,凤眸嫌恶地睨着那个已然崩溃癫狂的身影,沉声道:“疯子!” 末了,又吩咐两个军医算了。 “既然他自己不让人检查,那便不要检查了!如今大战在即,要遏制一切可能传染的机会。十万大军不是小数目,一旦感染上瘟疫,都不需要跟云漠打了,直接自取灭亡!” 说完,也不等众人做出反应,又厉声喊道:“来人!将这个感染上瘟疫的士兵拖走!” 众人一怔,蔚景亦是,怔住的同时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拖走就拖走,至少不用探脉了,她到时再伺机去找药。 几个兵士领命,七手八脚上前。 锦弦忽的又似想起什么,冷声道:“不行!现在非常时期,一丝都不能掉以轻心!反正他已染上瘟疫,横竖是个死字,我们不能留着他再传染给别人!你们将他送到远一点的地方,将他烧了。” 蔚景一震,愕然瞪大眸子,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烧了?! 他说让人将她送到远一点的地方,将她烧了。 她又没死,就这样活生生将她烧了? 而且还说得如此轻飘飘! 敢情尊贵的人,生命是命,低贱的人,生命就不是命。 是了,她忘了,他是锦弦,早就在战场上见惯生死的锦弦,心硬似铁、残暴狠戾的锦弦。 如果不是视生命如草芥,又岂会血洗皇宫、屠杀那些手无寸铁的宫人,还有她的母妃,她的母妃只是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妇人,他也不放过。 杀则杀矣,还让人身首异处。 这样的男人,又岂会去在意一个小小士兵的生死? 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其实,在场的不止蔚景一人震惊,大家都有些震住,包括叶炫都没想到这个帝王会直接下这样的命令。 虽然,他的果狠,他是知道的。 但,毕竟人还未死不是吗? 军医也没有明确查探过。 就这样将人活活焚烧,也实在有点…… 或许意识到众人的反应,锦弦眸光一敛,又继续道:“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朕又何尝愿意这样。但是,朕,不仅是十万大军的统帅,也是千万百姓的君王,朕要对十万大军负责,也要对千万百姓负责,朕不允许任何对大军生命造成威胁、对此次战役胜利造成威胁的人或者事存在!必须将她烧掉,只有这样,才不会引起恐慌、动摇军心,才能彻底保证别人不被他传上。另外,所有他用过的物品也一起烧掉,且动作要快!” 锦弦沉声说完,口气凿凿。 原本跟蔚景共事的几个火头军兵士还准备替蔚景求求情的,可见帝王都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只得作罢。 的确,十万大军不是儿戏,一旦瘟疫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蔚景冷笑,沉默垂下眼帘。 理由够冠冕堂皇! 送吧,送吧! 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不是说要送远点烧吗? 到时在路上再见机行事。 她现在只希望快点。 她真是痒得钻心啊,而且心悸也越来越强烈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再耽误下去,怕是不用烧,她就先一命呜呼了。 几个上前的兵士连她的身体都不敢碰,直接用薄被将她一裹,抬起软垫就走。 她也没有反抗。 锦弦又吩咐其他几个兵士清理她用过的物品,还吩咐叶炫随行,说,不许出任何纰漏。 当凌澜和几个兵士带着一马车石灰粉回营的时候,叶炫和几个兵士正架着马车拖着蔚景离开。 叶炫跟兵士都坐在马车外面车夫的位置,几人皆清一色以布罩掩住口鼻以下的部位。 凌澜疑惑地看着他们。 叶炫甚至来不及跟他打招呼,马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带起漫天尘埃。 “出了什么事吗?” 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凌澜蹙眉,问向附近的兵士。 兵士面色凝重:“哎,有人染上瘟疫了。” 凌澜一震。 瘟疫? 怎么那么快就有人染上瘟疫? 不是还没到那个小镇吗? 哪来的传染体呢? 而且每日还这样预防。 “马车里就是那个感染瘟疫的兵士吗?” 第210章 一身风华 “是啊。” “叶统领他们准备将那个兵士带到哪里去?” “皇上下旨,让叶统领将此人送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烧掉。” 烧掉? 凌澜再次一震:“人已经死了?” “没有,皇上担心他会传染给别人,所以下令直接烧掉,包括他用过的物品,都烧掉。” 凌澜眸光微微一敛,却也并不震惊。 的确,对于此类传染病患者,烧,是最有效的处理方式。 只是,人还没死,不应该是先以治疗为主吗? 当然,对方是锦弦。 做决定的人是锦弦。 所以,他也见怪不怪。 “哎,只可惜了,小石头年纪还那么轻,就这样……哎……”兵士叹息一声离开。 凌澜却是听得瞳孔急剧一缩,下一瞬,那个已经走了几步远的兵士就被他拉回至身前。 力气之大,动作之突然,吓得那个兵士脸色都变了。 “相……相爷……”兵士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 “你刚才说谁?那个感染瘟疫的兵士是谁?”凌澜急急逼问,大手攥着他的手臂却并没有放开。 兵士不明白他为何会反应如此之大,疑惑地看着他,一五一十答道:“小石头,就是我们火头军的小石头,相爷应该认识的,早上相爷还将他单独留下问话的,就是他。说来也怪,早上他还好好的,其实,中午的时候也是好好的,不知怎么,给皇后娘娘送完午膳回来,就满身的红斑……” 兵士的话还未说完,只觉得手臂蓦地一松,男人已经将他放开,动作突然得就像是刚刚拉他的时候一样。 他骤不及防,趔趄了一下,差点摔跤,还未及站稳,就看到眼前人影一晃,等反应过来,就看到男人已经疾步行至刚刚他们赶回的马车旁边。 那里,几个兵士正在将马车上的石灰卸下来。 男人上前,一声未吭,直接拔了其中一个兵士腰间的佩剑,挥剑砍下马跟车厢之间的缰绳,没了支撑的车厢,“嘭”的一声倾斜杵地,车厢里面白白的石灰粉被震得扬起一片白雾,几人皆被吓住,还未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就见一片皑皑茫茫中,男人已翩然落在马背上,马儿嘶鸣一声,疾驰出了营地。 马车行得极快,且一路颠簸得厉害,原本身上就痒得不行,又裹着厚厚的让自己变胖的材料,如今一摇一晃,皮肤摩擦,更是生不如死。 马车车门紧闭,里面光线极暗,一路摇晃颠簸中,蔚景挣扎着坐起身来,透过被风偶尔吹起的窗幔,依稀可见是行在山路之间。 得想个法子逃。 可是前面车门紧闭,而且从车门出,势必会惊动坐在前面的几人。 左右瞅了瞅窗,太小,最多只能容一个三四岁孩童的身子爬出。 那怎么办? 借着透窗而入的光线,她仔细观察车后面的板壁。 都是上好的楠木制成,她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固若金汤。 她不会武功,就算会武功也不行,劈开会有动静,她还是逃不掉。 现在该怎么办? 想了想,她开始拍打车门:“放我下来,我要小解。” 人有三急,这个时候,似乎只有这个理由可以用了。 她用力拍叫了好半响,前面才传来一个兵士不耐的声音:“就在车厢里解决,反正等会儿这个车厢也是要烧掉的。” 车厢里解决? 蔚景崩溃。 亏他说得出来。 “我是没所谓,车厢就车厢,你们就不怕熏吗?气味也是传染体哦,到时,你们要是被传染上了,千万不要怪我!” 蔚景一边说,一边附耳贴在门板上,细细听着前面的动静。 似是几人在征询叶炫的意见。 马车逐渐慢了下来,蔚景心中一喜,忍着浑身的奇痒和严重的心悸,又爬回到薄被里躺下。 颠簸终于停了,车门被人自外面打开,一抹强烈的光线直直射了进来,蔚景眯了眯眼,艰难地爬坐起身。 是叶炫。 “多谢叶统领!”蔚景朝他讨巧一笑。 叶炫没有理她,面色冷峻,只看了她一眼,便后退两步,给她让出车门。 蔚景也不以为意,反正早已见惯了这个男人的冷漠。本也生得仪表堂堂、玉树临风,愣是被一张冰片脸给毁了,似乎记忆中,从未见这个男人笑过。 顾不上多想这些有的没的,她从车厢里出来。 果然是在山上。 四周一片郁郁葱葱,远处山峦重叠、起伏连绵,有此可以看出,他们现在所处位置比较高。 其他几个兵士早已站得远远,唯恐跟她近距离接触,倒是叶炫,就站在马车旁边,一副寻常模样。 蔚景环顾了一下四周环境,就直直朝一块密林里面走。 林密适合逃跑,也适合藏身,而且,还可能找到抗过敏的草药。 可刚跑了两步,就听到叶炫沉冷的声音:“站住!” 蔚景脚步一顿。 “你去哪里?” 蔚景回头,讪讪一笑:“去林子里面。” “都是男人,何需如此?” 蔚景笑得愈发璀璨:“这还不是怕薰到你们,传染。” 说完,也不等叶炫回应,扭头继续往林子里面赶。 叶炫没有再接话,她以为他就此作罢,谁知,身后不徐不疾的脚步声响起,她一个回头,就看到那厮竟然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蔚景再次崩溃。 闭了闭眼,忍住想骂人的冲动,她继续朝林子里面走。 后面继续跟着。 忽然,她回过头,看向他身后,一脸惊讶:“呀,皇上也来了。” 叶炫一怔,回头望去,蔚景便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了起来。 身后哪里有人,叶炫这才意识到上当,回头,果然就见蔚景仓皇逃窜的身影,叶炫眸光一敛,脚尖点地,飞身而起。 蔚景没命地往前跑,蓦地一个抬眸,就发现早已有人立在前头。 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眸色沉冷地看着她。 不是叶炫又是谁。 蔚景彻底绝望,脚步停了下来。 “想逃?”叶炫睨着她,开口。 “叶统领,你就放了我吧!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我家里还有病重的老母亲,她就我一个儿子,如果我死了,就没有人照顾她了,我虽然感染了瘟疫,但是,还没死不是吗?我可以吃药,我可以治疗,也不是一定就会死。你放我走,放我离开,我又不回营,大军也不用担心受我传染,这样也算两全其美,好不好?” 蔚景可怜兮兮地看着叶炫,满眸乞求的目光。 叶炫微微蹙了剑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不行,军令如山,我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蔚景低低一笑,声音转冷:“奉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君王之命吗?” 叶炫一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眸光轻凝了几许,朝她看过来。 蔚景也并不为之所惧,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同样回望着他。 方法用尽,都无成效,她也不管不顾了。 “这世上,因为出生的不同,人分三六九等,有人显贵,有人低贱,但是,在生死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活着如此不易,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帝王,就可以随意一句话决定人的生死吗?” 蔚景一瞬不瞬地看着叶炫,眸光灼灼,言辞凿凿。 叶炫瞳孔微微一敛,竟有些被她眼中的质问震住。 “说什么将我烧掉,才不会引起恐慌、动摇军心。叶统领有没有想过,越是这样,越是会让军心大乱。特别是在现在这种非常时期,马上就要经过瘟疫小镇,谁能保证,除我之外,就再也不会有人感染上?见到我的下场,每个人都会想,如果是他们感染上了,是不是也会被活活烧死?本已草木皆兵,再这样人心惶惶,叶统领是禁卫统领,也是曾经驰骋沙场的帅将,应该比我更清楚,此番心境下的将士们,战斗力是会更强,还是会变弱?” 叶炫一直没有说话,只微微眯着眸子,探究地看着她。 树大林密,阳光透过枝杈间的缝隙投下来,落在人的脸上、身上,斑斑驳驳一片。 第一次,他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兵身上,看到了一身的风华。 “你是谁?”终于,他沉声开口。 他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也不是第一个跟兵士打交道。 他很清楚,一个普通的火头军,是断然说不出此番话来。 就算道理会讲,就算是人求生的本能,但,浑身上下倾散出来的那股气质却不是一个普通人可以拥有的。 “我是小石头。”蔚景笃定而言。 叶炫眼波微动,自是知道对方不会轻易讲出,也不强求,“小石头,你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想要让我放你离开。话虽在理,但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原则,而叶炫的原则就是,君为臣纲,身为臣子,听君命、执君旨,这是最起码的本分。所以,今日,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人已是飞身而起。 蔚景皱眉,“愚忠”二字还未出口,对方就已经翩然落在她的面前,长臂一捞,欲直接夹了她就走,却在手臂刚勒在她的胸前时又蓦地触电一般将她放开。 “你是女人?”他震惊地看着她。 蔚景一惊,本能地后退两步,戒备地看着他,生怕他下一步,会伸手撕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第211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你到底是谁?” 叶炫沉沉望进她的眼。 蔚景微微一笑,“相逢何必曾相识,你又何必非要知道我是谁?” 叶炫一震。 蔚景垂眸,宛如蝶翼的长睫掩去眸中情绪。 她故意丢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她就不信,活了二十多年,难道就没一个认识的女人?朋友,亲人总有个把吧。 一阵山风吹过,林摇树动,几瓣落叶纷扬,一片正好落在蔚景的手臂上,蔚景伸手捻起,随随拿在指尖辗转。 她抬眸望向他,就看到他震惊的眉眼。 这次轮到蔚景怔住,虽说她故意丢了那么一句,想打感情牌,却也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他死死盯着她,对,死死,那恨不得将她吞噬的眼神,让她只想到这个词。 终究心虚,她略略别开眼,叶炫又看向她手中的叶子,胸腔微微震荡。 这时,忽然传来急遽的马蹄声。 马蹄声还未逼近,人声却已先急急响了起来。 “小石头呢?” 叶炫一怔,蔚景脸色一白。 是凌澜。 凌澜来了。 接着就听到几个兵士的声音。 “小石头在林子里小解,叶统领跟着一起去了。” 再接着就听到马蹄声停下,有人下马朝林子而来的声音。 完了。 他一过来,她就无处遁形了。 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纠缠。 跑。 当脑子里有这个想法的时候,脚已经迈开,她直直朝林子深处跑。 很奇怪,这一次,叶炫没有追她。 她回头,就看到他长身玉立在原来的地方,一动未动。 因为背对着阳光,他的脸隐在一片暗影里,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在看着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当一身鎏金黑袍的男人身影蓦地进入视线,她一惊,扭回头,继续往前跑。 身后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 “小石头呢?”凌澜急切的声音。 “走了。”叶炫淡然的声音。 “走了?皇上不是要烧了她吗?”凌澜更加急切的声音。 “人又没死,或许还有救,所以,我放了她。”叶炫依旧淡然的声音。 蔚景心绪一动,边跑边回头,正好远远地撞上凌澜搜寻过来的目光。 她呼吸一窒,下一瞬,就看到他眸光一敛,飞身而起,朝她而来,接着又看到叶炫同样飞身而起。 所不同的是,叶炫是拦在了他的前面。 “相爷,终究是一条性命,放过她吧。” 凌澜一把将叶炫挥开,沉声道:“就因为是一条性命,所以本相要救她。” 叶炫踉跄两下稳住身子,下一瞬,又再次上前将凌澜的手臂抓住。 “请相爷把话说明白点。” 凌澜皱眉,一掌将叶炫落在他手臂上的手击落,嘶声吼道:“本相会医,本相能治瘟疫,本相能救她,现在够明白吗?” 叶炫一怔,凌澜再次飞身而起。 叶炫站在原地怔忡了一会儿,又惊觉过来不对。 会医是好事,能治瘟疫也是好事,能救她更是好事! 可是,她是女儿身怎么办?她的身份怎么办? 脸色大变,他脚尖一点,也飞身而起,朝两人的方向赶去。 没命奔跑中的蔚景,回头一看,竟然两个男人都追她而来,心头大骇,埋头疾跑中,竟也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跑到一面断岗的边缘。 等她意识过来,惊惧之下,想要紧急收住已迈出的脚,却是已然太迟,脚下一空,她整个人直直栽了下去。 身后传来男人嘶吼的声音:“小石头--” 惊骇的又何止是凌澜一人?望着那抹瞬间跌落、瞬间消失的身影,叶炫吓得连呼吸都忘了。 脑子里一空,心头也是一空,视线所及之处,是夜逐寒衣发翻飞的身影,只见他纵身一跃,也顷刻消失在他的面前。 什么情况? 叶炫有些乱,好乱。 脚下未停,身形也未停。 就在那个女子跌下去的地方,就在夜逐寒纵身跳下的地方,他,想也未想,同样跳了下去。 所有的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 偌大的山林,再无一人,顷刻之间只剩下死寂一片。 蔚景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睑,幽幽醒转。 白云蓝天,阳光刺眼。 她怔怔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发生了什么。 凌澜跟叶炫在追她,她从陡峭的断岗上滚了下来。 心头一惊,她翻身坐起,入眼一片葱绿,却并不见一个人影。 看来,逃过了。 终究逃过了。 心中微微一松的同时,她抬头,望了望天上的骄阳,时辰还早,看样子,她也并未昏睡多长时间。 身上的奇痒再次传来,她咬牙忍着身上摔划的疼痛,起身站起,快速寻找着四周是否有抗过敏的药草。 不知是老天怜她,还是她运气太好,竟步子都没有迈出一步,就在脚边发现了可以抗过敏的荆芥,翠绿翠绿,长得极好。 心中大喜,她连忙采过,用袖襟揩了揩叶片上的灰尘,就塞进嘴里咀嚼了起来。 过敏不像其他疾病,过敏来得快,只要及时用药,去得也快。 没过多长时间,身上的红斑就慢慢消退,奇痒也逐渐淡去。 人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她环顾四周,开始找出去的路。 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断岗,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她记得滚下来的时候,几乎就是失重自由落体,说明断岗非常陡峭,几乎就是断壁一般。 可现在看看,其实坡度还好。 自嘲一笑,这样的坡度,竟然也能摔晕了过去,她是有多弱不禁风? 没有多想,口中都是荆芥腥苦的味道,难受得紧,见前面有条小山涧,就想着上前去漱漱口。 涧水清澈无比,映着她清晰的容颜,脸上点点红斑依旧,她想起那是她用朱砂点上去,恐出去吓到别人,她连忙捧了水,一点一点将那些红斑尽数洗掉。 等她做完这一切准备起身,骤然发现,一漾一漾的水面上,除了她,还有一抹颀长的身影静立身旁。 她一惊,回头,就看到男人轻轻笑开的眉眼。 “小石头,总算找到你了。”<cmreadtype='page-split'num='4'/> 凌澜。 蔚景心头一撞,脚下正踩在一块石头上,猛地一滑,整个人差点栽到水里去,男人眼疾手快地上前,将她的手臂扶住。 她更是大骇,身子的重心刚险险稳住,她就一把甩开男人的大手,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脑中快速思忖着他的那句话。 小石头,总算找到你了。 总算、找…… 意思是他刚刚才找到这里是吗? 那么,她食用荆芥,他有没有发现,她用山涧的水洗去朱砂,他有没有发现? “你的瘟疫……”男人吃惊地看着她,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身上的红斑怎么都没有了?” 蔚景一怔。 于是,她得出一个结论。 他果然是刚来。 果然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好险! 幸亏没将面皮撕下来洗,不然,就彻底完蛋。 心头微微一松,她便也释然了。 既然不知她是谁,她便可以继续装下去,再伺机离开。 可是,很快,她又发现问题来了。 怎样圆过去? 说自己也不知道,昏迷醒来,瘟疫和红斑莫名其妙就好了? 不行! 哪有这么玄乎的事情?如果是这样,他肯定会强行探脉。 说自己会医,治疗好了瘟疫? 也不行! 他也是医者,很清楚瘟疫岂非片刻之间能完全痊愈的。 那么…… “相爷先告诉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就告诉相爷为何红斑没有了。”心中主意已定,她暗暗攥了手心,为以防万一,先探一下虚实再说。 “怎么?跟本相谈条件?”男人扬眉,凤眸深深,唇角一抹微弧浅浅。 他转身,走到边上的一个大石边,大手一撩袍角,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不知是山涧边上湿滑不平的缘故,还是怎么的,蔚景发现,他的腿似乎有一丝丝跛意。 “相爷是不是也来监督我被焚烧的?”被他这样看着,她浑身不自在,心里面也瘆得慌,唯恐被他看出脸上的面皮,她便也不动声色地走到他旁边的一个大石边坐了下来。 这样,两个人就由面对面,变成了并排而坐,只是隔得稍稍有些距离。 “不,本相是来救你的。”男人侧首,继续看着她。 救她? 蔚景心跳得厉害,却不敢扭头去看他,只得微低着脑袋:“相爷打算怎么救?” “本相是医者,自然是给你看病治疗,不过,现在看来,你已经不需要了。” 蔚景心跳更甚,略一计较,还是问出了盘踞在脑中的疑问。 “相爷为何要救我?” 她只是一介小兵,而且锦弦的旨意是将她烧了,锦弦是帝王,他是臣子,如叶炫所言,身为臣子,听君命、执君旨,是最起码的本分。他又怎么会专程赶过来就是为了救她? 男人垂眸默了片刻,似是在考虑,忽而又抬眸笑睨向她:“如果本相说,因为啸影山庄的甜姑娘,小石头信吗?” 蔚景呼吸一滞,愕然抬头。 啸影山庄的甜姑娘? 心头狂跳中,她不由地侧首看过去,就直直撞入男人漆黑如墨的深瞳,瞳里眼波映着清澈的涧水,荧荧生辉,几分深邃,几分笑意,还有几分她看不懂的情愫轻漾。 她心尖一抖,别过眼,呐呐道:“相爷的话我没甚听明白,这跟甜姑娘有何关系?” 第212章 继续当你的兵 “因为甜姑娘是本相认识的一个故人,本相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而你,正好给本相带来了她的消息,所以,你也算是跟本相有缘,本相会医,却并不以此为生,也鲜少救人,只救有缘人,于是,本相就来了。” 男人侃侃而谈,说得随意,蔚景又看了他一眼,见其眼角眉梢,笑意连连,一时不知他是开玩笑,还是果如其言。 “相爷就为了一个有缘人,不惜违抗圣上旨意吗?” 蔚景亦是勾了唇角,侧首,专注地望进他的眼睛。 她的确单纯,却不是傻子。 这次轮到凌澜别过视线,低低一笑,他看向身前的山涧,道:“你非要将事情问得如此清楚明白吗?本相想要将自己说得伟大,说得冠冕堂皇一点都不行。好吧,实话跟你说吧,救你,本相有两个原因。” 蔚景一怔,继续看着他。 而他依旧看着前面。 “其一,稳定军心。现在是非常时期,人心惶惶,而你染上瘟疫,遭遇火焚,这无疑让众将士寒心,继而人人自危。试想,如果,本相医好了你的瘟疫,岂不是给他们注了一剂强心药,他们觉得瘟疫并不可怕,就算染上也会被治好,如此一来,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从而军心大振。” 蔚景没有说话,只沉默地听着,这个道理她自然是懂,不久前,她还跟叶炫讲过。 “其二嘛,自然是关系本相的仕途,若医治好你的瘟疫,本相不仅在军中威望大增,皇上也定然会另眼相看,如此一来,他又怎会怪罪本相违背旨意?” 果然还是那个心思缜密、权衡利弊、沉稳腹黑之人! 蔚景弯了弯唇:“相爷就那么肯定能医好我的瘟疫?” “当然!”男人转过头,再度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动人浅笑道:“本相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也同样相信小石头一定福大命大,不会那么轻易就一命呜呼!” 蔚景一怔。 这话说得…… 或许并未深意,可终是做贼心虚,蔚景怎么听,怎么觉得意有所指? 再次攥了手心,她不动声色别过眼,顺着他的话笑道:“小石头的确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 “说吧,说实话!” 男人忽然敛了唇边笑容。 蔚景心口一缩,“什么?” “说你的瘟疫怎么好的?红斑怎么没有的?” 哦,原来是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一颗心大起大落。 这个问题她方才已经想好了答案。 抿了抿唇,她略带试探地开口:“相爷能答应我听完以后,不治我的罪吗?” 男人深凝着她,忽然,哈哈朗声一笑,似是被她的话愉悦到了。 “小石头啊小石头,你是不是太贪心了一点呢?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始至终,本相问你的一个问题,你都没有回答,还不停地跟本相提条件,让本相回答你的问题。” “相爷就说答应不答应吧?”蔚景不悦地嘴巴一撇。 撇完,她就后悔了,因为是本能动作,也没有多想,撇完她才意识到,这个动作对于一个男兵士来说,太娘了,所幸,男人也没甚注意。 “好吧,你先说说看!” “相爷要先保证不怪罪!” “看,又来了,”男人却也不恼,低低笑:“好,本相答应你,不怪罪,说吧。” 蔚景这才敢将早已想好的说辞说出来。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得瘟疫。” “没有得瘟疫?那你……”男人言语中似乎有些震惊,可是面色却未见一分改变,甚至连眼波都没动一下。 蔚景没有看他,自是没注意到这些,闻见他问,便又接着道:“红斑是我故意弄的,我不想去打仗,我想回家,家里就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母亲,没有人照顾,我要回去照顾她。所以,才故意让自己做出瘟疫的症状,想让他们将我赶出军营。谁知道,皇上竟是要将我给烧了。” “原来是这样!”男人郑重其事地点头,一本正经道:“百事孝为先,听起来,倒似乎情有可原!” 蔚景眸光一亮:“那相爷会放我走吗?” “当然不会!”男人想都未想,断然回绝,口气笃定霸道。 见蔚景一喜又一凝的表情,男人凤眸中掠过一抹促狭:“虽说百事孝为先,但是,军中战士哪一个不是父母养的,若每人都像你一样,这仗还打不打?先有大家才有小家,若国将不国,那势必会家不成家。” “所以呢?”蔚景面色黯然,难掩心中失落。 “所以,本相会将你带回去,继续做你的火头军。当然,你放心,你设计逃跑一事,本相会替你隐瞒下去,你只需要乖乖听本相的话,与本相统一口径,就说,本相医好了你的瘟疫就可以了,本相保你无恙!” 好一个不劳而获、便宜占尽的计策。 蔚景心中不悦,却也无奈,低着头闷声不响。 男人看了她一眼,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勾,躬身,撩开袍角,缓缓将右脚的裤管卷起。 “会包扎吗?” 蔚景一愣,怔怔抬眸,朝他看过去,就看到他小腿上面殷红一片,似是被什么东西伤到,皮肉外翻。 蔚景瞳孔一敛,摇了摇头:“不会。” 她不能在他面前暴露会医。 男人却也不以为意,淡声道:“你连包扎都不会,又是用什么办法让自己做出瘟疫的假象,难道不是用的药理吗?” 蔚景心头一跳。 这个男人真真心细如针,一丝疑问都不放过。 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我一个小小的火头军,懂什么医理?那些红斑都是用朱砂画的,方才你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我正在洗脸不是吗?身上的也都洗掉了。” “哦……”男人点了点头,尾音拖得极长,似是不信,又似是恍然大悟。 蔚景心跳得厉害。 所幸,男人也没有继续深问下去,大手缓缓将裤管放了下来,“算了,手头也没有药,回去再包扎。” 看着那白色的裤管一大截都被鲜血染红,蔚景眼睫轻颤,没有吭声,心里却忍不住嘀咕道,明明袖中有金疮药,她记得那种精致的小瓷瓶他可是随身携带的,当然,她不能说,她想,他故意矫情,肯定是有他的目的。 果然,男人从石头上起身,朝她伸出手臂:“过来,本相为了寻你,脚都受伤了,来扶着本相。我们得赶快上去才行,回营晚了,恐又生出什么纠复来。” 蔚景未动。 “怎么?不愿意?本相不追究你设计当逃兵一事,还为了寻你受伤,你就……” 他的话没有说完,蔚景已沉着脸走了过去。 印象中,他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几时变得如此聒噪? 并不是她不愿意扶他,而是,她真的怕。 怕被他识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搀上他的胳膊,下一瞬却又被男人抽开,他直接毫不客气地将手臂横在了她的肩上。 他很高大,她很娇小。 如此动作,让男人整个人的重量都倾轧在她的肩上。 蔚景咬牙,没有吭声。 “走,那边。”男人指了指一个方向。 两人挨得如此近,男人手臂的温度透衫传递在她的肩上,她甚至清晰地感觉到,他熟悉清新的气息就喷洒在她的额头。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似乎,无论他怎么乔装,是夜逐寒也好,是夜逐曦也罢,她都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而他,似乎总也认不出来她。 第一次她易成弄儿,他没认出她,甚至还伤了她;第二次,在皇宫石林,他将她当做鹜颜,弃她带铃铛离开,她被锦弦的禁卫所擒;第三次,在殷大夫后院的洞里,她眼睛复明,他同样也未发现;还有这次…… 当然,这次不一样,这次,她做足了文章。 以前那么多次,她在他面前晃,他的眼里都没她,都没将她认出来,这次,她如此滴水不漏,他又怎会识出她来? 甚好。 如此甚好。 这正是她希望的,对吧? 树林里,几个兵士正在焦急地找寻着。 “相爷,相爷……” “叶统领……” 一声声呼唤响彻林梢。 “整个林子都找遍了,都没一个人影,你们说,不会出了鬼打墙吧?不然,怎么三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喂,大白天的,吓唬谁呢?” “不然,解释不通啊,我们明明看到小石头进这里面来的,叶统领跟着,后来,相爷来了,也是进了里面,根本就没有出去不是吗?现在我们将整个林子都找遍了,都没看到人。不是遇到鬼了,难道他们会遁术不成?” 几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忽然一个人影入了山林,其中一人看到,惊喜叫道:“看,叶统领,叶统领在那里。” 几人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男人缓缓走来,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袍子也有几处被钩挂成碎片,脸色黯然。 几人连忙迎了上去:“叶统领,你可出现了,我们找了很久,都吓死了。对了,相爷跟小石头呢?” 叶炫抬眸,面无表情地看了几人一眼,还未回答,就蓦地听到远处传来男人低醇的嗓音。 “我们在这里!” 几人一怔,皆循声望去,只见密林那头,一高大一娇小两个男人的身影相邀着缓缓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相邀? 叶炫瞳孔一敛,变了脸色,其余几人也是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第213章 欺负人家不懂医 可不就是相邀,他们挺拔伟岸的相爷正倚靠在小石头瘦弱的肩上。 怎么回事? 小石头不是得瘟疫了吗? 怎么现在看来,反而像是他们的相爷不舒服? 叶炫更是眸光紧紧,一瞬不瞬地盯着蔚景。 蔚景咬牙,扶着凌澜,一步一步吃力地往前走着,一个抬眸的瞬间,忽然撞上叶炫看过来的眼神,她一惊,这才想起大事不妙。 竟将叶炫已经知道她是女人的事儿给忘了。 完了。 凌澜这关好不容易蒙混过去,叶炫这边怎么办?而且这人死脑筋,对锦弦忠心耿耿,如果,他跟锦弦说了怎么办? 思忖间,已行至几人的面前,几个兵士见到她走近,都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可看到她已经无恙的时候,又都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她和凌澜。 叶炫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未动。也就是这时,蔚景才看到他似乎也受了伤,脸上有划痕,衣袍也破碎不堪,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她。 气氛有些诡异。 几个兵士看着她跟凌澜,凌澜凝着叶炫,叶炫又盯着她。 蔚景心里有些发毛,生怕叶炫忽然开口说她是女的,那她在凌澜面前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 好在叶炫只是眸色深深地看着她,并未多响。 倒是身边的男人最先开了口:“本相将小石头的瘟疫医好了,回营吧,出来这么久,皇上该要担心了。” 凌澜轻描淡写地说完,就拾步朝林外的方向走,虽说蔚景是支撑着他,可步子却基本上受他控制,于是就被带着一起往前走。 不行,得找个机会跟叶炫求个情才好,让他不要将她是女人的身份说出去,只是那个一根筋的木头,不知会不会同意? 经过叶炫的身边,衣袂轻擦的瞬间,不知怎的,竟是碰上了他的手臂,下意识地垂眸望去,就看到他紧紧攥起的拳头。 拳头?蔚景心里一咯噔,不知道他为何是这样反应,不由地抬起眼梢睨了他一眼,只看到他眸底一片复杂深沉。 这样的眼神…… 她微微怔忡,肩上骤然一重,猝不及防的她脚下一软,差点被压倒,强自站稳,她将目光从叶炫的身上移开,看向身侧骤然给她施压的男人,却见男人并未有任何异样,面沉如水,目光平视前方,只是刀削一般的下颚,似乎绷得有些紧。 蔚景皱眉,心里直想骂人。 她不是没见过他受伤,比这严重十倍的她都见过,当时也没见他如此,如今只是一条腿伤了,竟像是病入膏肓一样,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分明是故意的。 不是借机表现自己为救她所做出的牺牲,就是借机报复她给他早膳用树叶跟白水。 心中气苦,却发作不得。 终于出了林子,叶炫跟几个兵士也跟在后面出来。 山道上,马车在,凌澜的马儿也在。 “本相脚伤了,就跟小石头一起坐马车吧!”凌澜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夹着蔚景往马车边走。 毫不夸张,真的是夹,明明是她扶他,她却感觉到自己被提得脚都几乎要离地了。 她就不明白了,这脚伤跟坐马车和骑马有什么关系?马车是坐,马儿不是也是坐,又不需要用脚。 想着在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得单独面对很长时间,她的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愿意。 以防出现什么纰漏,得想法子拒绝才行,脑中快速思忖,还未及开口,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叶炫出了声。 “虽然相爷妙手回春,将小石头的瘟疫医好了,但是,来时小石头还是染着的,恐马车上有什么残留感染到相爷,还是请相爷单独骑马的好。” 太好了。 这是蔚景第二次觉得叶炫的声音听上去如同天籁。 与此同时,她也隐隐生出一种感觉,叶炫是故意的。 如果叶炫故意支开凌澜,那么,就说明,他在掩护她,不让凌澜识破她的女儿身,由此可见,他应该不会将她是女人的身份暴露出来。 这般一想,心里稍稍安定,她朝叶炫投去感激的一觊,叶炫眸光微微一敛,别过眼。 睨着他的反应,蔚景心里更加肯定了这点。 也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并不是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情和铁石心肠。看来,她先前跟他讲的那些道理以及装可怜起到了效果。 凌澜闻听叶炫所言后,果然将手臂从她的肩上拿开了,她心中一喜,见他举步走开,虽有些跛,却并未让她搀。 她以为他是走向马儿,却不料,他竟是径直走到叶炫的面前。 她一怔,叶炫也是面色一滞,却又见其只是微微一笑道:“还是叶统领心细,以防万一,马车的确不能乘了,不然,本相可能会被感染到,小石头好不容易给治愈了,也可能会再次染上,若是那样,岂不是前功尽弃了。所以,还是将马车的车厢弃掉,小石头就随本相骑马吧。” 说完,也未等叶炫做出回应,就越过他的身边,去前面牵了自己的马过来。 蔚景满头黑线。 对她来说,共骑一马还不如共乘一车呢,车里虽空间狭小,至少有空间,这共骑一马,她怎么坐,坐他前面,他只要一揽她腰,就知道她是女人吧,坐他后面,她的前胸贴着他的后背,稍稍一个碰撞,岂不是也得暴露了出来? 不行,不能同骑。 “多谢相爷和叶统领关心,我还是坐马车吧,毕竟我的瘟疫才刚好,会不会传染给人,也不确定,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另外,我听说,感染瘟疫的人就像是得天花水痘一样,只要治愈,就绝对不会再染上,所以,我坐马车应该安全。” 一边说,她一边睨着两人反应,清晰地看到叶炫面色微微一松,凌澜眸光略略一敛。 她说得是实情,医书上有记载,虽说瘟疫极难治愈,但是,一旦治愈,就绝对不会对同种瘟疫再犯。 凌澜是医者,不会不知道这些,只能说明一点,他故意的,欺负人家叶炫不懂医不知道。 既然是故意的,那他就一定有自己的动机,肯定是他已经看出了什么端倪在怀疑她,想借机试探。 所以,她更不能与他一起。 她以为凌澜又会找什么其他的理由来驳回她的话,虽说他不是话多之人,却一定是关键时候,一句话能将人堵死的人,她早已见识过无数次,她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出乎意料的,竟没有,他仅仅是在听到她说那番话的时候,眸光敛了敛,其余倒是没甚反应,然后说:“好!”便翻身上马,走在了前面。 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蔚景对着叶炫深深一鞠,转身上了马车。 她想,她的意思,他懂。 叶炫兀自站在原地微微失了神,直到其他几个兵士坐在了马车的车驾上喊他,他才回神飞身跃了上来。 马蹄哒哒响起,一行人往下山的方向而去。 蔚景的回归让整个大军都轰动了。 顷刻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得了瘟疫,被右相夜逐寒给治好了。 于是,如凌澜所讲,果然,他的威望大增,走到哪儿哪儿都是颂扬他的医术,帝王锦弦也龙颜大悦,说回朝以后,会对他论功行赏。 蔚景不知道他跟叶炫是怎样跟锦弦禀报的,锦弦竟也没有起疑。 大概是想将戏演得更像那么回事,凌澜还让人单独给她搭了一个营帐,说是,虽已痊愈,却要隔开观察愈后情况。 她也乐于接受,毕竟一个女人,混在一堆男人里睡觉,多少有些不方便,如此一来,正好解了她的烦恼。 她依旧在火头军里做事。 晚膳她依旧给人送食盒。 也不知是真凑巧,还是有人安排,管事的竟然让她送的是凌澜跟叶炫的。 送叶炫的正好,她要跟人家道声谢谢,可送凌澜的…… 不情愿也得送不是。 想着反正有大蒜,凌澜也不会吃的,所以,她先送的叶炫的。 她进去的时候,叶炫一人站在营帐的窗边,不知在想什么,帐内一盏烛火摇曳。 “叶统领,晚膳送来了。”她提着食盒走到桌案边放下。 叶炫回头看着她。 一声不吭,就沉默地看着她,一瞬不瞬。 她原本想跟他说谢谢的,被他这样一看,看得心里直发毛,因为,借着烛火,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眸子里裹着火热。 火热? 天,怎么这种眼神? 难道就因为知道她是个女的,所以…… 他不应该是那种男人吧? 正有些惶然,却又蓦地瞧见他举步朝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凝着她不放,眸光映着烛火,每一下闪烁都是复杂和激烈。 蔚景一惊,心里更是吓得不行,连忙对他鞠了个身告退,就仓皇往外走。 “叶子,”身后传来叶炫黯哑微嘶的声音,蔚景一怔,脚下未停、慌不择路中,竟直直撞在自营帐外进来的一个人身上。 鼻梁撞上对方的胸口,她痛得瞳孔一敛,脚下也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自己。 “怎么冒冒失失的,走路也不看路吗?”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语气明显带着不悦和责怪,蔚景一震,真是冤家路窄啊,竟又是凌澜。 抬手捂着痛得都要木掉的鼻子,她没有吭声,忽然想起,方才叶炫好像说什么叶子。 显然,进帐的凌澜也听到了,当即就问出了心中疑问:“对了,叶统领方才说什么叶子?” 第214章 拼死相救,仅有一人 叶炫眸光微微一闪,“哦”了一声,笑道:“没什么,就是听说早膳的时候,小石头给相爷送的是叶子和白开水,所以,我在问小石头,不会我这个食盒里面也装的是叶子吧?” 蔚景怔了怔,这是什么跟什么。 虽然她听得有些懵,但是,有一点她敢肯定,叶炫在说谎,显然,平素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以致于说点假话,脸颊就泛红。 “相爷,有事吗?”叶炫一边说,一边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端出来。 “哦,本相过来,就是想跟你讨论一下大军行进的事,”凌澜举步走过去,忽然又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蔚景:“本相的晚膳送去营帐了吗?” 蔚景还在想“叶子”一事,骤闻男人发问,才怔怔回神,捂着鼻子摇了摇头,瓮声瓮气道:“还没有。” 凌澜眼波微微一动,斥道:“那还不赶快去送?” “是!这就马上去!”如同大赦,蔚景疾步而出。 蔚景回到火头军大营提了食盒送去凌澜营帐的时候,营帐里没有人。 她想,可能还在跟叶炫商量军事。 反正晚膳还是有蒜的,他不会吃,不用担心凉掉了。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她不想处心积虑给他弄无蒜的,怕引起他的怀疑。 反正今日早膳他刚用过了米粥,稍稍饿上两顿没有关系,前面三日,他粒米未沾也过来了不是吗? 将食盒放在桌上,她退了出来。 夜色苍茫 营地外,小溪旁 凌澜迎风而立,空气中骤然一股异流,随着一阵衣袂簌簌的声响,一个黑影翩然落在他的身后。 黑衣黑裤黑纱掩面,隐在一片黑暗里,几乎没有存在感。 凌澜环顾了一下左右,转过身,凤眸略带促狭地看着来人。 “叶子?原来你在他面前叫叶子,不错,竟然都跟人家姓上一个姓了。” 来人黑纱下的面色微微一白,冷声道:“你约我来,就是跟我说这些的?” “当然不是!我是想告诉你,我尊敬的姐夫大人,将别人当成你了,你想个办法让他知道不是。” 来人眼帘颤了颤,清丽水眸中同样浮起一抹促狭:“当成我便当成我,我不在意。” “不在意?”凌澜低低一笑:“那今日是谁在见他跳下断岗,也不惜现身跟着跳下去的?” 来人面色再次一滞,矢口否认道:“我是因为见你这个疯子跳下去了,想要救你。” “是吗?”凌澜挑眉,凤眸含笑。 “当然!”来人眸光微闪,语气笃定。 “好,就算你是为了我,那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他真的喜欢上别人?” 来人轻笑:“不担心。何况,有你在,需要我担心吗?你会让除你以外的男人觊觎蔚景?” 这次轮到凌澜脸色一白:“我有说蔚景吗?” 来人瞟了他一眼,“你是没说,但是,我有眼睛。” 其实,这几日,她一直跟在大军的后面,确切的说,是跟着这个男人,今日下午也不例外。 密林里,他跟叶炫的纠缠,她自是看在眼里,还有那个叫小石头的小兵栽下断岗之后,他跟叶炫那般奋不顾身的纵身一跃,她也看得真切。 是的,如这个男人所说,她也跟着跳了下去。 当时什么也没想,所有人所有事,似乎都在脑后,就这样不计后果地跳了下去。 事后她想想,自己都难以相信。 热血不属于她,疯狂不属于她,不顾一切更不属于她。 如果非是要给自己的行为找个解释,那就是如她所说,因为看到这个疯子跳下去了,她想救他。 虽然,事实上,她没救到他,而是救了叶炫。 与其说那是一个断岗,倒不如说是一个峭壁。 真的又高又陡。 她,凌澜,叶炫都是有功夫的人,全部都受了伤。 她的伤最轻,因为她落在了叶炫的身上,而叶炫是因为头撞到了一个大石,所以昏迷了过去。 凌澜的伤是为了救小石头所致。 小石头一丝武功的底子都没有,如果不是凌澜先坠下去,接住了滚落的她,她绝对不是仅仅摔晕过去这般简单,必死无疑。 也就是看到这一幕,她才怀疑,小石头是蔚景。 她不是热血之人,她的这个弟弟又何尝是? 能让他如此拼死相救的人,这世上,只有蔚景一个。 后来,他的举措,更加让她肯定了这个认知。 因为滚落中的碰撞摩擦,小石头脸上的面皮一角脱落,他竟然还趁她昏迷之际,小心翼翼地将其贴好。 因为当时叶炫昏迷,她也是急得不行,她这个弟弟反而很冷静,他会医,他探了叶炫的脉搏,说没性命之忧,只是昏迷,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让她等在那里,看好昏迷的叶炫和小石头,他去采药。 很快,他回来了,给了她可以让叶炫慢慢苏醒的药草,然后,抱起小石头就走。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问他,他说,他找到了抗过敏的荆芥,刚好那里也是一个小山坡。 她永远也忘不了,他说这句话时眸子里的光亮,就像是有一颗一颗的星子落入。 当时,她不是很明白,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既然找到了荆芥,为何不摘回来给小石头服用?还有,跟小山坡有什么关系? 想了好久,她才明白过来这个男人的用心良苦。 原来,他是要让各自的身份继续维持下去,小石头还是小石头,右相还是右相,小石头并未暴露,小石头是自己救的自己。 或许,这是最好的做法,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奈和身不由已,换个方式相处,或许可以将伤害降到最小。 譬如她跟叶炫。 她有她的使命,他有他的原则,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所以,今日崖下用药草将他救醒之前,她再一次选择了逃避。 她想,少一些交集,就会少一些沉沦,少一些沉沦,日后,刀剑相向的那一天,她也不至于心软或者痛苦。 缓缓收回思绪,她轻凝了目光,看向面前的这个弟弟。 “叶子?原来你在他面前叫叶子,不错,竟然都跟人家姓上一个姓了。” “当然不是!我是想告诉你,我尊敬的姐夫大人,将别人当成你了,你想个办法让他知道不是。” 二十年来,他第一次这样跟她说话。 她也第一次感觉到,他们是姐弟,有着脉脉温情、可以开玩笑调侃的姐弟。 秘密碰头在一起,不是讨论接下来的计划,也不是商量对外的计策,不是设局,不是谋划,不是总也想不完的算计,只是单纯地说一个对普通人来说很寻常,对他们来说却很奢侈的话题。 她知道,他是开心的。 开心这个词或许过于简单,用欣喜若狂,她也并不觉为过,而这一切狂喜激动,都是因为一个失而复得的女人。 或许就是因为曾经失去,才深知得到的不易,所以才会变得谨慎,变得小心翼翼。 小石头是蔚景,却又不是蔚景,小石头只是小石头,这样的方式相处,让她没了蔚景的排斥,而这样的方式相处,他依旧可以像蔚景一样守护。 他是智者。 与他相比,她这个姐姐终是懦弱许多。 她跟叶炫都逃不过肩上的责任,他跟蔚景又何尝逃得过? 这一生的宿命注定他们会相爱相杀。 这个道理她懂,所以她一直逃避。 他又何尝不懂?可他依旧勇敢。 面对这样的他,她还能说什么呢? 曾经那些反对、阻止、恨铁不成钢的话,她再也说不出口。 “凌澜,你是怎么知道小石头是蔚景的?” 既然跟随着一起跳下断岗,说明在看到小石头的面皮之前,他就已经知道她是蔚景了。 凌澜怔了怔,没有正面回答,只微微一笑道:“终是我迟钝,差点再次错过了。” 其实,他应该早就发现的,一个火头军的小兵在他堂堂一个相爷面前,行为怎会如此怪异? 但是真正让他怀疑的是,关于她所说的那个啸影山庄甜姑娘的传闻。 虽说他不了解影君傲,但是,有一点他却坚信,影君傲对这个女人的爱。 试问,一个用生命爱着她的男人,又怎会让她抛头露面去开铺赠药?就算戴着面纱又如何,终究是危险至极。 所以,只能说明一点,小石头在撒谎。 而这个谎言的受益者是他,因为他从中得到了一个信息,现在的皇后是假的。 连锦弦都不知道的事情,一个小小的火头军怎么会知道? 他将整个事情理了理,上下一想,就很确定了她是蔚景。 她不敢抬头看他,那夜就在现在的这个小溪边,他准备去追皇后,她紧急喊相爷,她用树叶跟白水给他做早膳,她故意说,正好有没有放蒜的白粥 一切的一切,只有她,只有蔚景。 这一些是他去镇上买石灰的路上想的,然后,回来听说,她得了瘟疫,他就更加确定无疑。 她对紫草过敏,而他给皇后的膳食里放了紫草,而皇后的午膳是她送的。 他差点再一次害死了她,所幸,一切都来得及。 不然,他不敢想。 “是不是你们男人,都是这么迟钝的?”鹜颜看着身前小溪潺潺的水流,幽幽问道。 凌澜回过神,怔了怔,唇角一勾:“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那个天下第一迟钝的男人,反正我充其量没认出蔚景,却绝对不会将别的女人当做蔚景。” 第215章 因为,她奇丑无比 凌澜说完,就发现不对了,好像似乎他前几日就将现在某个营帐里的尊贵娘娘当成了蔚景,然后,见对方自始至终瞧都不瞧他一眼,还以为她决绝至此,为了博取她的一丝心疼,他甚至几日不吃,还弄肿了自己的牙齿,就是想要让她的目光能够稍稍在他的身上停伫。 却原来,表错了情。 当然,这些没人知道。 鹜颜瞟了他一眼:“你应该庆幸,幸亏那个男人的迟钝天下第一,若不是将蔚景当成了我,你想,依照他那个榆木脑袋,会替蔚景隐瞒她的女人身份?早不知几时就禀报给锦弦了。” 凌澜怔了怔,这方面他不是没想过,只是…… 低低一笑,他转眸看向鹜颜:“你这话是不是承认那个迟钝的木头对你情有独钟?” 情有独钟……这个词。 鹜颜脸颊一热,好在夜黑,又戴着面纱,倒也不窘迫,鼻子里发生一声轻嗤,她摇摇头:“什么情有独钟?他是愧疚,因为‘醉红颜’一事,他对不起我。” 鹜颜说完,见凌澜睨着她,才蓦地惊觉过来,自己提了一个更尴尬的话题。 醉红颜只对非完璧之身的女人有用,所以…… 面上一窘,她转眸看了看左右,道:“夜已深,你在外逗留太久也不好,回去吧,我走了。” 话落,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既然小石头是蔚景,那么,现在的皇后是谁?” 凌澜微微眯了眸子:“这个我正在查。” 一般情况下,将食盒送进营帐,都是半个时辰后,再去取回。 蔚景拖了又拖,挨了又挨,最终见夜已深,若再不去取,恐人都要睡了,没办法,她才来到凌澜的营帐。 帐内依旧亮着烛火,蔚景在帐外静默了片刻,才试探地喊了一声:“相爷!” “进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蔚景低着头躬身而入,“我是来取食盒的。” 男人正坐在灯下包扎腿上的伤口,一大截裤管卷得老高,大手执着一个小瓷瓶均匀的将药粉洒在皮肉外翻的伤口上,见她进来,也没抬眼,依旧专注着自己手上的动作。 目光触及到男人腿上的那一块殷红,蔚景眼帘微微一颤,默然上前,伸手提过置放在桌案上的食盒。 沉甸甸的分量入手,男人果然是没吃。 拧了食盒略略颔了一下身子,算是行礼,她刚准备转身退出,就蓦地听到男人的声音响起:“等等!” 蔚景一怔,顿住脚步,回头。 男人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又是一副大爷的霸道模样。 蔚景眉心微微一拢,躬身道:“不知相爷有何吩咐?” “本相让你过来!”略沉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一丝不悦。 蔚景眼帘又颤了颤,过去是什么意思?原本两人就隔得不远,他在矮案的那边,她在矮案的这边,再过去还怎么过去?难道越过矮案,到他那边去不成? 不明其意,她索性低着头站在那里未动。 一声轻响,男人将手中的瓷瓶放在案上,起身站起,绕过矮案,直接走到她的身边。 蔚景一惊,不知他意欲何为,心头狂跳中,男人已在她的面前站定。 一步之遥,或者一步都没有,她低着头,看到男人银线云头靴跟她的鞋尖不过咫尺。 很压迫的距离,她紧紧攥住手中的食盒。 “抬起头!”男人略带命令的口气响在她的头顶。 完了。 蔚景呼吸一窒,这个男人不会发现了她的面皮吧? 不想欲盖弥彰,心下强自镇定,她缓缓抬起头。 因为身高的关系,她平视过去,只能看到男人下巴那里,想要看到男人面上的表情和眸中的情绪,她必须微微扬着脑袋才行。 头皮一硬,她仰脸朝他看去,就蓦地撞上他凝着她的深瞳,漆黑如墨、深邃似海,就像是有着飓风的漩涡,让人看上一眼,便能淹溺。 蔚景心尖一抖,正欲将视线撇开,鼻梁却是蓦地一热,男人温热干燥的指腹就捏上了她的鼻骨。 她痛得瞳孔一敛,轻“呲”了一声。 “还好,没断。”男人略带揶揄的声音喷薄在她的面门上。 没断?还好?虽说是她未看路,撞了上去,但毕竟是撞在他身上的不是吗?她的鼻梁都肿了,他却还在这里一副幸灾乐祸的口气。 换做寻常,她早拿话回了他,如今不行,这样的相处太压抑了,也太危险,她得赶快撤才行。 “多谢相爷关心,我没事,夜已深,若相爷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男人也不执着,将手自她鼻梁上拿开,“嗯”了一声,伸手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她面前,“这是专治跌打扭伤的药,你睡觉前敷在鼻梁上,可消肿去痛。” 蔚景垂眸。 又见精致小瓷瓶。 心里的滋味却有些不明,原来还以为,他只会将这些小瓷瓶给她,原来,随便谁,他都会给。 抿唇默了片刻,她伸手,将小瓷瓶接过,道了声谢谢,正欲再告退,却又闻男人的声音响起:“顺便腰上也敷一敷。” 腰上?蔚景一愣,男人又接着道:“早上,本相出手重了些。” 早上?蔚景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早膳她用树叶跟白水将他引到火头军营地的事,她在门口,他直接用内力将她裹进去,摔在地上。 亏他还记得,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却是微微一笑:“没事,多谢相爷!” “很喜欢甜姑娘?”男人忽然开口。 蔚景心口一撞,手中的食盒和瓷瓶差点没拿住。 甜姑娘?这话题也太跳跃了吧? 想起早上的时候,她好像说过甜姑娘的确是一个让男人向往的好姑娘,便点了点头。 男人低低一笑,从她身边走开,回到矮案边坐下。 “知道甜姑娘为何一直戴着面纱吗?” 蔚景再次心头一突,下意识地看向男人,就只见男人眸色深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知道。”她强自敛了心神,答道,末了,也不知怎么想的,又补充了一句:“既然是相爷的故人,想必相爷知道因由。” “本相当然知道,因为……”他顿了顿,似是在想那句话该不该说,默了片刻之后,才道:“因为丑啊,奇丑无比!” 最后四个字咬得特别重,蔚景瞳孔一缩,他的声音还在继续:“原本背后不应该妄议他人的不是,特别是相貌问题,毕竟一个人的美并不在于她的容貌如何,但是,本相还是想跟你说了实情,主要是不想让你沉溺在自己的白日梦中。没有幻想,就不会失望。” 白日梦?幻想?她做白日梦了吗?她幻想了吗? 蔚景想笑,牙齿却恨得痒痒的。 虽说两人已成陌路,但毕竟两人共同走过,这样去损一个与自己携手并肩过的女人,这个男人还有没有风度? “多谢相爷提醒,只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小石头心里有甜姑娘,所以,无论她长成什么样子,她在小石头的心里都是最美的,无人取代的,而相爷说,甜姑娘是自己的故人,却连‘奇丑无比’这样的词都用上了,在小石头看来,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相爷的心里,根本没有这个故人的一席之地。” 蔚景一口气说完,眸光灼灼,看向男人,原本男人是笑着,她清晰地看到男人唇角一僵、面色滞住的表情。 弯了弯唇,她转身离开,这一次,她未行礼,也未告退,大步出了营帐,背脊挺得笔直。 留下帐里的凌澜一人,好半天回不过神。 出了营帐,蔚景走得极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气他说她丑吗?还是气他背后这样对她?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既然已成陌路,既然各自天涯,他怎么想的,怎么看的,怎么说的,又有什么关系? 抬眸望了望天边的明月,她深深地呼吸。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衣袂簌簌的声音,她一惊,回头,只见黑影一晃,还未来得及反应,腰身倏地一重,自己已被对方裹住,她大骇,本能地就想呼救,却在下一瞬嘴巴被大掌捂住。 “别叫,是我!” 随着男人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她感觉到脚下一轻,风声过耳,来人已经带着她用轻功飞了起来。 她反应了一会儿对方的声音,才意识到,是叶炫。 他要做什么? 想起夜里她送晚膳的时候,他眸子里裹着的那一抹火热,她浑身一颤,大惊。 “叶炫,你要做什么?”一时情急,连统领都忘了叫。 一直飞出了营地,叶炫才将她放下来,并快速后退两步,跟她拉开了距离。 皎皎月色下,她似乎又看到他脸颊微微泛着红润。 “你走吧!” 叶炫忽然背过身去,负手而立。 声音虽绞着一抹紧绷,却又沉又冷。 走? 蔚景一怔,将她带过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然后,又让她走? 还是说,原本是想做些邪恶的事,忽然良心发现,临时改变了主意?<cmreadtype='page-split'num='6'/> 顾不了那么多了,既然放她走,她扭头就往营地的方向而去,也就是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还一手拧着食盒,一手攥着瓷瓶。 刚想加快步子,身后又传来叶炫寒凉的声音:“你去哪里?” 蔚景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看左右,有些懵。 第216章 叶子,别走 他在跟她说吗? 不是他让她走吗?她走了,他怎么又问她去哪里? “回营。”看着已经转过身来的男人,她答道。 “回营?”叶炫冷冷一哼,面若寒霜道:“然后再伺机做出对大军或者对皇上不利的事情?” 蔚景一震,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心跳徐徐加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走,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离开军营!” 离开军营? 蔚景愣了愣,原来,他所说的走,是让她离开。 这人也真是奇了怪了,白日她那样乞求,他都不愿放她走,如今夜里,还专门将她抓过来放她离开。 不过,正合她意。 她就是想要离开呢,只是一直巡逻的士兵太多,如今被他都带出了营地外,倒是省了她不少麻烦。 沉默地将食盒放在地上,她转身朝营地相反的方向走。 待细碎的脚步声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叶炫都没有动,一直站在那里,任衣发被夜风吹得飞扬。 赶她走,非他心中所愿,但是,留下她,却终是危险。 对锦弦的危险,对大军的危险,其实,也是对她的危险。 作为臣子,他的职责是保护君王,作为将领,他要确保大战的胜利,而作为男人,他要保护她的安全。 所以,他必须让她走,让她离开,不管她女扮男装,混于大军之中,有何计划,有何阴谋,他只要她的安全。 他知道今日在崖下,是她救了他,虽然那时他在昏迷,但是,他隐隐约约有些浅薄的意识,虽然真的很浅薄,眼睛睁不开,但是,他感觉到了她的气息,她嘴对嘴将咀嚼好的草药哺进他的口中。 如果说在密林里他对她是不是叶子还有一丝怀疑,因为感觉不是很对,似乎是,又似乎不是,那么此刻,他已完全肯定。 她就是叶子,小石头就是叶子,只不过她擅于伪装。 其实有她在身边,他是开心的,至少可以经常看到她,不像曾经,每每见面,不是她有目的利用,就是两人刀剑相向,如今,她送饭他吃,他吃完她来收走,虽然很稀松平常,却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但是,他也很清楚,她混进军营,绝对不是专门过来给他送饭那么简单,她肯定有着她的目的和动机,他不能放任这样下去,锦弦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一旦,她落入他的手中,只会一个死字。 白日人多,放她走不方便,所以,他只能选择夜里。 只是他没想到,她竟是走得如此沉默,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哦,说了两句话,一句“叶炫,你要做什么?”一句“回营。” 再无其他。 难道她跟他之间,真的已经淡漠到如此地步? 是还在为当日醉红颜一事怪他吧? 也是,是该怪的。 他不知道,最终她的解药是哪里来的,他只知道,他害了她,他差点害死了她。 这也是他为何要赶她走的原因之一,他怕,他怕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他怕若锦弦再逼他动手,他会再次伤了她。 走吧,走吧,就当她从未来过。 抬头,他望了望苍茫夜色下的天幕,好像要变天了,他记得刚刚还是月色皎皎,星光满天的,怎么如今黑沉沉的? 这样黑的夜里赶路,她……应该安全吧? 毕竟她的武功不弱的,应该可以防身。 会迷路了? 如果走到别的地方倒也无所谓了,若是不小心走到那个有着瘟疫的小镇怎么办? 哦,应该也没事,今日她不是说,感染过瘟疫又被治好的人,是不会再被传染上的吗? 心头微躁,他转眸看向她离去的方向,失神了一会儿,忽然,举步朝那边疾走。 提着轻功一口气追了好长一段路,凄迷夜色下,没有一个人,天地广袤、视野开阔,一眼可以望见很远。 视线所及范围之内,都没有人。 她已走了。 她终于走了。 他应该高兴,为什么空落落的? 停了脚步,他落寞而站,许久,才缓缓转身,却蓦地发现身后不远处静立着一人,同样衣发飞扬。 他心跳一滞,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那人的声音被夜风送了过来。 “既然赶我走,为何又要追过来?是想确认一下我是不是真的走了,还是后悔了想要将我留下来?” 女声,熟悉的女声。 叶炫心魂震荡。 虽然今日他已经识破小石头的身份,但是,她却一直用着男人的声音,这是第一次,她穿着男人的兵士服,跟他用叶子的本声。 没想到她还没走,且这样直咧咧地出现,叶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追过来? 或许如她说的,想确认一下她是不是真的走了,又或许是真的后悔了,想要……将她留下来,还或许是单纯地想要看她最后一眼。 见他不语,女子忽然拾步朝他走来。 心跳徐徐加快,他就看着她,看着幽幽夜色下的她越来越近,一直走到他的面前,仅一步之遥,他以为她会站定,却不想,她脚步未停,竟直接走过他的身边,往前走。 衣袂轻擦,他的心倏地一空。 想也未想,他蓦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腕。 “叶子。” 女子顿住脚步,回头。 似乎在等着他说话。 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见他依旧闷声不响,女子垂眸,缓缓抬起另一手,将他落在她腕上的大手拂掉,继续往前走。 他一急,再次抓住。 “叶子,别走!” 沙哑暗沉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女子站着未动,也未回头,叶炫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手臂一拉,将她猛地拉转过身,深裹入怀。 “叶子,走吧,军营……不是你一个女人该呆的地方,皇上、你、你不是皇上的对手” 本来就不擅言辞,特别是在这个女人面前,当熟悉的身子入怀,他更是连话都说不清楚。 女子未响,就任由他抱着,许久之后,才缓缓自他的怀里抬起头,仰脸看着他。 “并非我不是锦弦的对手,而是因为锦弦有你这个利器。” 女子声音不大,也没带多少情绪,叶炫却是听得身子一晃。 果然。 “叶子,关于醉红颜……不是你想的那样……” 本能的,他想解释,可是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君命难违?说被君王算计? 他是臣啊。 见他顿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原出来,女子垂下眼帘,弯了弯唇角,也静默了片刻,再次抬起头。 “我要留下来!” 她开门见山,目光灼灼,口气笃定。 叶炫怔了怔,缓缓将她放开,冷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对你尊敬的主子不利,也绝对不会对大军怎样!” “那你的目的何在?你要做什么?”叶炫同样牢牢望进她的眼。 女子似乎并不想跟他对视,略略撇开眼,低声道:“我只是想保护我要保护的人。” “凌澜吗?”女子的话音刚落,叶炫下一瞬就接上,“要保护凌澜是吗?凌澜也潜伏在我们十万大军之中是吗?” 第一次,他咄咄逼问。 女子愕然抬头,有些震惊地看着他。 睨着她的反应,叶炫弯起唇角,轻轻笑:“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末了,笑容又骤然一敛,沉声道:“如此这般,你更是不能留下,皇上身边岂能容你们这么多居心叵测之人?” 居心叵测? 女子也笑了,轻轻摇头。 她都已经跟他言明了,她不会对锦弦不利,不会对大军不利,他还要这样看她? “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般不堪之人?难道……” “难道不是吗?”叶炫嘶声将她的话打断。 女子一震,叶炫垂眸,笑得落寞苍凉:“每一次找我,都有目的,每一次跟我好,都是利用我,为了救那个男人,为了救那个叫凌澜的男人,你又置我于何地?你置我于不忠的境地,你让我差点害死了皇后,你让我君臣心生嫌隙,为了他,你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身子,让一个你不爱的男人来上,你跟那些烟花女子又有什么两样?你的廉耻呢?你的心呢?你的心在哪里?” 叶炫嘶吼出声。 “啪”的一声脆响,骤然划破夜的空荡和寂寥。 女子扬着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男人的声音也在那一记耳光后,戛然而止。 她盯着他,他亦盯着她。 两人的眸子都猩红。 最后,女子缓缓放下手,抬眸望了望天,终是将眼里的那一抹潮热逼回眼眶。 转眸,再次看着他,她冷声道:“是,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我就是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我没有心,也没有廉耻,反正我必须留下来,你要杀要剐,随你!” 女子沉沉说完,便转身往营地的方向走。 叶炫脚尖一点,飞身而起,落在女子的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别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女子停住脚步,看着他,忽然伸手,拔出他腰间的佩剑,塞进他手中,锋利的剑尖对着自己胸口,朱唇冷冷逸出两字:“你杀!” 叶炫眸光一敛,没想到她会这样,大手握了剑鞘,腕在抖。 见他不动,女子蹙眉,“怎么不动手?你杀啊!” 女子一边手,一边双手握在他的手背上,引着他的手让长剑往自己胸口一松。 第217章 就是那样的女人 叶炫脸色一变,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嘶……”利器入肉的声音。 他清晰地看到女子眸中瞬间涌上的痛苦。 心中大恸,他一把将长剑扔掉,随着“当啷”一声脆响,剑尖上有殷红的血珠四溅。 “叶子!”他伸手将她扶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痛苦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 他知道她性子烈,却没想到会烈到这般。 这分明就是在逼他。 用自己的生死逼他。 女子背脊站得笔直,没有一丝护痛的佝偻,纠痛的眉宇也缓缓舒展开来,她看着他,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叶炫,就算你杀了我,我也要留下来!” 叶炫点头,一颗心痛到颤抖,“好,你留下来,你留下来!” 嘴里喃喃说着,心里又慌又痛,他皱眉看着她胸口兵士服上慢慢印染出来的一朵殷红,急急问道:“你怎样?你感觉怎样?” 女子没有吭声。 叶炫眸光一敛,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疾步往营地的方向赶。 “你觉得你这样抱我回去合适吗?”女子骤然开口。 叶炫脚步微微一顿,下一瞬却又未停,继续大步向前。 “你是唯恐别人不知道我是女人,还是唯恐锦弦不知道我是跟你有关系的那个女人?” 叶炫身子一僵,就顿在了原地。 “放我下来!” 叶炫缓缓将她放下,怔怔看着她。 睨着他煞白的脸色,慌痛的眸眼,女子眸光微闪,抿了抿唇,沉冷的声音也慢慢柔和了下来。<cmreadtype='page-split'num='1'/> “放心,刺得不深,死不了,我自己有药,等会儿上点药就好了,你先走吧。” 叶炫哪里敢走? 他用恶语伤了她,还用长剑伤了她,他如何敢走? 见他杵在那里不动,又不说话,就直直盯着她的伤口,女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你先走,我后面走,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 “不,你先走,我后面走。”叶炫口气坚定。 女子怔了怔,说:“好!” 转身往前走,走了两步不知想起什么,又停住,回头:“叶炫,你放心,我说过这次不会对锦弦跟大军不利,我说到做到。如果你真的为我好,也希望你在这段时间里,不要找我,不要纠缠我,就当我们从不认识,我只是小石头。” 从不认识? 叶炫身子一晃,女子转身,拾步离开。 鹜颜走得极快,脚步微踉,胸口外的伤口传来刺痛,却没有胸口内的疼痛来得强烈。 是啊,她可不就是他所说的那种人,没有廉耻之心的女人。 每一次见他都是带着目的,每一次对他好都是为了利用。 譬如这一次也不例外。 方才她就在附近,他跟蔚景的对话她都看在眼里。 他以为蔚景是她,将蔚景赶走。 她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让想蔚景留下来。 他就这样赶走了蔚景,凌澜又岂会消停? 她不想引起任何纠复。 所以,刚刚她趁蔚景不备,将她劈晕,跟她换了衣服,并借用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她出来了,以小石头的身份,出现在这个男人的面前。 其实,她也想过,直接告诉这个男人,小石头不是她。 但是,她怕。 如同夜里她跟凌澜说的,如果他知道小石头不是她,依照他的榆木脑袋,以及对锦弦的忠心,他会不会去禀报给锦弦?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能赌,不能拿蔚景的命赌,不能拿凌澜的命赌。 所以,维持现状是最好。 所以,她继续带着目的来做戏来了。 她可不就是这样的女人,就连那一剑,她都带着设计。 她并不怀疑他对她的爱,就算曾经有‘醉红颜’的伤害,那也是因为他有颗对锦弦死忠的心,她不怪他。 他心里有她的,她知道,不然,断岗之上,他也不会那么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跳。 只是他太执拗了,真的太执拗,所以,她必须决绝。 她只能利用自己对自己的残忍,来威胁他。 那一剑,她故意引他手刺入,他是有高强武功之人,她知道,他会及时阻止。 所以,她虽然用了大力刺进,但是,他同样用了大力止住。 所以,她没有撒谎,她的确死不了,她的伤不深,只不过伤了点皮肉而已。 而他却吓住了。 如她所愿,他将她留了下来,也就是蔚景留了下来。 可为了不让留下来却又不知道这一切的蔚景露馅,她还要让他不能跟蔚景有过多交集,所以,她才最后说了那些话,让他若真的为她好,就不要纠缠她,就当从未认识。 她知道,他会受伤,他会多想。 但是,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维持现状。 看吧,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一个如此心机深沉、利用感情的女人。 快步走进营地,她要避开他的视线后,再折回去,悄悄将蔚景换回来。 营帐内,凌澜坐在灯下,手中一页一页的翻着书卷。 上面密密麻麻的黑字变成无数个女子的眉眼。 灼灼的眉眼。 “多谢相爷提醒,只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小石头心里有甜姑娘,所以,无论她长成什么样子,她在小石头的心里都是最美的,无人取代的,而相爷说,甜姑娘是自己的故人,却连‘奇丑无比’这样的词都用上了,在小石头看来,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相爷的心里,根本没有这个故人的一席之地。” 其实,他不过是想着她拿甜姑娘来骗他,他便也用甜姑娘捉弄一下她而已。 似乎,他的话有些重了。 他想跟过去解释一下,却又怕适得其反暴露了身份。 心头微躁,他“啪”的一声合上书卷,正准备熄灯睡觉,却蓦地瞧见一个黑影直直闪身入了营帐。 待看清来人是谁,他一怔:“你怎么来了?” 整夜未眠,满脑子都是女子的容颜和女子说的话语,一直到天亮,叶炫才勉强有了一丝丝困意,可外面却传来兵士的声音,说,皇上紧急召见,有重大军情相商。 重大军情? 叶炫一惊,一刻也不敢耽搁,披衣而起,连盥洗都顾不上,就赶往锦弦的营帐。 营帐里,连帝王在内,有四个人。 一个是右相夜逐寒,一个是皇后蔚景,还有一个是此次行军的将军孟河。 四人皆是面色凝重,特别是夜逐寒,还满脸憔悴不堪,就像是一夜没有睡觉的模样。 叶炫怔了怔,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都是这样一幅表情,而且,竟然连鲜少露面的皇后也在。 刚要对帝后二人行礼,就被帝王抬手止了。 帝王开门见山,伸手指了指案几上的一封信,“刚刚朕收到云漠太子的书信,说,我们的一个叫小石头的兵士在他们手中,约朕与皇后前往云漠大营一见。” 叶炫一震,愕然睁大眼睛,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竟忘了是在天子面前。 “谁?小石头?” 直到帝王蹙眉望着他:“怎么?叶统领认识?” 叶炫这才惊觉过来自己的失态,连忙敛了心神,躬身道:“回皇上,属下自是认识,小石头就是昨日感染瘟疫,被属下送去焚烧,又被右相医治好的那个火头军的兵士。” “哦,是他,”锦弦点点头,似是想了起来,敛眸道:“用一个小小的火头军兵士来威胁朕,朕真不知道云漠是怎样想的?” 锦弦说完,孟河将军便应声道:“是啊,皇上乃真龙天子,九五之尊,岂可轻易入虎穴,这云漠太子未免嚣张,一个兵士,还要我中渊帝后二人亲自前往,恐有诈,末将觉得,还是谨慎为好!” “嗯,”锦弦点点头。 叶炫一听,就急了,“孟将军的意思是,让皇上坐视不管,只当没收到这封信?” 孟河微微一笑:“所谓兵不厌诈,叶统领也曾领兵作战,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今两国交战在即,云漠太子分明引君入瓮,而且,可以掳的人那么多,为何偏偏掳走一个小小的火头军,分明就是羞辱我中渊没人,其心如此,难道还要我们受其威胁,乖乖前往?那皇上的威严何在,我大中渊以后还怎样在各国之中立足?” 孟河一番言辞激昂,说得叶炫脸色一白。 紧紧抿了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昨夜,明明他看着叶子回的营帐,怎么会被云漠掳走呢? 如果在帐中被掳走,可能性几乎没有,四周都是巡逻和守卫的兵士,有人潜入,一定会被发觉,而且,叶子自身也是武功高强,虽受了他一剑,可打斗也应该有啊,一旦打斗,又岂会没有动静弄出来? 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后来又出了营外,然后,被云漠军所掳。 第二种,就是她故意为之,本就是云漠一伙。 虽然对她的底细,他一无所知,但是,他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很小,而且,昨夜,她还明确跟他说过,她不会对锦弦不利,也不会对大军不利。 所以,只有第一种可能。 那她后来出营是为了做什么呢? 找药,还是跟谁见面?凌澜吗?跟凌澜见面吗? 正浑浑噩噩地想着,又蓦地听到另一个人沉稳的声音不徐不疾响起。 “皇上,微臣倒觉得,这恰恰就是云漠太子高明的地方。” 是右相夜逐寒。 叶炫收回思绪,转眸朝夜逐寒看去。 帐内总共五人,除去帝王,还剩四人,皇后又是一个基本不发表意见的人,就只剩下他、孟河和夜逐寒。 第218章 军心涣散的计谋 孟河主张观望,他就指望着夜逐寒了。 “哦?”锦弦挑眉,看向夜逐寒:“右相说说看。” 夜逐寒颔首:“皇上你想,云漠为何会掳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兵?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给我们造成威胁吗?他们肯定知道。而他们还是这样做了,只说明一点,他们就是要让我们不受威胁。” 锦弦眸光微敛,静静而听。 叶炫听得云里雾里,不明其意,这到底是主张去救,还是跟孟河一样主张静观其变啊? 夜逐寒的声音还在继续:“所以,我们要顺着他们的心思去想。如果我们不受威胁,换句话说,如果不接受他们的邀请,我们置之不理,会造成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锦弦凤眸微微一眯,似乎已经想到。 夜逐寒睨着他的反应,继续道:“刚刚微臣过来的时候,听到兵士们都在讲这件事,请问是皇上告诉他们的吗?” “当然不是!这个时候告诉他们这些,只会弄得人心惶惶。”锦弦沉声回道,脸色极为难看,“云漠是用羽箭将信射进来的,许是怕朕收不到,所以同时射了几封,兵士们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打开看了。” “嗯,”夜逐寒点头,“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云漠并不是怕皇上收不到,而是故意要兵士们知道。而广散此消息,目的就是要让人心惶惶。十万大军,将帅只是几人,其余全部都是如小石头一样的小兵,试想,如果皇上对此事坐视不管,军中兵士会怎样想?会寒心,会觉得皇上不顾他们这些小兵的生死安危,到时,就不是人心惶惶这般简单,而是军心涣散。所以,微臣才会说云漠此举高明,分明就是陷皇上于两难境地。跟羞辱无关,若要羞辱,方法多得是,此法太弱。” 孟河脸色一白,叶炫心头微松。 锦弦微微抿着唇,没有吭声。 其实,当这个男人问兵士们是不是他告诉他们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点。 云漠,果然狠。 “那现在依右相的意思,朕该如何应对?” “微臣觉得皇上可以前往营救小石头,此举不仅让云漠看到了我中渊的无惧,也让兵士们看到皇上的仁心,到时军心大振,必势如破竹。” “属下觉得右相所言在理。”夜逐寒刚说完,叶炫就迫不及待附和:“属下记得,皇上以前一直教导属下,军心所向,胜利所向,所以,我们绝对不能置小石头的生死而不顾。” “不行!”叶炫的话还未说完,又被孟河沉声打断:“云漠就是吃准了我们会这样想,所以,才用此威胁,皇上前往,如果对方有诈怎么办?那里又是他们的地盘,他们若对皇上不利怎么办?我们根本鞭长莫及!” 气氛有些紧张。 锦弦一直沉默不语。 叶炫看看夜逐寒,夜逐寒面色沉静,缓缓道:“孟将军的担心是应该的,云漠动机不明,我们的确不得不防。但是,既然他们能做初一,我们就做十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闻见此言,四人都朝夜逐寒看过来。 夜逐寒继续:“既然他们掳走小石头,让我们军中上下皆知,我们就让皇上赴约之事,天下皆知。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这帝王亲临,他们又岂敢私自怎么样?全天下的眼睛都看着呢,除非他云漠不想在各国立足。” 锦弦“嗯”了一声,点点头。 孟河一言不发,沉默地垂下眼帘。 叶炫心中一喜,面上却未表现出来。 “你们先退下吧,容朕想一想。”锦弦揉了揉隐痛的眉心,朝几人扬了扬手。 “是!”三人行礼告退,皇后也起身,对着锦弦颔了一下首,作势就要离开,却又被锦弦忽然喊住:“蔚景。” 皇后顿住脚步。 “云漠信上说,让帝后前往,如果朕决定去的话,你愿意跟朕一起去吗?”锦弦看着她,眸色深深。 其余正在出帐的三人闻听此言,也都停了下来,望向女人。 女人回头瞟了瞟几人,目光收回后,对着锦弦略略一鞠:“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锦弦唇角一勾,笑道:“好!” 出了营帐,凌澜走得极快,面色冷峻,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相爷。” 凌澜顿住脚步,回头。 是叶炫。 “有事吗?”凌澜皱眉。 就是因为这个愚钝的男人,就是他做的好事,才会让蔚景落入云漠的手中。 他真是恨不得的苦。 昨夜鹜颜赶来他的营帐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真想揍这个男人一顿,鹜颜说,她将蔚景劈晕后,将她藏于一棵大树的后面,那里茅草很高,她见极为隐蔽,而且夜里根本无人,所以,她才放心,可是,等她回去想要将她换回来,却发现蔚景不见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出营去找,几乎方圆几里都找遍了,没有看到蔚景的一点影踪。 早上一回营,就听说小石头被云漠掳走,云漠太子来信的事。 收回思绪,见叶炫喊了他又不说话,他沉声又问了一遍:“叶统领有事吗?” 叶炫抬手摸了摸头,讪讪笑了笑:“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方才右相说的话,很有道理。” 凌澜愣了愣,唇角勾起,绝艳一笑:“嗯,本相说这番话的时候,就觉得叶统领肯定跟本相一样想的。” 叶炫一怔,凌澜转身离开。 叶炫便在那一句话里微微失了神。 说实在的,要不是,昨日在密林,叶子看到这个男人就跑,最后宁愿跳下山岗,也不愿见这个男人,他还真的会以为,潜伏在他们之中的凌澜就是这个男人。 又是跟着一起跳崖的,又是主张帝王救人的。 原本预定天亮开拔的大军因为这件事,依旧停了下来。 原地驻营,原地操练。 一个上午,帝王都在自己的营帐没有出来,听说是在考虑,还没有做出决定。 倒是右相夜逐寒很忙,一直在到处走来走去,看着那些操练的兵士。 发现兵士又莫名少了几人,是在中午集合的时候。 点来点去,报数报来报去,人数就是不对。 少了五个人。 大家四处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人。 于是,本来就人心惶惶的大军更加惶恐不安,军中上下,人人自危。 众人都在猜,会不会是云漠搞的鬼。 下午的时候,加强了巡逻和防范,但是,傍晚亲点人数的时候,又发现少了五人。 军中彻底炸开了锅。 晚膳后,锦弦再次紧急召见了早上的那几个人,宣布了他的决定。 “明日朕跟皇后前往云漠营救小石头,你们三人速速将消息广散出去。” 翌日的清晨,锦弦一行人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唯恐云漠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锦弦原本只让叶炫一人随行护卫,另外挑了一小队精干兵士。 而大将军孟河以及右相夜逐寒依旧坐守军中,以防有变。 但是临行前,右相夜逐寒自行请命一同前往。 夜逐寒的原因有二。 一是帝后前往云漠的消息广散了出去,虽然利是让全天下的眼睛都看着,但是也有其弊端,弊端就是让那些意图图谋不轨的人也知道了帝王的动向,唯恐见隙对帝王不利,所以身边多一个会功夫的人就多一分力量。 二是因为,他虽为右相,可终究是文臣,从未领兵作战过,并无实战经验,有经验丰富的孟河大将军一人留下坐阵即可,他留于军中,作用并不大,不过他会医,跟随帝后身边,有个照应,而且,前去云漠,得经过瘟疫小镇,他有治愈瘟疫的经验。 众人都觉有理,锦弦便也允了。 帝后二人一人一辆马车,叶炫跟夜逐寒分别打马护在帝后车侧,小队精干兵士分成两部分,几人前面开路,几人后面善后。 一行人就在这样一个明媚的清晨出发往云漠而去。 云漠大营驻扎在与中渊的边界处,东盟山脚下,所以,他们只需要穿过瘟疫小镇,再走上几十里路就可到达。 按照脚程估摸着,到的时候应该是傍晚的光景。 几人都各怀心事,所以一路只闻车轮滚滚、马蹄哒哒,没有一个人说话。 锦弦坐在车里一直想着两件事。 一件事,云漠太子让其前往的目的是什么,议和吗?可是,还未开战不是吗,而且双方优劣势并未见分晓,也是他云漠挑起战事的,又岂会轻易议和? 还有第二件事,那就是让他前往就让他前往,为何还要求帝后同行,让他带上蔚景又是何意? 或许是因为做贼心虚的缘故,他隐隐觉得跟当初他设计夺宫一事有关,毕竟此次战役,云漠也是这个由头。 此时,行于皇后马车外面的凌澜也在想问题。 昨夜鹜颜跟他说得很清楚,她用自己身上的黑衣黑裤换下了蔚景身上的兵士服,并揭下了蔚景脸上的人皮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且扯下了蔚景头上的发带将自己的头发束起,才得以扮作小石头。 也就是被鹜颜劈晕藏于大树后茅草堆里的蔚景应该是她自己的真容,且是个女人,另外,也未着兵士服。 当时蔚景是在营外,云漠太子就算以前没有见过蔚景,也完全跟中渊的兵士联系不起来吧? 为何来信说,兵士小石头呢? 第219章 究竟是何用意 而且,说白,他是因为知道那人是蔚景,才会如此掏空心思、千方百计地说服锦弦亲往云漠去救人。 饶是他说得如此在情在理,锦弦都犹豫了一日,还是他秘密挟走了几个兵士,造成人员失踪的假象,锦弦才迫于形势决定前行。 那云漠又是凭什么就觉得一个小小的火头军,可以让帝后亲往? 试想,如果没有他呢?没有他的处心推动,锦弦一定不会同意此行。一定不会!就看那日,他要烧死染瘟疫的蔚景就不难看出,他并不会在意一个小兵的生死。 那云漠为何还如此笃定为之呢?他们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难道真如他跟锦弦所说的,为了陷锦弦于两难境地,扰乱军心吗? 不,不是! 如果是这样,中渊这边只要说一声,这些都是云漠造谣,小石头其实是被派去有其他任务去了,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说服过去。 毕竟,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那么多兵士巡逻的营中失踪,本来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想要搪塞非常容易。 那,不是这个目的,又是什么呢? 云漠大营 奢华精致的营帐内,男人静坐案前,低垂眉目,一袭月色锦袍,锦袍上四爪金龙栩栩如生,头顶冠玉束发,英姿飒爽,此时,大手正把玩着一枚荷包。 荷包的缎面是上好的蜀锦,缎面上绣着一只蜻蜓,蜻蜓下还绣有几个似字非字的符号。 指腹轻轻摩挲那几个符号,男人神思悠远,不知在想什么。 一个兵士紧步从帐门而入,“太子殿下,中渊帝后已经出发在路上了。” 男人微微一怔,抬起头,有一些震惊。 “果如那个女人所言,他们还真的来了。” 话落,眸光一敛,将手中的荷包拢进袖中,起身站起:“走,看看那女人去!” 在另一个营帐内,蔚景手脚被缚,坐在软垫上。 此时的她一身黑衣黑裤,长发未有一丝束缚,漫肩披散下来,一直垂顺至腰际。 探头望了望帐外的天色,已经是晌午的光景,缓缓收回目光,她将行动不便的身子往后挪了挪,背脊靠在营帐的帐壁上,轻阖了眸子小憩。 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守在帐门口的士兵行礼的声音:“太子殿下。” 蔚景睁开眼睛,就看到英俊挺拔的男人从帐外进来,脚步翩跹,身前的四爪龙随着他的步子,一晃一晃,金光闪闪,就像是要飞到天上去。 是云漠太子桑成风。 蔚景没有动。 此时的她想动也动不了。 桑成风一直走到她的面前站定,负手而立,睥睨着坐在软垫上的她。 蔚景也不为所惧,依旧保持着倚靠在帐壁上的姿势,水眸清淡地回视着他。 桑成风唇角一勾:“想知道中渊收到本宫那封信后的反应吗?” 蔚景眼波微微一动,没有吭声。 “没有一丝反应,”桑成风煞有其事地摇头,语带揶揄,狭长凤眸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是不是很失望?” 蔚景笑笑,垂下长睫,依旧只是沉默。 桑成风脸色一冷,面露不悦:“你怎么这种反应?” “那天子殿下想要看我什么反应?”蔚景笑着,再次看向面前的男人。 “至少,你该失落,没人来救你,你该绝望,你要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了,或者,你该跟本宫求情,让本宫放了你!” 蔚景唇角的笑容未变,转眸,她看了一下帐外,“现在不过晌午,我不急。” 桑成风怔了怔,见调侃半天,这个女人还是一副淡然如水的模样,也不想再逗她了。 “你为何那般笃定,按照你说的方法将信送出去,中渊帝后就一定会来?” 这次轮到蔚景一怔。 他这话的意思…… 锦弦他们真的来了是吗? 因不确定,所以,她故意自嘲道:“不是没来吗?” “来了,在路上!” 桑成风也不再跟她兜圈子,“本宫想知道你笃定的原因。” “因为……”蔚景垂眸默了默,忽然抬起头,璀然一笑:“因为我们中渊的皇上是个爱民如子、爱兵如子的仁君。” 蔚景说完,都被自己的话恶心得不行。 没办法,虽然锦弦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爱国之心,她还是有的,特别是在外敌面前,这点最起码的维护,她还是懂的。 “仁君?”桑长风低低一笑,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摇摇头,“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本宫要去准备一下,迎接你们中渊的帝后。” 桑长风说完,转身就出了营帐。 蔚景一人又靠在那里失了神。 锦弦来了。 那么,凌澜跟着一起来了吗? 刚刚桑成风问她,为何那般笃定锦弦会因为小石头前来? 其实,她哪里是笃定锦弦? 那日,她不过状似感染瘟疫,又没确诊,又没死亡,他都狠戾地让人将她送去焚烧,她又怎会笃定他会亲入敌军军营来救她? 她笃定的不过是另外两个男人。 昨夜,叶炫让她离开军营,她就走了。 可是没有走多远,就被人在后脑勺上劈了一掌。 或许是对方有所顾忌,所以手下轻了,又或许对方当时慌乱,所以手下偏了,反正,她只是感觉到了痛和眼前一黑,却并没有晕过去。 就在她准备扭头去看是谁,对方紧随掌风一起落下的,还有她的声音,对方说:“得罪了,蔚景,没办法,你不能走,你走了,凌澜又得疯。” 这一声让她知道了对方是谁,也是这一声让她决定装晕。 是鹜颜。 她很震惊,她没想到,竟然鹜颜也跟随大军一起来了。 更让她震惊的是,她是一身男装的小石头,而鹜颜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叫她蔚景,还说什么,她不能走,她走了,凌澜又得疯。 那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表示不仅鹜颜知道小石头是她,连凌澜,也是知道的? 所以,她闭上了眼睛,倒了下去,她想看看,鹜颜到底要做什么?她想知道真相。 在她倒地之前,鹜颜接住了她,并抱着她来到了一棵大树后。 然后,就开始交换装扮,换下她的衣服,换下她脸上的面皮,甚至连头发上束发的发带也解了去。 鹜颜要扮作小石头,这是她很快就得出来的认知。 心下更加好奇了,扮作小石头要去做什么,是去见凌澜吗? 等鹜颜离开,她悄悄地跟了去。 接下来的事,更让她瞠目结舌了。 她的确是见了一个人,一个男人,只是,不是凌澜,而是叶炫。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她都不会将这个两个人联系起来。 原来鹜颜就是叶炫口中的叶子。 原来叶炫将她当成了鹜颜。 原来当日灵源山上鹜颜所中的醉红颜是因为叶炫的原因。 原来鹜颜的身子是给了这个男人。 当然,还有很多事她是不知道的,但是,从两人的口中,可以看出两人有过多次交集。 太震惊了。 她真的太震惊了。 她以为鹜颜是跟凌澜的,一直这样以为,没想到竟然是叶炫。 这两个人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不惊骇、不惊奇、不骄矜的女人,一个愚钝、木讷、死脑筋的男人,他们…… 虽然只看到这么多,只听到这么多,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已然可以看出,两人深厚的感情。 她第一次看到叶炫那样冷情的男人嘶吼的样子,也第一次看到鹜颜那般铁石心肠的女人隐忍流泪的样子。 也就是到那时,她才明白过来,鹜颜劈晕她时说的那句话,她不能走。 原来,鹜颜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她留下来,让她在叶炫的允许下留下来,让她继续以小石头的身份留下来。 甚至不惜用长剑刺入自己的身体。 如此看来,凌澜早就知道她是蔚景了,只是不揭穿她而已。 难怪他的举措如此怪异。 难怪他会对一个小兵士如此上心。 现在想想,那日她滚下山岗,也被他挪动过位子吧? 当时,她就觉得不对,那么小的一个坡度,她怎么会摔晕? 而且,怎么会那么凑巧,醒来,脚边就长着荆芥?不仅如此,还没有一丝压碾过的痕迹。 她站在夜风中想了很久。 既然,他不揭穿,既然鹜颜如此用心良苦就是为了将这个局面维持下去,那么,她便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对谁都好。 所以,在鹜颜被叶炫逼着先回营的时候,她又回到了大树后面,躺在了那里。 她知道,等叶炫离开了,鹜颜便会回来换她,然后要不趁她昏迷悄悄将她送回帐,要不会设法让巡逻的兵士发现她,将她带回去。当然,为了不引起纠复,第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等鹜颜来。 谁知,没等到鹜颜来,却先碰到了另外一个人。 云漠太子桑成风。 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随从。 刚开始两人都没出声,她就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她还以为是鹜颜,后来,听到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才惊觉不对。 睁开眼睛的同时,两人也发现了她。 她惊住了,他们也惊住了。 她清楚地听到桑成风喊她:“蔚卿,你怎么躺在这里?” 对,是蔚卿,而不是蔚景。 如果她戴着面皮还可以理解,可是,她是真容啊,是她自己的脸啊。 第220章 营救 当时,她的脑子里瞬间有千百个念头闪过,她想抓,却是一个都没有抓住。 因为不明状况,所以,也不敢轻易回应。 直到他上前将她扶起,似乎这才将她认出,惊讶道:“你是皇后蔚景?” 当时,她还不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只见两人都衣着华服,特别是跟她说话之人,更是行尊带贵,心知身份定然显赫,便更不敢轻易言语。 然后,他便笑了,说竟然让本宫遇到这等好事。 接着,就直接点了她的穴道,将她丢上马,带到了云漠军营。 也就是这时,她才知道,这个男人是云漠太子桑成风,他跟副将二人是趁夜里前来打探中渊的军情,不想意外遇到了她。 他跟她说,他要修书一封,给锦弦,说,中渊皇后在他的手里,让锦弦来云漠营中一谈。 她当时心里很紧张,但是,却还是笑了起来。 她跟他说,锦弦不会来的,因为中渊的皇后此刻正完好无损地呆在中渊的营中,他若不信,大可以去打听一下。 桑长风并未有太多惊奇,只反问她:“难道你不是皇后吗?” 她说,她是,只是被人取代了。 她还跟他说,如果他真想将锦弦引过来,倒是有一个办法可行。 他问她是什么办法。 她就告诉他,让他跟锦弦说,说她是一个叫小石头的兵士,且要约帝后一起,还要将消息散播出去,让营中众人皆知。 三个条件全部满足,锦弦必来。 其实,她在赌。 她在赌两个男人的真心。 凌澜的,叶炫的。 这也是为何她要桑长风将消息散播出去,让营中众人知道的原因。 她要确保锦弦不是一人压下了这些,她要确保凌澜跟叶炫都能得知这些。 凌澜既然知道小石头就是她,而叶炫又以为小石头是叶子,他们两个男人在得知她被云漠掳走,不会坐视不管吧? 锦弦肯定不愿前来,但是,这两个男人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前来。 特别是凌澜,她觉得依照他上天入地的能力,只要他有这份心,他就一定能如愿。 她就当,赌他的这份心。 锦弦一行抵达云漠军营时,已是傍晚时分。 云漠太子桑成风带了几名将军和副将在营地门口迎接。 一番很官方的寒暄之后,桑成风就将几人迎进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迎宾大帐。 帝后,右相,禁卫统领四人入内,其余兵士帐外守候。 帐内一应俱全,桌椅摆设,瓜果糕点,待几人落座后,又有士兵进来给几人一一看上好茶。 锦弦开门见山:“太子殿下,不知可否让朕先见一见小石头?” 叶炫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凌澜眸光轻敛,桑成风微微一笑:“不急,不急,陛下一行一路舟车劳顿,先稍作休息,夜里本宫设宴给陛下和皇后娘娘及诸位接风洗尘,小石头明日再见也不迟。” 锦弦眉目微沉,唇角却还是勾着一抹浅笑:“说白,朕今日前来,只为小石头,所以,希望太子殿下能体谅朕的心情。” “哦?”桑成风英挺的眉宇一挑,脸上笑容愈发璀璨,“看来,果如小石头所说,中渊皇上是一个爱民如子、爱兵如子的仁君。” 听闻此言,几人皆是微微一怔,唯有锦弦眸光轻闪,神色不明。 能在他国听到一个最低层的小兵对自己的赞扬,作为帝王,心中的欣慰无以言表,但是,终是受得有些心虚。 又还未参透云漠此次做法的动机,只想着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能速速将问题解决了速速离开才好。 “还请太子殿下……” 他还想坚持,却被桑成风扬手止住,“诶……陛下的心情本宫理解,陛下请放心,小石头绝对毫发无损。” 锦弦闻言,眸色又冷了几分。 如此推诿,意思很明显。 他便也不想再跟对方客气周旋,直接开口问道:“殿下有何条件,尽管提出来。” 桑成风眼波微微一动,不意他说得如此直白,没有立即回答,只缓缓垂了眉眼,大手端起身边桌案上的茶盏,一手捻着杯盖,一下一下轻轻拂着杯盏的茶面。 几人都看着他,哦,不,有一人没有。 那就是凌澜。 此刻,他在想另外一件事情。 既然蔚景被云漠所抓时,是女人装扮,且是她的真容,那为何这个云漠太子看到眼前的这个皇后没有反应? 按理来说,不应该惊奇吗? 毕竟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难道蔚景被抓之时已易容?所以云漠给锦弦的信上说的是小石头,所以桑成风看到皇后才没有反应? 如果是这样,一切就都合理了。 但是,最不合理的地方就是蔚景已易容。 她根本不可能易容。 鹜颜说得很明白,她劈晕了她,就算后面她醒来,也没有那么凑手的易容材料,就算有材料,也没有做面皮的时间。 那到底是…… 此时的另一个地方,蔚景拖着脚下沉重的镣铐,环顾着四周环境。 这个死桑成风,听说锦弦几人到达,就让人将她换到了这个地方。 看造型也是一个营帐,只是营帐的架子全部都是玄铁制成,且玄铁的骨架非常密集,连门都是如此,营帐的布不是普通营帐的那种白布,而是黑,漆黑如墨一般的厚布。 说白,就是一个玄铁制作的笼子,笼子外面罩着黑色的布罩。 铁门一锁,她不仅插翅难逃,就连外面的视线也全部被挡。 难怪将她带到这里后,就将她绑缚手脚的绳索都解了,给了她自由。 这分明是更大的限制了她的自由,分明是将她当囚犯来关。 帐内桌椅矮榻倒是都齐全,帐壁上一盏烛台,烛火摇曳,帐内视线清明,只是不知道此时外面是天明还是天暗,是什么时辰。 刚才被带过来的时候,虽然被蒙着眼,但是,脚程只是一会会儿的时间,由此可见,应该还是在营中。 也不知锦弦他们谈得怎么样了? 凌澜来了没有? 她摔碎了一个瓷碗,想试着用锋利的碗片将黑布割个小洞看看外面,却惊奇地发现,这黑布或许不是布,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竟然根本割不破,反而因为她摔腕的响声,惊动了外面守卫的兵士。 一侧的帐壁上倏地出现一个杯口大的窟窿,她抬头,就看到有人放大的眉眼出现在窟窿口,接着,就听到粗冷的声音传来:“给我老实点!” 原来还有一个专门用来监视里面的小口子。 蔚景就愣住了。 她割了半天没割破,他们当初这个监视口是怎么做出来的? 许是见她消停了,那个监视口又自外面被人闭上。 怎么办? 现在完全跟外面隔绝了,她该怎样将消息送出去呢? 原本想了一系列的计划,如今这样,她有种英雄气短的颓然。 缓缓走到矮榻边坐下,她仔细思忖着对策,目光在触及到帐内一扇小小的屏风时,眸光倏地一亮。 这厢,帐内几人还在继续。 良久的沉默以后,桑成风终于开口:“其实,也不算是什么条件,本宫就是见贵国挨着云漠的最近的几座城池,风景秀丽,地灵人杰,本宫欢喜得紧,不知陛下可否忍痛割爱,赠予本宫?” 啊! 几人皆是一震,锦弦更是难以置信地抬眼。 几座城池? 他的意思是让中渊割让几座城池给云漠是吗? 如此猖狂的要求竟然还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他欢喜得紧,忍痛割爱,赠予本宫…… 锦弦胸腔震荡。 历来只有战败国求和,或者附属国进贡,才会割让疆土,他云漠太子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要得如此大言不惭。 虽心中气极怒极,但是,锦弦面上却未表现出来,只是嘴角勾着一丝微冷的笑意,朝桑成风道:“殿下真会开玩笑。” 桑成风眸光微微一敛:“谁说本宫在开玩笑?” 锦弦脸色一白,正欲说话,却又再次被桑成风止了:“陛下不必急着答应,本宫给陛下考虑的时间,等会儿本宫带陛下一行参观一下云漠的军营,夜里还有一个接风宴,明日陛下再回复本宫也不迟。” 锦弦瞳孔一敛,凌澜和叶炫对视了一眼,又看向锦弦。 几人心知肚明桑成风的意思。 一般军事布署都是机密,特别是两国交战的对方,更是不能透漏半分。 而这个男人却公然让他们参观军营,无非就是想要让他们看看,云漠的强大,让他们见识见识云漠的厉害。 既然如此信心满满,肯定是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而且听闻云漠皇帝,膝下有几子,众皇子间权谋斗争也甚是厉害,眼前这人能在这一场残酷斗争中胜出,成为太子,定是有其过人的本领。 所以,他们也不能小觑。 锦弦没有吭声,既然明早答复,他也不急着回答,虽然,他心里很清楚,让他割让城池,是绝对不可能!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冷凝。 最终还是桑成风率先打破了沉默,笑着招呼几人:“喝茶,喝茶,这可是我们云漠有名的‘夏日魁’,各位品品看,怎么样?” 一边说,一边带头端起杯盏,送到唇边,小呷了一口。 这时,一个兵士急急忙忙从帐外而入,面色惨白如纸,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一进帐就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第221章 难道是见鬼了 桑成风皱眉,沉声斥道:“懂不懂规矩?没看到本宫正和贵宾在商着事吗?” “闹……闹鬼了……”兵士早已吓得不行,就算贵宾当前,他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的恐惧。 闹鬼? 几人全部一震,桑成风脸色更是一沉:“胡说什么?这世上哪里有鬼?亏你一个上阵杀敌的人,竟然说出这种,还不下去!” “是真的……太子殿下……小的亲眼看到的……” 见自己如此斥责,对方还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桑成风脸色更是难看得厉害,正欲发作,却又见锦弦几人都看着他们。 唯恐对方以为他有事相瞒,遂舒开眉宇,对着兵士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言语间,还快速度了一记眼色给他。 兵士怔了怔,道:“小的守在外面,她忽然在里面叫,说她饿了,小的说让她稍稍忍耐一下,还没到晚膳时间,她说,她忍不了,太饿了,让小的给她一些树叶、白水、侯石青就可以。” 桑长风微微一怔,凌澜瞳孔一敛,叶炫手中的杯盏差点没拿住掉了下来,所幸他及时反应过来。 兵士的话还在继续:“然后,小的就懵了,一个大活人,喝点白水还可以理解,怎么会吃树叶和侯石青?树叶岂能吃的,侯石青更是兽医用在牲畜上的药?小的直觉荒唐,怕她耍什么花招,就没理她。谁知,里面忽然传来一声她的尖叫,然后,就声息全无。小的又恐出什么事,便打开监视口望了进去,结果,结果……” 说到这里,兵士显然很激动,身子在抖,声音也在抖。 “结果怎样?”桑成风沉声而问,语透不耐。 “结果就看到她头朝下、脚朝上飘浮在帐壁的墙上!”兵士一口气说完,已是气喘吁吁。 几人皆是一震,虽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他口中的那个他(她)是谁,帐内之人都还是觉得有些耸人听闻,包括桑成风,也包括锦弦。 只有凌澜跟叶炫二人微微抿着唇,长睫轻垂,不知心中意味。 “陛下,你们几位先稍坐一会儿,本宫去看看怎么回事就来。”桑成风起身站起,对着锦弦略一颔首。 锦弦点头,朝他优雅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太子殿下请便!” “走!”桑成风沉声吩咐那个兵士,便一撩衣摆,快步走在了前面。 待两人出了营帐,帐内除了立在左右的两个眼观鼻鼻观心、等待随时候命的随侍兵士,就只剩下中渊的四人。 锦弦面色冷峻,还在那割让城池的无理条件中没缓过气来。 皇后面沉如水,一副置身事外的娴静之态。 凌澜垂着眉眼,睨着手中的杯盏,眼神深邃悠远,不知在思考什么。 叶炫心急如焚,看看帝王,看看右相,眉头拧成了小山。 四人各怀心事,一时间都没有说话,锦弦端起杯盏,手捻杯盖,拂了拂茶面,正欲送到唇边,凌澜骤然站了起来。 “皇上,等等!” 锦弦一怔,顿了手中动作,叶炫跟皇后也都疑惑地朝他看过来。 凌澜自袖中掏出一根银针:“毕竟是交战的敌对国,万事还需谨慎得好,让微臣先探上一探,皇上再饮。” “嗯,”锦弦点头,将手中杯盏放了下来,“还是右相心思细腻,想得周到,的确该防。” 一想起,桑成风能如此嚣张地索要城池,锦弦就觉得除了小石头,桑成风肯定还会有其他动作,不然,不会如此跋扈。 凌澜先来到锦弦的面前,将银针置进杯盏的茶水中,试了试。 银针无恙。 然后,又来到皇后面前,同样探了探,依次下来是叶炫,最后也试了试自己的。 都安全。 锦弦再次端起杯盏,笑道:“云漠的‘夏日魁’非常有名,且从不销往他国,只备宫廷所用,既然右相探得无毒,那大家就都都尝一尝吧。” 锦弦说完,带头第一个呷了一口。 帝王发话,岂有不喝的道理? 叶炫跟凌澜亦是端起茶盏喝了起来,皇后自是也不例外。 “果然好茶!”凌澜连喝了数口,不免赞叹,可话还未说完,骤然眉心一皱,满目痛苦,手中杯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茶里有毒……竟然银针都没有测出来……” 凌澜说完,整个人就倒在了边上的桌案上。 其余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因为他喝得急,喝得多,所以最先发作,紧接着,叶炫也重重倒在了椅子上,晕了过去。 帝王锦弦也没有幸免,大手捂着胸口,强撑着准备点自己的穴道,想要让自己清醒,却终是敌不过药力,眼睛一闭,歪倒在桌案上…… 最后一抹落日的余晖都被大山掩去,天色暗了下来。 桑成风衣发翻飞、步履如风走在前面,小兵士亦步亦趋小跑跟在后面,两人直直朝关蔚景的营帐而去。 鬼神之说,他自是不信。 他倒要看看那个女人给他弄什么幺蛾子出来。 看看怎么个头朝下脚朝上漂浮在墙壁上。 黑色的营帐在一片白色营帐间,显得尤为显眼,所幸,天色暗了下来,却也能被夜色掩去几分。 显眼也无碍,这营帐就是专门为行军打仗时关囚犯所造。 千年玄铁打造的笼子,刀剑都砍不断,还有这黑皮,更是秘炼而成,除了特制的刃物,一边利器都割不开。 营帐里很安静,他微微拧眉看了一眼那个兵士。 兵士上前,踮起脚尖打开帐壁上的监视口,凑了过去,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大叫一声,触电一般弹开,嘴里一个劲地道:“殿下,快看,快看,还在倒立飘着……” 桑成风拧眉,手臂一扬,一把将他挥开,倾身逼近。 烛火将帐内照得视线清明,女子就坐在桌案边,灰头土面、神情黯淡。 果然! 这不正常得很吗? 哪里有什么头朝下脚朝上漂浮在墙壁上? 回头,他一掌拍在兵士的头上,怒道:“你的眼睛有毛病啊?本宫怎么没看到你说的那个邪乎的东西?” 兵士吃痛捂头,难以置信地上前,忍着心里的恐惧,再次透过监视口望了进去。 咦? 果然没有了! 犹不相信,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没有,就是女子坐在里面,很正常的画面。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还真是见鬼了! 见桑成风一脸愠怒,他委屈道:“太子殿下,小的没骗人,小的刚才真的看到……”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桑成风厉声打断:“还说,信不信本宫治你一个妖言惑众、扰乱军心之罪?” 小兵士闻言,脚下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欲哭无泪:“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仅一帐相隔,外面的动静,帐内的蔚景自是听得分明。 唇角禁不住微微一扬,她差点轻笑出声。 目光落在那一方小小的屏风上,屏风上被她用碗片挖出来的小洞已经被她堵上。 果然这个方法有效,吓吓这些古人,真是好到不行。 她也是被桑成风逼得没办法,才想到用这个“小孔成像”的原理来吓人的。 因为帐内现有的东西,正好可以做成。 烛火挂在帐壁上,她站于烛火前,挖了一个小洞的屏风立于她前面,烛火的光线直射,将她的影像透过屏风的小孔,投到对面的帐壁上,影像就是倒的,头朝下,脚朝上。 而监视口正好是开在挂烛火的那一方帐壁,且开口极小,视线范围也小,她如果在监视口和烛火的那一方某些地方贴着帐壁而站,很大一个范围,是外面监视口看不到的。 这也促成了,从外面只能看到对面墙上的影子,而看不到她的真人的缘故。 哈哈,果然吓到了那个小士兵。 还引来了桑成风。 既然桑成风来了,就说明这个小士兵去禀报了,对吗? 如果禀报了,那么中渊的人也应该听到了这个消息,是吗? 凌澜若是在,他明白她的心思吗? 睿智如他,应该明白吧? 虽然一直不知道中渊来了哪些人,但是很奇怪,她也不知道为何,竟一直很坚信,凌澜在的。 他既然有办法让锦弦这样的人亲往,他就一定有办法让锦弦同意他随行,不是吗? 外面传来,桑成风清冷的声音:“起来吧,好好看着,本宫可不想再听到这些危言耸听的东西。” 话落,就听到脚步声,作势就要离开,蔚景忽然从凳子上起身,对着监视口喊道:“太子殿下请留步!” 这厢营帐里,立在左右两侧侯命随侍的两个云漠兵士见几人纷纷倒下,有一丝震惊,不过,也只是一瞬,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便没有过多反应,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那里。 肯定是他们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用的计策。 既然,没有跟他们有任何交代,他们就只需要侯在这里就行。 倒是另一人惊错了。 那就是中渊的皇后娘娘。 她也喝了茶水,却并没有中毒晕倒。 起先,她以为是药效没到,后来,等了半响,身体也无一丝异样,她才明白过来,她的那杯就是无毒的。 也是,她的怎么可能会有毒呢? 唇角一弯,她从座位上盈盈站起。 两个云漠兵士看了她一眼,对着她微微一鞠:“蔚姑娘!” 她倨傲地轻扬下颚,眼角斜了两人一眼,便款步轻捡,径直朝营帐外走去。 第222章 侯石青 可刚走到门口,就蓦地听到身后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皇后准备去哪里?” 女人脚步一滞,愕然回头。 就看到帝王、右相、禁卫统领全部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没事人一样,哪里有一丝中毒过的迹象? “你们……”脸色瞬间大变,她难以置信地开口。 “我们怎么了?”锦弦看看边上的夜逐寒,又看看叶炫,最后又看向她,一副懵懂之态,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一双眸子却冷得如千年寒潭。 “你们没有中毒?”女子犹不相信,满眸震惊。 锦弦唇角冷冷一勾:“皇后不是也没有中毒吗?” 女子身子一晃,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凌澜垂了垂眼帘,唇角微弧浅浅。 饿了,要吃树叶,白水,还有侯石青。 侯石青,后是卿,皇后是蔚卿。 蔚景啊蔚景,亏你想得出来。 你借这个士兵将消息送过来,是送给我,还是送给叶炫? 你是笃定我来了吧? 难道你就不知道,你这个消息一给我,就等于在我面前暴露了你是蔚景的身份吗? 想到这一点,胸腔就禁不住微微震荡起来。 抿了抿唇,他抬头,朝帝后二人看过去。 锦弦从座位上缓缓站起,一步一步朝女子面前踱过去。 女子脸色愈发没有血色,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攥紧水袖中的小手,强自镇定道:“皇上作何要这样看着臣妾,臣妾就是看到你们都晕过去了,臣妾准备去找云漠太子问明缘由,索要解药。” “是吗?”锦弦眉尖轻挑,薄薄的唇边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看样子,皇后跟太子殿下很熟啊,是云漠的常客。” 女子的脸又白了几分:“皇上就这样猜忌臣妾?” “难道不是吗?蔚姑娘!” 女子脚下一软,愕然睁大眸子。 锦弦就盯着她,唇角的冷笑更甚。 刚刚夜逐寒近前来用银针测试他的茶水是否有毒时,一边将银针置于杯盏的茶水之中,一边朝他度眼色,并用唇瓣无声跟他说了一个字。 当时,他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但知道他肯定有所暗示。 既然主动提出检测茶水,想必应该跟茶水有关。 后见其测出无毒,他便主动提出大家尝尝看。 见夜逐寒第一个晕倒过去,他才反应过来,这个男人用唇瓣无声跟他说的是一个“晕”字。 后来见叶炫也晕了过去,他就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为探其究竟,于是,他也跟着假装晕倒。 就是这个时候,他还以为夜逐寒是在设计拆穿桑成风的什么阴谋,谁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他看到他的皇后没有晕。 当然,茶水里面本来就没有毒,没有晕也正常。 可是,不正常的是,两个随侍的云漠兵士喊她“蔚姑娘”。 堂堂一国皇后,还是他国之后,这两个桑成风的随侍兵士不是应该喊她皇后娘娘才对吗? 就算不喊,也没有关系,但是如此一声恭敬的“蔚姑娘”只能说明,彼此关系熟络,绝非一般。 被锦弦这样盯着,女子浑身的不自在,水袖中小手紧紧攥起的同时,脑中也快速思忖着对策。 原来是一声“蔚姑娘”露出了马脚。 还好,还好,只是叫蔚姑娘。 还有转圜的余地。 眸光微微一闪,她已想好对应。 “不错,臣妾的确认识太子殿下,臣妾曾经幸得太子殿下搭救过,臣妾之所以没有跟皇上说这些,就是怕皇上误会,看来,皇上终究还是误会了。” 女子弯了弯唇,垂下眼帘。 清冷落寞。 也不再多说一字。 锦弦怔了怔,竟一时有些难辨其心中意味。 说实在的,要说这个女人通敌,他还真有些不相信。 如果说是曾经的蔚卿,这样做还有可能,可她是蔚景。 相交三年,他自认为还是很了解她的,就算再恨他,就算要报复,她也定然不会做通敌这样的事。 或许真的是误会她了。 见她清冷落寞地站在那里,他的心中生出一股潮闷。 这次回来,她对他,本就将心门关得死死的,拒绝所有温暖的靠近,如今他若再怀疑她,他们还怎么回到曾经? “好了,右相出此一策也是为了安全起见,谨慎为重,既然话说开了,也就没事了,朕信你!” 锦弦一边说,一边朝女子伸出手。 女子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眸光轻轻一转,眉眼清淡,朝凌澜看过来。 凌澜瞳孔微微一敛,起身站起,对着帝后二人一鞠:“都是微臣的错,微臣是见方才进来之时,云漠的太子殿下看皇后娘娘的眼神有异,似是相识,微臣只记得前朝七公主跟云漠的太子殿下是熟识,却没想到皇后娘娘也认识太子殿下,一时心中忧急,才出此下策,请皇上和皇后娘娘看在微臣也是安全起见的份上,原谅微臣这一次冒失!” 凌澜长睫轻垂,将眸中所有神色全部匿去。 好一个锦弦,为了撇清自己,就将他推了出去。 不错,的确是他出的一策。 他想,既然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蔚景还处心积虑借士兵传递“皇后是蔚卿”的消息给他,肯定是有她的用意。 再结合桑成风见到跟蔚景长得一模一样的皇后没有一丝反应的表现,他得出一个结论。 桑成风知道这个皇后是谁。 一个他国太子为何会知道这些? 只能说明一点,他们两人有交集。 蔚卿是桑成风的人。 如此一来,蔚景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 为了让这个假皇后当得理所当然,桑成风可能会将真正的皇后蔚景灭口。 就算不灭口,也一定会囚禁,总之,是绝对不会让蔚景再出来威胁蔚卿的地位。 他要救蔚景,他只能让蔚卿暴露。 只有蔚卿暴露了,且控制在他们手上,桑成风才可能推出蔚景威胁或者交换。 虽然,如此一来,蔚景会再次暴露在了锦弦的面前,但是,凡事有利有弊,换个角度想,因为是蔚景,锦弦一定会鼎力去救。<cmreadtype='page-split'num='4'/> 比起不想让蔚景跟锦弦再有任何交集,他更在意的是她的平安。 他要她活着。 后面的他再想办法应对。 总归是有办法的。 反正他也做好了,此役结束,要动的心里准备。 所以,他要告诉锦弦这些,他要揭穿蔚卿的身份,只是,他不能明说。 若直接说皇后是蔚卿,锦弦一定会问他为何会知道这些,他并没有证据。 也不是没有证据,是没有可以拿到桌面上来,又不会让锦弦对他产生怀疑的证据。 他此时是夜逐寒,是对他们几人之间的事毫不知情的夜逐寒,不是凌澜,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有一丝闪失。 所以,只能让蔚卿自己露出马脚。 他想,既然这个女人跟云漠是一伙的,那么在得知他们都被下毒,而自己安全的情况下肯定会有所举措。 所以,才有了此举。 女人果然举措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锦弦这个生性多疑的男人竟然选择了相信。 而且,他刚才还有意丢了一句,只记得前朝七公主跟云漠的太子殿下是熟识,却没想到皇后娘娘也认识太子殿下,难道他都没所怀疑? 看来,得想其他法子才行,而且要快。 锦弦瞟了他一眼,沉声道:“算了,所幸也没有引起什么纠复,不然,真是丢丑丢到他国来了。” 话落,朝凌澜扬了扬袖,示意他坐回去,而他自己则是上前径直拉过女子的手,带女子走回到自己的座位。 桑成风还没有回,气氛有些诡异。 最后还是锦弦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伸手捻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轻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回味了一下,道:“嗯,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跟我中渊的芙蓉糕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也都尝尝看。” 说完,又似想起什么,侧首看向凌澜:“对了,右相需不需要再用银针检测检测?可朕已经食了。” 锦弦凤眸弯弯,一脸的兴味。 凌澜瞳孔微微一敛,连忙起身,颔首:“微臣不敢!” 似是被他的样子愉悦到了,锦弦“哈哈”朗声一笑,朝他扬了扬手,示意他坐下,又伸手捻起一块糕点,递到女子的面前,柔声道:“蔚景,一路奔波,午膳你也没用,你也吃一点吧,是你喜欢的甜品。” 末了,又吩咐叶炫和凌澜:“你们也吃吃看,传说云漠的宫廷糕点都是加了药膳的,对身体很有好处,譬如朕现在吃的这种紫红糕,里面就加了枸杞和紫草,美味的同时还可以补血。” 紫草? 凌澜呼吸一窒。 却并未表现出来。 心中也在这一刻有了认知。 果然,锦弦还是锦弦,那个谨慎多疑的锦弦。 他还以为他相信了,原来不过是为了更深的试探。 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弯,他伸手捻起一块糕点递给叶炫,自己也拿起一块吃了起来,边吃,边不动声色地看过去。 锦弦依旧保持着伸手将糕点递给女人的姿势,凤眸含笑,和煦地看着女人。 女人看了看他,又垂眸看了看他手中的糕点,再又看看已经开吃的凌澜和叶炫二人,终于缓缓伸出手,略带迟疑地将糕点接了过去。 小手轻轻掰掉一点,送进口中。 锦弦看着她,唇角的笑容慢慢扩大,眸底的寒凉却一点一点渗出来。 第223章 你还嫩了点 “知道朕将糕点递给你时,你应该说什么吗?” 锦弦骤然开口。 女子一怔。 以为他指的是,她应该说谢谢。 弯了弯唇,她没有吭声。 又不是她要吃的,是他硬要她吃的不是吗? “你应该说,这个糕点臣妾不能吃。”锦弦依旧是笑着,眼角眉梢笑意连连,可眸子里却是沉冷一片。 女子眉心微拢,疑惑地看着他。 锦弦骤然笑容一敛,冷声道:“说吧,你是谁?” 所有人一震。 女子手中的糕点一个没拿住,就掉了下来,在身上滚了两下,又跌落在地上。 帐内几人都看着锦弦。 包括凌澜,他面色沉静地静观其变。 也包括叶炫,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还包括那两个云漠的兵士,犹豫着要不要出去通知他们的主子。 女子亦是。 “皇上什么意思? “朕没什么意思,朕只是想说,既然你将蔚景的脾性弄得如此清楚,难道就不知道蔚景对紫草过敏吗?” 他们晕倒,她没晕,云漠士兵喊她蔚姑娘,她准备出门。 他都还是准备相信她,相信她不会通敌。 因为她是蔚景,他了解其秉性的蔚景。 直到夜逐寒的一句“微臣只记得前朝七公主跟云漠的太子殿下是熟识,却没想到皇后娘娘也认识太子殿下”,让他忽然觉得,他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因为蔚景,所以相信。 如果不是蔚景呢? 蔚卿跟桑成风是旧识,他早就知道,当时云漠提亲,也是因为两人见过面,桑成风对蔚卿一见钟情。 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假设她不是蔚景,而是蔚卿。 所以,他试探。 什么紫红糕里有枸杞紫草,都是他瞎掰的,不过是想看一下她的反应。 蔚景曾经很明确跟他说过,她对紫草过敏。 而这件事,他却从未告诉过蔚卿,就算曾经两人最亲密无间,他让她扮作蔚景,告诉她蔚景一切生活小细节的时候都没有。 现在想想,或许是他潜意识里想要留一手吧。 事实证明,凡事留一手总归是对的。 “当然,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这世上或许就只有朕跟蔚景自己知道这件事。” 女子愕然睁大眸子,难以置信,缓缓垂目,她看向跌落在地上的糕点,须臾,又抬眸看向锦弦,强自镇定。 “不好意思,怕是要让皇上失望了,紫草过敏,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殷大夫家,他给我用了药,改变了我的体质,我早就不过敏了。” “是吗?”锦弦挑眉,忽然转眸看向凌澜:“右相,你会医,你可以用药改变一个人的过敏体质吗?” 凌澜垂了垂眸,起身站起,对着锦弦一鞠:“微臣医术拙劣,没有这个能力。” 锦弦轻轻一笑,又再次看向女子:“所以,莫要当朕是三岁孩童,朕了解你不比了解蔚景少,想在朕面前瞒天过海,你还嫩了点,蔚卿!” 啊! 帐内所有人都震住。 女子面色煞白如纸,叶炫满脸满眼错愕,两个云漠兵士眉心蹙起。 当然凌澜是装的,如此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必须表示一下震撼不是,他一脸惊讶。 忽然,女子低低笑,满眸嘲弄地看着锦弦:“皇上是不是跟蔚卿扮的我呆在一起太久了,如今倒反而将我怀疑成她起来了?” 锦弦摇头,眼角眉梢都是轻嘲讽意,“蔚卿,到这个时候,你还在做戏。” “做戏?”女子嗤笑,“我为何要做戏?当时要不是皇上将殷大夫的尸体悬挂在城楼之上暴晒,我又岂会出来现身? 后来也是皇上逼我进宫的,并非我愿意。当时,皇上也检查过我的脸不是吗?如果我是蔚卿,那我的这张脸是怎么回事?这可是我真实的脸,我可是没有戴任何面皮。” 女子字字句句,言辞凿凿,口气之中满透着笃定和自信。 锦弦不免有些怔住。 的确,当初为了谨慎起见,他是检查过她的脸。 确实没有面皮。 不仅没有面皮,后来,他还找机会看过她的腕,蔚景腕上的胎痣,她也有。 而且这段时间,她刚烈和清冷的性子,也的确像蔚景,不似蔚卿。 难道…… 锦弦没有吭声。 凌澜听到这个消息却是有些震惊。 没有面皮? 他微微敛了眸光,起身站起,对着锦弦一鞠:“皇上,微臣不是听得很明白皇上和皇后娘娘之间的争执,也不敢妄下结论,但是,说到脸和面皮,微臣倒是想起一件事,就是上次微臣带着太医院的太医去边国参加医会的事,有史以来,云漠国的医术便是天下闻名,当时,云漠国的太医在医会上就展示了高超的换脸医术,他们可以将一个人的脸完全换成另一个人的脸,不需要戴面皮,也毫无一丝痕迹……” 女子闻言,脸色一白。 锦弦震住。 “夜逐寒!你什么意思?” 凌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女子厉声打断,女子伸手一指,直直指向他:“你的意思是,我的脸是换过的吗?” 凌澜眼睫轻闪,连忙颔首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只是作为一个医者的身份想要告诉皇上和娘娘,世间有此医术……” “没有证据,就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 女子再一次嘶吼着打断他的话。 眼梢轻掠,见女子脸色煞白,小脸上的五官微微扭曲,边上的锦弦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似若有所思,凌澜眸光微微一敛,连忙恭敬一躬:“是微臣多言了,请娘娘恕罪!” 话落,便不再多说一个字,颔首垂眸,退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虽然那次医会,他没有去边国,但是他派去换回鹜颜的人,回来后详细跟他报告了医会那几天的始末。 他没有捏造,云漠当时的确展示了换脸术。 对于锦弦这种生性多疑之人,只需稍稍点到就行。 刚刚落座,就蓦地听到一道清润的声音自帐门口传了进来:“相爷没有说错,这世上的确存在换脸的医术。” 帐内几人一惊,全部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女子在桑成风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此时天已经擦黑,帐外光线不明,帐内烛火摇曳。 当女子的眉眼清晰地映入几人的眼帘时,几人全部震惊。 包括锦弦,包括皇后,也包括凌澜。 女子一身黑衣黑裤,满头乌黑的头发没有任何束缚,一直垂顺到腰际。 蔚景! 锦弦眸光敛起,皇后脸色难看,凌澜紧紧抿起薄唇,叶炫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 所有人都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被桑成风带进来的女子。 看着她盈盈而入,看着她在几人面前站定,看着她目光一一掠过几人,最后落在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皇后身上。 两个蔚景! 锦弦微微眯了凤眸,凌澜缓缓攥起手心。 叶炫有些懵。 看来,皇后果然是假,是吗? 锦弦忽然低低笑出了声,将目光从黑衣女子身上收回,转眸看向身边的皇后,咬牙,一字一顿:“蔚卿,如今你还要说自己是蔚景吗?” 皇后身子一晃,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小手紧紧攥着椅子的把手,一个字也说不出。 凌澜自始至终目光都凝落在黑衣女子身上,一刻都未移开,而黑衣女子只是进来之时,看了他一眼,在四目相撞后,就将目光撇开了去,然后,就一直盯着皇后。 锦弦起身站起,举步走向黑衣女子,黑衣女子却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退到了桑成风的身后。 “皇上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目无珠!” 啊! 几人一震,锦弦蓦地顿住脚步。 有目无珠? 凌澜敛了眼波,锦弦脸色青白。 黑衣女子冷笑:“你身边的那个皇后没有骗你,她的确是蔚景,而我,才是蔚卿。” 啊! 所有人再次惊错。 她是蔚卿? 锦弦满目不可思议,叶炫一脸震惊,就连一直面沉如水的凌澜亦是露出微愕的表情。 最最难以置信的,当然是那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皇后。 皇后愕然睁开眸子看着她。 黑衣女子却已不再看她,而是盯着锦弦,唇角一抹冷笑嫣然。 “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全场没有一个人接话。 桑成风只是面色晦暗地看着这一切,高大的身躯护在黑衣女子面前。 见锦弦停在了那里,黑衣女子才缓缓从桑成风的身后走出来,目光再次一一掠过众人,在凌澜的脸上微微一顿,下一瞬又很快移开,清冷的声音继续。 “知道你们为何在这里吗?因为我!因为我蔚卿要跟你们讨回公道!所以我让太子殿下将你们约了过来。” “你是小石头?”锦弦愕然开口。 “是,我是小石头,”黑衣女子也不否认。 叶炫一震,惊愕抬眸。 凌澜眼波一动,依旧没有过多表情。 “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锦弦凤眸微微一眯,眸中寒芒乍现。 “报复!”黑衣女子唇角一弯,轻飘飘吐出两字,却又在下一瞬,笑容骤然一敛,猛地伸手一指,直直指向锦弦:“我如此全心全意对你,你却害得我这般下场!所以,我要报复!” 所有人一震,女子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缓缓低了下来。 “所以,我女扮男装,扮成小石头,潜入军营,我故意染上瘟疫,想要传染给大军,却不想被这个男人给治愈了”女子说着,手指的方向,又从锦弦身上离开,恨恨指向凌澜。 第224章 两个蔚景? 凌澜眸光一顿,她的手又垂了下来。 “我每天给你们送膳食,给你们下毒轻而易举,但是,我没有,让一个人死太简单了,让一个人生不如死,那才叫痛快,所以,我只给一个人下了毒,那就是她!” 女子垂落的手再次扬了起来,指向的赫然是锦弦身后的女子,皇后。 皇后脸色一白。 黑衣女子低低笑:“既然皇上那么在乎她,那我就让皇上尝尝看着她死的味道。” “你--”锦弦同样变了脸色。 叶炫摇头,一直轻轻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黑衣女子依旧笑容璀璨:“她身上的毒是我让云漠的用毒高手配置的,你们休想拿到解药!好了,我的话说完了,成风,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跟他们提,他们皇后娘娘的命捏在我们手上不是?” 女子说完,转眸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漠太子桑成风。 “不--,她在撒谎,她不是蔚卿,我才是蔚卿!” 一声女子癫狂的嘶吼声骤然响起,是坐在锦弦身后的皇后。 一边激动出声,一边起身站起。 话音未落,意识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这才惊觉过来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 不过,她也顾不上这些了。 特别是看到由于她起身站起的动作,那个黑衣女人大概以为她会对她不利,又躲到桑成风的身后,而桑成风还真的护着那个黑衣女人时,她就更加不能淡定。 “成风,莫要相信她,我才是,我才是蔚卿!” 桑成风没有吭声,眸色依旧黝黑深邃。 凌澜唇角一翘,很快又恢复如常。 黑衣女子轻轻攥了桑成风的衣襟:“成风,不能相信的是她,她就是听到我说给她下毒了,想要拿到解药,所以才故意说她是我的。” “你胡说,明明我是蔚卿,成风,你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个荷包吗?”皇后目光殷殷看向桑成风。 “成风,我送给你的荷包上绣着小蜻蜓,是不是?”黑衣女子也毫不示弱。 “还有成风,我的脸,我的脸还是你换的呢。” “那我的脸呢?我的脸又是从何而来?” “因为你本来就是蔚景!” “笑话,你凭什么这样说?” “就凭我是蔚卿!”皇后面薄如纸,气得不轻。 “呵……”黑衣女子嗤笑,不可理喻地看着她,摇摇头,似是不想再跟她多言,末了,又转眸看向锦弦:“在如今的这些人里面,皇上应该是最熟悉我的人,就让皇上说说,到底谁是蔚卿?皇上若能抛开个人恩怨、公正直言,我蔚卿跟皇上的仇恨也一笔勾销,而且,皇上若能辨别真假,也算是帮太子殿下解了惑,殿下一定会记皇上一个人情,到时” 黑衣女子的话没有说完,就顿在那里,但是意思再明显不过,到时一切条件都好说,是吗? 锦弦微微眯着眸子,看着这一场两个女人之间的闹剧,面色晦暗不明,深邃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盘旋,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一声未吭。 黑衣女子眸光微微一闪,继续道:“皇上还记得我诈死让蔚景代替我嫁给太子殿下一事吧?” 皇后脸色一白,有些心虚地睨了睨桑成风,桑成风依旧面无表情。 黑衣女子也根本不屑理她,定定地望着锦弦,继续道:“皇上应该也记得远嫁云漠的蔚景坠崖后,我代替蔚景呆在皇上身边,帮助皇上顺利登基一事吧?还有,皇上登基后,我依旧顶着蔚景的身份,与皇上携手并肩、恩爱缱绻、帝后同尊,这些经历皇上也应该不会忘记吧?还有前段时间,我被司乐坊的凌澜所擒,在九景宫被炸一事,皇上还记得吧?锦弦,你知道我为什么恨吗?为什么要报复吗?我为了你杀兄弑父,背叛国家,而你,却背叛了我,还将蔚景寻到了身边,将我抛到了九霄云外。虽然当初我瞒着你设计蔚景代嫁,是我不好,但是,我也是为了能跟你在一起,你怎么就忍心用炸药置我于死地?” 锦弦面色微微一滞。 皇后脸色更加煞白,再一次嘶吼出声:“你胡说,蔚景代嫁并非我一人主意,明明锦弦……” 话还未说完,猛地意识过来上当,眸中一乱,慌惧地看向桑成风。 果然,就看到桑成风凤眸如刀,正一瞬不瞬地盯在她的脸上。 “她说的这些事,你果真做过?”黯哑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桑成风终于开口,说了自这次进来以后的第一句话。 声音不大,就像是寻常而问,可是语气中倾散出来的冷冽却是让人不由得心头一颤。 皇后身子一晃,未响。 见她沉默,桑成风轻笑摇头:“原来,你一直都不想嫁给本宫,你一直都在骗本宫,曾经代嫁的时候是,后来想让本宫帮你的时候也是。你跟本宫说,你在嫁给云漠的途中,被锦弦和蔚景设计,坠下悬崖,你毁容了,你让本宫帮你换脸,你让本宫帮你复仇,却原来……坠下悬崖的人不是你,原来,你也是阴谋的制造者,杀兄弑父……你怎么做得出来?” 桑成风有些痛心疾首地看着皇后,失望之色纠结在眸色里。 皇后脚下一软,后退了两步,伸手扶住椅子的扶手,才没让自己跌倒,垂眸默了默,再次抬眼时,她亦轻轻笑开:“好吧,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指望故意用蔚卿的身份来骗太子殿下拿到解药了。” 末了,又转眸看向桑成风身后的黑衣女子,叹息道:“我也不跟你争了,当初被你设计掉下悬崖,没有死,我蔚景已经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如今再次被你下毒陷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无解药,就随缘吧!” 话落,再度看向身边的锦弦:“皇上,别管臣妾,莫要受云漠的威胁!” 什么情况? 众人再次怔住。 这位刚刚死争活争说自己是蔚卿的人,又承认自己是蔚景了? 真是瞬间万变啊! 锦弦说她是蔚卿的时候,她非要说自己是蔚景,当黑衣女子出来说自己是蔚卿的时候,她又争着说,自己是蔚卿;如今又反口再说自己是蔚景。 好乱。 好晕。 叶炫原本就在黑衣女子说自己是小石头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根本没心思听这些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完全一头雾水。 锦弦眸光又轻敛了几分,依旧没有吭声。 凌澜薄唇淡抿,眸色深深。 黑衣女子轻轻扬着唇角,好笑地睨着皇后。 桑成风亦是睨着皇后,一瞬不瞬,只是眸子里的失望之色愈发浓盛。 其实,刚刚他说那一段话的时候,他还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这个女人勇敢地跟他承认,他或许还是会选择原谅。 毕竟她受的伤,他是看到的。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日她到云漠来找到他时的模样,大半个脸都被毁掉,如同一个丑陋狰狞的鬼魅。 皇宫的禁卫不让她进,她就守在宫外,冒死拦住了他出巡的轿辇。 要不是她说自己是蔚卿,要不是她能说出两人在中渊初遇时的点滴细节,要不是她还记得曾经送给他的荷包,他真的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当初一眼万年,惊为天人的女子。 她说自己被锦弦和亲妹妹所害,她要复仇。 她要他帮她换脸,她要他帮她讨伐中渊。 他心疼她,所以,应允了,甚至不顾朝堂的反对,发兵挑起战事。 却没想到,她的伤不过是狼狈为奸的两个人反目造成,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她利用来报心头情仇的一把刀。 但是,只要她承认,只要她忏悔,他想,他还是会原谅。 却没想到,她竟变得如此之快。 马上就又倒到锦弦那边,说自己是蔚景。 她的用心,他其实明白。 刚才拼命承认自己是蔚卿,不过是见他跟另一个说自己是蔚卿的女人一同前来,且将这个女人护在身后,她怕他不认她,怕拿不到解药,所以,才会如此迫不及待。 如今,见谎言被拆穿,解药无望,就又投入锦弦那边,还装得大义凛然。 因为她知道,锦弦不会置蔚景的生死不管,是吗? 睨着帝后二人,桑成风轻轻笑。 忽然,帝王锦弦朝皇后伸出手。 众人一怔,皇后亦是。 眸子里明显一喜,面上却未怎么表现出来,皇后缓缓将自己的左手递了过去,正欲放进男人的掌心,却不料男人没握,反而伸手抓起了她的右腕。 皇后一惊,不明其意,在看到他企图拂开的手心时,猛地意识过来他的目的,连忙大骇着挣脱。 可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又岂是一个功夫高强的男人的对手? 锦弦毫不费力地掰开了她的五指,摊开她的掌心。 一条清晰的手纹赫然横切玉白的掌心。 智慧纹和感情纹合二为一,是为断掌纹! 锦弦冷笑出声,在女子惊惧的目光中,大力将她的手甩掉:“断掌,蔚卿,你将蔚景身上所有的特征都做到了自己身上,却独独忘了要将自己身上的特征抹光去净。” 皇后猝不及防,差点被他甩推在地上。 几人原本并不知锦弦何意,在听到断掌二字时才明白了过来。 就是蔚卿的右手纹是断掌纹是吗? 她才是真正的蔚卿。 皇后才是真正的蔚卿,是吗? 第225章 他们的私心 凌澜和蔚景唇角一勾。 叶炫却是猛地脸色一变,也顾不上君臣礼仪,忽的从座位上站起,冲到女子身边,同样抓起女子的右腕,目光在触及到女子的那只手时,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原来你就是那个懂音律、擅乐理的嬷嬷!” 九景宫爆炸那夜,他出宫找叶子的时候,在宫道上撞倒了一个嬷嬷,也就是那个嬷嬷告诉他,叶子送给他的丝绢上绣的符号是‘她已安全,拖住叶炫,挟持皇后,去九景宫’。 他将嬷嬷扶起来之时,发现她就是断掌纹。 当时他还奇怪了一下,不仅仅是因为断掌纹很少见,更因为她的手很年轻,跟她当时脸上的苍老以及佝偻弱不禁风的样子极为不配。 不过,当时,他一心沉浸在被叶子欺骗的伤痛中,所以也没有多想。 如今被锦弦这么一提,他才想起当日之事。 “什么嬷嬷?”锦弦皱眉看向他。 叶炫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想到反正那方丝绢已经被他烧毁掉,而且锦弦也知道这件事情,便也不惧,朝锦弦回道:“宫里的一个老嬷嬷,属下见过,也是这样的手,也是这样的断掌。” 锦弦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声女子的声音打断。 “原来在神女湖边上,企图用藏有炸药的火折子炸死我的人,是你!” 神女湖?炸死? 锦弦震惊,凌澜眼波大动。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是那个黑衣女子,此时的她已经从桑成风的身后走出,目光灼灼盯着蔚卿。 “我们虽不是一母所生,却终究是同一个父皇,你身为姐姐,屡次置我于死地,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蔚景一边说,一边缓缓拾步朝蔚卿走去。 面色早已土灰的蔚卿本能地朝后退,可身后就是椅子,退无可退,她就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锦弦瞳孔微缩,凌澜眸光转寒。 叶炫又陷入了怔忡。 父皇,姐姐? 这个黑衣女子是等于承认了自己是蔚景是吗? 也就是皇后是前朝七公主蔚卿,小石头是前朝九公主蔚景? 这…… 怎么想,他怎么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可是越无法接受,他却越觉得这可能就是真相。 他记得,叶子利用他营救天牢里的凌澜那次,现在想想,凌澜当时劫持的那个皇后是蔚卿,而锦弦让他去看未央宫有没有皇后,那个应该就是蔚景吧? 叶子救凌澜,蔚景救凌澜,所以,叶子是蔚景? 还有灵源山,醉红颜那次。 当时所有人都在集合检查,皇后却晕倒了,听赵贤说,皇后就是中了醉红颜,被锦弦救了。 难怪他拿到解药后,叶子没有现身,而再次见到叶子时,她还活得好好的。 因为叶子就是蔚景? 可是,也不对啊,醉红颜那次,叶子明明是第一次,明明是完璧之身。 难道……这个帝王从来都没有碰过蔚景? 这怎么可能? 脑子里乱作一团,见蔚景已经走至身边,他呼吸一滞,耳热心跳中,连忙退到自己的位子上。 蔚景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就在离蔚卿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她看着蔚卿。 凌澜和锦弦看着她。 黑衣黑裤,没有一丝色彩,没有显腰的上衫,没有优雅的裙摆,很简单、很男性的正统夜行装,脸上没有一丝粉黛,头上没有任何发饰,可就是这样的她,这样清雅若莲的她,静静往那儿一站,却是一身的风华。 锦弦忽然起身,蔚卿见状,条件反射一般,也从座位上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越过蔚景的身边,跑到桑成风的面前。 “成风” 轻拉着桑成风的衣袖,蔚卿红了眼眶。 桑成风眸光轻凝,定定望进她的眸眼。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两人,包括蔚景,也转过身来。 良久的对视,桑成风缓缓抬起手臂,锦袍的袖边光滑如丝,随着他的动作,蔚卿的手从他的袖边跌落下来。 蔚卿脸色一白,桑成风移开视线。 却在下一瞬又听到桑成风略显苍哑的声音传来:“蔚卿留下,你们带蔚景离开,城池本宫不要,双方退兵休战。” 众人一震,齐刷刷看向他。 蔚卿更是愕然睁大眸子,难以相信。 前一刻,他还那般淡漠地将她落在他衣袖上的手挣掉,她还以为 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成风……” 桑成风没有理她,只凝眸看向锦弦:“不知本宫的提议,陛下意下如何?” 锦弦自是心里乐开了花,当然,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微微拢了俊眉,面上一副凝重思忖之态。 将军出身的他自是很清楚,此次战役对中渊的不利。 他登基不到半年,根基并不稳,国家也处在休养生息的阶段,本不就不适合战争,而此次与云漠之战,战线又拉得特别长,十万大军一动,每日的军费粮饷都是巨额。 而且云漠的军事力量一直很强,虽不是几个国家中最强大的,却也绝对不比中渊差,能在没有任何损失的情况下休战自是再好不过的。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桑成风的第一句话,‘蔚卿留下,你们带蔚景离开’。 留下绊脚的,带走想带的,没有比这更让人满意的提议了。 此次云漠之行,当真收获颇丰啊。 揪出了潜伏在身边李代桃僵的蔚卿不说,他踏破铁鞋无觅处的蔚景也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且,蔚景还站在他这边,帮他解决危机。 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凤眸的目光凝落在那黑衣黑裤的女子身上,他胸腔震荡。 见他半天没吭声,桑成风唇角微微一勾:“怎么?陛下不同意吗?” 锦弦回过神,眸光轻轻一转,略带征询地看了看凌澜和叶炫,见两人纷纷点头,这才转眸看向桑成风,说:“好!战争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会让百姓遭殃,生灵涂炭,不是贵国主动来犯,朕也不会发起战事,百姓安居乐业,各国和平相处,才是我们这些做帝王的应该推崇的。既然太子殿下有意修好,朕自是求之不得。” 锦弦笑说着,绞着赞许和期待的目光再次凝向蔚景,蔚景将视线掠开。 她知道他赞许的是什么,期待的又是什么。 此次帮他实属无奈之举。 她岂会轻易让自己暴露在这个男人的面前,暴露在他面前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但是,没办法,她只不过是想自救,也想停止战争。 现在想想,她的办法其实一直在赌。 昨夜,她躺在大树后的茅草堆里等鹜颜,桑成风看到她的第一眼,喊她蔚卿。 脱口而出,是一个人最本能的反应。 明明她是蔚景的脸。 当时,她心生蹊跷,却没有反应过来,在被桑成风打马带回的路上,她才忽然想明白。 她记得给那个冒充她的皇后送饭时,发现过那个女人的右手是断掌纹。 当时她就怀疑女人是蔚卿,因为记忆中,她身边的人,只有蔚卿是这种手纹。 只是,她有些难以相信,她一直以为蔚卿已经死了,死于九景宫的爆炸中。 桑成风的一声‘蔚卿’,让她彻底肯定了心中所想。 皇后就是蔚卿,而皇后是顶着她的脸,所以桑成风看到她时,第一反应,自然就以为是蔚卿了。 不仅肯定这点,她还肯定的是,桑成风肯定跟蔚卿熟络,连冒名顶替这样的事情都知道,就表示绝非一般关系。 所以,当桑成风提出,他要写信给锦弦,说中渊皇后在他手中,让锦弦来云漠大营一谈时,她笑了。 她故意说,锦弦不会来的,因为皇后还在军中,其实,她心知肚明,桑成风只是嘴上这样说说,绝对不会这样写信锦弦,绝对不会将她在他手上的消息透漏出去,因为真实的皇后若存在,那不就是告诉别人军中的那个皇后是假的吗?他又岂会将蔚卿置于危险? 所以,她告诉他,若要锦弦前来,可有另一个方法。 让他告诉锦弦,说她是一个叫小石头的兵士,且约帝后一起,且将消息散播出去,让军中上下皆知。 她还笃定地告诉桑成风,此三条件满足,锦弦必来。 她知道,既然他不会说她是蔚景,她又告诉他有可行之法,他必定会如此做。 说自己是叫小石头的兵士,且将消息散播出去,是想告诉凌澜跟叶炫,自己被桑成风所擒,他们一定会设法救她,而约帝后一起,她有两个目的。 第一,既然蔚卿是桑成风的人,将蔚卿带在身边,等于中渊就多一个筹码,到时,她在桑成风手中,而蔚卿在锦弦跟凌澜手中,双方持平,谁也不比谁有优势。 第二,她想揪出蔚卿这个潜伏在中渊大军里的内贼。 中渊跟云漠大战在即,蔚卿借殷大夫暴尸一事以她的身份来到锦弦身边,这不得不让人对蔚卿的动机产生怀疑。 虽然她恨锦弦,但是,她爱中渊,她不能让中渊被别国所灭。 既然敢冒充她,且不被不仅熟悉她,而且也熟悉蔚卿的锦弦识出,说明蔚卿做了许多功课。 想要自己不现身,又能揭露其真面目并非易事,所以,她让锦弦将蔚卿带到了云漠。 她要让她自己暴露,或者设计让她自己暴露。 她被桑成风囚禁,靠她肯定不行,她必须依靠凌澜。 第226章 爱情让人痴狂 可是,消息根本送不出去,无奈之下,她才想到了让看守她的士兵传递消息。 她故意疯言疯语,说自己要吃“树叶,白水和侯石青”,她知道,光这一点,士兵只会将她当成疯子,不会理会,所以,她又用小孔成像,让自己的影子倒立在墙上来装神弄鬼吓唬士兵。 两个异常行为一凑,士兵必定会前去禀报。 桑成风正在会见中渊几人,士兵去禀报桑成风等于将消息给了凌澜,她相信,睿智如他,一定会参透其中深意。 果然,士兵去了,一切顺风顺水。 而决定自己出去对峙,其实是临时起的意。 原因有二,一,虽然她坚信凌澜在,但是,终究得不到确认,心里还是有些虚。 如果,她想,如果凌澜没来,她这个消息送出去,充其量就是让叶炫知道是她小石头而已,绝对想不到皇后是蔚卿这样的层面上来。 如果是这样,蔚卿不会暴露,锦弦还有可能因为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兵士小石头,而不尽心救她。 第二个原因,是她想借机让桑成风看清蔚卿的真面目,或许可以免去一场战争杀戮。 因为在被劫来的路上,她听到桑成风跟那个副将两人的对话,虽然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的不是很明白,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此次战争是因为一个女人,而且云漠皇帝和朝臣都是反对的,桑成风执意讨伐。 她原本就怀疑,这个女人是蔚卿,后来在大帐内,她坐着,他站着,她看到他宽大的袍袖里拢着一个荷包。 颜色的鲜丽一看就知道是女人之物,虽视线不是很清明,只能看到一截,但是,她还是看到了荷包上面绣的蜻蜓。 她记得蔚卿的乳名就是小蜻蜓,她以前还见过她的丝绢,上面就是绣着这一模一样的蜻蜓。 所以,她更加肯定了,此次战争因蔚卿而起。 而跟桑成风接触下来,从他跟她的言语,从他跟副将交代军中部署,从他对兵士的态度,从他应变事情的能力,她发现这个男人并不是莽撞之辈,他有心计,有城府,有谋略,也绝不是沉溺女色之人,更不是喜欢杀戮的残暴之人。 他将她从中渊带回云漠大营的路上,为避男女之嫌,甚至自己跟副将同骑一马,让她一人单独一马,只是点了她的穴,并且他替她拉着缰绳。 回营以后,除了绑缚了她的手脚,也未对她有任何伤害,吃喝都照应周到,且不许任何兵士碰她。 分明是个谦谦君子。 所以,她很怀疑,这样的男人,这样的人中龙凤,怎么会为了一个坏事做尽的蔚卿如此疯狂? 当然,爱情会让人痴狂,爱情也没有道理可言。 但是,最起码的明辨是非的能力应该有。 难道是被蔚卿所骗? 所以,见他随那个去禀报的兵士来了,她想试他一试。 她喊住了他,她跟他说,她之所以装神弄鬼,就是为了想要将他引来,她要见他。 他问何事,她便跪在了地上。 她求他,求他不要将她在这里的消息告诉中渊来的人,要说,就说小石头,然后,还请求他帮忙准备一些做面皮的易容材料,她不能让他们看到她的脸,不然,她就死定了。 桑成风有些惊讶,说,你不是中渊皇后吗?他们看到你,揪出冒名顶替者,还你这个真身公道,岂不更好? 她说不,他不了解情况,现在的那个皇后是她的姐姐蔚卿所扮,蔚卿心狠手辣,曾多次对她下毒手,想置她于死地。 曾经让她代嫁嫁给他,后来又在东盟山上将她推下悬崖,以为她死了,蔚卿从此就用了她的身份,成为了锦弦的皇后。 前不久,被宫里的一个叫凌澜的乐师作为人质拖进九景宫,发生了爆炸,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可失踪了一段时间以后,她又出现了,又出现在锦弦的身边。 为了独霸锦弦,蔚卿不让锦弦选妃,除为了掩人耳目,封了她曾经的一个婢女铃铛为妃,锦弦身边再无其他女人,蔚卿若是知道她还活着,一定会想法设法置她于死地。 当时,她就看到桑成风露在监视口里的脸色都变了。 他冷笑,他说,是这样吗? 她说是,不然,她为何不愿意出去见他们,这样好的证明自己,又能救自己的机会,她为何不要? 桑成风沉默了好半响,说,本宫怎么听到坊间传闻,说是你这个妹妹,害自己亲姐姐的? 果然! 就这一句,只这一句,就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 蔚卿对他撒了谎,毕竟知道当时那件事真相的人不多,除了她,锦弦,蔚卿,凌澜,所以想要捏造事实很容易。 确认了这一点,就好办了。 她也不想再跟他兜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说,什么坊间传闻,太子殿下是听蔚卿说的吧?仅凭她的一面之词,殿下就大肆展开战争杀戮? 桑成风听完就怒了,说,原来你的目的是想要挑拨本宫跟蔚卿的关系,休想! 她笑,说,殿下何必掩耳盗铃,难道殿下不想知道自己付诸真心的女人到底是怎样的真面目吗?只要殿下带我同去,必定让殿下看到一切真相。 桑成风也笑了,说,你当本宫三岁孩童啊?既然你已知蔚卿是本宫的人,本宫将你这个真身带去,岂不是告诉大家,蔚卿是假的?本宫会做这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吗? 他的反应意料之中,她脑中早有对策。 她让他放心,她说,她前去,不仅不会说自己是蔚景,还会承认自己才是蔚卿,这样他的蔚卿绝对安全,她也好全身以退。 桑成风犹豫了很久。 终究还是将她带了出来,但是,他塞了一粒药丸进她的嘴里,说,她已中毒,解药只有他有,所以,她要遵守承诺,不能暴露蔚卿。 她说好! 于是,才有了刚刚的那一幕。 总算解决了一场危机,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收回思绪,锦弦、凌澜、叶炫三人正起身告辞,桑成风客气地挽留,说天色已晚,又近晚膳时间,明日再走也不迟。 锦弦婉言谢绝。 桑成风也不强求,缓缓走到蔚景身边,自袖中掏出一粒药丸,递给她,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蔚景怔了怔,伸手将药丸接过,送于口中,咽下之后,朝着他璀然一笑:“殿下客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桑成风亦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两个,虽不知那药丸是什么药,但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锦弦眸光微敛,凌澜抿起薄唇,叶炫还沉浸在蔚景是叶子的震撼中难以自拔,整个人浑浑噩噩。 蔚卿看看锦弦,又看看桑成风,眸光微闪,缓缓垂下长睫。 “走吧!”锦弦笑着走过来,伸手作势就要握了蔚景的手,被蔚景不动声色地抬手捋发,轻松避开。 锦弦唇角笑容一僵,倒也识趣,没再强求。 轻轻将垂坠在额前的秀发捋于耳后之际,蔚景眉目低垂,眼角余光所及之处,是凌澜深凝的眸眼,她心尖一抖,看向别处。 一行几人拜别桑成风,就准备打道回府,可还没走出营帐的帐门,就猛地听到“嘭”的一声沉闷之响来于身后,紧接着就是桑成风低呼“蔚卿”的声音。 几人循声回头,就看到蔚卿倒在地上,桑成风蹲身去扶。 见他们回头,蔚卿伸出手指,直直指着蔚景,面色苍白,气喘吁吁:“你你竟然真的给我下了毒” 蔚景一怔,这才想起,方才出来的时候,为了引这个女人主动承认自己是蔚卿,她不仅故意躲在了桑成风的后面,做出一副小鸟依人,跟桑成风关系匪浅的样子,还说,她给她下了云漠用毒高手调制的毒药。 可是,那是她瞎掰的呀,她从未对她下过毒。 几人也都惊住,全部齐刷刷朝她看过来。 她皱眉,笃定道:“我没有。” “你没有?”蔚卿已经被桑成风扶到椅子上坐下,大汗淋漓,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双眸子却依旧死死地盯着蔚景不放,“你自己刚才都说了你给我下毒,现在现在又否认,那我身上” “不要多说话,让本宫看看!”桑成风将她的话打断,伸手探上蔚卿的脉搏。 凝神静探中,眉心微拢,少许,将蔚卿的袖管放下,又转头吩咐随侍的兵士:“快去宣韩太医过来!” 看桑成风的神色,似乎很严重。 于是,几人也走不了了,只得等在那里。 蔚景抿了抿唇,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说,蔚卿还能真的中毒。 凌澜看了看蔚景,又征询的目光看向锦弦,锦弦明白其意,点了点头。 凌澜上前,对着桑成风略一颔首:“不知太子殿下能否让本相替蔚姑娘把脉试试看?” “嗯,”桑成风直起腰身,朝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蔚卿也没有拒绝,此时的她早已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汗珠密密透透,早已将头发濡湿,连薄薄的衣衫都能看出汗水打湿的痕迹。 大手轻轻挽了一小截袍袖,凌澜小心翼翼探上蔚卿的脉搏。 脉搏时缓时急,时而苍劲有力,时而弱得几乎探不出。 的确是中毒。 且是很奇怪的毒。 他也没有见过。 韩太医很快就来了,凌澜起身替他让了位子。 第227章 谁下毒,我们都清楚 蔚卿痛得一副快要晕厥的样子,她攥着韩太医的衣襟,“素闻韩太医是云漠太医院中最擅长用毒和解毒的高手请韩太医一定一定要救救我!” “姑娘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一番望闻问切下来,韩太医起身,对着桑成风一鞠:“启禀太子殿下,姑娘是中的‘青莲’。” 青莲?! 有三个人脸色一变。 一个是桑成风,一个是凌澜,一个就是蔚景。 这三个人都懂医,且都知道此毒。 青莲,青莲,实则是亲连。 因为此毒没有解药,必须靠服用亲人的血来解毒,且还必须服上一月,才能彻底解掉。 因生死跟亲人连在一起,故得此名。 锦弦虽不懂医,但是,看几人都变了脸色,自是知道问题棘手,沉声问向太医:“敢问这‘青莲’可有解药?” 韩太医叹息:“唯一的解药就是每三日服上半碗亲人的鲜血,持续一月,才可解毒,否则,中毒之人不仅会痛得肝肠寸断,身体的一些能力也会逐渐丧失,譬如行走、坐立、视力、听力” 韩太医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蔚卿嘶声打断:“蔚景,你好狠的心啊,你明知道我父母都不在了,竟然给我下这样的毒药,你分明就是想要让我死!” “我没有!”蔚景也不为所惧,所谓人正不怕影子斜,这没做亏心事,还怕鬼敲门不成。 没下就是没下。 她还不知道哪里弄到这种毒呢,一直都是江湖传闻云漠国有,她也没有真正见识过,今日也是第一次。 韩太医看了看蔚景,眸光一亮:“父母不在,兄弟姐妹亦是可以,看这两位姑娘长得一模一样,想必是孪生姐妹,这样的血再好不过。” 所有人一震,蔚卿停止了哀嚎,凌澜和锦弦转眸看向蔚景。 蔚景连忙笑着朝韩太医解释道:“太医有所误会,我们不是孪生姐妹,我们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是吗?”韩太医闻言,似是有些吃惊,“同父异母的姐妹竟然长得如此一模一样。” 帐内几人都没有吭声,气氛有一丝丝尴尬。 蔚景正微微松一口气,又骤闻韩太医的声音响起:“同父异母的姐妹也可以啊,只要有血缘关系都成。” 啊! 蔚景、凌澜、锦弦、叶炫全部怔住。 这…… 是不是意思她每隔三日都要放半碗血给蔚卿,然后,还必须坚持一月? 没有人说话,就连桑成风都没有吭声,只轻垂着长睫,不知心中意味。 最终还是蔚卿打破了沉默。 “如此看来,妹妹需要留在云漠陪姐姐一月了。” 蔚卿小脸上的五官都痛苦地皱在了一起,声音虚弱无力,我见尤怜。 “不行!” 三道斩钉截铁的男声同时响起。 笃定坚决,沉稳有力。 蔚卿一怔,桑成风亦是,皆循声望去。 声音出自中渊三人,帝王锦弦,右相夜逐寒,禁卫统领叶炫。 桑成风眸光微微一敛,说实在的,锦弦不同意,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这另外两个男人的反应,还实在让人有些意外。 锦弦也没有想到凌澜和叶炫会跟他异口同声,侧首瞟了瞟两人,叶炫这才惊觉过来,自己的失态,连忙垂了目,没有吭声。 而凌澜却是面色如常,对着锦弦一鞠。 “微臣是觉得,此毒来得蹊跷,并非微臣多疑不相信云漠,只是现在非常时期,将中渊的皇后留在云漠,知道的还好,会说皇上皇后是为救人,有颗仁心,那些不知道的世人,肯定会以为我们将皇后留下做人质,所以才换来两国的退兵,这样,悠悠众口难堵,皇上还怎么威严天下,我中渊以后还怎么在各国之间立足?” 锦弦面色冷峻,紧紧抿起了薄唇。 夜逐寒说的没错,这些都必须考虑,其实,就算不考虑这些,他也绝对不会让蔚景一人留下来。 绝对不会! 想了想,他道:“太子殿下,要不这样,让蔚卿也跟我们一起走,朕跟殿下保证,一月之后,定将蔚卿完好无损地送到云漠。” “不要,不要,”锦弦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蔚卿急迫地打断,她抓着桑成风的衣摆,痛得眼泪直流:“成风成风不要答应他,我跟他们回去一定会没命的,成风,救我,而且明明是他们理亏,蔚景若不给我下毒我又怎会落得这样?” 桑成风还没有吭声,蔚景却是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我可爱的七姐,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我没有下毒!” 最后几个字,蔚景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 她一边说着,一边拾步朝蔚卿走过去,在蔚卿的前面站定,她倾身,继续道:“不错,你的妹妹是笨,笨到几次都差点被你害死!但是,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就算再恨你,再想给你下毒,也断然不会给你下‘青莲’这种毒,让你喝我的血,让我陪你一个月,我是吃饱了撑着吗?” 话一出,所有人都被震住,蔚卿原本就苍白的小脸更是没有了一丝血色。 睨着她的反应,蔚景唇角一勾,直起腰身。 边上的韩大夫见气氛不对,连忙道:“哎,接下来要怎么处理,你们可以慢慢商量,但是眼前救人要紧,还请这位姑娘,先取了半碗血出来救姐姐,下一次用血是三日之后,你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做决定。” 韩大夫一边说,一边转身自桌案上取了一个瓷碗,递给蔚景。 “不行!” 刚才三个男人异口同声的盛况再一次在营帐内发生。 这一次锦弦也没有顾得上去看自己的两个臣子,就走到韩大夫面前:“皇后身子一向虚弱,这样一下取出半碗血,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韩太医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桑成风,又看了看蔚卿,蔚卿眸光一闪,韩太医又转眸看向锦弦,对着他微微一躬:“可是,现在也是人命关天不是。身子虚最起码还可以用药调理,可若中毒者不服血,必死无疑。” 锦弦还欲说话,凌澜也举步走过来,蔚景见状,连忙伸手将瓷碗接过:“不要再多说了,我取便是。” “蔚景!” “娘娘!” 这一次,还是三人同声,只不过称谓不同,锦弦一人喊的是蔚景,两位臣子喊的是娘娘。 蔚景没有理会三人,再次转眸,灼灼看向蔚卿。 “蔚卿,看在你是我姐姐的份上,我取血给你。但是,我救你,并不表示,我承认是我下毒了,我只是不想你死!我知道毒是你自己下的,你在陷害我,你我心里都清楚!” 她的声音不大,缓缓而语,可是一字一句都真真切切地敲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蔚卿面色一滞,眸底掠过慌乱:“你血口喷人!你说你给我下这种毒,是吃饱了撑着,我又难道是吃饱了没事干想找死,给自己下这种没有解药的毒。” 蔚景没有接她的话,不想跟她再纠缠下去,只是唇角冷冷一勾,转眸看向韩太医,平静问道:“请问是取腕上的血吗?” 韩太医怔了怔,点头:“是的。” 蔚景又抬眸,环视了一圈屋内,想要找到一把利器,后来见只有两个随侍兵士腰间挂着长剑,正欲走过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了她的面前。 “用这个吧!” 随着男人低醇的嗓音落下,一把精致的绘满图腾的匕首伸到她的面前。 熟悉的样子和图案入眼,蔚景瞳孔一敛。 这把是在源汐村那个歹人留下的,殷大夫死于这把匕首,却将这匕首交给她手中让她防身,后来,为了摆脱一个男人的纠缠,她用这把匕首刺在了那个男人的胸口上。 原来,他一直留着。 垂眸看了一会儿,她伸手正欲将匕首接过,却又被对方手一缩,避开。 “割脉取血并非易事,稍有不慎,会造成生命危险,微臣是医者,若娘娘信得过,就让微臣来为娘娘取血吧。” 凌澜毕恭毕敬垂眸颔首。 两人仅隔一步之遥,蔚景甚至能闻进他身上倾散出来的淡淡的墨竹清香。 她没有回答,倒是边上的锦弦出了声。 “对,让右相帮你取!” 蔚景依旧没有说话,低头,素手轻轻撩起黑衣的袖管,叶炫连忙上前,将她手中的瓷碗接过,端在她的腕下面。 凌澜看着她,看着她平静无波的淡然脸色,缓缓垂眸,看向她纤细的手腕,眉心微微一拢,长睫遮住眸中所有情绪,他抬手,轻轻将她的小手握住。 锋利的刀口轻轻来到她腕上,他竟薄颤了手。 跟着一起颤抖的,还有一颗心。 刀子没有落下,他抬眸,再次看向她。 蔚景始终低头看着自己的腕,可她还是知道,他在看她,因为她的手背被他裹在掌心,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颤抖。 他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温暖干燥,较他的颤抖,她反而很安定。 终于,她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四目相对,她微微一笑:“没事,相爷不要有顾虑,开始吧。” 众目睽睽,她不想引起什么纠复。 “会很疼,娘娘忍耐一下!” 男人轻声道。 “嗯,”她点头,“没事。” 凌澜这才再度执刀来到腕上,见叶炫双手捧着瓷碗,还抖得厉害,他唇角禁不住一勾,低声道:“叶统领,你可要接好了,没接住,或者接偏了,可是会浪费娘娘鲜血的。” 第228章 毫无血缘关系 “是!”叶炫双手死死将瓷碗抱住,蔚景转眸朝他望去,发现他竟是满头的大汗淋漓。 睨着他的反应,蔚景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天…… 她记得刚才她跟众人说,她就是小石头。 这个男人肯定是将她蔚景跟叶子鹜颜又画上了等号。 哎,这关系真是乱得…… 日后该怎样跟这只呆头鹅说清楚呢?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忖中,腕上骤然传来一阵刺痛,她瞳孔一敛看过去,凌澜已经将她腕上的脉划开,有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涓涓细细地顺着腕,流进叶炫端的瓷碗里。 凌澜依旧握着她的手没有放。 为避免尴尬,她也没有抬眼,两人都看着腕上那正在往外淌着血的伤口。 鲜血滴滴答答落在瓷碗中,就像是此刻缓缓流淌的时间。 帐内很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叶炫叫道:“够了,够了,半碗了。” 众人看向碗中。 哪里有半碗? 最多三分之一的样子。 “你有没有数啊,就在那里瞎嚷嚷!”锦弦不悦地斥了一声。 凌澜跟蔚景都睇了一眼叶炫,叶炫低下头,不再吭声,脸颊隐隐透着一抹可疑的红润。 终于半碗了,凌澜用指腹按住她的伤口,又让她将腕朝上举起,防止血液流出。 韩太医见状,也连忙自药箱中取了止血绷带上前,欲给蔚景包扎,却还是被凌澜接过:“还是本相来吧,你去让蔚卿服下。” “你没事吧?感觉如何?”锦弦亦是上前,轻轻揽了蔚景的肩。 蔚景蹙眉,很抵触这样的动作,但是锦弦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凌澜眸光微闪,伸手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含笑建议道:“娘娘刚刚取了那么多血,此刻正虚,久站怕是会晕厥,还是去椅子上坐着吧,让微臣帮你包扎。” 闻言,锦弦便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来。 因椅子的两边都是桌案,凌澜上前,锦弦见没地方可站,只得将位子让给他。 蔚景一个堪堪抬眸,似乎看到凌澜唇角微微一勾。 她怔了怔,男人温热的气息逼近,凌澜已经倾身,小心翼翼地将绷带缠在她受伤的腕上。 动作缓慢又轻柔。 蔚景只觉得一颗心徐徐加快起来。 “会不会太紧?”他忽然开口问。 “什么?”她一时没明白过来,很快又意识到他问的是,绷带缠得紧不紧,遂摇摇头,“不紧。” “那是不是太松?”他又问。 蔚景就崩溃了。 照这个方式问下去,下一个问题是不是‘会不会不松不紧?’ 真想堵这个无聊的男人一句,考虑到场合,她只得忍住,微微一笑道:“很好,正合适。” 好在那厮没有再作,终于包好,用了很久,将她撩起的衣袖放下,他缓缓放开她的手。 那厢蔚卿也已经将她的血饮了下。 蔚景一个抬眸,正好看到她刚刚饮好,唇角的血渍还没来得及擦去。 苍白的面色,配着唇角的那一抹妖娆赤红,纵使此刻是跟她一模一样的脸,她还是想到了食人的魔鬼这样的形容。 很奇怪,桑成风就站在蔚卿旁边,也没有伸手替她接下空碗,更没有掏帕子给她。 还是韩太医上前,将空碗接过,蔚卿自己自袖中掏出娟子揩了揩唇角。 似乎鲜血饮下,蔚卿的毒就很快得到了控制,原本皱在一起的五官也慢慢舒展开来,些些红润爬上两颊。 现在又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了。 蔚景去留的问题。 不知为何,作为主人,也作为维护蔚卿的男人,桑成风一直很沉默。 凌澜用帕子轻轻揩着匕首上的殷红,亦是沉默。 最后,还是锦弦最先出了声。 “如果太子殿下不同意蔚卿先跟我们回中渊,朕还有另外一个提议,蔚景跟蔚卿的三哥和六哥还在,朕立刻让人通知此二人前来云漠,救治蔚卿,蔚景此次就随朕回去……” “不行,成风莫要答应他,他们是奸诈小人,这分明是缓兵之计,等他们走了,我们到哪里去找他们,就算我三哥跟六哥赶过来,从中渊到云漠,三日时间根本不行。” 锦弦的话还未说完,已是被蔚卿急声打断。 众人都没有说话。 的确,中渊到云漠,路途遥远,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三日也不行。 那现在怎么办? 事情又再次陷入了僵局。 蔚景一直也不吭声,也不急,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知道,有人会替她做主。 偌大的帐内,又是声息全无。 就在锦弦刚准备说,毒非蔚景所下,蔚景也没有必须留下来救蔚卿的义务,无论云漠同意不同意,他都必须带走蔚景的时候,坐在那里好转不久的蔚卿又骤然呼痛起来。 “啊--”她痛苦的嚎叫着。 这一次,似乎比刚刚那次严重,她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叫着:“好痛,我的眼睛好痛,痛死了……” 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住,韩太医更是连忙上前,再次探上她的脉搏。 啊! 韩太医脸色大变。 “怎么了?韩太医,我这是怎么了?” 双眼就像是有千万枚细针在扎,痛得她完全睁不开,她伸手摸索着抓住韩太医的手腕,紧紧逼问。 韩太医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又去取了她刚刚饮血的那个瓷碗,里面还有几滴残剩。 末了,又自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走回到蔚卿的身前,“蔚姑娘,让我取一滴你的血。” “我的血?” 蔚卿一怔,见眼睛痛得恨不得挖下来,她也顾不上这许多,没有多问,将手伸给韩太医。 因为只需要一滴,所以也不需要在腕上取,韩太医只用银针自她手指的指尖刺破,取了一滴。 指腹捻起那滴血,韩太医又是闻,又是看,又是伸出舌尖轻噬。 做完这一切,另一手捻起瓷碗里蔚景的血,同样的动作做了一遍。 最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慌错地给众人宣布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这两个姑娘没有血缘关系,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什么? 一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划过所有人的耳畔。 蔚卿震惊,蔚景同样震惊。 虽是不同母亲所生,却最起码是共一个父亲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丁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呢? 难道她跟蔚卿其中有一个人不是她父皇的女儿? 不,这不可能! 锦弦对这个消息亦是非常吃惊,他示意凌澜也去检查检查看。 凌澜眸光微闪,领命上前。 同样在蔚卿的手指上取了一滴血,然后对比碗中蔚景残剩的血,得出的是跟韩太医一样的结论。 蔚景的确跟蔚卿没有丝毫血缘关系。 “那怎么办?现在我要怎么办?韩太医,我的眼睛痛死了,啊,成风,成风救我,我痛死了,我的眼睛痛死了……” 蔚卿已经出于崩溃癫狂的状态,她紧紧闭着眼睛,双手乱抓着,不知是想要抓住韩太医,还是想要抓住桑成风。 韩太医也同样慌乱不堪。 “‘青莲’一毒,若没有亲人血液饮下,毒素会越来越严重,但是,若乱饮其他非血缘关系的血液,更是会加剧毒素的蔓延,我我也无能为力” 蔚卿闻言,彻底不能淡定,嘶吼道:“你身为太医,你怎么能够无能为力呢?你必须救我,必须救我……成风,成风,成风你在哪里?救我,救我啊!” 蔚卿激动地从椅子上起身,摸索着想要找桑成风,却是不想,脚下一踉,她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紧接着,就听到她的惨叫声传来:“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了” 众人一惊,蔚景亦是循声望去,就看到她趴在地上,仰着头,眸子睁得大大的,满满的都是惊恐和无助,却唯独没有一丝光亮。 蔚景被她的样子吓住。 锦弦敛眸,凌澜眸光微闪,缓缓垂目。 桑成风缓缓上前,在蔚卿的身边蹲下,蔚卿感觉到了,连忙伸手将他的衣襟攥住,失声痛哭道:“成风成风救我!” 泪流满面的样子,真是让人无法不动容。 桑成风面色冷峻,不言不语,只伸出双臂将她从地上抱起。 起身站起,桑成风缓缓看向众人,目光在蔚景的脸上微微一顿,凤眸深深,最后又落向锦弦,淡声开口: “你们都走吧,本宫有事,就不远送了,明日本宫就会撤兵回云漠,也希望陛下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从此跟云漠和平相处。” 桑成风说完,抱着怀里的蔚卿,大步走了出去。 韩太医见状,眉头一皱,亦是拧了药箱,疾步跟了过去。 就留下帐内几人面面相觑。 望着男人衣发翻飞的身影消失在帐门口,蔚景更是半天回不过神。 她记得,自蔚卿中毒,桑成风让人去请太医之后,他一直沉默不响,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她还以为会有很大的一场纠复,谁知道竟是这样。 就这样放他们走了吗? 她似乎有些不相信。 那蔚卿的毒…… 也是,她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她留下也于事无补。 可是,至少,也应该让锦弦派她三哥蔚佑观或者六哥蔚佑博过来吧? 难道不解了吗? 不是说不解就是一个死字吗? 那…… 她还在那里怔忡,锦弦开口道:“以防夜长梦多,又生什么变故,我们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第229章 他是故意的 于是,几人就这样离开了云漠大营。 同来时一样,帝后乘坐马车,右相和禁卫统领骑马,士兵一半在前开路,一半善后。 右相护在皇后车旁,禁卫统领行在皇帝车侧。 一行人就这样抹黑上路了。 其实也不算抹黑,毕竟夏夜的月光还是很明亮的,这样的光线,辨物还是绰绰有余。 车轮滚滚、马蹄哒哒。 山路的两旁都是翠竹苍梧,不时有伸展出来的枝杈打在马车上的声音。 蔚景坐在车里,心里面说不出来的感觉,虽然云漠同意退兵,虽然事情总算圆满了,但是,她怎么办? 跟锦弦回宫,真的是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愿意。 可是如今这样的阵势,她想逃也逃不了。 怎么办? 外面传来“唰”的一声,拔剑的声音,是凌澜。 她一怔,正想着他要作甚,下一瞬就听到树枝被砍的声音。 她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他在砍沿途伸展出来的那些枝杈,不让它们再碰打在马车上。 其实,打在马车上而已,又不是打在身上,不痛不痒的,完全不必去砍掉。 可是,她又不想跟他说话,就随了他去。 山路颠簸,车身摇摇晃晃。 见反正现在想逃也逃不了,蔚景正准备阖上眸子小憩一会儿,蓄精养锐,醒来再想办法,却是骤然“咝--”的一记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视线也倏地一亮。 她一惊,转眸望去,就看到马车一侧的窗幔竟是被一根粗大的枝杈钩挂住,生生撕扯了下来。 窗外映入一马一人。 那人挥剑将枝杈砍掉。 枝杈和枝杈上钩挂的窗幔一起跌落在地,男人转眸看向她。 “对不起,娘娘,微臣动作慢了点,没来得及砍下!” 他笑着,道歉道。 蔚景坐在车里,透过已经没有窗幔的窗户看过去,背景是夜空苍穹,他骑在马上,白马黑衣,光影偏逆,只看到他一双含笑的眸子就像是落入了星辰,璀璨生辉。 蔚景没有理他,别过眼。 肯定是故意的。 绝对是故意的。 她心里愤愤想着。 云漠,营帐 桑成风将蔚卿放到矮榻上躺下,正欲起身,却是被蔚卿攥着衣襟不放。 “成风……成风别离开我!” 蔚卿面色苍白,满脸的泪痕,一双眸子睁着又圆又大,却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光彩。 因为她的抓攥,桑成风保持着倾身的姿势,他缓缓垂眸,看向她落在他衣襟上的小手,指甲泛白,她用了大力,甚至在抖。 桑成风伸手将她的手指掰开,拂掉,小手跌落,蔚卿大骇,挥舞着想要再次抓过来,却是已被桑成风直起腰身避开。 “蔚卿,你可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他轻声开口,语气寡淡,一如今夜他对她的态度,蔚卿却是听得浑身一震,挥舞在半空的手就生生僵住。 “本宫就不明白了,到底是怎样的仇恨让你宁愿自己冒这样大的危险,也要嫁祸于她?” 蔚卿面色如土灰。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桑成风鼻子里发生一声哼笑,转身,看向紧随其后入到帐内的韩太医,负手而立:“想必韩太医明白!” 韩太医闻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说话。 见他不响,桑成风也不急,举步不紧不慢地踱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唇角一勾道:“看样子,似乎韩太医也不明白,那本宫就告诉你们,让你们明白。青莲之毒是韩太医所制,蔚姑娘从韩太医之处所得,自己服下,嫁祸中渊皇后。正逢两国交战之际,你们二人此举真可谓‘舍己为国’,你们说,想要本宫如何奖励你们?” 韩太医脸色一白,跌坐在地上。 一路颠簸得厉害。 虽然看不到,但是蔚卿还是能感觉到是在盘山而上,马蹄哒哒,马鞭甩得“啪啪”作响,背后是男人的胸膛,男人拉着缰绳的手臂环绕着她,以致于她虽然痛得有些难以自抑,但是也不至于从马上摔下来。 一直,他都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他要将她带到哪里去。 她只知道,他生气了。 就因为她陷害蔚景吗? 明明没有陷害成不是吗? 明明蔚景好好的,受到伤害的那个人是她不是吗? 她就不明白了,蔚景到底是有什么魅力,让一个一个的男人都为她肝脑涂地? 譬如锦弦,她为他不顾一切,她为他倾尽所有,就像桑成风说的,她为他甚至杀兄弑父,可到头来,他怎样对她? 想一包炸药结果了她。 又譬如身后的这个男人。 他跟蔚景相识才多长时间? 一日。 一日而已。 而她呢? 虽说时间也不长,从初遇到现在才半年,中间她一直以蔚景的身份呆在锦弦的身边,跟他无任何往来,只是最近一个月才到云漠来找他,但是,至少,比他认识蔚景的时间长不是吗? 可就一日时间,一日时间这个男人的胳膊肘就往外拐。 竟然带着蔚景一起来设计她。 蔚景躲在他的身后,他没有走开,蔚景用手拉着他的衣襟,他也没有拂掉,蔚景说对她下了云漠高手制作的毒,他更没有否认。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的配合,她又岂会轻易上蔚景的当? 是,对自己下毒然后陷害蔚景是她不对,但是,有谁想过她的感受,有谁想过她为何这样? 她真的恨,好恨好恨。 如果不是因为蔚景,锦弦又岂会这样对她?曾经他也是爱她的不是吗?曾经他们两人还一起陷害蔚景不是吗? 就是因为蔚景的再次出现,就是因为蔚景对锦弦耍了什么手段,锦弦才会移情别恋,才会对她这样狠心,才会想要她死。 她家破人亡,她一无所有,她原本就只剩下锦弦,这个她当做生命的男人。 当这个男人都将她舍弃,她便只剩满腔怨恨。 她要报复,她要报复这一对男女。 她要蔚景死,她要锦弦痛失一切,江山,女人,她要他从最高处摔下来,她要他跪在地上求她。 所以她才如此处心积虑,所以她才跟桑成风撒谎,所以她才要挑起云漠跟中渊的战争,所以,她才会用如此破釜沉舟的方式给自己下‘青莲’。 都失败了。 她所有的设计都失败了。 还弄得现在这般在生死边缘徘徊。 蔚景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她们怎么可能没有血缘关系呢? 是蔚景不是她父皇的女儿,还是她不是她父皇的女儿? 是她吧。 难怪这些年来,她的那个父皇眼里只有蔚景,没有她,蔚景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能得到表扬,就算是犯了再大的错,也能得到原谅。而她,不管多努力,不管多用心,做什么都不对,稍有不慎就会被责罚,也因为这个父皇态度的关系,在大家的眼里,她处处都比蔚景差。 原来,她们不是姐妹。 是这样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好痛,全身都痛,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哪哪儿都痛,只有眼睛不痛了。 她已经盲了,她很清楚。 再这样下去,会聋,会哑,会不能行走,会不能坐立,会死…… 她不想死啊。 “成风……”她伸手抓住男人环在她的身侧拉着缰绳的手臂,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成风,好痛……” 她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去找谁救她,她只知道,烈马狂奔,永无尽头,而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男人没有理她,她也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似乎没过多久,她又醒了过来,确切地说,是痛醒了过来。 只是,没有了颠簸,没有了马蹄哒哒,她,好像躺在一个床榻之上。 眼睛看不到,身上疼痛难忍,四周又静得可怕,她一惊,翻身坐起:“成风…成风,成风,你在哪里?” 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她以为是桑成风,心中一喜,可紧随脚步声逼近的还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姑娘醒了?正好,快将药喝了。” 蔚卿一震。 谁? 一抹灼热光滑入手,是一个瓷碗,热气袅袅萦上鼻尖,是汤药腥苦的味道。 桑成风就是带她来找这个老者救治是吗? “太子殿下呢?”捧着碗,她没有喝。 “风儿已经走了。” 走了? 蔚卿手一抖,瓷碗里面滚烫的药汁撒泼出来,溅在手背上,火辣辣地灼痛。 桑成风走了? 丢下她不管了? 不要她了吗? “风儿有事,将你送到就走了,姑娘放心,老夫已经答应风儿,一定会将你身上的毒解掉。” 蔚卿怔怔回神。 解掉? “不是说‘青莲’无解药吗?除非有亲人的鲜血,否则就是必死无疑。” “是啊,世人当然没有‘青莲’的解药,但是,老夫不一样,‘青莲’一毒是老夫研制出来的,老夫自然就有对付它的一套。” 他制的? 蔚卿再次震惊。 “不是宫里的韩太医制出来了的吗?” “那个臭小子,老夫就不应该将‘青莲’的配方教给他,净给老夫惹麻烦。” “你是韩太医的师傅?”蔚卿有些难以相信。 “是啊,老夫不仅是那个臭小子的师傅,也是你们云漠太子风儿的师傅。” 蔚卿浑身一震。 那也就是也就是韩太医跟桑成风是师兄弟? 第230章 大喜大悲 太意外了。 其实她在云漠换脸期间,专门打听过韩太医的,知道他会制‘青莲’一毒,知道他的医术承自一个高人,知道他至今单身,所以,她才故意接近他,成功引诱了他,她给了他身子,他给了好几味奇毒,包括这个‘青莲’。 她倒是从来不知道他跟桑成风的医术竟是师出一门。 难怪桑成风得知她中了‘青莲’之后一直一声不吭,难怪桑成风会知道是她跟韩太医合谋陷害。 那……桑成风知不知道她跟韩太医那方面的事情? 如果他知道,如果他知道的话…… 心头一慌,她得去找他,她得叮嘱韩太医不要瞎讲才行。 “这碗里就是解药吗?” 还未等老人回答,她已经端起瓷碗,仰脖一口气将里面腥苦的药汁饮尽。 抬起衣袖揩了揩嘴角,对方将她手中的空碗接了过去。 “解药是解药,只是,这解药必须坚持服用三年才可以彻底将毒素清除干净。” “三年?”蔚卿惊呼出声,以为是自己的听力已经出现了问题。 “嗯,三年,且必须每日不间断。”老人的声音笃定淡然,清晰传来。 三年?三年! 蔚卿半天回不过神来。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必须在这个山上呆三年? 天。 她怎么呆得住? 她怎么能呆三年?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来。 如果,她先每日食用刚刚这个药汁将毒素暂时控制住,保住性命,然后,让桑成风想办法逼锦弦派她三哥、六哥前来,到时,她只需饮血一月,不就好了,完全不需要三年那么长的时间。 虽然,虽然,有可能她三哥跟六哥也同她没有血缘关系,但是,那也仅仅是她一个人的猜想,是与不是,要检测一下才知道不是吗? 说不定,孽子不是她,而是蔚景呢。 这般想着,她又重新燃起希望,迫不及待地问道:“‘青莲’的解药不是饮亲人的血也可以吗?” “是可以,但是,饮亲人鲜血一月或者饮老夫配置的草药三年,这两种方法,只能选其一,一旦用了一种,另一种就不能用,用了只会发生药力之间的排斥,加重毒情。” 什么? 蔚卿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大希翼大失望…… 那就是想要活着,她就必须在这里呆三年是吗? 三年? 呵…… 她微微苦笑。 人生有几个三年,特别是她,她的人生有多少个三年? 这才一年不到,她的人生已经桑海桑田,若是三年过去,她又会变成怎样? “我的眼睛会好吗?” “除了眼睛,老夫可保你其他的都无恙。” 蔚景坐在车里,浑身不自在,虽然是夜里,虽然光线不强,她还是总感觉到男人的目光透过没有帘幔的窗口,一直盘旋在她的身上。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路过一个山边客栈时,锦弦让停了下来。 原因是已过晚膳时间,大家都还没吃东西,最主要的是她还被取了那么多血出来,更需要喝点补汤,休养休养。 因是山脚客栈,位置偏僻,行人极少,所以,客栈也没什么生意,为了安全起见,锦弦将整个客栈都包了下来。 不想跟锦弦相处,也不知怎样跟凌澜面对,所以一下马车,蔚景就借故头晕,想睡会儿,直接选了一间厢房将自己关在房里面。 加上兵士一起,他们随行也有几十人,客栈头一次接待这么多的客人,忙得热火朝天。 锦弦很想去看看蔚景,却又怕惹她生厌。 他不能逼迫。 曾经他还跟自己说,再遇见,必不怜惜,他是帝王,想要就要,想用强就用强。 可是这一次,她身陷虎穴,还如此为他,说明她心里是有他的。 只要她有,只要她心里有,他就有信心,让她的心里变成只有他。 所以,更是心急不得,得慢慢来。 将厢房的门关上,栓好门闩,又随手将两扇窗都阖上,凌澜才取下腰间佩剑放在桌案上,自凳子上坐下来。 伸手撩开长袍的袍袖,腕上一个殷红的口子赫现,皮肉外翻,就像是孩童咧开的嘴巴。 难怪一路还流着血,当时下手仓促,竟割了那么重。 所幸是夜里,而且他穿的又是墨色衣袍,鲜血染在身上也基本上看不出来。 自袖中取出金疮药,正欲撒在伤口上,却骤然发现门口一个黑影晃来晃去。 凌澜眸光一敛,快速将瓷瓶拢进袖中,握了长剑,起身,猛地打开门,才发现是叶炫。 叶炫似乎徘徊了很久,正欲离开。 听到开门的声响,又回过头来,脸色极为不自然。 凌澜看着他:“有事吗?” 叶炫垂眸默了一瞬,转身,直接越过他的身边,走进他的厢房里面。 凌澜怔了怔,关上门。 叶炫伸手探进胸口的衣襟,掏出一个小瓷瓶,置在桌案上,没有抬眼看他,只闷声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 凌澜又愣了愣,就站在门后边看着他,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唇角一勾道:“给本相?” 叶炫抬眸睨了他一眼,迟疑了片刻,重重点了一下头:“是的,相爷应该用得着吧?” 今日在云漠,取蔚景血的时候,或许别人没有看到,当时,他端着碗接血,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男人割了蔚景的腕,同样也割了自己的腕。 瓷碗里一大半是这个男人的血。 他当时有些震惊,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因为双方在蔚景的去留问题上僵持不下,他如此做的用意,他懂。 凌澜睨着叶炫,低低一笑,拾步走到桌案边,坐下,大手执起瓷瓶,眉眼弯弯:“那就多谢叶统领了,本相还真用得着。” 说着,似乎又想起什么,接着道:“对了,还要感谢叶统领今日在云漠给本相的掩护,本相第一次发现,叶统领不仅武功高强、领兵有道,这脑袋瓜子竟也转得如此之快。” 叶炫怔了怔,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在放血之时,他给他的掩护。 是的,在发现这个男人的举措时,他心中大喜,又唯恐被人看到,不仅故意将瓷碗往男人的广袖里挪了挪,还站在了正好挡住众人视线的位子。 他跟夜逐寒都身形高大,两人一站,差不多就将蔚景遮个严严实实。 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叶炫朝凌澜讪讪一笑:“没有相爷转得快。” 也只有这个男人会想出如此绝计吧 凌澜依旧笑得绝艳,笑得意味深长,大手摩挲着瓷瓶上的图案,没有吭声。 叶炫站在那里,看凌澜一直没有上药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道:“要不,我来给相爷上药?” “不用了,多谢叶统领。本相是想用完晚膳、沐浴以后再上,免得浪费了这么好的金疮药不是。” 叶炫一听要那么久,就禁不住微微急了:“没事的,伤口要紧,这满满的一瓶呢,足够相爷现在上好,沐浴以后再上一次,就算等会儿相爷给皇后娘娘换药时,用这个药,也是绰绰有余的。” 凌澜唇角一斜。 重点总算来了。 徐徐抬起眼梢,他看向叶炫,凤眸一弯道:“幸亏叶统领提醒,本相差点忘了要给娘娘换药,走,随本相去看看!” 五指一收,将瓷瓶拽在掌心,凌澜起身站起,阔步往外走,未作一丝停留。 那急迫的样子,让叶炫一怔。 就好像……就好像是专门在等着他提议似的。 心中微微一惑,却也没有多想,见夜逐寒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他便也连忙举步跟了过去。 也好,反正他也是等着这一刻不是吗? 单独见没有理由,毕竟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臣子,想要送药前去就更不可能。 如今倒是能沾点夜逐寒的光。 他毕竟是医者。 见病人理所当然。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蔚景的房前,房门紧闭,里面也没有一丝声响。 凌澜回头看了看叶炫,叶炫心虚地垂下眼,凌澜又唇角一勾,转回来扬手,轻轻叩上门扉。 未等里面的人做出回应,他已一边叩门,一边朗声说道:“皇后娘娘,到换药时间了,正好叶统领这里有一瓶上好的金疮药,送过来给娘娘,微臣给娘娘敷上,伤口也可早日痊愈。” 叶炫闻言,脸上一热,急急喊了声“相爷” 明明他是送过来给这个男人的,怎说他送过来给娘娘? 虽然,根本的目的的确如此。 但是,他掩藏得极好不是吗? 想了很久,他才想到这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难道这个男人猜透了他的心思? 闻见他喊,凌澜回过头来,看着他。 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了,难道说自己不是送过来给娘娘的,那屋里的那人不是也听得真切? 正有些无措间,“吱呀”一声,房门自里面被人拉开,女子盈盈立在门后边,看着两人。 原本凌澜是回头看着叶炫的,骤闻这一道声响自是知道蔚景开了门,唇角微微一勾。 转回来看向蔚景的时候,唇角的笑意已是敛去。 一本正经,他鞠身:“微臣过来给娘娘换药。” 他知道,依照先前两人之间的纠复,如果他一人来找,她未必开门,所以他带上叶炫,还将这个信息透漏给她。 旁人在,依照她顾全大局的性子,定然不会不开的。 第231章 不作死,不会死 果然。 门虽开了,却又恐她借故推辞,所以在躬身丢下一句“微臣过来给娘娘换药”之后,他也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直接举步入了厢房。 蔚景怔了怔,不意他会如此举措,站在后面的叶炫,更是对他的‘不顾君臣之礼’吃惊不小。 蔚景无奈地蹙了蹙眉,也让叶炫入了屋。 门,没有关,甚至还拉得洞开,她走回房中,看向两人。 “多谢相爷跟叶统领的关心,本宫的伤无碍。” 此话虽是推脱,可也确实是实情。 她是医者,她刚才自己解开绷带检查过自己的伤口,根本没事。 只是,她不禁奇怪,取血那时,她正在想叶炫跟鹜颜的事,心不在焉也没注意,伤口竟然那么小,居然能在那样的时间内,放出半碗血,简直不可思议。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忖中,这厢,凌澜就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娘娘坐下,让微臣来替娘娘换药。” “本宫说了,无碍。”蔚景皱眉,语气不自觉地就蕴了一抹不耐。 凌澜依旧微伸着手臂,保持着那个请的姿势,张嘴正欲再说什么,却是被蔚景抢了先。 “我很累,我很困,我想休息,我想睡觉,可以吗?” 蔚景一口气说完,抬眸直直望进凌澜的眼,面色清冷,声音微嘶。 凌澜怔了怔,叶炫被她的样子吓住。 竟然连本宫都省了。 她用的是我。 她生气了。 叶炫眸光轻轻凝起,有些无措地看向凌澜,凌澜微微垂目,长睫低敛,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瓷瓶放在桌案上,再次对着蔚景一鞠,也未说什么,就默然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叶炫站在那里懵了又懵,见凌澜已经出了房门,而房中女子微微抿着唇,脸色不好看,一副也不打算搭理他的样子,他也连忙躬身告辞。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骤然想起女子身上的伤,顿住脚步,头皮一硬,回头,沉声道:“那是宫廷秘制的金疮药,无论是刀伤,还是剑伤,都很有效。” 说完,也不等女子做出反应,调头就走。 可不知是太过慌乱,还是走得太急,脚下竟是被门槛一绊,他猛地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下去,所幸,他是会功夫之人,反应快,连忙伸手扶了门框,稳住自己的身子,这才没有丢丑。 其实,还是丢丑了。 面红心跳,他不敢回头,仓惶离开。 蔚景怔怔站在房中,叶炫的狼狈她尽收眼底。 微微拢了秀眉,她转眸看向凌澜放在桌案上的药瓶,叶炫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那是宫廷秘制的金疮药,无论刀伤,还是剑伤,都很有效。” 看来,这块木头真将她当成鹜颜无疑。 无论刀伤,还是剑伤 眼前又浮现出昨夜,鹜颜引着这个男人的手,将他的长剑送进自己胸口的情景。 也不知她怎样了? 晚膳好了是锦弦送进厢房里给蔚景的。 蔚景淡漠地让锦弦将膳食放下,锦弦不走,说要看着她吃。 她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坐在那里也未动。 见她如此,锦弦只得离开。 心里有事,实在没有胃口,蔚景喝了两口汤,便歇下了。 很困,昨夜一整夜在马上颠簸,桑成风将她带去云漠。 白日身在敌营,又一直想着脱身,也未睡。 今夜又是连夜赶路。 她真的很困,可就是睡不着。 山里的夜很凉,她拥着薄被,在榻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很想让自己睡过去,却越睡越清醒,脑子里各种思绪纷沓而至,一会儿是跟凌澜的纠葛,一会儿是跟锦弦的仇恨,一会儿又是被叶炫的错认,一会儿又是桑成风跟蔚卿…… 她跟蔚卿明明是姐妹,怎么会没有血缘关系呢? 是她的身世有问题,还是蔚卿的身世有问题? 也不知蔚卿怎么样了?会不会死? 眼前又掠过桑成风落寞孤寂的背影。 她知道,他心里的殇,从此落下。 她想,她是不是太残忍了? 可真相就是这样残酷。 如果撇开自救和想停止战争,让她再选择一次,她或许还是会这样做。 因为,她觉得,如此睿智果敢、痴情沉稳的男人,是值得有人全身心去爱的。 正浑浑噩噩胡思乱想着,门口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她怔怔回神,仰头瞟了一眼门口,没有吭声。 已经快四更的天,这么晚了,还来找她,想来不是锦弦,就是凌澜。 她不想理会。 许是见屋里没有动静,敲门声也停了下来,好久都没有再响起,蔚景以为人走了,正欲翻过身继续睡,却又蓦地听到男人低醇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你没睡!” 蔚景心口一颤。 果然是凌澜。 这个男人疯了。 锦弦在,还有那么多兵士在,他竟然就这样来找她。 所幸她挑的这间厢房是最里面的一间,边上是无人住的茶水间还有收捡室,与其他人的厢房隔着挺远的距离。 可就算这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依旧很危险不是吗? 心头狂跳中,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很多事情已经发生,我多说也无益。我只是想告诉你,殷大夫我已经葬了,葬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城楼上的那个是假。” 蔚景呼吸一滞,愕然睁大眸子。 城楼上的那个是假的? 那个被炸得尸骨无存、灰飞烟灭的是假的? 眼前又浮起茶楼的窗前,男人缓缓收起弯弓的样子。 因为是假的,所以他用藏有炸药的羽箭射过来将其毁掉,那么,他的目的…… 是不要她现身去找锦弦吗? 胸腔震荡,她更紧地拥住了薄被。 幸亏是假的,幸亏是假的…… 原本殷大夫就是因她而死,如果再因为她连一个全尸都没有,她一辈子都不原谅自己。 门口男人黯哑低沉的声音还在继续。 “另外,你也不要纠结自己跟蔚卿没有血缘关系的问题,你没有问题,只不过,我在你的血里做了一点点手脚而已,你不要瞎想。” 蔚景再一次震住。 她没有问题。 只是在她的血里做了一点点手脚而已。 难怪,难怪呢。 她就想她的父皇如此疼爱她,她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女儿,而蔚卿虽不得父皇宠爱,可蔚卿却是所有姐妹中长得最像她父皇的一个公主。 所以,她们怎么可能一丁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原来,原来是被这个男人做了手脚。 可是,一点点手脚是什么手脚呢? 那样的情况下,那么多人盯着,他又不能未卜先知,准备什么药物在身边,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想问他,却又不想理他,忍了忍,她继续无视。 外面好一会儿没了声响。 没有听到脚步声离开,她知道,他肯定还站在那里。 小手紧紧攥着被面,她的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让他一直站在那里不是她所想,而开门放他进来,又绝非她所愿。 心中乱做一团,她拉过薄被蒙住头。 谨慎如他,绝对不会不知道,这样站在她的房前,说着这些隐晦的秘密,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或许他在赌。 赌她的不忍心,赌她的顾忌。 故意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逼迫着她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去开门。 她不上当。 想站就且站着。 站到天明,或者站到被人发现,她也不管。 就在她侧过身,准备面朝里而躺的时候,沉寂了许久的门口再次传来男人的声音。 “如此深更半夜,右相为何会站在这里?” 蔚景心口重重一撞,蓦地翻身坐起。 不是凌澜,是锦弦。 是锦弦的声音。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蔚景闭了闭眼,心跳噗通中,连忙屏住呼吸,凝神静听外面的动静。 “微臣…微臣……” 是凌澜的声音。 只是他微臣了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蔚景秀眉都皱成了小山,心里就像是被猫抓一样。 这个男人平时不是挺会随机应变、见机行事的吗? 黑的能说成白的,方的能说成圆的,那份巧舌如簧哪里去了? “如此吞吞吐吐,分明做贼心虚,难道右相跟曾经的凌澜一样,也觊觎皇后不成?” 锦弦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一般在蔚景耳边炸响,蔚景呼吸一滞。 天。 他说什么? 做贼心虚,曾经的凌澜? 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怎么办? 果然不作死不会死! 脑中快速思忖着对策,她心急如焚。 目光触及到腕上的绷带,她眸光一亮。 就说,伤口痛得厉害,她去敲夜逐寒的门,想要拿点药,结果,夜逐寒睡了,让她先回房,说,马上送过来。 对,就这样。 现在就是送过来。 反正那厮袖中一直揣着小瓷瓶。 刚好可以配合。 这般想着,就不做一丝犹豫,连忙起身下床,三步并作两步,拉开厢房的门。 正想开口说话,却惊错地发现,门口竟然没有人。 没有锦弦,也没有凌澜。 一个人都没有。 蔚景懵了又懵,什么情况? 难道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明明她听得那么清楚。 微微探了头,她看向走廊的前面,想要看看人是不是走了,却猛地感觉到身后一阵衣风拂过,一个人影自她身边一晃,闪身进了屋。 第232章 你在意过我的感受吗 她一惊,回头,还没看清来人,腰身就骤然一重,一股外力将她一裹,直直将她裹进了屋。 门“砰”的一声关上,背脊撞上一片冷硬,等她反应过来,来人已经将她抵在门后面。 熟悉的俊脸入眼,蔚景瞳孔一敛。 是凌澜。 “你--” 她惊呼,下一瞬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刚才是他一人在唱双簧呢。 凌澜是他,锦弦也是他。 他会口技,她竟忘了。 太坏了,这个男人! 如此捉弄与她,还害得她担心得要死。 一时心中气苦,她猛地伸手,一把将他大力推开。 男人身形往后一踉,却在下一瞬,又长臂一拉,将她抱住。 她挣脱,他不放,她推他,他将她压抵在门板上。 高大的身形倾轧下来,她根本无法动弹。 “凌澜,你卑鄙!” 蔚景气结,怒骂道。 “卑鄙就卑鄙,谁让你不理我?” 原本想着在云漠,她那样送消息给他,一句“树叶、白水、侯石青”,他以为她已经原谅了她。 可夜里他跟叶炫一起来给她上药,她那样的态度,他才知道,她终究是对他筑着冷漠的心墙,他回房后想了很久,他必须和她说清楚。 “夜深了,一个臣子跑到皇后的房里来,你觉得这样合适吗?”见挣脱不掉,蔚景也不想浪费力气,只靠在门后面,仰视着他,冷声道,“要是被谁看到,你不要脸皮,我还要呢。” “脸皮?”男人轻笑,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额头上:“命都可以不要,要脸皮作甚?” 蔚景微微一怔。 因背对着桌案上的烛火而站,他的脸隐在一片暗影里,凤眸漆黑如墨,深邃似海。 她看到他唇角轻扬,薄唇轻动,她听到他说:“难道你还真准备跟锦弦回宫做这个皇后不成?” “不然呢?”她怔怔开口。 走,走不了,逃,逃不掉。 “只要你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离开。”男人笃定道。 只要你信我? 蔚景弯了弯唇,她也想信啊,她也信过啊,可好像每一次她好不容易卸下心防,他都会给她沉重一击。 不是不信,不是不想信,是不敢信。 她信怕了,她真的怕了。 缓缓垂下眸子,她幽幽道:“算了,凌澜,不要再折腾了,你的路你走,我的路,我自己走。对于你的大计,我帮不上忙,你也没必要再为我犯险,就这样吧。” 蔚景的话还未说完,下颚忽的一重,男人的大手钳在她的下巴上,逼迫着她再次抬起头。 他专注地看入她眼底,声音低沉,缓缓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从此以后,你莫要管我,我也不干涉你…” “你休想!” 她的话再一次被他打断,嘶声打断。 “难道这一次,你舍命帮他,就是为了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睛,凌澜微拢了眉心轻轻摇头。 那一刻,蔚景看到了他的眸底同时掠过很多很复杂的表情,当然,她看得最清楚的是,冷色和怒意。 昭然。 “随便你怎么想。”蔚景抬手,将他落在她下颚的大手拂掉。 他的话让她不舒服,他这样捏着她,也让她不舒服。 很不舒服。 这就是他们,他,永远也不懂她。 可他的手刚被拂掉,后脑却又猛地一重,男人直接扣住她的脑袋往自己面前一拉,低头,将她吻住。 蔚景猝不及防,愕然睁大眼睛。 当男人直接攻城略地,钻入她的口腔之时,她心里的那份屈辱和潮闷,噌的一下直直往脑子里一冲,她闭眼,重重咬下。 他闷哼一声,却并未将她放开,口中有血腥弥漫,他依旧不管不顾,肆意凌掠着她的芬芳。 她呜咽着,伸手抓他的手臂,想要摆脱他对她的禁锢。 他紧紧扣着她的后脑不放。 她大力掰他的腕,脚下也死命踢他。 终于,在再一次听到他的闷哼声之时,他总算将她放开。 他后退一步,皱眉喘息地望着她。 她靠在门板上,同样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彼此的眸子绞在一起。 他眉头紧锁,深邃的眸子里隐隐透着血丝,她紧抿着唇,眼眶里慢慢腾起雾气。 鼻尖萦绕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蔚景眼帘微微一颤,视线下移,只见他略显苍白的唇上一点殷红妍艳。 她咬破了他的唇,她知道。 她不知道,只是咬破了唇而已,为何血腥浓烈得让人呼吸都困难。 直到她看到有殷红从他的袍袖上滴滴答答溅落在地上。 蔚景瞳孔一敛,转眸看向男人的脸:“你受伤了?” 凌澜没有回答,只是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将她看透一般。 蔚景怔怔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声不响,便也不再问,略略别过视线,蹙眉道:“凌澜,你知道吗?我很不喜欢你这个样子,你除了会这样对我,你还会什么?” 每次不是强抱,就是强吻,他想过她心里的感受吗?他在意过她心里的感受吗? “我还会解释,只要……你信。”凌澜再次上前一步,伸手,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眼角。 温热的触感,蔚景浑身一颤。 一起颤抖的,还有那颗早已乱作一团的心。 他说什么? 他说,他还会解释,只要她信? 缓缓转眸,她再度看向他。 “我跟铃铛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那日在洞里,我只是在给她疗伤。”男人轻声开口,声音略显苍哑。 她没有说话,就看着他。 这个她知道,他早已跟她说过。 这就是所谓的解释? “之所以在你出现的时候,我让铃铛不要吭声,是因为……我怕。”男人依旧抚着她的脸,看着她,继续道。 长如蝶翼的眼睫轻轻一颤,蔚景迎着他的目光:“怕什么?” “怕你误会。” 他是真的怕。 第一次怕,第一次害怕一个人误会。 对方是铃铛,不是别人,如果是鹜颜,他一定不会这样。 铃铛曾经是她的婢女,是她一直不能接受的一个背叛,而且,他曾经还当着她的面带走铃铛,将她一人留下被禁卫所抓。 种种的种种,让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让铃铛说话。 可是,世事就是这么可笑,越是怕什么,越是发生什么。 他不想让她误会,却让她误会更深。 她什么都看到了。 是他粗心了,一门心思都想着要赶去救康叔,却忽略了她的眼睛,他压根就没想到她的眼睛会复明,头一天夜里晚膳的时候,他检查过她的眼,情况恶化了,当时,当着影君傲和殷大夫的面,他不动声色,本想着第二天私下里跟殷大夫商量一下诊治办法,却不想,她竟然奇迹般的好了。 当然,现在将这些说出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没发现就是没发现,伤了她就是伤了她,而且,殷大夫也不可能死而复生。 他不是一个会解释的人,也从来不像任何人解释,哪怕是鹜颜。 他只做他认定的事情,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那都是别人的事情,跟他无关,他不想理会,也无所谓。 而面对她,特别经历那么多以后,再一次面对她。 他生出一种感觉,如果再不解释,就完了。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必须解释。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推卸责任,他只是想要她重拾信心,她对他的信心。 “还有这个,”他伸手探进自己胸口的衣襟,掏出一个东西,缓缓摊开掌心。 蔚景疑惑地看过去。 赫然是一枚玉佩。 红绳绿玉! 蔚景眸光一敛。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是她曾经贴身带了三年的东西。 也是在东盟山上她被人推下悬崖之前,被人取走的东西。 点点血色爬上眸眼,她缓缓将落在玉上的目光移开,徐徐看向他。 他抓起她的手,将玉佩放进她的掌心:“没亲眼见过锦弦送给你的那枚玉佩,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一枚是不是跟你那枚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这的确不是你那枚。” 蔚景一震,愕然抬眸。 男人目光坦然,口气坚定。 蔚景迫不及待地执起玉佩仔仔细细地端详。 一样的红绳,一样的玉面。 一样的质地,一样的图案。 忽然想起什么,她将玉佩反过来看向背面。 当一片光洁入眼,她心跳踉跄。 犹不相信,她伸出手指,指腹一点一点摩挲过玉佩的背面。 果然不是她的那枚。 她的她曾经在背面刻了一根细小的琴弦,她曾经还跟锦弦说过,那琴弦代表他,她还给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温柔的弦。 这枚没有。 虽然对于玉器,她不是很懂,但是,当时她去宝玉轩刻弦的时候,那里的工匠告诉过她,在玉上刻上图案可以,想要抹掉图案又不留痕迹就不可以了,所以让她考虑清楚。 没想到,这世上,这样的玉佩竟然有三枚。 曾经锦弦跟她说,是他们锦家祖传的,只有两枚。 凌澜为何会有? 当然,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是她的那枚,不是她被人推下悬崖之前被取走的那枚。 微微一笑,她将玉佩还给了他。 凌澜自是不知道她心里所想的这些,见她突然这么一笑,又将玉还给他,却依旧一声不响,心里面瘆的慌,也不知道两块是不是一样,她还在不在误会,便也顾不上去接,而是先急急问道:“怎么样?” 第233章 一个接一个 “嗯,不是。”蔚景道。 凌澜闻言,面色一喜,这才伸手将玉接过来。 蔚景默了默,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凌澜一怔,见她敛了笑容以后的小脸依旧一片清冷,想了想道:“还有,就是我炸毁殷大夫的尸体,是因为我知道那个是假的,我怕你上锦弦的当,所以,干脆就毁……” “我知道,还有吗?”蔚景将他的话打断。 这个刚刚他在门外,告诉她假的时,她就想到了。 “如果没有,就请回吧!”她转身,拉开厢房的门。 “蔚景…”男人凝眉看着她,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 “我真的很累,从昨夜被桑成风劫走到现在,我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我想睡了,你能成全我吗?” 蔚景同样蹙眉看着他。 再一次四目相望。 这一次,凌澜先撇过眼。 他垂眸弯了弯唇,说:“好!” 没再多说一字,他越过她的身边,举步迈过门槛。 他前脚刚迈出去,她后脚就迫不及待地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栓上门闩,她返身靠在门板后面,微微喘息地看着地面上的那一滩殷红血渍,怔怔失了神。 她的心里很乱。 太多的意外,太多的震撼,突如其来。 她只想让自己静下心来沉淀一下。 而且,她必须赶他走。 刚刚在他伸手接回玉佩时,袍袖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起落的瞬间,她看到了他腕上的伤。 只一眼,她却看得真切。 虽然知道他受伤了,虽然知道那些血是来自于他的腕,但是,那一刻,她还是被震住了。 明显是刀伤,伤口极大,皮肉外翻,整只手腕都被尽数染红,应该是割破了脉,所以鲜血仍在往外淌。 也就是在那一瞬,她明白了男人在门外所说的,他在蔚卿喝的血里做了一点点手脚是什么? 就是割破自己的腕,取自己的血是吗? 难怪她还奇怪,她那么小的伤口,怎么能放那么一大碗血出来? 原来是他的。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乱了,原本就凌乱的一颗心更加的凌乱。 她不知道,对于他这样一个只做不说、惜字如金的男人专程过来跟她解释,有多不易。 她只知道,他的伤口再不包扎,后果会很严重。 而他却又是那种宁愿自己死撑,也不让人看到他隐伤的人。 她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他没有回答。 甚至在意识到她的目光瞟向他的腕时,他快速缩了手,让袍袖轻垂,生怕她看到一般。 既然,他如此,她便也不揭穿。 只希望,他回去,能够包扎才好。 深深叹出一口气,她从门板后面起身,正欲走向床榻,却又再次听到敲门声传来。 无力扶额,她以为是去而复返的凌澜。 本想隔门斥责他几句,后又想,这个疯子不会回去也不包扎吧。 他也是医者,应该比她更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可还不是不知死活地跑到她的屋外来唱双簧。 这般想着,她就拉开了门。 门外人影快速闪入。 “叶子。” 蔚景一震,这才看清来人。 是叶炫。 汗。 今夜这是怎么了? 一个接一个的来。 又是来解释或者表白的吗? 可她不是叶子啊。 “叶统领,你听我说” 蔚景刚开口,骤然闻见远远的有兵器交接的声音传来。 似乎是在客栈的院中,很多人。 蔚景一惊,叶炫亦是脸色一变,拔腿就欲出门,却迎面撞上,急急而入的一人身上。 那人黑衣黑裤黑布蒙面,手持银剑,剑尖上还有殷红的鲜血在滴滴答答。 猝不及防的叶炫被撞得后退了两步,黑衣人便趁此间隙,快速来到蔚景面前,拉住她的腕就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蔚景根本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就被黑衣人大力拽着朝门口而去。 稳住身子的叶炫见状,眸光一敛,疾步上前,挡在门口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腰间佩剑拔出,剑尖直指着黑衣人,叶炫冷声道:“你是何人,胆敢对皇后娘娘不敬?” 蔚景这才得空朝身侧黑衣人看去。 黑衣黑裤,黑布不仅蒙面,还将整个头都包住了,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根本看不出来是谁,甚至是男是女都看不出。 见叶炫如此,黑衣人也毫不示弱,快速将蔚景朝自己面前一拉,举起手中长剑就架在了蔚景的脖子上。 叶炫大骇。 黑衣人同样声音寒凉:“不想看到你们的皇后死,就给我让开!” 叶炫拧眉看向蔚景,满眸担忧,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后退了一步,手中长剑却并未放下,依旧一副高度戒备的样子。 “走!”黑衣人推着蔚景越过叶炫的身边出了门。 可刚走到门口,就又蓦地顿住,脚步声纷沓顺着走廊而来。 一袭明黄入眼,是锦弦,面色冷峻,急急而来,在其身后紧跟着的是数个手持兵器的兵士。 瞬间就将他们围住。 “放开皇后!” 锦弦并未太靠近,在离黑衣人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凤眸冷冽,盯着黑衣人,沉声命令。 黑衣人瞳孔微微一缩,却也不为所惧,手中长剑又朝蔚景的颈脖里送了一分。 院中兵器交接的声音依旧远远的传来,颈脖处冷硬的触感若有若无地触碰,蔚景强自让自己冷静,脑中快速梳理着所有信息。 虽不知对方是谁,可有几点可以确认。 第一,来人是一拨人,而不是一个人; 第二,来人的目标是她,而不是锦弦; 第三,来人是要劫走她,而不是要杀她。 第四…… 就在她想着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不见凌澜的时候,凌澜便出现了,同样手举银剑,剑尖上亦是有血,看样子应该是在院子里经历了一番打斗。 蔚景朝他望过去,刚想从他那里得到一点信息,这厢锦弦骤然下令兵士们:“给朕抓住这个逆贼!” 蔚景一惊,不仅是她,叶炫同样变了脸色,就连黑衣人亦是有一丝愕然,都没有想到锦弦此时会完全不顾及她的安危。 兵士们得令,手持兵器扑了过来,叶炫也顾不上太多,急急道:“皇上,娘娘还在他们手里。” 锦弦快速朝他做了几个手势。 叶炫瞳孔微微一敛,是手语。 锦弦的意思是,对方不是刺杀,只是劫持,说明对方劫走皇后肯定有目的,既然有目的,就不会动手杀了皇后,而且如果杀了皇后,他们手上将一个棋子都没有,更是逃不出去,死路一条。 叶炫虽心中忧虑,却还是相信这个帝王,这么多年,驰骋沙场,经历过多次生死,随机应变的能力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而且,这样胜算也大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伙人将叶子劫走不是。 这般想着,他便也加入了兵士的队伍中,手里长剑如虹,直直朝黑衣人刺过去。 黑衣人不意这些人会如此,本就有些措手不及,而且一手还要钳制着蔚景,根本应接不暇,加上叶炫的出手,黑衣人更是敌不过来,很快便只能光守不攻。 场面一片混乱。 凌澜见状,亦是脚尖一点,飞身上前,只不过,他不是加入战斗,而是趁黑衣人跟众人打斗之际,寻得一个机会,快速将蔚景抢了过来,护在身后。 叶炫跟那帮兵士,见人质已经救下,便也没了顾虑,放开了手脚厮杀,叶炫更是银剑如龙,快如闪电,变化莫测,招招狠厉,朝黑衣人要害而去。 黑衣人拧眉,黑布下的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且迎且避中,手腕翻转,长剑挽出一个剑花,骤然改变方向,直直朝站在外围观战的帝王锦弦刺去。 事情变化得太突然,谁都没有想到,就连锦弦自己都没有,而且黑衣人的速度快得惊人,锦弦手中又并无兵器。 眼见着黑衣人闪着寒芒的剑尖就要不偏不倚地朝着他的眉心而来,他面色一变,本能地想要闪身躲避。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两个人紧急做出了反应。 一个是右相夜逐寒。 “皇上,接剑!” 一尾银龙从空中划出幽兰的轨迹,快速飞向锦弦,是夜逐寒大力掷出自己手中的长剑给锦弦,让锦弦防御。 本是好心之举,可对于此时的锦弦来说,反而坏事,因为他本是有功夫之人,虽然对方骤然出剑来势汹汹,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是,借着轻功躲过一剑,还是可以的,可是,这样被夜逐寒一扔,让他分了心,他本能地伸手去接。 而就在他伸手去接剑的这个间隙,黑衣人的剑尖已经行至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都惊骇地看着这一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所有人都忘了呼吸。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再无转圜之地,他们的天子必逃不过时,形势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个变化的根源,源自另一个同时跟右相夜逐寒做出反应的男人。 那就是叶炫。 “皇上,小心!”几乎跟夜逐寒同时出声,叶炫直直扑了过来,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倒在了帝王的前面。 这一幕亦是发生得非常突然,突然得就像刚刚黑衣人猛地转变方向刺向锦弦时一样,让人措手不及。 众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只见,黑衣人的剑尖并没有刺进帝王的眉心,而只是从帝王的头顶划过,削掉了帝王头上所竖的公子髻,束发的冠玉被削碎落在地上,发生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帝王满头墨发披散下来。 第234章 刺伤了叶子 啊-- 众人惊呼。 而让他们更震惊的是,叶炫的长剑,那个以身护主的禁卫统领叶炫的长剑,竟直直刺在了黑衣人的胸口。 怎么回事? 就是本想刺杀帝王的黑衣人剑法不准,没有刺到龙体,只刺到帝王头发,反而他们的叶统领不仅在以身护主的同时,还快速出剑,扭转乾坤,刺到了黑衣人,是吗? 太振奋人心了! 就在叶炫准备用力,再次大力刺入的时候,黑衣人快速后退了一步,染血的剑尖拔出,黑衣人眸色痛苦,微微佝偻了身子。 众人欲上前将其生擒,骤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皇上,你没事吧?” 是他们的皇后娘娘蔚景。 只见她突然从右相夜逐寒身后跑出,经过黑衣人身边,往锦弦的方向跑去。 跟黑衣人衣袂轻擦的瞬间,黑衣人忽然伸手,欲再次将她擒住。 叶炫见状,脸色一变,连忙伸手去拉蔚景,与此同时,同样出手相救的,还有夜逐寒,并抢了先,蔚景再次被他安全拉了回去。 而就是趁叶炫跟夜逐寒两人都去救蔚景,众人又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间隙,黑衣人已经飞身而起,踏着轻功快速逃逸。 几个纵跃,便不见踪迹。 跑了? 众人一怔,纷纷看向帝王。 此时的锦弦披头散发,一副狼狈之态,脸色铁青。 “他受伤了,跑不远,给朕追,格杀勿论!” 锦弦咬牙,森冷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浑身寒气倾散,隐隐透着血丝的凤眸里戾气吞吐。 削发! 他几时受过这样的侮辱? 想劫走蔚景,而且,在自己被围攻那样危险的情况下,还不伤蔚景一毫一厘,或许,他知道那人是谁。 凌澜是吗? 他要凌澜死! 他要他死! 既然帝王有令,众人也不敢耽搁,叶炫看了一眼被夜逐寒救下的蔚景,见已安全,心也随之放下,转身吩咐兵士们:“走!” 脚步声纷沓,快速朝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右相留下,保护好皇后!”锦弦沉声吩咐夜逐寒,“朕要亲手杀了那个逆贼!” 话落,亦是提了夜逐寒丢给他的长剑,疾步跟了过去。 长长的走廊上,最后只剩下凌澜和蔚景两人。 “蔚景……”见人影走尽,凌澜回过头看向蔚景。 话未说完,就被蔚景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打断:“我知道。” 锦弦带着几个兵士折回客栈的时候,在客栈的门口碰到了正提剑急急而出的右相夜逐寒。 此时的夜逐寒一身的狼狈,满脸的血污,连右边的袍袖都被撕碎了,片片成缕,露出一截臂腕,臂腕尽数被鲜血染红,腕上一处大伤口皮肉外翻,显然是被刀剑所割。 一见到锦弦,夜逐寒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出了什么事?”锦弦皱眉,心里却已然猜到了几分。 “皇后娘娘被他们劫走了!” 锦弦身子一晃。 所幸身边的兵士眼疾手快上前,将其扶住。 果然如他所料,果然是调虎离山之计。 这也是他追到半路,忽然改变主意,只让叶炫带了几个人继续追,而自己带了一些人回客栈的原因。 他就是想到了,对方可能就是这个目的。 他跟所有人都倾巢而出,客栈里只留下夜逐寒跟蔚景两个人。夜逐寒武功虽不弱,却终究只是一人之力,而且,蔚景本就心不向他,一心只为凌澜,方才在走廊上,她突然跑出来,问他有没有事,或许别人会以为那是她对他的关心,只有他心里清楚,她这是给那个黑衣人制造重新挟持她的良机。只不过,被身手快的夜逐寒给抢先拉了回去,虽没让黑衣人得逞,却终是让他逃脱。 所以,他想想不对,他就怕那些人还潜伏在客栈附近,就等他们离开,然后趁客栈里只有夜逐寒一人,而再将蔚景劫走。为以防万一,他又带人折了回来,可是,终究是晚了一步。 “皇上,娘娘在臣手上被劫,是臣保护不周、办事不利,臣定当拼死将娘娘追回。皇上是万金之躯,不可再轻易犯险,就请留在客栈,等臣消息,臣一定将娘娘安全救回,到时皇上再治臣的罪!” 夜逐寒一边说,一边从地上起身,末了,又吩咐几个兵士,好好保护锦弦,也未等锦弦做出回应,就提剑飞身离去。 锦弦披头散发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叶炫身轻如燕、踏风而行,而其他兵士轻功没他好,所以,跟了一路,就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叶炫一刻不停,继续在翠竹苍梧中疾驰,前面,依稀可以看到黑衣人同样踏风而行的身影。 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黑衣人明显有些不支,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他瞳孔一敛,再提了几分内力。 看他还往哪里逃? 说实在的,在客栈里,见这个黑衣人进门拉起蔚景就走,他的第一反应是凌澜,他以为他来带走叶子。 可是,当他看到对方拿剑横在蔚景的脖子上时,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想起在灵源山上,凌澜拼死也现身出来跟锦弦要醉红颜的解药,他想那个男人肯定不会做出用剑架着叶子的脖子,用叶子的命来威胁的事。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劫走叶子又为哪般? 风声过耳,景物后退,苍茫夜色下,他看到黑衣人停了下来。 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吧? 叶炫唇角冷冷一勾,又飞了一会儿,在距离黑衣人几步远的地方翩然落下。 黑衣人缓缓转过身。 因背对着月光,又黑衣黑裤,黑布蒙住头脸,若不是一双眸子在暗夜里荧荧发亮,几乎都看不出那里站着一人。 “今夜你跑不掉了,束手就擒吧!” 面对着黑衣人的方向,叶炫沉声而语。 黑衣人正欲张嘴说话,却猛地闻见树林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黑衣人瞳孔一敛,转身就准备离去。 见对方竟然冥顽不灵,又要逃逸,叶炫举剑直直刺了过去。 “想逃,找死!” 黑衣人回头。 “不要--”一道女子的惊呼声自林中响起。 然,已然太迟。 随着“嘶--”的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原本准备刺向黑衣人背心的长剑却由于黑衣人的回头转身,再一次刺进了胸口。 叶炫握着剑柄,闻声看向林中,林中有数个黑衣人快步而来,而跑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脸惊恐的蔚景。 叶子? 蔚景一边朝他们这边疯跑,一边颤抖着声音喃喃:“不要,不要” 叶炫莫名,就在这时,忽然有女子痛苦黯哑的声音响在耳畔,“叶炫是我!” 叶炫浑身一震,愕然转眸。 是谁? 是谁的声音? 是谁的声音响在咫尺? 直直撞上黑衣人沉痛的眼眸,他又清晰地听到她说:“是我!” 那熟悉的声音 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叶炫双眸欲裂。 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她是叶子?黑衣人是叶子? 不,不是! 他又再次转过头看向树林里正疯跑而来的蔚景,她才是,蔚景才是,不是吗? 血腥味越来越浓,叶炫再次怔怔转眸,看向面前佝偻着身子、微微抽搐的女人。 他看着她,她亦看着他。 “你是……叶子?” 他艰难而又缓慢地开口,沙哑颤抖的声音被夜风吹散。 对方没有回答,只眸色痛苦地、牢牢地望着他不放,似乎是要将他的样子篆刻进心里一般。 眼前一片血光,耳边嗡嗡作鸣,叶炫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缓缓垂眸,慌痛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他的手此刻还在握着剑柄,而剑尖的另一头深深刺在面前那人的胸口。 鲜血,殷红的鲜血,顺着锋利的剑锋,汩汩往外冒,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溅落在两人脚下的一块山石上。 心中一空,脑中亦是一空。 叶炫摇头,痛苦地摇头。 老天,他做了什么? 他都做了什么? “叶子……” 心在抖,身在抖,手在抖,连声音都在抖,他又慌又痛又乱,喃喃地唤着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女子终于坚持不住,脚下一软,在眼见着要跌倒在地的那一瞬,他才猛然意识过来,连忙惊惧伸臂,将她抱在怀,“叶子……” 这时蔚景也跑到了跟前,看到这一幕,脸色比纸白,颤抖嘶声:“叶炫,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末了,又慌乱蹲下,抓了女子的手,急急问道:“你怎样?鹜……” 鹜颜的颜字还没有出口,对方骤然扬袖拂过叶炫的脸,袖风过,一股异香扑鼻。 迷香。 蔚景一惊,连忙捂住口鼻。 而叶炫早已神识浑噩,哪里能防到有这一招,而且,这一招本就是直冲他而去,所以,在女子无力垂下手臂的下一瞬,叶炫已是眼睛一闭,晕倒在地。 女子本是被他抱在怀中,他这样一倒,女子便重重跌在他的身上。 听到女子低低的闷哼声传来,蔚景大骇,再次慌乱上前,“你坚持住,我现在就给你止血包扎……” 一边说,蔚景一边快速撕扯着自己衣袍的布料,腕,却是蓦地被女子抓住。 女子的手冰凉,凉得蔚景心口一颤,她皱眉,抬眸望去。 女子躺在叶炫身上看着她,虚弱道:“不用了……我没事,快……快先带我离开,药力一过……他很快就会醒来,不能……不能让他知道我是……鹜颜……” 第235章 她根本没多想 蔚景一怔,这才明白过来,刚刚这个女人对叶炫用迷香的原因。 因为她情急之下,差点喊了她的名字是吗? 也是,一旦知道她是鹜颜,牵扯出来的可不是一点点,包括夜逐寒,夜逐曦,以及整个相府,而且这个男人又是一根筋的愚忠,指不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措来。 只是,她的伤,真的很严重,非常严重。 如若再不及时止血,怕是…… 蔚景不敢想。 抿了抿唇,蔚景担忧地看向她的胸口,那里长剑还刺在上面,鲜血依旧在往外淌。 知道这个女人跟凌澜一样,是个说一不二,有时理智到几乎冷血的人,她也不坚持,遂吩咐几个黑衣人将鹜颜平抬着赶快走,在没用止血药包扎之前,长剑暂时不要拔下。 几人依言,抬起鹜颜往密林深处走。 蔚景最后看了躺在地上的叶炫一眼,低低一叹,也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也不知道凌澜脱身了没有,几时赶过来。 有没有危险,锦弦会不会怀疑? 鹜颜的情况太严重了,命悬一线,生死也不一定。 虽然她会医,却并没有多少实践,何况面对如此重症,她心里完全没有底。 鹜颜是为了救她而伤,她一定不能让鹜颜有事。 其实,今夜在客栈,刚开始,她还真的不知道是谁。 鹜颜全副武装,又用的是男声,她根本没有识出来。 直到锦弦让那些兵士动手,众人围攻而上的时候,她才怀疑此人是鹜颜,因为当时情况真的很危险,对方处于非常被动的劣势,却也未伤她分毫。 当然,那时,她也仅仅是怀疑而已。 直到最后,她清晰地看到,这个女人刺向锦弦眉心的那一剑,因为叶炫的突然以身相挡,而不得不紧急偏离方向,改成了削掉锦弦的束发,她才肯定了这一点。 就是鹜颜。 只有鹜颜才会宁愿自己深受紧急收剑的内力回噬,也不忍心伤了叶炫一分一毫。 然,叶炫那个木头却看不到这些,不仅看不到,反而还伤了鹜颜。 当时她惊呆了。 鹜颜没刺他,他竟然刺了鹜颜。 惊惧间,第一反应,她是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凌澜,果然看到他袍袖下的手紧攥。 她知道,鹜颜已身处生死绝境,他肯定会出来相帮,但是,一旦他出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彻底的暴露,夜逐寒的暴露,相府的暴露,所有人的暴露。 所以,在见他欲举步上前的那一瞬间,她连忙先他一步冲了出来。 从她那里到锦弦那里,必须经过鹜颜的身边,她故意丢一句话提醒鹜颜,她过来了,她知道以鹜颜的睿智和应变能力,一定会将她抓住做人质。 果然如她所料,鹜颜出手了,只不过,叶炫那个木头也出手了,幸亏凌澜脑子反应快,同样出手了,争夺间,才给鹜颜创造了逃脱的机会。 谁知道叶炫那个死脑筋竟然追杀过来,又给了鹜颜一剑。 哎-- 没过过久,黑衣人就将鹜颜抬进了一个山洞。 要不是几人直接往那里走,她都不知道那里有个洞,因为洞门被可以移动的藤蔓所盖,非常隐蔽,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看几人轻车熟路的样子,以及山洞里面有软席,有铺盖,洞壁上还有烛台,就可以看出这些都是他们事先准备好的。 难怪凌澜吩咐黑衣人将她带走的时候,说,在那里等我,我很快就来。 那里,就是指的这个洞里吧。 果然,他们的势力遍布各地啊,这可还是云漠的地界。 几人将鹜颜小心翼翼地放在软席上躺着,洞内烛火尽数燃亮。 鹜颜已经陷入了昏迷,蔚景上前,将她蒙在头脸上的黑布解开,尽量保持她的呼吸通畅。 接下来就是拔剑了。 可是有个很严重的问题,她身上并未带止血药,叶炫的那瓶还在客栈的桌子上,当时太匆忙,也没有想那么多,就也未带。 可是,鹜颜的情况,只要拔剑,必须要用大量止血药,否则,原本就失血过多,再猛地将剑拔出,血必然止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问了几个黑衣人,也都说没有。 无奈,她只得紧急去附近采些止血草药才行。 听闻她要出去,其中两个黑衣人说要一同前往,他们说,因为爷交代,必须时刻保证她的安全。 她当然知道他们口中的爷指的是凌澜,心绪一动,也未多言,便一行三人准备出洞,刚走到洞门口,就听到走在前面的那人惊喜的声音:“爷来了。” 蔚景一震,果然就看到一身狼藉、满脸血污、手提银剑的男人走了进来。 瞧见他的模样,蔚景心口一颤,以为他经历了什么,男人却已然开了口:“我没事。” 话落的同时,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后,就越过她的身边往洞里走。 “鹜颜怎样了?” 蔚景略略怔忡了一瞬,连忙跟过去,“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昏迷,我没带止血药,正准备去外面采点” “这是怎么回事?”蔚景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沉声打断。 蔚景微微一愣,见其目光落在鹜颜胸口的长剑上,为了不让伤口承受剑身的重量,她让一个黑衣人在旁边一直轻扶着剑柄。 微微一叹,蔚景只得实言相告:“叶炫追上来,又刺了她一剑。” 凌澜眸光一敛,愕然看向她,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蔚景抿了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个混蛋!” 咬牙吐出四字,凌澜眸中寒芒一闪,转身,疾步上前,蹲在软席边,轻轻唤了两声鹜颜,见毫无反应,便连忙弃了手中长剑,伸手自仅剩的左袖中掏出一堆杂物。 瓶瓶罐罐,布条绷带,银针匕首,竟然还有一截秸秆。 看来,他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眼帘微微一颤,蔚景走过去,“我给你打帮手。” 男人看了她一眼,说:“好!” “这是麻药,虽然她已经昏迷,可骤然拔剑可能还是会将她痛醒,怕她会承受不住,你用水将药化了,先给她服下,我先给她施针,然后准备拔剑。” 将其中的一个小瓷瓶递给她,男人面色凝重。 “嗯,好!”蔚景点头,将瓷瓶接过。 可是,洞里无水,也没有盛水的器皿。 蔚景想起刚刚过来的时候,洞口不远处就有一处山泉,便吩咐了一黑衣人将洞外现成的竹子砍一截做容器,去取一竹筒山泉回来。 与此同时,凌澜正一根一根用银针封住鹜颜身上的几个大穴。 山泉很快取回,蔚景将药粉倒入化开,小心翼翼地喂给鹜颜。 可是鹜颜已经完全陷入昏迷,根本无一丝知觉,所以也没有了吞咽的能力,入唇的药水顺着嘴角都流了出来。 蔚景见状,有些颓然,抬眸看了一眼面前正专注施针的男人,想起曾经在宫望山的小屋里,他给她喂醉红颜解药时的情景,垂眸看了看手中竹筒里的药水,端起,猛饮了一口,俯身,贴上鹜颜的唇瓣,轻轻将嘴里的药水,哺进鹜颜的口中。 果然还是这个方法有效。 哺好一口,再饮下一口,再来。 一个堪堪抬眸的瞬间,就猛然看到男人震惊的眸眼。 凌澜不知几时在看着她,一瞬不瞬。 除了凌澜,洞里数人亦是一众惊错的目光。 她当然知道他们错愕的是什么,是她用嘴给鹜颜喂药是吗? 因为同为女人。 可是,至于吗? 在生死关头,救命才是第一位。 “很惊世骇俗吗?”她开口问向众人。 众人自是不敢乱回,她又看向凌澜,“这事儿必须我来吧,这是麻药,我被麻了,没关系,挺多你少个帮手,你要是被麻了,就没人拔剑救鹜颜了。” 虽有些调侃,可说完,蔚景就后悔了。 分明很酸。 好像她这样喂的目的,是不让他用这种方式喂一样。 其实,她根本没想那么多。 想要解释一下,又怕欲盖弥彰,而且,现在也没有心思在意这些,敛了心神,她继续饮药哺药。 凌澜一直紧绷冷峻的脸色稍霁,唇角略略一勾,他也撇回视线,继续专注在自己手中动作上。 药水饮下,大穴已封,然后就是拔剑了。 凌澜让那些黑衣人全部都走了之后,才对蔚景说,“我等会儿快速拔出,你快速用这个捂住她的伤口。” “好!”蔚景将他手中涂好止血药的棉布接了过来。 其实她很想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就像刚刚,截竹筒,取山泉,他们在,总归能帮上忙。 似是了然她的想法,男人睇了她一眼,说:“拔了剑以后,得给鹜颜上药,她的伤在胸口,这些人留在这里不方便。” 那倒也是,都是一群男人,的确不好。 只是,他不也是男人吗? 当然,在一个医者的眼里,只有病人,没有男人女人之分。 而且,他跟鹜颜,这也不是第一次。 她记得大婚那夜,鹜颜抢走名册,杀了公公全福,却被一个禁卫的铁砂掌伤在胸口,凌澜也给她疗过伤。 这般想着,心里竟泛起丝丝涩然。 其实,说白,她真的搞不懂他跟鹜颜的关系。 曾经她以为是相爱的两人,那夜她却看到鹜颜为叶炫落泪。 可如果说是盟友,却又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鹜颜对他的感情,他对鹜颜的感觉,让她觉得,甚至比相爱的人更深。 第236章 别过来,如果不想她死 “蔚景。”凌澜骤然出声。 她猛地回神:“嗯?” “我要拔了。” 蔚景惺惺松松睁开眼睛,入眼便是洞口的光亮,有阳光透过遮掩在洞门口的藤蔓洒进来,斑斑驳驳一片。 天已经亮了。 洞里的烛火依旧没有熄灭,空气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 她记得昨夜凌澜将鹜颜的剑拔下来之后,鹜颜又出现了大出血,凌澜又是用药,又是包扎,又是用银针刺穴,她就在旁打帮手,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总算给鹜颜止住血。 叶炫刺了两剑,两剑都刺在鹜颜的左胸口,离心脏只差分毫。 整个止血的过程,都是褪掉了鹜颜一侧的兜衣,女人尴尬的部位就露在外面。 很奇怪,他未觉半分不妥,她竟也未觉丝毫不适。 那一刻,他是最好的医者,拼尽全力救治病人的医者,她亦是。 不仅没有不适,她反而生出一种感动,一种对生命尊重的感动,一种与心爱之人并肩作战的感动。 包扎完后,已是五更,鹜颜依旧没有醒。 凌澜让她在边上的软席上先休息一下,他出去联系一下隐卫送些日用物什过来。 连续两日两夜的折腾,她已是疲惫至极,一躺下就睡沉了过去。 洞里那么安静,难道还没回,或是也睡着了? 撑着身子坐起,她下意识地看向鹜颜那边。 鹜颜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显然还在昏迷,凌澜躺在她身边,确切地说,是趴躺在鹜颜的手侧。 果然睡着了。 显然累得不轻,这样的姿势竟然也能睡。 蔚景收回目光,正欲起身给他腾软垫,却又蓦地惊觉不对,再次转眸看过去。 他的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月白色袍子,看来,他的人已经将日用品送来,只是,左边的袍袖为何是那种颜色? 殷红,一片殷红。 分明是--血。 目光触及到他手边上的一截秸秆,蔚景瞳孔一敛,蓦地意识到什么,大骇跃起,快步奔了过去。 “凌澜,凌澜……” 她慌乱唤他。 果然男人没有反应。 她吃力地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男人依旧毫无知觉。 他脸上夜逐寒的面皮已经撕掉,露出凌澜本身的容颜,只是平素俊美如俦的一张脸,此刻却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紧紧抿着的薄唇亦是毫无一丝血色。 蔚景抱着他,一颗心慌乱到了极致。 这个疯子,这个疯子竟然将自己的血就这样直接导出来输给鹜颜。 他难道不知道输血也要讲究血型吗? 他难道不知道在云漠给蔚卿的半碗血,以及长时间没有包扎的右腕伤口流血不止,已经让他失血过多吗? 竟然还这样输血! 鹜颜受血那只胳膊的袖子还未放下,而他自己取血的那只胳膊也未包扎,秸秆跌落一旁,显然,是在输血的过程中,他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那么坚强的一个人,那么能隐忍的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竟晕了过去,只能说明,他的身体真的是已经到了极限。 “凌澜……” 心里揪得死紧,她颤抖地探上他的鼻息。 所幸,气息和脉搏还在,虽然微弱,却一息尚存。 一颗心又慌又痛,她将他沉重的身子抱拖到她睡的那方软席上躺下。他的腕还在流血,她得给他止血。 对,她得给他止血。 手忙脚乱地在那一堆杂物中,快速翻找着止血药,绷带,然后就给他包扎。 包扎完左手,又包右手。 看着那皮肉外翻的伤口,她的一颗心都颤了。 昨夜在客栈,她将他赶回房后,他果然还是没有包扎。 后来又一直在抢救鹜颜,竟也将他的伤给忽略。 “凌澜……” 一圈一圈缠着绷带,她的手抖得厉害,温热一点一点爬上眼眶,她不知道他能不能醒来,她也不知道鹜颜能不能醒来。 都是她,所有的人都是因为她。 如果他们有个三长两短,如果他们有任何一个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 不,他们不能有事,她必须不能让他们有事。 两人的血是止住了,得给他们补血才行。 只是,这荒芜的山洞什么都没有……忽然她想起夜里凌澜说,让人送日用物什过来,细心如他,定然会想到这些。 果然,在洞里有两个包袱,一个里面是衣衫,女人的、男人的、还有锦巾,另一个大包袱里面,有米有药材,甚至还有一口吊锅和几幅碗筷,还有一个煎药的小药壶。 药材她看了看,也都是当归、地黄、何首乌、枸杞、人参之类补血的药。 太好了。 抱起小药壶,她就出了洞,她要去取山泉水回来,然后,用石头搭个小灶,就可以给他们煎药了。 清晨的山林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虫叫和鸟鸣,阳光透过参天的翠竹苍梧投射下来,洒下一地斑驳的金黄。 蔚景快步穿梭在密林之间,骤然,远处的一个人影跃入眼帘,她一惊,本能地闪身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 心头狂跳,她微微探了脑袋,朝人影看过去。 竟然是叶炫。 叶炫正低头看着脚下,所以也没有发现她这边,看其面色苍白、一脸憔悴,想来昨夜也是整夜未睡。 还在找鹜颜吗? 他勾着头,直直往她的这个方向走,而她的这个方向,正好就是去山洞的方向,她呼吸一滞,他怎么知道 目光触及到地上和草丛上的殷红,她猛地明白了过来。 是血迹。 昨夜那些人抬着鹜颜走过的路上,一路都留下了鹜颜的血迹,叶炫就是循着血迹而来,难怪他一直低头看着下面。 天。 如果让他看到了鹜颜,如果让他看到是鹜颜跟凌澜…… 不行。 鹜颜拼死都不让他知道,她又怎能让他寻到洞里? 脑中快速思忖着对策,她伸脚,将面前地上的血迹试着踏了踏、搓了搓,泥土倒是可以将其险险覆盖。 如法炮制,她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叶炫那边,一边快速地将地上好长一截的血迹踏踩掉。 然后,又扯了自己腕上的绷带,见那一个小口子早已不出血了,身上又没有利器,头上发簪都没有,她只得拾了一截尖锐的树枝,忍着剧痛,将那个伤口刨开刨大、刨出血来。 她痛得浑身颤抖、冷汗直冒,却也顾不上护痛,急急忙忙就将鲜血接着被她踩踏断掉的那一地方开始,洒向跟洞口不同的另一个方向,也是往山泉的那个方向。 之所以选择这个方向,她有几方面的考虑。 第一,她本来就是出来取泉水的,第二,比较近,她也不需要流太多血,第三,到了山泉这边,血迹突然没有了,叶炫也不会起疑,如果是山路,忽然没有血迹,肯定不行。 取了山泉,又用刚刚撕下来不敢乱扔的那些绷带随便缠了缠伤口,不让它流血,她就快速折回到了洞里。 先将洞口附近的血迹踏抹了去,她才开始捡石头搭灶。 不敢在外面暴露目标,灶也只能搭在洞里面,所幸山洞很大,很开阔,在里面生火煎药也没有太大关系。 药煎好,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凌澜和鹜颜依旧没有醒。 当洞口的藤蔓骤然被人自外面移开,一大片阳光猛地倾泻进洞里的时候,蔚景正用嘴给凌澜哺着药。 不知是不是因为俯身视线被挡,还是因为太过专注,以致于,她竟然没有意识到,一直到闻见有人的脚步声响起,她才惊觉过来。 一惊一骇间,嘴里腥苦的药汁不仅没哺进凌澜的口中,反而自己给吞咽了下去,一时呛得她扭头咳嗽了起来。 边咳边抬眸望去,就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僵立在洞口,一脸的错愕。 叶炫。 蔚景瞳孔一敛,猛地从凌澜的胸口直起腰身,连手中的瓷碗都来不及放下,慌乱中,本能地扑向一旁的鹜颜,用身子挡住叶炫视线的同时,快速将黑布掩住鹜颜的面容。 瓷碗滚落在地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药汁尽数泼出。 她也顾不上拾捡,强自凛了心神,转身看向叶炫,冷声开口:“你怎么来了?” 她不是已经改变血迹的方向了吗? 以他这种榆木脑袋,又怎么会找到了这里? 叶炫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就站在那里,怔怔看着她,又怔怔看向躺在软席上的凌澜,最后,目光凝落在她身后的鹜颜身上。 蔚景暗自庆幸,幸亏凌澜用回了自己的脸,不然,他看到是夜逐寒,后果不堪设想。 也幸亏他进来的时候,她正在跟凌澜嘴对着嘴,做着亲密的动作,成功地吸引了他的视线,以致于他还没来得看向鹜颜,否则,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只是,如今,后果还是很严重。 因为会武功的两个人都躺在那里,只剩下她一个不会武功的,怎么对付叶炫? 只能用巧计了。 对付这种一根筋…… 蔚景脑中快速思忖着对策,见叶炫忽然举步,她吓得扬手一止:“别过来!” 可对方哪里听,脚下不停,她一急,又厉声补了一句:“如果想叶子死,你大可以继续!” 叶炫的脚步就生生顿住。 果然有效。 蔚景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声色,缓缓从鹜颜的身边站起,她拾步朝叶炫走过去。 “你知道吗?就因为你的两剑,你那致命的两剑,叶子到现在还没有醒。” 第237章 两人乱斗 一瞬不瞬地盯着叶炫,蔚景清晰地看到他的身形一晃,她继续向前,声音也不停。 “她能不能醒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算你这样对她,就算你要了她的命,她却还在为你考虑。昨夜,她用迷香迷晕了你,他们的人要杀了你替她报仇,被她拦住,她说,她用香迷晕你,不过是不想让你为难,作为一个对帝王忠心不二的臣子,她是你的敌人,杀她放她,你都痛苦,所以,她用香晕倒你,自己逃,就算禁卫们寻过来,你是被人设计了,你也好交差。其实,迷晕你之后,她就晕了过去,晕之前,她求我两件事,第一,若你再寻过来要杀她,不要阻止你,也不要怪你!第二,若你想要看她容貌,让我先一剑将她杀死,因为她不想让你知道她是谁,至少在她还活着的时候。” 蔚景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着叶炫的反应,见他原本就颓然的面色更加的苍白,整个人似乎也瞬间矮了一截,眸中的灰败毫不掩饰,倾散而出。 蔚景趁热打铁:“所以,如果你来,是为了第一件事,要杀她,那么,我既然答应了她,就必不阻拦你,可以再在她的胸口添上第三剑,这一剑保证让她必死无疑。而如果,你是为了第二件事,想要看她是谁,那么,对不住了……” 蔚景弯腰,拾起地上凌澜的长剑,摆弄着:“我答应她的事不能食言,我会在你揭下她面纱之前,替你添上第三剑,让你看到她死后的容颜……” “不--”这一次,蔚景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叶炫嘶吼着打断。 对,嘶吼。 那痛苦嘶哑的一声嚎叫,那苍白的脸色,那猩红的眼眸,让蔚景想起受伤的野兽这样的形容。 她知道,她很残忍。 她说得太残忍了。 但是,没有办法,她必须保护鹜颜,保护相府,保护所有人。 攥了攥手心,她继续冷声道:“既然不是,既然你也不希望叶子死,你就应该知道怎么做。走吧,离开这里,就当你从来没有来过,我一定会将叶子救醒的。” 叶炫泛着血色的眸子空洞地转,缓缓从鹜颜的身上离开,怔怔看向蔚景。 “走吧,叶炫,听我的,这样对你好,也对叶子好!” 蔚景同样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心里却是痛得不行,为鹜颜,也为叶炫。 这是怎样的孽缘啊。 叶炫又默然站了好久,才摇摇晃晃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往洞外而去。 直到那个落寞苍凉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洞口,蔚景才重重吁了一口气,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竟是一手心的汗。 猛地想起药还没有喂完,她又赶紧重新拿了一个瓷碗,将药壶里的药汁倒进碗里。 骤然,洞口再次传来脚步声,她一震,抬眸望去,就看到男人衣发翻飞、步履如风,疾步入了洞口,直直朝鹜颜而去。 赫然是去而复返的叶炫。 啊! 蔚景大惊,连忙起身站起,想要去阻止,可根本来不及。 叶炫已经走到软席边,伸手探向鹜颜的脸。 “叶炫--”蔚景大骇,惊呼。 “我必须知道她是谁,我也绝不会让你杀死她!”叶炫哑声笃定而语,大手已经捻上鹜颜脸上的黑布。 他偏要看看,她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到底是怎样见不得人的身份,让她宁死也不让他知道。 昨夜伤成那样,还能对他用迷香,幸亏他想到天亮可以凭血迹来寻,等在那里没有离开。 还妄想制造假的血迹来误导他,他又不是傻子,新旧血迹都分不出来吗? 旧的血迹已经干涸,新的血迹分明刚刚弄上去不久。 他那般不容易地找了过来,他为何要放弃离开? 管她是谁?管她是什么妖魔鬼怪,他一定要搞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心跳加快,呼吸急遽,他捻着黑布,作势就要大力扯开。 骤然,右边的肩胛处一痛,连带着他伸出去的右手瞬间一麻。 他大骇,回头,就感觉到一道掌风带着风驰电掣的速度迎面而来,他本能地将头一偏,掌风就轻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好险! 他瞳孔一敛,这才看清掌风的主人。 赫然是刚刚还死人一般躺在软席上一动不动的凌澜。 “混蛋!” 没有给他过多的反应时间,凌澜又勾起一拳,直直朝他的脸上砸过来,他一惊,见已然闪躲不开,便连忙伸手握住了凌澜的腕。 入手是鼓鼓囊囊的触感,与此同时,他清晰地看到凌澜痛得眸光一敛。 腕被绷带所缠? 受伤了? 右腕受伤?! 叶炫微微怔忡,就在他这一怔一忡间,被凌澜反手抓了手臂,直接往洞口外面拖。 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哪里来的力气,明明刚刚还不省人事,明明一张脸比纸还白,明明虚弱得似乎一推就能倒,可五指的力道却还似铁钳一般,他竟也挣脱不得,硬生生被拽到了洞外。 蔚景就端着瓷碗错愕地站在那里,错愕地看着两人。 看叶炫刚刚的架势,还以为这次再也躲不过了,做梦也没想到凌澜关键时刻醒了过来。 真的是电光火石之间,醒得太及时了。 只是,这不早一分、不晚一分的及时,让她不得不怀疑他真正醒过来的时间。 不过,她现在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这两个男人碰到了一起,怕是免不了一场厮杀。 眉心一皱,手中的瓷碗都忘了放,她就也追出了洞外。 果然,两人在洞外的空旷之地,打得难舍难分。 两人都是武功高强之人,虽都没有兵器,只赤手空拳,可拳脚功夫依旧可谓上乘,而两人似乎又都拼尽了全力,对对方毫不留情,你招式狠戾,我招招致命,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蔚景喊了两声,想要他们停止,他们就像没听到一般,痴缠打斗,如火如荼。 衣发翻飞、身影晃动、飞沙走石、树摇林动…… 凌澜刚刚苏醒,身体虚弱到极致,哪经得起这样折腾,所以,也没讨到好,连挨了叶炫几下闷拳。 而叶炫整夜未眠,心中又被伤恸、自责各种情绪塞得满满,神识一直处在游离状态,所以,也吃了不少亏,胸口连吃凌澜几掌。 蔚景在边上看着急得直跺脚,想要近前去劝根本不行,两人倾散出来的内力在各自周围形成了巨大的漩涡气流,她根本靠近不了。 “我打死你这个混蛋、蠢猪!叶子如此对你,你却几次三番置她死地!上次醉红颜,她差点死掉,这次又连刺两剑,到现在她还生死未卜。今天不杀了你,我难解心头只恨!” 凌澜咬牙切齿,凤眸中冷声昭然,浑身戾气倾散。 而叶炫显然受的刺激不轻,原本言辞笨拙的他竟也毫不示弱,他红着眼睛,冷冷笑: “混蛋蠢猪的人是你,是你凌澜才对,是,我不好,我对不起叶子,可是你呢?你又何尝对得起她?叶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劫狱为你,偷地图为你,甚至帮你劫女人……” 叶炫边打,边瞟了一眼不远处的蔚景,愤懑而语。 “结果呢,结果她还在昏迷不醒,你却在边上跟别的女人恩爱缠绵!” 眼前又浮现出,他进山洞的时候,女人伏在男人身上,嘴对着嘴哺药的情景。 虽然那是喂药,他知道,但是,不是很亲密的关系,绝对做不出那样的举措来。 而且,他记得曾经在灵源山上,众目睽睽之下,这个男人也要带走这个女人,这个已经是中渊皇后的女人。 后来,这个女人坠湖了,他,凌澜,也跟着跳了下去,全然不顾还在被醉红颜摧残的叶子,不是吗? “叶炫,你长没长脑子?” “我就算没长脑子,也比你这个没长心的人强!” “心?笑话!一个几次三番差点杀死她的凶手,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心?” “就凭我一心一意,就凭我不会朝三暮四!” “一心一意?一心一意还会将她认错?一心一意会觉得小石头是她?一心一意会以为蔚景是她?一心一意会只要是个人,你都会觉得是她?一心一意会对她连刺两剑,让她到现在还醒不过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辞激烈,拳脚也越斗越猛、互不相让。 蔚景看到数个回合下来,两人都脚步微踉,而且凌澜的唇角甚至有殷红的鲜血渗出来,她终是再也抑制不住,直直奔了过去。 顾不上强大的内力气场会不会伤到她,更管不了拳脚无眼会不会将她打到,脑中只有一个意识,制止这两个疯子。 意识到她冲过来,凌澜一个晃神,叶炫趁此间隙,五指一勾,如铁爪一般落向他的手臂。 凌澜回神紧急闪避。 然,已然太迟,一只袍袖生生被叶炫给扯了下来。 一起扯落的还有腕上包扎伤口的绷带。 婴儿嘴巴一般咧开的伤口就毫无征兆地暴露在空气里,也直咧咧暴露在叶炫的视线中。 叶炫浑身一震,僵立在当场。 而此时,凌澜劈出的掌风来不及收回,就不偏不斜、重重击打在叶炫的胸口上。 一声闷哼,叶炫的身子被击得斜斜飞出老远,重重砸在边上的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又跌落下来,溅起一地的尘土。 “噗--”叶炫张嘴,一股血泉从口中喷溅出来。 第238章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傻 蔚景还未近前,看到这一幕,惊得也是顿住了脚步。 入眼是凌澜光赤的右臂,右臂上在云漠给蔚卿取血时的伤口赫然。 她心头狂跳,脑中有个意识。 完了,这次完了。 果然。 “你是他?”沙哑破碎的声音在一片静谧中响起,来自于跌倒在树下的那个男人,叶炫。 此时的他,依旧倒在地上,眸子里的猩红比方才两人打斗时更甚,妍艳浓烈,似乎下一瞬就要滴出血来。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凌澜,死死地盯着凌澜,苍白的唇瓣在抖,沙哑的声音喃喃:“你是他?你是右相夜逐寒?” 蔚景脑子一嗡,彻底完了。 刚刚还在庆幸鹜颜躲过了,却不想,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退一万步说,如果鹜颜暴露了,至少,还可以骗这个男人说,鹜颜只是潜伏在相府里面而已,至少可以将其他人,将相府撇开。 而如今,夜逐寒暴露了。 等于整个相府都暴露了。 凌澜似乎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有片刻的怔住,但是,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只一瞬,他就面色如常。 垂眸看了看自己因为叶炫粗鲁撕下绷带,导致又在流血的腕,末了,又徐徐抬起眼梢,朝叶炫看过去,唇角一勾,也不否认,反而冷嘲道:“没想到,叶大统领的脑子这次没锈掉。” 叶炫摇头,轻轻摇头,难以置信地摇头,痛苦的神色纠结在腥红的眼眸里。 虽然看到他腕上伤口的那一瞬,他已心知是他,但是,他依旧心存侥幸。 或许,或许只是他也同样腕上受伤了,也同样割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伤口呢? 可是,凌澜的反应让他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破灭。 难怪,难怪锦弦也一直觉得凌澜就潜伏在他们身边,对他们了如指掌,原来,他就是位高权重的相爷夜逐寒。 缓缓撑着地面,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抬起手背,揩了一下嘴角的血沫,他直直看着凌澜。 “又是司乐坊掌乐凌澜,又是右相夜逐寒,你知不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欺君、犯上、忤逆、谋反……” 叶炫一字一句,森冷地吐着那些罪名,眼梢轻掠,扫了一眼蔚景,又补了一句:“还有惑乱宫闱、私通天子的女人,你知不知道,这任何一项罪名,都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凌澜耐心地等他说完,嗤然轻笑,似乎很不以为然,“多谢叶统领提醒,我想作为一国相爷,应该比你更清楚中渊的律法。” “那你为何还要知法犯法?” 未等他的话说完,叶炫已经嘶吼出声。 蔚景一震,没想到叶炫的反应那么大,连凌澜亦是微微愣了一下。 “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本相?是禁卫军统领,还是锦弦的忠犬?” “你--”叶炫脸色铁青,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半响,也不知是触到了哪根神经,又骤然嘶吼出声:“你死没有关系!你死一千次一万次都跟我无关,我只是不想看到鹜颜被你连累、为你赴死,一个男人一直让自己的女人冲锋陷阵,算是个什么男人?” 那一刻,风停了,树静了,所有的虫鸣鸟叫都消匿不闻。 只有叶炫痛苦的嘶吼声在山林里回荡,盘旋,久久。 凌澜震惊了,蔚景震惊了。 只有叶炫一人轻轻笑,笑得摇摇晃晃。 用什么身份质问? 他不是质问,他是慌惧,他是惶然。 他不是以禁卫统领,也不是以锦弦的忠犬,他以的不过是爱着洞里面躺着的那个女人的一颗心。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情,就像没有知道他此时此刻的恐慌一样,那份远远比震惊来得更猛烈的恐慌。 如果他是夜逐寒。 如果凌澜是夜逐寒。 那么…… 那么他第一次进山洞时,看到的那一眼就是真的。 当时,他以为是在做梦,当时,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当时,他以为他的视力出了问题。 因为他看到了躺在软席上,一动不动地躺在软席上,一身黑衣黑裤都还未换下的女人,赫然是相府夫人鹜颜的脸。 他震惊了。 惊错了。 凌乱了。 他也难以置信了。 所以,他僵立在洞口,他告诉自己这是梦,他惶恐地想要找到梦的证据,他看向边上一对正在嘴对嘴的男女。 脑中一片空白中,他看到女人慌乱地用黑布遮住了鹜颜的脸,他听到女人跟他说了很多话,很多狠话。 女人让他走,说就当从来没有来过,这样对谁都好。 他走了,浑浑噩噩地走了。 可是,一个地方可以当做从来没有来过,人的心呢?也能当她从来没有走进过吗? 明明她已走进他的心里深处,明明她已在里面留下了那么多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怎么可以当做从来没有来过? 所以,他又回来了。 他要搞清楚,他要搞清楚是谁? 他要搞清楚那个在他的心里走来走去,他却还不知道真面目的女人到底是谁? 曾经他以为是七公主蔚卿,后来以为是小石头,再后来他以为是皇后蔚景。 每一次他都震撼狂乱,每一次他都心惊肉跳,每一次他都觉得他们越来越远。 真的是鹜颜吗? 是相国夫人鹜颜吗? 他不相信。 或许又像曾经一样,只是易容了而已呢?他心存希望地想。 直到知道凌澜是夜逐寒,他才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难怪叶子为了凌澜如此出生入死,因为叶子是鹜颜,凌澜是夜逐寒,鹜颜是夜逐寒的妻。 他们是夫妻。 那么他呢? 他叶炫又是什么? 棋子?工具?利器? 她明明是人家的妻,却还要来招惹他,让他身心沦陷,让他不能自拔,让他痛苦不堪,让他在迷途中越走越远。 叶子?鹜颜? 呵…… 他低低笑出声来。 忽然,他想起什么,抬眸看向一脸震惊站在原地的男人女人,猛地伸手一指,直直指向蔚景,而他凌厉猩红的目光,却牢牢锁在凌澜的脸上。 “你跟她什么关系?” 蔚景一震,凌澜徐徐转眸,看了蔚景一眼,再转过去迎上叶炫的目光,唇角一勾道:“你进洞里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看到了什么? 蔚景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过来,叶炫第一次进山洞的时候,她正在用嘴给他哺药,想到这里,她脸上一烫,方才心中的怀疑也得到了证实。 果然,这个混蛋,果然早就已经醒了。 竟然还在那里装,竟然让她一个人面对突然闯入的叶炫,在那里急得要死。 要不是叶炫走了以后又折返回来,要不是叶炫想要解开鹜颜脸上的黑布,他是不是打算一直装下去? 愤愤地瞪向凌澜,而此时凌澜的目光却落在叶炫的脸上。 见叶炫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他又补充了一句:“怎么?不明白吗?不明白,那我就告诉你,她,蔚景,” 凌澜一边说,一边走到蔚景的身边,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猛地往自己怀里一扣:“是我凌澜的女人!” 声音之笃定,手臂力道之大,让蔚景一怔,骤不及防的她,鼻梁都差点撞上他的胸膛。 叶炫脸色一变,虽早有心里准备,却不想对方如此恬不知耻,嘶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如何就不能这样?”凌澜挑眉,很不以为然,忽而又似想起什么,“哦”了一声,“你是不是又要说我惑乱宫闱、跟天子的女人私通?” 叶炫定定地瞪着他,没有吭声,胸口却急速地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蔚景有些尴尬,在凌澜的怀里微微挣扎了一下,凌澜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强迫,缓缓松了手臂。 蔚景默然跟他拉开了大约两步的距离,在他的旁边站定。 凌澜也不以为意,再次转眸看向怒气盈盈的叶炫,“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蔚景,从来都不是你们天子的女人,你们尊贵的皇后娘娘,一直是顶着蔚景的脸、顶着蔚景的身份的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你也见过,就是此时还在云漠的蔚卿。” 叶炫眸光一敛,依旧没有吭声,虽然有些惊讶,却并未有太大反应。 这个消息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在云漠的营帐内,两个真假蔚卿争辩之时,就说过了,当时,他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是,大概意思是听明白了。 他不知道这些人之间有什么纠葛,他也不关心。 他在意的不是这个男人跟天子的女人苟且,他在意的是,这个男人如此行径,又置死心塌地对他、一心一意为他的鹜颜于何地? 这厢,凌澜的话还在继续:“不然,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随便是谁,你都能将她当做是你的叶子,不仅奋不顾身地跳崖,还明知道是个女人,依旧将她留在大军里。我跳,那是因为她是我的女人,我说服锦弦去云漠,是因为我要救我的女人,我割腕放血给蔚卿,是我不愿将我的女人留下,同时也要让欺负我女人的人付出代价。你呢?为了你的主子,你对她用醉红颜,为了你的主子,你对她连刺两剑,现在,你是不是又要去跟你的主子禀报,夜逐寒是凌澜、叶子是鹜颜,让你的主子端了相府?” 凌澜一口气说完,语速越来越快,沉沉逼问。 第239章 她是我姐 叶炫摇头,轻轻摇头,忽然,“嗷”的嚎叫一声,勾起一拳,就直直朝凌澜扑过去。 不意他会如此,凌澜骤不及防,也来不及闪避,鼻梁上就正正重重地挨了他一记。 一声破碎的闷响,凌澜被击得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自己的身子。 蔚景一惊,不知为何叶炫会突然有此反应,上前正欲去扶凌澜,却被叶炫拉开,与此同时,叶炫的另一手又勾起拳头,再次朝凌澜砸过去。 只不过,这一次,凌澜早有防备,在他的拳头还未落下之时,已经抓住了他的腕。 叶炫挣脱,猩红的眸中怒火滔天。 “你这个混蛋,你口口声声,你的女人,你的女人,你可曾想过,那个真正为你出生入死的女人?她为了你,出卖自己的感情,她为了你,出卖自己的身子,她为了你,出卖自己的灵魂,她” “不许你这样说鹜颜!”叶炫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凌澜厉吼一声打断。 他抬手抹了一把鼻孔里面流出来的温热,垂眸一看,手背上都是血,他也不在意,再次抬眸凝向叶炫,眸中冷色昭然:“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她!” 叶炫却不为所惧,忽然咧嘴轻轻一笑,“怎么?还不让人说!她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她为了你却被别的男人上,凌澜,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混蛋!” 这次是凌澜猛地朝叶炫扑了过去,叶炫也不闪躲,直接迎上。 两人又打了起来。 凌澜显然暴怒到了极致,一边毫不留情地出拳,一边怒吼着:“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说她,就你不行!我今天就替她打死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傻子!” “没心没肺的傻子是你,她如此对你,你却连她是你的女人都不敢承认!” “因为她是我姐!” 凌澜嘶吼出声。 蔚景一震,叶炫更是震惊地忘了手中动作。 伴随嘶吼一起落下的,还有凌澜的拳头,直直砸在叶炫的面门上。 叶炫被砸得踉跄着后退好几步后,终于还是没有稳住,跌倒在地。 与凌澜一样,叶炫的鼻骨也破了,殷红的鲜血顺着鼻孔流下来,他却也顾不上擦拭,就急急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向凌澜:“鹜颜是你姐?她是你姐?” 心跳踉跄,说不出来的感觉。 鹜颜竟然是凌澜的姐? 可是,鹜颜不是夜逐寒的夫人吗? 他们不是夫妻吗? 也是,如果是夫妻,鹜颜又怎么会是完璧。 他记得六房四宫失火那日,在未央宫前面检查,太医就说鹜颜是完璧,而且,那夜在山洞里,她的第一次千真万确是给了他的。 那么,是不是表示,其实,鹜颜只有他一个男人,是吗? 是不是表示,她是他叶炫的女人? 可既然是姐弟,就算是为了掩人耳目,同样可以以姐弟相称啊,为何要扮作夫妻? 犹不相信,他再次问向凌澜:“她真的是你的亲姐姐?” 凌澜没有回答,只瞟了他一眼,就默然转身,朝山洞里走去。 偌大的空地上,就剩下蔚景和叶炫。 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各自失了神。 蔚景回到山洞的时候,凌澜已经又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袍子,略深的藏青色越发显得他脸色的苍白,他正坐在软席上,眉眼低垂,一圈一圈给自己的腕打上绷带。 蔚景不知道该说什么,见补血的药汁两碗都洒了,得重新再煎,就端起药壶,丢了句:“我去取泉水”后,便出了山洞。 洞外,叶炫依旧保持着跌坐在那里的姿势,目光定定地望着一处,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蔚景看了他一眼,低低一叹,转身离开。 她知道,这么多的信息量,一下子丢给一个人,换谁都会一时接受不了,何况还是一个一根筋的人。 她也知道,此时,洞里洞外的两个男人其实同样纠结。 作为凌澜来说,叶炫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这件事情有多严重,她很清楚。 换做常人,他铁定早已一剑结果了,但是,他不是常人。 他是叶炫,是鹜颜深爱的男人。 杀他,鹜颜会痛,不杀,可能会带来灾难。 而作为叶炫来说,一边是他效忠的主子,一边是他深爱的女人,要让他选择,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该选择谁。 自古情义两难全。 对于他这种只认死理的执着之人,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她很理解鹜颜,理解鹜颜为何不让他知道她的真面目。 鹜颜不是不相信他的爱,而是因为更了解他这个人。 哎…… 世间之事,为何总有那么多的无奈? 蔚景深深叹出一口气,躬身舀起一壶泉水,站起,刚转身准备离开,就直直撞上一人。 她惊呼一声,想要避开,可迈出的脚根本来不及收回,她一个身形不稳,好在对方连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重心不稳的身子拉了回来。 “想什么那么专注,身后有人都不知道?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男人略沉的声音响在头顶。 蔚景这才识出是凌澜。 也不知几时来的,几时站在身后? 想起在山洞里他明明醒了,却在那里装昏迷,保不准,此刻他也是故意的,便没好气地道:“明明是你自己走路没有声音,我又没有超强的耳力,关警惕心什么事。” 对于她的不善语气,凌澜倒也不在意,唇角一勾,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药壶,“走吧!” 话落,便转过身,带头走在前面。 蔚景怔了怔,没有动。 意识到她未反应,男人又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她。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一壶水,我还是端得起的。” 叶炫走没走,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鹜颜还没醒,应该守在那里不是,专门跑过来,难道就为了帮她端水? “我怕你走了,所以跟过来看看。”男人黑眸深邃,凝在她的脸上,轻声开口。 蔚景眼帘微微一颤,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撇开男人粘稠的视线,垂眸默了默,道:“鹜颜还没醒,我不会走的。” 末了,就拾步朝他走过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也没有停,继续往前走。 “那鹜颜醒了之后呢?” 男人苍哑的声音响在身后。 蔚景脚步顿了顿,却终是没有停下来,好半响,她听到自己说:“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不是矫情的人,她只是迷茫。 她不是傻子,也不是木头,这个男人为她所做的,她都明白。 但是,就算鹜颜是他的姐姐,还有铃铛,还有锦溪,不是吗? 她不知道,她不走,将以什么身份留在他的身边。 而且,她还要去找她的父皇。 身后脚步沉沉,她知道,他已经跟了上来。 忽然,脚步声加快,男人蓦地追上她,并越过她拦在了她的前面。 “蔚景,答应我,不要走!就算鹜颜醒了,也不要走!” 他看着她,微微喘息,漆黑如墨的深瞳里蕴着一抹乞求,蔚景甚至从他的话语里听到了一丝低声下气的味道。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本想断然回绝,却又生出几分不忍来。 “凌澜,不要逼我,暂时,我无法明确回答你,我说过,我自己也不知道。反正,鹜颜没醒,我肯定不会走的。”蔚景同样回望进他的眼睛,一本正经道。 男人眸光轻凝,看了她好一会儿,忽而,唇角一弯,绽放出一抹动人心魄的浅笑,说:“好!” 这时,头顶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原本晴好的天色瞬间暗了下来。<cmreadtype='page-split'num='5'/> 两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凌澜皱眉:“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望着原本碧蓝的天空迅速被黑沉的阴霾聚集,蔚景点了点头,“嗯!” 两人快步往山洞的方向而去。 可是,盛夏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雷声刚过,豆大的雨点就哗哗啦啦落了下来。 凌澜一手端着药壶,一手将蔚景望自己身侧一拉,抬起手臂遮在她的头上。 蔚景见状,连忙又将他的手臂拉了下来。 “你的手臂上有伤,不可以淋雨。” “无碍。”疾步前行中,男人又将手臂横在了她的头上。 所幸,他的身材高大,她娇小,他的这个动作,倒也不是很吃力。 蔚景皱眉,她是医者,那伤口本就耽误了上药包扎,伤口还那么大,如果按照现代来说,这样的伤口光包扎都不行,必须缝针才可以,怎可以还这样淋? 再次将他的手臂拉了下来,见男人作势又要举上去,她就干脆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放。 见她如此,凌澜也不再强求,唇角一勾,反手将她的手背裹住。 翠竹苍梧的密林里,男人女人手牵手,小跑了起来。 身侧是不断后退的景致,头顶是越来越暗沉的天色,密集的雨点,透过枝杈的间隙,打在两人的头上、身上、脸上、眼睑上…… 凌澜侧首看了看身侧早已淋湿的女子,忽然好希望,能一直这样迎着风雨跑下去。 等他们跑回山洞的时候,发现叶炫竟然还坐在那里,石化一般,任倾盆大雨冲刷着,浑身湿透,凌乱的头发也粘搭在脸上,鼻孔里还在流血,又是雨水、又是血水,满脸狼狈,而他好似浑然不知,一动不动。 经过叶炫身边的时候,蔚景顿了顿,还未等她开口说让他进山洞避一避雨,凌澜已是大力拉着她,看也没看叶炫一眼,直接将她拉回了山洞。 第240章 听,花开的声音 两人都已浑身湿透,凌澜放了手中药壶,转身就拿了一条干锦巾,走过来将她的身子扳着面朝自己,给她擦拭头发。 好久两人没有这样近距离地面对面过,而且夏天衣服本就穿得单薄,被雨水一淋,贴在身上,就像是没穿一样,垂眸能看到自己里面的兜衣若隐若现,抬头便是男人结实宽厚的胸膛,蔚景有些窘迫。 “我自己来吧!”抬手,她想要接过男人手中的锦巾,却被男人手一扬避开。 男人也不说话,只沉默地给她一寸一寸地擦拭,动作轻柔,且鲜有的耐心。 见他执意,蔚景便也不再坚持,只低敛着眉目,任他一点一点将她湿漉漉的头发擦干。 洞外雨水哗哗,洞里很静,蔚景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 要说他跟叶炫说的那些话,她不震撼,是假的。 他说,她是他的女人,这句话不是第一次听到,曾经在啸影山庄的时候,他也跟影君傲说过。 只不过,彼时,她是鹜颜,她是夜逐寒。 第一次,在一个外人面前,他是凌澜,她是蔚景,他说这样的话。 而且,也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那日她滚下山岗,他竟然也跳了下去,叶炫也跳了下去,叶炫以为她是叶子,而他早已知道是她。 “凌澜……”她抬眸望向他。 “嗯?”男人手中动作未停。 “让叶炫进来避避雨吧,如果鹜颜此刻是醒着的,她也定然不会让他这样,对不对?” 男人的手微微一顿,下一瞬又接着继续,清淡的声音响在头顶。 “对别人倒是同情心泛滥,我怎么不见你对我这般心软过?” 蔚景没有吭声,只垂下眼,弯了弯唇角。 “好吧!你先换身干净的衣服,我去让他进来。” 头发也差不多擦了个半干,凌澜转身将手中的锦巾放下,取了一套衣服给她,便拾步往洞口的方向走。 “凌澜。”望着他的背影,蔚景忽然开口。 男人脚步停住,回头。 “不要再打了,你是鹜颜的弟弟,他是鹜颜最爱的男人,你们都是她最亲最亲的人,她肯定不希望看到你们这样。” 男人鼻子里发生一声轻笑,“打他是轻的,如果鹜颜不能醒来,我一定会杀了他。自己三番两次将人认错,还一再伤害鹜颜,竟然还有脸一副正义,要替鹜颜讨回公道的模样。” “你在说你自己吗?”蔚景看着男人。 男人明显一震,笑容也瞬间僵硬在了唇边。 蔚景缓缓将目光收回,弯了弯唇,“你自己不是也一直将人认错吗?所以,凌澜,不要怪他了,不要再打了……” 一边说,蔚景一边徐徐抬眼,再次看向他。 男人没有出声,只凤眸深深地凝着她,静看了好一会儿,才默然转过身往外走。 望着他的背影走出山洞,走进雨中,蔚景怔忡了片刻才回过神,转身走进洞里深处,将身上湿透的衣衫换了下来。 好久,两个男人才一前一后地回了山洞,那时,蔚景已经将药都煎上了。 她不知道凌澜用什么方法让叶炫进来的,她只知道,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凌澜回到洞里后,就一声不响地换着衣衫,而叶炫则是木桩一般站在洞口,望着洞外面的雨幕成帘,不知在想什么。 蔚景见两人如此,也不便多说什么,就一人坐在石灶旁边、抱着胳膊,看着摇曳的柴火失神。 凌澜衣衫换好后,又坐到鹜颜的身边,替她把脉,检查她的情况。 也就是到这时,叶炫才回过头来,看着他,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什么来。 “怎么样?”蔚景走过去。 凌澜眉心微拢,转头看了看洞外的雨幕,道:“等雨停了,我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夜绽。” 蔚景心下沉了沉,她是医者,自是听说过夜绽。 此物只夜间开花,如夜来香一样,但是,花期却比夜来香短,只开放瞬间,故得来此名“夜绽”。 此花捣碎温水冲服,可做强心之用。 功效有些类似现代医生注射用的那种强心剂。 蔚景抿了抿唇,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末了,又忽然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来。 “你们昨夜整夜未归,现在还不回去,锦弦会不会起疑?” 凌澜怔了怔,眼梢轻抬,掠了站在洞门边的叶炫一眼,缓缓起身,“如今鹜颜生死未卜,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蔚景下意识地看向叶炫,见他收回目光又转头看着外面。 “要不,你们都回吧,我留在这里照顾鹜颜。” 反正她已被人劫走,不需要再出现,而且她也会医,可以照顾好鹜颜。 “你又不会武功,若发生什么事情,你怎么对付?” “那不是还有…”话说了一半,蔚景猛然顿住,侧首看了一眼叶炫,后又想,反正他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掩藏的,方才接着说了下去:“那不是还有隐卫吗?你派几个人来。” “还是不放心。” 凌澜走到石灶旁边,抬手揭开药壶的盖子,看了看里面已经煎沸的汤药,复又将盖子盖上,转过头看向她:“这些事,你就不要担心了,我自有分寸。” 见他这般说,蔚景便也不再强求。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才没多长的时间,雨便停了,阴霾扫尽,天空竟还露出了太阳。 蔚景见药已煎好,便倒在瓷碗里,心想着,趁其摊凉的空隙,她正好去取些泉水回来烧粥。 从昨夜到现在,几人可都是粒米未进。 等她取了水回来,却不见了凌澜,而叶炫竟然在给鹜颜哺着药。 对,哺,就跟她一样,蹲在软席的旁边,用嘴,一点一点将瓷碗里的药喂进对方的口中。 见到她突然回来,显然吓得不轻,差点跌坐下去,手中的瓷碗也险些没拿住,掉在地上,幸亏会功夫,眼疾手快地接住,才幸免。 “娘娘”许是意识到这个称呼不妥,他红着脸顿了顿,又改口道:“你、你回来了?我我见药凉了,所以……” 见他窘迫地想要解释的样子,蔚景“噗嗤”一笑,“没事,你喂吧,我趁火还没熄,得赶快去加柴才行。” 找了个理由搪塞了去,蔚景正欲借机离开,却又想起什么,顿住:“对了,凌澜呢?” 如果那厮在,这个男人如此哺药,不被打死才怪。 “他,好像是去采药去了。” 采药? 蔚景微微一愣,夜绽不是只有夜间才开放吗? 这个时候去采药? “哦,知道了,药要凉了,你快喂吧,我去外面拾点柴火。” 因为刚下了一场大雨,树枝都被淋湿,蔚景转了一大圈,没看到有干的,便也没捡。 其实,拾柴火是假,出来给叶炫腾空间才是真。 那个男人脸皮子竟然比女人还薄,动不动还红脸,她若是在,怕是剩下的药,他喂不下去的。 漫无目的地在林子里转着,雨后的树林,透着芬芳的泥土气息,清新好闻。 蔚景一直往前走着,兀自想着心事,直到猛地看到一个另一个小山洞,她才回过神来。 确切的说,是看到山洞门口大石上的那人。 凌澜。 此刻,他正盘腿而坐,双手摊开,轻放在两腿上,眸眼轻阖,一动不动,似是在调息打坐,又似在想着事情。 跑到这里来? 蔚景怔了怔,轻轻走了过去。 不知是对方太过专注,还是她的脚步声太轻,她走到他的面前站定很久,他都没有感觉到。 直到她轻轻唤他:“凌澜。” 他才缓缓抬起眼帘,见到是她,眸底掠过一丝讶然,他看了看她身后,问:“你怎么出来了?” “那你怎么又出来了呢?”蔚景微微偏了脑袋,不答反问。 凌澜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 蔚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想拉她去石头上,稍稍犹疑了片刻,便将手递给了他。 挨着他的旁边坐下,蔚景才发现,这块大石真是个好地方,后面还有一块大石可以靠背,前面视野也开阔,可以看到树林很远的地方。 “你是想给叶炫跟鹜颜留空间,所以出来的吧?”蔚景侧首看向身侧的男人。 “谁说的?”男人矢口否认,“我只是想让他近前亲眼看看,看看他将鹜颜害成了什么样子。” 蔚景笑笑。 这个男人永远的嘴巴不饶人。 便也不揭穿他。 “你采的药呢?”她问。 男人回头,指了指山洞的洞门顶上。 蔚景循着看过去,就果然看到了一株夜绽,碧绿的叶子,缠缠绕绕的藤蔓。 “所以,我在这里等,我等夜里花开。”男人淡声道。 不知为何,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蔚景脑中掠过的是那日在宫中御花园里,这个男人跟锦弦对话的情景。 当时这个男人跟锦弦说,他们在听花开的声音,锦弦问,花开有声音吗? 这个男人说,有,只要用心凝听,就能听得出,只不过世人都没有等待一朵花开放的耐心。 心神竟是为之一动,她忽然道:“我陪你等,我也想听听花开的声音。” 男人明显身形一震,愕然看向她。 蔚景不明白他为何反应这么大,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凌澜唇角一弯,摇头,末了,又似漫不经心问道:“蔚景,你小时候的事,你都记得吗?” 第241章 甘甜的野果子 小时候的事? 这话题转换得可真快。 “自是记得。” 且不说正常人都有记忆,何况她还是一个穿越的。 穿过来时,年纪虽小,可她的心里年龄却是个成人,又怎会不记得? 凌澜转眸定定凝望进她的眼。 睨着他的样子,她的心中更加疑惑了,“小时候有什么事吗?” 凌澜收回目光,垂眸默了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了解过中渊的历史吗?” 这个…… “没有。” 她本就对历史不感兴趣,从不会去主动了解,而且穿过来就是尊贵的公主,也没人跟她提王朝以前的事。 “怎么了?” 他怎么一直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没什么,就是问问。”凌澜浅淡而笑,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太阳,“你真的决定陪我坐在这里等?天黑可得还有一段时间。” 蔚景亦是笑笑,算是作答。 其实,她也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还能如此平静地坐在一起。 她跟影君傲离开源汐村的那日,她真的觉得,此生再也不想见到他。 世事捉弄。 “凌澜,在客栈里的时候,你既然已经去了我的房间,为何不告诉我,鹜颜会来劫我走?事发突然,我都差点不知道是谁?” “我也是在你的厢房里被赶出来以后才知道的。” 赶? 这个字 蔚景脸色窘了窘,所幸男人倒也不在意,继续道:“我回房,就看到鹜颜在我房里,她告诉了我计划,原本是打算我将信息传递给你后才动手的,不知为何,她突然提前动手了。” “我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凌澜侧首看着她。 “因为她看到叶炫进了我的房间,然后,我也正准备跟叶炫说,我不是叶子,所以,鹜颜出来了。” 蔚景又回想起昨夜的情景,叶炫冲上去护住锦弦,鹜颜紧急收剑,却反而被叶炫刺上一剑的情景,蔚景低低一叹,幽幽道:“终究是因为心中有爱,她爱他,鹜颜爱叶炫。” “那么你呢?” 专注地望进她的眼,凌澜忽然开口问。 蔚景一怔,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的心里呢?有没有爱,又爱着谁?” 第一次被人问这么直白的问题,而且那人还是他,蔚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跳却莫名加快,一下一下,强烈得似乎要跳出胸腔。 脸上一热,她别过视线,没有吭声。 下一瞬,却是下颚一重,脸又被男人大手给扳了回去,迫使她不得不面对着他。 他凤眸深邃,眼波潋滟,一瞬不瞬望进她的眼,似乎想要将她看穿一般。 两人挨得很近,呼吸交错。 蔚景皱眉,有些反感,刚想说,泉水边他答应过她不逼迫她的,刚张嘴,男人却是先她一步出了声。 “饿吗?”他问。 蔚景懵了懵,下一瞬,男人的大手也已将她的脸放开,“从昨夜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你饿不饿?” 蔚景这才想起,原本她说要煮粥的,结果出来拾柴火,竟然将煮粥的事给忘了。 “我先回山洞去煮点” 蔚景一边说,一边作势就要起身,却又被男人大手按坐下:“不用!” “吃这个!”就像是变戏法一般,男人举着两个果子递到她的面前。 “哪里来的?”蔚景探头看了看他身后。 “过来的时候路上摘的,已经洗过了,放心吃吧。” 蔚景伸手只接了一个,“你也吃,若是有毒什么的,不至于我一个人死。” 方才她看了看他身后,什么都没有,想来应该一起也只有两个。 凌澜笑笑,也不以为意,执起剩下的那个野果子,送到嘴里,咬下一口,甚是享受地咀嚼起来。 蔚景亦是唇角一勾,拿起果子,轻轻咬下。 一股甘甜入口,竟是从未尝过的味道。 “好吃吗?” “嗯,”蔚景点头,“知道吗?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吃过野果子。” 现代没有,穿过来以后是公主更是没有,奇珍异果倒是吃得不少,独独没有吃过野果子。 想不到味道竟是如此的好。 “跟你相反,我是吃野果子长大的。”凌澜淡声道。 蔚景怔了怔,想起这姐弟二人的隐忍,心中竟是微微一疼,看着他,轻声问道:“你小时候一定吃过不少苦吧?” 凌澜眼波一动,没有吭声,静默了片刻,又问她:“这果子甜不甜?” 蔚景毫不掩饰地点点头,笑道:“挺甜的。” “所以,小时候也不苦,有甜果子吃不是吗?” 蔚景唇角笑容一僵,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男人淡然一笑,转过视线,眯眼望着远处的天边,口中缓缓咀嚼。 蔚景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很清楚,他跟鹜颜肯定经历过很大的变故,不然不会像今天这样。 一个男人强大腹黑、深沉隐忍也就算了,鹜颜只是一个女人,却也过得如此隐忍。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够能承受了,可跟鹜颜比起来,相差甚远。 “你猜我这颗果核扔出去,一下子可以砸到几棵树干?”男人慵懒地掂抛着吃剩下的果核,问她。 蔚景看了看前面的树,道:“这又不是打水漂,一下子当然只能一棵树,不过,若是撞上树干弹回来,凑巧碰到另一棵也不一定,那最多也就两棵树吧。” “两棵?看好了!”男人凤眸微微一眯,骤然扬袖一抛,果核脱手而出,一一擦着并排而立的几棵树而过。 声响一下一下数过来,六棵。 毕竟树木不是后天人工所栽,是野生长成,所以,想要笔直一排肯定不可能,可就算不是笔直的,那抛出去的果核,依旧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可以走弧线。 蔚景目瞪口呆了。 “你也试试看。”男人侧首看着她。 “我?”蔚景撇撇嘴,“我又不会武功。” “这跟武功没有关系。”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练啊,每天练,吃完果子就砸。如果你将这些树当做你的仇人,你这样对着他们砸上三年五年,保证会跟我一样。” 仇人? 蔚景怔了怔,想起某一个男人,那个曾经在她心里如同天神一般,如今却只剩下狰狞嘴脸的男人。 扬手,将手中的果核狠狠地扔了出去,拼尽全力。 “咚”的一声,砸到了最近的一棵树上,许是力气太猛的缘故,果核撞上树之后,又直直反弹了回来。 “小心!” 伴随着一声低唤,男人长臂一捞,将她拉过,骤不及防的她一个重心不稳,就直直倒了下去,连带着他也一起。 反弹的果核当然是没有砸过来,但是两人却都倒了。 她倒在下面,他压在上面。 “你没事吧?” 男人问。 蔚景躺在大石上,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惊魂未定地摇摇头,作势就要起身,可男人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依旧伏在她的身上,还伸出一只手将她脸上的几缕碎发拂开。 “蔚景,”他唤她,声音像低醇的美酒,跟他手中的动作一样的温柔,他凝视着她,眸子里亦是满溢着粼粼波光,就像是落入了星子,璀璨耀眼。 当炙热的气息逼近,蔚景才意识过来他要做什么,刚想扭头避开,男人温热的大掌却是捧住了她的脸,让她逃无可逃。 “凌澜”蔚景惊呼,可话还未说完,就被男人尽数堵在了喉间。 连同声音一起吞没的,还有她的呼吸。 薄唇覆上她的唇瓣,需索辗转。 也就是到这时,蔚景才惊觉过来上当。 一个果核而已,一棵树干而已,又不是皮球,又没有弹性,就算是因为力的作用,反弹回来,弹回的距离根本不会太长,就一定会掉落下去的,怎么可能会砸到她? 这个死男人,在山洞里的时候明明醒了,装睡骗她,如今又骗她。 心中气苦,她伸手推拒着他。 男人又狠狠需索了一阵,才缓缓放开她的唇,却并没有从她身上离开,只是凤眸深深地看着她。 鼻尖轻擦着鼻尖,他喘息,她亦喘息。 “你这个骗子,放开我!”蔚景怒道。 男人却也不恼,反而眉尖微微一挑,一副无辜的模样:“我哪里骗你?” “在山洞里,你明明醒了,却还在那里装死,你知不知道,叶炫冲进来的时候,我有多慌乱?” 蔚景委屈极了,当时,她可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挖空了心思说狠话,这个男人倒好,指不定还躺在软席上听着乐呢。 “我本来是要起来了,后来听到你说得很好,就干脆不打断你好了,叶炫也听你的话走了不是吗?” “什么叫干脆不打断?那叶炫走了之后,你为何还在那装?要不是叶炫去而复返,你准备装到什么时候?”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蔚景没好气地道。 男人凤眸一弯,唇角浅笑摄人心魄,忽然,在她的唇瓣上啄了一口,道:“当然是你用嘴将药给我喂完以后。” “你--凌澜,你卑鄙!” 蔚景挥手打他,却被他轻松钳住,压过头顶,他再次倾身,对着她喋喋不休的嘴吻了下来。 明明在泉水边答应过她,不逼迫于她的,可是,不知道为何,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一旦沾染上她的气息,他就贪心地想要得到更多。 有多久没有这样对过她了? 第242章 我感觉他来了 想想似乎也没有多久,可是这一次对他来说,却像是过了一辈子。 他以为,他们之间完了,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属于他了。 他说,让她不要走,她说,不知道。 其实,就这三个字,他已然满足。 她没决绝地说,不行。 说明他们之间还有希望。 她心里有他的,他知道。 轻轻挑开她的唇,他的舌探入她的口腔,纠上她的,逼迫着她跟他一起辗转。 鼻尖肆无忌惮充斥的都是他墨竹般的气息,口腔里满满的亦是他熟悉的味道,蔚景本来是要推开他的,可是在他柔情的攻势下,却渐渐失了抵御的力道。 到最后,干脆阖上眸子,羞涩地回应着他。 凌澜没想到她会这样,心魂俱震的同时,眸色也越发炽暗,松了她压在头顶的手,迫不及待地探进她的衣襟。 大手像高温的烙铁一般烫在身上,蔚景浑身一颤,连忙伸手隔着衣服将他乱动的手抓住不放。 男人缓缓放开她的唇,看着她。 “别……凌澜……青天白日的……” 蔚景乞求地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就像是滴得出水来,唇瓣被他吻得有些红肿,微微嘟着,说不出的娇嗔可爱。 凌澜微微粗噶了呼吸,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鼻翼唇角,耐心地诱哄道:“没事,深山老林,不会有人来的。” “那我们怎么来了?我们不是人啊!” 蔚景对于这个回答很是不满。 不仅青天白日,而且两人现在这样,一丝遮挡都没有,也太…… 男人却根本不以为意,轻松挣掉她的手,依旧折磨地动作着。 蔚景气喘吁吁地求饶:“凌澜……真的别……你还伤着不是吗?” “我伤的只是腕。”男人一边亲吻着她,一边口齿不清地含糊道。 “可是,你输了那么多血啊。” 也就是这时,蔚景才想起来,难怪他输血给鹜颜呢,原来是姐弟。 她当时还在想呢,他的医术远远在她之上,不可能不知道输血也要血型相配才行。 趁她失神的间隙,腰上忽的一松,男人已经轻车熟路地解开了她裙裾的罗带。 蔚景一惊,彻底慌了神,挣扎起来。 许是将她反应太过激烈,男人终是放开了她。 可是下一瞬,男人又轻盈跃下大石,她还未来得及撑着身子坐起,就被他打横一抱,直接从大石上抱了下来。 “你做什么?” “去隐蔽的地方!” 随之,蔚景只感觉眼前视线一暗,原本入眼的白云蓝天被黑暗的洞顶取代,男人竟然将她抱到了山洞里面。 找了一块干燥的地方,男人将她放下,先脱了自己的衣袍铺在地上,将她放在上面,便迫不及待地倾身而下…… 蔚景一觉醒来,入眼一片漆黑,好一会儿,她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头顶男人低醇的嗓音传来:“醒了?”她才想起之前的事情来。 他跟她,他们在山洞里…… 浑身酸痛得厉害,她也懒得动,打了一个呵欠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什么时辰了?” “我在大石上,你在我怀里,亥时。” 男人言简意赅,语气轻松,似是心情不错。 蔚景却是在听到亥时二字时,噌的一下从他的怀里弹坐起来。 动作之猛,速度之快,差点撞上男人的鼻梁,所幸他反应灵敏,连忙仰身避过。 “夜夕呢?夜夕开了没?”她急急扭头看向山洞的洞门顶上。 “嘘--”男人竖起食指,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低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正开着呢,你不是要听花开的声音吗?” 花开的声音…… 蔚景将信将疑,凝神听去。 当蔚景和凌澜两人拿着夜夕踏着星光夜色,回到山洞的时候,山洞里竟是漆黑一片。 “怎么没有掌灯?”蔚景皱眉,疑惑地问。 叶炫不是在吗? 凌澜松开她的手,摸索着找到了火折子,将洞壁上的烛火点亮。 眼前视线一明,两人惊喜地发现鹜颜竟然靠坐在软席上。 靠坐? 醒了? 蔚景难掩心中激动,快步奔过去,“鹜颜,你醒了?” 凌澜站在烛火下没有动,如此不喜形于色的男人,亦是眸中熠熠生辉,每一下跳动都是激烈,他望着她,没有出声。 相反,鹜颜很平静,脸色透着失血过多的苍白,虚弱地看了看蔚景,又转眸看了看凌澜,干涸的唇瓣轻动:“他是不是来过?” 蔚景怔了怔,自是明白她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鹜颜抓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凉得蔚景一阵心惊,感觉到她的颤抖,蔚景反手将她的手背裹住,艰难地点了点头,末了,又道:“本来他在这里的,不知怎么不见了。” 一边说,蔚景一边看了看四周,都未见人影。 “他肯定是走了,应该是见鹜颜醒了,便走了。” 凌澜淡声开口。 鹜颜点点头:“嗯,醒来之前,我的意识模模糊糊,应该是他。” “那他……” 蔚景隐隐有些担心。 “他不会出卖我们的,如果出卖,当初源汐村就不会放我离开,这次出征,也不会让你小石头留在大军之中,而且,我们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在这个洞里呆上两天。只是” 凌澜顿了顿,微微一叹:“只是他也不会出卖锦弦,所以,以后,怕是免不了要刀剑相见。” 蔚景一震,看向鹜颜,只见她原本面薄如纸的脸色越发苍白得厉害。 当凌澜换回那只断袖的墨袍,狼狈不堪地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 东方的鱼肚白皑皑铺进院子,远远的就看到人影绰绰,凌澜凛了心神,快步而入。 院子里整齐而站的是御驾随行的兵士,在兵士的前面,一张太师椅,一身明黄的俊美男人,端坐其上,在他的旁边,站着眉目低垂的叶炫。 这架势…… 凌澜眸光微敛,举步上前,对着明黄男人撩袍一跪。 “微臣有辱圣命,未能救回皇后娘娘,请皇上责罚!” 许久,锦弦都没有出声。 凌澜便一直保持着跪着抱拳微微垂目的姿势。 锦弦只手闲闲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扶手,一双深邃的凤眸,略带审视地凝着凌澜。 清晨的院子,静得出奇,只有晨风吹过院门口挂着的布幡的声音。 就在凌澜暗暗做着种种猜测之际,锦弦却是忽然从太师椅上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对着他虚虚一扶。 “起来吧,此事不怪右相,终究是奸人太过狡诈,才使得我们中计。右相受伤不轻,也算尽力了,功过相抵,朕就不计较了!” 凌澜长睫轻掩下的眼波微微一动,心中凝起一抹疑虑的同时,对着锦弦恭敬一鞠:“多谢皇上开恩!” “嗯,”锦弦点头,末了,又转眸看向身后众人,朗声道:“准备出发回营!” 回营? 凌澜心中略一计较,便上前一步,躬身道:“那皇后娘娘她……” “朕看前夜情景,奸人意在劫持,而非谋杀,所以,皇后虽落在奸人之手,目前应该还是安全的,奸人既如此做,必有如此做的目的,想来是想通过皇后,来威胁朕满足他们的一些要求。右相追了奸人一日两夜,未能追上,禁卫统领寻奸人也才刚刚回来,连你们二人都无能为力,旁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朕觉得还是静观其变,坐等奸人提条件的好。右相觉得呢?” 锦弦扭头看向凌澜。 凌澜颔首:“皇上英明。” “走吧!”锦弦带头走在前面,走了两步,又蓦地顿住,回头,“对了,右相最好还是换身袍子再上路,如此回营,军中将士保不准怎么猜疑,还以为我们经历了什么呢。” “是!”凌澜垂目。 脚步声响起,众人开始移动。 凌澜眼梢轻轻一掠,看到边上叶炫经过也正在看他,眉头微锁、薄唇紧抿,一副凝重的样子。 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他再抬眼朝锦弦看去,对方已走向院子里的马车。 想好了一堆说辞,都没有派上用场,锦弦就将这件事情如此翻过去了。 虽暗自庆幸,却又不免将心提得更高,就连叶炫那般木讷的人都发觉锦弦的表现不正常,何况是他? 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一辆马车疾行。 马车的车厢里,鹜颜倚靠在软垫上,蔚景坐在旁边。 风过窗幔,含着微露的晨曦透窗而入,落在车厢里,明明黄黄一片。 “你感觉如何?”蔚景蹙眉,看着鹜颜。 印象中,这个女人就像是没有感情的铜墙铁壁,从未见过她如此虚弱的样子,这般靠在那里,就像是被大石碾过的纸片人,脸上唇上都毫无一丝血色,没有一丝生机。 鹜颜勉力牵了牵唇,算是作答。 “这路太颠簸了,对你的伤口很不利,我让他们赶慢点。”蔚景一边说,一边打帘,正欲喊前面的车夫,却是被鹜颜止住。 “不用……我们走的这条路……比他们走的路要弯出很远,我们不能太耽搁。” 鹜颜虚弱地说着,蔚景本还想说,身体要紧,可见她如此,便也只得作罢,低低一叹:“那你先睡一会儿。” 第243章 凯旋而归 从包袱里取出薄毯,轻轻盖在鹜颜的身上。 鹜颜缓缓阖上双目。 蔚景便在车身的一摇一晃中微微失了神。 鹜颜醒来之前,她跟自己说,鹜颜是为了她,才重伤成这样,生死未卜,她如何能离开? 鹜颜醒来之后,她又觉得,鹜颜如此虚弱,这样长途颠簸,就算身边有隐卫照顾,却也只能保护安全,凌澜又不在身边,她会医,她应该陪在身边照料才行。 所以,终究,她还是走不了。 或许是自己立场根本就不坚定吧,又或许是她其实压根就舍不得。 理智告诉她应该离开,可是理智是理智,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理智? 她不能。 终究,她还是选择跟他们回相府。 怔怔回神,一个抬眸的瞬间,发现鹜颜不知几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在看着她。 “你没睡?”蔚景微微怔愣。 “嗯,”鹜颜虚弱地笑笑,“睡了那么久,怎么还睡得着?” “那你饿吗?或者渴不渴?” 临行前,凌澜让隐卫准备了很多吃的、喝的给她们。 鹜颜摇头,“不饿,也不渴。” “哦。” 蔚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真的很奇妙,虽然,她跟这个女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很久,她是她的夫,她还顶过她的脸,却从来没有一次是这样的面对。 各自以各自真实的身份面对。 其实,也对过,有好几次她也做回过她的鹜颜,但是,好奇怪,她却觉得好像是什么变了,让这一次也变得不一样。 什么变了呢? 是身份吗?因为她是凌澜的姐姐?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要冷场了。 且不说,对方大伤未愈,不适合多说话,就说她们两人能聊的话题,似乎也没有。 说凌澜吧,好像有些打听秘密的嫌疑,说叶炫吧,又有些在伤口上撒盐。 那么…… 难道说天气? 抬手撩起窗幔,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正欲开口说话,鹜颜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谢谢你!” 蔚景一怔,谢谢她? 鹜颜的声音继续:“谢谢你愿意跟我们回相府。” 蔚景转眸看向她,看着她眸中的微光,那是曾经的夜逐寒,或者鹜颜,都不曾有过的眸色。 柔和真诚。 蔚景心中一动,笑道:“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才对,都是因为我,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不,我是为了凌澜,不想他发疯误了正事而已,你不用感激我!” 鹜颜的声音略沉了几分。 蔚景怔忡了片刻,忽然想起被桑成风劫去云漠的那夜,这个女人劈晕她之时,似乎也是这样说的。 她说:得罪了,蔚景,没办法,你不能走,你走了,凌澜又得疯。 为她而疯? 是这样吗? 一时心绪大动,蔚景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想的,那一刻,她听到自己说:“你也不用谢我,我之所以跟你们回相府,也只是为了凌澜。” 其实说完,她就后悔了。 明明她给自己找的留下的理由,曾经是鹜颜没醒,后来是鹜颜有伤,不是吗? 跟凌澜有什么关系? 特别是在看到鹜颜含笑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角眉梢都是意味深长的时候,她就更加后悔了。 京城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今日尤盛,因为中渊的大军在经历了数日的跋涉后,今日在帝王的带领下,班师回朝。 不对,应该说凯旋而归。 大军未至,可中渊不费一兵一卒,仅仅帝后、右相、禁卫统领四人深入敌营谈判,就成功让云漠退兵的消息,早在几日前就传遍了京城。 所以,一早,宫门口除了早已等候迎接圣驾的文武百官,还有京师的百姓,更是早已将路的两旁挤得水泄不通,就只为一睹帝后和相爷以及禁卫统领四人的风采。 一直到晌午时分,大军才浩浩荡荡开进了京城。 只是让大家失望的是,虽然宫门口所有的文武百官都在恭迎,但是帝王却没有下马车,只是撩开了车幔,说了句让众人平身的话。 帝王没有下马车,皇后娘娘自是也不用下车,所以,百姓们只看到了打马行在两列马车旁的右相夜逐寒和禁卫统领叶炫。 果然都是少年英才、卓尔不凡。 没有人知道两辆马车,其实有一辆是空的,就像没有人知道,曾经有个叫小石头的火头军,被云漠掳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大家看到的只有胜利,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胜利。 大军被孟河将军直接带回京师军营,帝后的马车直接驶入了宫里。 百官们准备许久的迎接仪式就这样草草结束。 不过,帝王有圣旨下来,说,稍作休整,三日后,举行庆功大宴。 相府 蔚景端坐在铜镜前,轻轻将鹜颜的面皮贴在脸上,然后,用手指一点一点将边缘的褶皱抚平,直至看不出。 然后又拿出胭脂,用粉扑稍稍沾上一点,均匀地拍打在两颊上。 人皮面具因为没有毛细血管,所以面色只有一种颜色,稍稍上点红晕,才更可以乱真。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心里滋味早已不明。 她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错。 兜兜转转,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她继续做鹜颜。 而鹜颜继续做夜逐寒。 是夜逐寒吧,还是夜逐曦? 正兀自想着失神,骤然背上一暖,男人温热的气息逼近,她一惊,抬眸,就看到镜中自身后抱住她的男人。 男人双臂环在她的腰间,下颚抵在她的肩窝上,同样看着铜镜里,眉目含笑。 蔚景见他一身墨袍,心中明白了几分,却还是眼角一斜,明知故问道:“夜逐寒?” “难道你想夜逐曦?”男人不答反问。 忽然伸手“嘶”的一下将她脸上的面具给揭了下来。 蔚景骤不及防,一阵火辣辣的痛感遍布满脸,她怒道:“我好不容易贴上去的,你做什么撕下来?” “不习惯。”男人随手将面具丢在梳妆台上。 蔚景更是气极:“呵,我又不是第一天戴,当初也是你让我戴的,现在倒不习惯了?” “是,现在看惯了你的脸,不习惯你戴着别人的面具。” 男人依旧抱着她不放,眸光凝落在镜中她的脸上,一本正经道。 蔚景怔了怔,也是,自从那夜在石林,他跟铃铛离开,她被禁卫抓住后,她就一直是自己的脸。 在锦弦的身边是,在源汐村殷大夫家也是,虽然在军中以小石头的脸数日,终究在云漠还是自己的脸。 “既然你不习惯,那以后我就不做鹜颜了。”蔚景一时心起,想闹他一闹。 “那你做什么?” “随便啊,可以是被你赶回啸影山庄的兰竹,也可以是失踪又出现的小石头,还可以是”蔚景想了想,侧首笑睨着他,“还可以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你敢!” 男人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用力,她被勒得“咯咯”笑了起来,“你这个人真是奇怪,说不习惯的人是你,将面具撕下来的人也是你,那我要用我自己的脸,你又不同意,你说,我应该做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忽然松了手臂,大手将她的身子扳过,面对着自己。 “蔚景,相信我,不会太长时间,我会让你正大光明地生活在世人的面前,你就是你!” 声音凝重、笃定。 蔚景抬眸望进他的眼,那一向深如潭水的眼眸此刻波光粼粼,就像是秋日的湖面,闪着坚毅的光。 许久,蔚景点了一下头。 “嗯!”她听到自己如是说。 男人面色瞬间一喜,双手猛地捧起她的脸,往自己面前一拉,重重吻住她的唇。 趁她错愕之际,直接加深了那个吻。 一边吻着她不放,一边将她抱起。 一阵“哗啦”“乒乓”之响,是梳妆台上的物件被他扫落在地的声音,等她意识过来什么,他已经将她放在梳妆台上,紧紧抵着她。 见他已经撩高她的衣衫,她惊呼:“凌澜,你要做什么?” 滚烫的大手钻了进去,男人唇瓣贴着她的唇瓣,轻声吐息:“要你!” “你……不要……等会儿弄儿进来了……” “女人,你每次都找同一个理由,不是有人来了,就是这个进来了,那个看见了,下次能不能换一个。” 凌澜倾着身子,一边说,一边轻轻拱动着她的脸,一手扣在她的腰间,不让她滑到地上去,那一手就在她的衣服里面攻城略地。 蔚景气喘吁吁,脸上和身上都被他撩得又酥又痒,不迭求饶道:“那你先放我下来” 这样的姿势也太…… “不放!”男人斩钉截铁。 话落,也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再次将她的唇堵了个严严实实。 深深需索中,大手摸索着来到她的腰间,捻上她裙裾的罗带,一拉。 裙裾瞬间滑到了脚踝。 蔚景一惊,睁大眼睛,男人却不给她反抗和喘息之机,一手扣着她的腰,一手继续褪着她身上的最后一层遮挡。 当身上一凉,男人火热的身子逼近,她颤抖地攀上男人的肩。<cmreadtype='page-split'num='6'/> 背上是冷硬的铜镜,身前是滚烫的胸膛,冰火两重天的极致。 “蔚景……” 他哑声唤着她的名字,结结实实将她占据…… 第244章 公主回府 太庙 榕树下,浓荫一片。 锦溪坐在树荫下的石椅上,身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只鸟笼,笼子里一只长着五彩斑斓羽毛的小鸟,上蹦下窜。 锦溪一边吃着零嘴,一边逗弄着鸟儿。 边上秋蝉手执芭蕉扇给她扇着风。 “看来啊,还是这小东西比人靠得住,你看,本宫给它一点鸟食,它就对本宫摇头摆尾,本宫对二爷那么好,竟也未见他来太庙看本宫一次。” “许是二爷忙,抽不开身。”秋蝉小心翼翼道。 “忙?”锦溪嗤然一笑,“皇兄御驾亲征那么多日,早朝都不上,他有什么可忙的?难不成每日替皇兄处理国家大事?” 秋蝉便不再吭声了。 她很清楚,再吭声就会惹祸上身。 抱怨夜逐曦,是这个女人每日必做的事情,比每日念经诵佛还寻常。 刚开始,她还劝劝,替夜逐曦说话,找点理由。 其实,她不是真的帮夜逐曦,说白,也不过是想让这个女人心里好想一点、好受一点而已。 结果,最后都是这个女人勃然大怒。 女人说她胳膊肘朝外拐,说她如此帮夜逐曦说话,是不是也喜欢他,是不是跟他有一腿? 后来,她就不劝了。 不劝也不对。 见她不吭声,女人也会生气,说她是聋了还是哑了,又或者是做贼心虚了,怎么站在那里一声不响的,是不是心里有鬼? 然后,她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后来,女人再抱怨夜逐曦,她就也跟着一起。 女人说男人不是好东西,她就附和,是啊,不是好东西,女人说,夜逐曦眼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公主,她就说,是啊,不然,太庙那么近,怎么说也应该来看看。 结果,好了,女人更是怒不可揭,骂她懂什么,一个下人竟然胆敢如此非议自己的主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怎么做,都是错。 怎么说,都是生气。 所以,后来,每每这个女人抱怨的时候,她都反应一句,就一句,一句之后,就再不多说一个字。 “秋蝉,你说他今日会来吗?” 涂满大红蔻丹的手指捻起一粒松子送入口中,“咯嘣”一声咬开,又随手将松子壳丢掉,锦溪扭头看向秋蝉。 “这个……” 秋蝉眉心微拢,今日的抱怨升级了,变成问问题了。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还知道什么?”锦溪愤然而起,骤然甩手将掌心的一把松子大力掷在她的脸上。 一阵细密的疼痛自脸上传来,秋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心下委屈,却还不得不低头求饶:“公主息怒,公主饶命!” “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惹我们溪公主生气啊?” 一声略带揶揄的男声骤然响起。 主仆二人皆是一震,循声望去,就看到一袭明黄入眼,俊美如神的男人脚步翩跹,踏着阳光走来。 锦溪面色一喜,连忙提着裙裾奔了过去:“皇兄,皇兄……” “慢点跑,都嫁做人妻了,怎么还一副不收敛的性子?”锦弦皱眉,语带责怪。 “还不是见到皇兄了,心情激动,我才这样,”锦溪已跑至锦弦的跟前,也不行礼,直接娇嗔地搀起了锦弦的手臂,“再说了,虽然我嫁是嫁人了,但是,人家也没将我当人妻看啊,我都在这个破庙里呆了那么久,他都一眼没来瞧过。” 锦溪鼓鼓嘴,一脸的委屈。 “休得无理!破庙也是你说的吗?这是太庙,岂能容你这般不忠不孝?身为公主,你能不能注意一点自己的言行?” 锦弦不悦斥道。 锦溪瞟了他一眼,吐吐舌头,眯眼一笑:“好了好了,妹妹我知道错了,皇兄大人大量,莫要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锦弦无奈地摇摇头。 两人一起来到石桌边坐下。 “这可是朕送给你的那只鸟儿?”锦弦目光落在石桌上的鸟笼上。 “可不是!多亏有皇兄这只鸟儿,我才得以打发时日,不然,呆在这个什么都不方便、什么都不能做的破……” 庙字还没出口,见锦弦眼睛朝她一瞪,连忙改口道:“太庙里,我真的会疯掉的。” “想不想回相府去?”锦弦抬眸看向她。 锦溪一震,“想啊!可是三个月还没到。” “也没差几日了不是吗?” “皇兄的意思是可以让我提前回相府了是吗?”锦溪眸光一亮,有些难以相信。 “嗯,”锦弦含笑点头。 是夜 铃铛踏进龙吟宫的时候,锦弦正坐在宫灯下批阅着奏折。 许是奏折太多挡住了视线,又许是批阅奏折之人太过专注,铃铛在案前跪了好久,他都没有发现。 铃铛也不出声,直到一本批阅完了,男人“啪”的一声阖上,再取起一本,疲惫抬眸,才看到她。 眸中并无惊喜,甚至连眼波都未漾动一下,只淡声道:“你来了。” 末了,又垂下眉目,继续看向手中奏折。 铃铛没有吭声。 算算,他们有些日子没见了吧。 多久? 似乎有十几天的样子。 这个男人回来,没有去她的瑶华宫,也没有宣她来他的龙吟宫,是忙吗? 毕竟出征多日,朝中堆积下来很多的国事要处理。 可是,既然如此忙,为何听说,下午还去了太庙看他的妹妹锦溪? “她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沉默了许久之后,见男人依旧没有抬头看她的意思,铃铛只得开口。 男人手中的朱砂笔一顿,徐徐抬眸看向她。 她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也明白她问的是谁。 今日她也在宫门口迎接的人之列。 他掀开了车幔,皇后的车辇却一动未动,然后,她让人私下去打听了一下,说,车辇虽然停在凤栖宫门前,里面却没有人下车。 而且凤栖宫不让任何人进入,听守门的太监说,因为皇后娘娘不适,皇上不让人打扰娘娘的清修,所以明确下了圣旨。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也不隐瞒,“嗯”了一声。 “是逃了,被人劫了,还是…” 想了想,铃铛还是没有将“死了”二字说出口。 “被人劫了。”锦弦忽然放下手中奏折,朝她伸出手。 铃铛微微怔愣,不意他会如此,缓缓从地上站起,莲步轻移,盈盈走过去,锦弦便长臂一捞,将她卷进怀中。 “可知道是何人所劫?” 歪在男人的怀里,入眼一片明黄,龙纹绣工精巧,针脚整齐,五爪蟠龙栩栩如生,铃铛轻声问。 男人眸光微闪:“不知道。” “想来劫走她的,应该只有凌澜一伙。”铃铛徐徐开口,抬眸望进男人的眼。 男人同样回望着她,许久,忽而唇角一勾:“你过来朕的龙吟宫,就为了说她?” “那皇上还希望臣妾说谁?”铃铛长睫轻颤,嫣然一笑,不答反问道。 “难道贤妃跟朕之间,除了她,再无其他可谈?” 锦弦亦是笑着,眸色深深。 铃铛便不再言语,只望着他。 “难道分开这么多日,你就一点都不想朕?” 男人说着,大手就顺着铃铛的衣襟,滑进衣衫里面,大力动作着。 铃铛微微急促了呼吸,柔媚笑道:“皇上心里几时有过臣妾?” 锦弦低低一笑,“怎么会?譬如此时此刻,朕的心里,就只有你!” 一边说,一边将铃铛从怀里拉起,自己也起身,踢翻了身后的龙椅。 将铃铛的身子扳过,让她背对着自己,伏趴在龙案边上。 大手便可以撕扯着她的衣袍。 声声破碎,突兀地响在静谧的龙吟宫里。 铃铛喘息地趴在桌边,抬眸望进八角宫灯里面的烛火…… 相府,前厅 菜香袅绕,饭香四溢。 蔚景记得这是第一次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晚膳。 早膳好像用过两次,两次都不欢而散,一次是被锦溪陷害,弄了红殇;一次就是凌澜中了媚药,她弃他而去的第二日。 这一次依旧是四个人,只不过锦溪换成了康叔。 所有的下人都被遣了下去,厅里就剩下他们四人。 康叔扭捏了半天,不肯落座。 一直到凌澜起身,直接将他按坐在椅子上:“这段日子,我们都不在府里,你又要对内,又要扮作我们对外,你辛苦了。” 康叔才不得不承接。 一桌的好菜,红红绿绿,凌澜夹了一块鱼给蔚景碗中,“多吃点鱼。” 蔚景正想说谢谢,他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听说吃鱼会让人变得聪明。” 于是,蔚景的那一句谢谢便生生卡在喉咙里。 “敢情是嫌我笨来着。” “没有,”凌澜眉眼弯弯,同样夹起一片鱼放进鹜颜碗中,“女人笨一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什么没有?你换一句,还不就是说我笨。” 于是,某个男人笑得愈发得意起来。 忽然,又笑容敛起,一本正经道:“其实,也不是太笨,太笨的人是绝对想不出,树叶、白水、侯石青的。” 蔚景气结,恨不得直接将手中的筷子扔过去:“你取笑我!” “不是取笑,是佩服!真的,那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譬如,要是鹜颜,就肯定不会。” “你--” 见两人闹成这样,鹜颜跟康叔都禁不住笑起来。 “对了,那个士兵进来禀报的时候说,见鬼了,你倒浮在墙面上,你又不会武功,就算会武功,让身体倒浮也只能是一瞬间的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想知道吗?”蔚景扒了一口饭在嘴里,慢慢咀嚼,同样得意地看着他,挑眉道:“你不是聪明吗?自己去想啊。” “切,”凌澜不以为意地撇嘴,“我只是问问,并不感兴趣。” 末了,也一本正经吃起饭来。 鹜颜跟康叔互相看了看,又禁不住弯起了唇角。 “蔚景,他不感兴趣,我倒是挺感兴趣的,你能跟我以及康叔说说看吗?”这次说话的是鹜颜。 蔚景心里腹议,一向稳重的人,竟然也搀和了进来。 果然是姐弟,而且这个姐姐,还见不得弟弟不好。 分明就是在帮凌澜谋福利。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们,其实很简单,就是小孔成像了。” 见三人听后完全不解,她又用桌案上的蜡烛,弄了一块纸板,钻了一个孔,又弄了一面铜镜,演示了一遍给他们看。 三人都震惊了。 “啧啧,想不到你如此聪明,那你还是少吃鱼吧,不然,我有压力。”凌澜一边说,一边又将他夹到她碗里的那块鱼夹了回去,自己吃了起来。 “哪有你这样的?” 蔚景哭笑不得。 几人却朗声哄笑。 “哎,好久没有吃到这么香的饭菜了。”凌澜一边吃,一边感慨道。 “谁让你矫情,一点蒜而已,竟然绝食。”蔚景嗤之以鼻。 “若我不绝食,哪有你处心积虑给我准备白粥。” 蔚景冷哼:“我那是怕你饿死了。” “你为何怕我饿死了呢?”凌澜转眸,一瞬不瞬望进她的眼。 “我…” 蔚景这才惊觉过来,又上这个男人的当了。 “你……” 又是一阵哄笑。 整顿晚膳都在一顿欢声笑语中进行,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康叔也少有的话多。 “你们总算都回来了,你们不知道,我这些天过得什么日子,提心吊胆,生怕朝中哪个官员找我去议事,我这莽夫,充其量议议府中的账本,那已是挑战我的极限,要议国家大事,那还不得丢丑露馅。” “康叔不错啊,挑战极限,一挑就是这么多年。” 凌澜一句话,又引来一片笑声。 因为受伤的缘故,鹜颜话不多,吃得也不多,脸色苍白得厉害,不过,看她的样子,也很喜欢这样的氛围,时不时笑出声。 就在大家用完,准备招呼下人来收拾的时候,门口的守卫急急奔了进来。 “相爷,二爷,公主回来了!” 第245章 都必须给我稳住她 “相爷,二爷,公主回来了!” 公主? 几人皆是一震。 这个时候回府? 不是三月之期还没到吗? 想必此时回来,定是经过锦弦同意的。 几人面色凝重地互相看了看,鹜颜看看凌澜,凌澜看看蔚景,蔚景轻轻垂下眉眼。 “你这个为人夫的也的确有些不像话,别说人家是一国公主,好歹也是你的妻子,她在太庙那么久,你竟是一次都没去看过。” 鹜颜冷瞟了凌澜一眼,嘀咕道。 凌澜倒也不以为意,微微笑道:“这不这段时间太忙了吗?” “太忙?”鹜颜冷嗤了一声,“我看你,以前还能做做戏,后来,是索性连戏都不做了。你可给我听好了,三月未满,锦弦就让她回府,此事必有蹊跷,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必须给我稳住她。” 鹜颜说完,拾步走在前面,刚走到门口,又猛地想起什么,停住,回头:“我们两人身份换回来,你做你的夜逐曦去。” 蔚景抬眸朝凌澜看过去,不想正撞上他深凝过来的目光,虽心里百般滋味,蔚景还是唇角一弯,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什么事必须为,什么事不得不为,她想,她还是知道的。 “走吧。”鹜颜走在前面。 凌澜跟在后面。 蔚景走在最后。 等各就各位,换装完毕,蔚景随着大家一起来到府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相府的门口。 马车的边上站着婢女秋蝉,手中提着一个鸟笼,并未见锦溪。 看来是坐在马车里等着人去请。 鹜颜看看凌澜,凌澜举步拾阶而下的瞬间,偷偷的、快速地握了一下蔚景的手。 感觉到那一抹力道,大得惊人,蔚景一怔,还没有做出回应,凌澜就已经顺着门口的青石台阶,快步而下,往马车的方向而去。 “我们也一起。”鹜颜转眸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嗯,”蔚景点头。 她懂。 凌澜的意思,鹜颜的意思,她都懂。 此时,鹜颜是夜逐寒,是她的夫,他们两人一起,缓缓拾阶而下。 那厢,凌澜已经行至马车旁边,伸手撩开帘子。 “锦溪,你回来了。” 听到凌澜低醇,略显激动的嗓音,蔚景禁不住抬眸望过去,就看到男人笑容和煦的容颜。 “嗯,我回来了。” 娇媚软糯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许是因为见他用的不是公主,而是锦溪,所以,对方也没用本宫,而是我。 随之,一只白玉般的小手伸出帘外。 凌澜伸手,将其握住,一裹,在女子弯腰走出车门的同时,直接伸臂将她抱了下来。 蔚景连忙垂下眼,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好奇怪,以前也见过他这样对锦溪,甚至更甚,而且,那时,还不知道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也没有这般不舒服。 如今,她明明知道是做戏,明明知道他喊她锦溪,不是公主,他抱她下来,都是做戏,可为何心里面却还如此难受? “公主怎么不先派人通知一下,我们也好安排去接公主。” 身边的鹜颜,浅笑出了声。 “哎,”锦溪长长一叹,凌澜已将她放下,她却顺势抓着凌澜的手臂未放,嫣然笑着:“我这还不是想给二爷跟大哥……” 锦溪顿了顿,略带不屑地瞟了一眼蔚景,才接着道:“以及大嫂一个惊喜嘛。” “的确很惊喜。”鹜颜笑容不减,见凌澜想要将手臂抽出,一个冷冷的眼色快速度了过去。 凌澜眉心微微一皱,只得反手握了锦溪的腕,“进屋再说吧!” “好!”锦溪笑得柔媚。 两人牵手拾阶而上,从蔚景身边经过的瞬间,蔚景略略别过眼。 两人直接回了房。 鹜颜去了书房。 蔚景回了自己的房。 回房后,蔚景便吩咐弄儿准备热水沐浴。 明明已经到了夏末,不知为何,天气还是热得出奇。 本以为洗个澡,人会舒服不少,可谁知道沐浴完了,她也没感觉到清凉,心中反而燥热更甚,她索性将窗户都打开,坐在飘窗的窗台上吹夜风。 “还是回家的感觉好,太庙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锦溪的声音伴随着开门哗啦啦的水声自屏风后面传出来。 凌澜坐在房中的桌案边,大手执着一个茶盏把玩,眉目低垂,看着茶盏内琥珀色的水面,一漾一漾,不知在想什么。 许是没有听到外面的反应,里面的水声停了停。 “二爷还在吗?” 凌澜一怔,徐徐抬眸,应了一声:“在。” “我马上好了。”里面水声继续。 又过了一会儿,再次传来锦溪的声音:“二爷。” 凌澜循声望过去,锦溪从雾气缭绕的屏风后盈盈走出。 竟只着一件单薄的兜衣和一条短短的衬裙,一大半的身子都露在外面。 见凌澜在看她,她也不急着上前,只手扶在屏风上,缓缓躬身,似是想要拔起布鞋的后跟。 可就是因为她躬下去的动作,让兜衣形同虚设,身前的旖旎风景一览无余,也让原本短得不能再短的衬裙越发往上,几乎等于没穿一样。 凌澜岂会不知其心思,唇角略略一勾,大手优雅地端起手中茶盏送到唇边,轻呷了一口,放下茶盏,也顺势收回眼。 锦溪见状,缓缓直起腰身,朝他走过来,二话不说,就歪倒在他的怀里面。 男人熟悉的阳刚气息传来,锦溪直觉得一颗心都醉了,她展臂勾上男人的颈脖,宝玉般的眸子里波光流转。 “二爷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 相对于她的情迷,男人似乎很淡定,一直轻勾着唇角,手指随随捻起她垂搭在肩上的一缕湿发慵懒慢绕。 “没忙什么。”他说。 “啊,没忙什么也不去太庙看我,二爷心里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我?”锦溪不悦地嘟嘴,身子在男人的怀里轻蹭。 “我是为了避嫌,你想,你是公主,你在受罚期间,若我前去探望,别人会怎么想?我是为了维护你以身作则的形象。” “切~”锦溪轻嗤,心里却好似乐开了花一样,娇嗔道:“每次你都有理由,油嘴滑舌,好了,所幸现在回来了,就不跟你计较了,说,有没有想我?” 凌澜低低笑。 “你笑什么?说嘛,我要听,快说,有没有想我?”锦溪面若桃花,娇媚地摇晃着凌澜。 凌澜笑得愈发绝艳。 锦溪不肯罢休,“快说嘛~”一边撒着娇,一边仰起身子,红唇蹭上他的嘴角。 蔚景抱膝坐在窗台上,轻轻阖着双目,任夜风透过洞开的窗吹在脸上。 夜风很凉,带着夜露的潮湿,可饶是这样,依旧带不走她心头的燥热和潮闷。 鹜颜说,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要先稳住锦溪。 什么叫稳住? 怎样稳住? 唤她锦溪是稳住,牵她是稳住,抱她是稳住,说甜言蜜语是稳住,那么,此刻,两人回房那么久,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又怎样稳住? 接吻? 还是…… 毕竟两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毕竟小别胜新婚,毕竟…… 正浑浑噩噩地七想八想,一声轻叹来自头顶:“做什么坐在这里吹冷风,吹病了怎么办?” 蔚景一震,愕然抬头,就看到白衣胜雪的男人站在面前。 凌澜。 男人伸手,将窗门关上,便将她抱了下来。 好一会儿蔚景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男人熟悉的墨竹清香夹杂着女人陌生的脂粉味钻入鼻尖,蔚景才惊觉过来,猛地一下子将他推开。 “你过来做什么?” 男人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会反应那么大,连忙别过身子,沉声道:“夜已深,你出现在我的房里不合适。锦溪刚刚回来,你应该陪着她。” 男人看着她的背影片刻,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是!”蔚景笃定答道,却还是没有回头看他。 男人垂眸弯了弯唇,“我知道了。” 接着,蔚景就听到男人脚步离开的声音,她心口一痛,猛地转过身,男人也正好回头。 四目就这样相撞。 沉默了好一会儿,男人轻笑着开口:“我以为你懂我的。” 蔚景一怔,男人又再次转过身。 “我当然懂,我只是不懂我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对着他的背影,蔚景忽然恍惚出声。 男人脚步顿住。 蔚景默然转身。 她不懂她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小气,如此矫情,如此不可理喻? 不就是身上有那个女人的气味吗? 这又说明不了什么,她作何这般生气,这般难过? “蔚景,”背上骤然一暖,温热的气息逼近,男人自身后将她抱住,“我知道你在意什么。” 蔚景眼帘颤了颤,缓缓垂眸,看向环在她腰间的大手,没有吭声。 男人又将她的身子扳过去,面对着自己,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起先蔚景还能受得住,可男人一直盯着她不说话,她就忍不住了。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蔚景不悦道。 “蔚景,相信我,我有分寸。” 男人声音微哑,透着坚定。 蔚景定定望进他的眼,好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指戳向他的胸口:“你的身上都是她的味道,我讨厌!” 凌澜一懵一震又瞬间一喜,恍然大悟道:“哦哦哦。” 睨着他甚是愉悦的模样,蔚景更是来气了,“你哦什么哦?是不是春风得意啊?” “哈哈”凌澜笑得更欢了。 几时见过她这个样子? 第246章 听说,右相休妻了? 记忆中,她都是喜欢将所有的心事深藏,然后就算有意见,有委屈,也都是放在心里面,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然后就在那里一个人瞎猜瞎想,问上脸的话,也问不出几句真话,总是口是心非。 几时像现在这样明确表示自己的在意和讨厌? 凌澜黑眸晶亮,三下两下将身上的袍子脱下来,开门不知交给外面的谁,又返身折了进来,将她拥住,轻笑道:“你也知道,这世上不是每个女子都跟你一样,天生丽质,不施粉黛,人家脂粉抹浓了一点,我一抱,难免就沾染在了身上。你放心,我们绝对什么都没有。真的,这样也没有,” 一边说,男人一边在她胸口捏了一把,惹得蔚景惊颤低呼,转过身刚想骂他,他又趁势在她的唇上狠亲了一口,然后道:“这样也没有。” “你——”蔚景脸上一烫,下一瞬,却又被男人猛地推着后退几步压抵在墙上。 背脊撞上冷硬的墙面,男人滚烫的胸膛压下,蔚景忽然想起下午两人在梳妆台上情景,一张小脸顿时红了一个通透。 而男人还偏生不让她好过,低头,温热的唇瓣贴在她的耳珠上面,轻声吐息,“这样的也没有,当然,下午我们那样的更是没有。” 蔚景身子一阵薄颤,一起颤抖的还有一颗纷乱的心。 “没有就没有,又说又动手的,言行如此轻佻,让人家怎么信你?”蔚景撇嘴,语气不善,心里却是欢喜的。 “那要不我们一起去跟当事人对质?三人面对面说清楚?”男人挑眉建议道。 “要对自己对去,你不要脸皮,我还要呢。”见男人越扯越没正经,蔚景也懒得理会。 “你这样跑出来,她不会起疑啊?” 鹜颜说得对,现在非常时期,一切都需谨慎。 “她,此时正快活着呢。”男人眉眼弯弯,坏坏笑。 “什么?”蔚景听不懂。 快活? 这个词…… “这些你就不用管了,对了,我过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说,鹜颜应该还在书房,走,我们过去。” 见男人骤然凝重了脸色,又说很重要的事情,蔚景不免一惊,“怎么了?” “问题有些棘手,去书房再说!” 夜色苍茫,鹜颜环抱着胳膊,缓缓走在院中的花径上。 抬头望了望天,天上星光斑驳,圆月如盘,绵长清辉流泻,将院子的一景一物照得格外清楚。 或许是身上大伤还未彻底痊愈的缘故,她第一次觉得是那样疲惫。 全身心的疲惫。 这些年,她从未觉得如此累过。 她发现,人,真的是贪心的。 如果一直苦着,似乎也就不觉得苦,可一旦尝过别的滋味,便会甘之如饴。 她就是这样。 她跟叶炫没有未来,她知道。 她们一家人以后不可能再像今夜这样在一起吃饭,她也知道。 但是,她想。 她真的想。 拾步走上游廊,她朝书房的方向而去,在经过锦溪的房间时,发现里面的灯还是亮着的。 她垂眸默了默。 看来,今夜不能入眠的人不是她一个。 也不知道凌澜会怎么做? 她又何尝不知,曾经他还能做做戏,那是因为无所谓,因为心是空的,可如今心里面住了人,再让他做戏,还真是难为他了。 当然,更苦的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此时怕也没有睡吧? 无声一叹,她继续往前走,刚走两步,身后厢房的门却倏地开了,她本能地顿住脚步回头,就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门内闪身而出。 人影急急而出的同时,快速悄声带上房门,转身正欲离开的瞬间,才蓦地发现有人,脸色一变,本能地就提起了掌风,可很快,就发现是鹜颜。 鹜颜同时也认出了他,皱眉低呼道:“高朗?” 高朗是她跟凌澜手下那些隐卫的头目,有什么事,他们也是第一个先找他。 深更半夜从锦溪跟凌澜的房里出来,作甚? 鹜颜瞟了瞟紧闭的房门,又满眸疑惑地看着他。 高朗低着头,对着鹜颜恭敬一鞠,末了,转身就走,步伐之慌乱,差点撞上边上的廊柱,下台阶的时候,还差点栽倒下去,要不是鹜颜眼疾手快上前,将其扶住。 “多谢小姐。”高朗声音微哑,未曾抬眼看她,但是鹜颜却感觉到他有丝丝颤抖,正准备询问究竟,高朗却已是脚尖一点,飞身而起。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鹜颜站在那里静默了片刻,也大概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 眸光一敛。 凌澜那厮,竟然…… 望了望紧闭的厢房房门,鹜颜无奈地摇了摇头,拾步离开,可经过窗边的时候,目光却不由地被挂在窗台上的一只精致鸟笼吸引了过去。 鸟笼里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儿正在啄着鸟食。 她记得,这是锦弦送给锦溪的,锦溪一直带着,去太庙也带了去,然后,这次又带了回。 “大哥” 不远处传来男人的轻唤。 鹜颜一怔,循声望去,就看到凌澜跟蔚景一前一后朝她这边走来,皆是一脸凝重。 她眉心微微一拢,连忙拾步迎过去:“怎么了?” “书房说!” 早朝,金銮殿 文武百官左右分开两列而站,一身明黄的帝王威严坐于高座上的龙椅之上。 这是御驾亲征后的第一次早朝。 因为十几日没上朝,所以政事也挺多,百官们一一禀报,锦弦听了一会儿,见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事,就让大家止了,然后让赵贤宣读了一份嘉赏圣旨。 赏赐之人就是此次随驾出征的右相夜逐寒和禁卫统领叶炫,因忠心为国、有功社稷,两个各自都赏黄金千两、绫罗绸缎百匹。 夜逐寒跟叶炫领旨谢完恩,锦弦正准备宣布退朝,忽然,一个小太监急急走了进来,在赵贤身侧耳语了几句,赵贤面色一凝,又躬身来到锦弦身边低声禀报。 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帝王脸色先是稍稍一怔,旋即又恢复正常,最后,等赵贤说完,帝王才徐徐抬眼朝堂下看过来。 应该说,朝堂下的夜逐寒看过来。 “听说,右相休妻了?” 锦弦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粒石子扔进平静的湖面,激起不小的波澜,朝堂之上顿时就传来一片压抑的哗然。 休妻? 连夜逐寒本人脸上都露出微讶的表情:“皇上怎会知道此事?” 锦弦脸色一沉:“人家都在宫门口击登闻鼓喊冤告御状了,你说朕怎么知道?” 击登闻鼓、喊冤、告御状? 原来刚刚进来的那个小太监是过来禀报这件事的。 众人再次唏嘘,纷纷看向夜逐寒。 “鹜颜吗?”夜逐寒脸上更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右相有几个夫人,不是她又能是谁?”锦弦没好气地道。 “她怎么” 夜逐寒皱眉,对对方的行径似乎还是不能理解。 “将鸣冤之人带来金銮殿!”锦弦沉声吩咐左右。 左右两个侍卫以及那个小太监领命而去。 所有人都等在那里。 从宫门口到金銮殿是有一段路程的,可就在这一段等待的时间里,殿内无一人开口。 帝王不问,夜逐寒自是也不吭声。 当事人不吭声,旁的看热闹之人更是不好说什么。 整个金銮殿里气氛沉沉。 好一会儿,一个女子终于在两个侍卫的带领下缓缓走了进来。 女子一身素色布衣,脸色略显憔悴,眼眶红红,似乎是哭过,瘦弱的肩头,还背了一个包袱,显然一副被赶出门的模样。 在站的文武百官基本上都识得,正是右相夜逐寒的夫人、曾经风月楼的头牌鹜颜。 女子低眉顺目,一直被带到堂前,在经过夜逐寒身边的时候,眼角轻挑、愤然看了其一眼,众人都瞧得真切。 对着锦弦,女子盈盈一跪,伏地行礼:“鹜颜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锦弦凝眸看了她片刻,也未让其平身,眼梢一掠,又看向夜逐寒,沉声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夜逐寒撩袍一跪:“回禀皇上,因为鹜颜她不守妇道、行为不端,微臣才愤然休妻的。” “不是这样的,皇上,这些都是没有的事,请皇上为鹜颜做主!”夜逐寒的话未说完,就被鹜颜略带哭腔的声音打断。 “你还有脸让皇上为你做主?”未等锦弦做出回应,夜逐寒已是嗤然冷笑,看向鹜颜。 “我行得正坐得端,我有什么不敢让皇上做主的?倒是相爷你,听到风就是雨、薄情寡义,心虚了吧?” “笑话,本相堂堂一个男人,休掉一个你这样的女人,那还不是本相一句话的事,何来心虚?” 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对针尖对锋芒的夫妻,哦,不对,现在不能说夫妻,都看着这一对男女。 天子当前,还吵得如此不可开交,简直视天威于无物。 果然,帝王脸色越来越难看,终究看不下去了,厉喝一声:“够了!” 两人这才骇然住口。 “金銮殿何等神圣之地,岂能容你们市井混混一般在这里撒泼吵闹?” 两人又是一惊,连忙伏在地上。 见两人如此,锦弦方才脸色稍霁,冷声道:“本来你们夫妻之事,并不应该闹上朝堂,但,既然是击了登闻鼓告御状,朕又不能坐视不管。” 话落,伸手扬袖一指,指向鹜颜:“你是鸣冤者,你先说!” “是!” 鹜颜颔首,似是平复了一下激涌的情绪,才缓缓开口:“其实,此事说来,鹜颜也是一头雾水,就是昨夜,不知相爷从何处听闻,说鹜颜跟奸人凌澜有染……” 第247章 挑拨离间 凌澜?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凌澜他们可不陌生,曾经是司乐坊的掌乐不说,后来此人胆大妄为,几次公然对付帝王,在众人的心里早已是风云人物。 不过,他不是死了吗? 在灵源山脚下的神女湖边,他们可是亲眼看到其投湖自尽。 难道又跟上次九景宫爆炸一样,死而复生? 看来,又有好戏看了。 众人一个一个凝神看向女子,女子的声音继续:“鹜颜虽出身勾栏,但那也是生活所迫,而且,也只是卖艺而已,自从嫁入相府,鹜颜恪守妇道、严己宽人,自问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相爷之事,可是相爷却宁愿相信外人挑拨,也不愿相信鹜颜,非要逼鹜颜承认,鹜颜虽曾是下等之人,可终究是有脸有尊严,没做过的事鹜颜怎会承认?相爷便直接一纸休书,将鹜颜赶出了门。鹜颜斗胆来告御状,不是鹜颜在乎右相夫人那个名分,而是鹜颜心中的那口气难平,鹜颜不怕穷、不怕苦,就怕被人冤枉,所以,还恳请皇上替鹜颜做主,这其中是非曲直,鹜颜只求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席话说得恳切,声情并茂。 女子说完,再次对着锦弦深深一鞠。 锦弦凤眸深深,眸色晦暗不明,片刻之后,将凝落在女子身上的目光收回,他又看向夜逐寒:“右相有什么要说的?” “微臣自认为并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又岂会随便谁人挑拨就能挑拨了去?微臣自是相信有这一件事,才会如此做,再说,休妻而已,微臣还真不屑去弄个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一个女人头上。” 夜逐寒也是义正言辞、语气凿凿。 听起来似乎都有理,众人互相看了看,又都齐刷刷看向帝王。 帝王眸光微微一闪,道:“你们一人说有,一人说无,都是红口白牙一说,可有证据?譬如,右相是听何人所说,还是亲眼所见?” 众人纷纷点头,是啊,凡事都讲究证据,只要有证据,胜过一切雄辩。 “亲眼所见微臣倒是没有,但是,微臣是听二弟逐曦所说,若是旁人,朕必不相信,逐曦是这个世上微臣最信任的人,而且,微臣也了解他,绝不是信口雌黄之人。” 夜逐曦? 原来,他是听他弟弟讲的。 于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又瞬间移到了同样站在文武百官之列的左相夜逐曦身上。 锦弦亦是,他挑起眼皮,睨向夜逐曦:“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大哥大嫂,左相为何要这样做?” 夜逐曦撩起朝服的袍角,同样跪在了地上。 “回皇上,微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微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纠结了良久,要不要告诉大哥,微臣想了很多,且不说微臣不想大哥被一个女人蒙在鼓里,更重要的是,那一个男人还是奸人凌澜,众所周知,凌澜坏事做尽,是朝廷的要犯,微臣是恐因此大哥被连累,相府被连累,所以,才告诉大哥的。” 众人纷纷点头。 的确,对凌澜这样朝廷通缉的要犯,谁还敢跟其沾上关系?避之都唯恐不及。 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像夜逐曦这样做的。 锦弦没有出声,女子却是开了口。 “二爷所作所为皆情理之中,鹜颜只是想问一句,二爷又是如何知道我跟凌澜有关系?”女子一边说,一边转眸,目光灼灼看向夜逐曦。 “自是有可信之人告诉我,而且此人非常肯定,她说,她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 众人一听有证人,顿时更是来了精神。 而女子却并未为之所惧,依旧紧紧逼问:“那也就是说,二爷其实也是听他人之言,对吗?” “是!” “那可否请这位亲眼所见的证人当面一问?” 众人再次表示出赞同。 几人在这里说来说去,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而已,让证人前来,对面对峙,一切不是就水落石出了吗? 可是,夜逐曦却表现出了为难:“这……” 欲言又止中,夜逐曦抬眸看了看帝王,帝王没有吭声,薄唇轻抿,眸色深幽。 夜逐曦便没有讲下去。 “怎么?是证人不愿意作证,还是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证人,是你们兄弟二人故意捏造?” 女子灼灼逼问。 “当然不是!只是这个证人……” 夜逐曦还是有些犹疑。 最后还是夜逐寒沉声道:“二弟,昨夜我问你,你也一直不肯说,现在都闹上了朝堂,到底是谁,你说出来,皇上在此,必定会为我们做主。我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夜逐曦才不得不道出实情。 “是公主,是公主跟我说,大嫂跟凌澜有问题,她亲眼所见。” 公主,左相夜逐曦的妻子溪公主? 就在众人怔愣之际,女子又开了口,只是这一次不是对夜逐曦,而是对着帝王,“皇上,鹜颜自认为问心无愧,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不知公主何来有此一说,还说是亲眼所见?鹜颜斗胆,恳请皇上让公主前来当面一问!” 女子说完,再次行了一个大礼,埋首地上,一副如果锦弦不答应,便磕头不起的样子。 文武百官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高座上的帝王。 哦,有一人没有,那就是腰夹长剑站在帝王身侧的禁卫统领叶炫,他从女子进殿以来,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女子的脸,面色凝重、眉心微拢,不知在想什么。 帝王沉默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不知心中意味,在众人的注视下,终是朝赵贤扬手,“派人去宣溪公主速速进宫!” “是!”赵贤领命而去。 于是,偌大的金銮殿再次静谧了下来。 也出现了今日的第二次等待。 帝王高座龙椅之上,一双深邃的凤眸不时扫向殿下,掠过眼观鼻鼻观心的众人,最后在跪着的三人头顶盘旋。 三人都低眉垂目。 众人皆大气不敢出,四下静得出奇。 在良久的等待以后,锦溪终于来了,妆容精致,一身的雍容华贵,毕竟是公主,当今帝王的妹妹,也未见一丝胆怯,直接进了殿。 见殿内众人皆站,独独夜逐曦三人跪着,锦溪心下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连忙对着锦弦欠身行了个礼:“皇兄,他们……” 见她一脸的茫然,锦弦沉声开口:“你在相府,难道不知道右相休妻之事吗?” 休妻? 锦溪一震,愕然看向跪着的夜逐寒和鹜颜。 夜逐寒休了鹜颜? 几时的事? 她还真不知道呢。 难以置信地将目光收回,她转眸看向锦弦,摇了摇头。 未等锦弦开口,夜逐寒已是先出了声:“也是刚刚早上才发生的事,休书给鹜颜让其出府,我就来上朝了,见公主还睡着,还没来得及告诉公主,原本是想着下朝后回府再说的。” 锦溪点点头,“昨夜……” 顿了顿,她眼角瞟了一记跪在边上的夜逐曦,两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道:“昨夜……睡得有些晚,早上就没起得来……” 锦弦皱眉,没有让她的话说完,“知道右相为何休妻吗?” 锦溪再次摇头。 虽然她盼星星盼月亮,早就盼望着这个女人下堂,可真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有些震惊,昨夜她回府的时候,看两人不是还好好的吗? “为何?”她问。 她也很想知道。 “让你的夫君告诉你!”锦弦沉声道。 锦溪莫名,转眸看向夜逐曦,夜逐曦也抬眸回看了她一眼,然后才缓缓开口道:“昨夜公主跟我说,大嫂跟朝廷通缉的要犯凌澜有染,原本我是不信,但是公主言辞肯定,说自己亲眼所见,并拿项上人头保证,此事绝对是真,所以,我想想,想想,觉得事关重大,不仅仅是关系大哥幸福的问题,还关乎整个相府,以防引火烧身,我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大哥,大哥一怒之下就休了大嫂。” 夜逐曦一口气说完,锦溪也一直听完,才明白,原来是因为这个。 “锦溪,左相所言可是属实?你有没有说过那样的话?”锦弦眸光微闪,开口问道。 锦溪点头,坦然承认:“说了。” 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场下一阵压抑的唏嘘声。 “既然公主说得如此肯定,又是亲眼所见,又是拿人头保证,那鹜颜敢问公主,公主几时亲眼所见,又有何证明?” 出言之人是鹜颜,口气明显不善。 锦溪最讨厌看她这个样子,非常讨厌,顿时,小脸一冷,不屑道:“本宫既然敢说,自是不会空口无凭。” 真有证据? 此言一出,一直处在等待观望的众人顿时又来了劲。 “所谓人正不怕影子斜,公主不妨将证据拿出来,鹜颜自己也很想知道,几时跟凌澜好上的?” “你——不知羞耻!” “锦溪!”锦弦厉声道:“说正事!” 锦溪原本还想挖苦几句鹜颜,见锦弦脸色难看,便也只得气鼓鼓作罢。 “我亲眼见过鹜颜跟奸人凌澜的画像,请注意,是两个人站在一起,画在一张宣纸上的画像,这个大哥也应该知道吧?” 锦溪一边说,一边转眸看向夜逐寒。 场下再次传来一阵低低压抑的哗然。 原来,还真有证据。 虽然一张画像说明不了什么,但,毕竟男女有别,不是一般关系的人是绝对不会画在一起的,何况是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所以,还是很能说明什么的。 然而,夜逐寒却似乎有些茫然,“公主说哪张画像?” 第248章 今后夜逐曦一定对你百依百顺 “就是那夜在书房,大哥在看的那张画像,画像上有三个人……” “公主是说,一个大人和两个小孩的那张画像吗?”夜逐寒一副猛然想起来的模样。 “是!”锦溪点头,心中窃喜。 有夜逐寒一起,算不算一个人证? “可是……那个……那个是凌澜吗?”夜逐寒一脸的不可思议,“那张画是鹜颜的,当时鹜颜跟我说,另外两个人是她已逝的父亲跟哥哥……被公主这么一说,还真是……” “本来就是我的哥哥!”鹜颜笃声将夜逐寒的话打断。 末了,又取下肩头包裹,自里面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慢慢展开。 宣纸似乎有些年代了,微微发黄,且边缘的地方都有些毛掉了。 “公主说的可是这张画像?” 鹜颜将宣纸摊开,举向锦溪。 锦溪看了看,点头:“正是!” 鹜颜轻笑摇头,忽然对着锦弦一拜,又双手将画像举过头顶:“皇上,这副画像上的三人的确是鹜颜跟家父和家兄,跟凌澜没有任何关系,还请皇上明察。” 因为鹜颜跪在大殿的正中间,两边都是百官,而她将画像铺开高举在头顶的动作,百官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张画像。 画像上是一个中年男人以及一男一女两孩童,皆四五岁的模样,虽眉眼还未尽数长开,但是依旧可见其轮廓,女孩恰似如今的鹜颜,男的嘛,眉清目秀,粗一看,还真有几分像凌澜,但,仔细端详,却又全然不像。 不知为何,帝王一直没有让人将画像呈上去亲自查看,只是默然坐在那里,面色冷峻,眸色深深地看着场下一切。 众臣交头接耳、低低议论。 锦溪看到大家似乎纷纷都在说不是凌澜,心中不免慌了,又是急,又是不相信,快步上前,将鹜颜手中的画像夺过,再仔仔细细地端详。 的确,像,又不像。 “如果公主所谓的亲眼所见,指的是亲眼所见这幅画,那么,鹜颜也不想再说什么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鹜颜跪在那里,灼灼而语。 “你——”锦溪气结,却又不得发作,心里虚得很,毕竟那夜她是看得有些急了,想细看,夜逐寒就收了起来。 所幸,这一切她的皇兄也知道,就是他让她这样做的,所以,也应该不会因此责罚于她。 昨日下午,她皇兄去太庙看她,并说可以让她提前回府,还问她过得怎么样,嫁到相府幸福不幸福,夜逐曦对她好吗?相府的人对她好吗?问了她很多问题。 这也是自从她嫁人以后,兄妹二人第一次交心谈了那么久。 从夜逐曦谈到夜逐寒,从夜逐寒谈到鹜颜,她陡然想起,鹜颜跟凌澜的那幅画,便告诉了他。 她清楚地记得,他听完之后说了句,难怪,她问难怪什么,他又不说,就开始数落她,说,你真是傻啊,你有这么好的把柄,完全可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还怕那个夜逐曦对你不好。 她当时不明白,他就拿手指戳她脑袋,说,真是笨得出奇,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妹妹?朕教你,你将这个消息告诉夜逐曦,你要说得肯定,就不要说那幅画了,就肯定地说鹜颜跟凌澜有关系,然后,你说,因为鹜颜是你们的嫂子,为了夜逐曦跟相府,所以,这件事你没有告诉朕。朕保证,今后夜逐曦一定对你百依百顺。 有这般好事,她何乐而不为。 所以,昨夜她就跟夜逐曦说了,她皇兄让她不要提画像的事,她就不提,让她说得肯定,她就加了两句狠的,一句是亲眼所见,一句是拿项上人头保证。 她告诉夜逐曦,为了他,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皇兄。 果然,如她皇兄所料,夜逐曦感激得不行,当场就吻住了她,将她吻得脑子里七荤八素的,还将她抱到了床上,压在身下,激烈地要她。 她还以为,从此以后,她的好日子要来了。 谁知道,最终还是闹到了她皇兄这里。 闹到朝堂上来,她倒是不怕,她怕的是,夜逐曦会不会又怪她,怪她看到风就是雨、想当然地瞎说? 正浑浑噩噩想着,上方一直沉默不语的帝王忽然出了声:“所谓祸从口出,锦溪你身为公主,不会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吧?还亏你在太庙自省这么长时间。” 锦溪心中委屈,差点脱口而出,还不是你让我说的,后又马上意识到,如果这样讲出来,那岂不是告诉夜逐曦,她说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是骗他的? 所以,虽心中不悦,却终究只能哑巴吃黄连,强自忍了下来。 “右相可有什么要说的?”锦弦又看向夜逐寒。 “都是微臣不好,说到底,还是微臣作为丈夫,没有给鹜颜最基本的信任。”夜逐寒说完,一脸歉意看向鹜颜。 “那你这个妻还休不休?”锦弦再问。 “微臣……” “皇上,”一道女子清冷的声音将夜逐寒的话打断。 正是鹜颜。 只见其对着锦弦深深一鞠:“多谢皇上为鹜颜做主,还鹜颜清白,鹜颜说过,鹜颜击鼓鸣冤告御状,并不是在意那相国夫人的名分,如今鹜颜愿望达成,别无所求!” 愿望达成,别无所求? 什么意思? 众人一怔,夜逐寒亦是面色僵住。 意思是不是说,就算夜逐寒不休妻,她也不愿意再回相府,做这个夫人? 想想也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名节,夜逐寒又是休妻,又是赶出府,实则过分!而且事情还闹得那么大,都闹到了金銮殿上,作为妻子来说,怎能不寒心? “金銮殿如此神圣之地,不是鹜颜一介女流和一介草民该来的地方,若皇上没有其他吩咐,鹜颜就先行告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鹜颜再次对锦弦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起身站起,伸手将锦溪手中的画像接过,缓缓叠好,拢进袖中,便转身往外走。<cmreadtype='page-split'num='4'/> 在众人看不到的方向,唇角禁不住轻轻一扬。 完胜! 她,凌澜,鹜颜三人演的这出戏完胜。 是的,她是蔚景。 昨夜,凌澜过来找她,然后一起去找鹜颜,就是关于锦溪说,知道鹜颜跟凌澜有染的事。 她想起锦溪也曾经跟她说过的,就是在未央宫前面给蔚卿做法事那天,她原本是准备告诉凌澜的,后来被禁卫所擒,然后接二连三发生了一堆变故,就也没有说到这件事上来。 鹜颜也想起,曾经在书房,锦溪看到过她跟凌澜小时候的一张画像。 所以,他们三人分析,应该就是这张画像惹的祸,不然,依照锦溪的性子,她如果有铁证的话,早闹开了,也不会等到那么久。 他们不知道,这件事,锦溪有没有告诉锦弦,毕竟此次锦弦让她提前回府回得蹊跷,但是,他们很清楚,一旦锦弦知道,原本他就已经开始怀疑夜逐寒,只会更加对相府不利。 所以,他们三人商量出了今日这一出戏。 如果锦溪已经告诉锦弦,他们主动闹,表示心中无鬼; 如果锦溪真如她所说,没有告诉锦弦,他们总不能一直被锦溪威胁,而且依照锦溪的性格,迟早会告诉锦弦,与其到时被动,不如先主动,亦证明心中无鬼。 所以,凌澜连夜让人重新画了一副画像。 画像容易,要找陈年的宣纸和陈年的墨很难,听凌澜说,为了这个,他几乎动用了所有隐卫,好在连夜赶制而成了。 她袖中揣的这份便是,他们的父亲样貌完全改了,凌澜的画像改了几分,留了几分,又加上当时年幼,五官还未长开,所以,最多也就三分像的样子。 一切顺风顺水。 而之所以最后让鹜颜拒绝夜逐寒,决绝离开相府,一是为了让戏演得更加逼真,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为她以后的安全考虑。 凌澜跟鹜颜都觉得,锦弦已经在怀疑相府,鹜颜这个身份离开相府也好,总归少在锦弦眼皮下出现。 就拿最近的来说,两日后的庆功宴,本是百官偕同女眷参加的,她就可以不去,也就免了一份危险。 蔚景扶了扶肩上的包袱,拾步迈过金銮殿的门槛,骤然,身后传来一声沉冷的声音:“慢着!” 是锦弦。 蔚景脚步一滞,一脚已经在门槛外,一脚还在门槛内。 强自敛了心神,才缓缓回过头。 高座上,锦弦轻勾着唇角,“这么急着走做什么?那画像朕还没有看不是吗?” 隔得有些远,看不到他眸中神色,只看到他胸前金丝彩线绣成的巨龙张牙舞爪,蔚景怔了怔。 方才她将画像举在头顶上举得那样辛苦,众人讨论那副画像讨论得那样激烈,也不见他说要看画像,现在尘埃落定,突然又要看了,所谓何意? 众臣也没有想到帝王会有此一举,凌澜跟鹜颜亦是,两人快速对视了一眼,叶炫眉心微微一拧,所有人都看向蔚景。 蔚景心下忐忑,面上却平静如常,在众人的注视下,转身款款往回走,边走边自袖中掏出那张宣纸。 一直走到方才所站的位子停下,她躬身,双手恭敬地将画像举过头顶。 锦弦看了一眼边上手执拂尘的赵贤,赵贤会意,连忙上前,将宣纸接过,呈给他。 锦弦凤眸深深看着蔚景,好一会儿,才垂目看向手中画像。 静。 偌大的金銮殿声息全无。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帝王,帝王许久没有吭声,一直垂目看着。 好半天,才抬起眼帘,缓缓开口:“难怪锦溪会如此肯定,朕,也觉得此人是凌澜!” 第249章 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可怕了 一句笃定之语如平地惊雷。 众人一震,蔚景愕然抬头。 叶炫脸色一变,凌澜瞳孔微微一敛,鹜颜看向凌澜。 锦溪同样震惊。 方才她也看过那画像,说白,只要细看,就一定知道那不是凌澜,她不相信她明察秋毫的皇兄会看不出来。 这个女人都要走了,又临时让她回来,还如此说,难道是为了帮她这个妹妹? 毕竟此事因她而起,而且她还说得那么肯定,什么项上人头都出来了,所以,她皇兄现在给她找台阶下? 这般想着,心里方才的阴霾尽扫,她忙不迭补了一句:“本来就像凌澜嘛!” 蔚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鹜颜对天发誓,此人只是鹜颜的哥哥,绝非凌澜,皇上若是不信,可以找画师鉴定一下,若鹜颜所言有半句是假,鹜颜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蔚景说得恳切,也说得坚定。 声音虽不大,却掷地有声。 众人都纷纷朝她投来同情的目光,毕竟画像方才大家都看过,是不是凌澜大家心知肚明。 可天子说是,又有谁敢说不是。 “你的意思是朕的眼光有问题,连画师都不及?”锦弦沉声逼问,一双凤眸微眯,似笑非笑。 心里真的很想愤然说是,却终是被强制压抑了下来,蔚景终于明白,皇权至上的朝代,就是位居庙堂之上者指鹿为马的朝代。 蔚景攥了攥手心,耐着性子道:“鹜颜不是这个意思!鹜颜只是觉得皇上一向圣明,定然不会冤枉了鹜颜去!” “圣明?”锦弦低低笑,似是对这个词很是受用:“好一张伶牙俐齿!” 可下一瞬,又骤然笑容一敛,冷声道:“你是说朕冤枉你了?” “鹜颜不敢!”蔚景颔首。 见她如此,锦弦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收回,再次垂眼看向手中画像。 殿中又一时寂下。 凌澜轻抿着薄唇,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偶尔眸光凝起的瞬间,有寒芒一闪即逝。 众人看着帝王,叶炫跟鹜颜都看着凌澜。 又是过了好一会儿,锦弦才抬起眼,将手中画像交于边上的赵贤,然后目光凌厉一扫全场,才徐徐开口。 “朕知道大家此时心里在想什么,不错,画像上的人的确只有三分像凌澜,但,朕为何会怀疑,是因为有两个原因,第一,这张画像年代已久,毕竟,当时他们还小,谁也不能保证,人长大后就不长变吧?一个人跟小时候的长相变了七分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有第二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因为凌澜的确有个同伙是女人。大家还记得灵源山上吗?当时窃取兵器地图的就是一个女人,那次,朕只差一点就将她揪出来了,终究他们太过狡猾,被其侥幸逃脱。所以,这一次,朕不得不多个心眼,换句话说,不得不防!” 锦弦一边说,一边掠了一眼叶炫,叶炫脸色微微一白。 “皇上的意思,鹜颜是那个女人?”蔚景一脸惊错。 心头狂跳,虽早已见识这个男人的阴险狡诈,却终究低估了他。 皇权在握,便可以颠倒黑白。 因凌澜跟鹜颜所站的位子是在她左右两侧的后边一点,所以,她看不到此时二人脸上的表情,她也不能回头去看。 强自镇定,她暗暗思忖着自己该有的反应。 是应该表现惊错吧? “皇上就凭这些,就说鹜颜是那个女人?”她又惊乱地重复了一遍。 “当然不是!朕方才也说了,只是怀疑,并不是肯定,毕竟奸人太过狡猾,朕也是慎重起见!放心,朕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好人,也决不会冤枉一个坏人,朕会彻查此事,到时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话落,便扬手示意殿中侍卫上前,蔚景一看急了,大声质问道:“事情还没有查清楚,皇上就要这样将鹜颜关押吗?” 见几个侍卫七手八脚上前,众人也惊了,没想到帝王竟如此武断。 叶炫盯着凌澜,凌澜紧紧抿着薄唇,朝服袍袖下的大手攥握成拳,鹜颜微微拧眉,垂下眼。 当双臂被侍卫抓住,蔚景忽然冷笑起来:“原来这就是皇上的为君之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假惺惺在宫门口设置登闻鼓,说什么任何人,无论高低贵贱,只要有冤情,便可直接击鼓鸣冤。都是假的,都是做给百姓看的吗?鹜颜现在这样就是击登闻鼓、告御状的下场吗?鹜颜一直深信皇上是明君,看来鹜颜错了,这世上从来都是官官相护、君臣一气,是鹜颜痴了,是鹜颜自不量力,鹜颜不该告御状,不该告相爷。”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整个人似乎一下子颓然了下来。 众人唏嘘,在震惊于女子大胆的同时,不免也生出几分叹息。 忽然有一个人撩袍一跪。 众人一看,是刚刚站起不久的右相夜逐寒,也是这个女子的丈夫,哦,不,曾经的丈夫。 “皇上一向圣明,微臣不想因为微臣的家事影响了皇上的清誉,鹜颜这样想,保不准天下百姓也这样想,所以,此事还是慎重为好!要不,微臣先将鹜颜带回府,待皇上彻查此事后,要收押要赦免,再做决断?” 夜逐寒抱拳,对着锦弦恭敬道。 众人纷纷点头,此法甚好,既然右相出面,自是保证鹜颜的人跑不了,而如此退一步,也不影响帝王彻查。 两全其美。 锦弦眸色晦暗,看了夜逐寒一眼,抬臂朝几个侍卫扬了扬手,侍卫松了蔚景,退了下去。 就在众人以为,这个帝王是同意了夜逐寒的建议,让其将这个已然修掉的妻子先待回府的时候,又蓦地听到这个帝王道:“朕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就在朕御驾亲征的前不久,凌澜的那个女同伙曾偷袭朕在灵源山上的秘密武器放置点,没有得逞,还被朕的兵士用暗器伤了其背。毕竟距今一月时间都不到,就算痊愈,也一定留有疤痕,叶炫,去检查一下鹜颜的背上有没有伤?” 此言一出,所有人惊错。 只不过每个人惊错的点不一样。 众人惊错的是,帝王让一个女人在金銮殿上当着众人的面验背? 蔚景惊错的是,难道那日在殷大夫家后院经历过的噩梦,还要经历一次? 凌澜惊错的是,让他的女人当着一堆男人的面验背?而且只有他清楚地知道,虽然锦弦说被暗器所伤的那个人是铃铛,但是,蔚景的背那日也被那帮人用匕首划开过。 鹜颜跟叶炫惊错的,除了让一个女人当众验背外,锦弦竟然叫的是他,让他一个禁卫统领给一个女人验背。 现场气氛瞬间沉了下来,叶炫站在那里没有动。 “怎么?朕说的话叶统领没有听到吗?” 锦弦转眸,冷冷瞥向叶炫,语气明显带着不耐。 随着帝王一起,所有人全都朝叶炫看过来,包括凌澜,包括鹜颜,包括当事人蔚景。 叶炫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大手紧紧握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面,骨节发白,半响,朝锦弦颔首闷声道:“皇上,男女授受不亲,让属下验背,恐有不便。” 锦弦还未吭声,已有一人先他一步附和道:“是啊,皇上,让叶统领一个大男人做这事儿的确不妥,而且金銮殿是议论国事的庄严之地,在这里给一个女子验背,实在不妥。” 说话之人是左相夜逐曦。 确切的说,是鹜颜。 她是怕凌澜一冲动说出什么错话来,干脆主动。 而且,让叶炫去验,也有点 不用想,她都知道,这个榆木脑袋肯定以为蔚景是她。 鹜颜话音刚落,凌澜就出了声。 “二弟所言极是,请皇上三思,若是鹜颜身上真有伤,一时半会儿也消不了,大可不必非要在此时此刻此金銮殿之上当众验出。” 锦弦低低笑,眼梢轻轻一掠,扫过三人:“你们错了,既然是验,既然是找证据,就得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才行,如此一来,大家都可以作为见证,免得还以为朕做手脚,冤枉了谁。” 话落,再次看向叶炫,沉声道:“快去!” “皇上!” 又有两人“噗通”跪了下来,三人异口同声。 是叶炫、夜逐曦、夜逐寒。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锦溪看到夜逐寒跟夜逐曦都跪着,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跪,可心里实在不想给那个女人求情,想了想,小手攥着衣襟,站在那里没有动。 锦弦缓缓转头,看向夜逐寒,一双凤眸深邃如潭,唇角一勾道:“看来,右相对这个已然下堂的弃妇还是有情的。” “皇上所言极是!微臣当然对她有情,若没情,也定然不会不顾其风月楼出身,而将她娶为正室夫人;若没情,也不会在听到她跟别的男人有染的时候,那般生气,一怒之下一纸休书将其赶出门,所以,说白,就算她已跟微臣脱离夫妻关系,但微臣还是见不得她在这样的情况下,露背给众人看,请皇上能够体谅!” 夜逐寒一席话说得至情至真、至理至性。 在场不少人都为之动容,连蔚景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承认。 锦弦眸色越发深沉。 所有人都看着锦弦,等着这个帝王做最后的决断。 锦弦抿着薄唇,静默了半响,开口道:“朕也是人,自是体谅右相的苦心,但是,就是因为体谅,所以,才更应该当众验明,相信右相也不希望自己有情之人是个背叛自己,与奸人有染的坏女人吧?朕如此做,不仅仅是为了朕,为了江山社稷,也为了右相,更为了鹜颜她自己,右相可以清清楚楚知道,鹜颜她是与不是真的背叛,而对于鹜颜来说,有就是有,没有也可脱了干系,而且……” 第250章 悠悠之口难平 锦弦顿了顿,漆黑如墨的凤眸中浮起一丝促狭:“朕记得,曾经在相府,右相不是也主动让鹜颜当众验身过吗?那时,验的地方还是胸口呢,此次只是背而已,右相无需这般紧张。” 锦弦说完,又朝叶炫扬袖:“去吧!” 蔚景皱眉,凌澜瞳孔一敛,眼梢先后左右一掠,眸光快速扫向站在两侧的众臣。 “皇上,朝堂之上,岂能给一女子验身?” “是啊,皇上三思啊!” “而且此女还是击登闻鼓告御状进宫的,恐悠悠之口难平啊!” “皇上,要不宣一嬷嬷前来,带去偏殿验吧!” 忽然,众臣间,有不少人相继跪了下去。 蔚景怔了怔,这是她没有想到过的情景,粗略扫一眼下来,大概有一半人的样子。 锦弦的脸色变得难看。 “怎么?你们这都是什么意思?是在指责朕吗?还是在威胁朕?” 森冷的声音从锦弦喉咙深处出来。 “微臣不敢!”众人自是否认。 寒凉目光一一扫过跪着的那些人,锦弦冷哼:“既然不敢就要懂得谨言慎行,你们现在这样的行为,分明是忤逆!这件事朕已决定,叶炫速速执行,尔等也莫要再言,否则一律以犯上之罪处置,而且,朕心意已决,也不是你们能说动的!” 锦弦语气冷硬,斩钉截铁,一丝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众臣见帝王固执至此,纷纷摇头叹息,也不再多言。 夜逐寒垂着眉眼,长睫遮住眸中所有情绪,只能看到薄薄的唇边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见叶炫未动,锦弦又冷声道:“怎么?叶统领想抗旨不遵吗?” 叶炫这才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步伐沉重地朝蔚景缓缓走过来。 蔚景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心。 所有人都看着叶炫,叶炫看着蔚景,眸色纠结复杂。 鹜颜担忧地看了看凌澜,看到他的身子在薄颤,虽几不可察,可是她却看得真切。 显然已经隐忍到了极致,似乎下一瞬就要冲出去一般。 鹜颜别过眼,清了清喉咙。 这厢,叶炫已经行至蔚景的身边。 确切的说,是行至了蔚景的身后。 鹜颜看到叶炫也颤,紧握在腰间长剑上的大手尤为明显,抖得厉害。 眸色一痛,鹜颜垂眸不看。 “得罪了!” 伴随着叶炫苍哑的声音落下,“唰”的一声,是长剑出鞘的声音,紧接着,众人就看到长剑如虹,银光闪过数下,又是“唰”的一声,长剑入回鞘中。 众人定睛再看,女子背上的布衣就被方方正正截下一块。 蔚景本能地抱着胳膊,见身前的衣服完好,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叶炫有心了。 不是将她的衣袍褪下,不是将她的衣袍划开,而是,仅仅,仅仅划空了她背上的那一小块。 一颗心慢慢放下,她微微挺直了背脊,站在那里没有动。 随便剑收布落,女子细腻如白玉般的背就暴露在空气里,也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伤痕呢? 众人找,凌澜找,鹜颜找,连坐在高座上的帝王也拾步下来,踱到女子的身后,凝眸看过去。 没有。 如同上好的瓷器,未见一丝瑕疵。 更别说什么暗器留下的伤痕了。 “敢问皇上,现在能证明鹜颜的清白了吗?”蔚景冷声问。 心里再一次感激影君傲那厮,多亏他啸影山庄的什么疤痕灵的药,那厮说,绝对不会落疤,伤好痕消。 的确,一点不假,她自己照镜子看过,一丝痕迹都没有。 否则,今日就死定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凌澜,包括鹜颜,当然,也包括叶炫。 只有帝王面色不明,他在蔚景的身后缓缓踱着步子,忽然伸手抚向蔚景露在外面的背。 “皇上!” 又有三人同时惊呼出声。 锦弦手一顿,停在了半空中,循声望去,赫然还是方才那三人。 夜逐寒,夜逐曦,叶炫。 锦弦眯了眯眸,眸色转寒,停在半空中的手终究还是落了下去。 温热的指腹落下,带着薄茧的粗粝,蔚景一颤,本能地上前一步,想要避开。 众人更是倒抽一口凉气。 天。 一个帝王怎能在朝堂之上有如此轻佻之举? “朕只是看看你有没有易容,”锦弦一边说,一边又上前一步,再次将手抚向蔚景的背。 这一次,蔚景没有避开,就僵硬着身子站在那里,任他检查。 她没有易容,也不惧。 有两个男人的眼睛一瞬不瞬落在锦弦的手上,血色慢慢爬上眸眼。 锦弦的手指在蔚景的背上探了一会儿,未见任何异常后,这才转身离开,再次回到高座,一甩袍角,坐在龙椅上。 蔚景微微喘息,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放下。 凌澜收了目光,垂目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在想什么。 叶炫也回到自己的位子站定。 忽然,凌澜又起身站起,开始脱衣袍。 众人大惊,鹜颜变了脸色,蔚景也是骇然。 他在脱的是朝服。 在天子面前,在朝堂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脱朝服,算是什么意思? 天子同样变了脸色,看着他。 却见他先将身上的朝服脱了,接着又脱下中衣,末了,只着一袭里衣的他走到蔚景的身边,将自己脱下的中衣裹在蔚景的身上,将她的背盖住。 众人都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蔚景自己也没有想到。 熟悉的气息就萦绕在面前,蔚景怔怔地看着男人俊美的容颜,看着他默然将她裹好后,又回去将自己的朝服穿在身上,然后,继续跪在他原来所跪的地方。 所有人都嗔目结舌。 鹜颜抿了抿唇,叶炫眸光微闪,帝王脸色越发晦暗。 “请问皇上,鹜颜现在可以走了吗?” 心绪大动间,蔚景轻拢着凌澜的中衣,对锦弦恭敬一鞠。 “自是不能!” 轻飘飘的四字从锦弦薄薄的唇边逸出,所有人一震,蔚景愕然抬眸。 “为何?” 锦弦勾唇一笑:“你也不要紧张,朕没有说你就是奸人,朕还是那句话,因为对方真的太过狡诈,朕不得不小心谨慎,朕只是让你在宫里暂时住下,朕派人去查,一旦查得水落石出,朕定会放你离开。” 凌澜瞳孔一敛,鹜颜皱眉,叶炫眸中浮起忧色。 蔚景难以置信摇头:“皇上,你这是私自关押!” “不!朕说过,你只是暂时在宫里住下,在真相未查出之前,朕一定会以宾客相待,而并不是囚禁关押。” “皇上,此举不妥!” 夜逐寒再次出了声。 可锦弦却并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沉声将他的话打断:“好了,休得再说,此事就到此为止,都已经过了午时了,难道你们想,这个早朝就没完没了地上到天黑吗?” 话落,噌然起身,拂袖往下走。 一边疾步而走,一边沉声吩咐左右:“将鹜颜姑娘请去碧水宫休息,退朝!” 然后,也不管不顾众人的反应,就快步离开了金銮殿。 不同于刚才,因为这一次锦弦用的是请字,所以几个禁卫上前也不敢造次,只是对着蔚景恭敬地做了一个请姿势。 蔚景环视了一圈殿内,她看到叶炫紧锁的眉心、鹜颜担忧的脸色,还有凌澜 凌澜面无表情、却眸色猩红。 缓缓收了目光,她随禁卫一起拾步往外走。 “鹜颜,”身后传来男人黯哑的低唤。 是凌澜。 她也知道,是叫她。 脚步微微一顿,她没有回头,下一瞬,她又继续往前走。 她不想让他难过,她也不想自己难过。 可没走几步,身后一阵衣袂簌簌,等她意识过来,男人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见他突然拦在前面,还用的是轻功飞过来,几个禁卫以为凌澜要做什么,纷纷戒备地喊他:“相爷!” 凌澜蹙眉,冷声道:“本相只是说一句话而已!” 几个禁卫有些为难,帝王不在,当然是请示自己的统领叶炫。 叶炫点点头表示首肯。 几个禁卫就各自后退了几步,给两人腾出空间。 凌澜与蔚景面对而站,彼此望进对方的眼。 蔚景淡然一笑:“我没事。” 凌澜凝眸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倾身,凑到她的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两个,看着他们两个交颈细语的样子,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男人说了什么,只看到女子闻言后满目震惊,而后,男人就直起了腰身,缓步退后。 禁卫上前,带着女子离开。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 文武百官纷纷离开金銮殿。 锦溪怔怔地站在那里,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原本那个女人落得如此,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可是…… 事情搞成这样,夜逐曦又得怪她了吧? 见夜逐曦起身,跟夜逐寒两人离开金銮殿,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她就知道,完了。 果然又适得其反了。 她不明白,为何她做的每一件事最后都事与愿违? 她也不明白,为何在这个男人的眼里,从来只顾兄弟情义,不念夫妻之情? 一个人站在那里失神了好一会儿,直到意识到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她一人,她才恍恍惚惚往外走。 马车缓缓走在繁华的街道上,耳边充斥着一片喧嚣之声,锦溪皱眉,抬手撩开马车的窗幔。 外面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各种小摊小贩、杂耍卖艺随处可见。 原本她是个喜好热闹的人,而且,在太庙呆了两个多月除了中途去了一次灵源山,其余时间几乎都未出过门,昨夜回府时天气已晚,今早进宫又赶得急,这是两个多月以后,第一次这样走在繁华大街上。 第251章 对不起,对不起! 换做寻常,她肯定会下了马车,买一堆喜欢的东西,可是,今日,她却全然没有心情。 回府以后怎么说?怎么面对夜逐曦? 其实,他也不是对她没感觉的不是吗? 昨夜还如此狠狠地要过她。 她不想毁了这一切,她要想办法弥补。 怎么做呢? 正兀自想着,马车骤然一停,她惊呼一声差点撞到前面的门板上。 “怎么回事?会不会赶车?是不是想害死本宫啊?” 心里的气正好没地方出呢。 “回公主,是一个路人差点撞了上来。”前方,车夫小心翼翼地回道。 末了,又听到车夫训斥的声音:“你走路不长眼睛啊,想找死,找别人去,别触我的霉头!” 再接着就听到女子满是歉意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好熟悉的声音。 锦溪浑身一震。 冬雨? 伸手快速撩开门帘,就见一个身穿青色布裙的女子正站在马车旁边对着车夫致歉。 那眉,那眼,那熟悉的容颜,可不就是冬雨。 “冬雨,”她脱口唤了一声。 女子一怔,循声望向车厢,在看到是她时,有些意外,“公主”。 末了,扭头就走,就像是看到了瘟疫一般,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锦溪不明所以,连忙喊道:“等等!” 她记得上次见冬雨,她已经被人喂下‘忘忧’,完全失去记忆,而且又聋又哑,怎么这次…… 见其刚刚的反应,不仅能听,还能说,而且,还认识她是公主不是吗?<cmreadtype='page-split'num='1'/> 见冬雨还在跑,锦溪索性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冬雨,本宫让你站住,你再无视本宫,往前跑一步试试!” 还是这一吓有效。 冬雨果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着锦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请公主看在我曾经尽心尽力服侍公主的份上,公主就当从未见过我,放我走吧!” 睨着她的样子,锦溪越发疑惑了。 “本宫有说过要责罚你吗?你做什么怕成这样?” “不是的,不是公主,我是担心皇上,如果皇上知道我的‘忘忧’被人解了,一定会杀了我的,所以,公主,求求你,求求你,就当今日没有见过我!” 冬雨一边说,一边伸手抓住锦溪的裙角,乞求地摇晃。 锦溪就懵了。 ‘忘忧’不是夜逐寒给她吃的吗? 跟她皇兄什么关系? 难道…… 锦溪眸光一敛,难以置信。 “冬雨,告诉本宫,到底怎么回事?”锦溪倾身,将地上的女子扶起。 龙吟宫 赵贤手执拂尘站在门口,不时拿眼偷偷睨向殿内。 殿里面,帝王坐在龙案后批阅着奏折,其实也没有批阅,就是坐在那里。 在赵贤的印象中,这个男人一直很稳得住,也不知今日怎么了,朝堂之上,就有些失控,如今又是坐在那里一会儿打开奏折,一会儿阖上奏折,又再打开,再阖上,一副心神不宁、烦躁不堪的样子。 都说君心莫测、圣意勿猜,他也不敢问他怎么了,只是觉得,这次御驾亲征回来,他似乎变了很多。 明明是凯旋而归,不是吗? 可这个帝王性情却变得焦躁、变得易怒,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正一个人低头想得出神,骤然眼前人影一晃,一阵脂粉的清香拂过,他愕然抬头,就看到一个女人径直入了殿。 他一惊,连忙上前想要阻拦。 “本公主你也敢拦,找死吗?”女人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小脸铁青。 也就是到这时,赵贤才发现是锦溪。 “公主!”赵贤连忙行礼,而对方直接无视,径直冲到了龙案前。 “皇兄,我有话问你!” 声音硬邦邦,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赵贤一惊。 锦弦徐徐抬起眼梢,朝她看过来,见她一脸怒容,扬袖示意赵贤退下去。 赵贤领命退出,锦弦缓缓将手中的奏折放下,这才开口道:“你要问什么?” “我要问皇兄,既然皇兄一开始就计划要端掉相府,为何还要利用自己亲妹妹的幸福,将我嫁到相府?” 锦弦脸色一变。 “你瞎说什么?” 锦溪冷笑:“我有没有瞎说,皇兄心里清楚。早上金銮殿的事,也是皇兄故意的吧?鹜颜根本跟凌澜没有任何关系,皇兄却千方百计要让两人扯上关系,皇兄不就是在为端掉相府找由头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什么?”锦弦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盯着锦溪,咬牙,声音从牙缝中迸出。 “我当然知道,难怪皇兄会那么好心跑去太庙看我,还放我提前回府,就是想要利用我,是吗?利用我将话……” “锦溪!”锦弦终于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话?是不是夜逐寒、夜逐曦说的?” “当然不是!是冬雨,是冬雨告诉我的。” “冬雨?”锦弦身形一震,有些难以置信。 睨着他的反应,锦溪就笑了,也更加肯定了冬雨所说的都是实情。 “皇兄是不是惊讶了?皇兄肯定在想,冬雨不是被喂食过‘忘忧’吗?怎么会有记忆,能说话是吗?” 锦溪一边笑着,却一边红了眼眶。 锦弦看着她,眸光沉沉,没有吭声。 “她的‘忘忧’被人解了。” “解了?”锦弦眸光一敛,笃定道:“不可能,忘忧没有解药。” “那也只是江湖传闻,说没有解药。制药之人又怎会没有解药,而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上高人多的是,曾经没有,并不表示以后没有,昨日没有,也不表示今日没有,反正冬雨的忘忧就是解了,这是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的事。” 锦溪同样口气肯定。 锦弦微微眯了眸子,眸中寒芒一闪,龙袍下的大手更是紧紧握成拳状,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 锦溪的话还在继续:“她怕皇兄发现,要置她于死地,求我不要将遇到她的事说出去,当然,皇兄现在想要杀她也不行了,我已经找人将她送走了,送去了安全的地方,皇兄是找不到的。我进宫来,只是想问问皇兄,冬雨说,她是你的人,一直是你的人,是吗?” 锦弦沉默不响。 锦溪就懂了,点点头,“好,那我再问,冬雨说,你将我嫁给相府,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稳住夜逐寒兄弟二人,毕竟相府权势滔天,而且还是前朝遗留,所以,皇兄真正的目的,是监视相府、控制相府,并且在一定的时机下,要铲除掉相府这股势力,是吗?” “不要听人家瞎说!”锦弦彻底怒了,“你有没有脑子,长没长心,朕这个哥哥对你怎么样,你难道自己不知道吗?朕身为一代天子,还要利用你这个亲妹妹吗?” “可是,你今日的做法的确让人不能理解。朝堂之上,那么多文武百官面前,连我都看出来了,你就是非要关鹜颜就是了,什么画像,什么疤痕,没有一样是证明鹜颜有罪的,但是,你却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无视所有人,硬是将鹜颜关了起来,你难道不是针对相府吗?” 锦弦怔了怔。 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他恼羞成怒了吗? 似乎是! 其实,从金銮殿出来,他就后悔了。 的确,朝堂之上他的行为有些失控,他偏执了,他冲动了,他不可理喻了。 说到底,其实,他是急了。 他真的急了。 被凌澜那拨人逼急的。 他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对方轻而易举就将他的女人抢走,对方还屡屡破坏他的事。 他一定要揪出这个人,他一定要这个人死。 在云漠的客栈里,蔚景被对方用计劫走之后,他在等待夜逐寒和叶炫回来的两日里,想了很多。 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所有细节,其实,夜逐寒是可疑的。 黑衣人劫持蔚景的时候,夜逐寒最后一个赶到,赶到后并未加入对付黑衣人的队伍。 黑衣人被叶炫刺了一剑,蔚景跑向他的时候,叶炫跟黑衣人同时去拉蔚景,按照当时的情况,明显叶炫可以得手,而夜逐寒却突然出手,将蔚景拉了回去。 最后,客栈里也只剩下夜逐寒跟蔚景,蔚景在夜逐寒的手里失踪,所有后来的情况也都是听夜逐寒一人所说。 夜逐寒去追,追了两天两夜才回。 还有叶炫。 他看得很清楚,在客栈里,黑衣人的那一剑分明是刺向他的眉心,却由于叶炫以身挡过来的时候,对方改变了剑势,只削掉了他的玉簪,说明对方怕伤了叶炫。 而且叶炫也是追了两日加上一整夜才回到客栈来。 夜逐寒跟叶炫两人都未能带回蔚景。 所以,他做了一个大胆假设。 夜逐寒跟凌澜是一伙的,而叶炫喜欢的那个女人跟凌澜是一伙的,这个他早已知情。 所以,夜逐寒、凌澜、女人,这三者的关系…… 还有加上一个蔚景。 其实再回头想想,相府的确可疑,他记得夜逐曦之所以当上左相,就是因为在他登基那日的宫宴上揭穿了一个女子的身份,层层揭下对方的面具,还一剑刺死了那个女子,当时,他以为那是蔚景。 而他们的根本目的,其实是为了真正的蔚景是吗? 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可怕了。 凌澜本就不好对付,如果再跟权势滔天的夜逐寒联手,真是太可怕了。 所以,他必须赶快解决。 而夜逐寒位高权重,前朝就已经身为相国,根基强大,没有十足把握,他不能轻举妄动,他只能先试探。 所以,昨日下午他去了太庙,他的这个妹妹咋咋呼呼、口无遮拦,嫁给相府多日,自是知道相府的一些事情,他看看能否从她的口中得到一些东西。 第252章 你为何要让我不孕? 果然。 锦溪说,她看到过鹜颜跟凌澜的画像。 夜逐寒、凌澜、女人、蔚景。 鹜颜又跟凌澜关系匪浅,于是,他又做了一个假设。 假设,那个女人就是鹜颜,那个曾经偷盗地图,那个跟叶炫有情,那个曾经中过醉红颜,那个曾经被兵士暗器伤过后背的女人是鹜颜。 所以,他让锦溪将鹜颜跟凌澜有关系的话丢给夜逐曦。 他们必然会引起不小的恐慌。 息事宁人,将这件事瞒下去,而且会对锦溪百般讨好,这是他觉得正常人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谁知道夜逐寒竟然闹休妻,鹜颜还将画像也搬了出来。 说实在的,这些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有想到他们会主动将这些事情闹出来。 这让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假设是不是错的。 是不是相府跟凌澜真的没有关系? 他凌乱了。 可越凌乱,心里面想要置凌澜于死地的那种欲念就越是高涨。 而越高涨,他越急。 他沉不住了,他就是要拿鹜颜来试试看。 他故意说画像上的人是凌澜,他要关她,他要叶炫去验她的背,他就是要看看夜逐寒的反应、叶炫的反应。 果然。 他们的反应果然很微妙。 看似都是情理之中,却让人莫名觉得很怪。 就算那个女人背上没有伤痕,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毕竟他们肯定是一个组织,既然是一个组织,就绝对不是只有一个女人。 就冲夜逐寒跟叶炫微妙的反应,他就强行将鹜颜关在了宫里。 不管怎样,鹜颜在他的手上,他就不怕那些跟鹜颜有关的男人们不行动。 只是没想到那些男人们没有行动,他这个没脑子的妹妹倒先冲了上来。 见锦溪还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模样,锦弦低低一叹,从龙案边绕过,走到她的身边,双手扶住她的肩,凝眸看着她。 “锦溪,相信朕,朕是真心为你好,这么多年,朕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有数。不错,今日朝堂上的事,朕处理得的确有些欠妥当,但是,朕原本的出发点,却是为了你,为了帮你圆场,为了给你台阶而下,最后谁知道就……” 锦弦无奈地摊摊手,没有说完。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圆下去。 所幸这个妹妹好骗好哄,闻见他这样说,锦溪红着眼睛瞪着他,“皇兄说的是真的?” “当然!” “皇兄并没有故意要铲掉相府的意思?”锦溪又问。 “没有!”锦弦眸光微闪,含笑摇头。 夜凉如水 长长的宫道上,叶炫腰夹长剑,缓缓走在夜风中,不时遇到巡逻的禁卫,都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他心不在焉地应着。 每夜这个时候,他都要出来将皇宫例行巡视一圈,今夜他巡了哪些地方都忘了,只知道,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碧水宫的外面。 等他意识过来,他大惊,连忙扭头就走。 他不能来这里,更不能在这里逗留。 今日朝堂之上,锦弦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在试探,不然,又怎会让他去验鹜颜的背? 既然是试探,他就不能轻举妄动。 只有撇清了鹜颜的关系,鹜颜才会安全。 虽然,他真的很想她,很想去看看她。 但是,他也清楚,四周肯定都是锦弦的眼睛,说不定,此时就有人跟踪在他的身后。 他要克制。 听说,锦弦下令不让任何人进出,连膳食都是指定龙吟宫的大宫女绿屏姑姑亲自送。 说是宾客相待,实则就是关。 就是囚禁。 也不知道凌澜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营救计划没,这样特殊的时期,他又不能轻易去跟他们碰面。 他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要出大事了。 心乱如麻,他最后看了一眼依旧烛火通亮的碧水宫,脚下未停,朝更苍茫的夜色中走去。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原本是清晨,天色却黑沉得像是要夜幕降临了一样。 锦溪端坐在铜镜前,身侧秋蝉在给她梳妆。 “都说夏日的雨来得去,去得也快,这昨夜都下了一宿,怎么还不见放晴?这样的天气,出行多不方便!” 锦溪一边叹气一边抱怨。 “是啊,看这又是闪电又是雷鸣的,天又黑沉得厉害,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 小心翼翼将一枚簪花插在锦溪的发髻上,秋蝉附和道。 “早知道皇兄就不应该定今日庆功宴。” “这也没办法,天有不测风云,皇上是三日前就定好了,不是吗?” “对了,快去看看相爷跟二爷走了没有?”锦溪转身将秋蝉手中的象牙梳接了下来。 “要进宫赴宴,二爷总归是要等公主一起吧?” “让你去看,你就去看,那么多废话作甚?” 锦溪不耐烦地斥道。 她心里清楚,换做以前,可能会等她一起,这一次,可不一定。 鹜颜关进宫两日了,这两日,她想见夜逐曦的面都难。 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根本不来她的厢房,连她找去书房也见不到人,有时看到夜逐寒在,有时,连夜逐寒都不见人影。 她想,夜逐曦是故意的吧,故意避开她,不想见她。 其实,他就是在怪她。 她知道。 她希望这一次两人一起参加庆功宴,能缓和缓和矛盾。 她想好了,她放下身段,跟他道歉。 只要他原谅,只要他对她好,她都愿意。 不一会儿,秋蝉就回来了,将纸伞放在墙边,一脸失落地进了屋。 “相爷跟二爷已经走了。” 锦溪心下一沉,却也是意料之中,郁闷了片刻,自己给自己打气道:“没事,你让康叔准备一辆马车去。” “是!”秋蝉又跑了出去。 刚出去不久,就传来一声惊呼:“啊!” 锦溪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听到秋蝉说:“怎么这样?”她也连忙起身出了屋。 屋外,秋蝉站在那里,仰头望着挂在屋檐下的鸟笼,一脸惊错。 锦溪莫名,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向鸟笼,在目光触及到那只鸟儿时,同样愕然睁大眼睛。 笼子里鸟儿依旧在上蹦下窜,只是,只是它身上的羽毛…… 原本色彩斑斓的羽毛此时斑驳一片,光滑不见,艳丽不见,而且,还惊现大块的灰黑色。 怎么回事? 有水顺着鸟笼滴滴答答溅落在地上,锦溪垂目,入眼一泓彩色的水渍。 再难以置信地抬眸,看向屋顶,依稀可见屋顶的琉璃瓦上一个小小的窟窿。 原来是漏雨了。 雨水顺着窟窿流了下来,正好溅在鸟笼里,笼里小鸟的羽毛被淋湿,所以就……褪色了,是吗? 可是,七彩的羽毛不应该是鸟儿天生的吗? 怎么会褪色呢? “秋蝉,将鸟笼取下来!” 锦溪侧首吩咐边上同样看得目瞪口呆的秋蝉。 “是!” 秋蝉进屋搬了一个踏凳,将鸟笼取下,锦溪迫不及待地打开鸟笼的笼门,双手将小鸟捧出来,见自己的手刚碰上就沾染上了彩色,锦溪皱眉大声吩咐秋蝉:“快取水来!” 秋蝉正欲离开,她又道:“算了,”然后,直接捧着鸟儿将手臂伸到走廊的屋檐外淋雨。 在雨水的冲刷下,鸟儿慌乱地叫着,鸟儿身上的彩色也一点一点被洗去,到最后,就只剩下一片灰黑色。 秋蝉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一时有些接受不过来,“皇……皇上送的鸟儿……竟然是染的颜色” 锦溪一张小脸更是难看到了极致,收回手臂,她将小鸟往笼子里一扔,“啪”的一声盖上笼门,沉声道:“速给本宫准备马车!” 虽然天气不好,风大雨大的,但是丝毫不影响皇宫里的喜庆气氛。 一辆辆精致的马车停在宫门口,文武百官一个接一个的来,然后在宫门口下车,宫门口的守卫一边负责检查进宫人员的腰牌、确认身份,一边负责给每人发放内务府事先准备好的黄油伞。 “不好意思,请出示你的腰牌!”守卫一直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孟河伸手摸向腰间,忽的脸色一变:“我的腰牌呢?” 说着,就将手中的纸伞递给随行的夫人李氏,然后,在袖子里、胸口,腰间快速翻找。 都没有。 “早上妾身跟将军更衣的时候,妾身看到还在。” “是啊,我自己记得也在。” “难道掉在了马车上?” “夫人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车上找找看。” 孟河将车厢翻了一个遍,还是没有找到,虽心中焦急,却也想着,他堂堂一个统帅大军的将军,一张脸就应该是腰牌,难道还不让他进了不成? “本将军孟河,腰牌落在府里了。” “那烦请将军回府取了再来!”守卫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本以为对方会说,原来是孟将军,然后请他进去,谁知竟是来了这么一句,孟河心里甚是不爽,“且不说现在风大雨大,回府多有不便,就说宫宴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本将军若是回府去取定是赶不上趟。” 而且,是不是在府里掉的也不知道,回去还得找,找不找得到也是一个问题。 守卫一副为难的样子:“那就对不住了,没有腰牌我们不能放行。” 孟河顿时就火了:“本将军又不是第一次进宫,每日进宫上朝,难道你不认识吗?” “小的自是认识孟大将军,但是,小的也是职责所在,我们只认腰牌!” “你——”孟河气得脸色铁青,一拳打在那个油盐不进的守卫脸上。 猝不及防的守卫被他打得身子窜出老远,倒在地上,鼻梁也破了,血流了出来,孟河作势还要上前去揍第二拳,被边上的李氏拉住。 第253章 七彩斑斓鸟 “将军,莫要冲动!”李氏脸色发白,其他守门的禁卫也惊呆了,反应过来的连忙进宫去禀报。 孟河胸口急速起伏,一肚子怨气没地方出,他早就想打人了。 此次出征云漠,虽说帝王是御驾亲征,但好歹他也是将军统帅,虽说他没有随驾一起去云漠参与谈判,但是,他也是坐守军中,时刻准备应战。 没有功劳有苦劳吧,结果,帝王嘉赏却只有夜逐寒跟叶炫,根本没有他孟河的份儿,这让他怎么想,又让军中将士们怎么看他? 昨夜跟几个副将吃酒,副将们都为他叫屈喊冤,说他还不及一个禁卫统领和一个文官,让他堂堂一个大将军心里怨不怨? 现在,竟然连一个看门的狗屁守卫都不给他面子,他如何还忍得了? 右相夜逐寒和左相夜逐曦兄弟二人来到宫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孟河跟守卫对峙的场面。 两人恭敬地跟孟河打了招呼,然后又跟守卫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 听完,兄弟两就怒了,说孟大将军你们也敢拦,简直太不像话了。 守卫们说,他们只认腰牌,兄弟俩说,不就是腰牌吗?用他们的。 守卫们又说,一块腰牌只能代表一府,左相右相的只能自己用。 夜逐寒想起,出征时,锦弦曾御赐给他一块军中行走的腰牌,也算合孟河的身份,趁夜逐曦分散众人的注意力时悄悄塞给了孟河,才总算过关。 如往常一样,宫宴在未央宫大摆。 夜逐寒一行几人到的时候,人员基本上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落座后不久,帝王锦弦跟贤妃铃铛也到了,唯独不见皇后。 帝王说皇后大病未愈,故不能出席。 皇后生病的消息,众人早已得知,所以也都未放心上。 帝王高座正上方,在他的右手下方是贤妃铃铛。其余人的座位分列两旁,一字排开。 琴声袅袅、丝竹声声,空气中流淌着各种茶香、糕点香、瓜果香。 身着统一宫装的婢女不停穿梭席间,随侍随应。 锦弦凌厉目光一扫全场,在看到相府中间的空位时,目光一顿,开口问道:“锦溪呢?” 夜逐曦连忙起身行礼,眉目之间尽是忧色:“回皇上,微臣也不知,微臣跟大哥在书房出来,就听说公主的马车先走了,微臣还以为公主先进宫了,谁知宫里也没有。” 锦弦眸光微微一敛:“不在相府,也未进宫来,那她能去哪里?” “我去了宝鸟轩!”女子清冷的声音骤然从门口传来。 众人一怔,全部循声望去,就看到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的女子随声而入。 正是左相夜逐曦的夫人,锦溪公主。 见她手中提着一只鸟笼,又闻她方才说去了‘宝鸟轩’,大家都以为她是去买鸟去了,却没有发现有个人已然变了脸色。 那就是帝王锦弦。 锦溪提着鸟笼,莲步迈得极快,直直往大殿而来。 夜逐曦连忙起身迎接,谁知道,锦溪看都没有看他,径直越过他的身边,脚步不停,一直走向高台。 高台上坐的是帝王。 众人不明所以,夜逐曦眸光微闪,锦溪走到锦弦面前站定,猛地将手中的鸟笼往锦弦面前的桌案上一放。 里面的一只小鸟许是受到了惊吓,扑棱着翅膀惊叫。 “这就是皇兄送给我七彩斑斓鸟!” 七彩斑斓鸟? 众人一怔。 虽不明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看得真切,明明就是一只丑了吧唧的灰黑鸟,跟七彩斑斓完全不沾边吧?而且席间不乏认识此鸟的人。 认识的几人皆都变了脸色,愕然看向兄妹二人。 锦弦皱眉,看向锦溪,沉声道:“胡闹,现在正在举行宫宴呢!” 锦溪却根本不管这些,继续目光灼灼地瞪着锦弦:“宝鸟轩的人跟我说,这是无后鸟!” 无后鸟? 那些不认识的人也全都惊错,虽说没见过,却都是听说过的。 无后鸟,无后鸟,已婚的妇人最不能养的鸟,因为此鸟的身上会散发出一种物质,此物质女人长期吸入,可导致不孕。 无后鸟的名字也是因此而得来。 “你先回席去,关于鸟儿的事,宫宴后,朕再跟你说清楚!”见锦溪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锦弦知道,跟她硬来是根本不行的,只得耐着性子劝哄。 “有什么好说的?”锦溪红着眼睛冷笑:“一个亲哥哥送无后鸟给自己的亲妹妹,还处心积虑地将鸟儿的羽毛染上各种漂亮的颜色,就是生怕自己的亲妹妹看出来。皇兄,你为何要这样做?你为何要让我不孕?你” “放肆!”见她口无遮拦,锦弦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将她的话打断:“朕是皇上!有你这样跟朕说话的吗?不想受罚的话,就给朕退下去!” 锦溪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心中委屈,锦弦还如此训斥于她,她哪里受得了,顿时就火了,嘶吼道:“就算是皇上,你也是我的亲哥哥,哪有亲哥哥这样利用自己的妹妹的?将我嫁给相府,却又不让我怀上相府的孩子,看来冬雨说的是真的,你分明就是想着日后铲除相府的势力时,没有牵绊!” “啪——”锦弦愤然而起,扬手给了锦溪一巴掌。 脆响突兀地响在大殿中,纵然外面雨声喧哗,却还是清晰地划过每个人的耳畔。 锦溪震惊了。 众人也震惊了。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锦溪捂着发疼的脸,瞪着锦弦,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吧啦吧啦往下掉。 从小到大,他从未打过她,虽然有时严厉,却绝舍不得动手打她。 原来也是假的。 锦弦瞪着她,脸色铁青,胸口急速起伏,看样子也是气得不轻。 “骗子!”锦溪哽咽着,捂着脸转身就往外跑。 众人再次惊错。 夜逐曦见状,连忙喊了一声“公主”,正欲拾步跟过去,却是被锦弦止了。 “别理她!也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跑过来发疯!都怪朕平时太娇惯她了,才让她养成这样一幅脾性,就让你一个人去好好反省反省!” 夜逐曦只得止步回来,坐到席间。 锦弦亦是坐了回去,原本铁青的脸色也很快恢复了正常,命令赵贤将鸟笼拿走,便举起手中杯盏,笑道:“今日宫宴意在庆功,别让锦溪破坏了气氛!” 众人附和举杯。 气氛却明显有些不对。 虽然刚才锦溪一闹,大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是大致意思还是听明白了。 就是这个帝王送了一只鸟儿给锦溪,然后,这只鸟儿是染过颜色的,其实是无后鸟,这个帝王骗锦溪是七彩斑斓鸟,然后今日锦溪去宝鸟轩问了,知道了真相,所以才过来闹。 其实,这些大家不在意的,在意的是锦溪后面的话。 “就算是皇上,你也是我的亲哥哥,哪有亲哥哥这样利用自己的妹妹的?将我嫁给相府,却又不让我怀上相府的孩子,看来冬雨说的是真的,你分明就是想着日后铲除相府的势力时,没有牵绊!” 也是这句话帝王打了锦溪。 太耐人寻味了。 铲除相府的势力? 百官不禁想起两日前的朝堂上,这个帝王非要将右相夫人鹜颜关在宫里的事情来。 原来如此啊。 众人恍悟的同时,却又不免都生出一份忧虑来。 这个帝王登基时日并不长,而官员中很多都是前朝的臣子,例如右相夜逐寒就是。 如果,这个帝王想着要铲除相府的势力,那么,随着他羽翼渐丰,接下来,是不是要将他们也一个一个铲除掉? 想着宫倾那夜血流成河的画面,又想着那日在金銮殿上这个帝王的专横武断,众人都肯定了心中所想。 一个连亲妹妹都会利用的人,先利用他们的势力扎稳根基,等其强大之日,再一一除掉,也绝对不是不可能。 许是见气氛有些冷凝,锦弦仰脖一口气将杯中酒饮尽,笑道:“朕先干为敬!诸位请!” 众人便举杯谢恩,然后纷纷将酒水饮掉。 酒水饮尽,夜逐曦轻捻袖边,揩了揩唇角,斜睨了一眼边上的夜逐寒,夜逐寒快速跟他对视了一眼,又似不经意回头,看了身后不知何处一眼。 前方,坐于锦弦边上的贤妃铃铛见帝王的杯子空了,也未等赵贤上前,娉婷起身,提了酒壶亲自给锦弦的杯中添上酒水。 浅笑盈盈,似是在跟帝王说话,身形微微一转,背对着场下。 酒水添满后,又袅袅婷婷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大方得体、雍容华贵。 帝王微微垂目,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抬起头,看向场下殿中的某处,徐徐开口:“听说,孟将军今日进宫的时候闹了些不痛快。” 众人一怔,不明所以。 而孟河自己却是心头一惊,忽然想起,他将守卫打翻在地后,当时就有另外的守卫进宫禀报,所以传到这个帝王的耳朵里也不稀奇,只是此时提这件事…… 莫不是要责罚于他? 事后想想此事其实是非常恶劣的,守卫按规矩办事,秉公办理,而他身为将军,却出手伤人。 心跳徐徐加快,孟河起身站起,对着锦弦鞠身:“今日宫门口之事,是微臣行为有失妥当,请皇上……” “岂止是有失妥当?”孟河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帝王蓦地厉声打断。 孟河一惊,众人大骇。 帝王眸中瞬间腾起阴霾,脸色也沉冷得可怕,一瞬不瞬盯着孟河:“你身为一国大将军,不仅不以身作则,反而因为自己没有腰牌守卫不让你进这么一点小事,你就出手打守卫。如此藐视宫规,你又怎么维持军纪?” 第254章 凌澜,你到底要做什么? 孟河一听,顿时变了脸色,连忙离席,跪在席边的空地上。 “都是微臣不好,微臣一时冲动,请皇上恕罪!” “一时冲动?”锦弦冷笑:“你做大将军又不是一日两日,兵家最忌讳什么?就是冲动!特别是领军带头之人,更是要沉着冷静。一时冲动,一时冲动就对一个小小的守卫动手?那哪一日在战场上,是不是你一时冲动,就拿兵士们的性命开玩笑?” “微臣不敢!微臣知错!” 孟河虽心中不悦,面上却发作不得,只得咬牙忍住。 “知错?”锦弦轻哼,“看你那个样子就不像是知错的样子,你回去给朕闭门反省,这几日也不用去军营了,几时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几时再来找朕!” 啊! 众人一怔,孟河愕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帝王。 让他回去闭门反省? 现在? 不仅没有任何嘉赏,反而将他这个领兵出征云漠的大将军,在凯旋的庆功宴上赶走,赶回去反省? 呵呵~ 孟河笑了,起先还有些刻意压制,后来,干脆也不管不顾了,就笑出声来。 “放肆!” 伴随着“啪”的一声巨响,帝王厉喝出声。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到帝王的大掌重重拍在面前的桌案上,桌案上酒盏里的酒水溅得老高,撒泼在他龙袍的袍袖上,濡湿了一大片。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微微拧眉。 今日是怎么了? 庆功宴,庆功宴,本是个喜庆的宴席,不是吗? 怎么搞得气氛沉沉、乌烟瘴气? 先是溪公主过来一闹,如今又是孟河这一出。 帝王的脾气似乎越来越不好了,要说别人就算了,孟河可是这个帝王亲手提拔的大将军,曾经这个帝王做将军的时候,孟河跟叶炫一样,都是追随他的副将不是吗? 今日怎么如此不给面子? 孟河没有吭声,躬身行了一个礼,就起身站起,对着席间的李氏说:“夫人,我们走。” 李氏脸色苍白,看了看他,又怯怯看看了帝王,起身,轻拉了孟河的手臂,夫妻二人在全场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出未央宫。 夜逐寒眸光微敛,夜逐曦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勾。 前方帝王起身,沉声道:“赵贤,随朕回宫更衣!” 话音未落,已拂袖走在前面。 赵贤怔了怔,想起方才这个男人怒然一拍,酒水将他的袍袖都打湿了,是应该要换个袍子,连忙紧步跟上。 留下一殿的人面面相觑。 出了未央宫,锦弦步子走得极快,行色匆匆得就像是要赶着去做什么,连天还在下着大雨也不管不顾,就这样冒雨淋着,赵贤撑着黄油伞在后面小跑着,都几乎有些跟不上。 锦弦一回到龙吟宫就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大宫女绿屏。 赵贤取了干净的龙袍过来,锦弦已是自己动手快速地脱着身上的袍子。 一边换袍子,一边问绿屏:“碧水宫那边没有什么异常吧?” “没有,”绿屏摇头,“奴婢刚刚才送过午膳回来。” “嗯,你现在速速过去将鹜颜带到龙吟宫来,就说朕要见她!” 绿屏怔了怔,有些不确定,“请问皇上,是现在吗?” 这前面庆功宴还在摆着呢,突然这个时候回来要见那个女人? “对!现在,快去!”锦弦面色凝重。 “是!”绿屏领命而去。 龙袍换好,赵贤还没来及给他整理衣服的褶皱,锦弦又快步走到龙案前,一撩袍角坐下,大手抽开抽屉,取出一张空白的明黄卷轴。 那是什么,赵贤自是很清楚。 空白圣旨。 见男人执起御笔,他连忙上前帮着研墨。 “皇上是要拟旨?”赵贤小心翼翼地问。 男人没有回答,快速地将手中的御笔蘸上墨汁,然后就垂下眉目,在空白卷轴上,奋笔疾书起来。 从赵贤站着的那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微微蹙着的俊眉,以及紧紧抿起的薄唇。 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再问。 不到片刻,圣旨就写好了,甚至都未等得及上面的墨汁干掉,锦弦就迫不及待地将其卷起,递给赵贤:“派可靠之人速速送出去!” 这时,一声惊雷骤然炸响,震得龙吟宫的地面一晃,赵贤吓了一跳,双手将圣旨接过:“送出去给谁?” 碧水宫 因宫内有一处温泉池而得名。 现在时值夏末,天气炎热,自是用不着温泉,所以此宫也暂时被闲置了下来。 蔚景就被关在这里。 金碧辉煌的牢笼。 蔚景看着刚刚绿屏送过来的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丁点胃口都没有。 可是,每次她都是强迫自己吃。 伸手自袖中掏出一根银针,她一盘一盘的插,一碟一碟地测试。 虽然她知道,锦弦是当着百官的面,将她扣押下来的,自是不会加害于她,但是,谨慎一点总归是好的,所以,每一顿饭菜,她都先用银针检过,再食用。 今日的汤是翡翠老鸭汤,也是她曾经是公主的时候最喜欢的一道汤。 如常地将银针插进汤水中,如常地取出,本以为会跟这两日以来的每一餐一样,不会有什么事。 然…… 银针慢慢变黑了。 蔚景愕然睁大眼睛。 未央宫 帝王不在,众人自然就只能等着。 所幸,没多久,换了一身绛紫色龙衮的帝王很快就返了席。 一撩袍角坐下,帝王似乎心情已经恢复平静,他笑着端着杯盏,让大家继续。 琴声铮铮,弦乐再次响起,几个司舞坊的女子手挽烟纱盈盈而入,一直走到高台前面与场下众人之间的空场地上,随乐翩翩起舞。 身姿曼妙、体态婀娜、舞姿轻盈,似九天外的仙女乘风而来,又似瑶池里的仙子破水出浴。 美妙的音乐,动人的舞蹈,众人慢慢就忘了方才的一些不快,心情也跟着放松愉悦起来。 整齐舞动的女子衣发翻飞、手中烟纱抛起,跌宕起伏间,如大海上的波浪,连绵荡漾。 就在众人看得如痴如醉之际,其中一个女子蓦地尖叫一点,飞身而起,众人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这只是这支舞蹈的其中一部分,直到发现女子直直飞去的方向赫然是高座上的帝王时,才惊觉过来不对。 然,已然太迟。 太快太骤不及防,就连帝王身侧的叶炫都没有反应过来,女子已经用手中轻纱缠住了帝王的颈脖。 众人大骇。 琴声停了,丝竹停了,舞蹈停了,惊呼声一片。 一阵惊呼声以后,又只剩下死寂。 所有人都惊住了,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 什么意思? 这是要刺杀皇帝吗? 这……这…… “皇上!” 叶炫“唰”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女子扭头厉喝:“不想他死,就给我站着别动!” 女子小脸清冷,眸子里都是狠绝,两手一手拉着烟纱的一端,似乎只要她稍稍用力,拉紧缠绕在帝王颈脖上的烟纱,就可以轻松地将其勒死。 “你不要乱来!” 虽顾忌到帝王的安全,叶炫没有上前,但是,他却缓缓举着手中长剑,直直指着女子。 意思,你不动我不动,你若敢对帝王不利,我就会对你动手。 殿中的禁卫也都全部拔出了兵器,却都没有一个人上前,毕竟天子的性命捏在别人的手里。 边上的贤妃铃铛似是也吓得不轻,微微苍白着脸色,坐在那里不敢动。 帝王也没动,只沉声开口问道:“你们到底是何人?” “我们就是你要找的人!” 一声低醇的嗓音自大殿中响起。 众人一怔,出声之人不是挟持帝王的那个女子,而是男声,且男声来自众人的身后。 所有人回头。 帝王亦是抬眸望去。 男人一袭白衣不染纤尘,长身玉立在大殿之中。 外面雨声喧哗,有风穿过未央宫的宫门吹进来,掀起男人的墨发和衣袂,猎猎起舞。 男人眉目如画、皓月薄唇,赫然是——凌澜。 啊。 全场一阵骚动。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几时来的?几时站在那里?竟是没有一个人看到。 叶炫更是愕然转眸,难以置信地看向此时依旧坐在席间的右相夜逐寒。 夜逐寒还在,凌澜也出现了。 那么,此时的夜逐寒必是别人所扮吧。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不想暴露相府是吗? 正兀自想着,就听到边上帝王沉声开口。 “凌澜,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到宫里来?” “为何不敢?”凌澜唇角一勾,一抹浅笑动人心魄,“我不仅敢来,还敢对你这个狗皇帝不客气!” 凌澜一边说,一边举步朝前走。 脚步翩跹中,白衣飞舞。 原本那些戒备烟纱女子的禁卫,又纷纷举着兵器面对着凌澜。 叶炫更是脚尖一点、飞身而起,翩然落在禁卫们的前面,拦住凌澜的去路,并用手中长剑指着凌澜:“站住!” 如他所言,凌澜站住了。 然后看着他。 静静地看着他,凤眸深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刚开始还没什么,慢慢地,叶炫心里就有些发怵。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他问。 “因为我想不通啊,叶统领在这里拦我有什么意思?你们皇帝的狗命不是已经在叶子的手里吗?就算你拦住我,叶子想杀死狗皇帝,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叶子? 叶炫浑身一震,愕然转眸看向帝王身边的女子。 她是叶子? 她是叶子吗? 如果她是,那么此时碧水宫的那个鹜颜又是谁? 好吧,他乱了。 他彻底凌乱了。 他不知道谁是谁?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第255章 或许朕会考虑赐你一个全尸 他想让凌澜他们救走鹜颜,却又不想他们伤害锦弦。 谁能告诉他该怎么做? 谁能教教他怎样两全其美? “凌澜,你到底要做什么?”帝王再一次沉声而语。 许是脖子上被烟纱所勒的缘故,声音带着一丝苍哑,竟有些不像是他的声音。 “皇上觉得呢?”凌澜不答反问。 “你要怎样才肯罢休?” “怎样?”凌澜垂目似是略一思忖,才徐徐抬起眼梢看过去:“首先,当然是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你如何利用和陷害九公主蔚景,来篡夺皇位的精彩故事讲一讲。” “就凭他!” 帝王伸手一指,直直指向门口。 凌澜眸光轻凝,转头看向门口,所有人都循着帝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明黄,这个颜色已是让大家心里一个咯噔,当男人沉怒的容颜映着殿内墙壁上的灯光,清晰地撞入每个人的眼底,所有人都大骇,就连一向脸色淡然的凌澜亦是一怔。 锦弦。 怎么会有两个帝王? 如果他是锦弦,那么 凌澜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头望了望依旧坐在高座上被烟纱控制的帝王,再又转过来看看门口的男人,忽然有些明白过来,这个男人为何要回去更衣? 原来是金蝉脱壳! 只是,他们的计划如此隐秘,这个男人又如何知道? 似是了然他的疑惑,锦弦唇角一勾,冷笑道:“怎么?很震惊吗?别忘了,你的女人在朕的手里,如果朕说,是她告诉朕的,你信不信?” 凌澜瞳孔一敛,想起那日金銮殿上,蔚景被禁卫带走时,他附在蔚景耳边说的话来,他说,“两日后庆功宴反,等我!” 只是,蔚景怎么可能告诉他? 绝对不可能。 凌澜眸色一寒,同样冷笑道:“你以为找个人假扮你,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你也太小瞧我凌澜了。” “是吗?”锦弦挑眉,很不以为然地轻笑道:“那朕还真想见识见识你让人不小瞧的地方!” 凌澜也不生气,微微垂目,气定神闲地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皱,淡声道:“皇上不是见识过吗?不费吹灰之力在皇上、右相、叶统领还有那么多禁卫的眼皮底下,将皇后娘娘救走,便是我凌澜所为。” “你——”锦弦脸色一白。 果然如他所料,蔚景是被这个男人所持。 “蔚景呢?”锦弦眸色一冷,沉声问道。 凌澜唇角一弯,徐徐转眸,扫了一眼殿中惊错看着这一切的众人,最后又将目光定在锦弦的脸上,笑道:“满朝文武当面,皇上不是说皇后娘娘正在凤栖宫里养病吗?怎么问我人在哪里?” 场下顿时传来一阵低低的哗然。 锦弦脸色愈发难看,“凌澜,你不要太过分!你挟持皇后已是死罪,你若此时认罪,并将皇后交出来,朕或许考虑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就休怪朕不客气!” 凌澜轻嗤:“既然我凌澜今日敢出现在这里,就不怕你不客气!另外,还有两点需要纠正皇上,第一,我并非劫持,而是救,第二,我救走的是蔚景,她不是你的皇后,你的皇后是七公主蔚卿。”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哗然。 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男人说了什么? 说他的皇后是七公主蔚卿。 什么情况? 七公主蔚卿是皇后? 蔚卿不是已经死了吗?在远嫁给云漠的途中而亡。 而且明明皇后是九公主蔚景不是吗? 怎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完全听不明白,面面相觑之后,全都看着帝王跟凌澜两人。 帝王脸色黑沉得厉害,胸口微微起伏,厉声吼道:“来人!” 顿时脚步声纷沓穿过雨声而来,门口一黑,一大批禁卫蜂拥而入,片刻的功夫,就将未央宫围得个水泄不通。 凌澜眼波微动。 原来这个男人刚刚不仅找人假扮、金蝉脱壳去了,还搬了这么多人前来。 “将这个犯上作乱、胡言乱语的疯子给朕抓起来!”锦弦伸手指着凌澜,急急吩咐那些禁卫。 禁卫纷纷拔出兵器上前。 凌澜蓦地伸手一扬,将他近旁桌案上一个杯纳入手中,下一瞬又甩手一掷,随着一声脆响,杯盏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就在众人对他的行为不明所以的时候,大殿里紧接着传来一阵极大的骚动。 各种噼噼啪啪、哗哗啦啦的声音四起,众人惊愕地看着那些分散在大厅里各个地方给大家上菜布菜的宫女都丢掉手中的托盘,“唰唰唰”从腰间拔出软剑。 更为夸张的是,这些宫女还有很多是男的,一个个取了头上女人的发饰头套,直接丢在地上。 席间众人都惊呆了,很多女眷更是惊恐地叫出声来。 凌澜凌厉目光一扫全场,所有男男女女的宫女都朝他点头。 锦弦眸色沉戾地看着这一切,龙袍袍袖下的大手发出骨节交错的声响。 虽说早就知道宫里面有很多这个男人的人,从曾经的六房四宫失火就知道,但是,面对如今这样的架势,他还是震惊了。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这些人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底下藏得那么深。 自从全福被杀、到手的名册又被抢走后,他没有一天放弃追查,却一直查无所获。 今日都全部给他冒出来了。 好! 如此也好! 正好一网打尽! “将这些逆贼统统给朕抓起来!” 禁卫们得令,纷纷上前,男女宫女们也不惧,举着兵器迎了过去。 一时间,兵器交接的声音大作。 打斗声、惊叫声、脚步声,各种声音嘈杂一片,那些臣子跟女眷们纷纷逃到偏殿,远远地看着,就连右相夜逐寒跟左相夜逐曦,哦,不,应该说是康叔跟高朗两人也不例外。 “刀剑无眼,大家都先到偏殿躲躲!”康叔护着大家在一片混乱中转移到了偏殿。 百官多是文臣,哪里会武功,而且身边还带着女眷,更是不方便,所幸两个相国会。 兄弟两人就护在外面。 当然,只是护在外面,并不参与打斗。 高台上,铃铛看着这一幕,亦是不动声色地退到了角落里。 而鹜颜手中的那个假锦弦忽然出手击向她的胸口,鹜颜眼疾手快,险险避开的同时,大力扯住缠绕在对方颈脖上的烟纱。 一直到对方一张脸被勒成了猪肝色,完全断了气,鹜颜才微微喘息地将手松开。 抬眸的瞬间,发现人群中,有谁的目光深凝,她循着望去,就看到叶炫正站在一片刀光剑影中看着她,眸光映着烛火,神色复杂,每一下闪动,都是她看不懂的情愫。 心口微微一颤,她别过眼,不再看他。 如此形势下也容不得她多想,脚尖一点,她飞身落在混战的人群中,加入战斗。 其他几个一起起舞的女子亦是跟鹜颜一样,因为身上兵器不易藏,所以未带刀剑,而她们手中的烟纱却并不比刀剑差,一条条甩出去,连绵起伏,轻盈逶迤,明明如此柔物,所到之处,却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闷哼声、痛嚎声、拳脚声、兵器碰撞声,各种声音响成一片。 空气中有血腥味弥漫。 在一片混乱中,凌澜跟锦弦静静对峙。 一人站在门口,一人站在人群中。 久久地对峙。 忽然,凌澜拔出腰间软剑,脚尖一点,飞身而起,直直朝门口飞过去。 原本立于他身后的叶炫见状,脸色一变,连忙也飞身跟了过去。 凌澜落在锦弦的面前。 叶炫落在凌澜的身后。 于是,就成了凌澜在中间,前后是君臣二人的局面。 叶炫的剑尖直指着凌澜,凌澜的剑尖直指着锦弦,而锦弦,只是负手立在那里,凤眸沉沉盯着凌澜不放。 “凌澜,今日你跑不掉了。”锦弦徐徐转眸看了一眼还在痴缠打斗的众人,复又将目光落在凌澜的脸上。 凌澜冷哼,“跑不掉的人是你!” 话落,凌澜回头,冷眼扫了一瞥身后用剑尖指着他的叶炫,叶炫眸光微微一闪,更紧地握住了长剑的剑柄。 “知道吗?我的人就在宫门口,只等我一声令下。” “你的人?”锦弦不屑地轻笑,“你的人再多,有十万吗?或许你还不知道吧,孟河正带着十万大军在赶过来的路上,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到宫门口了。” 凌澜微微一怔。 睨着他的反应,锦弦唇角一勾,眼角眉梢都是势在必得的笑意,戏谑道:“哦,你当然不知道!朕刚刚将孟河赶了,你是不是心里还在窃喜呢?告诉你,朕不过是做戏给你们看,麻痹你们这些贼人而已!” 他让赵贤找人送的圣旨就是给孟河的。 孟河一直追随于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又岂会不知? 孟河心中有气他知道,孟河的忠心他也知道,而且他还深知孟河的脾性,所以在圣旨中,他解释了他一切做法的原因,虽然,虽然其实在今日之前,他的确是忽略了对孟河的嘉奖。 他让孟河带兵来宫护驾。 他深信孟河会来,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胜券在握,主动权在他这边。 “束手就擒吧,或许朕会考虑赐你一个全尸!”锦弦倨傲地看着凌澜。 凌澜同样回看着他,片刻之后,忽然就笑了。 “锦弦,看来,你还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我凌澜从不打无把握之战。” 锦弦笑容微微一敛:“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皇上不是说孟将军去军营调兵了吗?那我们就看看孟将军是如何将拉肚子拉了一上午的十万兵士带过来?” 第256章 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凌澜淡声说完,锦弦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 “我说,军营里的茅厕一个上午都供应不过来,十万人啊,轮流挤茅厕,那场面,真是蔚为奇观,怎么,没人过来禀报皇上吗?也是,这多低俗的事儿啊,怎么能来叨扰无比尊贵的皇上。” “你——你竟然给大军下毒?”锦弦伸手指着他,又是难以置信,又是气得不轻。 “错,不是下毒,我还不至于跟皇上一样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是早膳的小米粥里加了点巴豆而已,死不了人的。” 凌澜气定神闲道。 心里却暗自庆幸,幸亏这样做了。 他们的第一计策原本想着离间孟河和锦弦的关系,正好可以利用此次锦弦嘉奖了他跟叶炫,却忽略孟河这件事。 孟河手下有两个副将是他的人,他让副将在孟河耳边吹风,意在挑拨,然后今日早晨又让人偷走了孟河的进宫腰牌,他知道,依照孟河的暴躁脾性,一定会闹,只要一闹,他就设法让人将消息传到锦弦这边。 果然,一切都如意料中一样,只是,他没有想到,锦弦竟然是将计就计。 幸亏他做了两手准备,让副将在大军的膳食里做了手脚,不然,今天还真的得栽在这个阴险狡诈的男人手上。 锦弦显然气得不轻,胸口起伏,眸子里有根根血丝爬上来。 这时,一个宫女自雨幕中急急跑过来,快步入了未央宫的大门,叶炫识得此人,是司乐坊的婢女湘潭。 湘潭浑身湿透,神色有些慌乱,进门见到三人对峙的画面微微一怔,径直走到凌澜的身边,低声道:“爷,姑娘不在碧水宫!” 凌澜脸色一变,转眸看向锦弦。 虽然湘潭声音不大,可几人毕竟隔得近,湘潭的话,锦弦自是也听在耳里。 见凌澜骤变的脸色,锦弦眸光微微一闪,笑道:“既然已经知道你们谋反的计划,朕就想到你们会去碧水宫劫人,朕又怎么会将人继续留在碧水宫呢。” “说,鹜颜在哪里?”手中长剑直直对上锦弦的眉心,凌澜嘶吼道。 锦弦轻笑别过脸,一副不想告诉他的模样,却在下一瞬,眸光一敛,袍袖骤扬,一柄软剑,从袖中快速而出,直直刺向凌澜的胸口。 谁都没想到他竟然袖中藏剑骤然突袭。 湘潭脸色一变,惊呼,所幸凌澜眼疾手快,连忙举剑去挡,才险险避过那致命一剑。 两人便打斗在了一起。 高手过招,旁人自是插不上,譬如叶炫,譬如湘潭。 一时间只见两个身影,一抹雪白,一抹金黄,痴缠,两尾长剑如龙,变幻莫测,带出幽蓝的寒芒在空中相接相挡。 两人从门口一直打到门外,从门外一直打到雨幕中。 其实,确切的说,是凌澜一边进攻,一边逼着锦弦在走,朝着碧水宫的方向。 雨越下越大,瓢泼一般,天地同色,都是灰蒙蒙一片。 湘潭跟了出来,站在未央宫的宫门口望着雨幕中的两人,叶炫也紧随其后。 湘潭回头戒备地看着叶炫,叶炫大手执着长剑,也转眸看向她。 一时间,竟不知道要不要出手。 很奇怪的感觉。 叶炫觉得自己的立场从来没有这么乱过。 雨中的两人越打越凶,身形纵跃交错间,手中长剑劈开倾泻而下的雨柱,惊起漫天骇浪。 凌澜剑法精湛、变幻莫测,锦弦亦是快如闪电、招招狠戾,两人都早已浑身湿透,发上、衣袍上,无一丝干迹。 “快说,她在哪里?”雨声喧哗,凌澜的声音在大雨中咆哮。 “杀了朕,你一辈子都别想知道她在哪里。”锦弦森冷地笑,笑得狂狷邪肆,也笑得有些穷凶极恶。 于是,凌澜手中的剑愈发凶狠,逼着锦弦不断后退。 见帝王渐渐处了劣势,躲在廊柱后的赵贤惊呼:“护驾,护驾!” 未央宫里打斗的禁卫闻言,有人冲了出来,纷纷冲进雨幕,帮助锦弦一起对付凌澜。 而凌澜的那些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同样紧随着禁卫而出,追杀上去。 一大堆人就在大雨中打斗得不可开交。 鹜颜亦是出了未央宫,经过叶炫的身边时,身形微顿,却终是没有看对方一眼,冲进了雨幕里。 叶炫欲拾步跟上去,边上的湘潭就也迈了一步,一副他若不动手,她便不动手,他若加入,她便对他不客气的样子。 叶炫瞥了湘潭一眼,终是没有动,而目光却是再也没有离开过雨中的那个身影,唇线越抿越紧,紧紧握在长剑剑柄上的大手更是指甲泛白,微微颤抖。 鹜颜直接加入凌澜这边,与他一起对付锦弦,手中烟纱虽被雨水打湿,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发挥。 锦弦本已经有些力不从心,鹜颜的加入,更是变成了他一人敌两人,边上的禁卫想抽身过来帮忙,却又被凌澜的人纠缠开去。 于是,锦弦更是劣势尽显,慢慢地,就只有招架之功,却没了还手之力。 雨水不断冲刷在脸上,当脸上的紧绷感越来越松弛,鹜颜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的面皮,虽然防水,却不能在雨中如此暴淋。 不过,也无所谓了,既然今日来反,所有人就已经知道了凌澜跟鹜颜这两个身份必然是有联系的。 只要撇开了相府就行。 见面皮半掉不掉,她索性伸手一抹,将脸上的面皮抹掉。 当面皮掉在地上,当鹜颜真实的眉眼暴露在锦弦的面前,锦弦震惊了,差点都没避开凌澜狠刺过来的一剑。 “你” 锦弦难以置信。 鹜颜轻笑,眸光却是骤然一冷,在锦弦险险避开凌澜那一剑的下一瞬,手中烟纱直直甩出去,缠上对方的腰身。 “皇上不是一直想看踏水舞吗?不久前我们在未央宫里跳的那曲便是,只可惜,皇上当了缩头乌龟,让别人顶替前来,皇上今生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看了。” 鹜颜一边说,一边手中用力,想将对方拉至跟前,锦弦脸色一变的同时,连忙挥剑,将缠绕在自己腰上的烟纱砍断。 可此时凌澜的下一剑又再次带着风驰电掣的速度直直刺了过来,锦弦眸光剧缩,想要避开都来不及,惊惧的瞳仁里映着锋利的剑尖劈开一路倾泻的雨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而鹜颜同样云袖扬起,抛出只剩下一截的烟纱,准备再次将对方缠住。 似乎败局已定,再无回天之力,锦弦忘了动。 其实再动也没有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抹藏青色的身影飞身而来。 “铛——”的一声,挡开凌澜几乎就要刺在锦弦胸口的长剑,与此同时,更是大手一抓,握住烟纱的另一头,大力将烟纱扯开。 兵器重重相接,凌澜被震得一个轻盈后翻稳住身子,而鹜颜骤不及防,又加上身子未尽痊愈,被这样大力一扯,身子斜斜飞出,撞在边上的青石花坛上,跌落在地上。 “鹜颜——”凌澜一惊,连忙飞身前去。 而惊住的又何止他一人,护在锦弦面前的那抹藏青色身影亦是。 他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半截烟纱,再慌痛地看向那倒在地上水洼里起不来的女子。 他…他竟然用了那么大的力道。 女子蹙眉撑着身子,也透过雨幕朝他看过来,沉痛的眸子、苍白的容颜被雨水割离得支离破碎。 “叶炫,多亏你出手及时,待这件事情平息后,朕一定会重重赏你!” 逃过一劫的锦弦微微喘息。 “快去杀了他们两个!”他伸手,指着倒在地上的女子和赶过去蹲身而下的男人。 叶炫没有动。 “你怎样了?”这厢,凌澜蹲身,正欲将鹜颜扶起,被鹜颜扬手止住,她另一手捂在腹上,秀眉皱在一起,被雨水冲刷下的小脸惨白如纸,就连嘴唇都毫无一丝血色,她咬着唇瓣,佝偻了身子,似是在极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凌澜猛然意识过来什么,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探上她的脉搏。 瞳孔剧烈一缩,他垂眸下意识地看向她的身下。 果然。 果然在她粉色的裙裾下,有殷红缓缓流出,融入在身下的水洼里,慢慢晕染开来。 “鹜颜,”凌澜惊痛地看着她。 “没了,是吗?”她眸色痛苦地看着他,小声开口。 凌澜看着她,看着她的脸上,不知是雨水,是汗水,还是泪水,纵横了一脸的水。 那日在云漠的山洞里,叶炫刺她两剑,他给她救治的时候,就发现了她的喜脉。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决定将自己身上的血放出来输给她。 因为她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本来大人就很危险,对于腹中的胎儿更是十分不利。 这也是后来,为何他决定去采‘夜绽’的原因。 他不知道她几时才能醒,但是他知道,一直昏迷下去,必定胎死腹中。 他必须给她补血,他必须让她尽快清醒。 所幸,她醒了。 他没有跟她说这事。 他不是很清楚她知不知道自己有孕,他想,依照她的做事风格和细腻心思,她应该是知道的。 毕竟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就算自己不会医术,至少,月事来没来,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而且那日他探脉搏的时候,胎儿大概已经四十多天的样子,想来,应该是灵源山上,她身中醉红颜那次。 “鹜颜,”他伸手点了她腰间的几个大穴,正欲将她抱起,却是被她猛地抓住了手。 “你早就知道是吗?”鹜颜喘息地问他。 凌澜俊眉微拢,没有回答,“我抱你去走廊上。” 第257章 孩子没了 “你是医者,我知道你早就知道,我也去找过大夫,大夫说,我身子刚受重创,失血过多,如果此时堕胎可能会引起大出血,原本我还想着等身子休养一段时间再……现在好了,药都不需要了,也不需要下决心,挺好的……” 被凌澜抱起的同时,鹜颜垂眸,怔怔望着水洼里的一泓血水,笑得黯然,笑得苦涩。 凌澜一声不吭,痛苦的神色却是纠结在眸子里。 他知道,她想要留下这个孩子的。 不然,刚才也不会说下决心之类的话。 不然也不会孩子那么大了一直没堕,再大就堕不掉了,得引产才行。 留下一个不该留下的孩子,这对于一个永远理智走在情感前面的人来说,有多不易,他很清楚。 可是,造化弄人。 孩子没了。 他方才探她的脉搏,孩子已然流了。 再无回天之力。 而且因为她的身子大创未愈,还出现了血崩的迹象。 抱着鹜颜疾步而行中,凌澜眼梢一掠,冷冷地掠过那个一动不动站在大雨下的罪魁祸首。 起先,叶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目光触及到水里的那一滩殷红,再又看到女人染血的裙裾,才猛地意识过来什么,愕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他做了什么?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努力地想,他颤抖地想,就在刚刚,就在刚刚他做了什么? 他用剑挡下了凌澜刺向锦弦的剑,他徒手抓住了鹜颜缠向锦弦的烟纱,然后大力扯开。 大力? 他用了大力! 他成功在姐弟二人的手下救下了他的主子,他的君王,锦弦,而鹜颜被他的大力甩了出去。 然后呢? 然后重重砸在了花坛上,腹部着地,然后,然后 然后就是血,好多血,从裙裾流出…… 老天! “鹜颜……”他的唇抖得厉害。 “鹜颜……”他颤抖地唤着她名字,忽然举步朝走廊上跑去,一颗心又慌又痛。 锦弦怔了怔,快速扫视了一圈雨中众人打斗的身影,朝不远处躲在廊柱后微微探了一点脑袋的赵贤使了一个眼色,赵贤会意,返身跑开。 那厢,凌澜已经将鹜颜放在廊柱边让她坐靠在那里,快速跟湘潭交代了几味药,让她去太医院取,然后又吩咐了几人护在鹜颜身侧,便提起长剑,径直迎上雨中飞奔而来的叶炫。 这一剑,叶炫没有去避,也没有去挡,脚下依旧不停。 “不要!” 身后传来鹜颜惊惧嘶哑的声音。 眼见着剑尖就要直直刺入叶炫的眉心,凌澜骤然手腕一转,身子在空中往后一翻,才紧急撤回了手中软剑。 见叶炫还在不管不顾地往鹜颜那边跑,凌澜又伸手一抓,一把抓住叶炫的手臂,将他大力拉回。 下一瞬,“啪”的一声清脆耳光响在大雨喧哗里。 “若不是鹜颜,我恨不得杀了你!”凌澜红着眸子嘶吼。 叶炫苍白的脸颊上瞬间浮起五个红红的手指印,可见,凌澜用了蛮力。 叶炫没有吭声,凌澜只觉得还不解气,手臂骤然一扬,“啪”又是一记耳光重重落在叶炫的另一侧脸上。 “你知不知道,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也不知道是被凌澜的耳光击到,还是被凌澜的这句话震到,叶炫脚下一软,踉跄了好几步,才失魂落魄地站住。 依旧没有吭声。 凌澜的第三巴掌再次落下,第四巴掌,第五…… “你凭什么这样对鹜颜?” “你凭什么这样伤害她?” “你知不知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蠢、最笨、最无能的男人!” “……” 凌澜俨然疯魔了一般,一边猩红着眸子嘶吼着,一边重重扇着叶炫的耳光。 一下一下。 叶炫也不避不躲,也不反抗,也不说话,就承接着。 “凌澜,够了……”鹜颜痛苦地摇头,嘶哑干涩的声音被大雨声淹没。 “全都住手!” 一声男人的厉吼声划过雨幕,骤然响起。 雨中打斗的众人全都停了下来,循声望过去,包括凌澜,也包括虚弱靠在廊柱上的鹜颜,还包括站在雨中的帝王锦弦。 出声之人是禁卫副统领,在他的边上站着内务总管赵贤,在两人的身后,乌泱乌泱都是人。 是弓弩手。 禁卫中的弓弩手。 显然,是赵贤去通知了对方。 一排一排的弓弩手快速四散排开,顷刻就将未央宫的外面包围了起来。 手中的弯弓全部都已上了羽箭,更拉满了弦,对着场中的众人,似乎只要一松手,就会将场中人射得千疮百孔。 锦弦笑了,仰天大笑。 好一会儿才止住,然后,就举步,缓缓朝凌澜走去。 或许是为了安全考虑,他并没有完全靠近,在距离凌澜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轻勾着唇角,看着凌澜,又扫了一眼全场,缓缓开口:“凌澜,就算你的人在宫外将皇宫包围了只等你一声令下,那又怎样?大不了同归于尽,朕,现在就让你们死!到时候看你们群龙无首,他们还等谁的一声令下!” 锦弦说完,唇角蓦地笑容一敛,挥臂道:“放箭!一个都不许给朕放过!” 顿时,“嗖”“嗖”“嗖”羽箭漫天飞起,穿透雨幕,直直朝大雨中的那些人飞来。 众人脸色一变,连忙挥剑劈挡,凌澜也松了叶炫,闪避,而走廊上,守护鹜颜的几人也挡在其前面,挥剑劈斩。 但是,还是有人没有躲过。 闷哼声、惨叫声四起。 凌澜从袖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抛向天空。 顿时,璀璨的七彩烟火噼啪绽放,如美丽的昙花惊开在大雨滂沱里。 是信号。 锦弦瞳孔一敛,厉声吩咐弓弩手,“给朕再放!” 唇角勾着一抹嗜血的冷笑,锦弦有些歇斯底里。 凌澜蹙眉,因为考虑到今日大雨,那枚烟花已经经过了特殊制作,以确保在大雨天也能燃着,但是,绽开却只是一瞬,很快便熄灭了,而且雨天天色苍茫,这般刹那的绽放也不知外面看没看到。 总之,形势非常严峻。 就在弓弩手羽箭再次上弓,准备进行第二轮的齐射时,骤然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众人一怔,全都循声望去。 又是乌泱乌泱一拨人奔至。 锦弦刚开始还以为是凌澜的人,心想着,这也太快了吧,信号烟花刚刚燃放,这人下一瞬就出现了,可当看到那拨人整齐统一的禁卫服时,一颗心大喜。 原来还是他自己的人。 禁卫军的弓弩手分左营右营,方才来的是左营,现在来的是右营。 凌澜啊凌澜,今日看你插翅也难飞出去咯。 新来的一拨人也是快速散开,包围在原本的左营的弓弩手身后的不远处。 凌澜这边的人都面色凝重,心知凶多吉少,鹜颜眸色忧虑地看向凌澜,凌澜眉心微拢。 锦弦见状,忽然改变了主意,扬手止了弓弩手,转眸看向凌澜,眼角眉梢都是势在必得的笑意:“凌澜,你们已是穷途末路,还要垂死挣扎吗?只要你们乖乖束手就擒,并告诉朕蔚景在哪里,朕便放过你手下的这些人,饶他们不死,赏你跟鹜颜两人全尸!” 所有人都看向凌澜。 凌澜却是透过雨幕回望着锦弦,一瞬不瞬,任凭雨水冲刷而下,也未眨一下眼睛。 忽然,唇角一弯,轻轻笑开。 “我尊敬的皇上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请皇上看看那些将士们手中的弓箭,所指的方向。” 众人一怔,锦弦更是脸色一变。 所有人又全都朝后来的那一拨弓弩手望去。 在看到他们手中拉满弦的羽箭,直直指着他们前面的那一拨弓弩手的背心时,全场惊错。 锦弦更是身形一晃,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你们……你们不是朕的右营吗?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其中一人朗声回到:“我们听从叶统领安排!” 叶统领? 众人震惊,锦弦愕然看向叶炫。 叶炫眸光微闪,轻抿了唇瓣。 凌澜唇角微微一勾,看来他猜得没错,刚刚他看到这些人弓箭拉开的目标是前面左营的人时,他就在想,是不是叶炫。 还果然是这个木头。 “叶炫,你竟然背叛朕!”锦弦难以置信地摇头,一双眸色瞬间染上血色,盯着叶炫,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叶炫沉默地低下头。 他并不想这样。 他也并不是背叛。 这些人是他安排不错,可是,他也是没有办法,到万不得已才为之。 他不想锦弦死,也不想鹜颜有事。 可看到刚才那样的架势,锦弦竟然连这些人当中有自己那么多的禁卫都不顾,就下令弓弩手放箭。 这样下去,凌澜跟鹜颜必死无疑。 他不想做个不忠不义之人,可他也看不得鹜颜死。 如果鹜颜有事,他宁愿自己死。 “你这个叛徒,你这个不忠不义的叛徒!”锦弦愤然嘶吼,身子在大雨中摇摇欲坠。 胜败已分、大局已定。 等外面的那些人看到烟火信号,进宫来,他更是穷途末路。 凌澜眸光一敛,忽然脚尖点起,举起手中长剑,直直朝锦弦飞过去。 而在他身边的叶炫见状,也同样飞身而起,将凌澜手臂一拉的同时,越过他身边,飞在他前面,先他一步落在锦弦的身前。 锦弦以为叶炫要对他不利,刚准备举剑刺向他,就听到他急急低声道:“挟持我离开!” 锦弦瞳孔一敛,收了手中力道,可已然太迟,剑已刺出,且刺向了叶炫的心口。 “叶炫!”远处似乎传来女子惊呼的声音。 第258章 凌澜,算你狠! 叶炫闷哼一声。 所幸因锦弦的紧急撤手,剑尖并未刺入太深。 锦弦又用力一拔,剑尖带出一串殷红的血珠,锦弦长臂一捞,将叶炫擒住,下一瞬,锋利的剑锋就直直横在叶炫的脖子上。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落在两人身前的凌澜亦是眼波一动,冷冷扫了一眼锦弦,又眸色深深地看着叶炫。 虽然雨声太大,他没有听清楚叶炫跟这个男人说了一句什么,但是看现在的行为,他想他已然知道。 刚刚还以为叶炫的榆木脑袋开了窍。 却原来还是愚忠一个。 叶炫啊叶炫,我知道你夹在中间的为难,可是,这世上之事,又岂是事事都有两全之策? 目光所及之处是叶炫被他扇得红肿的脸颊,微微垂目,目光在叶炫胸口的殷红上稍顿,凌澜又回头望去,走廊上,鹜颜脸色苍白,满目沉痛复杂,凌澜眉心微蹙,徐徐转眸,看向锦弦,沉声开口:“你想怎样?” 锦弦一手举剑横在叶炫的脖子上,一手快速点了叶炫的穴道。 然后,伸手一指,直直指向坐靠在廊柱边的鹜颜,咬牙,一字一顿道:“朕要她死!” 众人一惊,凌澜跟叶炫更是瞳仁一敛,鹜颜微微垂目,小脸清冷,就像是锦弦手指所指的人是别人一样。 “皇上!” 是叶炫。 虽然身上穴道被锦弦所点,但是,只是手脚不能动而已,听跟说都不影响。 他原本只是想保住这个主子的性命,协助他逃脱而已,没想到他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皇上如此之举,只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肩胛处又是骤然一重,锦弦竟然连他的哑穴都点了。 锦弦并未看他,凤眸中森冷的目光凝落在鹜颜那边,末了,又缓缓转眸,看向凌澜,唇角一点一点勾起。 既然,大势已去,今日他锦弦要败在这个男人的手上,他不好过,他也不会让这些人舒坦。 很明显,鹜颜便是叶炫深爱的那个女人,而且,凌澜跟这个女人关系匪浅,不然,那日灵源山上,这个女人身中醉红颜,凌澜不会连什么毒都不知道,就冒死现身出来要解药。 还有,刚才,叶炫失手让那个女人滑胎,他如此疯狂地揍叶炫,更说明关系绝非一般。 所以,那副画像上的男孩女孩,就是凌澜跟鹜颜。 鹜颜同样是他深爱的女人也不一定。 不对,这个男人爱的是蔚景。 想到蔚景,锦弦蓦地想起一件事来。 如果说这个才是真的鹜颜,那么碧水宫里的那一个鹜颜又是谁。 很显然,此次宫变,就是为了营救那个女人而来。 所以…… 锦弦瞳孔倏地一敛,她是蔚景。 那个女人是蔚景。 正兀自想着,男人低低的笑声传来,他抬眸望去,是凌澜。 “你难道还以为自己是那个掌握着生死大权的帝王?你已是穷途末路,自身都难保,你有什么资格让别人去死?” “是吗?”锦弦轻嗤:“她不死也可以,那就他死吧!” 说着,锦弦手里的长剑就朝叶炫脖子上收了收,锋利的刀锋触碰着叶炫的喉结,似乎下一瞬就要割喉一般。 凌澜淡然摇头,一副完全不为所惧的模样,并且伸手朝他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请便!” 末了,便收了手臂,长身玉立在大雨中,一副好整以暇等待的姿态。 叶炫眼帘微微一颤,锦弦更是没想到凌澜会是这般反应,冷然道:“别以为朕不敢!” “我有说你不敢吗?我说请便!” 凌澜依旧不为所动。 “好!”锦弦点头,薄薄的唇边噙着一抹冰冷的弧度,“好!既然人家为了帮你不惜背叛主子,而你却罔顾人家的性命,那朕就成全你!叶炫,你也休要怪朕,是你心生外向、对主不忠在先。” 锦弦一边说,一边握紧手中长剑,对着叶炫的颈脖作势就要划下去。 “等等!” 一声黯哑的女声划过雨幕而来。 锦弦唇角急不可察地一勾,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 鹜颜是吗? 徐徐抬眼,他朝鹜颜看过去。 凌澜忽然转身,也朝鹜颜那边走,众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他一直走到鹜颜身前,手臂骤然一扬,快速在鹜颜身上点了几下之后,众人才反应过来。 他点了鹜颜的穴道。 鹜颜震惊地看着他,无奈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就只能看着他。 凌澜没有吭声,只默然转过身,又走回到雨中自己刚刚所站的地方站定,依旧一副闲适的姿态睥睨着锦弦。 “你继续,我等着,等你杀了叶炫以后,我们好动手擒你。只麻烦你快点,这天还在下着雨呢,那么多人都在淋雨等着你,请吧!” 叶炫眼波一动,鹜颜脸色更白。 锦弦却是气得不轻:“你——” “我怎么了?”凌澜轻笑。 想跟他玩心理战术,他还真不怕。 他就不相信,他会真杀了叶炫。 当然,他并不是说他会舍不得,会顾及君臣之情,而是,因为叶炫现在是他手中唯一的筹码,他了解他,这个男人绝对不会笨到亲手毁掉自己的筹码。 其实,这些道理,他相信鹜颜也懂。 但是,在感情面前,又有几人能够理智对待,所以,他点了她的穴道,一来,不让她冲动,二来,给锦弦施压。 看来,效果达到了。 看着锦弦恼羞成怒的脸,他又闲闲浅笑重复了一遍:“我怎么了?” “你难道就不想救回你的女人吗?”锦弦骤然开口。 凌澜唇角笑容一僵。 他的反应锦弦尽收眼底,得意之色就一点一点爬上眼角眉梢。 “所以,不要以为朕不敢杀叶炫,没了叶炫,朕手上还有你的蔚景不是。” 蔚景?你的蔚景? 纵使雨声喧哗,风声猎猎,依旧没能遮住全场低低的哗然。 凌澜眸光敛起,胸口震荡,缓缓垂目,静默了片刻之后,他再次抬头看向锦弦,唇角笑容漾开。 “忘了跟皇上禀报,蔚景我们早已经成功救到。” 这次轮到锦弦面色一滞。 同样,凌澜也将他所有微末的表情尽数凝进眼中,继续道:“所以,我们无所畏惧!”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笃定而自信。 锦弦脸色白了又白,凤眸定定望进凌澜的眼底,似是想要将他看穿。 五指收紧,攥住了手中长剑,凌澜坦然承接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好一会儿没有人响。 因为跟锦弦隔得近,叶炫清楚地听到落在他颈脖后的呼吸慢慢变得粗重。 一点一点殷红慢慢爬上眸眼,锦弦眸中一片血色,他死死盯着凌澜,薄唇紧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许久,忽然咬牙切齿道:“凌澜,算你狠!” 最后一字落下,他亦是挟着叶炫脚尖一点,飞身而起,从禁卫们的头顶踩踏而过,直直往宫门口的方向飞去。 众人一怔。 逃了? “爷,要不要追?”有人立即上前请示。 凌澜站在雨幕里,微眯着眸子望着锦弦跟叶炫离开的方向,“派人跟着,只是跟着,有任何情况先来禀报,他有人质在手上,切莫轻举妄动!” “是!”几人领命而去。 那些原本还准备负隅顽抗的禁卫,见帝王就这样弃宫而逃了,纷纷丢了手中兵器,缴械投降。 躲在廊柱后的赵贤早已惊慌失措,正欲趁众人不备偷偷溜走,可还没走两步,就被一个女子用手中烟纱缠了回来,跪在地上。 文武百官以及各府女眷都挤在未央宫的门口、窗边,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一个一个回不过神来。 人群中,扮作右相夜逐寒的康叔和扮作左相夜逐曦的高朗互看了一眼,唇角皆是一弯。 站在角落里的铃铛缓缓垂眼,看着自己身前的地面,不知心中所想。 雨越下越大,明明还是晌午的时间,天色暗得就像是快要入夜了一样。 凌澜转身,走到鹜颜身边,伸手解了她的穴道。 “你怎样?”他问道。 鹜颜顺势握了他的手:“蔚景真的救出来了吗?” 凌澜眸色一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没有你就这样放他走了?”鹜颜愕然睁大眼睛,只觉得难以置信。 换做寻常,不发疯才怪。 “不放又怎样?不放,你说交出来吗?而且……叶炫还在他手上不是吗?” 凌澜说完,吩咐已经去太医院取药回来的湘潭找个地方煎药,又吩咐两人将鹜颜扶进未央宫偏殿先歇着,自己则是再次走入雨中。 “你去哪里?”怔怔回神过来的鹜颜急急问道。 这剩下的残局还没收拾呢。 “碧水宫!” 男人头也没回,步履飞快。 凌澜踏进碧水宫的时候,碧水宫里早已经一个人都没有。 连宫女太监都没有一个。 也是,宫里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怕是早已经闻风逃了。 外殿、中殿,凌澜径直走进内殿。 内殿的桌上还摆着满满一桌酒菜,有荤有素有汤有饭,只是看样子,一动也未动。 将目光从饭菜上收回,他缓缓看向四周。 内殿被几扇精致山水屏风隔成两半,一半居用,一半是温泉池。 他缓缓走进屏风。 温泉池里池水清澈,一眼能望见池底的玉石砌面,就连里面用来按摩脚底的细小圆石头都看得清清楚楚。 温泉池很大,池中央是一副仕女铜像,仕女姿势优雅地端着一只铜壶,铜壶的壶嘴一直有水洒下来,发出“叮咚叮咚”的清脆之声,响在静谧的殿中,尤为悦耳。 第259章 蔚景,你在哪里? 这也是为何此池中的水一直如此干净清澈的原因,因为一直在换水,铜像就是用来做循环之用。 凌澜又四下看了看,俊眉微拢。 蔚景,你在哪里? 刚刚鹜颜问他,没有救出蔚景,怎么就放锦弦走,其实他有他的打算。 没有人比他更想救出蔚景,也没有人比他更担心蔚景在锦弦身边。 但是,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 记忆中,似乎任何事情只要跟蔚景沾上,他就会变得没有理智,而每次,就是因为他的那一份冲动,又让事情变得更糟。 他了解锦弦,在今日这般情况下,他是不会交出蔚景的,绝对不会。 不仅因为他本来一直以来对蔚景的占有欲,更因为他很清楚,蔚景在他手上,他们就不敢将他怎么样,钳制蔚景,等于扼着他们的咽喉。 既然不会交出,便只能另想它法。 所以,他让他走了,并故意说,蔚景已经被他们所救。 他当时的目的有两个,一个就是想看看锦弦的反应,希望能从中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另外一个就是,放锦弦走之后,作为正常人的反应,必定会去关押蔚景的地方确认,看人是不是真的被他们救走,所以,他让人不追,只悄悄跟着,有消息回报,不打草惊蛇,就是希望通过这个方式找到蔚景。 可是,锦弦当时的反应却有些奇怪。 锦弦相信得太快了。 他说,蔚景被他们所救,锦弦的反应就是一震,他说,他们无所畏惧,锦弦就不吭声,接着就说,凌澜,算你狠! 心思缜密如锦弦,阴险狡诈如锦弦,善猜多疑如锦弦,他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怀疑他说的话吗? 毕竟蔚景又没出现。 锦弦难道就不觉得是他故意诈他吗? 所以,那一刻,他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蔚景会不会已经不在锦弦手上? 不然,依照锦弦的性子,一个曾经推蔚景出来替自己挡剑的男人,应该一开始就会用蔚景来威胁他才对,而绝对不会几次处于劣势、身陷绝境都没将蔚景搬出来。 可,如果蔚景不在锦弦手上,又在哪里呢? 难道还有第三方的人? 影君傲? 影君傲救走了蔚景? 如果是影君傲救走了蔚景,虽然他心里对这个男人再一次抢在他的前面很是不爽,但,至少蔚景是安全的。 可如果不是他所想的那样,蔚景还是在锦弦手上呢? 其实暂时也应该是安全的,只是,他不知道已是强弩之末的锦弦,会如何对她? 一想到这里,他又无法冷静下来。 不行,得赶快找到蔚景才行。 一刻都是煎熬。 他得自己去。 对,亲自去! 猛地转身,疾步往屏风外走,身后骤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 他一怔,回头,就看到温泉池里的池水蓦地溅得老高,有什么从水底破水而出。 是一个人。 当那人从水里慢慢浮出来,先是黑发,后是额头,紧接着就是如画的眉眼,熟悉的五官,一点一点撞入眸眼,凌澜浑身一震,忘了动、忘了反应,也彻底忘了呼吸。 直到女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自池中站起身,朝他嫣然一笑,唤他:“凌澜”,他才怔怔回过神来,欣喜若狂上前。 甚至等不及她上来,他已纵身跳进池中,将她大力一拉,重重裹进怀中。 当熟悉的身子入怀,凌澜只觉得一颗心颤到了极致,好半天,都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就只双臂紧紧用力,将女子孱弱的身子死死裹住,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蔚景被他箍得有些喘不过气,却没有推开他,反而也用力将他回抱住,第一次宁愿这样窒息在他的怀里。 “凌澜,你怎么才来?我一直等,一直等,都等不到你,我怕你出事,想出来看看,却又不敢出来,怕出来被他们抓住,反而连累到你,你知道吗?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我” 窝在他的胸口,蔚景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颤抖又哽咽,话未说完,两颊蓦地一热,凌澜已经捧起她的脸,将她吻住。 好一顿需索。 原本就被他箍得透不过气,然后又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哪里还能经得住他如此深深汲取?蔚景气息不稳地软在他怀里,几乎都站立不住。 直到她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窒息过去的时候,他才缓缓将她放开,看着她,凤眸深深,目光粘稠,映着温泉池中清澈的池水,熠熠生辉、波光潋滟。 “没事了,都过去了。”大手已经保持着捧着她脸的姿势,温热的指腹轻轻在她的眼角边上摩挲来回,他轻声道,唇角一抹水光浅浅。 没事了,都过去了? 蔚景怔怔回望着他,微微喘息,一张小脸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吻得娇羞,还是因为憋气,涨得绯红。 虽意料之中,却仍觉得震撼。 “成了吗?”她哑声问。 “嗯,”凌澜轻应。 蔚景眼帘颤了颤,一时间心头激荡得不行,早已想过无数次这一天,可这一天真的就这样来了,她却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说不出心中感觉,她忽然问:“锦弦呢?” 男人怔了怔,没有回答她,目光从她脸上离开,环顾了一下池中,开口换了一个话题:“你怎么会从水里面出来?” 他方才仔细看过了,池水清澈,一览无余,根本无法藏身,而且,就算她已经克服了对水的恐惧,却也终究不会潜水。 是怎么做到的? 见他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她也不强求。 说实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里忽然问及锦弦。 或许是不想他死,毕竟曾携手并肩走过三年的青葱岁月,又或许是想亲手让他死,因为他的身上背着她亲人的血海深仇,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样。 她只知道,经历了那么多,九死一生下来的她,不能再因为这些不值得的人,影响她跟凌澜的感情。 见凌澜不动声色地避过,问了她另一个问题,遂拉过他的手,将他拉到仕女铜像边,笑着指了指铜像。 “是这位美女救了我。” 凌澜疑惑地看向铜像,铜像应该是根据真人的比例做的,眉目如画、体态婀娜,也不知有没有原型,如果有,也定是个倾世大美人。 铜像做得非常得逼真,长发轻扬、裙袂飞舞,甚至连睫毛都做得栩栩如生。 凌澜伸手轻轻敲击了一下铜像,有清脆的声音传来,他附耳倾听,脸上浮起了然的表情:“原来铜像是空的。” “嗯,”蔚景点头,“我也是钻到水底才发现的,在她裙摆下面可以进去,幸亏我不胖,不然,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凌澜目光依旧凝落在铜像上面,虽然他一直在宫中行走,碧水宫却是第一次来,因为这里寻常都不住人,也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东西。 对他来说,是第一次见到这尊铜像,不知为何,却莫名觉得亲切。 想了想,确定自己的记忆中的确不认识这样一个人,便也不想了,牵着蔚景的手往池边走。 “你怎么会想到要躲起来?” 两人顺着玉石台阶而上,走到池边,凌澜顺手取了边上挂钩上的干锦巾,帮她擦拭着头发。 “自从被关进了这里,外面就被禁卫层层守着,外面的人不让进,里面的我也出不去,每日能见到的人只有龙吟宫的大宫女绿屏,她给我送一日三餐的膳食。为安全起见,我都是先用银针测试有无下毒之后才用,一直都很正常,可今日午膳,银针却在测试翡翠老鸭汤的时候变黑了。” 凌澜眸光一敛,手中动作顿住。 蔚景看了看他,继续:“很明显,有人想让我死。这个人可能是锦弦,也可能不是,不管是不是他,这个想让我死的人肯定会过来确认我有没有死,如果被发现我还活着,肯定会再下一次手,而我,逃又逃不出去,武功又不会武功,不能硬碰硬,我就只能先躲。” “当然,我还有另外一方面的考虑,那日金銮殿上,我被禁卫带走的时候,你跟我说,庆功宴反,让我等你!正是今日!我担心一旦你们对峙,锦弦必定会挟持我来遏制你,为了不被他利用,我也只能躲起来,让他找不到我。” “我将碧水宫内外殿都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适合的藏身之地,几个普通的我能想到的地方,锦弦他们也一定会想到,后来,见实在找不到,我就下到温泉池里面,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密道、天格、或者排水道之类的,结果,无意间发现了这尊铜像是空的,就藏了进去。” 凌澜面色稍稍一霁,弯唇道:“亏你还算机灵,然后呢?” 一边问,凌澜一边继续用手中干锦巾轻柔地拭着她发丝上的水珠。 “什么叫还算?明明非常机灵好不好?”蔚景不满地斜了他一眼,嘟囔道。 见男人低低笑,自是知道不过是他的调侃,便也懒得跟他计较,继续。 “我刚一钻进去,险险躲好,就听到外面传来绿屏的声音,因为在铜像里面,听得不是非常清楚,大概就是她跟守在门口的禁卫说,皇上宣我去龙吟宫,她过来将我带过去。然后,她进来就发现我不见了,铜像的有一个鼻孔是通着的,透过那个小窟窿我可以勉强看到外面,我看到绿屏慌乱地到处找我,然后又有很多禁卫进来找,再后来锦弦也来了,他甚至让禁卫下到池里找,我躲在铜像里大气不敢出,生怕被他发现。最后,他气急败坏地走了,走之前,吩咐众人,任何人都不许将我不见的消息透露出去。” 第260章 是这位美女救了我 “难怪。”凌澜若有所思道。 难怪他说蔚景已经被他们所救时,那个男人那般相信。 果然他的感觉是对的,他就是怀疑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他的手上。 果然。 “难怪什么?”蔚景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 凌澜回神,微微一笑,“难怪我会来碧水宫找你,原来是冥冥之中,同你心有灵犀。” “切,”蔚景不以为然地轻嗤,心底深处的甜蜜却是一点一点泛起来,她撇嘴道:“若不是我出来,你还不是没有找到我,看你那样子,是准备走了吧?” 凌澜笑,没有吭声,转眸看了一眼窗外依旧不见停歇的大雨,敛眉道:“得赶快找身干净的衣衫给你换上才行,夏日染上风寒最是受罪。” 一边说,一边扯了边上横梁垂坠下来的彩色帷幔,裹在她的肩上。 末了,又说:“你等我一下,”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蔚景一直看着他。 看着他出了内殿,出了中殿,也出了外殿,看着他左右环顾了一下,准备冲进雨幕去,看着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又顿住脚步,然后,就转身往回走。 进了外殿、中殿、内殿,一直走回到她的身边。 “要不,还是一起淋雨吧。”他说着,朝她伸出手。 蔚景看着他,看着身上明明比她还要湿透的他,片刻,垂眸一笑,将小手递进他的掌心。 凌澜五指一收,将她的手背裹住,拉着她往外走。 原本他是想去司乐坊取一套干净的袍子过来,后又想,锦弦是逃了,可是宫里他的很多势力还在,他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在一切还没有肃清理顺之前,她必须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蔚景被他拉着往出走,一边只手解着身上的帷幔,想将其丢掉,却被凌澜不悦地制止。 “就这样!”口气虽不重,可是却霸道得不行。 蔚景皱眉看看堆在身上的红红绿绿,“这样缠在身上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你身上的那套衣服本来薄得就像张纸一样,湿透以后搭在身上,跟没穿有什么区别,而且背上还被叶炫开了一个大洞,你若这样出去,那才叫奇怪呢。” 男人口气微沉,脸色也明显有些黑。 “还有,我的中衣呢?金銮殿上,我不是将我的中衣脱给你了吗?” “中衣在是在的,只是被我……” 蔚景轻轻咬了咬唇,见男人看着她,便没有说下去。 “被你怎么了?若你嫌帷幔奇怪,就穿中衣好了。” 见让她穿中衣,蔚景头皮一阵发麻,于是,又眯眼一笑道:“那还是缠着帷幔吧。” 男人无奈地摇摇头,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外走,可走两步,又蓦地顿住,侧首看向她。 “我想知道,中衣被你怎么了?” “也没怎么。”蔚景略略垂目,不去看他的眼睛。 男人眯了眯眸,目光越发探究:“被你撕了,扯了,还是剪了?” “没有,”蔚景呐呐道,“只是被我画了一些东西。” 蔚景一边说,一边走到床榻边,自枕头下面将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中衣取了出来,抖开。 凌澜被那胜雪的白衣上密密麻麻的小黑圈圈震住了。 “你画的是什么?” 虽说知道她不是那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可曾经她还给他画过与锦弦交易名册的那个内奸的画像不是吗? 画功还行啊。 怎么就画成了这样一幅鬼画符? “你不知道?”见他没看出来,蔚景很是吃惊。 “我应该知道吗?”凌澜敛眸,再次皱眉看向那件面目全非、狼藉一片的中衣。 “你当然应该知道啊,怎么说你也是擅长岐黄的高手,没看出来这都是人身上的穴位吗?被关在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就想着找点事打发时间,其实关于施针,理论上我是会的,只是实际经验缺乏,有史以来,也就两次,一次是将影君傲的穴位封住,将他困在山洞里,一次就是……” 蔚景顿了顿,睨了睨凌澜脸色,犹豫了一下,才道:“一次就是刺你虎口麻穴,逼你放手。两次都是在危急之下,可两次都成功了,说明,其实我是可以的,只是手生而已,所以,就想着练练手,碧水宫里正好有笔墨,我身上又有银针,我就在你的这件衣服上画上人体穴位,然后套在枕头上,然后,练习……” 凌澜看着她,摇摇头,语重心长道:“好在只是枕头,你没拿自己练手。” “我有那么傻吗?”蔚景挑眉,斜了他一眼,又将袍子小心翼翼地叠好,“以后就拿这个练。” 凌澜抚了抚额。 “练习倒是无所谓,只希望你不要轻易对人出手就行!” 蔚景一怔,“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凌澜微微一笑,上前握了她的腕,“走吧,鹜颜她们还在未央宫等着呢。” “我知道,你是高手,你不就是瞧不起我的医术吗?”蔚景一边被动地走着,一边不悦地撅嘴,“曾经我练习都没练习,不是照样刺准了你的麻穴吗?” 男人低低一笑,脚下不停,淡然的声音响起:“难道你不知道那日你刺中的是我的殇穴吗?” 蔚景浑身一震,愕然睁大眼睛。 锦弦挟着叶炫一直出了宫,意识到身后有人跟踪,他专门往人多的街道上走,然后又穿过多条小巷,又是躲,又是绕,又是设计制造骚乱,才总算将跟踪的几人甩掉。 他一直带着叶炫来到城郊的一处无人居住的偏院,才伸手解了叶炫的穴道。 叶炫对着锦弦撩袍一跪。 雅苑,厢房 鹜颜靠躺在金丝楠木大床的床头上,凌澜坐在床边,凝神给她探着脉。 这是蔚景第二次看到鹜颜如此虚弱的模样,上一次在云漠的山洞里,这才短短数日的时间,旧伤未愈,又逢滑胎,铁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了啊。 而且,就算身子的伤能医,心里的伤呢? 那种丧子之痛,那种撕心裂肺的切肤之痛,或许只有自己经历过的人才会真真感受。 这世上有哪一个母亲不想要自己的孩子,没有,可世事却总有这样那样不如人意的无奈。 她曾经亲手将自己的孩子生生堕掉,如今鹜颜的孩子又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扼杀。 最痛也痛不过孩子的母亲吧? 鹜颜终究比她坚强,曾经的她差点放弃了生的念头,而此刻的鹜颜就算心里在流血腐烂,面上却依旧没事人一样,平静得可怕。 倒是屋内的其他几人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连她在内,屋内总共有七人,鹜颜、凌澜、湘潭、弄儿、康叔以及高朗。 高朗她是第一次见到,听说是凌澜的隐卫头领,俊眉朗目,高大挺拔,此次宫变,扮作夜逐曦而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多心,还是过于敏感,虽说人人都担心鹜颜,但她觉得,高朗最甚,而且是那种想担心却又不敢担心,想表现却又不得不压抑的担心,很复杂,她也说不上来。 凌澜探完脉,吩咐边上的湘潭去煎药,又吩咐弄儿去熬汤,起身之际,却是被鹜颜拉住了袍袖。 “听说,锦弦跟丢了?” 凌澜微微一怔,反手握了她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点头“嗯”了一声。 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和并肩作战,他又岂会不懂这个姐姐的心思。 她想要问的又怎会是锦弦。 “你放心,锦弦大势已去,掀不起什么大浪,而叶炫虽在他手上,暂时却也安全,毕竟他现在只有叶炫这唯一一张可以对付我们的牌了。” 鹜颜没有吭声,缓缓松了凌澜的衣襟,轻垂眉目,看着身前的薄被,不知在想什么。 凌澜又交代了几句,让她好好休息,领着众人就出了厢房。 外面,雨不知几时已经停了,放晴的天空竟还出现了彩虹,七彩的颜色铺进院中,染了一地的绚烂。 这是一处崭新的宅院,其实可能已经建了很久,只是一直没人住,所以显得特别新。 红墙碧瓦,金扉朱楹,亭台楼阁,甚是雅致。 因为此次事件,只是暴露了鹜颜,并没有让相府彻底暴露,所以,鹜颜不适合回相府,凌澜就安排她住到了这里来。 鹜颜的身份不适合回相府,就等于她也不用回相府了,反正夜逐寒有康叔,夜逐曦有高朗。 只是锦溪…… 蔚景正兀自想着,凌澜转身握了她的手:“你也暂时在这里住下来,我已经吩咐弄儿给你收拾好了厢房,你也可以顺便照顾一下鹜颜。” 蔚景怔了怔,点头,“那你呢?”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处理完了,我就回来。”凌澜一边说,一边抬手,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轻拂到耳后,“这屋子四周都是隐卫,他们会保护你跟鹜颜的安全。” “嗯,”蔚景微笑点头,小脸映着彩虹七色的光,就好像是聚集了这世上最璀璨的光芒,耀人眸眼。 凌澜心中一动,忽然倾身吻上她的唇。 这一吻来得突然,蔚景猝不及防。 明明青天白日,明明康叔跟高朗就在身旁。 羞涩窘迫间,蔚景刚想伸手推他,他却已先她一步放开她的唇。 “我走了,”转身,他招呼早已不好意思别过眼的康叔跟高朗,三人一起离开,留着蔚景一人站在那里耳热心跳了好半天。 相府前院,锦溪心急如焚地走来走去,不时探头看向门口的方向,一张小脸密布愁云。 直到身着一袭银白色朝服的夜逐曦走了进来,她才心头一喜,提着裙裾,快步奔了过去。 第261章 凌澜会是个好皇帝 “二爷,听说宫里出大事了,是吗?” 人还未走近,她就急急问道。 “嗯,”男人淡应了一声,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锦溪心头一沉,怔愣了片刻,又连忙追了上去。 “听说是凌澜跟鹜颜合伙谋反,我皇兄已弃宫而去,是这样吗?宫门口都被戒严了,我想进宫去看看都不行,怎么就……” 男人忽然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她,锦溪一震,被他凤眸中瞬间腾起的冷冽吓到,一时就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个时候进宫,你想找死吗?”男人冷声开口。 “我……”锦溪的心里早已乱做一团。 她也是听到街上的人在议论,才知道这件事的,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起初她还不信,直到她赶到宫门口,看到乌泱乌泱手持兵器的人。 饶是这般,她依旧不信,所以,就想着等夜逐曦回来问问。 没想到,竟是真的。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 一下子,她就哭了,从未有过的惶恐和绝望:“那我该怎么办?皇兄哪里去了?他真的败了吗?我要怎么办?” 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往下掉,锦溪俨然一个无助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凌澜眸光微闪,低低一叹,转身,轻轻揽过她的肩,将她拥在怀中。 “没事,你放心,只要相府在,你就绝对平安。” 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凌澜低声哄劝。 锦溪吸吸鼻子,自凌澜怀中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看着他,哽咽道:“可是…我是公主……我是锦弦的妹妹,凌澜……凌澜那个奸贼又怎么会放过我?” 何况,她还一直得罪鹜颜、陷害鹜颜,鹜颜肯定也要报复她。 凌澜却是不以为然地微微一笑,“是,你是公主,你是锦弦的妹妹,可是,别忘了,你也是相府的人,是我夜逐曦的妻子,只要相府在,只要你的丈夫还在,又岂会没有你这个妻子的活路?” 锦溪怔怔看着凌澜,刚刚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漫了出来。 这是自她嫁给这个男人以来,这个男人说的最动人的一句话。 她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都说患难见真情,是这样吗? 如果是,她可以不要公主光鲜的身份。 “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二爷要怎么做才能让凌澜放过相府?” 凌澜低低笑,拥着她的肩往前走。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相府却不是一般的臣,你想,大哥是前朝的相爷,你哥哥登基,都没能铲掉我们相府,他凌澜上位,就敢对我们相府不利?” “还有,鹜颜怎么说也是我大嫂,就算当初是带着目的潜伏在相府,但,不管怎么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就不相信,她对我大哥没有一丝感情。而且,正因为她潜伏在相府,就算相府是清白的,文武百官们也不会这样想,多少肯定会怀疑相府跟凌澜他们早就一气。凌澜刚刚上位,需要得到大家的支持,只要我们相府愿意臣服,他必然欣喜,正好也将我们相府彻底黑化,让文武百官的怀疑成真,这样我们相府也再无回头路,他日,就算你哥哥卷土重来,也定然不会再相信相府,如此一举两得,凌澜何乐而不为?” 锦溪虽然听得不是特别明白,但是大致意思还是听懂了。 好像似乎是那么个理儿。 一颗心也稍稍安定。 “所以,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定会护你无虞!” 锦溪一时心绪大动,抬头怔怔看着他,鼻尖又酸了:“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凌澜眸光微微一敛,绝美的唇边浅笑漾开:“你不是也对我很好,为了我,为了相府,甚至不惜跟自己哥哥闹翻?” 锦溪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事。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她又来气了。 “谁让他竟然送无后鸟给自己的妹妹,我就说我怎么” “好了好了,已经过去了,来日方长,不是吗?” 凌澜笑得绝艳,眼角眉梢都是意味深长,锦溪顿时红了脸,嗔道:“没正经。” 不达眼底的笑意缓缓敛起,凌澜眸色深深,松开她的肩:“你先回房歇着,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得去跟大哥商量一下。” “嗯,好!” 锦溪刚走,康叔就从不远处走了出来,凌澜看了他一眼,两人一起往书房的方向走。 “爷真的打算将溪公锦溪留下来?” “叶炫在锦弦的手上,锦溪在我们手上,不好吗?” 凌澜边走,边侧首瞥了康叔一眼。 “好是好,只是……”康叔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只是,也可以将她囚禁起来,或者” “囚禁起来?那岂不是告诉世人,相府就是跟凌澜一伙的?”凌澜顿住脚步,回头,“而且,你难道不觉得,一个帝王倒台了,而这个帝王的妹妹却光鲜地活在仇人那一边,很有意思吗?当初将锦溪嫁到相府也是他锦弦以君权强行迫相府所为,他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说到底,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康叔一怔,不是很明白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凌澜也没有打算跟他讲明白,唇角一勾,走在前面,眸光一寸一寸寒凉。 锦弦,当初你利用蔚景谋得天下,又让蔚景背负天下骂名,今日,我便让你尝尝,自己的妹妹背负着这一骂名的滋味。 “派人监视好她!”侧首,他吩咐康叔。 厢房 蔚景看着鹜颜将最后一勺汤药饮尽,伸手将瓷碗接了过来的同时,递了两粒蜜饯给她。 “谢谢!”鹜颜弯了弯唇,伸手接过,送了一粒含在口中。 “甜不甜?”蔚景笑睨着她。 这药后配蜜饯,她也是跟这个女人的弟弟学的。 “嗯,”鹜颜点了点头。 蔚景含笑转身,将瓷碗放到桌上。 “能坐下陪我说会儿话吗?”鹜颜忽然开口。 蔚景一怔,几时听过这个女人说过这样的话? “好!”她回头笑道,末了,又走到床边的一个软椅上坐下,“想说什么?” “说说你怎么想的?” 蔚景一愣,“我?” “嗯,你,此时此刻,你心里怎么想的?”鹜颜靠在软枕上,虚弱地看着她,目光轻柔。 蔚景思忖了一下她的话,依旧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你指的是?” “今日的事。譬如,锦弦终于被拉下来了,你觉得自己复仇了吗?还有,在你心里,中渊的江山姓蔚,应该是你们蔚家的,如今被凌澜所得,你又怎么想?” 原来是问这个。 蔚景弯了弯唇,“我没想那么多。” 她说的是实话,她真的没想那么多。 的确,一直以来,复仇复国是她的人生目标,可是,几何时起,这个人生目标已经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今日在碧水宫里,她想的最多的不是锦弦要倒台了,不是自己的仇恨要报了,而是担心,担心此事失败,担心凌澜的安全。 她想着凌澜一定要平安,她自己要平安,她等他,她不能拖累他,她要平安见到他。 仅此而已。 再无其他。 “那如果凌澜登基为帝,你……”鹜颜又试探性地开口,却终是没有将话说完。 蔚景自是知道她要问什么,垂眸弯了弯唇。 静默了好半响,才抬起头,“我总不可能当女帝。” 其实,对她来说,锦弦的倒台也算是报仇了,至于谁做皇上,对她一个女人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公主只是一个身份而已,没有这个身份她也一样能生活。江山姓什么有什么关系,只要凌澜勤政爱民,百姓安居乐业,让中渊繁荣昌盛,她也不会计较到底谁坐龙椅,何况是她爱的男人。 鹜颜还在她那一句话里没有回过神,她又补了一句:“我相信,凌澜会是个好皇帝。” 鹜颜怔了怔,会心笑开。 真的,蔚景第一次看她这么笑,非常会心的笑,那感觉就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释然。 其实,她知道的,这个女人是在帮自己的弟弟试探。 鹜颜困扰的,凌澜也困扰吧。 其实,真的没必要。 一直回到房间,蔚景还在想这个问题,等凌澜回来,她要不要也明确跟他表个态。 捻亮屋里的烛火,她望了望窗外苍茫的夜色。 走到门口,刚准备关上门,一个身影就蓦地出现在她的面前,笑盈盈地看着她:“怎么?不等我,就准备睡觉?” 吓了蔚景一跳。 所幸屋内烛火够亮,来人俊颜正对着光,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容颜,才没失声叫喊出来。 “你当自己是神仙啊,正门不走,玩从天而降。”惊魂未定,蔚景抬头望了望屋檐,嗔怒道。 男人方才就是从那里翩然落下的。 凌澜笑笑,“这不是要给你一个惊喜嘛。” 边说,边举步走进屋内。 “惊喜?我看惊吓还差不多。”蔚景撇嘴,将房门关上,还未转身,背上就蓦地一热,男人的手臂已经自后面将她拦腰抱住。 “才两日的时间,为何我觉得像是过了很久?”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侧脸上,蔚景的心口一颤。 “什么?”微红着脸,她故意佯装听不懂。 凌澜松开了她的腰,大手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朝着自己,凤眸炽烈地看着她:“所幸这两日很忙,一直在布署所有事。” 举事本就是迟早的事,可却也没有打算这么急,但是锦弦将这个女人的收押,彻底将他逼了上去。 他再也克制不住,他再也不想等了。 第262章 愿意嫁给我吗? 这个想法就在金銮殿上她被禁卫准备带走的那一刻坚定。 虽说一直都在准备着,可夺宫却终究不是小事,两日的准备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所以,起先鹜颜还是反对,但他执意。 他必须反,他也必须赢,因为他让一个女人等他两日。 大军刚从云漠回来,长途跋涉,正处在休整期,庆功宴君臣同乐、人多聚集,这一些都是举事的好时机。 他不知道错过这一日,还要等多久,他不能等。 一刻也等不下去。 所以他连夜布署,两日两夜都没有阖眼睛。 终于成了。 “蔚景,你在,真好。” 曾经无数次想过大成之日会是什么样子,却从未想过,她会在自己身边。 也不是未想,是想过而不敢想。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情,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碧水宫看到她破水而出那一刻的心情,远比在未央宫前面看到锦弦弃宫逃跑时的心情要强烈百倍千倍。 捧起蔚景的脸,凌澜轻轻吻了吻她的鼻翼唇角,而后又定定凝着她看,那专注的样子,似是要将她的模样镌刻到心里面去。 “做什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有花吗?”蔚景被他看得窘迫,面色不由地越发绯红。 “愿意嫁给我吗?”他忽然开口。 声音微哑,低沉醇厚。 蔚景心尖一抖,愕然抬眼,撞上男人炙热的目光。 “蔚景愿意嫁给凌澜吗?” 温热的气息打在面门上,萦着淡淡的墨竹香,清新好闻,凌澜再次轻声问。 蔚景怔怔望着他,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们有着夫妻之实,却从不是夫妻。 夜逐寒的妻子是鹜颜,夜逐曦的妻子是锦溪。 而她,什么都不是。 许是见她半天没有反应,凌澜又轻轻吻了吻她的唇,黯哑的声音在两人相贴的唇瓣间逸出。 “蔚景,你愿意吗?” 蔚景微微后倾了身子,避开他的唇,仰脸望着他,戏谑道:“怎么?是在跟我求婚吗?” “你愿意吗?” 男人眸光粘稠,胶在她的脸上。 见他难得一本正经的样子,蔚景一时心起,想闹他一闹,遂煞有其事地想了想,然后,一脸慎重道:“我考虑考虑。” “不许考虑,必须愿意!”她的话音刚落,男人霸道坚决的声音紧接而起。 看着他一副强势霸道不容人拒绝的样子,蔚景不满地嘟囔:“哪有你有这样求婚的?一点诚意都没有,就不说单膝跪地跟戒指了,连束花都没有。” “什么?”男人似是没怎么听懂她的话,不过最后一句是明白了,“走!” 说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蔚景的手,就开了厢房的门往外走。 蔚景被他拖着,被动地捡着脚下的步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一直被拖到后院的水榭旁边,男人让她站着,而自己却是脚尖一点飞身而起,轻盈地踩着水面,一朵一朵摘下浮开在水面上的睡莲时,她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来摘花的。 这个男人! 她不过那么一说,他还当真了。 心神一动,本想阻止他,却又不忍破坏这一副美丽景致,便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就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被大雨冲洗过的原因,今夜的天空很蓝,就像是湛蓝的湖面,湖面上镶嵌的星子也格外的璀璨明亮。 漫天星斗下,男人一袭白衣,袍袂簌簌,如同九天而来的谪仙。 男人轻盈踩于水上,或盘旋、或一跃而起,在他的脚下,是被夜风吹得摇曳的莲叶和被他脚尖点过泛着一圈一圈涟漪的水面。 当男人手捧一大把睡莲递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沉浸在那一副水墨画里没有走出。 “嫁给我!”他说。 蔚景怔怔回过神,垂眸看着面前一大捧娇艳的睡莲,花瓣上还有未来得及滚落的露珠。 皱眉道:“凌澜,你还真下得了手,没有水,这些花很快就会蔫掉的,你这分明就是要了它们的命。” 蔚景抬眸,撞上男人殷殷等待的目光。 只不过凤眸中的那一抹殷殷在她的这一句话后,很快剥落了下去,凌澜面色一沉。 “女人,你还真是个难伺候的主,说没有花束的人是你,摘了花送给你,你又不满意,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蔚景细细睨着男人神色,见男人真的像是在生气的样子,她就笑了。 撇嘴道:“幸亏还没答应嫁给你,一句话就让你不耐烦了,一辈子还长着呢。” 说完,蔚景扭头就走。 凌澜这才意识过来她的故意,眸色一暗,直接将手中的一大捧睡莲丢掉,跨步上前将她的手臂拉住。 “不管答应不答应,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想反悔?你早就没有了回头路。” 男人沉声,带着一丝咬牙切齿,话音未落,身形骤然一矮,直接将她扛起,快步往厢房的方向走。 蔚景对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猝不及防,身子陡然失去平衡的那一刻,就本能地伸手抱住他的颈脖,望着身后被他掷得凌乱一地的睡莲,蔚景直觉得可惜了去。 还想反悔?你早就没有了回头路。 她想着男人的话。 她的确没有了回头路。 凌澜,只愿你真心待我,莫让我有反悔的那日。 更紧地圈住男人的颈脖,她静静地趴在男人的肩头,也没有要求他放她下来,心里面从未有过的宁静,只希望夜更久、路更长。 忽然心神一动,她歪过脑袋,轻轻吻上他的唇,男人明显身子一僵,与此同时,也顿住了脚下的步子。 而蔚景依旧不管不顾,一边笨拙地吻着他,一边喃喃地问:“凌澜,你会一辈子对我好的,是吗?” 男人没有回答,直接加深了那个吻。 蔚景想,已无需言语,她已然明白他的心。 圈着他的颈脖,她羞涩又主动地回应。 两人忘情地吻在一起。 当男人一边吻着她,一边抱着她快步走进花径,将她压在花丛中松软的草胚上时,她才惊觉过来,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凌澜,别别在这里。” 她求饶地看着他,眸光映着头顶的星月,点点璀璀,就像是天上的星子都坠落进了她的眼睛,那样明亮,那样灿然,又那样灵动,那样楚楚可怜,那样摄人心魂。 “是不是又要说,会有人来了,或者说,会被人看到了?” 男人倾身而下,鼻翼抵着她的鼻翼,炙热的气息肆无忌惮地呼打在她的脸上。 身下的草胚带着夜露的微凉,而身上是男人透衫而出的滚烫,她颤抖了身子,也颤抖了心。 “凌澜,回房好不好?” 她讨好地拱着他的脸,求他。 “不好!” 他斩钉截铁地回绝。 他要她,现在就要。 “可能会真的有人来。” 虽然不比相府那么多人,可这宅院里毕竟还住着鹜颜、弄儿和湘潭不是。 “没人会来的,别怕,信我!” 男人一边吻着她的鼻翼唇角,一边轻声诱哄着她。 蔚景终于不再坚持。 见她慢慢放松,男人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吻,前所未有的激烈。 刚开始她还有一些惶然和紧张,在他火热的攻势下,她很快就失了抵御,缓缓放下所有防备,她试着全身心去回应,全身心去接纳。 衣衫一件一件抛起,挂在花枝上,凌乱在地上,到处都是。 透过男人的肩头,蔚景看到身侧两边不知名的花儿开得正烈,花瓣一圈一圈,层层叠叠,摇曳跌宕中,不时有花瓣飘飘落落,在那一片纷扬中,蔚景看到了湛蓝的天、晶亮的星、皎洁的月,还有漫天的花雨。 “凌澜……”她紧紧攀上男人的背,喘息着,眼角落下泪来。 疲惫至极,小睡了片刻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男人的怀里,男人坐在花径中,不知几时,已经穿好衣服,也将她穿好了衣服。 她没有唤他,也没有动,就躺在那里静静看着男人俊美的侧脸。 男人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凝落在前面的一株花树上,一瞬不瞬,想得很入神,从她的这个角度看过去,竟觉得他的侧脸莫名透着丝丝清冷,下颚也拧着一丝紧绷。 “凌澜,”她轻轻唤他。 男人垂眸看她:“醒了?” “嗯,”蔚景朝他的怀里蹭了蹭,“在想什么?” 男人眸光微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想登基的事。” 蔚景微微一怔,见他方才面色清冷的样子,蹙眉道:“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男人未语。 蔚景想起夜里跟鹜颜的对话,伸出手臂将他的腰身抱住,“凌澜,如果是顾忌我,你大可不必,蔚家的江山,我坐,还是我男人坐,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男人依旧垂目看着她,因背对着光,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得到他一双眸子波光粼粼、熠熠生辉。 “谢谢。”他说。 如此正式和郑重,蔚景就“噗嗤”一声笑了。 “夜里凉,我们回屋吧。” 男人抱着她起身,往屋里走。 “现在知道夜里凉,方才我要回屋,你怎么说的?” 蔚景撇嘴,却也乐得享受这份宠溺,就任由他抱着走。 男人微微笑着,没有吭声。 蔚景又蓦地想起另一件事来,“对了,文武百官那边,有麻烦吗?” 虽说相府仍在,也权势滔天,但是,毕竟只是一个相府,新帝登基,最重要的就是臣子的扶持。 锦弦也绝非等闲之辈,虽在位时间不长,肯定已培养自己的亲信,而这些人…… “没事,”凌澜淡然的声音响起:“这些困难事先我们已经想到了,所以,我们才利用锦溪,制造她跟锦弦的矛盾,目的就是让朝中像我们这样的老臣对锦弦心生嫌隙,毕竟老臣占了三分之一,且都位居重职,只要这些人臣服了,就好办。另外,朝中也有不少人本就是夜逐寒的人。加上那些老臣,至少有一半人以上,所以,问题不大,而且,还有你,明日我会召集那些大臣,将当初锦弦跟蔚卿一起,利用你、陷害你,篡夺皇位的事告诉他们,相信他们也都是明道理、识时务的人。” 第263章 凌澜,你好过分! “嗯。” 见他如此自信淡然的样子,蔚景便也不再担心,她相信他,只要他想,这世上似乎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对了,你方才说利用锦溪,除了让夜逐寒假意休妻,利用了锦溪,后面你们又做了什么坏事?” “坏事?”男人挑眉,想了想,又唇角一弯道:“倒还的确是坏事,只不过,不是我们做的,是锦弦做的,正好被我们揭穿利用了而已。” 蔚景一听,顿时就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还记得那夜我们三个人商量的时候,你说,在给蔚卿做法事那夜,锦溪跟你提过鹜颜跟凌澜的事吗?” “嗯,”蔚景点头。 “你跟我们讲得很详细当时的情况,你说,锦溪还说冬雨被人下了‘忘忧’,你后来骗锦弦的那两粒‘忘忧’就是从锦溪那里所得。” “是啊,那又怎样呢?” “所以我们就利用了这件事,我让人找到真正的冬雨,将其送出了京城,然后,又让我们的人假扮成冬雨,跟锦溪偶遇,跟她讲了‘忘忧’是锦弦所下,并告诉她,锦弦将她嫁给相府是利用她,利用她稳住相府,控制相府,以达到铲除相府势力的目的。锦溪头脑简单,而且除了冬雨是假的,冬雨所说的也都是事实,所以她相信了,她的性子你也知道的,冲动任性,她肯定会去找锦弦。我们也不怕,毕竟这些事的确是锦弦所为,不管锦弦用什么办法稳住她,她的心里终究是起了疑。” “正在我们想该如何再下一剂猛药,让两人矛盾再加深,最好弄得百官皆知的时候,鹜颜想起了一件事,就是锦弦送给锦溪的那只鸟,鹜颜说,那只鸟很奇怪,很像她曾经见过的无后鸟,无后鸟比较稀有,机缘巧合她见过一次,因其珍稀且功效奇特,所以她记忆深刻,锦溪的这只鸟就很像,但是,毛的颜色不对。我当时就想,会不会颜色是假的,用水一试,果然。所以,我们就想着,要让锦溪知道这件事情,你想,送她无后鸟,故意让她不孕,这个人还是她一直信赖的哥哥,她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老天似乎也在帮我们,正好下大雨,然后,我们就在挂鸟笼的屋顶上,将琉璃瓦弄了个小洞,让小鸟洗个澡,所以,就这样……” 后面凌澜说了什么,蔚景也没有听进去,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你跟我说过,你从来没有碰过锦溪,那锦溪为何会觉得跟你有过?” 凌澜讳莫如深地一笑:“因为她的确有过,只是不是跟我。” 蔚景愕然睁大眼睛:“是谁?” 凌澜犹豫了好一会儿,见她一副必须要知道的样子,才低声道:“高朗。” 啊! “高朗?”蔚景只觉得难以置信。 让高朗跟锦溪,那他…… 他不是心仪鹜颜吗? “凌澜,你好过分!” 蔚景怒道。 “过分?”凌澜显然没有想到她是这种反应,脸色一沉到:“那如果是我,是不是就不过分?” “不是,你这样……哎呀,我也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就不要说!” 凌澜也隐隐有些怒了。 想当初要不是为了拿醉红颜的解药,他又何至于如此。 回房沐浴后躺在床上,凌澜的脸色还是不好看,蔚景拿眼偷偷睨他,见他平躺在边上,目光平视着头上的帐顶,也没睡着,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沉默了好久,蔚景忍不住了,便拿胳膊肘碰他。 “喂,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凌澜没有理她。 蔚景等了等,见他依旧目不斜视,没有一丝反应,心中不免有些委屈,嘟囔道:“你一个大男人,至于吗?” 凌澜还是不理她。 见他如此,蔚景便也不再自讨没趣,“好吧,我睡了,困死了,你也早点睡。” 蔚景边说边打着哈欠,翻了一个身面朝里而睡,留给对方一个背脊。 还未待阖上眼睛,肩上就是一重,凌澜大力将她扳了回去。 温热的气息逼近,她对上男人略显沉怒的眸眼。 “你这个女人有没有心?” 男人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点了点了她的左心房,咬牙切齿道。 蔚景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我怎么了?” 男人不说话,就盯着她。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见他一直保持着撑着手的姿势,蔚景忽然用嘴努了努他的胳膊,问道:“酸不酸?” 成功地看到男人的脸色瞬间又黑了几分,她便再也克制不住地“噗嗤”笑出声来。 展臂缠上男人的颈脖,顺着吊在颈脖上的力道,她蓦地仰起头在男人菲薄的唇瓣上亲啄了一口:“好了,不要生气了,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 作为天生爱浪漫的女人,她当然知道在一个男人捧着一大束站在面前的时候,丢一句“没有水,这些花都会蔫掉的,你这分明是要了它们的命”有多煞风景。 她也知道,在听说跟锦溪一起的不是他,而是高朗时,她震惊之余自己心里的那一份欢喜。 想到这里,她又禁不住将男人的头拉低,再次啄上他的唇。 原本打算跟第一次一样亲一下就放开,谁知道男人顺势就压在了她的身上,加深了那个吻。 被男人狠狠地需索口中的芬芳和呼吸,七荤八素中,蔚景叫苦不迭。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她怎么就忘了刚刚在后院,就是她的一个吻惹了祸,害得她被摧残得浑身就像是散了架一般。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 好在这一次,他只是发狠地吻了她一通,就放开了她。 “那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裹着炽烈和暗火的眸光落在她微微红肿的唇瓣上,男人哑声问。 “什么?” 蔚景喘息地望着他,她发现跟这个男人相处,一定要用跳跃性思维,不然,永远跟不上节奏。 “嫁给我,你愿意不愿意?” 原来还在问这个,蔚景有些哭笑不得,嗔道:“不是你自己说,不管答应不答应,我都是你的人了吗?” “我要你亲口说。” “不说!”蔚景故意别过脸。 可下一瞬又被男人大手给扳了回来,“说!” “不说!” “说!”男人俯瞰着她,黑眸炽暗。 “不说就是不说。”蔚景一边笑着拒绝,一边伸手想要将他落在脸上的手拂开。 如她所愿,男人主动将手拿开了,可是紧接着,又趁她不备快速地伸到了她的衣襟里面,长驱直入,直接挤进了她紧身的兜衣里。 “你说不说?”一边逼问,一边手上开始动作。 蔚景吓得赶紧在衣服外面按住他折磨乱动的大手,气喘吁吁地求饶:“我说我说……” 夜很静,远远的有打更的声音传来,一声一声,竟已是四更的天。 原本两日两夜没有合眼,忽然一放松,很累,可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垂目看着怀里睡熟的人儿,伸手轻轻抚上她的容颜。 不知梦到了什么,女子微微弯起了唇角,含糊不清地梦呓了一句,小脑袋朝他怀里蹭。 凌澜以为她醒了,轻唤了一声,却又见她呼吸均匀,睡得正酣。 又抱着她静躺了一会儿,凌澜才将手臂轻轻抽出来,让她枕在软枕上,起身下床,拾起中衣穿在身上,开门走了出去。 夏末秋初,夜里已经有些凉,凌澜缓步走在夜风中,不知心中所想。 在一株大树下站定,他轻抚手掌。 凉风习习,衣袂簌簌。 黑影翩然落在他的面前。 “爷。”黑影恭敬鞠身。 “登基那日,让他也来观礼。” 一阵夜风吹来,将凌澜清冷的声音吹散。 八月二十八,黄道吉日,中渊新帝登基。 自上次新帝登基只相隔不到半年的时间。 两任新帝都不是世袭继位的帝王,原则上,就等同于改朝换代,但是,很奇怪,可能是为了不给百姓们带来太大的影响,新帝锦弦登基后,没有改国号,依旧国号中渊,如今的这位新帝亦是。 这一日天气非常好,晴空万里、秋高气爽。 整个皇宫都被布置得喜气洋洋,因为新帝登基跟封后大典同时进行,所以,随处可见的颜色只有两种,一种明黄,一种大红。 大红彩架,明黄布幡,大红灯笼,明黄地毯。 浓烈的色彩,奢华、张扬、喜气、尊贵。 许是见天气晴好,又许是怕人员众多,一般帝王的登基大典都是在金銮殿里进行,而此次新帝却是选在未央宫外面的空旷之地进行。 一大早未央宫前面就聚满了人,除了文武百官,还有各府女眷,这也是继锦弦以后,又一个登基大礼让女眷也参加的帝王。 就连皇后的哥哥蔚佑观和蔚佑博也在其列。 康叔和高朗也在其中,当然,此时的他们是夜逐寒和夜逐曦。 紧挨着高朗而站的是一身华丽、妆容精致的锦溪。 意识到众人或有心或无意投过来的各种复杂目光,锦溪又是紧张,又是窘迫,便一直拉着边上高朗的手不放。 最让大家惊奇的是,就连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影君傲也来了。 因为曾经锦弦让影君傲来宫里住过几日,所以众臣基本上都认识他。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来参加,毕竟历朝历代,啸影山庄跟朝廷从无来往,说白,也就是从不臣服于朝廷,朝廷对此却也无可奈何。 而此刻他的出现,众人就不禁纷纷揣测起来。 莫非啸影山庄也是新帝身后的一股势力? 竟然连一向清高孤傲、势力强大的啸影山庄都来支持新帝,这位新帝,果然不简单。 第264章 新帝登基 众臣都讨好地跟影君傲打招呼,影君傲淡淡应着,表情有些落寞。 倒是边上的影无尘一直嘀嘀咕咕嘴没闲着。 “不就是一个帝王登基嘛,真不晓得你跑过来凑什么热闹,自降身份!”影无尘一边抬袖扇着袖风,一边不悦地嘟囔。 影君傲瞟了他一眼:“我又没让你跟着,你不爱凑就别来。” “切,”影无尘撇嘴,“我要不是怕你形只影单,见人家伉俪双双,心里受不了,我才不跟过来呢。” 影君傲没有吭声。 无尘看看众臣依旧不时盘旋过来的目光,用手肘碰了碰影君傲,眉目弯弯道:“喂,有没有听说过狐假虎威的故事?” “你又想说什么?”影君傲瞥了他一眼。 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衣袖上的褶皱,影无尘不紧不慢道:“我想说呀,我们被人利用了,凌澜那小子就是一只狐狸,分明是想借我们啸影山庄这只老虎的威风,吓唬吓唬这些不明真相的大众。你想啊,他登基关我们屁事,做什么还要发个什么帖子到山庄。也只有你,还真来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是应该谁站的?我们周围的这些人又是些什么人?” 影君傲没有理他,目光始终盯着入口的方向。 “你没有听我说话啊?”他的反应让影无尘很是受伤。 “在听,你说。” 依旧没有回头,影君傲言简意赅。 “我们所站的这个地方应该是中渊的臣民们站的,我们周围的这些人都是凌澜的臣子,你说,我们往这里一站,是不是表示啸影山庄也俯首称臣啊?如此一来,凌澜利用啸影山庄的威风镇场的目的就达到了。” 影君傲无奈地摇摇头,“你想多了,我又不是为他而来。” “为了那个女人就更不应该来啊。人家都是别人的皇后了,你堂堂天下第一庄的庄主,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喜欢一个有夫之妇,这要传出去,让世人怎样看你,怎样看啸影山庄?” “你少说几句会死啊!”影君傲终于听不下去了,猛地一回头怒道。 影无尘瞬间噤了声。 片刻之后,又忍不住嘟囔:“人家还不都是为你好……” 影君傲一个回头冷睇,他的话便又没有说完。 终于等到辰时,随着内侍太监尖细的唱喏声:“皇上驾到——” 未央宫前面顿时四寂了下来。 众人齐刷刷跪下行礼,当然,除了啸影山庄的影君傲和影无尘。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万岁万万岁”中,男人一袭大红龙袍从入口处走了进来。 一直沿着明黄地毯,经过两旁伏地而跪的众人,脚步翩跹,快步往高台而去,高台上早已摆好龙椅、搭好华盖。 影无尘看了看男人身上的龙袍,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样红得似火的袍子,小声嘀咕道:“登基不是应该穿黄色吗?怎么穿个大红?搞得跟我撞色了。” 边上的影君傲没理他,目光同样落在那个翩跹走在明黄地毯上的红袍男人,微微苦笑。 或许他知道为何是红色。 他想,如果是他,他也会这样。 男人拾阶而上,一直走上高台,转身一撩袍角,坐于龙椅上。 目光如炬,一扫全场,在看到影君傲的时候微顿,含笑略略一点头,算是打招呼,影君傲同样颔首回之。 目光收回,新帝扬袖:“都平身吧!” 谢恩的声音又是地动山摇,众人纷纷站起。 也就是到这时,大家才发现男人穿的是一身大红颜色的龙袍,胸口的五爪龙以金线绣成,栩栩如生,火红配金龙,妖娆中透着冷硬,喜气中端着威严。 虽说不应该盯着圣颜看,但是大家都忍不住拿眼偷偷睨向帝王。 凌澜的俊美是出了名的,早在前朝就传得响,但是,今日这样一身装扮,不仅俊美得无法比拟,更重要的是,那一股气质。 或许是以前被普通的装扮所掩盖,又或许是被本人自己故意敛芒,这是第一次,大家发现,他身上的那种皇者的尊贵气质就像是与生俱来。 似乎他一直生在帝王家一样,而不是乐师,不是逃犯,不是没有父母亲人的孤家寡人。 紧接着,内侍太监代念新帝登基明志。 念完明志及公文,众人再次跪地参拜,就算登基礼成。 紧接着进行的就是封后大典。 内饰太监拔尖的声音再次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蔚家九女蔚景性资敏慧、贤良淑德,朕心爱之,特册封为皇后,赐居九景宫,钦此——” 所有人都怔住。 倒不是因为册封的是蔚景,这个大家早就知道。 就在夺宫的翌日,这位新帝就将所有的臣子都召集起来,讲了这件事,并将锦弦如何跟七公主蔚卿勾结,陷害九公主蔚景夺宫篡位之事详尽地讲了一番,还让当事人蔚景以及当时参与锦弦篡位的两个副将一起出来作证。 大家现在怔住的是三点,一是说的蔚家九女,原则上说前朝已灭,就不应该再提蔚家,何况现在他坐的江山还是蔚家的呢,圣旨这样写,就不怕世人非议? 第二点是那一句‘朕心爱之’,从未有帝王在册封的圣旨上用过‘爱’这个字眼,一般最多会说‘朕心悦之’已是了不起,这位新帝是第一人。 第三点就是赐居九景宫,历朝历代,皇后都是住在象征权力和地位的凤栖宫,住在别宫的皇后,这位也是第一人。 原本的九景宫已被炸毁,难怪这几日工部一直在赶着重建。 就在众人暗暗感叹这位新帝的不寻常之时,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个身着大红凤袍的女子缓缓从入口处走来。 也就是到这时,众人才明白过来,为何新帝要穿大红的原因了。 敢情是将登基封后大典当成了大婚来办。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帝后。 女子双手轻扣,优雅地端在身前,缓步走在明黄地毯上,肤白若雪、眉目似画、一双清丽的水眸自入了入口就一直凝着高座上的帝王,似乌泱乌泱的观礼众人都不曾入眼,只对着帝王,唇角轻勾,一抹浅笑嫣然。 头顶凤冠珠钻闪亮,环佩叮当作响,身上的凤凰亦是金色绣成,与帝王身上的金龙如出一辙。 如果说,那日凌澜召集他们讲蔚卿顶替蔚景之事,他们还有所怀疑,那么今日,他们已经基本肯定。 其实,人再像,再一模一样,气质还是不同。 穿平素的衣物可能看不大出,穿着这种显尊带贵的凤袍,又潜意识里将两人比较,就很明显了出来。 两人的气场是不同的。 虽然现在的这个女人满心满眼只对着某人,但是,那份从容淡定,那份超脱淡然,却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人群中,影君傲轻凝着目光,一直追随着女子的身影,一瞬不瞬。 边上影无尘看了他一眼,无声地撇撇嘴。 女子一直走到高台的前下方,轻轻拂了凤袍的袍角,对着凌澜落落跪下。 内侍太监上前,将手中明黄圣旨交给女子。 纤纤素手接过,盈盈举过头顶,女子伏地谢恩。 “臣妾多谢皇上厚爱,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子说完,抬起头,对上男人深邃炽沉的黑眸,等着男人说平身。 没有。 男人却是忽然起身站了起来,龙袍轻荡,快步下了台阶,走到女子的面前,亲自伸手将她扶起。 起身的刹那,忽然低头凑近,用极快又极小的声音道:“你也得活一万岁陪我!” 蔚景一怔,骤闻这一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对上男人含笑的眼眸,她就知道没有。 顿时,小脸一红。 这个男人! 也不看看什么场合? 如此众目睽睽,自己还身为帝王。 虽然那语速那语量,除了她别人是听不到的,但是,他的那个动作众人总是能够看到的吧? 也不怕威严扫地。 又不好表示自己的不满,只得在他牵着她手的时候,反手握了他一下,提醒他收敛点。 在众人山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的声音中,凌澜牵着她的手走上台阶,上了高台。 凌澜坐在龙椅上,她坐在边上的凤座上。 也就是到这时,蔚景才发现人群中的影君傲。因为大家是跪着,就他跟影无尘两人是站着的,而且影无尘那一身火红,显眼得不行。 撞上影君傲看过来的目光,她一时心中激动,本能地就想起身过去,后又想不妥,便连忙坐了下来。 边上的凌澜看了看她,她略略歪过头,小声问道:“影君傲怎么来了?” “我请的。”凌澜也不隐瞒。 蔚景一怔,转眸看向他。 “作何请他?” 她倒不是说影君傲不该来,自上次她偷偷离开山庄之后,也有很长时间未见,心里也是想看到他的。 只是,心里本就对自己的不辞而别不好意思,又加上影君傲对她的心,她明白,这样让他前来观礼,岂不是在人伤口上撒盐? “因为是你我的朋友,所以请他。”男人淡声道。 蔚景本还想数落几句,见众人都看着他们两个,便也只得作罢,而且,人来都已经来了,再说也无益。 凌澜扬手,众人谢恩起身。 蔚景朝影君傲含笑点头,影君傲也看着她,浅浅笑。 收回目光的瞬间,发现身边的凌澜眯眸看着一个方向,她本能地也循着望过去,好像是远处的城楼,只是此时太阳正在那个方向,这样望过去,光线刺眼得厉害,蔚景连忙别过视线。 凌澜也很快将目光收了回来,然后,就宣布皇帝登基、皇后册立,皆礼成。 接下来就是庆祝的时间。 第265章 望远镜? 大批的宫女太监很快将小桌案摆了起来,瓜果糕点、茶水蜜饯也每个桌案上摆满。 众人落座。 琴声起,丝竹声声,司舞房的女子进场表演舞蹈。 好一片繁华热闹。 就在众人想,宫女们都站在身后,为何不知道伺候倒茶的时候,帝王跟皇后双双从高台上下来,分开两边,亲自挨个儿给众人的杯盏添上茶水。 众人都被这惊人之举震住。 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新帝的不一般。 历朝历代,哪有帝王和皇后给臣子倒茶的? 他们是第一人。 这可折煞了那些臣子,一个一个感激不已地跪地谢恩。 蔚景终于倒到了影君傲那席。 “影君傲。”她开心地走过去,笑着唤他。 “恭喜皇后娘娘!” 影君傲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差点手里的茶壶没拿住。 影君傲弯唇笑着,笑容苦涩苍凉。 蔚景心头一堵,不知该说什么好。 所幸边上的影无尘打破了尴尬,自袖中掏出一个朱漆小木匣递到她面前:“送给你。” 蔚景一怔,“什么?” 影君傲也朝他看过来。 影无尘嘴巴一“嗞”,不悦道:“礼物啊,你今日封后了不是。这可是很稀奇的玩意儿,一般人我还不送呢,要不是见你是我们家君傲的” 影君傲眸光一敛,他顿了顿,继续道:“君傲的好朋友,我才不送给你了。” 见他的手伸了良久,蔚景将手中的茶壶放在桌案上,伸手将小木匣接了过来,笑道:“谢谢!” 末了,就将小木匣打开。 是一截竹筒一样的东西。 蔚景疑惑地将它拿了出来,正准备问是什么,影无尘已经迫不及待地献宝了起来:“这个东西非常神奇,你将它放到眼睛上,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都说皇宫是牢笼,只能看到厚厚的宫墙和四四方方的天空,那得多没劲。所以,我将它送给你,你可以用它看很远的地方,如果站在高处,还可以看到宫外的京城,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望远镜?”蔚景垂眸,端详着手中的竹筒。 “什么镜?” 显然影无尘不知道这个名字,影君傲也疑惑地看着她。 看来这个时空还没有这个名字。 只是人类这么早就发明了望远镜的雏形了吗? “哦,你不是说这个东西可以望很远吗,所以我就叫它望远镜。”说着,蔚景将竹筒轻轻覆在眼睛上面,朝远望去。 果然是望远镜,只是倍数不高,不过,却是比肉眼已经强了不少。 蔚景缓缓移动着,宫墙、勾檐、殿顶,远处的城楼…… 骤然,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吼:“受死吧!” 蔚景一惊,拿下竹筒,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太监手持匕首,朝正站在席间倒茶的凌澜直直扑过去。 啊! 蔚景大骇。骇住的又何止她一人,众人亦是。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似乎只在一瞬之间,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好在凌澜眼疾手快,连忙提了手中茶壶去挡,对方的匕首就只是划过他的手臂,就被他反手一擒,然后又大力一劈,匕首“哐当”一声跌落在地上,太监也被他甩得老远。 蔚景稍稍松了一口气,连忙跑过去,凤袍太长,她一脚踩在上面,险些摔跤,她却也顾不上,急急拉过凌澜的手臂看:“你没事吧?” “没事!” 凌澜面色冷峻,徐徐抬眸看向摔在地上的太监,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这时禁卫们也已上前,将太监从地上拉起来。 就在起身的瞬间,太监忽然拔出身边一个禁卫腰间的长剑。 众人一惊,以为他要来行刺第二下,谁知他竟是横剑抹向自己的颈脖。 事情同样突然,就像是刚刚行刺时一般,所有人都等着此人血溅当场。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然眼睛有红衣似火晃动,等众人定睛再看,红衣身影已经徒手握住太监手中长剑的剑锋。 是他们的新帝凌澜。 “行刺失败,就要寻死,就这点出息?你想过你的家人没有?” 新帝凤眸沉沉盯着太监,大手还握在剑锋上面,已有殷红的血顺着银色的刃口往下淌,滴滴答答,溅落在明黄色的地毯上。 啊! 众人大惊。 “护驾,护驾——” 禁卫们上前,却被新帝扬起另一手臂止住。 新帝缓缓松了紧握手心的剑锋,对方许是害怕,也没有握紧,于是长剑就这样跌落在地上。 新帝掏出帕子,随随揩着手心的血,也不觉痛,眉心都未皱一下,似乎擦的是别人的血一般。 沉冷的眸光却是一直扬落在那个太监身上,他不徐不疾地开口:“知道吗?朕今日登基,不仅请了文武百官、各府女眷,还请了所有宫人的家人一起来参加,一来朕想普天同庆,二来,你们也可以跟家人见见面。你想,如果你的家人看到你方才的那一幕,该有多痛心失望。” 太监一震,不对,应该说所有人一震。 请了所有宫人的家人? 正疑惑间,新帝示意边上的内侍太监。 随着一声尖细的唱喏:“请家人们入场——”,一大拨人在宫女太监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众人惊错地看着这一切。 那个行刺的太监见状,更是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新帝面前,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宫女们又开始快速地摆放新的桌案。 男女老少行完礼后也被新帝安排纷纷落座。 新帝命令禁卫将刺杀之人带下去严加看管,他要亲自审问。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但是,气氛却变得很微妙。 也就是到这时,大家才明白过来,为何不在金銮殿举行,而是在未央宫的外面。 那么多的人,金銮殿根本装不下啊,也必须在这个全宫最宽阔、最广袤的未央宫外面才行。 这个新帝果然制造了很多个第一。 如今,又是第一个请宫人们的家人进宫赴宴的帝王。 “你没事吧?”蔚景走到凌澜的身边。 内侍太监也躬身上前,“皇上,让太医包扎一下吧。” “不用!”凌澜将帕子缠了缠,系上,就宣布宫宴继续,末了,又牵了蔚景的手回到高台上坐下。 再次歌舞升平。 众臣中不乏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人,自是看出了门道,却也更加佩服这个少年帝王的睿智和手段。 既然他们能在锦弦在位的时候,在宫中埋下那么多自己的人,那锦弦在宫里肯定也有自己的死忠。 查,一时半会儿怎么查得出来。 登基在即,这些人肯定会制造乱子。 所以这个帝王就将所有宫人的家人都请进了宫,名为请,实为控,只要这些家人在他的手中,管你阿毛阿狗谁是锦弦的人,都是不敢造次。 而且刚刚那个太监想杀他,他去徒手救了太监,不仅让大家看到他作为君王仁慈的一面,以德报怨,还成功了保住了这根线索。 有此人做突破口,就不怕查不出来其他。 果然是帝王之才,不可小觑啊。 经过这一闹,果然,后面风平浪静。 只不过有臣子提出为防止后患,请求处置锦弦的妹妹锦溪。 此举一呼百应,竟是得到了好多个官员的声援。 右相夜逐寒、左相夜逐曦当场就跪了下来。 夜逐曦更是言辞恳请地请求新帝宽恕。 夜逐曦说锦溪为人正直善良,当初看出锦弦要铲除朝中老臣,还不惜跟锦弦闹翻,当众揭露了锦弦的嘴脸。 新帝沉吟了很久,似是非常为难,毕竟刚刚登基,向着哪个,不向着哪个都不好。 最后还是相府保证,说,锦溪以后不会再跟锦弦有半分瓜葛,相府会看好锦溪,若有任何差池,相府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新帝这才作罢。 锦溪拉着夜逐曦的手哭红了眼。 一直到午时过后,庆宴才总算结束。 众人纷纷离场。 蔚景想将影君傲跟影无尘留下来多住两日叙叙旧,有些话,她也想跟影君傲说清楚,影无尘说好啊好啊,可影君傲没同意,他说,今日是她跟凌澜的大日子,他不方便打扰。 末了,硬是拉着拽着影无尘走了。 蔚景心里很难过,她知道,影君傲心里也难过,可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就站在那里看着两人的背影越走越远,垂眸,目光落在手中影无尘送的望远镜上,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就缓缓举了起来,覆在眼睛上。 她看到了很多人的背影,百官的,女眷的,还有影君傲和影无尘的…… 视线往上再望远,是城楼,城楼上似乎有个人推着一个轮椅离开。 轮椅上坐着的…… 蓦地,她的瞳孔剧烈一敛,难以置信地惊呼:“父皇。” 以此同时,已是疾步朝城楼的方向飞奔而去。 站在不远处正在被太医包扎伤口的凌澜见状,脸色大变,也顾不上还未包扎好,直接甩了手上绷带,快步追了过去。 “父皇,父皇” 蔚景嘴里喃喃地叫着,脚下狂奔,一颗心激烈狂跳得就像是要跳脱胸腔。 凤冠沉重、凤袍繁长,她直接摘了头上的凤冠,拿在手上,另一手提着凤袍长长的袍角,跌跌撞撞往前跑。 骤然,鞋底踩到一个石子,猛地一滑,她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直直朝前栽去,手中的凤冠也脱手而出,甩得老远,砸在地上,珠翠碎了一地。 预期的疼痛并没有来,在她的身子倒地之前,腰身蓦地一暖,惊呼声未落,她整个人已稳稳落在凌澜的怀里。 “做什么跑?”凌澜轻拧着俊眉看着她,声音略沉:“我请他来,你还不开心,现在人走了,又做什么去追?” 第266章 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蔚景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知道他是误会了,以为她是追影君傲呢,可现在却也顾不上解释,刚刚在他怀里站稳,便又连忙撒腿往前走。 可是没跑两步,却又被凌澜拉住手臂,“蔚景,你觉得你这样做对吗?” 微沉的声音已然绞着一丝薄怒。 “哎呀,”蔚景急死了,大力甩掉他的手,丢了一句“我看到我父皇了”,就又继续往前跑,下一瞬却又被凌澜拉住:“哪里?” “城楼上。” 凌澜眉心锁得更紧了些,一边转眸望向远处的城楼,一边沉声道:“他怎么可能会在那里?” “我怎么知道?”蔚景哪里还有时间在这里说这些,想拂掉他的手。 却见他抓着不放。 蔚景皱眉,有些恼了,刚想张嘴说话,凌澜长臂一捞,将她揽在身前,“你这样跑,几时能跑到,不累吗?” 蔚景还未反应过来,脚下已是一空,凌澜带着她飞身而起。 蔚景一惊,本能地伸出手臂抱住对方。 耳边风声呼呼,两旁景物快速后退,见凌澜带着她踏风而去的方向正是宫门口的城楼,她心中一喜。 毕竟轻功行得快,不一会儿就赶上了那些徒步出宫的文武百官和女眷,当然,也包括影君傲和影无尘。 忽然见到一对大红身影从头顶掠过,有人惊叫出声,随着惊叫,所有人都驻足望去。 当看到是他们的新帝和新后时,一个一个瞠目结舌。 “喲,喲,喲,这两人还玩儿起来呢,”影无尘不屑地撇嘴,“这到底是要炫耀自己的轻功有多好,还是要告诉世人两人有多恩爱啊?至于吗?切~” 影君傲没有吭声,跟众人一样驻足在原地,目光紧随着那一对踏风掠过的火红身影,心里的酸楚又一点一点泛出来。 的确,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他该祝福的才对。 只要她幸福。 只要她幸福就好。 曾经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曾经认识她的时候,得知她跟锦弦已经两情相悦,他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只要锦弦对她好,只要她幸福,他,默默地看着就行。 为何现在就做不到了呢? 是因为锦弦换成了凌澜吗? 不,不是。 是他自己的原因,是他自己越陷越深,是他自己越来越贪心。 明知道没有结果,还一头栽下去,就像明知道这次来参加观礼,会伤会痛会难过。 他还是来了,只为来看她一眼,只为来看她是否真的幸福。 那日她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别,她说,她有很多的事未了,她要一一去完成,她说,希望他明白她的心,尊重她的选择、不要找她、不要干涉她。 话都说到了如斯地步。 好,他尊重她。 他强自压抑住心里疯狂想要将她找回去的念头。 他闭关静养半月,他屏蔽掉所有跟她有关的东西。 可是有些东西,越压抑越强烈。 譬如情感,譬如思念。 想了就是想了,再让自己变得忙碌,变得麻木都无济于事。 思念一个人,就像是人的呼吸,如影随形。 所以,当他接到凌澜派人送到啸影山庄的帖子时,他本不打算来的。 影无尘说的那些话,他不是没想过。 作为啸影山庄的庄主,来参加登基观礼,的确不合适。 但是,他终究还是来了。 有理由了不是,有见她的理由了不是。 这不算他不尊重她,来找她,来干涉她吧? 是他们请他的不是吗? 刚才她给他倒酒的时候,他真的很想问她,这就是她说的还有很多要一一去完成的重要事? 在看到她开心的笑靥时,他终究没能问出口。 只要她幸福,他在心里如是跟自己说。 “走吧!”拉过边上的影无尘,他拾步往外走。 “他们好像是飞去城楼那边。”影无尘还仰着头望着早已远去的身影,文武百官亦是。 “你管人家去哪里!”影君傲皱眉,刻意不再去看远处,加快了脚下步子。 凌澜裹着蔚景,翩然落在空空如也的城楼上。 对,空空如也,除了几个木桩一般雷打不动站在那里的守卫。 “刚刚我明明看到的……”蔚景有些难以相信,挣开凌澜的怀抱,就开始心急如焚地找了起来。 凌澜就由着她。 其实,城楼建筑简单,只是了望之用,根本一眼望穿、一览无余,无须刻意找,城楼上的一切就尽收眼里。 “凌澜,我真的看到了,我刚才真的看到了,”蔚景苍白着脸,无助得就像是迷途的小鹿,她手足无措地转着,嘴里念叨个不停。 凌澜皱眉,“兴许你看花了眼睛,未央宫跟城楼隔得那么远的距离,你怎么看得到呢?” “眼睛自然是看不到,可我用的是这个,这个可以看得很远,我真的看到了,他好像坐在轮椅上,后面还有人推着……”蔚景从袖中掏出那个竹筒望远镜,努力回忆着当时。 “这是什么东西?”凌澜敛眸上前,将她手里的东西接过。 蔚景没有吭声,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凌澜拿起来放在眼睛前面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变,转眸看向她:“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蔚景怔怔回神:“影无尘送的。” 凌澜眸光轻轻一敛。 “凌澜,你说,会不会本来在的,然后走了,我们没来得及?” 蔚景犹不死心,跑到两边的青石台阶上去看,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凌澜低低一叹,上前揽了她的肩:“不会的,如果真如你所说,是坐在轮椅上,坐轮椅下台阶很不方便的,以我带你飞过来的速度,应该赶得上,所以……” 大手轻轻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凌澜望进她的眼睛,“所以,蔚景,你肯定是因为心中太思念你父皇了,看花了眼睛,你想,如果他在,他为何一直不露面出来找你?” 蔚景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想想凌澜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真的是看花了眼睛吗?”她抬眸怔怔看着凌澜,幽幽开口。 凌澜轻“嗯”了一声,将她揽进怀中。 枕着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蔚景有些恍惚。 或许是真的自己看错了。 或许是潜意识里,希望在自己人生最重要的时刻,那个疼她、爱她、一直将她捧在手心、替她遮风挡雨的父亲能够亲眼见证吧。 只是,父皇,你在哪里? 还活着吗? 如果还活着,为何不出来见女儿? “凌澜,你能帮我找我的父皇吗?”在男人的怀里抬起头,她水眸殷殷地看向男人。 男人微微一笑:“当然,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 回到九景宫,蔚景还一直有些浑浑噩噩。 九景宫里被布置得一团喜气,红毯红帷幔,红被褥红床单红枕头,还是白日,宫灯也都尽数掌起,且都是红烛。 可蔚景看到宫里摆设的那熟悉的一物一件,又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心中也越发地想念她的父皇。 凌澜见她依旧愁眉不展,本有事情要处理,便也只得暂时放下,屏退了所有宫人,将蔚景抱在怀里。 一边安慰着她,一边耳鬓厮磨。 门外忽然传来铃铛求见的声音,两人皆是一怔。 凌澜还未开口,蔚景就先出了声:“进来!” 这段时间,她还差点将这么个重要的人物给忘了。 门开人入,铃铛身着一套普通的布衣,进来后看到帝后两人竟然是抱在一起,有些窘迫,低眉顺目给两人行礼。 蔚景发现,褪去一身华丽的她竟有几分曾经的样子,一时又是心绪大动。 “你怎么来了?朕不是给你安排了去处?” 凌澜朝她扬了扬袖,示意她平身,却依旧没有放开怀里的女子。 铃铛没有起身,依旧低着头。 “奴婢想留在宫里,留下来伺候公主,这些日子以来,奴婢无时无刻不在怀念曾经跟公主一起无忧无虑的时光,是奴婢不好,是奴婢枉费公主的信任,奴婢知道错了,请公主看在奴婢多年伺候公主的情分上,给奴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行!” 未等蔚景开口,凌澜已是断然回绝。 “你是锦弦的女人,怎可以继续留在宫里?锦溪只是锦弦的妹妹,她还不是留在宫里呢,只是留在相府,都有那么多人非议,你一个锦弦的贤妃娘娘,来给蔚景做婢女,这让人怎么想?” “是,奴婢是锦弦的女人,可是又怎样呢?”铃铛抬起头,声音隐隐透着一丝颤抖,“说句大不敬的话,公主不也曾是锦弦的女人吗?” 蔚景一震,凌澜脸色一冷,铃铛见状,又连忙补了一句,“虽然只是身份上的,但是,只要爷愿意,爷就一定有办法不是吗?而且,宫里那么多爷的人,不是都留下来了吗?为何独独要将铃铛送出宫?” “为何?”凌澜轻笑,眸色平淡无波,“朕不是已经跟你说明白了吗?” “铃铛不明白!” “这件事绝对不行!” “好了,不就是要留在宫里吗?想留就留咯!”蔚景不以为然地打断两人的话,纤纤素手轻轻拨弄着凌澜胸口的金龙,一副闲适之姿。 “蔚景,”凌澜愕然转眸看向她,铃铛亦是有些难以置信,遂连忙欣喜地磕头谢恩。 见凌澜一副生气的表情,蔚景璀然一笑,“好了好了,不就是多一个人嘛,九景宫里反正已经有了三个婢女,两个小太监,再多一个也无妨。” 因为湘潭有功夫,所以凌澜让她也进了宫,留在九景宫伺候她,另外还拨了两个宫女两个小太监给她。 “而且铃铛也有经验,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也了解我的习性。” 第267章 女人,你是我的 “但是” “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我尊敬的皇上,快去,快去!”凌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蔚景打断,并被其推推囔囔出了门。 凌澜还没准备走,她却已是调皮地躬身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凌澜哭笑不得,却也拿她没有办法,无奈地摇摇头,睇了铃铛一眼,拾步离开。 天一擦黑,凌澜就回了九景宫,一进门就吩咐湘潭去准备酒水,并屏退了所有的宫人,将蔚景拉进怀里。 “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虽然凤冠不需揭红盖,但是,合卺酒一定是要喝的。” 不知为何,送酒进来的却是铃铛。 她端着托盘,站在边上,凌澜明显有些不悦,冷声让其将东西放下,退了出去。 提着酒壶,凌澜亲手将两个杯盏倒上酒水,问蔚景:“作何要将铃铛留下来?” 蔚景狡黠一笑,不答反问:“那你又为何发帖子给影君傲让他来?” 凌澜手中动作一顿:“这是两码事?” “怎么两码事?”蔚景不以为然地挑眉,“在我看来就是一样的。” “女人,非要我说白吗?我就是要让影君傲看看,你是我的,以后莫要再觊觎你一毫一分!” “对啊,我也是要让铃铛看看,你是我的,以后莫要再为你要死要生!” 凌澜震惊了,愕然看着她。 “她几时为我要死要生了?” “那日在殷伯伯的山洞里,她不是为了你受伤了吗?”蔚景撇嘴,面露不悦。 “那照你这么说,我身后成千上万的人呢,都是为我要死要生的。” “不管,我就是要将她留下来!” “好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虽有些无奈,可凌澜心里却还是欢喜的。 几时能听到这个女人说这样的话。 他是她的。 以前可是打死她都不会说。 掏出银针试了试酒水,见没有什么异常,就端起一杯递给蔚景。 蔚景含笑接过,忽然凑到他的面前,眯眼看着他:“你真的对她没有一丝意思?” “没有!”凌澜一本正经道。 末了,又觉不够,还笃定地重复了一遍:“君子坦荡荡,绝对没有!” 蔚景定定望进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好一会儿,才直起腰身,“那好吧,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不是早已经吩咐过所有送进九景宫的膳食和饮品都必须专人验过?所以,这酒水肯定是验过安全的,”蔚景一边说,一边举了举手中杯盏,看着凌澜,“那你方才做何还要用银针再测?” 凌澜眼波微微一动,“你想说什么?” 蔚景弯唇一笑:“我想说,我跟你心里的想法是一样的。” 凌澜一怔,愕然看向她,眸底顷刻浮起欣喜,“你……” “对!这是我将铃铛留下来最主要的原因。你也怀疑她不是吗?不然,为何她送的酒,你还要测第二次?” 凌澜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摇头:“哈,你几时变得这般聪明了?” “什么?”蔚景不悦地撅嘴,“我一直聪明好不好。” “好,我聪明的皇后娘娘,你是从何怀疑她的?” “就是我被关在碧水宫里,翡翠老鸭汤被下毒一事,我当时觉得是锦弦,事后想想,不可能是他,我在他手上,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粒棋子,有了我,他才可以威胁你们,他又怎会去下毒让我死?所以,只可能另有其人,而且这人对我熟悉啊,知道翡翠老鸭汤是我的最爱呢。这就让我不得不怀疑到铃铛的头上。原本我还不想说,怕你说我小鸡肚肠,也怕你会护着她,刚刚见你用银针测试,我就知道,你也是警惕她的,所以,才决定跟你坦白。” “嗯,有道理,”凌澜煞有其事地点头,忽然话锋一转,“既然如此,作何还要留这个危险在身边?” “人家这不还只是怀疑吗?又没有证据,而且,她那般想要留在宫里,指不定有什么目的,索性就满足她,看她是不是?” 当然,小私心也是有一点的,想想下午铃铛说话的那个样子,她就来气。 叫她公主也就算了,竟然该叫皇上的,还叫爷,一副与众不同、熟稔得不行的样子,另外,还一副不答应就长跪不起的架势。 凌澜低叹,“可是,让这样的危险留在你身边,我不放心。” “没事,只要了然于心,保持警惕,不会有什么。好了,还说洞房花烛呢,光说别的女人去了,这合卺酒还要不要喝了?” “怎么?”凌澜唇角一勾,忽然倾身凑到面前,暧昧地吐息:“是不是等不及了?” 温热的气息打在脸上,蔚景一怔,瞬间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顿时脸色一红,嗔怒道:“才没你那么龌龊呢。” “这哪叫龌龊?”凌澜一脸无辜,“这是欢乐,不然,世人为何会造出‘夫妻之乐’‘床笫之欢’这样的词语。” “无耻!”蔚景的脸更是红了个通透。 “来,夫人,喝酒吧!” 蔚景以为凌澜要挽过她的胳膊,谁知他竟是端起自己手中的杯盏,一口饮了下去,在她错愕之际,猛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低头覆上她的唇。 当氤氲酒香缓缓流于口中,她听到他含糊不清地说:“合卺酒就应该这样喝,等会儿你也要哺我!” 不知是极少饮酒的缘故,还是这样饮酒的方式让人迷醉,当男人将酒水一点一点送入她的口中,并顺势纠缠上她的舌,她就觉得自己醉了。 七荤八素、浑浑噩噩,脑中空白,心神旎荡。 哪里记得自己手中还端着杯盏,杯盏里的酒水等会儿要哺给面前的男人? 拿都拿不稳,直接送掉。 杯盏砸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里面的酒水撒了个干干净净。 两人却也不管不顾,忘情地吻在了一起。 蔚景伸手勾上他的颈脖,双脚踩到男人的脚背上,热情地回应着他。 第一次如此放松。 也第一次觉得,那样真实地拥有他。 从今以后,她是他的妻。 红烛摇曳,一片迷离红光中,凌澜将蔚景放在大红薄被上,倾身压了上去。 “蔚景,知道吗?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多久?” 凌澜没有回答,一边吻着她,一边结结实实将她占满。 也不算久。 十几年而已。 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凌澜去上朝去了,铃铛端了水进来伺候她更衣盥洗。 虽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蔚景早已学会了做戏,可面对曾经跟自己情同姐妹十几年的铃铛,她终究没有那份心情。 她不说话。 铃铛也不吭声。 端坐在铜镜前,蔚景淡淡看着默然给自己梳妆的铃铛。 还是一样的手法娴熟,梳出来的发式还是那么精致好看,还是深知她的喜好,不用问,都知道要配什么发簪,还是只给她淡施粉黛,知道她最不喜浓妆…… 一切如前。 只是没有了欢声笑语,没有了没规没距,没有了叽叽喳喳唠叨个不停,有的只是沉默和谨小慎微。 蔚景心里微微苦笑。 原来,经历了就是经历了,有些人,有些事,再也回不到从前。 凌澜一下朝就回了九景宫,蔚景刚刚用完早膳。 “走,带你去一个地方。”凌澜拉起蔚景的手就走。 九景宫门口,已有御驾在等候,蔚景狐疑地看着他,“去哪里?” 凌澜没有回答,径直拉着她上了御驾。 见御驾是往宫门口的方向,蔚景心中疑惑更甚,“出宫?” “嗯,”凌澜点点头,“带你见一个人。” “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 蔚景便也不再问。 御驾到宫门口,就换了一辆非常普通的马车,除了一个赶车的车夫,未让任何人跟随。 马车一直往京城的城郊走。 一路上,凌澜一直将她抱在怀中,却少有的沉默,虽面色如常,看不出一丝情绪,可蔚景知道,他肯定有心事。 既然他不说,她便也不问,只靠在他怀里,静静地陪着他,摇晃颠簸中,感受着这一份两人相依相偎的安宁。 马车在一处山脚下停住,凌澜抱着她下了车,然后又牵着她的手顺着一大片芦苇荡往深处走。 远远地,她看到了鹜颜。 蔚景疑惑地看向凌澜。 这个男人说带她见一人,是见鹜颜? 当她看到鹜颜正静静地站在一处荒芜的坟丘前时,她就知道,不是。 当他们走近,鹜颜缓缓转过头,“来了?” 凌澜“嗯”了一声,蔚景弯唇点点头,便转眸看向坟丘。 坟丘很简单,就是以土埋成,连墓碑都只是一块简单的木块,木块上什么都没写,一片空白。 许是经历了日久的风吹日晒,木块已经发黑,甚至有些腐烂,可见此坟丘应该已有很多年。 不过,看坟丘四周杂草横生,都齐腰那么高,独独坟丘这一块清爽干净,一根杂草都没有,可见,一直有人来扫墓清理。 鹜颜将手中已经燃着的香插在木块前面,缓缓跪下,凌澜亦是撩袍一跪,并示意蔚景也跪下。 虽不知坟中埋葬何人,但是见姐弟二人如此,蔚景心中也大概了然,肯定是其亲人。 便也拂了裙裾,挨着凌澜的边上跪下来。 “娘,我们来看你来了!” 凌澜忽然开口。 蔚景一怔,虽心知是其亲人,却没有想到是他娘。 记忆中,他从未跟她讲过自己的身世,只是凭感觉,她觉得他跟鹜颜两个应该是父母早已双亡。 只是,既然是他娘,还一直过来扫墓,为何墓碑上字都没有一个? 第268章 只对你一人好! “娘,孩儿今日前来,是有两件事要告诉娘,第一件是,孩儿做皇帝了,我们中渊的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娘是不是很开心啊?” 蔚景怔了怔,这话… 微微怔忡,还未来得及多想,边上男人已经握了她的手。 “第二件事,就是孩儿成亲了,孩儿将你的儿媳也带了过来,娘你看看,就是她!” 男人紧紧握了蔚景的手,不知为何,蔚景竟感觉到了他的一丝颤抖。 侧首,对上男人凝视过来的深眸,蔚景心中从未有过的澎湃。 反手将男人的手握住,她忽然想到‘执子之与子偕老’这一句话来。 “娘,她叫蔚景!” 男人看着她,朗声介绍着,末了,又转眸过去,看向坟丘,强调了一遍,“姓蔚名景,是前朝帝王蔚向天的女儿,前朝九公主。孩儿能娶到她,是不是三生有幸?娘也替孩儿开心吧?孩儿终于成家立业,娘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凌澜带着蔚景一起给坟丘磕头。 鹜颜亦是。 末了,凌澜又拉了蔚景的手,问她:“你有没有什么要跟娘说的?” 蔚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该说什么,想着人家都将她当做自己人,带来认亲了,她什么也不说也说不出去,想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憋出了一句话:“娘放心,我会对凌澜好的,一辈子不离不弃!” 凌澜便笑了。 这是自今日出宫到现在,他第一次笑。 笑容映着阳光,黑眸晶晶亮亮,就像是洒了金色的沙子,让人移不开眼。 薄唇轻动,他亦开口:“我也会一辈子对你好,只对你一人好!” 最后一句,他咬得极重。 掷地有声。 天空湛蓝、阳光明媚,习习微风吹得芦苇荡细细沙沙地响,就像是下着微雨一般,凝着男人俊美如俦的容颜,蔚景同样弯起了唇角。 祭拜完,三人一起往外走。 “有没有锦弦的消息?”鹜颜问凌澜。 凌澜摇头,“叶炫也没来找过你吗?” “没有,”鹜颜垂目看着脚下,掩去眸中失落,低低一叹:“我就是怕他再次被锦弦利用。” 凌澜没有吭声。 三人沉默走了一会儿,凌澜又蓦地想起什么:“对了,过段时间,等时局稳定下来,就可以完成对你的册封了。” “什么?”鹜颜低头走着,有些心不在焉。 “公主啊。” “哦,”鹜颜淡淡抬头,看了边上蔚景一眼,“公主只是个身份而已,有没有这个身份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你还是先将朝事理顺再说吧,我现在住在外面挺好,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闲过,这么清静过,一路走来,太累了,让我歇歇吧。” 凌澜侧首看了看她,“第一次听你说累。” 鹜颜弯弯唇,没有吭声。 蔚景静静听着姐弟二人的对话,没有插一句嘴。 鹜颜的心情她懂,她知道凌澜也懂。 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出言安慰。 对于这么一个自强、自立、时刻将自己情感和心事深藏的女人来说,她不需要别人的安慰,那样,只会伤了她。 他们能做的,只有尊重。 “嗯,依你,你想怎样便怎样吧。”凌澜点头。 一阵疾风吹过,身后的芦苇荡肆意飞舞,蔚景不经意间回头,就蓦地看到远处芦苇荡后面的那人。 芦苇极高,风过朝一边倒,而那人显然是坐着,身姿被芦苇尽掩,只露出一个脑袋。 熟悉的容颜入眼,蔚景浑身一震,愕然停住脚步。 想细看,可风很快驰过,被风吹弯的芦苇又竖起身来,脑袋瞬间被遮掩不见。 “父皇……” 蔚景瞳孔一敛,快速甩了凌澜的手,转身就朝芦苇荡那边跑去。 凌澜正跟鹜颜说着话,骤然见她这样,一时有些莫名。 待看到她一边喊着“父皇”,一边提着裙裾朝芦苇荡那边疯跑,才反应过来,脸色一变,连忙追了上去。 “蔚景,别跑,那里水很深!” 而蔚景哪里听得进去,拼命疾跑,一刻都不想停顿。 是父皇。 一定是。 如果说昨日城楼上,是她看花了眼,那么这一次,绝对不是,虽说只是风过那么一刹那,但是,她看得真切。 是她的父皇。 她和他甚至还对视了一瞬,她看到他非常复杂的目光。 凌澜敛眉,见喊叫无益,便只得驾着轻功飞身上前,可终是晚了一步,当他伸手,想要拉住她手臂的时候,她已经一脚迈进了芦苇荡中。 芦苇荡里都是淤泥,她一脚便陷了下去,可她还想往前走,于是便越陷越深,瞬间双脚就被焊住,无法动弹。 “父皇,父皇……”她大声喊着,急迫不堪,又惊又急中,就哭了起来。 “父皇……” “蔚景别动,我拉你上来!” 边上凌澜蹙眉,飞身而起,脚尖轻盈地点在淤泥的表面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一裹一拉,就将她从淤泥中拔出,然后翩然落在荡边。 可脚刚着地,蔚景又挣脱着想往前冲,被凌澜眼疾手快抓住腕。 “蔚景……” “我父皇在那边!”蔚景嘶吼出声,泪流满面。 “哪边?” “那边!”蔚景伸手直直指向芦苇荡的后面。 “那绕过芦苇荡,从边上过去就好,你这样直穿怎么行?” “我怕来不及,我怕父皇又走了…”蔚景一边说,一边哭,焦急不堪、又无助至极的模样让人心疼。 凌澜低低一叹,“你不还有我吗?” 如同昨日抱着她飞上城楼时一样,凌澜再次将她裹在怀里,带着她从芦苇荡上空掠过,落在她所指的芦苇荡的后面。 “哪里有人?”凌澜目光搜寻四周。 蔚景亦是迫不及待地四下疯找。 没有! 除了她跟凌澜,一个人都没有。 她大声哭喊着,一遍一遍:“父皇,父皇,我是蔚景,我是你的女儿蔚景,父皇,你为何不出来见女儿?父皇…” 可回答她的只有风吹芦苇的声音。 凌澜眸色一痛,上前,张开双臂,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裹进怀里。 “蔚景,蔚景……” 轻轻吻着她的发丝,他唤着她的名字,试图将情绪失控的她安抚下来。 “凌澜,我真的看到他了……他明明在……他明明也看到我了,为何要躲着不见我?为什么……” 在回来的马车上,凌澜又安慰了蔚景很久,还第一次跟她讲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才慢慢安定下来。 也就是到这时,蔚景才知道,这个男人跟鹜颜是康叔一手带大的。 对于自己的父母,他显然不想多说,甚至有些刻意回避,就只说了一句:“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如果真如你所言,你的确看到了你父皇,那至少你已知道,他尚在人间,只要人在,总有找到他的一天。而我,四岁以后就再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他是死是活,我们都不知道。我娘去的时候,我们连尸首都没有寻到,刚刚那个坟冢里面,埋的是我娘走时头上戴的一顶斗笠。” 蔚景震惊了,心疼地看着他:“你们家是不是遭受了很大的变故?” “嗯,”凌澜点头,却再也不愿多讲。 然后,就给她讲一些小时候调皮的趣事。 蔚景却越听越心酸。 那都是什么趣事啊,都是一些苦中作乐而已。 跟他比起来,她还真的是不知幸福了多少。 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虽然她父皇是一国之君,有很多儿女,而她却是他最疼爱的心头宝。 她享受着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又享受着皇家人独有的荣耀和尊贵。 她是幸福的,至少幸福了十几年。 所以,原本是凌澜安慰她的,到最后,演变成了她安慰凌澜。 “凌澜,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没有父母,但你有鹜颜,你有康叔,现在,你还有我。我虽也失去了很多,但是,我还有你,还有父皇,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嗯,”凌澜轻应,伸手将她的脑袋按进怀中。 鹜颜提着药包缓缓穿过小巷,走了一会儿,又停下来靠在墙边微微喘息,一个回头的瞬间,就看到巷尾似乎一个人影一晃而过。 眸光轻敛,她又继续往前走,七弯八转,往深处走。 叶炫跟得有些吃力,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跟丢了。 站在小巷的十字路口,他茫然四顾。 哪儿哪儿都没有她的身影。 是他看错了吗?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女子微沉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叶炫浑身一震,惊喜回头,就看到鹜颜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目光清冷地看着他。 是她。 他没看错。 “鹜颜……”他哑声开口,却在喊了她的名字之后,又不知该讲什么,将这么多日以来自己想了千百遍的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看来锦弦并没有伤你,想必你是答应了他什么条件?”鹜颜上下打量着男人,见男人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人明显消瘦了一圈之外,并无其他异样,多日来紧紧揪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慢慢放了下来。 “你身子好些了吗?”叶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眉心微锁,眸光落在鹜颜手中所提的药包上。 “死不了。”鹜颜语气依旧清冽寒凉。 叶炫越发局促不安。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怀了我们的孩……” “没事!”他的话未说完,就被鹜颜冷声打断,“挺好的,我原本也是要堕掉的,你帮了我的忙。” 叶炫脸色一白:“鹜颜……” 沉痛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有事吗?若没有,请你离开!”鹜颜冷冷地看着他。 第269章 自投罗网 叶炫没有动。 鹜颜站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举步越过他的身边往前走,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 “叶炫,我告诉你,若你今日前来,是想通过跟踪我,帮锦弦找到我住的地方,我也无所谓,院子四周都是我们的隐卫,只要你们不怕自投罗网,你们尽管来!而如果,他是想让你来杀我,那我也明确告诉你,明着打,我不一定就输给你,暗着来,我也不会上当,因为,我再也不信你!” 鹜颜说完,决绝转身,留给他一个裙裾轻曳的清冷背影。 在叶炫看不到的方向,鹜颜眸色一痛,额上冷汗密密透透出来。 她咬着唇瓣,背脊挺得笔直,莲步飞快拾捡,终于走到一个拐角处,她闪身而入,靠在墙壁上再次气喘吁吁起来。 身体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不就是下身这两日又开始出血了吗? 至于走点路都吃力到这种程度?怎么说她也是有武功底子的人。 方才在凌澜跟蔚景面前,她差点就坚持不下去了,她强自忍着,生怕凌澜瞧出什么端倪来,好在他的注意力都被蔚景分散了去,才没发现她的异样。 垂眸,目光落在手中的药包上。 不能让凌澜知道。 他若知道,定然不会原谅叶炫。 这厢,叶炫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失神望着鹜颜离开的方向,哪怕视线中早已没有了那抹身影。 忽然,胃里一阵翻搅,一股腥甜蓦地往上一窜,直直冲上喉咙,他张嘴,一股血泉喷溅而出,溅撒在身前白色的墙壁上,如瞬间咋开的蔷薇,殷红妍艳、触目惊心。 他后退一步,靠在墙上,抬起手背揩了一把唇角的血渍,微微喘息。 看来,身上的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 批完奏折,从龙吟宫出来,夜已经很深了。 凌澜缓步走在夜风中,身后跟着新上任的太监总管张如。 张如一直是凌澜的人,在宫中做太监多年,虽年纪轻轻,为人处世却极为稳重,心思也细腻,对凌澜也忠心,所以,此次凌澜登基,就直接将他提拔了起来。 “皇上,这么晚了,今夜还去九景宫吗?” 见男人步伐缓慢,一副有心事的模样,张如小心翼翼地问。 凌澜怔怔回神,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可脚下的步子却回答了他。 直直往九景宫而去。 守在九景宫外殿的宫女太监刚给他行礼,一袭白色寝衣的女子就风一般从内殿跑了出来:“凌澜,凌澜,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见宫女太监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蔚景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竟直呼了帝王名讳,连忙眉眼一弯,讪讪笑道:“皇上!” 凌澜眸光在她白玉般的赤足上一顿,眉心微拢,上前,将她打横抱起,往内殿走:“你知道什么了?” 什么叫做晴天霹雳? 是指人在最春风得意之时,被当头棒喝,还是指人站在最光鲜的高处,突然被打入尘泥? 反正九景宫的人,真正领略了一回晴天霹雳的滋味。 圣旨下到九景宫的时候,铃铛正在帮蔚景梳妆。 太监总管张如让蔚景接旨。 众人都纳闷,这除了上朝跟处理公务,新帝其余时间不都是在九景宫吗?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专门让人过来宣个旨。 蔚景带领众人跪下,张如尖细的声音抑扬顿挫: “今有证据所指,皇后蔚氏暗自勾结奸敌,传递消息给锦弦,朕已下令彻查此事,在此期间,不许踏出九景宫半步,若有违抗,严惩不贷!” 所有人惊错,包括宫女,包括太监,包括湘潭,也包括铃铛。 “张公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娘娘怎么可能……” 众人都怀疑这是不是真的,湘潭更是不相信。 张如叹息:“哎,是五更的时候,禁卫射到了一只信鸽,鸽子腿上绑着字条呢,白纸黑字是写给宫外锦弦的,落款一个景字,皇上看了字条非常生气,在龙吟宫里发了很大的火,然后,一个人在龙吟宫里一声不吭闷坐了很久,才让奴才来宣的这道圣旨。” “肯定是有人陷害娘娘。” “对啊对啊,哪里来的鸽子,我们九景宫根本就没有鸽子。” “是啊,肯定是有人栽赃。” 几个宫女太监你一言我一语表示着心里的不满。 张如只是摇头叹息:“刚开始禁卫们禀报给皇上的时候,皇上也是这样说的,还震怒了呢,说事情没有搞清楚,岂可妄言,小心治他们的罪,可,当皇上看到字条后,皇上瞬间脸色就变了,奴才猜想,皇上跟娘娘如此熟悉,应该是认识字迹的吧?” “这……”众人便语塞了。 “有人模仿字迹也不一定。”湘潭始终坚信她们的这个主子是绝对不会做出此事。 “对啊,对啊。”众人连声附和。 “这个奴才就不知了,奴才只负责过来传圣旨,圣旨上不是也说了吗,皇上定会彻查此事的,所以,请娘娘还是先将圣旨接了吧?” 张如双手一直托举着圣旨,蔚景却一直跪着未动,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铃铛看看张如,又看看眉目低垂、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什么的蔚景,眉心微拢。 好一会儿,蔚景才抬起眼帘,“本宫要见皇上!” “这……”张如有些为难。 这两日那个新帝跑九景宫比回他的龙吟宫都要勤,这次却不亲自前来问明,而是让他过来宣旨,肯定就是不想见这个女人。 “圣旨本宫可以接,但是本宫还是要见皇上!” 蔚景伸手将张如手中的明黄卷轴接过,口气灼灼。 见总算是接了,张如终于松了一口气,对着蔚景颔首道:“娘娘的意思,奴才定会代为转达给皇上,至于皇上愿不愿见,奴才就……” “没事,公公传到便是!” 蔚景笃定道。 张如点头:“好,那奴才先告退了。” “有劳公公了。” 张如走后,宫女们将蔚景从地上扶起来,七嘴八舌地安慰着。 蔚景一声未吭,拿着圣旨沉默地进了内殿。 “这都是什么事啊?” “是啊,这怎么可能?” “哎~” 众人叹息。 湘潭更是丢了一句“我要去问皇上”,便径直奔了出去,等蔚景听到,转身想要阻止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人影? 铃铛看看众人,又看看默然走进内殿的背影,微微抿起了唇。 湘潭不多时就回来了,一脸的凝重,回来之后一直一声不吭,任凭几个宫女太监们盘问打听,除了叹气,湘潭只字不提。 整个九景宫陷入了一片低气压的氛围中。 蔚景将自己关在内殿,一直不出来。 不过,就算出来,也只能在中殿、外殿走走,按照旨意,外殿的门槛,她都不能迈出。 若有违抗,严惩不贷! 这…… 这不刚刚才封后不久吗? 这不昨日两人还情深缱绻吗? 这脸翻得也太快了吧?比翻书还快。 难道这就是世人所说的“帝王无情,荣宠瞬息间”? 不过腹议归腹议,他们还是心存希望的,所以,他们跟那个将自己关在内殿的女人一样,在等! 等帝王前来,或者宣他们的主子前去。 然后,没有,什么都没有。 从清晨等到晌午,从晌午等到黄昏,从黄昏等到夜里。 帝王没有来,宣纸或者传口谕的太监也没有来。 谁也没有来。 宫人们都在外殿里唉声叹气。 午膳是湘潭送进去内殿的,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夜里,大家就让铃铛去送,毕竟两人曾经主仆过多年。 然而,还是没用,铃铛出来的时候,托盘里的饭菜依旧是一口都没动。 大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没有办法,只希望着事情真相尽快查明。 夜深沉。 宫人们相继歇下。 内殿,蔚景阖上手中书卷,侧首看了看墙角的更漏,见已是亥时的光景,便也从琉璃灯下起身,准备睡觉。 门口骤然传来铃铛的声音。 “公主睡了吗?夜里送晚膳的时候,奴婢见公主香炉里的香快完了,奴婢刚刚在偏殿找到一块香料,是公主最喜欢的幽兰香,奴婢进来给公主燃上。” 蔚景一怔,铃铛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见她站在房中,铃铛似是微愕了一瞬,旋即便恢复如常。 略一颔首,铃铛便径直走到香炉边,伸手揭开镂空雕花盖子。 自袖中掏出一块香料置于香炉中,并取了边上的铁笺一下一下拨弄着让其燃着,铃铛眼梢轻斜,偷偷睨向蔚景。 蔚景也未理会,转身朝床榻边走,等铃铛燃好香,盖上盖子,跟她告退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榻上,拥着薄被,阖上眼睛。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吱呀”一声阖上,铃铛退了出去。 夜,一片宁静。 殿内,幽香袅袅。 过了好一会儿,门再次“吱呀”一声开了,铃铛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并低声唤着她:“公主……” 一直走到床边,见床上的人儿没有一丝反应,铃铛眸光微闪,伸手探向床榻的某处,用力一旋。 随着“哗啦”一声声响,内殿房中的地面上,一扇洞口赫然开启。 铃铛再次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便快步走向洞口,跳了下去。 屋里恢复了一片静谧,蔚景缓缓睁开眼睛。 眸中一片清明,她起身坐起。 果然熏香有问题。 幸亏对铃铛,她时刻保持着警惕,原本深更半夜过来换香她就觉得蹊跷,然后,还不时偷睨她、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所以,她借转身回榻睡觉之机,用银针刺入了自己的无嗅穴。 第270章 帝王无情,荣宠瞬息间 以针封无嗅穴,可阻止任何气味的侵袭。 她其实也不确定此香是不是一定有问题,但防范于未然,她只是想看看,静观其变而已。 果然,铃铛去而复返。 说明此熏香里面一定含有迷香的成分,不然,铃铛也不会如此大胆,在她的眼皮底下,打开陷阱机关。 九景宫重建,凌澜让工部恢复了原有的一切,包括房中的这处陷阱,也包括通往司乐坊暗室的密道。 那么,铃铛此时下去,是想走密道去哪里? 眸光一敛,蔚景快速下床,悄声开了内殿的门想看看湘潭在不在外边,她想湘潭有武功,让湘潭跟着比她自己跟着肯定要强,而且,她还在禁足不是吗? 可,湘潭不在,中殿一个人都没有。 也是,且不说这个时辰大家都睡了,就是没睡,铃铛也一定会想办法将她们支走,此时湘潭在,那才奇怪呢。 不行! 铃铛已经下去有一会儿了,若再不跟上,怕是再想跟也不见人了。 这般想着,她一刻也不敢耽搁,便也快步来到洞口,纵身跃了下去。 密道里很暗,她却是走得极快,生怕铃铛已经走得不见了。 所幸出了密道,出了暗室,从司乐坊里面出来,她就看到了不远处铃铛的身影。 见铃铛不时左右张望,且不走长廊大道,一直走偏僻花径,她更加确定了有问题。 怕被发现跟踪,蔚景只能远远地跟着,所幸皇宫的每一处每一条路她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不紧不慢,她保持着距离,又确保铃铛在她的视线范围里。 最后,她惊讶地发现,铃铛竟是进了七卿宫。 七卿宫跟她的九景宫一样,因为是当时七公主蔚卿住的,从而得名。 但是,此宫早已荒芜。 因为锦弦在位的时候,世人知道的是七公主蔚卿在远嫁云漠的途中已死,所以,此宫早已空下,平时,都几乎没有人踏足。 那铃铛此次是…… 心中狐疑更甚,她也闪身跟了进去。 所幸此宫因为无人住,便也没有守卫,没有下人。 她想,可能铃铛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和谁在此私会或者秘密接头? 入了前院,铃铛一直往深处走,她便也远远跟着。 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厢房前,铃铛才悄声站定。 蔚景震惊地发现,厢房里面竟然是亮着烛火的,这在荒芜已久的七卿宫里,实在是诡异。 她以为铃铛会敲门或者推门进去,没有,她只是站在门口,似是在凝神静听屋里面的动静。 蔚景心中好奇极了,不仅好奇铃铛的举措,也非常好奇,厢房里到底是谁。 自是不会是蔚卿,且不说蔚卿人在云漠,就算回来,凌澜也不会让其住在宫里,就算住在宫里,也不应该住在这一间厢房。 说是厢房,其实这一间,就是一个耳房,平素都是放置一些杂物的。 那会是谁呢? 不行,必须搞清楚。 现在的皇宫是凌澜的皇宫,而且刚刚登基,任何人任何事都必须谨慎,小心提防才是。 铃铛一直站在那里,她又不好近前,她想起,这耳房后面还有一扇窗户,小时候在此躲过猫猫,她曾经翻过窗户。 于是,她便又绕了一圈,绕到耳房的后面,蹑手蹑脚、一步一步悄声靠近窗户。 窗户紧闭,可随着她的逼近,依稀能够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当熟悉的声音入耳,她浑身一震,愕然睁大眼睛。 竟是凌澜。 凌澜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在这个平素连宫人都不入的七卿宫里? 是蔚卿回来了,还是跟铃铛在这里私会,又或者…… 一时间脑子里有千百个念头瞬间划过,却一个也没有抓住,她攥紧手心,缓缓凑到窗纸外面,屏住呼吸,凝神静听。 不知为何心跳得特别厉害,一下一下,就像是跳脱出胸腔一般。 “还不说吗?” 是凌澜,声音很冷。 还不说? 蔚景一怔,竖着耳朵想要听清对方的声音。 没有。 对方根本就没有吭声。 若不是凌澜用的是问句,她甚至还怀疑厢房里面只有凌澜一个人。 “真不说?” 还是凌澜,声音越发寒冽了几分,听得蔚景竟是心头一颤。 接着就听到一串铁链撞击的清脆之声,然后,又是死寂一片。 蔚景眸光微敛,伸出食指放到唇边,舐了一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濡湿的手指触碰上画着水墨画的窗纸,轻轻捻破。 当屋里的烛光透过手指捅破的小洞射出来的时候,她闭了闭眼,一颗原本就狂跳的心越发激烈了起来。 深深呼吸,强自凛了心神,她只眼贴上小窟窿。 首先入眼的是一抹颀长身影,或许是因为平素喜欢白衣的缘故,除了那日登基穿了大红龙袍,他一般都穿白色龙衮,鲜少穿明黄。 今夜便是。 一袭白色龙袍白得胜雪,不染纤尘,修身的剪裁、上好的面料、精细的做工,越发衬得俊美如俦的他气质出尘,胸口以银线绣成的龙纹,映着屋内烛火,发出闪闪银光,直耀人眼。 他是站着的,负手而立。 在他的旁边…… 是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人。 轮椅? 蔚景瞳孔一敛,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一瞬不瞬凝过去。 因轮椅是侧朝着窗户的方向,所以,从她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椅上那人的侧面,而那人低垂着头,蓬乱的头发完完全全挡住了侧颜,所以也看不出是谁。 但是,那轮椅的构造,那锁在手臂上的粗铁链…… 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觉。 她努力地想。 蓦地想起那夜十五,她被禁卫抓住,送到冷宫北苑,北苑里住着一个以吸食人血才能生存的男人。 对,就是此人! 一模一样的铁椅,一模一样的锁链…… 她记得当时,是因为她袖中有凌澜的瓷瓶,这个男人就是看到了瓷瓶,她才幸免于难。 后来,她还将此事告诉了凌澜。 凌澜是在她告诉他之后,就去北苑将人劫了出去?还是此次夺宫,才将人挪出了北苑?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心里好多的疑问都没答案。 譬如,此人是谁?跟锦弦什么关系,又跟凌澜有何恩怨?又譬如,不管是早就劫走,还是此次夺宫才发现,冷宫北苑很多地方可以住,为何要搬到这个七卿宫里来? 蔚景还在乱七八糟地想着,凌澜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朕没有那么多耐心陪你耗,今夜是最后的机会,你若再不识时务,明日你就等着给你的女儿收尸吧!” 凌澜声音不大,却冷得如同腊月飞霜。 蔚景一颤一惊。 他的女儿? 正疑惑间,凌澜忽然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蓦地掐住对方的下颚,逼迫着对方抬起头来。 男人垂坠在脸侧的乱发也因为这个动作滑至后面,露出男人的脸。 啊! 当熟悉的眉眼直咧咧撞入眼帘,蔚景差点失声叫出来。 父皇? 怎么会? 不,不可能! 看错了,绝对是看错了! 胸口急速起伏,蔚景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将自己裹得死紧,透不过气来,她再次颤抖地凑近洞口 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还是那张她经常夜里做梦梦到的脸。 是梦吗? 对,一定是梦!她经常梦到她父皇的,而且,北苑的那个男人她见过的,不是她父皇,不是!那人容貌尽毁、满脸疤痕、没有一处好的地方,那人声音沙哑难听如同破锣一般。 绝对不是她的父皇。 是梦!绝对是! 如果不是梦,那毁容的脸怎么就好了?如果不是梦,凌澜怎会不告诉她? 凌澜知道她那么想她的父皇,那么想要找她的父皇,又岂会不告诉她? 不是真的。 她一遍一遍在心里否认着,浑身薄颤个不停,眼睛却像是胶在了窗纸上,一瞬不瞬,瞪得如同铜铃一般。 凌澜似乎在笑。 冷笑。 大手依旧保持着掐住对方下颚的姿势。 “不要装得那么淡然,朕知道,此时你的心里定是惊涛骇浪、风起云涌吧?亲眼看着朕登基,看着你的女儿做朕的皇后,心中滋味如何?” “当然,城楼有些远,可能看不清楚,是朕的失误!朕应该安排你到现场来,就像那些臣子一般,近距离地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蔚景紧紧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襟,窒息感越来越烈,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进不去,出不来,上下不得,哽得她喉咙痛、鼻尖酸、眼睛涩。 这不是真的。 蔚景,醒来,快点醒来! 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厢房里面,她用自己的右手掐自己的左手,死命掐,死命抠,死命抓…… 血腥萦绕、指甲崩断,她也不管不顾。 都说痛能让人清醒。 她要醒过来。 “不过也没关系,城楼隔得远,芦苇荡后面隔得近不是吗?看到你的女儿跪在朕娘亲的坟前,叫她娘,说,爱朕一辈子,不离不弃,你是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放心,朕不会那么便宜你的,死太容易了,朕不会让你如愿!” 屋里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平时低醇好听得就像是美酒一般让人沉醉的声音,此刻却残忍似刀,一刀一刀凌迟在蔚景的心头,鲜血淋漓。 一颗心痛到颤抖。 原来,她没有看花眼,也不是她的幻觉。 城楼上,芦苇后,她的父皇的确出现过。 是这个男人故意安排。 难怪登基大典那日,她要追去城楼,他在后面一直追赶,一会儿拉她,一会儿拽她,还扯上影君傲,其实,就是想要拖延时间,虽然最后用轻功带着她飞上城楼,那也是因为已经确保她的父皇被成功带走是吗? 第271章 果然,人有千面 还有祭拜他娘那日,他已经说了她是蔚景,却还要再三强调,姓蔚名景,是谁谁谁的女儿,是什么什么公主,原来,也不是说给他娘听的,而是说给她父皇听的是吗? 太可怕了。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心机如此深沉! 其实想想,他的心机又何时浅过,一向深沉似海,远筹帷幄,将所有人掌控在手心之间。 只怪她太相信。 她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她相信他所做的每一件事。 她说,凌澜,你能帮我找我的父皇吗?他说,当然,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 就是这样对待她唯一的亲人的吗? 他说,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如果真如你所言,你的确看到了你父皇,那至少你已知道,他尚在人间,只要人在,总有找到他的一天。 是呵,果然是有找到的一天,只是她做梦也没有这一天会来得如此让她措手不及。 他说,我也会一辈子对你好,只对你一人好! 他说,蔚景,知道吗?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都是做戏吗? 如果真对她好,又岂会这般利用她的感情? 如果真对她好,又岂会看她难过心伤? 她那样发疯了一般找她的父皇,她那样无助得哭着喊着叫着她的父皇,他不是没有看到,他就在她的身旁,如果真对她好,又怎能忍心? 凌澜,你怎能忍心做得出来? 呵~ 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多久? 她苦笑,当时,她傻傻地以为他等的是,她终于做了他的新娘。 或许此刻,她才真正理解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他等到的是,她终于做了他的新娘,终于将她钳制在了自己的手里,终于坐拥了她家的江山,是吗? 可笑如她,还屁颠屁颠地怕他心里有压力,又是跟鹜颜表态度,又是跟他坦心迹。 骗子,跟锦弦一样的骗子。 不,比锦弦更可怕! 这样的人比锦弦更可怕! 眼角酸涩得厉害,却是一滴泪都没有。 她死死盯着屋里,屋里男人终于将手拿开,低低笑。 “好吧,既然你沉默,明日就给你女儿收尸吧!” 第一次,蔚景第一次发现,一个如此俊美的容颜笑起来,也会有这般难看的时候。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凌澜。 就算曾经他最冷漠的时候,都不是现在这样。 果然,人有千面,她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看穿。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就算人心难测,就算她看不穿,就算做戏欺骗,可一个人怎能演戏演到这般? 他可以为她跳崖,他可以为她割腕,他连生死都不顾,不是吗? 难道一个人演戏可以演到死了也无谓吗? 不! 她一定要问他,亲口问他。 为何? 为何要这样对她? 为何要这样欺骗她? 她最爱的男人啊! 难道都是苦肉计吗?都是为了让她死心塌地地全身心交付吗? 眼前倏地一暗,是厢房里的灯火被捻灭,她忽然觉得心头也跟着一片漆黑。 她看不到方向。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拉开,又“嘭”的一声关上,那沉闷的响声就像是重重撞在蔚景的心坎上一般。 脑中是空的,心里是空的,她浑噩地站在窗下,茫然四顾。 许久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 问他。 对,问他。 她开始跑,往外跑。 围着游廊跑了两圈,她才发现,在皇宫里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的她,竟然在小小的七卿宫里跑错了方向。 呵~ 她自己都禁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视线就模糊起来,她再跑。 全凭着感觉跑。 这一次对了。 出了七卿宫,没有看到凌澜。 她便直直往龙吟宫而去。 抄了一条偏僻的近路,终于在快到龙吟宫的拐角处,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男人缓缓走在苍茫夜色下,白袍轻荡,墨发飞扬。 依旧是她心中最初的模样。 “凌……”张嘴,她正欲喊他,却蓦地听到另一道女子的声音同时响起。 “爷!” 随声而出的是女子娇俏的身影。 如同一只翩然的蝴蝶,自角落里跑出,直直朝凌澜跑去,裙裾和发丝被夜风吹起,在暗夜里摇曳跌宕。 凌澜顿住脚步。 蔚景在远处也停了下来,最后一个澜字还未出声,已被夜风吹散,婆娑光影中,她看到女子直接扑进了男人的怀里,如同这几夜,这个男人处理完政事回九景宫,她跑出来迎接他的方式一样。 那样直接入怀。 她以为他会推开女子。 没有! 不仅没有推开,还叫着女子的名字,将女子抱住。 不仅抱住,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弯腰将女子打横抱起,快步走向龙吟宫。 怎么回事? 今夜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直在噩梦中醒不来? 一阵夜风吹来,蔚景打了一个寒颤。 泪在风中笑。 她抬手一抹,一手的湿凉。 她终于还是哭了。 她以为,她已经不会哭了,她以为,她再也流不出眼泪。 是谁说,我对铃铛没有一丝意思,君子坦荡荡,绝对没有? 是谁说,让铃铛这样的危险留在你身边,我不放心? 是谁?到底是谁? 假的。 都是假的。 难怪铃铛会如此嚣张,难怪那日敢说出“奴婢是锦弦的女人,可是又怎样呢?公主不也曾是锦弦的女人吗?”这样的话来。 难怪铃铛非要留在宫里,而凌澜非要将她送至宫外。 难怪凌澜说原因已经说明白,而铃铛说自己不明白。 难怪铃铛一直叫凌澜爷,叫她公主。 从不叫她娘娘,是因为打心里就不承认是吗? 视线里早已没有了男人女人的身影,远处有禁卫巡逻的身影,蔚景抬头望了望天,泪流满面。 翌日清晨 湘潭踏进内殿的时候,蔚景正端坐在铜镜前,纤纤素手执着一枚螺黛专注地对镜描着细眉。 湘潭有些吃惊,这平素不都是铃铛帮她梳妆的吗?铃铛人呢? “娘娘,让奴婢来吧!” 放下手中铜盘,湘潭走了过去。 “不用!” 蔚景放下手中螺黛,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了描好的眉形,又拿起梳妆台上的脂粉,用粉扑轻轻扑在小脸上,末了,又在两颊上了一些腮红。 湘潭站在旁边,心中越发奇怪。 虽说服侍这个主子时日不久,但还是知其性子,本就天生丽质、容貌倾城,寻常都只是略施粉黛,有时还经常素面素容。 今日怎么了? 竟如此一丝不苟地化起妆来。 “娘娘夜里没睡好?” 莫非涂脂抹粉是为了掩饰面色憔悴? 蔚景没有回答,轻轻抿上唇瓣间的胭脂红纸,再将红纸拿下,顿时,两片原本毫无一丝血色的唇瓣顿时变得鲜艳欲滴,她再次看了看铜镜中自己精致的妆容,缓缓起身站起,朝湘潭嫣然一笑:“本宫今日的妆容怎么样?” 湘潭看着她,点头:“好看!” 是真的很好看。 平素见惯了这个女人清丽的模样,虽已可谓倾城,可今日如此盛容,却是另外一种风情,娇而不媚、艳而不俗,妖娆魅惑,却又不失大气尊贵。 “娘娘是奴婢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本不善言辞,可湘潭还是由衷地赞叹。 蔚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宫女将早膳端了进来。 湘潭走过去接过托盘,问宫女:“铃铛呢?” “不知道,昨夜我起来小解的时候就见她床上没有人,也不知哪里去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一宿没回? 湘潭皱眉,眸光征询地看向蔚景:“娘娘,要奴婢出去找找吗?或者……或者去禀报皇上?” “不用了。”蔚景眉眼淡淡,声音也极淡。 见她如此,湘潭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房中的桌案上:“那,奴婢伺候娘娘用早膳吧。” “撤下吧,本宫的唇上刚刚点好胭脂,不想破坏了去。” 蔚景一边说,一边对着镜子整理着身上的衣袍。 湘潭怔了怔,本想说唇红没了可以再点,后又想起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只颔了一下首,道:“是!” 湘潭刚端着托盘走出内殿,太监总管张如就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见到张如,且手中拿着明黄卷轴,九景宫里的宫女太监皆是一喜,还以为新帝已经查明真相,还他们主子的自由来了,可当看到跟在张如身后的两名禁卫时,众人脸色一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打起了鼓。 果然。 圣旨上说,已经查明,蔚景就是勾结奸敌,传递密信,为以示公正,以儆效尤,赐蔚景火刑,即刻执行。 圣旨宣完,宫人们全部震住。 一个一个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原本说蔚景放信鸽传消息就已是很震惊了,这才一日,竟又来一旨,赐其火刑,还即刻执行。 这这也太 而且什么叫已经查明,无论是帝王亲查,还是刑部查,都还没有宣他们的主子去问过话不是吗? 必要的过场都不走一走吗? 也就是到这时,众人才明白过来,什么勾结外敌不勾结外敌,这些都是幌子,说到底,不过是新帝想让这个女人死。 想想也是,撇开这个女人跟曾经的帝王锦弦的纠复不说,她终究是中渊的九公主,中渊的江山终究是姓蔚。 坐拥她家的江山,却要时刻面对江山的主人,哪个帝王心里会舒服? 或许,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吧? 果然帝王无情啊! 太可怕了。 荣衰只是朝夕。 众人虽心中为这个服侍不久的主子叫屈,却又都无可奈何。 第272章 你怎么可以这样利用一个爱你的女人? 天子是谁?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天子做的决定,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又能怎样? 大家都哭丧着脸,相反,当事人很平静。 很平静地拂裙跪地,很平静地接旨谢恩,很平静地起身站起,很平静地随禁卫们而去。 “娘娘……” “娘娘……” 再压抑,宫人们还是哭了。 虽然才服侍这个主子没几日,可这个主子的好,众人都看在眼里,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忽然去赴死,他们心里怎能承受得去? “娘娘……去跟皇上求求情吧!” “娘娘……” 宫女太监都跪在地上,红着眼睛看着蔚景。 待蔚景被禁卫带走,宫人们再次哭成一片。 湘潭看了看门口,又看看痛哭流涕的众人,唇瓣动了动,欲言又止。 在宫外的一处山林,蔚景见到了凌澜。 只不过两人的身份,从原本的帝后,变成了帝王和死囚。 明黄华盖,明黄软椅,一袭月白龙衮的男人端坐在软椅上,似是已等候多时。 在他的身后是一字排开的禁卫,禁卫们手持大刀长矛,一副武装戒备之姿。 蔚景在禁卫的带领下,缓缓走了过去,也缓缓走进男人的视线。 她发现男人先是眸光一亮,不过旋即,又掩匿了去,然后,就一直目光冷冷地看着她。 她知道,因为她的妆容是吗? 她从未化过这样浓的妆。 第一次,她盛装盛容。 却是为了上邢赴死。 他看着她,她便也看着他。 他还是那样俊美,那样意气风发,她一直很佩服他的体力,就算夜里折腾一宿,第二天照样神清气爽。时值上午,阳光不是很烈,金灿灿的日晖镀了他一身,一眼望过去,真是美得如同神邸。 她缓缓走近,他起身站起。 在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她站定,他也并未举步,只是在软椅边上长身玉立。 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收回,蔚景眸光轻凝,缓缓环视四周。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块空地,可周围都是茂密的林地,翠竹苍梧、苍天大树,连林边的杂草都茂盛得有一人多高。 还真是个好地方。 也难为这个男人能寻到如此宝地。 蔚景弯了弯唇,缓缓转眸,看向空地不远处的刑架。 一个粗壮的十字木架,木架下,已经铺上了一堆干柴,旁边,膀粗腰圆的刽子手执着一个火把,火把已呲呲燃起,火苗映着阳光,摇曳生姿,似是就只等着将邢犯绑上去,然后帝王一声令下。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男人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蔚景怔了怔,将落在邢架上的目光收回,转眸朝男人望去。 许久,都没有出声,直到男人正欲启唇再说什么的时候,她才忽然开口:“你有没有爱过我?” 男人一怔,似是有些意外她问这样的问题。 “爱过吗?”她又重复了一遍,目光专注地看进他的眼底。 凌澜眉心微微一拢,垂眸静默了片刻,才抬眼看向她:“没有!” 口气笃定坚决。 似是意料之中,蔚景脸上并未见任何讶异,只微微一笑,又问:“那你跟说过的那些话也都不作数,都是骗我的?” 凌澜再次一怔,微微眯了凤眸回望进她的眼睛,末了,眼梢又轻轻一掠,瞥了一眼她身后的不知哪里,最后又将目光收回,看向她,薄薄的唇边轻飘飘逸出一字:“是!” 虽只一字,却掷地有声。 “那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呢?你随我跃下山崖,你替我割脉取血,你甚至为我夺宫,这些事难道也是假的?” “当然!”这一次蔚景的话刚落,男人没有做出一丝思考,就斩钉截铁地将她的话打断。 “当然是假的。随你跃下山崖,那是因为朕知道那断岗不高,摔下去不会致死;替你割脉取血,那也因为朕是医者,朕能把握分寸,知道放多少血出来是安全的;而为你夺宫,就更说不上了,没有你,朕一样要夺,这中渊的江山朕坐定了!” 男人沉声说完,月白袍袖骤然一扬,在阳光下带出耀眼的弧度,“点火!” 点火? 在场的所有禁卫都是一怔。 刽子手更是懵住。 原则上,火刑不应该是先将犯人绑在木架上,然后再点火吗? 现在就点火? 光点火? 本想张嘴询问,可见帝王正冷冷地睥睨着他,似是对他的无反应甚是不满,连忙诺了一声,将手中火把,递到柴禾下方,将多处燃起。 只片刻,大火就熊熊燃烧了起来,火光冲天,烟雾袅绕。 望着那阳光下袅袅升起的热浪和青烟,蔚景轻轻摇头,轻轻笑开。 缓缓转眸,她再次看向男人。 “凌澜,你怎么可以这样利用一个爱你的女人?” “爱?”男人不以为然地轻嗤,“蔚景,我告诉过你,像我们这种人,是不能有爱的,一旦动了心,就等于给了对方一把对付自己的利器。” 蔚景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一笑,仿若云漠山洞顶上只在夜间瞬息盛开的‘夜绽’,刹那芳华,却耀眼夺目。 她好一会儿没止住,笑得连双肩都抖动了起来,笑着笑着,便笑红了眼睛。 “利器吗?我有更狠的。” 话音未落,她已翩然转身,山风鼓起她的衣袍,簌簌作响,她疾步朝大火处狂奔。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凌澜更是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 当女子衣发翻飞的身影如同飞蛾一般直直扑进熊熊大火之中,他才猛地如遭棒击,脸色巨变:“不——” 一声嘶吼骤然响起,随声而动的是男人狂奔的身影。 火光很快就将女子包裹,比刚刚男人那声嘶吼更痛苦的悲嚎声自大火中响起,响彻天地。 “父皇,是女儿不孝,女儿有眼无珠,两度错信男人,才落得今日如此悲惨下场,女儿无颜面对中渊百姓,无颜再见父皇,女儿走了,父皇保重——” 那悲鸣声就像能刺破九天,回声盘旋,像是有把极细的刀子划过在场众人耳膜的同时,也划过他们的心窝。 “不,蔚景——” 男人失声痛吼,如同刚刚女子一样,未作一丝犹豫,纵身扑入火海。 禁卫们全都惊呆了,一个一个石化在原地。 还是掩匿在林中的高朗见状,骇然叫道:“快扑火,救驾,救驾——”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七手八脚上前。 可是,附近并无水源,如何灭火? 众人只得脱掉衣物去扑。 大火中,凌澜拉住了蔚景,却又被蔚景甩手挣脱。 热浪烫得惊人,周身灼痛至极,衣服烧焦的气味、毛发烧焦的气味、皮肤烧焦的气味,各种气味充斥,凌澜一边嚎叫着,一边伸手再次去拉蔚景。 任凭蔚景挣脱,他紧紧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裹在怀里,正欲带着她借助轻功而出,这时,用来捆绑犯人的十字木架被大火烧断,骤然倾倒了下来,直直砸在他的后脑勺上,他眼前一黑,想要强自撑住,却终是松了怀中女子,在女子倒下之时,同她一起倒在了火海之中。 啊! “皇上……” “皇上……” 禁卫们吓坏了,高朗更是脸色大变,下一瞬便飞身而起,直接纵入火中,去救倒地的凌澜。 这时,有人惊叫的声音响起。 “不好,起火了,有人劫囚——” 禁卫们一看。 天啊! 除了火刑那一处,四周竟不知何时也都被燃了起来。 草深林密,都是易燃的东西,瞬间,整个山林都燃烧了起来。 火势很快蔓延,不消片刻,就将空地团团包裹住。 禁卫们大骇,开始四下逃窜,场面一片混乱。 好不容易将凌澜从大火中拖出来的高朗见状,亦是吓得不轻,连忙吩咐众人赶快撤退。 不远处,隐约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高朗皱眉。 消息传得可真快。 这些人是冲着那个老不死的来的吧? 想趁乱劫人? 看来,还真不能小觑了那老不死的势力。 和两个禁卫一起扶着凌澜突出火围,高朗又吩咐了一些禁卫去林子那边支援,最后回头,望向那火刑之处。 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早已经是一片火海,哪里还分得清何处是火刑之处,火光熊熊、热浪滔天,天地只有一种颜色。 火。 都是火。 漫天大火。 听说,朝廷很快就派了大量的人过来扑火,可是,这场山火还是烧了三天三夜。 一直将将一片林子烧成了灰烬,一处原本郁郁葱葱的山头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黑土,大火才总算熄灭。 当然,这是后话。 鹜颜得知消息赶进宫的时候,龙吟宫里忙做一团,太医们刚将凌澜身上烧伤的地方涂好药、包扎好。 只是凌澜还没有醒。 望着那全身缠得就像是一个粽子一样,躺在龙榻上一动不动的男人,鹜颜秀眉微蹙。 “怎么回事?”太医们一退下,她就迫不及待地问向守在边上、灰头土脸、一身狼狈的高朗。 高朗只得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鹜颜震惊了。 “怎么会这样?”好半天,她才回过神,眉心更是皱成了一团。 高朗摇头叹息:“属下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鹜颜怔忡了片刻,再次转眸看向床榻上的男人,沉痛的神色纠结在眸底。 这往后可怎么办? “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他。” 刚刚太医说,他是后脑被重物所击,以致昏迷,但是身上烧伤严重,强烈的疼痛感可能会加速他的苏醒,她得守在这里,指不定醒来发什么疯。 第273章 蔚景已经死了 “小姐的脸色不好,应多休息,还是属下留在这里陪皇上吧。”高朗的面色有些窘迫,微抬着眼梢偷睨着鹜颜,见鹜颜回过头来,他心尖一抖,连忙垂下视线。 “我没事,要真有事,也是听说了你们的事被吓的。”鹜颜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的脸。 脸色不好? 有这么明显吗? 这几日她都特意扑了胭脂不是吗? 竟也能被他看了出来。 眸光轻凝,她朝高朗看过去,对方显然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微低着头,稍显闪躲。 心中微微疑惑,却也没有多想,目光触及到对方被烟熏黑的花猫脸,她禁不住弯了弯唇角,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他:“把脸擦一擦!” 高朗浑身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定定望着鹜颜手中的帕子,心跳也徐徐加快了起来。 “这……多谢小姐。” 见他没有接,鹜颜皱眉:“怎么了?” “没没没什么。” 脸上一热,他快速地将鹜颜手中的帕子接过,生怕他接迟了,她会将手缩回去一般。 当夹杂着女子淡淡清香的帕子拭在脸上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情,那种眩晕得几乎都有些站立不稳的心情。 “锦溪这几日没什么异常吧?”鹜颜忽然问。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来,高朗正在飞翔徜徉的心神瞬间被拉回现实。 “没。”他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难为你了。” “没事,”高朗垂下眸子,弯了弯唇。 不知为何,简单的一句话,他却听出了另一层味道。 忽然想起什么,他抬头,“小姐的帕子等属下洗干净了再还给小姐。” 鹜颜正拉过薄被轻轻盖在凌澜的身上,也不知是不是没有听到他的话。 五指一收,高朗将帕子紧紧攥进手心。 铃铛睁开沉重的眼帘,入眼一片光亮,晌午的阳光透过半开的木窗投进来,照在床头上有些刺眼。 眯眸适应了一会儿光线,她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 这是哪里?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一切。 不是龙吟宫,也不是九景宫。 头有些痛,浑身也酸软无力,她强撑着下床,跻上鞋子就走了出去。 出门便是一个院子,院子里到处都是簸箕,上面摊晒着各种药材,有两个身着太医服的男人正在翻抖着簸箕里的草药。 这里她并不陌生,以前她经常跟蔚景来这里。 太医院的后院。 那么,她现在在太医院是吗? 其中一个晒药的男人正好回头瞧见了她,“你醒了?” 铃铛含笑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是前天夜里皇上命人将你送过来的,你中毒了。” 凌澜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五日后的黄昏。 当时,鹜颜正坐在边上低头想着心事,凌澜骤然大叫着“蔚景”从床榻上坐起来,鹜颜吓了一跳。 惊吓之余,却又不免欣喜:“你总算醒了。” “蔚景呢?”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 许是被烟火呛到了喉咙,声音沙哑破碎得不行,完全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听得鹜颜心头一颤,却是没有吭声。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 说人已经没了? 她不敢说。 也不忍心说。 见她沉默,凌澜眉心一皱,大吼道:“来人!那么黑,为何不掌灯?” 鹜颜浑身一震,愕然睁大眼睛。 那么黑? 一颗心就像是瞬间被什么东西抓住,她惶遽地回头望了望殿内。 虽已是黄昏,可落日的余晖正透过西窗投进来,室内一片红彩。 明明如此亮堂…… 他说,那么黑? 蓦地意识过来什么,她惊痛地望向男人。 男人正摸索着掀开薄被,从床榻上下来。 对,摸索。 她呼吸一滞,蓦地上前大力将他按坐下来,男人挣扎要起身,却是被她死死按住不放。 “等一下,凌澜,等一下,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一颗心又慌又乱,又惊又痛,鹜颜喘息着,试图将男人稳住。 男人以为是说蔚景,便安静了下来。 鹜颜缓缓蹲在他的面前,定定望进他的眼睛。 果然! 原本那般晶亮,那般黑如濯石的一双眸子,此刻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一般。 没有焦距,没有倒影,什么都没有…… 鹜颜身子一晃,险些跌坐在地上。 犹不死心,她又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刚晃了一下,腕,就被男人重重握住。 “你做什么?”男人皱眉。 鹜颜心中一喜,以为他能看到,刚想张嘴询问,却又听到他问:“张如呢?为何还不掌灯?” 鹜颜唇角一僵,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侧首,她看向早已闻声进来,一脸惊错站在边上的张如,摇了摇头。 张如会意,眉心微微一拢,一脸凝重。 “蔚景呢?” 见鹜颜一直没回答他,男人“蹭”的一下起身站起,连鞋子都没穿,就举步往外走。 鹜颜连忙伸手将他拉住,可下一瞬,却又被他大力甩开。 身子本就正虚,又连续几日不休不眠,鹜颜哪里经得起他这样推甩,踉跄几步,想要稳住,却还是重重摔倒在地上。 这一幕正好被从外面进来的高朗看到,看到凌澜终于醒了,高朗心中一喜,可看到鹜颜倒地,又瞬间脸色一变,疾步奔了进来,“小姐!” 在他搀扶起鹜颜的间隙,凌澜已经跌跌撞撞碰翻了内殿里的几个椅凳和摆设。 原本身上到处都是烧伤,还打着绷带,这样一撞,很多地方都有血水渗出来,一点一点晕染在白色的绷带上,他也浑然不觉,继续往外殿走。 张如见状,连忙过去搀扶,“皇上!” 终于听到张如的声音,凌澜面上一喜,伸手抓了他的臂:“快!摆驾九景宫!” “皇上……”张如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听到他如此,凌澜脸色一沉,松开他的手臂,又自顾自往外走。 鹜颜心中一急,连忙吩咐高朗:“快拦住皇上,他眼睛看不见了。” 眼睛看不见? 高朗一震。 震住的又何止高朗。 当事人凌澜亦是。 只不过,他仅仅僵硬了片刻,片刻之后,又跌跌撞撞往外走。 回过神来的高朗眉心皱成了一团,一颗心又痛又惊。 “皇上……”他颤抖上前,想要拉住凌澜,却被凌澜大力甩开。 “皇上要去哪里?” “去找蔚景!”凌澜脚步不停,声音沙哑颤抖。 因眼睛看不见,脚尖骤然“嘭”的一声踢在了门槛上。 屋内三人一惊,听那声响,都知这一次踢得不轻,十指连心,何况他还没有穿鞋子,然而,他却完全没有一丝反应,就像踢上去的是别人的脚一般,径直迈过门槛,走了出去。 高朗心痛不已,对着他的背影嘶吼出声:“娘娘已经没了!” 张如一惊,鹜颜大骇,想要阻止高朗都来不及。 那一句话已然落下,重重落在几人的心头。 果然! 凌澜停了下来。 只这一句,只这六个字,就让发疯一般要出门的男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瞬间僵硬在了当场。 看看男人僵硬的背脊,又看看鹜颜煞白的脸色,高朗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不该说。 “皇上……娘娘……娘娘她……” 他想改口说点别的,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凌澜却是忽然转身往回走。 这一次,目标很明确,就算看不到,凌澜还是直直走到了高朗的面前。 几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高朗更是,只感觉到他浑身戾气倾散。 “皇上……” 颤抖的话音还未落下,高朗脚下已是一轻。 凌澜抄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的同时,森冷的声音也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字一顿:“你方才说什么,再跟朕说一遍。” 高朗脸色一变,边上的鹜颜沉声低喝:“凌澜,放开高朗!” 凌澜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拧着高朗不放,缠着绷带的胸口急速起伏,猛地一声咆哮:“快说!” 高朗吓了一跳,转眸看向鹜颜。 鹜颜垂眸静默了片刻,抬起眼。 “蔚景已经死了!” 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把重锤砸向凌澜的心田,凌澜身子一晃。 “不可能!”他嘶吼出声,“绝对不可能!” 末了,又似想起什么,骤然松了手中高朗,再次转身往外走。 鹜颜眸光一敛,疾步上前,手掌凝起一股内力,猛地劈向他的后颈。 男人高大的身子倒了下去,鹜颜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皇上!”高朗一惊。 “快!将他扶到床上去!”鹜颜皱眉吩咐高朗,末了,又吩咐张如:“速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鹜颜打马紧赶慢赶,赶到行云山,在一个光秃秃的山头,便看到了凌澜。 身上还缠满绷带,在一大片黑土间,他孑然而立,伟岸身姿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在他的身后,远远地站着高朗。 早上她醒来,床榻上不见人,她急得不行,太医说,他的眼睛被浓烟所熏,一时半会儿不易恢复,得慢慢用药才行。 眼睛看不到,身上一身的烧伤,他还不消停。 她找遍了宫里,都没找到人,最后,她猜想可能是来了这个地方。 果然! 只是,火已燃、人已逝、这里早已寸草不生,来这里又有何用? 何况他还是一个盲人。 下马默然站了片刻,她才拾步朝那抹孤寂的身影走过去。 许是听到她的脚步声,男人缓缓回过头。 明明他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那一刻,她却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蒙着迷雾的眼眸里透出来的哀伤,纵然他此刻的脸色沉静如水,与昨日发疯的他俨然是两个人。 第274章 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喜? “凌澜……” 鹜颜眸色一痛,相对于昨日,她更怕此刻这样的他。 男人长睫微微一颤,又将‘目光’收了回去,转眸继续‘看’向自己的前面。 “三姐,你知道吗?那日,她就是站在我现在站的这个地方,问我,有没有爱过她?” 鹜颜心口一颤,看向男人。 男人面色依旧沉静,甚至唇角还微勾着一抹轻弧。 “三姐,你也是女人,你说,一个女人该是怎样的绝望,才会问一个男人‘有没有爱过’?” “凌澜……” 鹜颜颤抖出声,心里想着找一些话来安慰,却第一次发现,自己找不到语言。 男人淡然的声音还在继续。 “可是我说没有,我说从来没有,我说我对她说过的所有话,做过的所有事,都是假的,都是骗她的。三姐,你知道为何我的眼睛会瞎?” 他转眸,轻笑着看着她。 “不是瞎,太医说,只是被浓烟熏了,暂时性失明。”鹜颜绷直了声线,却依旧难掩声音的颤抖。 “那就是瞎!”男人笃定而语,又将头转了回去。 “老天是公平的,它让我瞎,是因为我该瞎。我看不到她问我那句话时,眼里的伤痛和心里的绝望,我什么都看不到,明明她很反常,她从不化妆,却盛装盛容,明明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说辞不是这样,她擅自改了问题,而且一连追问了几个,我都没有觉察出来。” 男人轻轻摇头,轻轻笑,眸子里的迷雾却是越聚越浓,越聚越重。 那是鹜颜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低低一叹:“当初,她提出来的时候,你就不应该答应她。” 当初? 男人怔了怔,思绪又回到了几日前的那个晚上。 他进九景宫,那个女人那般欣喜地跑出来迎他,连鞋子都没穿,一个劲地说,凌澜,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说实在的,当时,要不是她是兴高采烈说这句话的,他还真以为她知道了他隐瞒她的秘密。 他问她知道了什么。 她说,她知道如何找她的父皇了,他当时听了,又是一惊。 她说,你看,我跟你大婚,他上城楼来看着,我跟你去祭拜你娘,他躲在芦苇荡后面,这说明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问,说明什么? 她说,亏你如此睿智的一人,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看出来,说明我父皇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啊,说明他一直就在我的附近啊。 说实在的,当时的他是有些慌乱的,他问,所以呢? 她说,所以,我得想个办法将他引出来,逼他现身。 他问,那么,你想到了吗? 她眯眼一笑,说,当然,做了聪明人的妻子,自然也变得聪明了,我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好计。 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她说这话时,唇角如花一般的笑靥。 他很是受用,笑道,何计谋,说给为夫听听。 她就开始耍赖,说,不行,你要先答应,按照我的计谋行事。 见她娇憨的模样,他有些想逗她一逗,说,不行,先说来听听,让聪明的为夫给你把把关,觉得可行,就答应。 她不依,又是摇他,又是晃他,又是装可怜,又是耍无赖。 他最拿这样的她没办法。 只得妥协,说,好,我答应你,你说。 然后,她就说,我父皇最疼爱我了,如果我面临生死危机,他一定会出来,所以,这样,找只鸽子,我假装传递消息给锦弦,反正大家都知道我跟锦弦曾经走过一段,也会相信。然后消息上写着你已经知道了他的藏身之地,准备什么时候行动去抓他。鸽子找禁卫们能发现的时候放。此举可以一箭双雕,第一,我通敌,你可以判我死罪,生死攸关,我父皇肯定会出来,就算他不出来,也一定会有所行动,到时我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他;第二,我的消息被拦下来了,宫里面隐藏的真正的锦弦的人,就一定会想法设法将这个消息再送出去给他,不仅可以引蛇出洞,揪出奸细,还有可能找到锦弦的藏身之地。 是不是良策啊?她问他。 他直摇头,还笑她,一个搭上自己生死的计谋,竟然说是良策,亏你想得出。 她说,这不是假的吗?又不是真去死。 他坚决不同意,他说,生死是大事,且你还是一国之后,世人的眼睛都看着,岂能这般儿戏? 她便又不依了,说,不管,反正你已经同意了,君无戏言。世人看着就看着,那又有什么?最终还是你天子一句话。如果我父皇出来了,或者一直到最后关头,他都还是不出来,就算了,你就说,已查明,通敌一事是别人所为,与我无关,不就洗清了我的罪名。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我真的非常想非常想找到我的父皇,连做梦都想。 然后,又是撒娇又是讨好,又是耍赖又是撒泼,他才点头。 点头的同时,他动了一点私心。 如果真这般做,或许……能解决他这段时间最困扰的问题。 正好某个人嘴硬什么都不说不是吗? 或许上演如此一出,可以逼那个人开口。 “知道吗?三姐,不是我当初不应该答应她,而是不应该瞒着她动了私心。”凌澜声音沙哑,其声恍惚。 就是这一点私心,将她推向了绝望。 鹜颜皱眉,“可是,我想不通,她又是如何知道她父皇在我们的手里?” “是啊,我也想不通。” 她是头一天夜里提出如此做的,第二日她就被禁足,第三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很明显,头天夜里她是不知道的,那就是第二日,可那一日,她都被禁足,又是从何得知?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她终究是知道了,她终究是伤心绝望了,他终究是失去了她,彻底。 他永远也忘不了,她在大火中那撕心裂肺的悲嚎。 “父皇,是女儿不孝,女儿有眼无珠,两度错信男人,才落得今日如此悲惨下场,女儿无颜面对中渊百姓,无颜再见父皇,女儿走了,父皇保重——” 记忆里,她一直是个坚强的女子。 就算曾经被锦弦欺骗,就算曾经家破人亡,就算一夕之间从尊贵的公主沦为见不得光的卑微女子,就算再难再苦,就算历经劫难,就算几经生死,她都顽强地活着,她都没有想到死。 这一次,她如此甘愿赴死,那是要怎样的绝望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如此毫不犹豫,如此决绝坚定。 如此不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甚至连问他都不问一下,连提都不提她父皇一句。 心已经死了,是吗? 只有心死之人,才会觉得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他不敢想,她得知这一切时的心情。 自己心心念念要找的亲人,原来一直在自己最爱的人手里。 他何尝不知道,这打击是毁灭性的,是致命的,他知道。 可是,他一直以为可以两全其美。 人,真是很奇怪的东西,道理摊在别人身上,似乎都懂,而一旦临到自己,却永远也不明白。 就像他看叶炫,这世上之事怎能两全? 而他看自己,却看不到自己的执迷不悟。 “三姐,或许你是对的。” 鹜颜一怔,“什么?” “当初,你说,应该告诉她一切。” 鹜颜沉默了片刻,轻轻摇头,“不,她同样受不住。” 此一时彼一时,她当然不会告诉面前的这个男人,当初,她提出来,告诉那个女人一切,她的目的,其实是想拆散他们两个。 当然,那只是当初。 桃花烂漫,鸟语花香,仲夏已过,本是入秋的天气,可这里却是犹如春季,入眼都是怡人景致。 桃花树下石桌边坐着的妇人,一边剥着手中荔枝,一边抬眼睨向小屋,秀眉微蹙。 妇人三十多岁四十岁的光景,一身素袍,虽已经过了芳华之景,却依旧眉目如画,就算口鼻以下被一方与衣服同色的素帕所掩,但是,依旧难掩其倾城姿色。 就连双手亦是同年轻女子一样,纤纤细细,白玉一般。 在她娴熟的动作下,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肉很快就将石桌上的小瓷碗装满。 她端起瓷碗,递向蹲趴在她脚边上的镇山兽。 “去,将这些给她送过去。” 镇山兽蹭了蹭她的脚,晃着身子站起,张嘴叼住瓷碗,转身往小屋走去。 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妇人手中又剥开一颗荔枝,从素帕下面塞进自己嘴里,一边嚼巴一边问:“怎么样?她吃了没有?” 镇山兽不是人,自然不会回答。 妇人低低一叹,从石凳上站起,这些年,幸亏有这只东西。 至少她可以经常跟它说说话,不然,怕是早已经忘了嘴巴除了吃以外,还有其他的作用。 镇山兽又回到原来的位子,缓缓趴下,慵懒地晒着花林间斑驳的阳光,妇人举步进了小屋。 小屋的石榻上躺着一个女子,身上多处被绷带所缠,一动不动,虽然睁着眼睛,可一双眸子空洞溃散,就像是一个死人,毫无一丝生机。<cmreadtype='page-split'num='6'/> 在她的边上,装着新鲜荔枝肉的瓷碗还满满的搁在那里。 果然还是不吃。 妇人叹息着摇了摇头,走了过去。 “你再这样,我可真不管你的死活了。” 这都几日了,一直这样不吃不活,俨然一个活死人,再这样下去,怕是就要成真的死人了。 犹记得镇山兽将她拖进岛中的那日,她还真的以为她死了。 镇山兽拖着她,她睁着眼睛没有一丝反应。 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当时的那个样子,衣衫褴褛就不说了,到处都烧得焦黑,全然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头发亦是烧得卷成了卷儿,身上大面积烧伤。 第275章 救救我的孩子 只是奇怪的是,一张脸却完好无损,虽然也被烟灰所污,但是,她用清水擦拭以后,就露出了眉目如画的容颜。 看女子的样子,很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火。 只是,在哪里经历,为何经历,她是谁,又为何会出现在啸影山庄的缠云谷里,她都不知道。 无论她怎样问上脸,对方就是不语。 她会医,她当然知道,对方不是聋了,也不是哑了,就是不理她。 刚开始,她还有些恼火,想让镇山兽将人再送出去,可看到一个她那个惨样子,扔出去肯定会死,便又有些于心不忍,终究是决定先救人再说。 她将她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衣袍换了下来,给她擦烧伤药,给她打上绷带,还给她熬汤熬药。 可是,对方不吃,无论她怎样说,怎样劝,就是不吃。 看她的样子,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一心求死,想来,应该是经历了一场很大的变故。 “你还年轻,人生的路那么长,何必要如此作践自己。” 歪头,将嘴里的荔枝核“啐”的一口吐掉,她缓缓蹲在床榻边上。 “来,多少吃点,这荔枝可新鲜了,只有我这岛中有,外面可是买都买不到的。” 捻了一粒荔枝肉,她碰了碰女子的唇瓣。 因为不吃,也不喝,又加上被大火烤过,女子的唇瓣干涸得厉害,又是脱皮,又是干裂的血口子。 女子依旧一动不动。 她顿了片刻,见女子无一丝反应,便也不再强求,直接将那一粒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起身站起。 一边嚼巴,一边口齿不清地抱怨。 “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你也应该为你腹中的孩子考虑考虑吧,世上哪有你这样不负责任的母亲,就算再有什么,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吧?你死,凭什么要他陪着你一起死啊?” 话音落下,她惊喜地发现,女子竟然有了反应。 长睫轻颤,空洞的眸子缓缓地、机械地朝她转过来,目光溃散地看着她,干涸脱皮的唇瓣蠕动。 “你说什么?” 声音哑得就像是破锣一般。 妇人面上一喜,可想起几日来她那个不死不活的样子,心里却又憋着一股气。 “喲,会说话呢,我还以为我救了一个哑巴呢。” 女子没有理会她的冷嘲,又艰难地动了动唇。 “孩子?” “是啊,孩子,”妇人一怔,“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喜?” 末了,又似想起什么,自顾自道:“也是,还非常小,喜脉也很不明显,是我医术高才探得出来,外面一般的大夫可不一定,估计得过些日子才行。” 女子眼波动了动,缓缓抬起自己缠着绷带的右手臂。 “你要做什么?”妇人刚疑惑出声,就发现女子用自己的右手搭上自己左手的脉搏。 “你也会医术?” 女子没有理她,凝神静探。 忽然,眸光闪了闪。 这是多日以来,她第一次看到她那空洞的眼眸中出现情绪。 九景宫 虽然主子已经不在,但是内务府也并没有对人员进行重新调拨,所以,那些宫人们还继续呆在九景宫里。 只是一个两个,脸上早已没有了喜色。 铃铛自是也回了九景宫,听她自己说,宫人们才知道,几日不在,原来她是中了毒,呆在太医院里。 宫人们便叹息,叹息她曾经跟他们的皇后娘娘主仆一场,连送皇后娘娘最后一程都错过了。 铃铛似是也很难过,整日蹙着眉心,面色凝重。 刑场之上,新帝纵入火中,想要救出皇后,结果自己昏迷五日五夜、甚至被大火熏瞎龙目一事,自是早已传开,宫人们深深缅怀他们主子的同时,不免又有些许安慰。 他们的帝王并未真的无情无义,并未真的要处死他们的主子。 湘潭更是心中端着疑惑。 那日圣旨下来,说蔚景勾结奸敌的时候,她就去龙吟宫找过帝王。 帝王只跟她说了一句,放心,皇后不会有事。 追随这个男人多年,她自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帝后二人在进行着某一项计划是吗? 一颗心安定,她不动声色地回了九景宫,任凭其他宫女太监盘问,她自是只字不提。 她不能坏了他们的计划。 几次看到宫人们哭得那个伤心的样子,她都差点忍不住告诉了他们。 当然,终是没有。 必须忍住。 当皇后被烧死,帝王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她几乎都不相信。 那个男人不是跟她说,皇后不会有事吗? 这就是‘不会有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不知道,也无从得知。 主子没了,所以九景宫的宫人们也都没有多少活干,但是却也没有闲着,每日将地面清扫了一遍又一遍,拖了一遍又一遍,屋中物件更是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铃铛手执抹布,轻轻擦拭着早已锃亮得不能再锃亮的铜镜,梳妆台上的烛火倒影在铜镜里,摇摇曳曳、闪闪烁烁,一片迷离烛光中,铃铛眼前不禁浮起曾经每日清晨,一个女子坐在这前面,她给那个女子梳妆的情景。 曾经十几年如一日,如今想来,竟遥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一样。 缓缓垂下眼帘,心中早已滋味不明,倏地,目光触及到梳妆台上的一个脂粉盒,她眸光一顿,伸手将脂粉盒拿起。 脂粉盒很精致,上面还有雕花,但是,她认识,并不是蔚景平素用的脂粉。 这些日子每日都是她帮蔚景梳妆,用的什么脂粉她清楚得很。 轻轻打开脂粉的盖子,一股淡淡的香气轻盈上鼻尖,很好闻很让人舒服的味道,脂粉的粉面稍稍凹下了一点点,显然是被用过的,只是用得不多。 想来,应该是蔚景出事那天用的,只有那天她不在,没有给蔚景梳妆。 蔚景向来对这些东西不上心,怎么会突然换脂粉? 心中揣着疑惑,她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找原本一直用的那盒,找了半天没找到。 这时外面骤然传来太监总管张如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她手一抖,手中的脂粉盒一个没拿住,跌落了下来,她一惊,连忙伸手去救。 接是接住了,可里面的脂粉撒泼了出来,弄了她一手,也顾不上拭擦,她连忙将脂粉盒盖好放在原处,快步出了内殿,跪在宫人们身后,随大家一起行礼接驾。 一袭明黄的男人从门口走了进来,脚步有些虚浮,紧随其后的张如,一直伸着手,似是想要扶他,可又不敢。 铃铛眸光微微一敛,这是自蔚景出事后,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 明显消瘦了不少,让原本就刀削一般的一张脸更加的轮廓分明,也未让他们平身,男人径直越过他们的身边,跌跌撞撞往内殿走。 一阵微末的袍风拂过,带起浓郁的酒香。 他饮酒了。 “我去将其他的灯掌上!”铃铛起身,随后也入了内殿。 内殿里,男人已经坐在了桌案旁,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掩面,似是很疲惫,又似是很痛苦。 铃铛却也不敢多言,只轻步上前,取下桌上琉璃灯的灯罩,吹了火折子,将灯芯点亮,一边拿眼偷偷睨他。 一时看得有点失神,等意识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手中的火折子都被燃尽,而自己的手一直在灯芯上。 火苗打在她的手上。 她一惊,连忙将手缩回。 可是,却惊奇地发现,她竟没有感觉到疼,也没有感觉到烫。 怎么可能? 难以置信,她又将手伸到吐着火苗的灯芯上。 真的没有。 没有一丝感知,就像那只手不是她的一样。 目光触及到手上的脂粉,她瞳孔一敛,连忙换了另一手伸过去,刚一碰到火苗,就烫得她将手缩了回来。 果然! 果然脂粉有问题。 涂抹了这个脂粉,就不惧火烧火燎。 这种东西,她以前也听说过,传闻,那些江湖卖艺的,表演什么钻火圈、火烧活人之类的时候,就是身上涂了特殊的东西。 那么…… 蔚景擦了它,就不会被大火烧伤到。 那么…… 蔚景这是在表演金蝉脱壳? 不,不是! 看那脂粉的凹陷程度,应该只是涂抹了脸,如果想要完好无损地金蝉脱壳,光保护脸有什么用,还不是会活活烧死,可如果身上也擦了,脂粉又绝对不会凹下去那么一点点。 脑中瞬间有千百个念头一晃而过,乱作一团,她沉心理了理,得出了几个认知。 第一,脂粉不是蔚景所换。 如果是她所换,就表示她不想死,若不想死,她就应该会擦身上,可脂粉的消耗程度,显然没有。 第二,脂粉一定是九景宫里的人所换。 这段时间,并没有别人进九景宫。 只是,这个人是谁呢? 九景宫里,加上她,一起四个婢女,两个太监,会是哪一个呢? 而且,这个人又是谁的人呢? 显然不是凌澜的。 不管是谁的人,为何只保护蔚景的一张脸呢? 很多疑问,她想不明白。 她只明白一点,蔚景可能还活着。 眉心微拢,她收了思绪,将琉璃灯的灯罩罩上,她又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递到男人面前。 “爷醉得不轻,喝点茶吧!” 男人缓缓将撑在脸上的双手移开,“看”向她。 当目光撞上男人蒙着迷雾的眼眸时,铃铛一震。 没有倒影,没有昔日的神采,除了迷雾,就只剩下血丝,根根像蜘蛛网一样密布的血丝。 果然是瞎了。 可是,她听说,他不让太医院的人诊治,也拒绝用药。 第276章 有让人失忆的药吗? “爷……” “出去!” 桃花纷飞,落红满天,缤纷花雨下,妇人手中长剑如光似电,变幻莫测,随着妇人素衣身影轻盈翻飞在花林之间,长剑亦是如同银龙一般,在空中划出各种弧线。 一番练习之后,妇人翩然落于地上,手中长剑挽出一个剑花,“唰”的一声插于剑鞘之中,妇人举步朝坐在树下石桌边的女子走过去。 将手中长剑放在桌上,妇人在女子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 女子面无表情地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谢谢!”妇人伸手接过,露在素帕外面的一双美眸凝在女子脸上。 自知道自己有喜了,这个女人算活是活过来了。 开始吃饭,开始喝药,开始夜里睡早上起来。 可也仅仅是这样。 依旧不说话,依旧一人沉默地一坐坐半天。 以致于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多日,她到现在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轻轻撩开素帕的一角,饮了一口茶水,妇人又瞟了女子一眼。 “今晨给你探脉,发现你喜脉有些不稳,你也是医者,你应该知道,心情抑郁对腹中胎儿的影响,严重者可能会滑胎。” 妇人淡然说完,将手中杯盏置放在石桌上,又拾了桌上长剑,起身站起,准备回屋放好。 女子忽然抬头,对着她的背影道:“有让人失忆的药吗?” 妇人脚步一顿,回头。 “有,但是你愿意过那种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生活吗?” 女子长如蝶翼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吭声。 “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曾经经历过什么,一片空白,所有的都是一片空白,你愿意过这种生活吗?” 见女沉默地子垂下眼帘,妇人低低一叹。 “孩子,相信我,你不愿意的,强行让自己失忆,只是自欺欺人的行为,只有真正从记忆中走出,才能让自己真正快乐起来!”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永远都不要觉得自己是最悲惨的那一个,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不管你经历了什么,至少,老天让你活了下来,还给了你孩子,这就是希望。如果我说,我在这个岛上生活了十几年,你是这十几年来,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我曾经也有孩子,却不在我的身边,他们现在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妇人说完,女子缓缓抬起头,妇人默然转身,留给她一个孤寂的背影。 女子便在那一席话里怔怔失了神。 当妇人再次走出屋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坐在石凳上,捂着小腹,佝偻作一团的身影。 眸光微闪,妇人疾步走过去。 “你怎么了?” “我……腹痛……”女子抬起头,眉心痛苦地皱在一起,额上豆大的汗珠密密透透。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从这个女子脸上看到痛的表情。 原来,还有知觉呢。 在女子对面坐下,快速执起女子的腕,指腹轻搭上脉搏,妇人脸一垮,下一瞬,直接伸手抓过女子的另一手,迫使她置在自己的腕上,声音略带愤懑地道:“你会医,你也会探脉,你自己看,你现在自己看看,看看自己的情况……” 话还没有说完,手已被女子抓住。 “救救我的孩子……” 女子的反应意料之中。 因为脉象真的非常非常不好! 妇人一把将她的手拂开,沉声道:“怎么救?你的脉象已经显示要滑胎,而且,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现在要别人救,怎么救?你也是医者,你告诉我怎么救?” 女子眸色痛苦地看着她,大汗淋漓,“婆婆自己也说了,自己医术高明,婆婆一定有办法的……” “没有!”妇人冷声将她的话打断,从石凳上起身,“就算有,我也不救!怀胎要十月呢,就算是今日救了,你这副样子,难保明日不会再出状况,反正你的心已死,活在这个世上也是行尸走肉,不要孩子也罢,免得是个拖累。” 妇人说完,转身就走。 “不——”女子嘶吼出声,伸手抓了她的袍角,身子越发痛苦地佝偻在了一起,她抬头,乞求地看着她:“求你,救他……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 妇人冷着脸,沉默了好半响,才情不情愿地道:“我可以答应你救他!但是,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你再这样要死不活的自己不珍惜,下次你就自己救,莫要找我。” 女子点头。 “你等着,我去弄药!” 妇人转身,朝屋里走去,在女子看不到的方向,唇角轻轻一勾。 果然还是这个方法有效。 是的,一切都是她所为,她在膳食里面加了一些让人腹部剧痛和让人脉息紊乱的药。 她就是看不得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想吓她一吓。 虽然同样也会医,但是,这些草药,医书中根本没有记载,是她生活在这里自己发现的。 没想到还派上了大用场。 夕阳西下,啸影山庄的榕树下,嫣儿举起手中宣纸,稚声稚气问向坐在自己对面,说是陪她画画,却一个下午一直在失神发呆的男人:“小叔叔,小叔叔,快看嫣儿画的小蜻蜓,像不像?” 影君傲怔怔回神,看了看白纸上鬼画符一般的画作,唇角一弯道:“像,像极了。” “真的吗?”嫣儿歪着小脑袋,眨着乌黑的大眼睛,微微嘟了嘟小嘴。 为何她自己觉得一点都不像呢? “当然是真的,小叔叔几时骗过嫣儿?”君傲笑容和煦,伸手,手指宠溺地在她小鼻子上一刮。 “怎么没有?上次小叔叔跟无尘叔叔出门的时候,嫣儿说让小叔叔将小姑姑带回山庄来看嫣儿,嫣儿想小姑姑了,小叔叔说好,结果,却是小叔叔一个人回来的……” 小家伙说到最后,瘪着嘴,一副委屈得要哭出来的模样。 影君傲眸色一痛,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坐在石凳上。 “小叔叔没有骗嫣儿,嫣儿的话,小叔叔带给小姑姑了,小姑姑也很想念嫣儿,但是,小姑姑最近很忙,小姑姑说,过一段时间一定会来山庄看嫣儿的。” “一段时间是多长时间?”嫣儿扭过小脑袋看他。 多长? 影君傲怔了怔。 他也不知道多长。 或许永远也不会来。 如今的她已经贵为一国之后,她爱的男人国家初定,应该很忙吧。 那日登基观礼后,影无尘说想要在京师多玩几天,他便自己先回了山庄。 回到山庄后,他继续屏蔽所有关于她的消息。 她很幸福,他已然知道。 只要知道这个就好。 见他半天不响,嫣儿疑惑地晃着他的胳膊:“小叔叔,怎么不回答嫣儿,一段时间是多长时间?” 影君傲皱眉,正思忖着该如何回答,身后骤然传来影无尘的声音:“君傲,嫣儿,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话音未落,大红身影已经行至跟前。 影君傲心想,来得可真及时啊,正好救场。 “什么好东西?” 影无尘眉眼弯弯,一副讳莫如深地模样,双手藏在身后,骤然,一手拿出:“当当当——” 赫然是一个小笼子。 紧接着就响起嫣儿开心的尖叫声:“哇,是小仓鼠,无尘叔叔真好!” “送给嫣儿!”影无尘将小笼子递到嫣儿胖嘟嘟的小手上。 见影君傲看着他,又是绝艳一笑:“放心,你也有!” 又是一声:“当当当”,一个酒坛自身后拿出来,献宝一般呈到影君傲的面前。 “酒?”影君傲挑眉。 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影无尘瞬间不悦了,嘴巴一撇道:“可别小瞧了这酒,这可是杏花楼藏了五十年的杏花酿,人家找杏花楼的老板娘,嘴皮子都说破了,好不容易才到手的,送到你这里来,你还不稀罕?” 影君傲弯唇笑了笑:“说吧,是闯了什么祸,还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无尘将酒坛往君傲手中一放,嘟囔道:“敢情我影无尘在你心中就这形象!” 君傲又是笑了笑,将酒坛放于石桌上,抬眸看向他:“看样子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谢谢咯!” 君傲一边说,一边优雅地指了指那坛杏花酿。 “你知道就好!”无尘得意地俊眉一挑,一双桃花眸细细睨着君傲脸上的表情,忽然,眯眼一笑:“不过呢,今日还真的是有点事……” 影君傲一怔,下一瞬便又转眸笑睨向他,凤眸中的促狭毫不掩饰,“刚才是谁说……” “哎呀,人家是真的有事嘛。”影无尘一脸窘迫地将他的话打断。 君傲斜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说吧,什么事?” “首先,你要保证听了之后不许生气。” 君傲再次一怔,转眸看向无尘,皱眉:“我说你这人,要求还真多呢,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扭扭捏捏,跟个女人似的。”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快说——” 缠云谷<cmreadtype='page-split'num='6'/> 树木参天、绿草茵茵、山涧潺潺、鸟鸣声声,正值黄昏,一大片夕阳斜铺下来,将原本郁郁葱葱的山谷披上大片大片的红彩,美不胜收。 影无尘亦步亦趋地跟在影君傲的身后,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一张原本妖孽绝艳的脸带着一丝紧绷。 “大白天的,那镇山兽应该不会出来吧?” 影君傲侧首斜了他一眼:“你怕呀?你要是怕,昨日为何要偷偷跑到这里来?你明明知道,这缠云谷是禁地,任何人不得擅闯。你倒好,带头破坏规矩,你让我以后还怎么管理山庄里的人?” 第277章 因为那里是禁地! “哎呀,人家也是没有办法,为了弄缠云草嘛。” “什么叫没办法?没长嘴啊?就不知道跟我说一声?” “那……那还不是怕你骂我吗?一个大男人,喜欢上伶人馆的男伶,我自己想想都觉得荒唐不可思议,又怎敢告诉你?” “那你现在怎么又敢了?” “我……” 见影无尘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影君傲无奈地摇摇头,“算了,你的那个男伶送给你的扇子是什么样子的?” 一边问,影君傲一边环顾左右。 “就是普通的折扇,扇面上画着山水图。” “你说,你也是有武功的人,身上揣的那么大个东西掉了,竟然当时也没察觉。”影君傲皱眉,缓缓往前走着,搜寻的目光不放过视线范围之内的每一处。 影无尘眸光微闪,同样环顾谷中四周,讪讪道:“我当时精神高度紧张,生怕镇山兽出来了,哪还顾得上这些?” 影君傲再次摇摇头,也不再多说,一门心思找折扇。 影无尘则是缓缓走到山涧的边上,顺着狭长的山谷一直远远望去,凤眸微眯。 忽然,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影君傲:“君傲,你说会不会是被镇山兽叼了去?” 影君傲低头踢着脚边的杂草,漫不经心道:“有可能。” “那你能不能将它唤出来看看?” 影君傲愕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无尘,你跟嫣儿一般大吗?且不说,是不是镇山兽叼走的?毕竟只是个折扇,又不是什么食物?就算是镇山兽叼去了,现在将它唤出来,还能找到吗?哦,你以为它是人啊,问它它就能说话,就能回答你啊?” “可是那把折扇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影无尘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影君傲皱眉:“不就是一把折扇吗?又不是人!至于这样吗?你若真想要,去京城伶人馆找你相好的那个男伶,随便编个理由骗骗他,让他再送你一把便是!” 影无尘便不再说话,扭过头去,沉默地站在山涧边,一动不动。 睨了他的背影一会儿,影君傲低低一叹:“真是拿你这人没办法,比个女人还麻烦,过来,站到我身后。” “干嘛?”无尘不悦地回头。 影君傲无力扶额,沉声道:“不是你说要唤镇山兽出来的吗?” 影无尘怔了怔,猛地意识过来什么,面上一喜,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朝他飞奔了过来,影君傲只觉得眼前火红一晃,对方已经躲在了他的背后。 君傲再次汗颜。 将手放到唇边,一声嘹亮的口哨缓缓吹出,悠悠扬扬,响彻在山谷里。 没过多久,就传来一声长啸,石破天惊、地动山摇,盘旋回荡,似是在回应影君傲的口哨声。 影无尘紧张地抓住影君傲的衣袍,影君傲将手自唇边拿开,侧首斜了他一眼,调侃道:“一个大男人就这点胆量。” 影无尘没有说话,视线早已被远处缓缓走近的怪兽吸引了去。 虽然身为啸影山庄的义子多年,但对于镇山兽,他却一直只是听说而已,今日是第一次看到。 还真的是个怪物。 一人多高、体型庞大、血红的眼睛、凸着獠牙的大口…… 他更紧地抓住影君傲的衣袍,身子也往他的身后缩了缩。 镇山兽一直走到影君傲的面前,低头轻轻蹭着他的鞋面。 影君傲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 “现在镇山兽也给你唤出来了,你可以了吧?” 透过影君傲的肩头,影无尘戒备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镇山兽,原本凝脂白玉一般的脸色因为紧张更是苍白得有些透明,但是他犹不死心。 “说不定它叼去它住的地方了,能去它住的地方看一看吗?” “不能!”他的话还未说完,影君傲已是斩钉截铁地回绝。 “为什么?” 影君傲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因为它住的地方,我也进不去。” “怎么会?”影无尘愕然看向他,有些难以置信,“你是山庄的庄主,你还会口哨控制它,你怎么会进不去?” “因为那里是禁地!当年我爹教会我用口哨驯服镇山兽的时候,就跟我说过,镇山兽住的那个山洞严禁进入,否则必死无疑。” 影无尘浑身一震:“这么严重?该不会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吧?” “瞎说什么呢!”影君傲面色一冷:“当年我也问过爹,爹说没有,只是镇山兽天性护窝,在外面可以用口哨驯服,它的窝却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这样啊……”影无尘将信将疑,却也没有办法。 “好了,找也找了,镇山兽也叫出来让你看了,你就死心吧,掉的时候你都没有感觉,指不定不是在缠云谷掉的。” 话落,影君傲又抚了抚镇山兽的头,低头咕哝了一句,镇山兽就转身撒腿往远处跑。 “走,回去!” 回头瞟了一眼一脸失落的影无尘,影君傲转身走在前面。 走了几步,见没人跟上来,又顿住脚步,回头:“你不走?等会儿镇山兽再折回来,我可不管啊。” 说完,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往外走。 影无尘望望远处的镇山兽,又转眸看看清澈的山涧峡谷,极不情愿地转身,跟了上去。 没道理啊。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就这样消失了? 他那么处心积虑地计划,结果老的老的没救出,还以为至少救出了小的,现在小的也不见了。 蔚景啊蔚景,你还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主。 他影无尘这辈子还没见过如此愚蠢的女人。 上次他借嫣儿的仓鼠说了一堆话给她听,就是想告诉她她父皇还活着,结果她倒是留了一封信给影君傲离开了山庄,他还以为她是听懂了他的暗示,去找她的父皇去了。 谁知道,竟是追男人去了。随大军去了云漠不说,回来后又回到了相府,还帮助凌澜夺宫。 从锦弦手中夺回自家的江山,却让凌澜去坐。 也就是在这时,他得到消息,他一直苦苦找寻的人竟是在凌澜的手中,且,凌澜准备让其在登基那日观礼。 所以,在他得到可靠消息,是在城楼上观礼时,他就特意准备了一个可以望得远的礼物送给蔚景。 没办法,他不能明着露面,他还需要藏着自己做别的事情,而且,他也不知晓蔚景真正的心意,若她真的对凌澜死心塌地,不信他的话,他反成了挑拨,还暴露了自己,所以,他只能用这样的办法,让她自己去发现。 蔚景倒是如他所愿,看到了城楼上的人,只是没想到被狡猾的凌澜轻松化解。 后来他又接到消息,说凌澜让人带着蔚向天去看他跟蔚景拜祭自己的娘,这一次他没有行动,因为介于城楼上的那一次,凌澜已经提高了警惕,派出了大量隐卫,就等着引君入瓮,他没那么傻。 得知凌澜想要通过蔚景的生死来威胁蔚向天的时候,他知道,他不能再按兵不动了。 连蔚景的生死都用上了,说明凌澜急了。 这应该是凌澜最狠的一招,或者说最后的一招。 所以,对他们来说,也是救蔚向天最后的机会。 以后,若是再像以前一样,关在哪个隐蔽的地方,他们想找人都找不到,就更别说救人了。 所以,这一次,必须行动。 潜伏在宫里的人给他传来消息,说凌澜微服去了一趟行云山,他后来也潜入了过去,发现那里搭起了一个火刑架,他就大概猜出了他接下来要怎样做。 行云山四面林树灌木,的确适合凌澜藏蔚向天,但,同样也适合他们藏身。 而且,他观察了一番下来,发现火攻最为便利,也最为合适。 趁凌澜的人被大火困住,他们救出蔚向天。 可是蔚景怎么办? 说白,他不知她跟凌澜是在唱双簧、双双一起做戏,还是凌澜单方面先利用她,他无从得知,宫里他的线人说,两人似乎真的闹僵。 如果果真如此,倒是简单了,直接找个人送个信给她,将营救计划告诉她,让她到时好脱身。 可是,如果不是呢? 以她对凌澜的感情,若她去问凌澜呢? 所以,他不能打草惊蛇,所谓一子不慎满盘皆输,他不能冒险。 他想了很久,才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既可以保蔚景的安全,又不至于走漏风声的办法。 每个女子都要用脂粉不是,每个女子都要穿衣不是。 故,他让他的人用一盒特制的脂粉将蔚景的脂粉换掉,还在蔚景翌日要穿的衣服上做了手脚,加了防火的东西。 这样,就算他们火攻,也可以确保她的脸跟身子都无事。 当蔚景盛装盛容出现在行云山的身后,他的心里一咯噔。 脂粉是抹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那盒,但是他知道,衣服一定不是。 因为她穿的是一件崭新的华丽无比的凤袍。 他没有想到会这样。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计划,还是得进行。 最后的机会,他们不能错过。 所以,他想着,就算没有穿防火的衣服,一旦火烧起来,他们就现身救人,目标明确,应该来得及。 但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变故发生了。 在他们的火攻还没进行之前,在凌澜给她的火刑还没执行之前,她,竟然自己扑进了火海。 那样决绝,那样义无反顾。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要赶快救人,救蔚向天,救蔚景。 所以,原本是打算等摸清对方隐藏的兵力时再行动的他们,不得不提前行动。 火攻。 一片混乱。 他们趁乱救出了已经昏迷的蔚景。 却没有救出蔚向天。 第278章 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凌澜布置了很多兵力,包括明着的禁卫,包括暗里的隐卫,很多人。 且部署周密,护人、转移、有条不紊、无懈可击。 他们失败,还被其禁卫追杀。 不想让他们发现蔚景没死,被他们所救,而且带着一个昏迷的人也不易脱身,他将蔚景放在事先准备好做应急用的小竹筏上,让其顺着峡谷山涧飘向下游。 这条峡谷他事先已经观察过了,流经的地方两边都是峭壁险峰,不会有人发现,而且,有一段还经过啸影山庄的缠云谷。 虽然缠云谷有镇山兽,可能会对蔚景不利,但是,只要摆脱禁卫的追捕,他打马抄小路,完全可以在竹筏到达缠云谷之前,在峭壁险峰间的某几个马足能至的地方将竹筏拦截住。 毕竟从京师的行云山到啸影山庄,是一段不近的距离。 可是,他找遍了,没有。 没有发现蔚景,也没有发现竹筏。 所以,他今日才不得不来找影君傲,来缠云谷寻。 不能跟影君傲说实情,他才编了自己爱上伶人馆男伶,然后为了那个男伶,他昨日偷偷进过缠云谷给那个男伶摘缠云草,结果,将男伶送给他的一柄纸扇丢了,然后,求影君傲带他进来找。 他想过了,人不在缠云谷就算了,如果真在,也没关系,毕竟这个女人是影君傲深爱的人,他到时再找点理由也是可以圆过去。 只是如今,缠云谷也不见人,会去哪里了呢? 难道已经被镇山兽吃了? 可是谷里没有看到一丝血迹,而且,就算被镇山兽吃了,应该竹筏还在吧? 难道已经流经缠云谷,去了下游? 没那么快吧? 不行,得去下游找找! 桃花树下,妇人端坐石凳之上,面前的石桌上,一尾瑶琴横陈。 妇人十指尖尖,轻盈灵活地撩动瑶琴琴弦,一串串美妙动人的音符轻轻流泻而出,婉转悠扬。 一阵微风吹过,桃花花瓣纷扬,满天落红在如歌如泣的琴声中飘飘洒洒而下,落于妇人的发间、衣上、琴弦上、身侧的地上。 妇人时而抬眸远望,时而垂目凝思,似是被自己手下的琴音带去了遥远的过往,一双美眸中写满故事。 雾霭沉沉,迷离光影中,女子手提着木桶从远处走来,缓缓走进她的眼底。 人影越来越近,视线越来越清明,当女子彻底走到面前,她才怔怔回神,将思绪从徜徉中拉了回来。 手停,尾音潺潺,她又双手摊开,以掌心轻轻平按在琴弦上,盘旋不去的尾音骤止,天地瞬间一寂。 “小九,你会弹琴吗?”妇人问向手提木桶自前面走过的女子。 不久前,她才得知此女叫小九,至于姓什么,女子没说,她也没问。 女子摇摇头。 “不会?那我教你吧!” 女子又点点头。 然后便走到前面空坪处,将木桶里面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晾晒在架起的竹竿上。 妇人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点头的意思,是说自己会弹琴,还是说自己不会,同意跟她学琴。 见小九晾晒完衣服,就提着空桶回了屋,接着又手拿一把笤帚出来,开始清扫小院。 她想,无论会是不会,显然,这个女人不想弹琴。 既是不想,许是牵扯到了心底的某一块殇,她便也不强求,自顾自又弹了起来。 本来就没有多少活干,小九又将所有的活儿都包揽了,她能做的,除了吃饭睡觉以外,便是练剑弹琴了。 吓一吓还是有效的,那日让这个女人小腹一痛,便又让她活过来了几分。 虽然话依旧很少,但至少会开口说话,而且,也不再是一个人在那里呆坐了。 不仅不呆坐,还很忙碌,让自己一丝空闲都没有。 早上起来,盥洗完,就开始做早膳,用完早膳,又开始洗碗,然后就是打扫,收拾屋子,收拾院子,洗衣服,给园子里的菜地除草,还跟她拿了一些布料,一个人坐在那里给腹中的孩子做小衣服。 显然,并不擅长女红,连拿针线的姿势都不对,她便手把手教她。 她也不拒绝,学得很认真,两日下来,便也像模像样了。 两人之间也开始有了一些简单的交流。 但是,她始终没有告诉她,她为何被烧成这样,又为何出现在缠云谷里,经历了怎样的变故,孩子的父亲又是谁。 “怡州今年又连连干旱,数月未雨,庄稼颗粒无收,用来求雨的神坛几日前因年久失修的缘故,也坍塌尽毁,恳请朝廷能再拨出一些银两,以供重修神坛之用。” 鹜颜念完手中奏折,徐徐抬起眼梢,看向坐在自己对面一身净白龙袍的男人。 男人面沉如水,微微低敛着眉目,细密浓黑的长睫遮住了眼眸,薄薄的唇边忽的一勾,发出一声冷笑:“愚昧!” 末了,又抬起眼帘,朝鹜颜“看”过来,指示道:“你且批:求天不如求己,朕愿拨款,但不是修神坛,仅供修水道和建水坝之用,怡州临界旷州,旷州以运河著称,修水道将旷州之水引入,可解旱困。” 鹜颜没有动笔,只是看着对面的男人。 这段日子以来,他的眼睛看不见,她就每日进宫里来。 为了行走方便,凌澜也对外宣布了她是他姐姐的身份,众人都对她以公主相称。 为避免被人说成女人夺权,每日的奏折虽都是她在看,但她也只是念,最终的批示都是这个男人亲为,遇到一些棘手的,姐弟两人就商讨一下,然后再做决定。 每日的这个时候,都给她一种这个男人已经走出阴霾的错觉,她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个睿智、沉稳、意气风发的凌澜。 但是,她知道,没有。 这只是表象。 或者说,是肩上的责任,让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在有些时候坚强。 每夜酗酒,每夜烂醉,每夜都宿在九景宫里面,她都知道。 康叔说,还有几夜突然出现在相府曾经蔚景住的那个厢房里面,吓得他不轻。 自那日行云山回来,他便不再提蔚景。 他不提,她更是不会主动说到这上面。 那是他心中永远的殇,是他这辈子永远也过不去的魇,她知道。 “凌澜,听说,你今日早朝罢免了两个官员?” 虽然人前叫他皇上,人后,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她还是习惯喊他凌澜,就像他喜欢喊她鹜颜,而不是三姐一样。 男人怔了怔,似是没想到她怎么突然岔到这上面来。 点了点头:“是!怎么了?” “你是新帝,刚刚坐上这个位子不久,根基还不稳,就这样做”鹜颜皱眉,表示着自己的担心。 男人听后却是低低一笑,似是很不以为然。 “虽说登基不久,我没有做皇帝的经验,但是,为官多年,我却有做臣子的经验,所谓知己知彼,也就是换位思考。或许天下所有刚登基的帝王,都觉得应该以‘稳臣心’为先,先笼络众臣,不轻举妄动,待羽翼丰满之时,才大刀阔斧。当然,这不无道理,但是,做相国多年,特别是历经两朝,我们很清楚,在帝王稳住我们、丰满自己羽翼的同时,我们又何尝不在摸清帝王性情,找其软肋,所以,稳要稳,得分人,得辨忠奸,有些人就得在他还没摸清我这个新帝底细之前,先下手为强。今日罢免的是两个贪官污吏,我不仅要杀鸡儆猴,也想让那些忠臣清官看到希望。” 鹜颜怔怔看着他说完,失神了片刻,垂眸弯唇一笑:“是我多虑了。” 这些方面,这个男人一直比她强。 她甚感欣慰,只是…… 望着男人越发消瘦的面容,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凌澜,你也是懂医之人。” 男人脸上的笑容一僵,慢慢转冷。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既然你也是医者,你就应该明白‘病疾不能拖’的道理,你的眼睛本只是被烟熏了而已,可你这样不理不治,长此以往,怕是……” “没事,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你念我听。” “可是,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 凌澜垂目,静默了片刻,微微一笑:“是啊,你还要嫁人。” 鹜颜脸上一热,“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好了,你的意思是宣个太医看看?” “嗯。”鹜颜点头。 “张如,宣太医!”凌澜侧首,沉声吩咐门口。 见他如此雷厉风行,鹜颜有些吃惊。 平素她也没少劝他诊治,可每次不是被无视,就是被搪塞,今儿个,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心中不免欢喜,她又拿起一本奏折打开:“那我们继续吧!” 不一会儿,太医就在张如的带领下赶了过来。 行完礼后,作势就要给帝王请脉,帝王却蓦地从座位上起身。 “无需探脉,只需给朕开药就行。” 太医一怔,没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快拿笔墨,方子朕只说一遍。” 太医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到桌案边上,张如也赶紧上前给其帮忙研磨。<cmreadtype='page-split'num='6'/> “当归,白芍,北山楂,艾叶……” 帝王一口气说了十几味药,太医写着写着,就觉得不对了。 这些药,这些药 哪里是医治眼疾的? 分明是给女人开的调经以及治疗崩漏的方子。 心下疑惑,却又哪里敢多问一字,只得帝王说什么,他写什么。 写完之后,帝王让去抓药,他便去抓药。 抓完药送到龙吟宫,帝王接过,让其退下,他便退下。 一直到了出了龙吟宫,他都没搞清楚怎么回事。 内殿,凌澜提着手中药包走到桌案旁边,轻轻置放在鹜颜面前。 第279章 原来如此 “以水煎服,每日昼夜两次。” 鹜颜一震,愕然抬头。 难怪她觉得那药名奇怪。 虽然她不懂医,但是一些非常常见的她还是知道的。 原来,竟是给她开的。 只是,他不是眼睛看不到吗?而且她自认为在他面前,她掩饰得极好。 他又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体状况? “你……”鹜颜疑惑地看着他。 凌澜淡然一笑:“哦,刚刚我们两人一起整理奏折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腕。” 鹜颜怔了怔。 原来如此。 “我……”她有些窘迫。 “是不是你们女人都喜欢以爱为理由,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 微哑的声音落下,鹜颜心口一颤,待抬眸再看男人,男人已经转身,拾步朝外走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殿门斜入进来,男人周身笼在一片光曦之间,地上的影子被拉得细细长长。 第一次,她发现,那背影是如此苍凉。 夜,微凉。 鹜颜踏进九景宫的时候,宫人们基本都睡了,只剩下铃铛跟湘潭二人守在外殿。 见到她忽然到来,两人皆是一怔,连忙行礼。 她扬了扬手,止了两人,径直往内殿走,一边走一边问:“皇上寝下了吗?” “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 鹜颜脚步一顿,回头。 “皇上每夜过来后,就不许任何人进内殿,所以……” 湘潭低声解释,鹜颜眸光微微一敛,转身,继续往里走。 轻轻推开内殿的门,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鹜颜皱眉,反手将殿门掩上。 烛火下,男人俯趴在桌案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醉得太厉害,还是睡了过去。 鹜颜缓缓走过去,将他边上歪倒的一个空酒坛扶起来,转眸看了看床榻。 虽知道他夜夜宿醉九景宫,可那也是听湘潭和张如跟她讲的,今夜,她就想过来亲眼看看。 果然比两人跟她讲的情况更糟。 她甚至怀疑,这个男人每夜是不是都没有在榻上睡。 如此这般,他第二天的精神又从哪里来? 分明是透支强撑。 这样下去,再健强的身子也受不了。 “凌澜……”她摇了摇他的肩,试图将他弄醒,让他到榻上去睡。 摇了好半天,他才有了反应,喉咙里发生一声声沉闷的哼声,似是痛苦至极。 鹜颜眸色一痛,更大力地晃他:“醒醒,凌澜……” 男人终于摇摇晃晃地抬起头,微绯的脸庞映着烛火,鹜颜被他眼中的猩红吓住,那抹妍艳浓烈得似乎下一刻就要滴出血来。 “凌澜……” “蔚景……”随着男人哑声一呼,鹜颜只感觉腕上骤然一重,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大力一拉,将她拉倒在了怀中,并伸出手臂将她紧紧地裹抱住。 鹜颜大骇,一张小脸顿时失了血色。 “凌澜,我不是蔚景,我是鹜颜,是你三姐,快放开我!” 男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将她裹得死紧,还将自己的下颚搁在她的肩上,嘴里口齿不清地说个不停。 鹜颜听了听,一个字也没听明白,只知道声音又沙又哑,又急迫又痛苦。 她想,或许是在解释吧。 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再也听不到了。 眼窝一热,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 “凌澜……”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脸颊又是一热,男人滚烫的手心落在她的脸上,颤抖地捧住。 当灼热的气息逼近,她才惊觉过来男人要做什么,顿时大惊失色。 扭头,想要摆脱他的钳制,可他的力道大得惊人。 眼见着男人的唇就要落下,情急之下,她只得伸手快速点向他肩胛下的穴道。 男人身子一僵,被定住。 鹜颜苍白着脸,连忙从男人怀里起身,惊魂未定中,她环顾了一下屋内,目光触及到盥洗架上的铜盆,铜盆里有大半盆水。 她疾步上前端过,直接一盆水兜头泼向男人,并顺手解开了他的穴道。 男人一个激灵。 “凌澜……” 看着被淋得落汤鸡一般的男人,鹜颜再次试着唤他。 难怪每夜不许任何人进内殿,是知道自己醉得不省人事,怕做出什么乱子来吧? 男人甩了甩头,不知是甩头上和脸上的水,还是想要让自己神识清明。 “凌澜。” “鹜颜?你怎么来了?” 虽然依旧口齿不清,眸子里的猩红也未淡去一分,但至少,认人了。 “你知道自己什么样子吗?” 铃铛端着茶水推门而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拿着铜盘,一个淋得透湿,一站一坐对峙的两人。 许是闻见动静,鹜颜转眸朝她看过来。 她连忙开口:“奴婢端了一些热茶过来。” 鹜颜怔了怔,还未及说什么,男人却是蓦地出了声:“出去!” 铃铛的脚步微微一滞。 鹜颜回眸看向男人。 烛火摇曳,男人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摇晃起身,鹜颜不知他要做什么,连忙上前将铜盘放在桌上,伸手将他扶住,却又被他扬手甩开。 “朕说过,任何人都不许进来,你们是想抗旨是吗?” 男人僵着舌头冷斥,虽依旧有些含糊,但是两人却都听得分明。 鹜颜脸色微微一白,铃铛忽然屈膝一跪。 “铃铛心中一直有一事不明,所以斗胆请问爷。” 鹜颜一怔,疑惑地看着她。 男人双手撑着桌面,没有吭声。 “铃铛听太医院的人讲,那夜铃铛中毒,是爷命人将铃铛送去了太医院,在铃铛的记忆中,铃铛昏迷前也是见到了爷,可这么多日以来,为何爷只字不问铃铛?” 铃铛抬眸,望着烛火中男人俊美的容颜。 男人弯了弯唇,“问你什么?” “问铃铛为何中毒?问铃铛经历了什么?” “哦,”男人低敛了眉眼,片刻,又徐徐抬起:“那你为何中毒?又经历了什么?” 铃铛脸色一白。 鹜颜哭笑不得。 这个男人。 铃铛垂眸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有些受伤,片刻之后,才抬起眼帘,继续道:“那夜铃铛收到一张字条,约铃铛亥时去七卿宫见面,有要事相商,没有落款是谁,笔迹也是铃铛从未见过的。铃铛本想着要告诉爷,后来转念一想,对方是谁也不知道,而且现不现身也未定,最重要的是,铃铛不想打草惊蛇,虽说七卿宫已经荒芜多时,但毕竟是在天子脚下、皇宫之中,对方定然也不敢乱来,所以,铃铛未告诉任何人,一人前去赴约。” “铃铛到了七卿宫,并未见到人,铃铛就一直往前找,见到一房间竟然亮着烛火,铃铛以为是邀约之人,便走了过去,当铃铛发现里面是爷跟……跟蔚向天的时候,铃铛吓住了,铃铛也意识过来,自己可能被人陷害了。恐被爷误会铃铛偷听,铃铛连忙离开,可就在快要跑出七卿宫的时候,一个黑衣蒙面人骤然出现,点了铃铛的穴道,并塞了一粒什么东西进铃铛的口中,然后又解开了铃铛的穴道,飞身离开。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铃铛根本反应不过来,当时,只有一个想法,赶快离开七卿宫,不能被爷误会。” “当铃铛出了七卿宫,腹就开始隐隐作痛,而且越来越严重,铃铛这才惊觉过来,自己被人荼毒了,且还是急性毒药的那种,想来,对方原本的意图应该是想让铃铛发作在七卿宫里面。当时,铃铛害怕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只能去找爷,可是,又不敢去七卿宫,只得忍着剧痛在龙吟宫外面等。老天也算对铃铛不薄,在铃铛毒性发作昏迷之前,终于让铃铛见到了爷,爷还救了铃铛。” “这件事铃铛醒来那日就想告诉爷的,可是没有机会,白日铃铛见不到爷,夜里爷来九景宫,又不许任何人进来,今夜,铃铛是见小姐也在,才斗胆进来将这件事讲出来。” 铃铛一口气说完,水眸目光一直凝落在烛火后撑桌而站的男人脸上。 竟然没有任何表情,微末的变化都没有。 似乎她说了一堆,他根本没有在听,又似乎她说的一切,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反正没有一丝反应。 怎么会没有一丝反应? “朕知道了,现在可以退下吗?” 男人扬了扬手,微醺的声音清冷寡淡。 铃铛很是受伤,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忽然开口道:“铃铛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爷要这种态度对铃铛?难道在爷的眼里,铃铛连湘潭都不如?爷对湘潭都没有像对铃铛这样。” 不管怎么说,她是经历了一场生死不是吗?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如此漠视。 鹜颜眉心微拢,目光从铃铛身上移开,看向男人。 男人轻勾了唇角,缓缓坐下来。 “想知道你跟湘潭的区别吗?” 铃铛一怔,没有吭声。 “湘潭知道叫朕‘皇上’,而你却只知叫朕‘爷’,湘潭不会在朕说‘任何人都不许进来’之后,还进内殿,而你此刻却跪在这里;湘潭也不会质问朕这个质问朕那个,而你却一直想要朕的答案;湘潭更不会有人写字条给她,而你,却会被人陷害。” 铃铛瞳孔一缩,面色煞白。 “爷……皇上什么意思?”铃铛颤抖出声。 “朕没意思!”凌澜沉声回应。 鹜颜见气氛不对,连忙对铃铛道:“夜已深了,皇上明日还要早朝,你先退下。” 铃铛垂眸静默了片刻,对着男人略一颔首,缓缓从地上起身,沉默地退了出去。 待铃铛走后,鹜颜刚准备数落凌澜两句,却不想被凌澜抢了先。 “看看,这就是你的人。” 鹜颜一噎,不悦道:“什么叫我的人?虽说最初是被我拉拢过来的,但是,我的人不就是你的人吗?你几时跟我分得这般清过?而且,人家对你,可比对我上心!” 第280章 给皇后修建陵墓 “的确上心。”凌澜冷冷一笑。 “对了,”鹜颜又想起什么,走到男人对面坐下来,“如果真如铃铛方才所讲,那说明,蔚景跟铃铛一样,都被人设计了,设计的人应该就是营救蔚向天的那拨人,他们引铃铛去七卿宫,肯定又用了什么方法引蔚景跟踪铃铛,这样一箭双雕,成功让蔚景知道了真相,也成功陷害了铃铛,让我们以为铃铛是故意偷听,故意引蔚景前往。” 凌澜鼻子里发生一声轻笑。 鹜颜一怔:“你笑什么?” “对方为何要陷害铃铛?” 鹜颜又怔了怔,蓦地脸色一变,愕然看向男人:“你的意思是……” 行云山 凌澜负手而立,微微扬着脸,一动不动。 光秃秃的山岗,没了树木和杂草的遮挡,风有些烈,直直灌入,鼓起他的衣袍,簌簌作响。 整整一月过去了。 他却觉得还像是昨日一般。 空气中似乎还能闻到缕缕烧焦的味道。 “蔚景……” 他喃喃的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出口,就被山风吹散。 他曾经想过无数次两人的结局。 各种各样的结局。 幸福的,不幸福的,圆满的,遗憾的,却从未想到,会惨烈到现在这般。 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皇上,回吧,变天了,怕是要下大雨了。” 高朗是犹豫了很久,才上前来提醒这个帝王的。 他以为帝王会生气。 没有。 帝王只是转眸“看”向他。 “高朗,通知工部,朕要在这里给皇后修建陵墓!” 高朗一怔,还未做出反应,身后却骤然传来一声冷笑:“人都已经被你害死了,再假惺惺修建陵墓又有什么用?” 随着人声而落的还有衣袍簌簌的声音。 高朗惊错回头,只见眼前黑影一晃,等再定睛望去,黑影已翩然落在凌澜的前面,手中长剑直指凌澜眉心。 高朗脸色一变,“你——” “你终于来了?” 凌澜已先他一步开了口,面色却是沉静如水。 高朗以为他是眼睛看不到,所以不觉危险,心中一急,伸手就想将帝王拉开,不料帝王却是吩咐他:“退下!” “可是皇上” “朕让你退下!” 见帝王冷脸沉了声,高朗也不敢再坚持,瞪了杀气腾腾的影君傲一眼,极不情愿地往后退,边退边对影君傲道:“现在,在你看不到的周围,都是我们的隐卫,所以,你千万不要乱来!” 影君傲理都没有理高朗,只眸色猩红地盯着凌澜,手中长剑依旧直直指着他的眉心未放。 “告诉我怎么回事?” 影君傲咬牙,微嘶的声音从牙缝中艰难挤出。 是影无尘告诉他蔚景出事的消息,当时,他只以为影无尘在跟他开玩笑,他甚至还生气了,朝影无尘发了火,说他不该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 影无尘也生气了,说他吃饱了撑着,拿人家的生死开玩笑。 看到影无尘的样子,他就慌了,彻底慌了神。 嘴里他依旧跟影无尘说他不信,他绝对不信,心里却开始觉得这或许是真的。 他连夜出了山庄,打马赶到京城。 消息早已在京城传开,他随便抓一个人问,都告诉他这个晴天霹雳一般的答案。 他犹不相信。 他要找当事人问。 准备进宫,却被告知帝王不在,他找到自己的人,辗转才打听到帝王上了行云山,也就是蔚景当初出事的地方。 所以,他来了。 他要问清楚。 “快说,这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你们的计谋,是你们的一个布局,蔚景没有死!” 影君傲嘶吼出声,骤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一瞬的亮光映得两个男人的脸色都煞白得吓人,随着闪电一起的还有轰隆的雷鸣,将影君傲的声音淹没。 “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 雷鸣的尽头,凌澜喃喃而语,声音恍惚。 影君傲身子一晃,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整个人就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灰败从布满猩红的眼眸中倾散而出,手中长剑颓然垂下,几乎站立都站立不住,剑尖划在地上,他才稳住自己的身子。 “哗啦”一声,大雨终是落了下来,就像是天河决了口子,铺天盖地一般倾泻下来,冲刷在两个男人的头上、脸上、身上,以及两人脚下的黑土地上。 雨幕成帘,霎时间,天地就只剩下一种颜色。 高朗站在远处,也是被淋成了落汤鸡,他焦急地看着大雨中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只得站在那里干跺脚。 不知是不是被倾盆的大雨淋回了意识,影君傲忽然抬起头,冷冷看向面前的男人。 “我了解蔚景,绝对不是一个会轻言生死的人,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如此绝望?” 雨声喧哗。 凌澜没有回答,只沉默地站在那里,任滂沱大雨在脸上纵横。 “你为什么不说话?” 影君傲在雨中大吼。 “你为什么不珍惜?为什么?” 温热终于跌出眼眶,和着雨水一起,在脸上肆意。 身子在雨中摇摇晃晃,影君傲笑着,咧着嘴笑着。 为什么? 为什么想要的人怎么也得不到?而得到的人却不珍惜? 为什么? 他那样爱着那个女人。 而那个女人却用生死爱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我要替蔚景报仇,她那么爱你,我要你下去陪她!” 随着话音落下,影君傲再次举起手中长剑,这一次,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停顿,直直朝对方的眉心刺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似乎只在一瞬之间。 意识到影君傲的举措,高朗大骇,可想要上前阻挡,却已然来不及。 一道闪电劈过,瞬间的白光打在锋利的剑尖上,闪出刺眼的寒芒,剑尖一路穿透雨幕,刺向白衣龙袍的男人。 “啊,皇上——”高朗惊呼,声音被喧哗的雨声淹没。 眼见着剑尖就要毫不留情地刺向眉心,凌澜忽然头一偏,锋利的剑尖就轻擦着脸颊边缘而过。 影君傲瞳孔一敛,见男人竟然避过,又手腕一转,快速挽出一个剑花,第二剑又直直刺了过去,不给对方一丝喘息之机。 凌澜脚尖一点,身子在雨中轻盈后翻,再次险险避过。 “你为什么要躲?她为了你甘愿赴死,你却这样怕死贪生,你还是不是男人?” 影君傲嘶吼着,第三剑又斜斜刺出,带着狠绝,带着戾气,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其他的感官却异常灵敏,若不是他避得快,影君傲剑剑致命,在第三剑落下之前,凌澜拔出腰间软剑,“当”的一声挡住。 “就算我为蔚景赴死,也轮不到你来动手,她是我的女人,你又凭什么?” “是你的女人,你就可以作践她的生死吗?” “那也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 “外人?”影君傲冷嗤,雨水的冲刷,让原本就猩红的一双眸子,更是妍艳似血,“就算是外人,也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时候,今日,我杀你杀定了!你处心积虑得到的蔚家江山,我啸影山庄也会替她夺回来。” 话落,影君傲率先将相交的长剑撤回,下一瞬,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次刺向凌澜。 凌澜也是个中高手,长剑如虹,出手去迎。 两人便痴缠打斗在了一起。 远处的高朗心急如焚,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雨幕中上下翻飞的一白一黑两个身影,不知要不要上前帮忙,也不知要不要召唤附近的隐卫。 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剑客。 虽大雨如注,虽早已透湿,显然两人都不遗余力,你招招狠厉,我剑剑无情,霎时间,只见天地尽数被雨幕所罩,雨幕中四处都是银剑划过的寒光。 原本凌澜剑法精湛,略略稍占上风,可却终究是个盲者,平素靠耳力辨别也丝毫不差,偏生此刻大雨喧哗,喧嚣的雨声给了他很大的阻力。 多个回合下来,他便慢慢成了劣势,而影君傲却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继续步步紧逼。 终于,一个闪躲不及,影君傲的长剑直直刺进了他的膝盖。 啊! “皇上——” 高朗大声惊呼,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地朝两人跑来。 凌澜痛得眉心一皱,差点跪倒了下去,手中长剑连忙撑在地上,才险险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影君傲的下一剑随即而来。 大雨中,狂奔的高朗吓得脸色煞白,惊惧地睁大眼睛。 “住手!” 随着一声女子清冷厉喝,一枚什么东西破空而出,划过雨幕,“当啷”一声砸在影君傲已然劈出的长剑上。 巨大的力道,震得影君傲拿剑的那只手虎口一麻,劈出的长剑便被力道强行改变了轨迹,轻擦着凌澜的发丝而过。 而那枚东西也跌落在地上,溅起一串水花。 赫然是一枚小石子。 影君傲转眸,就看到小石子的主人,正踏着轻功朝他们而来。 是个女人。 他认识,是鹜颜。 “你们两个这样拼得你死我活,蔚景就能活过来吗?你们觉得,蔚景希望看到你们这样吗?” 鹜颜落在影君傲和凌澜的身后,蹙着秀眉,厉声质问着两个男人。 凌澜撑着插在地上的长剑,低敛着眉目,已有殷红的鲜血从膝盖处流出,印染在地上的雨水中,一滩红色。 而影君傲紧紧抿着薄唇,胸口急速起伏,显然还处在情绪难平中。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唯有一片哗啦啦的雨声响在天地。 第281章 你这一跪,是蔚景该受的! 忽然,黑影一动,是影君傲再次挽起手中长剑蓦地刺向凌澜。 鹜颜一惊,高朗大骇,凌澜这一次没有闪躲,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而就在鹜颜准备出手相救之际,又骤然发现影君傲忽然手腕一转,改变了方向,她一怔,没有动。 改变方向的长剑,剑柄朝下,随着影君傲痛苦地一声嚎叫,剑柄忽然重重砸向凌澜原本已被刺破的那只膝盖。 骨头碎裂的声音。 男人闷哼的声音。 再一次,凌澜再也没有撑住,单膝跌跪了下去,受伤的膝盖重重着地,雨声中又传来一记男人低低的闷哼。 “凌澜” “皇上” 鹜颜跟高朗同时惊呼出声。 “凌澜,不是我不敢杀你,也不是我不愿意杀你,是因为我怕杀了你,蔚景会伤心!你这一跪,是蔚景该受的!” 影君傲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凌澜,墨袖骤然一扬,手中长剑抛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度,直直插在地上,剑鞘轻晃。 眸色一痛,他转身,走进苍茫大雨里。 望着影君傲的背影渐渐远去,鹜颜低低一叹,将目光收回,看向依旧单膝跪在雨中的男人。 “凌澜”她上前,想要将他扶起。 边上的高朗亦是作势想要相搀,都被男人扬手止住。 雨越下越大,就像是天河泛滥一般往下倾泻,大雨中,凌澜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那个单膝跪在地上的姿势。 地上的红水越来越多,汇成了小溪,朝更大的面积晕染开去。 高朗满眸担忧,却又不知该怎么办,看看鹜颜,看看凌澜,眉心皱成了一团。 鹜颜就站在边上,不扶,也不说话,只沉默地陪着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凌澜才撑着长剑,缓缓地、艰难地从地上站起。 高朗心中一喜,又连忙上前去扶,却再次被挥开。 拖着一只伤腿,凌澜跌跌撞撞往下山的方向而去,殷红在地上逶迤成一条长长的水线。 “小九,你身上的伤也基本上好了,你想不想出去?”妇人将手中青菜放在竹篮里,问向蹲在自己对面低头安静除草的女子。 蔚景手中动作一顿,缓缓看向妇人,摇了摇头:“外面我已无家可归,婆婆愿意收留我吗?” “你愿留下来陪我,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妇人低低一叹,直起腰身,“只是我虽是医者,谷中也有很多天然药材,但是,却没有一样是对女子生产有用的,这万一,你临盆的时候,有个难产什么的,那可怎么办?这里出去又不方便,而且,我也不能出去。” 蔚景没有想到她为难的是这些,垂眸看了看自己根本还看不出的腹部,弯了弯唇:“这不还早吗?” “现在是还早,但是你的肚子会一天一天大起来,行动也会变得不便,所以,现在就要趁早打算这些事情。生产不是小事,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女人生孩子,等于一只脚踏进棺材里吗?人命关天,不能儿戏。” “婆婆的意思是?” “哎,”妇人又是一叹,拂了裙裾直接坐在了地梗上,“这样说吧,我是绝对不能出去的,至于原因你无需知道,所以,只有两条路,一,你离开这里,趁现在身子还方便;二,你留下,但是我们事先将你生产时需要的一切都准备好,当然,最重要的是药材。而我,不能出去,所以,这事就得你出去办,也得早办,等你肚子大了,会很麻烦。” 蔚景垂眸默了默,抬眼:“出去的话是不是必须经过啸影山庄?” “是啊,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妇人皱眉,“啸影山庄历来不许任何人擅闯,你要是被他们发现,就麻烦了。” 蔚景眸光微闪,没有吭声。 啸影山庄的规矩她自是知道。 她只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平静地生活,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这就是她现在的全部,其余的,她什么都不想。 “可以走水路出去。” 她之所以在缠云谷里,不就是从水路来的吗? 她记得,那日,她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在一个竹筏上,顺着水流而下,当时她万念俱灰,也没有去想去管这些,就随着竹筏去飘。 后来竹筏撞到了一块巨石上,竹筏翻了,她掉进了水里,她也不想理会,任由着竹筏飘走。 还以为自己会淹死,谁知竟被涧水冲到了岸边,再后来就遇到了镇山兽,当时的她,全然也没有恐惧,镇山兽看着她,她也看着镇山兽,她等着葬身它腹,谁知道,镇山兽竟然将她拖进了山洞,然后又穿过了很多的地方,似乎有小河,有树林,最后就来到了这里。 现在想想,自己能活过来,真的是个奇迹。 是因为腹中的孩子吗?所以老天让她活着。 曾经她亲手扼杀掉了一个,这一个,她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平平安安生下来。 这是她人生中最后的温暖。 抬手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 最后的温暖。 她忽然心神一动。 如果是男孩,就叫末末,如果是女孩,就叫暖暖吧。 龙吟宫 洋洋洒洒在奏折上写上男人说的话,鹜颜只手拿着朱砂笔,只手“啪”的一声将批好的奏折合上,放在桌案边上摞好,又自小山一般的奏折堆里取下一本翻开,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面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知道外面的人暗地里怎样叫你的吗?” “怎样?”凌澜淡声开口。 目光在男人的眼眸上一顿,鹜颜又垂目看向他裹着树皮、打着绷带的腿,低低一叹,“叫你‘盲帝’‘残皇’!” “盲帝、残皇,”凌澜没有一丝诧异,反而唇角一勾,一副很受用的样子:“挺不错的称呼。” “你呀!” 鹜颜无奈摇头,真拿这个油盐不进的男人没办法。 所幸,腿,他还是配合治疗的,不出几日,应该就可以没事。 但是,眼睛 为何不见成效呢? 疑惑地看了看他,见男人面对着他的方向,她又有些心虚,垂眸看向奏折:“我们继续吧。” 目光触及到奏折上的内容,她便笑了。 “怎么了?” 将奏折合上,放在一边,她抬眼笑睨向男人,“这是今日的第六本要求选秀的奏折,估摸着后面还有呢,不仅有,应该还不少。” 男人冷嗤:“我说这些人拿着俸禄怎么就不干点实事?” “这怎么不是实事了?”鹜颜不悦地反驳,“天家之事,就是国家大事,你自己也说了,你没有帝王经验,却有臣子经验,难道你还不明白这些臣子的心?其实,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历朝历代后宫衡制朝堂,无不息息相关,特别是对于刚登基的新帝,尤为重要。你看,锦弦,就是一个失败的例子,他……” “那就选吧!”鹜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淡声打断。 鹜颜一震,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既然那么重要,又有那么多臣子提出,那就如他们所愿,选吧。”男人面色平静,说得随意。 鹜颜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同意选妃?” 她也不过是就事论事那么一说而已,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那么轻易就允了。 受刺激了吧? “你没事吧?” “怎么?有问题吗?”男人一脸疑惑。 “没问题,只是……你现在是帝王,君无戏言、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不能当儿戏,一旦决定的事,就没有了回头路。” “不就是选秀吗?怎么听你这话,好像是上刀山下火海一样?” 鹜颜剜了他一眼:“我这还不是怕你发疯。” 凌澜笑笑,没有说话,微微垂了眉目。 将所有奏折批完,已是黄昏时分,鹜颜如同寻常一样,晚膳也没用,就出了宫回城郊的别院。 不坐马车,不骑马,一直步行。 每日都是,除了那夜留在宫里,想亲眼证实一下凌澜是不是夜夜酗酒,其余时间,她都是雷打不动。 凌澜是想让她住在宫里的,反正她已经是公主的身份,只是,她没有同意。 她说,她不喜欢宫里的拘束。 其实,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是为了什么。 她在等一个人。 那个人进不了宫。 所以,她只能住在外面。 她等着与那人相遇。 所以,她不坐马车,不骑马,她日日不行,穿街走巷,走小路。 然而,除了那一日在巷子里见过一次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 是被她的话伤到了吗? 还是已经将她忘了,将她放下了?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心底的思念,却如同疯长的野草,抽枝拔节,将她的一颗心塞得密密透透。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从未有过。 缓缓走在无人的小巷,残阳似血,斜铺而入,迎着红彩而走,心中凄凉一片。 忽然,一道冷光闪过,下一瞬,一个黑影从巷头而出,手持长剑直直朝她刺了过来。 原来,刚才那一道冷光是日晖折射在剑身上的光芒。 鹜颜眸光一敛,连忙“唰”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挡了上去。 顿时,兵器交接的声音大起,刀光剑影,两人打斗在了一起。 许是巷子太窄,功夫不好施展,又或许对方武艺太高,实在难以应付,不一会儿,鹜颜就处于劣势,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黑衣人蓦地招式一变,招招狠戾,就在鹜颜被逼得无路可退,对方长剑眼见着就要刺向胸口,电光火石之间,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飞出,非常及时地将黑衣人的长剑给挡了回去。 “你没事吧?” 第282章 可悲吧?鹜颜 四目相对,彼此的眸子绞在一起,那一刻鹜颜想哭。 而叶炫又很快别过眼去,继续跟黑衣人打斗在一起。 大概是见到来了帮手,以一对二,自知会吃亏,黑衣人也不恋战,飞身就走,叶炫便提剑追了上去。 “叶炫,算了。” 鹜颜想要喊住叶炫。 叶炫脚步一顿,回头深看了她一眼,却终是转过头,飞身而起。 鹜颜一怔,便也连忙提气追了过去。 可,哪里还有叶炫的人影? 除了地上一摊血迹。 呼吸一滞,她快步上前。 血迹未干,是新迹。 刚刚他明明没有受伤不是吗? 黑衣人也不会让他受伤。 因为是她的人。 她如此做,不过是想将他逼出来。 可悲吧?鹜颜。 你几时变成了这个样子? 为了见一个男人,竟然还需要假装遇刺! 不过此时,她却也没有心思去感叹这些,目光死死定在地上的那一片殷红上,一颗心早已高高拧起。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秋天已逝,冬天就来了。 刚入冬,天气还算暖和,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譬如行云山上皇后陵墓的修建,听说很快便可以完工了,虽然,陵墓不需要葬棺木,但听说,还是修建得富丽堂皇、奢华大气。 又譬如皇室的选秀活动也在一些官员的筹措下,积极准备着,虽然坊间早已传开,新帝在那场大火中,不仅失了明,还失了男人那一方面的能力,但是,新帝一表人才、文韬武略,就算是不能人道,还有光鲜身份和荣华富贵不是,所以,来报名参加选秀的女子还是挤满了宫门口的一条长街。 铃铛跪在龙吟宫外面,主动请旨要去行云山给皇后守陵的时候,鹜颜跟凌澜正在龙吟宫里批阅着奏折。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鹜颜很吃惊。 凌澜却很淡然,跟张如说,你去回她,就说,既然她有那份心,朕就成全她,正好皇后跟她曾经也是主仆多年,她去守陵,再合适不过。 鹜颜就不懂了。 “我不明白,你怀疑是她将蔚景引去了七卿宫,但是,你却没有杀她,我以为你是因为留着她还有用,想要引出她后面的人,可你现在答应她去守陵,她也发挥不了她的作用,你也达不到你的目的,为何还要同意?” 凌澜唇角一勾,眸色慢慢转冷。 “听说过‘百日劫’的毒吗?铃铛中的便是。中了此毒的人,一开始是巨痛、昏迷,只需要服用一些普通的解毒药,三日之内便可苏醒,醒来后也与正常人无异,但是此毒每隔百日发作一次,每发作一次,人就会丧失一项能力,譬如听力,眼力,说话的能力,动手的能力,走路的能力……百日一个,百日一个,至于从哪个能力开始丧失,因人而异,这样直至到死。” 鹜颜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很是惊讶。 “难道就没有解药吗?” “有!只是这个毒的解药很有意思,就是重新制作一粒‘百日劫’的毒,要成分完全不变、配置的剂量也完全不变、不仅如此,还需再多加一个东西,就是中毒者的血,事后加也不行,必须制作时同时一起才有效。” 鹜颜怔了怔,“那说白了,就是解药只有下毒者有,是吗?因为只有中毒者才清楚成分跟配置,而且还得心甘情愿给被下毒的人制作解药,还要取被下毒者的血。” “是!” 鹜颜还是不解:“那如果毒是铃铛自己下的,她怎么会下这种完全让自己被动的毒?” “所以,静观其变!” 鹜颜想了想,“现在差不多三个月,不是马上就要百日了。” 凌澜微微抿了唇,没有吭声。 京城,一片繁华景致。 吴记糕点店前排着一条长长的队,大家都在等着购买新鲜出笼的芙蓉糕。 这家店是百年老店,听说此店出的芙蓉糕还供上用,门头上面那龙飞凤舞的牌匾据说就是中渊的先先帝御笔亲提的。 长龙一般的队伍中,一个女子站立其中,因口鼻以下被一块素帕掩得严严实实,故也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到一双眸子沉静内敛、平淡无波。 因为是现蒸现卖,每次出笼的数量有限,所以队伍移动得非常缓慢。 蔚景抬头望了望天色,又将自己两手上的大包小包并在一只手上,腾出一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 字条上琳琅满目地写着各种药物的名字、小吃的名字、用品的名字。 她一一对下来。 似乎都买齐了,就差这家的芙蓉糕。 婆婆跟她说,已经十几年没有吃了,好想念好想念这家芙蓉糕的味道。 可是,这个时辰…… 她又探头看了看前面的队伍,照这样排下去,也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赶回去。 耳边嘈杂一片,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排队的人无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聊得起劲。 “想吃上吴记的糕点,还真不容易,起大早过来,也得排队。” “可不是,这排队的架势都赶上宫门口的选秀报名了。” “对了,说到选秀,你家小姐报名了吗?” “报了报了,我家老爷还花银子专门请了一个宫里的老嬷嬷过来教小姐呢,临阵磨枪,不亮也光不是。你家呢?听说李员外家二小姐还待字闺中吧?” “是啊,这次也报名了,只是不知道选不选得上呢?报名的人那么多,能进宫的人是凤毛麟角。” “也是,这些啊,都是命,命中注定的,强求也来不得。” “嗯。” 蔚景静静地站在人群中,眼波都没有动一下,就像是这些人说的话根本没有入进她的耳朵。 而此时在街道的另一处,凌澜一袭白衣华袍穿梭在人群之中,边上高朗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时提醒:“爷,慢点,走慢点。” 他就搞不懂了,堂堂一个皇帝,去鸟兽市场买只小狐狸还要微服亲往? 何况,这个皇帝的眼睛还是看不到的。 这是体察民情吗? 这体察民情的方式还真特别。 “爷为何突然要买小狐狸?” 凌澜怔了怔。 因为他亲手杀死过一只叫“乌雉”的小狐狸,还是当着那只小狐狸的主人的面。 他忘不了当时狐狸主人沉痛的眉眼,所以,他想再买一只,让它在行云山上陪着她。 见帝王没有吭声,高朗便也不敢再多问。 见到对面街上长长的队伍,高朗又不禁唏嘘:“这吴记的糕点,其实也一般吧,怎么每天都那么多人排队?” 帝王一怔,似是想起什么:“说到吴记的芙蓉糕,鹜颜倒是很喜欢吃。” 一听到鹜颜,高朗眸光就亮了,想也未想就迫不及待道:“那要不属下去买点带回去给公主?” 帝王也未反对,只是敛眉道:“你不是说排看很长的队吗?” 排了再长的队我都愿意等。 “没事,属下去排,皇……爷就请去对面的茶楼先坐坐,属下买好了去叫爷!” 高朗一边说,一边轻扶了帝王的手臂,有些迫不及待地将帝王往茶楼里引。 帝王弯了弯唇,没有吭声,也未表示反对。 待将帝王安顿好,排了一会儿队以后,高朗才发现,这项任务不是一般的艰巨。 前面一溜人头,关键是,半天挪动不了一点,若这样排下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轮到他。 他等无所谓,就怕帝王那边。 垂眸默了默,目光触及到腰间的令牌,他唇角一弯,计上心来。 偷偷利用一下私权也是可以的吧? 主意一定,他便从队伍中走出,越过排队的众人身边,直接往前面走。 人群太挤,他又走得有些急,经过一个女子身边时,竟是将她手中提的东西撞掉了。 大包小包散了一地。 “对不起!”他连忙道歉,一边道歉,一边弯腰帮女子一起拾捡。 有些包装已经跌散开,似乎有药材,还有蜜饯之类的,直接滚在脏兮兮的地上,他有些不好意思,女子以素帕掩面,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淡淡朝他瞥过来,他都不知该怎么办。 “实在抱歉,要不,我赔给你吧。” 女子将能拧的都提在手上,直起腰身,冷冷地回了一句:“没事!” 可他还是觉得过意不去,看了看地上那些糟蹋了的药材和食品,他坚持要给对方一点银两。 女子又是用那种淡若秋水一般的目光扫了一眼他手中银子,然后朝他睇过来,“我说了,不用!” 口气跟她的眼神一样清冷,他竟是心里莫名一颤。 见她如此,他便也不再强求,对着她微微颔了一下首,算是谢意,就继续往前挤,然后直接入了店堂。 这厢凌澜左等右等不见高朗回来,放了一些碎银子桌上,便起身出了茶楼。 茶楼跟吴记只隔一条马路,他摸索着横穿了过去,唤着高朗。 耳边人声鼎沸,身边不时有人摩肩接踵,他站在那里茫然四“顾”,有些奇怪。 高朗做什么去了? 如果在这里排队,他往这里一站,就应该看到他吧?何况他还喊了高朗的名字。 正打算转身往后面找找,忽然感觉到站在身边的那个人似是要越过他离开。 他便本能地让了让,稍稍往后小退了一步,衣袂轻擦的瞬间,他忽然心跳得厉害。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往脑子里一窜,他甚至来不及抓住,那人已经经过了他的身边。 “等等!” 几乎想都没想,这两个字就脱口而出。 他上前一步,许是步子迈得太大、太急,而对方被他一喊,又正好顿住脚步回头,他就直直撞到那人身上。 第283章 我看到蔚景了 确切地说,应该是他的胸口撞到那人的脸上,那人似是想要避开,紧急后退,却显然太迟,被他撞得踉跄,他一急,连忙伸手去拉,可因为眼睛看不到,人没拉到,却抓到别的东西。 他眸光一敛,所幸没有听到倒地的声音,对方应该是自己稳住了身子。 而他抓到的东西,还紧紧攥在手中,一片丝滑柔软。 是一方锦帕。 凭感觉应该是对方掩在脸上的,以对方的脸正好撞到他胸口的位子,显然是女子,没想到,他就这样将人家女子脸上掩的帕子给扯了下来。 “对不……”刚想道歉,忽然一阵袖风拂面,紧随着“啪”的一声清脆,他的脸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 这一掴来得突然,他被扇得身子一晃,也被扇得一时反应不过来。 周围响起众人指指点点的声音。 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对方已转身离开。 他便站在那里,心里面还是被那种很诡异的感觉充斥着,说不上来,手中的帕子还在,他面朝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原本一片漆黑的眼前忽然生出一丝光亮来。 光亮越来越强,慢慢地眼前有光影在晃,他闭了闭眼,睁开,果然是能看到了一点,只是视线非常模糊。 不仅模糊,还时断时续,一会儿有光影,一会儿漆黑一团,又一会儿有光影,一会儿又漆黑一团。 黑暗交替间,透过那断断续续的光影,他似乎看到了很多人,车水马龙,似乎还有女子急急离开的背影。 背影婆娑朦胧很不清晰,也很不真切,却是很熟悉。 蔚景! 他心头狂跳,追了上去。 视线依旧时有时无,他只能借着那断断续续的光影,朝着对方的方向。 因为是在繁华的街道,而自己追得急,眼睛又等于基本上看不到,所以一直撞到人,还差点跌倒在地上。 路人骂骂咧咧,他也顾不上。 一颗心跳到了极致,他喘息着,一路大喊着“让开,让开,让开!” 路人便纷纷退至两旁,看疯子发疯一般看着他。 朦胧光影中,他看到女子似乎脚尖一点,飞身而起,越过了一面矮墙,然后,便不见了踪影。 他浑身一僵,顿住脚步。 会轻功? 想抬眼再看,眼前却已经一团黑暗,死寂一般的黑暗,连时断时续的光影都没了。 高朗拧着一包芙蓉糕从店堂里面出来的时候,就远远地看到站在大街中央的身影。 皇上? 天! 他怎么不在茶楼呆着,跑到大街上作甚,跑到大街上也无所谓,木桩一般立在路中央又是作甚? 寻死? 他被自己一晃而过的荒唐想法吓了一大跳,连忙一手提着糕点,一手拨着拥挤的人群,往男人那边赶。 车来车往从男人身边经过,高朗吓得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那些车辆行人虽都知避开,却免不了破口骂上几句。 男人却像没听到,站在那里就好似失了灵魂一般。 “爷,爷,你怎么站在这里?” 终于来到男人跟前,高朗快速将男人拉到了路边上。 男人反手抓了他的腕,那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他的手骨一般。 “我看到蔚景了……” 高朗一震。 为他的话,也为他的口气。 他用是我,不是朕,用的是蔚景,不是皇后。 皇后明明已经死了。 而且,他竟然还用的“看”。 他看得到吗? 皱眉看进男人的眼睛,除了染着一层淡淡的血色,没有任何倒影。 哎~ 看来真是思念成狂了。 而且,这脸颊上是怎么回事? 冠玉一般的左脸上,清晰地映着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高朗一震。 什么情况? 这个男人被人打了? 他们的皇上被人打了? “皇上,你的脸……” 而男人皱着眉,似是很痛苦,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口中喃喃有词。 “不是她,会轻功……” 高朗心中一痛,原本不忍心说的,可看到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得不残忍地提醒他:“皇上,皇后娘娘已经不在了,皇上是太想念皇后娘娘了,才会出现幻觉。” 目光触及到男人手中锦巾攥住的一方素帕,他一怔。 这帕子有些熟悉,他见过。 想了想,才想起那个被他不小心撞掉东西的女子。 再联想到男人脸上的掌印。 就不难想象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个男人揭了女子的面巾,女子给了他一耳光。 因为这个男人将女子当成了皇后。 是这样吗? 是了,就是这样。 可是,那个女人怎么可能是皇后? 虽说跟蔚景接触不多,却也能感觉到那是一个很温暖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眉目如此清冷,甚至清冷得有些可怕。 “皇上是说,戴着这方帕子的女人是皇后娘娘是吗?皇上真的认错人了,属下刚刚跟她有过接触的,她绝对不是皇后娘娘。” “是啊,她怎么可能是蔚景呢?她不是……”男人声音恍惚。 “嗯,”高朗点头,末了,又强调了一句,“绝对不是!” 在矮墙的另一头,蔚景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靠在墙面上微微喘息。 还是婆婆想得周到。 那日提出让她出谷买东西,后又说让她缓缓,婆婆说,她一点功夫不会,就这样出来,她真的放心不下,可武功不是朝夕就能学会的,那是得日积月累、漫长的过程,而且她现在有孕在身,也不适宜练武。 所以,婆婆决定花最短的时间,教会她一点简单的轻功,在危急的时候,能够帮助脱身就行。 用了两个月时间,她学会了简单的轻功。 还真派上了用场。 回头看看身后的墙,所幸是个矮墙,要是高墙,怕是也不行。 弯腰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她伸手自袖中重新掏出一方丝绢,抖开,轻轻掩在脸上。 面色沉静,再将东西提起,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主仆二人去鸟兽市场,买了只白色的小狐狸回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是黄昏。 高朗生怕鹜颜已经出宫回家了,还好,在宫门口的时候正好给碰上了。 高朗将手中提的芙蓉糕递给她,她一见是吴记糕点店的包装,顿时就开心了。 “谢谢!” 她开心了,高朗就更开心了。 “不用客气,只要公主喜欢。” 鹜颜笑笑,见边上抱着白狐的男人一脸沉默,似是有些不对劲的样子,忍不住问高朗:“皇上怎么了?” “皇上他……” 高朗不知道该怎样讲,难道说,皇上出现了幻觉,看到了皇后娘娘。 “你是不是对我用了药?”高朗的话没有说完,男人却是忽然开口问向鹜颜。 鹜颜一怔,高朗一惊。 用了药? 这个男人的意思是,他出现了幻觉,是因为鹜颜对他用了药,是吗? 这怎么可能? “公主不是这样的人!” 鹜颜未语,高朗已是笃定开口。 男人没有理他,而是面朝着鹜颜,继续沉声而问:“是不是?” 鹜颜脸色变了变,垂眸沉默了片刻之后,抬起头:“是!我用了药,没办法,我就是见不得你一直这样瞎下去,蔚景已经不在了,这是事实!你就算一辈子眼睛看不到,她也不会活回来。你何必要这样作践自己?你不肯用药,也不肯医治,我就只能暗着来,我让人将药放在你每夜喝的酒水里面。” 那夜,她之所以去九景宫想亲眼看看他是不是酗酒,目的就是这个。 他是医者,人又心细敏感,一般的方法根本不行,只能放在酒水里面,反正喝完,他都烂醉,也觉察不出来,而且,她每次让人加得也少,每夜一点点。 太医说,日积月累,时日久了,也定是可以复明,到时候,他应该会以为是自然复明的,跟药物无关。 谁知道他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 他怎么发现的?难道…… 眸光一亮,她愕然看向男人:“你是不是有什么反应了?” 男人垂目,长睫低敛,静默了片刻,道:“嗯,下午的时候,偶尔能看到一些光影。” 男人声音淡然,鹜颜却是听得心中一喜。 “那就快了,很快你就应该可以看到了。” 边上的高朗面色窘得红红白白。 原来,说的用药,是用的治疗眼疾的药啊。 是夜,客栈,厢房 一豆烛火,烛火下面色冷峻的男人静静而坐,一双凤眸盯着烛火摇曳的火苗,一动不动,神思悠远。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紧接着,一个黑影闪身而入,又快速地掩上房门,动作一气呵成。 “皇上。” 黑影对着灯下的男人略一躬身。 锦弦怔怔回神,转眸朝黑影看过去,冷声开口:“朕让你安排的事安排好了吗?” “回皇上,安排好的,不仅名已经报上,而且也已通过了秀女的初选。” “嗯!” 锦弦转回头,继续看向面前的烛火,凤眸微眯,眸中寒芒尽显。 这江山,迟早是他锦弦的。 只可惜,有个人看不到了。 蔚景,你对我如此无情,那般帮着那个男人,结果呢? 结果你得到了什么? 连一抔黄土都没有。 经过海选、初试、宫试、殿试,层层筛选,帝王选秀一事终于落下帷幕。 一起有五名女子被选进宫,其中三名是朝中大臣之女,还有两名是民间有名望的乡绅之后。 一切仪式都办得很隆重,皇宫张灯结彩,仪仗浩浩荡荡,五名女子风风光光地入了宫,从此变成人上人。 不知羡煞了世间多少女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不能承帝王雨露。 第284章 你也莫要逼我 不过也没有关系,听说太医一直在给帝王医治,总有一日,能成为帝王真正的女人不是。 那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就算没有夫妻之实,只有名义,那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何况还是一个如此俊美无匹、龙章凤姿的男人,只一个随随的负手而立,就是一身的风华和仙姿,光远远看着,就会让人心动不已。 晨曦初露,行云山 “吱呀”一声,陵墓边上小木屋的木门被人自里面打开,铃铛提着木桶出来,正欲去取一些山泉,一个抬眸就看到了山头的那个身影。 她一怔。 凌澜。 看他的样子,似是在找着什么? 找? 他的眼睛能看到了吗? 垂眸弯了弯唇,人生真是很有意思。 他能看到了,她却瞎了。 是的,她左眼瞎了,她刚刚过了第一个百日,“百日劫”的毒已经让她的左眼看不到东西了。 站在那里静默了好一会儿,她才放下木桶,走了过去。 “皇上在找什么?” “她还活着!”男人头都没回,探头探脑地看着山岗下方的哪里,声音微哑,却是掩饰不住的激动颤抖。 铃铛浑身一震。 “皇上是说公……皇后娘娘吗?” 既然说她不该喊他“爷”,她也不能再喊那个女人公主吧? 男人回过头,似是才发现她站在身后,淡声道:“是你。” 铃铛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敢情刚才她一问,他一答,完全是他无意识的脱口而出,他根本就没发现问的人是谁。 “皇上刚才是说皇后娘娘还活着吗?”她略带试探地又问。 男人没有吭声,只轻掠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的左眼上微微一顿,便再次转眸去观察周围的环境。 铃铛微微抿了唇,手心一点一点攥紧。 果然如她所料。 蔚景真的还活着。 他现在过来是想看看当时的环境,看蔚景当时是如何脱身的是吗? “皇上确定吗?” “不确定!”男人收回远处的目光,瞟了她一眼,转身,越过她的身边,往山下走去。 铃铛一人站在山岗的晨风中,久久失了神。 鹜颜踏进龙吟宫的时候,凌澜正负手立在一张悬挂的地图前沉思,在他的脚边,一只小白狐摇着尾巴蹭来蹭去。 鹜颜蹙眉:“这小家伙,你还没送去云行山啊?” 一个帝王的龙吟宫里养只狐狸,传出去还不被天下人笑话。 “她还活着!” 男人猛地回头,看向她。 鹜颜一愣,“谁?” “蔚景!” 鹜颜心口一撞,愕然看着他:“你如何知道?” “感觉!” 感觉? 一颗心大起大落,鹜颜摇了摇头,有些失望,“你呀,一惊一乍,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是真的!”男人笃定而语。 末了,又走到桌案边取出一张画像,抖开,问鹜颜:“她是谁?” 鹜颜看了看画像上的女子,眉目如画、微笑浅浅,天仙一般的女子,她自是认识。 “蔚景啊。” “对!”男人将画像卷起,又取出另外一张,抖开,再问:“这个呢?” 不知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鹜颜疑惑地看过去,依旧眉目如画,只是面色清冷,清冷得有些近乎决绝。 “看面相还是蔚景啊!怎么了?” 鹜颜还是不明白男人想要表达什么。 “这就对了!”男人伸手自袖中掏出一方素帕,轻轻将画像上女子口鼻以下的部位掩住,然后转眸看向鹜颜:“她就是那日我见到的女子!” 见鹜颜张嘴,正欲说什么,他又紧接着道:“我知道,你又要说,是我的幻觉。当时,高朗也看到了。” 鹜颜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确定吗?” “确定!” 这事还得从昨夜说起。 昨夜在九景宫,他又喝得烂醉,醉后的他将挂在边上衣架上蔚景平时喜欢穿的一套衣袍当成了她。 他抱着衣袍跌跌撞撞,结果摔了一跤,带翻了边上的烛火,他的袖子烧了起来,他就是被烧痛了,才有了一丝意识,连忙扑火,可他忽然发现,蔚景的那身袍子就在火苗上,却无一丝反应。 他震惊了,酒顿时醒了一半,然后特意去烧它,还是烧不着。 他心里就得知一个认知,却又不敢相信,连夜宣了工部一个对防火方面颇有研究的技师进宫。 结果果然如他所想。 衣袍被做了手脚,涂抹了防火的东西。 这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事先知道了蔚景要经历大火这件事,不管这大火,是火刑,还是那些人故意放的那场山火,总之,此人的目的是想让蔚景在大火中平安无事,虽然蔚景最终没有穿这身衣服。 没有人知道他得知这一切时的心情,那种心跳激烈得仿佛要跳脱出胸腔的感觉,只有他自己清楚。 虽然所有那日在场的人都说过,在那样凶猛的火势下,她不可能幸存,还有人甚至说,亲眼看到她被大火吞没。 但是,他还是燃起了希望。 有人想救不是吗? 只要有人想救! 就多一丝存活的机会。 哪怕她没有穿这身防火的衣服,指不定,指不定…… 指不定那些人还有其他方法呢? 心中这般想着,他就越发觉得那日在吴记糕点店前见到的女子是她。 一刻也不想耽搁,他又连夜去了相府,他要找高朗,他要证实自己心中所想。 高朗说过,他跟那个女子有过接触。 高朗见他深更半夜出现,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在得知他还在纠结那日的那个女子时,高朗斩钉截铁地告诉他,那个女子不是皇后娘娘。 他问高朗为何如此肯定,高朗说,他从未见过皇后娘娘有过如此清冷的眉眼。 清冷的眉眼? 他问高朗就因为这个,高朗说是! 他就当场泼墨挥毫画了两幅画,一模一样的两幅画,除了眉眼不一样,一个含笑,一个清冷。 他问高朗是谁? 高朗一眼就认出了,说都是娘娘啊。 然后,他就拿出那日的锦帕遮住画像眉眼下面的部位,再问高朗,高朗就震惊了。 “这这这……”高朗这了半天。 “你跟她才见过几面,自是没有见过她清冷的眉眼。” 他却见过。 在他错将她当成了弄儿,重伤她之后,她一个人蜷在破庙里、不肯随他回府的时候,他见过; 在啸影山庄,他在镇山兽的爪下救下鹜颜,而她却身受重伤的时候,他见过; 在灵源山上,他跟锦弦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当初怎样利用她的生死,她突然出现的身后,他也见过; 在源汐村,殷大夫死,她跟随影君傲一起离开,他想留住她,而她不愿的时候,他同样见过…… 他见过很多次很多次。 只是,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 他知道。 但是,只要她活着! 只要她还活着! 所以,他又连夜赶去了行云山,想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鹜颜骤然出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找!” “从何找起?” “只要她还活着,我就一定能找到她,哪怕上天入地!”凌澜笃定而语,话落,又转眸看向身前的地图。 鹜颜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是行云山的地图。 “有线索吗?” “没有,”男人摇头,下一瞬又道:“肯定会有的。” “嗯,”鹜颜点头,刚想转身,忽然眼前一黑,她踉跄了两步,连忙伸手扶住边上的桌案,才稳住自己的身子,却还是碰翻了脚边的一个椅凳。 凌澜闻声回头,见到她的模样,一惊。 “你怎么了?” 上次滑胎留下的毛病用药以后早已痊愈了,他探脉确认过的。 这次是… 连忙走过来将鹜颜扶住,凌澜伸手,作势就要探她的腕,却被她吓得一把缩了回去。 “我没事。” “脸色那么难看,还没事,让我看看。”他又伸手。 “我真的没事!”鹜颜再次将他的手挥开。 凌澜皱眉,看着她。 鹜颜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垂下眸子静默了片刻,才抬起头。 “凌澜,我不是小孩子,有没有事我心里清楚,我只是昨夜没有睡好而已,我不想探脉,你也莫要逼我,就像很多时候,我也不逼你一样,好吗?” 凌澜眸光微微一凝,定定望进鹜颜的眼底。 鹜颜略略撇开视线。 凌澜说:“好!” 时间过得飞快,特别是对于没有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是春天的地方来说,更是如此。 如仙境一般的世外桃源,惬意平静的居家生活,若不是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临生产的时间越来越近,蔚景都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与世隔绝,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很多事。 譬如,有一个妃子刺杀帝王未遂,在帝王亲审的时候,一个字也不说,咬舌自尽。 譬如,有一批隐卫秘密地一家一家客栈地找一个人。 又譬如,帝王孤身一人杀到了啸影山庄,说啸影山庄的庄主藏了他的皇后,两人大打出手,结果双双重伤。 还譬如,帝王不死心,再次潜入啸影山庄,还跑到山庄的禁地缠云谷,原本重伤的他又被镇山兽所伤,差点一命呜呼。 再譬如…… 桃花树下,妇人伸出掌心轻轻覆在蔚景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来来来,让我摸摸,今日小家伙乖不乖啊?” 蔚景垂眸,恬静地笑:“越来越不乖了,他刚刚还在踢我呢。” “这几日胎动得频繁,算算时日,也应该差不多这几……” 妇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蔚景却是骤然眉心一皱。 第285章 痛就叫出来 “怎么了?”妇人连忙伸手将她扶住。 “怕是要生了……”蔚景微微佝偻了身子,喘息。 在妇人的搀扶下,蔚景回到里屋床上躺下,疼痛才稍稍缓和了下来。 “你先躺一会儿,我去烧点热水,准备接生的东西,”妇人伸手探了她的脉搏,末了,又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上密密透透的汗水,“别怕,现在只是阵痛,生产还有一段时间,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蔚景朝她点了点头。 妇人转身离开,蔚景缓缓侧首,看向小屋的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桃花开得正艳。 算算时间,此时外面应该也是春天了,只是不知道时日,将来孩子生辰怎么办。 等妇人将生产要用的一切器具准备好,又将热水烧好进屋,蔚景已经开始阵痛越来越频繁。 不同于其他的任何一种疼痛,这种陌生又强烈的坠痛几乎要将她撕裂了一般,起初她还能忍受,到后来,痛得她嘴唇都咬破了,意识都有些混沌了起来。 妇人见她咬得唇瓣都是血,浑身汗湿,就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无一丝干处,却愣是没有一丝声响,低低一叹:“孩子,痛就叫出来,叫出来会舒服点。” 蔚景大汗淋漓地点了点头,可是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只双手紧紧攥着薄被的被面,十指指甲尽数崩断。 妇人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便忙碌了开来。 将切好的参片放进香炉里,点着,又将一大块干净的白棉布撕成小片,铜盆、热水、剪刀、小孩子的襁褓等等都准备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痛感没有那么强烈了,蔚景只觉得意识也越来越混沌,窗外的鸟鸣声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模模糊糊间,好像天已经黑了下来,屋内已经亮起了烛火,眼前有光影在晃,妇人似乎一直在跟她说着什么。 好像是让她用力。 哦,对,用力。 她要用力。 拼尽全力。 “小九,不能睡,坚持,不能让自己睡过去” 妇人掐她的人中,她似乎又清醒了一些过来,可是还是很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 有光影在晃。 有人叫着景儿,景儿。 是谁? 是谁叫她景儿?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是谁? 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来到了耳边。 是父皇。 是父皇在叫她。 她心中一喜,刚想喊他,却又听到原本温和慈爱的声音骤然一变。 “明日就等着替你的女儿收尸吧。” 随着寒冷彻骨的声音,眼前的光影也变得渐渐清晰起来,是一个男人的眉眼,俊美的眉眼、也无情的眉眼。 “你有没有爱过我?” “没有!随你跃下山崖,那是因为朕知道那断岗不高,摔下去不会致死;替你割脉取血,那也因为朕是医者,朕能把握分寸,知道放多少血出来是安全的;而为你夺宫,就更说不上了,没有你,朕一样要夺,这中渊的江山朕坐定了!” 男人笑,狂狷地笑,原本俊美如俦的脸笑得狰狞可怖。 忽然,又多了一道笑声,尖锐刺耳。 是个女人。 女人的脸也越来越清晰,是铃铛。 铃铛挽着男人的胳膊,轻轻靠在男人的肩头,男人弯腰,将她打横抱起,两人一起笑着离开。 蔚景一时间心痛如钢刀在铰,眼泪夺眶而出。 “啊——” 她痛苦地嚎叫出声。 伴随着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之后,是婴儿嘹亮的啼哭,“哇——” 就像是天空瞬间一亮的感觉。 “生了,生了……”妇人惊喜地叫着。 蔚景正在苦海中徜徜徉徉,骤闻这一句,意识也被扯了回来,她蠕动着早已破碎不堪的唇瓣,艰难地开口:“生了?” “嗯,生了,是个男孩。” 蔚景刚想挣扎着看看,又闻妇人的惊叫声:“哎呀,竟然是双胎,还有一个,别动,快别动!” “蔚景——”凌澜大叫一声从床榻上坐起来,浑身黏黏嗒嗒都是汗。 原来是个梦。 头有些痛,喉咙干涩灼热,他掀了薄被下床,走到桌边,提起桌案上茶壶,倒了一杯凉水,咕噜咕噜一口气饮尽。 屋内烛火摇曳,窗外夜色凄迷,他扭头看了看墙角的更漏。 四更的天。 他开门出了内殿。 外面守夜的湘潭睡得极浅,一听动静,就醒了过来,以为帝王有什么需要,连忙躬身上前:“皇上。” 男人瞟了她一眼,脚步未停,“朕出去走走,不用跟着。” 湘潭怔了怔,见他只着一身单薄的寝衣,连忙转身去内殿取了男人的披风,可等她出来,男人已经出了外殿的门,拾阶而下,她便站在殿门口没有去追。 她知道他定是又在思念皇后了。 这么多个月以来,他一直在找。 不仅自己找,还调动了大量的隐卫在找,始终都没能找到那个女人。 她永远也忘不了,几个月前的那个夜里,他们将这个男人从啸影山庄抬回来时的那个模样。 浑身是血,就像是死了一样。 因为是帝王之身,恐引起什么慌乱,鹜颜封锁了消息,也没有让回龙吟宫,而是直接让人将他抬到了九景宫。 听抬回来的人说,是啸影山庄送消息过来,让去抬人的。 啸影山庄的人说,自上次这个男人跟他们的庄主打了一架以后,他们庄主也是卧榻半月才下床,还以为此事到此作罢,没想到这个男人又去了,还偷偷潜入了山庄的禁地。 要不是他们的庄主去缠云谷,这个男人绝对死在了那里也没有人知道。 当时天又下大雪,他几乎被大雪所埋,他们刨了好久,才将他刨出来,刨出来以后,才发现他浑身是血,被镇山兽所伤。 那一夜,九景宫里灯火通亮,乱做一团,太医们整整救了一宿,人都未醒。 鹜颜哭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哭。 那般坚强冷情的一个女人哭得眼眶红红。 她便也跟着一起抹眼泪。 太医们都跪在地上,一个比一个面色凝重,说,看吧,看十二个时辰之内能不能醒来,如果能,便无事,如果不能,那就 太医们的话没有说完,鹜颜就掀翻了桌上的茶壶杯盏,说:“没有不能!” 太医们便吓得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所有人都守在九景宫。 待稍稍平静下来,鹜颜觉得这样会让人生疑,便只留了两个太医,其余人都让回去,然后又连夜召了两个大臣进宫,商量之后决定,暂时对外宣布,皇帝微服私访去了民间,这几日不上朝。 庆幸的是,男人第二日清晨终于醒了过来。 用太医的话说,那就是一个奇迹。 她也松了一口气,跟随这个男人多年,什么是奇迹,她早已在他身上见过了不少。 男人醒来,抓住鹜颜的手,说的第一句话是:“她不在啸影山庄,三姐,如果是你,你要躲一个人,你会躲到哪里去?” 鹜颜顿时就怒了。 甩开他的手,朝他咆哮:“我不是她,我怎么知道?” “我只知道,只要我存心想躲,你就一定找不到!我只知道,我不想出来,你却一直这样找我逼我,我只会对你更加讨厌;我只知道,若你还真想见我,你至少得先让自己活着,命都没有了,就算哪天我肯出来,我们也是阴阳相见!” 鹜颜吼完,男人就安静了,很安静。 男人休养了一个多月才下床。 自那件事以后,他也变了很多,本来话就不多的他变得更加沉默,一门心思扑在朝政上,派出去秘密寻找的隐卫也都陆陆续续撤了回来。 可只有她知道,他没有放下。 每夜,他还是宿到九景宫来,她经常看到他拿着皇后的东西,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有时他会一个人出宫,她想,应该也是自己去找去了吧。 低低一叹,她转身入了殿。 四更的天,黎明前的黑暗。 凌澜缓缓走在御花园的花径中,不消片刻,发上、睫毛上、衣袍上就染了薄薄的一层夜露。 抬手抹了一下脸,一手心的湿凉。 他顿住脚步,静静而站。 蔚景,你到底在哪里? 有时,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如果活着,怎么会一丝痕迹都没有? 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根据行云山的地图,所有通向外面的路他都找了一遍,包括旱路,也包括水路。 这也是他为何怀疑蔚景在啸影山庄的原因。 因为他发现,从行云山出去的一条水路,有一段竟然经过啸影山庄的缠云谷。 可是,没有。 啸影山庄也没有。 到处都没有。 他让人找遍了所有客栈、医馆、破庙,他甚至让人每日等在吴记糕点店前面。 都没有。 一个大活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 或许鹜颜说的是对的,她有心想躲,所以他找不到,她若不想出来,他这样大动干戈地找就等于在逼她,只会让她更加讨厌,也更加不会出来。 所以,他不找了,不大动干戈地找了,他让隐卫都撤了回来。 他等。 他等她愿意出来的那一天。 只是这一天有多远,他不知道。 或许明天,或许一辈子,或许到他死,她都不会出现。 但是,这个人,他等定了,哪怕一辈子,哪怕地老天荒。 哪怕他死。 五月的御花园,百花开得正艳,空气中充斥着各种花香。 他深深地呼吸。 时间过得真快,竟又是一年春天。 太多的人和事发生了改变,可不管世事怎样变迁,似乎只有这一片御花园十几年来都还是那样。 第286章 一儿一女一枝花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 蔚景艰难地侧首,虚弱地看着睡在自己身侧两个襁褓里的小家伙,从未有过的开心满足。 上天果然对她不薄,竟一下子赐给她一双儿女。 龙凤胎。 这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 难怪她的肚子那么大,她还一直以为是因为吃得太好了,从未朝两个上面想。 想起刚刚婆婆接生的样子,也定是吃惊不小吧。 一会儿,哎呀,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一会儿又,天啊,这个是个女孩,一儿一女一枝花,太好了,太好了; 一会儿又大叫,哎呀,襁褓只准备了一个,又奔出房门去拿,风风火火、手忙脚乱的样子,她想想就禁不住弯起了唇角。 “末末,你是哥哥,暖暖,你是妹妹哦,”她伸手轻轻触碰上两个家伙的小脸蛋,一颗心随着伸出的手,颤了又颤。 两个小家伙睡得香甜,身上的血污已经被婆婆洗得干干净净,因为是双胎,两个都分量不重,小小嫩嫩的模样,真的是可爱极了,蔚景只觉得心里柔软得不行,刚想撑着身子起来,亲两个小家伙一下,就被正走进来的婆婆逮个正着。 “呀,小九,不要这样,你刚刚生产完,正虚着呢,不要乱动!” 蔚景只得躺了下去,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婆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现在又是什么时辰吗?” 妇人将手里刚刚炖好的鱼汤放在床边的凳子上晾着,转眸笑睨向她:“早帮你看好了,今日是五月初六,时辰嘛,大概四更的丑时。” “谢谢婆婆,小九的命是婆婆救的,如今婆婆又替小九接生了末末和暖暖,婆婆是小九一家的恩人,小九无以为报,只” “打住,打住!”妇人连忙将她的话打断,瞥了她一眼,“你呀,还是问上脸也没几句话我比较适应,话一多起来,我不习惯!” 蔚景便忍不住笑了,“好,我不说。” 心里却是一点一点的温暖泛开。 她是真的感激这个女人,打心底感激。 没有她,就没有她,也没有末末和暖暖,虽然,她不知道她为何住在这个缠云谷的秘岛上面,为何一直以素帕掩面,就连吃饭睡觉都不拿掉,为何武功如此高强,却不能出去,为何镇山兽也听她的话? 婆婆不说,她也不问。 就好比,她不说她的事,婆婆也不问一样。 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秘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苦和殇。 彼此温暖就行,至于过去,是好是坏,是伤是痛,还是各自珍藏的好。 “婆婆,我饿了。” 妇人嗔了她一眼,“果然做了母亲就不一样了,还知道饿了,第一次听你叫饿,来来来,我烧的鱼汤可是天下第一鲜呢,我扶你坐起来喝。” 将她扶着坐起,又拿了两个软枕塞到她背后,让她坐靠在床头上,妇人转身去端凳子上的鱼汤。 蔚景又禁不住凑到两个小家伙面前去看。 城郊别院,厢房 鹜颜沐浴完,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边整理着身上的衣衫,一边走到铜镜前面。 铜镜映着烛火,自己清瘦的脸落在镜中。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她又执起一把牛角梳轻轻梳理着满头乌黑长发。 在脸上轻轻扑上一层薄粉,两颊稍稍上了一点胭脂,又含上一张红纸,让苍白的唇瓣有了一点血色,她才转身拿过桌案上的药,打开厢房的门走了出去。 十五的夜,明月如盘。 月辉绵长,照在静谧的院中,清冷一片。 穿过长廊,饶过几处厢房,鹜颜来到书房外面,未做一丝停留,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没有掌灯,漆黑一片,所幸她轻车熟路,走到书架前,她伸手探向一个地方,随着“哗啦”一声巨响,一扇墙赫然移开。 竟是跟相府书房一样的设计。 黑暗中,她走了进去。 又是“哗啦”一声,墙面归回原位。 鹜颜捻亮墙壁上的烛火,暗室瞬间一片亮堂。 偌大的一个暗室,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床。 床上躺着一人,一个男人,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反应,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已经死了。 鹜颜缓缓走近,才发现男人是睁着眼睛,醒着的。 她垂眸看着他,男人一瞬不瞬仰望着她,两人谁都没有出声。 “放我走!” 许久之后,还是男人先开了口,沙哑的声音响在静谧封闭的暗室里,带起一丝回音。 鹜颜眸光微闪,缓缓坐在床边,淡声道:“会放你走的。” “几时?” “快了。” 鹜颜说完,如曾经的每一次一样,从袖中掏出一粒药丸,准备喂进男人的口中,男人冷冷地别过脸,不接。 鹜颜将他的脸扳过来,强行将药丸塞进他的嘴,也不给他吐出的机会,下一瞬指尖凝着内力,快速划过他的喉拢,迫使他不得不吞了下去。 “鹜颜,你不要这样,你杀了我吧,我宁愿死!”男人央求她,眸子里写着沉痛和绝望。 鹜颜转眸不看他的眼睛。 死? 死太容易了。 可是,她舍不得他死啊。 她永远也忘不了找到他的那天。 她也是动用了很多自己的人,才找到了他,他蜷缩在一个桥洞的下面,当时已经昏迷,边上喷溅的血迹一片。 她找了大夫。 果然与她猜想的一样。 他中毒了。 锦弦给他下毒了。 她不知道锦弦这样做,跟他提了什么条件,他需要做些什么,锦弦才会将解药给他? 她只知道,当大夫说出是什么毒的时候,她愤怒了,也绝望了。 情亡。 此毒没有解药。 唯一的解药是将毒过度给心里有情的另一方,通过交欢的方式,一月两次,初一十五,一年的时间可将身上毒素过完。 也就是听完大夫讲完这些,她才意识过来,锦弦并没有跟叶炫提什么条件,也没有威胁他做什么,因为锦弦分明是要她死啊! 这样的毒,这样的解毒方式,锦弦不就是要她鹜颜死吗?<cmreadtype='page-split'num='4'/> 将叶炫带回了别院,带到了这间暗室,她封了他的穴道,让他手脚不能动。 她知道,他若能动,肯定会逃走。 不然,也不会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暗处看着她,就算被她用计给引了出来,也转身就跑。 他就是怕她知道,她明白。 可是,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啊? 她做不到。 就算是如了锦弦那个奸人的愿,她也没办法。 因为穴位被点,而且,她这样的做法,又绝非叶炫所愿,不仅不是他所愿,他还极度抗拒,所以,每个初一十五两人那个的时候,她就只能对他用药,不然,根本无法进行。 男人的呼吸已经慢慢急促,她知道那是刚才那粒药丸起了作用。 在男人猩红愤然的目光中,鹜颜缓缓褪掉身上的衣袍,俯身轻轻吻上男人的唇瓣,男人再次别过脸,她的唇便落在他已经烧得滚烫的脸颊上。 如同刚刚一样,鹜颜再度伸手,将他的脸强行扳过来,迫使他不得不面对着她。 “鹜颜,你这样做,我并不感激你!” 叶炫咬着牙,一字一顿。 看得出,他在隐忍。 “我不需要你感激!” 鹜颜俯瞰着他,两人隔得很近,脸对着脸,鼻尖轻擦着鼻尖,如兰一般的气息喷薄在叶炫的脸上。 叶炫只觉得越发难受起来。 “我会恨你,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会恨你一辈子!” “那便恨吧。” 鹜颜很淡然,缓缓直起腰身,开始替他褪着身上的衣袍。<cmreadtype='page-split'num='5'/> 是爱也好,是恨也罢,反正以后,她也不知道了。 就当她欠他的,现在还他。 还她曾经对他所有的利用和欺骗。 当鹜颜再次吻上叶炫的唇瓣时,叶炫只觉得一颗心如同钝器在剜,那种痛,痛得他颤抖,却痛得叫不出来。 牙关一紧,他重重咬上她的唇,两人的口中便有了血腥。 当鹜颜爬上来,叶炫痛苦又绝望地吼她。 “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死,我也不会独活!你何必要这样?” 鹜颜没有理他,指尖流连,义无反顾地坐下。 叶炫如同受伤困兽一般的嚎叫出声,烛火摇曳,有清泪自眼角滚落下来。 桃花烂漫,微风习习,片片落红漫天飞舞。 一片纷纷扬扬之中,女子手持长剑,皓腕灵活而动,挽出几个漂亮的剑花,脚尖一点,女子身轻如燕,轻盈翻飞在一大片粉红的花瓣雨之间。 墨发飞扬、衣袂飘飘,手中长剑如龙,美不胜收。 可是这美景却是被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打断。 女子收了手中剑势,翩然一个后翻身,稳稳落下,云袖扬起,长剑入鞘,女子快步出了树林。 这厢,妇人已经将摇篮里哇哇直哭的暖暖抱了起来,“难怪哭呢,小家伙尿湿了。” 蔚景将手中长剑放下,取了一块干净的尿布,“婆婆,我来换吧。” “没事,我来!”妇人将她手中的尿布接过,抱着暖暖坐在边上的凳子上,就开始娴熟地给她换了起来,抬头见蔚景站在边上满头大汗,蹙眉道:“快去洗把脸吧,我跟你说过,练武不是一朝一夕,不能一蹴而就,你刚生完孩子三个多月,身子还没完全恢复,更不应该动太多体力。” 蔚景微微一笑:“知道了,以后每天只练一会儿。” 原本她还不知道,原来练武有这么多的乐趣,她并不是想一蹴而就,也不是想练出什么通天本事,她真的是觉得很喜欢这个过程,那种将所有事都抛在一边,全身都舒展开的放松。 “其实,你是块练武的材料,一般人习武都从小学起,而你连孩子都生过了,资质也一点都不差。” 第287章 你……你是谁? 蔚景进屋舀水洗脸。 “对了,这几日抽空出去一趟吧,买些棉布回来,孩子一日一个样,你做的那些小衣服也快穿不下了,我这里剩下的布匹都是些云锦、缎子之类的,不适合给小孩子做衣服,小孩子皮肤太嫩,要用棉布。” 妇人说着,怀里的暖暖已经换好尿布,早已止了哭,正睁着乌溜溜的小眼睛看着她,估计是听到她说话,以为是在逗她,小家伙吸着自己的小手指,“咯咯咯”地笑。 “暖暖说对不对啊?”妇人一边说,一边拿头去蹭小家伙的胸口,小家伙便更加开心地笑个不停。 闻着那银铃一般稚嫩的笑声,蔚景只觉得一颗心都化了,她走出屋,将另一个摇篮里的末末也抱了起来。 大概是男孩的缘故,末末一直很乖,哭得也很少,将他放在摇篮里面,他可以一个人玩起来,也不哭也不闹。 暖暖就不行,只要醒着,就一定得抱着,躺是躺不住的,爱玩爱闹爱哭爱笑。 “末末,饿不饿啊?”蔚景亲亲小家伙粉嘟嘟的小脸蛋,“看看妹妹多开心,咱们跟妹妹一起玩儿好不好?” 蔚景一边说着,一边抱着怀里的家伙,坐在了妇人边上的一个凳子上。 不知是被她亲昵的动作弄开心了,还是受到了暖暖笑声的感染,小家伙竟然也很难得地笑了起来。 “哟哟哟,咱们深沉少爷,终于不玩深沉了!”妇人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般,笑着啧啧啧了起来。 蔚景便也跟着一起笑。 “这幸亏是一男一女,要是两个都是男孩,或者两个都是女孩,这两个小家伙的性格啊,也隔得太远了,看来了,一个是随了娘,一个是随了爹。” 妇人的话未说完,蔚景唇角的笑容微微一僵,妇人马上意识过来自己的失言,连忙去逗弄怀里的暖暖,小家伙又是笑得一阵花枝乱颤,尴尬的气氛才得以缓解。 蔚景垂眸看着怀里的末末,小家伙也在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得就像雨后的星子,又亮又灿。 三个多月,小孩子的五官都没有长开,但是,细看之下,眉眼,已经有了几分某个人的模样。 “末末,明天娘去街上,娘给末末和妹妹买好吃的东西回来好不好?” 小家伙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一样,弯着唇角笑。 不像暖暖笑得那般肆意,那微微笑着,眉眼弯弯的样子…… 蔚景心口一颤。 “明日去也行,过两天就是这两个小家伙的百日了,我们也给庆祝庆祝,不能亏待了两个小家伙,该有的都要让他们有,等会儿我会像上次一样,将要买的东西都列出来,写一张清单给你。” 蔚景怔了怔,说:“好!” 虽已华灯初上,可繁华京城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喧嚣鼎沸。 蔚景双手提着大包小包,步履走得极快。 为了买吴记的芙蓉糕,排队一直排到了天擦黑,结果好不容易轮到她的时候,说打烊了不卖了,让明日再来,她好说歹说,人家才老大不情愿地卖了一些给她。 虽说缠云谷是禁地,平素无人进入,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她每次都是夜里出来,然后白天办事,半下午出发回去,也能在夜里到缠云谷。 今日这样一耽搁,现在天已经黑了,估计回到缠云谷得明天早上了。 眉心微微一蹙,脚下的步子就不由地迈得更快了些,一路直奔行云山脚下。 马上就要八月十五了,月光很亮,借着皎皎月色,蔚景摸索着穿过一片小树林。 跟上次一样,她将小竹筏藏在峡谷边上的一些藤蔓里面。 还在。 微微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她弯腰正准备解开系竹筏的绳索,就猛地听到树林里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和人声。 她一惊,连忙停了手中动作,蹲在那里警惕地循声望过去。 夜色下似乎有好几个人影,不过不是往她这边来,好像是上山。 “你们确定那皇后陵墓没有人守卫吗?” “有一个女的,不过等于没有,我已经打探得很清楚了,那女的武功都没有,还是个瞎子,你说,让那种人守墓,跟没有有什么区别?” “那就好,你们确定陵墓里有很多值钱的陪葬品吗?” “当然确定,怎么说人家也是一国之后啊!” “既然是一国之后,怎么会没有人守卫呢?我们可得要谨慎,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不是一人掉脑袋的事,那是要诛九族的。” “放心好了,真的没有守卫,我们都观察了好几个月了,虽说是皇后陵墓,可里面葬的不是没有人吗?一个衣冠冢而已,没有守卫也不奇怪。” “也是!那我们快走吧。” “嗯!” 几人的声音和脚步声渐渐远去。 蔚景大概听明白了,是盗墓的。 一直隐居在缠云谷的秘岛上,也就上次买药材跟芙蓉糕的时候出来过一次,那也是快一年的事了。 当时,京城里最热门的话题,是皇帝选秀一事,其余的事,她一概不知。 没想到还给她建了一个衣冠冢。 唇角一勾,她冷冷一笑,为了标榜自己多有情有义吗? 这个男人永远懂得怎样去堵悠悠之口。 “小木屋里黑漆漆的,你们说的那个女的应该已经睡了。” “睡不睡的,根本妨碍不了我们什么,说了,什么守陵的,就是一个摆设。” “嗯,那我们快动手吧。” “老规矩,你们两个给一人把风,另一个跟我们仨儿一起挖墓。” “你把风吧!” “好!” 几个黑影叽噜咕噜商量完,便扛着锄头、铁锹蹑手蹑脚地绕过小木屋,径直走向陵墓。 陵墓的确建得恢弘大气,俨然一个缩小版的宫殿,墓碑上竟然还有画像,哦,不,应该是石刻的,然后再上得颜色。 惟妙惟肖,就像是真的一样。 “别说,这皇后长得还真不错。” “那是,长得错,还能做皇后吗?” “你们真是孤陋寡闻,人家是前朝的公主。” “哦哦,好像是听说过的。” “哎,红颜薄命啊。” “你感慨个屁啊,快点干活,速战速决,赶快得手,赶快离开!” 几人便饶到陵墓的后面,开始挖了起来。 木屋内,没有掌灯。 铃铛坐在黑暗里,睁着一双大大的眸子。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白天跟黑夜没有区别,因为她的右眼前不久也看不到了。 经历过了三个百日,先是左眼,接着是左耳,右眼一看不到,就等于她彻底失明了。 所以,夜里,她都不用点灯。 点了也是白点。 虽说左耳听不到了,可是右耳的听力暂时还在,当外面锄头和铁锹掘地的动静越来越大时,她便闻进了耳里。 心中疑惑,她起身站起,摸索着开了门。 “谁?谁在那里?” 几个正挖得起劲的男人一震,虽说没将对方放在眼里,可他们盗取的是皇家陵墓,一丁点的差池都不能有。 其中一人对把风的那个男人使了一个眼色,男人会意,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我问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见无人回答,铃铛又厉声问了一句。 可话音刚落,就被行至跟前的男人一把擒住。 铃铛一惊:“你……” 刚准备大叫,男人已经先出了声:“想活命,就给我老实点,否则,我现在就送你去地下陪你的皇后去。” 铃铛脸色一白,只得噤了声。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硬着头皮问:“你们到底是谁?想要什么?” “我们只是几个穷得日子过不下去的老百姓,想跟你们的皇后借点银子花,只要你乖乖地配合我们,到时也分你一份。” 铃铛一震,虽然已经猜到了对方是些什么人,却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你们竟然连皇后的陵墓也敢盗,你们就不怕杀头吗?” “杀头?当然怕!所以才要你乖乖配合。等取出金银财宝,我们会将陵墓重新盖好,还原成原本的模样,只要你不说,我们不说,今夜这件事便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又如何知道?” 铃铛眼帘微微一颤,抿了唇没有吭声。 那厢,锄头铁锹挖地声一片。 这厢,男人钳制着铃铛。 铃铛本就只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因为钳制拉扯的动作,寝衣宽松的领口被拉开,松垮到一侧的肩上,露出一大片风景,就连胸口的沟渠都若隐若现。 男人咽了一口口水,想要无视,可是目光却又忍不住肆无忌惮地看过去。 月光下,女子的颈脖如同上好的瓷,男人看着看着,便禁不住将脸凑了过去。 意识到灼热的气息逼近,铃铛一惊,而男人已经埋首在她的颈项,贪婪地深嗅。 “混蛋!放开我!” 铃铛又羞又恼,挣扎。 原本就已经心神旖荡,又闻得女人的沁香扑鼻,如今再被其一挣扎,寝衣直接被扯开,露出里面贴身的小兜衣。 男人如何放得开? 正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时,忽然腕上一痛,他闷哼一声,吃痛地松开了对铃铛的钳制。 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月光下,一抹幽光刺眼。 赫然是一根银针深刺。 男人脸色一变,愕然抬头,只见一抹白衣身影从黑暗里飞身而出,翩然落于墓碑前。 是个女子。 白衣黑发,素帕掩面,月光下一双眸子盈盈烁烁,美得似仙似狐。 “你……你是谁?” 虽然美得动魄惊心,但是自己腕上深刺的那一针可不是假的,肯定是个厉害角色。 第288章 能再看到你,真好! 铃铛怔了怔,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她大概能猜到,有人来了。 这个人救了她。 女子没有出声,男人却是骤然大叫了起来。 “大哥、石头、二柱子——” 墓后几人闻声,皆是一怔,连忙停了手中动作,一跑到前面来,就看到了墓碑前,迎风站立的女子。 几人一惊。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几个有手有脚,完全可以凭劳动生活,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做这种偷盗之事?” 女子清冷开口。 几个男人便乐了。 “我们怎样生活,不需要你一个女人来指手画脚!” 他们这么多大男人还怕一个女子不成? 更何况,撞破了他们的好事,就得死! 为首的一个男人朝其他几人使了一个眼色,几人会意,举着手中的铁锹跟锄头,一哄而上。 女子眸光一敛,旋身而起,白色的裙裾曳开,如同一朵瞬间绽放的莲,旋转一圈的同时,女子云袖扬起,脱手而出的是数枚银针。 闷哼声一片,几个男人甚至还未来得及上前,就一个一个中针倒地。 女子稳稳落下,衣发翻飞。 “你们每个人的左脚都中了我的银针,针上有毒,解药只有我有。” 啊! 几人大惊失色。 “我留了你们的双手,也给你们留了一条腿,只要你们以后改邪归正,靠自己的手脚,好好做人,我便可确保你们无虞,否则,毒发身亡、后果自负!” 几人大骇,女子又伸手一指,直直指向木屋前猥琐铃铛的那个男人:“还有你!也是一样!” 男人早已面如土灰。 凌厉目光冷冷地扫了几人一眼,女子正欲飞身离开,忽然一阵夜风吹来,不知怎么竟吹掉了她脸上的素帕。 女子一惊,连忙伸手却接。 接是接住了,可已然太迟,她一个抬头,就看到一众惊错的目光。 真的惊错! 一个一个都是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皇后”有人惊呼。 因为她正站在墓碑的前面,墓碑上的画像,她的真容,清晰地吻合在一起。 只不过她的脸 她明明画了一条很粗很粗的假伤痕。 果然,下一瞬,就听到惊叫声四起。 “鬼啊——” “快跑,皇后的鬼魂出来了——” 脚步声纷沓,几个男人甚至都来不及从地上站起,连滚带爬,仓皇往山下逃窜而去。 望着几人的背影,蔚景摇了摇头。 重新将素帕掩在脸上,她才发现,铃铛还一直站在那里。 所幸,铃铛的眼睛看不见。 “女侠……” 铃铛摸索着就要往她这边走,因走得急,猛地踢到一个石子,脚下一滑,作势就要摔倒下去,蔚景飞身上前只手将她扶住。 铃铛屈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多谢女侠救命之恩,敢问女侠尊姓大名!” 尊姓大名? 蔚景勾了勾唇,也未叫她起来,转身,脚尖一点,飞身离去。 夜风将清冷的两个字送进铃铛的右耳里。 “鬼娘!” 当凌澜听到这一切的时候,他正在喝茶,铃铛跪在前面禀报。 起先,他就当听一个故事。 故事是真是假,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为了给他讲这个故事,面前的这个女人可是吃了不少苦。 因为眼睛看不见,一人愣是从山上下来了,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才进了宫,见到了他。 从她凌乱的头发、脏污不堪又破碎不堪的衣衫来看,路上应该是摔了很多次。 “事情朕大概了解了,就是皇后陵墓差点被盗,你差点被那些人欺辱,一个侠女正好出现,化解了这一切,是吗?那接下来,你想要朕怎么做呢?是增加守卫守陵墓,还是将你撤回?” 凌澜呷了一口茶,口气清淡,不徐不疾。 铃铛面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微微苦笑道:“铃铛就知道皇上会这样看铃铛。” 凌澜没有吭声。 “皇上以为铃铛如此辛苦地进宫来禀报,是为了铃铛自己吗?铃铛没有要皇上增加守卫的意思,更没有想要回宫的意思。既然在皇上的眼里,这样看轻铃铛,那如果铃铛说,那个侠女是皇后娘娘,想必皇上也一定不会相信了。” 凌澜嘴里的一口茶当即就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 果然到达缠云谷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老远蔚景就站在竹筏上警惕地观察着谷内,还好,一个人都没有,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提起竹筏上的大包小包,她脚尖一点,轻盈跃下竹筏,稳稳地落在岸边。 看着空竹筏继续顺流而下,蔚景弯了弯唇角,这有武功,特别是有轻功,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譬如现在,她直接飞下来,要是以前,还得想办法将竹筏靠岸才能下来。 还譬如昨夜,那几个大男人,就算他们没有武功,毕竟也人多势众,换做以前,她还不得被欺负的份儿。 反正好处很多,做什么都方便。 扯了脸上面巾,弯腰在水里打湿,擦掉下巴画上去的那个伤疤,可别回去吓住了两个小家伙。 想着马上就能见到他们,心里更是一阵雀跃,这才分开一日,竟是想念得紧。 提着包裹转身,正欲朝进密岛的方向而去,就猛地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那人。 蔚景脚步一滞。 那人就站在一棵树下面,一身玄色华袍,长身玉立,大树的阴影将他尽数笼住,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只知道,他在看着她。 蔚景脑子一嗡。 就知道天亮回来要出事,要出事。 现在出大事了。 “影君傲……” 讪讪地唤了一声,她有些不知所措。 方才明明观察过的,一个人都没有,他,几时站在那里的? 而且,这样看着她,是个什么意思? 记忆中,他影君傲可不是玩深沉的主儿。 “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他一直不吭声,她只得再问。 “问这句话的不应该是我吗?” 男人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并举步从树下缓缓走出。 当他完完全全走在一片晨光下时,蔚景才看清他的脸。 一年多未见,清瘦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 唯一未变的,是依旧俊美。 男人一直走到她的面前站定,凤眸深深地凝着她。 蔚景攥紧了手中的包裹,正强自敛了心神快速思忖着该怎么对应,忽然闻见男人问:“你好吗?” 声音微哑。 蔚景一怔,不意他问的是这个问题。 遂弯了弯唇,“我很好,你呢?” “不好!”他说。 回答速度之快,口气之笃定,听得蔚景心里一颤。 一时不知该如何接。 “你真的住在这个缠云谷吗?” 男人环顾了一下左右问。 蔚景心口一撞,而且,她没有忽略他用了“真的”这个词。 难道有人跟他说,她住在缠云谷吗? “不是,”本能的,她否认。 她要保护婆婆,保护末末,保护暖暖。 “那你为何出现在这里?”男人凤眸里夹着一丝不易觉察的促狭。 “哦,我去京城买了点东西,他们跟我说,走水路回来近,所以,我就信他们的,坐竹筏回来,结果行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这里的景物好熟悉,才记起是你啸影山庄的缠云谷,就想着,很久没见到你了,想见你一面,青天白日的,正好镇山兽也不在。” 蔚景一口气将瞎话说完,自己都不信,可还得硬着头皮指了指下游的方向,“我住那边,还有很远一段路。” “再说了,你这缠云谷有住人的地方吗?要有,也是镇山兽的肚子吧。” 蔚景说完,刚想看看男人的表情,却忽然身上一暖,男人蓦地张开双臂将她抱住。 蔚景浑身一僵。 见他刚刚还一副深沉的样子,没想到他会突然如此。 “能再看到你,真好!” 男人轻声开口,箍住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蔚景便僵硬地在他的怀里,垂在两侧的双手上还拧着各种东西。 好一会儿,影君傲才将她放开。 “既然是想来见我的,想必我不出现在缠云谷,你也会去山庄里找我?” 影君傲笑睨着她。 “嗯。” 她点点头。 “那走吧!” 男人将她一手上的包裹接过,替她拧着,然后将她空置下来的那只手裹在掌心,拉着她便走。 蔚景欲哭无泪。 却也没有办法。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实在不行,就夜里,趁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了的时候,她再偷偷地开溜。 反正她现在会轻功,也方便。 在山庄里,她见到了管家晴雨。 晴雨一直对她还是很戒备的,她却也不以为意,她知道,晴雨没有坏心,是为了影君傲好。 她还见到了嫣儿。 一年多不见,变化最大的就属这个小家伙了。 长高了很多,人也懂事了很多,见到她,小家伙可高兴了,不停地将自己好吃的、好玩的,都拿出来跟她炫宝。 看着嫣儿,蔚景想象着暖暖长大后,也定是会和嫣儿一般样子,心里就柔软得不行。 影君傲带着她散步,带着她游湖,倒是对她这一年多来的事绝口未问。 她也不会提。 因为心里挂念着家里的两个小家伙,又想着夜里的出逃计划,蔚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只觉得一天好长,好不容易才挨到天黑。 用过晚膳,影君傲想带她去赏月的,她说逛了一天京城有些累,想先洗洗睡了。 影君傲便也不强求,让晴雨安排一个婢女来伺候她。 等婢女提着水桶进来的时候,她才发现竟然是兰竹。 主仆二人多日未见,一见面,两人都是很开心。 兰竹也告诉她了,她之所以在啸影山庄,是因为当初凌澜怕她上锦弦的当,让她紧急回啸影山庄通知她,悬挂在城楼上的那个殷大夫的尸体是假的一事。 第289章 夜光粉! 蔚景就听着,没有说什么。 这些已经过去了。 跟现在的她没有关系,跟以后的她更不会有关系。 夜色笼罩下的行云山,两辆马车盘山而上,一直行到陵墓前的平地停住。 车还未停稳,第一辆马车里的人就迫不及待地掀帘而出,跳了下来,身姿轻盈,白色的衣袍映着秋夜皎皎的月色,胸口一大片金色的龙纹闪着粼粼的光。 车夫将马车赶去边上,他便站在原地,长身玉立,等后面的人。 在高朗的帮助下,铃铛从后面那辆马车里出来。 “你说夜里来这里,可以找到皇后的行踪,行踪呢?” 凌澜转身,看向在高朗的搀扶下缓缓走过来的铃铛,沉声开口。 今日,这个女人说,她知道如何能找到蔚景。 但,必须是夜里,来行云山。 铃铛来到他面前站定,静立了片刻,似是靠听觉辨了辨方位,然后伸手指了指陵墓的墓碑前面。 “皇上过去看看,看看墓碑前面的地上有没有什么?” 凌澜扭头看了一眼她所指的方向,拾步走了过去。 除了黑土,还是黑土。 正准备说什么都没有,骤然,一抹光亮入眼,他一怔,连忙弯腰去细看,却又没有了,他又换了个方位。 果然,那抹光亮再度出现了,且很清晰。 原来是夜光粉。 刚才他站在那里,方位不对,一时没看到。 心中一喜,他转眸看向铃铛。 “你在她身上撒了夜光粉?” 颤抖的声音难掩心底激动的情绪。 铃铛点了点头:“是!” 虽然她看不到,但是听到那些盗墓的男人喊她皇后,又说有鬼,她就猜想是她,所以,借前去感谢之机,她假意走得急,踢到石子,脚下一绊,摔跤。 她知道,对方一定会扶她,就算摔倒前因为心中对她的芥蒂,蔚景不伸援手扶她,待她摔倒后爬不起来,蔚景还是会过来将她扶起来的。 她都爬不起来了,不扶才说明不正常。 不想被她识破她是蔚景,她就一定会过来扶。 果然,扶了。 于是,她借搀扶之机,将夜光粉撒到了蔚景的背上。 只有那里是一个人自己的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 “循着夜光粉的痕迹,应该能找到皇后娘娘,铃铛希望皇上如愿!” 凌澜怔了怔,又看向铃铛。 此时的她依旧是早上那身破碎脏污的衣裙,头发也是蓬乱不堪,一双没有任何神采和倒影的眸子越发衬得一张脸苍白如纸,没有一丝生机。 收了目光,凌澜没有说什么,便迫不及待地循着夜光粉的路线寻了起来。 屏退了兰竹,蔚景就开始做开溜的准备。 将买的东西,大包小包合并了一下,就只分吃的用的两个大包裹。 两日都没有给两个小家伙哺乳了,两边越来越胀痛得厉害,昨日下午在京城的时候,她找了一个茅厕挤掉了一些,可今天这么长时间了,又痛得不行。 痛还是其次,就怕胀胀,给胀回去胀没了。 她身子瘦弱,本来奶水就不多,然后又是同时喂两个孩子,所以,根本供应不足,末末跟暖暖一刚满月,婆婆就开始用土罐熬一些米糊添补。 见时辰还有些早,以防这个时候出去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反正还得等等的,所以,干脆就解了领口,松了兜衣的带子,挤掉一些。 刚挤好一边,准备挤另一边的时候,门口骤然传来敲门声。 蔚景吓了一跳,刚想问谁,对方已经推开了厢房的门。 天! 蔚景魂飞魄散,兜衣的带子都来不及系,赶紧拉上领子,又骤然想起,两个大包裹还在桌上呢,却已顾不上去捡。 “见你房里的灯亮着,就想你可能还没睡。” 影君傲走了进来,在看到她一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领,满脸红破的样子时,微微一怔,旋即也是面色微微一尬,别过眼去:“我我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 这话问得。 蔚景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影君傲背过身去。 蔚景连忙快速整理着衣袍,三下两下系好带子,衣领理好。 可是,还有两个问题啊。 一个,奶香味真的好浓啊。 另一个,两个大包裹啊。 怎么办? 忽然想起什么,蔚景眸光一亮,朝着男人挺拔伟岸的背影道:“好了。” 男人缓缓转过身,面色却依旧泛着一丝丝微红。 蔚景可从未从这个男人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心里想笑,却又不好意思。 “我刚刚准备试一下在京师成衣店里新买的衣裙,打算试完就睡了。” 低垂着眉眼,蔚景一边说,一边倒腾着其中一个包裹。 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对了,我还买了好吃的奶片,你要不要尝尝看?” 一边说,一边作势就要拿给他。 “不用了,”影君傲弯唇一笑:“我又不是嫣儿,一个大男人的吃什么奶片。” “什么呀?谁说只有嫣儿那么大才能吃的?”蔚景不悦地撇撇嘴,“我就很喜欢吃。” “那你就留着自己吃。” 男人伸手拍拍她的肩,眉眼弯弯,黑眸深邃。 蔚景心里虚得很,所幸,男人也没有停留多久,就说:“不打扰你休息了,睡吧,明日早上也不用太早起来。” 蔚景点点头,说:“好!” 影君傲转身往外走,看着他衣袂翩跹的背影,蔚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影君傲,是不是你救的我?” 影君傲脚步一顿,回头,似乎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在行云山的大火中,是不是你救的我?” 男人俊美的面容微微一怔,黯然道:“我也希望是我救的你。” 蔚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可这样说的言下之意是 “不是你?” “不是。” “好的,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男人弯了弯唇,“明天见!” 将房门关上,蔚景有些失望,心里却越发疑惑了。 救她的人不是影君傲。 那是谁呢? 又等了一会儿,见时辰也差不多了,她便吹灭了烛火,拾起桌案上的两个包裹,准备出门。 刚走了两步。 那是什么? 没有了烛火的房间一团漆黑,漆黑的地上,却有点点荧光。 再细看,还不少,她的脚下也是,桌案边上也是,她转过身,她的身后也是。 夜光粉! 蔚景瞳孔一敛,猛地想起什么,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裙摆。 没看到什么,她就索性将衣袍脱了下来。 背心的位置,赫然一片银光闪闪。 好你个影君傲! 难怪突然跑过来串个门。 就是怕她逃了是吗? 估计就是刚才拍她肩的时候撒上去的。 幸亏她发现及时,不然,不是将他引到了岛上去? 那就完了。 你的夜光粉,还给你! 将手中的衣袍放在桌案上,蔚景重新在包裹里面取了一套新买的衣裙,穿在身上,便提着包裹,轻轻拉开厢房的门,探头看了看左右,见一个人都没有,连忙闪身而出。 下山、小树林,凌澜跟高朗两人一路顺着夜光粉的痕迹往前走着,便走到了峡谷山涧的边上。 果然走的是水路。 山涧潺潺,望着峡谷里的水面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凌澜眸光微敛,侧首吩咐高朗:“速速去给朕准备一个竹筏或者小舟!” “小姑姑,今夜嫣儿陪你睡!” 嫣儿一脸璀璨地看着蔚景,稚声稚气道。 蔚景再一次欲哭无泪。 她刚闪身出门,还未来得及架着轻功飞起,嫣儿就从回廊那头跑过来,喊着她:“小姑姑,小姑姑……” 于是乎,她又被迫折了回来。 “嫣儿,你这样跑到我这里来,身边也没有一个人跟着,她们要是发现你不在,肯定会担心的,会到处找你,所以,姑姑送你回房好不好?” “不会的,嫣儿已经留了一张字条在桌子上,告诉她们,嫣儿来陪小姑姑睡觉了。” 蔚景汗。 这才多大,竟然也学会了留字条。 “好吧,”蔚景无奈扶额,“那我们现在就睡觉吧!” “不急不急,”小家伙脑袋摇得就像是拨浪鼓一样,“嫣儿要小姑姑先讲故事给嫣儿听。” “讲故事也要拖了鞋子在床上,窝着被子讲啊!” “不行,那样嫣儿会很快睡着的,嫣儿不要睡着,小姑姑就这样讲,嫣儿听完故事以后再睡觉。” “好吧,那嫣儿想听什么故事?” “想听没有听过的故事。” 床榻上,影君傲辗转反侧。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无一丝睡意,他终是忍不住翻身坐起,伸手撩了帐幔,侧首望了望窗外。 天还没亮,漆黑一片。 眉心微拢,他又不得不躺了下去。 第一次觉得,夜是那样漫长。 就在他再度翻了一个身,准备披衣而起的时候,门口骤然传来敲门声。 他一怔。 这么晚了。 “谁?” 没有人回应。 他掀被下床,扯了中衣披在身上,也未顾得上捻亮烛火,直接拉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的脸。 装扮不是山庄的,想了想,此人他认识。 与他曾经有过两面。 一次,行云山,一次去年冬天,来啸影山庄接人。 好像叫什么来着,高朗。 影君傲眸光微微一敛,目光自高朗脸上移开,探向回廊。 回廊的廊柱边,一身白色龙衮的男人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站,高大的身影被月辉所笼,清冷一片。 凌澜。 影君傲瞳孔再次一敛,只垂眸思忖了一瞬,便一边优雅地穿着身上的衣袍,一边走了过去。 “皇上真是好雅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本庄主制造一个惊喜。” 第290章 我只是想见她一面 在男人身后站定,影君傲轻轻笑言。 帝王缓缓转过身,眼梢轻轻一掠,从影君傲出来的厢房门口掠过,再落在影君傲的脸上。 “蔚景呢?” 帝王开门见山。 影君傲眼睫微微一动,笑容不减:“如果没有记错,这个问题,皇上已经问过本庄主很多遍,答案本庄主也已回答过很多遍。” 帝王面色微微一滞之后,同样轻轻笑开。 “影君傲,你就装吧。” “装?”影君傲轻嗤,“本庄主有没有装,皇上不是应该很清楚吗?都说我啸影山庄戒备森严,可皇上就像是进自己家一样,想来就来,想几时出现就几时出现,想进禁地就进禁地,想怎样跟镇山兽玩就怎样跟镇山兽玩,皇上应该对我啸影山庄了如指掌啊,如何还要说本庄主装?” 帝王冷哼,转眸看向远处,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一探,猛地抓住影君傲的衣领,往自己面前一拉。 影君傲骤不及防,直接被帝王拽到了跟前。 四目相对,不到咫尺之间。 他清晰地看到了帝王眼中的沉暗和怒火。 影君傲又笑了,“怎么?皇上还要打架吗?跟上次一样,本庄主一定奉陪到” 他的话还未说完,帝王已经将他推开。 “走!” 一字沉声落下,帝王已越过他的身边朝回廊外面走。 影君傲怔了怔,以为他真要打。 “好!” 他紧随其后。 高朗看看两人,眉心一皱,也跟了过去。 的确如影君傲所讲,帝王就像走在自己的皇宫一样,轻车熟路,脚步翩跹,拐过回廊,穿过花径,直接来到一处小院。 影君傲心头一惊,这里 一颗心徐徐加快,任他再镇定,还是不由得慌乱起来。 他停住脚步。 “皇上带本庄主来这里做什么?” “让你看看地上。” 地上? 影君傲一怔,疑惑垂眸。 点点荧光入眼。 他心头一撞。 夜光粉。 目光前移,荧光也一直朝前延展开来,在暗夜里,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泛着光的银线。 银线的尽头一直通到一间厢房的门口。 那间厢房! 影君傲脸色一变。 瞬间有千百个念头同时从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猛地意识过来什么,忽然疾步越过帝王的身边,径直走到那间厢房门前,推门而入。 月光随着洞开的房门涌入,虽然屋内没有掌灯,可视线却还清明。 桌案上一片银光,只是一件衣袍。 床榻上没有人! 果然! 果然不在! 他就是看凌澜的反应,才觉得她应该已经不在了。 不然,凌澜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不应该是问他“蔚景呢?” 既然有银光粉,说明凌澜本就是有备而来,而且,现在又轻车熟路将他带过来,说明他们在这之前已经来过,定是没有找到蔚景的人,才会去他的厢房找他。 影君傲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庆幸凌澜找过来,她已离开,失落她就这样走了,下次再见又是何时? 又一年后吗? 或者几年? 帝王走了进来。 “她人呢?” “已经走了。” 影君傲声音略显恍惚。 走到桌案边,捻亮烛火,屋里瞬间一亮。 望着空空的厢房,影君傲忽然觉得,如果不是她的一件衣裙在,他真的以为今日的相遇只是他的幻梦一场。 “将人交出来!” 帝王沉声而语,凤眸里目光映着跳动的烛火,就像是淬了冰。 “你没找眼睛吗?”影君傲看也未看他,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影君傲,枉朕以前还觉得你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朕每次来啸影山庄寻她,你都说不在,就连今日,你也同样说她不在,可是,铁的事实就摆在面前,你却又说她已经走了,你让朕如何相信你?你想跟她在一起的心情,朕理解,是个男人就站出来,难道你要将她藏一辈子吗?” “我都已经说了,她走了,你没看到吗?”不知是不是被帝王的一席话刺激到了,影君傲骤然嘶吼出声,眸中染上猩红,他转眸盯着帝王,咬牙,一字一顿:“她已经走了,被你逼走了,被你逼走了,你知不知道?” 帝王身子微微一晃。 “男人?”影君傲轻嗤,骤然笑容一敛,逼向帝王:“你还有资格跟我说男人?是个男人会逼着自己的女人寻死吗?是个男人会让自己的女人无家可归吗?是个男人会让自己的女人颠沛流离吗?她已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天地之大,她容身之处都没有,她一无所有,为何,为何你还要逼她?” “你为何要如此逼她?”影君傲骤然抬手抄起帝王的衣领,如同方才帝王抄起他时一样,他摇晃着帝王,咆哮出声:“你是不是非要逼得她死,你才肯善罢甘休?” 帝王没有挣脱,也没有还手,就任由着他拽着、摇晃着,痛苦的神色纠结在眸中。 许是摇累了,影君傲脚下一晃,将他放开,垂眸苦笑,声音也随之黯然了下去。 “不管你信是不信,她是今日才来的啸影山庄,在这之前,我也没见过,我甚至都没来得及问她这一年哪里去了,跟什么人在一起,过得什么样的生活,你就来了,神通广大的你就追来了。你觉得她为何走?为何离开?就是知道你会来!” 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那身衣裙上,影君傲轻轻摇头,“她不想见你,她不想见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是!我是想跟她在一起!”影君傲点头,“可是我更想给她平静的生活,我只想她好好的,不用再颠沛流离,不用再东躲西藏,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普通的女人,为何你连这一点都要剥夺掉?” 帝王沉痛垂眸,长睫遮住眸中所有情绪,保持着那个姿势很久,始终未发一言。 许久以后,才听到他哑声道:“我只是想见她一面。” 话音落下,帝王已经捡了步子,缓缓往外走。 高朗不知他要去哪里,又不敢问,只得跟在后面,可刚走两步,前面的帝王骤然脚步一停,骤不及防的他差点撞到了帝王身上。 “皇上”他还来不及道歉,帝王已经转身越过他身边往回走,径直回了厢房,片刻之后又出来,手中已经多了一件衣裙,衣裙的背心上一大片还闪闪发光。 “回宫!”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帝王清冷的声音传来。 回宫? 高朗一震,有些难以相信,也有些不明所以。 这就这样回宫? 来的时候,那般急迫的样子,顺流直下还不行,还弄了两只竹竿,让他也帮着一起撑,要加快竹筏的速度,恨不得能飞起来。 虽然还是晚了一步,可已经得知那个女人的行踪,不是吗? 应该跑不远。 现在不应该是去追吗? 怎么就回宫? 而且,上次,那女人不在啸影山庄,这两个男人还大打出手,这一次,在了,至少曾经在了,两人都还什么事都没有。 他不懂。 就像他不懂,刚刚来的时候,他们顺着缠云谷里的夜光粉,一路寻到这里的厢房,这个帝王欣喜地跟他说,“高朗,她真的在!” 那一刻,他看到他的眼里闪着激动兴奋的光,可来到厢房的门口时,他却停下了,还返身退到了几步开外,说:“高朗,你来!” 所以,是他敲的门,见没人反应,也是他破门而入,然后,帝王才进的房间。 后来,去影君傲那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帝王也是让他敲门,而自己则是背对着门口而站,似乎怕看到什么似的。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男人从未怕过什么。 怕见那个女人吗? 明明那般朝思暮想! 而且今夜就是为她而来! 怕影君傲吗? 那更加是不可能! 所以,他不懂! 敛了心神抬头,才发现帝王已经走得老远。 此时已有晨曦微绽,东方露出些些肚白,蔼蔼沉沉的光曦中,男人投在身后的影子,茕茕长长。 “喲,还有酒啊,我都十几年没有闻见酒味儿了。” 妇人抱着暖暖,从屋里走出来,屋外的桃花树下,蔚景正在摆着石桌上的酒菜。 “我买的是‘清浅酒’,酒味很淡,专门女人喝的,”蔚景抬头,璀然一笑,又补了一句:“千杯不醉。” 妇人怔了怔,一边逗弄着怀里的暖暖,一边道,“不说倒好,一说,这心里啊,忽然有些怀念醉酒的感觉了。” “那下次出门,我买两坛杏花酿回来,让婆婆大醉一场。” “好啊,到时我们一醉双休!”妇人喜笑颜开,说完,又蓦地想起什么:“我们一醉双休了,谁来带这两个小家伙?” 蔚景笑:“让他们自己玩去!” “好!” 暖暖啃着自己的小手指,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且笑容满面,还以为是在逗自己,也“咯咯咯”地笑起来。 “小家伙竟然还笑呢,我们真醉了,有你哭的。”妇人宠溺地捏捏暖暖的小鼻子,换来小家伙更欢快的笑声。 不一会儿,石桌上红红绿绿就摆了满满一席。 见蔚景将芙蓉糕摆在盘子里,妇人又低低一叹:“昨日我还担心呢,你那么久不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早知道吴记要排那么久的队,我就不让你买了。” 蔚景眸光微闪,笑道:“没事,难得出门一趟不是。” 昨夜被嫣儿纠缠着讲故事,还以为听听她就会睡,谁知那小家伙越听越新鲜,越听越起劲,无奈之下,她只好点了她的睡穴,让兰竹将她送回了房,她才得以脱身。 第291章 百日宴 回来之后,她自是不敢道实情,只得说,在吴记排队,第一天没排到,第二天又去排。 “好了,将那个一人玩得不亦乐乎的家伙抱过来吧,今日他们两个可是角儿,我们都是陪衬。” 前院的桃花树荫下,末末躺在摇篮里,伸着藕节一般的小手臂,一直想要抓摇篮上方的一株桃花。 可哪里够得着。 蔚景就站在边上看着,看他怎么办? 才一百天的孩子能怎么办? 又不会坐,又不会爬,又不会起身,自是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只是那小家伙,好像也看不出来有多着急,不哭不闹,耐心倒是大大的,一直举着小胳膊,抓着,似乎下一瞬就能抓到一般。 蔚景想,要是换做暖暖,早已哭开了,直接指着要。 终于看不下去了,小胳膊举着不酸,她还心疼呢。 低低一叹走过去,弯腰将他从摇篮里抱起来,凑到那株桃花的前面,末末伸手去抓,她又恐枝杈太硬,弄伤他稚嫩的手指,便干脆将桃花折下来给他。 似乎终于得偿所愿,小家伙也开心地笑起来。 他一笑,蔚景只觉得整片天都亮了。 “走咯,给末末和妹妹过百日去咯!” 蔚景抱着末末,笑着转身,就猛地看到桃花树下那人。 如昨日在缠云谷站在树下一般无二,只是,今日隔得近,且正对着光线,所以,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眼里的震惊和伤痛。 “影君傲……” 她同样震惊。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她已经将有夜光粉的衣袍脱掉了不是吗? 明明昨夜她回谷的时候,再三确认了没有人跟踪不是吗? 他又是怎样进来的? 他是几时进来的? 一颗心从未有过的狂乱。 她看着影君傲,影君傲看着她怀里的孩子,一时间两相无语。 一直到末末举着手里的桃花蹭着她的脸,她才回过神来,影君傲也同时将目光从末末身上移开,转向她。 许是看到了她的震惊和慌乱,影君傲微微一笑,开口道:“放心,除了我,没有人知道。” 别人也不可能知道。 若不是他笃定她住在缠云谷里,若不是他找遍了缠云谷的每一寸地方,若不是他擅入了他父亲说严禁进入的禁地,镇山兽的山洞,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在他的啸影山庄,在他的缠云谷里竟是别有洞天。 竟然有这样一个四季如春的谷中岛,而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女人竟然在这个岛上生活了一年多,还生下了别的男人的孩子。 “怎么了,小九?菜都凉了,你跟少爷在这前院磨蹭什……” 婆婆风风火火的声音戛然而止,蔚景脑子一嗡,回头,就看到妇人抱着暖暖僵硬地站在不远处,露在素帕外面的一双眸子震惊地看着影君傲,一瞬不瞬。 蔚景闭了闭眼,不知该如何解释。 “婆婆……” “君傲?”妇人忽然开口。 “你爹已经过世了?” 桃花林里,妇人眸色震惊地看向影君傲。 影君傲黯然地点了点头,“嗯,已经走了三年多了。” 妇人身子一晃,整个人就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顿时矮了一大截,她难以置信地摇头,嘴里喃喃说着:“大哥走了,大哥怎么就走了……” 末了,又似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君傲:“他是怎么走的?” “身染重疾。” “重疾?”妇人皱眉,“啸影山庄掌管着天下百分之八十的药业,什么样的珍稀药材没有,怎么就……” “是啊,”影君傲低低一叹,微微眯了眸子,看着身前的一株桃花,其声恍惚,“有时候真的觉得生命是如此脆弱,就算有药又如何,就算自己会医又如何,在生死面前,终是无力反抗。” “想来你哥嫂的事也给你爹很大的打击,这世上最痛莫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似是勾起伤心往事,妇人垂眸,掩去眸中沉痛,片刻之后,才抬眸看向他,眼眶泛红,微微一笑道:“幸亏你已长大成人,不然,这么大的家业,都没人来撑。” 见她如此难过的样子,影君傲不想再继续这么沉重地说下去,遂换了个话头,“姑姑你知道吗?我爹告诉我这里是禁地,任何人不得擅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姑姑,我还一直以为姑姑远嫁了呢,方才,我都差点认不出姑姑。” 妇人落寞地笑笑,“我最后一次见你,你才只有几岁,认不出姑姑也很正常。” “姑姑为何会住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妇人眉眼低敛,显然不愿意多说。 虽心中有太多疑惑,可见她如此,影君傲也不强求,眼梢轻抬,透过枝杈繁花,看向远处院中正开心逗弄怀中婴童的女子。 “蔚景怎么会跟姑姑住在一起?” 妇人浑身一震,“她姓蔚?” 不意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影君傲敛眉:“姑姑不知道?” 妇人眸光微闪,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她告诉我,她叫小九,我也没有多问。” “哦,那就叫她小九吧,既然她不想别人知道,我们就也不要提。”影君傲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多言了。 “好!姑姑明白,”妇人笑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都说了,你爹跟你说这里是禁地,你却为了小九贸然闯入,莫非你就是那两个小家伙的爹?” 妇人笑睨着影君傲。 影君傲面色一僵,垂眸,苦涩地弯了弯唇,“我哪有那么好的福气?” “不是你?”妇人敛了唇角笑容,“那孩子的爹是谁?” 影君傲抬眸笑笑,“不知道。” 添了一副碗筷,影君傲就加入了两个小家伙的百日宴。 蔚景做梦也没有想到,婆婆是影君傲的姑姑。 其实想想也是,不然,怎么会住在啸影山庄的缠云谷里?自是跟啸影山庄有关系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骤然添加一人的缘故,气氛有些诡异。 影君傲很沉默,吃得也少。 蔚景同样很沉默,一直低垂着眉眼吃饭。 所幸有婆婆跟暖暖,两人一个没话找话,一个活泼爱笑,才减少了一些尴尬。 而且暖暖一点都不认生,似乎还很喜欢影君傲的样子,一直拉扯影君傲的袖子,后来又看上影君傲衣襟上绣的白木兰,非要抠下来,抠不下来,又哇哇直哭,怎么哄劝都没用。 影君傲将她抱在怀里,拿衣襟让她玩,还是没用,还要非要抠。 无奈,影君傲直接将那一截衣襟撕下来给她,她才破涕而笑,乐不可支。 因为暖暖的这一闹,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而且暖暖还赖上君傲了,非要他抱。 一顿饭用了很久。 饭后,婆婆收拾,蔚景跟君傲一人抱一个坐在桃花林里。 偶尔一阵微风吹过,枝摇花动,粉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 君傲望着那落红满天,轻轻扬起唇角:“真没想到啸影山庄有如此世外桃源。” 蔚景笑笑,“是啊,我也没有想到。” “喜欢这里吗?” 影君傲忽然转过脸看向她。 “喜欢!” 蔚景不假思索,口气笃定。 她是真的喜欢。 并不仅仅因为这里四季如春,景色瑰丽,最重要的远离纷扰、岁月静好。 她要这份平安宁静。 “那就一直住在这里吧,没有人会找到这里来。” 影君傲的声音如低醇的美酒一般流泻,蔚景转眸朝他看过去,只见他黑眸映着光曦,里面桃花翻飞。 蔚景心口微微一颤,别过眼,打趣道:“什么叫没有人会找到这里?你不是人啊?你不是就找到这里了吗?” “我不一样,我是这里的主人。” “主人?”蔚景撇嘴,嗔道:“主人会知道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块地盘?主人会要机关算尽才能找到这里?” 睨着蔚景娇嗔可爱的模样,影君傲只觉得心里的阴霾瞬间被带走了不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喂,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什么叫机关算尽?” “切~”蔚景轻嗤,斜了他一眼,再次撇嘴:“我身上的夜光粉不是你撒的吗?” 影君傲一怔。 原来…… “我几时撒的?” “就是我刚下竹筏,在缠云谷碰到你的时候,你走过来抱我,那时撒在我背上的。” 刚开始,她以为是在厢房里的时候,影君傲突然来造访,然后又突然拍她的肩,那时撒的。 后来,她回到缠云谷,发现缠云谷的路上也有。 那就是说她在缠云谷的时候,身上就有,因为大白天的看不到,所以,也没有人发现。 见影君傲没吭声,蔚景又问:“怎么?难道不是你?” “君子坦荡荡,当然……是我!” 蔚景见他“当然”二字之后顿了半天,还以为他要说“当然不是”,结果竟然还是冒出一个“是我”,蔚景就禁不住再次嗤笑。 “还君子坦荡荡呢?做这样的手脚还坦荡荡?昨夜我还想,幸亏自己发现及时呢,赶紧将衣服给换了,谁知道你又用了什么其他的方法,所以才找到这里的。” 蔚景一边撇嘴,一边拿眼斜他。 影君傲眸光微闪,但笑未语。 夜深沉。 湘潭敲门而入的时候,帝王正坐在灯下,手里握着一件白色的衣裙,低垂着眉目,不知是在看衣裙上的什么,还是在想什么。 微微愣了愣,湘潭躬身走近:“皇上,叶炫有急事求见!” 帝王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眼梢:“谁?” “叶炫。” 帝王眼波一动,有些意外。 为了鹜颜,他私下里派人找过叶炫,可叶炫就像是在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 第292章 你比我痴傻百倍 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了?还深更半夜急着求见。 微微敛眸,他问向湘潭,“可有说何事?” 湘潭摇了摇头,“没有,守卫只是说,好像跟公主有关。” 鹜颜? “宣他进来!” 看到叶炫的第一眼,凌澜几乎都没有认出他。 这是自夺宫那日之后,第一次见他。 想想,也不过才一年多的光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消瘦成这个样子? 叶炫跌跌撞撞进来,甚至还来不及行礼,就嘶声道:“鹜颜不见了。” 凌澜一时有些懵。 什么叫鹜颜不见了? 白日两人还见过面呢。 叶炫上前,将手中的一封信笺交给凌澜。 凌澜疑惑打开,白纸黑字入眼。 的确是鹜颜的笔迹。 叶炫,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不要找我,你也找不到我。也不要去找凌澜,凌澜那边我会让弄儿去通知他,你走吧,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 “什么意思?”凌澜举着手中的信,微微眯了眸子,看向叶炫。 叶炫只得语无伦次地将自己如何被锦弦下了“情亡”的毒,鹜颜如何找到他,如何将他带回家,关在书房的密室里,这一年中每月的初一十五又是如何替他解毒的讲了一遍。 凌澜难以置信地听着这一切。 若不是说话之人是叶炫,他真的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若不是他是医者,知道江湖有“情亡”,也听说过这种解毒方法,他真怎么也不相信,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发生。 情亡,情亡。 情亡,人亡。 一方救了对方,一方必死。 鹜颜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花了一年的时间来做这一件事情。 难怪,她脸色难看。 难怪,她时常晕眩。 难怪,她日渐消瘦。 难怪,她不要探脉。 是他大意了。 终究是他大意了。 她让他不要问,不要管,不要逼她,他就真的没问,没管,没逼她。 那样刀剑不入的一个女人,那样铁血冷情的一个女人,那样好强隐忍的一个女人,竟用一年的时间来用这种屈辱的方式,去给一个男人解毒。 锦弦真狠。 这哪里是光要鹜颜的命。 这分明是要她死之前,还要她的自尊,还要折辱于她。 初一,十五。 每夜有多痛,或许只有她知道。 而她白日里依旧面色如常,依旧百坚不摧,甚至还要帮他收拾各种烂摊子,想尽办法缓解他心里的痛。 而她自己心里的殇呢? 没人看得到。 “三姐……” 五指一收,将信笺紧紧攥进手心,凌澜只觉得一颗心痛到颤抖。 叶炫还在那里猩红着眸子,浑浑噩噩、语无伦次地说着:“我的穴位自动解了,我就出来了,鹜颜已经走了,我问弄儿,弄儿说,鹜颜交代过,必须等我离开了,她才能来进宫给你禀报……” 凌澜却再也听不下去了。 “够了!”一声厉吼,他一拳重重砸在面前的桌案上,“哐当”一声巨响,梨木制的桌案瞬间四分五裂,桌案上的东西“哗啦啦”跌散了一地。 叶炫噤了声,外面湘潭闻声进来,以为发生了何事,见屋里狼藉一片,吓坏了。 凌澜疾步上前,一把抄起叶炫的衣领,凤眸中腾起来的血色仿佛下一瞬就要滴出来。 手在抖,唇在抖,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来:“叶炫,是你害死了鹜颜,是你的愚忠害死了鹜颜,你为何来找朕?你应该去找锦弦啊!你去找你的主子,告诉你的主子,他得逞了,他如愿以偿了!” 叶炫同样在抖,浑身在抖,痛苦的神色纠在眸子里。 凌澜死死盯着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片刻之后,又扬手大力一甩,将他甩得老远。 叶炫的身子斜斜飞出,重重跌倒在地上。 “若不是为了鹜颜,若不是怕鹜颜伤心,今日,朕定杀了你!” 就连最后,鹜颜都在替这个男人操心,让弄儿等他走了,再过来跟他禀报,不就是怕他为难这个男人。 三姐,不值啊! 你曾说我痴傻! 你比我痴傻百倍! “来人!”凌澜厉吼。 湘潭连忙上前。 “速去通知隐卫,朕要出宫找人!” 湘潭还未来得及回诺,只见眼前白衣如雪动,男人已经快步出了内殿的门,她正欲跟过去,男人又忽然顿住脚步,回头。 “还坐在那里做什么?你去找你的主儿啊,告诉他,朕出宫了,生擒朕也好,暗杀朕也好,莫要错失了良机!” 男人沉声说完,拾步离开。 湘潭怔了怔,看向叶炫。 叶炫痛苦地垂下眉眼。 时间过得真快,秋去春来,又是一年光景过。 末末跟暖暖已经学会了走路,也会咿咿呀呀说些简单的话语。 蔚景的武功也是大有进步,轻功精湛、剑法娴熟。 影君傲时常会进来,给她们带很多东西,吃的,用的,穿的,两个小家伙玩的,应有尽有。 说百日那天没有准备礼物,影君傲还特意给两个小家伙一人送了一块玉佩。 暖暖非常黏影君傲,有时缠着影君傲,不让他回庄,偶尔,征得蔚景同意,他会将暖暖带回庄去跟嫣儿玩,庄里的人见小家伙戴着影家的玉佩,便也从不多问。 蔚景偶尔还是会出谷去外面,虽说有了影君傲,基本什么都不缺,可是,毕竟他是个大男人,有些女人的东西,还是得她们自己买。 世上总有不平事,而她有了武功,遇到不平,更是不会坐视不管。 一年内,她救过被恶霸欺辱的妇女,救过被乡绅欺压的百姓,救过被奸商拐卖的孩童,还救过被帮派追杀的绿林。 这一年,“鬼娘”在江湖上名声大噪,却从无一人见过“鬼娘”真正容貌。 十月初十,啸影山庄一百五十年大典。 宴请各分庄舵主、各商各行老板,以及天下豪杰。 排场大得惊人。 当天,啸影山庄被布置得一派隆重,所见之处,也是人山人海。 凌澜一身白色华袍,沉静走在人群之中,忽然,袍角一重,似是被什么拖住。 他一怔,回头,就看到了一只胖乎乎的小手。 是一个小女孩,一岁多的样子,粉雕玉琢的模样,一手抓着他的袍角,一手提着一只孩童玩耍的小灯笼。 小家伙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歪着小脑袋,低垂着眉眼看他袍襟上金线绣的蜜蜂花间采蜜图。 凌澜抬头望了望左右,便未看到其大人,正欲开口问小家伙,却惊愕地发现,小家伙竟然已堂而皇之地用手中的灯笼点着了他的袍子。 上好的云锦一点就着,凌澜脸色一变,连忙伸手去打火,而小家伙丢了手中灯笼,一边欢快地拍手,一边“咯咯咯”地笑。 所幸火很快就被打灭,只是不染纤尘的白色袍角已被烧去了一大块,所燃之处还卷着黑黑黄黄的焦边,煞是惹眼,也煞是难看。 凌澜皱眉,目光从狼藉不堪的衣摆上移开,看向罪魁祸首,正欲开口,就看到另一个小身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暖暖,暖暖,你怎么不等姐姐就跑了呢?” 也是一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模样。 这个凌澜认识,是影君傲的侄女,好像叫什么嫣儿来着。 那个叫暖暖的小祸头子,看到嫣儿来了,就迫不及待地伸出细细短短的小手指指着凌澜被烧的袍角炫耀给嫣儿看,小嘴口齿不清地说着:“大黄蜂烧” 凌澜脸色更加难看。 嫣儿毕竟年长几岁,看看凌澜的袍角,又看看地上歪倒的小灯笼,再看看凌澜的脸色,心知大事不好,小脸一皱:“完了,暖暖,你闯祸了。” 正不知所措,就蓦地听到一声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了过来。 “嫣儿,你怎么将暖暖带出来了?” 是小叔叔。 嫣儿面上一喜,转过头。 影君傲风风火火地疾步前来,满眸着急,一门心思扑在暖暖身上,便也没有看到其他人,在将暖暖抱在怀里直起腰身的那一刻,堪堪一个抬眸,这才发现长身玉立在边上沉脸看着这一切的男人。 凌澜。 影君傲瞳孔一缩,不知是小家伙太重,还是他抱着起得太急,竟是脚下一晃,险些栽倒,歪出一步,才稳住。 “皇……” 因啸影山庄素来跟朝廷没有来往,所以就算是这种盛事,也不会请朝中之人,更何况帝王。 凌澜扬手止了他。 “我今日只是以一介普通朋友身份前来体察民情而已,请庄主莫要在意!” 影君傲略僵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弯唇浅笑,抱着暖暖略一颔首:“凌公子能来,我啸影山庄蓬荜生辉。” 凌澜没有多言,只是同样回之以浅笑,在看到他怀里的小家伙一双小手趴在他的肩头,甚是亲昵的模样,不禁又开口问道:“她是” 影君傲眸光一敛,还未及回答,边上的嫣儿已经嚷开了:“小叔叔,暖暖烧了这位叔叔的衣服。” 影君傲看向凌澜的袍角,目光触及到那一片焦黑,脸色一变,而罪魁祸首却浑然不觉有什么,趴在他的肩头,小脑袋歪枕在他的颈上,依旧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 “烧……大黄蜂……” 影君傲哭笑不得。 原来是将凌澜衣边上金线绣的花间蜜蜂当成了大黄蜂。 “实在抱歉,孩子不懂事,许是见她奶奶平素拿火驱烧树上的马蜂窝,有样学样,所以将凌公子衣边上的蜜蜂当成了马蜂来烧。” 凌澜更是哭笑不得,心里虽是不痛快,可看到小家伙眉眼弯弯、天真可爱的模样,又莫名觉得心中柔软。 第293章 可是想我了 特别是那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笑起来就像是天边的新月一般,隐隐透着一丝熟悉感。 心头一跳,他又再次问了刚才的问题。 “她是庄主的” 嫣儿再次稚声稚气地将话抢了过去:“她是嫣儿的妹妹。” 凌澜怔了怔,嫣儿无父无母,他自是早已知道。 又岂会冒出一个妹妹? 遂弯唇一笑,“哦,多大了?” “这个…”嫣儿小脸一皱,这个她还真不知道。 “一岁大三个月。”影君傲含笑答道。 话落,见正好有两个家丁路过,连忙招手喊了两人。 “将这位凌公子带去换身衣服。” 宾客络绎不绝。 影君傲抱着暖暖走得极快,不时迎面碰到熟识的人,也只是简单地点头招呼。 嫣儿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 “小叔叔,等等嫣儿,小叔叔走太快了,嫣儿跟不上。” 影君傲脚步不停,回头道:“你先回去,小叔叔有点事情要忙,莫要跟着小叔叔。” 嫣儿便停了下来。 影君傲继续向前。 他得将暖暖送回去,今日人多眼杂,难保不会出事。 看看刚才凌澜那个样子,他心里很是忐忑。 凌澜有没有怀疑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凌澜不是一个多事之人,也不是一个多话之人,却在暖暖的问题上,明显问得有点多了。 他不得不在孩子的大小上,回小了两个月。 所幸两小家伙是双生子,生下来本就要小一些,又加上是女孩子,更显秀气,所以,说小一两个月也看不出来。 正暗自庆幸,一抹大红身影蓦地拦在了身前。 “君傲。” 影君傲抬头,就看到影无尘眉眼弯弯,笑得妖孽绝艳的脸。 没个正形。 影君傲皱眉:“你都忙什么去了,庄里办那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才来?” 影无尘更是笑得桃花乱飞,伸出手臂搭在他的肩上,俊眉邪魅一挑道:“可是想我了?” 君傲一阵恶寒,瞥了他一眼:“有没有正经?还不快去招呼客人!” 影无尘撇嘴,嗔道:“反正有聪明能干,一人抵百人的晴雨大管家,还怕怠慢了客人。” 末了,似乎才发现他怀里的小家伙,“喲,这是谁家的娃儿,我们影大庄主咋抱得那样顺手?” 含笑的目光在触及到小家伙胸口的玉佩时,更是微微一敛。 “废话那么多,让你去招呼客人,你就快去!” 影君傲冷了他一眼,见他未动,又沉着脸补了一句:“还不去?” 无尘老大不情愿地“哦”了一声,这才长袖一甩,往庄里面走。 走了一会儿,又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影君傲抱着孩子的背影,略略怔忡。 烛火摇曳 妇人轻轻摇晃着身前的摇篮,静静看着摇篮里的末末。 小家伙眼睛一眨一眨,似是瞌睡已经来了。 长期以来,她带暖暖极多,这个小家伙都小九带,或许是因为这个家伙性子太沉静了,所以她基本也没怎么用心在他的身上。 今日细细一看,粉雕玉琢的小模样还真是越长越俊俏。 虽然五官还未完全长开,可是那眉,那眼,那小嘴唇边微微上翘的模样。 她心头猛地一撞。 竟是像一个人。 不,不会。 怎么可能? 心跳踉跄中,她轻凝了眸光,再仔细地端详。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的缘故,以前她从未觉得的,此刻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像,而且越看越像,眼前小家伙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地和记忆深处的那个小模样,重叠再重叠。 一个猜测盘亘在脑中,她脸色大变,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将自己裹得死紧,呼吸都呼吸不过来。 她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坐在灯下正穿针引线,做着小衣服的女子。 女子低垂着眉眼,一脸的专注,也一脸的满足。 “小九。” 她忽然开口。 女子闻声抬头,朝她看过来。 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是见她脸色不对,女子将手中的针线活放下,起身站起,走了过来,“怎么了,婆婆,是不是不舒服?” 妇人眸光微闪,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你很不容易,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孩子的爹呢?” 蔚景脚步一滞,没有回答,侧首看了看窗外暗沉的夜色,她转眸朝妇人弯了弯唇道:“怎么是我一个人呢?还有婆婆不是吗?” 见妇人动了动唇瓣,似是还要说什么,她又接着道:“婆婆,天色不早了,我跟君傲约好了大概这个时辰在缠云谷接暖暖,我先去了。” 妇人有些失望,却也不勉强,微微一笑道:“去吧,路上小心点。” “嗯。” 此时的啸影山庄一片热闹非凡。 灯火通明,彩绸漫天,空气中飘荡着茶香酒香瓜香果香,醉人芬芳。 临时搭建的巨形台子上,专门请来的京师最有名的青衣花旦们,正咿咿呀呀唱得悠扬婉转。 台下软椅摆满,座无虚席,喝彩声不断。 乌泱乌泱,人海一片。 凌澜一身墨袍沉静坐于其间,淡淡饮茶,凤眸目光淡淡掠过台上之人,又淡淡掠过台下观看的众人。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蓦地撞入眼帘。 他瞳孔一敛,有些难以相信。 目光牢牢锁定那抹身影,再看。 像鹜颜,又不像。 见那抹身影正从人群中缓缓挤出,他也放下手中杯盏,起身站起。 一出了岛,进入缠云谷,蔚景就感觉到了凉意。 所幸她知道,此时外面已是深秋,从春天走出来的她随手带了件披风。 抖开披风拢在身上,她抬头望了望天。 初十的夜,竟是一颗星子都没有,天色黑沉沉的一片。 看样子,明天怕是要下雨。 虽然夜黑,可缠云谷她熟悉,闭着眼睛都没事,所以也不怕没光。 正步伐轻盈地走在凄迷夜色下,却蓦地看到前面有个黑影,起先她以为是影君傲,后马上发现不对。 看身形,应该是个女人。 她一惊,连忙闪身躲到一个大石的后面。 身子紧紧贴着大石,她屏住呼吸,女人从大石前面走过。 虽然没有月色,虽然很黑,但是,当女人熟悉的侧脸撞入她的眸底,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鹜颜! 眸光一敛。 她来缠云谷做什么? 黑暗中,她看到鹜颜弯下腰,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地上找着什么。 直到她看到她拔起一棵草,凑近仔细看,似乎发现不是,丢掉,又继续弯腰找的时候,她陡然明白了过来她在找什么。 她在找缠云草。 缠云草算是奇药,本身单独用,可去疤痕,跟一些其他的药配合用,又会产生很多其他的功效。 今日是啸影山庄的一百五十年大典,参加之人众多,鱼龙混杂,算是良机。 蔚景隐在大石的后面,也不知自己心里怎么想的,竟有一些担心起鹜颜来。 只希望着她能快点找到,在影君傲来之前,在惊动镇山兽之前。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在她一直关注着鹜颜那边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一骇,连忙回头望去。 夜色中看不清楚,可那身形,那墨袍,她认识,不是影君傲又是谁? 她一惊,连忙远远地朝对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对方蓦地顿住了脚步。 她一喜,看来发现她了,她又赶紧再次做了一遍噤声的姿势。 然后,又扭回头来,继续盯着鹜颜,她就怕一个没注意,镇山兽突然冲了出来。 一直盯着,若真发生紧急情况,她还可以制止下来。 身后的脚步声逼近,听得出已经刻意放轻了,且来人也未出声,蔚景没有回头,她知道,影君傲已经明白她的用意。 前方谷中,鹜颜还在埋头寻找。 脚步声一直来到蔚景的边上,蔚景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鹜颜,反手拉了身边男人的手臂,示意他蹲下,不要杵那么高。 对方会意,倾下身子,紧挨着她旁边,和她一样贴在了巨石上。 那厢鹜颜似是终于找到了缠云草。 蔚景心中一喜,猛地感觉到边上男人身形一动,似是要说话,她一急,连忙伸手捂住对方的嘴巴。 刚想扭头告诉男人不要说话,却猛然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 啊! 镇山兽。 蔚景一惊,一边紧紧盯着鹜颜那边,一边急急低声吩咐边上的男人,“快,我不方便出面,你快制止镇山兽。” 意识到男人没有反应,她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还捂在男人嘴上,连忙松了手。 那厢镇山兽已经出现了,而显然,鹜颜也被吓到了,正戒备地后退。 依旧没有听到身边男人吹口哨,她皱眉,不悦道:“你怎么” 一个转眸,看到男人的脸,她浑身一震,话,戛然止掉。 竟然是凌澜。 怎么会是凌澜?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他。 若不是那眼神她再熟悉不过,她真的会以为是影君傲戴着凌澜的面皮来逗她。 “怎么是你?”冷冷开口的同时,她就像避瘟疫一般戒备地后退了几步,跟他拉开了距离。 男人深深地看着她,一抹沉痛掠过眸底,没有吭声,只沉默地脚尖一点,飞身而起,在镇山兽攻向鹜颜之前,落在了鹜颜的前面,因身上没有兵器,只得抬臂挡了镇山兽一掌。 鹜颜见到他骤然出现,很是意外,惊呼:“凌澜。” 还未来得及去看他手臂的伤,被激怒的镇山兽再次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小心!”鹜颜大骇。 骤然,一声嘹亮的口哨声划破夜的苍茫,也划过两人的耳畔。 清清润润,悠悠转转。 第294章 我要你亲口说 凌澜跟鹜颜皆是一震。 凶恶的镇山兽就像是听到了某种召唤一般,瞬间温顺了下来。 将手自唇边拿开,蔚景自大石后轻盈飞出。 长长的披风被夜风鼓起,墨发飞舞,就像是一只展翅翱翔在暗夜里的蝶。 在凌澜和鹜颜的面前,她翩然落下,又在姐弟两人错愕的目光中,伸手轻轻抚摸镇山兽的头,并覆在镇山兽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镇山兽便乖乖地转身,撒腿跑进夜色中。 “你们走吧,趁还没有人发现之前。” 蔚景看也不看两人,只望着镇山兽离开的方向,冷冷地开口,夜风吹得她的披风猎猎作响,决绝跌宕。 望着她孑然自立的身影,凌澜沉闷出声。 “啸影山庄的镇山兽为何会听你的?” 鹜颜也望着蔚景的背影,心里震惊的不仅仅是她竟然能驯服镇山兽,还有她的出现,她的轻功以及她的出手相救。 “镇山兽为何会听我的,这跟你有关系吗?” 静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蔚景才缓缓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凌澜。 “你是我的妻子,你说有没有关系?”凤眸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凝落在蔚景的脸上,凌澜咬紧了牙关,却依旧没有控制住声音的薄颤。 蔚景却也毫不畏惧,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冷冷一弯,“我不是你的妻子,你的妻子早就死了。” 凌澜高大的身形微微一晃,蔚景又清冷道:“你们快走吧,这里可是天下第一庄的的禁地,你们不仅擅自闯入,还偷取禁地的缠云草,若是被发现,想必后果你们也知道,所以,在还没有人来之前,聪明的,就赶快消失。” 鹜颜看看凌澜,凌澜盯着蔚景,没有动。 “你这是在救我们吗?” “不,我只是看在鹜颜曾经救过我的份上还她。” 蔚景回得干脆笃定,见两人还没有要动的意思,她索性自己拾步往出谷的方向走。 可刚走了没几步,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背上一重,已经有人自身后将她抱住。 “好了,蔚景,我们别闹了好不好,跟我回去。” 温热的气息贴着她的耳畔急急流泻,男人苍哑的声音中绞着一丝不易觉察的低声下气。 蔚景被迫停住脚步。 别闹? 缓缓垂眸看向男人紧紧箍在自己腰间的手。 他的手依旧如初见时一般好看。 她抬手,将那双好看的手掰开,可下一瞬,却又再次被他更用力地裹住。 蔚景挣扎未果,便有些怒了。 “放开我!” “不放!” “你到底放不放?再不放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不放,除非你答应跟我回……” 凌澜的话还未说完,却是瞳孔倏地一敛,手臂自她腰间无声垂落。 蔚景连忙在他怀里闪身而出,避到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转身冷冷地看着他。 而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两手的虎口处,银针深刺,两截针尾露在外面,凄迷夜色下,闪着幽蓝的寒芒。 同上次一样,她刺中的是他的殇穴。 只不过,他知道,上次是麻穴刺偏。 这一次,不是。 “走不走?再不走,等你双手双脚都不能动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蔚景面无表情地冷声而语。 鹜颜上前,扶住凌澜,用眼神示意他,走吧。 凌澜依旧没有动,目光自始至终都未从蔚景脸上离开,凤眸中腾起的血色,连暗夜都藏不住。 “既然是啸影山庄的禁地,你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他一字一顿。 “因为我!” 一道低沉的男音骤然响起。 三人皆是一怔,蔚景更是眼帘微微一颤。 沉沉夜色下,又有一个黑影缓缓走近,也缓缓走进三人的视线。 是影君傲抱着暖暖。 小家伙一看到蔚景,就欢快地扑腾着小胳膊,奶声奶气地叫:“娘亲抱抱抱抱” 凌澜瞳孔剧烈一缩。 虽然小家伙口齿不清,可“娘亲”二字却清晰地划破他的耳膜。 那厢,蔚景已经伸手,将暖暖接过。 “她是你的孩子?” 其实,白日在山庄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怀疑,却也只是怀疑。 饶是如此有心里准备,听到暖暖刚才那一声“娘亲”,他还是震惊了。 见蔚景未语,他又嘶声问了句:“谁的?” 蔚景看也没看他,只低垂着眉眼,帮暖暖拢着身上的小风衣,淡声道:“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吗?她叫我娘亲,自然就是我的。” “我问的是你跟谁的?” 凌澜绷紧了声线,可鹜颜却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颤抖,他的手臂在抖,身子在抖,唇也在抖。 “是不是……我的?” 他问。 蔚景骤然抬起头,好笑地看着他:“凌澜,我不知道你一直是哪里来的自信?你凭什么会认为你如此对我,我还会生下你这种人的孩子?” 许是银针刺在殇穴上的缘故,凌澜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好在边上有鹜颜的支撑。 凌澜抬手,蓦地将虎口上的银针拔出,鹜颜意识到他的动作时,大惊,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原则上,银针刺穴,是必须等一定的时间才能拔出,他如此之举,虽然能强制减少殇穴被刺带来的四肢麻木,却对身体损害极大。 这个道理作为医者的他不会不知。 而他却浑然不顾,将一手银针的拔出,掷在地上,又拔出另一手的。 末了,又徐徐抬起眼梢,再次看向那个抱着孩童,一脸冷漠的女人。 “不是我的,是谁的?” “是谁的,跟你没关系。” “到底是谁?”凌澜骤然如狂怒的雄狮一般咆哮出声。 几人一震,暖暖更是吓得小身子一颤,然后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暖暖不怕,有娘亲在,不哭不哭哈……”蔚景连忙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诱哄着,一边安抚,一边恨恨地看向凌澜。 小家伙还是哭,一双小手趴在她的肩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边上的影君傲便帮着一起哄,小家伙哭得梨花带雨的,朝影君傲伸出小手臂,影君傲连忙接过,抱在怀里一边晃,一边安抚,小家伙这才止了哭,小脑袋靠在影君傲的肩上,红着眼睛,委屈地抽泣。 看着三人的模样,凌澜眸色猩红得仿佛下一刻要滴出血来,他弯着唇角轻轻笑,缓缓抬起手臂,指向影君傲,而目光却已经牢牢锁在蔚景的脸上。 “是他的吗?” 指着影君傲,却问着蔚景。 大概是麻劲还没有过去,他的手臂举得有些吃力,明显在抖。 “是我的。” 未等蔚景出声,影君傲已笃定开口。 鹜颜脸色一变。 “我没问你,我问她!”凌澜看也未看影君傲一眼,依旧死死盯着蔚景不放,“我要你亲口说!” “是,是他的,暖暖是我跟影君傲的女儿。” 蔚景沉声,语气比影君傲的还要坚定。 “不,我不信!”凌澜再一次咆哮出声。 许是有了上次经历,这一次暖暖只是吓得浑身抖了一下,影君傲及时地抚上她的背,她便也未再哭。 “你骗我!你不是这样的人!” 凌澜轻轻摇头,痛苦的神色和猩红的血丝在眸子里纠结。 暖暖一岁零三个月,他和蔚景分开两年零一个月,怀胎需十月,她怎么可能会在离开他两个月就跟别的男人有了孩子。 不可能! 她不是这样的人! 蔚景低低笑出声来。 “在你看来,我应该是怎样的人?是被你伤得遍体鳞伤,伤得丢了性命,我还要对你忠贞不渝、死心塌地吗?” “不,你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随便?”蔚景唇角的笑容越发扩大,一脸很好笑的表情:“什么叫随便?忘掉你这样的混蛋,重新寻找自己的幸福,就叫随便?那当初,我抛下相恋三年的锦弦,跟你睡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随便?” 蔚景咄咄逼问,目光灼灼。 “蔚景” 凌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似是不相信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蔚景敛起唇角笑容,眸色再次转冷,“所以,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也不要再盲目自信了。暖暖跟影君傲的关系,你也看到了,啸影山庄的镇山兽听我的,你同样看到了,难道这些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灰败一点一点从眸底倾散出来,凌澜一直轻轻摇头。 “不,我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只相信心里的感觉!” “心里的感觉?”蔚景轻嗤,“你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是不是就算你抓了我的父皇,夺了我的江山,骗了我的感情,我还得乖乖地等着你来宠幸,然后,只给你生孩子?”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跟我回去,我以后会跟你解释。” “以后?”蔚景摇头轻笑,“不用了,我早已不想听了。我现在生活得很幸福,只希望你高抬贵手,不要打扰。” “如果我偏要打扰呢?”凌澜咬牙,嘶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那我啸影山庄奉陪到底!” 出声的是影君傲。 只见他面色冷峻,凤眸同样寒凉,一瞬不瞬地看着凌澜。 “如果你坐了蔚家的江山,还如此不消停,那我啸影山庄完全可以替蔚景再将江山夺回来。” 凌澜忽然放声而笑,就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就凭你?” “你不信?” “实难相信!” “那就等着!” “拭目以待!” “够了!”蔚景嘶吼一声,将你一言我一语针尖对锋芒的两个男人的话打断。 “你们到底走不走?你们不走,我们走!” 话落,蔚景拉过影君傲的手臂,便朝出谷的方向走。 第295章 放开我! 凌澜微微苦笑。 你们,我们,分得真好! “不许走!” 瞳孔一敛,黑衣身影如墨动,等鹜颜再看,凌澜已经上前攥住了蔚景的手臂。 “放开我!” 蔚景冷声呵斥。 “凌澜,你不要太过分!”影君傲显然也怒了。 暖暖一看这又吵又闹,又拉又扯的架势,再次“哇”的大哭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从影君傲的怀里探出小身子,想要够到凌澜面前打他,小嘴不停地说着:“坏人坏人” 影君傲又只得低声哄慰着她,一边抱着暖暖轻晃,一边冷眼瞥向凌澜:“你是非要惊动庄里的那些人、闹得天下皆知,你才肯罢休吗?” “我不在乎世人怎么看。” 凌澜不仅未放,还忽然伸出双臂抱住蔚景。 他只在乎一个人的想法。 他只顺从自己的心。 当熟悉的身子入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魂的震荡。 一别两年。 就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 人生有多少个两年? 他不能再放手。 而显然,蔚景不这样想。 她伸手,大力击在他的胸口,将他推开。 因为会武功,力道自是以前不能比的,而且,因为自行将穴位上的银针去掉,凌澜五脏六腑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被她如此大力一推,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自己的身子。 “凌澜,你为何非要逼我?你为何要让所有人都讨厌你?” 蔚景嘶吼出声。 暖暖越哭越响。 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茕茕身影,鹜颜眸色一痛,上前。 “凌澜,我们走吧!” 男人身形未动。 鹜颜想要拖着他走,却发现,明明摇摇欲坠的身子,却如同被钉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凌澜走吧,为这样的一个女人不值!” 鹜颜沉声,一字一顿。 就算暖暖哭声很大,可几人还是听得分明。 蔚景眼睫一颤,影君傲看向蔚景。 “三姐!”凌澜难以置信地将鹜颜的话打断。 “难道我说错了吗?”鹜颜虚弱地弯唇,“你如斯信她,她却从未真正信你,从未!” 就像是受了重重一创,凌澜身子一晃,他眸色沉痛地看着鹜颜,片刻之后,又徐徐抬起眼梢,看向蔚景。 蔚景略略撇开眼。 “凌澜,走吧,扶三姐离开,三姐快死了” 鹜颜一边说,一边轻轻靠在凌澜的身上,不动声色地依附着他。 凌澜脸色一变。 “三姐” 他颤抖地将鹜颜扶住。 “走……”鹜颜乞求地看着他。 凌澜看看鹜颜,又眸色痛苦地看向蔚景,说:“好!” 姐弟两个搀扶着,经过蔚景的身边,也经过影君傲的身边,缓缓往缠云谷出口的方向走。 暖暖还在“哇哇”哭得起劲。 蔚景上前,将她自影君傲手中抱过来,低垂着眉眼,轻声哄慰,不去看幽幽夜色下的那抹苍凉背影。 忽然,两人停了下来,凌澜回头。 沉冷的声音被夜风送了过来。 “蔚景,老鸦尚有反哺之义,山羊且知跪乳之恩,你难道就不想救你父皇?若想救,朕以为,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蔚景浑身一震,愕然抬头。 凌澜已转过身去,搀扶着鹜颜,头也不回地离开。 远处,沉沉夜色下,一抹大红的身影快速隐没在黑暗里。 姐弟两人沉默地走了好久,谁都没有开口讲话。 最后,还是鹜颜忍不住了,低低一叹。 “她已经如此恨你,你为何还要逼她更恨?” 竟然连要挟都用上了。 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就是那个女人的父皇吗? 他竟然拿她的父皇来威胁她,还第一次在那个女人面前自称‘朕’。 这等于完全撕破了脸。 这样的他们还回得去吗? 凌澜勉力弯了弯唇角,淡然一笑。 “既然已经如此恨了,也就不在乎再多恨一点。” “可是,这样下去,你们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凌澜没有吭声。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 可是他没有办法。 在失去她的这些个日日夜夜,他想了很多,他也以为,只要她幸福,或许他可以成全。 直到两年后的今夜,他再次看到她。 她那样真切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才终于发现,所谓放手,所谓成全,那真的只是他的以为。 他做不到。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的心情。 当他发现大石后面站的是她,而她还朝他做手势的时候,他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虽然,他很快就意识到,或许,她认错了人。 因为他穿着影君傲的袍子。 但是,他依旧兴奋激动。 因为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之后,他终于真切地见到了她。 他悄声上前,她拉他的手臂,他轻轻贴在大石上,紧紧挨着她的温暖。 那一刻的心跳只有他自己明白。 当魂牵梦萦的人儿就那样直咧咧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爱。 是见时的形影不离,是不见时的相思成灾,是失去时的痛彻心扉,是重拾时的欣喜若狂。 对,欣喜若狂,都不足以表达他那一刻的心情。 他也终于明白。 成全,他根本做不到。 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只要她幸福,他就可以放手,然后没事人一样看着她跟别的男人恩爱缠绵、子孙满堂。 他做不到。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不可理喻也罢。 他就是要她。 要她在他的身边。 不准任何男人觊觎她一分一毫。 他没有想过要逼她,从来没有! 就算得知她还活着,他都没有想过利用她的父皇逼她现身出来。 他都是告诉自己,等。 他等她出来。 今夜,是真的将他逼急了。 她的态度,她的行为,她跟影君傲的关系,暖暖跟影君傲的关系,他们三人的关系…… 一切的一切几乎将他逼疯。 既然所有人都觉得他一直在逼她。 那他索性将她逼到底。 至于未来…… 两年前的那场大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想过未来。 深秋的京城,虽街道两旁的大树枯叶尽数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却依旧丝毫不影响京城的繁华热闹。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孩童的嬉笑声不绝于耳,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高朗跟在帝王的身后,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心情格外的好。 有人回来了。 有人在失踪了一年多之后,终于回来了。 虽然现在还昏迷在床上,但是,他相信有面前的这个帝王,她就一定会平安醒来。 帝王也很上心,都自己亲自配药,太医院里没有的药,他们就专门出来买。 其中有一味药他们找了很久,太医院没有,啸影山庄名下的药铺也没有,最后听说,只有一家甚是不起眼的小药铺,朱家药铺有。 他们赶到朱家药铺的时候,药铺竟然关了门。 一打听才知道,这家人家孩子今日满周岁,在办抓周,所以,今日不开门营业。 听说朱家就住在药铺后面不远,帝王决定直接登门去买。 许是宅子不够大,朱家的宴席就露天摆在前院的外面,一共好几桌,桌桌坐满。 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他们到的时候,朱家当家的男人正在敬酒。 帝王跟一个家仆说明来意,当然,并没有说自己真正的身份,家仆让他们先等等,他去禀报。 不一会儿,家仆就回来了,说,他家主人说,等他将酒敬完。 高朗一听就火了。 这是卖药救人要紧,还是喝酒作乐要紧? 正欲直接上前,却是被帝王一个冷厉眼神给制止了下来。 他便只得陪帝王站在那里等着,看着朱家并不宽敞的宅院,他忍不住嘟囔:“看这家人家,虽不算贫瘠,可肯定也不富裕,有生意不做,也难怪不能发家致富。” 帝王没有吭声,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正站在席间敬酒的男人。 高朗便也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男人似乎正在敬一双年迈的父母。 “感谢爹和娘的养育之恩,没有爹娘就没有儿子,儿子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也算勉强能衣食无忧,只希望二老健康长寿、安享晚年!” 男人仰脖饮尽,父母慈祥笑开,众人掌声雷动。 接着,又是敬哥嫂,敬弟妹,敬妻子,还敬了儿女。 一圈下来,已是不知过了多久。 帝王始终静静地看着。 男人最后还敬了全场所有的亲朋好友一杯,才略带微醺地过来见他们。 不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喝了点酒的缘故,男人似是心情特好,将他们带到药铺的路上,还一直哼着小曲。 高朗皱眉,帝王却是唇角微弧浅浅。 男人将药卖给了他们,帝王付了一锭金子。 男人愁了。 说太大,找零找不开,让他们等等,他去对面钱庄兑一兑。 帝王说,不用找了,男人不依,说虽然他的生意做得小,却也不能平白无故多收客人钱财。帝王说,就当送给他周岁儿子的生辰礼物,对方才甚是难为情地手下,一个劲地要请他们两个去喝庆酒。 他们自是没去。 回来的路上,帝王很沉默。 他在前面赶车,帝王坐在车厢里面,不时有风吹过,吹起车幔,他每次回头,都看到帝王坐在里面失神。 “高朗。” 男人的声音自车厢内传出。 他一怔,以为男人有什么吩咐,连忙拉了缰绳,停了下来。 “皇上?” 许久没有听到男人的声音。 就在他准备跳下车架,下去请示的时候,男人略显苍哑的声音却又再度响了起来。 “那才是真正的天伦,跟身份地位无关,跟荣华富贵无关,父母健在,兄友弟恭,妻子恩爱,儿女绕膝,而朕……四岁之后就未见过双亲,却亲眼看着兄姐惨死,如今唯一的姐姐也昏迷不醒、生死不明,付诸真心的妻子与朕反目,和别的男人儿女绕膝,你说,朕活得是不是很失败?” 第296章 皇……皇……皇后娘娘…… 高朗心口一撞,第一次听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不知该说怎么回答好。 所幸男人见马车停了,抬手撩开车幔,疑惑地问他:“怎么不走了?” 高朗看他面色沉静,就像刚才那一席话是他的幻听,而不是这个男人说的一样,才稍稍安下心来,继续赶车。 在一个巷口的拐角,一个人忽然拦住了他的马车。 要不是他反应快,及时勒住缰绳,差点都撞到了那人身上。 是个女人,一身素色的衣袍,素色的披风,戴着一个宽大的风帽,几乎遮住了大半边脸。 他正要发火,女人忽然抬起头,扬手脱了头上风帽。 熟悉的面容入眼,高朗差点从车架上栽下来。 皇……皇……皇后娘娘…… 他正欲回头禀报,车厢里面的帝王也正伸手撩开车幔。 看到女人的那一瞬,帝王的眼波一荡,却很快恢复如常。 女人看着他,静静地站在马车的前面。 他看着女人,沉默地撩着马车的车幔。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高朗杵在中间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下去行礼。 所幸不一会儿,帝王就弯腰钻出马车,跳了下去,举步走向女子,却又在距离女子还有两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站定。 女子不说话,他便也一直不吭声。 终于,女子缓缓朝他走近,略带犹疑地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他的掌心,帝王五指一收,将她的手背裹住。 “我想见我父皇。” 她抬起水眸看着他。 男人微微抿了唇,没有回答,只沉默地牵起她的手,往马车的车厢边上走,一双眸子就像是漆黑的夜,看不到一丝光亮。 在宫中的一间废弃厢房里,蔚景见到了她的父皇。 这是自被锦弦夺宫以后,第一次父女两人正式见面。 两人都觉得恍如隔世。 蔚向天很激动,蔚景也很激动。 凌澜让看守的人都撤了出来,自己也退到了屋外。 “父皇。” 蔚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如决堤的海水汹涌漫出。 “是女儿不好,是女儿不孝,都是女儿连累了父皇,让父皇沦为亡国之君,承受被囚之辱” 蔚景泣不成声,一颗心痛得无以复加。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定然不会再轻信男人。 可是,没有如果。 这世上没有如果啊。 “孩子,不是你的错,跟你没有关系,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蔚向天苍老的手颤抖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就像是小时候一样,她坐在他的怀里,他慈爱地抚弄着她的发丝。 蔚景一边哭着,一边轻轻弯起唇角。 “父皇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今生,我们父女还能再相见,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平安地活着,比什么都好。” “父皇,凌澜是不是问你打听什么人?”蔚景想起那夜在七卿宫里偷听到的话,凌澜似乎一直逼着她父皇说什么,甚至用她的生死来威胁他。 蔚向天眸光微闪:“这些事情你莫管,父皇有父皇的考量。” “父皇之所以不说,是要保护那个人吗?还是” 蔚景的话还没有说完,蔚向天就闷声“嗯”了一声。 蔚景点头,她知道,从小到大,她父皇做任何一件事都有他的理由,她便也不再多问。 “你放心,父皇,女儿一定会救你出去。” “父皇说了,这些事情你莫管,在没有找到那个人之前,凌澜是不会杀了父皇的。” “可是,女儿要父皇过自由的日子。” 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亡了国,失去了亲人,成了锁在轮椅上的阶下囚,心里的那份苦,那份落差,那份不甘,那份恨,她知道。 蔚向天抬手拔了蔚景头上的一枚发簪。 “这个留给父皇吧,平时父皇想你的时候,也有个念想。” “嗯,”蔚景点头,泪,又涌了出来。 “不哭了,父皇没事,只要你相信父皇,不受外人挑拨,父皇就心满意足了。” “不会了,女儿这辈子就是在轻信他人上面吃了太多亏,女儿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蔚景出来的时候,凌澜正负手立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高高的围墙,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一直到她走到他的身后,他才似乎回过神来,回头看到是她,便转身牵了她的手。 她本能地手一缩,见男人微微一僵后,她又迟疑地将手给了他。 “你要怎样才肯放了我父皇?” 她眼眶红红地看着他,哭过的双眼肿得就像是熟透的水蜜桃。 男人俊眉微微一拢,牵了她手缓缓往外走。 “朕考虑考虑。” “你要考虑多久?” 蔚景心中急切,除了救她父皇,她还有末末和暖暖。 “不知道,或许明日,或许明年!” 男人声音清淡,如八月秋水。 蔚景闻言,停住脚步,大力将男人的手甩开。 “凌澜,你到底想要怎样?你想怎样就直接说,来个痛快的。” 她讨厌这个样子,讨厌这样的相处。 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两人牵着手,心却隔着万水千山。 就像是拿着一把锋利的刀,不杀她,不砍她,却一刀一刀慢慢地凌迟着她的血肉。 她不知道,当一个人撕破脸,竟然可怕成这样。 她没时间陪他玩,也没时间陪他耗。 “你有什么要求,统统说出来,想要我怎样做,你直接说!” 男人缓缓回过头看她,默不作声。 蔚景气得不行。 “你这样将我禁锢在你身边有意思吗?” “没有意思,所以,你是自由的,随时可以走。” 边说,男人边朝她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蔚景更是气结。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如今的她可不比当年,现在,任何东西都可以是武器,树叶、花瓣,特别是花瓣,婆婆可是教了她一套专门用桃花瓣击人要害的武功,出神入化、强大得惊人。 “若我杀了天子,我还怕救不出我的父皇?” “求之不得!”男人弯唇浅笑。 蔚景一震,便在那四个字里微微失了神。 疯子。 因为她此次回宫,并未对外公开,所以,除了九景宫的人,高朗,以及那个男人,别的人并不知道,所以也未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九景宫的宫人见到她,一个一个激动得都要哭了,特别是湘潭,眼眶红红的,几次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她却没有太多的心情在这上面,满心挂念着家里的两个小家伙,只盼望着男人能快点答复她,要杀要剐,给她一个痛快。 晚膳,男人是在九景宫同她一起用的。 两厢无言。 原本都是她喜欢的菜,却味如嚼蜡一般。 草草结束之后,他便回龙吟宫批奏折去了。 她沐浴完,便支了宫人,将内殿的门自里面栓上,睡觉。 昨夜折腾了一宿,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她才做出进宫来找他的决定。 或许她不该来。 明日再跟他开诚布公地谈一次,若他,还是不给她明确答案,她就离开。 就像她父皇说的,没有找到他要找的那个人之前,她父皇是安全的。 那她也不用急于一时。 迷迷糊糊间,脸上有湿滑温热的感觉传来,蔚景惺惺松松睁开沉重的眼帘,就看到男人放大的俊颜。 先以为是在梦中,也没有太放心上,忽然又想起什么,陡然眼睛一睁,这才发现不是梦。 男人在亲她。 她睁着大大的眸子看着男人。 男人同样看着她。 两人的鼻尖挨着鼻尖,呼吸交错。 她大骇,伸手推开男人的同时,翻身坐起,拉了薄被戒备地抱在身前。 转眸看向内殿的门。 门闩依旧栓着未动。 她又看向殿中地面上的蒲团。 她竟忘了蒲团下面的陷阱,司乐坊里有直通过来的暗道。 只是,如今的他,已是一个帝王。 一个帝王专门钻地道,来她这里,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见男人正不紧不慢地脱着身上的袍子,她皱眉问道:“你不会在这里睡吧?” “这两年来,朕每夜都在这里睡,难道九景宫的人没有告诉你吗?” 男人淡声回着,将手中袍子抛在边上的衣架上,他又坐在床边上开始不徐不疾地脱着软靴。 “你有自己的龙吟宫,为何不睡?你后宫还有那么多女人,也可以去他们那么睡。” 男人忽然转过头,凤眸略带促狭地看着她。 “你这是在吃味儿吗?” “吃味儿?”蔚景冷笑,“我只是嫌脏!” 男人背脊微微一僵,下一瞬,同样冷冷弯了一下唇角,“反正你也不是只伺候过一个男人,我们正好半斤八两。” “别将我跟你这种人混为一谈!” 男人不以为然地笑笑,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的薄被扯过,他躺在了她的旁边,蔚景一惊,又将薄被大力扯了过来。 男人便什么都没有盖。 蔚景拥着薄被戒备地往床里边坐了坐。 其实,这两年,每夜他都睡在这里,宫人们已经都跟她说了。 还有后宫里那几个有名无实的女人,宫人们同样跟她说了。 也就是今天她才知道,他在那日的那场大火中,眼睛瞎过,且瞎了很长一段时间。 其实,眼瞎的他,她是见过的,就是在吴记糕点店前面,当时,他似乎在找高朗,喊着高朗的名字,就站在她的旁边,跟她几乎肩擦着肩,她当时紧张极了,后来,她发现他的眼睛看不见,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有他每夜酗酒,宫人们也跟她说了。 第297章 口是心非的女人一点都不可爱 他不治疗眼睛,他夜夜买醉,他不让任何人进内殿,他一直在找她,他动用了很多隐卫,他跟啸影山庄的庄主大打出手,双方重伤,回宫后躺了多日,他还偷偷去了缠云谷,被镇山兽所伤,被大雪所埋,差点死了,抬回来,太医都束手无策,休养了一月才下床…… 很多很多。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样的感觉。 或许已经没有了感觉。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不管怎样,都改变不了他利用她的感情,威逼她父皇的事实。 “你准备一直这样坐到天亮吗?” 男人侧首看着她,忽然出声,将她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 蔚景没有理他。 他便也不再多问,将头转了回去,平躺着,缓缓阖上眼睛。 许久,一动未动。 夜,很静。 静得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强烈地撞进自己的耳中。 蔚景侧首看向身侧的男人。 男人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她这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来。 虽然吴记前面匆匆一面,也等于基本上两年未见。 他还是那样俊美。 只是明显消瘦了不少,也明显成熟了不少。 斜飞入鬓的俊眉,卷翘纤长的睫毛,高耸的鼻梁,薄削绝美的唇边,只是眼窝下方明显有两块青灰,似是多日未休息好。 还有眉心之间那一抹淡淡的褶皱。 她很少看到他这个样子,特别是睡着的时候,还皱着眉头,似是有愁肠百结一般。 因为被子被她尽数拉了过来,所以他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寝衣,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他手臂上打着绷带。 想来是昨夜接镇山兽那一掌所致。 只不过当时夜太黑,他又穿着墨黑色的袍子,所以也没有人看出来。 视线还落在他的身上,却是听到他猛地咳嗽了一声,她一惊,连忙将目光收回。 垂眸颔首地静坐了一会儿,又未见身侧任何动静,她才缓缓转过头,再度看过去,才发现男人根本没有醒。 深秋的夜很凉,他这样躺着…… 心头微躁,她纠结了一番之后,终究还是将怀里的薄被放开,捻起一角,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生怕惊动了他,她小心翼翼,可将薄被刚刚盖好,她一个抬眸,就蓦地撞入一双黝黑的深瞳。 他竟然是睁着眼睛! 她呼吸一滞,就忘了手中动作。 他是忽然醒了,还是根本就没有睡着?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玩心计,她是绝对玩不过他的。 见他深深地看着她,也不发一言,她尴尬地别过眼,冷声道:“你盖过的被子,我不想盖,我下去再找一床。” 蔚景说完,起身站起,作势就要跨过躺在外面的他,手腕却是蓦地一重,男人伸手一拉,她骤不及防,就被拉倒在床上,男人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在了下面。 “你——” 蔚景大骇。 “口是心非的女人一点都不可爱!” 男人俯瞰着她,灼热的气息肆无忌惮地喷打在她的眼睑上,面颊上,唇瓣上。 好久两人没有这样,蔚景很不适应,而且心里面绞着抵触的情绪,就更加地不舒服。 她伸手推他。 “下去!” 他纹丝不动。 她打他。 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蔚景急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要你!” 男人言简意赅,沉声笃定。 话落,也未给错愕的蔚景片刻的反应时间,直接低头吻上她的唇。 蔚景惶遽地头一偏,想要避开,却再下一瞬被男人大手扳过脸,牢牢固定。 男人吻得急切,吻得疯狂,就像是渴望了很久一般。 甚至差点咬破了她的唇。 她摇着头,挣扎,熟悉的气息钻入口腔,将她所有的感官占据的时候,她在一片酥麻轻醉中,心底的屈辱一点一点泛出来。 动弹不得,她闭眼咬紧牙关,于是两人的口腔中就带了血腥。 他依旧吻着她不放。 血腥越来越浓。 直到有咸湿流进两人的口中,男人才缓缓将她放开。 他凤眸炽烈地望着她,粗噶了呼吸。 她眼眶红红地瞪着他,大口喘息。 睨着她脸颊绯红,粉面含春的模样,男人眸色一暗,忽然开始动手解她的衣衫,她一惊,将他的手按住。 若不是心里难过得要命,她差点就要问他,不是传言他在大火中不能人道了吗? 那他现在的行为是什么意思? 男人将手自她的手中抽出,顺着她的衣襟探到了里面,滚烫的大掌就像是高温的烙铁,灼得她浑身一颤,连忙在衣服外面再次将他乱动的手按住。 “凌澜,别逼我恨你!” 她喘息地看着他。 男人唇角一勾,一抹浅笑似讽似嘲。 “你不是已经恨了吗?” 蔚景眼帘微微一颤,咬牙道:“别逼我更恨你!” “更?”男人轻笑出声,似是很不以为然,“反正都是恨,多恨一些少恨一些又有什么区别?” 话音落下,大手自衣衫内抽出,蔚景还以为他改变主意放过她了,谁知下一瞬,大手竟是拽上她的衣领直接大力撕扯开。 布帛撕裂的声音突兀地响在静谧的夜里,身上陡然一凉,蔚景大骇,手腕一转,快速提起一道掌风,直直朝男人的胸口击了过去。 许是忘了她会武功,又许是没想到她会真的出手,男人根本没有防备,就这样重重挨了一记。 闷哼一声,男人微微佝偻了背脊。 蔚景连忙起身,想要趁机逃脱,却被男人再次大力掼倒在床上。 背脊撞到床板,虽然垫了一层薄毯,可还是痛得她瞳孔一敛。 男人高大的身形如山一般压下来,紧紧逼视着她。 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气的,眸子红得吓人。 “怎么?是要为他守身是吗?” 唇角噙着一抹嗜血的笑意,男人呼吸粗重。 “是!所以请你放尊重点,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蔚景知道,虽说自己武功可能不及这个男人的十分之一,但是,他有伤。 不仅手臂上有伤,昨夜兀自将刺在殇穴上的银针拔出,也定然伤到了五脏六腑。 若真动手,吃亏的人是他。 然而,男人的关注点压根没在她的后一句话上面,而是那个“是”。 “现在知道要给影君傲守身,当初跟朕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为锦弦守身?离开朕不到两月就跟影君傲搞在一起,怎么没想到给朕守身?本就是一个随便的人,装什么圣洁?” 蔚景不可理喻地看着男人嗤之以鼻的样子。 很想回他一句,是谁昨夜说,你不是这样的人?是谁昨夜说,你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昨夜的话都是放屁吗? 心中气结,她同样回之以好笑的表情。 “不给你和锦弦守身,那是因为你们不配,影君傲值得我这样做!” 蔚景的话音刚落,耳畔又是一阵布帛撕裂的声音,这一次,男人甚至用了内力,片片成缕的白布被抛起,在空中跌宕,飘落在床上、床下。 她的兜衣都没能幸免。 如此一来,等于她上身不着片缕。 “混蛋!” 彻底被激怒,她再次劈出掌风击向男人,却没能得手,被早有防备的男人挥手挡住。 她再劈,他再接。 两人便一招一式打了起来。 知道自己打不过他,蔚景就专门挑他的要害,不是击向他受伤的手臂,就是他的胸口。 可这个疯子,俨然不知痛。 所以,不消片刻,他就擒住了她的手臂。 不给她一丝喘息和反抗的机会,他直接举起她的手臂压到头顶,只手按住,另一手来到她的腰间,轻而易举地就解开了她腰间的罗带。 “信不信,朕毁了你,也毁了你男人的啸影山庄?” 蔚景冷笑:“毁了我,我信,我早已被你毁了,至于啸影山庄,你还至于。” “什么叫不至于?你以为朕不敢,还是朕没这个能力,明日朕就带人踏平啸影山庄。” 蔚景看着他,没有吭声,不想再跟这个疯子再多费口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端了他的啸影山庄。设计掳走当今皇后,或者意图谋反,理由多得是。” 蔚景再次轻笑摇头。 “影君傲不在,若在,想必应该会回你一句,奉陪到底!” 男人定定望着她,原本猩红的凤眸里腾起紫气。 她的笑,深深将他的眼睛刺痛,她的话语也彻底将他激怒,他终于难以抑制地嘶吼出声。 “就算你为他守身又如何?朕,终究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他影君傲,不过是捡了朕穿过的破鞋!” 愤然撩开自己寝衣的前摆,沉重的身子再次倾轧而下,他凤眸炽烈地盯着她,粗重的呼吸,喷打在她的脸上。 双手被按,双腿被压,动弹不得,蔚景羞愤地别过脸,不看他发疯的样子,下一瞬,下颌一痛,男人大掌紧紧捏住她的下颚,将她的头逼转过来,她也不怕痛,拼命再别过去。 他大力扳,她死不配合。 男人终于低吼一声放弃,粗暴地将她身上最后一层遮挡也毁掉。 泪,夺眶而出。 她扭着头,任汹涌的泪水无声地打湿软枕。 有多久没有哭了,她已经记不得了。 她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哭。 却原来,还是那样无用。 大概隐忍了太久,她想止住却怎么也止不住。 只得咬着牙关,哭得寂静无声。 意识到她的异样,男人微微一怔,再次伸出大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大力扳过。 映入眼底的是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男人眉心微微一蹙。 “你不想让朕碰,朕还不屑碰你!” 第298章 我早已被你毁了 黯哑的声音冷然落下,下一瞬,他便从她的身上起身,下了床。 随手抛起薄被将她的身子盖住,男人扯了衣架上的中衣穿在身上。 蔚景拥着薄被,翻了个身,面朝里蜷起身子。 泪,怎么也止不住。 就像是忍了两年的泪水,在这一刻尽数而出。 她紧紧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哽咽。 满嘴血腥。 她听到男人悉悉率率的穿衣声,听到男人打开内殿门闩的声音,听到男人沉稳的脚步声走了出去。 门“嘭”的一声关上,那沉闷之响就像是重重落在心头一般。 夜,再次静谧了下来。 她一把拉过薄被将头蒙住,放声哭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响起。 蔚景一怔,止了哭声,正欲细听,却蓦地眼前一亮,一只大手将她蒙在头上的薄被拉开,她惊错抬眼,就直直撞进男人深邃的黑瞳。 凌澜。 怎么又回来了? 正欲扭头不理,男人长臂一揽,直接将她和着薄被一起,纳入怀中。 蔚景一惊,本能地就要挣扎,却被男人低声喝住。 “别动,我不碰你!” 蔚景怔了怔,为男人的口气,也为那个“我”字。 “是我不好!” 男人抬手,温热的指腹,替她揩着脸上的水痕,她扬手将他的手挥开,他又再次拭了过来,她扭头避开他的手,不让他擦,他就干脆双手将她的脸捧住,往自己面前一拉,低头,直接用唇追索了过来。 温热柔软的唇瓣,一点一点吮去她脸上的咸湿。 熟悉的夹杂着淡淡墨竹香的气息,肆无忌惮地将她笼住。 她皱眉,很不舒服。 曾经他也这样温柔地对待过她,可那遥远得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如今的他们并不适合这样的温存。 她只觉得虚伪,只觉得抵触。 伸手,想要将他推开,他却已经先她一步将她放开。 “明日,给你答复。” 蔚景愕然抬头。 “什么?” 男人垂了垂眸,沉默了片刻,才再度抬起眼梢看向她。 “你父皇的事。” 蔚景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真的吗?”她眼眶红红地看着他。 “嗯” 男人抬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 她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 彼此的眸子绞在一起。 她的红肿不堪,他的深邃复杂。 不知为何,在那一片深幽之间,她似是看到了一抹沉痛,也看到了一抹无奈。 她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天生反骨。 从来不怕硬。 硬碰硬,她只会比人更硬,可是面对柔软,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有些尴尬间,内殿外面传来湘潭急急的声音。 “皇上,皇上” 蔚景和凌澜都是一怔。 “何事?”凌澜皱眉问向门口。 “出事了。” 凌澜眼波一动,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湘潭却又没了声音。 凌澜回头看了蔚景一眼,“你先睡吧,我去看看。” 伸手,蓦地将她的脸拉过,快速啄了一下她的唇,还未等她反应,又快速将她放开,起身站起,疾步出了内殿。 殿门掩上,湘潭刻意压低声音禀报了一句什么,然后,就听到脚步声急急远去。 蔚景怔怔失神了一会儿,又弯了弯唇。 怕她听到是吗? 对他们的秘密,她早已不感兴趣。 下床重新找了一件新寝衣穿上,她钻进薄被,准备睡觉,内殿的门又再度被敲响。 “娘娘,娘娘寝下了吗?” 还是湘潭。 蔚景撑着身子坐起,“没呢,有事吗?” “内务府的小李公公求见。” 蔚景一愣,这个时候? “小李公公说,他夜里出宫办点事情,回宫的时候,在宫门口遇见了啸影山庄的人,那人托他带封信给娘娘,千叮万嘱,说很急,所以,小李公公便也不敢耽搁,就送过来了。” 啸影山庄? 蔚景眸光一敛,莫不是两个小家伙出了什么事情? 蔚景回到啸影山庄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是影君傲写的信,说末末病了。 所以她连夜赶了回来。 她先回了缠云谷,末末不在。 同样心急如焚的婆婆将大致的情况快速跟她讲了一遍。 “你昨日走后不久,末末就忽然开始发热,我检查下来不是伤风,不是风寒,而是一种血液上引起的病变。其实这种病也不是没有先例,原本是有药方可治,可是药引难办,是要取亲生父亲的几滴鲜血,还必须是现取,也就是人必须在跟前。我将这个情况跟君傲说了,君傲说,他先将末末带出去让庄里的廖神医看看,或许廖神医有其他法子可治。” 蔚景便又赶到了庄里。 在影君傲的厢房里面,廖神医正在给末末施针。 “末末怎样了?” 连夜的奔波,又加上心中忧虑,蔚景一进门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亏得影君傲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你回来了?没事吧?” “我没事,”她摇摇头,急切地看向床榻上的末末,“末末他” “别担心,老廖正在看。” 廖神医将插在末末身上的银针一根一根拔了下来,最后一根银针拔下,小家伙也睁开眼睛醒了,因从未出过岛,第一次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新奇地四下环顾,看到蔚景在边上,小脸一喜,喊着“娘亲,娘亲”就伸着小胳膊要抱抱。 蔚景连忙上前将他抱在怀里,“神医,末末他” “放心,没事了,我已经用银针封了末末的几个穴位,发热不会再高上去了,再开几幅药将现有的热度降下来,就应该没事了。” 影君傲面色一松,蔚景一直高悬的心也终于落下。 “老廖,你果然有两下子。” “谢谢神医。” 影君傲吩咐了一个人随神医去取药,又让蔚景先带末末回去,他说,等药好了,他会送过去。 蔚景想想,也是,末末不像暖暖。 他这张脸,跟那个男人长得太像了。 在外面呆着,难保不被人识出。 可就在她抱着末末准备出门的时候,管家晴雨风风火火地奔了过来,在看到蔚景的时候,投来很不友好地一觊,再转眸看向影君傲,急急禀报。 “不好了,庄主,当今天子带领禁卫军包围了啸影山庄。” 影君傲一怔,蔚景更是脸色一变。 她走的时候不是已经跟湘潭打过招呼,让她带话给他的吗? 这怎么她前脚刚回,后脚就带兵过来了? 蓦地想起他夜里生气时说的那些话,她心头一跳,担忧地看向影君傲。 都是她,都是她连累了啸影山庄。 其实,这也是她为何一直不愿意让影君傲知道她住在缠云谷的原因。 就怕引起什么纠复。 前夜那个男人问暖暖是谁的孩子时,她本不想说谁的,是影君傲说在了前头,她脑子一热,竟也跟着说了下去。 其实这样不对。 她真的害了影君傲。 “我先看看去!”相对于她的不安,影君傲显得很沉静,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后,转身出了门。 “影君傲,”蔚景连忙将他喊住。 影君傲顿住脚步,回头。 “他肯定是来找我的,我出去吧。” “没事,先看看再说!” 他隐约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这么简单。 来啸影山庄找人,那个男人来过多次,从未大张旗鼓过。 这是第一次。 啸影山庄大门口,两厢对峙。 一厢是身穿黄色兵服的禁卫,整齐罗列,装备精良,乌泱乌泱一片。 一厢是啸影山庄的守卫,黑衣黑裤,一脸戒备,同样手持兵器,一副随行应战的模样。 在禁卫的最前面,一袭白色龙衮的帝王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拉缰绳,微微眯着眸子,看着远处花园中两个正在玩耍的小身影,紧紧抿起薄唇。 如果他没有看错,一个是嫣儿,另一个就是暖暖。 而那个女人让湘潭带话给他,她连夜出宫,甚至急切得等他回来跟他打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就紧急赶回啸影山庄的原因是,孩子病重。 如此生龙活虎,是病重? 缓缓收回目光,他垂眸弯唇,唇角一抹冷弧寒冽。 影君傲老远就看到坐在马上那人,说实在的,虽已听晴雨禀报,但是当他亲眼看到庄外那一大片黑压压的禁卫时,他还是有些撼住。 这架势,似乎还真要铲平他啸影山庄一样。 眸光微敛,他浅笑上前,略一抱拳颔首。 “不知皇上御驾亲临,有失远迎,请皇上见谅!” 帝王没有吭声,只坐在高头大马上,凤眸睥睨着他。 影君傲又问:“皇上这是要” “找人!” 薄薄的唇边清冷逸出两字,帝王一撩袍角,翩然跃下马背,边上的高朗见状,连忙上前,替他拉过白马的缰绳。 帝王负手而立,看着影君傲。 影君傲就在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同样回望着他。 “找甜海吗?” 影君傲开门见山。 帝王眸光微闪。 甜海? 似乎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在吗?”帝王问。 “在!”影君傲还没有回答,一道清润的女声已是先响了起来。 正是蔚景。 她想了想,凌澜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她不能连累影君傲,所以,将末末交给晴雨让帮忙看一会儿,她就随后也跟了出来。 帝王跟影君傲都朝她看了过来,不对,应该说,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包括帝王禁卫,也包括山庄守卫。 而她却只盯着帝王,缓步上前。 第299章 栽赃陷害 “我已经让湘潭带信给你,孩子病了,我回一趟山庄,很快便会回宫去的。何须要这样一幅咄咄逼人的架势?” 帝王垂眸浅笑,片刻,才徐徐抬起眼梢。 “你会回宫吗?” 帝王瞥了她一眼,又眼梢轻掠,不知掠向远方的何处。 蔚景也循着他的视线,回头望了一眼,随随收回视线的瞬间,似是看到了什么,眉心一跳,再次回望了过去,便看到了远处花园中两个玩耍的身影。 蔚景脸色一变。 她让湘潭带口信给他,只说孩子,因为这个男人并不知末末的存在,她也不想让他知道。 所以,在他的意识里,自是以为生病的是暖暖。 可如今暖暖,正好好地在那里玩着。 心跳徐徐加快,蔚景有些虚,可是转念一想,这也是现在才看到的不是吗? 跟他带领禁卫包围啸影山庄无关。 面色恢复如常,蔚景再次转眸看向帝王,目光灼灼。 “我说会回宫,自然就会回,你至于要这样兴师动众来找人吗?” 高朗皱眉,全场雅雀无声。 帝王倒是很淡定,对于她的冷脸逼问,无一丝恼意,薄削的唇边,始终噙着一抹微弧。 “朕是来找人,可朕说过是来找你吗?” 许久之后,帝王清冷开口。 蔚景一怔,影君傲亦是一怔。 所有人又全都疑惑地看向帝王。 帝王唇角笑容徐徐敛起,手臂骤然一扬,厉声道:“抬上来!” 话音落下,脚步声响起,两个禁卫抬着一个担架自队伍后走出来。 担架上躺着一个男人,黑衣黑裤,浑身是血,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 蔚景心头一惊,影君傲亦是瞳孔一敛。 禁卫将担架放在众人面前的空地上。 帝王伸手指着担架上的那人,转眸冷眼看向影君傲:“可是你啸影山庄之人?” 影君傲拧眉上前。 其实不用上前,他也早已识出是啸影山庄的人。 且不说对方的腰间挂着他啸影山庄的令牌,单说那张面孔,他也是认识的。 他只是想看看人是否还活着,是否还有救。 蹲身探上男人的脉搏。 脉息全无。 影君傲闭了闭眼,缓缓起身,转眸看向帝王,冷声开口:“他怎么会在皇上手里?” “是啊,朕也想问,你啸影山庄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朕的皇宫里?” “是皇上杀了他?”影君傲微微眯了眸子,眸中寒彻一片。 “是,是朕的禁卫杀了他,可是,你啸影山庄的人就死了他一个,而朕的禁卫,却死了五人。” 影君傲一震,蔚景亦是一惊。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影君傲又沉声开口:“我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还请皇上把话说清楚!” 两人的对望帝王尽收眼底,垂眸弯了弯唇角后,帝王抬起眼帘再度看向两人,鼻子里发生一声冷哼:“还真是会装!” “请皇上把话说清楚!”影君傲又沉声重复了一遍。 虽然用了一个请字,可语气之冷冽,态度之冷硬,丝毫没有谦恭之态。 帝王却也不以为意,低头掸了掸自己的袍袖,一字一顿道:“既然,你还要佯装不知,那朕就将昨夜的事再跟你讲一遍。” 昨夜的事? 蔚景蓦地想起昨夜湘潭急急过来禀报说出事了,莫非跟这事有关? 不知为何,心里面忽然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 那厢,帝王又举步朝前走了几步,确切地说,是朝蔚景走近了几步,站定。 “朕已经答应你,今日给你答复,没想到你连壹夜的时间都等不了。” 凤眸深深凝落在蔚景的脸上,帝王忽然开口,声音丝丝苍哑。 蔚景心尖一抖,却有些懵。 正问张嘴询问,帝王已移开视线,看向影君傲,再度出声。 “昨夜,啸影山庄劫走了朝廷重犯蔚向天!” 父皇! 蔚景浑身一震,愕然睁大眼睛。 影君傲一怔一懵之后,便笑了。 “所以,皇上方才说找人,找的就是蔚向天?” “是!如若啸影山庄识趣,将人交出来,朕,或许可以看见曾经的交情上,既往不咎,倘若,庄主要一意孤行,那么,就休怪朕不客气!” 帝王说得不徐不疾,口气清淡,可是话里话外、浑身上下倾散出来的那股气势,却让人不由得心头一颤。 或许,这就是王者。 随随的一个负手而立,就霸气天成。 影君傲微微敛了眸光。 “如果我说,我从来都不知道蔚向天在皇上的手里,更没有带人进宫劫人,现在也并不知道蔚向天人在哪里,皇上是不是不信?” “当然不信!”帝王笃定而语。 蔚景还沉浸在帝王的那句“昨夜,啸影山庄劫走了朝廷重犯蔚向天”的话里,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是说我父皇被人救走了?” 她难以置信地问向帝王。 帝王没有吭声。 “你的意思是我跟啸影山庄联手救走了我父皇?” “难道不是吗?”帝王挑眉反问。 “蔚向天关的地方,极其隐蔽,根本就没有外人知道,而昨日白日就带出来见了一下你,夜里,他就被人劫走了。” 蔚景不可思议地看着帝王,帝王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们在从昨日你们父女见面的地方到关他的地方这中间的路上,发现了蝶迭香。” 蔚景一震,蝶迭香她听说过,原是产自西域,此香虽唤做香,可常人却闻不出来,只有一种火蝶可以闻见其气味,且深爱,所以,有些人便将此香用来作为变戏法的道具,涂在身上,或是哪里,召唤火蝶。 “你的意思是,是我在见面的时候,给了我父皇蝶迭香,然后,我父皇一路留下,然后,啸影山庄又通过火蝶的引路,找到我父皇关押的地方,将我父皇救走?” “朕也希望不是。”帝王微微绷直了声线。 可是事情太多的巧合。 白日里她忽然拦轿随他进宫,她要求见她的父皇,在他们见过的地方到关押的地方,路上有蝶迭香,她的父皇被人救走,救人的那些人来自啸影山庄,当他回到九景宫,她却已不在,湘潭跟她说,她接到孩子病重的消息连夜离宫回庄,而他来山庄看到的是,暖暖安然无恙。 让他拿什么说服自己,她跟这件事情无关? “不管你信是不信,这件事情我完全不知道。” 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里,蔚景本能地竟然想解释。 其实想想,她应该高兴才对,又何须解释。 就算不是她和影君傲,肯定也是她父皇的人。 只是,不能连累啸影山庄。 “不是我,也不是啸影山庄,跟影君傲没有关系。” 她笃定而语。 帝王低低笑出声来,凤眸的眼底掩匿着丝丝受伤。 “蔚景,你可以肯定自己,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不是别人?若跟影君傲无关,若跟啸影山庄无关,那他怎么解释?” 帝王扬袖一指,直直指着担架上的那个男人。 “他可是昨夜在双方打斗的时候,断后掩护那些人离开的人,难道他也跟啸影山庄没有关系?” 帝王沉声而问,胸口微微起伏。 他试图说服自己,也许,或者,可能真的跟这个女人无关,她的确不知情,她只是被人利用,而利用她之人目的很明显,一,帮她救出她父皇;二,制造他跟她之间的嫌隙。 想帮她,而又不想他跟她好的人,这世上只有一个,就是影君傲。 而恰恰那个啸影山庄的男人证明了这一切。 “影庄主,请你合理解释一下!”帝王依旧指着担架上的男人,转眸看向影君傲。 影君傲眉心微微一拢,却也不为所惧。 “肯定有人栽赃!” “栽赃?”帝王嗤然一笑,摇头,正欲再说什么,忽然,担架上的那个男人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震惊全场。 帝王的话也戛然止掉。 所有人都惊错看向担架。 竟然没死! 竟然又活了过来! 帝王和影君傲同时快步上前。 “小四,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谁指使你们去宫里救人的?”影君傲抓起男人的手,迫不及待问道。 男人缓缓睁开眼睑,虚弱地看了一眼影君傲,眼神有些闪躲,并未回答他,而是又吃力地转眸看向边上的帝王,忽然伸出另一只手,蓦地抓住帝王龙袍的袍角。 “皇上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众人一惊,帝王脸色大变。 蔚景更是心头一撞,震惊看向帝王。 帝王连忙蹲身反手将男人的手握住,“你说什么?朕认识你吗?朕几时答应过你什么事情?” 男人却是看着他,紧紧抿着唇,默不作声。 帝王急了,大手一把抄起他的衣领,嘶吼道:“谁让你这样说的?是谁?” 男人终于动了动唇瓣。 全场四寂。 所有人都看着男人,帝王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君无戏言!” 吃力地吐出四字,男人头一歪,脑袋耷拉在了帝王的手边。 帝王一惊,提着他的衣领摇了摇他,“不许死,把话说清楚!” 一抹殷红顺着男人的唇角溢出来。 众人大骇。 咬舌了。 那个叫小四的男人竟然咬舌自尽了。 但是他说的两句话,在场的每一个人可都是听得清楚明白。 第一句是“皇上答应我的事别忘了”,第二句是“君无戏言”。 这说明什么? 说明就是栽赃! 只不过栽赃之人不是别人,而是当今的天子,如今站在众人面前的这个帝王。 啸影山庄虽然历来跟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却一直也是朝廷忌惮的一股势力所在。 第300章 我是孩子真正的爹 每个帝王都想除掉吧? 更何况这个天子的女人还跟山庄的庄主有牵不清扯不断的关系。 贼喊捉贼! 这个少年天子只是要找个由头,一个对付啸影山庄、端掉啸影山庄的由头,是吗? “小四,小四” 影君傲皱眉摇晃着男人,又大力将帝王抄在男人衣领上的手挥开,伸出手指探他颈脖处的动脉。 已然断气。 帝王有些失神地看着这一切,好一会儿才怔怔回神,猛地想起什么,下意识地看向蔚景,果然就看到了他不想看到的那种眼神。 失望的眼神。 轻视的眼神。 憎恶的眼神。 “蔚景”他哑声开口,想解释,却发现不知该从何说起。 蔚景却是略显疲惫地出了声。 “这便是你今日要给我的答复吗?” 帝王一怔。 “你若不想放我父皇,大可以不放,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演一出戏给我看吗?被人劫走?” 蔚景低低笑,“在你戒备森严、固若金汤的皇宫里,一个坐在铁椅上,手脚都被缚的人,有那么容易被人劫走吗?” 帝王没有吭声,只看着她,沉默地看着她,凤眸逆光,万千光华流转,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还有,我跟你两个人的恩怨,为什么要扯上影君傲?为什么要扯上啸影山庄?这就是你昨夜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堂堂帝王,想要端掉一个啸影山庄,轻而易举,理由多的是,这便是你找的理由吗?” 所有人都看着帝后二人。 影君傲吩咐两个守卫将小四的尸体抬走,缓缓起身,凤眸中冷色昭然。 “凌澜,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卑鄙小人,算我看错了你!” 影君傲寒冽的声音落下,一直沉默不响的帝王骤然嘶吼出声:“算我看错了你!” 众人一惊,却发现,他对着的不是影君傲,而是蔚景。 他压根看都没有看一眼影君傲,自始至终目光都牢牢锁在蔚景的身上。 嘶吼之后,他又垂眸苦笑,整个人的气焰瞬间消失不见,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蔚景,算我看错了你。” “三姐说的对,你从未真正信我,从未!” 他轻轻摇头,轻轻笑。 骤然,扬袖一指,直直指向正被山庄守卫抬走的男人,腾起血色的眸子死死盯着蔚景,他咬牙,一字一句,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他受人指使的你看不出来吗?他故意这样说的你看不出来吗?这么明显的陷害你都看不出来吗?你的心呢?你的心盲了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出声。 蔚景一震。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住。 蔚景抿了唇,心里早已滋味不明。 强自敛了心神,她同样咬紧牙关,灼灼回视着帝王。 “我的心是盲了,是被你弄盲的!我也曾对你卸下心防,我也曾给过你全身心的信任,是你,是你亲手毁了这一切!” 帝王身子微微一晃,高大的身形就像是瞬间矮掉了一截。 “所以,你就宁愿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也不愿意相信我?” 方才,铁的证据摆在面前,她说,不是我,也不是啸影山庄,跟影君傲没有关系。 如今,就一个陌生人故意丢的两句话,她就那般相信,如此肯定是他。 原来,这世上之事,没有真理可言,只有信与不信。 蔚景没有吭声。 帝王忽然放声而笑。 “好!既然你那般肯定是我,那我便如你所愿!既然你说我亲手毁了这一切,那我便干脆毁得彻底!” 话音落下,帝王决绝转身,白袍轻荡。 凌厉目光一扫全场,他厉声吩咐道:“所有禁卫听着,啸影山庄劫走朝廷重犯,还杀死了朕的五名禁卫,其罪昭昭,你们现在就给朕踏平啸影山庄!” 蔚景大骇,影君傲瞳孔一敛,高朗脸色大变。 “唰唰唰”响声一片,是禁卫们拔出兵器的声音。 就在蔚景准备冲过去阻止帝王的时候,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娘亲” 随着声音一起的,是摇摇晃晃奔出的小身影,蔚景一震,脚步顿住的同时,小家伙已经来到身前,抱住了她的双腿。 是末末。 蔚景大惊,连忙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娘亲,有糖!”在蔚景惊错地将小家伙的脑袋扳过面朝自己怀里的时候,小家伙将一颗包装很漂亮的糖果非要给她。 蔚景只得伸手接过。 前方帝王回头。 而原本扳着小家伙脑袋的手去接糖果去了,得了自由的小家伙也在这时转过头去。 于是,一大一小,一老一少,两人的目光就这样在双方扭着头的情况下,就这样在相隔几步之遥的地方不期然相撞。 那一刻,竟是天地俱寂。 帝王愕然睁大眼睛。 小家伙也盯着他看。 忽然,小家伙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朝帝王,声音清脆道:“糖” 如遭雷击的帝王怔怔将目光移向他伸着的小手上。 嫩白手心,一颗糖果静陈。 帝王转身,颤抖伸手,手臂似有千斤一般,伸得缓慢而沉重。 眼见着大手小手就要碰到,脸色早已苍白如纸的蔚景,陡然伸手将小家伙的手臂拉了回来,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转身快步往山庄里面走。 帝王怔怔看着那抹落荒而逃的身影,好半响没有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下一瞬,便拔腿追了过去。 众人都莫名地看着这一切,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道来了一个小孩子,叫蔚景娘亲,然后要给糖给他们的帝王,蔚景不让,然后,一个跑,一个追。 当然也有眼尖之人,譬如,离得比较近的高朗。 他惊错地发现,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家伙,那眉,那眼,分明跟他们的帝王长得 像得吓人啊。 莫非 他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了。 然后就是激动,替帝王激动,激动到不行。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禁卫,见禁卫们都亮着手里的兵器,不知该怎么办的模样,他连忙笑着扬手道:“莫急,等皇上指示,等皇上指示!” 禁卫们又是一阵莫名其妙。 那厢,影君傲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眉心微拢,轻轻抿起了唇边,忽然,眼梢又缓缓一掠,掠过人群中。 站在人群后的晴雨,心头慌跳,影君傲那一瞥,是什么意思? 那样极快极淡的一瞥,是什么意思? 是看出来,她故意放出末末吗? 是,她就是故意的。 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对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心里没有他,跟别的男人生儿育女的女人。 为了那个女人,他受尽委屈,为了那个女人,他饱受痛苦,如今,还要为了那个女人,让啸影山庄成为朝廷的屠杀场吗? 不,她不允许。 她看不得他那般骄傲的男人被动,她看不得自己辛辛苦苦操持的家业毁于一旦。 她要阻止。 她要阻止这一切。 哪怕被他恨,哪怕被他怪。 蔚景抱着末末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就像是脚下生了风一样,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第一反应会是逃,就像她不知道,反应了以后,此刻又能逃到哪里去一样。 她只知道,他跟在后面,他追了过来。 她只知道,一旦他知道末末是他的孩子,一定会比现在还要百般纠缠。 心头狂跳,她索性往缠云谷的方向跑。 就算他知道了她住在缠云谷的岛中,他也进不去,有镇山兽不是吗? 她跑,苍白着脸,提着轻功,脑子里早已乱作了一团。 小家伙趴在她的肩头,乌黑的眸子好奇地看着后面衣发翻飞、踏风追赶的男人。 一年多的功底怎敌十几年的武功造诣,何况她还抱着孩子,何况她心中还在纠结矛盾,终于在她决定停住脚步的那一刻,他也一个飞身翩然落在她的前面。 她微微喘息地看着他,额头上渗出薄汗。 他胸腔震荡地看着末末,眸子里各种激烈的情绪翻涌。 小家伙见男人忽然飞起就消失不见了,便连忙正过身子来找,不想男人就在自己面前,小家伙开心了,清澈璀亮的眸子一弯,胖乎乎的小手再次朝男人伸了过去。 手心上还攥着那颗糖果。 “糖糖甜” 稚嫩的童音划破一时间的沉默。 甜? 帝王忽然觉得一直哽在喉咙里的那抹酸涩瞬间往眸子里一涌,他连忙垂下长睫,强自抑住,才没让那抹潮热跌出眼眶。 阳光下,小家伙的手白得有些透明,特别是被手心彩色的糖纸一衬,更加明显。 他缓缓伸手,摊开掌心,轻轻托在小手的下面,小家伙将手中的糖果放在大掌的掌心。 这一次,蔚景没有阻止。 只问:“你到底想要怎样?” 男人五指一收,将那枚糖果紧紧攥住,就像是攥住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生怕一松手,那东西就没了一般。 他徐徐抬眼,看向蔚景。 千般隐忍,万般压抑,终究还是红了眼眶。 “你骗我骗得好苦。” 刻意绷直了声线,却依旧难掩声音的颤抖。 “什么?”蔚景没好气地道,微微撇着视线,不看他。 “暖暖是我的孩子吧?” 蔚景咬咬牙,“不是!” 男人轻笑摇头,“到这个时候,还不承认,那么,他呢?” 他伸手指着末末。 暖暖她可以否认,那么眼前的这个小家伙呢,那跟他一般的眉眼,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难道她跟别的男人生下来的孩子却长着跟他一般的眉眼吗? 末末见他伸着手,以为他是要抱他,便张开小胳膊,朝他探起身子,想要让他抱。 第301章 知道朕为何没有揭穿你吗? 帝王没想到他会这样,连忙伸出双手,抱住他小身子,蔚景不放,僵持了一会儿之后,蔚景终究还是松了手。 当小小的身子入怀,帝王只觉得一颗心都颤了。 那种心魂跟着一起震撼的颤抖。 他看着面前的小家伙,如此近距离地看着,看着那小巧的眉眼,小巧的鼻,小巧的嘴,粉雕玉琢的小模样,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小家伙也看着他,小手拨弄把玩着他龙袍的领口。 “他叫什么名字?” 帝王不舍地将目光从小家伙的脸上移开,看向蔚景。 蔚景秀眉微蹙,冷声道:“你不需要知道。” 帝王一听,就火了。 “我是他爹,我怎么就不需要知道?” 蔚景轻嗤,转眸看向他,“这世上有你这样的爹吗?” “没有!” 的确没有! 这世上有哪个爹,孩子都一岁多了,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当爹了? 这世上有哪个爹,孩子都说话走路了,自己还不知道孩子叫什么? 只有他吧。 “蔚景,就算我当初对不起你们母子,你也没有资格让孩子不认我,我是孩子真正的爹!” “末末……”帝王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家伙就稚声将他打断。 “末末……末末……”小家伙小嘴嘟嘟囔囔地说着。 帝王愕然转眸,震惊地看着他。 蔚景亦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心里却是哭笑不得。 这平素内敛的性子都到哪里去了? 就算这个男人是亲爹,那也是第一次见面吧,等于就是一个陌生人,竟然一点也不认生,又是给糖,又是让人家抱,还说自己是末末。 有这样贴上去的吗? 心中说不出来的感觉,她伸手想要将末末抱回来,被男人身子一偏,避过。 无奈,她只得喊末末。 “来,末末,娘带你去找妹妹好不好?” 一边说,一边朝末末拍手。 “暖暖是妹妹?”帝王扭头,凤眸晶亮地看着蔚景。 末了,又低敛眉眼自言自语喃喃道:“末末,暖暖,末暖” 似是意识到什么,好看的俊眉微微一拢,再次看着蔚景。 蔚景没有理他,依旧喊着,“末末,走,随娘亲找妹妹去。” 小家伙闻言,便朝蔚景伸出胳膊,就在蔚景想要抱过之际,帝王又是后退一步,再次避过。 “我随你们一起去!” 口气霸道得不行。 蔚景有些无奈,也深感无力,将手放了下来,冷脸冷语道:“暖暖不喜欢你。” 帝王怔了怔,想起前夜自己的遭遇。 那丫头片子似乎对他是没有什么好感。 又是哭又是闹,又是要打他,还说他是坏人。 “那只是暂时的,我是她爹。” 帝王并不气馁,笃定道。 蔚景皱眉,“凌澜,你能不能不要一直你是他爹,你是她爹的,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也解决不了我们之间的问题,十月怀胎生下他们的人是我,将他们抚养到现在这个样子的人也是我,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我是他们的爹,这就是最大的关系,他们的身上流着我的血,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实。” 帝王再次有些怒了。 蔚景也不想跟他争,伸手作势就要强行抱回末末。 帝王便彻底火了。 “你自己都知道要千方百计找到自己的父皇,又为何如此狠心,让两个孩子没有爹?”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她父皇,蔚景便也噌地怒了。 “因为你不配!” “我不配?”帝王咬牙,胸口急速起伏,“我不配,他影君傲就配?凭什么我的儿女要让他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做爹?” 蔚景气结,“我提影君傲了吗?” 她可是什么都没说。 这跟影君傲有什么关系。 “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帝王脸色铁青,显然气得不行。 “不可理喻!” 蔚景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伸手再次强行抱末末。 一个要抱,一个不放,两人便扭在了一起。 小家伙以为两个人在打架,“哇——”的一声哭出来。 两人都是一惊。 蔚景连忙松了手。 末末不像暖暖那个爱哭包,极少哭,真的极少极少,哪怕还小些的时候,都难得哭上一两声,第一次如此放开喉咙大哭。 而且还一发不可收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蔚景有些被吓住,连忙掏出绢子替他擦着小脸上的泪水鼻涕。 小家伙还哭。 帝王便抱着他一边晃一边哄。 “末末乖,不哭,不哭,末末是男子汉,男子汉是不流眼泪的” 哄了好一会儿,小家伙才渐渐平息下来,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小眼睛红红的样子,惹人怜爱,又让人心疼。 帝王心神一动,忍不住亲上小家伙还湿哒哒的小脸蛋。 一边一口。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弄得痒了,还是被重视得意了,小家伙竟然破涕笑了起来。 蔚景更是顿感无力。 见小家伙好不容易不哭了,便也不想再跟凌澜吵,强自让自己平静下来,心平气和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跟我回宫,你,末末,还有暖暖,一起。” 帝王语气坚决,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蔚景皱眉:“我不喜欢宫里的生活。” “那就住在外面,住三姐的那个别院也可以,或者重新置一座府邸,反正,不能住在别人的啸影山庄里。” 别人二字咬得极重,帝王一本正经。 蔚景垂眸静默了片刻,“住在外面也可以,但是,你必须让我父皇跟我们生活在一起。” “你不会到现在还在怀疑,这次的事情是我所为吧?” 帝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蔚景抿了唇,面色清冷,没有吭声。 帝王苦笑着摇了摇头。 “无论你信还是不信,你父皇的确被人劫走了,我没必要骗你。” 蔚景垂着眸子,依旧没有吭声。 帝王有些无奈,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家伙,发现小家伙竟然靠在他的身上睡了过去。 他弯了弯唇,当真是小孩子,情绪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瞌睡也是,前一刻还生龙活虎,下一刻就能睡了过去。<cmreadtype='page-split'num='4'/> 抬手捏了捏小脸蛋,入手一片火热,他一惊,连忙探向他的额头。 果然,温度高得让人心惊。 原来不是睡过去,而是昏过去。 脸色大变,他摇了摇小家伙,“末末,末末” 蔚景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骤然听他一喊,也吓得回过神。 “怎么了?” “末末病了。” 将落在小家伙脉搏上的手拿开,帝王抱着他疾步往山庄的方向走。 蔚景怔了怔,想来应该是原本的病没好,现在又发了,心头一骇,见男人已走了老远,便连忙心急如焚地跟在后面。 一场大战自是没有战成,高朗接帝王指示带着禁卫回朝。 后来,禁卫们谈及此事,都说,是因为一个孩子。 因为一个孩子的骤然出现,阻止了一场杀戮。 可是,信息却也仅仅到此。 个中详细没有一个人知道。 啸影山庄,厢房内 凌澜伸手摸了摸末末的额头,又探了探他腕上的脉搏,面色微微一松,回头道:“没事了,发热已经降下来了,睡一觉醒来就会好了。” 蔚景高悬的一颗心终于稍稍落下,边上的影君傲也是松了一口气。 凌澜拉过薄被将末末盖好,仔仔细细替他掖好被角,这才直起腰身,蔚景上前,抓了末末的小手握在掌心,在床边上坐下来,眸色担忧地看着熟睡中的小家伙。 “我想问,如果我今日没来,你准备怎样治末末的病?” 凌澜忽然问向蔚景。 蔚景一怔,自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因为药引是亲生父亲的鲜血。 这个男人的意思是,他若没来,她又不打算让他知道有这个孩子,那么,末末的病该怎么办?药引从哪里来?是吗? 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 因为一回来,廖神医就在帮末末诊治,后来,廖神医又说末末无碍,她便也放心了。 谁知道治标未治本,又复发了。 见蔚景不吭声,凌澜也不再问,只弯唇摇了摇头,举步朝门口走去。 经过影君傲的身边时,脚步一顿,“我们谈谈!” 说完,也不管对方答应不答应,就又捡起步子,径直往外走。 影君傲怔了怔。 蔚景闻言,皱眉回头:“凌澜,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我跟你之间的事,跟影君傲没有关系,你有什么好跟他谈的,不要再找他麻烦!” 门口,凌澜背影微微一僵,脚步停了有一会儿,才微微笑着回头。 “蔚景,送你一句话,是你一直说我的一句话。” 蔚景一怔。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那般笃定我跟影君傲谈的一定就是你?” 蔚景脸色一白。 男人唇角笑容不减,话音继续,“再说,在他的啸影山庄,在他的地盘,我能找他的麻烦找到哪里去?我茕茕一人,难道你还怕他吃亏不成?” 蔚景心口一撞,男人已转回头拾步走出厢房。 蔚景便在男人的那一句话里微微失了神。 影君傲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也转身走了出去。 院中的凉亭里,凌澜负手而立,凤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凉亭外的一株木棉,微微失神。 影君傲拾阶而上,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意识到身后的脚步声,凌澜怔怔回神,却并没有回头。 “朕准备带他们母子三人回宫,庄主应该不会阻拦吧?” 影君傲眼波微微一动,轻弯了唇角:“以皇上对甜海的了解,皇上觉得本庄主阻拦或者不阻拦有关系吗?脚长在甜海的身上,她若愿意回宫,谁也阻拦不了,可她若不愿意,怕是谁也强迫不了。” 第302章 带你看一出好戏 凌澜轻轻一笑。 言下之意,他懂。 就是蔚景若想回去,他影君傲是拦不住的,可蔚景若不想不去,他凌澜也是强迫不了的,是吗? “其实她若真不愿意回去也没有关系,”缓缓转过身,凌澜笑着睨向影君傲,“她想住在啸影山庄,便让她住在这里好了。” 影君傲一怔,不意他会如此说,可下一瞬又听得他道:“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可也不短,足以让世事变迁,让沧海桑田,可是两年的时间,你都没能让她爱上你,而且还是在一个女人人生最绝望的时候,朕想,朕应该放心,哪怕她继续住在你的啸影山庄里。” 影君傲脸色一白,仿佛被人戳到了痛处,连薄唇都跟着失了血色。 广袖下的大手攥了攥,他咬牙道:“凌澜,你不要得意,谁知道你当初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让她跟你在一起的?” 凌澜却也不恼,俊眉无辜一挑。 “庄主的两年跟朕的当初有关系吗?” 影君傲脸色再次白了白,怒极反笑:“当然没有关系,本庄主想说的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卑劣。” “要说卑劣,在庄主面前,朕还真是自叹不如,至少,朕不会对一个无辜的小孩子下手。” 影君傲一惊,愕然睁大眸子,“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凌澜轻嗤,眸色也瞬间转寒,“你为了让蔚景回来,竟然对一个才一岁多的孩子做手脚!” 影君傲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末末这次生病是人为的?” “你又要装作不知吗?”凌澜凤眸一眯,寒芒乍现。 若不是他在家传的医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记载,他也不知道是有人刻意为之。 通过药物暂时改变血液的成分和比重,从而让人出现发热昏迷之症,虽然并不会造成性命危险,药力散去之后,人就会无碍,但是,这个药力至少会维持三日,也就是说,若不救治,就得发热昏迷三日,虽无性命之忧,却终究是遭罪不轻。 凌澜冷冷地瞟了一眼正微微失神的影君傲,“知道朕为何没有揭穿你吗?” 影君傲茫然地看着他。 “因为蔚景。她身边的温暖不多,你是她唯一的朋友,她相信你、依赖你,朕不想她失望难过。不然,你这样对末末,朕肯定杀了你!” 最后几个字,凌澜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末末,暖暖,她将两个孩子取名如此,是想说,末暖,末暖,是她最后的一抹温暖吗? 凌澜回到厢房的时候,蔚景还坐在床边陪着末末。 见他一人回来,蔚景探头看了看他身后,问道:“影君傲呢?” “被朕杀了!” 走到桌案边,一撩白衣龙袍的袍角,闲闲坐下,凌澜抬眸看向蔚景。 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蔚景冷了他一眼,懒得理会。 见她如此,凌澜又唇角一勾道:“逗你的,我们只是打了一场,朕侥幸赢了,他受了点伤而已,去上药包扎去了。” 蔚景脸色一变,起身站起,作势就要出门,凌澜忽然低低笑出声来。 蔚景这才意识过来,还是上这个男人的当了,顿了脚步。 “怎么不去了?去看看,看看他跟我谈完话之后,少了几根汗毛?” 蔚景不可理喻地看着他,轻轻摇头。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酸?” “那你又知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有多伤人?”男人忽然紧接着她而问。 蔚景一震。 男人起身站起,“好了,你将末末跟暖暖交代给兰竹照看一下,夜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夜凉如水,马车慢行。 车头的一盏风灯在幽幽夜色下发出低迷昏黄的光。 马车的帘幔是暗红色的那种,橘黄的灯光透过暗红的帘幔打进车厢,虽昏暗朦胧,却也显得几分氤氲梦幻。 蔚景不知第几次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男人依旧微微阖着双目,似是在打坐休息,又似是在独想心事。 “你到底带我去哪里?” 憋了好久,蔚景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男人没有理她,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蔚景皱眉,侧身撩开窗幔探头看向外面,外面夜色暗沉,什么也看不到。 松了手中窗幔,她又回过头来,竟发现男人不知几时已经睁开眼睛在看着她。 车厢里光线昏暗,车身又摇晃,她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只看到一双眸子在一片氤氲迷光中如黑色琉璃一般。 眼帘微微颤了颤,她再次问:“我们到底去哪里?” “回宫。”男人道。 干脆响亮,眸子依旧盯着她未放。 蔚景的面色瞬间由震惊转为愤怒。 下一瞬就准备起身打开帘幔跳车,却被男人眼疾手快地抓住腕,大力一拉,扯了回来,车身一晃,骤不及防的蔚景,就跌了男人一个满怀。 甚至来不及挣扎,男人的双臂已经顺势缠绕住她,低醇的嗓音紧贴着她的耳边流泻。 “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你这听到风就是雨的性子怎么一点都没改?我若真带你回宫,又岂会丢下末末和暖暖?” 蔚景一怔,虽心头气结,可听到说不是回宫,心里多少松了几分下来。 想起男人说她的第一句话,又忍不住冷声反讥道:“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你还不是照样满口胡言,十句话九句话是骗人的,剩下一句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口气咄咄说完,可一说完,蔚景就后悔了。 什么叫做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 下意识地侧首,果然男人在看着她,凤眸逆光,潋滟波光流转,满眸的欣喜。 那一刻,蔚景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愤然将环在她身前的手臂掰开,想要挣脱男人的怀抱坐到对面去,却被男人紧紧箍住。 “别走,就想抱抱你!” 瞬间黯哑下去的声音似请求似叹息,让蔚景心尖一抖。 “这一句是真的。”男人又接着补充道。 蔚景身子微微僵住。 下颚抵在她的肩窝,男人又收了收手臂。 熟悉的、灼热的气息呼打在她的耳畔,蔚景甚至能感觉到紧贴着她的后背男人胸腔震荡的声音,蔚景皱眉,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深秋之夜太冷的缘故,她明明心里抵触得不行,却又有些贪恋这样温暖的怀抱。 “放开我,你这样箍着,我很不舒服!” 她告诉自己,这是毒。 这个男人是毒,这个男人的温柔是毒。 她不能再饮鸩止渴。 她以为男人又会再继续纠缠,出乎意料的,男人竟沉默地松了手臂。 得了自由的她,连忙逃也似地坐回到对面自己的位子上。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两人谁也不再说话。 这种怪怪的氛围,一直持续到马车终于在一处地方停下。 凌澜先跳了下去,然后站在马车边上,只手打着帘幔,另一只手朝她伸过来。 蔚景没有将手给他,而是稍稍提了一点轻功,自己轻盈跃下。 “你的功夫谁教你的?” 看着蔚景翩然若蝶的身影,凌澜忽然开口问。 蔚景回头,刚想说跟他没关系,他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不是影君傲。” 很笃定。 蔚景怔了怔,微微一笑道:“不是影君傲,不是正合你意?” “那是谁?” 蔚景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转眸环视起四周环境来。 很偏僻的郊区,林木茂密,不远处有座破旧的庙宇。 有几分熟悉。 她想了想,才想起,曾经她来过这里。 那次被面前的这个男人当做弄儿所伤,她就是逃到了这里,她还遇到了黑熊,九死一生,后来他寻了过来,再后来,碰上影君傲挟持蔚卿。 今夜,他带她到这里来做什么? 转眸,再次疑惑地看向男人,男人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远处的隐秘处。 她更是不明所以。 “走!”男人举步朝破庙走去。 “做什么?” “带你看一出好戏!”男人头也未回。 跟随男人来到庙里,入眼一片破败。 还是两年多以前一样的样子。 只是物是人非,她已不是那时的她。 正站在那里失神,男人拉了她的手带着她来到当年两人藏身过的大佛后面。 “到底看什么?”将手自男人的掌心抽出,她冷脸问道。 男人却也不以为意,目光探向门口,见并无人来,这才转眸看向她。 “看真相。” 真相? 蔚景愕然抬眸,“什么真相?” 男人弯了弯唇,“你的心看不到的真相。” “到底什么?” 最讨厌这个男人话说一半留一半。 男人又再度警惕地看向门口,确认安全后,又贴着铜像而站,将自己高大的身形隐在巨大的佛像后,末了,又指了指自己的身前,示意她也站过去。 蔚景犹豫了一会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如此一来,两人的身子便紧紧挨在了一起。 心跳莫名加快,蔚景微微攥了自己的袖襟。 “看到底是谁劫走了你的父皇,”男人忽然侧首倾身,覆在她的耳畔低声说道。<cmreadtype='page-split'num='6'/> 温热的唇几乎都贴上了她的耳垂。 蔚景心口一颤,差点从佛像后面跌下来,所幸男人眼疾手快,长臂一捞,将她稳稳地裹在怀里。 蔚景有些抵触,可无奈佛像后面就那么大的地方,想避也避不到哪里去,只得僵硬着身子受着,不知是因为这样的距离,还是因为男人的那句话,一颗心竟是狂跳个不停。 “还记得啸影山庄那个小四吗?”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颈脖上,男人又问。 第303章 还不是为了你跟她! 强自敛了心神,她冷着脸点头。 “在他咬舌自尽之前,我跟影君傲不是都上前吗?影君傲抓起他的一只手,而他另一只手却抓着我的袍角,然后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不是吗?” 蔚景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没有吭声。 男人低声继续。 “其实在那个时候,他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我的身上,而他在影君傲的手心上快速写了三个字。” 蔚景一震,愕然抬头,男人本是低头覆在她的上方,她这样突然的一个动作,让两人的唇瓣差点碰到了一起。 她心口一颤,男人亦是呼吸一滞,声音戛然而止,微僵了身子。 “哪三个字?”强忍着踉跄的心跳,她看着他,哑声问道。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凤眸凝视进她的眼底,两人几乎鼻尖擦着鼻尖,呼吸深深交错在一起。 良久,男人才薄唇轻启:“我爱你!” 蔚景浑身一震,要不是腰身被这个男人扣着,铁定摔了下去。 那个小四竟然在影君傲的手上写这三个字。 两个大男人啊。 正晕哒哒,又听男人道:“乞丐三。小四在影君傲的掌心写了乞丐三三个字,乞丐三在江湖上以卖各种小道消息闻名,世人知道的,世人不知道,见得了光的,见不得光的事情,他几乎都知道。” 蔚景算是听明白了,也就是小四在死之前,提醒影君傲找乞丐三,是吗? 只是何必多此一举? 直接在影君傲的手心写上真相,写上那个调动他们的人不就结了。 似是了然她的疑惑,男人道:“想来小四是不想让幕后的那个人知道是他出卖了他,应该是有什么顾忌吧,譬如担心他死后家人的安危或者其他什么的,所以,才让影君傲找乞丐三,这样等于真相是从乞丐三那里得到的,跟他没有关系。” 蔚景想想,倒是有这可能。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蔚景疑惑地看向男人。 “影君傲说的。” 蔚景一怔,有些不相信,“他会告诉你这些?” 男人笑笑,没有吭声。 蔚景也不执着于这个问题。 “那也就是说,今夜你带我来这里,就是看影君傲会乞丐三,是吗?” 男人没有否认。 蔚景无奈地摇摇头,“堂堂一个帝王,你还真是闲,既然影君傲告诉了你这些,他从乞丐三那里得到的真相,也定然会告诉你,何须跑来偷听,实非君子行径。” “君子行径?”男人鼻子里发生一声轻嗤,“我也想,可是怕你不信。” 蔚景心口一撞,男人又道:“难道你不想亲耳听到真相吗?哦,不对,应该说你就不想亲眼看到真相吗?” 亲眼,看到? 这个词 不是影君傲跟乞丐三会面吗?怎么用看到真相? 蔚景微微怔忡,忽然腰身一紧,男人将她更深地纳入怀中,她正欲挣扎,男人薄唇一动,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由远及近,进了庙里。 蔚景微僵在男人的怀里不敢动。 透过佛像的肩膀,借着庙门投进来的月光,可以看到来人是个男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身乞丐装扮,手中还拿着一根打狗棍,想来,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乞丐三。 乞丐三进来后,环顾了一下四周,便站在那里等着。 蔚景窝在凌澜的怀里,她的背脊贴着他结实的胸膛。 秋夜两人的衣衫至少有好几层,可蔚景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透衫而来的热度。 她更是不敢乱动。 男人墨竹般馥郁的气息将她紧紧笼住,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气息裹得呼吸都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外面终于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是影君傲来了吗? 蔚景捏着一颗心,循声望过去。 入眼一片如火的大红,妖冶俊美的男人红衣簌簌,翩然而来。 不是影君傲。 是影无尘。 蔚景瞳孔一缩,猛地回头,错愕看向凌澜。 两人本就挨得近,她这样一个忽然回头,直接唇瓣轻擦过他的唇。 凌澜喉头一动,僵硬了身子。 而这个女人还偏生不懂收敛,竟然贴着他的唇,唇瓣轻动,无声问他:“不是影君傲吗?怎么会是影无尘?” 幽兰一般的气息夹杂着女人特有的香气肆无忌惮地钻入他的鼻尖,他垂眸看着她。 她仰着小脸,同样看着他,一双水眸在清冷月辉下就像是这个季节阳光下的湖面,泛着潋滟波光。 他心中一动,终是再也忍不住,就势摄去她的唇,吻上去。 蔚景浑身一颤,睁大眸子。 男人大手按着她的脑袋,加深了那个吻。 而这时,外面两人也出了声。 “你就是乞丐三?”首先是影无尘的声音。 “你不是影庄主。”接着是乞丐三笃定的声音。 “庄主临时有事,不能亲自前来,便让我代他前来见你。” “看你一身绯衣,容貌倾城,想必江湖上传闻的啸影山庄的二当家,影庄主的义弟影无尘。” “不愧是乞丐三,果然厉害!正是影某。” 佛像后,蔚景伸手攥住了凌澜的衣袍。 因为原本都是面朝前的,所以,蔚景是侧首仰脸被吻的姿势,许是这样扭着头不舒服,蔚景一边被迫承受着男人的需索,一边艰难地在男人怀里无声地转过身子,面朝着男人。 如此一来,两人的胸口就紧紧贴在一起。 两厢震荡,两厢起伏。 男人眸色越发炽暗,将她抵压在佛像的后面,无声地纠缠。 大手甚至探进了她的衣襟,挤入她的兜衣里面。 蔚景颤抖着,许是怕滑落下去,也展开双臂将男人抱住。 天! 凌澜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往上一涌,心神旖荡。 多长时间没有这样了?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对他了? 上一次这样主动抱他是几时? 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只知道很久,很久了。 遥远得好像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 禁闭长久的闸门骤然被打开,场面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外面两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是银子,足够了吧?庄主跟你打听的事,告诉我就行!” “不行,我不能说。” “为什么?” “不能说就是不能说,这笔交易取消,银子我也不要了,你回去跟庄主说一声,对不住了。” “是不能说,还是不能跟我说?” “这个你应该心里有数,告辞!” “想走?” 外面气氛有些紧张。 佛像后两人如火如荼。 男人呼吸变得粗重,蔚景也终于难以抑制地哼出了声。 “谁?” 庙中两人一惊,影无尘原本快要伸出的手腕又缩了回来,一抹幽光快速匿进广袖中。 脚步声逼近,蔚景吓得赶紧推拒着凌澜。 一直到最后一刻,凌澜才终于将蔚景放开,并快速拢好她的衣衫。 当见到佛像后是他们的时候,影无尘和乞丐三都震惊了。 而且看两人,一人唇边还有水光,一人脸颊红得通透,再联想刚才的声音,不用深想都能猜到两人方才做了什么? “是你们!” 影无尘脸色一变。 “皇皇上” 本就是靠各种消息为生的人,乞丐三又岂会不认识当今帝后? 作势就要下跪,被帝王扬手止了。 帝王揽着蔚景从佛像后面飞出,落在两人的前面。 蔚景不动声色地从他的臂下走出,与他稍稍保持了一点距离。 帝王却也不以为意,将空落的手负于身后,没有看乞丐三,而是含笑看向影无尘。 “原来是你!” 影无尘瞳孔一缩,旋即又恢复如常,眼梢轻掠了边上蔚景一眼,正色回望着凌澜。 “本来是君傲来的,他有事,所以我替他前来,皇上觉得有何不妥吗?” 鲜少看到影无尘一本正经的样子,蔚景眸光微闪。 “世人都知,啸影山庄庄主跟你兄弟情深,义兄有事,义弟代劳,天经地义,又岂会有何不妥?” 帝王笑言。 影无尘面色稍霁。 可还未出声,又听得帝王道:“只是,不知道你如此辛苦代劳,你义兄可知?” 影无尘心头一跳,面上却未表现出来,唇角一勾,笑得妖孽绝艳道:“皇上日理万机,我们啸影山庄的这些家务事,就不劳皇上费心,既然无尘前来,自是君傲叫的,又怎会不知?” “这样啊,”帝王微微蹙起俊眉,不悦道:“那影君傲就太过分了,竟然敢欺君!” 影无尘眼帘一颤:“无尘愚钝,未能明白皇上的意思。” “朕的意思是你义兄,啸影山庄的庄主影君傲,可不是这样跟朕说的。” “君傲跟皇上说了什么?” “无尘,竟然真的是你,你太让我失望了!”帝王未语,另一道男人黯哑的声音骤然响在门口。 影无尘浑身一震,愕然转眸。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包括蔚景。 破庙的门口,一抹着墨色华袍的伟岸身姿茕茕而立,清冷月光洒了全身,眉眼也在月辉下显得格外清晰。 不是影君傲又是谁? “君傲” 影无尘一直淡然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几分震惊,几分慌乱,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影君傲举步走了进来,在影无尘的面前停住,站定。 “你为何要带人入宫劫走蔚向天?” 影君傲开门见山,沉声而问。 一直觉得这个弟弟玩世不恭、基本无正形,虽性情有些女气,可也算心思浅薄。 他第一次觉得,或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弟弟。 影无尘微微抿了唇,没有吭声。 蔚景眸色深深。 帝王静静看着这一切。 第304章 不知此刻,你是怎样的心情? 乞丐三亦是默不作声地立在旁边。 影君傲等了等,见影无尘依旧没有开口,只得自己再次出了声。 “其实小四什么也没有跟我说,更没有在我的掌心留下什么字,这些不过是我跟皇上两人商量商量之后,决定演的一出戏。” 影无尘浑身一震,愕然看向他。 蔚景也有些吃惊,难以置信地看看影君傲,又看看帝王。 帝王面色沉静。 影君傲的声音继续:“既能调动啸影山庄的人,还能让小四宁愿自杀也要诬陷皇上,这个人肯定是我们山庄内部的人,且应该有一些身份地位。所以,我们才想引蛇出洞,故意说小四在我的掌心留下了字,让我去找乞丐三。众所周知,乞丐三卖的都是绝密之事,想杀他的人不枚胜举,所以,从未有人真正见过他本人,那么,对方想要找到乞丐三将事情抹掉根本不可能。而我又故意在山庄放出消息,我跟乞丐三约好了今夜戌时在此破庙见面,对方自己找不到乞丐三,就一定不会放过此次见面的机会。我们甚至想到了,你们为了在我之前能先见到乞丐三,肯定会制造一些山庄的事务拖住我,所以,皇上先来了。无尘,你出现在这里就不对,无需其他证据,从你踏入破庙起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知道是你!” 影无尘身子一晃,原本就玉白一般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他满眸难以置信,满眸不可思议地看着影君傲,轻轻摇头。 这个乞丐三也是假的是吗? “我为你如此处心积虑对付凌澜,你却跟他一起设计我?” 影君傲一震,为他的话语,也为他竟然直呼帝王名讳。 而帝王却只是轻轻敛了眸光,似是并不以为意。 影无尘的声音继续。 “不错,的确是我带人进宫劫的蔚向天,小四负责掩护和断后。只是,他被抓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当众自尽,并将矛头指向皇上。不过,他做得好,如果是我,我也这样做。” 帝王脸色微微一沉。 “无尘,”影君傲蹙眉将他喝住,“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影无尘轻嗤,“还不是为了你跟她!” 伸手一指,影无尘直直指向蔚景。 “你用生命爱着这个女人,可这个女人的心里却没有你的位子,好不容易她愿意跟你生活在啸影山庄,这个男人又来逼她回去。” 影无尘也无惧,手指又直咧咧指向帝王。 “既然他威胁她回去的筹码是她的父皇蔚向天,无尘就要让他失去这个筹码。” “所以你带人去劫蔚向天!”这次轮到影君傲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是!”影无尘供认不讳。 “糊涂啊!”影君傲皱眉,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蔚景微微抿起了唇。 “如今蔚向天人在何处?” 一直沉默不响、面沉如水的帝王忽然出了声。 “被锦弦劫走了。” “锦弦?”影君傲惊错。 蔚景瞳孔倏地一敛。 凌澜眼波微微一漾。 无尘黯然点头,“是!我也没想到,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一出宫,就遭到了锦弦的埋伏,他们人数众多,所以” 话没有说完,无尘歉意地看看蔚景,又一撩红袍对着帝王屈膝一跪。 “一人做事一人当,此次事件全是我影无尘一人所为,跟君傲无关,跟啸影山庄也无关,无尘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影君傲俊眉皱成了小山,眸色凝重地看看蔚景,又看看帝王。 蔚景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帝王负手立在无尘的前面,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白袍轻荡。 夜,一片死寂。 几人,声息全无。 良久,帝王才沉声开口。 “你可知,就因为你,朕差点血洗了啸影山庄?” 无尘低头垂目,一脸懊色。 “都是我的错,我领罪!” “死也无惧?”帝王凤眸深深,扬落在他的身上。 “是!影无尘甘愿受死!” 语气笃定,毫不犹豫。 帝王轻嗤,“死?太便宜你了,既然你也知都是你的错,那就将功补过,人,在你手上丢的,你负责给朕找回来!” 众人一怔,自是明白帝王口中的人,指的是谁。 蔚向天么。 就在众人等着帝王继续,若没有找回怎样这样处置的时候,帝王却不说了。 就这样? 众人错愕,影无尘更是有些难以置信。 帝王却已是朝蔚景伸出手,“走,我们回山庄!” 蔚景怔怔看着他,依言走了过去,将手给了他。 这是见面以来,第一次她没有拒绝。 说实在的,关于这个男人对影无尘的处理方式,她也很吃惊。 自始至终,好像除了问过一句“蔚向天如今人在何处”,其余再无多问,也无多说,没有生气,亦没有发怒,甚至到最后还从轻发落了去。 无论有什么天大的理由,入宫劫人,还是帝王特别关押的重犯,而且还杀了帝王的五个禁卫,不仅如此,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诬陷帝王,毁帝王声誉。 换谁,铁定都是死罪无疑! 就算有十个脑袋,怕是都不够砍的。 而他 帝王五指一收,将蔚景的小手裹在掌心,带着她一起出了破庙的门。 苍茫夜色下,有很多密密麻麻的黑点无声移动、迅速隐没。 蔚景知道,那是隐卫。 帝王的隐卫。 毕竟今夜的局就是抓劫犯而来。 只不过,设局的两人没想到是影无尘吧? “多谢皇上!” 身后,男人伟岸身姿蓦地撩袍一跪。 帝王脚步一滞,蔚景愕然回头。 “君傲,”影无尘哑声惊呼,痛苦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 这是堂堂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影君傲第一次跪人。 虽然对方是尊贵帝王。 他亦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帝王缓缓转身,凤眸目光轻掠过第一次以跪的姿势在他面前的影君傲,却并未在他身上停留,而是转眸看向边上的影无尘,目光扬落,眸色深沉似海。 “不知此刻,你是怎样的心情?” 帝王话落,影无尘面色一滞。 也未给对方回应的机会,帝王已转身,再次带着蔚景往外走。 影无尘连忙从地上起身,扶起边上为他而跪的男人。 “君傲,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影君傲微垂了眉目,没有吭声,忽然想起什么,自袖中掏出一袋银子,走过去递给那个假乞丐三。 “今夜之事,多谢!” “庄主客气了,只要庄主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哪里还需这些?” 对方不收,影君傲再三坚持,对方才不得不收下银两,行礼告辞。 未看身后的大红身影,影君傲也默然出了庙门。 留下影无尘一人站在黑漆漆的破庙中,微微失了神。 快要上马车的时候,蔚景远远地看到影无尘面色黯淡地往出走。 她转身,看向身后帝王。 “我想去问问影无尘关于我父皇的一些事。” 帝王怔了怔,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专注地看进她的眼底。 点头,“嗯。” 蔚景怕他要跟着一起,刚准备说,她想单独跟影无尘谈谈,帝王却先她一步出了声。 “我在马车里等你!” 这次轮到她一怔,帝王已伸手撩开帘幔,弯腰入了马车。 望着那垂坠下来跌宕摇曳的帘幔,她怔忡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开。 蔚景陡然拦在影无尘面前的时候,将兀自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影无尘吓了一跳。 蔚景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望了望远处的马车,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 “我父皇在你手上吧?” 对于她的直接,影无尘并未过多讶然,只看着她,没有吭声。 “你是我父皇的人?” 蔚景微微眯了眸子看着他。 影无尘摇头,红唇微动,正欲说不是,话还未出口,却已被蔚景扬手止住,“不用急着否认,我不是傻子,你骗得了他们骗不了我。我父皇是见了我之后出现的蝶迭香的,说明的确是跟我有关系,而他唯一从我身上拿走的东西,就是我头上的一枚发簪,我记得,在我准备进宫,出庄的路上,碰到过你,当时,你跟我开玩笑,说我头上的发簪歪了,还好心地帮我重插了一下,当时,你就已经将发簪换了吧?发簪里面装有蝶迭香是吗?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式联系我的父皇的,让父皇主动问我要这枚发簪,我只知道,问题就出在这枚发簪上。” 影无尘不承认,也不否认,一直默不作声。 蔚景瞥了他一眼,又道:“还有,凌澜登基那日,你送我望远镜,也是故意的吧,因为你知道凌澜让我父皇在城楼上观礼,你就是想要让我发现,是吗?另外,那场大火,也是你救我的吧?将我救出,顺着竹筏而下,可以到啸影山庄的缠云谷,我还一直以为是影君傲,从未想过会是你。” 曾经凌澜跟她说,看人看事不能单靠眼睛,要用心去看。 果然眼睛是会欺骗人的。 原来,眼前这个看起来最无害的男人,却是藏得最深的那个人。 “既然,你是我父皇的人,你又为何在啸影山庄?” 曾经听啸影山庄的婢女小红说,影无尘被影君傲的父亲收为义子多年,那个时候好像是说七年还是八年前,现在两年多过去了,也就是他在啸影山庄呆了近十年时间。 十年的潜伏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对方是自己的父皇,可是这头是影君傲啊。 就算不是亲兄弟,影君傲对这个弟弟的情义却不是假的。 她了解影君傲。 那样骄傲,目中无人的一个男人。 第305章 这不是爱的模样 就凭刚才那一跪,对他来说,该是多么的不易。 也就是他影无尘,怕是这世上再无第二人能让影君傲如此。 影无尘冠冕堂皇地编了一些理由,说他此次劫人是为了影君傲跟她。 若是哪一天,当影君傲知道真相,又会是怎样的痛心和失望? 她不敢想。 见影无尘一直默不作声,她又皱眉道:“既然你是我父皇的人,你就不应该将无辜的啸影山庄牵扯进来。” 对于他的救命之恩,她心存感激,可真的很不赞同他这一次的做法。 差一点,就引起了朝廷跟山庄之间的一场血战。 “我只是啸影山庄的人,救你父皇是因为你父皇曾经与我有救命之恩,我报答而已,你不要误会。” 影无尘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蔚景静静望进他眼底,“希望如此!” 末了,又想起什么,“我可以见他吗?” “不行,现在不方便。” 见蔚景面露失望之色,影无尘又道:“你放心,他很好。” “那你可以帮我带句话给他吗?” “什么话?” “凌澜一直问他的那个人,如果他真的知道下落,希望他能说出来。” 影无尘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这是在帮那个男人吗?难道你忘了他对你的伤害吗?” “不是,”蔚景摇头,略略垂下长睫,“我只是觉得,让他如此执着和费尽心机去找的人,必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对他重要不重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就是心软了,就是在帮他。” “随便你怎么想吧,反正你将我的话带给我父皇。” 影无尘有些不悦,闷闷地“嗯”了一声。 蔚景转身,准备离开,影无尘又忽然将她喊住,“对了,我也有件事要你帮忙。” 蔚景顿住脚步回头。 “今夜我虽编了理由,其实漏洞很多,只是他们没有细问而已,最大的漏洞就是蝶迭香了,如果他们问,我是如何得知你父皇的秘密藏身地的,又是如何将蝶迭香给到你父皇手上,既然我只是为了帮君傲跟你而已,跟你父皇并无交情,那你父皇又是如何信任我,收了我的蝶迭香,愿意配合我的计划的,这些都是漏洞,只要一想,就知道我跟你父皇是一伙的,所以,如果君傲或者凌澜再问我,我会将你扯出来,说你被我设计了,送了簪子给你父皇,你父皇并不知情,那簪子拿在手上,里面的蝶迭香沿路溢出,我根据这个找到了他藏身之地,若他们问起,你知道有这件事,配合我一下就好了。” 蔚景浅淡一笑:“我本来就是被你设计了不是吗?” 影无尘一怔,蔚景转身离开。 在他看不到的方向,面色微微一黯。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 她何止是被他设计了,也被她的父皇设计了不是吗? 留个念想,所以要了她的簪子。 她记得当时她的父皇如是说。 当蔚景回到马车的时候,凌澜正只手撑着脑袋,斜靠在车厢的软垫上不知在想什么,见她打开帘子,便朝她伸出手。 蔚景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给了他,他将她拉上马车,还未待她坐稳,便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蔚景一惊,想要推开他坐起,马车猛地一个摇晃,开始走了起来,她又重新被带跌躺了下去。 男人高大的身躯再次覆了上来。 “你要做什么?” “做方才佛像后没有做完的事。” 男人炙热的气息喷打在她的脸上,低头,作势就要吻上她的唇,却被她头一偏,避过,男人的唇瓣就落在她的脸颊上。 见她如此,男人却也不急,顺势就拱着她的脸,再一点一点地找寻着她的唇。 她摇头抗拒着,不让他吻上。 男人便停下了追逐,轻笑了一声,“怎么?利用完了,马上就翻脸无情了是吗?” 蔚景心头一撞,愕然看向他。 深邃如潭的凤眸中哪里有一丝笑意?就连一分炙热都没有,就像是淬了冰。 “没想到你连这样的事情也会出卖。” 男人摇头。 蔚景没有吭声。 她无话可说,因为男人说的是事实。 在佛像后面,她诱了他,虽然她做得很不明显,也很被动,可的的确确引诱了。 为了影无尘。 在破庙里,影君傲没有出现,影无尘出现的那一刻,她就忽然明白了过来,或许这是他们的一个计,影君傲设的,或者凌澜设的,又或者他们两人设的,一个引君入瓮的计,引影无尘。 而显然,影无尘上钩了。 她想提醒影无尘,却又不能表现出来,所以就想着看能不能不经意地制造点动静。 心细敏感如凌澜,一般的不经意,又岂能逃过他的眼睛,她只能不经意地,低调地,被动地诱惑。 其实,如影君傲所说,影无尘来了,就不对了。 他来了,就已然说明那个人是他。 她提醒也是无益。 但是,至少,她得阻止他再杀人灭口,如果那样就真的将自己推上了万劫不复的绝路。 所以,在听到影无尘对乞丐三冷冷的一句“想走?”,她怕他可能真的要动手了,才不得不哼吟出声。 她以为够水到渠成了,她做得够自然而然了,没想到还是被这个男人识破了出来。 既然识破了,为何当时还那样 “其实你早就知道小四是诬陷我的是不是?而且你也知道是影无尘,但是,你还是要说是我,是吗?” 蔚景眼帘一颤,没有吭声。 男人忽然从她身上起身,坐了回去。 “蔚景,不要将这个世上所有的甘愿都当做理所当然!” 甘愿入局,并不表示不知道是局,甘愿上当,并不表示自己好骗,甘愿等待,说到底也不过是不想强迫了她去。 “明日一早回宫,你,末末,还有暖暖,一起。” 蔚景一震,刚想说话,男人又将她的话打断。 “并非跟你商量,这是圣旨!” 因为凌澜就住在山庄,而且连续几日自己在众人的眼里,出现的次数也很高,所以,蔚景也不敢回缠云谷的岛中,就怕被人发现了那个隐秘的地方,会连累到婆婆。 影君傲替她和凌澜分明安排了房间。 夜里两人不欢而散,回来时,末末和暖暖早已被兰竹哄着睡了,她一个人拥着薄被,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一打开门,就被入眼的一切吓了一大跳。 乌泱乌泱一院子的人。 有宫女,有太监,还有禁卫。 且全部都是跪着。 在人群的中间,依次摆着四个豪华座驾。 第一个是龙辇,金丝楠木的质地,明黄的色彩,一看就知做工考究、雕刻精良,特别是那盘踞在椅背上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就像是要飞了起来,奢华大气,又尊贵威严。 第二个是凤座,同样是楠木材质,同样明黄的色彩,所不同的是,金龙变成了展翅的凤凰,且凤凰羽翼上,镶嵌着各种宝石翡钻,在秋日的晨曦下,比前面的龙辇更显闪亮迷眼。 第三个,第四个是两个小巧很多的孩童座辇,虽小巧,却丝毫不输前面的龙凤座辇,各种雕花图案,各种垂坠彩幔,好看可爱,甚至还配有以供孩童玩耍之用的风车和铃铛。 四个豪华座驾的最前面,男人一袭白色龙衮,负手而立,凤眸微微眯着,看着远处的天边,不知在想什么,似是等候了很久。 蔚景微微拢了眉,昨夜虽听凌澜如此讲,心中却终究存了一丝希望,以为不过是他的气言,谁知竟真的动了真格。 而且看这个架势,不仅仅是圣旨,还将她想私下跟他抗衡一下的机会都剥夺了去。 她若不回,置啸影山庄为何地? 且不说世人不知如何看啸影山庄,单单说这个疯子,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比什么劫走朝廷重犯的理由充足多了。 那日,如果不是末末突然出来,她真不知道,她是否能阻止一场杀戮。 许是听到她开门的动静,男人缓缓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眸光流转,朝她看过来。 她站在门边看着他。 他面沉如水,目光寡淡。 她知道他在生气。 她又何尝不拧着一股气。 她是不应该利用男女之间最亲密的行为,去帮助另外一个男人。 那他还不是利用她跟他父皇之间的亲情,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是,如他所说,她的确是早就知道小四是诬陷他的,从他说一路有蝶迭香开始,她就怀疑是影无尘所为,后来听到小四临死前说的那两句将矛头指向他的话,她就更加确定不是他了。 他说,这么明显的陷害,你看不出来吗?你的心盲了吗? 她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来? 是她不愿相信自己看出来的而已。 说她眼瞎也好,说她心盲也罢,对于这个如罂粟、如毒药一般的男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凝起所有的高墙,不要让他再次侵袭到自己的身心里面。 这时,不知谁先发现了她,带头喊道:“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意识过来的众人,便齐声高喊这句话。 声洪震天,久久回荡。 望着伏地而跪的众人,蔚景弯了弯唇角。 “皇上还是如此喜欢做事不给人留一丝余地吗?” 两年多未见,一点没变。 他总是这样。 永远这样。 “是!”男人薄唇轻动,淡然的声音紧接着她的话落而响,“也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蔚景如同蝶翼的长睫微微一颤。 的确,这就是这个男人最狠的地方,做任何事情,从不给别人留余地,也绝不给自己留余地,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306章 我们把话说清楚 或许这也是他每次都能险中取胜的原因。 可是,感情不是帝位,不是江山,不需要去偷,不需要去抢,也不需要设计,更不需要谋略。 爱很简单。 只需要男女双方以最单纯的自己面对。 可他永远也做不到。 他心比海深,他满腹计谋,他从未让她真正走进过他的世界,也从不告诉她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一味地用最决绝的方式逼她。 到最后,她伤,他也伤。 两败俱伤。 这不是爱的模样,真的不是。 这样遍体鳞伤的爱,她情愿不要。 “皇上能借一步说话吗?” 他不给她留余地,众目睽睽之下,她却终究做不到不给他留。 两人的问题,私下解决吧。 她真的不想回宫。 可是男人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斩钉截铁回答道:“不能!” 蔚景怔了怔,心里隐隐有些怒了,却强自抑制住,敛神静默了片刻,她又道:“那皇上将他们撤了吧,我自己回宫。” “不行,当今皇后回宫,排场岂能小了去?” 男人的口气如同他的行为一样,不留一丝商量的余地。 蔚景真的有些火了,云袖中的小手攥了又攥。 “好吧,我跟你回宫,但是,这么早暖暖和末末可能还没起来,下次再来接他们吧。” “娘亲——”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稚声稚气地呼唤,来自走廊的那头。 蔚景浑身一震,回头。 就看到三个小身影正在回廊上朝这边跑过来。 是嫣儿带着末末和暖暖。 晕。 要不要出现得那么及时啊? 蔚景欲哭无泪,回头看向男人。 还以为会遇上男人促狭的目光。 没有! 男人依旧面色沉静清冷,一双凤眸亦是秋水淡淡。 而让蔚景更无力的是,三个小家伙跑了一半,忽然看到人群中的漂亮座辇,竟直接跑了过去。 蔚景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嫣儿大,直接上了最后一个小座辇,末末和暖暖小胳膊小腿的,却没能爬上去。 见嫣儿已经玩起了风车和铃铛,自己没轮到,暖暖直接小嘴一瘪哭了出来。 末末站在那里,也难得一副很想要的模样,乌黑的眸子望着被嫣儿吹得“哼哧哼哧”旋转的风车,怎么也舍不得离开。 “末末,暖暖” 蔚景皱眉,拾步走出回廊。 而这厢,男人已经缓步走到两个小家伙的面前,蹲下,一手一个抱起。 或许是觉得对方能满足自己的愿望,这一次,暖暖破天荒地没有排斥,反而还止了哭声,眼睛红红、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然后伸出小手,指了指嫣儿坐的那个座辇,“要,暖暖要” 男人一直冷峻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抹柔光。 “那暖暖跟嫣儿姐姐一起坐好不好?” “好!”小家伙瞬间就开心了。 嫣儿也不吝啬,小屁股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个地儿,喊着暖暖,“快来,快来!” 凌澜刚将暖暖放在座辇上,她就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拨动着座辇上悬挂的铃铛,听得铃铛在自己手下一串叮当之响,小家伙也高兴得“咯咯咯”笑起来。 凌澜眼底的温柔藏匿都藏匿不住,又垂眸看向怀中的另一个小家伙,“末末,坐前面一个好不好?” “好!”末末眉眼弯弯。 将末末抱放到第三个座辇上,在凌澜松手的时候,小家伙忽然在他的脸上“吧嗒”亲了一口,凌澜身子一僵,好一会儿都保持着弓着身子的那个姿势没有动。 许久,才缓缓直起腰身。 蔚景也已来至跟前。 凌澜并未看她,而是沉声吩咐众人。 “起驾回宫!” 蔚景终究还是跟着一起回宫了,只是心里面真的很不舒服。 她生生有一种被凌澜用孩子逼回的感觉,虽然凌澜并没有对末末和暖暖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心里面已经将一个人看死,所以无论那个人做什么,她都会带着主观情绪去看。 而且他还带回了嫣儿,她说他不该,怎么能带走别人家的孩子,影君傲可是视嫣儿为命。 她问他,带上嫣儿,到底有何目的,到底是想威胁她,还是想威胁影君傲? 当时,他就笑了。 他说,朕的心思已经浅薄到都写在脸上了吗?竟然都让你给识破了。 蔚景愤然,让他将嫣儿留下来。 他直接无视。 回宫以后,她带着三个孩子回了九景宫,他则是一人直接去了龙吟宫。 因为突然多了三个可爱的小家伙,九景宫里热闹一片,宫人们都围着三人又是逗,又是说,又是笑的。 小家伙初入皇宫,对皇宫里的一切新奇得很,玩得可开心了,九景宫里欢声笑语一片,不时传来孩子“咯咯咯”笑得清脆的声音。 闹闹哄哄,一天倒也过得很快,转眼,天就黑了。 许是疯玩得太累了,三个小家伙用完晚膳不久,就相继都睡了。 孩子一睡,九景宫就瞬间冷清下来。 虽然九景宫里静了,可外面却热闹了,随处可见忙碌的宫人,有搬着花团盆栽的、有抱着地毯帷幔的、有端着瓜果糕点的,全都是朝龙吟宫而去。 如此隆重地布置龙吟宫,是因为今夜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们的帝王第一次翻了后宫的绿头牌。 召云华宫的韩嫔侍寝。 这也是这个帝王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宠幸后宫妃嫔,哦,不对,应该是自那场大火以来。 宫人们一个一个面露喜悦之情。 两年来,宫里一桩喜事都没,冷清得要命。 今日一日,却是三喜临门。 皇后娘娘死而复生回宫,还带回一皇子一公主,帝王两年多的隐疾痊愈。 只是宫人们有一点不明白,既然皇后回来了,这绿头牌的第一次,不是应该先给皇后吗? 就算不宠幸,也没必要非要在她回宫的当日翻别的女人的牌子吧? 难道真的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后还给帝王生了一双儿女不是吗? 窗前明月光。 蔚景坐在窗边的软椅上,静静望着窗台上的那一抹皎皎之色,怔怔失神。 窗外的远处,络绎不绝的是太监宫女们忙碌的身影,不时飘来阵阵调笑声。 “不知那韩嫔什么来头,皇上第一次翻绿头牌,竟然就翻了她?” “人长得好看呗,后宫的几位娘娘,就数韩嫔最好看了,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听说还弹得一手好琴,皇上自己也擅通音律,如此佳人,又怎会不爱?” “说得也是,不过,要说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暂时还没有人超过皇后娘娘吧?为何皇上还” “喜新厌旧是人的常态,而且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嗯,可我还是替皇后娘娘不值,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皇后娘娘还给皇上添了一双儿女呢,怎么能在她回宫当日,做出这种捅她心窝子的事?” “君心莫测,主子的心思又岂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能懂的?” “哎,这就是皇家!我们还是不要妄议了,当好自己的值,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便是,小心惹祸上身。” “嗯。” 蔚景弯了弯唇,拢了身上的中衣,还是觉得有些冷,便扬手将窗给关了。 仰身轻靠在软椅的椅背上,她微微阖上眼睛。 调笑声远去,外面中殿忽然传来动静。 是众人行礼的声音。 “参见皇上。” 皇上? 靠在椅背上的蔚景睁开眼睛,却并没有起身,也没有动。 “他们都睡了吗?”帝王的声音。 用的是他们,宫人们自是知道他问的是谁。 三个小家伙么。 “回皇上,都睡了。” “嗯。” 有脚步声往外走。 “皇上,要禀报皇后娘娘吗?娘娘应该还没睡。”是湘潭的声音。 “不用了,朕只是过来看看几个孩子。” 宫人们行礼恭送的声音。 脚步声远去,有两个宫人小声嘀咕抱怨了几句,被湘潭冷声止了。 夜,又恢复了一片静谧。 蔚景从软椅上缓缓起身,褪了身上中衣,走到床榻边,掀开薄被,躺了下去。 龙吟宫被布置得焕然一新。 熏香袅绕、帷幔轻垂,美丽女子端坐瑶琴前方,十指尖尖,轻盈拨动,一串串动听的音符在她的手下流淌而出。 女子一身纱裙,身姿曼妙玲珑,肤白若雪、眉目如画,盈盈而弹间,不时抬眼看向坐于灯下优雅品茶的男人,宝玉一般的美眸中,眼波流转,波光潋滟。 男人一袭白色龙纹寝衣,低眉垂目,把玩着手中白玉瓷茶盏,不时端起,送至薄削的唇边,小呷一口。 一曲毕,琴声盘旋不止,大有绕梁三日之势。 女子盈盈起身,对着男人落落行礼。 “臣妾献丑了。” 男人徐徐抬眼,朝女子看过去。 女子半跪在琴边,最是那垂眸颔首的浅浅一笑,仿佛让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 放下手中杯盏,男人起身,举步朝女子走过去。 听着那稳健的脚步声,女子心头狂跳,直觉得那一步一步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踩在她的心里,让她的心跳“噗通噗通”,一记盖过一记。 两年的深宫寂寞,没白熬。 两年的静心等待,没白等。 终于等到了这日。 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最龙章凤姿、最绝艳惊才的男人痊愈了。 她要做他真正的女人了。 金线黑靴映入眼底,一截白色衣摆轻曳,男人在她的面前站定,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快要眩晕了过去。 下颚一热,男人净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一点一点抬起。 一颗心慌乱到了极致,也欣喜到了极致,随着男人的动作,她娇羞抬眸,朝男人望去。 第307章 我心里只有你 蔚景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身上一凉,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入眼是男人俊美的容颜,也盛怒的容颜。 “你怎么来了?” 惺惺松松嘟囔了一句,蔚景闭了闭眼,作势又要睡了过去。 男人干脆大手一拉,将她从床榻上拧着坐起。 蔚景摇摇晃晃,有些坐不住,皱眉不悦地抱怨,“好困,我要睡觉。” 话落,又准备歪倒下去,被男人一双大手重重扣住双肩,才没能如愿。 “你这个女人,你到底有没有心?” 男人咬牙切齿,五指一收,蔚景只觉得肩骨都要被他捏碎了,巨痛也让她的神识回笼了不少。 “你做什么?” 她抬眸恨恨地看着他,许是疼痛的缘故,竟是红了眼睛。 “你怎么能睡得着?” 还睡得如此得香! 男人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蔚景不解,疑惑地看着他,眉心更是皱成了一团,“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那一刻,凌澜恨不得捏死她。 “起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双手一用力,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凌澜直接将蔚景从床榻上拧了下来。 赤足落在秋夜冰凉的汉白玉石地面上,一股沁寒直直从脚底往心头一钻,蔚景凉得一颤,顿时睡意全消。 “凌澜,大半夜的,你又发什么疯?” 男人将她放开,凤眸沉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 蔚景也不为所惧,迎上他的目光,定定望进那玄黑如浓墨一般的深瞳。 不是有话要说清楚吗? 她等着。 男人胸口微微起伏,菲薄的唇边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许久,才黯声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蔚景哑然失笑。 她到底想要怎样? 她可是好好地躺在自己宫里的床榻上睡觉,又没招谁,又没惹谁,是他突然闯进来的,好吧? 问这句话的人应该是她不是吗? “你在问我吗?”她好笑地看着男人。 凤眸里的玄黑慢慢被血色淹没,她唇角的笑靥,让他恨不得亲手毁了她。 “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吗?”他强自抑制住胸腔里翻涌的沉怒和嗔癫。 蔚景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没有!不过,我以为你自言自语。” 他不问他自己,她还想问他呢。 到底想要怎样? 他下圣旨让她回宫,她便回来了。 他让她住到九景宫,她住进来了。 他翻绿头牌宠幸妃嫔,她也不妒不闹。 他说起来把话说清楚,她就起来听着。 他到底想要怎样? 见男人凤眸冽怒地盯着她,却不说一句话,她又赤足往床榻边走,“你说有话要说清楚,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就睡了。” 伸手掀开薄被,正欲上去,骤然手腕一痛,男人再次抓了她的腕,直接将她拽了回去,骤不及防的她,直直跌入他的怀中,鼻梁重重撞上他的胸口。 蔚景痛得瞳孔一敛,许是隔得太近,又许是她的心里作用,她隐隐闻见淡淡的女人脂粉的味道在他的胸口、她的鼻尖萦绕。 晚膳本就没有用什么东西,空空的胃里还是禁不住一阵翻涌,她甚至来不及推开他,就扭头干呕起来。 凌澜见状,脸色一变,以为她哪里不舒服,连忙伸手探上被他紧紧抓住的那只腕。 脉息正常。 一股无名的怒火噌的从心底往上一窜,就像是一头雄狮想要冲撞出心房,他愤然甩开她的手。 “蔚景,我就这般让你讨厌和抵触吗?” 蔚景被他甩得后退了好几步,所幸如今的她会武功,才适时地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她也不回答。 凌澜摇头,轻轻摇头。 “蔚景,这世上只有你,只有你这样” 蔚景怔了怔,这句话意思太广。 是只有她这样不识抬举呢?还是只有她敢公然不敬帝王? 是哦,她忘了,忘了他已经是皇上了,是受万民敬仰、万民跪拜的皇上,是三宫六院、佳丽无数,他亲临哪个宫,哪个宫的女人就应该对他感激涕零的皇上。 双手拂了寝衣的衣摆,她双膝一屈,跪在了汉白玉石地面上。 “若皇上没有其他吩咐,夜已深,恭送皇上回宫!” 如其他人行跪拜之礼一样,她只是没有用自称。 垂眸颔首,眼角余光睨见男人袍角轻曳,来至跟前。 她没有抬头。 “好,如你所愿!” 沉沉几字落下,男人转身,疾步往外走,一步不停,也一回也未曾回头。 蔚景一直保持着跪在那里的姿势,微低着脑袋,长睫轻垂,目光定定望着身前的玉石地面上的花纹,久久失神。 龙吟宫里,韩嫔依旧跪在地上,一双水眸疑惑又略显失望地望着内殿的门口。 方才,就是方才,帝王温柔地挑起她的脸,她以为帝王要吻她,羞涩地闭上眼睛,帝王却是陡然将她放开,转身就走,直直出了内殿、中殿、外殿。 帝王忽然离去,也不知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留她一个人跪在这里也不敢起来。 就在她不知第几次看向门口,那抹伟岸挺拔的身影终于再次映入眸底。 回来了。 他回来了。 心头一跳,她连忙收回目光,垂眸颔首跪在那里。 脚步沉沉,男人径直走了进来,她以为男人会扶起她,至少让她平身,可半天未见任何动静。 眼梢轻抬,她偷偷睨了过去,发现男人已经在桌案边坐了下来,面色冷峻、薄唇紧抿,一双凤眸微眯,定定望着桌案上跳动的烛火,不知在想什么。 韩嫔更加懵了,心里的失望也愈发大了起来。 一人坐着,一人跪着,两厢无言。 又是不知跪了多久,韩嫔见对方依旧没有一丝反应,心中经过一番计较之后,缓缓站了起来,因为跪得太久的缘故,膝盖酸麻,她还差点摔跤。 可饶是这样的动静,都没能将帝王的目光牵引过来。 微微攥了小手的手心,她莲步轻移,缓缓走向男人。 “皇上,夜已深,皇上明日还要早朝,就让臣妾伺候皇上就寝吧。” 清润如珠的声音柔柔落下,一双水眸一瞬不瞬睨着帝王俊脸上的表情。 见帝王没有拒绝,她便颤抖地伸出小手,开始解帝王的领口。 帝王这才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怔怔回神,徐徐抬起眼梢,朝她看过来。 韩嫔娇羞微笑。 为了今夜侍寝,她专门挑了一件上好的纱衣。 玲珑身材尽显,里面的风景也是若隐若现。 帝王看着她。 她也透过烛光看着帝王。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这个男人,她心跳踉跄。 真真是天下最俊美的男人,特别是那一双深潭一样的黑眸,仿佛有漩涡一般,让人看上一眼,便能被卷入,然后沉沦淹溺其中。 见他如此,韩嫔手中动作未停,葱指尖尖,解开他的领口,正欲进行下一步动作,却猛地被男人抓住手腕。 痛,男人用了大力。 所幸下一瞬,男人就已放开。 “是谁让你碰朕的?” 沉冷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男人凤眸瞬间寒色昭然。 韩嫔大骇,连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是臣妾莽撞,冲撞了皇上,请皇上原谅!” “滚!” 帝王冷眼看着她,薄削的唇边轻飘飘溢出一字。 如同重锤猛地敲过心坎,韩嫔一震,脸色苍白地抬起头。 水眸中写满吃惊。 入宫两年,虽从未被这个男人宠幸,却也不是没有见过面。 譬如路上偶遇,譬如宫中盛宴。 印象中,这个帝王是温润的,不仅对她,对后宫其他几个女人也是一样。 几时听他说过这样的字眼? 而且翻绿头牌的人是他不是吗? 是他让她来的龙吟宫。 现在又让她滚? 心中委屈,却也不敢多言,何况她也不是没脸没皮的人。 缓缓站起,对着男人一鞠,她转身往外走。 走着走着,眼眶就红了。 “等等!” 身后男人骤然出声。 灯下,蔚景将插于自己手臂上的一根银针轻轻拔下,置在面前灯盏的烛火上烧了烧,又一手撩开垂顺在后肩上的长发,另一手执着被火苗消毒过的银针,准备摸索刺入自己的后颈,却是猛地被人握住了手腕。 “你就是这样让自己睡着的吗?” 男人黯哑的声音响在头顶,蔚景一怔。 怎么又回来了? 而且,是鬼吗?还是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轻功有多好? 竟然连脚步声都没有。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男人却是拿下了她手中的银针,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自己。 “刺入手臂上的井穴,再刺入后颈的田穴,可让人沉睡。你就是这样让自己睡觉的?” 男人专注地望进她的眼,原本漆黑一团的深瞳里有光亮在跳。 她懂医,他更懂。 “是!”蔚景也不否认。 她头痛,她难受,她睡不着,她只能用这个方法让自己睡过去。 刚才她就是这样让自己睡着的,只是被这个男人突然闯进来给弄醒了,然后,又睡不着了,所以,她才想着再施一次针。 “怎么?深更半夜的,皇上不睡觉,来来反反,就是为了确认这个吗?” 她记得很清楚,他方才那次来的时候,因为银针的作用,她睡得很香,他说,你怎么能睡得着? 这次来,她还没来得及让自己睡过去,他说,你就是这样让自己睡觉的? 这很重要吗? 她睡不睡得着,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显然,这一次男人已经轻了怒火。 大掌将蔚景的小手裹住,男人在蔚景的面前缓缓蹲下来。 “蔚景,我们都不要再相互折磨了好不好?” 第308章 你说,我要听 苍哑的声音流泻,男人深凝进她的眼。 蔚景一怔。 折磨? 这个词 因为男人是半蹲在她面前的姿势,而她是坐着的,所以两人差不多一样高。 这是第一次,他们用这种姿势相处,应该说,她是第一次看到这个骄傲的男人用这种略带乞求的姿势。 心口一颤,她略略别过眼。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吃软不吃硬。 “凌澜,我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蔚景起身站起。 她害怕这样的相处。 刚准备走开,男人也站了起来,长臂一捞,将她深裹入怀。 “蔚景,既然,你心里有我,我心里只有你,我们别闹了,我们都好好的,好不好?” 我心里只有你? 蔚景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 这一声轻笑,似乎让男人很受伤,双手扶着她的肩,微微拉开了一些距离,他垂眸看着她。 “我该相信你吗?”蔚景忽然开口。 既然今夜他来来往往,不想让她睡,那么两人索性一次性将话说清楚。 他说得没错,现在这样的相处的确是折磨。 彼此的折磨。 “我能相信你吗?”见男人未语,她又重复了一遍。 男人沉默了片刻,哑声问道,“你愿意相信吗?” “不愿意!” 她斩钉截铁,口气笃定。 男人眸色沉痛地看着她,她别过视线。 下一瞬,却又被男人的大手将脸扳回来。 “蔚景,这不公平!我如此相信你,你却吝啬得从未给过我信任。” “从未吗?”蔚景冷笑,扬眉看着他。 若从未,她就不会跟他在一起。 若从未,她也不会做他的皇后。 若从未,她又何至于得知一切都是谎言之后,绝望得跳火自焚。 更何况,爱情不是买卖,不是交易,不是哪一方付出多少,就必须得到另外一方对等的回应。 又何来公平不公平? 这个道理,他似乎不懂。 “皇上还有什么问题吗?” 蔚景再次下起了逐客令。 “要如何做,你才会相信我?”男人眸光灼灼,盯着她的脸。 她摇头,淡声道:“不会再有那一天了。” “你敢!”蔚景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男人嘶声打断,而下一瞬,大手捧着她的脸,将她往自己面前一拉,重重吻上她的唇。 狠戾地、贪婪地索要着她的味道。 蔚景皱眉,她真的很讨厌他这样。 非常讨厌。 难道这就是男人跟女人之间的区别? 而且,刚刚这张嘴,说不定还在别的女人唇上辗转,现在,又怎么可以来亲她? 闭眼,咬紧牙关。 两人的口中便有了血腥。 直到她伸手,大力推拒着他,他才将她放开,胸口起伏、呼吸粗重,沙哑着声音,低低问她,“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蔚景同样喘息地看着他,满眸愤恨和抗拒,一张小脸也因为憋气,被涨得通红。 “相信你?你每次说一套,做一套,两者又完全相反,你说,我是应该相信你说的,还是应该相信你做的?” “如果相信你说的,你说,我的父皇也是你的亲人,你一定会帮我找到我的亲人,结果,你做的却是,将我的父皇关押起来,还用我的生死来威胁他。我知道你是为了找人,我也想过,你有难言之隐,我不能理解的是,你如何能泰然自若地跟我父皇说,让他等着给我收尸?凌澜,我想知道,说出那话的那一刻,你是怎样的心情?也跟你的表面一样泰然自若吗?” “我” 男人颤抖地看着她,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语言。 “如果相信你做的,你随我跃下山崖,你替我割脉取血,你甚至为我夺宫,我相信,我也感动,可是后来,你却又亲口否认了这一切,你说,随我跃下山崖,那是因为你知道那断岗不高,摔下去不会致死;替我割脉取血,那也因为你是医者,你能把握分寸,知道放多少血出来是安全的;而为我夺宫,就更说不上了,没有我,你一样要夺,这中渊的江山你坐定了!你不是这样说的吗?” “你说,我还要怎样相信你?信了你做的,你又亲口否认这一切,信了你说的,你又用铁的事实来摧毁,你自己说,我应该如何相信?” “是,我的性格是有问题,我自己知道。” “我敏感,我多疑,那是因为我怕。家破人亡,便是我曾经错信的代价。人生没有回头路,我不能迷失了一次,再迷失第二次,所以我谨小慎微,所以我心墙高筑,我知道对你不公平,所以,我试着走近你,试着给你全身心的信任,可当我好不容易走出这一步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你亲手毁了这一切。” “蔚景”男人痛声低呼。 蔚景红了眼眶,继续:“虽然没有你的聪明睿智,没有你的心细如尘,但是,我也有眼睛,我也有大脑,我能看,我能思考。” “是,如你所说,我早就知道小四那件事并不是你所为,可是世态炎凉、人心可怕,我早已失去了信任的能力。” “是失去了信任我的能力吧?”凌澜微微苦笑,满目苍凉,“对影君傲,对影无尘,对其他人的信任,你还是有不是吗?” “是!对他们的信任我还是有。” 蔚景也不否认。 凌澜轻笑摇头。 “可是,凌澜,你想过没有,这是不一样的。就好比,让你同时面对鹜颜跟” 本想说铃铛,忽然又想起,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她还没搞清楚呢,所以,想了想,便换了湘潭。 “就好比,让你同时面对鹜颜跟湘潭,你给予了她们两人信任,若有一日,湘潭背叛你,或者鹜颜背叛你,哪个会让你更痛?” “是鹜颜吧?因为那是你最亲最信的人。我是信任影君傲,我也信任影无尘,那是因为就算哪一天,我无意中发现,他们对我的欺骗,我会难过,我也会伤心,可是,我不会绝望,凌澜,你知道吗?你的所作所为,让我难过,让我伤心,更让我绝望。”<cmreadtype='page-split'num='4'/> 许是这些东西,堆压在心里太久,今夜终于找到一个缺口,便一发不可收拾。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以后,蔚景忽然觉得好累也好无力,瞟了凌澜一眼,“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回吧,我真的要睡了” “不,我懂,我都懂,你说,我要听。”凌澜迫不及待地将她的话打断,漆黑如墨的眸中更是殷殷发亮。 几时见过这个女人这样? 他真的要听。 很想听。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跟他一样的人。 隐忍、压抑,将自己的心和情绪深藏。 他希望她能像现在这样,有不满,讲出来,有疑惑,说出来,有委屈,发泄出来。 他最怕她不冷不热、不温不火、爱理不理、一声不吭、盐油不进的模样,就像这几日这样。 他很怕。 前路风波险恶他不怕。 世事无常、奸人作难他不怕。 就算面对生死,他亦从未惧过。 这世上,只有她,也只有她,让他无措成这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能改变两人的现状? 哄骗逗劝,威逼利诱,他方法用尽,都没有用。 他甚至用了最拙劣的招数,翻妃嫔的绿头牌,逼她吃味儿。 而她继续没事人一样,睡得香甜。 他怎能不光火? “蔚景,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说,你继续说!” “继续说?”蔚景哑然失笑,眼眶却越发红了。 “说什么?说你用末末暖暖逼我回宫,又在我回宫当日,大张旗鼓宠幸别的妃嫔吗?” “你在意吗?”他紧逼而问。 蔚景垂眸弯了弯唇,“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如何?你无非就是想要告诉我,没有了我,你同样可以有别的女人。” “当然不是!”男人闻言一急,连忙否认。 “我跟她什么都没有。如果我说,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博取你的一点在意,你信吗?” 话音刚落,也不未等蔚景反应,又面色一黯,垂眸自顾自道,“显然,你不信。” “幼稚!” 蔚景冷了他一眼。 “就算幼稚,那也是你逼的!” 男人毫不示弱地顶上,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欣喜若狂。 她的话语以及她的表现,是不是表示她信了?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幼稚。 这样幼稚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做。 曾经在随军去云漠的时候,他以为冷脸冷语的蔚卿是她,为了博取她的一点点同情,他借大蒜之因不吃不喝。 结果,根本表错了情,对方是蔚卿,而小石头才是这个女人。 “蔚景,不管你信不信,有些话我还是要说。你父皇在我手上,我却骗你不知,是我不好,我也不应该利用你的生死去威逼你的父皇。但是,后来,在行云山的火刑场上,你问的那些问题,都不是我的答案。你其实应该心里有数,当初,这本就是我们的计划,我并不知道你这边有变,我还以为仍旧在按照我们两个商量好的计划进行,哪怕你临时更换了问题,当时我疑惑过,却并没有多想,所以,你怎样问,我就怎样相反地回答。” 男人一口气说完,眸光轻凝,睨着蔚景的反应。 蔚景长睫微微一颤,淡声“哦”了一声。 没有表情,没有情绪,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就这样? 男人懵了懵,完全不意她是这种反应。 “哦”字是什么意思? 是表示自己听到了,还是表示自己相信了,又或者是根本就没有听进去,随便敷衍他? “蔚景”他疑惑地看着她。 第309章 希望对皇后有效 蔚景自顾自转身,走到床榻边,将自己的赤足塞进软靴里面,回头,“我都听到了,你还有要说的吗?若没有,回吧。” 男人俊眉微拢,正欲再说什么,门口却骤然传来湘潭的声音。 “皇上,马上就要早朝了,奴婢进来伺候皇上更衣吧。” 早朝? 屋内两人皆是一怔,全都看向墙角更漏。 御花园,菊亭 瓜果飘香、茶香袅袅。 四个衣着华丽的宫装女子围坐在亭中的石桌边,一边品茗,一边欣赏满园秋菊,一边谈笑风生。 四人是当今的贤妃、华妃、周嫔和韩嫔。 几人身后站着各自的随侍婢女。 好不热闹。 贤妃最活跃,四人之中也属她的分位最高,是朝中一位大臣之女。 曾经上面还有一个德妃,因为刺杀帝王未遂,已畏罪自杀、香消玉殒,德妃是三朝元老尚书之女,因为刺杀帝王的缘故,位高权重的尚书一家从此没落衰败。 华妃也是一大臣之女,而周嫔和韩嫔则是来自民间乡绅之后。 韩嫔静坐其中,玉手端着杯盏,含笑饮茶,自始至终话不多。 今日赏菊是华妃提出来的,在她的记忆中,虽几人入宫已有两年多,可互相来往并不亲密,今日华妃有此一举,目的她很清楚。 无非就是想借机打探一下她昨夜侍寝的情况。 毕竟此事早已在宫里传开,而且帝王第一次翻后宫绿头牌,对于她们这些妃嫔来说,实在是激动人心,就算不是自己亲承雨露,来日方长,机会多得很不是吗? “这被皇上疼过的人就是不一样,你看韩嫔妹妹,话都没几句。”贤妃放下手中杯盏,笑睨着韩嫔打趣道。 “可不是,估计一人在那里回味着呢。”华妃笑着用胳膊碰了一下韩嫔,也跟着起哄。 韩嫔一张小脸顿时红了一个通透,羞声道:“哪有?姐姐取笑了。” “那就说来听听,让我们姐妹几个也替你高兴高兴。”周嫔也笑着凑了上去。 韩嫔更加不好意思了,抿着唇未语。 “哎呦喂,看妹妹的样子,想来昨夜被皇上疼得不轻呢。”贤妃一句话,几人又哄笑起来。 “那是,皇上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而韩嫔妹妹又貌美可人、温柔解语,这碰一起啊,如何能轻得了?” “指不定皇上老早就看上韩嫔妹妹了,只是苦于有心无力,如今,嘿嘿” “肯定是,不然,也不会连皇后娘娘都回宫了,皇上的第一块牌子还是给了韩嫔妹妹。” “听说,皇上跟皇后娘娘关系并不好。”周嫔压低了声音道。 华妃水眸警惕地一扫四周,同样放低了声音:“那是必然的,如果好,又岂会不在意皇后娘娘的感受,在她回宫当日召幸韩嫔妹妹。” 韩嫔眸光微闪,含笑道:“姐姐们莫要再取笑妹妹了。” “本来就是嘛!”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婢女提着茶壶,给几人的杯盏添上新鲜滚烫的热水。 忽然,一声惊叫,华妃从自己的位子上“噌”的跳起。 “啊,虫子!” 几人一惊,循声望去,就看到华妃正一脸惊惧地甩掉手中的一个什么东西,一条细细长长黑乎乎的东西落在亭中的地上。 赫然是一条毛毛虫。 华妃花容失色,扭过身子,急急问身后的婢女,“快看看,看本宫背上还有没有?” 她方才就是感觉到背上隐约有什么东西蠕动,才伸手一摸,就摸到了这条虫子。 吓死了。 “回娘娘,没有了。”婢女仔细找着,而华妃一个转眸看向她坐的石凳后面,凉亭的护栏栏杆上,黑乎乎一片,竟是有好几条虫子。 脸色一变,她又尖叫出声,与此同时,伸手快速端过石桌上的刚刚添上热水的杯盏,掀开盖子,就朝那些虫子泼过去。 而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串银铃般“咯咯咯”的笑声,紧接着,就看到一个小脑袋从护栏的下方微微探出来一点。 啊! 众人大惊。 护栏下面竟然有人。 此时,华妃手中的茶水已泼出,想收也收不回来。 而小家伙浑然不觉危险,整个小脑袋都探了出来,不止一个,一起竟有三个小脑袋,笑得最欢的是中间一个,约莫一两岁的小女孩。 亭中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变了脸色。 泼出去的热水对着护栏,也直直对着突然从护栏下面冒出来的小女孩。 泼在脸上已成定局,也无力回天。 众人惊惧地都忘了动弹。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忽然眼前白影一晃,男人身姿如雪燕,快速掠过护栏。 滚烫的茶水终于溅了上去,带着腾腾热气。 “哇——” 小孩子的哭声骤起。 回过神来的众人,连忙奔至护栏边。 当护栏下边的情况清晰入眼,几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华妃更是吓得面薄如纸,手中杯盏“嘭”的一声跌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皇上” 甚至都来不及下亭子,她就双腿一软,“噗通”跪于地上。 其余几人和众婢女亦是。 凉亭中,跪倒一片。 亭子外边的护栏下,帝王看也看未看亭中众人,只蹙眉看着怀里哭得响亮的小家伙,一边目光找寻着小家伙的脸上、身上,一边急急问道:“暖暖,烫到了哪里?” 而自己龙袍的袍袖湿了一片也浑然不觉。 小家伙抬起红红的眼眶,见到是帝王,顿时委屈得小嘴一瘪,一双小胳膊扑抱上帝王的肩脖,趴在他的肩上,哭得更凶了。 边上的嫣儿和末末也傻眼了,不知发生了何事。 “暖暖不哭,快让我看看烫到了哪里?”帝王耐心地轻拍着小家伙的背,一边柔声安抚,一边将她的小身子扳过面朝着自己。 暖暖哭得好不可怜,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簌簌往下掉,一边哭,一边眼眶红红地看向帝王,并举着自己胖乎乎的小手给帝王看。 “痛爹爹” 帝王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睁大眸子。 恍惚间,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心头狂跳,他迫不及待地问向小家伙,“暖暖刚才说什么?” “痛痛”小家伙哽噎着嘟囔。 “你叫我什么?”帝王一瞬不瞬望着小家伙泪流满面的脸,急急追问。 “爹爹” 带着哭腔的二字清晰入耳,帝王只觉得一颗心都碎了。 她喊他爹爹。 暖暖竟然喊他爹爹。 心魂俱颤。 眼角微潮。 帝王只觉得呼吸都跟着加快,那一种感觉强烈得无以名状。 而这时,边上的末末听到暖暖叫他,生怕自己的宠爱被夺了一般,也奔过来,抱着他的双腿,稚声稚气地唤着他:“爹爹,爹爹” 帝王彻底僵硬了身子。 怀里抱着一个,腿下被一个抱着。 保持着那个姿势很久,帝王才颤声问道:“谁教你们的?” 两个小家伙才这么点大,根本没有什么认知,必定是有人教。 是她吗? “是嫣儿教的。”嫣儿一脸灿烂地跑至帝王前面,仰着小脸看着他:“在啸影山庄的时候,小叔叔告诉嫣儿,说皇上叔叔是末末和暖暖的爹爹,所以,嫣儿就教他们叫了,皇上叔叔,嫣儿教的对吗?” “对,嫣儿教得很对!” 帝王笑着点头,虽稍稍有点失望,却依旧难掩心中的汹涌激荡。 他们终于肯叫他了。 终于叫他爹爹了。 这一刻,心里的那份强烈的震撼和深深的满足,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这时,暖暖也已止了哭,只吸着小鼻子抽泣着,帝王拉过她说痛的那只小手,放在唇边,轻轻吹拂着。 小手的手背上,两颗小小的红点。 方才帝王出手抢救及时,华妃的那杯热水根本没有泼到小家伙,只有一两滴溅在了她的小手背上。 小家伙哭得那么凶,一是因为惊吓,二是,溅到手背上的两滴确实烫。 “告诉爹爹还疼吗?” 帝王一边轻轻吹拂,一边问向小家伙。 小家伙红着眼睛摇摇头,又点点头,末了,又摇摇头。 睨着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状况的娇憨模样,帝王哭笑不得,一颗心却是柔软到了极致。 亭中众人惊错地看着这一切。 少说也有十几个人,愣是声息全无。 虽与这三个小家伙并未谋过面,但是,众人却都已然知道,他们是谁。 且不说,其中一个小男孩长得跟帝王眉眼一般无二,就凭他们喊帝王“爹爹”就知道。 是昨日随皇后回宫的皇子和公主。 只是,不是应该喊“父皇”吗? 怎么会喊“爹爹”? 喊爹爹就喊爹爹吧,毕竟在民间生活了那么久,一时改不了乡村之气、改不了口也正常。 她们震惊的是,帝王听到“爹爹”时的反应。 那般激动欣喜的模样。 就像是捡到了至宝。 难道传闻是假? 就在众人妄自揣测之际,帝王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亭中。 这也是自来到现在,这个男人第一次看向她们。 众人一惊,华妃大骇。 “皇上恕罪,臣妾见护栏上有几条虫子,一时惧怕,就拿茶水泼了过去,并不知道虫子是小公主捉的,也不知道小公主他们躲在了护栏的下面,臣妾以为没人,所以就” “一时惧怕?”华妃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帝王轻笑一声打断,“亏你说得出口,你一个大人,竟然连一个两岁都不到的孩童都不如吗?” 众人一怔,华妃更是脸色一白。 重点好像不对。 她话里表达的是,是小公主捉弄在先,且,她也不知道小公主藏在护栏下面。 第310章 她所剩时日不多了 所谓“不知者无罪”不是吗? 而帝王强调的是,她不应该怕虫子,连一岁多的小孩子都不怕,她一个大人怕就是错了。 这是什么逻辑? 又是什么道理? 虽心下委屈,却也不敢有一分表现出来。 帝王寒冽的声音再次沉沉响起:“你可知,若不是朕及时出现,后果是怎样?” 华妃心头一撞。 若不是他及时出手,后果她当然知道。 小家伙的脸必毁! 只是 现在不是有惊无险吗? 而且她又不是有心陷害。 一颗心如鼓捣,华妃不停求饶:“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 “恕罪?”帝王俊眉一扬,“你有罪吗?” 华妃顿时一噎。 这个问题 回答有罪吧,就等于主动承认,而其实,她分明无心,分明不知情。 回答无罪吧,又明明闯下祸端,虽然,最后是有惊无险,可确实是惊了小公主,也惊了圣驾,而且茶水尽数泼在了帝王的袍袖上,帝王有没有被烫到,她也不知道。 略一思忖,她才答道:“臣妾有罪!” “嗯,”帝王微微点了一下头。 见他面色已缓、口气也淡,华妃心中一喜,以为他就要绕过,谁知又听得帝王的声音继续道:“既然你自己都知有罪,朕也不好轻饶!” 华妃一惊,这才发觉自己着了这个男人的道儿。 刚想求饶,帝王淡然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这样吧,你就先搬去冷宫住上一段时间,朕相信,在那样的环境,你不仅可以自省罪身,日后见到虫子,定也不会再大惊小怪、有失体统了。” 帝王说得不徐不疾,声音寡淡无波,可是华妃却是听得浑身一震,愕然抬眸,其余众人亦是惊错不堪。 去冷宫住上一段时间? 不就是打入冷宫吗? 就为了这样一个无心之失,将华妃打入冷宫? 小公主不是无恙吗? “臣妾再也不敢了,请皇上绕过臣妾这次,臣妾一定谨记此次教训,请皇上开恩” 华妃伏地磕头,早已慌乱得失了分寸。 帝王唇角冷冷一勾:“你应该谢恩,而不是求情,朕已开恩。若不是朕及时出现救下小公主,你可知道,你闯下的祸端,会赔上你们宋氏一族。” 华妃一骇,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是血色全无。 众人也是一阵心惊。 华妃姓宋,是刑部侍郎之女,众人还以为,这个帝王就算不念及夫妻之情,却也会顾及其父几分薄面。 如今看来,没有! 众人也终于知道,这个帝王,将怀里的那个孩子看得有多重。 所有人都跪着,无一人敢求情。 华妃红着眼睛,乞求地看向韩嫔。 她知道,这是这里唯一可以说上话的女人。 韩嫔低垂着眉眼,微微抿起唇,华妃的求助她不是没有看到,可是,她却不能帮。 不是不能,是根本帮不上。 或许所有人都觉得她昨夜受了这个帝王的宠幸。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昨夜都经历了什么。 没有恩宠,没有疼爱,她甚至连龙榻都没沾上。 不过伸手解了一下帝王的衣领,帝王便让她滚。 没有一个男人比他心狠。 如果说一个滚字让她伤心至极,那么他后来的表现才是让她彻底绝望。 昨夜,他让她滚,她便走了,可走到门口,帝王却又突然喊住了她。 不仅喊住了她,还行至她的跟前,问她:“你生朕的气吗?” 当时,她就懵了。 这是要哄她吗? 强自抑制住心里的喜悦,她咬着唇瓣摇了摇头。 帝王又道:“朕要听实话!你实话实说,朕恕你无罪!” 她略一计较,遂点了点头。 任何一个女人被自己心爱的男人说“滚”都会生气吧? 见她点头,帝王又问:“那朕要怎么做,你才不会生气?” 那一刻,她的心差点从胸腔内跳出来,幸福来得太快,她根本接受不过来。 见她不语,帝王又强调,“必须回答,必须说实话。” 她红着脸,想了好久,才羞声说道:“女人都是靠哄的,皇上说几句好话哄哄臣妾,臣妾就不会生气了,当然,女人也是贪心的,如果皇上能解释一下,为何一会儿让臣妾侍寝,一会儿又让臣妾滚,臣妾会更加开心的,任何事情不说出来,对方如何明了,只要解释清楚,双方才不会误解,皇上说对吗?” 帝王点头,“很对!” 就在她心跳狂野地等着这个全天下最优秀、最尊贵的男人出言哄她的时候,男人果然出言了。 只不过不是哄她的,而是当头棒喝。 他说:“朕知道了,希望对皇后有效。” 话落,未等呆若木鸡的她反应过来,男人早已疾步出了龙吟宫的殿门。 后来,她笑了好久,笑自己的痴心,笑自己的妄想。 也明白了一些事情。 召她侍寝是假,激将皇后是真。 难怪,一个晚上,进进出出,进进出出的,是去九景宫了吧? 这个男人眼里根本没有她。 几斤几两既然已经掂量明白,她又如何能替华妃说话? 见韩嫔没有反应,华妃绝望至极,忽然,边上的贤妃在身后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往前看。 前面菊园的入口处,一抹素袍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正是当今皇后,蔚景。 如同看到了救星,蔚景还未走近,华妃就猛地朝她的方向叩头,并大声乞求着:“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恕罪,求皇后娘娘恕罪” 骤闻华妃喊皇后,其余几人这才发现蔚景。 帝王亦是朝她看过来。 末末松了帝王的双腿,摇摇晃晃奔向她:“娘亲,娘亲” 蔚景将末末抱起,走向凉亭。 帝王凤眸目光一直凝落在她的脸上。 她正欲问怎么回事,帝王已先她一步开口:“孩子没事!”并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 她动了动唇,便也没有多问。 这厢,华妃还在叩首:“求皇后娘娘恕罪,妹妹真的不是有意要害小公主,就算给妹妹十个胆子,妹妹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请皇后娘娘看在小公主安然无恙的份上,饶恕妹妹这一回。” 华妃并不是没有眼力之人,如果今日之前还以为帝后二人不和,那么此刻,她再也不会这样认为。 且不说刚刚帝王对两个孩子的种种,单说蔚景前来,帝王的目光就从未移开过,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在这个少年天子心中的分量。 所以,她觉得,求这个女人,肯定比求这个全天下最心狠的男人强。 蔚景抱着末末,徐徐抬眼看向凉亭。 凉亭里跪倒一片,也姹紫嫣红一片。 这是第一次,她见后宫的这几个女人。 的确各有各的美。 弯了弯唇,目光并未做过多停留,她转身走向帝王,将怀里的末末只手抱住,伸出另一手朝暖暖,“来,暖暖,让母后抱,父皇很忙,我们先不打扰父皇,等父皇有空的时候,再让父皇抱,好不好?” 帝王浑身一震,愕然看着她。 虽然小家伙一时也没听明白,但是见她伸着手臂,又见末末已在她怀里,小家伙还是很听话地说“好”,便朝蔚景伸出小胳膊。 一直到蔚景将帝王怀里的暖暖接过,一手抱着末末,一手抱着暖暖,转身离开,帝王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说什么? 这个女人说什么? 她说她是母后,他是父皇?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举步追了上去。 留下一亭子的人跪在那里。 华妃更是面如死灰,瘫软跌坐在自己的腿上。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 韩嫔黯然垂下眼眸,微微苦笑。 难怪能入得了帝王的心,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柔而不弱、娇而不媚,虽素衣素面,却是一身的风华。 只一句话,仅仅一句话,就让自己稳稳地站在了不败的高处。 “来,暖暖,让母后抱,父皇很忙,我们先不打扰父皇,等父皇有空的时候,再让父皇抱,好不好?” 第一,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帮,华妃一事由帝王处理。 第二,她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皇后。 第三,她表明了自己跟帝王的关系。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这是有大智慧的女人才做得出来。 不泼不妒、不盛气凌人、不心慈手软、知分寸懂进退。 韩嫔原本绝望的一颗心彻底死透。 这厢,蔚景一手抱着一个,出了菊园,后面亦步亦趋跟着嫣儿。 有武功就是好,这样抱着俩孩子,也不觉吃力。 “嫣儿,以后要带小弟弟小妹妹去哪里玩,一定要跟小姑姑说一声,小姑姑让人跟着你们。” “嫣儿知道了。” “蔚景。”身后传来男人低醇的声音。 蔚景脚步一顿。 她自是知道是谁,犹豫了一瞬,还是回了头。 男人衣发翻飞,行至跟前。 睨见他凤眸里熠熠跳动的光亮,蔚景忽然想起什么,率先开了口,“我刚才的话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不想别人小瞧了我们娘仨,不想末末跟暖暖受人欺负,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凤眸中的光华一点一点剥落,男人垂眸弯了弯唇,“为何你不问发生了什么事呢?” 换做以前,肯定要搞清楚怎么回事吧? 而且,百分百要心善地替华妃求情。 刚刚,竟都没有。 蔚景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孩子没事吗?我又何须多问。” “我说没事,你就信吗?”男人轻凝了眸光看向她。 蔚景眼帘一颤。 回想方才种种,她之所以在听到这个男人说“孩子没事”之后,不再多问,除了不想理会他的那些莺莺燕燕之外,的确,她是信他的。 第311章 她也是想他的 那一刻,完全相信。 完全相信他说的孩子没事,也完全相信他的处理方式,所以,她没有干预。 她被自己的这种潜意识吓了一跳。 见男人凝着她不放,她有些慌乱地别过眼,沉声道:“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总不至于拿孩子的安危来骗。” “你终于承认孩子也是我的吗?” 黑眸凝着她,男人微微笑。 蔚景心头一撞,她发现跟这个男人对话,她永远跟不上。 他的脑子转得太快,稍不留神,就会被他绕了进去。 不想跟他纠缠,蔚景转身,正欲离开,却又听到男人忽然开口:“有时间吗?如果有的话,去看看鹜颜吧,她所剩时日不多了。” 蔚景浑身一震,愕然回头。 所剩时日不多? 在龙吟宫的偏殿里,蔚景见到了依旧昏迷未醒的鹜颜。 上次见面是在啸影山庄的缠云谷,那夜太黑,且当时她的心思都被凌澜所缠,所以也没有注意她。 今日她才发现,好好的一个人,竟然被生生折磨成了这般模样。 消瘦就不说了,只剩下皮包骨头,面色苍白,毫无一丝血色,连唇瓣都是白的,就那样躺在薄被里面,一动不动,毫无存在感。 缓缓走到床榻边坐下,蔚景握起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得吓人,蔚景裹在手间,轻轻摩搓,一颗心痛做一团。 方才在路上,凌澜将这个女人跟叶炫的事给她大概讲了一遍,震惊之余,她除了心痛,更多的是折服。 她终究比她坚强、比她执着、也比她勇敢,比她坚定。 蔚景走出中殿的时候,凌澜正坐在外殿给自己烫伤的手臂擦药,见到她出来,他连忙不动声色地拉下袍袖。 “鹜颜身上的毒,连你都没有办法吗?”蔚景幽幽开口。 凌澜面色黯然地摇摇头。 “她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目光不知落在窗外的何处,凌澜其声恍惚。 蔚景眸色一痛,垂下眼,忽然又想起什么,抬眸,“叶炫知道吗?” 凌澜再次摇摇头。 “已经很久不见他了。” 自从鹜颜出走那夜,叶炫进宫来找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叶炫,也没有听到过任何他的消息。 已经一年多了,他甚至怀疑,叶炫是不是还活着。 蔚景心中一叹,默然往外走。 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回头,直直撞上男人凝着她背影的深瞳。 她一怔,他亦是一怔,都不意对方如此。 在他的注视下,她转身,往回走,自袖中掏出一个非常小巧的小葫芦,置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你是医者,应该比我更清楚,烫伤应该及早擦药。” 凌澜一震,愕然看向她,她将药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哄完三个孩子睡下,蔚景坐在铜镜前卸着头上的发饰,自从见了鹜颜以后,一颗心一直为她绞着。 很难受,也很担心,这种眼睁睁的无能为力对她来说,真的是一种煎熬。 梳完长发,正欲起身睡觉,忽然背上一热,一抹熟悉的气息逼近,她一震,男人已经自后面将她抱住。 “蔚景” 黯哑的声音紧贴着耳畔,似叹息,似低唤,听得蔚景心口一颤。 蔚景怔怔抬眸,看向镜中,镜中的男人紧紧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双颊微红。 馥郁酒香盈过鼻尖,蔚景皱眉。 “你饮酒了?” 男人“嗯”了一声。 蔚景转头,想看看他,不想刚一扭头,唇瓣就被对方摄住。 蔚景呼吸一滞,刚想避开,男人的大掌已经扣住她的脑袋。 随着唇舌的加深,氤氲酒香混合着男人独有的气息,肆无忌惮地钻入她的口腔,在那一份酥麻轻醉中,蔚景颤抖地抓上他的袍子,想要推开他。 男人哪里肯放,一边霸道地需索着她所有味道,一边口齿不清地喃喃:“蔚景我想你” 蔚景一颗心狂跳,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年多没在一起,她知道自己心里过不去的是什么,可是,她也同样知道,在心底深处,她也是想他的。 千般抑制,万般隐忍,哪怕是心墙高筑,想了就是想了,谁也阻拦不住,包括她自己,她自己也无能为力。 从来都住在心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心墙再筑得高又有什么用,只不过更加将那颗心圈死。 见她没有吭声,男人似乎受到了鼓舞,一边吻着她不放,一边饶到她的前面,与她面对着面,大手将她从凳子上拉起,扣进怀里。 他的唇重重碾着她的,吻得疯狂炽烈。 乱了呼吸,乱了心。 薄颤的身子有些站立不稳,蔚景只得也伸出手,将他抱住。 只一个动作,似乎让男人微微僵住,下一瞬,却又闻见他呼吸粗噶得厉害,大手更是迫不及待地探进她的衣襟。 “蔚景我想要你可以吗?” 就在蔚景差点在他的怀里溺毙过去的时候,他终于放开了她的唇,却又一点一点蹭上她的脸庞,声音沙哑得骇人。 他想她,想她的一切。 想到疼痛。 特别是久别重逢后的这段时间,每日就看着她在眼前,却不能碰他,那份感觉简直就要将他逼疯。 可是,他也知道,急不得,他不能逼迫于她。 见蔚景依旧没有说什么,心里的那份想要她的冲动终于让他再也克制不住,他手臂一收,将她抱坐在梳妆台上,撩高她的衣摆。 身上一凉,蔚景猛地一颤清醒过来,忽然想起了曾经在相府里,他也是这样将她放在梳妆台上 伸手抵住男人倾轧而下的胸膛,男人一怔,停了动作,看着她,凤眸里跳动着明艳的火。 “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话一出口,蔚景才发现,自己沙哑的声音比他的好不到哪里去。 男人定定望进她的眸底,半响,说:“好!” 大概是被梳妆台上的东西稀里哗啦砸在地上的声响惊到,偏殿忽然传来暖暖啼哭的声音,帝后二人一惊,双方跑了过去。 小家伙坐在床上抹眼泪,见两人进来,连忙朝凌澜伸出小胳膊,“爹爹,抱” 走在前面的蔚景一震。 为她叫这个男人爹爹,也为她的举措。 其实嫣儿教这两个小家伙凌澜是他们的爹爹时,她是听到的。 不知自己当时出于什么心里,并没有阻止。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还真叫上了。 而且,现在明明她跑在前面,不是吗? 对方还是暖暖。 如果是末末,倒也没有这么讶然。 就在她震惊之际,男人已经上前,将小丫头抱在怀里,一边在屋子里缓缓走动,一边大掌轻抚小丫头的背心。 “暖暖乖,有爹爹跟娘亲在,暖暖不怕,快睡” 小家伙便温顺地趴在他的肩头,小眼睛一眨一眨,昏昏欲睡。 蔚景愕然看着这一切。 这就是所谓的父女天性吗? 就好比,末末那一日于那么多人中,一眼就看到了他,而且,初次见面,一向内敛的小家伙就给他糖吃。 蔚景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在凌澜的怀里,暖暖很快又睡了过去,蔚景理好被子,凌澜将小家伙放在床上,外面骤然传来细碎的敲门声和湘潭的声音,“皇上” 凌澜将暖暖的被子掖好,直起腰身,沉声问向门口:“何事?” “隐卫来消息,说,找到一个地方,那里应该有桃花和春蝉。” 桃花和春蝉? 蔚景一怔。 凌澜却是面色大喜:“真的?” 随即,便快步朝门口走。 蔚景猛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襟,凌澜脚步一顿,回头疑惑地看着她,柔声道:“怎么了?” “你要桃花跟春蝉做什么?” “哦,给鹜颜做药引,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丝机会,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只是,现在时值深秋,想要找到新鲜的桃花和春蝉太难了,我派了很多隐卫出去找,总算有了消息。” 凌澜双眸炯亮,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欣喜。 “你先睡。”大掌裹住她的手背重重一握,凌澜转身快步而去。 “诶,我” 她想说她有都来不及,男人早已拉开殿门走了出去。 不就是桃花跟春蝉吗? 她跟婆婆住的缠云谷的岛中多的是。 早告诉她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折。 想着隐卫虽然找到了,却也不知道远不远,在哪里,还不及于她回山庄一趟,直接给他们取回来,这般想着,她便奔了出去。 哪里还有人? 湘潭说,皇上早已随隐卫走了。 夜深沉。 因为没有风灯,缠云谷里漆黑一团,一抹高大的黑影走在幽幽夜色下。 拐过几道弯,走过几条小路,径直走进一个洞里。 洞里镇山兽正在熟睡,忽闻动静睁开眼睛,正准备攻击,黑影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镇山兽又躺了下去。 走进洞深处,再又七弯八拐,才来到洞天之外的小岛。 小溪潺潺、绿树葱葱、花香四溢。 小屋里亮着烛火,看来主人还未睡。 黑影行至木屋前面,抬手轻轻叩了门扉。 “谁?”里面传来妇人警惕的声音。 “我,君傲。” 门“吱呀”一声开了,妇人将影君傲让进了屋。 “你怎么这么晚了过来?” 影君傲一撩袍角坐在桌案边的凳子上,凤眸徐徐环顾了一下屋内,“这几日被庄里的事所缠,没时间来看姑姑,今夜才得一些空闲,见时辰也还早,便过来看看。” “难得你有心,”妇人提起桌案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给他,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低低一叹:“以前吧,一个人住习惯了,也无所谓,后来多了小九娘仨,就也添了不少乐趣,如今三人忽然一走,我这心里啊,空落落的,每次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对了,那日小九急匆匆回来跟我说,末末的病好了,他们要出去住几日,然后就急忙忙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12章 你怎么比这匹马还烈 影君傲呷了一口茶水,抬眸看向妇人。 妇人依旧轻纱掩面,却是难掩眉宇间的憔悴,想来这两日都没有睡好。 “末末的病是姑姑一手弄出来的吧?”影君傲忽然开口。 妇人一震,愕然看着他。 影君傲同样目光沉沉望进她的眸底。 妇人略略撇过眼,否认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那么喜欢两个小家伙,我怎么会” “说吧,姑姑为何要这样做?”没有等她说完,影君傲已经斩钉截铁地将她的话打断。 既然那日凌澜能彻底治愈了末末的病,那么他就完全相信凌澜说的话。 凌澜说,是有人故意为之,以为是他。 当然不会是他。 他想了想,不同于暖暖经常出谷,末末从未出去过,病是在岛中所起,那么,动手脚的人,也只有她一个。 “那你能先告诉我末末的病是怎样医好的吗?”妇人声音黯哑地开口。 一觉睡到大天亮,盥洗完毕,将三个小家伙伺候起床、洗漱,然后又打打闹闹用完早膳,已经是半上午。 听湘潭说,凌澜夜里出去还未回来,早朝都临时通知取消了。 想来,那个地方有点远。 不过,若是她回啸影山庄,一个来回的话,这个时候也回不来。 早膳后,宫人们带着三个小家伙玩,她就去了龙吟宫看望鹜颜。 在龙吟宫里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只白狐,她惊奇不已,问龙吟宫太监张如。 张如说,白狐名叫“乌骓”,是皇上养的,已经有两年多了。 昨日她来龙吟宫竟然没看到。 蔚景心里早已滋味不明。 “乌骓”是她曾经养过的那只白狐的名字,她当然知道,这一只也并非那一只,那一只早已经死了,她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 “养了也不跟我说,”蔚景撇嘴嘟囔着,心里却是欢喜的,弯腰将白狐抱在怀里,脚步轻盈地出了龙吟宫,出门时,跟张如说:“等皇上回来,就说乌骓本宫抱去九景宫了。” 末了,又添了一句,“给小皇子和小公主玩。” 午膳过后,蔚景准备带几个小家伙睡会儿午觉,湘潭忽然来报,说宫门口有个叫晴雨的女子自称是啸影山庄的人,有急事求见她。 蔚景很意外,晴雨虽精明能干,可影君傲也只是让其管家,很少出来山庄。 她有什么急事? 心下疑惑,却也不敢耽搁,立马宣人进来,后又想,晴雨对宫里不熟,被太监带路,走得又慢,礼节又繁琐,还是她出去见晴雨倒快。 将三个孩子交代给湘潭,她便直直奔向宫门口。 老远,她就看到晴雨正在门口焦急地徘徊。 “晴管家。” 晴雨回头,见到她,立马眸光一亮,迎了过来,“娘娘!” 作势就要行礼,被蔚景伸手拉住,“不用多礼。” 见她脸色不好,风尘仆仆,想必一直在赶路,算算脚程,从啸影山庄到皇宫,马不停蹄,这个时辰到,最迟也得清晨出发。 “发生了何事?” “庄主失踪了。”晴雨抓住她的手。 失踪? 蔚景一震。 这个词。 反手将晴雨的手握住,“到底怎么回事?” “昨夜晚膳的时候,庄主还在,然后夜里我给他送账本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厢房里,我还以为他出去散步去了,也未在意,谁知早膳的时候,还是没看到他,然后,我就去他厢房找,他整夜未归。” 蔚景听完,心头微微一松。 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微微一笑,宽慰晴雨道:“莫急,就昨夜不在而已,许是有什么事去忙去了。” “不,”晴雨摇头,“娘娘不知道,庄主无论外出去哪里,事先都会跟晴雨说的,因为庄里每日的账目都要他看过盖印,每次他都会在外出之前,将印章给我,哪怕外出一日,也是如此。最主要的是,早上的时候,我还发了秘密联络信号给他,若他急事外出,也定会回一个信号给我,都没有,这几日,庄主又在暗地里查当年嫣儿父母被杀的事,我怕庄主凶多吉少,遭遇不测。” 蔚景听得心里一惊。 “不会的,”轻拍着晴雨的手背安慰着她,一颗心却不免为影君傲提了起来。 晴雨虽然平素泼辣强势,可绝对不是不沉稳之人,她的担心自有她担心的道理。 “庄里都找过了吗?” “找过了,连禁地缠云谷也去看过了。” 缠云谷? 蔚景一怔,缠云谷找过了,有一个地方绝对没有找过。 而那个地方应该是看不到秘密信号的吧? 他会在那里吗? 会在婆婆那里吗? 平素就算去那里,也绝对不会在那里留宿啊。 不敢确定,为了婆婆的隐私,却也不便对晴雨讲,她抿唇略一思忖:“这样,你先回去,继续找,我回宫换身衣服,也立马来山庄。” “又去啸影山庄做什么?”男人低沉的嗓音骤然在身后响起。 蔚景跟晴雨皆是一怔,回头。 男人一袭白衣龙袍,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拉着缰绳,不知几时停在她们身后的不远处。 凌澜。 终于回来了。 蔚景心中一喜,迎了过去。 “凌”直呼其名习惯了,差点就脱口而出,想到晴雨就在边上,且宫门口还有众多守卫,连忙改口道:“皇上,你回来得正好,影君傲不见了,我跟晴管家回山庄一趟。” 晴雨上前行礼,宫门口的守卫也跪倒一片。 帝王朝守卫们略一扬手,示意他们平身,又挑眼瞥了一记晴雨,最后转眸,目光落在马前方蔚景的脸上。 蔚景也仰着小脸,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作何这种目光? 双方看了一会儿,蔚景终是按捺不住,准备开口问,帝王忽然唇角一勾,一抹浅笑动人心魄:“我还以为,你见到我的第一个问题会问,桃花跟春蝉顺利弄到了吗?” 蔚景一怔,有些窘迫。 他整夜未归,为鹜颜寻药,她的确应该先问这个问题,而且一上午,她心里也挂念着这个不是吗? 被影君傲的事一闹,她就慌了神。 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低头静默了片刻,她抬眸看向他,“那你的桃花跟春蝉到手了吗?” 见她如此问,帝王唇角的笑容愈发放大。 “到手了。”他答。 蔚景心头一松,又想起影君傲的事,“那我就先跟晴管家回山庄一趟。” 蔚景一边说,一边睨着帝王脸上神色。 帝王微微垂着眸子,一直等她说完,才抬眸看向她,眸底浮起点点冷意:“蔚景,啸影山庄不是你的家,作何用回?而且,影君傲不见了,关你什么事?” “他是我朋友!”蔚景皱眉,对他的最后一句甚是反感。 “朋友?”帝王轻笑,“就算是朋友,你能帮上什么忙吗?他不见了,你去山庄他就能出来?他一个大男人,堂堂天下第一庄的庄主,还需要你去操这份心?” “不是,我也许能找到他。” 太了解面前的这个男人,知道他也是跟她一样的脾性,吃软不吃硬,蔚景赖着性子跟他解释。 “你?那倒是奇了!”帝王鼻子里发生一声冷哼,依旧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既然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何不告诉晴管家,让他们啸影山庄自己去找。” 晴雨看帝后二人一副要吵起来的样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闻见帝王如是说,便连忙上前,“是啊,娘娘告诉晴雨去哪里找便成,不用劳娘娘大驾亲自跑一趟。” “不行!” 蔚景坚决否定。 她怎么可以轻易将婆婆住的地方告诉别人? 见帝王定定望着她,蔚景这才意识过来自己反应有些大,遂连忙解释道:“那个地方只有我跟他知道。”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分明 帝王瞬间变了脸色,连原本唇边不达眼底的的笑容都敛了干净,凤眸中冷色昭然。 “只有你跟他知道?你们两个私会的地方?” 沉冷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蔚景崩溃。 她发现,只要跟影君傲沾上边,这个男人就会变得不可理喻,也根本无法好好交谈。 知道再这样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她也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直接开门见山:“你到底让不让我去?” “不让!” 帝王也回得干脆。 蔚景气结,“那你陪我一起去!” “笑话!”帝王冷嗤,“让我放着朝中大事不管,帝后二人一起去找一个啸影山庄的人?” “凌澜,不要那么无情好不好?”蔚景终于禁不住有些怒了,“什么叫一个啸影山庄的人?他是随便的谁吗?他也是你的朋友好不好?” 她就不明白了,前不久,他跟影君傲两个不是还有商有量的联手抓过影无尘吗? 这才几日的时间。 “我们不是朋友。” 帝王口气笃定,决绝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蔚景只觉得一种无力感从心底泛出来,面对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男人,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僵默了一会儿,她道:“不管你让不让,我都要去!你放心,我只是去看看,很快就回来,末末跟暖暖还在宫里,你还怕我不回宫吗?” 帝王轻轻摇头,“蔚景,是不是你身边所有的人你都可以理所当然地将其当做棋子?” 蔚景愕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不是吗?”帝王冷笑,“曾经是你的丈夫,如今是你的儿女。” 蔚景一懵一怔之后,又想了想,想起那夜在破庙,她利用跟他的亲热,给影无尘传递信息的事,事后他就跟她说过,不要将这世上所有的甘愿都当做理所当然。 第313章 是我不好! 那夜,是她不好。 今日,她却没有将任何人当做棋子的想法。 她说末末跟暖暖在,只是让他宽心而已,没有一丝要将两个小家伙留下来当人质的意思。 蔚景不想跟他多解释,也不想跟他吵,一副非常无奈的样子。 “凌澜,我真的不明白,只是去一趟啸影山庄而已,你至于反对成这样吗?” “当然至于!” “为什么?” “为了你的安全!” 蔚景一怔,“不过去山庄找个人而已,我能有什么危险?” “你懂什么?”男人终于也怒了,嘶吼出声。 蔚景吓了一跳。 晴雨更是脸色白了又白。 既然帝王话已至此,她虽心中不悦,却也不好强求,便对着蔚景道:“娘娘不必为难,我们啸影山庄自己找便是,晴雨告辞!” 晴雨说完转身,却又被蔚景喊住。 “晴雨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蔚景说完,绕过面前的一人一马,就准备跟晴雨走,连原本准备回去换身衣服都免了。 “你敢!” 帝王咬牙吐出两字,在马背上猛地一个倾身,长臂一捞,直接将从马下边经过的蔚景捞了起来。 也不给蔚景反抗的机会,帝王一边将她娇小的身子往马背上一横,一边缰绳一拉,双腿朝马腹一夹,马儿便狂奔起来,直直入了宫门。 晴雨站着那里望着绝尘而去的白马,龇牙“切”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帮就不帮,找什么借口?什么为了安全?说得我们啸影山庄,就好像龙潭虎穴一样,哼!” 想起影君傲,晴雨也不敢再耽搁,转身快步离开。 马儿跑得极快,也颠簸得厉害,因为是被横在马背上的姿势,蔚景只觉得自己的腰肢几乎就要被颠断了。 “凌澜,放我下来!” 帝王哪里肯依,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快放我下来!” 唯恐从马上摔下来,蔚景一手抓着男人的衣袍,一手伺机挣脱。 似是了然她的心思,帝王伸手,朝她肩胛处一点,她的身子便瞬间无法动弹。 “你——”蔚景气得不行。 这个男人竟然点了她的定穴。 “你不能去!” 男人垂眸看了她一眼,沉声道。 霸道坚决的口气,不容人有一丝商量。 白云蓝天急速而过,耳边风声呼呼,蔚景横躺在马背上,看着男人微微紧绷的下巴和冷峻的容颜,不再说话。 只闻马蹄哒哒。 见她忽然安静下来,好半响没有声音,帝王又觉得不对,垂眸看向她,就看到她眸中有泪花在晃。 帝王一惊,连忙拉了缰绳,“吁——” 马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帝王看着她,复杂的目光中绞着一丝受伤,也绞着一抹无奈。 蔚景同样水眸迷离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误会了。 她也终于知道,这个男人终究舍不得她伤。 心绪一时大动,心底深处那份少女骄矜的委屈就涌了上来,她撅嘴愤愤道:“不让我去就不让我去,那样凶残,我的腰都快断了,痛死了。” 帝王呆了呆,怔怔看了她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手忙脚乱地给她解了穴,将她的身子扶坐起来,大手轻轻抚上她的腰,急急问道:“怎么样?” 终于恢复了自由,蔚景抬手揉向自己的后腰,皱眉瞪了他一眼,“你自己横在马背上颠这样一段路试试看。” 男人眸色慌痛地看着她,温热的大手继续在她的腰间轻轻揉抚,给她缓解着疼痛,与此同时,柔色也在冷肃的眉宇间慢慢化开,漆黑如墨的凤眸里腾起点点喜悦来。 “是我不好!” “你也知道你不好?”蔚景坐在他身前,一边揉腰,一边斜了他一眼,见他面色稍霁,便连忙趁热打铁,嘟囔道:“那你还让不让我去?” 帝王皱眉,声音微冷:“我不是不让你去,我是真的不想你去涉险。” “能有什么危险?”蔚景依旧不以为然,忽然又想起,方才就是这句话让这个男人发火了,遂连忙补充道:“那你就陪我一起去,你保护我。” 帝王有些无奈。 蔚景伸手抓了他的袍袖,目光殷殷地看着他。 帝王别开视线,看向远处,沉默了好半响,忽然一拉缰绳,将马儿调了一个头。 正在等答案的蔚景骤不及防,身子陡然失去平衡,结结实实跌了他一个满怀。 马儿再次跑了起来。 “坐稳了,”打马前行中,男人道。 蔚景挣扎着从男人怀里坐起来。 现在说坐稳了有什么用,跌都跌了。 分明就是故意的。 见马儿是出宫的方向,蔚景眸光一亮,惊喜道:“你真的陪我一起去?” 男人垂眸瞟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蔚景却已然知道了答案。 “谢谢!” 由衷的二字刚出口,男人却又再次调转了马头,往宫里面的方向走。 蔚景一懵,“你——” 以为遭其戏弄,蔚景噌的就怒了,“你怎么可以这样?” 帝王勾起唇角,很无辜地挑眉:“我哪样?我说过陪你去了吗?” “你太过分了!” 蔚景气结,一把扒开男人环绕在身侧的手臂,作势就要从狂奔的烈马上跳下去,被眼疾手快的男人及时箍住了腰身。 “好了,好了,逗你的,你怎么比这匹马还烈呢?我只是先回宫,将桃花瓣和春蝉让他们放进鹜颜的药里面,过了十二个时辰就没用了。” 蔚景闻言,立即停了挣扎,有些难堪。 她怎么又将这事儿给忘了? “对不起,我” 她不知道该怎样说。 男人也没有接话,双腿一夹马腹,马儿飞奔起来,沿路遇见的宫女太监都来不及行礼,帝后二人早已疾驰而过。 帝王回了龙吟宫,蔚景回了九景宫,二人都换了一身便装,这才同骑方才的那匹白马,出了宫。 马不停蹄赶到啸影山庄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可是啸影山庄里却亮如白昼,所有的烛火、灯笼、风灯都尽数亮着,还有很多人举着火把,人声喧嚣。 影无尘也在,一身大红衣袍站在人群中间特别显眼,正在跟晴雨一起,吩咐山庄守卫和家丁们。 熊熊火光映着俊美妖孽的脸,面色冷峻,一双平素桃花乱飞的凤眸中此刻也是少有的凝重之色,看得出,同晴雨一样,他也在担心影君傲的安全。 见帝后二人前来,晴雨跟影无尘皆是一喜,双方迎了过来。 两人都要行礼,被帝王不动声色止了。 “还没找到吗?”蔚景皱眉,环顾了一圈火光熊熊、人影绰绰的周围。 “没有,”晴雨摇头,眼眶顷刻就红了,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伸手一把抓住蔚景的衣袖,“娘娘,你不是说你或许能找到庄主吗?快带我们去找!” “这”蔚景有些为难,看看晴雨,又看看影无尘,最后又看看帝王,“找是可以,只是” 她只能一人前去,不能带人一起。 “只是什么?”晴雨急急问道。 “你们先等着,我去找找看。”蔚景拍了拍晴雨的手背,安抚,又转眸看向凌澜,“你也等我!” “不,我陪你去!” 男人的口气和眼神一样坚定。 蔚景秀眉微蹙,正想着该如何说服这个男人,边上的影无尘一脸愁云地哑声开了口:“君傲可能真的凶多吉少,连缠云谷的镇山兽都死了” 蔚景浑身一震,愕然转眸,“你说什么?” “我说,缠云谷的镇山兽也被人害死了,你想,镇山兽那么强,而且缠云谷还是禁地,一般人谁知道,谁又对付得了?可见我们的对手绝非善类啊” 蔚景脑子一嗡,后面只看到影无尘绯红的朱唇一启一合,说了些什么也根本没有听进去,只觉得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将自己裹得死紧,几欲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再也顾不上其他,扭头就朝缠云谷跑。 “蔚景,”凌澜一惊,连忙拾步跟上。 影无尘和晴雨互相看了看,也一起追了上去。 缠云谷里本没有风灯,可此刻,却跟外面一样,一片亮堂,很多举着火把的家丁和守卫正在一处一处地找。 蔚景看了看,脚步未停,直直朝镇山兽山洞的方向奔去。 因跑得太急,几次都差点摔跤,好在凌澜一直跟在身旁,每次都及时将她拉住。 一口气跑到镇山兽所住的山洞前面,猛地停住了脚。 山洞的洞门口,一具庞大的尸体横陈。 正是镇山兽。 一动不动,早已声息全无。 蔚景惊愕地看着它,一颗心慌乱到了极致。 借着周围的火光,凌澜睨着她煞白的脸色,眉心微拢,上前握了她的手,唤她:“蔚景。” 而蔚景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缓步走向镇山兽,凌澜因为握着她的手,所以也跟着一起上前。 镇山兽原本就长得丑陋凶恶,如今更是死相惨烈,眼睛大睁,眼珠外凸,嘴巴大张,獠牙尽露,而且嘴边全都是绿色的液体,黏糊糊,腥味扑鼻,想来那应该是镇山兽的血液。 凌澜眉心一皱,伸手将蔚景的脑袋扣在怀中,“别看!” 蔚景无声地将他的手拿开,颤抖地看向镇山兽。 “是被人荼毒而死!且死了有些时辰了。” 凌澜轻声开口。 蔚景沉默未响,她同是医者,自是也看出了镇山兽的中毒之状。 只是,是谁呢? 为何要对镇山兽下手? 猛地想起什么,她呼吸一滞,提着轻功快速跨过镇山兽的尸体,往洞里面而去。 凌澜也脚尖一点,紧随其后。 随后赶来的晴雨和影无尘,疑惑地看了看,也绕过镇山兽的尸体,入了洞口。 火光都在洞外,洞里面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凌澜忧声道:“蔚景,慢点!” 第314章 他已经死了 一颗心惶遽慌乱,蔚景哪里慢得下来,何况此地她轻车熟路,闭着眼睛都没问题。 提着轻功,她边跑边飞。 凌澜紧紧跟在后面,所幸练武多年,也早就练就了一双在暗夜里辨物的眼睛。 山洞很深,蜿蜒曲折,七弯八拐。 不知走了多久以后,竟然出了山洞,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却不是缠云谷。 竟是别有洞天。 有密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有小溪,水流潺潺、清澈见底;有不知名的鸟儿欢快地歌唱。 穿过丛林,绕过小溪,又弯弯绕绕走了好久,夜色中,就看到一处桃园。 桃花开得正艳,一朵朵,一簇簇,在夜风中摇曳生姿。 嗅着桃花的芬芳往里走,桃园的深处,有一座小院,篱笆围的栅栏,院中有一排小木屋,小木屋中竟然还亮着烛火。 蔚景顿了顿脚步,睨着那灯光,面色微微一松,回头,这才注意到凌澜跟在后面。 “你怎么也进来了?” 闻得她似乎有些不悦的口气,凌澜顿感无辜,“你没说不能进来。而且,我也不是偷偷跟踪,是正大光明地跟着你一起的。” 蔚景一时语塞,都怪她方才急昏了头,眼里脑中哪里还有其他? 现在人来都来了,也没办法回天,便也不跟他计较,所幸婆婆无事。 应该无事吧? 心跳又莫名地徐徐加快。 还亮着烛火不是吗? 可是,很奇怪,刚刚那种强烈的不安又再次袭了上来,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口,抬手叩门:“婆婆。” 无人应。 蔚景一惊,叩得更响了一些,最后,直接变成了拍门。 “婆婆,我是小九,我回来了” 一拍,门开了。 蔚景心中一喜,以为是妇人给她开的门,刚想喊婆婆,却发现,根本没有人。 门开是因为门根本就没有栓,因为她拍门的力道,所以开了。 一阵夜风透过骤然洞开的大门而入,屋内桌案上的烛火被吹得一阵飘摇,“噗”的熄灭。 小屋陷入一团漆黑之中。 蔚景举步迈过门槛,凌澜比她动作更快。 “小心有诈!” 随着声音落下,他的人已经护在了蔚景的身前。 “没事,我在这里住了两年。” 凌澜一震,蔚景已从他的身后走出,熟稔地走到桌案边,伸手探向平素放火折子的地方,取出火折子吹着,点亮桌案上的烛台。 屋里瞬间一片亮堂。 借着光亮,蔚景快速环视屋内,目光触及到地上俯趴着一人,她瞳孔一敛。 墨衣黑发,熟悉的背影。 影君傲! 蔚景大骇,快步奔了过去,凌澜也同时发现,脸色一变,疾步上前。 伸手将影君傲的身子翻过来。 两人惊惧地发现,人,早已断了气。 蔚景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毫无声息的男人。 男人阖着眸子、面色青灰、嘴唇发紫,唇角一抹妍艳的血渍早已干涸。 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影君傲” 蔚景颤抖地唤他。 见他没有反应,蔚景又摇晃他,“影君傲,影君傲” 惊恐地睁着眸子,手在颤,声音也在颤,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早已经一片空白。 见摇了半响,还是没有反应,她又睁着大大的眸子,看向边上的凌澜,唇瓣抖动得厉害。 “凌澜,影君傲怎么了?我怎么摇不醒他?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说到最后,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她着急地看着凌澜,希望他能给她答案。 凌澜垂眸看着影君傲,眉心微拢,眸色深深,他伸手,净长手指再次搭在影君傲的脉搏上。 脉息全无。 心跳亦没。 凌澜微微抬眸,看着泪水早已无声漫出的蔚景,低声道:“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 蔚景大叫起来。 他怎么可能会死? 他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他那么聪明,他武功高强,他在自己的庄上,这个小岛还那么隐蔽,婆婆又是他的亲姑姑,他怎么可能会死?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假的,不是他! 她哭着捏影君傲的脸,大力揉搓他脸颊的边缘,想要在他的脸上找到人皮面具的痕迹。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就是他,就是影君傲。 蔚景摇头,拼命摇头,完全接受不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凌澜伸手将她抱住,她情绪失控地大哭。 而这时,晴雨跟影无尘也赶了过来,一走到门口,两人就看到了屋里的情景,同样震惊地无法动弹。 好半响,两人才反应过来,齐齐上前。 “君傲” “庄主” 影无尘难以置信地摇晃着影君傲,晴雨更是扑在影君傲的身体上,哭做一团。 凌澜皱着眉心,大掌轻轻抚拍着蔚景背,希望能将她安抚下来。 蔚景眼神空洞飘渺,忽然又想起什么,喃喃道:“婆婆” 自凌澜怀里起身,她奔了出去,凌澜一惊,连忙跟上。 “婆婆,婆婆” 蔚景一间一间地找,厨房、沐浴房、饭厅、柴房、杂物房、甚至她跟末末暖暖住的厢房也找了一遍。 都不见人。 还有后院,后院她也仔细寻了一圈,都没有婆婆的身影。 婆婆到哪里去了? 她不是说,她不能离开岛上吗? 难道跟影君傲一样,已经遇害了? 不,不,不会的。 蔚景自己做着假设,又自己给予否定。 所谓死要见尸,只看到影君傲,并没有看到她不是吗? 难道被人掳走了? 是谁? 到底是谁?能找到如此隐蔽的岛上? 蔚景将整个岛上找了一圈,凌澜一步不离地跟在她的后面。 没有! 哪里都没有! 当两人再次回到小木屋的时候,晴雨已经止了哭,失魂落魄地坐在影君傲的尸体边,双眸空洞得没有一丝神采。 而影无尘正在检查着影君傲的尸体,希望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面色青灰、嘴唇发紫、唇角的血液呈黑红色,很明显的中剧毒之症。 血迹干涸、身体已经冷透,可见已过了一些时辰。 拉开领子,检查他的颈脖和胸口。 并无打斗痕迹,也没有内伤外伤。 说明对方要不就是秘密下毒,影君傲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中毒,要不就是影君傲认识的熟人,影君傲在完全信任的情况下中毒。 再检查四肢。 发现他的左手紧紧攥握成拳状,影无尘眸光一敛道:“他的手中好像有东西。” 在几人的注视下,影无尘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他的手掰开。 手心里,赫然一截布料静陈。 纤尘不染的白色。 看样子应该是对方的衣袍,被影君傲撕下一截。 晴雨怔怔回神,蔚景抿起了唇,凌澜眸光微敛。 影无尘拿起布料展开。 映着摇曳的烛火,依稀可以看到布料上用银线绣成的龙纹,闪着粼粼的光。 龙纹? 几人皆是一震。 晴雨、蔚景、影无尘愕然看向凌澜。 凌澜俊眉一蹙:“你们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影无尘缓缓站起身。 忽然拔出腰间的佩剑,直直朝凌澜刺了过来,“我要杀了你这个小人,替君傲报仇!” 凌澜一惊,快速闪身避过。 影无尘的第二剑又落了下来。 凌澜又再次脚尖一点,飞身避开。 而影无尘显然已经失了理智,猩红着眸子,第三剑又刺了过来。 凌澜闪身躲过的同时,沉声斥道:“你凭什么说是朕?” “不是我说,是君傲说!” “就凭一截破布吗?”凌澜冷笑,“那样的布料天下多的是,想绣上一个龙纹,也是非常简单。” “那这个呢?”女子幽幽的声音骤然响起。 影无尘一怔,凌澜也是一怔。 两人都停了打斗,循声望过来。 是蔚景。 蔚景朝凌澜的方向伸着手。 “这个是你的吗?”她怔怔看着凌澜。 凌澜瞳孔微微一缩,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看向她的手。 嫩白掌心上赫然是一枚精致的小瓷瓶,瓷瓶上绘有漂亮的图案。 凌澜再熟悉不过,不用近前,他都认识。 “是!”他也不否认,然后就等着蔚景继续。 “这是刚刚我在桌底下捡到的。”蔚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凌澜浑身一震,愕然睁大眸子,正欲张嘴说话,蔚景又道:“你可别告诉我,是你刚刚才掉在这里的。” 凌澜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你也怀疑我?” “我不知道。” 蔚景略略撇过视线,“我只知道,这个瓷瓶是你的,肯定不是这次进来掉的,因为瓷瓶掉在青石地面上绝对会有声响,而我没有听到。” “所以你就怀疑是我?”凌澜难以置信地摇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个地方我知道都不知道。” “你的桃花跟春蝉哪里来的?”蔚景再次转眸看向他,“你为何非不让我来山庄找影君傲?你为何出了门又回去换了衣袍?” 凌澜身子一晃,凤眸震惊地盯着蔚景,沉痛和失望的神色纠结在其中。 “你的意思,我的桃花和春蝉是在这个岛上弄的,我不让你来找影君傲,是因为怕你发现我杀了他,我出门又回去换了身衣袍,是因为那件袍子被影君傲撕破了一角,是吗?你是这样的意思吗?” 凌澜灼灼逼问,蔚景没有吭声。 凌澜轻轻摇头,轻轻笑。 “蔚景,你就是这样,你永远都是这样!” 蔚景低敛着眉目,默不作声。 凌澜突然上前,大力抓了她的腕。 “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桃花跟春蝉在哪里弄的,我带你去看看我换下来的衣袍有没有被撕掉一角?” 第315章 明明杀死影君傲的凶手是你 一边说,一边拖起蔚景就往外走。 “杀了人还想走?没那么容易!” 影无尘持剑拦在了前面。 握着蔚景的手,顿住脚步,凌澜冷冷看着面前一身杀气的影无尘,凤眸中的寒意迅速聚集,就像是腊月飞霜,直欲摧城。 “朕再说一遍,影君傲的死,跟朕无关,让开,朕不想跟你动手!” 影无尘却也不为所惧,冷笑一声:“证据就摆在面前,你还敢大言不惭跟你无关?” “这也叫证据?”凌澜嗤然,“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 “废话少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算你是帝王,也不例外,我们啸影山庄从来就不惧皇权,也从未怕过谁!今夜,我作为君傲的弟弟,定要杀了你,替他报仇!” 话音未落,影无尘已举起手中长剑,朝凌澜刺了过来。 凌澜将蔚景朝身后一拉,护在安全的位置,而自己则是拔出腰间的软剑,直直迎上影无尘的狠戾剑招。 长剑交接,一阵乒乒乓乓作响。 两个男人痴缠打斗在了一起。 “够了,你们都给我住手!” 一声女子的厉吼骤然响起,划破幽幽夜色,也划过几人的耳畔。 三人一怔。 厉吼之人竟是自始至终,都未出声的管家晴雨。 打斗中的两人不知晴雨意欲何为,冷厉互看了一眼,双方撤回长剑,各自在空中朝后翻了一个身,分别落在院子里的两头。 齐齐朝晴雨看过来。 “晴雨只是有几句话想说,庄主尸骨未寒,你们却在这里打斗,若无尘公子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啸影山庄怎么办?庄主能走得安心吗?晴雨不知道庄主是不是皇上所杀?晴雨只知道,庄主的仇一定要报,却不是这样报。啸影山庄的确不惧皇权,却也从未主动侵犯,若今夜,中渊的皇上就这样死在了啸影山庄,就算我们说是因为他杀了我们庄主,我们才杀了他,可世人也未必信服,特别是不明真相的朝廷之人,必然会借此对啸影山庄展开杀戮。庄主已经走了,晴雨不想看到重创下的啸影山庄再有什么变数,当然,晴雨并不是怕,晴雨刚刚也说过了,此仇必报!晴雨只是想让凶手偿命,同时,也让天下信服!” “报仇也不急于一时,只要我们有铁的证据,公诸于天下,天下第一庄团结起来,同仇敌忾,还怕大仇报不了?” 晴雨一口气说完,句句恳切。 末了,又看向凌澜:“你走吧!” 凌澜没有吭声,也没有动。 影无尘大吼一声,愤然扳向自己手中长剑。 “哐当”一声清脆之响,闪着幽蓝寒芒的剑身顿时化为两段。 他大力掷在地上,沉声道:“从今以后,啸影山庄跟朝廷势不两立!” 末了,又抬起猩红的眸子看向凌澜,见他站着未动,嘶吼道:“还不滚?” “不可理喻,”凌澜摇摇头,走到蔚景面前,再次拉了她的手,“我们走,啸影山庄都是一群不识好歹、自以为是的疯子。” 蔚景抬起手臂冷冷地将他的手挥开,“你走吧!” 凌澜怔了怔,“你不走?” “不走!”蔚景的面色跟她的声音一样清冷。 凌澜皱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还在怀疑我?我不是说了,带你去看四季如春的地方和我换下的衣袍吗?” 蔚景没有吭声,也不看他。 凌澜气结,沉默了片刻,径直拉了她的腕,再次拖起她往外走。 却是再一次被蔚景大力挣脱开。 “不管是不是你杀了影君傲,他现在不在了,作为朋友,我留下来陪陪他,可不可以?” 蔚景嘶吼出声,一副情绪极度失控的模样。 凌澜微微震住。 “你走!你走啊!” 见他不动,蔚景又上前来大力推他,那样子,就像是再也不想见到他一样,痛心疾首、憎恶讨厌。 凌澜被她推着踉跄着后退,沉痛的眸子却一直紧紧锁在她的脸上。 “蔚景” “你走!” 蔚景抬眸看了他一眼,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手心骤然一凉,有什么硬物塞到了掌心。 他愕然睁大眸子,蔚景转身离开。 五指一收,将硬物紧紧攥在掌心,他并没有垂眸看。 不看,他也知道是什么? 就是那个小瓷瓶。 看着蔚景缓缓走向小屋的背影,他怔忡了片刻,骤然眸光一敛,沉声道:“蔚景,算你狠!” 蔚景没有回头,他却已转身,脚尖一点,飞身而起。 衣发翻飞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幽幽夜色中。 蔚景面无表情地走回到影君傲的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默默地陪着他。 晴雨吸吸鼻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痕。 她告诉自己,不能倒下。 她要坚强,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倒下。 影无尘站在院中,看着屋内的情景,低低一叹,上前。 白布白缟白布幡白灯笼,啸影山庄一片白。 全庄上上下下也都身着白衣,就连一直一身黑衣的守卫也都换上了白装。 因为山庄的主人,他们的庄主被人荼毒,英年早逝。 灵堂设在啸影山庄的前厅,在一片素白之间,一方上好的棺木,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影君傲锦衣华服躺在里面。 棺木的盖子没有盖,一来是为了众人祭奠,可以看上最后一眼,二来,因为山庄上百年来的规矩,庄主都不是土葬。 而是要悬棺。 所谓悬棺,就是要选一处风景秀丽、集日月之精华的崖顶,在悬崖上凿数孔钉以木桩,将棺木置其上,或将棺木一头置于崖穴中,另一头架于绝壁所钉木桩上。 所以,对棺木的要求很高,能抵挡风吹日晒。 影无尘正让人赶做。 这口棺木只是暂时先用。 是夜。 相对于昨夜灯火通明地找人盛况,今夜的山庄静谧得有些瘆人。 或许是大家都处在一个心情悲伤的氛围,外面走动的人也少。 灵堂里烛火摇曳,白色帷幔轻垂。 影无尘提着一个酒坛,脚步虚浮走了进来。 “都下去吧!” 口齿不清地屏退了下人,影无尘直直走向堂中陈放的棺木。 摇摇晃晃,跌跌撞撞。 极少着白衣的他,脸色绯红得厉害,一看就知喝了不少。 一边走,一边喃喃唤着:“君傲,君傲” 猩红的眸色和声音一样痛苦不堪。 终于走到棺木的前面,他一屁股坐在架放棺木的长凳上,一手扶着棺木,一手提着酒坛。 平素邪魅的凤眸里此刻被浑浊和血丝布满。 他看着棺木中的男人,身子摇摇晃晃,有些坐不住的模样。 看着,看着,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君傲我的好哥哥” “君傲你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你走了走了再也不会有人比你对我好了君傲你真的丢下无尘走了吗君傲” 家丁们早上走进灵堂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男人披头散发抱着酒坛子躺在棺木旁边的地上,沉沉睡着。 因为见惯了影无尘一身红衣、且甚是爱美的样子,突然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醉汉形象让家丁们第一眼还没认出来是他。 直到走近,才知是影无尘。 几时见过他这个样子?知其心里难受,家丁们叹息。 家丁们唤了半天,影无尘才迷迷糊糊醒来,醒来之后就开始找自己的发带,找了半天没找到,又只得作罢。 等他走后,家丁们又发现他的发带在影君傲的棺木里。 历来都有兄弟或者夫妻将自己发带放于另一方棺木之中陪葬的习俗,以表达兄弟情深或夫妻不离之意。 家丁们想,肯定是其沉醉之时,自己取了放进棺中,而不自知吧。 所谓国不能一日无君,啸影山庄做为天下第一大庄亦是。 庄不能一日无主,所以历来,都是前一任庄主逝世,后一任就立马接管。 而接管之日,通常就是上任的悬棺之日,而悬棺之日,又通常是逝世后三日。 啸影山庄的庄主历来都是世袭制。 老庄主生前就只育有两个亲生儿子,大儿子影君澈,小儿子影君傲。 而影君澈多年前已被杀,就剩下影君傲一人。 如今影君傲被人荼毒,而影君傲尚未婚娶,也没有子嗣。 所以,啸影山庄的庄主之位,就只能传与老庄主多年前收养的义子影无尘。 虽是义子,可老庄主在世时对其如同亲生儿子一样,一直跟影君傲一起培养,未分彼此。 老庄主过世后,年轻庄主影君傲也对这个弟弟甚是照顾。 且此人虽有些女气,却也性格极好,跟所有人关系都处理得极为融洽。 所以,他坐庄主之位,全庄上下、各行各舵都也没有异议。 原本悬棺之日是逝世三日后,可这次情况特殊。 因为影君傲死于荼毒,唯恐尸体暴露于空气中太久,尸体会腐烂变味,所以,提前了一日。 也就是在影君傲死后的第二日,啸影山庄继前不久一百五十年大庆之后,再一次办大事。 上任悬棺,下任接掌。 悬棺之地,便是接掌之所,寓意让上任之人看着下任接掌,便能含笑九泉、放心而去。 离啸影山庄不远有一座宝月山,因山形酷似半月而得名。 所谓半月,没有弧度的那一边自然就是悬崖断壁,最适合悬棺。 而且半月山上,气候宜人、风景秀丽,悬棺与此,可集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 影君傲的棺木便悬于此山。 一大早,宝月山山顶的空旷之地就聚集了很多人,都是接到了消息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啸影山庄之人和天下英豪,还有的是上次参加一百五十年大庆还没来得及回去,半路折返的。 第316章 白色的孝衣 所有人都神情肃穆。 啸影山庄的管家晴雨眼眶红红地带着家丁给前来的人发白色的孝衣。 众人将白衣披在身上,一一上前,最后一次对棺木行礼,以示送别。 影无尘同样一袭白衣,满面憔悴地站在棺木旁,对着行礼之人鞠躬回礼。 送别礼结束,便是对着棺木致送别词。 这一项通常是由下一任接掌之人完成。 影无尘满目哀恸地站在棺木边,全场静谧,他破碎沙哑的声音缓缓逸出。 前面都是列举了一下影君傲在世时的丰功伟绩,然后,就是愿他好走,永登极乐之类的祝福语。 最后,就是自己表决心,会励精图治、肝脑涂地,誓死将天下第一庄发扬光大之类。 这一切说完,影无尘忽然变得很激动,也猛地转身,将面朝棺木变成面朝大众。 自袖中掏出一截白色的布料,他高高举起。 “诸位,无尘觉得还是有必要将那夜无尘发现庄主被害时的情景再说一遍,当时,庄主已经落气,但是,庄主的手中紧紧攥住不放的就是这一截布料,很明显,庄主就是为了给我们留下线索,让我们给他报仇,这块布料是上好的云锦,无尘查过了,产自江南织造,而众所周知,江南织造出来的布匹刺绣,只供上用,且,这截布料上,有银线绣成的龙纹。” 影无尘一边说,一边抖开白布,银线映着晨曦,发出粼粼耀眼的光芒,可不就是龙纹。 众人惊错。<cmreadtype='page-split'num='1'/> 本就只供上用,然后又绣有龙纹,那么,谋害影君傲之人是——当今圣上。 众人一阵心惊。 凤眸环视一圈场下,大家的反应影无尘尽收眼底,他眸色一寒,沉声道:“没错,谋害我们庄主之人就是当今天子,当时在场之人并非无尘一个,晴管家还有当今的皇后娘娘都可以作证,无尘并未瞎说。” 全场一片唏嘘。 管家晴雨能作证也就罢了,毕竟是啸影山庄之人,竟然连皇后也能作证,那说明绝对不是子虚乌有,肯定确有此事。 影无尘的声音继续:“当今天子凌澜跟我们庄主积怨已久,去年他闯入山庄跟我们庄主大打出手,结果双方重伤,月余不能下榻之事,想必诸位中也有人耳闻。后来,他再次闯入山庄,被镇山兽所伤,埋身大雪,被我们山庄所救,你们当中或许也有人听说。” “他们两人一直势如水火,而且朝廷本来就忌惮我啸影山庄势力,早就想除之而后快,所以,此次他才会对我们庄主下此毒手,为报复当初被镇山兽所伤之恨,此次连镇山兽都不放过。” 虽然有些消息是绝密的,但是江湖中人总有打听小道消息的途径。 人群中的确有不少人听说这些事,虽不详尽,却也能闻风见影,如今被影无尘道出来,皆纷纷点头。 或许是太义愤填膺,影无尘红着眸子越说越激动。 “的确,祖上有训,山庄之人,不入朝为官,不以朝廷为友,也不干预朝政,不与朝廷为敌。但是,我们不与朝廷为敌,朝廷却视我们为眼中钉,竟然连我们的庄主也敢谋害,下一步,肯定是要慢慢瓦解掉我们天下第一庄的势力。” “所以,这个时候,就要求我们啸影山庄的所有人,全部都团结起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捍卫我们啸影山庄一百多年以来的势力,我影无尘在这里,也跟大家保证,庄在我在,庄无我亡,另外,庄主的大仇,我们也一定要报,不能让庄主枉死,也不能让小人得志!” 影无尘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落下,众人也跟着激动起来。 人群中,不知谁带了个头,众人便都纷纷跟着大喊。 “庄在我在,庄无我亡,替庄主报仇,与朝廷势不两立!” “庄在我在,庄无我亡,替庄主报仇,与朝廷势不两立!” 大家朗声重复着这句话,一边喊,一边高高举起拳头,恨不得现在就杀进宫的模样。 声势震天! 将布料拢进袖中,影无尘抬起眼梢,一一环视过同样义愤填膺的众人,扬手一挥。 震耳欲聋的声音止住。 “下面进行悬棺仪式!” 影无尘话落,管家晴雨便带着十几个人拿着粗粗的绳索上前,七手八脚将棺木套牢。 前两日,当这处崖壁被选为悬棺之处时,影无尘便已命人将悬崖上凿好孔、钉好了木桩,今日只需将棺木吊下去,放于木桩上钉死即可。 十几人抬拉着棺木,慢慢走向悬崖的顶部。 所有人都目送着他们的年轻庄主。 晴雨再次无声地抹起了眼泪。 才两日的时间,原本就清瘦的一个人更是消减了不少,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起来一般。 棺木移动一步,她跟着艰难地迈出一步,依依不舍地跟着。 跟着棺木一起的,还有影无尘,白袍跌荡,墨发飞扬,有几缕发丝沾染在脸上,看不到眸中情绪。 “好了,晴雨,不要再上前了。” 在崖顶的最高处,影无尘站定,见晴雨还在跟着棺木往悬崖边走,伸手一把将她的腕拉住。 晴雨挣脱,还想往前,却被他死死拉住。 晴雨这才停住脚步,却背过身去哭得双肩颤抖。 影无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我们要坚强,君傲一定不希望看到我们伤心、我们不能丧失斗志,我们要替他将山庄好好的发扬光大。” 晴雨点头,眼泪却是汹涌得如同决堤的江河,怎么也止不住。 那厢十几人已经将棺木拖到了悬崖的边缘,各自整理着绳索,准备将棺木沉下绝壁边的木桩上。 忽然,一阵桃花的清香拂过,漫天粉红的花瓣如同骤起的雨点般缤纷落下。 悬棺的十几人一惊,不知怎么回事,都仰着脸朝满天的落红望去,可还未及细看,就一个一个闷哼倒地。 而击向他们的正是那纷扬而下的粉红花瓣。 场下观礼的众人大骇。 影无尘和晴雨也都变了脸色。 正欲寻找花瓣的来源,就蓦地看见人群中,一人轻盈飞出。 黑发白衣,如同一只素蝶,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直直飞向崖顶,翩然落在棺木边上。 是个女子。 身姿曼妙,轻纱掩面。 众人都是江湖中人,有人很快就识出女子,惊呼:“鬼娘!” “对,是鬼娘!” 全场一阵骚动。 晴雨一脸震惊,不明所以。 影无尘凤眸微眯,细细打量女子。 无视众人惊错的目光,女子弯腰,作势就要掀开棺木的盖子。 可棺木已经被钉死,一下子没能掀开,女子后退一步,手腕翻动,欲提起内力,却被影无尘快步上前拦住。 “你是何人,又意欲何为?” “鬼娘,救你们庄主!” 女子言简意赅,影无尘问了两个问题,她便回答了两个问题。 影无尘怔了怔,旋即,冷笑一声,“我们庄主已仙去,你来救我们庄主?出手伤了我们的人,谁知道你是什么居心?” 扫了一眼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几人,影无尘眸色转冷。 女子却也不气不急,反而明媚一笑:“无尘公子到底是害怕我的居心不良,还是害怕庄主被我救活?” 影无尘脸色一白,却也不想跟她多费口舌,随即吩咐那几个刚刚爬起来的人:“吉时不能错过,继续悬棺!” 女子正欲阻止,影无尘也欲上前对付女子,忽然“哐当”一声巨响,来自木棺。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就看到棺木的盖子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掀起,破碎的木屑四溅、飞扬,委顿在地上。 与此同时,另一道如雪的身影也忽然从天而降,翩然落在棺木和女子的边上。 白衣飘飘、身姿挺拔、俊美若仙。 皇上! 此人场下很多人都识得,正是当今的少年天子凌澜。 也是刚刚影无尘所说的,谋害影君傲的凶手。 全场惊错。 他还敢来? 一来,竟然还破坏了他们庄主的棺盖。 这也太猖狂了吧? 是欺负他们啸影山庄没人吗?就不怕被大家围攻打死? 而少年天子似乎并不以为然,浅笑盈盈走向女子。 女子嗔了他一眼,低声嘟囔道:“怎么才来?” 天子笑着环视了一下众人,同样压低了声音,“刚准备出手,你抢在了前面。” “我那是左等右等不见你的人,才不得不出来。再不出手,棺木就要被钉在绝壁上了,且不说,钉死了再拔出就难了,要是万一不小心,棺木坠下悬崖了怎么办? 女子没好气地嘀咕着。 天子没有吭声,唇角一抹笑靥动人心魄。 “还有,你就不能换个样子出来,是不是怕大家都不知道你是当今天子、是杀人凶手啊?” 天子依旧微微笑,侧首看向女子,柔意在眼底荡开,一抹促狭浮起,“所以,你以鬼娘的身份出现,就是不想让大家知道你是当今皇后?” 女子一怔,天子看着她,黑眸映着朝阳,粼粼璀璨,就像是落入了夏夜的星子,光芒夺目。 “蔚景,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就是鬼娘!” 女子斜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 就在所有人惊错之际,一男一女两人嘀嘀咕咕、交头接耳,明明众目睽睽,却如同入无人之境。 影无尘最先反应过来,脸色瞬间一寒,“凌澜,你来做什么?送死吗?” 凌澜却根本不理会他,示意蔚景,“棺木我已经替你打开了,救人吧!” 蔚景愣了愣,蹙眉道:“你的药,不应该是你救人吗?” 凌澜就懵了,“不是你的药吗?” “不是啊,不是你的吗?”蔚景就更懵了。 第317章 假死而已? 那夜在谷中,在影无尘跟凌澜打斗的时候,她在桌底下发现了那个小瓷瓶。 捡起来后,她打开瓷瓶一看,赫然发现里面竟是假死药。 假死药非常珍稀,世间少有,但是,她曾经在太医院看过记载,也见过医书上对假死药的描述和图案,所以,她认识。 同样,她也认识装药的瓷瓶。 那是属于凌澜独有的东西。 当时,她就震惊了,也狂喜。 影君傲没死。 他没死。 他只是假死而已。 为何假死? 肯定是在设局。 既然是凌澜的瓷瓶、凌澜的药,那就说明,要不就是影君傲跟凌澜两人联手设的一个局,要不就是影君傲跟凌澜要的药,然后自己设的局。 不管哪一种,她都不能破坏了影君傲的局。 只是这个局,是为了引出谁呢? 花如此大的力气。 肯定是啸影山庄里的人。 所以,包括晴雨跟无尘在内的所有人,都应该是怀疑对象。 于是,她只能不动声色。 而在影君傲的手中有一截绣有龙纹的布料,说明被引之人想要嫁祸给凌澜。 为了麻痹对方,让影君傲的局顺利进行下去,她便将计就计,也将矛头指向凌澜。 晴雨让凌澜走,正合她意。 不然,不能接受影君傲惨死的影无尘肯定不会放过他,就算影无尘放过,那么多啸影山庄的人也定然不会放过。 所以,她也要他走,恶语赶他走。 而她自己却想要留下,并不是好奇影君傲设的局,她还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 她只是担心婆婆,她不知道,影君傲明明知道这个岛的隐蔽性,为何这个局会设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岛上,而婆婆又到哪里去了? 她了解凌澜的性子,来啸影山庄的时候,都死活不让她来,她是方法用尽,软硬兼施,好不容易才来的。 他又如何会将她留下,单独离开? 绝对不会。 所以,她才将那个小瓷瓶塞给了他,并给了他一个眼色。 不管是不是他跟影君傲联手,还是影君傲曾经跟他要过的药,她只想告诉他,影君傲是假死,她都知道了,她也并不是真的怀疑他,只是在局中而已,让他配合,而他看到瓶里的药,也定然会明白。 聪明如他,果然一点就懂,他走了。 怎么现在说药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也不是她的,难道是影君傲自己的? 他怎么会有凌澜的小瓷瓶? 心中疑惑,却也没有时间多想,服用假死药者一般是三日之后醒来,若时辰未到,除非有假死药的解药。 若没有解药,那就只能等。 算算时辰,若不用解药,影君傲醒来应该在夜里。 正想着该如何说服大家等到夜里,边上的凌澜开口了。 “我用银针打通他的穴位试试。” 与蔚景一样,凌澜的心里同样疑惑丛生。 那夜,蔚景将瓷瓶塞给他,并给了他一个奇怪的眼神。 他虽不是很明白,但是他想,必有深意,而玄机可能就在瓷瓶里。 所以,虽担心她、不舍她,但是她赶他走,他还是依言先走了。 他要先看看瓷瓶里的东西,看看她给他传递了什么信息。 当他发现是假死药的时候,他震惊了。 也就是影君傲没死。 这种瓷瓶只有他跟蔚景两人有。 也就是,影君傲服用了蔚景给他的假死药,在做一个局是吗? 当他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情。 那种激动狂喜都极致的心情。 原来,她相信他的。 原来,她知道不是他所为。 她所说的话,她所有的举措,都是在配合影君傲做戏而已。 虽然他走了,却还是安排了人在山庄保护她。 没想到,她说,药不是她的。 也就是他们两个搞了个大乌龙,都以为药是对方的,却歪打正着了是吗? 不是他的,不是她的,会是谁的呢? 一边疑惑地思忖,一边拾步走近棺木,正欲从袖中掏出银针,骤闻“唰”的一声脆响,影无尘已拔出腰间长剑,直直朝他刺了过来。 “谋害庄主,连他的尸体也不放过,凌澜,你就受死吧!” 凌澜抬眸,正欲闪身避过,蔚景这厢已经纤纤素手一扬,一片花瓣自两指间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重击打在影无尘直刺过来的剑身上。 “当”的一声,剑身一晃,剑尖就被迫改变了方向。 影无尘脸色一变,脚尖点地,飞身而起,身子在空中一个后滚翻,手腕翻转,手中长剑挽出一个剑花之后,再次朝凌澜刺了过去。 这一次又被凌澜随手发出的银针挡过。 而影无尘还不罢休,一声令下示意边上几个手持兵器的守卫一起上的同时,第三次举剑朝凌澜逼来。 场下的众人也都纷纷拔出兵器,一片讨伐之声。 蔚景一惊,情急之下,厉声喝道:“影无尘,明明杀死影君傲的凶手是你,你为何要诬陷别人?” 如同一声平地惊雷轰然炸响,回音划过空旷的山巅,也划过众人的耳畔。 所有人一震,包括当事人影无尘。 他紧紧逼向凌澜的脚步一滞,难以置信地扭头朝她看过来。 蔚景这才意识过来,因为用的是鬼娘身份,所以声音一直用了口技,而刚刚一时情急,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用了自己的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影无尘猛地手腕一转,原本直直朝着凌澜而去的剑尖突然改变了方向,变成了朝她而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蔚景瞳孔一敛,凌澜脸色一变,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飞身而起,想要阻拦,而影无尘脚下快速移动,已然来到了蔚景身边。 蔚景作势就要闪身躲避,却只见闪着幽蓝寒芒的剑尖在她的脸前忽然停住,然后又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剑尖一挑,她只感觉到脸上一轻。 面上轻纱已被挑落。 凌澜落下,长臂一揽,将蔚景护在了身后。 然,那张倾城容颜已然暴露在晨曦下的月山之巅,也已然映入众人的眼帘。 众人之中,认识蔚景的人数一点也不比认识当今天子凌澜的人少,因为历经三朝、一朝公主、两朝皇后的她,在中渊早已家喻户晓。 所有人惊错。 原来,原来,传闻中让人闻风丧胆的鬼娘竟然,竟然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最最震惊的还是影无尘。 他满眸不可思议地看着蔚景,这个明明跟自己站在一边却又忽然出卖他的女人。 “蔚景,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咬牙,一字一顿,直呼其名。 蔚景站在凌澜的身后,没有吭声。 影无尘忽然就笑了,凤眸中腾起一抹淡淡的血色,看看凌澜,又看看蔚景,唇角的弧度冰冷森寒。 “为了帮自己的凶手丈夫脱罪,皇后娘娘,你还真是有心了!” 话落,又猛地转过身,面朝大众,扬声道:“诸位,无尘刚才还在奇怪呢,我啸影山庄从不与江湖中人结怨,为何鬼娘会来掺上一脚,原来,竟是来撇清自己男人的!” 场下举着兵器的众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不少人还骂骂咧咧起来。 “卑鄙无耻!” “小人!” “根本不配为帝为后!” 甚至还有人高喊:“杀了他们,替天行道,为百姓谋福祉!” 竟然一呼百应。 兵器敲击的声音,长枪击地的声音,一片讨伐之声。 凌澜反手将蔚景的手握住,裹在掌心,蔚景无奈地摇摇头,缓缓从凌澜的身后走出,面对着影无尘。 “影无尘,原本我不想说,可是你如此执迷不悟,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影无尘眼波一颤。 场下众人闻言,声音渐渐平息,大家都想听听她如何个实话实说? 是要找其他什么借口,还是再编造事实诬陷。 蔚景垂眸静默了片刻,才再次抬眸看向影无尘:“你头上的发带不是已经给了影君傲,随他一起陪葬吗?怎么又回到你头上了?” 影无尘一震,凌澜眸光微敛。 场下众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见影无尘未响,蔚景弯了弯唇,“因为发带陪葬,意寓兄弟情深、不离不弃、来世还要进一家门,而你,对不起你兄弟,你心虚,你也不敢来世再见,所以,在得知自己的发带在影君傲的棺木中后,你又立即去取了回来。我说的对不对?” 影无尘面露震惊,不过,也只是顷刻,旋即,脸色便恢复如常,同样弯了弯唇:“我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什么陪葬,什么寓意,我只是喝醉了,发带不小心掉在了棺木里,然后发现了,就拿了回来,而已,怎么,这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那你可知自己喝醉那晚,对着影君傲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蔚景目光灼灼,望进影无尘的眼底。 影无尘明显眼神一乱,片刻,又危险地眯起眸子,看着蔚景,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家丁告诉他发带在影君傲的棺木中后,他也细想过自己喝醉酒的情景。 只记得进灵堂之时,他还是有些浅薄意识的,他记得自己遣走了下人,灵堂里只有他一个。 后来,他又喝了一些,就完全醉得不行,所言所行,也全然没有了记忆。 他说什么不该说的了吗? 或者做什么不该做的了吗? 就算说了,就算做了,也只有天知地知,影君傲知,他自己知吧? 而影君傲已死。 难道当时蔚景在灵堂里不成? 影无尘眉心一跳。 “我不想说什么,是你自己在灵堂里烂醉如泥,又是哭,又是嚎,说自己对不起影君傲,几年前因为影君傲的大哥大嫂发现了你的身份,你亲手杀了他们,如今又害死了影君傲。” 第318章 你怎么就下得了手? 啊! 场下一片哗然。 如果说先前的那一句“影无尘,明明杀死影君傲的凶手是你”已经让大家震撼了,那么此时这一句,更是让众人错愕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影无尘身子一晃,更是不可置信地凝着蔚景,一双凤眸中血色渐浓。 蔚景抿了抿唇,心里其实也是五味杂陈,很难受、很说不清的滋味。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打死她也不会相信这个残酷的真相。 虽然曾经这个男人为了救她的父皇,利用过啸影山庄的人,但是,他对影君傲的感情是真的啊。 如他所说,救她父皇不过是因为报恩,他永远是啸影山庄的人。 她相信了。 可他又做了什么? 因为知道影君傲是假死,她担心有人会趁他未醒期间再来加害,所以,她就藏在灵堂房梁的白幔后面,她想陪着影君傲,暗中保护他,在他醒来之前。 结果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影无尘提着酒坛酒气熏天地进来,坐在影君傲的棺木边一边哭,一边喊着影君傲,一边说,还不时喝着手中酒坛里的酒。 他说,影君傲是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以后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了。 他甚至一件一件细数他跟影君傲曾经经历过的种种难忘的事情。 起先,她还感动于他跟影君傲的兄弟情深,看到他如此痛苦不堪的模样,她也难受得不行,她甚至还动过,飞下横梁告诉他影君傲没死的念头。 几经犹豫,她终究忍住了。 而他接下来的话,那对她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话,也让她庆幸自己的决定。 他说,他对不起影君傲,对不起影君傲的父亲,以前因为影君傲的大哥大嫂无意中得知了他的身份,他不得不杀了他们,如今又害死了影君傲。 她当时震惊地差点从梁上掉下来。 曾经在她的印象中,影无尘是一个无害的人,也是一个活宝,自从上次救她父皇那件事发生以后,她也想过要重新审视这个男人,却绝对没有将他往杀人凶手这方面去想。 既然救她的父皇,是因为曾经她父皇有恩于他,说明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啸影山庄于他来讲,恩情还少吗? 多年的养育之恩,多年的悉心栽培,让他有了尊贵的身份,让他享尽荣华富贵。 他却亲手杀了影君澈夫妻二人,如今又想害死影君傲。 她真的难以相信。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所谓酒后吐真言,影无尘,我说的对吗?” 她看着只手紧紧握着长剑、身子已经微微薄颤的男人。 其实,她纠结了很久,原本并不打算将这一切说出来的。 她有她的考虑,毕竟他曾经救过她的命,也救过她父皇,这是事实,他可以恩将仇报,她却不能。 而且,如今她父皇是不是在他的手上,她也不知道,恐他拿她父皇来威胁她,她也不能贸然与他为敌。 所以,她今日前来,只是想以鬼娘的身份将影君傲的棺木拦下来,不让他们悬于崖上,因为一旦悬于木桩上钉死,就很难再取下,而且棺木盖严,里面一点空气都没有,若影君傲醒来,会有生命危险。 她想着,等影君傲醒来,这些是非曲直,这些恩恩怨怨,让他们兄弟两个自行了断。 她不想参与。 可是,他却执迷不悟,一直在诬陷凌澜,甚至煽风点火、鼓吹众人,挑起整个啸影山庄与朝廷的矛盾。 她逼不得已,才说了出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影无尘再次低低笑出声来。 “难怪娘娘能两朝为后,这玲珑心思的确非同一般,竟然连这样的谎言都编造上了。” 唇角噙着一抹嗜血的笑容,影无尘缓缓说着,忽然笑容一敛,冷声道:“无尘那夜的确喝醉了酒,也的确入了灵堂,那是因为君傲走了,无尘心里难受。就算酒后吐真言,无尘从未做过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又何来会说出这些骇然听闻的话来。敢问娘娘可是亲耳所闻,又有何人见证?” 影无尘咄咄说完,含血凤眸牢牢盯着蔚景不放。 蔚景心头一颤,有些被他的样子吓住,却也有些为他痛心。 “的确是我亲耳所闻,因为当时,我就在灵堂,你的发带也是我取下放入影君傲的棺木中。” 影无尘有一丝惊讶,下一瞬,却又再次笑出了声。 “谁能证明呢?”俊眉一挑,他再次逼问向蔚景:“谁能保证娘娘不是为了自己的男人,见无尘醉酒,故意加以利用,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强压在无尘头上呢?” 蔚景同样摇头一笑,心里真的很失望。 “如果你非要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当时,灵堂里只有你我二人。” 没有第三者可以作证,那就只能等影君傲醒来。 手背一重,是凌澜握了一下她的手。 她回头,凌澜深看着她,“我还是先救影君傲吧。” “嗯,”蔚景点点头。 影无尘却是突然嘶吼出声:“不许你们碰君傲!” 与此同时,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奔至棺木边,展开双臂,以自己的身子拦在了棺木的前面。 “你们杀了他,还不放过他的尸体,我绝对不允许你们碰他!” 看着他声嘶力竭的模样,蔚景摇摇头。 “影无尘,我忽然想起那夜在破庙,影君傲为你屈膝一跪时,皇上问你的一句话,他问你,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蔚景回头,看向凌澜,“其实,你早已觉察他不是好人,是吗?” 凌澜看着她,没有吭声,眸中的光亮却是比头顶的朝阳还要璀璨耀眼。 蔚景又再次转眸看向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的影无尘,“我也很想问你,当嫣儿每次喊你‘无尘叔叔,无尘叔叔’的时候,你又是怎样的心情?” 影君澈夫妻二人被杀的时候,嫣儿才只有一岁多啊,跟如今末末和暖暖一般的年纪。 “你怎么就下得了手?” 想起嫣儿,蔚景眼窝一热,声音就含了几分哽噎。<cmreadtype='page-split'num='4'/>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那般不能见光?甚至不惜在啸影山庄潜伏十年之久,还恩将仇报,亲手杀了对自己有恩之人。” 或许是彻底被激怒了,又或许是被她的话语触到了底线,影无尘忽然像一头愤怒的雄狮一般咆哮起来。 “你们没有证据,就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众人一骇。 凌澜再次将蔚景拉至身后,上前两步,正欲与影无尘直面较量,忽然听得空中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不就是证据吗?我有!” 所有人一震,全部循声望去。 凌澜亦是。 影无尘同样循着众人一起,惊惧抬眸看向声音的方向。 熟悉的声音入耳,蔚景更是心头一撞,惊呼出声:“婆婆”,然后就目光欣喜地四下寻去。 只见一个素衣素裙素纱掩面的身影不知从何处发出,越过众人的头顶,飞上山巅,落在距离蔚景凌澜和影无尘的不远处。 落下之时,脚步微踉,歪出几步,才稳住自己的身子。 显然受了内伤。 “婆婆,婆婆”蔚景面色大喜,激动地飞奔上前,将其扶住。 “婆婆你没事吧?你去哪里了?小九找不到你,急死了。你不是说不能出谷吗?你怎么又出来了?看到婆婆太好了” 蔚景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颤抖得厉害,眼泪更是抑制不住地跌住眼眶。 “我没事,”妇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缓缓转眸,看向不远处那个站在晨曦下一袭白衣、身姿挺拔、龙章凤姿的男人。 凌澜。 深秋的阳光金黄氤氲,从东方斜铺下来,男人周身被一片暖黄所笼罩,墨发在晨风中轻扬,也徐徐抬眸朝她望过来。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不期然地相撞。 不知是否阳光太过耀眼,那一刻,天地都失了颜色,她的眼中只有那一片暖黄,暖黄中长身玉立的男人,衣袂飘飘地望着她,眸含震惊。 十九年,整整十九年。 十九年未见,曾经那个跟在屁股后面喊着“娘亲,娘亲”的孩子,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风姿卓越的男人。 她是一个不信命,也从不屈服于命运的人,却第一次那样感激上苍。 感谢上苍让这个孩子还活着,感谢上苍让她在有生之年能见上他一面。 此生足矣。 素纱轻掩下的唇瓣抖动得厉害,她想唤他的名字,却是半响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一股腥甜忽然直直往喉咙里一窜,她张嘴,一口鲜血噗溅在素纱上。 殷红一点一点渗透出来,顷刻就印染在了素纱的外面,她慌乱地别过脸,却终究没能逃过边上蔚景的眼。 “婆婆”蔚景惊呼。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道苍哑的声音颤抖响起。 “娘” 带着一抹犹豫,带着一抹怀疑,带着一抹不确定,也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欣喜。 所有人一怔。 蔚景愕然转眸。 妇人震惊抬头。 所有人都惊错地看向那道声音的主人,包括脸色煞白的影无尘。 是少年天子。 一双凤眸定定望着妇人,眸光映着晨曦,似有晶亮莹莹,每一下闪烁,都是浓烈的情绪。 终于,他举步朝她走来,起先脚步还有些沉重,有些犹疑,可下一瞬,步伐一步比一步快。 在众人惊错的目光中,他衣发翻飞地上前,颤抖地搀扶住了妇人的另一边手臂。 “澜儿” 妇人终于哽咽出了这个多年来只能在梦里叫唤的名字。 凌澜神魂一颤。 虽然心中早已觉得是她,却终究不敢太相信,毕竟十几年未见,他怕是梦,是他的幻觉,是他的自以为是。 第319章 真的是他的娘! 只一声,就这一声,就这一声“澜儿”将他心中所有的不确定尽数消匿干净。 是她,真的是她。 真的是他的娘! “娘” 哽在喉咙里的什么东西直直冲上眼眶,他同样颤抖出声。 边上的蔚景震惊地睁大眼睛,半天回不过神来。 还是影无尘最先反应过来,再次冷笑:“为了谋害庄主,诬陷我,为了彻底击垮啸影山庄,凌澜,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全家齐上阵,是吗?” 凌澜缓缓转眸,冷冷看向影无尘。 妇人示意凌澜跟蔚景将她放开,举步走向木棺。 “你要做什么?” 影无尘戒备地挡在前面。 凌澜又再次疾步上前,护在妇人身边。 妇人垂眸一笑,猛地扬手,将什么东西朝天上一抛。 众人一惊,都本能地抬头望去,包括影无尘亦是。 而就在影无尘这一个抬头的瞬间,妇人另一只手也倏地一扬,又有什么东西从手心抛出,直直飞向棺木。 等影无尘发现天上什么都没有,意识过来妇人只是做了一个假动作,目的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真正的动作在后面,想要阻止时,已然来不及。 那东西飞进棺木的同时,妇人又提起内力素手手指一点,棺木中的影君傲就微微张开了唇,那枚东西侵唇而入。 隔空点穴! 好霸道的武功! 众人惊错地看着这一切。 而影无尘却已是慌乱得失了分寸,嘶吼道:“你给君傲吃了什么?” 与此同时,还伸手探向影君傲的下颚,试图想要掰开他的嘴巴。 凌澜眸光一敛,云袖骤扬,一道凌厉掌风直直击打在影无尘的胸口上。 影无尘闷哼一声,身子弹离开棺木,斜斜飞出,落地时,踉跄了好几步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子,却终究还是跌坐在地上。 众人大骇。 “你们太过分了!” “是欺负我们啸影山庄没人是吗?” “这也太嚣张了!” 场下之人个个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想要给影无尘讨回公道的样子。 晴雨上前,将影无尘扶起。 妇人却也不惧,缓缓转身,面朝着骚动的人群。 “诸位,请听我说完,你们再讨伐我们也不迟。” 众人闻言,互相看了看,慢慢噤了声。 “我本也是啸影山庄之人,又怎会对啸影山庄不利?” 妇人话落,众人震惊。 就连天子凌澜都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是啸影山庄老庄主的妹妹,也就是你们庄主君傲的姑姑。” 啊! 场下一片哗然。 其间不乏长者,对于老庄主有个妹妹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是早就听说远嫁了不是吗? 怎么又突然冒出来,还跟当今天子成了母子? 众人疑惑间,妇人再次出了声。 “因为个人身体的原因,这些年,我一直住在啸影山庄缠云谷里的一个秘密小岛上,不能出来。两年前,无意间,救了被大火烧伤的小九。” 妇人一边说,一边转眸看了蔚景一眼,继续道:“也就是当今的皇后蔚景,当然,我并不知道这些,小九从未告诉过我,我也不习惯打听人家的隐私。小九被我救下时,已怀有身孕,后来,就跟我一起生活在岛上,顺利产下一双龙凤子,末末和暖暖。”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抹柔意自妇人紧锁的眉宇间漾开,妇人的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 “这个时候,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孩子一天一天长大,眉眼渐渐长开,慢慢清晰,我震惊地发现,末末,竟然像极了我的儿子澜儿。” 妇人侧首,深看了一眼边上的凌澜,“当年,我跟澜儿分开时,澜儿才四岁多,末末如今的样子就跟那时的他一般无二。没有人知道我当时的心情,那种得知澜儿还活着,我怀里抱着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孙子时,欣喜若狂的心情。我想问小九,却又不敢贸然提及,小九从未在我面前说过孩子的父亲,我偶尔提起,她也是刻意回避,矢口不提。” 凌澜眸色一痛,缓缓看向蔚景,蔚景微微垂目,长睫低敛。 “我想了很多,考虑到种种不确定的因素,我决定自己试一试。我给末末喂了一种药,那种药会暂时改变血液的浓度和比重,让末末呈生病症状,其实对身体并无损伤,三日后也会自动失效。我告诉小九,医治此病的药方里需要孩子父亲的鲜血,其实,我只是想借此机会见见澜儿。” 蔚景一震,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凌澜恍然大悟。<cmreadtype='page-split'num='3'/> 他曾经还以为是影君傲,原来 “我知道,此举实在不够光明,可我没办法,我真的太想见澜儿一面了,否则谁又忍心对一个孩子下手,况且这个孩子还是我的亲孙子。希望小九能体谅一个十九年没有见过自己儿子的母亲的良苦用心,莫要怪我。” 妇人说这话时,目光殷殷看向蔚景。 蔚景怔忡了片刻,勉力弯了弯唇角,给了妇人一个浅淡笑容。 妇人朝她略略颔了颔首,算是谢意,便转眸,再次看向场下,继续。 “可是,我却并没能如愿,君傲直接将末末抱出了谷,其实抱出谷也没有关系,一般大夫是治不了此病的,到时,还得回谷中找我,可我没想到澜儿竟也学会了治疗之法,就在谷外治好了末末。”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原本我一人在岛上生活了那么多年,也从未觉得不习惯,可跟着小九娘仨生活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竟是那样害怕孤独。特别是当小九带着末末暖暖离岛之后,我觉得整个人都像是失了魂一样,成天不知道该干什么,心里面对澜儿的想念也是从未有过的强烈,那份必须要见到他的冲动,绞得我茶饭不思、夜里难眠,而且,小九离开之时,只是跟我说,她要带末末跟暖暖出去住些日子,其他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怎样了,是不是跟澜儿在一起,这一切未知和担心,几乎将我逼疯。” “那夜,君傲来了。在提壶给他倒水的时候,忽然脑中一热,临时起意,趁他不备,悄悄放了一粒假死药进茶水里。我想若啸影山庄的人找不到君傲,就会去找小九,只要找小九,小九就一定会找到谷里,小九来了,或许就能带来澜儿。” 场下众人一阵唏嘘。 蔚景震惊,凌澜亦是。 虽然随着她的出现,他已然知道,那个不是他的,也不是蔚景的小瓷瓶,是她的。 但是,在听到假死药居然是在这样的原因下用的,他还是惊住了。 心里面说不出来的感觉。 妇人的声音继续。 “可就在君傲刚刚饮下茶水,我们交谈了一些事情之后,我们猛地发现有毒烟吹入屋内,且是那种剧毒,我们想要屏住呼吸都来不及,而此时,君傲的假死药正好发作,他直接倒了下去。我庆幸给他下了假死药。众所周知,人,一旦假死,脉息全无,身体的所有机能都停止运作,血液也不再流动,所以,也等于无形中抵御了所有毒药和毒烟的侵袭。而我,因为自身身体的原因,早已百毒不侵,但是,所谓不侵,其实也仅仅是指不会致死,但中毒的那一刻,不仅会内力全无,还会造成内伤。” “我不知是谁放的毒烟,很明显,此人应该是跟踪君傲来的,因为没了内力,我射出的银针并未能将对方制服,对方发现如此剧毒的毒烟之下,我竟没有死,所以不得不推门进来,试图将我杀死。我也终于见到了此人的真面目。” “就是他!”妇人猛地扬手一指,直直指向影无尘,“就是这个道貌岸然、忘恩负义,企图篡庄主之位,还要挑拨啸影山庄跟朝廷关系的卑鄙小人。” 影无尘脸色一白,边上的晴雨原本是扶着他的,忽闻此言,猛地将手撤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们打斗了起来,因为没有内力,且内伤严重,我心知不能恋战,便捡了个机会逃走,影无尘穷追不舍,非要置我于死地。所幸岛中每一处我都非常熟悉,而他却陌生,所以,我将他引到了一处断崖,我们打斗了起来,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做出被他打落断崖的假象,其实距崖顶不远有一处安全之穴,我藏了进去。他以为我坠下万丈悬崖,这才放手离开。 “因为没了内力,我飞不上来,所以不得不在洞穴里呆了两日,调息恢复。等我上来,发现木屋里早已没有人,洞门口镇山兽也死了,而更要命的是,我原本放在袖中的装有假死药的小瓷瓶也不见了。我猜想,应该是跟影无尘打斗时掉了,可我找遍了岛中,并未寻到,我担心被影无尘捡到,如果他发现君傲其实并不是中毒烟而亡,而是假死,一定会再次对君傲下毒手。所以,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十九年来,第一次出了谷。” “等我回到山庄,山庄里空不见人,好不容易遇见一个留守看家的家丁,他告诉我大家都来参加悬棺和新庄主继任之礼了,我便赶到此地。幸亏我来了,不然,某人的阴谋就得逞了。” 妇人一边说,一边转眸冷眼看向影无尘。 影无尘身子一晃,整个人就像是瞬间被抽走了生气,几欲摔跤,晴雨动了动,却终是没有上前去扶。 影无尘强自站稳,冷笑抬头,猛地扬手,指了指凌澜,又指了指蔚景,最后又指向妇人,咬牙切齿道:“一派胡言!你们都是一伙的,都是来陷害我、陷害啸影山庄的!” “无尘,你太让我失望了!” 未等被他所指的三人做出回应,已有一道沙哑破碎的男声沉痛响起。 第320章 蔚景,你会后悔的! 众人一震,影无尘更是惊错转眸。 所有人都看向声音的方向。 只见一身黑色寿衣的男人缓缓自棺木中站起,目光一扫全场,掠过妇人、凌澜和蔚景,最后扬落在影无尘的身上。 满目伤恸。 啊! 庄主! 全场震惊。 真的没死,真的复活了! 众人又是惊又是喜,纷纷屈膝,行跪拜之礼。 顷刻时间,场下跪倒一片,无一人站着。 而山巅之上,也只有六人站立。 除了被狂喜震得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的晴雨,还有妇人,凌澜,蔚景,影无尘,以及影君傲自己。 只手一撑棺木的棺沿,影君傲从棺木中轻盈跃出,举步,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影无尘。 不知是心虚胆怯,还是被凌澜那一掌所伤,影无尘有些站立不住的模样,身子一晃,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同样回望着影君傲。 影君傲就顿住了脚步。 略略垂下眼,影君傲静默了片刻,才再度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跟他称兄道弟了十年的男人。 十年? 人生有几个十年? 一个人怎么能戴着虚伪的面具生活十年? “无尘,还记得当初爹给你取这个名字时说的话吗?”影君傲微微眯了眸子,思绪似是回到了久远的从前。 影无尘没有吭声,胸口微微起伏。 影君傲又自顾自开了口,其声恍惚:“心无尘埃,豁达于世。可是” 敛了眸光、收了思绪,他定定望进影无尘的眼底,一字一顿:“可是,你心里的灰尘太重了。” 影无尘脸色一白。 全场雅雀无声。 “知道吗?当年大哥大嫂被杀,有人怀疑过你,可是爹说,绝对不可能,我也完全相信你的为人,所以才会一直查一直查不到真相,因为我们已经都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我想知道,这些年,你面对嫣儿,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所有人都看着影无尘,影无尘早已面如死灰。 “不是这样的君傲,你相信我,他们一家人合伙来挑拨我们啸影山庄你的假死药也是被他们所下,不是吗?他们已经亲口承认君傲他们居心叵测,你不要中了他们的奸计啊” 影无尘语无伦次地辩驳着。 影君傲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沉痛失望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 一直到影无尘停下不说了,影君傲才沙哑着声音开了口:“无尘,你在啸影山庄那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假死药,是肉身先死,意识后死吗?” 影无尘一震,影君傲自嘲地弯了弯唇:“你能体会,我当时不能睁眼,不能说话,不能动,却脑中知道竟然是你时的那种心情吗?” “当然,你不能体会!” 影君傲轻轻摇头,苍凉的声音喃喃,像是跟影无尘说,又像是对自己讲。 全场静谧,空气中只有风吹白色布幡的声音和众人衣袂被吹起的簌簌之响。 蔚景静静看着影君傲。 此刻,他的心里有多痛,她不敢想。 就像曾经知道锦弦跟蔚卿背叛自己,害死她的亲人时一样,那种对全世间的绝望,也只有她自己能明白。 他对影无尘的宠溺,对影无尘的信任,对影无尘的爱护,她都看在眼里。 那夜破庙的撩袍一跪,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事一样。 他如何能接受他拼尽全力保全的弟弟却是杀死自己哥哥的凶手? 换谁都接受不了。 “无尘,且不说十年为兄为弟,或许你从未将我当过兄弟,就说,你能看在自己至少姓‘影’姓了十年的份上,跟我说一句实话吗?” 影君傲忽然再度出了声。 影无尘看着他,眸子里各种凌乱的情绪已是他人无法明白。 “你到底什么身份?”影君傲灼灼望进他的眼。 影无尘眼帘一颤,没有吭声。 所有人都看着影无尘。 见他半天没有声响,场下的众人早已失了耐心,有人带了个头,大家就纷纷开始躁动起来。 “快说!” “是啊,是个男人就说出来!” “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我们啸影山庄怎么会出你这个败类?” “是啊,我们都差点被他蒙骗了。” “这种畜生都不如的人就应该千刀万剐。” “对,杀了他,替大少爷报仇!” “杀了他!” “杀了他” 一呼百应,众人声势震天,讨伐之声较刚才对凌澜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有人义愤填膺。 “差点就上了这个小人的当了。” “是啊。” “杀了他!” “必须杀了他!” 众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影君傲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影无尘,似乎还在等他的答案,关于他身份的答案。 影无尘忽然转眸看向蔚景,几乎就在同一瞬间,脚尖一点,蓦地朝蔚景飞过来。 众人一惊,影君傲瞳孔一敛,凌澜脸色一变。 见影无尘在空中忽然伸手抓向蔚景,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同时一动,快如闪电。 而如今的蔚景早已不是曾经的她,在两个男人还未到达之前,早已身姿轻盈一闪,就避过了影无尘的魔爪。 影无尘见自己扑了一个空,面露愠色,却也不敢再做一丝停留,甩手掷出一枚什么东西,“嘭”的一声巨响,顿时,白烟滚滚,浓浓的烟雾迅速弥漫,瞬间,众人的视线只能看到方寸之间。 烟雾袅绕中,影君傲和凌澜一左一右抓住了蔚景的手腕。 “你没事吧?” 异口同声,也带着相同的担心。 蔚景摇摇头,“我没事。” 白烟的尽头忽然飘来影无尘的声音。 “蔚景,你会后悔的!” 蔚景一震,两个男人又同时松了她的手循声上前,此时,白雾也渐渐变淡,视线慢慢清明。 可,哪有还有影无尘的影子? 逃了? 场下众人意识过来这个问题的时候,更加激动了。 “追,不能让他跑了!” “必须杀了他!” 甚至还未等得及影君傲下令,众人已经手持兵器纷纷追了过去。 影君傲站在烟雾的尽头,没有动,墨发黑袍在风中涤荡。 蔚景还在那句“你会后悔的”的话中没有回过神。 忽然,一声沉沉的闷响,有什么重物委顿在地的声音。 几人一惊,循声望去,就只见一个身影倒在地上。 “娘——” “婆婆——” 凌澜和蔚景脸色一变,同时飞奔上前。 “娘,你怎样?”将妇人的身子扶坐起来,凌澜急急问道。 也就是到这时,他才发现她轻掩在脸上的面纱早已被殷红的鲜血染透,哪里还看得出一丝一毫原本的颜色,妍艳得就像是原本拢着的,就是一面红纱。 可见在方才,她又吐过多次鲜血,只是没有让他们发现。 凌澜眸色一痛,怕她呼吸困难,伸手,想要将那抹面纱揭下来,腕,却是蓦地被她抓住。 “别” 沙哑的一字逸出,凌澜就立即停了下来。 在他幼小的记忆里,她就戴着面纱。 那么多年,还是没变。 他又怎能强求? 顺势反握了她的手,他探向她腕上的脉搏。 而这时蔚景忽然想起什么:“凌澜,快!快抱婆婆回岛!” 她记得她跟她说过,她是不能离开那座岛的。 而且,今日她也提到过两次。 凌澜闻言,弯腰将妇人打横抱起,疾步往山下的方向走。 蔚景跟在后面,经过影君傲的身边时,她停了下来。 “影君傲”她想安慰他几句,却不想自己还没找到语言,对方已经出了声。 “救姑姑要紧,去吧,我没事。” 蔚景走了很远,回过头,还看到山巅之上,那两抹迎风而立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 一抹黑袍如墨,是影君傲,一抹白衣似雪,是晴雨。 小木屋,妇人半倚在床头上,情况已经明显稳定了下来。 “娘,这些年你都住在这里吗?”凌澜环顾了一下四周,影君傲出事那夜虽然来过一次,可当时心系其他,也没细看,“娘既然还活着,为何也不让人给孩儿送个消息?这么多年,孩儿还以为娘已经不在了。” 妇人笑笑,抬眸看了一眼蔚景。 蔚景何其敏感的一人,连忙道:“我去烧点热水。” 转身便走出屋子,并帮母子二人带上房门。 外面阳光有些刺眼,蔚景抬手遮了遮,便缓步走到桃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一颗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一阵微风吹过,桃枝轻摇,粉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蔚景伸手,一枚花瓣轻轻落于掌心。 她垂眸看着那枚花瓣,不知不觉就失了神。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件一件让她措手不及。 先是影君傲出事,婆婆失踪,接着是影无尘,然后婆婆竟然还是凌澜的母亲。 此时她的心里,早已滋味不明。 为影君傲难过,为影无尘惋惜,也为凌澜高兴。 还为自己迷茫。 旧景仍在,桃花依旧,不知为何,她竟是莫名生出一丝物是人非的错觉来。 低低一叹,她将手送到唇边,轻轻吹掉掌心的花瓣,回头,就看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那抹身影。 蔚景微微一怔。 影君傲。 也不知几时来的,似是站了有一会儿。 微微一笑,蔚景朝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 影君傲举步走来,一撩袍角坐下。 “在想什么?”他问。 蔚景依旧是弯了弯唇,伸手再次捻起面前石桌上的一枚花瓣把玩,“在想,人为什么那么复杂?” 影君傲笑笑,没有吭声。 “影君傲,你怪婆婆吗?”蔚景忽然抬眸看向他。 第321章 你愿意为我不用吗? 影君傲怔了怔之后,似乎才明白过来,她问的是给他下假死药的问题,遂摇了摇头。 “不怪,不然,今日我也不能坐在你面前了。” 若没有假死药,他早已被影无尘的毒烟毒死。 “话虽这样说,但是出发点是不一样的不是吗?” “是,但是,我更庆幸,我依然活着。” 依然能看到你。 当然,这一句,他没说。 蔚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了,抓到影无尘了吗?” 遭到啸影山庄全部那么多人的追伐,怕是凶多吉少吧。 “不知道。”目光自她脸上移开,影君傲微微看向远处,淡声道:“他们去追了,暂时还没有接到消息。” 蔚景有些讶于他面色的沉静和口气的清淡。 想了想,却又似乎明白了过来。 他是刻意去无视这些吧。 若他们那些人传来消息,说已杀了影无尘,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若他们只是抓了影无尘,然后,让他定夺,他定然下不了那个手。 “谢谢你!” 影君傲再次转眸深看进她的眼底。 蔚景怔了怔:“什么?” “晴雨已经将我假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谢谢你在灵堂守着我,也谢谢你及时出来阻止悬棺,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原来说的是这个。 蔚景笑笑,“没什么,我们是好朋友嘛,若换做是我,你肯定也会这样做的,不是吗?” 他对她的好,她都懂,远远比她对他的多。 影君傲便没再说什么,微微垂眸,长睫遮去眸中所有神色。 好朋友? 蔚景,你这样不遗余力地对你的好朋友,让你的好朋友怎么办? 你的好朋友越来越觉得你的好,越来越泥足深陷怎么办? 蔚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抬眸问向面前的女子。 “自然是跟我回宫!” 蔚景还未回答,已有人替她出了声。 两人一怔,循声望去,就看到木屋的门口,凌澜不知几时已经出来,正凤眸微眯地看着他们这边。 也不知是母子二人谈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还是看到她跟影君傲坐在这里,蔚景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好。 她也没有理会,可对面的影君傲却站了起来。 蔚景有些吃惊。 除了那夜为了影无尘,影君傲对凌澜的不杀不追究撩袍一跪,其余时候,从未见他对凌澜客气过。 因为现在是表兄弟了吗? 蔚景抚了抚额,这两个相生相克的男人竟然是表兄弟。 凌澜举步走近。 “还记得那日我们打过的赌吗?” 在蔚景的边上站定,凌澜轻勾了唇角问向影君傲。 影君傲眼波一动。 蔚景疑惑地看向两人。 打的赌? 他们能打什么赌? 见影君傲没有吭声,凌澜又问:“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 影君傲笃定而语,思绪却是回到那夜,这个男人自啸影山庄回宫前的那夜,也就是他们两人设计在破庙引出影无尘的那天夜里。 这个男人找到他,跟他说,“看在你今夜对朕一跪的份上,朕特意来提醒你,影无尘有异心,绝非好人,必须防备。” 当时看着他一副高高在上凛然的样子,他心里甚是不舒服,虽说为了影无尘,他的确屈膝一跪。 可那只表感谢,并非屈服。 啸影山庄从来不惧朝廷,却也不是鸡鸣狗盗之辈,无愧天地无愧于心,才是啸影山庄的作风。影无尘杀死朝廷禁卫,劫走朝廷重犯,的确是不对,无论什么理由,错了,就是错了,所以,他才撩袍一跪,只是感谢这个帝王的不杀之恩和不追究之恩。 而帝王却专门拿这来说事,他很是不悦,自是就没有了好口气。 他回他:“我自己的弟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心里有数,多谢皇上提醒!” 帝王见他不信,说:“要不,我们打个赌,因为今夜暴露,不出一月,他绝对有所行动,若被朕说中,你们啸影山庄从此俯首称臣,若是朕多心,并未如朕所言,那么” “你就还蔚景自由!”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没等帝王的话说完,他就补了这么一句。 帝王似是没想到他的赌注是这个,愣了片刻,才斩钉截铁道:“好!” 帝王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说:“朕明日回宫,会带蔚景末末和暖暖一起,让嫣儿也一起吧。” 起先,他没有明白帝王的意思,直到帝王接着道:“等风波过去,山庄安全了,朕定会毫发不伤地送回来。” 嘴里很想回这个男人一句:“我啸影山庄安全得很,而且,我自己也能保护嫣儿”,可心里面却终究觉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安全第一。 所以,第二日才让他带走了嫣儿,他也没有露面。 谁知真如这个男人所言。 哪里需要一月,这才几日的时间而已,影无尘就迫不及待地进行了如此大的动作。 若非假死药,他真的就死了。 “影无尘逃逸在外,不过,想来暂时也应该不敢再回山庄,嫣儿是继续留在宫里住些时日,还是回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凌澜忽然开口,将影君傲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 影君傲想了想,道:“先让在宫里再住几日吧,她也喜欢跟末末和暖暖玩。” 两个男人你一句我一句,蔚景听得云里雾里。 但是有一点,她是听明白了。 打的赌跟嫣儿有关,而将嫣儿带进宫,是经过影君傲同意的,也是为了嫣儿的安全,以防被影无尘利用的。 也是,在啸影山庄多年,影无尘深知嫣儿是影君傲的心头宝贝,嫣儿对影无尘也不设防,极易被利用。 可是,她记得当日,见凌澜将嫣儿也带回宫,她很生气,她问他,到底有何目的,到底是想威胁她,还是想威胁影君傲? 当时,他就笑了。他说,朕的心思已经浅薄到都写在脸上了吗?竟然都让你给识破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男人! 宁愿被误会,也不说清楚。 真是的。 蔚景恨恨瞪了一眼凌澜。 凌澜怔了怔,似是旋即就明白了过来,唇角微微一勾。 “对了,镇山兽已死,而我娘的身体又不能离开这个岛,我先调集一些禁卫” “这个皇上放心,我会派人坚守洞口,绝对保证姑姑安全。” 凌澜的话没有说完,影君傲已将他的话打断。 凌澜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我相信你!不过,我还是会派两个会功夫的宫女过来跟我娘一起住,也可照顾她的起居。” 影君傲点头。 蔚景静静看着两人,讶于两人之间的心平气和。 记忆中,似乎他们这样和平的交谈,还是第一次。 见婆婆已稳定无恙,凌澜便提出回宫,毕竟作为一国之君,有很多国事要处理,而且,宫里还有鹜颜没醒。 本就不是矫情之人,而且同样心系着两个小家伙,蔚景便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两人依旧同乘一马而回。 只是一路上,凌澜很沉默,就只是跟她说,以后,有他在身边,他会保护她,宫里面也有禁卫,让她不要再用武功。 她不明所以,问为什么? 他说,不为什么,一个女子,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舞刀弄枪的,总归不好。 她就不依了。 什么叫总归不好?她觉得有武功不要太好,许多以前不能办到的事如今都变得小菜一碟。 鹜颜不是也会武功吗?她反问他,然后还说,如果当皇后,连这个也要禁忌,她倒宁愿不当了。 男人却也不生气,定定望着她道,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不会武功的样子,就是想要保护你,你愿意为我不用吗? 蔚景顿时两颊一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是早起赶路,回到宫刚刚午后的样子。 连着两日早朝未上,凌澜直接先回了龙吟宫处理公务,而蔚景心里想着三个小家伙,便回了自己的九景宫。 出乎意料的,九景宫里没有人,宫人们说,湘潭带三人去御花园去玩了。 她便又直奔御花园而去。 多日未见,心里着实想念得紧。 经过一个亭台的时候,发现几个宫女正搬着梯子,想要去取被踢到亭子顶上的一只毽子。 毽子落得太上,一个宫女战战噤噤站在梯子的最高一阶上,还伸手够不着,其余几个在下面扶着梯子仰脸望着。 见几人着急的样子,蔚景也没有多想,便脚尖一点飞身而起,轻松将亭顶的毽子取了下来。 几人发现是她,吓得赶紧下跪行礼。 “没事,都起来吧。”蔚景笑笑,将毽子交到其中一个宫女手上,正欲离开,就猛地听到一道低沉微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是谁将毽子踢到上面去的?” 蔚景一怔,凌澜,她脚步一顿,回头。 几个宫女也正刚起身,骤闻这一句,也都循声望过去。 男人衣袂飘飘站在不远处。 可不就是凌澜,在他的身后毕恭毕敬跟着手执拂尘的张如。 几个宫女顿时变了脸色,再次慌乱地跪地行礼。 “朕问是谁将毽子踢到上面去的?” 男人再次沉声而问。 蔚景怔了怔,这个重要吗? 其中一个宫女已经战战兢兢地地承认,“回皇上,是是奴婢!” “你将毽子踢到屋顶,却让皇后替你拾捡,这成何体统?自己去内务府领五十杖责。” 啊! 宫女脸色煞白,蔚景浑身一震。 男人却是拂袖转身,举步离开。 宫女们跪在地上都忘了起身,蔚景更是错愕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第322章 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他不是先回龙吟宫了吗? 怎么也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这里也无所谓,可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就因为她帮人家捡了一个毽子,竟然暴戾得让人家去领五十杖责?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真的不相信方才那人是他。 见宫女已经起身,跌跌撞撞往内务府的方向走,她回神喊住了宫女,让其等着,她便拾步朝凌澜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男人应该也是走得极快,一直快到龙吟宫的门口,她才追上男人。 见张如跟在身边,她只得强行压着心里的怒气,“皇上为何要处罚那个宫女?” 男人瞟了她一眼,脚步未停,也未理她。 她便又拾步跟上。 “宫里又没有规定宫女不可以踢毽子,不能将毽子踢到亭子上面去。” 男人依旧无视,薄唇微抿。 蔚景气结,便直接飞身上前落在了他的前面,张开手臂将他拦住。 “她们也没有让我去帮她们拿,是我自己去拿的,你因为这个责罚她,又置我于何地,让她们以后怎样看我这个皇后?” 男人抬眸看进她的眼。 “你是不是用轻功用上了瘾?” 话落,也不等蔚景回答,便越过她的身边,继续往前走。 蔚景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原来是说她不该用了武功。 可是,也没必要那么狠吧? 她又再度追了上去,男人已经拾步入了龙吟宫。 她也径直跟着入了内。 一直入了内殿。<cmreadtype='page-split'num='1'/> 见张如没再跟进来,她便也不跟他藏掖,开门见山:“凌澜,你太过分了。” 男人走到桌案边一撩袍角坐下,伸手拿起一本奏折。 蔚景上前直接将他手中奏折接过。 男人徐徐抬眸,看向她。 “你答应过我,不再用武功。” 果然是这个。 蔚景眸光微闪,倔强道:“我几时答应的?我当时没吭声。” “没吭声就等于默认答应。” 男人笃定道。 蔚景更是气结,却又深知男人性子,硬斗下去对她没有一丝好处。 每次只要她一软,他就缴械,遂只得耐着性子。 “就算我答应了,我方才也只是用了一点轻功,取一个毽子而已,又不是跟人打斗,而且,我保证以后不用就是了,你放过那个宫女。” 男人鼻子里发生一声轻哼,又伸手再取了一本奏折,边打开,边道:“有了初一就会有十五,谁知道有没有下次?” 话落,便垂眸看向手中奏折。 蔚景也不惧,伸手按在他的奏折上,将他的视线挡住。 男人再次抬眸,朝她看过来。 她同样望进男人的眼底。 “我保证。”她说。 男人眼波一漾,垂下眉目,静默,似是在考虑。 见他如此,蔚景也失了耐心,正欲转身离开,手腕却是忽的一热。 男人伸手一拉,她的身子就陡然失去平衡,跌坐在他的怀里。 她一惊,刚想站起,男人温热的气息已经逼近。 “这次是你亲口说的,可不要再说话不算数。” 炙热的气息喷打在耳畔,惊起一股潮热,蔚景微微缩了缩脖子,转眸看着他。 “那那个宫女” “张如!”她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已沉声喊道。 怕张如闻声进来,她连忙挣扎着想要在他的怀里站起,却被裹得死死的。 “去通知那个宫女杖责免了。” 所幸,也未等张如进来,男人已经直接吩咐。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就说,是皇后娘娘求情的。” 蔚景一怔。 “是!”外面传来张如的诺声和离开的脚步声。 “谢谢!”蔚景欲再次起身,却是被男人收了手臂,“怎么谢?” 馥郁幽兰的气息逼近,男人已经低头将她的唇吻住。 男人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骤不及防,脑袋还差点撞到了桌案的边缘,幸亏男人眼疾手快,一边吻着她不放,一边抱着她微微一偏,才得以幸免。 睁着大大的眸子看着面前放大的俊颜,蔚景忽然生出一种被这个腹黑的男人算计了的感觉。 明明她只是帮人家捡了一个毽子。 是他借题发挥惩罚人家,是他摆着一张臭脸给人看,是他提出她不能用武功这样无理的要求 可是到最后,她不仅答应他的无理要求,甚至还跟他做了保证,不仅如此,还跟他说谢谢,然后,又理所当然地被他占便宜。 思及此,心中一阵气结,刚想伸手推开他,对方却是已先她一步,放开了她的唇。 黝黑的眸子专注地望进她的眼底。 “你成心的是不是?”她同样灼灼盯着他不放。 “你指什么?”他微微弯起了唇角,薄薄的唇边上甚至还有一抹浅浅的银丝水光。 “你心知肚明。” 男人伸手,净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缓缓开口,“如果,你指惩罚宫女一事,那我明确告诉你,不是,我的确就是生气了,只不过,不是生宫女的气,而是生你的,因为你不听我的话,因为你说话不算话” “我”蔚景刚想辩驳,又听得他的声音继续:“如果你指的是我刚刚亲你这件事,那我也明确告诉你,是的,我就是成心的,因为我想你,我想要你。” 坚定的口气隐隐透着一丝咬牙切齿。 蔚景心头一撞。 “蔚景,两年多了,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我?”温热的指腹依旧摩挲在她的脸上,他垂眸看着怀里的她。 蔚景脸上一烫,略略别过眼,忽然想起什么,又转眸看向他,没好气地嘟囔道:“你后宫又不是没有女人,各个赛若天仙。” 男人弯了弯唇角,“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情有独钟这个词吗?再赛若天仙,也没有一个是我想要的。我,只要你!” 蔚景一怔,男人已低头,再次吻上她的唇瓣。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很轻很柔,轻轻触碰,细细辗转。 如同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心湖的水面,点点涟漪漾开,几许酥麻轻醉从心底深处升腾起来,蔚景缓缓闭上眼睛,长睫轻颤。 见她没有抵触,男人心中一喜,一点一点加深了那个吻。 大手捧起她的脸,挑出她的舌尖,逼迫着她跟他一寸一寸纠缠,他贪婪地需索着她唇齿间的所有味道。 不一会儿,两人都粗噶了呼吸。 男人长臂一挥将面前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和奏折,“哗啦”一下全部扫到了地上。 一边吻住她不放,一边将她放在桌案上,倾身而下的同时,大手更是迫不及待地探进她的衣襟,拂上她玲珑的身线。 蔚景被他汲取得喘息连连,浑身腻软,一颗心狂跳,她略带犹豫地伸出手臂,攀上他的肩,将他紧紧抱住。 男人从未有过的欢欣鼓舞,呼吸愈发粗重,甚至都来不及去解她的盘扣,大手直接将她的上衣推了上去,刚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时,猛地听到一道稚气的声音响起:“爹爹、娘亲” 两人皆是一震,凌澜以极快的速度直起腰身的同时,大手又赶紧将蔚景高高撩起的衣衫拉了下来。 蔚景也飞速地从桌案上坐起,快速理了理衣衫,两人都慌乱地看向门口。 门口齐刷刷立着三个小身影,皆是瞪着小眼睛,疑惑看着屋里面。 忽然,站在正中间的暖暖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蔚景一惊,连忙从桌案上下来,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怎么了?暖暖?” 凌澜也走了过去,见边上的末末也小嘴一瘪一瘪的,一副想要哭出来,却又极力隐忍的模样,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蹲下腰想要将他抱起,却被小家伙怯怯地后退了一步避开。 “怎么了?” “爹爹打娘亲”小家伙看着他,小眼神里满是戒备。 凌澜怔了怔,终于明白了过来。 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心里面却早已是欲哭无泪。 回头看向正在哄暖暖的蔚景,蔚景也朝他瞪过来,红着脸嗔骂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骂完,又继续哄着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家伙:“暖暖不哭,爹爹没有打娘亲,爹爹那是跟娘亲在玩” 蔚景一时不知该想个什么词,男人却是接得极快,“玩亲亲。” 一边说,一边还大手一揽,将末末抱了起来,在小家伙的脸上猛亲了一口,“就是跟这一样,玩亲亲。” 蔚景满头黑线。 在宫外的一处别院里,蔚景看到了铃铛。 铃铛躺在床上。 若不是心跳和脉搏还在,蔚景还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知道,她中了“百日劫”,两年多下来,那么多百日过去,身体的机能也一项一项丧失得所剩无几了。 若再无解药,或许下一个百日就是心脏,或者大脑。 如果心脏死掉,就算再有解药,也是一个死人。 而若是大脑死掉,就算再有解药,也是一个植物人。 是凌澜告诉她铃铛的事情,也是凌澜将她安排住在这个地方。 她也终于知道曾经自己身上的夜光粉是铃铛洒的,而不是影君傲。 如果铃铛撒夜光粉的目的,就是让凌澜寻到她。 如果铃铛自己都没有“百日劫”的解药。 那是不是说明铃铛跟凌澜讲的一切其实的确是真的? 那夜,铃铛并不是故意要将她引去七卿宫的,而是铃铛自己也被人利用了而已,其实,铃铛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一个人再怎么样,也应该不会拿自己的生死做赌注吧? 是夜。 九景宫。 在偏殿好不容易将三个小家伙哄睡着了,蔚景才回到内殿躺在床上。 第323章 你成心的是不是? 烛火透过帷幔,帐内氤氲朦胧一片,婆娑光影中,她不禁又想起了从前。 记得铃铛入宫的时候,她好像是四岁,还是五岁的样子,铃铛跟她一般大。 那时的铃铛话都不敢讲,一直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 后来随着渐渐长大,也加上她的性子外向,喜欢叽叽喳喳,什么都跟铃铛讲,铃铛才慢慢变得开朗起来。 铃铛很细心,总是将她照顾得好好的,陪她一起去太医院学医,陪她一起去跑马场骑马,陪她一起闯祸,陪她一起偷偷溜出宫,吃遍京城小吃、玩遍京城好玩、听茶楼老人说书、看园子戏子唱戏。 记忆是那样清晰,就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一样。 而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低低一叹,蔚景扯了薄被盖在身上,阖上双眼。 凌澜进来的时候,烛火依旧亮着,撩开帐幔,见蔚景似乎睡着了,便轻轻坐在床边,并未唤她。 蔚景只是闭着眼睛,心中有事哪里睡得着,何况男人开门,关门的声音她也听到了,觉察到似乎有深凝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她不自在地动了动,翻了个身,面朝着里面而躺。 一声轻笑响起,男人滚烫的胸膛自她的后背贴上来,炙热的气息逼近:“还装?” 随着声落,男人已经顺势咬上她的耳垂,大手伸到她的前面,自她寝衣的领口探进里面。 蔚景被捏得浑身一颤,耳垂上又都是湿滑酥麻的触感,蔚景皱眉睁开眼睛,用胳膊肘推了推他,“做什么?” 男人将手抽出,只脱了靴子,连外袍都没脱,就直接掀了被子躺了进来,伸手扳过她的肩膀,用力扭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面朝着自己。 觉察到她的情绪不对,他微微拧眉,伸手抚着她的脸庞,问道:“怎么了?” 忽又想起什么,接着道:“是因为下午去见了铃铛吗?” 蔚景没有吭声。 凌澜的眉心就蹙得更紧了些:“早知道就不跟你讲了,我只是怕你又不闻不问,其实心里又在胡乱猜想,所以才将铃铛跟我之间的一切跟你言明” 凌澜的话还没有说完,蔚景忽然伸手抱住他,埋首在他的怀里。 凌澜浑身一僵,有些难以相信,片刻,才勾起唇角,低头拱上她的额头,一点一点将她的脸拱开,吻上她的唇。 两人的气息渐渐灼热粗重,凌澜的手再次伸到蔚景的衣襟里面。 不同于白日里的秋装,此时的她只着一件寝衣,滚烫的大手几番摸索后,用力一拉,就轻而易举地剥落了她的衣裳。 蔚景身上一凉,意识便回笼了不少,连忙伸手阻住了凌澜的动作。 缓缓放开她的唇,凌澜晦暗的凤眸中裹着火热,炽烈地看着她。 “等会儿孩子醒了,又被他们发现” 凌澜便笑了。 敢情现在亲热一下,还得偷偷摸摸,做贼一般? “放心,我已经将内殿的门闩牢了,”暧昧的话语紧贴着她的唇瓣逸出,男人翻身倾轧而下,再次吻上她已经有些红肿的唇瓣。 一边深吻着她,一边动手脱着自己的衣袍。 当滚烫的体温贴上来,两个人都颤抖了身子。 “蔚景,真的好想你” 低低沙哑的一声轻叹。 满帐旖旎。 再次出现在铃铛的别院,是第二日的下午。 蔚景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湘潭将碗中黑浓的汤汁一勺一勺喂进铃铛的口中。 因为没有了吞咽能力,也没有了意识,就算喂得小心翼翼,还是有很多的汤汁从唇角流了出来,湘潭只得更加放慢了速度。 一碗汤药喂完,将近用了一个时辰。 喂完药,蔚景跟湘潭便静静地等在床边。 那是解药。 昨夜他们后来谈到了铃铛,凌澜告诉她,其实,他家传的医书上有记载“百日劫”的另一种配置解药的方法。 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手救铃铛,是因为,其一,他本就怀疑铃铛;其二,他也想静观其变。 看到铃铛现在的惨状,蔚景终究不忍心。 再下去,就是一个死字。 她让凌澜救,凌澜不同意。 是她好说歹说,才给说动了下来。 一声低低的嘤咛将蔚景的思绪拉了回来。 床榻上,铃铛蹙起了眉心,动了动,片刻,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开始,似乎有些茫然,盯着帐顶好一会儿,才缓缓转眸朝她跟湘潭看过来。 目光在触及到她的时候,明显一顿,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下一瞬,便撑着身子吃力地在床榻上坐起,并缓缓朝她伸出手。 “公主” 破碎沙哑的声音逸出,手臂颤抖得厉害,显然很激动。 蔚景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却并未将手给她,淡声道:“你起来走走看,是不是都好了?” 凌澜说,此法他并未试过,不知是否真能救人。 铃铛弯了弯唇,缓缓收回伸在空气里的手臂,点了点头,掀开被子,慢慢从床榻上下来,扶着床沿试着走了两步,见无事,又松了手,再走了两步。 果然好了。 铃铛满眸欣喜看向蔚景,并转过身对着她毫不犹豫地屈膝一跪。 “多谢公主救命之恩,铃铛感激不尽!” 蔚景静静看着她,看着满脸满眼难掩欣喜激动,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天真无邪的日子,每逢遇到什么可喜之事,或者她闯祸后逢凶化吉,铃铛也是现在这样的表情。 眼睫轻颤,她别过眼,看向身侧的湘潭。 湘潭会意,自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上前,塞到铃铛的手里。 铃铛垂眸看了看,虽未解开袋口,却已然知道里面是什么。 银子。 抬眸,疑惑地看向蔚景。 “这些应该足够你以后的生活。”蔚景看着她,淡然开口。 铃铛面色眸色一滞,摇头道:“不,公主,铃铛想要陪着公主,报答公主的大恩大德,求公主不要嫌弃铃铛,能让铃铛留下,铃铛定然会跟从前一样,尽心尽力服侍公主。” 一席话说得恳切,铃铛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蔚景依旧淡若秋水:“不用了,本宫有湘潭,还有其他宫人。你离开京城,找个地方,好好地生活下去吧。” 别说自己对这个人已经不敢相信,单说,她让凌澜配置解药的时候,就在他面前保证过,定然不会再将她带进宫,她又岂会将她留下? 她愿意,凌澜还不答应呢。 更何况,她现在不比从前,以前孑然一身,就算是涉险,也横竖自己一人。 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她得为孩子考虑,做任何决定都得谨慎。 “公主,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 铃铛看了看边上的湘潭,又转眸乞求地看着她。 蔚景沉默了片刻,吩咐边上的湘潭,“你先出去等本宫。” 湘潭犹豫了一下,终是颔首退了出去。 “你要跟本宫说什么,说吧。” 蔚景看着铃铛。 铃铛垂眸抿了抿唇,似是在思忖,又似是在组织语言,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道:“那夜,铃铛用迷香迷晕公主,从地道而出,是因为铃铛收到一张字条” “这些皇上都已经跟本宫说过了。”铃铛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蔚景淡声打断。 铃铛怔了怔,便没再继续,忽而又想起什么,“所以,请公主一定要相信铃铛,铃铛也是被人所利用,铃铛也是受害者,若铃铛有心想引公主去七卿宫,又怎会在公主的香炉里放迷香,将公主迷晕?还有,铃铛中了‘百日劫’的毒,若一切都是铃铛所为,铃铛又何须忍受这些痛苦,如果不是今日公主出手相救,铃铛肯定会就这样死去。铃铛怎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公主,你一定要相信铃铛,铃铛绝对没有害公主之心。” 铃铛一边说,一边用膝盖跪走了两步,来到蔚景的脚边,伸手抓住了她裙裾的衣摆,仰脸看着她。 “就算铃铛为了保命委身锦弦,铃铛也绝对没有做出对不起公主的事。” 蔚景弯了弯唇。 委身? 这个词。 “往事如风,本宫早已不想深究,你起来吧。” 她垂眸看着铃铛。 铃铛眸光一亮,似是看到了希望,“公主愿意留下铃铛了?” “不,”蔚景摇头。 “本宫只是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本宫不会再想,你也不需解释,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们彼此珍重。” 铃铛眸色一黯,手也自蔚景凉滑的衣边上滑落。 蔚景转身,正欲离开,却又忽然被铃铛喊住。 “公主!” 蔚景犹豫了一下,终是停住了脚步,回头。 “公主以前最喜欢铃铛用藤蔓编的草人了,今日一别,也不知今生还能否再见公主,铃铛在先前手脚还能动的时候,给公主编织了一个草人,想要送给公主,不知公主可愿收下?” 目光触及到铃铛眼中的殷切,蔚景没有吭声。 铃铛面色一喜,自地上站起,“公主等一下,铃铛去取来。” 说完,也未等蔚景做出回应,便一阵风一般,越过蔚景的身边出了门。 蔚景等在屋里,漫不经心地环顾着屋里的摆设。 屋里的家具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可见铃铛躺在床上已有了一些时日。 她在想,若她不来,难道铃铛就真的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心里面说不出来的感觉。 又等了一会儿,见人还未回,她便准备出去看看,刚走到门口,就碰到了铃铛。 将手中一枚藤蔓编得极其精致的小人呈到蔚景的面前,铃铛含笑道:“希望公主喜欢。” 蔚景垂眸看了看,终还是伸手接过。 第324章 竟有这等好事! “多谢!” 二字落下,蔚景便越过她的身边,出了房门,径直离开,头也未回。 铃铛站在门口,看着她裙裾轻曳的背影,微微抿起了唇。 蔚景顺着回廊,出了院子,出了大门。 大门口,她的马车等在那里。 赶车的太监见她出来,连忙从车架上跳下来,搬了踏脚凳放在马车车门下面摆好,并伸手替她打着马车的车幔,恭敬道:“娘娘。” “湘潭呢?” 蔚景环顾了一下左右,她让湘潭在外面等,这厮等到哪里去了? 一路出来,也未碰到。 正欲让太监去寻寻,就看到湘潭从别院的大门口急急而出。 “让娘娘久等了,湘潭方才肚子有些不舒服,所以就” 湘潭脸颊红红,有些窘迫。 蔚景自是明白她的意思是去茅厕去了,见她面红耳赤,难得的一副娇憨之态,便忍不住打趣了一句:“没事,人有三急嘛,可以理解。” 湘潭便更加不好意思了。 蔚景笑笑,一手拿着草人,一手微微提了裙裾,踩着踏脚凳躬身入了马车。 坐定后等了一会儿,未见湘潭上来,便打开帘子,瞧见她立在马车边上,一副要跟着马车一起步行的样子。 “怎么?害羞害得连马车都不敢坐?” 她们出宫的时候,为了不打眼,而且她的规矩也少,主仆二人就是共乘一辆马车。 湘潭扭捏了一下,才随后上去。 马车缓缓走了起来。 湘潭看到她手中的草人,问道:“这是铃铛送给娘娘的?” “嗯,”蔚景点头。 湘潭立马警戒起来,“娘娘先交给奴婢吧,安全第一,她送的东西,奴婢还是先让太医院的人仔细检查一下。” 蔚景垂眸看了看草人,其实,这份怀疑,她不是没有。 在收的时候,她就已经端详过了,而且收到以后,出门的时候,她也嗅过。 并无异常,应该只是单纯的草人而已。 不过,见湘潭提出,还是交给了她。 回宫后,蔚景将与铃铛之事,详尽地跟凌澜讲了一遍。 凌澜也要亲自检查那个小草人。 检查下来的结果,跟太医院检验的结果,是一样的,其实,也跟她判定的结果是一样的。 草人只是草人。 很安全。 是他们太草木皆兵了而已。 其实,蔚景想说,根本没有检查的必要,就算是有什么问题,她也根本不会随身携带,还不是束之高阁。 夜幕降临,湘潭将九景宫里的灯一盏一盏掌亮。 内殿,蔚景站在衣橱边,取出几件小衣服抱在怀里,准备给三个小家伙沐浴。 只要她在,这些事情,她都是自己做,从不假手于人。 三个小家伙围趴在桌案边,玩着几个木制玩具,“咯咯”笑着,开心至极。 湘潭将内殿的灯也一盏一盏掌上。 一室亮堂,小家伙更开心了,又是拍手,又是大叫。 “灯亮了,灯亮了” 蔚景笑着摇了摇头,孩子就是孩子,总对一切事物新奇,总能收获简单的快乐。 回头,见湘潭正好将八角琉璃灯的灯罩罩上,疑惑地问:“咦,今日怎么没有剪灯芯?” 这厮每日掌灯,不管灯芯花是未花,都会用剪刀剪掉一截,用她的话说,此法不仅省油,还更亮堂。 闻见她问,湘潭怔了怔,连忙回道:“奴婢见皇子跟小公” “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灯芯本来就不需要每日都剪。”湘潭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蔚景含笑打断。 湘潭便也不再多说,将灯罩罩好。 这时,宫人们端着铜盆、提着热水走了进来。 经过湘潭的身边时,湘潭正好转身,就与走在前面的那个宫人撞了个正着。 宫人骤不及防,惊呼一声,手中盛满热水的铜盘就脱手而出。 宫人和湘潭都脸色一变,想伸手去接,却都没能接住。 眼见着铜盘就要砸在地上,蔚景瞳孔一敛,飞身而起,在最后时刻,稳稳地将铜盘接在手里。 一个旋身,翩然落下,铜盘里的水竟也没有撒泼出来。 宫人和湘潭都吓住,连忙跪地请罪。 “没事,”蔚景示意两人起来,忽然又想起什么,瞳孔一缩:“对了,晚膳的时候,皇上说,边国进贡了一些珍稀水果,让本宫带着他们过去龙吟宫吃,本宫竟给忘了。若洗完澡吃,又得弄了满身都是,还是先去吃了,再回来沐浴。” 话落,蔚景将手中铜盘交给宫人,便转身喊了三个小家伙:“走,末末暖暖,随娘亲去爹爹那里吃好东西,嫣儿也一起。” 三个小吃货一听有好吃的,都迫不及待地连滚带爬从椅子上下来。 蔚景一手牵着末末,一手牵着暖暖,喊上嫣儿,一行四人便出了门。 留下一屋的宫人和湘潭面面相觑。 蔚景他们来到龙吟宫的时候,凌澜正坐在灯下,全神贯注地批阅着奏折。 蔚景没让张如禀报,而且在路上,已经跟三个小家伙说好,要噤声吓某个人一吓,所以,当四个人蹑手蹑手地走到内殿站在那里好久,专心致志的帝王竟都没有察觉。 一直到一本奏折看完,帝王抬手捏了捏眉心,一个堪堪抬眸,才发现并排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四人。 凤眸中腾起惊喜,帝王起身站起:“你们怎么来了?” 蔚景小脸一跨,满面沮丧道:“哎,无家可归,今夜想在尊敬的皇上这里借宿一宿,不知可否?” 帝王怔了怔,旋即眉眼一弯道:“哦?竟有这等好事!” “不知皇上可愿收留?” “当然!万分乐意!若小娘子不嫌弃,大可以在此处住到地老天荒之日。” 帝王举步走过来,衣袂翩跹。 蔚景笑笑:“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多谢皇上仗义伸援手!” 帝王同样浅笑吟吟,一直走到她面前站定,朝她伸出手。 蔚景一怔,当即暴露了本色。 “做什么?” 帝王挑眉,“伸援手啊!你说的。” 蔚景白了他一眼,“还真以为我过来跟你唱戏文的。” 帝王也敛了唇角笑意,一本正经道:“到底怎么了?” “娘亲说,爹爹有好吃的。” “我们要吃好吃的。” 蔚景还未回答,已被两个小家伙抢了先,而且,还上前一人抱住凌澜一条腿,摇晃着小身子。 凌澜垂眸笑笑,弯腰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家伙抱起。 “想吃好吃的,来爹爹这里就对了。” 话落,便朗声吩咐外边的张如去准备水果和点心。 三个小家伙便欢呼开了,蔚景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凌澜,我跟你说件事。” 相府 锦溪一袭洁白的寝衣端坐在铜镜前,白玉一般的纤手执起梳妆台上的沁木梳一下一下梳理着半干的长发,潋滟眸光却并不是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而是看着铜镜里坐在床榻边正躬身脱着靴子的男人。 “二爷,你送的沁木梳还真是有用呢,我感觉这两年来,头发似是黑亮了不少。” 正在脱靴子的男人动作微微一顿,将靴子放在床边的地上,男人抬眸看向她,“你的头发本来就黑。” “主要是亮了不少,”将沁木梳放下,锦溪盈盈起身,走到男人身边,顺势往男人怀里一倒,双臂缠上男人的颈脖。 男人眼帘一颤,微顿了片刻之后,伸手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揽住。 “二爷,好喜欢现在的你。”将脑袋靠在男人结实的胸口,锦溪幽幽开口道。 男人一怔,“什么?” “以前我大哥做皇帝的时候,你总是对我不冷不热,时好时坏的,我完全不知道你的心里怎么想的?自从我大哥下台以后,你反倒对我好了,求情保护我不说,这两年来也是对我呵护备至、照顾有加,完全就是像变了一个人。” 更重要的,以前两人一两个月都没有一次。 这两年来,虽然他白日里都忙得不见人影,但是夜里回府后都陪着她。 而且那方面,只要她稍稍暗示暗示,他也基本上都如她所愿。 “知道为什么吗?”男人垂眸看着她。 “为什么?” “因为曾经你是公主,我不知道以怎样的身份在你面前自居,而现在不同,你只是我妻子。” 高朗说完,自己都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而显然,锦溪很受用,自他怀里抬起头,猛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 “二爷,你说,我要不要去看看大夫,我们都在一起两年多了,我的肚子怎么还不见一丝动静?” 以前不孕是因为那只无后鸟,现在那么久了,两人在一起的次数也不少,怎么会还不孕呢? 高朗眸光微闪,望向房中暗香袅绕的香炉,微微一笑道:“这种事情还是随缘吧。” 话落垂眸,见怀中的她竟也循着他的视线看着香炉,他心头一惊,连忙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道:“不过,看看也无所谓,反正大哥擅岐黄不是,明日让大哥给瞧瞧。” 锦溪乖顺地点点头,忽然,又定定望着他,“二爷,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为何那般讨厌别人碰你的脸?”<cmreadtype='page-split'num='6'/> 曾经有一次,她一时情动,双手捧住他的脸,他当时就生气了,前一刻还激情万丈的他,下一瞬便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还朝她发火了。 自那以后,她再也不敢碰他的脸。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那是自小养成的习惯,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就是反感别人碰我的脸,非常反感。” “真的是这样吗?”锦溪幽幽开口,高朗心头一颤。 强自镇定,“不然你以为呢?” 第325章 你为何那般讨厌别人碰你的脸? 锦溪没有吭声,只蹭了蹭脑袋,更紧地贴入男人温暖的怀中。 在男人的怀里,蔚景动了动如同散了架一般酸痛的身子,发现男人已经醒了,正一瞬不瞬望着帐顶上的龙纹,不知在想什么,她眨了眨惺忪的眼睛,看着他。 意识到怀里的动静,凌澜转眸看着她。 “天还早,睡吧,”伸手撩开她脸上的散发,他又将她往怀里揽了揽。 蔚景将脸在他怀中蹭了蹭,找了个舒适的位子靠在他的胸前,瓮声道:“你怎么还不睡?” 夜里,他可是将她折磨惨了,就像是一只不知餍足的兽,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用他的话说,难得她主动送上门,他要将这两年的都索回来。 她累得是连小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他却还能睁着眼睛神清气爽。 “你睡吧,我等会儿就要上朝了。”凌澜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发丝,轻声道。 “你不累吗?”蔚景抬起头,慵懒地看着他,声音还带着完全没有睡醒的浓浓鼻音。 极少看到她这样睡眼朦胧、慵懒妩媚、娇憨可爱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凌澜心中一动,顺势衔住了她的唇。 “唔~”蔚景秀眉微蹙,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凌澜却未理她,加深了那个吻。 又是好一顿纠缠,直到两人都粗重了呼吸,凌澜才将她放开。 “睡吧,我要准备上朝了。” 眼里的炙热还没有褪去,凌澜再次吻了吻她的鼻翼唇角,起身。<cmreadtype='page-split'num='1'/> “真不知道当皇帝有什么好的,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蔚景嘟囔了一句,拥着薄被一副又要睡过去的样子。 凌澜笑了笑,下床。 这比喻 可下一瞬,蔚景也坐了起来,见他自己在穿衣,并未喊外殿的张如,心里自是明白,他是因为考虑到她睡在这里。 掀被下床,她走过去替他更衣。 凌澜对她的举措很是吃惊。 “干嘛这样看着我?”见男人盯着她,蔚景一边整理着他的龙袍,一边撇嘴。 男人只看着她,没有吭声,眸中万千光华流转。 可就在她的手打理到他的领口的时候,却是蓦地被他握住。 用力一拉,将她拉入怀中,低低一叹:“蔚景,你知道吗?现在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蔚景在他的怀里怔了怔。 对他嘴里说着幸福,却用着叹息的语气不是很明白。 静谧的夜里,远远的有打更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就听到张如的声音响在门外,“皇上,该起身了。” “朕知道了。” 缓缓将蔚景放开,这才发现,蔚景竟是赤着脚,顿时脸色就变得冷锐起来,皱眉道:“做什么鞋子都不穿?快回去躺着!” 蔚景连忙双脚踩在他龙靴的鞋面上,正想调皮地让他捡脚送她过去床边,谁知男人直接将她一裹,打横抱到床上放下。 “你可要好好休息!” 男人灼灼望着她,含笑略带促狭的目光在她露在外面的颈脖处略一盘旋。 循着他的目光,蔚景垂眸看了看,一片暧昧的青紫淤痕入眼,她顿时脸上一烫,怒了他一眼,忽然又想起什么,伸手抓住他的袖边,“对了,昨夜我跟你说的那件事” “放心,交给我来处理,你就安心地带着末末暖暖和嫣儿住在龙吟宫吧。” 蔚景点了点头,松了他的衣袖。 “我走了,”拉过薄被盖在她身上,抬手拂了一下她的发丝,凌澜转身离开。 天气一天一天冷了下来,转眼便入了冬。 这段时间,宫里有两个小道消息在以光的速度流传开来。 两个都是关于帝王。 一个是,唯一一个被帝王翻了绿头牌的韩嫔,前两日因为季节交替的原因,感染了风寒,太医院太医在给她诊脉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她竟还是完璧之身。 原则上,宫闱中像是这样的事情都是秘密,不知怎的,就给传了出来。 于是众人纷纷猜测。 有人说,帝王男人的那方面根本就没有好,翻绿头牌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满足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也有人说,那是韩嫔没有合帝王的意,没伺候好帝王; 还有人说,帝王唱那一出就是唱给皇后看的,专门气皇后而已,现在帝后两人不是雨过天晴了,都搬到一起住了。 众说纷纭。 可有一点大家是达成共识的。 那就是皇后在帝王心中的分量,绝对不能小觑。 另外一个小道消息,是关于帝王的亲娘,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娘娘的。 那日在半月山上发生的事情已在江湖上传开,辗转也传到了宫里。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帝王的亲娘是啸影山庄庄主的亲姑姑。 这样,历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山庄跟朝廷,想要撇清关系都不行,还有人说,啸影山庄已经俯首称臣。 难怪那个叫嫣儿的小女孩一直住在宫里呢,听那个小女孩自己说,她就是啸影山庄的人。 因为也没有什么事要做,蔚景这几日都是自己亲自带孩子。 夜里孩子们都睡了,她就陪着凌澜看奏折。 有时,她陪着陪着就睡过去了,等醒过来,自己已经在床上。 有些时候,她一觉醒过来,他还在挑灯批阅奏折,她就起来给他泡杯热茶,加件衣裳。 而有些时候,是她睡得正香,他却非要将她弄醒,在她半梦半醒之间要她。 龙案上的琉璃灯发出橘黄色的光,凌澜笼在一片氤氲暖辉中,手执朱砂笔洋洋洒洒落下几记,合上奏折,一个回头,见蔚景已经躺在了床榻上,唇角一勾道:“今夜怎么睡得那么早?” 蔚景双手交叉枕在后脑勺下面,水眸望着帐顶,似是在想事情,闻见凌澜跟她说话,便转过身,撑着身子看向他。 “凌澜,我今日才知道我父皇在做皇帝之前,竟然上山拜师学艺学了十年。” 凌澜手中朱砂笔一顿,蘸满红墨的笔尖触在桌案上的一张白色宣纸上,殷红的墨汁迅速浸染了宣纸的纹路,蔓延开来,红得像是人的鲜血。 凌澜看了看那一团刺目血色,回头再次看向她:“你怎么知道的?” “史书上写着啊,我见每夜陪你看奏折无聊,便想着去藏书阁也找点书看,后来想起,曾经在云漠的时候,你问我了解中渊的历史吗?便翻了翻《中渊正史》,里面写着呢。” 上面写着她的父皇,原本是并不受宠的一个皇子,也是最无心帝位的一个皇子,所以被她的皇爷爷送去了山上学艺,一学就是十年,十五岁上山,二十五岁下山。 下山后,不知为何,她父皇这个最无心帝位的人竟被她的皇爷爷册封为太子,半年后,皇爷爷驾崩,她父皇继承大同。 “他竟然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蔚景嘟囔着,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吧?” 凌澜微微垂了眉目,“知道。” 锦溪推开窗,一片白皑皑入眼。 竟然下雪了。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秋蝉提着一小桶炭粒子进来,加在房中烧得正旺的暖炉里面,又用火钳拨了拨,火星子一顿噼里啪啦炸开,升腾在空气中又很快消失不见。 锦溪看着外面的白雪茫茫微微失了神,“马上就冬至节了吧?” 秋蝉拿火钳的手微微一顿,眸光轻闪道:“是!后天就是呢。” 锦溪弯了弯唇。 “每年冬至节都要去北郊的冬神宫,今年应该也不例外吧?” 秋蝉点了点头:“嗯,早上还听二爷跟相爷说这事儿呢。” 锦溪回头,“秋蝉,你说,那天我穿什么衣服好?毕竟难得出一次门。” 最后一句话,锦溪的声音很低,像是跟秋蝉说,又像是跟自言自语,说完,就又转回头去,继续看着外面的积雪。 远处,纤尘不染的雪地上,一只孤鸟正在觅食。 大雪连着下了两天两夜,终于在第三日放晴了。 中渊百姓也在这样一个暴雪初歇、阳光明媚的清晨迎来了冬至节。 在中渊,冬至这一日非常重要,冬至节也是除了除夕节之外,最大的节日。 这一日,家家户户敬冬神,男女老少都聚在一起,吃团圆饭,乞求冬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阖家团圆。 而历朝历代,朝廷也非常重视这个节日。 早在很久以前,朝廷就在京师北边的城郊建了一个很大的冬神宫,里面供奉着以真金铸成的冬神像,专门用来冬至节这日敬拜之用。 且,在这一日,帝王也会亲临,带着皇后,带着后宫妃嫔,还带着文武百官,以及其家属女眷,一起敬拜冬神,并举行盛大的团圆宴席。 当然,今年也不例外。 早在几日前,宫里就在准备,无论是出行仪仗,还是随侍禁卫,都精挑细选,层层把关。 一大行人就在这样一个暖阳普照、大雪初融的清晨出发了,浩浩荡荡朝京师北郊的冬神宫而去。 龙辇、凤座、宝马香车、明黄的仪仗、装备精良的禁卫,绵延好几里路。 只是小皇子跟小公主不在其列。 听说啸影山庄的庄主为了冬至节团圆,前日亲自前来将一直住在宫里的嫣儿接了回去,谁知小皇子跟小公主那两个小家伙跟嫣儿玩习惯了,非哭着闹着要跟嫣儿一起去,无论怎样哄劝都不行,无奈之下,帝后才不得不让其跟着嫣儿一起去了啸影山庄。 冬神宫虽建在北郊,却也终究还是在京师,约莫两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就到了。 因为要摆团圆宴,御膳房的厨子头一日就已经到了,他们到达的时候,也正是午膳的光景,大院子里的桌椅都已经摆好,菜也烧好,就等着帝王带着众人落座,一声令下,上菜布席了。 第326章 左相夫人死了 但是,团圆宴之前,有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敬拜冬神。 毕竟也算是皇家盛事,所以每一道程序,每一个环节都经过仔细的安排和部署。 供奉着冬神的大殿,可容纳千人,内务府也早已根据参加的人头数在地上摆好了柔软的蒲团,以供跪膝行拜。 整个跪拜之礼有条不紊。 帝王上香,众人祈福。 礼毕。 接着便是休息和自由活动的时间,因为帝后要趁这段时间更衣。 由繁复隆重的龙袍凤袍换成居家锦服。 再然后就是全部回到院子里参加宴席。 帝王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落座。 帝后二人坐在最前方的首席。 龙袍凤袍换下,帝后二人都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上好的云锦,合体的剪裁,袍袖和袍角都以银线刺绣,绣的都是高洁的玉兰。 说白,就是帝后二人的着装一式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一个男款,一个女款而已。 历来,跟帝王穿衣一样都是禁忌。 而今日两人这一装扮,想来定是经过帝王首肯,此女在帝王心中分量已是再明显不过。 帝后二人的下方便是三个妃嫔。 再下来就是文武百官及女眷。 座位也都是内务府事先安排好的,根据官职头衔大小、身份地位依次坐开。 宫女们手端托盘鱼贯而入。 不消片刻的时间,就将每桌摆满了席。 美酒飘香,菜香四溢,院子的围墙上,积雪还未及融去,映着七彩的冬日暖阳,好一番美不胜收的景致。 帝王举杯。 全体喝团圆酒。 可相府这桌还空着一个位子,左相夜逐曦也甚是着急,一直东张西望。 上方,帝王凌厉目光一扫全场,因为内务府都是按照人头来安排桌椅,所以,有位子空着没有人坐就很明显。 目光扬落在相府的席上,帝王微微拢眉:“左相夫人没来吗?” 众人一怔,循着帝王的目光纷纷看向相府一席,果然见空着一个位子,只有兄弟二人,而左相夫人、前朝公主锦溪不见踪影。 闻见帝王开问,左相夜逐曦连忙起身,恭敬颔首道:“回皇上,来的,刚刚敬拜冬神的时候,人还在的,出来后,一转眼,人就不见了,许是走到了冬神宫的哪里,一时忘了返,微臣这就去找找,还请皇上见谅!” 夜逐曦正欲离席,帝王放下酒盏,扬袖止住他,面色微露不悦:“冬神宫那么大,还是让下人们去找吧。” 末了,就吩咐手执拂尘立在边上的张如:“多派些人手,速速去寻左相夫人。” 张如领命,带着十几个小太监,急匆匆而去。 宴席就被迫停了下来。 因为团圆酒团圆酒,顾名思义,是团圆了才喝的酒,如今差一人,自是得先等人到齐了才行。 全场静谧,原本喜悦的气氛也变得有些诡异。 帝王面沉如水,坐在上方,皇后娴静坐于其侧。 众人看看帝王,又看看相府,无一人吭声。 所幸,冬神宫虽大,却也未大过皇宫,且构造简单,没有那么多重重宫阙,也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张如很快就回来了。 只不过给大家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皇上,左相夫人死了。” 顿时就有酒盏碎地的清脆声自相府的席间传来,是惊错而起的左相夜逐曦。 在全场一众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几个太监抬着一个女子的尸体走进院子里。 女子锦衣华服,妆容精致,可不就是左相夫人、前朝的公主锦溪。 所有人大骇。 帝王亦是变了脸色,连忙示意太监们将锦溪放在空地上,并吩咐到场的太医院的人速速查看。 左相夜逐曦更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连右相夜逐寒亦是不可置信地忘了动,也忘了反应。 包括太医院院正在内的几个太医又是诊脉,又是探鼻息,又是仔细检查,又是紧急抢救,一阵忙乱之后,还是很凝重地跟帝王禀报道:“皇上,请恕臣等无能,左相夫人已仙去。” 全场一阵倒抽气声。 夜逐曦似乎才回过神来,疾步奔上前来,蹲身对锦溪又是摇,又是晃,口中一直念念有词。 “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死了?肯定是开玩笑的,肯定是搞着玩的,这绝对不可能” 连帝王自己都不愿相信这一切,起身站起,亲自前来探了锦溪的脉搏。 俊眉微微一拧。 众人都看在眼里。 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如夜逐曦所说,这怎么可能呢?才一会儿的时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呢? 帝王面色冷峻,徐徐抬起眼梢,看向刚刚仔细检查过的几个太医,“她是怎么死的? “回皇上,未见任何中毒症状,也未见任何疾病突发痕迹,只有颈脖处有严重的掐痕,且左相夫人面色呈现青紫,由此可见,应该是窒息而死。”太医院院正恭敬回道。 帝王眸光一敛:“你的意思是,左相夫人是被人掐死的。” “是!”院正笃定颔首。 啊! 众人大惊。 被人掐死? 谋杀吗? 帝王亦是抬手扳过锦溪的下巴,看向她的颈脖,末了,才缓缓站起,看向张如。 “将如何找到左相夫人的经过详尽跟朕禀报清楚。” 张如颔首:“是!” “奴才几个是在后院的假山后面寻到左相夫人的,当时,她就躺在假山后面的地上,奴才几个上前,唤她,见她没有反应,心知不对,奴才斗胆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已经落气。” “假山附近可有什么人,还有你们沿途有没有遇见什么人?”帝王紧接而问。 张如回忆了一下,摇头,“没有。” 其余几个太监想了想,也都表示没有看到任何人。 帝王皱眉,垂目再次看向躺在地上早已声息全无的女子,女子发丝湿漉漉的,还有未消融的雪花,帝王再次蹲身,伸手摸了摸女子背后的衣袍,骤然眸光一亮,抬眸看向张如。 “假山后面是不是积雪未融?” 张如点头,那个地方本就不朝阳,而且有巨石假山所挡,东升的太阳是照不到那里的,除了西落的时候。 所以,那里的积雪还是厚厚一层。 帝王快速起身,急急吩咐席间的刑部尚书。 “既然大雪未融,出现在那个地方的人必然留下鞋印,趁还未融化之前,快去检查!” 众人恍悟。 刑部尚书带了几人匆匆而去,张如在前引路。 全场又笼罩在了沉沉的低气压之下。 夜逐曦自始至终都蹲在锦溪的身边未起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夜逐寒也一直在席间站着,面色凝重地关注着场上。 所有人都声息全无。 震惊、错愕、奇怪、莫名、慌乱、后怕,都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心情的复杂。 饭桌上一动不动的酒菜早已没了热气。 太监、宫女、随侍们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 又过了好一段时间,去查看鞋印的几人才回来,刑部尚书手中拿着一叠宣纸,恭敬回禀帝王。 “皇上,现场有十几个脚印,微臣已一一提取,临摹于纸上,其中一些应该是刚刚去寻左相夫人的那些公公留下的,只要一一比对,就能找到凶手的脚印。” 帝王点头,“嗯,速速比对!” 刑部尚书领命,将手中宣纸一一平铺在地上,让方才的那十几个太监,一一去试。 一轮下来,将那些太监的鞋印挑出,再挑出锦溪自己的,便只剩下最后一个鞋印。 很大,显然是个男人。 也就是掐死锦溪的凶手是个男人。 帝王让所有在场的男人按照坐席的顺序开始一一上前比对鞋印。 全场所有人的心都被提了起来。 就在比对了好几个男人都不是之后,一道人影骤然来到帝王的面前,“噗通”一声跪下:“皇上,奴婢知道是谁杀了夫人。” 一句话瞬间将全场的视线牵引了过来。 帝王凝眸看向跪在面前的身影。 此女他认识。 是锦溪的贴身婢女,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秋蝉。 “是谁?”帝王沉声开口。 秋蝉抬起头,双眼红肿,想来方才在场下已经默默哭了很久。 怯怯地看了看帝王,见帝王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秋蝉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将视线别开,看向依旧蹲在锦溪身边的左相夜逐曦。 沉默了好一会儿,似是在犹豫,半响,才开口哽咽道:“是二爷。” 啊! 所有人惊错。 连一直恍惚失神的夜逐曦都震惊回头。 帝王脸上更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说左相?” 秋蝉颔首:“是!” “左相掐死自己的夫人?”帝王还是有些难以相信,拧眉,转眸看向夜逐曦。 夜逐曦慌乱摇头,“不,不是我做的,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既然有人指出,左相不妨先来一试鞋印,是与不是,即刻见分晓。” 出声之人是刑部尚书。 帝王也点头赞许尚书所建议。 “君子坦荡荡,左相若果真未做,便先一试吧。” 夜逐曦缓缓起身,许是蹲得太久的缘故,脚下一软,踉跄了两下,差点摔跤,所幸他会武功,终是稳住。 走到描有鞋印的宣纸前,夜逐曦缓缓抬脚,将软靴的靴底轻轻覆了上去。 众人全都目不转睛凝着。 赫然不大不小,正合适。 啊! 果然是他! 帝王眸光一敛,夜逐曦慌惧抬头。 “肯定有人陷害,不是我,肯定有人陷害!” 颤抖说完,又对着帝王撩袍一跪:“皇上,肯定有人陷害,求皇上明查!” 第327章 太震撼了 帝王皱眉,再次转眸看向秋蝉。 “你为何说是左相?有何证据?” 秋蝉眼眶红红地看了看夜逐曦,“奴婢亲眼所见。方才奴婢本是跟夫人一起的,夫人说,难得出来,随便走走,后来夫人说冷,奴婢便去马车帮夫人取手炉,回来的时候,就远远地看到夫人跟二爷在后院的假山处争执,夫人说,没想到你竟然戴着面具骗了我这么久,你们兄弟二人到底有何居心,二爷捂住夫人嘴巴不让夫人说,夫人还挣扎着要说,二爷便直接掐住了夫人的脖子,奴婢当时吓坏了,赶紧跑了,生怕被二爷发现,没想到没想到,夫人真的死了。” 秋蝉说到最后,早已泣不成声。 所有人早已不是惊愕得一点点,包括帝王,也包括夜逐曦自己。 众人都没有忽略其中的有一句话。 没想到你竟然戴着面具骗了我那么久,你们兄弟二人到底有何居心? 戴着面具? 面具? 是指虚伪的面具,还是指人皮面具? 听秋蝉所言,锦溪如此大的反应,应该是后者吧? 还有,锦溪说的不只是你,而是你们兄弟二人。 除了左相夜逐曦,还有右相夜逐寒? 好大的信息量。 帝王目光沉沉看向跪于面前的男人。 男人沉默。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无话可说。 包括宫女太监以及守卫,全场至少千人,鸦雀无声,全都看着帝王,等着看帝王接下来的举措和决定。 在众人的注视下,帝王忽然扬袖。 随着“嘶”的一声细响,夜逐寒轻呼,并抬手捂上了自己的脸。 帝王手中,多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在刺眼的阳光下轻颤。 而夜逐曦赫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脸。 啊! 全场震惊。 就算再压抑,场下还是传来一片骚动和哗然。 竟然,竟然 果然戴着面具也就算了。 竟然 那张脸他们不陌生啊,竟然是经常随着帝王一起出入的禁卫统领高朗。 难怪,难怪今日未见其人。 原来 可是,这个也太 左相夜逐曦是禁卫统领高朗? 场中众人完全没法接受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竟然划上等号。 真的完全接受不过来。 太震撼了。 太不可思议了。 难怪锦溪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这也太荒唐了。 震惊错愕之余,众人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左相夜逐曦跟右相夜逐寒是胞弟,两人生得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如今,夜逐曦的脸是假的,那夜逐寒呢? 而且,锦溪争执时说,你们兄弟两人到底有何居心? 那是不是说明,夜逐寒其实也是戴着假面? 端着揣测,众人又纷纷看向席间的夜逐寒,见其早已变了脸色。 帝王同样转身,凌厉目光朝夜逐寒凝过去。 “是朕替你揭,还是右相自己动手?” 沉冷的声音逸出,没有一丝温度。 夜逐寒离席,屈膝一跪,却也并未动手。 帝王凝了他片刻,见他没有要揭的意思,便缓缓转眸示意站在边上离夜逐寒最近的禁卫。 禁卫得令上前,猛地扬手一撕,夜逐寒因低垂着眉目,也未看到帝王的指示,忽然禁卫如此举措,他骤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想要抬手去制止,却已然来不及。 同样,一张薄薄的面皮被揭下。 另外一张完全不同的脸赫然惊现。 场下再次一片唏嘘。 只不过,这一次这张脸,除了少数去过相府的人,大部分都不认识。 满脸沧桑,是个长者。 众人已无心去想他是谁,只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不可思议了。 一直在他们身边的,位高权重的,历经三朝的而长盛不衰的相府,竟然,竟然 是一直就是他们两个,还是夜逐寒和夜逐曦确有其人,只是中途被这两个人取代,他们不知。 他们只知道,太可怕了。 这一切太可怕了。 同朝为官,他们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如锦溪所说,他们的居心何在? “说,到底怎么回事?朕要听实话。”帝王负手而立,凤眸深深看着夜逐寒。 见事已败露,夜逐寒一向成竹在胸、淡然沉静的脸色也终于被颓然和慌乱取代。 他伏地叩首。 “请皇上恕罪,微臣并非有意欺瞒皇上,微臣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夜逐寒一边说,一边抬眸看向帝王。 帝王微微抿着唇,目光亦是落在他的身上,似是在等着他继续,看不出心中一丝情绪。 “这件事还得从前前朝微臣考取功名那年说起,因为微臣的父亲得罪了官场中人,微臣全家被陷害,流放边疆,途中父母双方染病过世,微臣得以逃脱,微臣发誓,一定要考取功名,并当上大官,为全家报仇,所以,微臣便花钱造了一个假身份,并做了一顶面具,从此变成夜逐寒,当时做身份的时候,准备做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又怕引人怀疑,便做了还有一个胞弟夜逐曦,当时也没想太多,没想到竟然真的中了状元,微臣也从小官做起,做到相国,当时的帝王赐微臣府邸,并让微臣将老家胞弟接来同住,微臣无奈,就只得找同乡的高朗前来帮微臣冒名顶替。微臣句句属实,请皇上明鉴!” 夜逐寒一口气将前因后果说完,再次对着帝王虔诚伏地叩首。 众人恍悟。 原来是为了考取功名。 身世的确可怜。 可是,纵有万般理由,欺君便是欺君。 而且,如今还杀了人。 欺君已是死罪,外加杀人犯,更是没有一丝活路。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年轻的天子,等着他做最后的判决。 虽然,结果已是铁定。 终于,天子出了声。 “你句句属实又如何?朕明鉴又如何?杀人已是死罪,欺君更是不可饶恕。来人,将夜逐寒和夜逐曦给朕带下去,听候朕发落!” 帝王沉声吩咐,禁卫们领命上前。 夜逐寒跟夜逐曦叩首求饶。 帝王不为所动,决绝扬手:“快带下去,莫要坏了今日冬至节大家团圆的好兴致!” 张如闻言,也连忙示意边上几个小太监,将锦溪的尸体抬下去。 禁卫们七手八脚,架着夜逐寒和夜逐曦,准备离开。 忽然,一道女子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等等!” 所有人一怔,全都循声望去,包括帝王,也包括皇后,还包括夜逐寒,夜逐曦。 出声之人是一个宫女装扮的女子。 虽然场中众人对此女不识,可帝后二人跟左相右相二人对其却并不陌生。 当然,张如也认识她,湘潭也认识她,所有此刻在场的,只要以前是凌澜的人,都认识她。 弄儿。 对于她的出现,众人只是疑惑好奇,可帝后二人,以及相国二人却是眸中掠过震惊。 “弄儿可是有话要说?”帝王凤眸深邃,凝落在女子脸上,直呼其名。 大家也从这一声直呼其名上,明白过来,此女定是与这个帝王有过交集,或者可以说,熟悉。 弄儿冷冷一笑,伸手指向被禁卫钳制的夜逐寒,目光灼灼,却是望定前方负手而立、白衣飘飘的帝王,沉声问道:“皇上就是这样对待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众人大惊。 帝王脸色微变,皇后愕然抬头,夜逐寒跟夜逐曦更是惊错朝弄儿看过来。 什么意思? 出生入死的兄弟? 场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骇的同时,心中好奇更甚。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帝王同样沉声,一字一顿,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众人听得浑身一颤。 这口气,分明比刚才对夜逐寒跟夜逐曦时还要冷冽百倍。 是警告,是威胁,还是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或许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 “弄儿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弄儿也很想无视,可是弄儿做不到,弄儿的良心还在,明明这些年皇上跟鹜颜公主才是左相右相,为何要让无辜的康叔跟高朗去顶罪?” 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众人的耳畔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瞪大眸子。 所有人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什么? 这个叫弄儿的女人说什么? 明明这些年皇上跟鹜颜公主才是左相右相,为何要让无辜的康叔跟高朗去顶罪? 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说,其实这些年顶着面皮做左相夜逐曦跟右相夜逐寒的人,是当今帝王自己跟帝王的姐姐鹜颜? 而叫康叔的那个男人,以及高朗,都是替罪羔羊? 是这样吗? 天。 太劲爆了。 真的是这样吗? 所有人都看向帝王,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不想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然,帝王没有表情。 面无表情。 只是盯着弄儿。 边上的蔚景,虽同样面色如常,云袖中的小手却是暗暗攥紧了袖襟,一颗心高高提起。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弄儿会忽然出来唱这么一出。 是的,前面的都是在她跟凌澜的掌握之中。 此事还得从她给铃铛解了“百日劫”的毒那日说起。 救活铃铛后,她带着湘潭回宫,起先她还没有在意湘潭的异常,直到夜里湘潭撞翻了宫人手中的铜盆。 湘潭就在近前,伸手去接,没有接住,反而被离得比较远的她飞身上前接住。 那一瞬间,她得出一个认知,湘潭不会武功。 可是明明湘潭会啊。 她一联想前面,一向掌灯之前都要将灯花剪掉的她也第一次没有剪,她就越发的奇怪了。 如果此湘潭非彼湘潭? 她一惊,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便连忙唤了末末暖暖以及嫣儿,借口凌澜让他们去龙吟宫吃边国进贡的水果为由,速速离开了九景宫。 第328章 太可怕了 一路,她细想下午的经过,骇然得出一个结论。 湘潭已被铃铛取代。 此人是铃铛。 下午,铃铛先是说要单独跟她说话,让她支走了湘潭,接着,铃铛央求她要跟她回宫,被她断然拒绝,铃铛就说要送草人给她,让她等等,也就是在她等在屋里的那段时间,铃铛处理了外面的湘潭,然后取草人回来给她。 所以,她出门不见湘潭,湘潭后来才出来,借口自己肚子不舒服,上茅厕,其实是因为铃铛需要易容的时间,是吗? 所以,她上了马车后,湘潭准备跟着马车走,不知道要上车跟她同乘,是因为铃铛不知道这些。 是这样吗? 如果是,就太可怕了。 所以,她直奔龙吟宫,并将此事告诉了凌澜。 凌澜也震惊了,连忙让隐卫去宫外的别院查看。 别院里已没有人。 就好像是铃铛果然依她所言,带着她给的银两,已经离开了京城。 隐卫四下查看,一直到翌日,隐卫才在后院盖着石盖的枯井里发现了湘潭的尸体。 她不知道,不会武功的铃铛是怎样杀死了湘潭,她想,肯定是设了计,湘潭不设防,才会如此。 她只知道,那一刻,她真的很痛心,也很自责。 为湘潭的无辜惨死,也为铃铛的执迷不悟。 她带着末末暖暖,还有嫣儿就住在了龙吟宫,她也寸步不离他们三人。 而铃铛那边的一举一动也完全被凌澜不动声色地掌握。 果真是锦弦的人。<cmreadtype='page-split'num='1'/> 她不明白,为何一个人可以藏得那么深?用苦肉计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 如果她不救她呢? 如果她不拿解药解掉她“百日劫难”的毒呢? 凌澜却说,意料之中,铃铛赌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她的善良。 前几日,锦弦给铃铛传来消息,让其在冬至节这日,想办法杀了锦溪,并作出是被夜逐寒或者夜逐曦所杀的假象就行,后面的事情他自己搞定。 说实在的,锦弦让锦溪死,她真的很震惊,虽然知道锦弦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但终究是自己的亲妹妹,不是吗? 凌澜想了很久,凌澜说,这倒是一个揪出锦弦的好时机,这两年来,他虽然一直派隐卫在查,却一直没能找到锦弦。 锦弦太过狡猾,就连跟铃铛传递消息,也是辗转经过他人之手,自己不露半分痕迹。 锦弦说,后面的事情他自己搞定,是不是表示他会现身呢? 凌澜也做了种种假设。 既然是在锦溪身上下手,那就只能说明一点,锦弦要从相府下手。 而相府,唯一能让锦弦成为利器的,就是夜逐寒跟夜逐曦的身份。 所以凌澜找了康叔跟高朗,决定将计就计。 今日早上,他已经秘密擒住了铃铛。 如今场上的这个湘潭实际上已经是他们的人。 如锦弦交代的一样,这个湘潭在后院“杀”死了锦溪,并留下了夜逐曦的鞋印。 凌澜有两个目的。 第一,将计就计,引出锦弦。 第二,说白,当初用相府,是因为他需要相府的势力,韬光养晦,而如今登基两年多,根基已稳,他根本不需要了,且,一直让康叔跟高朗这样扮着,也勉为其难,终究不是个事,还是个非常大的隐患,难免哪天出事,还不及于现在趁机除掉这两个身份,从此再无夜逐寒跟夜逐曦。 所以,他想着,康叔跟高朗败露就败露,揪出就揪出,他可以先假装将他们打入大牢,然后再做出处死的假象就行。 这样,康叔跟高朗日后就再也不必那么辛苦又提心吊胆地扮演夜逐寒和夜逐曦了,就算他们的脸不好再出现也没关系,他们可以去管理他的隐卫,也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随便他们选择。 这些对于他一个帝王来说,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而且,他也想过了,锦弦就算想要说,真正的相国是他凌澜,他也不怕。 他仔细想过,锦弦没有证据。 他也让她仔细想过,她也觉得是。 但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弄儿。 他也定然没有想到吧。 锦弦真是无孔不入啊。 弄儿那般忠心的一个人,锦弦到底给了她什么诱惑,或者威胁,让她甘愿如此? “你凭什么这样说朕?” 凌澜又一次沉声开口,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凝眸,朝场上看过去。 “你有何证据?” 见弄儿没有出声,凌澜再次灼灼逼问。 弄儿抿着唇沉默,似是在考虑,又似是有些犹豫,忽然轻呼出一口气,好像是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一样。 “弄儿不需要证据,既然皇上说,自己跟康叔和高朗没有关系,如今他们欺君,已是死罪,皇上能现在当众杀了他们两个吗?” 凌澜瞳孔一敛。 蔚景心头大骇。 康叔跟高朗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场下一片唏嘘之后,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似乎都在屏息等着帝王做决定。 蔚景将袖襟攥得更紧了些,担忧地看向凌澜。 弄儿这招够狠。 直接将凌澜推上去,逼到了死角。 康叔跟高朗的确是欺君,欺君的确是死罪,弄儿就只用这一点,就逼着凌澜动手。 可是凌澜又怎会忍心杀这两个人,绝对不会! 可是不杀,就又说明事实的确如弄儿所言,凌澜心中有鬼。 就在她在暗暗替凌澜担心的时候,凌澜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所有人一怔,包括弄儿。 低醇略带揶揄的声音缓缓响起:“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方才是谁说自己很想无视,可是自己做不到,因为自己的良心还在?如今又是谁要朕当众杀人?装好人救人的是你,逼人杀人的也是你,你的居心又何在?” 弄儿脸色一白。 场下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蔚景唇角微微一翘。 这个男人的思维跟嘴皮子,她可不是第一次见识。 弄儿亦是冷冷一笑,一副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 “皇上不要混淆视听,弄儿之所以让皇上当众杀了他们两人,是因为弄儿笃定,皇上不会动手,因为自从皇上登基以后,他们两个替皇上跟鹜颜公主继续扮演左相右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不敢杀他们。” 全场再次一片低低的哗然。 如果说方才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么此次可是听得真切。 这个叫弄儿的女人的确是说,真正戴着面具扮演左右相的就是当今帝王跟其姐姐鹜颜。 不对。 如果鹜颜是扮作右相,那当时右相夫人鹜颜又是谁? 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啊,因为很多大场合的时候,他们两人是一起出现的。 好乱。 场上,帝王跟弄儿的对峙还在继续。 弄儿愤然说完,帝王依旧唇角微弧点点,只是笑意一丝都不达眼底,眸色冷凛。 “朕掌握着天下的生杀大权,朕有什么不敢的,譬如你,只要朕一声令下,同样也可以叫你瞬间魂归九天。” 弄儿心口一撞,却强自镇定,“既然敢,那就请皇上杀了他们!” “放肆!” 帝王骤然笑容一敛,沉声冷喝。 “朕要怎么做,几时轮到你一个小小的婢女来指手画脚?” 弄儿冷嗤:“看来,皇上终究不敢,是怕他们两个说出实情吗?” “不,”帝王摇头,“是因为朕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弄儿一怔,帝王的声音继续。 “你如此迫不及待地逼着朕杀死他们二人,莫非你跟此事有牵连,想借朕之手替你杀人灭口?看来,朕得好好查查了。” 弄儿面色一滞,须臾之后,又恢复如常。 “皇上不用查了,如果弄儿说,只要皇上现在动手杀了这两个欺君之人,弄儿也甘愿一起赴死,皇上能做到吗?” 蔚景眉心一跳。 看来今日这个弄儿是不会罢休了。 如同凌澜说铃铛,赌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她的善良一样,此时的弄儿,赌的也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凌澜的有情有义吧? 弄儿就是吃定了凌澜不可能杀康叔跟高朗。 就在她快速思忖着对策的时候,一道声嘶力竭的厉吼骤然响起。 “弄儿,我们平时对你不薄,你为何非要置我们于死地?我跟你拼了!” 是康叔。 只见他话音未落,人却已经奋力挣脱几个禁卫的钳制,飞向弄儿。 高朗见状,也如法炮制,提起内力,将几个禁卫震开,脚尖一点,也飞身袭向弄儿。 惊叫声,避让声,椅凳倒地声,碗碟摔碎声,各种声音响起。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弄儿连忙闪身躲避。 禁卫们手持兵器纷纷上前,想要再次钳制住疯癫的两人。 蔚景心头大骇,拧眉看向凌澜,发现他凤眸盯着场下混乱不堪的场面,面色冷峻,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看来,他跟她一样,都看出来了。 康叔跟高朗这是在故意求死啊。 他们也心知凌澜不会杀了他们,他们又不想凌澜被动,自杀太明显,所以,他们才故意打翻禁卫,袭击弄儿,就是想死在禁卫的手中,是吗?<cmreadtype='page-split'num='6'/> 他们,赤手空拳,禁卫,刀剑精良。 而且一心求死,只要故意稍稍一个闪失就行。 果然,随着禁卫的加入,康叔跟高朗便转移了目标,不再攻击弄儿,而是直接对付禁卫,且招数狠戾,禁卫们便也出手无情。 眼见着两人很快败下阵来,或许下一瞬就 怎么办? 蔚景眸光一敛,伸手抓向身侧桌案上盘碟内的花生米。 云袖骤扬,数粒花生米如同被疾风吹起的雨点一般,朝围攻两人的禁卫而去。 第329章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而有人比她的出手更快。 白衣如雪动,男人身影如光如电,在眼见着禁卫们手中的长剑就要直直刺向两人的胸膛之际,急速落于包围圈中,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大手一拉,一手一个,将两人扯出人群外。 翩然落下,衣发翻飞。 赫然是帝王凌澜。 众人震住,康叔跟高朗皱眉。 禁卫们一懵,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纷纷被破空而来的不明飞行物击倒在地上。 颗颗落地。 竟是花生米。 循着花生米飞来的方向望过去,就看到坐在前方首席上的倾城女子正堪堪收起云袖。 竟是皇后。 什么情况? 禁卫们要抓这两个犯欺君之罪的男人,帝王却出手救男人,皇后还出手击禁卫? 这帝后二人怎么齐齐胳膊肘朝外拐? 莫非 众人已然心知肚明。 弄儿所言绝非空穴来风。 垂眸掠了一眼地上的花生米,凌澜徐徐转眸,朝前方端坐席间的蔚景深看过去。 蔚景弯了弯唇,给了他一个会心的眼神。 她知道他会救,可是,这样的情境下,他又如何能救? 所以,她出手了。 大不了,这个罪名她来背。 如同康叔跟高朗一样。 他们愿意。 她也愿意。 可是,他终究还是自己出手了。 或许这就是这个男人跟锦弦的区别。 同样想要坐上高位,同样想要皇权,同样想要睥睨天下,一人可以出卖爱情、牺牲亲情,而一人却无法做到对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坐视不管。<cmreadtype='page-split'num='1'/> 所以,这样的人容易被动。 如今就是。 他的出手意味着什么,她明白,场下所有的人都明白。 她给他的眼神,就是想告诉他,没事,被动就被动。 该来的终究会来。 风雨,他们一起面对。 冷峻自眉宇间化开,凌澜同样弯了弯唇角,缓缓将目光收回,刚准备吩咐禁卫们将康叔高朗以及弄儿三人带下去,骤然传来“啪,啪,啪”有人击掌的声音。 一声一声,清脆响亮。 众人一怔,都循声望过去。 “好一个主仆情深啊!”一个太监装扮的男人边拍掌,边笑着走进众人的视线。 当眉眼逐渐清晰,众人赫然发现,竟然是亡国帝王锦弦。 啊! 所有人大惊。 凌澜眼波一动。 蔚景小手攥握成拳。 禁卫们手持兵器正欲上前,却被凌澜扬手止住。 “你终于现身了!”凌澜凤眸微微眯着,看向那个浅笑吟吟走在席间的男人。 锦弦挑眉:“你在等我?” “是!等了你两年!你终于敢出来了。” 在距离凌澜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锦弦停了下来,站定,缓缓转眸,轻凝了目光朝坐在前方的蔚景看过去。 蔚景也不避不躲,清冷迎上他的视线。 对视了一会儿,锦弦率先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凌澜。 “必须出来,不然,谁来揭露你丑恶的嘴脸?” “丑恶的嘴脸?”凌澜嗤然一笑,眸中寒芒一闪:“到底是你的,还是朕的?” “与你相比,我还是略逊一筹,这世上有几人能像你一样,从布局设计,到收网,一个计谋长达数年之久?” 众人一怔,凌澜眸光微敛。 锦弦的话语继续。 “其实,你一直就想要皇位吧,从你还是一个孩子,进入司乐坊,做乐师学徒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在布局,不然,你为何又要弄个假的夜逐寒的身份出来去考取功名?司乐坊的凌澜是你,相府的相国也是你,你的目的何在?” “如果这些还不能说明什么?那么,那些地道呢?宫里的那些地道,从九景宫到司乐坊密室的地道,你又作何解释?这一条是大家知道的,不为人知的地道还有多少?这些都是蔚景她父皇在位时,你就挖好的,说明,那个时候,你就有了夺取天下的野心。” 蔚景眼帘微微一颤,看向凌澜,正撞上凌澜转眸看过来的目光。 她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 这些,她早就知道。 曾经都未在意,如今又岂会为此伤神? 锦弦还在滔滔不绝。 “毕竟一穷二白,靠自己白手起家,想要发展能跟朝廷抗衡的势力又岂是一朝一夕?你见自己的力量不足,根本无法夺取蔚景她父皇的江山,你便以右相的身份,鼓动我谋反。你说,我是大将军,手握兵权,你是相国,是最高文官,你支持我。我听信谗言,便趁中渊出兵云漠之际,起兵谋反,夺了蔚景她父皇的江山。” “而其实,你的险恶用心,根本不止如此,你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借我之手推翻蔚景她父皇,然后让我新帝登基,不得民心,又根基不稳,你再从我的手上夺走江山。” 众人震惊。 蔚景拧眉。 看来,锦弦就是要借机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凌澜的头上,甚至包括自己当初的谋反。 凌澜却也不急,反而低低笑了起来。 “想不到两年多未见,你编故事的能力已经达到了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一个字都未停顿。练习很久了吧?” 锦弦不以为然地冷哼:“我只是在说事实。” “真是难为你了,如此处心积虑,又是设计阴谋,又是捏造事实,你想要皇位就直说,又何必饶那么大的圈子?” “不,”锦弦摇头,“我不是为我自己。” “哦?”凌澜挑眉,“难道是为了她?” 凌澜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锦溪的尸体,唇角一抹冷嘲尽显。 “不知你是没看到,还是看到了直接装作没看到,又或者是根本不敢看,自己的亲妹妹死在了那里,你却没有一丝反应?” 锦弦脸色一白。 场下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的确,从这个男人笑着拍掌出现,到现在,一字也未提过自己的妹妹。 妹妹被人杀死,作为亲哥哥难道不痛心、不愤怒吗? 锦弦眸光微闪,冷声道:“锦溪的仇,我自然要替她报,可我也一刻没有将自己的使命忘掉。” “使命?”凌澜听到这个词,就好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般,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你的使命不就是夺皇位吗?” “你说对了一半,我的确是要夺皇位,却不是为我自己。这两年,我一直后悔当初不应该听信你的谗言,才落得今日如斯下场。为了弥补我犯下的错误,我要将江山夺回来,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 所有一震。 凌澜脸色一变,蔚景愕然抬眼。 物归原主是什么意思? 难道 锦弦再次扬手击掌。 两个身影从人群后走出来,同样一身太监装扮。 熟悉的容颜映入眼帘,蔚景震惊地从座位上猛地站起身来。 竟然是她父皇和影无尘。 凌澜瞳孔剧烈一缩。 全场众人错愕得下颌都要掉下来。 虽然影无尘他们很多人不认识,可是边上的那个中年男人,在场的却是大部分都识。 当今皇后的父皇,曾经中渊的帝王,蔚向天。 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一波一波的来。 真是从未有过的盛况啊。 竟然三个帝王聚齐了。 影无尘跟蔚向天,走到锦弦的边上站定。 伸手一指,直直指向凌澜,影无尘灼灼看向前方如木头一般僵立的蔚景。 “蔚景,我说过,你会后悔的,就是这个男人,这个与你同床共枕的男人,自始至终,都觊觎我们家的江山,这么多年,都是他的一个局,你,也是局中人,是他的一个棋子而已,明明谋朝篡位,故利用你收获民心,你为何到现在还执迷不悟?” 凌澜俊眉微蹙,转眸看向蔚景。 这两个男人的出现,他着实没有想到。 他不是没有做过这种假设,他们与锦弦合作,但是,终究又被他否定了。 毕竟锦弦是夺蔚向天江山的人,还杀了他的妻子和儿女,血洗皇宫,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们怎么可能会走到一起? 可,事实就是这样可笑。 终究是他低估了人类的野心和人性的贪婪。 他在想,若今日他被迫下台,那明日呢?他们是不是再为皇位而战? “蔚景,你信不信我?” 他缓缓开口。 比起情势的险恶,他更在意这个女人的信任。 人,一个一个的来,戏,一出一出上演。 说明,他们早已精心部署今日的一切。 他猜到了开头,没猜到后来。 他没想到蔚向天会来,若知道,他定然不会让蔚景出现。 蔚景也不知是不是没听到他的话,还是在蔚向天跟影无尘的骤然出现中没有缓过神,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怔怔看着影无尘。 就在凌澜准备再问一遍的时候,蔚景却又忽然出了声。 “我们家的江山是什么意思?你为何用‘我们’?” 不是对他,是问影无尘。 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关注点竟然是这个。 影无尘转眸,征询的目光看向身侧的蔚向天,蔚向天直接开口回道:“因为无尘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蔚景身子微微一晃。 凌澜眉目轻敛。 果然,如他怀疑的一样。 “无尘,这些年委屈你了,你娘走得早,没能给你娘名分,也未能给你名分。” 将落在蔚景身上的目光收回,蔚向天转眸看向影无尘。 影无尘摇摇头,没有吭声,一颗心却是从未有过的激烈震荡。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是皇子,是住在皇宫里,那个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的儿子。 然而,他却不能跟其他皇子一样生活在富丽堂皇的皇宫里、过着受人尊重、被人伺候、养尊处优的生活。 第330章 坐收渔翁之利 他跟他娘在城郊的宅院里过着不与外界打交道的日子。 因为他娘是烟花出身,不能进宫,不能有名分,还不能让人知道她是皇帝的女人。 其实十岁前,他都没有见过他的父皇,脑中父亲的形象都是通过他娘每日跟他讲的故事才模模糊糊形成。 一直有人送来银两,他的父皇却从未出现,直到他娘病逝,那年,他刚好十岁。 他娘安葬的那天夜里,他的父皇终于来了。 那是第一次他们父子相见,他远远地站在门边,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只觉得跟他脑中的形象有些不一样,男人唤他。 那时他的名字叫天赐,是他娘取的,他娘说,没想到她一个勾栏女子,还能有孩子,而且还是和天下最优秀最尊贵的男人的孩子,是上天所赐,故取名天赐。 男人唤他,他怯怯地走过去,男人将他抱在怀里,男人问他,想做皇帝吗? 他记得很清楚,除了唤他,那是他们父子见面,他的父皇说的第一句话。 因为自小,他娘跟他讲的都是他的父皇,如何如何伟大,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如何如何受万民敬仰。 在他十岁的认知里,皇帝就是神。 所以他父皇问他,想做皇帝吗? 他毫不掩饰地点头,说,想。 他父皇听完,很高兴,说,好,不愧是朕的儿子,就要有这种雄心壮志。只要你帮父皇一个忙,父皇保证,日后定传位于你。 所以,才有了设计阴差阳错救啸影山庄的老庄主,其实,他只是出手救,毕竟只是十岁孩童,他根本也没有帮上忙,却收获了老庄主的好感。 老庄主见他是个小乞丐,没名没姓,没爹没娘,甚是可怜,却又有善心,便收留了他,给他取名,无尘。 其实,他父皇交给他的任务就是打入啸影山庄,站住脚跟,为日后瓦解啸影山庄做准备。 因为他父皇说,称帝多年,帝位基本稳固,最大的隐患便是啸影山庄,那是历朝历代都觊觎和后怕的势力,若他能将其瓦解掉,日后他登上皇位,也能高枕无忧。 在啸影山庄一呆就是十年,他隐藏得极好,也未被人发现,除了影君澈夫妻二人。 那时正缝上赶集,他跟他父皇秘密见面,无意间被影君澈夫妻二人撞见,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出手杀了二人。 在那之后,一切太平。 锦弦夺位,骤不及防,事后,他也想过利用山庄的力量帮他父皇夺回来。 可是,虽然他在山庄多年,身份地位不错,却终究没有实权。 以前老庄主在的时候,什么事都不让他过问,后来,影君傲坐庄主之位,也是所有大事都亲力亲为,而且,啸影山庄上下都非常齐心,他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很难。 无奈,他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曾经有一次,影君傲跟他借蝙蝠群,那次,他真的是想借机除掉锦弦的,却终是没能成功。 后来,他在神女湖里寻找蔚景,当然,为了影君傲,也为了他自己,影君傲爱蔚景,而他也知道,蔚景是他的妹妹。 没有寻到蔚景,却意外地在湖里寻到了凌澜,他救了他。 凌澜不是跟锦弦斗得风生水起吗? 最好让他们斗。 他能坐收渔翁之利才好。 果然,凌澜夺了锦弦的江山。 他想利用蔚景再对付凌澜,却不想蔚景那般死心塌地。 他只得再坐等时机。 若不是前段时间,他自宫里救出他父皇后,中了影君傲跟凌澜的计暴露,或许现在他还好好地在啸影山庄做他的无尘少爷。 既然暴露了,就不得不提前动手,可是,他依旧没有建立起多大的力量,根本不能与凌澜的朝廷抗衡。 他父皇让他杀了影君傲,取而代之,只有成为了一庄之主,才能真正拥有整个啸影山庄的势力。 他犹豫。 影君傲对他的好,他知道,或许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会如此对他。 他很痛苦,很纠结,他下不了手。 那夜也只是偶然跟踪影君傲去了缠云谷,发现了缠云谷中的世外小岛,岛中竟然住着人,一个妇人。 影君傲叫她姑姑,说明此人是老庄主的妹妹。 他偷听到了影君傲跟妇人的谈话。 影君傲说末末的病是妇人做的手脚,问她为什么,妇人说,因为她想见凌澜,她失散十九年的儿子。 他当时就震惊了。 也就是在那时,他才彻底坚定了杀死两人的决心,不然,太可怕了,试想,凌澜的母亲是影君傲的姑姑,如此关系一旦出来,他还怎样挑拨啸影山庄和朝廷的关系? 所以,他才放了毒烟。 “既然影无尘是我的哥哥,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为何让他去啸影山庄?” 蔚景忽然出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抬眸朝蔚景看过去,只见她微蹙着眉心,眸色沉痛复杂。 他知道,她在怪他,怪他杀了嫣儿的父母,怪他对影君傲放毒烟。 “难道也是父皇布了多年的一个局,让影无尘去对付啸影山庄?” 未等蔚向天回答第一个问题,蔚景又紧接着而问。 “不,不是的,”蔚向天连忙摇头否认,“父皇也是上次被无尘所救,才得知这一切的,是父皇对不起他们母子,让无尘流落在外那么久。难道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你的父皇吗?父皇要是知道,又岂会让自己的儿子寄人篱下,认别人做父?” 蔚向天言辞恳切地说完,凌澜唇角冷冷一勾。 蔚景略略垂下长睫,不知心中意味。 见她不吭声,蔚向天似是微微有些急了,又道:“孩子,父皇知道你心里在意的是什么?无尘是做了一些不应该做的事,但是,他犯下的错,只能让他日后想办法去弥补,他终究是你的哥哥,是父皇的儿子,难道要父皇手刃了他不成?希望你能明白一个父亲的心,就像曾经,你被” 蔚向天顿了顿,睨了身侧锦弦一眼,犹豫了一瞬,才继续说道:“就像曾经,你被锦弦利用,父皇痛失亲人和江山一样。” 锦弦脸色一白,却也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蔚向天低低叹息,“父皇作为一个父亲,也不能怪自己的女儿,不是吗?你也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人总有走错路的时候,曾经你是,如今无尘亦是,父皇只希望你们迷途知返。” “过来,孩子,到父皇身边来,你要相信父皇,从小到大,父皇何曾骗过你一次?这个世上,你能相信的人,只有父皇。也只有父母,对自己的子女,才会抱着一颗宽容的心,无论对错,只希望改过就好,不带一分功利,没有一点私心。” 阳光下,蔚向天朝蔚景缓缓伸出手,满目宠爱,满目殷殷:“过来,孩子!” 蔚景徐徐抬眼。 凌澜定定看着蔚景,自始至终,一声未响。 “蔚景,不要相信他,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一道微微苍哑的声音骤然响起。 众人还没来得及循声望去,就听到另一道沉冷的声音将其喝止:“康叔!” 是,说那句话的人是康叔。 喝止的是帝王。 所有人都看向这两人。 两句话暴露了太多东西。 第一,康叔喊的不是皇后,而是蔚景,说明要不平素两人很熟,要不就是康叔一时太情急。 第二,康叔说,蔚向天是伪君子,说明这两人也有瓜葛,且有隐情。 第三,帝王喊的是康叔,而不是夜逐寒,再次证明了两人的确有关系,且,他还想制止康叔的话语。 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就在大家想着被帝王如此一喝,康叔肯定不会再说下去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康叔继续出了声。 只不过,这一次,是对着帝王。 “除非如弄儿所言,皇上现在杀了我,否则,我就是要说!我就不明白了,皇上要自己一个人扛这些事扛到何时?他们如此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皇上难道就不怕行云山上的一幕重演吗?” 康叔咄咄逼问,胸口起伏,显然很激动。 帝王身子微微一晃,转眸看向蔚景,复杂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 蔚景微微怔忡,满眸疑惑。 康叔愤然转身,面对着蔚向天。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父亲,说什么自己对子女有多好,不带一分功利,没有一点私心,那又是谁为了师出有名、挑起两国战争,不惜让自己的女儿去和亲,不惜将她推落悬崖,是谁?” 所有人一怔,蔚景更是愕然抬眸。 “康叔!” 帝王再一次沉声喝止。 而康叔丝毫不为所惧,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说了,除非我死,今日我就是要让大家看看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帝王凝了一眼蔚景,皱眉对康叔道:“此事朕会处理,你就” “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人家都杀上门了,皇上难道还以为可以瞒得下去吗?” 帝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康叔沉声打断,末了,还扬手一指,直直指向蔚向天,“这个男人为何如此嚣张?为何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就是因为吃定了皇上的心思,吃定了皇上不舍得让皇后知道这一切。这些年,皇上一个人扛,一个人背,宁愿自己心里苦,宁愿自己被误会,也要将皇后保护得好好的。可是,皇上,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你的保护,蒙蔽了皇后的双眼,她宁愿相信别人,也不相信你;也就是因为你的保护,这些人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利用你的保护来作为对付你的利器” 第331章 皇上难道还以为可以瞒得下去吗? “够了!”凌澜嘶吼出声,凤眸中冷色昭然,“你不觉得自己话太多了吗?” “让他说。” 女子幽幽开口。 正是皇后蔚景。 “景儿还记得父皇那日跟你说的话吗?不要听信外人挑拨!” 蔚向天急急出声,一直淡然的脸色也微微起了变化。 蔚景却没有理会,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康叔。 凌澜眉心微拢。 康叔的声音继续。 “当年,这个男人想攻打云漠,却苦于没有出兵理由,正好云漠太子看上七公主蔚卿,这个男人便利用和亲之名,将蔚卿嫁过去,并派人在中途的东盟山上,将蔚卿推下悬崖,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又被另一个居心叵测的人锦弦利用,偷偷将七公主蔚卿换下,让九公主蔚景,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去顶替,所以,皇后娘娘被推下悬崖……” “你瞎说!”蔚向天厉吼,末了,又转眸看向蔚景:“景儿,不要听他们瞎说。” 蔚景轻垂着眉眼,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吭声,如同蝶翼一般的长睫轻颤,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景儿,你觉得父皇会做出这样的事吗?” 见她如此安静,蔚向天拧眉轻问。 蔚景没有回答,康叔却是再次出了声:“会不会你自己心知肚明,你身边的那个儿子也心里有数。当初冒充锦弦前去,将皇后娘娘推下山崖的人就是你吧,影无尘,哦,不,你已不姓影。” 影无尘脸色一白。 锦弦震惊转眸。 蔚景徐徐抬起眼梢。 影无尘自是矢口否认。 “你们不要含血喷人,明明是自己所为,却要诬陷我跟我父皇!蔚景的玉佩明明是被他拿去了不是吗?” 影无尘伸手指向凌澜。 凌澜唇角冷冷一勾,终于禁不住出了声。 “康叔有说玉佩的事吗?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撇清。” 影无尘更是瞬间面薄如纸。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影无尘恼怒一哼,“不是我做的,我撇清什么?”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里,那就不妨说清楚,是,朕的确有一块跟锦弦和蔚景一模一样的玉佩,”凌澜一边说,一边伸手自袖中掏出一枚红绳绿玉,净长的两指捻起红绳的一头,提举着,绿莹莹的玉佩垂坠轻曳,彻底呈现在阳光下,也落入众人的眼底。 所有人都看着那块玉,包括锦弦,包括蔚景。 锦弦眸光敛起,蔚景面无表情。 凌澜的声音继续。 “就是这块玉,可是这块玉是假的,所谓假不是说玉的材质是假,玉还是上好的和田玉,只不过,不是锦弦家祖传的,是我们照着锦弦家那块玉的样子,自己做的赝品。” 当初得到消息说,锦弦的父亲在世前有秘密打造兵器之地,还有专门存放兵器的秘密仓库,而祖传玉佩就是打开秘密仓库的钥匙。鹜颜想让铃铛将蔚景的玉佩偷过来,他没有同意。 他当时的理由是,蔚景一旦发现玉佩被偷,定会告诉锦弦,而他们秘密仓库的地址在哪里都不知道,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所以,他让铃铛想办法用模泥将蔚景的玉佩倒出一个模子出来,他找顶级的玉匠重新打造了一枚。 影无尘冷笑,“就凭你自说自话,谁知道那是真的,还是赝品?” 凌澜却也不恼,不徐不疾将玉佩收入掌心,“玉佩是锦弦家的,锦弦肯定能辨别真伪。” 锦弦微微一怔,不意他会这样说,可下一瞬,却又听得凌澜话锋一转,“但是,既然你们几人是一丘之貉,他就算能辨,也只会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锦家的兵器仓库早已不存在了,就算你拿着真玉在手,也是废玉一枚。” 锦弦跟影无尘皆是脸色一白。 影无尘更是恼羞成怒,“我说了不是我,我没有拿蔚景的玉佩。” “是吗?”凌澜挑眉,微微笑,“可是前几日啸影山庄庄主影君傲进宫接嫣儿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朕的这枚玉佩,问朕,无尘的玉佩怎么在你这里?” 影无尘身子微微一晃。 “以前,朕只是知道这件事是蔚向天所为,却并不清楚被蔚向天派去冒充锦弦,夺走蔚景玉佩,将蔚景推下悬崖的人到底是谁,也就是那日才知道,原来是你!” 说完,凌澜睨着他,又补了一句:“需要找你的那位义兄前来作证吗?” 影无尘一时气结得半个字都说不出。 蔚景静静看着影无尘,没有表情,没有情绪,也一直默不作声。 影无尘有些心虚地撇过眼,不想与她对视,却蓦地发现边上他的父皇也在看着他。 他呼吸一滞,本想解释,可是考虑到众人当前,岂不是不打自招,所以终是忍住。 他知道这个男人看着他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拿走蔚景玉佩一事,是背着这个男人做的,这个男人并不知情。 当初,这个男人以为嫁往云漠的是蔚卿,派他前去将其推下悬崖,可是,他却得到了秘密消息,蔚卿被蔚景所换,而他也得知蔚景身上有块玉佩,是锦弦所送,是可以开启锦家秘密兵器库的钥匙,所以,他就易容成了锦弦,先拿了玉,再将人推了下去。 关于坠崖的是蔚景,而不是蔚卿,他一直没有跟这个男人说,玉佩之事更是绝口不提,就算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大家都知道了是蔚景,他也装作不知。 “哥哥” 一声女子的轻唤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一震,愕然看向出声之人。 是蔚景。 她在唤他,唤他哥哥。 影无尘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震惊的又何止他一个,还有边上的蔚向天。 锦弦眸色深深。 凌澜微微抿了薄唇。 影无尘看着蔚景,只见她一双如水的眸子也牢牢望着他,微微翘起了唇角。 像是在笑,又像不是。 “蔚景”他心里有些瘆。 蔚景终于轻笑出声。 影无尘一怔,这才意识到她喊他的意思。 是嘲讽吧。 凌澜俊眉微蹙,快步走过去,伸臂将她揽住,“蔚景” 他就知道,她会是这种反应。 前面所有的风平浪静,不过是她的极力隐忍,心里面早已是惊涛骇浪、鲜血淋漓。 这也是他不敢告诉她真相的原因。 蔚景在他怀里轻轻笑,微微垂了眉目,眼角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泛着点点晶莹。 蔚向天皱眉,“景儿,不要相信他们说的话,他们都是骗你的,你想,云漠又不是我们中渊的边国,父皇做什么要长途跋涉出兵云漠,还要用牺牲自己女儿的方式?” 蔚景依旧没有吭声,甚至眼帘都没抬,唇角笑靥如破败的花,慢慢敛去。 蔚向天眉心更是皱成了小山,忽然,转眸看向凌澜:“你们太卑鄙了!竟然找出如此荒谬的理由来离间我们父女关系!想要给出兵云漠找个理由?”蔚向天冷嗤:“虽然我不懂领兵打仗,但是,我也知道中渊攻打云漠的被动性,就算我要扩展疆土,我也应该从周边国家动手吧,我吃饱了撑着,跑那么远去打一个跟我们无冤无仇的云漠?” 一席话说完,场下传来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众人纷纷觉得似乎不无道理。 凌澜凌厉眸光一扫场下众人,场下顿时四寂。 当初他得到的消息,也只是这个男人想要攻打云漠,所以如此设计,却也未曾知晓他非要攻打云漠到底是何原因。 眼波微敛,他正快速思忖对策,一道清润如风的声音自一片静谧中骤然响起。 “中渊陛下,别来无恙啊!” 众人一怔,凌澜愕然抬眸。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三个身影缓缓走入,两男一女,皆锦衣华服。 当看清三人的容貌时,很多人惊住。 女子赫然是曾经的七公主蔚卿,而其中一个男子是失踪了很久的前禁卫统领叶炫。 与他们一起的另一个风姿绰约、绝世出尘的男子,大部分人都不识。 可,凌澜却不陌生。 云漠太子桑成风。 凌澜微怔了一瞬,转眸看向桑成风身侧的叶炫,没想到他们三人竟是会成为一行。 同时看向叶炫的,还有叶炫曾经的主子锦弦,只见其凤眸微微一眯,眸中寒芒一闪。 蔚景轻倚在凌澜的身上,略略有些溃散的目光浅淡落向蔚卿的脸,那张已然换回到蔚卿自己原本的脸。 蔚向天眉心微微一皱,一抹不易觉察的慌乱从眼底深处掠过。 就像是时间瞬间停滞,现场寂静无声,须臾之后,还是凌澜最先出了声。 “原来是云漠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云漠太子? 众人闻言,皆震惊不小。 桑成风微微一笑,“陛下客气!” 凌澜转眸示意边上张如,张如会意,连忙命人搬去软椅。 一手依旧轻揽蔚景,一手朝桑成风优雅一扬,凌澜道:“殿下请坐!” 来者是客,无论与叶炫跟蔚卿曾经有过怎样的恩恩怨怨,毕竟此次是随桑成风前来,所以,凌澜让张如搬了三张软椅。 只不过三人都没坐。 桑成风含笑谢过之后,便径直转眸看向蔚向天,缓缓开口:“蔚卿,你眼睛看不到,可能不知道,你的父皇也在呢。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自己的父皇,好不容易遇见了,还不快打声招呼?” 众人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桑成风虽看着蔚向天,话语却是对身侧的女子蔚卿所讲。 也就是到这时,大家才知道,女子是个瞎子。 蔚卿弯了弯唇角,“既然当初那般设计想要让我死,想来,他一定不想再看到我这个女儿,所以,蔚卿有自知之明,还是不要讨人嫌的好。” 第332章 江山本来就是蔚家的 蔚向天脸色一白,旋即,又皱起眉心,对着蔚卿道:“卿儿,你也相信他们的无稽之谈?” 蔚卿轻嗤了一声,没有再言。 身侧的桑成风却是低低笑。 所有人一怔,包括凌澜,也包括蔚向天。 凌澜微敛了眸光,暗暗猜测着桑成风此次突然前来的目的。 而蔚向天则被桑成风的笑声弄得微微有些恼,“你笑什么?” 桑成风唇角的弧度越发放大了开来:“本宫在笑天下可笑之人。” “你——”蔚向天气结,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可又想到对方没指名道姓,他不能自己失了风度,便也唇角一勾,同样还之以冷笑:“莫非太子殿下是凌澜请来的救兵?” “你觉得他会从云漠请救兵吗?云漠那么远,又与他无恩无情,他作何不在周边国家请?” 桑成风不徐不疾,不答反问。 一句话将蔚向天噎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分明是他方才说的话,这个男人竟然用他的话来抽他的耳光。 凌澜唇角一抹微狐浅浅,如果说对于桑成风,他方才还不明来意,不知敌友,那么此刻,他大概心里也有了数。 至少,不是来拆他台的。 微微一笑,他朗声开口:“实在不好意思,今日有些混乱,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边说,边再次扬手对桑成风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这一次桑成风没有拒绝,先扶边上的蔚卿坐下,再一撩袍角,落落而坐。 叶炫却依旧还是站着,凌澜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这厢蔚向天、影无尘,还有锦弦三人互相看了看,锦弦弯唇一笑:“太子殿下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说,当年蔚景被人设计推下悬崖,诬陷我以及诬陷贵国那件事,就是他!” 锦弦伸手指着凌澜,“就是他所为。还记得两年前,我带十万大军进驻云漠那次吗?也是因为他主战,当时他是右相夜逐寒,我被他所惑,没有发现他的险恶用心,他其实就是想借贵国之手,消弱我大军的实力,后来,太子殿下英明,我们双方言和,他见目的没有达到,就动起了别的脑子,在他谋反篡位之日,给我十万大军下药。此事,若太子殿下不信,大可以问问在场的文武百官。” 众人都没有吭声。 如果泻药也是药,的确,这个男人也没有说错。 锦弦见桑成风静静地听着,以为是信了他的话,心中暗暗一喜,又继续道:“这样一个一心想谋朝篡位、夺取别人江山的男人,我劝太子殿下还是” “到底是谁谋朝篡位,又是谁抢夺别人的江山?”锦弦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康叔厉声打断,“江山本来就是蔚家的!”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明白。 江山本来就是蔚家的。 蔚家的。 所有人一震,凌澜眸光一敛,蔚景自他怀里缓缓站直身子。 全场的目光,再次无一遗漏的凝聚在康叔身上。 他不是帝王的人吗? 他不是在帮帝王说话吗? 那他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是终于看不下去了,终于不能昧着良心了,终于说出实话了,是吗? 在众人的注视下,康叔强自敛了心神,刻意不去看帝王投过去的目光,他略略转过身,面朝着场下,一字一顿,沉声开口:“当今天子姓蔚,名凌澜,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从真正谋朝篡位的人手中,夺回自己家的江山!” 啊! 全场震惊。 若不是午时阳光正好,若不是人多,若不是所有人都一脸错愕的表情,他们真的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天子姓蔚,名凌澜。 蔚凌澜。 连锦弦跟影无尘都是一脸愕然看向身侧的蔚向天。 蔚向天轻敛了眸光,不知心中所想。 蔚景怔怔转眸,看向凌澜。 凌澜眸色一痛,伸手想要再次将她揽裹入怀,却被她微微后退一步,避开。 “你真的姓蔚?”她声音恍惚。 凌澜微微垂目,没有吭声。 蔚景却是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软椅上。 如果,他姓蔚,她也姓蔚 前方,康叔的声音还在继续:“这件事要从十九年前说起,哦,不,要从四十多年前,中渊炎康帝的第四个皇子蔚向天出生说起。” 蔚向天? 众人一愣,纷纷朝场上的当事人看过去,蔚向天沉眸,一点一点抿紧了唇。 “蔚向天是炎康帝的宸妃所生,生之时难产,宸妃逝世,炎康帝便将蔚向天交给令妃抚养,因自小没有母亲,蔚向天性格内向、沉默寡言,一心读书习武,为人处世也很低调,十五岁那年,炎康帝让人将他送到宵凌山跟胤鳌真人拜师学艺,随蔚向天一起上山的,还有一个跟他同龄的下人严仲,严仲五岁进宫,便一直跟着他,主仆二人感情甚笃。” “在宵凌山安心住下来之后,蔚向天便开始了漫漫学艺之路,他本就不喜皇宫,不关心政事,山上日子虽清苦,对他来说,却自由快乐。自他上山之后,宫里无人来看过他,他也从未下山,更未主动打听宫里的情况,一心一意、拜师学艺。直到两年后,在山上无意救了一个被毒蛇咬伤的采药女子,两人一见倾心。” “蔚向天经常偷偷溜出去跟女子见面,时日一久,被胤鳌真人发现,真人罚其闭关反省,而那女子性情刚烈、敢爱敢恨,不仅没离开,反而直接找上了门,说自己已经怀上蔚向天的孩子,并恳请胤鳌真人成全,胤鳌真人不见她,也不让蔚向天见她,她便跪在外面不起来。” “那时正逢严冬腊月,深山中一直大雪未停,中途严仲偷偷去劝说了两次,让女子离开,女子都未听,一直到三日后,胤鳌真人出来,女子已经跪成了一个雪人,若不是紧急施救,女子跟她腹中的孩子都差点死掉。胤鳌真人无奈,只得收留了女子,也等于默认了两人的关系。” “那是蔚向天最快乐的时光,他跟女子一起学艺,女子会医、擅琴,每日夕阳西下,女子抚琴,蔚向天练剑,数月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来到了人间,是个男孩,夫妻二人可开心了,连胤鳌真人也甚是高兴。” “这样幸福的日子一直过了四年,这四年里,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腹中还怀上了第三个孩子,严仲得到消息说,家中唯一的母亲病重,蔚向天夫妻二人便给了些银两让他下山回家了。他们依旧跟胤鳌真人一起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并于次年产下一双龙凤儿女,姐姐蔚鹜颜,弟弟便是当今天子蔚凌澜。” 场下一片压抑不住的哗然。 锦弦跟影无尘再次震惊看向蔚向天。 蔚向天微微皱眉,面色冷峻。 蔚景一张小脸煞白如纸,小手紧紧抓着软椅的把手,也掩饰不了身子的颤抖。 凌澜伸手将她落在椅把上的手裹住,蔚景想要挣脱,却被他紧紧握住不放。 “我们是兄妹?” 兄妹二字艰难挤出,蔚景看着他,眸中写满沉痛、慌乱、难以置信,她轻轻摇头,一直摇头,似乎下一瞬就要崩溃了一般。 “不是的,蔚景,我们不是。”握着她的手,他轻声哄慰。 康叔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样的生活又过了四年,他们的四个儿女大的已经快七岁,最小的鹜颜跟凌澜也有四岁,在一个清晨一场灾难从天而降,胤鳌真人被人用毒暗器杀死在闭关石室里,真人的其他几个徒弟,也就是蔚向天的师兄弟,全部惨死,凌澜的大哥跟二姐甚至还未起床就被人砍死在睡梦中,才那么小的孩子,就那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说到这里的时候,康叔摇头,声音颤抖得厉害,满眸沉痛,似是又看到了当年惨烈的现场。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忘不了那一天”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就变成了喃喃。 小时候,一场大火夺去了他一家人的性命,他是唯一一个在火里逃生的人,正巧遇到云游的胤鳌真人,胤鳌真人便收留了他,将他带上了山。 真人并未收他为徒,但有空也会教他一些武功,那个时候,蔚向天还没上山拜师。 为感谢真人的收留,他主动负责其每日的洒扫跟一日三顿的膳食。 蔚向天上山后,他听说他是皇子,就不免多留了心。 而蔚向天为人也极好,从不嫌弃他是一个被大火烧毁容了的丑八怪,很快,两人的关系就走得很近。 出事的那一天,他正好出去砍柴,等他回来,便看到这样惨烈的一幕,胤鳌真人死了,师兄弟们都死了,两个孩子也死了,蔚向天夫妇二人不知所踪,另外两个孩子也不见踪影。 他当时吓坏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找,疯了一般到处找,满山找,找凶手,找蔚向天夫妻,找另外两个孩子。 他是找了两遍,才在屋角的药材堆里找到了浑身抖作一团的鹜颜跟凌澜。<cmreadtype='page-split'num='6'/> 姐弟两个紧紧抱在一起,脸上都失了血色,原本清澈纯净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恐惧。 见到他的时候,甚至刚开始还没认出他,直到他将他们抱在怀里,哄拍了半天,姐弟两个才痛哭出声。 才四岁的年纪,亲眼见证了一场屠杀。 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他们这辈子永远也过不去的梦魇。 孩子哽咽地告诉他,是爹爹杀了他们,是爹爹。 他不信,他不信蔚向天是这样的人,两个孩子还告诉他,他们的娘亲追爹爹去了,他便让两个孩子继续藏在那里,他循着他们指的方向,也追了过去。 第333章 那一刻的恐惧,他到现在还记得 在一个悬崖边,他终于看到了夫妻二人,哦,不,不止,还有很多黑衣人。 他没有立即过去,他躲了起来,他想先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远远的,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似乎是蔚向天要女子跟他一起回宫,享受荣华富贵,女子不同意。 不仅不同意,女子还非常激动,问他,蔚向天在哪里? 当时,他就懵了。 明明她面前的就是蔚向天,不是吗? 她为何还要问他蔚向天在哪里? 不仅如此,女子甚至还出手想要杀了面前的蔚向天,只是被武功高强的黑衣人给拦了下来。 最后蔚向天也失去了耐心,说,你现在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不将我手中的这粒药丸吃下去,忘掉所有前尘往事,跟我回宫乖乖做我的女人,要不从这儿跳下去。 他当时就更懵了。 明明她也已经是他的女人,怎么又说乖乖做他的女人?还要逼她吃药。 女子性子很烈,一丝妥协的余地都没有,最后,就真的纵身一跃,从崖上跳下,只不过跳下去之前,说了一句话。 她说,严仲,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一刻,他彻底明白了过来。 此人不是蔚向天,是严仲。 是严仲杀了胤鳌真人,真人原本修为极高,一般人根本无法近身,可严仲化作蔚向天的模样,真人根本不设防,而且,真人正在闭关修炼,所以,严仲才能够得手。 严仲还杀死了其他师兄弟,杀死了另外两个孩子。<cmreadtype='page-split'num='1'/> 看来,四年前严仲所说的什么亲人病重根本就是假。 他下山的目的,其实是去筹划,筹划这一切。 严仲在山上也生活了六年,他竟然没有看出来他是如此狼子野心之人。 他甚至没看出来,他对蔚向天的妻子还心存觊觎。 当女子真的纵身跃下山崖的那一刻,他清晰地看到严仲难以置信地奔到崖边,想要伸手拉住女子,却终究没能如愿。 严仲在崖边呆呆站了一会儿,忽然拔出长剑刺向自己的胸口。 他有些震惊,以为严仲要跟女子一起殉情,边上的黑衣人亦是不明所以地上前想要阻止他,却听到严仲说,没事,我有分寸,我只是要做出受伤的样子,下山回宫,告诉炎康帝,胤鳌真人遭受灭门之灾,我九死一生、侥幸逃脱。 严仲说这话时,还挥剑砍了自己的胳膊几下。 那一刻,他真的恨不得冲出去跟他拼了。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无耻之徒。 他恨,他好恨,他要亲手手刃了这个恶徒。 虽然他们人多,他却也不怕死。 胤鳌真人死了,师兄弟们都死了,那么小的孩子都死了,他要替他们报仇。 就在他准备冲出去,跟严仲拼了的时候,忽然听到其中一个黑衣人问严仲,主人,是不是准备下山了? 严仲说,四年前,我下山的时候,蔚向天的女人已经大肚子了,今日厢房里面只有两个孩子,按理说,应该还有一个孩子,大概四岁的模样,以绝后患,斩草要除根,你们赶快去找找,另外,还有一个烧饭打杂的丑八怪也没看到,找到他们直接杀掉。对了,走之前放一把火,将所有的证据都烧掉,日后就算有人查也无处可查。 他猛地想起还躲在药材堆里的鹜颜跟凌澜,迈出去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他知道,严仲说的那个烧饭打杂的丑八怪指的就是他,虽然,他脸上的烧伤疤痕这两年早已被蔚向天的妻子妙手回春,去了干净。 他不怕死,可是鹜颜跟凌澜 不,不能让他们找到这两个孩子,也不能让他们烧到这两个孩子,他连忙往回赶。 所幸两个孩子很乖,他让他们躲在那里不要乱跑,他们就真的一动未动。 等他将两个孩子抱出来刚离开院子,就听到纷沓的脚步声而至。 好险。 黑衣人没找到人,就开始搜山。 他带着两个孩子根本走不快,无奈,只得爬上了一棵梧桐树,三人藏身在茂密的梧桐枝叶后面。 看着一行黑衣人举着明晃晃的长剑,从树下经过,那一刻的恐惧,他到现在还记得。 他生怕两个孩子会忍不住哭,或者叫,没有,两个孩子一声未吭,趴在他的肩头,但是,他真切地感觉到了两个小身子的颤抖。 浓烟滚滚,火光熊熊,他眼睁睁看着那一排白墙黑瓦被火海吞噬,慢慢在大火中化为灰烬,而无能为力。 黑衣人搜山搜了两日两夜,他们便在那一棵树上呆了两日两夜。 两个孩子不哭不闹、不声不响、也不叫饿也不说渴,愣是跟他一起在树上避了两日两夜。 一直找不到人,严仲便只能作罢。 在树上,他听到严仲跟几个黑衣人说,算了,就算他们侥幸逃脱也没事,一个四岁的孩子懂个屁,另外一个丑八怪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反正我现在是蔚向天的脸,又不是戴着面具,难道他还能去回宫跟炎康帝指认我不成,有谁会信。 当时,他不明白什么叫做“我现在是蔚向天的脸,又不是戴着面具”,后来他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医术,是可以“换脸”。 严仲一行人终于走了,他才带着两个孩子从树上下来。 此时大火已经熄灭,他在那一堆废墟中翻找着,希望能找到一些蔚向天夫妻的东西,给两个可怜的孩子留点念想。 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堆小瓷瓶,里面都是装的各种药。 他知道,那是蔚向天妻子的,因为他们夫妻二人给他治疗脸上的烧伤疤痕时,他见过小瓷瓶。 他还找到了一本书,因为压在砚台的下面,所以没被烧到。 是一本医书。 书里面还夹着一张画像,是蔚向天的妻子画的,画的是蔚向天跟鹜颜和凌澜。 作画的那一日,是两个孩子的四周岁生辰,当时他也在院子里,他记得彼时,正夕阳西下,一院子的红彩,女子泼墨挥毫作画,蔚向天带着两个孩子,女子说,别乱动,一堆的师兄弟就在旁边调皮地逗惹着蔚向天,蔚向天憋忍着笑的那个样子,他至今还记得。 担心严仲折返,他不敢久留,就带着两个孩子匆匆离开了,他们首先去蔚向天妻子跳下的那个悬崖下面找了找。 从两个小家伙的嘴中得知,原来,早上,蔚向天的妻子是带着他们去后山采药,才逃过了这场浩劫。 他们回来就看到了这惨烈的一幕,当时那些恶魔前脚刚走,蔚向天的妻子让两个孩子躲在药材堆里别出来,自己追了上去。 在崖下,并没有看到女子的尸体,只看到当时女子头上戴的一顶斗笠。 他想,既然严仲的人都搜过山了,自是也找过这里,或许尸体已经被他们处理掉了。 为了将两个孩子平安地抚养大,他带着他们在另一处山里落了户,靠种植一些药材为生。 他听说,“蔚向天”回宫不久就被炎康帝册封为太子,半年后,炎康帝驾崩,“蔚向天”登基为帝。 孩子太小,他本不想让他们背负太多,可是,在他们幼小的心里早已埋下了噩梦的种子,有时甚至会半夜惊醒,哭喊着“爹爹不要”。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告诉他们真相。 他跟他们说,你们的爹爹不是坏人,爹爹也被坏人抓走了,坏人变成爹爹的样子,杀死哥哥姐姐娘亲,坏人就是当今的皇帝。 毕竟是皇脉,背负着血海深仇,还要光复蔚家江山,他从小就很用心地培养两个孩子,他专门请来先生教他们读书,教他们琴棋书画,他自己的武功并不精湛,他就专门请来高人教他们武功。 可是种药材的收入非常微薄,这样大的开支根本受不住,所以生活过得非常艰苦,可孩子在长身体,所以,经常到吃饭的时间,他就借故有事外出,让两个孩子先吃,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直到后来,两个孩子每日跑到后山去摘野果子,回来争着抢着要吃,有时甚至还吵架,都要吃野果子,不愿意吃饭。 起先他还以为是两个孩子淘气,他还有些生气,后来,无意间被他发觉,原来,两个孩子是想将饭省下来给他吃。 他哭了,看着那么多人惨死在面前,他都没有哭,那一刻,他哭了。 场下一片静谧,所有人都等着康叔继续,可是却没有等来康叔的声音,只见他眸色沉痛、神情恍惚,似是沉浸在自己悲伤的往事中不能自拔。 凌澜心口一涩,哑声唤他:“康叔” 一连喊了好几声,康叔才猛地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场下片刻,才想起自己要说的事。 伸手一指,他指向场中的蔚向天。 “是你!你杀了胤鳌真人,你杀了那些师兄弟,你杀了那两个孩子,是你!你这个卑鄙小人,枉蔚向天夫妇对你那么好,你不仅杀死他的亲人,你还心安理得地霸占着他的一切,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我今日非要杀了你,替那些被你杀死的人报仇!” 康叔激动说完,准备冲过去,被边上的禁卫拦住。 众人却是完全懵了。 刚开始听着,还以为他说的是,蔚向天杀死了那些人,包括自己的两个孩子,可后来他又说,枉蔚向天夫妇对你那么好,你不仅杀死他的亲人,你还心安理得地霸占着他的一切,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他就是蔚向天不是吗? 蔚向天亦是冷嗤:“不知所谓,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康叔在禁卫的手里挣扎着。 “严仲,不要以为你顶着一张蔚向天的脸,就可以掩盖你杀死胤鳌真人、杀死同门师兄弟、杀死凌澜的大哥二姐、逼凌澜他娘跳下悬崖的事实!” 第334章 终于沉不住了 严仲! 众人惊错。 锦弦、影无尘愕然睁大眼睛。 桑成风眸光微敛。 蔚景无措地反手将凌澜的手抓住。 手抖、身抖,一颗心也在抖。 听不懂。 乱。 好乱。 完全听不懂。 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将她裹得死紧,呼吸都呼吸不过来。 手足一片冰凉。 凌澜将她的冰冷的小手完完全全包裹住,皱眉看向场下。 场下蔚向天,哦,不,严仲,依旧在无畏地冷笑着。 “你不要含血喷人!你凭什么说我是严仲?凭什么?我是蔚向天!” 是,他们没有凭据。 因为他换脸了。 不是易容,不是戴面具。 是整个将脸换了。 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众人都被这一波一波的惊天消息震懵了,完全不知道该相信谁的。 锦弦眸色深深,静观着场上变化。 影无尘面薄如纸,心中早已滋味不明。 严仲依旧灼灼逼视着康叔,一副心中无鬼、无惧无怕的样子。 “你们谋朝篡位,还编出如此荒谬的故事给我安上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你们以为在坐的所有人都是三岁孩童吗?严仲?换脸?顶替?亏你们想得出,你们” “不就是要证据吗?本宫有!” 就在严仲还在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地指责康叔的时候,桑成风缓缓自座位上站了起来,并将他的话打断。 声音朗朗、清润如风。 一句话,让严仲的声音戛然而止,也让现场瞬间四寂。 所有人都朝桑成风看了过来,包括帝王凌澜。 桑成风却只看着严仲一人。 “本宫不明白,真相已经如此昭然若揭,你为何还要死鸭子嘴硬?” 严仲脸色一白,桑成风的声音继续。 “还记得当年那位给你换脸的云漠神医吗?” 严仲身子微微一晃,没有吭声,眸色深深盯着桑成风。 桑成风勾唇一笑:“非常不好意思,那位神医不巧正是本宫的师傅。听说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找他,师傅给你换脸的时候,还以为你是普通人,后来听说你登基做了皇帝,深知大事不妙,赶紧换了一个山头。师傅他有个习惯,所有在他手上换脸的人,原本的那张脸皮,都保存了下来,你要不要看看二十年前你长成什么样子。” 严仲瞳孔一敛,众人一阵倒抽气声。 桑成风垂眸,抬手优雅地拂了拂华袍袖襟的褶皱,眼梢轻挑,再次朝严仲看过去。 “师傅年纪大了,本宫安排他在京师的客栈里休息,需要将他请过来给你作证吗?严仲!” 这句话桑成风是笑着说的,可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却是笑容一敛,咬牙沉声。 重重两字落下,就像是有重锤敲打过心头,严仲身子再次一晃。 桑成风面色冷峻,风眸中腾起寒霜,“这也是你为何要利用蔚卿之死,制造事端,攻打云漠的原因吧?因为二十年前,‘换脸’一术,还是秘术,只有我云漠才有,云漠也只有我师傅才会,世人根本不知道这种东西,所以你也高枕无忧。后来,本宫学会了此术,并利用太子的身份将此术推广、发扬光大,你做贼心虚,你急了,你要让云漠这个唯一会这门技术的国家从此消失,本宫说的对吗?” 严仲脚下一软,差点栽倒下去,所幸边上的影无尘眼疾手快将其扶住。 “你你你血口喷人!” 严仲伸手指着桑成风,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已经怒了,跟刚才理直气壮、无畏无惧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桑成风却也不以为意,无辜道:“看来,还是得让我师傅出马了,他给你换的脸,他自是有他的办法让你现形。” 严仲满脸满眼的慌乱终是再也掩饰不住,桑成风转身吩咐边上的叶炫:“得麻烦叶公子跑一趟” “够了!” 桑成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冷喝打断。 是锦弦。 “过去的都过去了,争这些是是非非还有什么意义?凌澜,实话跟你说吧,此时此刻,我们的人已经包围了你的皇宫。听说皇宫的禁卫都随行到这里来了吧?只要我发出信号,他们就会不费吹灰之力地占领你的皇宫,而且,现在冬神宫的外面也都是我们的人,你还是识相一点,主动交出皇位吧!” 众人大骇。 这是要反了吗? 凌澜低低笑。 终于沉不住了。 “终于不用再打着各种幌子、借用各种名义、颠倒黑白、捏造事实了是吗?朕早就说过,想要皇位,直说嘛,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直说你会给吗?” “不会!”凌澜斩钉截铁。 “那不就是了,”锦弦冷笑,“不管你给不给,今日我们是要定了。” 前面兜了那么多圈子,他的耐心早已磨光殆尽。 本来还想着夺天下的同时,能师出有名、收获民心。 既然没有得逞,就也无所谓了。 反正他曾经用铁血政策夺过一次江山,也不在乎再来第二次。 “要定?”凌澜唇角一勾,轻轻笑开,“那就要看你们的能耐了。” “你就不怕皇宫失守?我说过了,我们的人已经包围了皇宫。” “包围好啊,朕就怕你们的人不去呢,影君傲带着啸影山庄的人等在皇宫里,就为了瓮中捉鳖,你们这些鳖不去,他们岂不是白等了?” 凌澜缓缓说完,锦弦脸色一变。 边上的影无尘跟严仲亦是吃惊不小。 他们得到的消息是,帝王凌澜为了此次出行的安全跟排场,不仅宫人跟太监基本上都倾巢而出,禁卫也没有留下几个在宫里,全部随行带着。 所以,他们觉得防备如此薄弱的皇宫可以是个突破口,他们人来冬神宫,拖住凌澜一行,而兵力则前往皇宫,将其占据。 所谓夺宫夺宫,不就是夺取皇宫吗? 占领皇宫等于成功了一半。 却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早有防备。 难怪这么久了,还没有收到消息,指不定他们的人早已被啸影山庄的人控制,影君傲岂是善类? 这般一想,三人皆是大惊。 互相看了看,又都扭头看向门外。 似乎没有看到他们的人。 于是,他们彻底慌了。 是不是这边他们的人也已经被控制了?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情况不妙。 锦弦眼梢一掠,快速掠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湘潭”。 “湘潭”无动于衷。 锦弦微微疑惑。 前方帝王的声音优雅流泻:“请问是在找铃铛吗?” 锦弦一震,帝王唇角一勾,“忘了告诉你了,此刻她在天牢呢。” 锦弦再一次变了脸色。 “要不,你们去天牢找她?”略带揶揄的话音落下,凌澜蓦地声音一沉:“来人,将这三个犯上作乱的贼人给朕抓起来!” 三人一惊,还未及反应,禁卫们就手持兵器蜂拥而至。 严仲瞳孔一敛,瞟了一眼坐在前方早已神情恍惚的蔚景,眉心一拧,转眸看向边上的凌澜,大声道:“难道皇上就不想知道蔚向天的下落了吗?” 凌澜眼波一动。 蔚景徐徐抬眸。 影无尘垂目摇头。 众人都看向严仲。 终于亲口承认自己不是蔚向天了是吗? 凌澜扬手,禁卫们便停了下来。 原本喧嚣的场面一下子变得静谧。 凌澜凤眸微眯,远远地凝向严仲。 严仲唇角冷冷一勾,“放我跟无尘离开,我便告诉你!” 边上的锦弦一震,愕然看向他。 三人一伙,他竟然只说他跟影无尘。 就算曾经是死敌,此刻却是盟友不是吗? 竟然如此翻脸无情! 严仲没有理会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凌澜,等着他的答案。 将蔚景的手松开,凌澜举步,缓缓朝严仲走过来,白袍轻荡。 一直走到距严仲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你先告诉朕,他在哪里,朕再决定放不放你跟影无尘离开!” 严仲嗤嗤而笑,“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告诉你了,我们还能离开吗?” “那放你们离开了,你还会告诉朕吗?”凌澜同样轻嗤。 “那要不这样,”凌澜眼梢轻掠一眼严仲边上的影无尘,“你跟你儿子先只能有一人离开,等朕找到朕的父亲,会再放另一人。” “谁会相信你?” “你大可以不信!朕是九五之尊,文武百官当前,君无戏言,说话算话。” 凌澜负手而立,笃定而语。 严仲微微怔忡,似是有些动摇,转眸看了看边上的影无尘,见影无尘也在看他,眸光微微一闪道:“要不,无尘,就先委屈一下你,留下来” 影无尘垂眸苦笑,没有吭声。 场下却是唏嘘声一片。 凌澜凤眸夹着促狭,似笑非笑地看着父子二人,忽然一拂袍袖,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沉声吩咐禁卫。 “将三人抓起来,关进大牢!” 严仲脸色一变,不意他会如此。 明明不是说好的,一人可以先离开,怎么又 “你不要蔚向天的下落了吗?” 望着凌澜的背影,严仲急急而问。 凌澜脚步未停,衣袂翩跹,冷冽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你有他的下落吗?” “你也没有吧!”凌澜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他,凤眸深深。 严仲脸色一滞,瞟了身侧锦弦一眼。 锦弦眉心微拢,若有所思。 禁卫们已经蜂拥上前,七手八脚将三人钳制住。 很奇怪,除了严仲做了一些无谓的反抗外,影无尘跟锦弦二人都未有一丝挣扎,直接束手就擒。 只不过,影无尘一脸颓败,就像是整个人被抽走了所有生气一般;而锦弦则是一副思考问题、心事重重的模样。 第335章 不要叫我的名字!你不配! 凌澜目光轻凝,在锦弦脸上一顿,亦若有所思。 这时,忽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冷喝,“严仲——” 随声飞入的是一抹素色身影。 众人一惊,待反应过来,素衣女子已经翩然落于被禁卫钳制的严仲面前,并伸手掐上严仲的颈脖。 “快说,向天在哪里?” 女子素衣素袍,素纱掩面。 目光触及到女子熟悉的眉眼,严仲脸色一变,愕然瞪大眼睛。 凌澜眸光一敛,转身快步上前,俊眉微蹙道:“娘,你怎么出来了? 娘? 众人一怔,早就听闻,这个帝王找到了自己的娘亲,是啸影山庄庄主的姑姑。 终于得以一见。 没想到竟是这么年轻。 女子没有看凌澜,只是死死盯着严仲不放,“快说!” “倚冉” 严仲怔怔看着女子,声音有些恍惚。 “不要叫我的名字!你不配!” 女子嫌恶地将他的话打断。 严仲有些受伤,微微苦笑道:“我不配,蔚向天就配吗?” 论口才,蔚向天不如他,论谋略,蔚向天不如他,论抱负,蔚向天同样不如他。 蔚向天唯一优越他的地方,就是一个皇子的身份而已。 其余的,有什么好,让这个女人宁愿堂堂的啸影山庄二小姐不做,宁愿离家出走,宁愿隐姓埋名,宁愿在山上过着清苦的生活,也要跟蔚向天不离不弃。 若不是前段时间,无尘跟他讲起这个女人的事情,他到现在都不会知道原来她竟是啸影山庄的人。 当时没人知道。 或许蔚向天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明白,蔚向天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当日悬崖那般决绝的一跳,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他哪里都好!”女子一字一顿,字字笃定。 末了,还不忘补一句,“哪里都比你好!” 严仲脸色一白,下一瞬又咧嘴笑开:“那又怎样?你们终究走不到一起。” 女子手中力道蓦地加重,眸色转寒,咬牙切齿道:“那还不是拜你这个卑鄙小人所赐!” 严仲的脸色因为窒息而微微发红,他却也不惧,继续笑着。 “你应该感谢我所赐,那日听无尘说,这些年,你生活在啸影山庄缠云谷中的一个四季如春的小岛上,且不能离开那个小岛,想来,那套‘拈花笑’的武功你已练成。” “严仲!” 凌澜脸色一变,想要阻止他的话。 而严仲哪里会听,话音继续。 “拈花笑的武功练成,任何花瓣皆可以用来作为兵器,杀人于无形之间,天下无敌。可是练成此功的人只有三年的安全时间,三年后必须生活在四季如春的气候里,否则就会气血逆转心田,走火入魔。倚冉,你应该感谢我当初给了你那本‘拈花笑’的武功秘籍,毕竟,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一辈子生活在春天里的” “够了!”凌澜再一次厉声将严仲的话打断,眼角余光担忧地扫了一眼前方的蔚景,见蔚景低着头,不知心中所想,可坐在软椅上孱弱的身子明显有些摇摇欲坠,他眉心一皱,上前拉住女子的手臂。 “娘,严仲也不知道爹在哪里。娘放心,孩儿心中自有打算,一定会找到爹的,娘身子不好,先回缠云谷去,这里的事情就交给孩儿来处理。” 女子正被严仲的话气得不轻,哪里听得去凌澜所讲,扬臂,一把将他的手挥开,同样对着严仲冷冷笑。 “是!的确,我要感谢你!感谢你当年送我那本武功秘籍,感谢你让我这十九年来都生活在没有四季的春天,更感谢你让我有了个好儿媳” “娘——” 凌澜痛声低呼,想要阻止,却终究没能阻止住女子的最后一句话。 “她将陪我生活在春天里,一辈子。” 严仲浑身一震,愕然看向蔚景。 凌澜慌痛转眸,同样朝蔚景看过去。 其实,震惊的又何止严仲一人,所有人都惊错。 包括锦弦,包括影无尘,包括桑成风,还包括叶炫、康叔、高朗。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向女子,又都不可思议地看向蔚景。 虽然,虽然女子跟严仲的对话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是大概意思,众人还是听得明白。 就是严仲曾经送了一本叫《拈花笑》的武功秘笈给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照着秘笈练成了武功,而练成此武功虽威力无比,却只有三年安全时间,三年后,必须生活在四季如春的气候里,否则就会走火入魔而亡。这个女人不仅自己练了,还让严仲的女儿,也就是当今的皇后蔚景也练成了此功,所以才会有那句,感谢你让我有了个好儿媳,她将陪我生活在春天里,一辈子。 是这样吗? 相对于众人的反应,当事人自己反而很平静。 是平静吧? 只见她坐在那里,略低着头,微微轻垂着眉目,纤长而卷翘的眼睫将眸眼尽挡,看不到眸中情绪,而面上又无任何表情。 似是根本就没有听到场下讲了什么,又似是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不受外界影响。 凌澜眸色一痛。 只有他知道她有事。 越是这样,越说明有事。 转眸,他吩咐康叔,“速速送我娘回啸影山庄的缠云谷。” 康叔怔了怔,领命上前。 “夫人” 哑声开口,康叔心跳有些踉跄。 没想到十九年后的今天,他还能看到这个女人。 末了,又转眸看向严仲,冷声道:“严仲,别来无恙啊!” 严仲一怔,看着他,似是在努力地想他到底是谁。 “还记得那个打杂做饭的丑八怪吗?” 严仲愕然,康叔微微一笑:“既然你的脸都能换,我的脸又岂不能好?” 原来 严仲露出恍悟的表情。 难怪这个男人对他跟蔚向天的事知道得如此详尽。 原来是他。 果然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早知今日,当年,掘地三尺也应该将他们找到。 “夫人,让我送你回去吧。” 并不打算跟严仲做过多纠缠,康叔含笑看向边上女人。 女人看了看他,又看看面前的严仲,再看看凌澜,最后,徐徐抬眼看向前方的蔚景。 蔚景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女人沉默转身,缓缓朝门口走。 众人都没有想到她会如此配合,凌澜亦是。 康叔给了凌澜一个安定的眼神,便拾步跟了上去。 凌澜缓缓收回目光,一扫左右,吩咐禁卫们将三人带下去。 “父皇,”一道女子的轻唤声骤然响起。 严仲的脚一顿,禁卫们停住。 众人都循声望去。 锦衣华裙的女子从软椅上缓缓起身,是随云漠太子桑成风一起来的蔚卿。 只见她面朝着严仲的方向,一双毫无倒影的眸子大大睁着,幽幽开口道:“我只想问问父皇,卿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无论卿儿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父皇的爱,长大以后,还被父皇借和亲之名如此陷害?” 严仲怔了怔,微微垂目,似乎并不打算回答。 “父皇能告诉卿儿吗?这个问题困扰了卿儿十几年。” 蔚卿却也不放弃。 严仲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做出决定一般抬起头。 “其实跟你无关,只不过是父皇心中有自己的魇。” “是什么呢?”蔚卿执着而问。 “因为你的脸。” 严仲说完,便转回头去,随着禁卫们往外走。 蔚卿怔忡了好长时间,才恍然明白过来。 因为她的脸长得最像他是吗? 而最像他,其实是最像蔚向天,是吗? 蔚卿摇头轻笑。 荒唐,真的很荒唐。 其实,她心知肚明,所谓的最像也不过是因为所有孩子中,没有一个像而已。 而她,蔚卿,不过是有那么一分相像,就被所有人说成最像,特别是那些阿谀奉承的大臣,难得看到有一个稍稍有点像的,更是溜须拍马,将一分说成了十分。 曾经为这,她还沾沾自喜,没想到,原来竟是遭嫌弃这么多年的原因,最终甚至差点死在她这个父亲的手上。 心中有自己的魇。 是做贼心虚吧? 蔚卿无奈苦笑。 三人被带走,全场又静谧了下来。 因为打斗的原因,很多桌椅都被掀翻,现场一片狼藉。 团圆宴继续是不可能的了,除非重新布置,重做饭菜。 帝王缓缓走向前方,脚下似乎有些沉重。 “冬神已拜,今日的冬至宴席就到此结束,各自散了吧。” 众人怔了怔,就这样? 一场惊险的夺宫就这样结束了,他们的冬至节团圆宴也这样结束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桑成风看了看依旧低头坐在前方的蔚景,眉心微拢。 陆续有人行礼离开。 经过高朗的身边时,帝王将一粒药丸交到他的手上,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前方的坐席前站定,他扬袖示意三个妃嫔也退下,待三人行礼离开后,他才缓缓走到蔚景面前蹲下。 “蔚景” 握住她的手,他轻轻唤她。 好一会儿蔚景都没有反应,他准备再唤一声,她却又缓缓抬起头。 很茫然和空洞的眼神,她看着他。 “嗯?”她应道。 凌澜眸色一痛,伸手抚上她的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净长的手指轻轻在她的眼角边上摩挲。 “我们回去吧。” 他看着她。 蔚景同样看着他,没有吭声。 凌澜起身,伸出手臂,将她轻轻拥在怀中,她便乖顺地靠在他的身上,依旧不声不响。 沉默地抱了好一会儿,凌澜才将她放开,裹了她的小手在掌心,将她从软椅上牵起来,“走,我们回宫,然后去啸影山庄接末末和暖暖。” 第336章 这一天还是来了 听到末末和暖暖的时候,蔚景眼波似是微微动了动,又似是没有,就任由他牵着,缓缓往前走。 这一天还是来了。 无论他想怎样藏,怎样瞒,她终究还是直面了这残酷的真实。 她受不住,他知道。 换谁都受不住。 杀死嫣儿父母,给影君傲下毒烟的人是她的亲哥哥。 夺走她的玉佩,将她推下悬崖的人是她的亲哥哥,而设计这一场阴谋的人是她最尊重的父皇。 一直以来像神一般存在在她心中的父皇,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夺人身份、杀人性命、灭人满门的恶魔。 她如何承受得住? 还有他娘,那是她感激如命的婆婆,救她性命,治她烧伤,教她武功,给她新生。 却亲手教会了她“拈花笑”。 她心底的痛和失望,他想象得到。 门口,龙辇和凤座都侯在那里。 凌澜看了看,并未上前,而是弯腰将蔚景抱起,径直上了一辆马车。 车轮滚滚,路边还有很多未融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康叔坐在车架上,挥臂扬鞭。 长鞭落下,马儿更疾地奔腾起来。 京城去往啸影山庄的这条近路,他并不陌生,曾经他送兰竹回啸影山庄的时候走过一回。 只是今日,他还是嫌远。 因为他知道马车里的那个女人已经在吐血了,虽然没有听到声响,大概是对方怕他知晓,强自隐忍不发,但是,浓郁的血腥味还是透过马车的帘幔传了出来。 “老康,这些年多亏了你,没有你,就没有澜儿和颜儿,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谢谢你!” 女人的声音自车厢内响起,和着滚滚的车轮声,康叔辨了辨,才听出她在说什么。 康叔笑了笑,“没事,夫人客气了,当年夫人跟蔚大哥对我,也有再造之恩,我不过是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报答而已,夫人不必挂怀!” 女人又不知说了句什么,康叔没有听清。 忽然,他想起另一件事,回头看向马车垂坠的帘幔:“夫人,皇上是真心爱皇后娘娘的。” 一路走来,别人不知,他却是都看在眼里。 爱上仇人的女儿,注定比别人艰辛。 凌澜是几时爱上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得知严仲想要借蔚卿跟云漠和亲之名,在半路杀死蔚卿,挑起战争的时候,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而当得知锦弦设计,蔚卿被换下,和亲之人是蔚景时,那个男人却说,他要去救人,蔚景有用,日后可作为对付锦弦和严仲的棋子。 或许在那时就已经爱上了吧。 也许更早。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蔚景的确可以是一颗很好的棋子,可是凌澜却从未让她发挥过棋子的作用,从未。 对锦弦,不仅没有利用她威胁到锦弦一丝一毫,还经常被锦弦反过来利用她让他们被动。 他不是傻子,鹜颜也不是。 从小看着长大的人,他又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虽然凌澜从未说过他爱。 虽然他也极力隐忍自己的爱。 可是,他却很清楚地知道,凌澜在保护她,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他反对,鹜颜也反对。 都极力反对。 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人怎么可以爱上仇人的女儿? 起先,凌澜否认。 并用各种理由来告诉他跟鹜颜,他不爱,蔚景只是留着有用。 不爱吗? 不爱会不顾暴露的危险,同时让六房四宫失火,只是为了不让那个女人被锦弦碰? 不爱会跟这个仇人的女人有了夫妻之实,可对于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锦溪,却碰都不愿意碰? 鹜颜是女人,自然比他更加敏感。 为了断掉凌澜的念想,不让他越陷越深、越走越远,鹜颜动了杀意。 她要杀掉蔚景。 被凌澜洞察。 他们姐弟二人之间也发生了从未有过激烈的争吵。 鹜颜妥协了。 鹜颜跟他说,康叔,我们随他吧,我怕杀了蔚景,等于杀了这个唯一的弟弟,算了吧。 那时,他看到了鹜颜的无奈,却没有看到凌澜的挣扎。 因为凌澜从小就不是一个喜欢交心的人。 话很少,无论是对他,还是对鹜颜,这一点,跟他的父亲蔚向天很像,睿智内敛。 直到有一次,他忽然问他,康叔,我是不是很不孝? 他到现在还记得,他问他这句话时的样子。 那是一个清晨,他进去给他送账本,他站在窗边,似是整夜未睡。 他忽然回头问他这个问题。 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纠结着很复杂的神色,就像是承载了千年的风霜。 那一刻,他才惊觉过来。 这个男人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是不顾忌,不是不挣扎,是根本也拿自己没有办法。 他也终于理解了鹜颜的心情。 这是一个让人心疼的男人。 他永远只让人看到他表面的坚强,却从不让别人看到他背后的隐伤。 他背负的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对于蔚景,鹜颜释然了,他也试着接受。 其实,一路走来,他也发现了这个女人的不同,的确,能被凌澜这样冷情的男人爱上,确实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坚韧,她善良,她勇敢,最重要的,她同样深爱着凌澜。 自从那次凌澜宁愿暴露司乐坊的密室,暴露九景宫的暗道,宁愿自己被抓,也要救出蔚景后,凌澜终于不再掩饰自己对那个女人的感情。 或许人就是这样,经历了生死,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再后来,他跟鹜颜就彻底接受了这个女人,早已忘了她的身份,早已忘了她是仇人的女儿。 凌澜保护她,他跟鹜颜便保护她。 凌澜爱她,他跟鹜颜便也爱她。 在后来面对严仲的时候,鹜颜说,严仲死也不肯说父亲在哪里,要不,我们让蔚景出面? 凌澜坚决不同意。 凌澜说,上辈子的恩怨跟蔚景无关,在蔚景的心里,她的父皇是天神和英雄一般的存在,那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抹阳光,我们不要那样残忍! 所以,他们都瞒了下来。 今日这样的局面,肯定不是凌澜想看到的。 他其实也不想这样血淋淋地将真相当着蔚景的面抖出来,但是,他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严仲跟锦弦他们一伙人太过嚣张了。 他见不得凌澜被动,背负了那么多,凭什么要这样被动? 怨他也好,怪他也罢,他必须站出来。 这一切真相出来,对于蔚景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知道。 他只是没有想到,凌澜的娘竟然亲手教她拈花笑。 这是个什么武功,他不懂。 他只知道,既然,可以让人困在一个岛上十九年,那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蔚景受不住,凌澜又何尝受得住? 哎,他低叹。 这时马车的车轮碾过一个石头,猛地一个颠簸,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回头看了看,不知女人听没听到他的话,便又重复了一遍。 “夫人,皇上是真心爱皇后娘娘的。” 车厢里,妇人只手捂着嘴,强自忍住胃中不断翻涌的腥甜,没有吭声。 第一遍她就听到了,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何尝不知道,凌澜是真心爱着那个女人的。 那日在岛上,他们母子十九年后第一次见面,他就跪在她的面前,坦诚了他的心。 他很激动,为她还活着,为他们母子见面,也为她竟然已经跟蔚景生活了两年多。 他说,娘,上辈子的恩怨跟蔚景无关,孩儿还在想,若是日后遇到了爹,孩儿该怎样说服他接受蔚景,现在看来,在娘这边,完全没有这个困扰。娘跟蔚景生活了那么久,也应该了解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孩儿爱她,相信娘也喜欢她。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看到他是欣喜的,眸子亮得就像是落入了夏夜的星子。 是的,她是喜欢她。 可是,喜欢归喜欢。 在末末跟暖暖百日那天,影君傲第一次来到岛上。 也就是那一日,她从影君傲的无意失言中,知道了小九姓蔚。 那时,她就怀疑,小九是严仲的女儿,当然只是怀疑。 后来,在她的一次梦呓中,她听到她喊“父皇”,她终于彻底肯定。 复仇的种子就像是疯长的野草,在心里面抽枝拔节。 严仲杀了胤鳌真人,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师兄弟,劫了她的丈夫,杀死了她的儿女,害得她家破人亡,还让她不得不在这样的岛上一呆就是十九年,而且还要一辈子呆下去。 她恨。 她想,用严仲给她的武功秘籍,去教他的女儿,不为过吧。 这般想着,她便这般做了。 直到末末跟暖暖渐渐长大,眉眼也渐渐长开。 她惊错地发现,末末的眉眼,竟然竟然跟她的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她才彻底慌了。 然,一切都晚了。 如果她早些知道。 她定然不会这样。 可是,没有如果。 这世上没有如果。 她有各种治病救人的药,她甚至有假死药,却独独没有后悔药。 时光不能倒流,发生的事已经发生,蔚景已然练会了‘拈花笑’。 看着阔别十九年的儿子这样欣喜激动地跪在自己面前,她想瞒着他的。 可是,她知道,瞒不了多久。 只有短短三年的时间。 尝过失去的痛苦,她怕得而复失,她怕他到时恨她,所以,她最终还是决定跟他坦白。 毕竟,她让蔚景练功的时候,还不知道她是他的女人。 当她艰难地告诉他这一切,她清晰地看到他眸中的光华一寸一寸剥落。 他沉默地跪在那里很久,低垂着眉目,一声未响。 第337章 他背负的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许久才缓缓起身,说,娘先好好休息,蔚景跟我回宫,我另派人来谷中伺候,也会派人保护娘的安全。 然后,就转身出了门。 那一刻,她真恨她自己。 她怎么就做出这样的事情出来? 刚才也是,她是被严仲彻底激怒了,才会口不择言,说出‘更感谢你让我有了个好儿媳,她将陪我生活在春天里,一辈子’这样的话来。 其实,说完,她就后悔了。 她知道这些话对于那个善良,一心为她这个婆婆的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当凌澜说让她走,让她回山庄的时候,她一声未吭,默默离开。 她伤害了小九,她伤害了自己的儿子,她伤害了末末和暖暖。 她知道。 可是,她要怎样弥补这一切? 她不知道。 一股腥甜终于没能压抑住,直直窜上喉咙,她被迫张嘴,“噗”一口殷红喷溅在素纱上,她皱眉,眸色沉痛。 随着帝后二人的离开,冬神宫里的人也陆续离去。 桑成风、蔚卿以及叶炫也随张如离开。 高朗垂眸看了看手中凌澜的给他的药丸,又看了看远处躺在地上的锦溪,心中早已滋味不明。 环视院中,发现秋蝉跟弄儿正欲悄然离开,他连忙吩咐禁卫将其抓住带走。 看来,那个帝王真心乱了。 就只记得让人将锦弦、严仲、影无尘三人带走,竟忘了这两个帮凶。 看着秋蝉跟弄儿被带走,他才缓缓转身走向锦溪。 锦溪吃了假死药,他手中的这粒药丸,是假死药的解药。 昨日帝王约他跟康叔见面,说锦弦通知铃铛,让其在今日冬至节上想办法杀死锦溪,并嫁祸夜逐曦,帝王说,我们就将计就计。 当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急了,噌的从座位上站起来,问道:将计就计,难道真的要牺牲掉锦溪? 帝王睨着他的过激反应,眸中腾起促狭,微微笑着道:毕竟是锦弦的妹妹,他都舍得,我们也无所谓,只要你没意见,我们就如锦弦所愿。 他顿时就慌了,说,锦溪虽然是锦弦的妹妹,可她这两年多以来,从未跟锦弦有过瓜葛,如果我们就这样草菅人命,跟锦弦又有什么区别。 帝王就笑。 康叔也笑。 帝王说,朕说过了,只要你没意见,你现在说这么多,是不是就是告诉朕,你有意见?你莫不是喜欢上了她? 他当即否认,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锦溪? 他心底有人。 他喜欢的是鹜颜,虽然鹜颜心里没他,但是,他就是喜欢她,喜欢了很多年。 他只是同情锦溪而已。 虽然以前嚣张跋扈,那也不过是冲着自己的哥哥是帝王。 自从锦弦倒台,经历人生变故的她早已敛去一切锋芒。 她感激他在锦弦出事时对她的保全,她也慢慢学会站在对方的立场为别人着想。 他让她不要出门,她便不出门。 他说喜欢她怎样怎样,她就努力让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模样。 有的时候,面对她的体贴关怀,他甚至有些内疚。 他骗了她。 而她却在他编织的骗局中,怡然陶醉。 他常常想,当有一天,她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她会怎么样? 她会疯掉,他觉得。 可是,让她就这样成为锦弦的牺牲品,他又不忍心。 帝王给了他一粒药丸,说是假死药,让他今日找机会让她服下,到时会有替换铃铛的人对她下手。 怕她起疑心,他将假死药外面裹了一层糖,做成了一粒很漂亮一看就很好吃的糖果。 敬拜完冬神,自由活动的时间,他便说带着她走走,走到后院假山的地方,他掏出糖果,她甚是开心,眉眼弯弯地接过,迫不及待地打开糖纸就吃了。 他借故有点事让她在那里等一下,他离开。 后来就发生了她被人掐死的一幕。 很奇怪,当她的尸首被众人抬出的那一瞬,他明明知道是假的,他的心,还是没来由地一沉,说不上来的感觉。 缓缓蹲下身,她的身子四周泛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冰凉。 他心尖一抖,轻轻掰开她的嘴巴,将手中的解药放了进去,然后,提起内力,手指一点,从她的喉咙处往下一划,使那粒解药在她完全没有吞咽能力的情况下,快速滑入她的胃。 他便在旁边等着。 等了一会儿,觉得天气如此冷,她在冰凉的地下躺了那么久,恐对身体不好,便又将她轻轻抱起,拥在怀中。 再等。 帝王说,半个时辰之内,必醒。 可是,很久过去,她都没有醒。 他在想,是不是每个人的药力发挥时间不一样。 他继续等。 又是良久过去。 她依然声息全无。 他便开始急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铺天盖地一般朝他碾过来,他告诉自己,不可能啊。 听说这种假死药是绝对安全的。 而且前不久,影君傲还吃过。 不是照样醒了过来,现在好好的,今日还带着啸影山庄的人马坐镇皇宫呢。 怎么回事? 此时冬神宫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太医院的人没有一个在,帝王也不在。 他又不懂医。 怎么办? 他从未有过的慌乱无措。 他试着唤她、摇她,却依旧无济于事。 直到目光触及到她紧紧攥住的小手,苍白无一丝血色的指缝间,一点红彩露出。 他瞳孔一敛,心中已经慌乱到了极致。 如果没有猜错,那红彩应该是他给她那粒糖果的糖纸。 骤沉了呼吸,他连忙去掰她的手指,她攥得特别紧,他大力掰了好一会儿,才将她的手指掰开。 白净的掌心,赫然一粒糖果静陈。 他呼吸一滞,愕然睁大眼睛。 什么情况? 她没吃假死药? 不。 他明明看到她吃下去的。 她当着他的面,剥了糖纸,将糖果吃下去的不是吗? 犹不相信,他快速打开糖纸,可不知为何,手抖得离开,一个糖纸,竟花了好长时间才剥开。 可不就是他做的那颗糖。 眉心一跳,他将那颗糖放在两指间,用力将其捻碎,糖心果然是那粒假死药。 脑子里忽然一空,他跌坐在地上。 如果她没有服假死药。 如果她没有服假死药 那她就是装死,然后被那个不知情的顶替铃铛的自己人活生生掐死,是吗? 他不敢想。 为什么是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他看着她吃下的药,结果又在她的手中? 为什么她宁愿不吃药,也要赴死? 她不是这样的人。 还是他其实根本就不了解她?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要她活着,他要她醒过来。 可要怎样才能让她活着,怎样才能让她醒过来? 怎么办? 找帝王! 帝王岐黄通天! 对,找帝王。 帝王一定有办法。 这般想着,他便连忙将锦溪冰冷的、已然有些僵硬的身子打横抱起,疾步出了院子。 外面已经没了马车,除了一个龙辇,一个凤座。 凤座是人抬的。 龙辇是马拉。 也顾不上多想,他直接将锦溪抱上了龙辇,将她放在龙座上,自己跳到前面,扬起马鞭便赶。 直直往皇宫的方向。 马车上,凌澜紧紧抱着蔚景。 之所以没有坐龙辇跟凤座,是因为那两个东西四周都是通透的,只有一些轻纱帷幔,没有马车封闭性好。 他想,此时的她,此时的他们,需要这样一个空间。 蔚景靠在他的怀里,悄无声息,一动不动。 他垂眸望了好久,见她竟然眼睫都不动一下。 心中一痛,他低头,轻轻吻上她的鼻翼唇角。 “蔚景,你听我说,上辈子的恩怨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逼自己,也不要囚禁自己。关于那个拈花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事已至此,请你相信我,只要你不用武功,不会有事的,我也一定会找到办法,帮你解掉,就算解不掉,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陪着你,相信我,好不好?嗯?” 温热的唇轻轻蹭着她的脸,他渴望着她给他一点反应。 没有。 她被动地承受着他的温存。 “蔚景,若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 她痛,他也痛。 他低低诱哄着她,一颗心颤抖得厉害。 她却依旧无动于衷。 凌澜眸色一痛,再次将她的脑袋按进怀中。 他最怕她这样,也最拿这样的她没有办法。 她在意的是什么,他知道。 她心里过不去的是什么,他同样知道。 他想要安慰她,说服她,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或许这个时候,她需要的是自己沉淀一下。 有些心路必须自己走,有些心门必须自己打开,他能做的只有默默守候。 “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走出来!” 龙吟宫门口,影君傲面色冷峻、俊眉微蹙,来来回回、焦灼不安地徘徊。 他在等凌澜跟蔚景回来。 除了交接一下自己宫里的情况,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得知了今日冬神宫里发生的事情。 他担心那个女人。 她怎么承受得住? 马车缓缓停下,凌澜抱着蔚景跃下马车,一个抬头就看到等在龙吟宫门口的影君傲,影君傲也看到了他们,快步拾阶而下。 “皇上!”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他回头。 是张如。 带着桑成风、蔚卿和叶炫。 三人都对着凌澜行礼,只不过,桑成风跟蔚卿只是颔首,而叶炫却是撩袍作势要跪下。 凌澜眼疾手快地扬袖止住。 这厢影君傲也已行至跟前,目光触及到轻倚在凌澜怀中的蔚景,影君傲俊眉微微一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