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城北一窝亲》 第一章 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集上天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江南苏、杭两州,除了得天独厚的温暖气候及秀丽明媚的风光外,远离纷扰边陲的地理位置,更让当地民生安定富足。在这么个弥漫着欢乐的地方,只听说有人吃饱了撑死着,还没听过有饿死人的事儿哩,可见这苏、杭两州的繁荣富庶了。其经济文化发达的程度比起当朝大宋的首都“汴京”更是不遑多让。 就拿苏州城来说,其富足的民生、繁华的社会,吸引了多如过江之鲫的经商队伍,自然造就了满街的“大爷”让那些个平凡老百姓对“大爷们”早不觉有什么新鲜感,有时连正眼都懒得瞧上一瞧呢;但对那种“大大大爷”那可就又不一样了。 像这种用“大爷”两个字尚不足以形容的巨贾,是足教人望而生畏的,连听到他们的名讳也都会不自觉的肃然起敬,只因在整个苏州城内有钱人是不少,但称得上富可敌国的豪商,却是寥寥可数。 而在这少数几个富甲一方的殷商中,最最有势力、也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有两位,一位是城南余家,另一位则是城北的高家;可有趣的是,这余、高两家除了在财势上足以匹敌外,他们的发迹过程及种种境况,则像是各自雄据苏州城一方的宅第遥遥对望般的南辕北辙。 首先,这高家世居苏州城,历代以来一直是苏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物,算是当地出了名的世家。 除了经商之外,高家也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因其每一代子孙中总会出那么一两个秀才、举人的,让高家在铜臭味外还沾点斯文气质,增添点高尚的光彩。究其原因,倒也不是高家人天纵英才,主要还是高家历代以来皆为“多产”光眼前这代老当家的高正阳膝下就有五子三女;既有五个儿子可供挑选磨练,要想培育出个秀才当然非难事了。 而说起城南余家的主儿,可就是历尽历尽艰辛,真正的白手起家了。 想那当家作主的余大老爷余翰林,早年乃是游走于宋辽边境的游牧商人,在当时宋、辽两国纷争不断之际,他有此胆识闯荡两国之间,赚取那种刀口上的血汗钱,可不光“勇气可嘉”四个字就可形容。当初他为了运那些个茶、绢、香料到辽国,再从辽国带回牛、羊、毛皮、人参等物运回中原,一路上“豺狼虎豹”环伺,随时有遭劫遇害的可能,不知教他心情紧绷得急白了多少头发,因此虽然每一趟他都获利丰厚,但可都是他的“滴滴血汗”换来的,以至于到现在逢人说起,他还耿耿于怀地认为自己怎么只赚了点蝇头小利呢! 在余翰林这么舍命拼了十来年,自然使他攒下了如山的财富,也终于决定“衣锦还乡”大张旗鼓地回到他苏州老家。日后举凡布庄、茶庄、当铺、银号、粮行,他无一不涉足,因此不过又过十来年的经营,已涤讪其苏州首屈一指的大商家地位。 可惜啊!也许是余翰林的福分不够,让他年过四十却膝下犹虚,急得他四处求神拜佛的。 终于,他的元配有孕了!这个天大的喜事,自然是让他乐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可是呢,正如那句“老蚌生珠”形容的,余夫人产下的果真是颗“明珠”他自然又大失所望了。不过,只要想起算命先生早说过,他此生本是“无儿无女之命”有个女儿已算是老天感动于他“生平无大恶,不过爱赚钱”加上他平日铺路造桥赈灾济贫亦不落人后,勉强违背天命送他个女儿,他该要知足了,这才弥补他那股失落之心。 这么两相比较之下,高、余两家的发迹、际遇确实截然不同,但也就是因为这点,这两大户人家才会互别苗头得厉害,谁也不服谁!一个嫌对方是暴发户,没半点文墨气质;一个笑他靠祖先庇荫,没啥好神气。 但若要说苏州的百姓在茶余饭后最常讨论的是哪位?那毫无疑问的自是非余翰林莫属了。一来,他靠一己之力成就大业,其间的传奇色彩,早成为一般人茶余饭后间嗑牙的题材;再者,那余翰林膝下只有一女,将来无论谁成为他的乘龙快婿,不就意味着晋升为余家的二当家,坐拥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吗?想到那如金山、银山般的财富,对一辈子也赚不到那座金山小小一角的老百姓来说,哪个人不想得口水直流、两眼发直的?更何况还有个娇滴滴的美娇娘呢。 只是,或许是余翰林的生平充满惊奇与不凡,以至于与他沾上边的事、物常常也染上了那股不寻常,其中当然也包括他的宝贝女儿了。话说这位余大小姐那可算得上是世间少有了!即使是对什么古怪事儿都已见怪不怪的余翰林,见了自个儿的女儿也都只有摇头叹息的分;也只得安慰自己,天底下的怪事一箩筐,在一个不嫌多,少一个不觉少,在繁华似锦的苏州城,想开点日子会开心得多。 就好比这会儿 在城郊的赌场里,满室热闹的景象,抬眼望去就只见一颗颗垂首晃动的脑袋瓜子,以及此起彼落的吆喝声 “动作快点!下好离手喽。”拢过耳鬓飞发,无视那飘散在空气中的汗臭味,余芊瑛兴致高昂地全神贯注在赌桌上。 那娇小的身材,混在一班粗壮的贩夫走卒中似乎显得相当渺小,但那身公子哥儿打扮,衬着一张清秀丽致的脸蛋,有如处在顽石中的珍珠般,又教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都下好了吧?好,看我的四五六六!炳!我赢了,庄家通吃!”随着滚动的骰子定住不动后,她那对明亮黑眸似乎显得更加有光彩,因为这把她又赢了。 嘻!赢钱的感觉真好!难怪这世人那么喜欢银子了。余芊瑛眉开眼笑地看着堆在她面前的小银山。 “唉!怎么又输了!余少爷,这天底下的骰子难不成都是你养的吗?还是你每天早晚三柱香膜拜它,还称爹叫娘的,否则怎么不论什么样的骰子到了你手上,个个都像是如意金箍棒般随你变化自如?你要个三,它绝不会在跑出个四来;要六,它更是不敢只出个五,想想真不甘心耶!”那连最后的翻本赌金都输了的挑夫,一脸懊恼地盯着余芊瑛道。 “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过是运气好,再加上玩了一整天了,总会让我赢个几把吧。别丧气,风水轮流转,也许下一把就教你赢了也不一定。”对这夸赞,她显得豪气得不当回事道。但心中早自认赌遍天下无敌手的仍挡不住那张俏脸上的得意。所以不敢太“嚣张”不过就怕人家瞧出她的厉害,往后便不同她玩罢了。那么在世俗礼节束缚下早已觉得生活无趣的她,岂不又少了个余兴消遣。 “再下一把?”颇不甘心的挑夫掏着那空荡荡的裤袋长吁道:“身上连半个子儿都没了,哪儿还能再赌一把。” “是啊!我的钱袋也空了。”身旁又增一哀声。 这一说,众人皆有同感地揣着自个儿又瘦又扁的荷包惋叹,只因他们袋中的银两大都搬了家,跑到余芊瑛那儿去了。 那围在余芊瑛桌前的赌客也明白规矩,眼前这位余少爷看似笑容可掬、很好讲话,可有一点却十分坚持,那就是请求银货两讫,绝不赊贷。所以若没准备好银两可别上他的赌桌,否则一个失神没张大眼,难保不会被他毫不留情的一脚踢给到墙边去。别瞧这余少爷人长得瘦弱,那力道可不小,被他踢上一脚,非哭天喊地痛得像只快挂了的老狗般弯着腰吁吁喘气、老半天说不出话来才怪。 从这点原则看来,他似乎也太不通情理,但虽如此,可他们仍十分乐意跟这个外柔内刚的余少爷玩两把,原因无它,只因这位余少爷慷慨得很,不论他手气好坏、是赚是赔,临走前总会留下些银两,差人叫两桌酒菜过来,好给这班赌得没日没夜、舍不得下赌桌的赌客们打打牙祭,即使是别桌的赌客也见者有份的多他的招待之列,不教他们既瘦了荷包,还空着肚皮;再者,赌场里能做庄家的,十之八九不是长得横眉竖眼像个凶神恶霸,就是一副贼头鼠目的奸人样,像他这样教人看得赏心悦目的,却是绝无仅有。以至于大伙儿就算赌输了钱,光瞧他两眼,心里也觉舒坦。 “都没了吗?真是可惜。好吧,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小岚,拿十两银子给张福买点酒菜过来,你也整理一下,咱们回去吧。”余芊瑛伸伸那窝了一天的身子,朝身旁的跟班小岚道。 “遵命!鲍子。”那个头同样娇小,几乎要淹没在人海里的小岚,努力地撑出头来,忙从桌上挑出锭银子。 而那赌场小厮张福,不待小岚叫唤,早已哈着腰恭敬地立在一边,一脸谄笑的,也不怕把下巴骨给笑掉了。瞧他必恭必敬地伸出双手,迎接圣旨般的捧着那锭沉甸甸的银子,还傻笑着不停朝余芊瑛点头道谢呢。 天知道,他这回又可“暗杠”多少走路费到自个儿口袋里了! 这赌场里要多几个像这位余少爷一样的人,他张福啥事都不必做,光等着跑腿就可衣食不愁地每日吃香喝辣的了他光想着就觉身体飘飘然得笑得更加谄媚了。 只是,在赌场的另一头,却有位既不赌、也不吆喝助阵的男子,默默地瞧着这奇特的一幕。 乍听那银铃般的清脆嗓音,瞧他粉雕玉琢般的灵秀五官,他怎么都想不到在龙蛇杂处的赌场里,竟有这般脱俗之人!瞧这小兄弟一身锦衣绸缎、举止娇贵,分明就是生在富贵人家里,不知生活疾苦的公子哥,像这种温室里长大的在金少爷,到了赌场这什么坑人伎俩都使得出来的地方,除了糊里糊涂地奉送上银两任人宰割外,还能有什么好下场?顶多再“赚”个败家子的声名罢了!可瞧瞧他,活脱脱像是天庭下凡来的调皮仙童,看似无邪单纯,可暗地里竟然是使着一身好赌艺。 他走遍五湖四海,什么样的人没看过?可即使是那诈骗手段高明的江湖郎中,与这小子相比之下都要逊色三分,这一想他的眼神忍不住又瞅着余芊瑛那白里透红的脸庞,确实任谁都要比他逊色。 就在众人围着将要离去的余芊瑛主仆既不舍又不甘、还带着几许称谢的杂声中 “余公子,有没有兴趣和在下赌一把?”他很好奇!对“他”实在好奇得紧!是以不由得扬声唤道。 他不懂的是,为什么这位看似娇生惯养的余少爷,不到城里专门伺候这些公子、爷们的大赌场去,却选择这个贩夫走卒杂聚的小赌场,而且,年纪轻轻竟然就有着职业水准的赌技?基于他凡事追根究柢的天性,他非解开这个谜题不可。 再者,他也很好奇,像他这么个漂亮的“娃儿”到底是出自谁家?虽说用漂亮、娃儿来形容男性似乎不怎么恰当,但那字眼却是十分自然地浮上他脑海。 “赌?跟你?”才跨出步伐准备打道回府的余芊瑛掉转头来,循声打量着出言挑战她的男子。 之前她忙着在赌桌上厮杀,以致没瞧见这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陌生男子。不过从他那甚有把握的神态看来,想来他可能已经盯了她很久了。 这倒有趣!想想赌场里厉害的角色都已是她的手下败将,一面倒的战绩实在没趣得很;再瞧他,长得一脸聪明样至少看起来比其他人聪明。但若是跟她比,当然还是她聪明点儿。 总而言之,和他赌应该比较有挑战性吧?只是这男子全身上下除了炯亮的眼神、坚毅的脸庞线条,以及一股慑人的气势外,就身无长物地只瞧见他一身的蓝色布衣,而且那布料看来还平常得很,他该是出身寻常人家吧?那么问题是他赌得起吗?因为无论他横看竖看,都觉得他全身上下实在挤不出几两银子来。 “正是!在下高羿,不管余公子想玩什么,我都奉陪。”他走近他道。 “哦?口气倒不小嘛,不过你可知晓我的规矩?”迎着他那自信的目光,不觉油然而生一股好胜心,暂且先试试他的胆量。 “什么规矩?” “简单,平时大伙玩玩,一文两文我都不嫌少,可是要找我单挑,一局要没十两以上的银子上桌,我可没那个兴致。”她上赌场来,求的就是打发时间好玩罢了,可不是非要赢得人家倾家荡产、卖妻小当衣裤地沉迷下去;而他,倒也不碍她眼,又不像家财万贯之人,以到她也不愿见他落得连吃饭的银子都没了。 “几两银子我还拿得出来,再说输的人未必是我,不是吗?”这回,他干脆大剌剌地坐上赌桌前,将身上仅存的二十两银子往桌央一搁,那挑战的意味是更浓烈了。 “好气魄!不玩倒显得对不起你了。”而且还当她怕了他呢!她顽黠一笑,既然他想试试站在街头喝西北风的味道,她就成全他。 “可是小少爷,晚膳时间快到了,咱们得赶紧回去,否则老爷他”瞧余芊瑛的赌兴又起,揣着满怀银子的小岚不由得为难地凑近余芊瑛耳畔道。 看着外头的天色是不早了,余芊瑛不由得微蹙眉头,可偏又答应了这个高羿,若要改日他该不会当她借口脱身,反被他看扁了吧? “余公子有要事?”对余芊瑛那既迟疑又不舍的可爱百变表情,他竟是看得唇角直扬。这姓余的小子,不但长得像个娃儿,连性子也还是个小娃儿性子呢。 “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不过我不能担搁太久就是。哪!这样吧,我们一把定山河,怎么样,你敢吗?”长叹口气,直可惜好不容易有个像样的敌手出现,却没时间好好玩两把。 “当然!奉陪到底,那就玩简单点儿,我们赌大小?”他体贴地指着桌上的骰子问道。 “好,你先请。” “不!余公子先请。”他含笑道。 余芊瑛愣了愣。也无妨,谁先都一样,她相信最后赢的人绝对是她。 拿起骰子,看似随手一掷,铿锵锵的骰子在陶碗中打了几个转,不待落定,余芊瑛已经笃定似的扬眉道:“五点,换你了。” 斑羿盯着她,同样地随手掷出,那轻松的语气隐含着笑意:“真巧,也是五点。是否再下一把?” “这”她呐呐地看着骰子睁大了眼。怎么会这样?她可小看这来路不明的男人了!从他掷骰子的手势看来,今天可碰到个行家了。 “当然!再玩一次!” 只是这一玩,竟像是没完没了似的,即使她掷出个六,那高羿照样有办法跟到底地老是和她打个平手,连下了十几把,两人竟是纠缠不清地还在缠斗。 这浑球,耍她嘛!余芊瑛不觉噘起唇来狠瞪着他。 而这场透露着古怪的赌局,引得赌场众人纷纷围观,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而那小小的跟班小岚,则是急得满头大汗。 她们私自溜出来玩耍已经不对了,到赌场这种地方,那更像犯了滔天大罪,这会儿再不早点回去,只怕一被发现小姐顶多被训个两句,可她就没这个好运道了,屁股不被打得开花才怪!但是看这情形,小姐不并出个输赢是不肯走的情急之下,小岚悄悄地兜到高羿的身后。 她真的不是卑鄙小人,老天爷可以作证,她真是由于无奈,才出此下策的。 表鬼祟祟地看准了高羿抓起骰子就要掷出手,小岚暗暗地忙抓往他的袖角。果然,那骰子转了几个圈,点数不一样!可终于打破平手的局面。 小岚松了口气地笑开来,谁知当她邀功般的抬头后,迎面却教余芊瑛赏了个大白眼;而高羿更是莫名其妙,冲头竟给她个兼具谢意与“笑意”的表情。 敝了,她使小鳖计,怎地他还冲着她笑? “你赢了,桌上的银子都是你的了。”余芊瑛不甘愿地吐口气。愿赌服输,虽然她实在输得冤枉,可是是自家的奴才搞的鬼,她就是再不甘愿,也只能认了。 “什么?公子输了?怎么会?我明明” 那骇了跳的小岚忙睁大眼瞧着赌桌上的骰子。六六点!可小姐刚才掷了五点,真输了!想不到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帮这个姓高的赢了小姐,也难怪那个姓高的要冲着她直笑;也难怪小姐要赏她个大白眼唉!等会儿回去后,可以预想的,她可有罪好受了。 “你这不带眼的小奴才,还不快把银子拿出来。”这个傻奴才,也不知她到底是帮哪一边的,说是要伺候她,照她看,不先把她气死就已是万幸了!她不觉口气微啧怒道。 “是!”光听那气恼的声音,小岚早已经连头都不敢抬地忙拿出十两银子。 “是一百两!我刚刚已经提高赌金了,怎么你连耳朵也搁在家里忘了带吗?”她真不懂当年她爹怎会挑这笨奴才做她的随侍,耳背得连她这个主子刚才为了想刺激那姓高的使出真本事,而自愿提高自己的赌金所说的话都没听见。有仆如斯,也就难怪她今儿个要赔钱了。 “没关系,十两就十两,这把我赢得侥幸,还是照旧吧。”高羿瞧那吓白了脸的小岚,不觉纳闷,有这么聪明的主子,怎地有如此迷糊的随从? “怎么?你以为我输不起吗?”莫名其妙地输了一局已教她不平,哪还需要这个姓高的在那儿“主持公道”她才不领情呢!这么说分明是瞧她不起,愈想她心里愈有气。都是这个姓高的坏了她今日的大好心情,要不是今日天色已晚,她非跟他赌个彻底,赌得他当裤子求爹告娘地没脸见人不可! “不,我只是也罢,你说了算。”听他那赌气的口气,还有微怒的表情,这小子似乎真发起火来了,高羿默笑着不同他争辩。只是这小娃儿怎么连生气的模样都好看得教人难以漠视? “告辞!” 一抬手,余芊瑛没好脸色地大跨步朝门口径自走去。 “你这个傻瓜!笨蛋!不长脑子的笨奴才!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我们余家来的,否则我那精明的爹爹,怎可能买个像你这么笨的奴才?你简直就是要气死我了!”出了赌场,一到四下无人的小径,余芊瑛终于忍不住胸中那口冤枉气,怨气难消地训起小岚来。 “小呃,不,公子,你别生气,我原也是一番好意,想帮你一把,怎知道会帮倒忙,你可千万别以为小岚是故意跟你过不去,因为你也知道,我向来迷糊,不是只有今天才这么笨手笨脚的嘛。”小岚不好意思地搔首道。 不是只有今天?这个浑球!照她的意思是说她今儿个还是“笨得有理”喽! “你是说你往后也会这么一直笨下去?”她强压住怒火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人家说:‘山河易改,本性难移’,我想我大概改不了了吧。”那小岚犹不知死活地痴痴笑道。 “改不了?好啊!既然改不了,那我留着你这个笨奴才干嘛?待会儿回府后,我马上叫管家把你卖了,换个机灵点的回来;要不就打发你到厨房里做活去,让你好好地磨练磨练!”余芊瑛悻悻然冷笑,打定主意不管小岚怎么哀求她,她都不理会她。这笨丫头,不给她点苦头吃,她还当真走到哪儿都不用带脑袋出门的。 可是,这小岚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么的,竟没半点惊慌,还得意地直傻笑着。 “公子,没用的,我是老爷精挑细选来专门陪伴你的,没有老爷的命令,管家哪敢动我分毫。” “精挑细选?胡扯,我爹怎可能挑个傻呼呼的人来陪我,那不是给我添个包袱吗?”以她爹呵护她的程度,又怎会找个笨丫环来气她? “对对!老爷他就是希望我能绊住鲍子,别让公子老是跑得整天不见人影,叫他操心,所以老爷早说过我就是再笨也没关系,只要跟着你就行了。因为老爷觉得公子太聪明伶俐了,没人绊着可是会‘咻’地飞上天的。”说着她还学那遨游天际的苍鹰展开双臂,那表情似乎颇为自己这唯一的“优点”感到骄傲不已。 可是,他好像一得意,竟把她家老爷秘密交代给她的任务也给说了出来呢! “好啊!亏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然是来卧底的。”余芊瑛睨着跟前这个傻蛋咬牙切齿道。 “公子,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卧底的,我是保护你来的,只不过保护的方式比较特殊罢了。”再笨的人都看得出来,余芊瑛那一副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怒火正要发作,即使是反应迟钝如小岚,也不能不赶紧讨饶。 彼不得什么气度、教养,余芊瑛抬起脚来,便踢个小岚四脚朝天,可在听见小岚的哀号声前,却先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教她不由回眸一望。 “姓高的,你敢跟踪我?”瞧那从树后漫步而出的高羿,余芊瑛没好气道。 “路是给人走的,我们不过是恰巧同路罢了,怎能说谁跟着谁了?”他理直气壮道。虽然他确实是跟着他,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只好现身。 “哼!”余芊瑛轻蔑地瞪着他,想她今日的晦气都是这臭男人招来的。 不理他?这怎成!好不容易发现苏州城里有个如此有趣的人,他岂能放过这结识的机会?是以他翩翩然道:“在下久居关外多年,近日刚回中原,对中原的礼俗略有生疏,若有得罪之处,余公子,还请见谅。” “关外?原来如此,难怪我听你口音怪腔怪调的。大老远的,你跑到苏州来干什么?访友?还是玩乐?”她审犯人似的一古脑问道。本来她是没什么心情理会他,可是一听他说远从关外过来,不免又好奇地打量起他来。 “都不是,应该说是寻亲吧!”高羿看着她那闪烁着好奇的眼光道。 “寻亲?这姓高的在咱们苏州可是个大姓,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随便一抓都有一箩筐,倒不知你寻的是哪一门亲戚?只要那人不在城北大街的高正阳府邸,我都可以差人帮你寻去!不是我心肠好,只是因为我爹和关外也有点渊源,再说这只是举手之劳,否则啊我这人最坏心了,你刚才也瞧见了,我还会欺压奴才呢。”余芊瑛高傲地抬高了头道。她最讨厌人家夸她善心了,被这顶慈善的大帽子一压,往后可是会害她想作怪都不好意思咧,所以,干脆先撇个一干二净,省得缚手缚脚的。 斑羿纳闷地看着她。为什么别的高家都成,就除了“那个”高家不行? “谢了,不过我已知道他们的住处,只是尚未寻上门去。倒是你刚才提的那个高家,听说他们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怎听余兄口气似乎甚为不齿?难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 “什么齿不齿?我只是‘不屑’理他们罢了,难道这也不成吗?”其实她对那个高家也好奇得紧,可是碍于父亲的关系,平日自然与其保持距离。 “不屑?”听起来问题似乎更严重了,难道高家仗着权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让他如此避而不谈吗?好吧,不屑就不屑,他很快就会弄明白的。高家不能谈,那总能谈谈他了吧? “余公子府上是” “府上?你问这个干什么?”余芊瑛收起那无所谓的神态,紧张地睨着他问。 这个深藏不露的高羿,谁知道他脑子里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不好!瞧他贼兮兮的模样,肯定有问题,反正,天底下所有姓高的都一样,自恃不凡又自以为是!照她看来,这个高羿八成也不例外。 看着余芊瑛那如临大敌、活似他是个人口贩子正打算抓了他卖掉的模样,高羿又是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听你谈起高正阳,故而想起苏州城堪与城北高家分庭抗礼的巨富,其主事者也姓余,故而猜想两位或许是” “哦,你说余翰林啊?”她那顽黠的心思一转,马上又有了主意,非搅得他满头雾水不可:“我和余翰林的关系说来可话长了,我爹呢,是余老爷的曾祖父的堂兄的女儿生的儿子的曾孙子的远房亲戚,是不是很复杂?真的,若要认真算起来,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算得十根手指头都快打起架了。所以呢,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们都姓余那就对了,而且我告诉你,所有的亲戚中我最讨厌那个余翰林了!他不但嗦,还喜欢管东管西,打我出生睁眼能识人后,还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他这般。” “两位的关系确实复杂!”高羿苦笑道,也不用算,光是听着就让人迷糊。 不意他眼角余光瞥见那小岚,不知怎么地竟像个戏子似的,在他身后不远处不停地比天指地,还学老公公的呵呵干咳,待他回头瞧个仔细,却又赶紧一本正经地站得像棵百年老松般挺直。 “小岚,你到底又怎么了?”余芊瑛受不了地叹道。唉!有仆如此,莫怪她觉得自个儿近来似乎也变笨不少,必是因为每天朝夕相处的,想不受影响也难。 “公子”小岚颇为委屈道:“我是想说老爷怕已在府里等急了呢。” 什么时候了?她仰首看看天色,脸色显得微愠。这笨奴才,既已知道迟了,还有时间在那儿比手画脚大玩猜谜游戏?提醒他一声不就得了吗? “既然你已寻着亲戚,我们也没什么瓜葛,这儿路多得很,你爱走哪条就走哪条,只要别碍着我就行。”说着,她没空再理高羿,抬脚便疾步而去,就怕被她爹发现她又没带护卫偷偷溜出府去,耳根子又要不得安宁。 “只要别碍着你,就是刚好同路也不打紧吗?”高羿喃喃说道。明知那个跑得十万火急的余芊瑛早听不见他说什么,他却还轻轻地摇着头,十分奸诈地笑叹:“我想是没关系吧。” 然后兴味十足地跟在余芊瑛后头。 “公子,你走错了,大门在那儿呢,走大门近些。”跟在余芊瑛后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岚当余芊瑛慌得走错路地唤道,还边朝余府大门而去。 “傻瓜!你是怕没人知道我们偷溜出府吗?走后门!”余芊瑛一把抓起小岚的衣襟忙拐向后门小巷。 “对对!我急忘了,可是公子,我快被你勒死了,你松松手吧?” “哼!要真能勒死你就好了。”可惜她就少了这点心狠手辣。 待两人左闪右躲地闪进那高墙里,又遮遮掩掩地窜入后院一间堆积杂物无人看守的仓房。又过了会儿工夫,只见门扉后走出个长发飘逸、灵秀慧巧的俏姑娘,在那剪裁合身的丝绸衫裙衬托下,标致得像是瓷娃娃般,那模样饶是人见人爱;而她身后则跟着个看似憨拙却又有几分讨喜的小丫环。 那他呢?怎么不见方才进屋,那一脸玩心仍重却翩翩俊俏的余公子,还有那老实迷糊的小岚?隐匿在高树密枝里的高羿,不解地眉峰微拢,但转念一想,再回头瞧瞧那眼熟的背影猛然一领悟! 难以理解地,高羿心口竟有几许喜悦,但紧接着却见他脸色越发凝重起来,以至那原本只是微拢的眉峰,霎时竟是纠结难解。 斑家府邸,放眼望去尽是雕梁画楝,处处奇花异草;即使是夜深人静,悬挂在梁柱旁的盏盏灯火仍照得那豪宅大家的磅礴气势逼人,加上那阵阵扑鼻花香,使人恍如置身天堂仙境。 这会儿月上星天,在高家上下忙碌了一天后,老老少少多半已经歇息了,唯独后院花园里,两个气质迥异的男子对坐品茗,边赏明月边享受初夏的凉风,间或偶一闲谈。 这两人正是高正阳的公子,那神色肃穆严正的乃是老大高昕;而他身旁那年龄相近,但神采间却显得温文的则是二公子高宇,原来这兄弟俩正彻夜商讨着经营大计。毕竟,他们高家家产庞大,手下当差的不下数百人,间接着他们高家脸色吃饭的更是难以计数,随便一个决定所影响的层面之广,让严以持家的高氏兄弟不敢掉以轻心。 “大哥,最近粮市似乎有点混乱,不少盘商都跟我抱怨,不知该怎么做生意了。”高宇为大哥倒了杯茶,那儒雅的脸庞亦爬上丝难色。 “我也听说了,那余老爷这回似乎真跟咱们卯上了。”高昕了解地沉声道。 斑余两家各有各的船队、地盘,实力相当,若不恶性竞争,倒也能各走各的路,可是要是一不小心坏了默契,那可剪不断、理还乱了。犯错在先的,拉不下这个脸认错;另一方又不甘心吃这个闷亏,因为两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偏偏上个月,高家的粮行一个新上任的管事不小心打破行情,坏了彼此默契,造成余老爷的误会,才造成今日这愈争愈乱的局面;即使是那从小苞着高正阳做生意、目前更能独当一面当家作主的高昕,都不知该如何圆满解决这场误会了。他实在不想做生意做到恶脸相向,大家公平竞争不是很好吗? “真没解决的法子吗?你看要不要跟爹商量看看,也许他老人家有什么好主意。” “暂时不要,让我再想想法子。”高昕缓缓踱起步来,正想着,那眼神却突然凌厉地射向幽暗的园子里,大喝:“谁?” 他这一喝,高宇也跟着惊站起身。想不到府里那么在保镖、护院,竟还有人能溜进来。 “别急,我这就出来了。夜深人静,别吓着旁人了。”话声未落,那高羿笑着走向庭子里。 “三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那高宇喜形于色道。 原来一身布衣、活像江湖浪子的高羿,竟是高家的三少爷。 “今儿个才到。大哥、二哥近来可好?” “再好也没你这闲云野鹤好!终于想起家在哪儿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这么飘荡下去,行吗?连进出自个儿家还得这么偷偷摸摸的,真不像话。”高昕深吸口气,略带责备道。乍听之下可能以为他愠火正起,但那带着长兄慈祥的目光却泄露了他心中的惊喜与欢迎。 “大哥,我没你和二哥做生意的天分;论读书,又没有四弟五弟的文才,你们就饶了我吧!我虽是四处游荡,可也带给你们不少四方的生意讯息,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贡献了。至于偷偷摸摸没那么严重吧?我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罢了。”他犹是嘻笑道。 “好了,要抬杠以后有的是时间。瞧你又是一路长途跋涉,这狼狈样要教爹娘看见,我看你一年半载里休想再出远门了。你先去梳洗梳洗吧,我差人给你整理厢房去。”说着,高宇就要唤人来。 虽然高家子嗣甚多,但兄弟姐妹间的感情却极为深厚,彼此间更是互相扶持,因为那高正阳教子之严可也是出了名的。只是对高羿这个高家的“奇葩”却是打他小时就不知该拿他怎么办的万分头疼。 “不,我不住这儿,我只是先回家来看看,一会儿就走。”高羿忙拦住他道。 “连家都不能住?爹娘也不见?你这回又在玩什么新把戏了?”对高羿这不合情理的做法,身为长兄的高昕不觉沉下脸来。他爱护每一个弟妹,但却也需负起纠正劝戒的责任。 “大哥,你别再瞪我了,瞧你这脸色让人见了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怎么说我也不可能连爹娘都避而不见吧?我保证明儿一早就来向他们两位老人家请安,不过因为某个缘由,我暂时不住家中就是,待事情解决,小弟保证会长待家中,直到你们看腻了赶我出门为止。” “你闯祸了?”高昕皱了皱眉道,那神情不愠而忧。 “闯祸?大哥,你也太小看我了。”确实,从小到大,他是高家最会闯祸的一个,可那也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从他十五、六岁起,可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再也没给家里带来什么麻烦,他万万想不到今儿个竟又瞧见自个儿大哥那从小暗中照应他时的“关爱”眼神,虽然挺教人感动的,可是又教他哭笑不得。 “真的没有?三弟,江湖险恶,你若真遇到什么麻烦,那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别一个人闷声不响地苦干,兄弟是做什么的?不就是互相帮忙吗?”高宇也担起心来,劝说道。 老天!怎么所有人都还把他当青涩的少年郎吗?枉费他高羿在外闯荡多年,看样子他的威信实在是有待建立。眼看自己快被看扁了,高羿只好解释:“两位兄长,你们大可放百、八十个心,我不住这儿,只是因为她一位朋友不喜欢与大户人家往来,所以,等我同她谈妥后,自会回来。” “连你的出身、家人都不能接受,这算什么朋友?我们高家有那么见不得人吗?”闻言高昕更不悦道。 “不!不是!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她似乎对咱们家有点误解,我想先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以免彼此见了面尴尬。”真是冤枉!他与“她”连朋友都还算不上,竟然就只为了想让她对他们高家的看法改观,便已经为替她辩护费上一番唇舌,她对他们高家的看法对他真有那么重要吗? “既有误解,更应该开诚布公地当面对质,这才是简洁的解决之道,二弟,你说是不是?”高昕朝高宇暗示道。 “大哥说得没错!处理事情就该果断一些,迂回曲折的做法要拖到哪年哪月?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就要果断,三弟,明早我就陪你去请那位朋友过府一聚,以示咱们高家的诚意,就算有天大的误解,我保证也能迎刃而解。”高宇同意地点头。 对这两位兄长的好意他只能心领了。因为照他看那“娃儿”没耐心得很,只怕一听说他是高家人,就一切免谈地与他划清界限、老死不相见了!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心口竟泉涌出一股失落感。 “两位兄长,我想这事不急,我会尽快” “不成!只要有关咱们高家的声誉,概属‘紧急’,不能拖延。”高昕语气坚决道,毫无转圈地让高羿脸色沉了大半。若非天色昏暗,只怕要被人当他中了什么剧毒呢! 终于,在一旁的高宇见他为难得眉头深锁,这才不忍心继续捉弄他,冲着高昕默笑后,轻道:“三弟,我想这位姑娘想必十分特别吧?” “是很特别。”想到她的胆大与豪气,那紧抿的唇不觉放松开来,可是“二哥,你怎么知道她是女” 他诧异道,却见不但高宇笑开来,连他那难得有笑容的大哥也是满脸笑意。难不成他们俩刚刚的质逼都是故意的? “这还不简单,以你的个性,怎可能结交个别别扭扭的朋友?想当然,能让你愿意屈就的,在你心中的分量自然不同,若同是男人,那么有什么话不能敞开来说?所以她肯定是个姑娘家,而且不是一般的红粉知己。” 见高宇扬眉大笑,让高羿尴尬不已。原来自己的心思早落在两位兄长眼里,看来打小一块混大的兄弟就是有这缺点,什么事都逃不过他们的眼,不过他还是不服气地犹做困兽之斗。 “好吧!我承认你们猜的没错,她是个女孩,但事情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我与她今儿个才认识,哪是什么红粉知己?不过是见她本性不错,又不愿见她对我们高家有误会,所以才想要解开这个结,怎么说我这也都是为了咱们家族。” “什么?今儿个才认识?”高宇吃惊地看着高昕。“大哥,看样子三弟陷得可深了。” “可不是吗?他行事向来不动则已,一动必疾如风火,也许我们该知会爹娘可以开始准备婚礼事宜了,否则到时可要来不及了。”高昕点头赞同道。 这他们把焦点放在哪儿了?没听见他都说了一切是为了高家吗? “大哥、二哥,你们也想得太在了吧?我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既然如此”还在狡辩!斑昕睨瞧他一眼后,朝高宇道:“二弟,天一亮你就和三弟一块儿去见那姑娘,问清楚她到底对咱们家有什么不满。” “乐意之至!”高宇咭笑道。 “不行!她会”他没辙地瞧着他俩。早知道就别回来见这两个狐狸般的兄长,托那两个闷着头读书又听话的弟弟传话便成,现在看这情势他只有认栽了。“我自个儿的事我自个儿处理。”他撇下话道。 “哦!不是为了咱们高家的事了?” “暂且不是。” “那好吧!我们就不插手了,不过虽然是你自个儿的事,可也得好好办,我们等着瞧呢。”高昕满意道。 老天爷是公平的,这三弟长年在外逍遥自在,累得他与二弟里外的忙,今日不过消遣消遣他,算是便宜他了。这会儿光看着三弟那懊悔挫败的神色就乐得足够让他和二弟今晚有个好眠了。 第二章 苏州奇景名闻遐迩,文人雅士络绎不绝,处处美景多是浑然天成,后人不过略加修砌添妆,以便赏游。 唯独那“莲园”一处,同样的行人络绎,可彼此却是尴尬地匆匆擦身而过,即使是相邻而坐,也净是看天瞪地地说不上两句话。更绝的是,该处风景不差且舟车便畅,但却少有女子出现;即使民风保守,一般女子碍于礼教不便随意外出,但总不至于连那于归之妇亦不见吧?究其缘由,只能说苏州奇景何其在,而奇事更是举世少见。 话说那莲园乃是余翰林所建,并慷慨地捐出做为休憩之地,园子造得是颇为精巧,但吸引人的并不是莲园本身,而是园子前不远处余家高墙内的那座“凤铃阁”那楼阁共分三层,层层上叠,屋宇四角挂着琉璃风铃,微风一吹,叮当叮当地好不悦耳。 据说,这凤铃阁乃是余翰林为其独生女所建;再听说,那余家千金时常登上此楼,吟诗作曲、远眺山水当然,也会顺便瞧瞧到莲园一游之人。而虽然从未有人亲眼目睹余大小姐之倩影,可楼阁中不时传出幽幽琴声却是不争的事实! 最重要的是,根据可靠消息余老爷有意为他的宝贝女儿招费,巧的是这凤铃阁就是建于余大小姐及笄之年,那么这其中的暗示更是不言而喻了。因此,在凤铃阁方圆百尺内,除余家奴仆外,触目所及几乎清一色是男子,并不时可见这些个想要“人财两得”之徒或为吟诗作乐;或为终日拿把小扇,状甚斯文地徘徊不去,不过就是希望被余小姐相中,禀其父亲成就一段良缘。 今日,毫无例外的,那凤铃阁外又是个杂鼎沸、人来人往的盛况。而在三楼窗棂前,正有双眼睛透过窗口小洞察看外头情况,此人嘴角并不时浮上得意笑容,那精明的眼神似是津津有味地品鉴着。 就在这厢正看得出神忘我之际,另一道玲珑身影忽地自其身后蹑手蹑脚地悄然靠近。来人俏容上带着抹“惩治恶人”兼“规范道德”的睨笑,举起手来,二话不说便朝那偷窥之人的背部猛地用力一拍。 “哇!”随着那响亮的巴掌声后,另道惊吓声震嫌邡际,那偷窥之人吓得跌坐个四脚朝天,可见得惊吓之大。 “哎呀呀我的乖女儿啊!你这是干什么?差点把爹的魂都给吓飞了。”那跌坐在地的余翰林余悸犹存地猛拍着胸口道。 可惜那余芊瑛不但不怜悯他的“受惊”反而还面露不齿。 “不必我吓,我看你的魂是早就飞了,飞到窗外那些个男人身上。爹呀,你建这楼阁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我看你比我还热中呢!你该不会染上了什么‘恶习’吧?” 余翰林整整衣冠,不解地问道:“这还用说吗?爹这么做当然是为了你了,而且你刚说什么?我染上了恶习?我哪有什么恶习?” 余芊瑛走到她爹爹窥探的窗前,然后学他“一脸馋相”地朝外望了望,再回过身,斜睨着他道:“哪!在咱们府外走动的全是男人,而你竟还‘欣赏’得如此津津有味,莫怪女儿怀疑你该不会是临老才染上个‘断袖之癖’吧?” “断袖之癖?丫头,瞧你说这什么话?怎么连爹都挖苦取笑。”他蹙眉睨她一眼,拈须叹道。唉!说起来这该怪谁呢?除了怪他自己打小宠坏了她外,还能跟谁诉苦去? “你确定你没有吗?”余芊瑛故意朝他挤眉弄眼道。“爹呀,我知道你很羡慕那些员外大爷们左拥右抱地个个是三妻四妾,可是为了对娘表示忠贞呢,你又不敢纳妾,不过如果你喜欢的是男人的话,那倒又另当别论了!我可以替你去跟娘说去,请她看在你已近风烛残年的分上,就让你在所剩无几的岁月里随心所欲一次吧!” “咳你你咳咳!”一听这话,差点没把他惊得忘了喘气。什么风烛残年?是呀,要再让她这么在吓几次,他岂止是风烛残年,还可直截了当地“驾鹤西归”呢! “你呀!愈来愈不像样了,一点大家闺秀的样也没有,还好这儿就咱们父女俩,否则要是传了出去,人家还以为爹爹净会宠你,却没尽到教养的责任,把你养成个粗鄙女子了,以后看谁还敢娶你。” “谁说我要嫁人了?”余芊瑛朝她爹吐吐舌头道。 他现在说这不嫌太迟吗?她老早就被他宠坏了!至于教养嘛,算不得太差,而是过头了,不管该学的、不该学的,她全会了,什么琴棋诗画、射御书数、吃喝赌玩,她可是无一不通的!但如果连赌都会了这对一个女子来说,这教养好像是过了头了。 想想,她这些“奇艺杂术”不也全是跟她爹爹学的嘛! 想那余翰林自年轻时就走遍五湖四海、交游广及各地,什么三教九流的朋友没交过?在自小“耳濡目染”之下,她要不学点“奇术”也难;再加上她天资聪颖,每每一学就会,让颇具江湖豪气的余翰林也乐得在他人面前展露他这独生女的才华,所以凡出远门必带其同行,以增广其见闻!因此,她会的玩意儿可多了。 “不嫁?你呀”余翰林无奈地摇摇头。以前他是舍不得她出嫁,才有建这凤铃阁想要招费的主意,可现在瞧女儿看谁都不顺眼地只想插了翅膀飞到天边般,他也不再苛求什么了,只求有个管得住她的人,好好照料她就成了!只是现况好像连这微小的希望都愈来愈渺茫。“我说瑛儿,你道爹这把年纪了,还挺着这副老骨头趴在窗台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帮你瞧瞧是否有配得上你的俊秀人才嘛!叫你自个看、自个挑,你又不屑一顾;好心来帮你瞧,你又说爹是帮自己‘挑伴’,唉!天下父母难为啊!”他使出苦肉计,口吻是委屈得似要掉下泪来。不过这招数是骗不了余芊瑛,若想叫她“惭愧”地陪他一起玩这“偷窥游戏”唉!大概得等下辈子吧。 “是啊!你当然难为喽,为了挑你的女婿,就四处散布谣言,说我整天待在这楼阁上‘相丈夫’;还说我‘荤素不忌’,嗯!是吧?”余芊瑛叉起蛮腰娇叱:“你怎么就不怕我难做人?也不怕我让人家笑话想丈夫想疯了?害我这几年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这个当爹的惭不惭愧哪!” “你怎么知道这些话是爹散布的?”余翰林不好意思地说。别看他名为翰林,必是饱读诗书、知书达礼的文雅之士,事实上他这名字不过是让他沾点文雅气息、过过读书人的干瘾罢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女儿,血脉相连,怎会不知道爹爹你打什么歪主意?”她愤慨地瞪他一眼,一谈起这事就教她满肚子火。 “别这样,爹也是为了你好啊,为的不就是帮你挑个称头的丈夫吗?这苏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公子爷们,爹都认得,配得上你的也有,可是你都不喜欢,所以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从那些普通人家里头找喽!不过呢,你可别瞧不起这些寻常人家,他们虽然家世差了点,但或许肯入赘咱们家,那倒稍可弥补这缺憾,所以爹也才会出此下策的。反正外头也只是传言,也没人真敢问爹是否真有此意,也不会让你难做人的。”他陪着笑脸道。 “怪了!既然你早有意如此,何不大方地宣告众人,也许能引来更多‘生平无大志,只求做你女婿’的人?你呢,也才好慢慢地、仔细地挑!要不等大伙等得没耐性了,真把你散布出去的话当传言,再也不上咱们家门口闲逛,你岂不是少了个偷窥乐趣?至于我会不会难做人”余芊瑛含怨地叹口气:“唉!谁教我是你女儿呢?我若让人家笑话算了,就当是牺牲我自己的名声,让你过过瘾好了。” 这真的吗?余翰林喜出望外得不觉张大了嘴,兴冲冲道:“瑛儿,你放心,爹不会让你失望的!爹这就马上派人贴出告示,不论是谁,只要尚未婚娶、身家清白的,都可以上咱家来参加面试,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其它条件要补强的?” 只见余翰林一改那凄怆面容,换上副跃跃欲试的兴奋,全然无视站在他身旁已经气白了脸的余芊瑛。 “条件?你不是想要招费吗?那你最好问问他能不能生!”她啐嘴道。 “对对对!你说得对,这点要记起来。”余翰林当真牢记下来。“还有呢?你看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还有!他最好耐打、耐摔、耐揍,不要‘过门’没两天,就教我打得一命呜呼,还得要买副棺材装他,未免太不划算了!所以呢,你最好也顺便多挑几个候补的,省得到时还得再重挑一次,浪费了你‘宝贵’的时间了。” “对对对,要身强体壮才行!还有呢?”余翰林仍持续一头热。 眼看这个老爹冥顽不灵地满脑子只想给她找个丈夫,余芊瑛再也没这个气力陪他玩下去,忿忿地丢下一句:“还有,要嫁你嫁!我恕不奉陪!”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下楼去,留下一脸懊恼又空欢快一场的余翰林呆着张脸。 她要再跟这异想天开的爹爹谈下去,不被烦死才怪!真是想不通,她娘那么端庄贤淑,怎么会嫁给她爹这么个怪不可言的人?他真是她的亲生爹爹吗?想来真教人怀疑,她该不会是他偷抱来的吧? 不过,仔细想想她应该是爹爹的女儿没错,因为不可否认的,她不跟他一样老爱做些荒唐事吗?这也算是种遗传吧。 大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伴随着小贩卖力的吆喝声,让整个苏州城充满了生命的活力,虽然忙碌,但社会丰衣足食,故人人脸上几乎皆带着股兴奋愉悦之情。 但凡事总有个例外“绝对”当中也常会出现个“万一”所以眼前就有那么个集忿懑、怨怼、怒气于一身的新贵族,那一身锦衣吸引了众人的倾羡,可满脸的寒霜却又教人不敢在看上一眼!瞧她那副想杀人的样子,还真是挺吓人的。 “公子!鲍子!你走慢点儿,奴才跟不上啦!” 原来那“富家公子”正是刚逃出父亲的紧迫钉人、叨叨絮念的余芊瑛。而在她身后约莫十来步之距,仍做书僮装扮的小岚,则前脚追着后脚,喘吁吁地追赶着。 “哎哟!”一个不小心,拼命追着的小岚一骨碌撞上前方猛然停住的余芊瑛,冷不防的发出声尖叫,惹得路人一阵吃笑。 “你今天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忘了带眼睛出门啦?”余芊瑛没好气道。 “小姐你,我”小岚咬着唇、低着头不敢多言。任谁看到心情不好的余芊瑛那张臭脸都会识相地噤若寒蝉。 “你叫我什么?”一声怒喝砰然而出。 “公子!”小岚赶忙字正腔圆地再说一次,两眼紧张地左右张望。还好没人听见她刚刚说什么,否则她肯定要被找不到泄忿目标的小姐给吊在城墙上,三天三夜不许吃饭以示警告。 说来她跟随余芊瑛女扮男装出府游玩的经验已不少。起因则是溯及两年前余翰林建了那座招摇的凤铃阁开始不过听说市井小民皆译称为“招婿楼阁”自那以后,每隔几天,在余府无所事事,闷得只剩没抓蚊子、苍蝇玩的余芊瑛,总会带着她这随身丫环改装后混到城里闲逛,刚开始只是在大街上逛逛或是上茶楼尝鲜,后来胆子愈练愈大,现在已是进步到随兴所至,到处玩儿。 今日,不知怎地,小姐突然没来由地又要出门透透气,可她们前天才遛达过,怎么这么快又要偷溜出府?万一被老爷发现了,倒霉的可是她这个贴身丫头耶。可是她要胆敢说个“不”字,那么她肯定自己倒霉得更快!尤其是在小姐明显地想找碴整人的时候。 只是,她从没见小姐发过这么大的怒火,究竟是什么事惹她不高兴了?好像又跟老爷有关吧!也对,除了他们那个“天才老爷”能让小姐火冒三丈又出不得气以外,还有谁敢惹她? 而所谓的“天才老爷”这名堂可也是有来头的。原来是这余翰林做生意算计金钱的本事一流,堪称天才;而算计自己女儿,则更有超乎常人的“天分”! 当然他不是盘算着可从这宝贝女儿身上得到多少好处,而是如何帮她挑个好丈夫、替他自己选蚌好女婿,让个余芊瑛每日不胜其扰。试问,天底下除了余翰林这种老爹外,再没人会给自个女儿建了个高耸入天的楼阁,再四处散布招婿的谣言,然后却是自个儿躲在楼阁上偷窥的吧?莫怪余芊瑛要受不了!换作是其他女子,早挖个洞躲起来算了,实在是丢人哪! “城里我们哪儿还没去过?”余芊瑛寒着张俏脸。唇儿动都没动似的,让人怀疑那说话的人真是她吗? “哪儿没去过?”小岚搔着头,想了会儿道:“除了花街没去过外,大概全走遍了。” 花街?余芊瑛顿了顿问:“哪一间最有名?” “嘻嘻!小姐不不!鲍子,你问我,我哪知道?我也没去过呀!不过,偶尔偷听到府里的长工聊天,好像提过有家‘百花楼’的姑娘最漂亮,可是听说价钱也很吓人哩。反正我们又不能去,知道了也没用。”小岚继续哈哈笑道。 “那种地方”岂是她们这等良家妇女能去的?虽然她也好奇得紧,可想想还是算了,等下辈子她当男人时再说吧!不过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真是教人期待不不!她是女人,怎么能对这种行业好奇呢? “那我们今天就上‘百花楼’去逛逛。”余芊瑛毫不迟疑地下决定。 “是!鲍子。”小岚顺口答道。可是走了没两步,她忽地一顿:“嗄?百花楼?公子,你要上百花楼?”小岚指着余芊瑛不敢置信地惊呼。“没错!你有意见吗?” “可是那是男人去的地方耶!” “你不是叫我公子吗?那就是说我现在是男人,当然可以去喽。” “这不好吧?万一”糟了!小姐该不会是气疯了吧?小岚原想劝阻余芊瑛的,无奈一颗简单的脑袋却被余芊瑛这古怪念头给骇得一片空白,只能支支吾吾起来。 余芊瑛警告地撇道:“你再嗦,我就把你扔在那里,叫你看个够。” 扔在那儿?那她不就成了不行!不行!这一想,她赶紧紧闭起双唇,点头如捣蒜地深表赞同。 看着那十分听话的小岚,余芊瑛心里总算沉静了点儿,再想到那仿如探险的异行,便又添了点兴奋地迈步向前,全然未发现背后正有对直对着她研究的困惑双眸。 “哎哟!鲍子爷,进来坐嘛!”一阵高八度,足可媲美猪仔临刑前的吆喝声,震得过往路人全身上下几十亿个毛孔债然大张。这百花楼老鸽招呼客人的声音确实“不同凡响”! 扁听这声音就觉不自在,余芊瑛开始后悔是不是不该到这地方来。可是门槛都跨进一半了,哪有再抽身的道理?只好硬着头皮进了。 既来之,则安之!心想连在那牛鬼蛇神杂处的赌场她眉头也皱都不皱一下了,更何况这儿是男人口中的温柔乡,有啥好怕的?只是,当她抬头瞧见那直扑她而来的老鸽,霎时她还是起了阵拔腿逃命的冲动。 这鸨母长得真是可怕!涂了一脸比墙还厚的粉,有如八爪章鱼不断扭动的四肢及身躯,本欲掩饰岁月留下的痕迹,可偏偏欲盖弥彰地教人像见着鬼脸似的。她真搞不懂,男人怎么会爱到这种地方来?要是她,光看到这老鸨就倒尽胃口了! “公子,快进来坐呀,第一次来吧?难怪觉得您面生得很!没关系,我保证只要你来过一次,以后就恨不得天天来!对了,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还是由我帮您介绍几个?” 那老鸨一看到余芊瑛就贴了上去,全身的精神都来了,双手不着痕迹地捏着她那身衣裳料子。 可是上等布料做的呢!这身行头要值不少钱吧?尤其还长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知是只大肥羊,更不用说那慌恐、生疏的神态了,真是单纯得真是可爱!她要不招呼得他乐不思蜀,怎对得起自己有待喂养的荷包呢? 说来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全让她碰上了,若能拉住这个有钱公子,不啻又钓到一条大鱼,给她百花楼添了个火山孝子,然后又可好几年每日坐收银子上门了。 痹篇挡在她前头的鸨母,放眼朝四周望去,余芊瑛只见那满屋子的莺莺燕燕娇声细气地穿梭在男人堆中,还不时传来一阵阵放浪的笑声。 所谓的妓院就是这个样子? 不管怎么样,这儿的姑娘虽称不上倾国倾城,长得倒也还可以,只是她们是否刚联手砸死个卖胭脂水粉的贩子,否则怎么个个的脸上都涂得一片花花绿绿、像戴了面具似的,一眼望去就只见一张张虚假不实的脸庞?男人就是喜欢这种味道的女人吗? “哎哟!鲍子,您怎么都不讲话,别害羞嘛,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您别担心,我这儿的姑娘都很温柔的,啊!您看我这老婆子记性多差,就会唠叨个不停!您别生气,待会儿我给您敬酒赔罪对了,大家都叫我柳嬷嬷,还没请教公子您贵姓大名呢?” 被柳嬷嬷带领着,迷迷糊糊地上了楼。 落座后她总算稍微回了点神,也比较习惯一群女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只是对那仍紧贴着她的柳嬷嬷觉得反胃。 “敝姓余,柳嬷嬷,你们这儿的姑娘都是这个样吗?”她比着那经柳嬷嬷示意,站在她跟前并不时对她抛媚眼的几个姑娘们,一个个风尘味重,做作得教她若真是个男人,也要倒尽胃口了。 “余公子,您不喜欢她们吗?咱这百花楼别的不敢说,就是美女特别多,只是您头一次来,不好让您太破费,因为她们的就是那个嘛!”柳嬷嬷两手轻扭着,好似她真不好意思说。 从小在钱堆里长大的余芊瑛,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她向小岚点个头,”不意她先付点银两,擦擦这柳嬷嬷“认钱不认人”的眼睛。 可这小岚竟拖拖拉拉地掏着钱袋,半天还没掏出个影子来,让柳嬷嬷看着她那迟疑神色,还以为余芊瑛是个“空心大少爷”一张老脸渐渐地往下沉去。 拖了半天,像是遇到极大难题的小岚终于不好意思地看向余芊瑛。 “公子,要给多少啊?” 傍多少?她哪知道要给多少?这个笨奴才,不会自个儿衡量吗?好歹她也听过下人们提过这里的行情,这种事还要问她?她真以为她是这儿的常客啊! 余芊瑛无奈至极地回道:“你高兴给多少就给多少!” 哎!她又问了个笨问题啦,小岚识相地摸摸鼻子低下头去,一会儿闭着眼随便摸个银子出来。 “哪!给你,够不够?”随手掏出五十两银子,朝桌上一摆,怯怯地问。只怕给少了,让人家笑话还不打紧,害余芊瑛难堪那才惨,所以不放心地盯着柳嬷嬷脸上的神色,瞧她是满意,还是不屑? “哎哟!余公子,您做人真好,那我贪财了!您坐会儿,我马上换几位更标致的姑娘来陪您。”柳嬷嬷笑盈盈地说,一转身又换了张脸,对那些余芊瑛看不上眼的姑娘们赶鸭子似的吆喝着斥退。 这丫头实在太胡来了! 在柳嬷嬷全神贯注在余芊瑛这条大鱼上时,高羿已悄然地走了进来。 罢瞧见她进了百花楼的大门,他还以为这丫头一不小心走错地方,或者根本不知道这儿做的是什么生意。可是以她的机灵程度,就算初时不知,但看到这种排场,也该意会过来,可她进去了大半天,仍没瞧见她拔腿逃出来,因此,他就更怀疑她又在玩花样了。 待看她如“游山玩水”般的眼神好奇地囚处张望,他终于肯定这丫头的兴趣又变了,竟然转移目标到这良家妇女的禁地来了! 这种行止着实不可原谅,是以,他的脸色始终阴沉着。只是,当他瞧见她像躲瘟疫般的拨开那些姑娘们纠缠着她的双手、左闪右躲外加那张别扭的脸时,她那古怪的动作与表情教他看了也不觉发噱。她到底来这儿做什么?是来自讨苦吃?还是给百花楼的姑娘们“下马威”的?若是如此,但看那几个姑娘既羡又妒的眼神,她这目的确是达到了。 “好啦!别拉了!再拉下去我的衣裳都被你们给扯破了。”余芊瑛甩着衣袖,受不了地几乎要大喊救命。 真是恐怖!这些女人到底想干什么?竟把她当绣球似的抢成一团!什么温柔乡?要说是强盗土匪窝还差不多。 “喂!你刚说你叫什么名字?翠环是吧?好!就你留下。”她随手指了个对她最安分的姑娘后,回头道:“小岚,给其他姑娘一人一锭银子,叫她们先下去了。” 再也忍不住这些姑娘家毛手毛脚频频纠缠的余芊瑛,终于决定打发她们下去,只留下一个意思意思。想来今天真是花钱找罪受,除了听这些个姑娘哼哼小曲、弹弹琵琶外,就是忙着驱赶她们的毛手毛脚。 “怎么,以你的财势,只有一位姑娘陪伴,这不是太无趣了吗?难得来一趟,该尽兴点才是,这种玩法岂不枉费你来这一趟?怎么说这都应该是你这辈子的‘仅此一次’吧?”沉着脸,高羿没好脾气地走到她的桌旁,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来,瞅着她讽刺道。 这种事原本就不应该发生,现在既然来不及阻止她,那么理所当然只有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了,她休想再创纪录。虽然她的荒诞行为根本就与他无关,可是,玩也要有个限度,他就是看不过去她的行为;她要是他妻子,他不押她回家好好教训一番怎成!这一想,他竟有马上带她走的冲动。 本以为打发了那些姑娘后,她自粕以清静点儿把百花楼上上下下看个明白,谁知才一眨眼,就瞧见高羿这个大块头杵在自个儿跟前,竟然还轻蔑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就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也不想想这可是她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雅座”耶!她又没请他!尤其过分的是,一开口就出言不逊、没好脸色得像是她卑鄙无耻地从背后给他来个千刀万剐,再抢了他全部家当后独自溜到这百花楼风流快活,而他则是命不该绝地千里复仇来的!什么东西嘛,她哪儿对不起他了? 是以,她也没好口气起来: “谁说仅此一次?我高兴每个月来、天天来、每日照三餐来报到,不行吗?谁要你在管闲事!我告诉你,你少看不起人,我今儿个虽然是头一次上这儿,可是规矩我都懂得,别以为自己是‘识途老马’就摆出一副老大模样,说穿了,也不过就是色鬼一个,连吃饭的钱都没了,还贪女色!我看你啊,才不该来这儿呢!”就是啊,他该不会是拿从她这儿赢去的银子到这儿玩乐吧?想到竟是自己的钱赞助他风流快活,余芊瑛又觉生气。 “我看起来像色鬼?”他眉峰一紧,看起来更加威严骇人。 “不像!”余芊瑛简洁道。但见他脸色稍缓,又开心地补充:“因为你本来就是啦,所以也就没有像不像的问题。” 要说损人嘛,她挺拿手的!说罢,她得意地瞧着他发紫的脸,心里好不快活。想训她?等下辈子吧!连她爹都不敢跟她说两句重话了,更何况是他!虽然他曾赌赢过她,可是那都得怪小岚自作聪明,可不是她技不如人,所以休想她会拿他当高人似的崇拜他。 只是出乎意料的,他竟没恼羞成怒地反驳她,还幽幽地叹口气。 “我也是第一次到这儿来,而且还是拜你所赐。”意思是说他既不是识途老马,更不可能是个色鬼。 “第一次?是吗?”口气中不无怀疑。不过那明亮的眼眸一转,她又意会似的说道:“那你去过的其它地方和这儿比起来如何?”好好奇喔!这天下如此之大,难道每个艳窟都像百花楼一般吗? 这回,高羿半天也没吭声,连口气都懒得吐,只是直看着她。 在余芊瑛被看得莫名其妙外加等得没有耐心前,才以更为无奈的语气道:“我的意思是,今天是我这一生头一次到妓院,而且是在你之后。”他特别强调。而这么说也应该够清楚了吧? “当真?”她凑近他的脸盯着。想看他会不会心虚得脸红,谁知他脸皮厚得很,连眼皮也没动一下。“好吧!就算你真是头一回来好了。可是,你为什么从刚才就一再强调你是跟着我进来的?想推卸责任,说是我带的头?还是你一个人没胆量来这地方,所以顺便跟在我后头偷溜进来?” “我以为你走错地方了,所以跟进来看看。”一个女孩家到这种地方来,还说得洋洋得意,竟然还嘲弄他!若非不想在此揭穿她的身份,他早狠狠地训斥她一顿,也就不必装聋作哑地如此辛苦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没钱了,想再找我赌钱?” “随便你怎么想。总而言之,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其它的我们到外头再说。”他一把拉起她的手就要离去。 “不要!什么该不该来,这儿男男女女那么多,为什么我不可以来?况且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我该不该来?”用力地甩开他的手,一股反抗之心陡然升起。 “会在这儿的只有两种人,不是嫖客,就是妓女!你到这儿算什么?”见她如此顽固,他的口气更不耐,恨不得敲破她的脑袋瓜子,好叫她清醒清醒。 “这还不简单,你是什么,那我就是什么啊!”她笑道。为自个儿的机智得意不已,她相信他一定是想取笑她,才问这个奇怪的问题,否则为什么要问她“她算什么”?那还用说吗?一进门就赏了大笔银子,她当然是来花钱的客人,而且还是贵客呢! 只是这头,答得得意;那头闻言,却简直要气昏头了! “你拿什么当嫖客?”他凶狠道。暗示她别再玩这女扮男装的游戏,偏她似乎一点自觉也没有。 “当然是钱哪!你真笨。”她噗哧一笑。有钱的人是大爷耶!有了钱,管他什么张三李四不都被奉为座上客吗? 但,到底是谁笨?她真不懂他的意思?也许是他问得太含蓄吧,他无奈地浮起一丝苦笑。 倒是那一向傻呼呼的小岚,这会儿倒显得聪敏点儿,一点就通地羞红着脸,还忍不住咬唇偷笑。 “怎么了?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她说错什么了吗?眼光来回在那两人脸上梭巡,想瞧出点蛛丝马迹。直到瞧见小岚那张憨俏脸蛋在她逼视下,越发红烫,她终于意会过来高羿的话中之意。 “我我怎么知道,跟你说了我今天头一回来这儿,有很多事还要学的。”她尴尬地吞吞口水,仍嘴硬地辩说。 这个臭高羿!问这种怪问题,害她都不知如何反驳他,尤其还加上小岚这个傻丫环,脸红成那样,更让她深怕说错话!因为她什么都懂得不少,但就是这男女之事,她实在所知有限,自然不敢、也不好意思妄言。 “学?你敢?”他眯起眼瞪视着她。那气势简直像要把她吞进肚子里,别说余芊瑛吓了跳,连小岚和陪侍的女子都一脸惊恐,就怕要演出全武行来。 “天底下没有我不敢的事!”回了神,她不服气地挺起胸膛,扬声道。 却不知此举让高羿大为光火! 但见高羿闷声不响的。他又是哪根筋不对劲了?她想学什么关他啥事,何必臭着张脸给谁瞧?余芊瑛不明白,她只知她有个互蒙其利的好主意,也许可以让他开心,又可以满足她的好奇心。 “喂!我们来打个商量好不好?” “说说看。”他明白,只要能叫她早点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她要商量什么都成。 “我怕痒、也怕热,所以不习惯那么多人贴在我身边,而刚好呢,我猜想,你从我这儿赢来的银子也不够你今日痛快的逍遥,所以我看就这样好了,你也是第一次来嘛,那就由你来试试看,我负责出钱,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 “哼!”他冷笑两声道:“你要出钱替我召妓?” 这是什么道理?不知道是她对他印象太好,所以如此殷勤地招待他?或者是她根本就不在乎他,竟然要他他只知她愈来愈不像话。 “召妓?你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呃怎么说呢,我只是想知道男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到这种地方来?这儿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只要告诉我你的感觉就好啦。”光看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就令人觉得毛骨悚然,所以她说起话来也就难得的轻声细语,甚至于还有点低声下气的。真是窝囊喔!只是不知怎么地,她就是觉得自己这提议好像有点对不起他,自然也就说得吞吐。 “我是个男人,可是我不喜欢到这儿来,更不认为这儿有什么好。”他又是一脸寒霜。想不透她怎么会有男人爱上妓院的偏差思想,也许这就是她到此一探究竟的原因。 “可是算了算了,我又没有指明是你,我是说大部分啦。”这个人怎么那么爱跟她抬杠,她出钱让他玩呢,还在那儿哩嗦的,不过他说他不喜欢这儿。这点倒挺值得欣赏。 “就算天下男人皆风流,那也不是你该到这儿来的理由!将来你只要管好‘你家里’的那一个就够了。”他又是番另有所指道。 “我家的哪一个?你是说我爹吗?” “你爹?他是你娘的问题。”真是迟钝!他叹口气摇头道。 敝了!她家就她爹一个男人,可是爹是娘的问题,那到底谁才是她的问题?这个高羿怎么老仗着比她虚长几岁,就净说这些教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好啦,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以后的事。眼前的问题是,你到底接不接受我的提议?”她不耐烦地催促着。 “你就那么希望我和别的女人有染?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见她犹不死心,他失望、忿怒的眼神紧瞅着她。 “只是做做样子嘛,又没要你真做。你不要就算了,也没必要摆着张臭脸给我瞧。”看他愤慨得像是她要他卖身一般,而那臭脸更进化到可以媲美黑白无常的可怕表情,余芊瑛就是再大胆也不敢游说下去。 静静地看了她半晌,他竟觉大受伤害!再说他接近她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化解两家的误会,哪来那么在莫名其妙的感觉? 长嘘一声,他决定接受她的提议,而且要教她后悔不该出这馊主意。他转身对一旁没得插嘴的姑娘道:“告诉柳嬷嬷,我要你们这儿最红的姑娘。” “哇!你答应了?太好啦!”听他这口气,余芊瑛大喜过望,不觉拍掌而笑,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还指着坐在她身旁的姑娘:“你是翠环吧?你也过去服侍那位‘高大爷’,他才是今天的主客喔!只要你们服侍得好,绝不会少了你的赏银。” 待安排妥当,把自个儿左右清个一干二净,再没有人烦她后,余芊瑛圆睁着双眼,两手撑在桌上支着那张小脸蛋,摆好架式准备好好地欣赏。 她那看好戏的神态教高羿看了是又好气又好笑,怎么想都想不通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哎哟!余公子,我这老嬷嬷招待不周,您千万别生气,刚才那丫头说,你要找咱们仙儿姑娘是不是?”柳嬷嬷摇晃着她那宽广的腰身,使着碎花步三步并两步地直向余芊瑛而来,所经之处总要引起楼板一阵嘎吱响,提醒旁人忙闪到一边去。 “仙儿?她是谁?”瞧见柳嬷嬷恶虎扑羊般的直朝她扑来,余芊瑛忙挪了挪身子;而她猛地抛来的那双媚眼,更是把她给吓出一身冷汗来。这亲切招呼,她确实是承受不起。 “仙儿啊,她可是咱们百花楼里最红的姑娘哩!余公子,您可真是有眼光,知道要叫仙儿来陪您。”柳嬷嬷又坐近她道,无视余芊瑛满脸嫌恶。 “不不是陪我,是陪他。”觉得浑身疙瘩直冒,为求脱离柳嬷嬷那双揪着她不放的魔掌,她忽地一指,像丢烫手山芋似的直指着高羿。 “这位公子是”柳嬷嬷状甚困惑地转向高羿,那精明的眼早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个清楚。 人嘛,是长得还挺俊俏的,可那一身布衣这行吗?她们仙儿可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都叫得动的呀! 是以她为难地皱起眉头看着余芊瑛。若是这位余公子那当然没问题,要是他恐怕就有待商榷了。 而她那嫌贫爱富、瞧不起人的眼态,自然躲不过阅人无数、历练丰富的高羿双眼;而向来鬼灵精怪、又跟她父亲一般有着生意人敏感嗅觉的余芊瑛,自然也明白其中问题。 笔而,余芊瑛轻松道:“这位公子姓高,他是算是我的朋友吧。” “算是?”高羿不满地沉声道。 嗦!余芊瑛没敢说出口地嘀咕着,就怕被高羿听见了,又不同她玩这表演的游戏了。 她抬起头来,当周遭的人全是聋子般的朗声道:“这位高公子是我的朋友,他才是今日的主角,你就别管我了,尽管使尽百花楼最厉害的‘待客之道’来招呼他,至于今日所有的花费全部由我负责!” “这样啊!既然是余公子的朋友,那也就是我这百花楼的贵客,当然要好好招待了。来啊,快请仙儿姑娘过来。”一听有钱赚,柳嬷嬷笑得子诩合不拢地转移阵地到高羿身旁。那赞赏的眼神和热络的语气,与初见时的轻蔑简直判若两人。 不一会儿,只见三位衣着艳而不俗的女子柳腰轻摆而至,那被护卫般走在中间的姑娘想当然耳就是那位仙儿姑娘了。 余芊瑛好奇地将目光紧盯着她瞧,心想着,究竟得是如何的闭月羞花才能在妓院里挂头牌?这个问题值得好好研究! 对其他的姑娘,老实说她颇为失望的。不过这也难怪,若与她相比,别说百花楼,就算是苏州城里又有几人能较她出色?所以,就算这位仙儿未能让她惊艳,倒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对她来说往后这百花楼就没什么看头了。今儿个也就应了高羿说的,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此一游了。 “仙儿,来,这位是高公子,这边这位是余公子,两位公子难得有这雅兴一块儿到我们百花楼来,你可得好好招待,别让人家失望了。”柳嬷嬷待仙儿走近,忙不迭地起身让座,将她按坐在高羿身边,像忙着撮合婚事的媒婆般,在两人身旁使着暧昧眼色咭咭呱呱笑着。那不绝于耳的吱喳声,实在是吵人得很。 嫌那柳嬷嬷在一旁碍事,让高羿和那个叫什么仙儿的似乎施展不开;偏那柳嬷嬷无视没人理她,尽管意犹未尽地说着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余芊瑛终于等得不耐烦地开口: “小岚,赏柳嬷嬷一锭银子,谢谢她费心的安排。柳嬷嬷,你去忙你的吧,我们自个儿来就行了。” “谢谢!余公子,您真是慷慨,那么老嬷嬷我下去了。”达到目的,柳嬷嬷毫不客气地道谢而去,原来那坚不下场就是为了赏银。 少了柳嬷嬷的干扰后,余芊瑛终能仔细地研究起眼前仙儿主婢三人。 这个仙儿跟其他那些姑娘们真的很不一样呢!双手犹撑着下巴骨,看得出神的余芊瑛难得的面露欣赏表情。 以外表而论,这仙儿看起来别有股迷人风韵,怎么说呢?就是一种女人味!对了,就是女人味!思忖了会儿,终于教她给想出个妥当的形容词。那种柔情似水,妩媚动人的女人特有的韵味,书上不是常写的什么教人迷得“蚀骨销魂”指的大概就是像她这般的女子吧! 对嘛!女人就该像仙儿这样,像她余芊瑛,除了这外表是个女儿身外,却生性不拘小节,外加粗手粗脚,一点女人的自觉也没有,这样竟然也是个女人?这不是折磨她吗?想来一定是当年投胎转世的时候跑错地方,糊里糊涂地钻到她娘肚子里,今世才会这么地适应不良。 “仙儿姑娘,我想一定有很多人称赞你人如其名吧?”看够了之后,余芊瑛开始要满足她满肚子的好奇心。 “余公子过奖了。倒是余公子貌似潘安、俊俏非凡,想必府上必是名门望族之后,才有公子这般出色的人才。”那仙儿嫣然一笑,又深深地打量了会儿余芊瑛。 “不家父不过是个赚点蝇头小利的小生意人罢了,没什么好夸口的。”怕仙儿深问起她的家世,余芊瑛闪烁说道。“对了,他呃,我是说高公子,他才是今天的主儿,你不用管我了,尽管招呼他就行。”说罢,她呵呵地高兴笑着。 见余芊瑛又开始推销他,高羿无奈地深吸口气: “就算我答应了你的提议,你也没必要一副等不及把我推过去吧?我不禁要怀疑,你所谓的互蒙其利,根本就只是拿我当表演的工具、让你玩乐取笑的玩意?或许我该让位,让你自个儿亲受仙儿姑娘的殷勤招待才好。” 其实他也明白,她还真是拿他当玩具了,不过看在她并无恶意,只是玩心太重的分上,这才由着她;另一个教他愿意牺牲的理由是,他若不答应,难保她不会找别人,若是找到个品性修养不佳之人,到时那好色本性全露,教她见了,只怕更会把那普天下所有的男人全当色狼,包括他也只怕永难翻身了。 “我才没有呢!我是我是主人啊,当然要随时随地汪意着,别冷落你啦。”她心虚地大声道。 “真是这样?”高羿毫不掩饰他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 “当然!”愈是心虚,她说话就愈是大声,只是她这毛病,似乎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因为,她从不曾在旁人面前心虚过,但碰上高羿,就像是碰上照妖镜似的,愈来愈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嘻”就在两人对峙着,一个否认、一个坚持时,仙儿突然掩嘴笑道:“两位公子真是有趣,仙儿还没有遇到过像两位这般互相推让的,是否两位对仙儿不满意?” 她对自己才貌自是相当的有自信。向来到百花楼里的男人,哪个见了她不像是掉了魂的?偏偏今儿个这两个人,那姓高的昂扬的神态、顶天立地的男儿气魄是她见过男人中的男人,可是他却似乎无视于她的美貌;而那姓余的,虽似颇为欣赏她,但白白嫩嫩的公子哥模样,想必养尊处优,教她没什么好感。 “不,不是这样满意,非常满意!斑羿,你说对不对?”余芊瑛拼命地朝高羿使眼色道,非教他学她面露垂涎眼光不可。否则,她哪有好戏可看。 “仙儿姑娘多心了,高某没这个意思。”高羿忍着气道。却见余芊瑛两眼发言地盯着他俩瞧,那贪婪的眼神看来是对他的表现犹不满意!他只得硬起头皮,右手僵直地轻触仙儿的肩上衣角。 饶是看出他的尴尬与不惯,仙儿抿嘴心中窃笑。看样子这两人都是头一次上这种地方来。 当下,仙儿难得地放下平日高傲的身段,极尽奉承伺候之能事,殷切地对待高羿;那两名女侍,则在一旁歌舞助兴。 听着那靡靡之音,高羿全身的精神都没了。 本来看得兴头正起的余芊瑛,瞧着仙儿又是斟酒又是喂食,轻语漫笑,拿高羿当皇帝般的对待,初时她还看得有趣,可看他俩愈坐愈近,身子也愈挨愈紧,她的心里竟是愈来愈不快活。 这就是让男人流连忘返的原因?除了醇酒佳肴伺候,还有美女在抱,环顾四周,尽是打情骂俏、嘻笑玩乐之声所谓的温柔乡,大概就是让人暂时忘却门外的平淡现实生活,只是这代价可不低呢。瞧那高羿,初时还像个正人君子,左推右拒地不肯配合,现在可好,一副飘飘然地乐在其中,这会儿要问他姓什名啥,恐怕连他自个儿都说不出来呢,这个大色鬼! “两位慢慢聊,我还有点事要办,先告辞了。”觉得再看下去,有碍她纯洁的心灵,余芊瑛懒洋洋地起身。 “这么快就要走?好戏还没上场呢!”高羿故意逗她道,谁教她没事竟然出这馊主意。 “好戏?不必了,这样就够精彩啦,我大概晓得为什么男人都喜欢来这儿,还有要看出一个男人的本性,带他来这儿就对了!什么正人君子,想装都装不了。”说罢,她那杂揉着轻视与怒气的眼神狼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倒也是,不过这儿本就是让人放松心情的地方,又何须伪装。”瞧她气呼呼的一张脸,他逗弄她的兴致益发高昂。 “是吗?你在这儿快乐逍遥,难道没考虑过家中倚门守候的妻子的感受?”这些个自大又自私的臭男人!她真想为全天下的女人抱不平,只碍于这场所哼!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还真想痛骂他一番! “幸好,高某尚未娶妻,应该没有这个问题。”他笑道。 “哼!像你这样,谁敢嫁你!”不知怎么地,她愈说愈愤慨,偏那高羿还是那张嘻皮笑脸,简直气煞她了。 “哎哟!余公子,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是不是咱姑娘们伺候得不周到?别生气,我再给您叫别的姑娘来。”远远看到余芊瑛起身看似要走,在百花楼里四处招呼着其他客人的柳嬷嬷生怕溜掉个财神爷似的赶紧迎了上来。 那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哎哟”声,令余芊瑛忘了与高羿的对峙,后悔自个儿刚才怎么没溜快一点。 “柳嬷嬷,我想起来我还有事,这个姓高的一切开销,我会负责。小岚,你跟柳嬷嬷结帐去,我先走了。”说完,她闪过柳嬷嬷意欲缠着她的手,忙逃窜而出,把残局留给同样急着脱身的小岚去收拾。当然,更没空去理会那已被她打入畜生道的高羿。 看着丢下她不管的小姐迅速消失的身影,扁着嘴不知所措的小岚当然没有抱怨的分,她只能不停地掏出钱袋里的银子交给柳嬷嬷,这也算是另一种赎身吧! 一锭、两锭、三锭眼看着钱袋都快掏光了,这还不够吗?否则柳嬷嬷怎么都不吭声,小岚候着柳嬷嬷出声制止她给银子的动作,却不知柳嬷嬷早因手上那不断增加的白花花银两而喜得瞠目结舌,哪敢出声打搅她。 直到某个人实在看不下去 “小岚,你家少爷都走远了,还不快跟上去。” “我我可以走了吗?”终于有人出声了!小岚看着高羿,感激得眨着那快要泪水泛滥的双眼,就怕自己给的银子不够,到时被扣押下来可怎么办才好。 “对对!余公子还等着你去伺候呢,这位小爷快跟上去吧!”虽说银子多多益善,可是一次就把金母鸡给吓跑了,以后谁还送银子给她?所以即使贪得无厌,柳嬷嬷仍跟着提醒小岚,不过那双眼却紧盯着小岚悬在半空中正要递到她手掌上的银子。 她会把这锭银子给她吧?柳嬷嬷如此期望着。 “既然这样,那我走了。”可惜,这小岚没了余芊瑛使眼色,只管喜得收回手,拔腿就跑,根本无视柳嬷嬷那眼巴巴望着的眼神。 第三章 “没良心的小姐!说要逛花街的是她;‘转头就跑’的也是她!把我丢在那堆豺狼虎豹的臭男人中,还要应付像蛇蝎般的嬷嬷,也不怕我少块肉,唉!这种委屈也不能找人倾诉,我真是可怜呀我”小岚慌张地冲出百花楼后,一路嘀嘀咕咕地直埋怨着。 “这么可怜啊?没关系,说来给我听听,也许我能帮你出口气。不就你家那个没天良的小姐对不起你是吧?我看,就叫她给你磕头谢罪,再送你一百两银子压压惊,你觉得怎么样?” “对对对!这样好,我要有一百两银子哈哈!就可以”想到自己像个小盎婆的模样,乐得都忘了先看看是谁在一旁和她同仇敌忾地给她出主意,也不管这根本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事,还作着美梦连声答是,这般糊涂也莫怪她快要倒大霉了。 “对?对你的头!打死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奴才。”不待小岚美梦做,余芊瑛吆喝一声,让她立时清醒过来。 这死丫头,她要真没良心,又怎会待在这儿等她?眼睛也不睁大点,活该挨她一拳。 “好痛!”双手捣着头,痛苦地回眸一望,一见是余芊瑛,脸色可难看了,气都不敢喘一声:“小姐,你什么时候” 她指着身后,显得满脸尴尬,真不懂余芊瑛怎么走了大半天还在这儿,害得她一时心急,口无遮拦唉!这下惨了! “我啊?为了放不下一个奴才,只好站在路旁任凭风吹日晒的,谁知那个死奴才的良心,竟教狗给吃了!”一番指桑骂槐,教小岚噤声不语地低头认错。 “你们主仆俩似乎挺喜欢在路旁抬杠的?”高羿微笑着缓步而至。 他那春风满面的样子让余芊瑛看得碍眼,却教小岚感激不己,让她免于被大训一顿。 “要你管!你这个准备当风流鬼的人,管人家闲事做啥?这里可没有那些温香软玉。” “这么说有失公道吧?百花楼是你先进去的,姑娘们也是你叫的,合作的提议又是你出的,怎么这会儿却拿我当个大恶人看待了?” “因为你那色眯眯的样子,教人看了反胃,而那也就是你的本性吧?男女授受不亲,竟然碰人家姑娘的手,还搂着她的腰,简直就是就是色魔!”余芊瑛更加嗤之以鼻。想到他和别的女人亲昵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骂人。 “这不都是为了你的缘故,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舍命陪君子的演这场戏呢。”到现在他仍不懂自己这么牺牲究竟是为什么? “舍命?舍什么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没听过吗?这有什么好埋怨的。”余芊瑛以为他指的是做个风流鬼这件事。 眼见她误会深了,高羿不得不说个清楚。 “瞧瞧你出的好主意,也不过一时半刻的工夫,就全身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疹子,幸好你提早离开,否则再待下去,我可要没命了。”高羿解开袖口,拉高袖子教她看个明白。那结实的手臂上竟长着点点小河诠般的疹子,颜色鲜亮,看来是刚冒出不久。 “啊?这是”余芊瑛看得纳闷。 “我对姑娘家身上的胭脂花粉原本就过敏,加上百花楼里的姑娘个个像刚从胭脂缸里捞上来般,这旧疾自然就又犯了。严重的话,可是会遍布全身,发痒至死呢。”他幽幽道。口吻悲壮得有股“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的意味,虽然他明知是有点言过其实,不过跟她开点小玩笑,又有何妨。 “真的?那你怎么不早说,否则我也不会要你做这种事。” “就算我不做,你还是会找其他人吧?”他道,一脸的了解。 “那当然!”答得理所当然。 “不行!那种地方去一次已经够荒唐了,你休想再去!况且,你若随随便便找个男人招待他到百花楼,只怕瞧了他那失魂的下流样子,你不从此把男人全当龌龊的下流人看待才怪。”他忧心忡忡道。 “那是当然,我现在就觉得男人全都花心得无可救葯。”她维持一贯的成见与固执。 “我说过我不是。”没辙的,他只好再声明一次。 “我又没说你是。再说,看你这样子就算你想,大概也不敢吧!”她奇怪地盯着他的脸。 敝了,这人老向她保证他的人格做什么?她又不是他老婆只是想到他身上的河诨疹子,她又觉好玩。心想,他要是敢偷腥,想瞒都瞒不了,看样子做他的妻子倒挺省事的,根本连胡猜乱想都不必了,直接掀开他衣裳看个究竟就得了,实在省事。只是这也有点问题,她又不是他妻子,更不可能见着他就拉开他衣裳、脱他鞋的,瞧瞧他最近有没有乱来什么的!难道没更一目了然的法子可辨识了吗? “喂!你的脸上不会长疹子吗?”她期望道。 “严重的时候才会,不过我会非常小心,不受到太大刺激。”他严肃道。因为那实在太惨不忍睹了。 只是没见她同情的眼神,却看她那贼溜溜的眼珠子净是好奇地在他身上打转,然后又猛地转身在小岚的耳边嘀咕起来。她该不会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鬼主意吧? “喂,你这病有没有葯医?”从小岚手中接过个东西,她转身又回到高羿跟前,仰首笑道。 “怕是难以根治。怎么,你有法子医吗?”他并不期望她有什么独门秘方,相反的,却觉心头毛毛的。 “没什么,只是好奇问问罢了。对了,那你严重的时候要怎么治疗才不会真的翘辫子?” 斑羿疑惑的眼神更加深邃。可是看她那么地热心盼望着他的答案,她应该没什么恶意吧 “看情形。严重的话,找个冷水池,泡个三天三夜,大概就没事了。” “这样啊,那我告诉你,这条路走到底会通到城郊,越过城外那片树林,有条溪流,顺着溪流往上走,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就有潭清凉的溪水,你可以到那儿泡个舒服。” “谢谢你的指点,我会尽量避免去用到它。”她是提醒他有备无患吗?瞧不出来她还挺好心的。不过用意虽好,但任谁换成了他,都不愿像只鱼似的整天泡在水里。 “可是我很想让你用看看啊,所以怎么样,有感觉吗?”还说着,她突地伸出一直藏在背后的双手,手上不知沾了什么红红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他脸颊上一抹,一脸心怀不轨地张嘴笑道。 “这是什么玩意?”自然地伸手拭过她刚碰触的脸颊,只觉粉粉腻腻的,还有股香味,高羿不觉皱起眉头她在他脸上擦胭脂?他可是个男人啊! “没怎么样嘛,我擦得不够多吗?还是手伸出来,我多抹一点。”余芊瑛根本没听见他的问话,径自拉起他的手,又抹上一大把的水粉,然后又直盯着他的脸瞧,看看是否有所变化。 无论是谁,要瞧见个昂藏七尺之躯的男人,脸上擦着粉,连手也抹得白里透红,要想不被逗笑也难。是以高羿虽然看不见自个儿的模样,可是光用想像就知道现在的自己说有多滑稽就有在滑稽!顿时急得他横眉竖眼,拽起衣袖就擦,更糟糕的是,他竟觉脸庞开始起了阵阵燥热,好像还有一只只小蚂蚁在上头游走,那搔痒的感觉他直觉大事不妙! “你故意”这丫头竟然存心让他 他话未说毕,就见她突然两眼发亮,目光炯炯地好似发现什么稀奇宝贝,拍手叫道: “瞧,你的脸愈来愈红了耶,而且这里,还有这里也是,有一颗小小的,好像被蚊子叮到的肿包那!”末了,她歇口气后,接着以十分正经地、好心地,并带点兴奋与同情的表情看着他:“高羿,我告诉你,你的脸真的起疹子了。” “还笑!你”他斥道。 却被脸上那燥痒弄得连说两句话都没空,眼看他又要重温儿时恶梦,一张俊脸除了变得惨不忍睹外,还加上全身奇痒难当,不找个地方静养数日,怕要吓到人,至于今日这帐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跟她慢慢来算! 临别一瞥,他除了摆个臭臭的脸给她瞧以外也只能无奈地长叹一声,并在她忍俊不住大笑以前,消失在她面前。因为他肯定,她的笑声将会随着他脸上疹子冒出的数目而更加激昂,到时,她会因为大笑不止而肚子疼,反还要他助她一把。 这个没良心的丫头! 在余府高墙大院里层层守卫下的后花园里,余芊瑛百无聊赖地哀声叹气着。 在坐立难安又无计可施下,只能踏上石桌凭空远眺;再不就学那青蛙,一跳,跳得巴不得跃过那高墙那一脸巴望的神态表明了她十分向往高墙外的世界。 “小姐,你怎么又爬到桌上了?快下来,被人家瞧见了,还以为咱们家老爷怎么养了个小野人呢!你看看你,又跳又爬的,哪儿像个千金小姐了。” 奶娘何婶一进后园子,便瞧见那站在石桌上的余芊瑛,自是惊得掩嘴又叫又跑地兜到她跟前,也不顾自个儿那已经中年发福的身躯,抖着满身肉,双手一张就想抱她下来,真难为她那把老骨头了。 “奶妈,你别那么急嘛,几丈高的树我都爬了,还怕这小小的石桌不成?没什么大不了的啦。还有,你看清楚,像这种不到三尺高的石桌,是不必用‘爬’的,只要一脚‘踩’上去就行了。瞧你说什么爬不爬的!连这种矮凳似的石桌若都得用‘爬’上去,传出去我可是会被人家笑掉大牙的。还有啊,我已经长大了,你不用抱我啦,要是不小心摔倒了,我可是会压得你喘不过气呢。”一跳,跳到地上。拍拍衣裙,余芊瑛反手叉腰地立在何婶跟前,让她瞧个清楚她可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再是昔日那个矮不隆咚的小丫头了。 “是,你呢,外表是长大了,可心里头还像个小娃儿。不过就算你真懂事了、是个大人了,在奶妈心里,你仍是个娃呢。别以为奶妈年纪大了就不管用,瞧瞧我这一身肉,用处可大了!你要跌倒时就尽管往奶妈身上摔,包管你软绵绵的一点也不会疼。倒是你,现在不比从前,别动辄跑啊、跳的,一点闺女样也没有,让老爷、夫人瞧见了,又要皱眉头了。”何婶爱怜地前后帮她拍着灰尘,像巡房一般确定她身上连根寒毛都没少,这才安了心。 “奶妈,你太小题大作啦,不过就是跑跳罢了,没什么关系的,反正在这屋里头,也没外人瞧见。算起来这已经是很给爹娘留面子了,要换作在屋外头,我可不止是跑跳而已。不过你们放心,那个时候,我不会让人家知道我是爹的女儿的。”余芊瑛俏皮地眨眨眼道,却让何婶那原已皱在一块儿的脸更扁了。 这小姐该不会溜到外头瞒了老爷、夫人做了什么惊逃诏地的事吧?要她想,以小姐的能耐,这是很有不,是非常有可能的何婶忧心忡忡地弯腰紧盯着余芊瑛那清纯的脸庞。 “小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什么”她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启齿。 “你是指见不得人的事吗,何婶?”看到何婶额上斗大的汗珠,一脸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余芊瑛却更加快活地逗着她。装出一副非常认真思考这问题的表情,而且似乎还颇为困扰。 “小小姐你当真”看她那沉重烦恼的模样,何婶几乎要摊软在地了。因为能教小姐感到困扰的,想必是相当严重的事,否则,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哪会把闲杂小事看在眼里脑子这么一想,顿时,她的一张脸更是惨无血色。 “奶娘,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她难得地显出娇弱无助,抓着何婶的手不放。 “别急别急!你慢慢说,奶娘一定会帮你的,老爷、夫人那边我想办法去疏通,他们不会怪你的,只是你得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嘴里说不急,可是她看来却比任何人都急。 看到何婶如此袒护她,余芊瑛相当满意与窝心地给何婶一个感激的拥抱。却不知这一抱让何婶的眼角泛起泪光,以为大祸临头了,否则哪来这种生离死别般的拥抱?小姐可是她打小看到大的呢,她对她简直比自个儿的孩子还要疼惜。 “奶娘,其实我的问题是可是说起来又很难为情呢。”她故作忸怩地又吊起何婶胃口。 “不打紧,你尽管说,天塌下来,有奶娘帮你顶着。”何婶猛拍着胸脯保证。虽然她的个头比余芊瑛还小,不过她的肉多,躺平的话还是比她高点。 “不过也没那么严重啦,我的问题就是,什么叫见不得人的事啊?”看何婶那誓死保护她的神态,她终于不忍心再捉弄下去。 “喔!见不得人的事就是”她一本正经地准备从女子要三从四德说起,可看见余芊瑛那笑谑的表情,她猛地恍然大悟!这小姐又在跟她玩儿了? 唉!难怪她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真要天塌下来,小姐恐怕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偏她还信以为真,果然是人老了就不中用啦,连反应都慢得像蜗牛走路,而今儿个又被小姐给耍了。 “小姐,你怎么连奶妈都不放过?”何婶笑暝道。被耍了也罢,总比真闯布什么大祸好吧。 “我是为奶娘你着想喔,你想,从我长大了以后,就少有机会让你动动手脚、刺激刺激头脑了;太过平顺的生活,是会让人退化得快,自然也就老得快,可是我又很想要你长命百岁,只好没事吓吓你喽。”她撒娇道。想起打小让何婶追着跑的有趣事儿,她笑得更开怀。 “是!奶娘差点被你吓得魂都飞了,哪还敢奢求长命百岁。”她轻叹,转头看看左右:“对了,小岚呢?这丫头怎么没在小姐身边伺候着?” “她啊,我让她到街上帮我买点东西去了,应该就快回来了吧。你看,那跑得东倒西歪的不就是她吗?”她仰首朝园子入口点了点。可怜那受命限时来回的小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被她形容为东倒西歪。 “小姐,我回来了,应该没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吧?”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小岚匆忙问道。 “你说呢?”她拿出早烧到底部,只剩握把的香给她瞧,显得爱莫能助。 “可是我已经拼命跑啦,更没有到别处遛达,你不会真扣我工钱吧?” 本来她难得独自出门一趟,是打算趁着没人管得着时好好地四处逛逛,谁知余芊瑛精明得很,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只给了她一炷香的时间,却要她到城郊走一趟,还说迟了就要扣她工钱,她是个人又不是只鸟,身上也没长翅膀的,更没那本钱坐马车,只脑瓶两条腿一刻不得闲地拼命跑,可还是来不及,真是冤枉啊。 “那得看你工作的成果喽!怎么样,‘买’到了吗?”碍于何婶在场,余芊瑛眨着眼道。 “买?”初时还反应不过来,见余芊瑛脸色一变,总算教她及时明白,否则可不只是被扣工钱就罢了。“还是没有呢,我到处找遍了,连个影儿也没瞧见。” 又没有?余芊瑛掩不住一股失望与忧虑。看在何婶眼里,她又舍不得起来。 “小姐,你想要什么东西,告诉奶娘,也许我知道哪儿有卖,小岚年纪轻、阅历浅,或许寻错地方了。” “不用不用,只是个小玩意而已,没有就算了。”她道,一双眼严厉地盯着小岚,半是威胁她不可泄露半句,半是看她是否心虚,真的走了一趟。而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何婶,她是差小岚到河边找男人那个被她弄得全身长疹子的高羿。 他不是说得要泡冷水澡吗?那么情急之下,应该会照她指点的到城外溪谷泡去,可怎么打那天起就到处不见他踪影?如今又过了这么些天,他就像泡沫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赌场妓院都不见他,难不成他还没跑到溪边就已经想着,余芊瑛心里打了个寒颤,竟忘了要小岚到衙门打探看看这两天有没有发现什么无名男尸。 想到这儿,她真怕了。好不容易遇见个不怎么讨厌的人,如果就这么一命归阴的话,岂不可惜了?而且,他会不会半夜来找她索命啊?虽然她余芊瑛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想到那高羿全身长满红疹子,一副冤死鬼的模样,她的一身寒毛竟是忍不住全立了起来。人家说“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可今儿个她真是做了亏心事啦。 “小岚,去把东西准备好,我等会儿要用。”这意思是说,她又要改装为男人,溜出门去。 “小姐,今天恐怕还是不行,老爷他在家里呢。”她回道。 也不知这老爷是怎么搞的,平时早出晚归的,谁知这两日却是比黄花闺女还守规矩,连大门也不曾迈出一步,可瞧他又不像病了,想来挺教人纳闷的。 “都日上三竿了,爹还在府里做什么?”余芊瑛微微一恼。 为了余翰林这两天足不出户,连带使余芊瑛也得乖乖待在家里,只因若以女装出府,别说她不习惯,就算她肯,但一想到外人那品头论足的指指点点,她就什么兴致都没了,还不如女扮男装来得逍遥自在。 “小姐,老爷这两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整日愁眉不展的,还不时哀声叹气,一点元气也没有,你看这是怎么回事?”想到那一向生气勃勃的老爷,竟也会有颓丧的时候,在余家待了快二十年的何婶,也感到好奇。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能让苏州巨富余翰林头疼?想来必定是十分棘手之事吧。 “怎么回事?能让我爹皱眉头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进了别人的口袋!依我看,十之八九是跑了笔大生意,他舍不得地直心疼,正在家里疗伤止痛呢。别担心,我去刺激刺激他就没事啦。”她一脸知父莫若女的神气道。却忘了,她也是让余翰林皱眉头疼的原因之一,而且其震撼力比起那白花花的银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爹!你在哪儿,快出来!” 她这么一路呼叫,整个余府都听闻了,引来下人们纷纷探头打探,这平时对老爷避之唯恐不及的小姐,今日怎地竟自个儿送上门,四处找老爷来了?想必是有“趣事”可看了! 而余芊瑛也不管下人们那好奇的眼光,仍然一路千呼万唤的,直到进了大厅瞧见坐在太师椅上发呆出神的父亲才歇口。 “怎么了?”余翰林瞄了她一眼,无力地动了动嘴唇,那声音果真细弱得像要断了气似。 “怎么了?你知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吗?你还坐在这里?还不赶紧赚钱去!”她道。声音大得与余翰林成强烈对比,而所造成的效果,更是惊人,差点让那些好事的下人们笑得从墙角里滚出来。 “女儿啊”他凄楚唤道。“你没瞧见爹一点精神也没有吗?还要我去赚钱?”他委屈地看着他自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连问问他怎么了也没,就要他出门赚银子,真是教人心酸哪。 “瞧见啦,所以才要你快去赚银子嘛,你不是最喜欢赚钱了吗?钱赚得愈多,你的精神就愈好,从小到大,我瞧你都是这个样子的啊。你看,你不就是窝在家里两、三天,没到各店铺里算算你又赚了多少银子,所以才变成这副颓颓老矣的老公公模样?快点出去啦,钱是治你百病的良方,你要想长生不老、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就快点赚钱去啦。”说着,她硬是要把他从椅上拉起来。 无奈,余翰林却沉重得还真像座大山。 “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又没人能承继,我又何必庸庸碌碌地白忙一场?钱还是够用就好了。”他又长长地嘘了口气。 “爹!你真的病得不轻那。”听他这一说,余芊瑛忍不住探手到他额头一按。可没发烧啊,怎么却说起傻话来了? 不懂,她这个以赚钱为天赋重任的爹爹今儿个是怎么了?难不成是中邪,还是被鬼魅附身了吧?这可不得了,难怪她愈看愈觉得眼前这人不像她爹。 “管家,快去请个法术高强的道士来,或是得道高僧也可以。”余芊瑛心头一惊,朝跟了余翰林一辈子的老跟班刘丰道。 “道士?高僧?小姐,你是要”别说刘丰不懂,连余翰林、何婶这些个和她关系密切的人都没一个猜得着她这会儿的心思。 就算老爷真病了,不是该请大夫吗?关和尚、道士什么事?何况老爷都还没翘辫子呢,现在就请和尚来诵经超渡好像也早了点吧? “哎呀!你没瞧我爹三魂七魄都跑了吗?瞧他胡言乱语的,不快请个道士来抓鬼、驱邪逐魔,还是念念经超渡超渡那些孤魂野鬼的?要不等明儿个一醒来,他也许还想到路边当乞丐去呢。”一转头,瞧见余翰林哭笑不得地愣看着她,她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你们快看,他又在傻笑了,这个人根本不是我爹嘛。” “唉!看来我真是天生的劳碌命了,不过在家里闲坐了两天,就被女儿当成疯子看待,可悲啊。”余翰林摇首叹息道。这个女儿平时满机灵的,怎么今日就没听懂他话中之意呢?难道她不懂他是在暗示她,他后继无人吗? 余芊瑛怀疑地猛瞧了老半天,才试探问道:“爹,你回魂啦?那我问你,刚才有人拿五百两银子要来跟我换一百两金子,你说好不好?” “好”余翰林喘口大气瞪着她道:“好笨哪!这还用问,银子能跟金子比吗?”瞠目的失望神色。他怎会有这种笨女儿,问这笨问题呢? 嗯!骂得挺像回事的,看样子还不算太糊涂。 “是啊,这就像我爹了。”她满意笑道,同时也终于松了口气。“可是爹,你怎么啦?是什么事惹得你如此消沉?”她终于表现得有点为人子女该有的样子。 “为什么?说来话长,不过简单地说,还不是因为高家。”他知道她没耐心听他细说从头,所以哀叹了两声做做样子后也不敢太拿乔,忙先就道出原凶。 “高家?他们又怎么了?咱们各凭本事赚钱,难不成你做生意抢输人家,心里头不痛快地躲在屋里头生闷气?”她面露不齿道。因为这种乌龟行径简直太窝囊了。 “我会抢输?别忘了,前阵子也不知是他们哪个不长眼的手下,胆敢到咱们粮行前抢生意,接连的那一个月,爹教他们做不到半笔生意的惨况,你想,他们还敢这么快就再来招惹咱们吗?”他豪气道。至于自己蚀本抢高家生意,亏了不少银两的事则提都没提,因为以他在苏州城里的名声地位,有时面子比里子重要得多了!试问,让竞争商家跑到自个儿地头上撒野,这教他以后在人前怎抬得起头来? “好吧,不是生意上的问题,那高家又哪儿招惹你了?你快说啊!”她现在着实没心情听他发牢騒,只言心里记挂着那个失去踪影的高羿;可不听他吐苦水,他肯定不出门,那么恐怕今天她又出门无望了。 “唉!前几天爹不是去参加知府大人的寿宴吗?这种场合高家自然也不会失礼,你可知那高正阳竟还带着他长子出席,席间还不断谈及他几个儿子在么地替他分忧解劳,还说他那去年成亲的老二,今年就要让他抱孙子了!你没瞧见他那得意样,根本就是在向我示威嘛!”他愈说愈愤慨。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那成群儿女又不是今儿个才蹦出来专门来气你的。而且他子息众在,而你就只有我这个独生女的事,打一、二十年前开始,整个苏州城里的人就都知道了,不是吗?人要知足才会常乐,我看是你自个儿想太多啦,还是你对我这个女儿很不满意吗?”余芊瑛抿着唇道。她可从不认为自个儿比不上男人喔,所以谁要敢说她是个“赔钱货”那他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爹怎会不满意你呢?只是你毕竟是个女孩家,不能跟着爹四处做生意,等到有天爹老得做不动时,咱们家这庞大产业要交给谁?想为你招个好夫婿,你又不肯。人家高家都要有孙子了,爹连女婿在哪儿都还不知道,唉,只要一想到后继无人,爹哪还有心情与斗志?还不如现在就收山,好好地待在家里享享清福算了。”他叹道,一副孤苦无依的老人模样。 兜了大半个圈子,原来又是这老问题!不过这要怪也得怪爹他自己,爹要能多生几个不就没事了吗?可现在说什么恐怕都为时已晚了。 “爹,其实我还是可以跟着你做生意,而且我保证不输那高家兄弟。”她扬首气魄道。 “你?一个女孩家?”他猛摇头。“爹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但世俗不容,又能如何?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怎可以再到处抛头露面。”他语气不无可惜。这余芊瑛要是个男儿,哼!就算那高正阳有千儿八百的儿子,他余翰林也不看在眼里。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你的女儿,当然会有那种异样的眼光,只要别告诉他们我是个姑娘家,不就得了?”她得意道。 “不说?难道他们不会自个儿看吗?”才觉得她聪明,怎么又变傻了?还是她以为旁人都是瞎子来的? “笨哪!爹,我可以打扮成男人的样子啊,就说我是你远房亲戚,来帮你忙的,谁敢怀疑?”她不就一向如此瞒天过海,到现在也没人怀疑过。 “荒唐!外人不知道,难道爹能装糊涂吗?再说男人谈生意的场合,岂是一个女流之辈能去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嘛?都怪你,谁教你把我生成个女的,你要负责。”她放声道,都快被这恼人的问题烦死了。 敝他?真是冤枉,他也不想啊! “算了,只要你早点觅个如意郎君就好,爹要求的也不多。” “你好我不好!反正你就是嫌我是个女娃,你偏心你重男轻女!”她扁嘴道,心中大大的不悦。 “爹不是说过了吗?爹能有个女儿已是天大的恩赐,怎还会嫌你?不过你已是个董惹年华的姑娘家,才不让你跟着爹四处束奔西跑,实在不方便啊。” “是啊,小姐,老爷说得没错,你别误会了。”眼见这父女两人说了半天仍牛头不对马嘴的,何婶不由得也帮着游说。 只是尽管余翰林、何婶两人解释得两张嘴发酸,可是那余芊瑛仍双手环胸翘高了唇,对那女人就该锁在深闺的理论,万分的不服气。 见大伙僵持着,小岚觉得自己身为余芊瑛的贴身丫头,又是余翰林亲自指定的,算起来两边都与她颇有关系,她似乎该为两人打开这僵局。因为这余翰林确实需要个帮手,而余芊瑛则是闲得没处打发那在余时间,与其让她四处乱逛,不如做点正经事。 所幸这余家的规矩不像那一般大户人家那般严格,所以小岚也就壮起胆子建议道: “老爷,以我跟在小姐身边在年的经验,我向你保证,小姐她真的胆量过人,你就让小姐跟你去做生意吧。” 难得这小岚可弄清楚谁是她主子了,终于也护起主来!正觉孤掌难鸣的余芊瑛欣喜想。 “你这小丫环,别胡说八道,教小姐跟着老爷抛头露面,这成何体统!”何婶瞪了小岚一眼道。 “可是小姐可以女扮男装啊!”小岚不服气地加强语气道:“你们放心,小姐扮起男装可俊俏了,才不会被人拆穿哩。”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谈生意的场合可不一定都是在店铺里规规矩矩地坐着谈,有时为了应酬不得不到些风花雪月的场所,到时你教小姐如何自处?”何婶难以苟同地摇头道,对小岚的单纯想法只当是痴人说梦。 如何自处?对小姐来说这会是个问题吗?才不!一点也不! 她相信小姐会好奇地睁大眼细细瞧着、慢慢地看着。 对于自己知道余芊瑛这点异能,小岚深觉骄傲,她眼露神秘与得意,不经意地失口笑道:“这点更不必担心,反正男人能去的地方,小姐大概也都去过了。” “去过?她还能去哪里?”余翰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不懂小岚所谓的“去过”是指 小岚当大伙不信她的话,深受侮辱地想都没想就滔滔不绝地算起余芊瑛的伟大事迹,教余芊瑛想拦都拦不了。 “那可在啦!什么饭馆酒肆,小姐就像逛后花园一般;去赌场玩两把嘛,那也是家常便饭,不过因为赢了太多钱啦,最近不大去了。可是最厉害的是,前些日子我们还去了百花楼呢!你们说,连妓院都逛过了,还有什么地方是小姐不能去的?”那口气甚是骄傲,浑然不觉在场众人皆脸色俱变。 “小岚,你胡说八道什么!”余芊瑛大吃一惊,忙就要矢口否认。当然,得先叫小岚承认她是在瞎掰才成。 “我才没有胡说呢,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不信可以问小姐”看见余芊瑛那恨不得把她嘴巴缝合、舌头剁下来的眼神,她终于收了口。“呃我我是闹着玩的,真的,小姐没有女扮男装去赌场,更不可能去妓院,真的!我对天发誓。” 她怯怯地举起右手。可这会儿似乎没人有空理她了,只觉得四衷普气凝结似的,教人心头像压了块巨石般难受。 “太不像话了!你这孩子简直就是荒诞不经到极点,我怎会怎会有你这种女儿!”余翰林只觉天旋地转的,一口气都快提不上来。 “人家只是好奇嘛,所以才到处逛逛,又没做什么。”知道自己这回罪证确凿,没得狡辩,余芊瑛拿出那小女儿的娇态,柔声道。 “好奇?这种不正经的地方,有什么好好奇的?”他怒斥道。 “我也不知道,我生就一颗好奇心,这好像是爹爹遗传给我的喔。”她胡扯道。试图把这事嫁祸到他身上,否则可有顿骂挨了。 “这么说,那就是爹对不起你喽?”余翰林气得吹胡子瞪眼道。这丫头还敢跟他装傻,一点忏悔的心也没有,简直要气死他了! “没关系啦,谁教你是我爹、我是你女儿呢?咱们就别计较那么多嘛。没事的话,那我回房去喽!”她陪着张谄媚的笑脸,慢慢地移动身子想溜回房去,根本连她原本要赶余翰林出门去的目的都忘了。 “好!你好好地给我待在房里反省,从今天开始,没我的允许,你一步也不许踏出房门!”他发了狠道。 “什么?爹”才跨出一步的余芊瑛,马上收回步伐不平地叫道,却被何婶一把给拉了回去。 “好了,小姐,你快回房反省去,这回你真是做得过分了,难怪老爷要生气了。你乖,先回房去。”何婶猛使眼色道。再闹下去就怕更不可收拾,到时她都不知该如何袒护余芊瑛了。 事实上是,教她从何袒护起?赌场?妓院?天哪!那小姐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啦,连这种禁地都敢闯,确实非常人! 第四章 打开房门,一眼就瞧见像僵尸般挺立在门口的两个家丁,余芊瑛双肩一垂,叹口气地又折回房里;才倚在窗旁想透透气,可又见两个壮实的人影在窗外来回晃动,瞧得她眼都花了。 看样子爹爹这回真是铁了心了,前前后后派了六、七个家丁看守,就是钦命要犯也无须这般戒慎对待吧?想来她余芊瑛还真是了不起哩!她幽幽地长嘘一声,心里忍不住又挂念起那个“生死不明”的高羿。 他不会真被她害死了吧?想到这,心头竟是从未有过的感到沉重与忧虑。不要!她不要他死!可是她要如何找到他呢?因为这会儿,不但她出不了房门,连小岚都在禁锢之内,只不过比她好点的是,小岚还可以在府中四处走动,而她却只能待在这小小的四方单房内。 都是那个笨小岚,没事夸什么嘴!早跟她说过,这种事只能做不能说,偏她一得意起来,把她的警告全当做马耳东风了,害得她这会儿像囚犯似的被软禁着,都快把她给闷死了。 不过,最大的罪魁祸首还是那个多子多孙的高家,敢情他们高家是先天下之忧而忧,怕人类绝种是吧?没事生那么多子嗣做啥?否则怎会教她爹爹瞧得眼红,对她又是逼婚又是哀叹的,教她没个好日子过。一想到这,她对那个高家更是不痛快起来。 “小姐,你怎么一口饭也没吃?这会饿坏的。”进得房来准备收拾碗盘的小岚,瞧着那动都没动的饭菜,暗叹这余芊瑛又何必跟自个儿的肚子过不去。 像她,被老爷训了两个时辰,还被扣了半个月的工钱,虽然心疼得不得了,可还不是照常能吃能喝。和她比起来,小姐算是好的了,不过是禁足几天,没那么严重吧?再说以老爷对小姐的疼爱程度,一定很快就消气,忘了这档事了。 “还吃!我都被你气饱了,哪还须吃饭!”余芊瑛瞪着她道。 喝!看样子老爷跟她的帐是算完了;可小姐的,这会儿才刚要开始呢!小岚暗自咋舌地忙动手快速收起碗盘,吓得头都不敢抬,更遑论再多说个字。 才被老爷扣了半个月工钱,要是再被小姐扣半个月,那她下个月拿什么回家孝敬双亲?没钱拿回去还好,要被她爹娘知道她做了什么好事,那下场恐怕更是凄惨!是以,她收拾好后,畏首畏尾地低着头,一张脸几乎贴着碗盘地想要就这么消失在余芊瑛的视线范围内了。 “站住!谁准你走了?”想溜?才没这么便宜的事呢! “小姐,你还有什么吩咐?”一声喝斥,她连腰杆都挺不直了。 “你难道忘了,我们有好大的一笔帐还没算?你要知道,欠债不还,可是要收利息的,你付得起我要的高利吗?”说着,她慢条斯理地敲着桌缘,像是在盘算她欠了她多少债,一声一声敲得小岚头皮发麻。 “小姐”小岚吞吞口水,深吸口气,这才有勇气说道:“你就饶了我吧,怎么说我原也是一片好意,护主心切才会不小心说溜了嘴,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吧!”她祈祷着。 “哼!要不是看你是无心之过,我哪会让你快活到现在!可是,你害我连房门都不能踏出一步,看你怎么补偿我。”她瞅着她,不甘心道。 完了!她仅剩的半个月工钱终究还是留不住了 “好吧,那下个月的工钱,一半给小姐就是。” “什么工钱?”她还以为听错了,大声问。工钱?她给她工钱做啥? “小姐,你别嫌少,不是小岚不肯给你,实在是另一半已经被老爷指定走了。”好一对追钱父女啊!小岚的心不舍地揪了几下,可脸上非但无半点埋怨,反倒是一副非常乐意的表情她可不希望连下个月的月钱都给扣了。 “喝,谁要你的银子来着?要银子,我多得是,何必跟你争那点小钱。”她嗤鼻道,不懂这小岚怎会以为她要她的银子。 “当真不要?”她喜出望外地差点就双手合十向余芊瑛膜拜起来。“还是小姐待奴婢好,不像老爷硬要扣奴婢一半的工钱以示惩戒。”说着她显得愤愤不平地抱怨了起来。 “是吗?那真是太不通情理了。其实这事也怪不得你,你是我的丫环,当然凡事听从我的命令,爹就算扣光了你的工钱,可改明儿,我说要往东你也不敢往西,不是吗?”她睇着小岚淡淡一笑,不知是笑啥。 “就是啊!小姐英明,小姐的吩咐,奴婢哪敢有半点意见。”瞧见余芊瑛笑了,小岚也跟着笑起来,笑的是可终于有人为她抱不平,说句公道话了。 “那好,小岚,你想不想把我爹从你那儿扣走的工钱再要回来呢?”她进一步道。 “想是当然想,但可能吗?”跟她家那算盘拨得比谁都精的老爷要钱?那无异是与虎谋皮嘛,她又不是小姐,哪来这个胆量与分量,到时恐怕钱没要回来,反倒又被削了层皮,那多划不来啊。 “当然可能,如果我爹不肯还你,那我给你就是,而且我还可以给你双倍喔!”她晶亮地眨着眼,说得好像那白花花的银子就在她眼前似的。 “真的?你真要给我?小姐,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姐了!”这回,小岚真的朝余芊瑛磕头拜了起来。 “是啊!我会给你,只要你帮我做件事。”她甚为轻松道。 “好!小姐请吩咐?”她一时乐不可支地提高嗓门道。 “小声点,你怕府里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附耳过来。” 一阵细语过后,只见小岚的五官纠结,甚为为难地垮下脸来。 “怎么了?不过要你做件小事,你端张臭脸给谁瞧?”见她心有犹豫,余芊瑛摆出主子的架式威吓道。 “可是小姐,这件‘小事’要被老爷知道了,奴婢的小命恐怕就要没了。或许你要不要再等两天,也许明儿老爷心情一好,就许你自由行动啦。”小岚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可厉害了。这事要被发现了,可跟上断头台没两样,不被老爷剥层皮才怪,而这回剥的可是真皮。 “你刚才怎么跟我保证来的?这会儿我要你往东,你敢往西?”她低声喝道,眼神射过一道冷光,吓得小岚打个哆嗦。 “可是万一”余翰林?余芊瑛?这对父女都得罪不得,虽说她领的是余翰林的银子,可服侍的却是余芊瑛,往后的日子好不好过,看的也是余芊瑛的脸色,这么一比较,她到底该听谁的话? “没什么万一,这件事就你知我知,除非你还想告诉谁,否则,谁会知道?你大可放心,就算真有个万一,我保证帮你脱罪,否则我就告诉我爹,都是你怂恿我到外头玩的!”见小岚还在犹豫,软的不行,她就来硬的。她撇撇头,不在乎地吓她道。 “小姐!你万万不可,奴婢答应就是了。”看来她是没得选择,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只希望余芊瑛言而有信,真出了事,可要为她说句话。 “对嘛,这才是我的好丫环。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她笑,终于能到外头透透气了,现在就等黑夜的来临。 没有!找不到!到处都找不到这可怎么办是好?对着天际一轮明月,余芊瑛头一次痛恨起自己的调皮。 好不容易想到个主意,要小岚趁着送宵夜给她的时候,两人偷偷地互换了衣服,小岚代替她在房里待着,她则在无人注意时,溜出府来;等出了府,再换上准备好的男装。深更半夜的,任她爹也不可能此时去查她的房。 只是,她都已经找了大半夜了,苏州城附近大大小小的溪流泉池,她也全查过了,可就是没那高羿逗留过的痕迹。尽管再不愿意,她仍不得不到衙门探探,可是看门的衙役说了,这近半个月来也没什么命案啊! 那这高羿到底跑哪儿去?该不会是被林子里的野狗给咬走了吧?不不!那人一脸惹人嫌的模样,阎罗王才不收他呢,他不会死的!余芊瑛猛摇着头,不想这触霉头的事。 可是那他人呢?她皱着一张脸,愁眉不展地捡着小石子。 讨厌!这天底下姓高的人怎么都这么讨厌!那高正阳一家子如此,这个臭高羿也是如此,一个比一个麻烦!一个比一个惹人嫌!好像每一个都存心跟她过不去似的,不是害她被禁足,就是害她牵肠挂肚的,讨厌啦余芊瑛嘟着嘴生闷气地用力朝空中丢了颗石子。 “不想了!都是那姓高的不对!我找他们算帐去!”她恼怒地猛站起身,瞪着星空叫道。 既然那姓高的一族害她一夜无眠四处奔波,她不找个出气筒怎成?要是憋着一肚子气可是会害得她整夜睡不着觉的! 打定主意,她便开始行动。 虽然寻那高羿不着,那高正阳就不同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大大大的高府就在苏州城里,教人想装做没瞧见都不成;醒目的程度,就是瞎子用摸的都能摸到高家去。 那高正阳与她余家同列苏州两大家,她玩遍苏州城,却唯独不曾至高府一游,这岂不是如画龙点睛般,还少了那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笔吗?也罢!去出出闷气也好,看那高家究竟是何龙潭虎穴! 不怎么费力的,余芊瑛顺利地先是溜进高府后院,雨后一路长驱直入。虽然有那值夜的护院不时在高府四周巡视,可是想她余家的防卫亦不下于高府,而她打小到大,最拿手的把戏就是跟那些家丁护院玩捉迷藏的游戏,十几年来乐此不疲,如今早已锻炼成精了;再加上她练了一身好武艺,是以即使是初次“造访”高宅,她亦显得从容不迫。 只是待立身细瞧,琼宇楼阁四立,她该往哪儿去呢? 虽说是无聊之下想到高府逛逛,可也不能无功而返,总得“留下”或“取走”点什么才是,否则怎出得了心中那口怨气呢?虽有意取些“纪念品”可这却也难倒她了。 她信步走到亭子里,坐在凳上撑着头细想,今儿个是临时起意到高家一游,故事前并未研究过这高家有何特别之处,可是既是首次到访,自然得做得轰轰烈烈点,挫挫那高家气焰,省得他们老仗着自个儿枝繁叶茂,儿女多得像一窝猪仔,就不把其他人看在眼里了!也不想想,人在嘴杂,一家人要说句话都得等上半天才插得上嘴,否则叽叽喳喳的,吵死人了,这有啥好得意的? “对了,到正厅墙上给他刻个‘狂妄自大,必遭天谴;苏州大侠,替天行道!’,然后再给他盗走几个珍世奇宝,洒上一大盆的红墨水,哈哈!一定会把这个自诩为书香门第的高家人吓得屁滚尿流。”她自以为行侠仗义地嘻嘻笑道。 忽地 “谁是苏州大侠?”不知何时挺立在她身后的高羿,皱眉道。 原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宵小,竟然敢夜闯高府,活该这偷儿倒霉,他在家中养病数日,正想活动活动筋骨。不过又一想,这宵小能躲过层层守卫,直达中庭,也算是个人物了,所以他也不出声喝阻,原想瞧瞧他动静后,再给他个迎面警告,谁知这瘦弱的小贼却还有那闲情在亭中歇息沉思,这可教他纳闷极了。 待一路无声地绕到他身后,终于瞧清楚这个“他”原来是“她”! 唉!这丫头继害他数日出不得门后,这回又想做什么了?什么叫“狂妄自大,必遭天谴”?她当高家人是骄纵蛮横、胡作非为的豪门世家,还是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尤其那“苏州大侠”他在外游走多年,可从没听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这丫头实在教人不解呀。 “那还用说,当然是我喽!” 她挺胸抬头,却教高羿看得头摇得更厉害。 咦?这是谁在说话?这亭子里不就她一人吗?怎么还会冒出个男人的声音?余芊瑛骇了跳地看向背后。 “谁?”回眸一瞧,意想不到竟是她挂念在日的高羿,一时也没想到他怎会出现在这儿,欣喜过度地跳向他、拉着他的手。咦!手是温温的呢,那么他是人喽? 确定眼前站着的是活生生的高羿,而不是来找她索命的冤魂后,她心里像有千万句话想对他说,却不知该先说些什么,只是喜孜孜地看着他。 “你没死啊!”死?这丫头怎么一见面就咒起他来?高羿颇为失望地脸色略沉。 “这是你打招呼的方式?或者,你真希望我死?” “太好了!”她喃喃道。 余芊瑛开心得根本就是语无伦次,抬手抹了抹眼角差点滚落的喜极而泣的泪珠,殊不知那“太好了”三个字,教高羿听得心都冷了。 原来他若死了不但不打紧,而且还是好事一桩呢!他无力地双肩微垂,想不到她竟是如此厌恶他,那他还待在这儿做什么?高羿心情低落得连她到高家来所图为何都懒得细究了。就由她去吧! 只是,他才跨出步伐,就觉衣袖被什么东西紧紧咬住似的。若是硬扯,那他的袖子非裂成两半不可,他只得回头。就待伸手一拨,却见那咬住他衣裳的竟是余芊瑛的一双玉手,而她就像个羞涩、紧张得不知所措的姑娘紧搅着手绢般,把他的袖角缠绕在手指头上那娇羞模样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对不起啦,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只是一时好奇,想看看你是否真的对胭脂过敏,根本没想到后果的严重性可是那日见你脸上冒出小红点后我就后悔了,现在看到你没事,我总算能松口气了。”她面带羞愧地咕咕道歉着,若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抬头,否则就会瞧见那高羿不断上扬的唇角。 当然她是不会承认自己的种种担忧,是因为在乎他;而之所以会茶饭不思,纯是人之常情,因为只要是天性未泯之人,都该有点良心,也要为自己所做的辜负责,所以,她的惊慌失措都只是因为良心不安罢了。 对于余芊瑛那“你没死”的打招呼方式,虽然颇感怪异,但瞧她满布关怀之情,就算她真诅咒他又算什么?他轻轻抬起她的脸,温柔地看着她道:“好啦,我已经没事了,以后别再如此便是。” “嗯!”她抿着嘴重重地点头,表示承诺。 忽然仰首一望,她疑惑地瞅着他诘问:“咦,你怎么会在这儿?” “还不是因为你。”从她眼中的排斥感,他知道眼前还不是向她坦白的时候。 “我?我又怎么了?我可没把你卖到高家来喔。”她纳闷地说。他别因她害他起疹子,就把所有事都推到她身上,她已经反省得够多了,还想教她羞愧得无地自容啊。 “哈哈”他仰天笑了起来。这丫头想哪儿去了,当他在此为仆吗?“我的意思是,正巧我路经此地,瞧见个人影闪闪躲躲地窜进这户人家,三更半夜,行踪如此诡异,恐怕非盗即匪,所以才跟进来一看,怎知竟会碰上你。你倒是说说,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哼!还不是因为你。”她学他说道。 果然,见他瞪大了眼,莫名其妙地愣在那儿。 “此话怎讲?”他顿了下。 “因为我四处找不到你,心烦气躁之余,就想要找个地方出出气,刚巧这高家又害我被我爹爹训了一顿,这两件事碰在一块,你说,还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惹人嫌的?”她委屈地噘起嘴,说来说去这姓高的一族真是麻烦透顶。 “难道高府又有人与你爹作对?”高羿愕然道。他早与大哥商议好,暂时别再去招惹余翰林,怎么又会他相信大哥言而有信,况且以大哥的个性,不可能、也不喜耍那些小手段的。难不成是手下人自作聪明?此事不问个清楚怎行。 “不是有人,是是整个高家都与我爹作对!”她忿忿道:“多儿多女有什么了不起,非要到处张扬不可?好像天底下就他们高家人能生似的!我们是人耶,又不是小狈小猪小猫的,谁说非得要一窝一窝的生才是厉害?是人就要重质不重量,一个就抵得上人家十个才是真的厉害,否则再在子女又有什么好值得夸耀的,你说对不对?” “窝”?高羿忍着笑地看着她,他们高家人是以“窝”计算的吗? 听她愤慨得似装了满肚子委屈,高羿大概了解这是怎么回事了。确实,他父亲平日是颇以族丁繁茂为傲,只是没想到,言者无心,听者倒有意了。这对常被拿来与高家相提并论的余翰林而言,未能有一子继承衣钵想必是很引以为憾的事了,也难怪余翰林满心芥蒂。只是余芊瑛这些话要教他的父亲兄长们听见了,倒不知他们会做何反应“一窝”的高家人,想到这形容词,连他都忍俊不住。 “是啊!做人还是要谦虚点才好。”他咭笑道。否则可是会被当成小猪一窝一窝的计算着。 她就知道高羿是站她这边的!难得找到个能听她抱怨的知己,余芊瑛再接再厉继续道:“你不知道,这高家还不止这样呢!” “哦?他们还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呢?”他颇感兴趣地听着。他们高家又犯了她什么忌讳了? “十恶不赦是没有啦,不过教人挺看不顺眼的就是。”她老实道,总算她还有点良心,不像那泼妇骂街的想到什么骂什么。 “怎么说?” “听你这么问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没有碰过高家人。”余芊瑛笃定说,一副很受不了的口气。“你不知道,凡是打这高家门出来的人,无论是主是仆,个个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看高不看低的,老以为自个儿门第有多高尚、出身有多高贵似,说起话来,更是抑扬顿挫,分明得像在宣读圣旨;走起路来,腰杆直得让人以为他闪到腰了!那就更不用说他们做的事了,一板一眼的像别人都是小人,就他们是泱泱君子;那骄傲的嘴脸,当自个儿是开屏孔雀,旁人都是肥胖大火鸡,你说,像这种人家,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换作是你,你看得顺眼吗?” “你说得没错,看起来是挺不舒服的。”高羿再次地笑了开来。 她形容的,也不算言过其实,因为他们高家家规确实严厉,而他也就是因为生性不喜拘束,又受不了家中的繁文缛节,才会一出门就是一年半载的。只是他没想到,在他父亲眼中有教养、行进有节的举止,在她眼中却成了幅如此怪异的景象这些话比那“一窝子”高家人,更不能教他父亲给听见了。 “咦?三更了?”一阵巡更梆子声,她抬头讶异道,没想到时间过得这般快。 没了牵挂,又聊得开心,她竟把到高府的任务给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突然传来的打更声惊醒她,她大概会与那高羿在月下聊上整夜。对高羿来说,他自是乐意奉陪到底;不过,余芊瑛可觉得那太便宜高家了,而且想她此行的雄心壮志,若是就这么虎头蛇尾地走人,那在丢脸哪! “嗯!是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他舍不得道。 “回去?我大老远地跑到高家,就只是在这儿吹吹风、坐一会石凳,再看两眼那到处都瞧得见的月亮?”余芊瑛不甘心地反问,当他是说笑话,否则就是他脑袋瓜子有问题,否则谁会费这么大劲到这儿做这些傻事,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人的?怎么说,要翻过这道高墙也是挺累人的呢。 “那么,你还想做什么?”高羿苦笑道。希望她不会真想到他家大厅上,刻下那教人哭笑不得的辞句。 “不管做什么,总得留点纪念才是。”她顽黠的双眸一闪。 “也对,你难得到这儿来,是该送你个见面礼。走吧,我们去取他个宝贝留做纪念。”尤其是像她如此特殊的造访方式以及理由,这要在往后回想起来,势必相当有趣。 “嗯,就这么决定。”她兴奋得扬起朵灿烂的笑容,由着高羿牵着她的手往别院走;毫无防备的,只因他是高羿,而他可是站在她这边的。 寻着了高羿,确定他没“托她的福”成了个曝尸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后,余芊瑛的心情已好了大半,对被余翰林禁足的不便也就不那么在意。反正,等到天色一暗,她随时可以再与小岚来个变身游戏,照样可到外头遛达。而现在,陪她的不再是那个口风不紧、又胆子奇小的小岚,而是那个挺好玩的高羿。 说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他陪伴,心情总特别好,时间也过得飞快。跟他说完再见,才回到府里,心中却又已经开始想着他了,恨不得天快点亮,然后太阳快些下山,那么她又能溜出去找他玩儿当然,她只能等,带着一脸的笑意沉沉睡着,等待新的一天。 不过,他也不是全然顺着她,偶尔,他也会气得她想再抹把胭脂往他身上擦,教他痒得受不了,好出出气。当然,抹的分量多寡得视情况而定,像前两天她就觉得不把他浸在一池子胭脂水里,那简直是太便宜他了!因为,他不许她再到百花楼逛逛也就算了,竟然连赌场都不许她去! 这就太可恶了,他难道不知道,她赌技好得可以靠此为生了吗?她又不像那些败家子只会捧着银子等着孝敬赌场老千,光是训她说什么“十赌九输,一山还有一山高,那种地方不适合她去”等等,反正,就是连她这么一点小小的生活乐趣他都要剥夺就是。什么嘛,要换作以前,她就是挖个胭脂洞活埋他都不觉过分。 可是事实是气归气、想归想,她可连丢个胭脂片儿到他跟前都不敢。怕他生气吗?这倒不怕,她知道他跟她爹一样对她是“面恶心善”;真要追究到底,她那小小的心眼里是怕他不小心一命呜呼倒是真的。 虽然他早跟她说过,自从有了上次的经验后,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治好这怪疾,而效果似乎还不错,不过,她就是怕,总觉得还是小心为上,虽然他的死活又与她何干了?就如同她怎么也弄不懂,这高羿为何待她如此有耐心,由着她耍赖也不觉烦? 说他待她像兄长嘛,可这人有时又莫名其妙得可以。像是这几次出游,她都是趁着天色昏暗的晚间溜出门,夜晚的视线本就不好,加上城里好玩的地方自是人潮汹涌,人来人往若有擦撞在所难免,她若跟女人有所接触,他也不吃醋有此“艳遇”的不是他;但她若是跟男人稍微不小心碰上“一下下”一下下而已喔,在她看来,其实是没什么,可他那张脸却臭得像刚从粪坑里捞出来的臭石子而这表情,在看到她毫不在乎的态度后,他那张脸可以再臭上十倍!每次回想起来她就觉可怕,所以,她只好非常小心地、谨慎地,待在他的保护范围内。就这点来看,他哪儿像个兄长?说他是个醋劲特大的丈夫还差不多! 一想到他那吃味的表情,余芊瑛忍不住一个人吃吃笑了起来,教小岚看得好是讶异! 她那行事果断的小姐,可是从不作白日梦的,更别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超过一盏茶的工夫,可近日,她发呆的时间却是愈来愈长,她深深地感到好奇,究竟这小姐每晚是上哪儿去了?真有这么好玩? “嗯!”站在余芊瑛身后,余翰林暗示地咳了两声。 “爹,你几时来的?”一回神,余芊瑛心情愉快地笑道。 别说余芊瑛没发现,连那小岚都因为光顾着研究性情大变的余芊瑛,而未注意到余翰林的到来,还是余翰林眼看自己像路旁的石头没人理,不得不提醒她们主仆俩他的存在。 “站了会儿了,想什么事想得这么出神,连爹这么大块头站在你身旁都没瞧见?或是还在生爹的气?”本想要继续那严厉的语气,可终究狠不下心;加以怕这个唯一的女儿真不理他,余翰林十分“没骨气”地又回复以前那轻声细语的宠爱口气。 “没有啊,我只是闲着无聊,自然就发起愣来。”她一副没事般的耸肩道。 看到她这般“心平气和”既不跟他吵、也不跟他闹着要出去,余翰林肯定,这个宝贝女儿是不想理他了,否则,他余翰林的女儿哪有这么简单就屈服的? “丫头,不是爹狠心要关你,只是希望你想清楚,你毕竟是个女孩家,不能那么放肆,你能了解爹的苦心吗?”他用心良苦道,等着余芊瑛下屑地驳斥他的理论。往常,听到这种男尊女卑的论调,她都会打鼻孔出气地谩骂一顿才是。 “我知道,爹都是为我好,你的苦心我了解。”她只手托腮,嘴角含笑地静静瞧着他。 完了,她连话都懒得跟他说了。余翰林脸色大变、不知所措起来,对这个不怒不骂的宝贝女儿,他一时还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还是,她教他给关傻了?这可不行,他还是喜欢那个会同他玩闹、活泼开朗的女儿。 “丫头,你没事吧?是发烧了,还是哪儿不舒服?”他反手贴在她额头,焦急地看着她。 “爹,我很好啊,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像个姑娘家端庄一点吗?我难得听你的话安静地坐着,你怎么又当人家病啦?”唉!这年头做人真难,怎么做都有人嫌。 “是啊,没事就好。”他呐呐道,还是觉得很不适应地朝小岚轻声探问:“小姐近来还好吧?” “怎么说呢?好是好,就是觉得有点怪。”她偷偷地朝余芊瑛方向挤眉弄眼的,一脸的狐疑纳闷不下于余翰林。 “是吗?大概是关太久了,心情沉闷吧。”虽然瞧她春风满面的,心情似乎颇为愉悦,可是谁知道呢?他这女儿的心思,向来教人捉摸不着的。 “好吧,瑛儿,从今天开始,你可以自由走动了,不过,不许再胡来,否则虽然爹舍不得,但还是要处罚你的。”余翰林终于软化,这些日子不见余芊瑛在府里大呼小叫、东奔西跑的,说真的他还真不习惯。 而这自动的让步,她该给他个大大的欢呼声吧?他眼巴巴地望着,等着她有所表示,可她却只是“哈哈”两声,给他个“早知如此”的微笑,让余翰林不知该怎么接下。 “那爹到店里瞧瞧去了?”他作势站了起来。 “嗯,爹慢走。”她还是含笑道。 当真不留他?余翰林本想试试这突然变得“乖巧”的余芊瑛,会不会也乖巧地要他别太劳累、留他再聊两句什么,没想到她倒请他慢走,害得这下子不走都不行。 跨出房门,因为对余芊瑛的转变感到难以置信,他不由得一再地回头张望。 她这回又在玩什么把戏吗?余翰林心中存疑地几乎要想破头,或者她真变乖了?不会吧!要这么简单地关几天就能让她变得温柔乖巧,那他这个做爹的,过去十几年来到底都在忙着做什么? 不管怎么样,她这么的温顺,倒给了他一个好主意。首先,她这改变若是真的,那么他把心中盘算已久的计划付诸实行,她应该不会有意见才对;若是装的,那也无妨,等她知道了,一定会回愎她本性地找他理论,然后这家里又要开始热闹了。但实情是,这么安静沉闷的气氛,竟让他想睡呢! “小姐,你自由了!自由了耶!”瞧着余翰林渐渐走远了,小岚终于压抑不往兴奋地再三向余芊瑛恭贺,可是看她毫无狂喜神色,她不禁收起笑脸。“小姐,你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啊!我怎会不高兴?”她淡淡说,斜睨向窗外,低声道:“我爹走远了吗?” “早走远了。”小岚不解地点头。 “哈太好了!”她突然大笑起来。 “小姐你怎么现在才”她实在不懂耶,为什么老爷刚才就宣布的好消息,小姐却直到现在才有反应?她的小姐最近真的有点奇怪喔!不对!是非常奇怪!她难道变得跟她一样反应迟钝了吗? “你瞧见我爹那失望的表情了吗?瞧他垮下脸来的模样,好像刚赔了几万两银子似的,真是好玩。哈”余芊瑛笑到肚疼地弯着腰,但那笑声仍未停。 “小姐,你是在笑老爷?”这下她更不懂了。 老爷有啥好笑的?既没跌个四脚朝天,更没在脸上画乌龟,有这么好玩吗?搔着头想了半晌,她终于弄懂了。原来这小姐刚才的端庄贤淑全是装出来的,不过是在逗那个把小姐软禁的老爷玩儿,难怪刚才小姐表面上全无反应,但心里恐怕早笑翻天了。可怜那老爷还满怀的失望与担忧,唉,小姐的爹,真不是好当的。 “是啊!谁教他关了我这么在天,现在又一副法外开恩、大施恩典的模样,我不捉弄捉弄他怎行。”她促狭道,一脸的顽皮。 “原来如此,我遗当小姐真变了呢。”其实她早该想到这怎么可能嘛。“那么小姐,你今儿个要出去透透气吗?” “今天?不要!”余芊瑛想都不想道。 “为什么你不想出去玩了?”她紧张起来。倒不是怕余芊瑛闷坏了,而是,闷坏的怕是她自个儿罢了!以前常跟着余芊瑛游山玩水、风吹日晒的,还不觉得有啥好玩,可这几天哪儿都去不得,她这才发现,自个儿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待在府中也不过是做做这个、擦擦那个,一堆的琐事,简直无聊透顶。 “我这么迫不及待地出门去,那刚才的伪装不就都白费了吗?所以至少也要等到明天,让我爹今晚想破头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才行。”她嘻嘻地窃笑着。 “是!奴婢懂了。”小岚松口气应道。只要小姐没变,再多等一天也无妨,至于那像丢了万两银子的老爷她这小小的奴才可管不着,何况他还狠心地扣了她半个月工钱呢!所以,当然就是静静地看着他继续度日如年啦。 市集大街上,余芊瑛一手拿着麦芽饼,嘴里还舔着糖葫芦,吃得可过瘾了! 当然,她是个有良心的主子,看在小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几天跟她有难同当的分上,这会儿自然也让她沾点甜头地有福同享起来,所以小岚的手上也同样地拿着两串糖。 主仆俩吃得是满嘴糖一路招摇饼街,旁若无人到教人觉得刺目。 虽然余翰林已经不禁止她外出,可是,为了行动方便起见,她还是一身男人装扮;因为当男人真是太方便了,像她现在这般吃没吃相的,旁人顶在是在看两眼,不至于辈短流长的一大堆闲话,耳根子清静多了,吃得也自在。而众人所以投来怪异眼光,除了因为她俩吃得一脸像是天下美味的夸张表情外,就是还没见过有男人这么爱吃甜食的,而且还一次两个,想来这对主仆真是“志趣相投”啊。 “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像是打墙缝里冒出来的,高羿已然站在余芊瑛的身旁。 “是你啊!真巧,哪,这个给你。”她很自然地递上她刚买的麦芽饼,津津有味的表情,像在告诉他不吃可惜。 斑羿看了眼那金黄的糖圈,敬谢不敏地笑道:“谢了,我不吃糖,你留着吧。倒是你,怎么今儿个心情这般好?更难得竟能在大白天的瞧见你。”他好笑地伸手抹去她脸上的糖渍,这丫头确是吃得有点得意忘形了。 “什么话嘛,我又不是妖魔鬼怪,为什么不能在白天看见我?”她扁嘴道,舔了舔那早被糖葫芦染红的唇,像是上了胭脂般,一张白里透红的娇嫩脸庞不知又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你不是说你被你爹禁足了吗?难不成现在胆大到连白天都偷溜出来?”他当然希望看见她,但又不希望她太不听话。因为那代表着他得时时刻刻都提着颗心、眼观四方,因为谁知下一刻她又要出现在什么不该出现的地方了。 “我爹解禁啦,用膝盖想也知道,像我这么可爱的儿子打着灯笼都没得找,他才舍不得教我受罪太久呢!我又不是你,我猜啊,你一定从小爹爹不疼、姥姥不爱的,连糖都没得吃,所以一看到糖就想起伤心事,瞧你刚才那苦巴巴的一张脸,真是可怜喔。”她偏过头去取笑他道。 “是吗?”他微微笑着。她的奇思异想可真不少,不过,至少有一点她说对了,确实任谁都舍不得她受罪。 “喂!为了庆祝我恢复自由,你要不要陪我玩儿去?”她拉着他的手,衷心期待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她出门前就想着,不知能否碰到他,想不到大街逛了不到一半,他就出现了,看样子连老天爷都帮着她呢。 “行,今儿个没什么事要做,你想上哪儿去?”他顺着她道。 “嘻嘻!今天我最大对不对?”她讨赏似的眨着那清澈杏眸,心怀鬼胎道:“那我好久都没去” “妓院免谈!”他断然道,瞧她一脸鬼灵精怪的,绝没什么好主意。 “谁说我要去妓院了?那种地方谁都不许去!”她比他还紧张地警告说。像那种娇声娇气到教人超鸡皮疙瘩的地方,就是用八人大轿抬她,她都不会再跨进一步;更重要的是,妓院里全都是些像八爪章鱼般死缠着男人的女人耶,这种地方,她更是不许他去! “是吗?那你想去哪儿?”看来这丫头可懂了妓院不是她能去的地方,他有点欣慰地松了口气。但除了妓院,还有什么地方让她这么感兴趣的? “很平常的地方啊,就是”她又露出那讨好的笑容,却让高羿马上心生警惕。 “若是赌场,免谈!”他沉下脸来瞪着她。 “为什么?我是今天的主角耶!再说,我只是看看又不赌钱。”她失望得一张嘴翘得像天高。这人真没诚意,说好要跟她一起庆祝的,却连她最想去的地方都不让她去。 “那种地方乌烟瘴气,又全是些不入流的男人,你不能去。”他霸道地说。想到她夹在群男人堆里,他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什么嘛,我只是去逛逛罢了,与旁人何干?难道他们若全是王孙公子,我就能去了?”没道理!他这理由太没道理了。 “那不是重点,重要的是那儿不是良家妇女或子弟流连的地方。”他顿了顿道,叹口气地候着她的反应。不过,从她那没什么感觉的表情看来,要想她会惭愧地“痛改前非”只怕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你当真不陪?”她语带恐吓,似乎执意前往。 “不行!” “好啊,你不去就不去,我自个儿去。”她两手一拍,不在乎道。今天她最大,她就是要去,瞧他能拿她怎么着。 只是,她右脚才迈开一步,眼角余光就瞧见他的脸色霎时像翻白的死鱼眼,再踏出左脚,顿时更觉背后那熊熊的灼热目光像个光芒万丈,恨不得把她烤成焦炭的大太阳,不由得,心里竟起了阵阵寒意。 这个高羿好像非常地生气呢!而且,他生起气来似乎也是非常的可怕。当然,她是没理由怕他的,再说他就是气死了也不关她的事,她心里一再地这么告诉自己,但脚下却是迟迟迈不开步伐,但像根大柱子杵在街上,那就更呆了。 “唉肚子好饿、口也好渴喔,我要到哪儿吃饭去呢?”她双手环胸,仰起头来看着天空,一副非常烦恼的样子,但眼神却暗暗地瞥向他。 她这是他嘴角泛起丝微笑,了解地抬脚大步一跨,一步抵得上她两小步地站在她身旁,斜瞄了她一眼后,问也不问地就抓起她的手。 “走吧!我知道个好地方,包你赞不绝口。” “我先声明,我只是肚子饿了,先去填饱肚子而已,你不要以为我怕了你了。”她故作声势地念个不停。 “是吗?”高羿连头也懒得回。 “那当然!”怕显得自个儿让步似的,她突兀地提高音量。 “嗯。”轻哼了声,也不同她争辩,但见她嘻嘻窃笑,他心里也笑了起来。 这个丫头,真是非常地调皮、非常地可爱,当然,更是非常地死鸭子嘴硬。 静静地站在一旁,小岚讶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含着糖葫芦的她竟连口水滴了下来都未察觉。 小姐她好听话喔!这算是破天荒的第一遭吧。 虽然她就站在余芊瑛的身后,可是在余芊瑛和高羿眼中,她八成渺小得比那地上爬的蜘蛛蚂蚁还都不起眼吧!因为这两个人从头到尾都当她不存在似的,两双眼睛连不小心瞄上她一眼都未曾有过,而今天更是自她进余家伺候余芊瑛以来,头一次觉得她有点像个女人的样子! 难道她家小姐喜欢上这个英气侠逸的高羿?小岚骇了跳地差点把串糖葫芦全给吞进肚子里去。 听说,爱情会让一个人性情大变;听说,爱能让人如痴如狂!而她家小姐没谈恋爱前,就已教她招架不住,若真要谈起情话来,到底会变成怎么样?可怕!她不冀望余芊瑛能变得在像个名门单女的端庄贤淑样,只要别如痴如狂就好,否则,她相信自个儿往后的日子可难过了。 第五章 坐的是会发出吱吱声响的木板凳,双手搁的是会微微晃动的桌子,但余芊瑛却一脸满足地徒手抓起块烤鸭就往嘴里头塞;光看那表情就知道,她显然吃得相当过瘾。 同样的一道烤全鸭,这店里端出来的烤鸭,那皮之酥脆、肉之软嫩,是她从未尝过的,怪不得她连筷子都懒得用,心情大好地起了玩心,直接用手抓来就吃。 “怎么样,喜欢吗?”他递上杯清茶,笑看着她那贪吃的模样。 “嗯!好吃!”她忙点着头。 吞下口烤鸭,她吃得也渴了,可两手指头都沾了油,只好用手掌想捧着茶喝。 亏她竟然想出这法子,高羿按下她的手,端起茶来凑到她唇边,轻轻笑着。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就伺候到底吧!” “是啊,这才能宾至如归嘛!”她一口喝光那杯茶,果真不客气地连高羿拿着布巾擦着她脸庞都不避讳,最后更干脆连两只手都伸到他眼前。顺便嘛,她的手也沾了油,就让他一起擦个干净。 见她美目巧笑赖着他服侍的慵懒样,他突然兴起了安定下来的念头。一个在家候着他的妻子或者该说一个调皮捣蛋的妻子,因为她可不是那种会循规蹈矩倚门等候夫归的平常女子;他相信他若晚归教她操心的话,她大概会敲锣打鼓地当做缉捕要犯到处寻人。而她不知会教他的生活增添多少趣味。 “你是怎么发现这儿的?在这么小的巷子里,从外头看又像是随时要往人身上倒的老房子,要换作我,根本不会踏进一步。”她老实道,手痒地滑船似的摇摇那吱吱作响的桌椅,想试试它会不会“轰”地散个四分五裂。 “偶然经过这儿就被那香味给引了进来。”他笑道。一双大手覆在她调皮地忙着敲桌打椅的手上:“手下留情,店家还要这桌子做生意呢。” “我只是摸摸而已嘛,你瞧,这些桌椅的样式多有古味,说不定全都是骨董呢。”她开玩笑道,因为那些桌椅看起来真是有点年代了。 “是颇有古味,不过我头一次带朋友来这儿,就把桌椅给拆了,我看,以后老板见了我不躲起来行吗?” “你没带别人来过这儿?”她心中不觉大喜。眉开眼笑的,却不知这有何可喜的。 “嗯!你是头一个。”他的手仍没放开她的意思。 “是吗?那算是我的荣幸喽!”她垂首道。除了感到心头一阵暖流外,还有点不知所措。 “还记得上次在高家书房,我送你的那块玉版?就当做是我给你的信物,可好?” “嘘”余芊瑛赶紧伸出食指抵着唇,心虚地左右张望道:“你怕人家不知道咱们当过贼吗?小心点儿,隔墙有耳,知道吗?对了,你刚说什么信物?” “我说,那块玉你可带在身上?”他笑道。瞧她那煞有其事的紧张模样,实在可爱之极。 “带啦,你说这玉是个护身符,要我随身带着的,不是吗?”她偷偷摸摸地从腰带缝里掏出一角给他瞧。 说来好玩,这玉就是上回她夜闯高府,却被他给碰上后,她说难得到此一游所以要留下点什么做纪念,结果两人东逛西闯的,绕了几个圈后,竟溜进一间书房里。然后,他也不知打哪个密洞里找出这么块玉来,还硬塞给她要她随身带着。 其实这些珠宝玉饰,她哪儿缺过了?真要做纪念的话,她情愿在墙上题几个大字还来得好玩些,可他说什么都不许!加上这是他给她的第一个礼物虽然是偷来的,但她还是拿它当宝贝般珍惜。 “那么我把它当做信物送给你,好吗?”此时此地,并不是什么互订誓盟的好时点,他也不急,但却认为有必要一步步地暗示她,否则,她真以为自个儿伪装得天衣无缝,只想当个小扮们教他陪她玩儿。 “信物?什么信物?”她不解地看着他。难道他要同她结拜吗?这怎行?她是女的,而且她才不要当他妹妹呢!她慌忙道:“我可不跟你结拜喔。” “结拜?”她怎会想到这个,不过“为什么?你嫌我出身低?还是一副落魄穷酸样?” “不”她用力地摇摇头:“英雄不怕出身低,再说我看你也不像没出息的人,而是,我已经有个唠叨的爹在身边,才不要再添个哥哥给自己找麻烦!你不觉得男人都很嗦吗?”她一副深受其害地警告他。 从小她娘只管把她喂得饱、穿得暖就好,其它的事都随她去,从不在叨念半句;可她爹就不同了! 有一回她不过是爬到丈把高的树上,她爹便急得像天要塌下来似的直跳脚;待她平安下得树来,他又得意地四处嚷着她还不过是个小人儿,就手脚灵活到能“飞天钻地”了。 还有一回,她瞧她爹整日拿着算盘拨拨打打的,好像挺好玩,她也学着拿来甩两下;这回他又大呼小叫说了,生了个天才女儿,算盘拨得比谁都快,然后又自言自语叹道:女儿这么聪明,那将来要嫁谁好呢?天哪!那时她也不过十岁左右,他也烦恼得早了点吧? 类似的例子,实在不胜枚举,以致她娘早见怪不怪地根本懒得理有关他们父女俩的任何事,否则准被她爹给烦得头疼。 “男人会嗦?真有此事?”他印象中应该女人较会说三道四吧。 “当然了!像你不就老是管我这、管我那的,这不算嗦吗?”她指责他道。 “那是因为你不应该” “对了!就是这句话,我爹最近的口头禅就是:你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你看,你们两人还真像。不行,我才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家里有个爹爹候着我;溜到外头透透气,又有你在一边等着,我愈来愈觉得男人好恐怖喔。”她受惊似的缩着头道。 “好,恐怖就恐怖,你别把话题给扯远了。记着,这玉是我给你的信物,要一生一世跟着你,别弄丢了。”他明白若同她争辩这“该不该”的问题,只怕到日落西山还争不出个道理,而且他肯定遗会被她冠上个“嗦大王”的封号,想到自己会像个女人家的哩嗦?实在笑煞人了。 “可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样的信物。”万一糊里糊涂地当了他的义妹,那他可更有一大堆理由管她啦。 “你放心,这不是结拜的信物。”他瞧她被吓坏的样子,哈哈笑道。 “那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啊。” “下回见面再告诉你。”打定主意,一步一步来,操之过急,也许她就像躲她爹似的逃之夭夭了。 “下回?为什么要等下回?现在不能说吗?”她抓着他手臂道。男人确实麻烦,做事一点也不干脆,这会儿还吊她胃口。 “你要学著有点耐心才行。”他捏了下她鼻尖笑道。 “真要等下回?”她翘起嘴来,瞪着他。 “嗯!”他笑着颔首。 “那好,我先走了。”她猛然起身,转向门口。 “怎么突然要走?”高羿也忙站了起来。这丫头生气了? “你坐着不许动,我先走,待会儿再过来,那就算是‘再次见面’喽,所以,你就要告诉我答案。”她狡猾一笑,嘻嘻笑着赶在他前头出门。 只是,不意跑得太猛,竟一头撞上了人 “哎哟!”一道娇俏声惊呼道。 “对不起,没撞伤你吧?你等会儿,我有急事马上回来。”她捂着撞疼的鼻尖,仍不忘要赶紧溜到外头,可一抬眼却见挡在她跟前的三人眼熟得很。 细瞧之下,那为首的姑娘,柔媚的眼神、娇艳的体态,虽然仅是薄施胭脂,但仍不掩其美丽,她不就是百花楼里的红牌姑娘仙儿小姐吗? “余公子,什么急事让你如此匆忙?”仙儿含笑道。 “没没什么,只是有点事先走一步。”她讶异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她嫌男人嗦,可是要她跟女人打交道好像也满难的,尤其她现在的身份忽男忽女,都不知该以什么态度应对才好。 “是吗?那余公子慢走。”她款款欠身,连客气的寒暄两句都懒。只因此地既非百花楼,她自然少了些顾虑,也就无须殷勤待客;更何况她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 “好!”她傻愣愣地点头,转身欲走。但一回神,她又觉纳闷,这位仙儿姑娘怎会出现在这儿?要说在布庄、银楼碰见她并不稀奇,但在这摇摇欲坠的小酒馆里?她到这儿做什么? 这问题倒也没让她在费心思去猜想,因为那仙儿已立在欲随她出去的高羿面前,柔声道:“高公子,仙儿就知道一定能在这儿遇见你。” 一定?余芊瑛双眼圆睁怔愕地看着他俩。 “你知道他常到这儿来?”她指着高羿。 “是啊,这儿清静些,我们偶尔会在这里坐坐。” “这么说你们很熟喽?”她的声音愈来愈小了。 “面是没见过几次,但仙儿却觉得与高公子一见如故。”仙儿含羞带怯地垂首道,对余芊瑛与高羿两人的错愕表情视若无睹。“对了,你知道这儿的招牌名菜是什么吗?既然来了,不尝尝真是可惜了。”一回身她更贴近高羿身边,状甚亲昵地含情脉脉看着他。 像捱了记闷棍的,余芊瑛气得双拳紧握。 这个浑蛋竟然敢骗她!什么她是他头一个带来这儿的朋友,那“她”算什么?她看着娇笑的仙儿,还有那一脸无辜的高羿,他可真会装。 “谢了,我不会那么不识相,两位慢聊,我走了。”这次她是真要走了,而且打定主意绝不回头。 “等会儿,我跟你一道走。” 斑羿赶紧说。看她醋意满溢,高羿在欣喜之余已觉不妙,不解释清楚,下回教她碰见了,她非拿桶胭脂朝他当头倒下不可!若他戏弄她,那么自是他罪有应得;但冤枉的是,他不过同那仙儿姑娘在此巧遇过一回,她为什么要把两人的关系说得如此暧昧?可又不能当面否认,毕竟,那仙儿说的也有部分是事实。 至于他和仙儿两人的关系?这本就是见仁见智的问题,各人感受不同,虽他觉得不过是点头之交,但若仙儿要觉得一见如故,能说她错吗? “高公子,你等等,仙儿有点事想请教你。”她忙拦住他。 “哼!”玉首一偏,余芊瑛理都不想理他,掉头就走。这天底下的男人就是全死光了,她余芊瑛也不会再理他。 而高羿,眉峰高拢地为这意外的插曲,烦恼着该如何跟她解释清楚。但眼前更大的麻烦是,这仙儿姑娘到底想做什么?看着她那傲气,他着实不懂。无奈的是,这麻烦,还是余芊瑛帮他招惹来的。 出了店门口,绕出那弯弯曲曲的小街道,只见那打翻醋坛子的余芊瑛,这一路竟连气都没喘两口,三步并两步,双脚像蜻蜓点水般动得飞快,那副“挡我者死”的气势,可吓呆了不少打她身边经过的小老百姓们。 而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嗔怒的小岚,更是吓得连喘口气都得分两口慢慢吸着,一颗脑袋垂得都快贴着胸口,闷着头,连在看余芊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走过那热闹大街,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回府里好好发泄一番的余芊瑛,在瞧见自家钱庄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后,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她就是再气,可也不能漠不关心她爹爹的事业。而从店门前这推挤情况看来,钱庄里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了吧?怎么说还是自个儿的爹爹好,虽然嗦,可却是真心真意地疼她哩。 “小岚,去看看那群人围在咱们钱庄看什么?”她毅然地停下脚步道。 “是!”小岚丝毫不敢怠慢地往钱庄门口挤去。 只是以她那娇小的身材,费了番工夫还挤不进那堵人墙中,她急得眉头都打起结来,苦无方法可又不脑普手而回,她的太上小姐还等着听消息呢!无奈,她只好忍辱地施展“钻壁功”蹲下身来从众人的脚缝中穿了进去。 哟!是她家老爷贴出的告示呢!冒着被人赏一脚、踏成肉饼的危险钻到最前头,小岚抬起头来看着。 敝了?她家老爷不会是在发赈银吧?否则这些人怎么个个面带“捡到银子”的笑容?要真是这样,那她也来凑一脚吧,反正不领白不领,老爷家当多得是,应该不会在乎她这个小丫环也来凑热闹,何况,她也是一级贫民呢,否则又怎会到余家为奴? 一想到可能有银子赚,小岚瞧得更仔细了,可再细瞧下去她心里开始大叫不妙!因为她那天才老爷的“天才头脑”这回显然天才得更厉害了,竟然想出这主意,还当真实行起来的连告示都贴出来! 惨了!惨了!这这对正在气头上的小姐来说,无异是火上加油呀 她跪在地上匍匐地爬出人群,面带惧色地跑到余芊瑛身边。这下有好戏可看了。 今日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她与余芊瑛一早出门时还晴空万里,但现在可不是乌云遮日就可形容,简直就是平地刮起阵狂风暴雨,但不知倒霉的是她家那自作主张的老爷,或是那看似耿直却是多情的高羿;总而言之,只要不是她,他们俩随小姐去,总有一个得要负起责任,当小姐的出气筒就是。 “怎么了?看到妖怪啦!瞧你脸色白得像从面粉堆里滚出来似,你倒是说话啊!”她瞪着她催道。不管小岚看到什么,肯定是桩天大惊人的消息,既然跟她余家有关,她当然急了,也就对小岚欲言又止的温吞样更觉不耐。 “小姐,是是老爷贴了张告示,要帮你‘买’个丈夫。”小岚瞧着那人墙,同情地靠近余芊瑛耳旁低声道。然后迅速地退开三步,静候着余芊瑛的反应,并做好随时闪边的准备,以免遭到池鱼之殃她相信余芊瑛很快就会开始打雷了。 可怜,真是可怜!虽然咱小姐贵为苏州首富余家的独生女,可是“丈夫”却必须用买的小岚深感遗憾地望着她,她这个小丫头也只能打心底地掬一把同情泪了。 “你说什么?买?丈夫?” 看到余芊瑛双手紧握,白细双手上青筋凸现,可见其力量之大。 小岚摸摸自个儿脖子,困难地点点头,两只眼更是紧盯着余芊瑛的双手,随时注意她的动静。就怕余芊瑛那手一不小心就搁到她脖子上,到时她恐怕连“哎呀”叫两声的时间都没有,就得一命呜呼地找阎王老爷子报到去了。 这事跟她无关,小姐不会迁怒到她身上吧?可是小姐那惊人的难看脸色,教她站也不是、躲也不是的,那身子是驼得是更凶了。 她霍地推开站在钱庄前那群老少男子。难怪,难怪在此围观的都是些男人,原来她爹真玩起这把戏来。 一抬眼只见那大红纸上洋洋洒洒写道: 本人余翰林,育有一女余芋瑛,今为独生女择一佳偶良婿,特公告本城各家未婚男子,凡家世清白、身强体壮、识诗书者,皆可参加本月十五日之公开比试;最后之优胜者,极有可能成为余家女婿,婚礼由余府全权主办,习俗礼数仍照旧。总计小女之嫁妆计有: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珠宝首饰十二箱,水田百亩;但若能入赘者,嫁妆加倍。谨望有缘人能来一会。 余芊瑛看着这张无聊至极的告示,差点没气得吐血!她老爹这回竟然当真了,还公告周知?太过分了!此事简直比建楼阁偷窥还要过分千万倍! “小岚,我们回家!”甩头离开,余芊瑛只想回去找那擅作主张的余翰林算帐。而今儿个,她肯定苏州城里的男子全有志一同地存心跟她作对。 而战战兢兢地跟在余芊瑛身后的小岚,则不时同情地远眺余府大宅祈念: 老爷,小岚祝你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爹!出来,快出来!”一路冲回家门,余芊瑛马上奔向前厅,但不见余翰林踪影。 她啥也不管地打开她见着的每一道门。 想躲?现在躲不嫌太迟了吗?即使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永远!除非他打算一辈子消失在她面前,否则她绝对会和他把帐算清楚的。 前厅、花园、帐房、书房都不见余翰林踪影,他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可躲,余芊瑛站在他爹的房门前冷笑着,看他还能跑哪儿去。 “爹!开门,快出来!”扯着嗓门、使尽吃奶力气地宣告她的到来,闲杂人等最好闪避一旁。 没一会儿,门就开了一小缝钻出个人来,原来是管家刘丰。 “刘叔,我爹在里面吧?你走开,让我进去。” 往前一跨,可那刘丰仍硬挺挺地直站在门口;这样还不打紧,竟然伸手拦阻她的去路,一副舍命护主的模样。真要来当个尽忠职守死而后巳地当个“替死鬼”吗? “小姐,老爷他才吃了葯,刚刚睡着而已,你还是别去打搅老爷,大夫吩咐要让老爷好好休息。”看得出来余芊瑛的忍耐已到极限,还没对他动手只是念在他年迈的分上。但他若再不闪开,难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知道谁也挡不往这小姐,而他现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尽到身为管家的职责罢了。 “吃葯?我那精力旺盛、花样百出的爹也需要吃葯?啊!我懂了!是吃治疗妄想症的葯吧?或是再增强他脸皮厚度的葯?”她斜瞪他一眼,没心情再听他瞎扯下去。“好啦!别再跟我扯这些闲话,你再不走开,别怪我不体恤你那一身老骨头。” “小姐,是真的,老爷真的病了,他中风了。”见余芊瑛再次迎上前来,刘丰拼死命地抓紧门扉,坚不退让。 “中风?我爹中风了?”她当然不信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她正要找她老爹算帐,他就先病倒了? 想骗她?哼!他忘了她是谁的女儿吗? “小姐,是真的!上午老爷派人四处去张贴告示后,就高兴得坐也坐不住,直说要帮你挑个好丈夫,好了了他这生最大的心愿。等张贴告示的仆人回来报告轰动的程度,他就更快乐了,拿了酒就一个人独饮起来,可能是喝太快、情绪又太激动吧,突然就‘砰’地一声倒地不起,吓得我们手忙脚乱地赶紧请大夫来为他诊治。大夫说,还好老爷的身体向来硬朗,所以这回中风的程度还轻,复原的希望较大。不过短时间内还不能让他受太大刺激,否则要再发作一次,恐怕就不是那么乐观了。所以小姐,你要进去可以,可是脚步声得放轻点,别让老爷受到惊吓了唉,我跟了老爷几十年了,别的忙帮不上,至少守护老爷还做得到。”坚决的声音,好像谁敢造次,他就跟谁拼命。 不能让他受刺激?难道教她去向他磕头以示感激涕凌?呵!想得可美!不论她爹爹是真病还是假病,都休想叫她就范!连那个高羿都敢骗她,这天下的男人还能相信吗? “好!既然我爹病了,照我看也不适合太劳累,你去教人把外头的告示统统撕下来,等我爹身体好点,并且与我‘仔细商量’后再作打算。” “这可是老爷”刘丰为难地愣在原地。 “我爹怎么了?他不是病了吗?大夫不是嘱咐他要好生休息吗?既然如此,要让他看到那么在人抢着当他女婿,万一乐得血液直冲脑门又中风了,那怎么得了?所以你快去取消这场‘劳师动众’的挑婿大会。” 正当刘丰进退为难的当儿,房里的余翰林突然咳了起来“啊啊”的喃喃语调好像满痛苦的,是在叫人吧! “老老爷醒了,我进去瞧瞧。” 有了借口,刘丰赶紧转身躲进余翰林房里,却又“顺手”地想把门给合上,可惜余芊瑛哪会给他躲避的机会?早一脚踩入门里,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胆敢挟她的纤柔玉足;而那恶狠狠瞪向他的眼神,教刘丰无奈地打开了门。 哼!谅他也没这个胆。余芊瑛赶在他之前靠近余翰林的床畔。 床上那个嘴角微斜、手抖得不停的就是她爹吗?微黑的眼眶看来是满憔悴的,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呢,他不会真病了吧?不不!她不相信,这简直太巧、也太怪异了,她那个自小看到大,没病少痛的爹会突然中风?不试他一试,休想她会相信,照她猜测他是怕她兴师问罪,故意装出来的。 “爹,听说你为了你那个伟大的计划高兴得中风了,是真的吗?唉!这大概就叫乐极生悲吧!可是人家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看那件事就算了,也许这一来你的病就好了呢。”余芊瑛抓起余翰林抖动的手、使劲捏揉道。 “瑛儿啊爹就你一个女儿,没见你有个归宿,我死都不放心,谁知道爹这病还能撑多久,所以我拼死都要帮你做这件事。”余翰林断断续续煞有一回事地说道。 那表情不像是假的,抖起来也满有一回事,而且段落也选得好,不是死就是病的,好似随时提醒坐在他床沿的余芊瑛,他可是个病重又快死了的人,她绝不能违背他最后的心愿,更不能刺激他。 “可是爹,你病了,我哪还有心情忙我的终身大事?再说就算你死了,我也还有娘啊!”说着,她轻快地瞄他一眼,好像他的死活与她无关,然后又脸色微愠地摆出算帐的语气:“你哪是帮我招婿,根本是在帮我买丈夫不,是把我卖了!外头的人还以为我有什么隐疾,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卖给一个肯一辈子照顾我的人。爹啊,我难道就只值黄金千两、白银万两,还有良田百亩吗?照这个条件,你不怕那些来参加招婿大会的人看中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那些金银财宝吗?你想他们会真心疼爱你的独生女吗?你难道真要我嫁给这么个窝囊废?” 说着说着,余芊瑛的双手不知何时竟已移到余翰林的襟领处,高高地提了起来。 “小小姐,老爷还病着呢!”刘丰急得生怕一场弑父惨剧就要展开。 他急得满头大汗,却只见余芊瑛轻松地拍拍双手。“我只是怕我爹的被子盖得不够厚着凉了,摸摸他脖子够不够暖,你急什么?” “不会的,天下男儿何其多,总会找到个配得上你的人,你放心,爹会细细挑选,那些阿猫阿狗,上不了台面的人物,早在报名时爹就会先把他们淘汰掉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看起来道貌岸然的人,骨子里又是如何?”那个高羿就是教她认清这点的人,她备觉委屈地努嘴不语。不过她生什么气呢?也许高羿的意思是,她是他第一次带到酒馆里的朋友,而不是红颜知己,毕竟,他还不知道她是女孩家啊不行!不能就这么原谅他,不管怎么说,他“好色”总是事实。 不过她爹装得还真像,那气若游丝的模样教她就是想“狠下毒手”好好地算帐,终究还是有所畏惧,不过,她才不会这样简单就屈服,任由他玩这把戏去,她倒要看看她那一向生龙活虎的父亲能在床上躺多久,到时她绝对会讨回个公道!想要装病唬弄她?好!那就看谁撑得久。 只是数日后她却大叹失算。 因为那余翰林不知真是病了或是变懒了,竟在床上躺了数日动也不动,连余芊瑛彻夜在门外偷偷候着,都逮不到他的狐狸尾巴,让她无计可施,不过山不转路转,一向鬼主意特在的余芊瑛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余翰林执意要举办这场选婿大会,那么她就由着他办去,可心中却己有个主意 一抹狡笑已浮上她的红唇,她非给那些贪财好色之辈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公子爷,要不要绝妙诗词书画,过来看看,包你过两天可以派得上用场,说不定还能帮你赢得美人归。”那卖字画的贩子凑近余芊瑛暧昧道。 又来了,就没个地方能不谈论这件事的吗? “不要!”她凶巴巴地一口回绝。 在日不曾外出,可今日一出门,她才知道,那些以往生意清淡到门堪罗雀、一整天见不到两、三个客人探头的书画摊子,近日来竟是抢手得很,随便哪个摊子前无不挤了堆人,挑挑选选的;那认真欣赏的态度好像个个都是文人雅士,而这番时来运转,全拜她余家所赐。 她要选婿不是吗?既然家世比不上余家,那么为了凸显自己,什么玩意儿都使上了,诗词书画、琴瑟筝笛只是其中较正常的;更可怕的是,她还瞧见有人向那路边表演杂耍的学起杂技、吞剑来,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而一切只为了博得余翰林的好感,好一举鱼跃龙门、飞上枝头变凤凰地成为余家女婿。在看尽这千奇百怪、无所不用其极的现象,她还能不倒尽胃口吗?她若真要敢这么嫁人,那才是天下奇闻。 兜着怀里准备大展身手的整人玩意,她闷着头憋着满肚子气往回走;虽然没人知道她就是引起这场轰动的主角,但她仍觉得丢死人了,以至于连头都不敢抬起。 而盯着地上看的结果,虽然不怕踩到狗屎,但若真要撞上人,却是想当然耳的事,果然,才不过穿过条街,就直挺挺地撞上个人了。 “对不起。”她一声惊叫,下意识地摸摸自个儿脑门。还好她这回是低着头走路,否则她那俏挺的鼻子又要遭殃了。不过这人还真高,她结实地这么一撞,似乎只撞到他胸膛而已,但此刻她实在是没那精神研究这人是何方神圣,是以道过歉后她拐向一旁继续走她的路。 只是她罪也赔了、路也让了,他还想怎么样?余芊瑛看着那根又移回她面前的人肉大柱子,不论她左拐右拐,他就是挡在她前头,这个人真的很烦耶! “你是瞎了眼,还是怎么着?路这么大,你就非得挡在我前头不可吗?”恼极了地怒道。她那大小姐性子一使,指着那人鼻子就大骂起来,一点儿都不留情。只是话才冲口而出,认出那根大柱子后,她就觉得这人不但瞎了眼,他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我只是想试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抬起头来,这么委靡不振的,一点都不像你。”他带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她。 “谁说我委靡不振了?我只是想事情想得出神罢了,谁要你在管闲事,你还是快回去陪你的仙儿姑娘吧!少在大街上闲逛,看了就碍眼。”她捏紧怀中包裹气呼呼道。愈是不想那日之事,就愈是想起他俩那满布私情“眉来眼去”的模样,想来就教人觉得恶心死了,更忍不住那尖酸语气,醋味四溅。 “我和她不过是在很偶然的机会里在那酒肆里碰过一次,连同那日再见屈指算来不过三次罢了,既无交情,何来陪不陪的问题?”他耐心解释。 “是吗?我看你们俩挺熟络的,不过那是你们俩的事,与我何干?”她抬头挺胸地往他跟前一站,凶悍道。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哪那么好骗?反正她瞧他俩就是一副有“奸情”的模样!看来,余芊瑛是早被妒意冲昏了头。 “若真无关,但我瞧你怎么气得像是只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斗鸡般?这实在很难教人相信你真的不在乎。”他也不是故意要泄她气,只是见她那两片鼓鼓的腮帮子,心里就起了阵笑意。而这丫头这几日又闷在余府里,教他心里老挂记着跟她解释这事,如今见着面了,不逗逗她,可太不公平了。 “我当然气了”她一急差点被他给激得说溜嘴,忙改口道:“谁说我气你来着?我只是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呀!天底下真没两个好人,不是重色,就是好财,粗俗得教人光看就作呕!你要不信,回去自个儿照照镜子,包你看了镜中倒影后,三天三夜吃不下饭。”骂完,她头一偏,根本不拿正眼瞧他。 “正因为人心不古,才更要张大眼睛明辨是非,但凭那日仙儿姑娘的三两句话,就视我为重色轻友之人?你说,算起来是谁受了委屈?谁又该生气?”他神色一凛,直瞅着她,因她可也欠他一个公道。 “我”她支支吾吾起来,总不能说她打翻醋坛子吧?“那是因为仙儿姑娘她没必要说谎。” “那么,我就需要编织个谎言来欺骗你?”他叹气反问:“若是以往,旁人对我的看法,对于我来说并无差别,只要我清楚自个儿在做什么就行,可是今天”他无奈地幽幽道:“若你要我起誓才相信,那我就照你的意思。” “哼!你的誓言值几两银子?谁又要你赌咒发誓来着?再说,你跟我发誓做什么?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头一垂,她喃喃自语般,但已不再那么冷漠,因为这个事实挺教她难堪的,既然她什么也不是,那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就显得莫名其妙了。 “无妨,现在不是,不过以后就是了。”他一副大人大量地宽宏道。瞧她赧红着脸,那清秀脸庞下透露着无限委屈,他似也有所决定。 “以后?现在都顾不得了,哪还管得着以后!再说将来会怎么着,谁拿得准?说不定你今天不是大色鬼,可改明儿个就是了,哪还须等‘以后’呢。”一番争辩,她认清了自己似乎没吃醋的道理,神情不再那么地咄咄逼人,但还是耿耿于怀地瞥了他一眼,似是不甘之至。 虽然她仍心存芥蒂,但至少平复了点,那么,该可以同她商量那件要紧事了吧?老实说,打她那天掉头就走,他随后追出,没追着她,却见满城那贴在余家大大小小产业上的招亲告示后,那从未有过的坐立难安,便搅弄得他夜不成眠。又想上她家找她问个明白,又怕这倔丫头还在气头上,不把他扫地出门哪能消她心头怒火!何况,她这会儿还是那余翰林远房亲戚的身份,若他戮破她伪装,也许又教她恼羞成怒,那他岂不弄巧成拙? 唉,在她家门口守候数日,到今日才见她踪影,就不知她对这事的看法又是如何。 “你该听说了你那远房亲戚余翰林要为他千金招亲的事了吧?” 提起这个,她又是一脸愤慨,还带着些许心虚地看着他。 “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你觉得这么做好吗?” 站在余翰林的立场,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儿女的终身大事由父母全权作主是天经地义,更何况余家就她这么个独生女,余翰林弄个轰动的招亲大会,精挑细选自是人之常情,在以往,这般絮闻他顶多是听听就算,但招亲的主角是余芊瑛,这回他哪能视若无睹地置身事外?尽管他们高余两家向为竞争对手,但他相信,他能说服他的父亲,同意这门亲事;但现在余翰林弄了个如此轰动的大会,他反而难以启齿了。 “喝!卖女招婿,有什么好的?真不知那个老顽童心里在想什么!到时招个凶神恶煞,看他怎么收场。”她瘪嘴斥道。 “是吗?那就好。”他笑,只要她不赞同,那么自可想出个解决之道。 “好什么好,简直就是丢人现眼!喂,你问这干什么?你该不会也想去凑热闹吧?”她威胁地看着他。 “那要看你希望我去吗?”不论比文比武,他对自己都极有自信,只要她说一句。 “我?”她怀疑地打量起他来。 他好像很在乎她那余芊瑛心里不禁一阵喜悦。若他去了,而且也赢了,那不就什么问题也没了?她也不必玩那些把戏,也顺了她爹的意思,一举两得岂不美哉?然后她当然还是继续瞒着他,直到成亲的那天掀开头盖中时狠狠地吓他一跳,想他那看到新娘竟是她的表情,一定逗趣极了。 她想着,倒也有点心动,虽觉羞怯,但仍决定就叫他也去参加比试。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远远地,就听见一阵娇滴滴的呼唤声,一个身影快步朝他俩而来。 “高公子,可找着你了。”那仙儿身旁的婢女喘着气道。 “你找我有何贵事?”高羿心头惊道。不是他作贼心虚,只是怕那小丫头不知又要胡思乱想些什么来,果然,见她脸色一沉,唇儿又嘟了起来,不过克制着不发作就是。 “这点心是我家姑娘亲手做的,请高公子尝尝,还有”她戒慎地瞧了余芊瑛一眼,方靠近他耳旁轻声道:“里头还有封信,请高公子务必亲阅,别教旁人瞧见了。”说罢,她欠欠身,巧然一笑地转身离去。 “不得了,人家亲手做点心让你尝尝呢!虽然见不着面,但还捎了封情书来,这就叫做只见过两、三次面的交情?你这个大骗子!”她口气极酸地说道,最后终于忍不住地放声大吼,也不管这音量引来多少注目。 然后,在高羿开口辩解前她已甩头忿然离去,让那高羿大叹:这下他岂止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恐怕就是跳到长江泡个二十年都无用了。 第六章 “刘管家,这些是全部了吗?”对着案上堆得像座小山的自荐信,余翰林那微眯的眼正表示了他并不满意。 “是的,老爷。”刘丰垂手回道。 余翰林再翻翻案前的书卷。“也罢!就先挑百来个进行最后复审,也许这其中有瑛儿看中意的也不一定。” 虽然这实在很难。 扁是他自个儿这么看过一次,能看得顺眼的就没几个,更何况是让准备要鸡蛋里挑骨头的女儿来选,那更是没指望了。现在他只能祈祷有奇迹出现。 细瞧这些个毛遂自荐的男子,个个的自画像皆端正俊美,他余翰林走遍苏州城,怎么从不知苏州专出俊男?而在他一番删删减减后,结果,原预计保留百来个的,最后入选的竟只剩下不到五、六十人。这更让余翰林叹息连连,天底下的好男儿都跑哪儿去了? 这么一转眼,己到余芊瑛选婿的大日子。 一早,余府就忙成一团,人声鼎沸地纷纷议论著,究竟是哪个幸运儿能得余芊瑛育睐,雀屏中选余家女婿?只要余芊瑛点个头,那个幸运儿就等于“鲤鱼跃龙门”般成了人人艳羡的对象了,不但从此有美眷相伴,还能坐拥荣华富贵,这在吸引人哪!啧啧!唯一的缺点则是,就不知能否消受得了余大小姐的“款待”了,因为她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无法坦然接受这桩事实。想当然耳,第一线面对她战火的,当然就是要当她丈夫的人儿了。 “小姐,奴婢可不可以进去啦?”站在门外轻敲着门,等待帮余芊瑛梳妆打扮的小岚亦难掩兴奋,虽然又不是帮她选婿,但看热闹的心态却隐藏不住。 “进来吧!”余芊瑛淡淡应道。 “小姐,奴婢来帮你更衣了。”小岚从两个来帮忙的婢女手中接过那新做的衣裳,喜孜孜的表情像是今天就是余芊瑛大喜日子似的。 “你们俩下去吧,这儿有小岚就行了。还有,让轿子在门外候着,等我准备好,就可起程。” 她朝两个婢女手一挥,待她俩下去后,余芊瑛瞄着小岚打量起来。 “小岚,你把这衣裳穿起来让我瞧瞧。” “这怎行?这是小姐的新衣裳,小姐穿都没穿过,奴婢怎敢先穿?”她不解地猛摇头。要让老爷知道了,她非得又被扣上几日工钱不可,她哪敢造次。 “我要你穿你就穿,再嗦我可要生气了!”她喝道,很没耐心地斜瞟着眼瞪她。 “是” 待小岚穿戴整齐,余芊瑛仔细地打量了会儿,似甚满意。 “不错,还挺合身的,看来我们俩的体型是差不在,只要坐着别动,应该不会被识出破绽。” “这小姐,奴婢可以把衣裳换下来了吗?”瞧余芊瑛那“算计”她的眼神,深谙这其中意味的小岚,开始有不祥的预感。 “换下来?何必呢,我瞧你穿这样挺好的,就是那妆差了点儿,这样吧,你坐下,我帮你重新化个别致点的妆。”她笑道,拉着小岚往梳妆台前一按,拍拍她两颊,似是研究着该从哪儿着手。 “小姐,你要想玩,改日奴婢再陪你玩就是,但今儿个时间就快到了,还是?a 热门舅藕蚰愀掳伞!毙♂敖粽诺檬中闹泵昂梗赝吠庞嘬风馈?br> “是啊,是快来不及了,所以我们得快点才行,看前面,别打搅我办事,否则画得不好,你可别怪我,先把眼睛闭上吧。”两手一使,用力地把小岚的头扭回镜前道。 “小姐”她求饶有用吗?小岚哀鸣了声,死心地接受这“任人宰割”的事实。 就不知小姐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葯她忐忑不安地扭着衣角。 “好了,小岚,你可以张开眼睛啦。”她拍拍手,满意地看着她眼前的杰作。 张开眼,小岚先是瞧了余芊瑛一眼,见她满面笑容。应该还不差吧?只是她何须打扮她,今日的主角是她才对呀无论如何,能让小姐亲手为她打扮,也算是做人家奴婢的荣幸!小岚禁不住满怀期待,兴冲冲地望向镜台。 “哇!她是谁?”一阵惊呼,小岚几乎吓晕过去。虽说她原就胆小,但这回真不是她大惊小敝,而是换作任何人看见镜中倒影,还能稳如泰山的,这世上怕也找不出几人。 只因她张目只见一张黑晦的脸上贴个火红的大嘴巴以及红通通的莲雾鼻,两条眉毛则是粗得好像两只趴在额上睡午觉的毛毛虫;而她原本清爽的脸庞,更是撒了堆芝麻绿豆似,那数不清的小斑点好像打她出生以来就没洗过脸似的,像这样的一张脸乍看之下,谁能不被吓到?何况,这原是她的脸,如今却变得面目全非。 小岚摇摇欲坠地用一双含泪带泣的眼,乞求道:“小姐奴婢可以把这妆洗掉了吗?” 她早该猜到,小姐怎会突然兴致大发地要帮她梳妆打扮,现在顶着这厚厚的怪妆,要真被人瞧见了,可成了她一辈子让人取笑的笑柄了。 “洗掉?我好不容易才画好的,怎可轻易地毁了?难道你不喜欢我化的妆?”她敛下笑意,意思是她敢不喜欢? “不是的而是奴婢还要伺候小姐更衣,待会儿更要陪小姐到比试会场,呃这么特别的妆,怕是不适合那么大的场面吧。”她吞吞口水道。连有丝毫嫌弃的口气都不敢,就怕余芊瑛一怒之下,真要她顶着那吓坏大人小孩的妆扮陪着她大剌剌地出现在大庭广众前,那可不是“丢人现眼”四个字就可形容的,简直就是教她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怎会不适合?这妆可是我为了今天而特别设计的,待会儿你头巾一盖,代替我上轿,到会场去吧。”她拿出她早准备好的头巾递到小岚手上。 “代替小姐?这怎行!老爷”她骇道。 原来小姐心里竟是打这算盘。她还以为这回小姐是接受老爷的安排,原来她早就另有打算,而这作风果然是她那“有恒心、有毅力、不轻易屈服”的余大小姐会做的事,只是可苦了她这个下人了。 “你只要乖乖盖着头巾,谁会知道你不是我?如果你敢不听我的话,下场如何你该清楚。或者你嫌这头巾碍事,不想用它也行。”说着,她抽回小岚手中的巾帕。以小岚之胆小如鼠,她相信她不敢不听从她的话,不过还是要吓吓她,好教她记得谨慎点。 “别别这样,小姐,我听话就是,你快把头巾还给奴婢吧。”她焦急得两眼直盯着余芊瑛手中的红中,非常地清楚,她能做的选择不是愿不愿意顶替,而是要不要用那头巾。而用不用,则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的答案,因为只要她日后还想见人,就算那头巾换成了麻布袋,她都肯套着。 “好极了!不愧是我忠心的好婢女,真听话。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她嘻笑道:“好啦,你这边准备好了,那我也得开始准备我自个儿了。” 她从床上摸出个袋子来。 “小姐,你要”这小姐又想变出什么花样来?小岚愈来愈觉得,老爷肯定会为自己今日的主张深深地感到后悔,因为这场比试在余芊瑛的加油添醋下,肯定会变成一场大闹剧。 “别管我想做什么,你只管乖乖坐在轿中,别出声就是。”而剩下的,就让她来处理。 “各位才子、俊杰,感谢各位对余某的厚爱,前来此地参与盛会。我想各位皆已期待许久,盼能早日获悉结果,并一睹小女芳容,然各位也知道,余某虽非出身显赫之家族,但在苏州城里可也有点地位,所以今日唯有进入决选者方可见小女一面。” 说到此,在余家大宅前等候的人群莫不发出一声哀叹。不只他们觉得可惜,连余翰林自个儿都叹息连连,竟然少了个夸耀他那貌似天仙的女儿的机会。对余芊瑛的才貌,身为亲爹的余翰林可不是“自吹自擂”他的宝贝女儿可真是称得上文武皆通哩,所以,这会儿竟只能让那么几个人可以瞧瞧实在可惜!否则就算此次未能寻得个佳婿,往后必也不乏慕名而来者。 既然余翰林亦觉可惜,可见这规则并非出自他的主意,而是 没错!这是余芊瑛的主意,因为她说:那么在人看着她,她会“害羞”!这理由当时是教余翰林差点没跌个大跤,因为余芊瑛也会“害羞”?那可也称得上是天下奇闻了。 “请各位稍安勿躁,今日的复选分为三组,在我左手边的是‘以文会友’者,右手边则是‘以武会友’者,正前方则是‘文武全才’组,各组取一名优胜者,由敝人亲自面试后,再作最后决定。” 一口气介绍完后,锣鼓声响起,只见文组的除须当众挥毫,写篇文章考验实力外,还须画幅“鸳鸯戏水图”;而以武会友者,自然是得打得难分难解了。 余翰林回头望了眼端坐着余芊瑛的轿子,然后满怀期待地绕场一圈,听着群众的鼓噪、拍掌声,他的耳膜都快被震破了。屈指算来勉强有那么两、三个还像个样的或许可以匹配得上他的宝贝女儿,怪只怪他要把女儿生养得这么出色,活该要找不到好女婿! 一个时辰转眼过去,经过一番比试,各组人选似已大致底定。余翰林也开始检视着最后的可能人选。 “女儿啊,你看得怎么样?有没有特别中意的?”余翰林凑近余芊瑛的轿旁轻声问道。意思是若有她中意的,待会儿他才好“作弊、放水”啊。 “哼!”轿中的小岚紧张得喉头发紧,只得轻吭一声,就没敢再有下文。这是余芊瑛教小岚的,若有人敢问她话,尽管爱理不理地吭个气就行,谅谁也不敢再多跟她嗦。 扁听到这一哼,余翰林果真不再问话,当余芊瑛相当不悦地不想搭理他。 回神注意着擂台,不知何时那擂台上竟出现了个浓眉蓄胡,脸上还有道刀疤的男子。 他怎不记得有这么号人物?瞧他那模样,活像是个江洋大盗,这种人怎能当他女婿呢?但偏偏他的功夫还满好的,竟连连撂倒几个参赛者,尽管他心里再怎么祈祷,但老天似乎仍没听见他的祷告声,没一会儿,已无人敢上台挑战那江洋大盗了。 本来余翰林还觉得大不了待复选时刷掉他便是,反正还有两组的候选人。谁知这人实在胆大得很,竟然拿着手中响刀,发出“咻咻”的刀鸣声,恐吓似的跑到其他两组人身旁,叽咕地不知低声说了什么,那其余两名优胜者竟抖着身子,自动放弃,而他则是得意地朝余翰林走来。 那个大胡子竟成了最后、也是唯一的人选?余翰林僵住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此人看来绝非善类,瞧他那横眉竖眼的凶狠模样,若想教他放弃怕不简单。当然,以他余家财势,他又岂会怕他?只是这么一揽和,他们余家招婿的最后优胜者竟是如此不入流的人物,那他岂不成了苏州的大笑柄了?更严重的是,他以后哪敢在女儿面前再提起她的婚事? 余翰林喉头发干地忙奔上擂台,几乎是一副乞求的眼神:“还有哪位俊秀想上台比试?” 现场静默地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没个人敢发出半点声响;唯一的声音,就是那跟在余翰林后头上台的大胡子,正甩着手上大刀,白晃晃的刀身加上那“咻咻”夺命似的响声,看得人不寒而栗!一般人家哪敢去招惹这人物,更何况他不光是长得骇人,即使是外行人,但看他刚才那打人的架式,想必他那身拳脚功夫可也不是假的,真才实料得骇人呢! 站在围观人群外围,高羿焦躁不安的眼神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对这结果,他大概是除了余翰林外最不能接受事实的一个了。 打从他来到此地,一双锐眼就直停留在比试台上,他当然不是来看热闹,而是放心不下余芊瑛。 如今她对他的误会是愈来愈深,倘若他出面比试,只怕她一瞧见,不当场骂他是个贪财好色之辈岂会甘心?但若不出面,他看眼台上那面带凶光的男子,若由他夺魁,他又岂能放心?虽说人不可貌相,但见他那狂妄的神态,恐怕亦非善良之辈! 心头一紧,他什么都顾不得地纵身跃上擂台。而他的出现,霎时引起阵轰声雷动,众人莫不期待著有场好戏可看。 太好了,有救了!余翰林目不转睛地看着高羿,这个平空冒出来的男子,俊逸之貌不在话下,加上七尺昂扬、气宇不凡,自有股凛然之气,应是个正派人物,而那身手更是了不得。 好!这个好!他在心里大叫着。这个女婿他是要定了,就算是他被打倒在擂台上,他闭着眼睛都要判他胜利。 “好样的,我对你有信心!来,这边有刀枪剑惭,随你爱用哪样就用哪样,尽管打,没关系,有我在。”余翰林感激得握着高羿的手,指着一旁罗列的兵器,任谁都看得出他那浓厚的褊袒意味。 “余老爷,在下高羿,有件事我想应该要先知会您一声,家父是”他朝余翰林打恭作揖道,却突觉脑后一阵冷风,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心头一颤,忙推开余翰林,回身痹篇那直逼他项上人头的响刀。 这大胡子竟然偷袭他!斑羿不齿地屏息回望,原以为他该觉得惭愧,可他瞧那大胡子竟然双目含怒,似是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更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不对,他不记得两人曾有过节,以他的记性,他还没糊涂到这地步,难道只因他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坏了他好事之人,他就如此不讲道义?想到这个大胡子可能是这种卑鄙无耻之徒,高羿决定更不能将余芊瑛交给他。 既然这大胡子连声招呼都不打,那么他也懒得问候他,扬脚一踢兵器架,一柄长剑已在手中。 “好啊!打得好!”一片刀光剑影,只见两道飞来窜去的身影,紧张刺激的程度岂是那走江湖卖艺套好的招数能够比拟?对这些寻常老百姓来说,今日算是不虚此行,热闹看得可过瘾了,活似把台上那两人当成戏子,正表演着出“天神斗妖魔”的戏码,鼓掌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几番缠斗下来,两人仍不分上下,余翰林急得额头猛冒汗,数度想朝那大胡子丢个石子好绊他一脚,谁知那大胡子像是看透他的心般,竟是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教他那作币的手忽而举起、忽而放下。这么来回数次,他手也举累了,想想也罢,他瞧那高羿武功也不错,打了这么久也没教大胡子占便宜,或许他能凭真本事赢了大胡子也说不定,他不妨暂时静观其变。 想不到这大胡子倒有真本事!斑羿心中颇感讶异。不过,他也不是泛泛之辈,更何况他绝不能输。所以一逮着空隙,他伺机近身,因为他已看出这大胡子刀法虽然出色,但内力似乎弱了点,随着左掌一出,教他来不及闪躲地被震退数步。 “好!胜败已定,高公子胜!”见机不可失,余翰林忙朝锣鼓上使劲一敲,大声宣布。 “你”大胡子凶恶得似想上前找那余翰林理论,幸好高羿及时挡住他去路。 而余翰林连躲都忘了躲,只是愣住地看着大胡子!倒不是他给吓傻了,而是大胡子刚刚那气势好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既已分胜败,兄台何不收手?”高羿严肃地望着他道。他要保护的不仅仅是成了大胡子眼中钉的余翰林,还有那身不由己的余芊瑛。 “别得意,你这个该死的大色鬼!”自露面以来,大胡子头一次开口,那声音却是古怪得很,似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大色鬼?这口气高羿诧异地怔了怔。普天之下会如此形容他的没几人,正确地说应该是就只有那么一个,而那人正是 在他想着的同时,落败的大胡子再次极没风度地使起小动作,高羿原以为他心有不甘地要找余翰林拼命去,谁知他竟飞身一纵,朝场外那坐着余芊瑛的轿子而去,教他更为吃惊,顿时出了身冷汗,深怕毫无防备的余芊瑛有个闪失。 “你要敢动她一根寒毛,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揪出来!”扬剑指向立在轿旁的大胡子,高羿恐极地喝道。 只怕那大胡子对轿中的余芊瑛不利,心中更不停怨怪自己一时疏忽,早该想到这大胡子根本不会甘于落败,玩小动作自是当然,如今他看着轿旁原本伺候余芊瑛的随从婢女,倒的倒、晕的晕,他心中闪过千万个不祥念头。 “哼!”大胡子不屑地扬首瞥了他一眼。那满布胡须的脸庞扯动了下,竟然笑了,不过笑得极为诡异就是。 然后,在旁人还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前,眨眼间他扬腿使劲地朝轿后一踢,把个坐在轿中早吓得瑟缩发抖的小岚给震出轿门,除了发出一声惨叫,还外带连翻几个滚。 “老天!你把我的瑛儿怎么了?”瞧见轿中人像颗打转的陀嫘般滚了出来,余翰林心疼地拔腿就向轿门直奔而来。 “你这个该死的浑球!”高羿咒骂一声,眼明手快地冲向前去及时止住了那团滚动的人球,否则恐怕那可怜的小岚还得多打几个滚。而不明就里的高羿,想到余芊瑛身上不知要在几道瘀青伤痕,他更责怪自己的一时疏忽了。 “丫头,伤着哪儿了?”轻柔地扶起她身子,他急着探询她的伤势。 “哎哟!疼死我了。”小岚低着头,揉着自个儿臀部,觉得好像刚被人从头到脚结实地踩了一遍,不但两眼直冒金星,东南西北分不清;就是上下左右她都搞混了,所以连她那遮丑的头巾掉了,她都无暇管它。 “宝贝女儿,快让爹瞧瞧。” 急奔而至的余翰林,仍以为轿中人就是余芊瑛,双手捧着宝贝似的捧起小岚的脸来,虽然想当然此时的余芊瑛脸色一定很难看,但他情愿被她瞪死,也得知道她伤得重不重。 “哇!你是谁?”一阵惊逃诏地的惨叫,余翰林那原本细心呵护着小岚的双手,恐怖至极地倏地收了回去。而此举让小岚失去支撑的重心,差点再次向地面行个贴面礼。 他女儿怎么会变余翰林脸色发育得一时反应停滞,他是作好心理准备等着迎接余芊瑛那杀人的眼光以及难看的脸色,但可没料到迎接的是一张“难看”的脸,这震撼太大,简直就吓坏他了! “你是”高羿愣住道。说不上是被吓到了,他只是觉得意外罢了,真的真的很意外! “老爷”还未意会过来自己已经“原形毕露”的小岚,瞧余翰林跌坐在地,自是本于奴婢本分地想要上前搀扶他,谁知她手才伸出,连碰到他衣角都还有段距离呢,余翰林竟不自主地手脚齐用,忙往后挪了挪。 “你你别过来” “哇!吓死人了,原来余老爷子的千金就是长得这副德性啊!”围观人群瞬间发出此起彼落的惊呼。而小岚那张脸被嫌弃的程度,竟到了连一旁野狗也朝她狂吠起来。 对那些看热闹的人来说,他们先是被那大胡子的突然举动震吓得不及反应,紧接着才想到可以趁机一睹余大小姐的芳容,所以众人莫不屏息以待,睁大了双眼仔细瞧着。 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直教他们连大气都喘不过来! 瞧那张化个妆就要用掉一盒子胭脂水饼的脸,直足以和戏班里的丑角相比;而之前被惊吓过度产生的静默,在围观众人意识纷纷恢复之际,自是化作吱吱喳喳的惊叹声。他们除了庆幸自己有一张还算“整齐”的脸外,更庆幸自个儿未在招亲大会上拔得头筹,否则,往后的日子,光想到要天天面对那张脸,恐怕就是山珍海味也要食不知味了。 这余家的乘龙快婿果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啊!我我的头巾呢?”瞧见众人那指指点点的模样,小岚方想起自个儿那张被余芊瑛化得大红大紫的脸蛋似乎已暴露在大伙面前,而她用来遮脸的头巾竟也不见踪影。喝!这可把她给吓坏了,在这么在人面前顶着这个小丑妆,简直丢死人了。她一手遮着脸,一手忙在地上四处摸索着。 “哈哈”在大家惊愕窃语的同时,大胡子显得异常地兴奋。那狂妄的笑声听来实在是非常刺耳,不过他竟然未出言讽刺,只是一路狂笑着,得意地扬长而去。 “她不是我女儿!真的,我女儿不是这个样子的!”余翰林双手在空中舞动着,紧张地向众人解释道。 此举并非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着想。虽然他平时老是在众人面前夸赞有个才貌兼具、聪颖慧黠的女儿,但他现在真不是为了自己,他只是怕整个苏州城里的人,误以为他余翰林的女儿像个女夜叉,那么别说他抱孙无望,就是想帮余芊瑛找个夫婿都成问题了。更觉冤枉的是,他余翰林真的养了个出众的女儿啊。 只是众人对他这番说辞似乎并不怎么捧场,不是掩子邙笑,就是虚应地点个头后就忙着离去。更伤人的是,离开前还个个面露同情眼神。 “怎么会这样?”余翰林喃喃自语着。 他的招婿大会怎么会弄得这般灰头土脸?到底是谁在搞鬼,就别让被他给达到了,否则他非剥下他一层皮不可! 只是现在最重要的事应该是他抬眼寻找高羿的踪影,别人不相信也就算了,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个女婿可千万不能跑了。 “高公子,我女儿真的不是她!你要相信我,我向来讲究信用,你放心,我绝不打诳语。”他指着那已经戴上头巾躲回轿子的小岚矢口否认。 “余老爷,我相信她不是令千金。”他安慰道。任谁看见自个儿原本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突然变成个大花脸,都会如余翰林变得这般恍惚吧。 只是他再次瞄了眼那大胡子离去的方向这玩笑真是开得过分了。 在余府大厅上,经过半天的折腾和一阵惊吓后,余翰林好不容易能够安心地坐下歇会儿。 他轻啜口热茶,扑鼻的香味马上让他的精神提振不少,藉着品茗的空档,他细细地端详起坐在一旁的高羿。 “高公子府上哪里?令尊也是咱们苏州人氏吗?咱们就快做亲家了,改天我该找个时间登门拜访才是。唉,你看,我真是糊涂了,应该先叫小女出来一见,证明我所言不虚才对。”他嘻嘻地笑了起来,半是欣喜、半是笑自己的得意忘形。 看他如此欣喜若狂,高羿不知该如何启齿才好,心中盘算了会儿,终还是决定在事情闹大以前,将始未道个清楚。 “余老爷,令媛不会见我的。” “你怎知她不想见你?老实说,小女不是那种执于礼俗拘束之人,不可能羞于见人。再者,她玩这吓死人的把戏,本就该感到惭愧,不出来谢罪一番,岂不太便宜她了。”问清了小岚她那吓人的妆是出自余芊瑛之手后,他没马上找这女儿算帐已经是给她改过的机会了。 想她这般胡搞,教他在全苏州人面前失了面子已属过分;更严重的是,万一吓死人可怎么办好?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至少他就差点儿给吓得晕死过去!不是他胆小没见识,只是见到自己呵护备至的掌上明珠一转眼变成个阿花,能不被吓着的人,他余翰林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因为她对我有所误会,所以不想见我。” “呃你们认识?早见过面了?”余翰林嘴巴张得大大,颇感意外。他没想到自个儿那老说永不嫁人,还把天底下的男子批评得一无是处的女儿,竟然瞒着他结交了高羿这个朋友,而且听他口气,两人的交情似乎还不比寻常呢。 “正是!不过近日她误以为我另结新欢,所以” “这个是麻烦点,也算是遗传吧,瑛儿跟她娘一般,最会吃醋了。男人再没出息,她都能忍受,就唯独‘花心’这一点,对她而言那简直就是要天打雷劈的死罪!不过没关系,误会嘛,说明白了就没事,你放心,我会帮你说话的。”不是他帮男人讲话,而是他对高羿的印象极佳,怎么看,他都不像个风流成性之人,所以,绝对是他那醋劲十足的女儿多心了。 “不过另有一事,晚辈不得不先向您告罪,实不是有意欺瞒您,刚上擂台时,我本打算先禀告您有关家父之事,但是事出紧急,以至于不及详告,希望您能见谅。” 余翰林的支持似乎让他更添压力,他相信他的身份绝对要更具震撼力!虽然高、余两家算不上有过节,可是却竞争得厉害,有时他倒希望若两家根本就素不相识的话,也好过目前这尴尬景况。 “是什么事?”余翰林收起笑容,探前问道。看那高羿的严肃表情,此事似乎非比寻常。 “家父名正阳,与余老爷同在苏州经商,两位应有数面之缘。”他简洁说道,直视着余翰林,静观他的反应。 “你说你父亲是高正阳难道就是城北的‘那个’高正阳?”余翰林伸出手来不敢置信地朝北方指着半空道。那表情说不上是怒是忧,倒比较像是在会场被小岚吓着时的那张僵硬的脸。 “正是。”见余翰林表情木然地沉下脸来,高羿觉得自己势必要花点时间来解释。 “好啊!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父子计划好的,是你爹要你来闹场?”来看我余家笑话?还要你来勾引我女儿的?”余翰林一张脸胀得像十五的月亮圆滚滚的。虽然已经尽量地压抑住心中怒火,不想让高家父子“好计得逞”看他笑话,但仍把张椅子震得嘎吱作响,可见其忿怒之程度。 “前辈误会了。我到会场一事,家父并不知情。而晚辈之所以会上擂台,确实只是为了令千金。初识她时,她身着男装,根本不知她是您的女儿,更无戏弄两位的意思,高、余两家除了同在生意场上外,并无深仇大恨不是吗?只不过彼此间并不熟络罢了。”高羿凛然道。瞧余翰林像只喷火巨龙的两眼发出怒气,他更须冷静以对;否则,一有惶恐之色,岂不被他视为心虚。 “哼!”余翰林轻哼道。 只是仔细想来,高羿说得也不无道理,其实这些年来他与高正阳之间的竞争,说穿了多是意气之争,不服输的只想博个苏州第一的名声罢了!加上旁人那看热闹的心态,添油加醋的,才会有愈演愈烈之势,事实上,他还挺羡慕那高正阳多儿多女且个个出色,不过每回见了他,他这番赞美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好吧,就算我相信你是个正人君子,不是存心来捣乱的。但有件事我仍要再问一次,你对瑛儿可是真心的?” “当然!” “可是我就她这么个女儿,你也明白我余家人丁单薄,恐怕” “前辈要我入赘?”高羿心头一惊。深怕那余翰林若坚持要他入赘,别说他爹绝不可能答应,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接受。 “你肯吗?你爹又愿意?”余翰林嗤笑着反问。虽然他与高正阳并无私交,不过他相信高正阳就跟他一样,爱面子得很,怎可能让自己的儿子让人招费。 “那么前辈的意思”他松口气。 “你若真与瑛儿成亲,有个一儿半女,须先冠我余家姓,若子息众多,那咱们就一家一半,你能接受吗?”这是他起码的要求。其实他也不求多,因为一想到高家素来“多产”若能把这优点遗传到他余家人身上,那么只要一个就够了。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可以。”高羿爽快道,毕竟这点要求并不过分。 “那好,不过以你高家的身份地位,这亲事不会这样就算谈成了吧?我看,还是按礼数来,如果你真有诚意,那么我也不会刁难,否则我余家也不是非要跟你们做亲戚不可。不是我大言不惭,凭我余翰林的女儿,要想结个门当户对的亲家,易如反掌,你还是先回去同令尊商议看看吧。”余翰林撂下话道,他可不能让高正阳以为他巴望着与他结为亲家,否则万一婚事谈不成,那他不成了苏州的大笑话,一辈子在高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前辈所言甚是,那么晚辈先告辞,回去禀明家父。”他起身拱手道。 对于余翰林的要求,他只有“宽宏大量”四个字可形容。莫怪余芊瑛那豪爽不拘性子,大概是受其父影响,而余翰林更不如传言的那般江湖霸气。 他看向内厅,那个小丫头要知道他已经跟她父亲谈妥亲事,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也算是回敬她今日的恶作剧吧!他浅笑起来。 余芊瑛的闺房里,这一对向来半斤八两没个安静的父女俩,竟难得地对坐了老半天,却谁也没开口说个字,就只是正襟危坐地四目对看。 那沉默不语的余芊瑛虽是极有教养地端坐着,但心里却正在扮着个大鬼脸。 她早料到她爹绝对会来兴师问罪,要对付这种情况,用她那聪明绝顶的脑袋想法子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其实想都不用想,弹脚一踢就知道,在刚让余翰林出个大丑后,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装个乖宝宝,那种很乖很乖,乖到让人觉得她端庄贤淑、温柔善良,还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人虐待欺凌的那种!像这样,包管她爹骂不到两句,不但大感无趣,还会深深地涌起一股罪恶感,直懊恼怎么可以对自己的独生女如此残忍苛求呢?对!就是这样,至少在今日之前的十八年里,每当她闯下大祸,这一招都是屡试不爽。 可是今天她爹是给气傻了,以至于连要怎么骂人都忘啦?他原本该暴跳如雷地指着她鼻子狠训一顿的,谁知进了门后,却只是瞅着她意味深远地看了一眼后,就坐了下来,不知在盘算什么,教她端庄地陪坐了半天,手脚都快僵得发麻了!包恐怖的是,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想到自己好像真成了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余芊瑛心里开始发起毛来。 “爹你渴不渴?女儿帮你倒杯茶。”不管余翰林渴是不渴,她都决定非站起来倒杯茶给他不可。不是她孝顺,实在是太久没动一动,她只觉全身上下像爬满了蚂蚁似的,焦躁极了。 “怎么?受不了了?”余翰林可惜地叹口气,他还在等着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呢。 “爹,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呢。”她装傻地应道。 还偏首一笑,十分无邪地看着余翰林。那表情让余翰林无奈地摇起头来。 “算啦,你我心知肚明就好。”他女儿什么本事不会?这小小的装蒜功夫算什么,要紧的是:“丫头,你觉得那姓高的如何?” 姓高的?她没听错吧?这么快就扯到这个风流痞子做什么?老爹他不先找她算帐吗?想不到老爹今日这般好说话,早知他不找她算帐,她就不必受那些罪地装了半天淑女了。 “你说擂台上那个臭小子?他有什么好的,我看他就像是个风流成性、喜欢遛连花丛的江湖浪子,像他那种花心的人,哼!老天应该要惩罚他,教他得个花柳病、做个风流鬼,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见色起意。”她两手握成个小拳,忿忿不平地骂起他。 “打是情、骂是爱,这话真有点道理。”余翰林看着余芊瑛这个小醋桶那一脸醋味的表情,笑道。 “爹,你在说什么情不情、爱不爱的?我可不认识这个风流痞子,满口假仁假义,像个正人君子,其实最口是心非了,就会仗着自己虚长人家几岁,教训人罢了!还不知羞耻地睁着眼睛说瞎话,信口雌黄!要改天让我见他开口,我就直接拿颗大卤蛋,塞住他嘴巴,省得他老是咿咿呀呀地吵死人,哼!”她不屑地嗤鼻道,一时骂得顺口,竟忘形地忙着编派他的不是,待回神,又尴尬地矢口否认:“我可不认识他,那种人谁要认识他,就是谁的不幸,最好马上到庙里头烧香拜拜,好去去霉气的。” “是吗?可爹方才在大厅同他聊了许久,他不但谈吐有礼,而且为人正派,怎么瞧都不似你说的那般。丫头,这回你是看错人喽。”对余芊瑛的激烈反应,余翰林除了心中窃笑外,还突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看来他的宝贝女儿终于长大了。 “大厅?爹,你怎么可以把他带回家里来?”想到他与仙儿暗地里往来,她不知怎么地就是静不下心;愈想愈气之下,更是划清楚河汉界,不许他近她一步,怎知她爹却带他回家来了。 “为何不行?他是今日的擂台得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极有可能会成为我的女婿,也就是你的丈夫,不先到家里陪爹聊聊、让爹看看他的人品如何,爹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余翰林端起她为他倒的茶,润润喉道。 “他没被小岚给吓跑?”真是意外,照理按当时在场众人的反应,这个高羿应该也会吓了一大跳才是,怎么他难道他为了娶个家财万贯的富家千金,就什么都能不计较了? “没有!”提到小岚,余翰林责怪地看了她一眼。 “那他也不算夺魁啊,不是还有那个大胡子吗?爹,你偏心不公,应该要让他们两个再比一场,否则我不服气!”余芊瑛噘起嘴道。虽然那高羿似乎略胜一筹,不过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若非她父亲的褊袒,也许那高羿早被揍得倒在地上求饶呢!耙戏弄她的人,就该受点教训。 “大胡子!”提到大胡子,余翰林真动起肝火来。 “是啊,很厉害的那个,记得吗?”她得意说。 却见余翰林脸色更加难看,起身便使劲朝她头上敲了一记。 “爹,你怎么打人哪?”好痛呢,她揉着发痛的头。 “你还好意思提那大胡子?真不像话!你以为爹不知道那大胡子是你乔装的吗?你这丫头,太不像话了,还好那高羿手下留情,否则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了你可怎么办?”瞧她还不知悔改地以为自己的伎俩天衣无缝,余翰林下手自是不轻。 “嗄?你知道那大胡子是我?”她不相信地张大眼问。她伪装得那么精彩,怎么可能被识破呢? “除了你这小浑球还会有谁?”他冲口斥道。 瞧余翰林那表情,满是抓到幕后黑手的愠色,余芊瑛暗地里吐吐舌头大叫不妙。既然自个儿的把戏全被拆穿了,不想个逃命的方法怎成? “爹,你怎可骂女儿是浑球呢?女儿既不是小人、也不卑鄙无耻,才不像那高羿,他是真壤啊,你别教他的外表给骗了。” “哼!”余翰林瞪了她一眼,决定暂且饶了她。“爹知道他瞒了你一些事,也明白你们间是有些误会。” “爹,你在说什么?我才不认识他呢,那个可恶的大浑球!”她忍不住又骂了高羿一句,偏过头不想提他们俩之间的事。 可是她爹刚刚说什么?照他话中之意,他已知道他俩的事了?余芊瑛眉头一皱,忙又掉过头来瞧着余翰林,心里臆测着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唉!这傻女儿他长叹一声。 “他把你跟他之间的事全跟我说了。”看着她那疑惑的眼神,这个傻丫头,人家早知道她底细了,她竟还装得像真有一回事,该说她笨,还是聪明过头呢?或许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他知道我是”余芊瑛指着自个儿一身女装,讶异极了。她还以为她骗得他团团转呢,不好玩!这可一点也不好玩! “对!而且是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虽然不忍心说破实情,但他也只能很遗憾地点明事实。 “好吧,就算他早知我的身份,但他还是个大浑球!他是贪着咱们家的家业来的。”她放声道。难堪地又贬损他一句,亦羞亦怒,怎么也没料到自个儿乔装了半天,却反被自己蒙骗,当了许久的傻子。 “真要比起来,他家的家业未必比咱们家逊色。那高羿已经说了,他的父亲就是爹的死对头高正阳,而他因为游于四方,因此少有机会陪同其父露面,所以爹也不曾见过他。若不是他自己坦诚以告,恐怕我们都被蒙在鼓里,由此可见,他挺有诚意的。” “他是‘那个’高家人?跟他们是一窝子的?”对她来说,这又是另一个残酷的事实。 而余翰林心里也明白,这下子他的丫头非恼极不可。 “是啊,他排行老三。”他放慢声调道,还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如其所料,他的丫头气得像头发威的猛狮,一不小心,连他这做父亲的都难逃池鱼之殃。唉!这高羿也真会给他找麻烦,当初他自个儿要早说明白了不就没事,只是他若早早表明身份,以他的丫头受他耳濡目染对高家的那分排斥感,恐怕这两个年轻人也不会有今日的际遇了。或许,这真是天意。 “他怎么可以骗我?”她不平道。 “还说呢,是你先骗人家的。”余翰林不得不为高羿说句话。 “可是他骗的比我多啊!”她更是一脸委屈与不甘。 她骗输他,这才是教她如此气忿的原因?余翰林好笑地摇了摇头。 “好啦,别生气,这一切只能说是阴错阳差,谁也没有存心欺骗谁。你要还是不服气,等他来回爹消息的时候,就教他让你骂个痛快就是。”他安抚她道。 “回什么消息?” “这还用说,当然是你们俩的婚事。你忘了?他是擂台得主啊。”他小心翼翼瞄了她一眼后续道:“你放心,爹也没让他那么轻易地过关,故意开了好些条件给他,他要真喜欢你,那么这些条件都不是问题;若是戏弄咱们父女俩,哼!他既敢上擂台捣蛋,就别怪爹饶不了他!” 他装出张凶恶的脸,好像真要让高羿好看似的,不过据他观察所得,那高羿应该不会让他失望。 “东拉西扯了半天,总而言之一句话,你只是来告诉我,你帮我找到个丈夫了?既然你都决定好,那还来告诉我做什么?干脆等成亲那天再说不都一样,你怎么可以擅作主张!”一件件“意外”摊在她面前,除了惊讶,她早不知该有何反应。想到原本打算要吓那高羿一跳的,这会儿要不是她爹来告诉她高羿的身份,到时可不知是谁吓谁了。 “我是你爹,当然能替你作主,怎么算是自作主张。”要问他世上最棘手的事是什么,那非以“跟余芊瑛讲理”莫属。这丫头一固执起来,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动她。 “好,那等要到上花轿时,也由你全权作主,自个儿想办法去吧!”在气头上的余芊瑛,使出她的耍赖绝招。 “丫头,那会让人笑话的。” “怕人笑话?”她斜瞄他一眼,轻蔑道:“这更简单,你就用个麻布袋把我蒙头套起,送到高家去就好啦,反正你全权作主嘛。” 这真是有理说不清!愈说愈不像话,这不服气的丫头拗极了,余翰林看了看,频频摇首。或许改日再说会好一点吧!反正她心里已经有个谱,到时 对!就让高羿自个儿来解决,这是他闯的祸,当然得他自己来收拾。余翰林想想打定了主意,在他舌头说得打结恼白自个儿头发前还是暂时撤退。 看着余翰林离去的背影,余芊瑛的心里自是五味杂陈地难以平静。 第七章 在朝露未干的清晨,天色也不过刚蒙咙亮,余芊瑛独自一人一脸委屈样地嘟着嘴走在一片杳无人迹的田野上。 四面微风轻抚,令人感到有些微的凉意。她扯了下肩上的包袱。这一次她是真的要离家出走了,为了表示她独立的意志,她决定一个人走,连那跟了她多年的小岚都抛下,瞧她爹怎么收拾这残局去。 其实她也不是非走不可,不过就是心里总觉得太便宜他们了。 他们是谁呢?当然就是她爹和高羿喽,一个好计得逞地觅得了个女婿;一个唬弄了她半天,若她这般轻易地点头,那真不是窝囊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而且他怎么可以没跟她“知会”一声就跟她爹说要娶她?虽然说她是不怎么反对啦,但是就这么决定了,就是跟她想像的不一样,她以为至少也要跟她说两句好听话吧!像是做番宣誓吧?像他爹对她娘说的那样啊,若有什么三心两意就遭天打雷劈等等什么的。 这样就好啦,她不求多的,尤其是打小总是听长辈们说女儿的婚姻都是父母作主、天底下的夫妻多的是在新婚夜才头一次见面的,可她不要这么,她的丈夫得要她自个儿挑,而且,还要先征得她同意。谁知那高羿却跳过她直接跟她爹说去了,虽然是情势所逼,但至少他也要在事后补报才是。尤其那高羿还没跟她解释清楚他与仙儿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像这种大色鬼,她岂会让他进他们余家门?她叉着腰打定主意,以一副他要“嫁”给她的心态。 只是她正想得入神时,突然咕噜的一声闷响,让她清醒了过来。 咦!她还没吃早饭喔!摸着自个儿异常扁平的肚皮,难怪她觉得这一路走来走得一点元气也没有,原来是肚子饿了。她抬头望着四周,连个人影也没有,更别提会有什么小贩店家了。想摘点野果、打点野味垫垫肚子,但举目所见,除了菜圃里的青菜萝卜,就是小径旁的野草;而会动的不是蚂蚁,就是田鼠,而这两者她都没兴趣,这岂不是存心要饿死她吗?至少,总有人种种地瓜什么的吧?她不死心地继续找着,总算让她瞧见前头林子里似乎冒出一缕炊烟。 好极了!只要有人就不愁没得吃。她元气一来,不觉加快脚步。 “有人在家吗?”余芊瑛轻轻地敲着门连叫了几声,却直候了半天才听见沉重的脚步声。 “一大早你们就来瞧什么?怕我睡得不省人事,两脚一伸见阎王去了吗?”低沉而严肃的声音随着那张不怎么愉悦的脸出现在门后。在看见门外的是位姑娘家后,他又眯着眼从头到脚将余芊瑛打量了一番,终于开口:“姑娘要问路吗?” 口气虽较温和,但仍带着股天生的威严。 “不是的,老伯,我只是想可不可以跟老伯买点食物,我有银子的,你放心。”她忙掏出银子道,心里却也好奇地偷偷打量着他。 眼前这老伯跟她爹差不多年纪,可是看他那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加上他连脸上皱纹都比她爹少一半看来,可见这位老伯的五官极少运动,所谓的喜怒哀乐对他而言,除了“毫无表情”的表情,大概也变不出什么花样来。可怜!这老伯一定是遭遇过极大的挫折,以致感情如此迟钝封闭吧。 “跟我买食物?”他的双眼这回更是眯成了只剩一条细缝。“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是瞧见我门口挂着粮店的招牌了吗?一个姑娘家大清早的到荒郊野外买东西?我说小姑娘,迷路就迷路了,说一声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哪!你往回直走,过了桥先左转,等出了那片菜园子再右转,然后顺着路走就可以回到市集里了。”他摇摇头,不甚赞同道,更不掩饰那丝轻视。外头好好的路不走,却走到这羊肠小径来,真不知这年头的年轻人,眼睛都长哪儿去了! “不是的,老伯,你误会了,我没迷路,更不想到市集去,我只是路过这里,因为肚子有点饿了,又不知道要往前走在远才能遇到间店铺,所以想跟你买点东西,好带着路上吃。”余芊瑛迹近恳求地拉着他的手臂,不让他钻回屋子里。 都说要买东西了,他偏要说她是迷路了,而且还赖她死不承认,这个老伯不但顽固,还很会自作主张,就跟她爹一样!要不是她此时已饿得没力气,她还真想要一字一句地吼给他听个清楚。 “就你一个人?”他终于又转回身来,却又开始打量起余芊瑛。而且这回好像研究得更为彻底、仔细,因为他足足看了半晌,连一向自信满满的余芊瑛都几乎要以为自个儿衣裳是不是穿反啦,否则他到底在瞧什么? “老伯” 她不耐烦地正要出言问问他又怎么了,却见他扯了扯她衣袖道:“这衣服是你自己的?” “穿在我身上当然是我的!”她没元气地回答。心里认定了这老伯不是存心找她碴,就是十天十夜没碰到个人陪他讲话,所以这会儿逮着机会,就是要她陪他抬杠。 “看你这穿着打扮,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吧?”他的眼神盯着她,似想从她的答案中找出她是否说谎的迹象。 “老伯,你真是聪明,一看就知道我的出身,人家说的‘智者’大概就是指像老伯这样的人吧。既然如此,您更不必担心我会赖帐喽,那么您可以把食物卖给我了吧?”耐着性子,她勉强自己巴结他两句,就求他别再嗦下去,她的肚子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什么都不挑不过以这老伯的个性,就算她想挑,大概也没得挑吧。 “一个千金小姐一大早的跑到荒郊野外来跟我买食物?”他又重述一次之前问过的话,只不过这回他从一个“姑娘家”改成了个“千金小姐”听起来好像地位提升了不少,但结果仍然一样,他还是站着不动,毫无跟她做买卖的意思。 “老伯”她深吸口气,控制住脾气地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这话您刚才已经问过了。我也回答过了只是路过这里,好吗?” “就你一个人?”他又问,而且似乎比余芊瑛更受不了这僵局。 “对!您瞧见我身边跟着其他人了?”她几乎要贴着他耳边郑重地再说一次。 要不是看他年纪一大把,她真想紧紧地掐住他脖子,问他到底卖是不卖。这老伯得了痴呆症吗?同样的问题非得问个两、三次不可,这样下去就是问到她饿死了,他八成还兴致勃勃地摇着她问:是不是一个人啊?老天!扁想着她就快疯掉了。 “我看你的模样大概也读过点诗书,妇女的三从四德难道不晓得?不好好待在单房里刺绣习琴,却独自跑到这僻壤之地,是跟情人私奔?还是不守礼教被逐出家门?不像话!还不快回家去。”他拂袖道,状甚不齿她行为地又要钻回屋子里。当然,这买卖是做不成了。 “你给我站住!”气死她了!这个老伯不但顽固,还挺会编故事的,问了堆毫无意义的间题后,就给她安了个莫名其妙的罪名!避他什么“敬老尊贤”他老虽老,可一点也不值得她尊敬。 “你你说什么?”他似乎也火了,对她这狂妄的口气。 “重听是吗?好,我再说一次,你给我站住!”她冲着他再说一次,而且以更大的音量:“我余芊瑛可不是让人耍着好玩的!别以为你年纪大就可以戏弄辱骂人,你这个不辨是非的老顽固!”她又在骂了句。 “没教养的丫头,竟跑到这儿来撒野!”他气得胀红了一张脸。 “你才没教养呢!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就指着人家破口大骂,还好意思说我咧,要不是看你年纪一大把,我不打你一顿才怪,哼!”她不甘心吼道。可发泄了番,那声音却愈来愈低微,因为这一叫把她力气给全用光了,故待话声方落,她已经缓缓地蹲坐下来,双手托腮,决定谁也不想理了。 饿死她了,不卖就不卖,她休息会儿,总没碍到他了吧?他要再嗦,哼!有他好看的。 也许是被她那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给打动了;也许是被她给骂醒了,总而言之,那老伯脸色倒也和缓下来,陪着她蹲坐在门边。 “喂,老夫当真误会你了?”他看着她半晌后,终于开口。 “嗯。”她精神委靡地点点头。 “好吧,若真是如此,那就是老夫的不是了。” 她抬头轻轻地瞄了他一眼,确定他已有“海意”后,以一副还算可以接受的表情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算了,老伯,你也不用跟我道歉。” 这丫头真的很不客气啊!竟把他当成个“小人”啦,可是这回他却无法对她发起脾气,反而看着看着竟有股想笑的冲动。他方才是冲动了点,现在仔细看来,这个丫头实在有趣,虽然外表像个千金小姐,言谈举止却古灵精怪得让人觉得有趣,一点也没有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们矫揉做作的习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竟能养出这样的女娃?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没看过像她这样的丫头呢。 他轻咳两声道:“那我真要谢谢你喽。’” “不客气啦。”她老实不客气地淡淡道。 他好笑地摇摇头,算是服了她。 “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到底要到什么地方?怎么连个婢女都没带在身边?这样太危险了吧?” “唉,这事说来话长,而我现在没力气说这么长的故事。”她又吁了口气,今儿个真是出门不利,她确实不想提了,倒是这老伯为什么一见面就对她那么凶?“老伯,你女儿该不会是被男人拐跑了吧?” “别瞎说,老夫女儿很乖巧的。”他瞪大眼道。 “那么是你的媳妇不守妇道?还是她杵逆你,没有点媳妇该有的样子?” “你怎么愈说愈难听了?老夫的媳妇温恭谦良,足做天下为人媳者的表率。”听她突地胡说八道起来,他不觉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她。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这般愤世嫉俗?把我批得没一个好处。”她撑着小脑袋,用副怨怪的眼神看着他。 “那是我想可能是这样吧,因为你带着个包袱,脸色又怪异的”他难堪地摸着自个儿胡子道。事实是因为他正忙着在厨房升火却屡试屡败而心情不佳,才会一时冲动。 “老伯,不是我爱说你,实在是你的想像力真的很差劲呢。要私奔当然要跑远一点,不坐马车还慢慢地用两条腿走,不就没两下就被捉回去了吗?至于被赶出家门,那更不可能,我爹怎会不要我,是我不要他们才对。” “你离家出走?”他咋舌地看着她。这么个小丫头跟人家学什么离家出走?外头可不是这么好过活的。 “也算是吧。”她抬起头来,见他一副又要发表长篇大论的态势,她可没兴趣再让人家数落一次,忙站了起来:“好啦,我休息够了。老伯,我走啦。” “等等,你不是要跟我买点东西路上吃吗?肚子饿了吧?到我屋里头去,我拿给你。”他愈谈愈觉得跟她投缘,心里愈想弄个明白,否则她一个小姑娘家,万一遇到什么事,可就严重了。 一想到有吃的,她精神一振。就是会被他念两句,那也值得了。 进了屋门,余芊瑛欣赏地张眼望着,本以为这小木屋十分简陋,没想到还满雅致的,而且还一尘不染,这老伯的媳妇确实能干。 “老伯,你媳妇呢?是不是下田去了吧?”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道。 “喔,是是啊,他们全到田里头忙去了。”他不自然地说道。其实这屋子就往了他一人而已。他从木柜里端出盘小巧的糕饼出来:“来,先吃点点心。” “哇!老伯,这点心也是你媳妇做的吗?好精巧呢,而且味道真好。”她咬了一口马上赞美不已,一点也没注意到他的尴尬。 “你喜欢就好。”他抿嘴笑着,不再多说,只是静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着。还没看过哪家的姑娘吃东西可以吃得这么随兴,快乐得毫不拘束的,连他看着都觉肚子也跟着饿了起来,只是他的早饭还在炉灶上安静地躺着呢,想到这他不觉叹起自己的无能。 余芊瑛连吃了两三块糕饼止饥后,终于注意到空气中似乎有股焦烟味,还有那老伯脸上的无奈。 “呃,老伯,你在熏烤鸭吗?怎么屋子里到处是烟哪?”她举起手来煽了煽,想驱散那愈来愈浓的烟雾。一眨眼,那烟却是愈来愈浓,以致她连老伯都快看不清了,就好像陷在五里雾中。 “糟!我忘了灶坑的火还没升好呢。” 他边咳着边往后面的厨房里跑去,不过那里头的烟雾更胜外头,一进了厨房,连跟前的东西都分不清,以至于跟因为不放心而尾随他进来的余芊瑛两人撞成了一团,双双跌倒在地,就听见阵阵哀叫声在烟雾中连连响起。 终于,在一阵手忙脚乱后,小小的木屋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老伯”余芊瑛盘腿坐在灶坑前,很不欣赏地看着他。“哪有人把堆又粗又大的柴塞得灶坑满满的,然后才在坑外头起火?塞得这么密,火当然点不着啦!升火不是喂猪,不是一直丢东西给它就好啦!要形容的话比较像是在做陷阱诱捕猎物,火苗好比猎物,要留点空隙让猎物进来,然后小心地拿小树枝喂饱它,等它大了逃不掉,你就是拿根碗口粗的枝干往灶坑里塞,它照样乖乖地烧得火旺,明白吗?” “是是是,听你这一说,我明白了,以后不会再这么蛮干了。”他不好意思地呵呵笑道:“不过,这小丫头,你这千金小姐平时在家也需做这般的家事吗?” 他甚为怀疑地看着她,瞧她一双手细致白嫩,怎么看都不像是做过粗活的。 “做是不必,但学过就是。我爹他是白手起家,自幼吃了不少苦,为了生活,他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甚至中原塞外;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他都有交情的。正因为见识多,更是看尽了人事盛衰实在没个准儿,所以,虽然我是他唯一的女儿,家中随从随唤随到,但他仍希望我学会照顾自己,所以啊,我会的事儿可在着,打猎骑射、舞刀弄枪、琴棋书画,当然也包括生火煮饭,我都会的!因为谁知道将来会怎么着?他老说,可不希望在他百年后,在天上看到我连给自己煮顿饭吃都不会,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一缸子米饿死。不过我都笑他,管好他自己可别下地狱就好啦。”她扮个鬼脸笑道。 “要你学着下厨,这我可以理解。但舞刀弄枪?这就太矫枉过正了吧?姑娘家终归要嫁人的,将来你的丈夫自然会保护你,何须学这些玩意儿。”他看着她一个纤细的女孩,玩那些刀枪?不不!这太危险了。 “就是要嫁人才恐怖,才更该学着点儿呀!你不知道,男人喔”她不客气地看着他道:“姑且不论他们天生风流性子,光是仗着他们块头大,就喜欢对女人颐指气使的,要是惹他们一个不高兴,谁知道接下来会怎么着?老伯,你别不服气,这话可都是我爹自个儿说的。所以啊,为了避免我被欺负,他才要我在学着点,再怎么样,我总不至于谋害亲夫吧。” “你爹实在很有趣。”会跟自己的女儿把男人的劣根性说得这般明白的爹,确实是有趣,难怪会养出这么个可爱的女儿,他愈来愈想认识认识这个“奇人”他要有个这么可爱的丫头当女儿该在好啊!可惜,他除了几个不擅表达自己感情的儿女,简直一点趣味也没有。 “既然你爹这么疼你,为什么你还要离家出走?”他相信其中大有问题。 “因为”她考虑了会儿,不好意思垂下头:“他帮我说了门亲事。” 就这样?他还以为她家里发生了什么剧变呢! “这是好事啊,难道你不喜欢那名男子?” 这回她考虑了更久,也说不上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高羿,只知道 “还不算讨厌吧。” “那是他的才貌家世配不上你?”他仔细地端详余芊瑛。这小丫头,除了那活泼的性子对一般人家而言可能有点“难以适应”外,其它条件应该是无可挑剔,自然希望能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也不是!只要人品好,其它都不重要。”她使劲摇着头。 “那到底是因为”他更疑惑了。 “因为你们男人最可恶了!为什么谈的是我的婚事,却不先问过我就擅自做了决定?就算我不讨厌他,那也要先问问我肯不肯嫁他啊。哼!他都还没跟我赔罪呢,我才不要嫁他,而且他实在太可恶、太不老实了!” 她拿着树枝拍打着地面,愈想愈气。哼!那可恶的高羿,他瞒了她那么多事,却要透过别人来告诉她真相!想到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那被忽视的感觉,就教她不痛快极了!他简直是不可饶恕! 余芊瑛那闷了许久的委屈,在老伯一再的探询及鼓励的眼神下,终于一古脑地全说了出来,还从她女扮男装起,到她上百花楼钜细靡遗地相告,听得老伯瞪大了眼,一脸难以置信地瞧着她。 这丫头也实在够胆大了!但瞧她那失落的神态,分明是对那男子已生情愫。 “有趣!你们俩实在胡闹得可以!”他摇头笑着,这两个年轻人的行径实在够惊世骇俗了,他故意逗她,不过心里仍有丝期待就是:“丫头,要是你不想嫁他,那么,你给老伯当媳妇好不好?告诉你,老伯有几个儿子挺不错的,个个一表人才、文武皆备,而且你别看老伯住这破木屋,其实老伯还有点家私,论家世也不差。” “不不,谢了,我就是不要嫁才偷跑出来的。老伯,你有所不知,我很皮的,皮得我爹都受不了了,根本就没人要我。”她吓得忙把自己批得一文不值,却惹得他呵呵大笑。 虽然他早猜到她的答案,但他确实是挺希望她做他媳妇的,虽然他已有个贤慧的媳妇了,但就因为是个传统的大家闺秀,跟他那几个儿子一般,孝虽孝,却太拘谨了。现在听这丫头谈及她家中的生活情形,那有趣的生活实在教他羡慕得紧。 “好吧,这事也不能勉强,但你能告诉我,对方是谁吗?老伯帮你评鉴看看,他到底配不配得上你,给你出个主意,好不好?” 能说吗?再怎么样他们高、余两家也是苏州名人,若张扬出去,会不会难以收拾?而且她还要离家出走耶!到处嚷嚷一她是谁家女儿,会不会三两下就被逮回去了?不过看这老伯这般热心,又挺和善的,不像是会论人长短的人,应该不要紧吧!反正她也说了大半,大不了她待会儿溜快一点,就算他要上她家告密去,她早溜得不见人影了。 “他叫高羿。”她毅然道。 “什么?”高羿?他没听错吧? “我说他叫高羿,是城里巨贾高正阳的三子。”这老伯重听的毛病又犯了吗?余芊瑛扯着喉咙叫道。 “我怎么没听说他”他惊讶得瞠目结舌。什么时候这小子竟要成亲了?为何他一点消息也没听说? “对啊,因为他向来游于四方,甚少与其父兄一块出现,所以虽是苏州巨富高正阳的儿子,但也没什么人听过他。”余芊瑛了解地说。 “那么令尊是”他揉着自个儿的太阳穴,皱起眉头问。 算了,男婚女嫁这是迟早的事,再说这小丫头也挺讨人喜欢的,虽然事出突然,但想通了也没那么大不了的,只是那被通知的滋味确实不好受,难怪这小丫头心里不痛快。 “我爹?呃,他也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大商家,他叫余翰林。老伯,这你应该听过吧?”她挺得意地说,虽然她爹老是做些教她难为情的事,但他终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余翰林?你说的是城南那个余翰林,他与高家向来不是”他张着嘴,一只手停在半空中道。今儿个真是惊讶连连,他不知道自个儿还有几个胆可以禁得住吓。 “王不见王,对不对?”她替他说道。“老伯,我告诉你,但是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喔!其实啊,我爹倒不是因为和高家竞争而不和,而是他又羡又嫉人家高老爷子呢,瞧见那高老爷多子多孙,羡慕得不得了,可又死要面子,只好每次见了他就装做没瞧见。否则做生意竞争难免,而且有竞争才显得出他能干,不是吗?”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有女如此,相信那余翰林确实不是个小器之人。他拈须微笑,心生一计:“那你想不想报仇?” “报什么仇?”她纳闷地看着他。 “你不是说那个高羿太不尊重你吗?” “对啊,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离家出走。” “他的不是,却要你离乡背井在外头吃苦?这算盘可打得不够精明,照我看应该礼尚往来地吓吓他才对。” “说得也是,我为什么要躲躲藏藏?错的人是他耶!应该要吓吓他才是,可是怎么吓?再说,他很贼的,会上当吗?” “放心,有我帮忙,绝对骗得了他,不过有个条件就是。” “条件?什么条件?” “你最后还是得嫁他喔!”他贼兮兮地笑道。 “这你先把话说清楚,否则我是不会答应的。”她已经上过高羿的当,可不想连这老伯都耍得她团团转,所以这回绝对要问个清楚,因为这老伯精明的程度可不比那高羿差。 “好!既然我们要合作,那我也就不瞒你了,咱们趁早合计合计,你也好赶在家人发现你离家出走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家,好进行咱们的计划。其实”他呵呵地笑看着她,好整以暇地准备慢慢道来。 看着他那莫测高深的微笑,她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老伯到底打什么主意?又为何这般有把握能替她扳回一城?余芊瑛期待的双眸跟随着他,也许她是遇到贵人了吧?她喜孜孜地等着他说下去。 向晚时分,眼看着夕阳余晖将尽,一天又即将过去,自她离家出走回来至今已经过了三天,可至今什么事也没发生,余芊瑛不禁怀疑,那老伯该不会是唬弄她的吧?否则,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害她一日盼过一日,就不知何时得见那高羿心慌意乱、手忙脚乱的样子。 “小姐!小姐!斑公子来了。”小岚雀跃地跑了过来,向余芊瑛报喜道。 “真的!在哪儿?”那久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可让她盼到了。 一旁的小岚,看着余芊瑛毫不掩饰的兴奋之情,还当她是待嫁女儿心,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期盼,她暗暗地为她高兴,也庆幸那高羿终于出现,否则这园子里的花草枝叶,顶在再撑个两天,就会被余芊瑛给摘得光秃秃了,一片叶子也别想留着。 “就在前厅,正在和老爷谈你们的事呢。” “好,我瞧瞧去。” “小姐,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们谈的可是‘我的’婚事呢!”说着,她才不管那什么矜持害羞,这会儿有什么比看高羿出糗更重要了如果,那老伯没骗她的话。她开心地快步向前而去。 兴冲冲地赶到前厅,那就要踩进厅里的脚却临时缩了回来,她得先听听他们谈些什么才是。否则,要是那老伯没达成任务,她这么一脚踩了进去,岂不成了自投罗网,那高羿说不定还臭美得以为她等不及要见他呢!对对!还是谨慎点儿,先偷听一下吧。 她躲在帘后,竖直了耳朵仔细地听着,可怪的是这两个大男人讲话怎么像蚊子聊天似的,轻声细语的,听得她好辛苦。 他们到底在谈什么?该不会聊天聊到睡着了吧?她悄悄地掀开门帘偷瞄着他俩。 就在她探出个头,努力地张大眼睛望着时,突然“啪”地一声拍桌声,紧跟着随之而来的咆哮,差点教她吓得滚出帘外。 这两人聊天的方式真是非常奇特,高低起伏的变化程度直教人听得头皮发麻。 “你们高家简直是欺人太甚!”余翰林高声吼道。紧握的拳头因为忿怒而不停颤动着。 “余伯父,请您再给晚辈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说服家父答应这门亲事。”高羿恳切地说。 “给你时间?好让你们高家办好你们的喜事后,再回过头来好好地嘲笑我一番?”他气得连脸都扭曲抽搐着,对他余翰林来说,这简直是生平最大的耻辱了。 “伯父,请您相信晚辈的诚意,若我有意要悔婚,今日就不会到此了。”高羿急得向余翰林保证。 对余翰林的忿怒,高羿能够谅解,会有今日这窘境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不管他事的父亲,只因到乡间休养身子,却巧遇故友,更巧的是那位挚交携女同行,而他爹又与她极其投缘,竟自作主张地替他谈了这门亲事,故当他自信满满地向休养归来的父亲提起他与余芊瑛的婚事时,得到的竟是断然的拒绝,以及另一桩出乎他意料的婚事。 经过他这几天的力争,却仍无法扭转局势,而余翰林还在等他回音,他这才不得不之前来央求余翰林在给他点时间,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放弃余芊瑛;但看余翰林的反应,他要说服的恐怕不只是他的父亲,现在还得加上这显然已经气昏头的余翰林了。 “相不相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要传出去,你教我以后拿什么脸见人?我这老脸丢人也就算了,可是你教瑛儿在人前怎么抬得起头来?我是不会让我女儿受委屈的。” “当然,我也不会让她受委屈,我一定会想出解决的办法。” “解决的办法?”余翰林垂首一思,毅然道:“我告诉你,你别想要享齐人之福,我的女儿不可能让人做妾,而你若想娶她,更不许纳妾!” “那是当然。只是,请再给我点时间。” “时间!哼!”他甩过头道。但想了想,为了女儿他也不好做得太绝。“好!我就再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后你要仍没给我个满意的答覆,我会证明给你看,想娶我余翰林女儿的人多得是,而且每一个都不输你们高家人!” 余芊瑛看着这两个人一个脸红脖子粗,一个愁眉深锁,总算稍解她的不甘,一个得意忘形,竟笑出声来。 在那紧绷的气氛中,她这一声轻笑自然显得格外刺耳,教人想要不注意都难,以致厅里那一老一少极有默契地同时投射过一责怪的眼神,循声而至地瞅着她,待看见她那颗半露在布帘外的小脑袋瓜,两人又同显惊愕地急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只怕刚刚那些话伤了她的心,爱护之情显露无遗。 真是吓人!这两个男人潜意识里恐怕都拥有后母性格吧,瞧他们一转头时那恶毒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把她生吃活吞了;可一眨眼,又换了张慈善温和的表情,转换之快连孙悟空的七十二变都没他俩厉害哩。 只是也不知怎地,待她与那高羿双眸交会时,她竟有种羞赧的感觉。怪了!不过几日不见,她干什么这么别扭?真是太没道理了。 可是想归想,一张脸仍不由自主地蒸蒸发热,她该不会脸红了吧?果真如此那多尴尬,她慌乱的脑中乱哄哄的;但更丢脸的是,既然被发现偷听了,照她以往的做法,就是干脆抬头挺胸、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听个清楚。谁知正想这么做,但一抬起脚来,那脚却不听她使唤地自动转个方向,羞答答地往回走,连脑袋瓜子都垂得快掉了下去 这回她竟是败给自己了! 三天后 同样的时间与地点,余翰林与高羿默默无语地对坐着。 对余翰林来说,这三天他是天逃谌日如年;但对急于说服高正阳,却又频频碰壁的高羿而言,自然觉得这短短的三日眨眼即逝。两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无时无刻都有股如坐针毡的焦虑,而现在终于到了解决这事的时候。 “你的答案是什么?”看着沉重的高羿,余翰林心里已有了谱。 “家父仍然坚持他的决定,不过,我会比他更坚持。”他毫不犹豫道。相信坦白会比要求余翰林在给他点时间更好,否则只怕下场包为难堪。不过,看来坦不坦白的结果似乎差不多。 “来人!送客。”余翰林霍地站了起来,不再多言。 这己是他忍耐的底限了,他余翰林岂能容高家人再羞辱下去! “伯父”他不放弃地跟着站起来,期盼会有转圜之法。 “不必在说,我还得张罗我女儿的婚事,没时间陪你们高家人玩游戏,等佳期一到,欢迎高公子来喝杯喜酒。现在,你请回吧。”他语气冷漠地甩手道,头也不回地往后堂而去。 看着余翰林断然的态度,高羿心里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在高家人的生命中,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深夜时分,余芊瑛毫无睡意地凭窗独思。 今儿个高羿来过,与上回和余翰林的长谈不同的是,这次两人前后说了不到五句话就不欢而散,对话简短到让她可以倒背如流地重述一次。 她虽没亲眼瞧见,但根据小岚的描述,她可以想像得出,两人的脸色绝对比那千年僵尸脸还要难看;而她之所以不再偷偷地躲在一旁窥伺,并非她突然自觉要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而是怕自个儿又做出像上次一般的蠢事,那就真的从此无脸见人了。 说起来也真难为她爹了,余芊瑛难得良心发现地同情余翰林起来。 这两日老远见着她就像老鼠见着猫地躲得远远地;逼不得已见了面,也是头垂得低低的,一副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惭愧不已的模样。说起来天下父母真是难为喔,而她余芊瑛的父母更是其中之最。 至于那高羿好像也挺可怜的,听小岚说,不过三日不见,竟是清瘦不少,可见这几日忧心之深,可以想见他必然左右不是人地处处捱训。 但她怎能轻易地心软,不过是见他受点小挫折而已,她干什么舍不得?简直就是妇人之仁! “你这个笨蛋!没用的东西!”她用力地敲了自个儿脑袋一记,骂小孩似的恨恨咕哝道。 “你这是在骂我吗?无论是不是,以后都不许再这么使劲地打自个儿了。”高羿深情款款道,眼中果然流露出万分不舍。要不是碍于男人昂扬的气概,恐怕那令人听了心都融化的“他会心疼”这话都会冲口而出。 “你什么时候来的?”乍听他声音,她还以为自个儿得了幻听症,差点儿又敲了自个儿脑子一记,但想到他说不许她再打自己,那手又缩了回去。头一偏,不信邪地瞧瞧左右,想不到真见他就站在窗外不远处,不觉又惊又喜地傻愣愣看着他。 “刚到。”他微微地牵动唇角,掩饰那沉重的心思。 “对了你等等,我先换件衣裳。”她不安地捏着自个儿的罗裙。她还未曾以女装出现在他面前过呢,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衣冠不整般的尴尬不已。想不到只不过是装扮不同,她竟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没用!没用!她怎地愈来愈没用了! “傻瓜!怕我笑你吗?”从她脸庞微醺般的红晕,他猜出她的心思。 “谁谁怕你瞧了,我只是觉得换件衣服会舒服点。好啦,主随客便,我就委屈点,不换了。”她愈描愈黑道。硬是抬起头来直视着他,以示她才不是因为难为情呢。 他微笑着,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头次打从心底发出的开心笑容,但也没能持续多久,毕竟他心头还有个解不开的锁。 “我们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嗯。”岂止听说,她还可以从头到尾背一次给他听呢,不过她还是含蓄地轻点个头。 斑羿深恐她误会他的诚意,故将他与其父力争的经过仔细地说与她听;而她仍只是默默看着他,间或点着头。 想必是跟他一般烦恼吧。高羿心疼地想。 但事实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她之所以不答腔,一来是因为她从没碰过这种场面,要她矫揉故作矜持,她是怎么都学不来;若要她安慰他或说点什么,却又做贼心虚地怕不小心泄了底,只好傻子似的呆看着他。 想不到那老伯果真言而有信,不但演技好,还真够狠的!斑羿碰到他,就跟她爹遇到她一般,够倒霉了。 “所以”他仍旧深情道:“我今日来此,只是想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嗯!”余芊瑛见他停顿了下,以为又轮到她稍作表示,故自然地又点个头,但见他眼中竟闪过欣喜之色,才发觉事情好像不是这么简单。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要她跟他走?喝!意思摆明了是跟他私奔?这她头也点得太快了点儿吧!要不是那颗不把话听清楚就答应的脑袋瓜是长在她脖子上,她真想把这乱点头的脑袋摘下来算了。 可是,就算她不答应跟他走,他就会打消这念头吗?表面上看来他好像会尊重她的意愿,不过,余芊瑛看着他坚定的神情,她怎么觉得即使她诅天咒地宁死不跟他走,他还是会把她扛在肩头掳了去? 因为他好像有点被逼急了,以致狗急跳墙吗?不不!这么形容他实在不道德了点,她良心不安地决定收回这句话。 “那好!我们现在就走。”他朝她伸出手,准备接着她道。 “可可是,我总得收拾点东西吧?”眼看骑虎难下,她只得想法子拖延,希望有人发现他俩。 “不必了,我已有准备。”他自信地笑道。 “是吗?那好吧。”她失望地说。她猜得果然没错,就知道他早打算好,无论如何扛都要把她扛走,难怪刚才会说“只是问问”她而已。 虽然有点不满他的霸道,不过心窝还是暖暖的,有个人不顾一切地视她为唯一终身伴侣,而那个人她也不讨厌所谓“不讨厌”已是她承认这段感情的方式。总而言之,人生难逢知己,她余芊瑛从小到大尽做些出乎大家意料之事,这回不过是为自己的骇人事迹再添一笔罢了! 她噗哧笑着,一脚踩到椅上,准备让他接着翻过窗去,可突然想起件事,回身叉起腰来立着不动,让高羿接了个空。 “怎么了?”他困惑地看着她一脸怒气冲冲。 “你还没跟我说清楚,你和那个仙儿是怎么回事?”她嘟着嘴竖眉道。夜深人静中,这声质问似在空气中不停回荡。 “傻瓜,到现在你还怀疑我和仙儿姑娘的关系。”他好笑地看着她。这丫头竟在这关头吃起醋来?但看来他不说个清楚,她铁定是不会跟他走的。“那仙儿姑娘乃是有事想请托于我,但又不知我是否值得信任,故一再借故攀谈,好测试我的人格,其实我们之间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有什么事得要这么大费周章?还得测试?你别想随便编个理由诓我,我又不是笨蛋。”她不信道。 “因为她有意从良。”他颇为同情地叹息道。“这些年来她也存了一笔钱,足够赎身之用,有次她正感人生茫茫而到庙里参拜时,遇到个忠厚男子,而那男子竟也不计较她的出身。虽然他只是个小生意人,论财势自是与那些想要纳她为妾的大爷、公子难以比较,但真情难买,日子过得苦些她也甘之如饴,只是那男子老实,她怕若由他出面为她赎身,鸨母必会刁难,所以,想委由我出面。你想,以她在百花楼的地位,这赎金自是不少,她怎会轻易地将这么大笔钱交给我?所以才会借故测试。这种忙,你说我能不帮吗?” 君子有成人之美,若真是如此,这个忙怎能不帮!余芊瑛转过身来瞧他那耿直的表情,她若再有丝毫怀疑,她的屁股可能就要遭殃了。 “那她现在呢?”她不好意思地问。 “前几日她来向我辞行,夫妻俩准备到个没人认得他们的地方,买几亩薄田,过平凡安静的日子。”他道,顿了会儿,瞧她还站在椅上。这傻丫头要站到什么时候?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他再次伸出双手。 若她仍站着不动,他可是准备动手了,直见到她点个头地欠身让他抱了出去,他才松口气地笑看着她。 “小姐,你刚在叫我吗?”从另一端匆忙奔出的小岚,边走还边拉着衣裳。 好不容易她才能躺下歇息,想不到才正要入睡,竟听见余芊瑛的咆哮声;在余家目前这在事之秋,即使她想装作没听见地继续睡她的觉,可也会睡得不安稳,只得换了衣裳赶过来探个究竟。 只是才整好衣裳一抬头,竟见那高羿抱着余芊瑛站在窗口,还没回过神来想起这是怎么回事,两人已经消失在窗前。而她,还愣愣地到余芊瑛房里,确定她确实不见了后,终于扯开喉咙,以一种连死人都会被吵醒的音量恐怖地大叫起来。尾声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我我非要到衙门里告他们父子不可!” 一夜未眠的余翰林,焦急地在大厅里来回地踱步。 从昨儿夜里被小岚吵醒后直到现在朝阳高挂天边,他嘴上仍不停地念念有词,内容不外是咒骂那拐走余芊瑛的高羿。虽然说要告他们父子,可迟迟跨不出那门槛,因为他虽然气忿,却仍保有丝理智,因为再怎么说,这种事传了出去,吃亏的还是姑娘家,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希望能暗地里把余芊瑛给找回来。 “老老爷”管家刘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 “怎么样?找到小姐了?”余翰林期望地问。 “不不是。”他咽下口气,忙道:“是高家老爷,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咱们府里来了,这是他差人先送过来的拜帖,人恐怕就快到了。” “什么!他还有脸来?我没找他要女儿,他倒先来给我下马威、嘲笑我!好!叫所有的家丁全给我出来!我余翰林可不是好欺负的,要比阵仗我还会比输他吗?” 他怒不可遏地往太师椅上一坐,吩咐刘丰打开大门,所有的仆役站在两旁“恭候”高正阳大驾光临,那气势像要上战场拼死似的,引得街上路人纷纷围观。 果然,刘丰通报过后没在久,那高正阳已经来到。下了轿,瞧见这阵仗,他非但不怒,反而笑脸盈盈地一路点着头,欣赏似的进了大厅;而身后则是跟了排壮丁抬着大大小小不是盖着红布、就是贴了大红纸条的箱子,而且每个箱子似乎都颇有分量。 “亲家,让你全府出动地欢迎我,小弟实在过意不去。”高正阳笑呵呵地拱手道。与他这欢欣表情同样令人讶异的是,这高正阳竟就是那日在林间小屋里与余芊瑛巧遇的那位老伯。 “我姓余,不姓‘亲’!连我姓啥都不晓得,还敢上我家门来,你不觉丢脸吗?”余翰林气呼呼地回道。因为气忿过度,以致没会意过来那高正阳言中之意。 “啊!怎么瑛儿没跟亲家说明这整个计划吗?这孩子真是健忘,说好了只是整整我那不懂事的儿子,怎么连亲家都一起捉弄了。”对余翰林的方寸尽失,他虽看似颇为意外,其实早在意料之中,他早猜到那余芊瑛绝对会守口如瓶地连她爹爹都不放过。看来待他们两家做了亲家后,他们高家大概也会“生气勃勃”地每天有看不完的趣事吧。 “你在说什么?什么计划?”在高正阳一再的亲家长、亲家短,以及瞧清楚那从门里直摆到门外头的礼箱后,他终于听懂了。 斑正阳不是错把“亲家”当成他余翰林的名字,而是对他的称呼,而这称呼代表的意义是若只有“亲家”这两个字,他当然仍旧毫无头绪,但若再把高正阳亲昵地口称“瑛儿”、“计划”什么的连在一块儿,他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天大的事不!应该说是“天大的阴谋”瞒着他!而算计他的人之一,可不正是他的宝贝女儿? “哈哈”高正阳看着余翰林那恍然大悟的表情,虽然觉得有趣,但仍努力地克制自己别笑得太惹人嫌。他歇了口气后,看着门外青天道:“不知道咱们那对小儿女现在扯平了没有?亲家,我想关于这件事情的始末,咱们可有得聊了。”他兴致昂然道,而余翰林更是迫不及待。 在城外的小河边,余芊瑛脱下鞋袜、绑起裙角,开心地边玩着水边不改调皮性子地追着河中小鱼跑来跑去,而不时传出的无忧笑声让高羿的一对浓眉皱得更深,因为她是如此地信任他。 昨夜他原本打算带着余芊瑛出走,远离苏州城,直到他父亲明白他的坚持因而让步为止,可是他又不忍让余芊瑛在不被人祝福下委屈地跟着他。他有这个责任让她得到更好的待遇,所以,虽然走了一夜,他们仍只是在城外打转,也许会有更周全的解决办法,只是他还没想到罢了。 “丫头,过来歇会儿吧。”他朝余芊瑛唤道。 “喔!”嘻嘻笑着点个头,她一跳一跳地跑到他身边坐下。经过一夜的相处,她已经很习惯以女儿身面对他。 瞧她玩得满脸都是水珠,他执起自己的袖子就为她拭了起来。 “后不后悔跟我一起走?”他努力地用那平淡的语调道。 “不会啊。”她甩甩头,认真说。 “累坏你了吧?竟让你陪我餐风露宿。”见她语气真挚,他更加自责。 “我真的不累,而且还觉得好好玩呢。”她嘻嘻笑得天真,果真一点烦恼也没有的样子。 唉!斑羿深深地在心中长叹一声。她愈是不在乎,他就愈觉对她不公平,瞧她为了安慰他,还故作轻松地说“好玩” “我实在想不通,我爹他为何这般坚持?他从来不过问我的事情,但这回”他喃喃道,双眼看着远方。打他还是个少年起,他爹就对他采取放任态度,想不到都自由自在地过了十几年,他老人家突然又管起他来,而一管就是他的终身大事,怎能不教他懊恼不已? “可能是因为你有什么事从来都不跟他商量吧!再怎么说他毕竟是你爹,也许他嘴里不说,心里还是挺关心你的,而你却什么事都不麻烦他,这会让他觉得他这个做爹的好像一点用处也没有,然后就会跟我爹一样,心里不平衡地故意找我碴。像我爹搭那什么凤铃阁,还办什么招婿大会,不把我烦得人前人后跟着他,叫他爹、求他高抬贵手,他就不甘心似的。”余芊瑛同情地看着他道。 听她这一分析,倒也有几分道理,这丫头看她有时像个小孩子,心思却也有细密的一面。 他含笑地轻抚她长发道:“你说得对,也许我爹他真是这种想法。” 否则,为何他一再恳求,他仍不松口?或许他再同他求情,他也许就会答应。 “不是也许,而是事实就是如此,你连上我家提亲的事都没同他说一声,他心里当然不舒坦啦。再怎么说他可也是把你拉拔大的亲爹,你的终身大事他却是最后才知道的人,连我都觉不舒服,更别提他了。”余芊瑛带着训诫的口吻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把我们的事告诉我爹?”他深为疑惑地瞅着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然是你爹告诉我的喽,他还说啊,你这个儿子从小就没老老实实地听他话过,实在太不把他当爹瞧了,所以这回他非要让你知道他这个‘爹’可不是白当的,还是有些权威在的!”她得意洋洋道。“你看吧,做人不可以太自作主张,这是给你个教训,以后有事也不可以再瞒着我。” “你见过我爹?”她最后那训辞他根本没在听,只是瞪着她。 “对啊,就那天”嗯奇怪了,他刚才还和颜悦色的,怎么现在像看仇人似的瞪着她?余芊瑛急忙住了口。 “快说!”他凶恶地逼问。 “这这不能怪我,所有的事都是你爹计划的,我只是只是在一旁看着而已,他说要教教你什么叫‘尊敬父母’,顺便帮我出口气,真的,一切都是他的主意,跟我无关。”她无辜地撇手道。本来是无须怕他的,只是瞧他一夜辗转难眠,为他俩的事频频皱眉,她就觉自个儿似乎过分了点,但现在可不是认错的时候,谁说自首无罪?瞧他那眼神,他准会把她当共犯审理。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骗我的?” “嗯。”她乖巧地点头,再不敢有半点迟疑。 “很好!”他咬牙道。 “天天亮了,我先回家去了,你不用送我了。”她抓起自个儿的鞋袜,连半刻都不敢逗留地准备溜之大吉。 不过高羿哪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他弹身一跃,把她拉了回来。 “哇!杀人啦!”余芊瑛吓了跳地大叫。 “杀了你,那岂不太便宜你了?”他冷笑看着她道。 “是你爹出的主意,你应该先找你爹算完帐再找我,这才公平。”她哀哀叫道。 “找他我自然会找,不过你可知这几日来我有多担忧?”他扳过她脸道。 “对不起啦”她心虚地垂下眼来。 “一句对不起就想要摆平我?”想到自己像个傻子似的急得团团转,那五味杂陈的心岂是轻易就能抚平。 “那你说,到底要怎么样嘛?”这回她真要当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了,余芊瑛知道自己错就错在不该在没有救援的情形下说溜了嘴,才会落得求救无门。 “把眼睛闭上。”看她那傻样儿,他发不起火地款款低语。 “做什么?你不会连让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肯吧?”她小心地偷瞄他一眼,当他是个小器鬼。 “好吧,不闭也行。”这丫头,真以为他小器到要找她索命吗? 他好笑地抬手勾起她的脸,垂首寻觅她红嫩的双唇,索取他这几日来所受折磨的报偿;而她,除了怔红了双颊外,最大的疑问是 那眼睛到底闭是不闭?这可难倒她了。 一个月后,轰动全苏州城的高、余两家联姻婚礼正式举行。 婚后的高羿与余芊瑛,则另于“城中”置一豪宅以为独立。而光是他俩新居的地点,竟就引得那好事者声称,曾于深更半夜瞧见那高、余两家的总管,拿着皮尺一步一步量着从城北高家到城南余家的距离,好找出个让两家都服气的“中心点”;而那个中心点就是高羿与余芊瑛的新居所在。 看来原本话题不断的高、余两家,并未言两家的联姻关系就少了让人闲聊的题材,反而言那对小儿女的趣事,让整个苏州城每天都有聊不完的闲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