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今生的新郎》 第一章 在法官念出“无罪释放”后,被告席传出一阵压抑已久的欢呼。李文洛淡然地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将手中的文件放进公事包里,转身走出法庭。 “李律师!”有人在地方法院门口叫住他。 李文洛回头一看,是这回被告的父母。 “今天真谢谢你!”做母亲的含着泪,对他颔首。“幸亏有你帮忙。” “别这么说,”李文洛笑笑。“好了,现在令郎没事,两位也可以放心了,叫他以后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是的、是的。”两位老人又是打恭又是作揖。 李文洛可受不住这种礼节,连忙说:“那我先走一步了,再见。” 他对两位老人微微颔首,转身继续往前走。这是宗违反票据的案件,被告在懵懂的情况下签了份保证书,而成了代罪羔羊。被告父母找上身为律师的李文洛,几经调查,李文洛在庭上提出有力的反证,终使被告无罪释放。 李文洛开着银灰色的跑车,轻快地回到事务所。 ** “你回来了!”秘书含笑地看他走进办公室。“结果怎样?” 他露齿而笑,现出“v”的手势。 “太好了!恭喜你!”她欢呼了一声。“噢!对了,有一位王先生在接待室等你。” “两分钟后,让他进来吧!”他一面吩咐着,一面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李文洛卸下外衣,坐在黑色真皮转椅上没多久,叩门的声音便响起,走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 “李律师,您好。” “你好,王先生,”李文洛稍稍握了对方伸过来的手。“请坐。” “李律师,”等秘书端进两杯茶水,门关上后,王先生递上名片,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是为我家小姐而来。”“哦?”李文洛看了看手中的名片,扬了扬眉,上面印着金氏集团的董事长金明炀。他知道金氏集团是国内几个重大财团之一,看眼前这位坐姿挺直的王先生,又提到“小姐”大概是金明炀的管家之类的。 “这是我家老爷的名片,我是金家的管家。” ingo!李文洛内心想,口中客套地说道:“久仰了。” “是这样的,我们家小姐因为被控持刀杀人,被拘留起来,我家老爷付了五十万元的保释金,才得以交保,但是,这官司才要开始。我家老爷知道您在这类的诉讼方面颇负盛名,希望您能担任我家小姐的辩护律师,费用就尽管开口,不用客气。” 富豪人家的手笔就是与众不同!他不置可否地笑笑。“能不能先把详细情况告诉我?” “这里是一些相关资料,”王管家递上一个黄色大信封。“要是李律师要进一步了解,可以到警察局调到更详细的资料。” 李文洛打开信封,快速看了下手边的资料,决定接下这件案子。“好吧!不过,我需要和当事人见面,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这”王管家犹豫了一下。“我得回去问问才行,我家小姐她” 见他面有难色,李文洛不禁微皱了下眉,不明白这个理所当然的配合有何不妥。如果不和当事人见面,了解状况,取得默契,如何打赢官司?! “王先生,”他用疏导的语气,忍耐地说:“如果我不能和当事人见面,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取得应有的配合,要打赢这场官司恐怕十分困难。” “是是!”王管家带着困窘的回答。“我回去一问清楚,马上给你消息。” 李文洛感到好笑,却不好说什么。“好吧!那就请贵小姐尽量配合。” “是!”王管家站起来,又对他微微颔首。“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请慢走!” 看着他离去时,小心翼翼地阖上门,李文洛吁了口气,真不愧是个管家,做什么事都这样谨慎。 他顺手翻了翻从信封里拿出来的资料。 金郁南,女,十七岁。 于本年九月二十一日晚约十一时四十分左右,在pu a ion,与男性同伴邱仕良发生严重口角,气愤之下,拿出随身的瑞士刀,刺进对方腹腔 老天!李文洛不禁放下资料,摇摇头,才几岁的女孩,居然这么暴力!而且未成年竟能蒙混进酒馆看来这女孩本身就是个麻烦人物,这样一来,这件案子可能会有点棘手 不过,他突然想到一点,一般说来,要打官司,以这种未成年少女为例,应会是由她的父母来请律师,然而,金郁南的父母却没出面,反而是管家前来和律师接洽,还真有点古怪! 电话突然响了,手边的一些事还有得他忙的,李文洛很快就把这件事搁在一边了。 ** 王管家在第二天就打电话来了。 “不知道李律师明天下午有没有空过来一趟?”王管家电话里问。 “明天下午”李文洛正忙着准备一件交通意外的诉讼事件。“麻烦你跟我秘书谈一下。” 他把电话转给秘书,心思集中在手上的案件。 几分钟后,秘书为他端了杯咖啡进来。“刚刚那位王先生,请你明天下午三点左右到金家一趟,这是地址。” “谢谢!”李文洛头也不抬地把人埋在电脑面前。 秘书早已习惯了他的专注作风,嫣然一笑地放下咖啡和地址,便沉默地退出办公室。 ** 下午三点,李文洛准时踏进金家大门。 “李律师,”王管家礼貌地将他请入书房。“谢谢您今天来,等一会儿,小姐就来这里和您碰面。” “好,谢谢。”李文洛漫声应道。 王管家等仆人上了茶点离去后,便悄声将门关上。李文洛悠闲地坐在洛可可式的座椅上,环视着周身的一切。 不愧是大财团的住宅,这眼所能见尽是美轮美奂,而且还挟带着帝王般的气势。他猛地想起待会儿要见面的当事人,便开始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看这管家勉为其难的样子,当事人的态度可能不会跟自己很合作,这么一来,便直接增加了处理这件案子的困难度。 李文洛对自己“嘿嘿”地吐了口气,谁说律师的钱好赚来着! 就在此时,门突地一开,又震天价响“砰”地关上。 一个黑色的身影旋风般地转到李文洛面前,他定睛一看,脸上虽没表情,内心不禁想微皱起眉头。 过厚的脂粉使得脸上毫无颜色,眉毛划得又黑又细,鼻上穿环,嘴唇涂的是近乎黑色的唇膏,头发挑染成红色,还有全套的紧身皮衣裤及长靴,口嚼着口香糖,身上还有股浓郁的香水味,十足的飞女! “听说你要见我?”她满不在乎地盯视李文洛。“大叔。” 李文洛职业性不动声色地坐在椅上迎视着她。“金郁南小姐吗?请坐。” “不用了。”金郁南把口香糖黏附在书桌面上,随手自桌上的烟盒中取了一根烟点燃。“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他淡淡地说:“你能坐下吗?我不习惯和人站着谈事情。” “搞清楚!这是我家,我爱怎样就怎样!”这少女哼了一声,头一偏,毫不理会李文洛地抽着烟。“你还是有话快话,有屁快放吧!大叔。” “好吧!”他看了她一眼,平静地从公事包中拿起那只王管家给他的信封,抽出里面的资料。“根据你的管家,王先生” “大叔,请直截了当切入话题。”少女一脸的不耐。“我忙得很,没时间听你牵拖!” “你是当事人吗?”李文洛干脆放下手中的资料,直接问道。 “看你指什么而定。”女孩顽强地昂着头,径自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烟。 一时间,李文洛真不知道今天来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眼前这个金郁南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愿,他显然在浪费时间! “金小姐。”他耐着性子,心里开始有不接这件案子的打算。“你究竟想不想打这场官司?” “又不是我要请律师,”金郁南轻藐地说。“判刑坐牢又怎样?” “所以请律师完全是出自你父母的意思了?” “你不会去问他们?”她将烟捻熄后,又自桌上的烟盒中取出新的一根。“这事又不是我在作主!” “你是说,你没办法决定事情?” “反正我未成年!”她扭亮打火机,要将口中的烟点燃。 “未成年,嗯!”李文洛沉吟了一下。“那就得罪了!”不待那女孩反应,他立刻一把夺下女孩口中的烟和手里的打火机。 “你干什么!”金郁南咬牙切齿地叫起来。 他定定地看着她。“你未成年,不应该抽烟。” “谁要听你的!”她愤懑地呸了一声,立刻张口大喊:“你给我滚出去!谁要什么臭律师!坐牢就坐牢!王叔——叫这个人滚蛋!王叔——” “好!这是你说的!”李文洛不动怒,只将手边的资料“啪”地放在那女孩的手中。“这该还你!” “这也还你!” 那女孩猝不及防地往李文洛的胫骨上一踢,李文洛吃痛地蹲下身去,抚着小腿,不由得狠狠瞪了金郁南一眼,这少女还真蛮横! “谁教你要跟我动手动脚!”金郁南得意地哼了一声,随即又扯着嗓门喊:“王叔——” “小姐。”王管家推门而入,吃惊地看到李文洛抚着小腿的狼狈样子。 “叫这个人滚出去!”少女颐指气使地说。“他是个无能的家伙。” “小姐——”王管家面有难色地看了看李文洛,又看了看金郁南。“老爷吩咐过,要找最好的律师来替您解决” “像他这样是最好的,那么天下间就没有”女孩犹自讥诮地说道。 李文洛若无其事地拍拍裤管,站起来,直接面对管家。“王先生,”他对在场的金郁南视若无睹。“麻烦你跟金董事长说一声,今天有点遗憾,如果真有我服务的必要,请当事人直接到我的事务所说明一切。” 王管家错愕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仿佛金郁南并不在场似地,李文洛握了握管家不知所措的手。“我有事得先走一步,谢谢你今天的招待,再见。”不等管家开口,李文洛转身从容离去。 ** 等车子开离金家好一段路,李文洛才将车停在路边,咬牙吸着气,抚着一片红肿的小腿。那个女飞仔!他忍不住忿忿暗骂了一声,被她用靴子踢伤的胫骨到现在还痛得要命。最可恶的是,她竟然喊他“大叔”?李文洛不禁瞄了下在后视镜中的自己。向来只听人用“青年才俊”、“年轻有为”来形容刚满二十七岁的他,想不到竟然被一个未成年的刁蛮女说成“大叔”! 李文洛松开揉抚小腿的手,往后靠了靠。“大叔”!想想,还真令人生气! ** 今天真是好天气,李文洛顺手解决了另一宗官司,感到十分轻松。 “李律师,有人在等你。”秘书一见到他自地方法院回来,立刻起身向他报告。“是位姓金的”她脸上有种不太确定的神色。“小姐。” “哦?”他不由得狐疑地扬扬眉。“姓金的小姐” “她在会客室等你。” “噢!谢谢。”李文洛思量了一下,想到是谁,并不打算请来人到办公室,便随手将手中的公事包及手提电脑交给秘书。“麻烦你帮我拿进办公室。” 他话说完,便转身带着警戒的心情,走进了会客室。 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坐在沙发上,弓着背的侧影。他们之间似乎有层透明的隔膜,她对适才推门而入的声音无动于衷。 李文洛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金郁南的妆扮和上回相去不远,脸上的表情也无甚改进,最令他感到可厌的是,室内弥漫着浓厚的烟味,小桌上原本干净的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就是证据。 在她自动开口以前,李文洛不打算出声,他暗自给她五分钟的时间,到时候她要还这么惜言如金的话,他就要赶她走了。 他看着墙上的钟,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四分半钟还不开口!好!李文洛准备要她离开了。 “我是被迫来请你当我的辩护律师的。”就在李文洛要开口赶她时,金郁南及时清清喉咙,出声了。 “那可真委屈你了。”他讽刺地说。 “你要问什么,就问吧!”女孩别着头,噘着嘴,压抑着怨气道。 李文洛职业性地自口袋掏出笔记型录音机,摆在茶几上,舒适悠闲地往后靠,抱着手臂,抚着下巴,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她。瞧她一脸愤世嫉俗的模样,好像社会亏欠她什么似的。 “说说你是怎样卷进这个伤人事件的。”他慢条斯理地按下录音键。 “他是个该死的混蛋,我们发生争执,我拿出瑞士刀刺中他的肚子。”她简短地说。 “讲出详细的情况,我才能斟酌事情的轻重缓急,大小姐!” 真弄不懂这到底是谁的事!周遭的人为这件官司忙碌,而身为当事人的金郁南却一副不痛不痒的姿态。不过,李文洛并不想细究,他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与案情无关的细节,他兴趣缺缺。 金郁南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李文洛的忍耐限度内再次说话。 “那天晚上,我和邱仕良一起骑车到pu a ion。”她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我们点了些饮料,过没多久,他就开始藉酒装疯,我讨厌他那个样子,就说要走,他不让我走,说我装穷,让他出我的饮料费,又说我家的坏话,我很生气,就拿出瑞士刀,他笑我不敢真正动手,我就示范给他看看,然后,他的肚子就多了个洞。” 李文洛深思地点点头。“如果我没记错,你尚未成年,你应该明白你是不该上酒馆,而且还滞留到深夜。” 金郁南转过头来,一脸的蔑视。“我想上什么地方,就上什么地方。” 他不置可否地继续问:“你知道邱仕良伤到什么程度吗?” “住院吧!”她的脸上毫无懊悔之色。“反正死不了。” 他暗暗冷笑一声,邱仁良要真死了,她现在也不能这么轻松地坐在他面前了。 “你刚说你和邱仕良开始发生口角,是因为他藉酒装疯。”他面无表情地问。“你是怎么知道藉酒装疯,他又怎么藉酒装疯?” “那晚,他喝了半打啤酒,就开始要对我动手动脚,我推开他的手,一下子,他的手又摸过来,我严重警告过他几次,他当我是开玩笑,最后,我就说我要走,他抓住我的手,硬不让我走,说他付了我的饮料,没经过他的同意,我不准走。” “然后呢?” “我很生气,就踢他的胯间。”她说得理所当然。 李文洛暗眯了下眼,想像邱仕良咬牙强忍那一踢的痛楚。这么说来,那天,她对自己胫骨上的一踢,可算是脚下留情了。 “你转身就走了吗?”他的声音没有泄漏内心的想法。 “我走出pu a ion,他追上来。”金郁南重重吐了口气,不耐地掏出烟。“唉!你为什么不直接向警察局调资料?那天晚上,我就已经在那里做了很详细的笔录,我又不是录音带,老要我说同样的话!” “笔录是笔录,”李文洛静静地站起身,将她手中整包的烟一把抢过来,又坐回去职业性地面无表情地继续。“我还是希望能从你口中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你是当事人。” “你干什么抢我的东西?”她立即暴跳地吼。“第一,我不喜欢看到青少年抽烟;第二,我讨厌看到黄毛丫头污染我的环境。”他面不改色地回道。 “你目中无人!”她怒气冲天地骂。“这是你对待客户应有的态度吗?” 李文洛肚里忍俊不禁,不知是谁目中无人,表面仍是神色淡漠,眼光却带嘲弄。“你是付钱给我的人吗?” 金郁南一时哑口无言,不禁别开脸,轻哼了一声。“是我爸。” “所以你只管做好你该配合的工作。”他毫不留情地说:“如果连这最起码的一点你都没办法做到,那我看这场官司也不用打了。” “我本来就不想打这场官司。”她抱着手臂坐回去,跷起脚,冷冷地说。“谁在乎坐牢。” “那么在你来以前,”李文洛对她的话丝毫不感兴趣。“应该先和你的父母沟通好,省得你白跑这一趟。” “是他们为了面子,想要打赢官司的。”她斜睨了李文洛一眼,噘起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咕哝:“好啦!大叔,还要问什么就问,我尽量配合就是。” 她那声“大叔”真让李文洛在一秒钟之间感到老了二十岁。但是他还是职业性地保持没有表情的面具,继续他的探询工作。 这工作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在这期间,他向秘书要了拍纸簿和铅笔。有点久!这出乎李文洛意料之外,不过,金郁南肯配合,总算是顺利。 “谢谢你今天的合作。”他关上录音机,放下手中的铅笔,言不由衷地说。“感激不尽。” “你是该感激的。”女飞仔大言不渐,倏地站起身来。“没事,我可以走了吧?大叔。” “嗯!希望你下回的配合度也像今天这么有效率。” “再看看吧!大叔。”她头也不回地打开门离开。 大叔,李文洛看着已关上的门,撇撇嘴,大叔,真恨那个黄毛丫头这么喊自己,大叔,哼! ** 夜已经很深,李文洛的秘书早已下班走了,事务所中,只剩下李文洛一个人在挑灯夜战。桌边的披萨盒几块吃剩的面饼早已变得冷硬,马克杯内喝剩的咖啡也浮着一层乳膜。他习惯性地将下午从金郁南口中所得到的案情加以整理,事情要一气呵成才会有成就感。也不知自己这样埋首伏案多久了,等他觉得手上所做的事可告一段落时,才发现很晚了。 李文洛索性不回住处,随手开了电视机,眼看着荧光幕,脑中仍在想着案发的整个过程。 金郁南,十七岁,邱仕良,十九岁,两人相偕到pu a ion,邱仕良替金郁南付了饮料费用。在喝了约六罐啤酒后,邱仕良藉着酒意对金郁南有性骚扰的行为,为金郁南所拒等金郁南冲出pu a ion,邱仕良追上来,两人在拉扯间,金郁南拿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刀,邱仕良认为一阵微弱的声响,骤然打断了李文洛的思维。他悄声走到门边,听出是蹑手蹑脚的步伐,猛一开门,从街灯自窗户投射而入暗淡的光线中,他看到一个黑色瘦小的身影,立即迅捷地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那人的手腕,出其不意地将其反剪在背。 “啊!”那人不由得惊叫一声。 李文洛怔了怔,这声音是 他松开手,扭亮灯,眼睛所见的果然是金郁南。 “你偷偷摸摸来这里做什么?”他对这个刁蛮的女飞仔实在无甚好感。 “谁说我是偷偷摸摸!”她揉着自己被抓痛的手腕,倔强地辩解。“是我来时,门正好上锁了,我只好自己想办法进来。” “不要跟我强词夺理!”他狠狠瞟着她。“闯空门也是一种罪行,何况你是现行犯。” “那你看到我偷了什么吗?”她昂起下巴迎视他。“你的证据呢?” “你夜间侵入民宅,就是证据!” “这是公司,又不是住宅,而且我未成年。”她存心挑他的语病。 “那又怎样?”李文洛看了她身后的大门一眼。“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种古旧的锁,好开得很。” 原来已是惯犯了!他心里在摇头,真不想替眼前这个不上进的女飞仔辩护,就算是无罪开释,对这整个社会,甚至对她本身也没有多大好处。 他不想跟她多费唇舌。“你这样私闯我的办公室,到底是看上这里的什么东西?” 不料,金郁南脸上现出恼怒的光,大吼:“我说过我不是小偷,谁稀罕你的臭东西,烂杂碎!” “那你来是要做什么?”他不愠不火地说。“是要补充下午的记录吗?” “我以为这里没人在。算了!”她自言自语似地,又猝然转身。“算我走错地方了。”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他发现她的衣服和下午完全一样,可见在街上游荡很久。“这是你应该在家的时候。” “我回不回家关你屁事!”她突然怒冲冲地口出恶言。“我爸妈都不管,你管什么!” “你爸妈都不管了,可见你的行为多令人失望。”他不打算同情这个骄矜的少女。 “是啊!”她骤然转身对他怒吼。“反正我是无药可救的罪人!一无是处的笨蛋!只会败家,到哪里都被嫌憎,废物!垃圾!这样你满意了吗?大叔!” 他没料到她的反弹这么剧烈,不禁微愣了愣,瞄了下她咄咄逼人的脸,讶然地看见她眼中激动的泪光及轻颤的下颚。 “你是没地方去吧?”他的声音不觉缓和起来。 “”金郁南咬住牙,深吸了口气,硬把眼眶的泪光收回。“不关你的事!”说着,她伸手扳动门把。 “你要睡在会客室的沙发,我不反对。”李文洛虽然不愿留她,但见她这样,肯定不会回家,让她在这里睡,总比任她在街头鬼混来得好。“不过,感冒我可不负责。” 扳动门把的手停住了,李文洛从她的背影看得出她在犹豫,也不再多说,径自转回自己的小办公室。 “喂!”她骤然开口叫住正踏进小办公室的他。 李文洛回头看她。 几度撇嘴后,金郁南再次生硬地开口:“谢了。” “那沙发的弹簧不好,你要有心理准备。”他淡淡丢下这句话后,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电视在小声播放着,不知何时,李文洛已靠在转椅上睡着了,夜也变得很沉。 第二章 一阵街车驶过的声音唤醒了李文洛。 他伸了伸腰,习惯性地看看桌上的小钟,七点零五分。对了!他想起昨夜闯进这里的金郁南,不知道这个女飞仔醒了没,得在秘书来上班前叫醒她,否则让其他客户看见会客室躺着一个不良少女,他这个律师就不用当了。 李文洛悄悄打开会客室的门,讶然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走到沙发旁,他看见一件摺叠好的风衣,不知怎地,竟感到一丝惘然。 这风衣是昨夜他在自己办公室门后发现的,前一阵子气温骤低,还穿在身上,这两天气候转暖,就把它忘在门后。他当时看到风衣,便想起金郁南一个人睡在会客室要是真着凉了就不好,于是轻手轻脚地进了会客室。 在窗外射进的街灯下,金郁南睡得很沉。也只有在这时候,她原该有的年少纯真才在那脸上厚重的脂粉下隐隐透出。十七岁,他不禁摇头替她惋惜,在该是欢乐无忧的年纪,却如此不知轻重地任意遭蹋着。 但是,话又说回来,自己在十七岁时,还不是叛逆了好一阵子。他微吐一口气,没再想下去,只将手中的风衣轻轻覆在那看来十分单薄的身躯上。 在沉默的黑暗中,他悄悄阖上身后的门,但愿在金郁南的梦里,没有反叛和蛮横的暴力与怨怼。 街车的喇叭声令李文洛的思绪骤然打回到现实。 他顺手抄起沙发上的风衣抖了抖,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新的一天开始了,在秘书来到以前,他还有些案件的资料要查询,忙碌正等着他呢! ** 金郁南百无聊赖地在尚未开市的街道踱步着。 太早了!除了旅馆和卖早餐的,街上几乎没有一家店面是开的。今天不是她想早起,而是东升的朝阳把光芒全投在她脸上,刺眼得教她直觉地要躲。 今天早上,她下意识地将头缩进盖在身上的风衣里,风衣上残留着一丝刮胡水的味道,在她鼻间回绕,似有意似无意地逗弄着她的脑神经,逼得她睡不下去。几经挣扎,她才满不情愿地睁开眼,这才对覆在自己身上的风衣感到意外。拉扯着那件衣服,她看着这样高大的身量,估计该是属于李文洛的。这时,衣上又隐隐传出刮胡水的味道 想到这里,金郁南的心不觉又微微一动。 你是没地方去吧? 李文洛的话跃进她的脑海,他说对了!昨晚的她,在面对家中浪涛似的斥责后,的确没地方可去。 “打从出生到现在,她到底为这个家尽过什么力?”贵为金氏集团董事长的父亲在知道她持刀刺伤邱仕良后,每见到她,便拍着桌子怒骂。“整天除了会跟不良少年鬼混,偷东摸西的以外,你还会什么?现在又捅出这个楼子,让大伙儿替你收拾这个烂摊子” “大不了我去坐牢就是了。”她当时冲口而出。 父亲当场赏了她两巴掌。“你想丢人现眼,我们金家还丢不起这个脸!” “我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让家里多你这样一个废物!”母亲在旁忿忿地戳着她的太阳穴骂。“你真是个讨债鬼投胎转世的!” 哥哥和姐姐更是从不拿正眼看她。 “好不容易找到有点能耐的律师,你居然把人家给气跑了!”哥哥鄙夷地道。“你自己不要脸,别拖累家里的人也跟着丢脸!” “你还姓不姓金?”姐姐轻蔑地转向母亲。“妈,你确定当年生下的真是她吗?” 令她心冷的是母亲以沉默代替回答。 “不管怎样,你今天就给我去律师那里说个明白!”这是父亲给她的最后通牒。“要是律师认为你不够合作,你就别给我回来!” 就这样,她硬着头皮到李文洛的律师事务所。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后,一时间她感到无处可去,那个不算家的家,回去只有徒遭大家的白眼。而她原本的朋友自从邱仕良被刺的事传开来后,对她就敬鬼神而远之了。 她从不后悔刺伤邱仕良那个混蛋! “阿南,你不用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小姐,嘿嘿!大家都晓得你家没一个把你当人看。” 当时从pub追出来的邱仕良可能要报自己在他胯间的一踢之仇,还凑过脸来,恶意地说:“你该不会是你老头还是你妈在外面偷生的” 她伸手一拳正中鼻梁,当场打得他鼻血直流。 可是邱仕良从没被女生这样揍过,脸上挂不住,居然破口大骂三字经。 “你以为你们金家多高贵!”他骂街似地对她吼。“你家的钱都是你老头跟当官的挂勾所赚的黑钱!” 她最恨别人说她家坏话,加上邱仕良那只狗熊真以为她拿着刀不敢动手杀他,她就杀给他看!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头从这家店晃到那家店,直到每家店都打烊了,街上只剩路灯是亮着的,她还不知该何去何从,其实两条腿早因整个晚上的走走停停而酸累不已。 正在?徨之际,她想到了李文洛的律师事务所,在这无人的夜里,办公室应该不会有人的;而且她见识过那种锁,容易开得很,更何况事务所没有装置保全系统,所以进去不是难事。 她可以偷偷溜进去睡个觉,在他们上班前离开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她为自己这个办法洋洋得意,岂知她在开锁前,忘了察看里面是不是有灯光,结果才会被那个李文洛逮个正着。 你爸妈都不管了,可见你的行为多令人失望。 李文洛的这句话突然猛敲进她的思维,她的心无端端地被拧了一下,真是,关他什么事!仿佛李文洛就站在面前似的,金郁南用力往前踹了一脚。 你要睡在会客室的沙发,我不反对,不过,感冒我可不负责。 李文洛漠然的声音又在她踹出一脚间响起,她闷闷地把脚收回。其实昨晚,他算是救了无处可去的自己。 不过,金郁南不懂为什么他会工作得这么晚。她曾对房门虚掩的小办公室瞟了一眼,偌大的办公桌上除了披萨盒和马克杯外,都被一堆堆像文件的东西放得满满的。 昨晚睡的那间会客室,坦白说,有点冷。但当她躺在沙发上,听着隔着门隐约传来的电视声音,不知为什么,觉得很安心。 在睡下的同时,她注意到李文洛把音量调小了。而早上醒来所看到身上披着的风衣,金郁南明白也是昨晚不知什么时候,李文洛替自己加盖上的。 在思绪回转间,金郁南似乎又嗅到那风衣上残留的刮胡水。这不同于哥哥身上的古龙水,更有别于像邱仕良这类男生所散发的汗息,像是 金郁南抖然回过神来地顿住脚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她蓦地发现心跳有点不正常,一时想不起李文洛的长相,只记得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 等等,她记得他的长相干什么?自己真是神经病!金郁南一面暗自骂着,一面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顺手掏出烟来,搓扭着打火机。 第一,我不喜欢看到青少年抽烟;第二,我讨厌看到黄毛丫头污染我的环境。 嗳!今天是怎么了?金郁南心中有气地将烟点燃,李文洛的话老在她耳畔挥之不去!像是要证实自己正常如昨似的,她用力猛吸了两口烟,缓缓吐出。 阳光无声而温暖地照在她的背上,金郁南忍不住又想起昨晚覆盖在身上的那件风衣。 从小到大,上至父母兄弟,下至佣人,在她记忆里,就找不出家中任何人怕她着凉,半夜起来为她盖被的时候。大家都各自忙各自的,这是金氏家族的生活方式 “郁南,看你怎么吃的?” 母亲不耐的声音倏忽地在耳边响起,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五、六岁时,和家人同桌共餐的情形,她老是吃得满脸满桌的饭粒。 “你怎么就不会跟你哥哥姐姐学学?” 父亲老这么说她,在她上学以后,这句话她更是耳熟能详;因为不仅是父亲这么说,母亲也一字不漏地对她重复着这句话。 “妈,我不要和金郁南走在一起,她好笨,简直丢我的脸!” 这是在她小学三年级,念初中的哥哥和上高中的姐姐老对母亲说的话。他们总连名带姓地喊她,现在也一样。 姐姐和哥哥自小就是学业顶尖,在学校锋头毕露的名人,从不知失败为何物。她的兄姐是父母的骄傲,而她,却打从出生到现在,几乎做每一件事都少不了挨骂遭瞪。 “你真是丢尽金家的脸!” “你不配姓金!” 这些是她最近常从父母口中听到的几句话,搞不懂他们这么讨厌她,为什么不在她一出生就送给别人,或一手将她掐死会更方便! 金郁南忿忿地想,习惯性地将烟送到唇边,才吸了小半口,眼前不期然浮现出李文洛嫌恶的神情,吓了一跳,刚吸进的烟猛卡在喉头,上不来,下不去。 她不由自主地“卟”了一声,那小半口的烟顿时呛得她眼泪直流,手中仍有好长一截未吸的烟,却再也没什么吞云吐雾的兴致了。 咳了许久,连见她一身太妹打扮的过路人,都对她投以看好戏的目光。金郁南狠狠地瞪回去,这些自以为清高的人一定以为她吃迷幻药,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她清楚得很。 哼!以为就以为吧!她本来就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继而一想,这些都是那个李文洛害的。 金郁南内心立刻又开始“臭律师!杂碎律师”地大骂起来。 ** “明天就要开庭了,”在办公室里,李文洛公式化地说着。“尽量保持心平气和,态度从容。” “嗯哼!”坐在对面的金郁南懒散地出声,算是听到了。 “脸上不要有妆,这个法官最讨厌年轻少女在脸上涂涂抹抹的。另外,别忘了要拿掉鼻环。” “嗯!”她不耐烦恼地吐了口气。 “还有,”李文洛不为她的情绪所动。“明天换套衣服,最好是带粉色系。” “我又不是婴儿,”她不会放过每个反驳的机会。“怎么会有那种颜色的衣服。” 他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下结论地:“黑色挺不适合你的,让你看起来阴险得很。如果你真要穿这套衣裤上法庭,建议你最好在肩膀上绑只乌鸦。” 她听出他话里的奚落,哼了一声:“我最好脸上的妆再化得浓点。” 他同意似地点点头。“如果你父母的心脏不强,叫你的父母最好不要出庭。” 这句话似乎击中要害般地,金郁南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昂了昂下巴。“他们正求之不得!” 李文洛质疑地看了她一眼,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金明炀不打算出庭? “好了!言归正传。”他不想把话题扯得太远。“总之明天别穿这样出庭,找些比较素雅的衣服来穿,别喷香水,那太呛鼻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索性装聋作哑。 他不理会地继续道:“对了!你的头发也不合格。” “少打我头发的主意!”她的发色是自己费心亲手挑染而成,赢得不少朋友的赞羡,是她的得意杰作。 “指甲不但要剪,指甲油也要弄掉!”他不变的语调像是在数说罪状似的。 “你干脆把我整个人换掉算了!”她暴躁地喊。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希望能这样。”他往后一靠,坦承道。 她恨恨瞪着他。“那么在上法庭前,你最好先把我送去整型,从里到外换新,免得出纰漏!” “这倒是个好主意!”李文洛倏忽“唰”地自转椅上站起来。“走吧!” “去哪里?”她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去了就知道。” 他像老鹰抓小鸡似地不由分说将她自座椅上提了起来。“干什么?”她毫不客气地对他拳脚相向。 这次他有了防备,一攫住她的双腕,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反剪于背,金郁南立刻哇哇大叫地挣扎。 “你要是乱动,我就把你的手绑起来。”他警告她。 “臭律师!混蛋律师!狗头律师!我要告你性侵犯!告你诱拐未成年少女!告你祖宗十八代!我操”她口不择言地大骂。 “你再口出恶言,别怪我拿死老鼠塞你的嘴!”他冷冷地说。 “你才没这个胆!”她对他龇牙咧嘴地叫道。 “试试看!”他硬拖她到垃圾桶边,神色自若地咕哝。“我记得今天早上才打死一只又肥又大的老鼠。”说着,便拿起扫帚往垃圾桶里捞。“嘿!有了!” 金郁南嫌憎地使劲甩手,却挣不脱他单手扣在她反剪手腕上的掌握。 他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坏坏地说:“你肚子饿了吧!” “呕!”倒毙在垃圾桶里的大老鼠令她惧憎得想吐。 “乖乖听话?” “烂杂碎!” 李文洛及时掩住她嘴。“你要是死性不改,我就让你吃老鼠大餐;要是你对我说的话有所怀疑,那么吃亏的肯定是你!” 金郁南心有不甘,但回眼望见李文洛凝肃的双瞳,知道他此刻说得出、做得到,不禁咬牙切齿地沉默下来。 “很好。”李文洛看她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赞许似地点点头,松开手。“你现在先乖乖到洗手间去把脸上的妆弄掉。” “我才不” 她瞥见他脸色森寒,不由得硬生生地吞下未说出口的话,瞪着大眼,鼓着腮帮子,紧抱着手臂,走进洗手间,出气似地把门关得砰砰作响。 李文洛把秘书叫进来。 “替那丫头在美发院订个时间,越快越好,”他一面说着,一面抽出纸巾擦掉从金郁南脸上沾到的脂粉。“她那头发要明天能抬得进去法庭,非得重新弄过不可。还有,你知道哪家的服装店衣服比较规矩保守一点的?” “看样子,你真的要将她改头换面。”秘书抿着嘴边的笑意,刚刚在这里头的争执,坐在外面的她听得一清二楚。“金家要感谢你了。” “我可不想为了这些不是原因的原因打输官司!”李文洛下意识地瞟往洗手间,松了一口气说。 ** 金郁南臭着一张脸坐在美发院里,咬着牙让发型设计师整治她的三千青丝。眼看着自己费心挑染而成的秀发被人如此摧残,她必须狠狠地咬住嘴唇才能不让自己尖叫起来。 镜中的自己因极度的忍耐而面孔微带扭曲着,她几乎要把镜中人当成是李文洛而仇视。 “别作怪。”他要离开前在她耳边充满杀机似地轻声警告。 都是那个臭烂律师逼迫着她受这种苦刑,而那个不入流的杂碎把她送到这里就逃逸无踪,她内心忿恨地骂着。 这真是金郁南生平最难捱的三小时,就在她总算感到自由时,李文洛准时地出现在门口。 他端详了她好一阵子,不带表情地点点头。“嗯!”便不多说地转身付了钱。“走吧!” 金郁南忍着一肚子怨气走在他后面,真想一脚踹死眼前这个狗律师! “肚子饿了吧?”他头也不回地问。 “当然饿了!都下午三点了。”她没好气地回答,打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进一口饭,又不是铁打的胃。 他一言不发地带她到一家茶楼。 “要吃什么快叫,吃完我们还有事要做。”她屁股才刚碰到椅子,李文洛就开口这么对她说。 “赶着去办丧事吗?”她摆不出好脸色。 他没有被她的话激怒,只从手上的档案夹里定定抬起眼。“如果照你目前这样的飞女装上明天的法庭,跟办丧事就相去不远了。” 她咬牙紧握桌上的茶壶,真想拿起来往他脸上砸去。 “噢!”他也注意到她紧握住茶壶的手把。“既然茶壶在你手上,就麻烦你倒个茶,谢谢。”把空的茶杯推到她面前后,他又埋首于手中的文件了。 金郁南恨恨瞪了他好一会儿,将茶一股脑儿全倒进他那小茶杯中,茶水溢出杯面,流得桌上湿漉漉一片。 “大叔,茶!”她咬牙切齿地说。 “谢谢!”他竟头抬也不抬地继续研究着手中的东西。“噢!”过了几分钟他终于抬头看她。“明天在法庭上千万别用这样表情看人,很不讨好的。” 这是金郁南最没胃口的一餐,李文洛若无其事的沉静态度令她有相当严重的挫折感。 半个钟头后,李文洛付了帐,匆匆地拉她进一家又一家的服装店。 “麻烦你找适合她的套装。”每一踏进店里,李文洛劈头就对店员这么说。 店员一见李文洛穿着体面,立即热心地找来不少套装,让金郁南试穿,可惜都得不到李文洛的点头。 金郁南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间服装店了。 “你哥哥对你真好,”店员在试衣间帮金郁南穿衣服时,笑眯眯地小声对她说。“还这么细心替你挑衣服。” “我会这么倒霉有这种哥哥吗?”她冷冷地睨着不识相的店员。“我有他那种的混蛋衰相吗?” “对!对不起!”店员一怔,立刻陪笑。“是你男朋友吧?” “哪这么没格调,找这样的大叔当我的男朋友!”金郁南一脸恨之入骨。 店员的笑僵在脸上,当作没这回事地伸手将她身上的衣服扯平。 “好了,很合身呢!”她勉强留住脸上的笑容对金郁南说。 金郁南拖着厌倦的脚步走出试衣间,这已经是第n套衣服了,要是李文洛再摇头,她就冲上去,踢掉他的狗头! 李文洛眼神淡漠地看着她自试衣间走出来,扬了扬眉,奇迹似地点头了。 哼!金郁南撇着嘴想着,算他狗运好! “就这样。”他对店员说。“不用换了,把她旧的衣服放进袋里就行了。” “我要换衣服!”她不习惯被这样一套绑手绑脚的衣服束缚着。 “你要学着习惯!”他不容她置否。 等店员把纸袋交到李文洛手中,他又扯着金郁南匆匆走出去。 “现在又要去哪里?”她看着渐晚的天色,忍不住抱怨地问。 “鞋店。”他眼光在街头搜寻。“穿这样的衣服,配你脚上现在的靴子,都快成了唐老鸭。” 她气得当场向他挥拳,却被他攫住手腕。 “在法庭上,无论听到什么,可别这么暴跳如雷。”透过镜片,他直视她眼睛的瞳眸中,金郁南找不出一丁点玩笑的意味。 她不禁怔了一下,李文洛也放开握在她腕上的手 顿时,沉默突兀地横亘在他们之间,仿佛有种异样的感觉在滋生 金郁南不习惯这种奇怪的静默,却不知该如何打破这样的岑寂。 久久,她终于很没意义地开口了。“今天的花费不少。” “不用不好意思,这最后都会算在你父亲的帐单上。”李文洛没等金郁南反应,便拉起她的手。“走吧!前面有家鞋店,去看看。” 第三章 这是他所认识的金郁南吗? 李文洛在少年法庭门口见金郁南与家人走过来,不禁一怔,下意识地压抑心头一阵莫名的猛跳。 眼前的金郁南脂粉未施的脸颊有些苍白,但低垂的眼帘与小巧鼻端下紧抿的嘴唇,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微带棕色的黑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前一晚所购的粉绿色的少女套装仿佛是量身订做的,她看来素净清雅,纯洁而无辜。 对!就是要这种感觉!前一天的辛苦奔波总算有了代价,李文洛毫不掩饰洋溢在嘴边满意的笑。 “你看来完美极了。”他衷心地赞美着。“简直可以打动每个人的心!” 金郁南错愕地抬头看他,眼中仍有几丝防备,要找出他脸上的奚落,却见到满脸的真诚。 他在称赞她!金郁南蓦然感到耳根一阵热,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样真心地称赞过。 “李律师,一切拜托你了!”金明炀淡淡颔首打着招呼说。 “我自会尽力而为。”李文洛客套地回答。 经过一番寒暄后,金家的人先坐进法庭的旁听席。 李文洛发现在这家人转身就席以前,对金郁南竟看也不看一眼,连一声安慰的话语也没有,便推门进了法庭。 他侧过脸来看了看神情微滞、没有反应的金郁南,后者似乎对这种冷淡的情况习以为常。 她这样不要紧吗?李文洛刻意轻咳一声。“紧张吗?” 金郁南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这场官司也许长,也许短,不管怎样,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他带着鼓励对她说。 “这重要吗?”十分清楚只要不损及金家的颜面,自己是死是活,对父母及兄姐都没有多大的影响。 “当然重要!”李文洛对她鼓舞一笑。“因为我对你有信心!” 金郁南讶然地望向他,那热切的神情明白地告诉她,他对她的寄予厚望,霎时间,她有了从未感受过被人重视的温暖。 “进去吧!开庭的时间要到了。”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她内心的激荡。 面对那扇法庭的大门,一时间,金郁南忽然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心跳得好快,手掌也在出汗,脚步迈不出去,万一这场官司输的话她不敢想像李文洛对她失望的眼神。“放心吧!只管演好你的角色,”李文洛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语。“一切有我在。” 原来他并没忽略她的临场心情,金郁南这时才发现,自己全身在发抖,不是害怕面对一切,而是害怕那个未知的万一,万一她失败的话然而,他沉稳的语调令她骤生惶恐的心安定下来。 “想想我们几天来的努力,”李文洛低声鼓舞着。“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奋力争取胜利。” 我们几天来的努力他这么对她说,金郁南不觉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脸上自信的光芒,毅然点点头。“嗯!”“很好!”李文洛嘴角的笑灿亮地展开。“接下来,就是我们的默契了!” “嗯!”像是被他自信的光热感染,金郁南勇敢地推开那扇门,稳步踏进法庭,她明白,有李文洛在她身后,她不会失败的。 ** 在法庭上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 邱仕良在庭上过火的控诉令金郁南几度握起拳头,要自被告席上站起来,冲过去捧他两拳。然而,李文洛像早已预见她情绪的爆发似的,及时暗中伸手压制住她紧握的拳头。小不忍则乱大谋! 怒火攻心的金郁南立时明白那镜片后投过来匆匆一瞥的意义。 想想我们几天来的努力! 她同时想起李文洛在进法庭前对自己的谆谆告诫,即使现在他没在看她,那鼓励的眼神也早深印在她脑海中。不能失败!金郁南不自觉地这样告诉自己。 想到这里,金郁南浮动的心不禁平静下来。 李文洛侧眼瞟了下坐在身旁的金郁南,低垂着无力的粉颈,眼光怔怔落在桌案上,双肩不安地瑟缩着,她看来极无安全感,极为怯弱,仿佛只要一阵风就会被刮倒在地。 别说不知情的人会为她这等柔弱无主的模样燃起一股呵护之情,就连他这个算得上是从头到尾的策划者,也会忘了前一分钟才伸手制止她的举动,而情不自禁地心生怜惜。 做得好!小丫头,这样的神态,最能引起众人的同情,特别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法官! 他看着原告律师走回座位,该他出场了!在起身前,收回放到金郁南拳头上的手时,李文洛不自觉地紧握了下手掌心纤巧的粉拳。 金郁南忍不住抬眼望了下起身走出去的李文洛,那从容不迫、神色自若的气度,一下子就压倒了证人席上咄咄逼人的邱仕良。在李文洛迂回的问词下,邱仕良的每一句回答都成为理亏的证明。 加油! 她想起适才李文洛离座前在她拳上鼓励的一握,整颗心不觉热了起来,她不能让他失望。 ** “太好了!多亏了你,李律师。” 金明炀对这次的结果感到十分满意。对方在李文洛精湛的诘问下,显然穷于应付,似乎连有力的证人都帮不上忙。而金郁南楚楚可怜的模样,早在坐进证人席被质问之前,就赢得了法官的好感,那轻怯无助的语调更加深众人对她的同情,加上李文洛刻意营造的弱者印象,令大家对她在原告腹上似冲动的自卫一刺感到颇能谅解。 就在审讯持续到休庭时,原告律师主动找上李文洛提商要庭外和解。金明炀原打算拒绝,但经李文洛从旁游说,终于同意和解了事。 “李律师,你挽回了我们金家的面子。”在法院门外,金太太笑吟吟地对李文洛道。 “哪儿的话,”李文洛笑笑,看了沉默在旁的金郁南一眼。“多亏令千金优秀的表现才能使事情有了完满的结果。” 金郁南惊愕地偷眼望向李文洛,心猛然跳了两下,他脸上的笑容不像佯装出来的,那么他对她的赞言也是不假了! 顿时,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欣喜,想到今天以前,他对自己的不假辞色,原以为他会把握每个能奚落嘲讽她的机会,怎知今天从他口中得到的,不是赞许就是鼓励!金郁南下意识地垂首看着地面,藉以掩饰她不习惯的心花怒放。 然而,父亲一声轻蔑的微哼像是天外飞来的一刀直直割划在她欣悦的心口上,身后兄姐鄙夷的冷笑和母亲骤然不屑的沉默,更把她一颗原本欢喜炽热的心推进冰谷底。 她没听清楚李文洛对家人说了什么,也不敢抬头探看他的反应,直觉地不想让李文洛知道原来她在自己高贵家人的眼中是如此没有地位。但李文洛肯定察觉出了家人对她的轻视,他此刻一定用与她父母兄姐同样的眼光在嘲笑她。 “这样吧!李律师,”父亲热络的声音响了。“让我做个东,一起吃个便饭吧!” “这怎么好意思!”李文洛带着礼貌回答。 “别客气了,”母亲的声音听起来亲切极了。“是该好好谢你保住了我们金家的面子。” 金郁南的心痛到极点,母亲从来没有用这么和蔼的语气和自己说过话! “是啊!李律师,”姐姐的语气也有殷勤。“是你让我们不致蒙羞,这顿饭说什么你也不能推辞!” 听在耳里,金郁南霎时间感到心被重重揪了一下,她让金氏蒙羞! “李律师,要不是你,我们一家今天可能就抬不起头走出法庭了。” 哥哥轻松的笑声让金郁南的头更低了,心像被利箭刺穿似的。她是家中的异类!让一家人抬不起头! 她紧咬住颤抖的下唇,强忍住心中羞愤的激荡,李文洛现在一定很后悔早先对她所发出的赞美与鼓励! “那我们走吧!”父亲开心的声音再次响起。 家人轻松热烈的声音渐去渐远,视线所及的双脚都一一离去,包括李文洛的在内。金郁南却提不起脚,定定站在原地。 几分钟后,车声隐隐自停车场传过来。 他们走了!没有人注意她的离群,没有人问起她的缺席,她的存在与否,对家人、对李文洛而言,也毫不重要。几片枯黄的落叶随着晚风卷起,萧瑟地掠过她脚上的鞋,这是李文洛昨天硬拉着她去买的新鞋,几滴晶莹的水珠碎在她崭新的鞋尖上,这时,她才惊觉自己眼眶中酸楚的泪。 这场以她为主的官司圆满落幕的同时,她也被遗忘了。 ** 夜幕低垂,街灯昏暗的光线穿过经历风吹雨打的玻璃窗,透进空无一人的律师事务所,秘书早在五点就准时下班了。 关紧的门锁突然传出一阵金属搅动的细碎声音,不多久,门悄悄地开了,一个娇小的身影自门后往里探了探,轻巧地溜进门内。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关上门,走进里面的小办公室,摸着黑,扭开电视。 那套穿在身上粉绿色的衣裙有点起绉,袖口和前襟甚至有磨擦的污迹,不过,金郁南并不在意。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偷偷潜进这里。自己空洞洞地在街头晃走了几个钟头,疲累得想坐下来时,第一个浮出脑海的地方就是这里。 明知要是被李文洛发现到,极有可能被他用扫把赶出门,但是,那夜躺在会客室里那种温暖安全的感觉老萦回在她心头,她是多想抓住那种哪里都企求不到的感觉!几经踌躇后,金郁南还是进来了。 金郁南同时也猜到,李文洛要和她家人吃饭,庆祝今天在法庭上的胜利,所以在这个时间里律师事务所应该不会有人。 而她猜对了!所以一直到明天早晨,这里不会有人来,她将电视音量开到和那晚差不多,藉着街灯射进的昏暗光线,走进会客室,在沙发上躺下,这时,才感到足尖传来的酸痛。 她完全没有睡意,整天下来的空腹所造成的饥饿感惹得她无法合眼。但是,看着街上投射进来的灯光,听着隐隐传来的电视声,那晚头一次潜进来,当时她首度感觉到的温暖及安稳似乎又回来了。 真希望能这样永远躺着,白天不要来临,金郁南不自觉满心幻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会客室的门骤然豁地一开,电灯也跟着被人扭亮了。躺在沙发上、正在漫天神游的金郁南一惊,不由得坐了起来,回头一看,赫然是李文洛斜倚在门扉上,微蹙着眉心瞟着她。 “你又闯空门了!”他的语气像是在陈述罪状。 “我又没偷东西!”她忍不住态度强硬地为自己辩白。 李文洛沉默不语地抱着手臂立在那里,看不出镜片后面的眼神是什么反应,但金郁南并不抱任何会被留下的希望,当下决定,与其出糗地被赶出去,不如自己先行动! 她仓卒地站起来,套上令她双脚发疼的新鞋,咬牙忍住喉间没来由的紧塞,低着头要冲出去。 “等等!”他伸手挡住要擦身而过的金郁南。“你怎么会躲在这里?” “”她抿紧嘴唇,不答话。 “为什么不回家?不怕你家里的人担心吗?”他又问。 “他们会担心才怪!”她小声嘟嚷。“眼不见为净!” 李文洛静静看着她垂颈咕哝的模样,简直是一个无家可归、不知何去何从的小孩。瞧她刚刚满身疲累地躺在沙发上,肯定在来这里以前是在街头晃荡。 他想起一个钟头前,金明炀为这场诉讼的胜利而设的餐宴。在席的金家人都对无故缺席的金郁南不闻不问,仿佛金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尽管心中疑惑,他并没开口,毕竟这是别人的家务事! 但既然金郁南就在眼前,他就忍不住开口问她:“今晚你父亲请吃饭时,你为什么不跟上来?” “没有我,他们会吃得更快乐!” 虽然她是鼓着腮说的,但李文洛听出这不是气话。想起她的太妹行径的确和她家人优异出众的形象有天壤之别,而她家人对她漠不关心的态度明显得连身为外人的他都察觉得出来,难道金家以她为耻? 金郁南见李文洛的眉头锁得更紧,想他是认为她在撒谎,算了!她心底无望地叹息着,反正她也不求别人谅解,而且李文洛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她还是离开的好,省得在这里无缘无故被他审讯下去。再说,身体的疲惫和腹肚的饥饿令她没有多余的精力跟他大小声。 “你不用抬出那张扑克牌脸,我走就是了。” 她有气无力地推开他挡在面前的手,往门边走去。 看着她这么有如丧家之犬的背影,李文洛终究感到于心不忍。“我送你回家吧!” 金郁南垂首站在门边好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然后回过头来看他,眼神空洞。语气颓丧。“那就干脆让我待在这里一直到明天早晨吧?反正我又不会偷你的东西。” 李文洛怔了怔,不语地注视她。 她继续的语气虚软无力。“我不会跟你添麻烦,天亮我就走。” 他眉心纠结,研究似地盯了她许久才开口。“明天是假日,你几点走都无所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离开这里后就直接回家,何况,你还是在学的学生,不是吗?” 听到李文洛应允她留下,金郁南暗松了一口气,不意两脚却一软。“砰”的一声,她整个人坐倒在地上,一时间,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你还好吧?”李文洛见状,立即反射性地冲过去,蹲身问道。 她抬头一触及那镜片后面盛满关怀的眼神,不由得心头一热,喉间发紧,从来就没有人用这样关注的神色对她! “你怎么了?” 看金郁南怔愣在那里,李文洛感到十分奇怪,印象中的金郁南向来就是个精力过剩又蛮横的女飞仔,而现在瞧这等无依无助的模样,不禁教他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 只见金郁南垂着颈子,无力地摇了摇头,声音细如蚊呐。“我只是没力气站起来而已。” “没力气?”他大喊意外。“你没吃东西吗?” “我没钱。”“哭穷”令她气短,声音更低微了。金家的千金小姐身无分文!这任谁都不会相信的,但经过金氏集团董事长宴请的那一顿饭后,李文洛了解金郁南所说的,很不幸的,是实话。 “起得来吗?”他扬着眉问。 “就这样躺下去好了。”她气弱地咕哝。 李文洛啧了一声,不假思索伸出手将她自地抱起。 “哇!”金郁南吓了一跳,却没力气挣扎,饥饿和疲累折腾得她虚脱至极。 “躺在门口简直像个要饭的。”他轻而易举地抱着她走进会客室。“你不怕面子挂不住,我还怕触霉头呢!” 他在沙发上放下她,在这刹那间,金郁南有点不想他这么快就放手,那坚实的肩头和有力的双臂让她感到莫名的安稳。 她忽然好想吻他! 看着他转身走出去,顿时一种难以形容的失落感重重攫住了她,他要离开! “喂!”他在会客室门边的再度出现,令她沉落的心又不觉跃动了起来。“海鲜披萨可以吧?” “啊?嗯!”他替她叫吃的?!霎时间,受宠若惊的感觉使她的口舌一下子变得十分笨拙。“不不过我爸可能不会付这个这个披萨钱” 她的话教他莞尔。“算是对你父亲晚餐的回请好了,吃个披萨我付得起。” “噢!”金郁南尴尬地低下头。“谢谢” ** 她一定饿坏了! 李文洛看着坐在对面的金郁南近乎狼吞虎咽地啃咬着刚送来的披萨。瞧她有滋有味地舔吮着手指头,他不禁微笑地摇头,有谁知道这个身为大财团金家的小姐竟会饿成这副德性! 要不是他临时想到要转回办公室来拿份资料,讶然看见亮着荧幕的电视及阖上门的会客室,恐怕等他过两天来上班时,就会赫然发现在会客室里饿毙的金郁南。 “看你吃成这样,”李文洛饶有兴味地见她舔着唇抓起最后一块披萨。“当心吃坏肚子。” 不料金郁南却颓然地放下刚拿起的披萨,郁郁地开口。“我又让金家丢脸了,是不是?” 他心感到有异地盯了她几秒钟,安慰地道:“没人这么说,你别神经过敏了!” 金郁南却低下眼睑,咬了咬下唇。“金家的每个人都这么说过,我爸爸、我妈妈、我哥哥、我姐姐” 两行清泪缓缓自她的眼眶盈溢而出,她陡然“哇”的一声,把脸埋在自己搁在腿上的臂弯里啜泣起来。“你也一定这么认为!” 李文洛怔了怔,随即故作轻松地笑笑。“你还真是个小丫头!真会胡乱臆断!”看她仍埋首嘤嘤低泣,他不禁轻喊:“好了!别哭了!高中都快毕业还哭得这样!” “反正我是一个只会丢人现眼的废物!”她自暴自弃的声音自臂弯里闷闷地传出。 见她双肩凄凄地抖动着,那单薄的背脊脆弱地抽颤着,李文洛想起她家人对她冷漠的态度,不觉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安慰地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这女孩似乎从来没有得到过家中的注意力。 “谁说你是废物来着?”他柔声说。“至少我不这么认为。” “真的?”她抬起被泪水沾湿的脸庞,抽噎地问。 “当然是真的。”李文洛不自觉地伸手抽出纸巾,替她擦干脸上的泪雨。 “没骗我?”那浸在泪眼中认真的瞳眸在此刻看来晶莹剔透。 他为她的质疑感到好笑。“骗你我是小狗!” 她瞬也不瞬地紧盯了他好一会儿,咬住下唇,嘴角却犹豫地往上扬了扬。“你自己说的喔!骗我你是小狗!” 李文洛对她的固执求证忍俊不禁。“真是的!”他戏谑地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好不容易穿得人模人样了,却把漂漂亮亮的脸蛋哭得跟小花猫似的!” 他在称赞她漂亮!金郁南听在耳里,甜在心里,不过,表面却倔强地对李文洛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心情好些了吗?”李文洛不以为意地笑了,用下巴指了指矮桌上的披萨盒。“趁还没凉掉以前,把那最后一块吃了吧?” “你不会笑我吃得太多吗?”她踌躇地问。 “不会!”看着那小脸上写满了认真,李文洛突生促狭之心。“当然不会!反正我算定你是饿鬼投胎转世来的。” “你乱讲!”见他哈哈大笑,金郁南一急,一连串的拳打脚踢全加诸在他身上。“你乱讲!我要你收回这句话!” “唉呀!好!”李文洛骤然抱着头倒地不起,眼镜也掉落在一旁。 金郁南惊呼一声,吓得差点来不及住手,连忙焦急地跪在他身边,慌乱地扯着他肩上的衣衫。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一迭声带着哭音仓惶地喊着。“我真的不是” 就在此时李文洛眯起一只眼看她。“小丫头,这叫做兵不厌诈!记住了吗?” 金郁南张口结舌地瞪着他好一阵子,他在捉弄她!这么一想,胸口的忧惧全成了恼火,一气之下,她的拳头更是如骤雨般地落在他身上。 “唉!唉!” 虽说她的拳头打在他肩背上不算十分疼痛,但谁能禁得起这样敲锣鼓似的滥打,李文洛不由得抓住她的细腕,阻止她忿怒的攻击。 “好了!好了!算我不对!我道歉!” “本来就是你不对!”金郁南的胸口因气愤仍剧烈起伏着。“你本来就应该” 她不由得住了口,从未看过他拿下眼镜的轮廓,竟是如此清朗有神,那两块玻璃镜片挡住了他眼眸中原有的奕奕神色和眉宇间明晰的线条。 完了!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金郁南望着李文洛,心头小鹿乱撞 “你怎么了?”他不解地松开她的手,拿起掉落在地的眼镜。“见鬼了吗?” 这句话敲醒了金郁南,她趁他不备,一把抢过他捡起的眼镜,她喜欢看他不戴眼镜的样子。 “嗳!别闹了!”他对她伸出手。“把东西还给我!” “不还你!谁教你刚才”她得理不饶人地把他的眼镜挂在自己鼻上。“咦?没度数?你的视力正常嘛!” “那当然!”他伸手要抢回眼镜,却被金郁南闪避过去。“快点!小丫头,别跟我闹了!” “你没事干么要这么闷骚戴着眼镜?”她在会客室里跑着跳着净绕圈子,让李文洛在后面追赶她。 “还我吧!”他逮住她的肩膀,不让她溜跑。 她硬是不依地将眼镜藏在身后。“这眼镜好丑!你戴起来像个大叔!老气得很哩!而且,当心戴久了成斗鸡眼!” “你知道什么!小丫头!”他为了要夺回眼镜,情急地将她搂拥入怀,一把攫住她置于身后的手肘。“我的形象全靠它了!” 在李文洛情急的搂拥之下,金郁南整个人仓卒地埋进他怀里。忙乱之际,她嗅到一丝混着刮发水的阳刚体味,头也紧靠在那健壮的胸膛。那隔着衣襟所传出的温热贴熨着她的脸颊。 刹那间,心头像是染上什么似地不安地猛烈冲撞着,她不知道身体该因这样的感觉而僵硬,还是酥软,只晓得自己不讨厌这种异样的未知感,若能不变地延续下去 “啊!拿到了!”李文洛宛若浑然不觉似地将她藏在身后的眼镜抢到手,戴回脸上。“你呀!再这么调皮,”他扳起她的下颚,警告般地点了点她巧俏的鼻尖。“当心我下回打你屁股!” “我才不怕你呢!”她对他突来的龇牙咧嘴粉饰了她适才内心莫名的激荡。“我要告你对未成年少女性侵犯!” 李文洛扬起双手,做出一脸害怕的表情。“我看还是在你要对我提出更莫名其妙的控诉以前,赶快把你送回家比较保险!” “不要!”金郁南噘起嘴。“你要是敢把我送回家,我就告你诱拐未成年少女。” “哈!”李文洛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是哪门子的歪理?!‘未成年少女’这个名词倒成了你的护身符了!” 第四章 “刘姐姐!”金郁南推开门,探头对坐在外室的秘书打招呼。“下课啦!”秘书对她亲切笑笑。“今天没什么事,看你要不要先做功课。” “唔!”她的眼角不由自主地瞟了下里面的小办公室。 “李律师下午有件案子要和客户研究,”秘书了解地笑着告诉她。“大概就快回来了。” “噢!”金郁南被看破心事地脸红了红。“那我到会客室去了,有事要做就叫我。” 她见秘书点头后,一溜烟地快步走进会客室,摊开自书包里拿出的课本,一张十寸的特写照片蓦地跌落在地。她连忙小心捡起,这是前天她在办公室里不小心偷拍到的特写,李文洛正巧摘下眼镜,悠然地望向窗外。 这照片把李文洛眼眸中散漫的潇洒表露无遗,是平时少见的酷!照相馆还特别另外加洗了一张,做为广告。这让金郁南有极大的成就感,真想赶快跟李文洛分享这照片的成果与兴奋! 大约一个月前,就在她的案子结束的那天晚上,李文洛不仅让她填饱饿了一天的辘辘饥肠,还陪她在办公室待了整个晚上,听她说了许多许多话。 从未有人这样静心专注地听她说话,在李文洛的眼瞳里,她找不到一丝轻忽。那夜,她忍不住告诉他自己童年的片片段段,她说着说着,连什么时候合上眼皮睡着的,自己都不晓得。 “醒来啦!小丫头。” 当她揉着惺忪睡眼,自沙发上坐起来时,恍然看见早已大亮的天空,才发现自己在这律师事务所的会客室中?睡。就在这时,会客室的门被推开,李文洛靠着门橼看她,原来他也在办公室里待了一夜。 “该回家了吧?”倚站在门边的他已将公事包拿在手上。“我送你回去。” 她怀着满心的不愿,坐上他的车。 “拿出你的精神来!”他扣上安全带,发动引擎。“你昨天才刚打赢了一场官司呢!这样垂头丧气的,怎么行呢!”她没精打采地吐了一口气。“我又不是律师,打不打赢官司对我又没差。” “你不觉得你现在省去一场牢狱之灾,更应该重新开始吗?” 想起家人冰冷的白眼,她就无法明白所谓的重新开始意义何在。 “再一学期,你就高中毕业了吧?”李文洛不因她的沉默就放弃追问。 “嗯!”她心不在焉地看着车窗外往后移动的街景。 “你应该要有考大学的打算!”他的语气语重心长。 “算了吧!我的学校烂,成绩更烂,考大学根本没希望,我干么白费力气!”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她什么打算也没有!可是面对李文洛,这样的话她是说不出口,迟疑了半天,才小声地说:“到7-eleven或漫画王什么的,总有工作可以做。” “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他当时的口吻有浓厚的不以为然。 “”她无言以对。 “还剩一个学期,好好准备,考大学还是有希望的。”他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就算一时没考上,至少你曾全力以赴地努力过。” “准备一学期就能够考上大学?!”她那时对这想法嗤之以鼻。“我哪有这么厉害!你以为我是天才啊!”“你又不笨!试试看吧!” 她听出在他散漫的语调中有着鼓励,不禁心一动。“万一失败的话呢?” “再来一次也不要紧。” 看着李文洛专注开车的侧脸,顿时她的胸口涌着一股受到激励的感动,不由得沉默地点头了。 “如果在课业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可以来找我,”他说得很轻松。“不用客气。” “真的?”听他这么一说,她如同吃了定心丸。“你可不能骗我!” “骗你我是” “小狗!”她毫不客气拍着手接口。 现在回想起来,金郁南的嘴角仍会不由自主地洋溢着笑。 如果在课业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可以来找我,不用客气。 就冲着当时李文洛的那句话,她有了不时前来这律师事务所“打扰”的勇气,并且,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在这里有了工读身份。 “郁南!”是秘书刘小姐对她提起的。“我看你挺常来这里,要是你不介意偶尔帮我的忙,不妨有空就过来,比照工读钟点费,一小时一百,可以吗?” 她当时惊喜得嘴都合不拢。“可是”可是她不晓得李文洛肯不肯。 “别担心李律师!”秘书给她一个善解人意的笑。“这当然是经过他的同意,他说,他还没有剥削劳工的意愿,所以不会吝惜雇请工读生的费用。” 不过,李文洛对她的存在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啊!你在用功!?”这是他看到她最常说的话。 多随兴的一句话!但却不知不觉地成了推动她用功的主力。 “郁南!”秘书倏然打开会客室的门,令金郁南回过神来。“李律师打电话回来说,他待会儿要和客户一起吃晚饭,不回来这里,所以我们可以先走。” “噢!”她连忙挤出个掩饰心中失望的笑,心不在焉地回答。“好,我知道了,谢谢。”今天是见不到他了! “咦?”秘书看到她摊在腿上的照片。“谁的?噢!这是李律师嘛!” 金郁南在刹那间,感到耳根在发热。 “拍得还真好!郁南,是你拍的吗?”秘书径自拿起来打量着。 她尴尬地笑笑,但也因秘书的认同而兴奋。 “我替他工作五、六年了,从没发现他有这么帅的一面!”秘书一脸的遗憾。“咦!可惜我才刚结婚没多久!白白浪费了一个近水楼台的机会!” “是是吗?”金郁南脸红了。 “你打算今天要亲手把这照片给他,是吗?” 她低下眼睑,点点头。 “看来得等到明天了,我真想看他收到这张照片的表情!”秘书同情地笑了笑,好心地说。“下班时间到了!要不要回家?我可以载你一程。” “不用了,谢谢!”她拍拍摆在腿上的课本。“我想再看看一下书。” 秘书点点头,把照片还给她。“那我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小心点,还有,加油喔!” 听着秘书关门离去的脚步声,金郁南吐了口气,看着手中的照片,准备把心思转到书上,月考快到了,她要努力点才行!她忍不住想像着进步的成绩单,还有,李文洛对她赞许的笑容 一阵突来的电话铃把她拉回现实,会不会是李文洛打回来的?金郁南赶紧跑到秘书办公桌上接电话。 “李文洛律师事务所!”她压住一颗狂跳的心,失望接踵而至。“噢!李律师出去办事了是我帮您留好谢谢” 金郁南垂着头挂上电话,望了望渐暗的天色,心中有份难言的失落感。她将课本和照片放进书包,也许她该离开,反正李文洛今晚不会回办公室的。 ** 华灯初上,金郁南背着书包在街头缓缓移动着脚下的步伐,百无聊赖地叹息。今天都没看见李文洛,想必他一定很忙!忙到连办公室都没时间回来! 她走过一家家的服饰店,看着玻璃橱窗上映着自己的影像,脂粉未施,黑直的头发,黑白的制服和墨绿的书色,这真的是自己吗?金郁南有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改变。 一个多月前的金郁南还顶着一头挑染的棕发,苍白的脂粉配着深红近乎黑色的口红,同色的寇丹涂在留长的指甲上,修画得极细的眉毛,戴着金色鼻环,一身黑色紧身的皮衣裤,还有厚底高跟的黑色马靴。 回想一个多月以前和现在的自己,简直是判若两人!为什么会这样?她心里清楚得很,全因李文洛的一句话! 你不觉得你现在省去一场牢狱之灾,更应该重新开始吗? 是的!所以她重新开始了!虽然父母兄弟并未因她的改变而少给她轻蔑的白眼及冷嘲热讽,但她已经没那么在意,也不再因此而彻夜不归。 老师和同学们对她的改变感到诧异,看她的眼光也少了许多敬而远之的敌意,她在学业上因此受到了无形的鼓励,这都是因为有李文洛在! 想到这里,金郁南的心便感到一阵温馨。 她的眼光无意识地随着自面前过去的一部银灰色跑车而停在一家西餐厅门口。那部车和李文洛的跑车真像 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自驾驶座开门而出,将钥匙交给代客泊车的小弟,金郁南定睛一看,不禁满心欢喜,是李文洛!那部车果真是他的! 她正要奔上前去时,跑车的另一扇门开了,款款走下车的,赫然是一位身穿黄色连身长裙的女性,她猛地顿住了脚,心也一凉。 看不清那女子的长相,但婀娜多姿的身段在剪裁合宜的时装下毕露无遗。 金郁南怔怔地看着他们并肩走进那家门面华丽的西餐厅,一阵遽发的喇叭声令她回过神来。原来早已换了红灯的号志,而她仍站在斑马线上。她连忙后退,等着绿灯再度亮起。 别去在意这些了!金郁南的理智在说话,秘书不是说他要和客户一起吃晚饭吗?所以那女的是客户;那身材虽然不错,也许回过头来是恐龙长相哩! 然而,金郁南的脚步仍不听指挥地往那间西餐厅迈去。只要看一眼就好了!她这样告诉自己,她要看看那女的长得是什么丑样! 她不用走进西餐厅,李文洛刚好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与那女子有说有笑。 金郁南悄悄走到窗边,探头一看,那正对着李文洛轻语浅笑的红衣女子竟是位绝色佳丽,而李文洛倾着上身不知在跟她说什么,她笑得十分甜蜜! 顿时,一阵莫名的怒气淹没了她该有的理智,他们不是主雇关系吗?怎么可以这么亲昵!虽然她听不到里面的两人在说什么,但是光是想像他们的笑声就足以教她气愤难平! 在冲动之余,她从书包内翻找出那张照片,用奇异笔在上头画了画,随后又猛力捶敲了两下窗户。见李文洛转过头来,错愕地看到她在窗外时,金郁南狠狠地对他做了个鬼脸。 门口的泊车侍者听到玻璃窗敲打的声音,在这时追了过来,她立刻抓起书包,转身溜之大吉。 一股像是被遗弃的不平之气在金郁南胸口剧烈翻搅着,随着脚下奔跑的步伐,化成了酸涩的泪水,沿着脸颊流坠而下,她再也不要见李文洛了! ** 律师事务所。 坐在办公桌前的李文洛脸色不是很好看,此刻,他正严峻地瞪视着坐在对面的娇俏少女,而女孩脸上的倔强显示着强烈的不服。 “该回家不回家,到底想搞什么鬼?”李文洛怒声谴责道。 金郁南噘着嘴,不作声。 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搞的!明明昨晚已经决定再也不要见李文洛,然而,今天下课后,她竟然一时忘记又跑来这里,倒霉的是,当场被李文洛逮个正着! “你昨晚究竟是想怎样?” 她顽强地斜睨向角落的电视,李文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她大发雷霆。老实说,见他如此怒颜相向,她还真有些心虚,但却绝不会因为昨晚破坏了他的“好事”而俯首认错。 “还有,我告诉过你几次了?没事别在街上游荡” 游荡?!金郁南顿时感到气愤和委屈,自己哪像他说的那样!听他的口气,好像她又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自己也真是的!干么乖乖坐在这里听他说教!一点志气都没有! “咦?我以为你是大忙人!” 一个在门边骤然响起的声音中断了李文洛的斥责,也令金郁南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个貌不出众、身材中等、衣着普通的男人。 “想不到你还有空兼家教啊!”他好奇地看了身着制服的金郁南一眼。“小妹妹,你高中几年级了?” 小妹妹?!金郁南登时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老三,别搅和了!”李文洛一脸头痛的样子,他把视线掉向金郁南。“到会客室看书吧!你不是月考要到了?噢!顺便把门关上!” 金郁南哼了一声,把卷在手上的照片扔在办公桌上,忿然转身猛力将门“砰!”地关上,气冲冲踏出办公室。她要离开这里!她实在太生气了! “郁南!”一直坐在外室听着李文洛发脾气的秘书拉住她。“你要上哪儿?” “我要出去!才不要在这里惹人嫌!”她撇着嘴、憋着气恨恨地道。 “别这么激动嘛!”秘书刘小姐柔声地安抚着她。“李律师这样说你也是为你好,虽然我是头一回看他气得头上冒烟。” 金郁南咬住嘴唇,尽管心中仍旧不悦,秘书的安抚的确稍稍平息了她心中的怒气,但是憋在眼眶的泪水却掉下来了。 他一定很讨厌她了,所以才会这样骂她!金郁南委屈地想着。 “别哭!别哭!这虽然是他头一回这样生气,不过,他肯定气过就好了!你别放在心上嘛!”秘书体贴地拿起面纸替她拭去脸上的泪,轻声安慰。 金郁南的委屈有了发泄,哭得更厉害了。 “不过,”秘书不由得叹了口气。“你昨晚究竟做了什么事,能够让他发这样大的脾气?” “我我破坏了他的好事!”她不服气地抽噎着说。“他他偷偷摸摸地约会活该被我发现 “约会?”秘书脸上闪过错愕。“他不是和客户吃饭吗?怎么”她想了想,喃喃自语似地。“昨天李律师是和江小姐谈件案子,案情有点复杂,所以赶不回来”说着,她又看了看金郁南。“郁南,你该不是在吃醋吧?” “才没有!”金郁南一听,立即唐突地别开窘红的脸。 “说真心话,”秘书笑着看她。“你喜欢我们的李律师吧?” 这句明白直接的话问得她脸红心跳,本能地反弹跳了起来。“才没有!我才没有!谁会去喜欢一个大叔!” “他可是个挺优秀的人哟!”秘书似是自顾自地说着。“要做个跟他相配的人,可不容易!” 做个跟他相配的人 金郁南不自觉反复咀嚼起秘书的话,低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是不是自己太小孩子气、太冲动了? 她不禁暗自思量着,做个跟李文洛相配的人!她办得到吗?李文洛会明白她的心意吗? 突然沉默下来的金郁南,下意识地感觉这是件她能力所不及的事,做个跟李文洛相配的人 你又不笨!试试看吧! 李文洛鼓励的话语蓦然重回她的耳畔。 试试看吧! 对!金郁南下定决心地对自己说,她要试试看!她要努力做个与李文洛相配的人! ** “好有精力的小女孩!”被李文洛唤作老三的杨泰充满兴趣地看着忿然离去的金郁南。“谁家的小孩?你什么时候当起保姆来了?” “没有什么!”李文洛看了他一眼。“你问得太多了!”“好奇为线索的起缘!”这是在调查局工作的杨泰所用的口头禅,他把视线掉向桌上被卷起的照片。“老六,这是什么照片?” “啊!那照片” 李文洛的话没说完,杨泰的手已拿起那张十寸的照片,摊开一看,立刻大笑得弯腰。 “老老六!”杨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个大律师什么时候成了这副德性” 李文洛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完全没有要看那张照片的意愿。 其实,昨晚在金郁南把那张照片按在西餐厅的窗上时,他就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照片中原本清朗潇洒的酷相,全被一枝奇异笔给抹灭得不留痕迹! 那原该俊明清亮的眼眸,被奇异笔粗黑的线条给团团围住成了标准的熊猫眼,笔挺的鼻梁连接的是酒糟鼻头外加两个大黑洞,线条分明的嘴角旁不但多了一颗黑豆似的长毛大志,平滑的脸颊上更是爬满了黑蛇样的细纹。 “大叔的色相”杨泰止不住地念着相片上的字。“被画成这样还能让人一眼看出是你这小女孩真有她的!” “笑够了没?”李文洛看着仍捧腹大笑的杨泰,很不是味道地问。 杨泰好不容易止住笑。“你就为了这张照片跟一个小孩子发脾气?这太不像你了!” “这照片本身有什么好发脾气的?”李文洛瞥了那照片一眼。“这玩意儿笑笑就过了,最让我感到不可原谅的是她的不懂事!害得我昨晚” 李文洛带着疲乏吐了口气,对杨泰道出昨晚金郁南的所作所为。被奚落的感觉可不好受,何况,金郁南是在他的大客户面前这样捣蛋,害得他当场颜面尽失,辛苦建立的形象险险被这个小妮子在几秒钟之内毁坏,他怎会不生气! “原来如此,难怪”杨泰了解地点点头,把生活重心都放在事业上的李文洛是无法容忍自己的工作被如此荒唐破坏。“不过,她倒真是可爱!” “嗯?”李文洛戏谑似地扬扬眉。“我从不晓得你对小女孩情有独钟。” “别扭曲我的话中之意!”杨泰“啧”了一声。“我是说,她让我想起了小玄。” “嗄?”李文洛莫名地眼光一闪。 “没发觉吗?”杨泰笑笑,把视线移到窗外。“不是长相,也不是什么,其实严格说来,这小女孩和小玄还真的一点都不像;不过,有这么一刹那的感觉,像极了!” “是吗?” 李文洛不置可否地笑笑,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张眼神慧黠却充满专情的妩媚面庞,那是苏小玄。 在认识苏小玄以前,李文洛从未见过这样毫不掩饰内心爱慕,真性真情流露于眉宇形容间,于举手投足间的女子。她爱恋了大哥莫竟骅二十年,她与大哥莫竟骅是经历过一番惊涛骇浪才得以结合,那是几年前以绑票勒索富豪闻名的“有道帮”解散以前的事了。 “他们俩如今正在印度吧!”以前在“有道帮”中排行第三,打探消息,追查线索十分有一手的杨泰说道。 李文洛记得一年前帮莫竟骅与苏小玄办完结婚登记不久,他们这一对新婚爱侣便开始了云游四方的生活。曾在闹饿荒的衣索匹亚因为救济的工作,待过好几个月,现在又被杨泰打听到了在印度的行踪。 “是吗?这是你的最新消息呀?”想到莫竟骅与苏小玄,李文洛的脸上便不自觉地现出一丝悠悠的笑意。“我看,幸好老七那个理财专家替大哥和小玄管帐,要不然” “几年不见了,还真教人怀念呢!”杨泰也悠然叹息道。 一时间,坐在这间小办公室的两人沉湎在回忆当中。 “对了!”杨泰想起什么似地先打破岑寂。“刚刚的小工读生看来挺面熟的,她叫什么名字?” “金郁南。”李文洛漫声回答。 “金郁南咦?”杨泰抓了抓头。“你上次替金氏财团董事长的女儿辩护,我记得是过失伤人,好像也叫金郁嗯?该不会” “就是她。”李文洛随手拿起一份文件夹,准备回到工作上。 “她看起来满规矩的,不像传说中的小太妹。” “你会这么说,”李文洛把手肘放在桌上,了解地笑了笑。“表示你已经做过调查,是不是,杨组长?” “知兄莫若弟呀!”杨泰嘿嘿地笑了两声。“看她的样子,是改过自新了。” “她本性又不坏。”李文洛下意识地替金郁南辩解。 “本性不坏?”杨泰扬扬眉,瞄了下准备埋头苦干的李文洛,似是心有所悟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突然说:“我走了,下次想到再来骚扰你。” 李文洛对他摆了摆手。“反正你只有在没事时才会想溜到这里。” “总得要有地方消磨时间呀!”杨泰说着,便离开这间小办公室。 “要走啦!杨先生。”秘书见自小办公室走出来的杨泰,亲切地打招呼。“你那个有工作狂的老板在摆脸色了。”杨泰开玩笑地说,眼角瞥见坐在会客室里看书的金郁南。“这小女生还真用功。” “是啊!”秘书笑笑,促狭地说。“受到我那个有工作狂的老板的影响。” “哦?”杨泰点点头,转身走进会客室。“嗨!好用功,准备月考吗?” 金郁南并不回答,只睁着大眼盯视他。 “我刚看了你的杰作,很出色的一帧相片。”想到李文洛那张被破坏形象的照片,杨泰就忍俊不禁。 “你在取笑我!”金郁南十分不悦地噘起嘴。 “正好相反,很佩服你能够”杨泰终于费力止住去想那照片的念头,抬着额头看金郁南,自我介绍地说:“我是李律师的拜把兄弟,叫杨泰,有请你吃个冰淇淋的荣幸吗?” 金郁南的心不由得一动,她刚刚是听到李文洛亲密地喊他“老三” “好吧!三叔。”她说得很勉强,其实是还没考虑,便答应了。 “什么?”杨泰愣了一下。 “里头那位大叔不是叫你老三吗?所以你是三叔了。”她说得理所当然。 “这样呀!”杨泰点了点头,径自转身走出去。“刘小姐,我带这小妹妹去吃冰淇淋,待会儿送她回家,你告诉你那有工作狂的老板一声。” “噢!”秘书探探脖子,见金郁南在收拾书包。“好的。”她说。 ** “冰淇淋来了,喜欢吧?小妹妹。”杨泰见穿着围裙的侍者捧上冰淇淋圣代,不禁笑着对金郁南道。 “我不是小妹妹!”金郁南坐在swese 餐厅里,不服气地告诉杨泰。“我都快满十八岁了!” “哦?”杨泰若有所感地点点头。“那我可真对不住了,小姑娘。” “为什么你们喊人都要加个‘小’字?”她对这个形容词极度不满。 “我,还有谁?”杨泰想了一下,明白地说。“噢!你说老六呀?” “老六,你叫李文洛老六?” “他排行第六。”杨泰往香浓的意大利咖啡里加糖。“他喊你什么?” “小丫头!”金郁南鼓腮帮子不悦地回答着,突然又诧异地看着杨泰的咖啡。“嗳!你加了五包糖在咖啡里耶!” “这是因为我常用脑过多的关系。” “是吗?”金郁南疑惑地微锁起眉心,随即有所顿悟地自语起来。“噢!对了,李文洛喝的咖啡好像也是加好多糖,原来你们都这么喜欢吃甜的,难怪会称兄道弟!” 李文洛?她就这么连名带姓地喊老六?杨泰兴味盎然地笑瞅着她。 “干干么!”她发现杨泰别有涵义的目光,不禁带着警告的语气说。“你可别暗恋我!” 杨泰立刻哈哈大笑。“放心!我只对成熟性感的女人感兴趣。” 金郁南一听,可是很不开心。“你是说我还是小孩子,对不对?我都要十八岁了!” “你让我想起我们的大嫂,啊!对了!”他从皮夹中掏出一张拍立得照片,递给金郁南。“这是一年前,我们大哥、大嫂结婚时拍的。” 金郁南仔细端详着照片里被一群男人包围的一位女子,虽然头发长短参差不齐,却不影响那清丽慧黠的轮廓。那双含情脉脉的眼波毫不掩饰地盈盈流向一个身材魁梧、黑发及肩、桀傲俊挺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也对她投以怜惜眷爱的目光。 “你在唬人家!我跟她一点都不像嘛!”她忍不住喊道。“那时,她默默爱了大哥二十年。”杨泰燃起一根烟。“弟兄们谁不佩服她对大哥的用情之深?特别是老六,眼看着他们的结合要没希望了,老六还私下特地到南部去找奉大哥之命准备另嫁他人的小玄。” 瞥见照片中坐得离苏小玄最远的李文洛偷看着这照片中的女主角,眼眸中流露着难言的温柔,顿时,金郁南有种心被震裂的感觉。 “小玄是她的名字吗?”她凝视着照片中的女子问。 “嗯!每次我们叫小玄‘大嫂’,她都不习惯,老要我们喊她的名字就好。” 小玄!金郁南想像着李文洛是用如何温柔多情的声音去呼唤这两个字。 “这这是怎样个精采的故事?”她努力将语气说得轻松。 “很长的故事,改天再说给你听。”他喷了口烟,自她手中接回照片。 “那”她感到很难开口,明知受伤的终究还是自己,可是却极想问清楚。“那李文洛他他一定很很喜欢喜欢她?” 杨泰定定看着她低垂的眼睑,嘴角的笑一闪而逝,自己果然没料错!这小女生相当喜欢老六!否则不会看出照片上的“玄机”至少其他几个弟兄就笨笨的,没人看出这一点。“你还真聪明!”他不打算点破。“他那个偷偷摸摸的眼神,到目前为止,看得出来的,除了我以外,可能就是他自己了,小姑娘,你可是第三位。” “他真神经!这样暗恋一个根本不注意他的人!”她话中的酸意很重。 他再次淡淡笑了笑,这小女生可没学会隐藏自身的感觉。“那就要看你怎么想喽!” 金郁南听出他的话中之意,不由得耳根发热,登时“砰”地将冰淇淋舀匙掼在桌上,带着羞恼说:“我不吃了!我要回家!” “我送你一程吧!”杨泰从容地对侍者招手要帐单。 “我自己可以回家!”她气恼被杨泰看出自己对李文洛过多的好感,忍不住赌着气喊。 “别这样!”他付了钱,好言好语地说。“我把你从老六那里带出来,要是让他知道我说要送你回家,却没做到,你看他会不会放过我!” “”这话令金郁南听在耳里,红在脸上,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嘴巴却强硬地说:“你你消遣我!” “套句老六的话,骗你我是小狗!” 看着金郁南忍不住地卟哧笑出声,杨泰也笑了,刹那间,他明白为什么她会让自己想起苏小玄的原因了。 金郁南看着李文洛的眼神就像苏小玄在看莫竟骅一般!当初,李文洛就是看到苏小玄放在大哥莫竟骅身上那种深情不移、温柔慕恋的眼神,才不知不觉对苏小玄产生超出友爱与尊敬的情意。 想到这里的同时,杨泰记起了在办公室里,李文洛对金郁南一脸头痛的样子,在那样的表情下,似乎还有些其他外人难以察觉的成分! “喂!小姑娘,有件事你不觉得很过分?”他突然瞪着她开口。 “什么!”她不解地问。 “你早先叫我什么来着?” “三叔!”她无法察觉不妥之处。“你排行老三,对不对?” “我也不过大老六一、两岁而已,为什么你这么亲热喊他名字,却反过来喊我三叔?不公平!不公平!”他夸张摇头促狭地道。 “嗄!”金郁南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半天讷讷说不出话,最后,羞恼地急喊:“唉!别这么挑我的语病嘛!” 看在眼底的杨泰在嘴角的笑意不禁浓了,他可以看见一出浪漫剧已经悄悄揭开序幕了! 第五章 金郁南兴冲冲地冲进李文洛的律师事务所。 “刘姐!”她兴奋地打开办公室大门,却不见秘书踪影。“奇怪?去洗手间了吗?” 结果洗手间是空的,李文洛也不在!整间律师事务所空无一人! “他们偷懒,连门都不锁就跑人,还真奇怪!”她自言自语抱怨地推开会客室的门。“难道今天放假?真是的!也不通知” “哇——”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立刻吓了她一跳,在惊魂未定以前,一阵阵随着“啵!啵!”的细碎纸花雨便迎头而来。 “生日快乐!”李文洛和秘书同声喊。 “啊?!”金郁南抚着胸口,怔愣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喂!快别发呆!”李文洛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我们还等着你切蛋糕!” “切切蛋糕?”一种从未有过受宠若惊的感动震撼着她。 “是啊!”秘书为她清掉身上的小纸花,拉着她的手,走到摆着零食、饮料的咖啡桌旁。一个插满细长小蜡烛巧克力蛋糕,呈现在她眼前。 “这是你喜欢的黑森林蛋糕!”秘书亲昵地搂了她一下。 李文洛为她点燃蜡烛。“赶快来吹蜡烛吧!” 看着如烟火般燃烧的蜡烛,金郁南简直无法形容内心的欢喜,这是她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生日蛋糕。 “先许个愿,再一口气吹熄蜡烛!”秘书柔声提醒她。 “嗯!”她缓缓闭上早已湿濡的眼睛,衷心祈求这样的幸福能持续到永远。 “好极了!” 当她深呼吸,将蜡烛一口气吹熄时,李文洛和秘书为她猛烈鼓掌。 “来!切蛋糕吧!按习俗,只能切一半喔!”秘书把刀交到她手上。“另一半让李律师切好了!” 金郁南看着李文洛为她切下另一边的蛋糕,默默接过切好的蛋糕,心口不禁升起一股莫名的感动,湿濡的眼眶不觉蓄满泪水,划过面颊,跌落大衣襟上。 “郁南,你怎么了?”秘书见状,立刻关心地。 “哪儿不舒服?”李文洛也微倾着上身,关切问她。 “没什么啦!”她赶紧把眼泪擦干,急急解释。“我只是太高兴了!从来从来不晓得自己也会有高兴得掉眼泪的时候。” “傻孩子!”秘书忍不住又搂了她一下。“对了!”她转身拿出一只约一个婴孩大、十分可爱的玩具熊。“这熊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恭喜你十八岁了!” 金郁南看着穿着红衬衫、棕灰色的毛呢熊,不由自主地紧紧拥在怀中,那温暖的绒毛使她久久不忍放手。见玩具熊的头上有一条坠着水晶的细致项链,她不由得抬头望向秘书。 “那水晶项链是李律师送的。”秘书解释。 见金郁南泪盈盈感激地往自己看来,李文洛一时竟不好意思地将视线移开了一会儿,才迎着她的目光。“十八岁是个晶莹剔透的年龄,我想水晶很适合你。” “谢谢!” 她哽咽地低下头,为他的话而感动着,十八岁,水晶般的年龄,晶莹剔透的 “李律师,”秘书笑着说。“这项链是你买的,你帮她戴上吧!” “你不觉得这项链挂在小熊身上很可爱?”李文洛拿下挂在玩具熊颈上的项链,自顾自地说着。“所以我想,挂在你脖子上也会是一样的好看。” “我要收回刚才所说的感谢!”金郁南立刻噘起嘴,插着腰,不满地说。“你怎么可以把我比成熊!还说是一样好看!我脸上又没长毛!” “脸上没长毛也一样可爱呀!”李文洛拿着项链,晃着那水晶坠子,一脸无辜地说。“老实说,你还真比这熊漂亮一点呢!来,戴上吧!” “可别指望我感谢你!把我说成熊!”金郁南虽然嘴上凶凶地喊着,但当李文洛替她将水晶项链戴上时,她又感到一阵欣悦。 秘书在旁掩嘴笑个不停,她明白金郁南对李文洛的极度好感,而李文洛虽然从没表示什么,但钟爱金郁南的举动却全都落在她眼里。身为秘书的她知道,李文洛本身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而金郁南又年轻得无法看出李文洛感性的一面,这可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哪!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要吃牛排!”金郁南不自觉地撒娇说。 小丫头果然精明,马上懂得要恃宠而骄,李文洛内心摇头叹息,口中却漫声问:“你个头这么小,吃得下吗?” “我正在发育成长中,当然能吃。”她说得理直气壮。“好吧!等会儿叫五百盎司的大客牛排,撑破你的小肚皮!”李文洛对立在一旁的秘书说。“一起去吧!” “不了!我得回家做饭,不然,我老公可要在家吹胡子瞪眼了!倒是生日蛋糕能让我带点回去吗?”郁南。” “嗯!”金郁南毫不考虑地点头。 “那么这里就让我来收拾。”秘书看着渐暗的天色,善解人意地说。“你们就去吧!今天是周末,晚了怕好的餐厅就没位子了。” 李文洛犹豫了一下。“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别客气,快去吧!”她笑着催促眼前的两人。 ** 这是一家以岩烧牛排闻名的钢琴牛排餐厅。 李文洛饶有兴味地看着坐在对面大啖牛排的金郁南,不太能明白这么小个儿的女孩怎能装得下如此大块的肉块。 看着金郁南吃得津津有味,他蓦然想起了吃得多又快的苏小玄,看来文弱的苏小玄甚至有一回在开餐饮学校的老五那儿和弟兄们拼食量,连大哥莫竟骅都对苏小玄惊人的食量感到咋舌! “你在傻笑什么?” 金郁南感到莫名其妙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没有!你吃饱了吗?” “你该不会是在嘲笑我的吃相?”她怀疑地瞪着他。 “你的吃相不坏呀!”他讶异地看了那盘中所剩无几的食物一眼。“你当真把东西都吃光了?!真了不起!” “你可别乘机取笑我!”她晃着伸出的食指警告地说。 “怎么会呢?”李文洛投降似地扬起手。“我知道有个女孩吃得比你还多,是挺可爱的一个人!” 她敏感地看到李文洛脸上现出一丝少见的温柔,心脏不禁猛地一抽。他在说那个杨泰口中的“大嫂”她知道!她知道! “是吗?”想到这里,金郁南的胸口不由自主地剧烈起伏,虽然听杨泰讲过,她仍固执地想从他口中得知。“那那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李文洛眼中的温柔更甚了。“她以前是警察,挺重义气、又深情” “这是你喜欢她的原因吗?”她不自觉喃喃问道。 “什么?”他没听清楚。 “你觉得她跟你相配吗?”她没经大脑地冲口而出。 这话问得李文洛的脸色微微一变。“你在说什么傻话?她是”话没说完,他便唐突地把头别开。 他可是个挺优秀的人哟!要做个跟他相配的人,可不容易! 秘书的话此刻蓦然在金郁南耳边回转,她多想做个能与眼前的李文洛相配的人!但是,在他眼中,她仍只是个毛孩子,何况,他心里还有个抓不住的倩影! 李文洛就坐在她面前,然而,他的心却离自己好远好远,做个跟他相配的人她有这个机会吗? “嗯?”李文洛突然张着耳朵,倾听了一会儿。“怎么还在播放音乐?不是钢琴师在演奏曲子!演奏时间不是到了吗?” 金郁南把视线移向角落的钢琴,果然灯光暗淡,空无一人。 此时,李文洛已经把经理叫了过来。 “真对不起,李律师。”经理对常客的李文洛抱歉地哈着腰。“今晚不巧,钢琴师临时病了,我们一下子找不到可以替代的” “那我去弹好了!”金郁南陡然开口道。 “嗄?!”眼前的两个男人转头诧异地看她。 “我不知道你喜欢听真人演奏,我可以冒充一下哟!”她说得很轻松。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李文洛怀疑地瞟着她。“你要是把人家的顾客都吓跑了,看你赔不赔得起!” “你还真瞧不起人耶!”金郁南不悦地嘟起嘴,眉心恨恨纠结起来。“我跟你打赌,要是我弹得出职业水准,你欠我一顿,不!三顿的牛排大餐!” 李文洛感到一阵好笑。“大小姐,牛排你还没吃过瘾吗?好吧!如果你弹的曲子够不上水平,我可要罚你在这洗三天的碗盘!陈经理,你说怎样?” “这”陈经理尴尬得无法回答。 “陈经理,你就赶快说好,就行了嘛!”金郁南带着不耐的语气道。 “嗯”陈经理仍犹豫着。 李文洛想了一下。“陈经理,就看我的面子,让她弹一小段就好了。” 陈经理沉吟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地说:“好吧!这位小妹妹如果要弹的话,就一曲。” “我不是小妹妹!”金郁南不高兴地嚷着。“我已经满十八岁了!” “是!”李文洛点点头。“十八岁又几小时。”金郁南气得对他龇牙咧齿。 “那个样子挺难看的。”李文洛从容不迫地催促。“快去吧!否则经理可能就当你弃权了。” 她一听,连忙跟着经理走到钢琴边,这时,灯光也打起来了。正在用餐的客人们见一位身着高中制服的女孩在钢琴前坐下,不禁好奇地停下手中的刀叉,都抬头望向她。 金郁南见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不由得升想怯场的感觉,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用期待的眼神凝视过。虽然这是自小就学的琴艺,但终究是被老师摇头责骂的多,一念及此,手指便紧张地僵硬起来。 不该这么冲动的!刚刚在李文洛面前实在是逞一时之勇,她忍不住往李文洛坐的位置望去,讶然地见到他眼中毫无幸灾乐祸之色,反而有种认真的专注与期许,刹那间,她感到心定下来了,手指也奇妙地恢复了柔软度。 她要开始弹琴了! 一串串节奏轻快的音符自那灵巧的指间流泻而出,愉悦地回荡在每个角落,挑动着人心,乐而忘忧,一阵阵赞叹隐隐地在餐席间起落后,似乎深恐会惊扰那乐声的流泻。 这是金郁南首次感到自己与手中的音乐相融为一,她感到自己的心与指间滑出的音符相拥而舞,生平第一次,为这样的融入感动着 当她犹自浑然不觉地将乐曲的最后音符滑至尾声,所有用餐的客人已为她的演奏奋力鼓掌。她受宠若惊地望着每一个,不敢相信,这些掌声是属于自己的,她简直无法呼吸了! 这众多的掌声中,最教她兴奋的,莫过于李文洛赞扬的笑容。 ** “今天真是你的日子!”李文洛把车停在金家豪宅的门外,微笑地道。 金郁南仍未从西餐厅内鼓舞的掌声中醒来,今晚,她一直听到席间传来阵阵的“安可”这都是属于她的!她还是不太敢相信这是事实。 “喂!醒了吗?睡美人!”李文洛不自觉欺过身,把手肘靠在她的椅背上,笑着看那仍旧一脸的陶醉,在她耳边轻唤:“到家喽!” “嗯?” 她听到李文洛的声音,犹在梦中似地转过头去,却没料到自己的唇正贴碰上李文洛的,在这刹那间,她感到窒息,酥软坠入更深的梦中。 这应该是能延续到永久的,若非因为金家院子里的几只杜宾犬骤然狂吠而打断的话! 看着车外柔和的月光,金郁南可以感觉自己脸上的燥热,她不由得低下头,不敢看李文洛的表情。蓦地,她感到他的唇停留在她的颊上好一会儿。 “生日快乐!”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听来沙哑低柔。 金郁南真不希望他就这样放手,但他已坐回驾驶座。过了约两分钟,她讷讷地开口了。“谢谢谢,再见。”她这才发现自己竟差点说不出话。 “等等!”李文洛将一样东西塞进她怀里。“别忘了你的玩具熊!” “谢谢!” 她的声音细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了,害羞令她紧抱着玩具熊,低头地快步走出那辆跑车,却忍不住回头偷眼瞄向坐在车内的李文洛。李文洛却看来很正常似地探出头,对她使眼色要她进屋里去。 她恋恋不舍地对他瞥了一眼,转身隐没在警卫为她所开的侧门。 睡美人!醒了吗? 想起适才李文洛戏谑的低唤,唇瓣上仍残留着与李文洛嘴唇相贴的微温感,金郁南不由得把燥热的脸埋进怀中的玩具熊上。 睡美人,他喊她睡美人她感觉到颈项间水晶坠子的坚硬,今天开始十八岁,晶莹剔透的年纪,就从今天开始 就在她沿着花园车道走向宅邸时,蓦然,一部黑色林肯房车从宅邸门前迎面驶过来,幸好她闪得快,否则差点就撞上她了。 金郁南惊魂甫定地看着车子在她身边停住,车门豁然而开。这车不属于家中任何一人,她从没看过这部 “山田先生!” 她愣愣地看着父亲一面追过来,一面用日语喊。而这时,自眼前的房车中,钻出一个童山濯濯陌生的中年男人。“山田先生!您没事吧?”她讶异地见父亲对眼前的日本人毕恭毕敬的样子,但移向自己的眼光却毫无温情,改用国语斥责。“这么晚了,你去哪里游荡?” “别责怪她,这小姑娘没事吧”那个被称作山田的日本人问父亲。 “没事、没事,她是我的小女儿。” “哦?”山田把视线移到金郁南身上。 完全不懂日语的金郁南感到奇怪地看着父亲,又看了看山田,她实在不喜欢山田逗留在自己身上估测似的眼光。 在这花园车道半灭不明的灯光下,一心一意要摆脱山田投来垂涎视线的金郁南并没有注意到站在阴暗角落的姐姐,金郁玟,正瞬也不瞬地盯看着这一切。那娇媚的脸上现出一抹莫测的笑,仿佛是寻到猎物的狩猎者一般 ** 李文洛对隐没在门后的娇俏身影投了最后一眼,放下手煞车,轻踩了下油门,驶离了金家宅院。 刚才是怎么了?他想着一刻钟前,金郁南柔软的唇瓣触着自己嘴唇的瞬间,那只不过是个意外,为什么那种如触电般酥麻的感觉挥之不去呢? 当时,像是要否定这突来的心动似的,李文洛下意识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压抑着内心从未发现的狂跳,没事似地对金郁南说了声“生日快乐”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听到都觉得尴尬。 幸好她没发觉!想到这里,李文洛不由得吁了一口气,今晚自己真是反常!虽然无法否认自己对金郁南有较多的关怀,但是她只是个小丫头,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丫头呀! 她让我想起了小玄。 杨泰在看到金郁南的时候,对他说的话提醒似地在耳畔响起,李文洛像做了亏心事似地感到脑中轰然一震。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自己对金郁南才有不一样的好感吗? 不! 李文洛看着眼前闪着绿灯的交通号志,想也不想地踩了油门,让车子咻地冲过十字路口。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对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动情!她还这么年轻,年轻得什么都不懂,不!他不能让自己对金郁南有任何异念。 为什么不能对金郁南有任何情感意念。 他不知道,也拒绝去追究。 ** 这天下完课,金郁南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兴冲冲地往李文洛的律师事务所奔去,反而兴味索然地在大街上晃荡。 这几天她的心情沉重得很!不明白为什么李文洛最近总是这样的忙,忙得连招呼都不再向她打,就算是不小心看到她,也视若无睹地把眼光移开,埋头处理手边的案件。 他真的这么忙吗?金郁南无法确定,但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李文洛在闪避她!她不明白李文洛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有如此大的转变,就在她十八岁生日那晚之后!想到他对自己冷淡的神色迥异于往昔那种鼓励与关怀,金郁南的心就痛起来。 是不是他觉得她十八岁了,所以对她依赖的态度开始感到厌烦?金郁南难过地猜测着,但是,他可以明白告诉自己呀?为什么 她心不在焉地缓缓走着,不知不觉落在一群群从校园里蜂拥而出的学生之后,一部摩托车以极快的速度与她擦身而过,金郁南吓了一跳,本能地往旁边闪让。岂料,那摩托车又回头,再度朝她的方向飞奔而来。 “邱仕良!”她看清来人,心中的警铃顿时大作。 摩托车在她脚前的几公分处停住了。 “你倒挺有胆量的嘛!”邱仕良挑衅地盯着她。“好久不见了,哟!当起好学生来了!” “你想干么?” “干么?”邱仁良不怀好意地笑笑。“你和男朋友讲话这么冷淡!” “你少臭美!我才没有你这样的男朋友!”金郁南不睬地往另一方向走。 “你别想逃!”邱仕良放下摩托车,追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膀臂。“上次你在我肚上捅一刀,我还没跟你算呢!” “要我再捅你一刀吗?”金郁南冷冷地甩开他的手径自往前走。 “我要连本带利跟你讨回来!”邱仕良自她身后一把将她抱住,一把尖刀危险地抵在她的腰际。“你最好乖乖跟我走。” 金郁南被挟持地往前走了几步,抵在腰际的感觉似乎有点距离了。她立即猝不及防地提脚往后重重一踹,邱仕良不防她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胫骨传上来的疼痛,立刻令他本能地松开她。 “臭马子!你别跑!”虽是痛极了,邱仕良仍耐住痛,提脚追向往前跑的金郁南。 曾在学校是田径队的邱仕良很快就追上了金郁南,伸手一刀就划开她的衣袖。由于学校位置偏离市区,加上附近原就稀落的住家,而且放学时间已过,金郁南心急地往四周望去,竟不见一人。 她慌不择路地往前跑,邱仕良划过来的第二刀,碰巧被书包挡住;在第三刀要追过来时,金郁南突然灵机一动,拉起背包的背带,往邱仕良身上用力晃甩过去—— 邱仕良没有料到她竟会回头反抗,手中的尖刀立刻被金郁南旋即奋力抛晃过来的书包给打掉。 他不禁破口大骂,攫抢住金郁南的书包,一把狠狠揪住她的头发,她痛得眼泪差点流出来,本能地伸出双手抵在邱仕良的腕上。 “你跟我逞凶斗狠?”他说着,一巴掌已重重打在她的脸上,将她的头发揪得更用力了。“你还差得远!” 金郁南恨恨扬起脚往他的胯间踢去,却冷不防被他抓个正着。 “我会再上你的当吗?臭马子!” 他话一说完,将金郁南踢出的脚往上一提,金郁南立刻被摔在地上。“哟!裙子里面还有短裤,你这骚货还怕曝光!”邱仕良双手紧抓她那条腿的脚踝,在地上拖拉起来。“让你当拖把!” 粗糙的地面和沙石很快就划破她背部的衣衫,她拼命咬牙忍住那种割脸之痛,邱仕良嚣张的笑声在向晚的黄昏中听来,极为刺耳。 在慌乱中,她瞥见适才被她的书包甩脱的尖刀就在身边,趁邱仕良没有注意,抄在手上,一只脚便迅速扫向掌控这自己另一只脚的手,邱仕良一惊,手本能地一松。 金郁南立刻坐了起来。 “臭马子!” 邱仕良怒恨地扑向她的一刹那,看到金郁南手上刀光一闪,还来不及想是怎么回事,本能已告诉他“危险”然而,却太迟了。金郁南不假思索地将尖刀伸出去,而邱仕良飞扑而来的身躯已重重往那刀尖上冲去了。 晚风在夕阳里飘摇着,仿佛这一幕只是在演戏。 ** 李文洛坐在小办公室里,视线停留在桌案上的文件已有好几分钟了,无奈纸上简单的几行字完全映不进他的眼帘。他心不在焉地拿着一枝笔,却什么也没做。久久,终于放下笔,叹了口气。 金郁南今天没来,整间办公室竟然让他感觉空洞得像没人在似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如此习惯下午回到办公室便看到她的可爱的笑脸? 可能是经过这几天刻意的冷落,这小丫头不高兴,所以就干脆不来了!李文洛摇着头想。不来也好!他对自己说,否则,看到她带着黯然神伤的眼色望向自己绝对不是件好受的事! 他看了一眼墙上悬挂的名画月历,想起了金郁南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她在西餐厅弹奏钢琴的模样。那对自己展露着发光似的笑容,他就忍不住要为她喝采! 她和初次见面时的模样,简单判若两人。 蓦地,李文洛像是自空中坠落似地一惊,随即蹙起眉心。自己到底是怎么搞的?都快三十的人了,居然会为一个才刚落十八岁的小女生心动! “李律师!”秘书匆匆闯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什么事?”他不解地望着她。“不是下班了吗?我以为你离开了!” “赶快去看守所去!”她神色慌张地喊。 “怎么了?”他感觉有异地扬起眉。 “是郁南!”她说得很快。“我看她今天一直没出现,刚刚打电话到她家去,才知道郁南出事了!她现在人在看守所” 秘书的话还没说完,李文洛已拿起公事包,冲出门外了。 第六章 当李文洛到看守所见到金郁南时,他的心不禁为眼前所见的人儿抽搐起来。 那凌乱的头发下是张憔悴无神的面孔,身上的制服又脏又破,她坐在那里看来无助极了。 “是怎么回事?” 听到李文洛真情流露关怀的声音,金郁南几乎要痛哭失声。但是她太累了,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快得她来不及收手,快得她来不及消化。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李文洛见她不吭声,毫无反应地坐在那儿像个木头人似的,不由得焦急地低喊。 看着李文洛忧急如焚的眼神,有那么一刻,金郁南真想扑进他宽阔的怀抱好好大哭一场,但一念及连日来,他对自己没来由的冷淡,便忍不住把头别向墙,拒绝对他做出任何反应。 “你说话啊!”他不禁心急地催促。 她憋着气,久久,才如平板地回答:“我杀了邱仕良,他现在躺在医院里,是死是活,我不知道。” 李文洛怔了怔,又和邱仕良有关!难道她今天之所以没到办公室就是要和邱仕良鬼混?!不!不可能!他对自己摇摇头,现在的金郁南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小太妹了!然而,他却无法完全否认她与邱仕良之间的牵连。 “你忍着点!”他尽量不去往坏的方面想。“我会想办法先把你保出来!” 金郁南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听出他语气中的勉强,想来是他厌烦自己的再次闹事,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禁冷了。 “不用了!”她冲口而出。“我在这里好得很!反正你只要确保金家的面子就行了,再多钱我父亲也付得起!” 李文洛的脸色微微一变,顿时感到万枝利箭射着他的心,他紧抿了下嘴,不让内心的痛泄漏出来,过了几分钟,他似笑非笑地开口。 “很好!那我先去看邱仕良伤得怎样。” 金郁南毫无反应地听着李文洛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忍在眼眶中的泪水,才缓缓滑过面颊,落在衣襟上。一直没让李文洛发现她背上的创伤,在此刻也发烧地痛了起来。 ** 金郁南再次会客时,意外地看到坐在那里,用平静神色迎接她的,竟是杨泰。 “小姑娘,还记得我吗?” “三叔。”她没精打采地在他对面坐下来。 杨泰微微笑了一下。“邱仕良还在加护病房,不过,我们已经有人替他做了最完善的医疗,所以应该是死不了。”自从出事那天傍晚李文洛在这里被她讥诮后,他就没有再出现。金郁南很后悔当时冲动出口的冷言冷语,在这样的阴霾下,她是多希望再见到他。然而,几天以来,李文洛就像消失似地,没有再来看她。 “这几天,老六为了这件案子,几乎推掉了其他待审的案件。”杨泰似乎知道她的心事似地告诉她。 金郁南轻哼了一声,不知是没见到李文洛的沮丧,抑是气恼被杨泰看穿她的心事,她硬邦邦地开口。 “大概是我爸妈给了他特高的酬金吧!”她刻意显得毫不在乎。 杨泰不语地注视她许久,才缓缓出声:“你家人来过了吗?” 金郁南内心一怔,生硬地板起面孔,低头模糊地回答:“他们才不会来!” “你也许还不知道,”杨泰的声音平静得异常。“这次的诉讼,你的父母决定放弃不管。”金郁南一听,全身重重颠震了一下,背脊冒起涔涔冷汗,她被她的家庭遗弃了吗?!要确定是自己多心似地,她不由得屏息地问:“什么意思?” 杨泰仍旧平静地凝视着她,犹豫着是否该据实告诉眼前这个还不懂得要保护自己的少女。 “他们不要我了,是不是这样?”那声音细微得如蚊蚋。 他仍旧不语地望着金郁南,她的下巴微颤着,背脊坚强地挺直,眼瞳却泄漏了她内心的恐惧与悲凉。 “他们只是不愿再把金钱投入诉讼。” 这是杨泰所能想及最温和的措辞,事实上,听李文洛有所保留的语气,他猜金明炀只差没把金郁南正式赶出家门。“他们已经不把我当金家人看了” 金郁南的神情像是走进一个噩梦。看着那一脸的苍凉与茫然,杨泰无法做出任何回答。 金郁南脸色苍白,呆了半晌,才失神地问:“那李文洛那个笨蛋,干嘛还要替我辩护?他明白这么做拿不到半毛钱” 想起了那天李文洛就坐在杨泰的位子,焦急忧虑的神色,霎时间,泪水不禁盈盈地聚在她眶里。 “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好懊悔那天对李文洛的冷淡。 “再过几年你就会了解他的用心良苦。”她仍年轻得无法控制自己矛盾的情绪,杨泰看在眼里想着。 “我是坏小孩!”她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放声大哭了。 “没有的事!千万别这么想!”杨泰连忙安慰道。 金郁南仍痛哭不止,听不进杨泰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听我说,小姑娘!”杨泰注视着嘤嘤啜泣不止的金郁南,语气中有着兄长的抚慰。“我们大家都有过当坏小孩的阶段,但怎样变好,就见仁见智了。” “我听不懂你的话!” 金郁南仍埋头伤心地哭泣着,她现在是个被家人扫地出门的人,是个令家人颜面无光的坏份子,在这种的情况下,她如何能做个与李文洛相配的人? 就算她能平安无事地自法庭走出来,今生今世,在她的人生中,也会因此而留下烙印,她再也无法做个配得上李文洛的人! 她的心头,早在邱仕良再度找上她时,就已幻化成泡影。如今,她什么机会也没了!她将成为一只飞不出铁窗的笼中鸟!她与李文洛之间的距离更会变得遥不可及。 “看你哭得这么伤心,”杨泰温和地看着她仍泣颤不已的肩头。“要是老六看了,我可会被他责怪的哟!” “你别再寻我开心了!”她仍抽泣得厉害,但终于泪眼汪汪地抬起头,面对杨泰。“连我爸妈都不愿来了,你又干么到这里看我?” “我不是说过老六这几天没空过来吗?”杨泰把视线定定放在她脸上。“我看你的脸瘦得都凹下去了,不管怎样,你应该多吃点,别这么虐待自己。” “我反正又笨又坏又没有未来,死掉反而轻松!”她不禁自暴自弃起来。 “别对自己打这么低的分数,小姑娘!你知道”杨泰默默盯视了她好一会儿。“其实我们几个结拜兄弟都曾经被家庭遗弃过。” “什么?”她无法置信地望着他。 杨泰扬了扬手。“我说的可是正式的断绝关系,包括老六,就是你的大律师李文洛在内。” 金郁南怔了怔,仍旧不相信,谁会相信循规蹈矩的李文洛会有太保似的过去!这是谎言!是杨泰编出来骇她的! “骗骗人!我知道你还把我当小孩子,所以就编这样的话来” “我骗你又得不到什么好处!”杨泰神色依旧自若地道。“不信的话,你再亲自问老六好了!” “”看着金郁南仍颇为质疑的眼神,杨泰耸耸肩。“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我们在你这样的年纪,都曾茫然过,但是,最后还是找到方向了。小姑娘,我想你也会一样找得到对未来的目标。” 她无言地凝望着杨泰。 “我想,老六也在等这么一天。” “什么?哪一天?”她听不明白。 杨泰对她笑笑。“几年后,等你有了一些经历后就会懂的。” 他了解李文洛对金郁南的深情,只是金郁南还这么年轻,年轻得让人无法预知未来。此刻,他清楚金郁南满心都是李文洛,然而几年后的她是否依旧会和这时的心意一般呢? 这是谁都无法预言的,或许也是潜伏在李文洛内心深处的顾虑吧!所以李文洛宁可选择退后一步,默默看着她自由自在地飞翔在属于自己的天空。 “等出去后,有什么打算?”杨泰打破各怀心事的沉默,漫声问道。 “打算?”她缓缓咀嚼着他的话。霎时间,金郁南想起了她十八岁生日那晚在西餐厅的情景,那为她而起的掌声与安可,最重要的,是李文洛对自己赞扬与鼓励的笑容,那晚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伸手去抓发痒的腮边,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泪水。看到杨泰投射过来等待的温和目光,她不禁抿了抿嘴,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那晚的景象自己在钢琴前一曲又一曲弹奏着,而李文洛就坐在身边静默地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自己。 迟疑了许久,她讷讷地嗫嚅:“我我想学音乐” ** 就在她准备放弃期待的时候,李文洛来看她了。 “明天就要开庭了。”李文洛一等她坐下,就单刀直入地开口。“我曾试着和邱仕良进行交涉,但是,他始终坚持提出告诉。” 金郁南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上回的败诉,加上这次的受伤,邱仕良早恨她入骨,才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可以打击她的机会。 “你那一刀刺偏了。”他没看她,只公事化地继续道:“和心脏的距离只差一毫米,再深一点,恐怕连肺部都保不住” 对于邱仕良,李文洛总算能暗松一口气。幸好身为外科名医的老二刘升敏因故突然取消参加美国的会议,所以能够对邱仕良进行全方位的医治。现在只要能安心休养,过不了多久,邱仕良又能活蹦乱跳了。 不过,金郁南不必知道这些。 “关于明天的出庭” “为什么你不放弃?”金郁南终于开口了。 “嗯?”李文洛扬起眉不解地看她。 “我都听说了!”她直视他的眼睛,带着激动暗哑地喊。“连生我养我的父母都放弃我了,为什么你还要这样锲而不舍?这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李文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好一会儿,不解地问:“那么你对自己也不抱丝毫希望了吗?” “当当然没”在他目光灼灼的注视下,金郁南无法说出放弃的话。 “很好!那么我们继续!”他把视线移回桌上的文件。 金郁南怔愣地望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时间不多了,我还需要你亲口”他仍是公事公办的神态。 “我没钱付你诉讼费。”她不由得低下头,嗫嚅地说。 “等你以后赚了钱再说吧!”他淡淡地回答。 “可是我”她猛一抬头,迎见那眼瞳中的温柔与肯定,眼眶不禁发酸,凄迷地红了起来。 她憔悴得令人难过!李文洛看着那张茫然仰起的小脸,一股怜惜之情不由得油然而生。他几乎要冲动地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明白确实地告诉她,别害怕,一切都有他! 但是,眼前他所能做的,是要冷静地为金郁南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让她勇敢地面对即将来临的局势。 “现在,”他轻咳了一声,稳住自己内心波涛的起伏。“我需要你亲口告诉我事情的前后经过。” 看着他沉着稳定的眼神,似乎在告诉她,勇敢些!有他在!刹那间,连日来的阴霾仿佛都消褪了不少,这是金郁南在进看守所的几天以来,首次展开了笑靥。面对即将来临的未知压力,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害怕,不会再自暴自弃,因为有李文洛在! “嗯!”她确定似地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回想几天前刚走出校门的黄昏,擦身而过的摩托车,还有邱仕良的混混嘴脸“那天傍晚” 这次,金郁南不疾不徐地说出了那天放学以后所发生的详细经过。 在这一刻里,在她黑暗的内心,不知不觉地对未来燃起了一丝憧憬的希望。 ** 开庭的地点和几个月前一样,登场的人物也大致相同,唯独金郁南的脸上已找不到几个月前刻意隐藏的戾气。 她仍是那一身浅粉带绿的套装,安静地坐在被告席上,看着站在庭上从容自若的李文洛侃侃激引着坐在证人席上的邱仕良潜伏在内心深处的浮动不安。 不用等到最后,金郁南知道李文洛会悠哉地取得最后胜利。看着他站在那里,旁边的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受到他潇洒自如的气度所影响,而在不知不觉中认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放心吧!”李文洛在上法庭前轻声告诉过她。“就算会被判刑,也绝不会超过两年,何况你这完全是出于自卫!” 这场官司的判决,虽然是经过了好几个月的等待,但终究还是下来了。 当最后判决下来,金郁南被宣判“无罪”的当儿,邱仕良不服气地大喊着要上诉,在法庭上哄闹了好一会儿,等法官敲着木棰要大家肃静,场面才恢复原来的穆然。 金郁南当场哭了。 待在看守所期间的焦虑和忧郁都在宣判的刹那间一扫而空,她等不及走出法庭,便泪如雨下了。 一条干净崭新的白色手帕递到她面前,金郁南抬头一看,是李文洛正温柔地凝视着她,那微扬的嘴角流露着真正的笑。 “这是我昨天让刘小姐去买的,就知道今天会派上用场。”李文洛的语气透着一股压抑的兴奋。“她问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帮她的忙。” 金郁南没有接过手帕,却忘情地扑进他宽厚的怀中,尽情地流泄着多日来郁积在心中的愁苦与惶惑。 “没事的!”李文洛轻抚着紧贴着他胸膛的娇小的螓首,柔声安慰。“一切都过去了!” 邱仕良还要上诉,事情不会就此结束的!金郁南想这样说,但一开口,只有呜咽的哭声,她根本说不出话。 “放心吧!”李文洛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似地低语。“邱仕良没那个胆量上诉,我可以担保。” 她抽噎地点点头,泪水仍潸潸流着。 李文洛扳起她的肩,用手中的巾帕为她拭净脸颊上的泪痕。 “别哭了!”他的声音柔如春风拂面。“再哭下去就可以和花猫结拜喽!” 她抬起脸,对他绽出一抹笑,顿时,李文洛的心猛烈一颤,那带泪的笑靥有如带着雨珠的夏荷,清纯洁净地展绽令人心醉的剔透之美。 就在这一秒钟,他忘却理智为自己所定下的种种束缚,忘却他与金郁南身在何处,只想拥住眼前亭亭玉立柔润的夏荷,用尽一生的心去好好呵护。 他的手指无法离开那仰视凝望着自己,花瓣似的脸庞,那被泪水浸湿黑玉般的瞳眸正对他流露着全然的依恋和爱慕,他情不自禁地缓缓俯下头,满心满眼已被那 “金郁南!” 一声不带感情的冰冷呼唤,打破了这如梦似幻,柔情蜜意的气氛,也把李文洛拉回现实。 “姐” 金郁南看到今天家人的出席,原以为退庭后,他们就离开了,没料到姐姐却折回来找她,令她顿生一种惶惑无措的茫然惊喜。 “大家在等你,动作快一点。”姐姐走向李文洛。“李律师,谢谢你再度挽救了金家的门面,帐单就麻烦你寄过来。对了!我一直没机会介绍我自己。”她落落大方地对李文洛伸出右手。“我叫金郁玟。” “幸会!” 李文洛客套地握了握她的手,感觉到她回握的力量,心中有了几分明白,金郁玟和妹妹金郁南完全不同,是个强势的女子,才一出场,立刻压倒了妹妹的存在气势。 “有你的帮忙,金郁南很幸运,说不定能顺利毕业,不过,她得先请老天保佑她在三星期后的毕业考能顺利通过才行呢!” 金郁玟一面侃侃说着,一面毫不忸怩地注视着李文洛;虽是在讲妹妹的事,却完全无视于金郁南的在场。 “她会做得很好!”李文洛对被逼到姐姐身后的金郁南掠了一眼,轻松地笑笑。“了解她的人,对她都会有信心的。” “哦?”金郁玟高傲的嘴角轻蔑地扬起。“那么你对她是很有信心喽?” 他听出她话中的弦外之音,不动声色地耸耸肩。“她是个聪颖的好女孩。” 金郁玟却哼哼冷笑。“别这么称赞她,要不然,她都要飞上天了。” “那也没什么不好,”李文洛淡然迎视着她刀样的眼神。“她会知道怎么脚踏实地地下来。” 金郁玟没有立刻反应,几秒钟后,才对李文洛挤出一个面具似的笑容。 “总之,谢谢你对金郁南所做的努力,我们先走一步了。” 说完,不等李文洛回答,金郁玟便拉起金郁南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李文洛看着被打开又阖上的门,金郁南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望向他,嘴唇欲语还休地掀了掀,在能有所表示前,门已无情地关上了。 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把眼光移向窗口,想像着她们此刻的脚步已踏向何方,衬衫上仍印有金郁南的泪渍,冷冷地贴附在胸口部位,仿佛是在为金郁南痴迷的依恋做最后的陈述。 李文洛不由得闭上眼睛,紧紧环住自己的手臂,好像这样做,便能留住刚刚被打扰前那情意深浓的一刹那。 “还真是个强悍的女人!” 门边突来的声音唤醒了他沉迷的理智,李文洛偏过头去,看到杨泰倚在微开的门上,懒洋洋地瞟着他。 “我还以为你走了!”李文洛说着,拿起已整理好的公事包,走向杨泰。 “本来是走了,看到金家的大小姐走进来,就跟进来了。”他对李文洛说。“好像是个不太好惹的女人,美丽大方,高傲自大,叫什么名字?” “金郁玟。”对金郁南就这样的离去,李文洛有着说不出的沉郁。 “名字听来镶了金似的。”杨泰开玩笑地道。 李文洛莞尔,不禁同意地点头。“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不能随便碰的金汤匙!” 杨泰的话让李文洛笑出声。“到我那儿喝两杯,怎样?” 他对李文洛嘻嘻一笑。“百忙之中,特地来这里捧你的场,你能不请我去叨扰吗?” 李文洛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开怀地道:“那我们还等什么?” 是的,李文洛感激杨泰的及时出现,在这个时候,有个弟兄陪着自己,还真好!特别是善解人意的老三。 ** 高中的毕业典礼已过,接踵而来的是大学联考。 李文洛如平常地埋首研究摆在桌上的文案。一阵打开大门,走进来的脚步声令他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笔,凝神倾听。过了好一会儿,是收报费的,他颓然地拿起笔,继续被中断的工作。 打从那天被姐姐自法庭拉走后,金郁南就没有再在李文洛的律师事务所出现过了。他本身虽然没有过问任何事情,但是他知道刘小姐已不下n次打电话要和金郁南联络,却毫无下文。 或许她正在准备大学联考,所以忙得连电话都没办法接,经这么一想,李文洛矛盾地又感安慰,又觉落寞。 他不自觉地拿出上次被金郁南涂抹得不成样的照片,回想那晚她在西餐厅窗外又喊又叫又扮鬼脸的模样,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是,当时,他的确是对她的胡闹又惊又怒。李文洛不由得叹了口气,那是多久以前的事?算算日子也不过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感觉上却像过了许多年似的。 看着那张照片,李文洛想像着金郁南埋头用功的模样,想像着她踏进大学窄门后的无忧神态,忍不住微笑,小丫头要蜕变成为自己理想展翅的鸿雁了! 飞吧!小丫头!李文洛不觉在内心高喊着:往高处飞去,尽情翱翔在属于自己的天空中吧! 第七章 金家大宅。 门锁响了两下,一个佣人模样的中年妇人手端盛满饭菜的托盘走进来。 “二小姐,吃饭了。” 金郁南听而不闻,失神地坐在镶框着铁栏的窗前。 那妇人一言不发地收起前一餐未动的食物,退出这个看来豪华舒适却无人味的套房。 这是金郁南的房间! 早在很久以前,她第一次逃家后,这房间便装了铁窗,金明炀也曾将她关锁在房里,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教她如此绝望。 那天被姐姐拉出法庭后,金郁南的确对父母兄姐骤来的关怀感到受宠若惊而不知所措。 “这阵子你待在看守所不好受吧?” 这是父亲第一次这样和言悦色地对她说话,令她慌张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瞧你瘦了不少。” 母亲也是首回对她展现笑容。 兄姐虽是神情冷然地瞅着她,倒也没开口说什么刻薄之语。 当时她以为是李文洛的热心令自己的家人改变了对她的态度与看法,为此,她真的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内心好感激李文洛的帮忙,第一次,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她下定决心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努力用功,考上理想的学校,做个与李文洛相配的人! 所以此后,她对父母建议每天由司机接送上下学时,除了无言的惊喜外,自然是点头答应。虽然将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李文洛,但是,她知道李文洛一定很赞成她这么做。 她顺利毕业了。 “今晚我们会有个重要的客人来家里,你可要穿得体面点!” 毕业的当天,坐在客厅里的母亲一见她兴冲冲自学校回来,便这样对她说,也不让她出门,她只好打消带来毕业证书去找李文洛的念头。 父亲对她颇为自豪的毕业证书并没多看一眼。 饭菜的香味飘散在整个房间,被打断思绪的金郁南只感到阵阵对食物的厌恶,这味道让她想起那个必须穿得体面的晚上。 那个令她从此见不到李文洛的晚上! 她恨那个晚上! 那晚的重要客人是山田,她记得他油亮的秃头,更厌恶地想起山田令她起鸡皮疙瘩的异样目光。 父母的日语都讲得极为流利,兄姐的日语程度虽及不上父母,沟通不成问题,而她却完全不懂。 席间,听着那起伏不断的异国笑声,她觉得自己整晚坐在那里像个傻瓜! “郁南!”母亲在客人走后,来到她的房间。“山田先生对你赞不绝口呢!” 她笑笑,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为了这个日本色鬼,她已经白白浪费了一个能够用功的夜晚。 “这么晚了,还要看书?”母亲对她摆在案上的书扫了一眼。“你真的变了很多,最近几个月你都很用功。” “大学联考快到了嘛!” 她一直告诉自己,只要能进大学之门,离李文洛又会近了些。但是,她无法开口对任何人透露这个心头的小秘密,甚至生她养她的母亲。 “郁南!”母亲笑了笑,捧起她的脸。“别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考什么大学呢!看看你,人都瘦了好几圈了。” “可是哥哥和姐姐他们他们都大学毕业,还还念了研究所,我我只有高中”母亲对她这种异于平常的关爱,反而令她惴惴不安地嗫嚅起来。 “你呀!你现在最值钱了!”母亲脸上的笑意加深。“只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不知怎地,母亲的笑意教她感到不寒栗。 “妈”她不由得怯怯地开口。“我我不懂” “那晚山田先生在花园的车道上看到你就对你印象深刻了,”母亲的笑像戴上了菩萨面具似的。“今晚见到你,更是对你情有独钟哩!” “这”她紧张不安地动了动嘴角。“这和我有关系吗?” “当然!打从生你养你到现在,你从没像这一刻让我感到开心。” “”她不明白,却没敢开口问清楚。 母亲和蔼地看着她继续说:“虽然山田配你是老了点,也离过婚,不过,他在日本商业界的地位可是不容忽视。他看上你,真是我们金氏集团要进军日本的好机会,你可不能让爸妈失望!” 顿时,她浑身战栗,冷汗涔涔,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母亲似乎无视于她惊骇的反应。“看书是件好事,不过,可别累着身体,你就要当新娘了,所以还是早点睡吧!” 就在母亲要打开她的房门往外走时,她终于鼓起出声的勇气。 “我我讨厌那个日本人!” 母亲回过头来看她,声音冷硬得不近人情。“你喜不喜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山田看上你,而山田是能让金氏集团打进日本市场的跳板!” 霎时间,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原来家人对她的态度好转是因为她终于能对金氏家族有所贡献了! “我不要嫁给他!”她登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我不要嫁给那只猪!” “嫁不嫁由不得你!”母亲不为她的剧烈反应所动。 “你们为什么不把我赶出这个家?!为什么不像当初那样放弃我?!”她忍不住哭喊起来。 “我和你爸原本有这个打算,不过,山田刚好在电话中问起你,我们总要对人家有个交代。”母亲的唇边又浮起那面具似的笑。“反正你在内在外的表现不但没你哥哥姐姐优秀,反而处处丢尽我们金家的脸,这回可是你戴罪立功的好机会!” “你们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捅死我算了?”她的哭声更剧烈了。 “别再说傻话了,反正你等着嫁人就是。”母亲不理她的悲愤,径自转身要走出去。 “妈!”她赶紧冲过去,拉住母亲的手,苦苦哀求。“我保证从今以后不再丢金家的脸,拼命努力用功,别把我这样嫁给那个日本鬼子,好不好?” “你爸都答应人家了!”母亲毫不动容。“你都已经十八岁了,不应该不明白我们金家一向言之有信的,别再这么不懂事,听到了吗?” “妈,我求求您,拜托您,别把我”她不由得跪在母亲脚边,紧攒着母亲的手,涕泗纵横,暗哑地求着母亲。“别再说这些傻话了!” 母亲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房门也在她能拉住以前,重重“砰”地关上了。 仿佛被当时沉重关门的声音敲醒似地,金郁南反射性地全身猛震了一下。 她曾想办法如从前般逃家,但还没走出家门就被抓回来。不仅门锁也从此加了好几道,增请的保镖更是二十四小时地守在她的房门口。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曾想过自杀,但只要一伸手触到颈上的水晶项链,李文洛的影像便如影片般不断地在她脑中重播着,她不想死啊! 父母根本不怕她绝食,因为会有医生来定期为她打营养剂。 望着外面蓝得耀眼的天空里,一群飞过的麻雀,金郁南真希望自己是只能飞的鸟,即使是只不起眼的小麻雀也好!这样她就能飞去看李文洛了! 她想着想着,不自觉祈祷似地跪在窗前,仰起泪痕犹湿的脸庞,望着无垠的天空。 上苍啊!她是金郁南,今年刚满十八岁,一个被迫的待嫁新娘冥想到这里,金郁南不禁泪如雨下,原来自己已到了可以当新娘的年龄了,不知道李文洛还会不会只当她是个不解世事的小孩子? 小丫头!他总是这么喊她,而她每次听到李文洛这么叫她,总会不满地噘上半天的嘴。 小丫头!现在,她却好想好想再听他这样叫自己一次。 ** 这天李文洛刚与一位客户在grandhyatt用完餐,送走客户后,把车钥匙交给门僮,等待自己的跑车时,不意看到金明炀一家人也正推门而出。他的眼光下意识地搜寻这四、五个人的小团体,失望地发现金郁南并不在其中。 “这不是李律师吗?”金郁玟穿着一身紫红色套装,款款走过来。“好久不见了。” “你好,金小姐。” 李文洛客套地点点头,目光礼貌性地瞟金氏夫妇,对他们招呼地点点头,后者也以同样态度答礼。 “在这里碰到你可真令人感到意外。”金郁玟笑容可掬地望着他。“我以为律师们只在法庭和办公室打转。” “有时候也得交际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同样是姐妹,和金郁南交谈时用不着任何伪装,而和金郁玟说话时,他却感到必须戴上面具似的笑。金郁玟同意地点点头。“交际也是一种投资!” 李文洛笑笑,金郁南的近况在他疑问的脑海徘徊不去。“对了!大学联考放榜了,你妹妹考上哪所大学?” 金郁玟哼哼地淡笑。“她轻松得很,不用考大学。” “嗯?”他不解地看着她。 “你很关心她嘛!”金郁玟的笑容里饱含轻蔑与戏弄。 “她是个好孩子!”他试图用语气中刻意的淡漠掩饰内心极度的关切。 “是吗?”金郁玟的笑有股隐隐的危险。“谢谢你对她的关心,再过不久,她就要嫁到日本去了,她现在准备做个快乐的新嫁娘呢!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寄喜帖给你的,你可别忘了来参加婚礼。” “噢!”顿时,李文洛感到被雷击般怔了怔,理智及时提醒了他,总算没当场出丑。“这样啊!”他勉强挤出一个笑。“那么我就坐着等好消息了。” 这时,门僮将李文洛的车开来了。 “抱歉!我先走一步了。”李文洛自门僮手中接过钥匙,递了小费后,对金郁玟一行人礼貌地点点头。 “就这么说定了!”金郁玟看着他上车,笑容亲切似地对他摆摆手。“再见了!” “再见!” 李文洛迫不及待地发动引擎,离开饭店,往市郊驶去。他几乎无法认清所驶的方向,理智犹保持了一丝清醒,他的脚还不致将油门踩到底,但足以引来阵阵不满的喇叭声了。 原来小丫头要结婚了!李文洛的心仍不太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为金郁南庆祝十八岁生日仿佛还是昨天的事,而不久,她就要远嫁日本,为人之妇,不久也将会为人之母。他竟然一直没发觉,原来,小丫头已经长大了!大到可以当新娘的年纪了! 不知对方是不是一个懂得呵护她的人? 他不禁回想初次见到金郁南时,她那刁蛮的模样。看她的样子,应该不容易受到欺负。想到这里,李文洛不由得叹了口气,但愿金郁南的结婚对象会了解其实在她刁悍倔强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十分容易受伤的心。 看着夜空的繁星点点,恍惚中,李文洛似乎又看到那张他早已看习惯的纯真嫩丽的脸庞,那西餐厅中,在众人掌声下,闪着兴奋光采的小脸,对他流露着分享的笑靥。 我不知道你喜欢听真人演奏,我可以冒充一下哟! 那清脆的声音此刻忆起,更教他的心有种被撕裂的痛楚,李文洛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西餐厅的一幕,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他忍不住想像着金郁南穿起白色婚纱的娇俏模样,她会是个极漂亮的新娘,能与金家的千金小姐结合的人,想必也是极为优秀的人物! “小丫头,祝福你了!” 他带着无法形容的痛楚凝望着星光灿烂的天空,久久终于失神无声地对黑夜中的幻影说着。 ** “老六!” 杨泰旋风般地冲进了李文洛的办公室,气喘吁吁地瞪视着莫名其妙看着他的李文洛。 “什么事这么急?”李文洛通知坐在外面的秘书端杯水来。“又有什么急事要我帮忙处理了?” “是是天大的急事!”杨泰接过秘书端来的水,道了声谢,转向李文洛。“你知道小姑娘要要嫁给谁吗?” “小姑娘?”李文洛不解地蹙起眉,随即想到金郁南,下意识地挤出一个笑,压下心头突来的抽痛。“噢!你是说金郁南吧?” 杨泰喘着气点点头。“当当然。” “对方应该是日本的富豪吧!”李文洛隐忍着颓丧道。 “是富豪没错!”杨泰喝了口水,气总算顺过来了。“可是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 李文洛想了一下,瞅着杨泰,一股隐隐的不安蒙上了他的心头。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他扬起眉毛问。 “山田裕次郎!”杨泰从怀中掏出一份从杂志里复印来的资料。“这是几年前美国财富杂志对山田裕次郎的特别报导。这个人有钱到极点,但是,听说此人对幼齿的女孩特别感兴趣,这个人要配你那个小丫头未免太令人作呕了吧!” 李文洛没来得及细嚼杨泰最后的那句话,只心急地读着手中的那份报导。上面谈论着山田商社社长,山田裕次郎,怀抱世界性的投资计划及个人财产上的大致评估,另外还提到他的年龄是四十八岁。 四十八岁!李文洛看了看杂志上的日期,眼睛不由得微眯了一下,这是山田裕次郎五年前的年龄,那么现在不就 照片不是印得很清晰,但是可以看得出来渐秃的头发,扫把似的浓眉下有一对肥厚的单眼皮,微带朝天的鼻头加上过厚的嘴唇,整张轮廓凑合起来,给人一种阴鸷的感觉。 “你是说,这个人是金郁南要结婚的对象?”他质疑地追问。 “错不了!” “你怎么知道?”李文洛不相信金郁南会选择这样的人当结婚对象。 “记不记得我上回来没看到这位小姑娘?”杨泰习惯性地把脚跷起。“向你问起,你说她要结婚。” “嗯!”李文洛点头,那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了。 “我只不过知道一下这小姑娘突然要结婚的对象是谁。”他别有涵义地瞟了李文洛一眼。“因为我觉得这个小姑娘有可能不是自愿要结婚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自觉重复地问了这句话。 “我想她是心里另外有人。”杨泰掩饰地清了清喉咙。“所以我去稍做调查了一下,结果发现真如我所料,被逼婚的小姑娘现在被家里软禁起来,你该猜得出原因吧?” 一时间,李文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久久,才讷讷出声:“这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金明炀要这样?难道”“就是那个难道!”杨泰呼了一口气。“不愧是金氏集团的头头,为了事业的发展,宁可牺牲女儿。” 仿佛是无法承受这个消息似的,李文洛用手扶住了沉重的额头,回想金家的每一人对金郁南冷淡的态度。他原以为这只是环境的关系,血原该是浓于水,对一个无法超越兄姐的孩子再怎么失望,终究是一家人,没想到,金明炀竟会把金郁南当成一种事业发展上的交易品。 刹那间,金郁南对自己作怪的鬼脸,对自己依赖的娇态,对自己撒赖的笑靥全在眼前回转起来,李文洛实在无法想像这么一个含苞待放、花样年华的少女如何和一个几乎可当自己祖父的人共同生活一生一世! 顿时,他的心又慌又乱,又惊又怒,他们怎能如此对待这样一个令人怜惜的小娇女?!念及被软禁至今的金郁南,李文洛的每根神经都被针猛扎到般地深深刺痛了起来,不知她现在被折磨得憔悴成什么模样? 他猛然想起一个礼拜前在饭店门口碰到金明炀一家人,另外那张陌生的面孔。此刻忆及,有了几分熟悉,那就是山田!尽管印象模糊,但他仍能感觉那亲眼所见的身影比这资料上的照片苍老肥胖了几分。 谢谢你对她的关心,再过不久,她就要嫁到日本去了,她现在准备做个快乐的新嫁娘呢!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寄喜贴给你的,你可别忘了来参加婚礼。 霎时间,几个月前,自己与金家共餐的情形又回到眼前,他冷汗涔涔地发现了一件事,原来金郁南在自己的家庭中竟是如此的孤立无援!她竟是如此不见容于金氏家族! 想到金郁南的孤独无助,李文洛的心便痛得扭曲不成形。他似乎能看到金郁南原该清纯无忧的眼眸中闪着凄苍绝望,原应享受青春欢乐的小丫头啊!怎堪遭受如此无情的摧残? “老六!”杨泰了解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你要怎么做?” 李文洛明白以自己这样的身份,别指望能说得动金明炀打消这个交易婚姻的念头,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金郁南在这样毫无反抗的余地下被牺牲掉。 蓦地,他想到了金郁玟。 ** 这是一间装潢雅致的咖啡屋,下午两点三十分刚过,正是喝下午茶的时刻。一阵开门的铃铛声响起,跟着,便是一个穿着宝蓝色套装的丽人走了进来。 她在门口略做停顿,对上前来打招呼的服务生摆摆手,曼妙的目光停在一处角落,提起优雅脚步,走了过去。那款款微移的身影,着实让旁人用赞叹的眼光跟随至角落,看着她停在一个俊朗儒雅的男人面前。 那男人鼻上的金丝眼镜遮去能透露他心绪的眼神,只见他礼貌地对这位引人注目的丽人伸手示意她坐下。 “李律师!”金郁玟优雅地坐在对面的座位里。“没想到你会突然约我出来,有事吗?” “我想谈谈有关你妹妹的事。”李文洛职业性地开门见山,说明本意。 “哦?”金郁玟现出感兴趣的表情。“对金郁南的婚事,你有意见?” “我只是想知道这桩婚事是不是她自愿的。” 金郁玟瞟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 “她是你妹妹,难道你不关心她?”他淡淡地反问道。 “是妹妹又怎样?”她完美高傲的脸上现出一丝鄙夷。“从小到大,她除了丢尽我们金家人的脸以外,为我们这个家做了什么?现在山田商社的社长看上她,正好是她为这个家出力的时候。” 李文洛不动声色地沉吟了几秒钟。“你们金家财大势大,需要靠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去出卖自己来发展金氏财团的实力吗?” “商场如战场,有捷径可走,自然就选又省时又省力的方法,李律师,你是个聪明人,不应该不明白这个中道理。” 李文洛盯视了她好一会儿。“你的手足之情就仅止于此吗?” “手足之情?”金郁玟冷冷地笑了笑。“她在我们家本来就是多余的!她本来就不应该姓金!” “什么意思?”他紧迫盯人似地问。 金郁玟微微一怔,立即抿紧嘴,仿佛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顿时,沉默在空气中诡异地僵持着。 久久,金郁玟先开口了。“总之,就是这样,李律师,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外人是没资格干涉的。” 这是李文洛无法反驳的事实。 “你的关心我会让金郁南知道的。”金郁玟眼中写满了恶意。“到时候,我定让她为你特别准备一份她的婚纱照。”她盈盈地站起来。“毕竟,你曾这么尽心替她脱罪,而且,不只一次。” 她朝坐在那里,深思不语的李文洛笑笑,那笑容如人工雕琢般地无懈可击。 “谢谢你今天的邀约,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谢谢你的赴约。” 李文洛不让内心低落的情绪将自己淹没,看着金郁玟踩着优雅的步伐走出咖啡屋,他才沉重地叹了口气。 想到自己就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金郁南背负着如此不堪的任务嫁给那个脑满肠肥的日本人,她大半的人生就这样伴着一个已过半百的中年人黯淡度过,他就感到像万箭穿心似地痛不可言,却说不出是什么地方痛。 李律师,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外人是没资格干涉的。 金郁玟的话击中了他的弱处,这是生平第一次,李文洛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面对解救金郁南濒临的危机,竟是这样地束手无策! 别怕!一切有我在! 这是他曾对金郁南做过的保证,然而,他却无法为她此刻的困境伸出最有力的援手,只能眼看着她在金氏财团的企业野心下,沦为发展势力的工具而往痛苦的深渊无助地坠陷下去。 他失神地望着桌上已冷的咖啡,难道真的无法可想了吗? ** 金郁玟坐在自己房间里刚挂上专线电话,冷绝地推掉了一个追求者的邀约,那是温森公司老板的次子。 温森公司的规模不大,而且追求者又是次子,已婚的长子早已稳握公司大权,这个次子在公司实在起不了作用,着实让人看不上眼。 向来处处表现优异,外表美艳、气质高贵的金郁玫,可从不会浪费时间与条件不够的男人交往!尽管如此,追求这位被誉为“完美的富家女”的男士仍大排长龙,数不胜数。她突然想起今天下午与李文洛的一席话,虽然他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但是那关切的语调却逃不过她的耳朵,李文洛似乎对金郁南别有一番特别情意。 金郁玟看得出妹妹向来对李文洛深具好感,只是不晓得深到什么程度,不如就拿今天下午的事去试探她的反应,看看她喜欢李文洛到何等地步! 像是要主持一场趣味游戏似的,金郁玟想着,便站起身,整整身上的睡袍,走出自己的闺房,从容地朝廓上站着警卫的一端踱去。 ** 金郁南曲膝瑟缩在床上靠墙角而坐,失神的眼神定定停在黯淡的空中,她看来消沉憔悴,思绪缥缈到另一个空间,甚至连钥匙扭转与开门的声音都无法将她拉回现实。 金郁玟沉默地看了妹妹好一会儿,冷淡的眼中没有一丝光热。 “今天下午李文洛约我喝茶。”她单刀直入地说,眼光紧盯着金郁南的脸部,不放过每个可能的反应。 几秒钟后,她看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结果:金郁南的眼睛立刻亮了一下,欲言又止地朝她望了望。 “他问起你,”金郁南再度亮起的眼睛让她满意地卷起冷然的嘴角。“我告诉他你正准备要嫁到日本去。” 金郁南不自觉带着期待望着姐姐,金郁玟却故意住口不说了。 “早点睡吧!晚安。”金郁玟不打算对妹妹多说,转身要走出去。 “姐!”如她预料的,金郁南果真急急叫住了她。“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她转身看着那张充满期盼与焦虑的脸庞,并不说话。 “他说了什么?”金郁南心急而胆怯地问。 金郁玟像抓到把柄似地微微一笑。“你喜欢那个李文洛吧?” 金郁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抿着嘴没有回答。但这个反应对金郁玟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这也难怪,他的外表丰神俊朗,最能吸引像你这样年纪的人。” 对于姐姐带刺的语气,金郁南习惯性地保持沉默。 “他要我跟你说,”金郁玟顿了顿,有意吊妹妹的胃口。“祝福你,还说你一直是个好小孩,结婚对你来说会是很幸福的结果。” 看着妹妹越来越白的脸色,金郁玟眼中隐隐闪着满意的光。就在转身离去之际,她又看了妹妹一眼。 “对了!我还答应他要送一套你最美丽的婚纱照给他作纪念,好歹他也帮你脱罪了两次,不致让我们金家颜面扫地。” 话一说完,金郁玟不等妹妹的反应便走回自己的房间了。金郁南的反应全在她的掌握之中,一种恶意的兴奋此刻正在她体内窜流着。 金郁玟刚回到自己的闺房,还没坐下,专线电话又响了。 是另一位无聊的追求者要邀她明天共度晚餐,她才没那种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人身上。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骤然闯进了金郁玟的心中,她倒想看看李文洛对金郁南的情意究竟有多深,想到这里,金郁玟不觉笑出声来。 这将会是一场十分有趣的游戏,她开始有点迫不及待了。 第八章 李文洛走进这家装潢典雅幽静的餐厅时,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 他对走上前来招呼的侍者低语了几句话后,侍者便领他到一个有隔间的位置上,餐桌旁已坐了一位艳丽的佳人。 “不愧是律师,”她笑容可掬地抬头看他。“果然准时。” “金小姐,”他在对面坐下,眼神有着疑惑。“找我有事吗?” “是有关金郁南的事。”李文洛开门见山的态度挺合她的胃口,所以她也不浪费时间,单刀直入。侍者送来了几盘精致的热炒,很明显地,是金郁玟早已点好的菜单。李文洛没有开口,只是质疑地盯着她。 “我考虑过你说的话。”金郁玟直视着他的目光。“我们金家的确是财大势大,的确是用不着拿金郁南去做在日本的跳板。”李文洛没有出声,只定定地看她。 只听金郁玟继续。“但是我父亲决定的事,并非能轻易改变,不过,父亲一向对我说的话会详加考量。”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李文洛小心地注视着她,缓缓地说。“这是你们金家的家务事,外人是管不着的。” “不错!”金郁玟啜了口茶。“不过,要是你能加入,自然不算外人。” 李文洛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脸上现出不解,心中却响起警戒的钟声。 “我可以说服父亲,让金郁南不嫁给山田,但是,”她目光锐利地射向他的眼瞳。“你必须成为金家的大女婿。”他的眉心不由得紧紧蹙起,背脊无端起了股寒意,实在弄不清眼前这个金郁玟究竟想搞什么鬼。“我从小就在商场上打滚,”金郁玟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没有一丝人气。“做事向来讲究胜算,我哥哥也一样,他就快要跟世和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女结婚了,这么一来,更加恐固了他在企业界的地位。”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和你妹妹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能输给我哥哥!输给他等于输掉我在金家的地位。”她缓缓打量着李文洛,仿佛他是待价而沽的羔羊。“以你在法律界的名气,成为金家人是当之无愧,而且父亲一定会赞同,这对他日后要竞选议员无非是一大助力。” 李文洛轻哼了一声。“原来金家高贵的外表下,全是金钱名利的奴才,难怪金郁南在你们家这么吃不开。”他上身微往前倾,将手肘架在桌上。“这是你们一家人杯葛她的原因吗?” “金郁南”金郁玟冷冷一笑。“她根本不配用这个姓!” 他一听,心头不禁一惊,难道金家的人对金郁南的冷漠别有原因? “你是在和我做交易吧?”他收起诧异的心神,扬起眉看金郁玟。“你可以说服你父亲让金郁南自由,条件是让我娶你,是不是?” “不错。”李文洛的不?嗦让她感到痛快。 “那么我就有了解真正原因的权利了。” “权利?”她哼笑了一声。“律师果然不同,在交易前就先顾及到本身的权利。好吧!不过,在谈到你的权利以前,我要先告诉你一件事。” “说吧!”到现在为止,他仍搞不懂金郁玟究竟心怀什么样的鬼胎。 “昨晚我告诉金郁南我和你见面的事,说起你,她的表情就不一样,我想,她一定很想见到你,”金郁玟轻描淡写地说着。“你呢?想不想看看为你而改变的金郁南现在到底好不好?” 顿时,李文洛感到整个心脏悸动起来,金郁玟死死咬住这一点,居心何在?不过,职业已教他习惯性地不动声色。 “想想看!”金郁玟微偏着头,脸上的笑优雅极了。“金郁南能从一个小太妹成为规矩的高中毕业生,这是多大的转变!李律师,这个怀春的少女,心思在围着你打转呢!”“金郁南和你相差七、八岁吧?”李文洛情绪不显于色,闲适地往后靠。“为什么她会这么不见容于你?是怕她潜在的能力胜过你吗?” 金郁玟的脸色变了变,优雅的神情中登时现出鄙恨的煞气。 “我会怕那个私生女?哼!她算什么!她根本”她随即发现自己说溜了口,不由得抿了抿嘴,对李文洛冷笑。“不愧是律师,随时运用套话的技巧,令人佩服!” 果然是另有原因!李文洛想到金郁南对家人胆怯的神情,他的心便为她痛起来,她爱她的家人,也害怕她的家人,却得不到相同的回报 “事实终究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警醒地回到现实。“怎么知道这就是真相,说不定答案是在另外两个手足身上。” 言下之意,真正的私生女有可能是眼前这位身为姐姐的她。金郁玟不禁怒形于色,从小到大,她从未受到如此的侮蔑和轻慢! “金郁南是冒牌的金家人!金家除了金郁南以外,有谁不晓得?”她怒气冲冲地拍着桌子。“是我母亲” 她猛地顿住了,眼见周围的人都以好奇的眼光望着她,金郁玟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赧然,不禁恨恨地瞪视着坐在对面的李文洛。他竟把律师在法庭上的那一套全搬出来用了!是他害她当众失态! “我明白了!”他不愠不火自语似地说。“这在法律上算是通奸。” “胡说!是那个被我父亲开除的司机强迫我母”她惊怒地猝然止住冲口而出的话,但是却太慢了。“李文洛!” 李文洛一言不发,定定地凝视她。言及至此,他已了解为什么金郁南被家人排斥的原因了。 当年被金明炀开除的司机为了报复,便找到机会玷辱了金夫人。金夫人因此怀了金郁南,李文洛可以想像当时的金夫人一定在掩人耳目之下,千方百计地要拿掉这个不该有的孩子,却没有成功。 因为金郁南来到这个得不到家人关爱的世界,她的存在对名利至上的金家而言,无疑是个奇耻大辱。对金夫人来说,更是一个作不完的噩梦。 可想而知,金家对这件事必是守口如瓶,只有金郁南本人被蒙在鼓里;但是或许不知实情对她而言,会比较好些。想到这里,李文洛不禁为金郁南的身世感伤,这不是她的错呀!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她的选择! 然而,面对金郁玟,他仍面无表情地注视压抑着暴怒的她,不说一句话。 “总之,”金郁玟深吸了一口气,态度回到原有的从容,尽管嘴角的笑仍有些僵硬。“是你成为金家人,还是金郁南成为日本妻,全看你的选择了。” “你似乎对没有感情的政治婚姻很有兴趣。”他不置可否地道。 “我们所谈的是桩交易。”金郁玟匡正地说。“感情是不值钱的东西,我的父母不也是这样过了几十年。” “说得倒很有自信。”虽然眼前这个女子的说法令他不寒而栗,李文洛仍旧维持声音的平静。“你高估了金郁南在我心中的分量。” “那么就是金郁南的悲哀了。”她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我的评估一向不会出差错的,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顺便提醒你,金郁南和山田老头的婚期就在几个礼拜之后,但是,明天这个时间以前,我得不到你的答覆,那么你就和金郁南梦中相会吧!” 金郁玟把话说完,便起身离去了。 ** 看着桌上完全没动用的菜肴,李文洛毫无胃口,再没有举箸的意愿。 果然是正宗的金家人!李文洛对着金郁玟坐过的位子嘲讽地笑笑。交易的作风稳准狠,不留半点情面。光是看金郁南与家人不算相似的轮廓,他便能完全相信金郁玟所说属实。 昨晚我告诉金郁南我和你见面的事,说起你,她的表情就不一样,我想,她一定很想见到你 金郁玟在前一刻所说的话蓦然钻进脑中,李文洛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金郁南花瓣似清纯的脸庞,黑玉般的眼眸,还有撒娇依赖的笑靥。 你呢?想不想看为你而改变的金郁南现在到底好不好? 顿时,李文洛心痛地闭上眼睛,金郁玟的话着实击中他脆弱的一环,恶毒地撩拨他卖力压制着想见金郁南的冲动,随着她的话,对金郁南的思念如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的心灵深处。 想想看!金郁南能从一个小太妹成为规矩的高中毕业生,这是多大的转变!李律师,这个怀春的少女,心思在围着你打转呢! 理智在告诉李文洛,这是金郁玟蓄意的攻击,但这番话的确唤起了他每根神经对金郁南的渴望,他挥不掉充满金郁南笑声的往日。 从初次见到她飞女毛孩儿的模样,到最后一次在人去楼空的法庭里,她倚在自己怀中哭泣的情景,李文洛抑制不住对每一细节的记忆反复咀嚼。 金郁南!他一直当她是个不懂人事、未经磨练的小丫头,曾几何时,她调皮捣蛋的神情,哭泣撒娇的模样,已深驻在他的心头。 她让我想起小玄! 杨泰的话骤然又回到他的耳边,他不自觉地抱起手臂沉思着,金郁南和苏小玄的影像在他脑海不断地交替着,越来越快,最后只剩下金郁南泪眼婆娑、迷?凄然的神情。 真的,没骗我? 情绪不稳时,她老是这么挂着眼泪问他,一想到此,李文洛心中的怜惜便油然而生,小丫头!要是此刻她是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一定会将她揽入怀中,并且告诉她,自己从不骗她! 然而,金郁南并不在他面前,她此刻仍如金丝雀般被软禁在金家豪华的巨宅里,直到出嫁的那天,才会被释放出来,转换另一只更大、更华丽的牢笼。 金郁南和山田老头的婚期就在几个礼拜之后,但是,明天这个时间以前,我得不到你的答覆,那么你就和金郁南梦中相会吧! 李文洛不由自主地全身猛然一震,脑海浮现着穿着白色典雅婚纱的金郁南与年过半百、秃着头顶、肥胖苍老的山田携手步上红毯的另一端,他的背脊不觉凉意阵阵。 不行!李文洛的眼瞳骤然一缩,他不能放手不管,刚刚那个念头令他窒息!他必须先确知金郁南的情况! 他毫不犹豫地拿起行动电话,拨了个号码,在“嘟——嘟——”几声后,话筒传来了一声女性的回答。 “金小姐吗?我是李文洛。” 话筒传出几声轻笑。“这么快就有答案了?效率真高!”“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要先和金郁南说个话,你能帮忙吗?”他毫不踌躇地问。 对方沉默了一阵子。“要确定金郁南是不是还活着吗?”接着是讥讽的笑声。“你当我们在绑架她呀?” “你要我答应你的要求,当然也要让我答应得心服口服。”他淡淡地道。 又是一阵沉默。“好吧!你半个钟头后,再打这支电话来。” 待金郁玟说完便将手机关掉,李文洛将小巧的行动电话放进衣袋,看了看表。付完帐后,便走出餐厅,坐上自己的跑车,往自己的办公室驶去。 李文洛打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按亮电灯,瞥见灯光黯淡的会客室,不由得想起几个月前的夜里,金郁南一身飞女装扮潜进这里,被自己逮个正着的情景。那时自己对刁蛮无礼的金郁南完全不具好感,却下意识地同情起她无处可去倔强的可怜相。 然后呢? 他不自觉地倚着门橼回想起第二回在这里与金郁南不期而遇的夜晚。那是在第一次为她打赢官司的晚上,她穿着浅粉带绿的套装,一身人模人样,但依旧无处可去! 她曾一把抢下他的金边眼镜,戴在自己脸上。 咦?没度数?你的视力正常嘛!你没事干么要这么闷骚戴着眼镜? 想到这里,李文洛便不禁莞尔,伸手轻触鼻梁上的眼镜,那时的金郁南还真顽皮呢! 突然,他警醒地回过神来,对墙上的挂钟瞥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了。他拿起电话,拨了号码,对方很快就有回音了。 “李文洛吗?” 金郁玟早算准他拨电话的时间了,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讲电话,他也会比较自在些。 “是的。”他靠坐在办公桌上,抱着手臂简短地道。 “你等一下。” 话筒传过金郁玟机械式的声音之后,便是一大片的岑寂。凝神竖耳,李文洛还能隐约听到锁匙转动及开关门的声音,他不由得皱起眉,金郁南所处之地究竟是个怎样的牢笼? “喂?”金郁南的声音蓦然从电话的另一端怯怯传出。 就在这一刹那,李文洛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那声音听在耳里是如此的怯弱,怯弱得教人心痛!她往昔那种欢悦无忧的笑声到哪里去了? 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气,抑住内心的激动,勉力维持语调的平静。“嗨!小丫头,好久不见了!” 电话的那一头沉默了,久久,才传出哽咽的声音:“你在哪里?” “办公室里呀!最近”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及时止住顺口而出的问好,明知她在水深火热中,这是多余的问候。 “不好!”金郁南却在电话的另一边泣不成声了。“我一点也不好!我” 听着听筒里的啜泣,李文洛的眼眶不由自主地也发酸了,一时间,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不要去日本!”金郁南在电话里哭得厉害,情绪也渐渐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会生不如死可是我不要就这样死掉我” 李文洛不由得拿掉眼镜,低头捏着眉心,无觉于眼角滑过的泪滴。若有翅膀,此时此刻,他真愿飞到她身畔,告诉她不会有事的!然而,现在的他,却什么也办不到,只能握着电话静静听着她的泣诉,他真恨自己的无能! “喂喂!”她的声音骤然暗哑又焦急地响起。 “什么事?小丫头。”他赶紧出声,力求语气的平稳。 “你别挂电话!”他可听到她重重吸气的声音。“我怕以后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别说这样的傻话了!”他的心在沉落,嘴里却轻松地笑笑。“不管你人在哪里,我都会在呀!”最后一句,他说得十分没把握。 “你骗人。你是小狗!你骗人!”她一迭声沙哑地喊着。李文洛怔愣了好一会儿,思绪飞快地运转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地开口。“我不骗你的,小丫头,来!告诉我,如果你不必去日本,你会想做什么?” “这是不可能的事!”她嘤嘤地哭着说。 “说吧!我在听呢!想想你最想做的事!”他忍着喉间的梗塞,轻声哄道。 金郁南在电话的另一端深吸了口气,久久才模糊低声地问:“你你会再听我弹琴,为我鼓掌吗?” “当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我会想学钢琴”那声音更细了,仿佛在说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这样吗?”李文洛微微一笑。“你姐姐在那里吗?” “她在!”细微的声音满含着欲语还休的不舍。 “我得和她谈点事,小丫头。”他不觉沉重地吐了口气。“答应我,不管在哪里,都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唔嗯!你为什么要这样交代我?”她敏感地嗅到隐隐的不安。 “没什么!要记住好好照顾自己!”他忍住心口被撕裂般的疼痛,没事人似地笑笑。“现在把电话交给你姐姐吧!” “可是”她的声音充满了恋恋不舍。 “听话!”他维持了语调的平静,内心却在做最后的告别。 “谈情说爱完了吗?”金郁玟的声音在半分钟之后响起。 “金小姐,明天中午有空吗?”他的声音恢复职业性的公式化。 “要和我约会吗?”她的语气充满了胜利。 “随你怎么去定义,就今晚同样的地方。”李文洛的声音不变,心却已变得又寒又痛。 “好!中午十二点,别让我久等。” 金郁玟的声音从电话里听来,冷硬得不真切,但是,对李文洛来说,这仅属次要,重要的是,明天对金郁玟所做的答覆。 ** 在这个消费昂贵的餐厅里,虽是用餐时间,客人却不多,因此更显得气氛的幽静。 “十二点整,你果然守时。”金郁玟在李文洛的对面坐下来,笑容满是修饰过的赞许。“你会是个称职的金家人。” “你很有把握我会答应你。”李文洛面无表情地说。 “我是金家的人,记住!”她动作优雅地翻看着菜单。“金家人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李文洛微微别开头,金郁玟脸上的志得意满令他有厌恶之感。 “你什么时候能够说服你父亲?” 金郁玟点了几样菜,待侍者离去后,她神态悠闲地看着李文洛。“自然是看你的配合度喽!” “我的配合度也当然视你的工作效率而定,”李文洛神色自若地迎视她。“还有,我希望她能赶上这个音乐学院的秋季班。” 她狐疑地接过他手中的简介,打开一看看,是奥地利某家知名的音乐学院。 “让金郁南上这么好的学校,你也未免太高估她了!” “以她现在的实力当然不行,不过,她会迎头赶上的。” “就算这样,要申请也来不及了。”金郁玟随手把简介摆在一边。 “原来财大势大的金家也会有不行的地方。”李文洛卷起的嘴角有番轻视。 “你用激将法是行不通的。” “这不是激将法,我们是在谈交易的条件,不是吗?”他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有一丝情绪起伏。 “我以为交易的条件是让金郁南自由。”她直直盯着他。 “没错!这是一部分。”李文洛闲适地往后靠。“以我一个名利双收的律师的下半生来换一个平凡无奇少女的未来,对你金大小姐而言,怎么说都划算,不是吗?” “金郁南没有念好学校的资格!”金郁玟断然地说。 他别有涵义地瞟了她几秒钟。“据我了解,你在音乐方面的造诣似乎不错,这么百般限制着金郁南,你该不会是怕她在这方面胜过你?” “那个白痴会胜过我?”金郁玟鄙夷地哼了一声。“跟我比,她配吗?” “若是她在进音乐学院后被踢出来,自然是她自己笨蛋活该,不过现在就下断语,难免令人感觉”他耸耸肩,没说下去。 “好!”她狠狠瞪着李文洛好一会儿,冷冷一笑。“我会让她出国念书,等她顺利毕业后,回来当我的伴娘,够抬举她了吧!” 李文洛像被刺到似地微眯了下眼,没作声。 “到时候,让她在我们的婚礼上演奏结婚进行曲。”她狰狞地笑笑。“瞧!多有创意的主意。” 他定定眼着她,久久才缓缓地开口。“你要我娶你的主要原因并不是为了巩固金家的地位吧?” 金郁玟的脸色登时微微一变,随即掩饰地笑笑。“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作用?” “你为什么这么恨金郁南?”他一字一字慢慢地问。 她的笑立时僵住了,半分钟后,才由齿缝间迸出声音。“不错!打从她一出世,我就恨她,我看到她就讨厌!在她出生以前,我是独一无二的金家小姐,用不着她来跟我抢锋头,何况,她本来就不该姓金!在我知道她是冒牌货之后,我就更讨厌她。她是金家的耻辱!” “这就是你要跟我交易的原因?”他不动声色地问。 “不错!”她的眼光满是恶意的胜利。“因为你是她努力的目标、她的希望、她的梦想。” “你未免太抬举我了!”李文洛毫不在乎地笑笑,内心却惊怒交集。“要知道,她不过是个还没定性的小女孩,感情和思想是随时都会变的东西。” “她的顽固倔强是不会变的。”金郁玟冷绝地对他扬起信心的嘴角。“十八年来,和她共处于同一屋檐下,唯一的好处就是太清楚她的弱点!” “所以你也连我一并算计下去了。”李文洛肃然地道。“当然。”她斜着眼瞟他。“你愿拿你的下半生来交换她的未来,这样的身体力行不就是对她情意的最佳证明了吗?” 他冷冷地盯视着她,仿佛所面对的不是位美艳佳人,而是妖魔的化身。 “本想让金郁南嫁到日本,等山田老色鬼的两腿一蹬,山田商社便等于是金氏集团的,我父母对我这个主意是完全赞同。”她笑得十分娇媚。“不过,你的出现又让我改变主意。” 李文洛咬紧牙关,紧握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他必须尽全力才能勉强压抑下对金郁玟挥拳的冲动。 金郁玟的上身微微倾往愤恨瞠视她的李文洛,声音轻柔如春风。“谁教你是她今生所等待的新郎呢!” 望着金郁玟那种猫儿戏耍老鼠的表情,李文洛的眼睛几乎要迸出火。就在这一瞬间,他真希望自己是无血无泪的木头。 但愿等几年后,等金郁南长大,闯出属于自己天空的同时,也将与他之间的点滴忘得一干二净。 他衷心期盼这样结果的来临。 第九章 七年后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也许是因为还没到周末的关系吧!压马路的人并不多。 一个身着白色麻纱衣裙的俏丽身影停在一栋办公大楼门前,用兴奋的眼神看着列满烫金门牌的墙壁。 “小姐!”警卫见这陌生女子一脸搜寻的表情,便礼貌地开口问。“你在找谁吗?” “我找”她正要告诉警卫时,眼睛骤然一亮。“找到了!在六楼!谢谢你,警卫先生。” 警卫愣愣地看着白衣女子消失在电梯里,他不明白那女子感谢自己的理由;不过,难得看到这么一个脂粉未施水样般的女孩走进这栋大楼,让他在平淡的看门生活里,感到赏心悦目。 六楼,电梯门开了,白衣女子在廊上张望了好一会儿,往右翼的尽头走去,脚步停在一道布洛克式的门前。望着门边烫金发亮的招牌,她的眼睛也跟着发亮,胸口却因兴奋而忐忑地起伏着。 “李文洛律师事务所” 她不禁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七年了!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七年!就在这一刻,她感到天旋地转,连伸出去要推门的手都在发抖。 门悄悄被她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窗明几净的小职场,两、三位办事员正埋头苦干。她像是闯入了新世界似的,好奇地张望着,七年的时间,物移境迁,事务所搬了地方,规模也大了! 这时,一位身着深色套装的女子笑吟吟地迎上前来。 “小姐,您好!我是秘书助理。”套装女子对她礼貌地打招呼。“有什么我能为您服务的地方吗?” “我找李文洛律师。”她很小心腼腆地说。 “李律师有事外出了,”秘书助理脸上现出遗憾。“您和他约定时间了吗?” “噢!没没有。”她摇摇头,抑制满心的失望。 “秀梅!”随着从小办公室里突来的呼唤,一个身影也跟着出现,令两人的视线朝同个方向望去。“麻烦你把明天开庭要用的文件准备好,还有” “刘姐!”那白衣女子不自觉喊了一声。 “咦?”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人不由得抬眼望向她,感觉似曾相识,怔愣了半晌,眼睛不确定地亮了亮。“你你是你是郁南!?” 金郁南用力地对刘秘书点点头,一时间,竟忘了说话。“老天!你变了!”刘秘书走过去,惊喜地上下打量着她。“真是女大十八变,你变得好多!”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漂亮!” “谁说的!我为了生两个小仔仔,胖多了!你呀!这么多年没见,倒学会阿谀奉承了!”刘秘书亲昵地拉起她的手,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我们到里面谈,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以前的写字楼拆掉了,我找不到你们,所以打电话问一?四喽!”她捧起刘秘书递过来的茶。“谢谢!” 刘秘书挂着难以置信的微笑摇摇头。“当年你就不吭一声地跑到奥地利去,要不是你后来有写信,我还真不晓得你是不是还活着呢!” 金郁南的脸色倏然一黯。“可是为什么到后来,你都没再写信给我?我甚至不知道你们搬了地方。” “这”刘秘书有难言之隐似地别开头,语焉不详地回答。“我我们搬到这里一忙乱就郁南,”她对金郁南歉疚地笑笑。“对不起!” 她对秘书笑笑摇摇头。“我只是人在奥地利时,收不到你的信,觉得很很寂寞,因为” 金郁南没再说下去,刘秘书明白地点点头。这些年来,金郁南不断地来信,但是李文洛却一封也没回,她曾在信中对金郁南透露了李文洛的住址,被李文洛知道后,不准她再提笔写信给金郁南。 担任李文洛的秘书工作这些年来,他们一直维持着相当良好的主佣关系,只有那一回,刘秘书和他吵起来。 “郁南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国外!”她对李文洛大吼。“一个才十八岁的女孩,我们能做能支持的,也不就提笔写信给她一点精神鼓励而已,为什么你要禁止我写信给她?你要能说出个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我就不写!” 李文洛没有开口,只苍白着脸,转身一头钻进自己的办公室,那声重重的“砰”的关门声,算是他给她的回答。 “抱歉!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第二天,李文洛一见到她就这么说。上司对下属道歉!这让她意外极了。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别再写信给她,”她看得出他的眼中闪着痛楚。“让她好好适应当地的生活,这里过去的信,只会徒增她的困扰。” “这是藉口!”当他这些年的秘书,她总算有点辨别真假话的道行。“真正理由呢?” 李文洛迟疑了许久,才含糊地开口。“等她一回来,我就会和她姐姐结婚。” “嗄?” 在她出声前,李文洛已转身回办公室。 “别问原因!也别说出去!”这回是上司对下属的命令。 望着眼前金郁南落寞的神情,她感到于心不忍,却无法开口告诉金郁南收不到回信的原因。 “对了!”金郁南打起精神对刘秘书笑笑。“告诉你一件事,我刚回来就碰到好事,我姐姐要结婚了。” “啊!”刘秘书错愕地惊呼一声,刹那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犹未察觉刘秘书的神色有异,径自说着,眉眼间洋溢兴奋与快乐。 “我姐姐要我当她的伴娘,还要我在她的婚礼上弹奏钢琴,刘姐,我好高兴!我姐姐从来没对我这么好过哩!” “那”刘秘书不安地别开目光。“那你知道你姐姐的结婚对象是谁吗?” 金郁南天真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听说也是律师,这个礼拜天他要来我家做拜访,到时候,我就会见到他了!” 天哪!刘秘书忧心地暗暗呐喊,原来她什么都不晓得! “为了这场婚礼,我还特地为新人谱了曲。”金郁南却越说越开心。“想到要在我姐姐的婚礼上演奏,我就好紧张!” “郁南”刘秘书隐忍着悲悯,对她无力地笑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嗯?”她终于看到刘秘书勉强的笑。“刘姐,你不舒服吗?” “没有!”刘秘书刻意加强脸上的笑,见着她欢喜的模样,心里更难过。“我说,你真的长大了!以前是清纯的漂亮,现在妩媚的漂亮。” “刘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取笑我!” 她难为情地红了脸,心中却为这句赞言欢喜着,不知李文洛看到自己是否也会有同样的赞美?不知自己是否已成为能与他相配的人了?不知 “刘小姐!”秘书室的门突然霍地被打开,探进头的,竟是李文洛。“等一下你”他的眼光落在金郁南的身上,话猛地打住,刹那间,金郁南感到心脏似乎停止跳动,李文洛会对她说什么呢? 在那么一秒钟,金郁南以为李文洛要向她走来,如往昔那般,对她展臂微笑,对她嘘寒问暖然而,他却唐突地把视线移回刘秘书身上。 “等会儿到我办公室。” 他没多看她一眼,便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了。 “等等!李”刘秘书的叫唤留不住他已迈开的脚步。 霎时间,金郁南感到整个人坠落在冰谷底。 他把她忘了! 原来他从来没有记住她!自己在奥地利一待七年,为的就是要实现始终活在心中的梦想,做个与他相配的人,为的就是要告诉他,金郁南不再是个毛孩子,然而,她七年所怀的梦想此刻却在脚前碎了! 不管你人在哪里,我都会在呀!我不骗你的,小丫头 他曾这样对自己说过的,是当初他对她说过的这些话,支撑着她走过七年漫长的异乡岁月,支撑着她要实现梦想的心,却没料到现在他当年在电话里的轻声低语原来真的成为历史了,他真的骗她,当小狗去了! “郁南” 秘书的声音中止了她纷乱的思绪,那无声递上前来的面纸让她惊觉原来自己已泪流满面。 “谢谢!”她从纸盒里抽了几张面纸,把脸擦干净,对刘秘书投射过来的关怀眼神勉强笑笑。“我没事!”说着,泪水又溢满了刚拭干的眼眶。 “郁南!”刘秘书下意识地别开眼光,困难地开口。“把他忘了吧!他就快就快”她必须尽全力强迫自己把话说完。“结结婚” 金郁南的脸色登时白了,身体几乎无法动弹,这是什么样的笑话呀?原来自始至终,做个与他相配的人,全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空想! 你你会再听我弹琴,为我鼓掌吗? 她曾这么问过他。 当然! 他当时给她的回答是毫不迟疑的,却没想到七年后,全变了样! 半晌,她幽幽地出声,不太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对方对方一定很美很优秀很” “郁南!别这样!”刘秘书噙着泪低喊,她看不下去了。金郁南像惊醒似地看着刘秘书,眼眶竟干了,嘴角也成功地往上扬,声音听来平稳。 “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她笑得很飘忽。“我等着等着他的喜贴。” “郁南!”刘秘书担心地望着她站起身来。 “我走了!”那笑容飘忽得令人感到不安。“放心,没事的。再见!” 刘秘书无声地见着金郁南飘摇地消失在门后,忍不住气上心头。她从未对李文洛所表现的冷淡如此刻这般愤怒,就算情缘再怎么到了尽头,他也不该这样对待金郁南!挟带着满腔的愤怒,她用力敲着李文洛办公室的门。 ** “请进!” 不等李文洛的声音落定,刘秘书便旋风似地冲了进去,却愕然发现有第三者在场。 “杨先生,你来了!”见到杨泰,刘秘书只得突兀地撤掉脸上的忿然。 “我来串门子,就像平常一样。”杨泰总是笑脸迎人。“刘小姐!”李文洛没事人似地拿了一叠卷宗递向她。“我刚找到这些资料。麻烦你帮我整理一下。” 刘秘书撇撇嘴,接过来,是李文洛照旧低头翻看杂志,忍不住说:“郁南刚刚走了。” “哦?”李文洛头也不抬地翻看着桌上的汽车杂志。 “我告诉她你要结婚了,她的脸色很不好。”秘书明知自己不该多事,但看着金郁南凄迷的神情,任谁都要为她抱屈。 李文洛翻动杂志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声音淡如轻烟。“脸色不好,就该去看医生。” 秘书一听,气结地抱起卷宗转身走出去,把门关得砰砰作响。 沉默了一阵子后,杨泰斜眼瞟着李文洛。“你把你的秘书惹毛了!” 李文洛低头看着杂志,不作声。 “七年了,小姑娘终于回来了!”杨泰自顾地说。“刚刚没见到她,真有点可惜!七年不见,她一定变成个漂亮的小女人,不输给你那个艳丽的未婚妻。” “老三!”李文洛听而不闻似地把杂志放到他面前。“我觉得这款车比较适合你。” “你就别再装下去了!”杨泰“啧”了一声,把杂志合起来。“从刚刚到现在,你都在看同一页,这么失魂落魄,为什么不去把她追回来?” 李文洛下意识地把视线别开。“你不是要我帮你挑选车子的吗?” 杨泰定定注视他好一会儿。“为什么你会不早不晚,突然要在这时候和金郁玟结婚?这和金郁南回来有关系吧?” “两回事!”他仍旧别开头,无法面对杨泰坦荡的眼光而不说出实话。 “是金郁玟的主意吧!”杨泰斜靠着椅背,跷起二郎腿,斜睨着他。“是不是和金郁南突然去奥地利念书有关?” “老三,这件事你就别过问,好不好?”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己与金郁玟之间的协议,但杨泰却猜出了七八成。“”杨泰两手悠哉地交叉着,喃喃自语似地。“看来这个强悍的女人把你给吃得死死的,挺厉害的角色嘛!” “尽量取笑吧!”李文洛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活力。 杨泰摇头叹息。“怎么这些年大家都流行结婚?咱们这一群七人,等你一结完婚,就只剩我一个王老五了,悲哀呀!” “老三!”李文洛用手支着额头忍耐地看他。“讲话别带刺,行不行?” 杨泰摆摆手,站起身来。“我得走了,溜班的坏处就是时间不能太长。” 李文洛看着杨泰带上门,顿时,办公室内一片岑寂。他微吐了口气,明白仅仅简单的几句话,杨泰已经把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摸清楚了八九成,这是老三杨泰的专长,但是这又怎么样?他对自己颓然地笑笑,不论是谁明白他和金郁玟的交易,都无法挽回势必发生的结局。 郁南刚刚走了。我告诉她你要结婚了,她的脸色很不好。 秘书的话在这时蓦然回到他的耳边,胃不由得痉挛起来,李文洛仿佛又看到坐在秘书室里,惊愕地看着他的金郁南,一时间,心脏似乎也猛烈抽搐起来了。 小丫头长大了!在看到她的一刹那,李文洛简直惊呆了,七年不见,虽然知道她已回来,但是金郁南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他眼前,仍令他顿生一种措手不及的狂喜。 那过肩的飘然长发,一身雪白,她看来成熟而妩媚,不再是以前那个顽皮的小丫头了!然而,那对凝望着他的眼眸仍有着与七年前一般的依赖与深情,仍教他心动得想上前去将她紧紧揽入怀中,细细过问她在异国的一切。 是理智及时拉了自己一把,告诫着自己现实是不容许他再往前跨一步。天才知道,他是费尽多少心力,才能不让心中的真情奔泻而出;是忍住多少不舍,才能转身背她而去。面对秘书为金郁南的不平与杨泰有意的刺探,他的心分分秒秒地淌着血。他们怎会了解几天后在金家所面临的情况,将比今天的伤害更大?倘若今天他的冷淡能让金郁南在日后受的伤少些,甚至忘掉谁是李文洛,那么,这便是他乐见其成的代价。 想到这里,李文洛不自觉轻抚着桌上玻璃垫下一朵压扁枯黄的小花,那是金郁南到奥地利不久后寄给他的。 在奥地利的秋天遍野都开满这样的小花,我好喜欢,所以摘了一朵,压在书里,等干了可以给你。 李文洛到现在还记得她在来信上这样写着,他始终克制着回信的冲动,希望她能因此而将他忘了,但是,信仍然一封接着一封自奥地利寄来。 一直没有收到你的信,我想,你一定很忙很忙,没有关系,那么,就我写好了!我会一直写,一直写,让你知道我是多么的好好照顾自己,我很听话吧! 七年来,收到金郁南的信,总是他欣喜的一刻,却也教他心痛。 对了!怕你收不到信,所以我写了两封,一封寄到你的办公室,一封寄到你的住所 金郁南不会知道自己在住处接到她来信时的惊喜,她也不用晓得。 李文洛不由得怔怔望着满窗的白云,那白云仿佛是金郁南身穿的白色衫裙,脸上原有的稚嫩经过时间的洗链,已转为成熟的娇媚。 小丫头长大了,将会有属于自己的天空,任她尽情翱翔! ** 今天是金家的大日子!金家大小姐的未婚夫婿要前来拜会未来的岳父母。 当仆人前来通知金郁南到客厅会见未来的姑爷时,她勉强压下几天来的郁郁,缓缓往楼下走去,她的脚尚未跨进客厅,便听到一阵阵欢悦的笑声。 “你们订婚这么久,有七年了吧!总算要结婚了。”是母亲的声音。 “妈!”姐姐开口了。“我可是心属金郁南做我的伴娘,婚礼自然要等她回来才举行哪!” “哈哈!”难得听到父亲高兴的笑声。“当初让你替郁南辩护真是明智之举,不过,还真没想到你居然相上了我们的大小姐,呵呵,真有你的!” 金郁南的脚步猛然一顿,本能地感觉到全身的毛发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父亲是在跟谁说话?不是和姐姐的未婚夫吗?难道 只听父亲开怀地继续。“来!文洛,我们今天要好好喝一杯才行!” 文洛?!难道是李文洛?不会吧!金郁南心中急急地否认。像是及时印证耳闻的属实似地,李文洛的声音幽灵似地飘起。“好的!” 怎么会这样?也许是同名同姓!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她软弱地安慰着自己,半晌,她才鼓起勇气,走到门边,悄悄探头一望。 姐姐小鸟依人倚靠着的身边人,正是李文洛。 顿时,金郁南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她感到天旋地转,感到头晕目眩。 郁南,把他忘了吧!他就快就快结结婚 那天秘书迟迟碍碍的口气,金郁南一直到现在才明白原因。 “二小姐,你”一个小佣人发现了她在客厅门外的伫立。 金郁南及时掩住了她的口,悄声地说:“你等会儿进去告诉大家,我不舒服,已经看医生去了,知道吗?” 见佣人不解地点点头后,她放下手,奔进车库,瞥见另一部未曾见过银灰色的宾士敞篷跑车,想必是李文洛的。她飞快跑进一部雷诺跑车,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家门。她无法忍受这种突来的冲击,眼眶中的泪水早已溃决了。 金郁南茫然地驶在车道上,不知自己的方向所在,也没有察觉自己脚正用力踩在油门上,车子也以极快的速度前进着。 一阵阵忽来的喇叭声,不满地震天价响着,她的理智也被唤醒,猛然惊觉自己的车速之快,不由得一缩脚,反射性地踩住煞车,车子骤然发出刺耳的声音,接着便听到后面“砰”的一声,车身也在同时猛震了震。 她本能地熄掉引擎。不用回头,金郁南也明白怎么回事,自己突如其来的煞车,令后面的车来不及保持距离,便撞了上来。有这么一秒钟,金郁南真希望自己被撞死了! 后面的车主理直气壮地敲着她紧闭的车窗,金郁南失神地摇下玻璃窗。 对方的语气果然是在责备。“这样开车很危咦?小姑娘!” 这声熟悉的叫唤令金郁南抬头,诧异地发现,竟是杨泰! “好久不见了,”他笑容满面地看着金郁南。“还认得我吗?” 刹那间,金郁南的胸口涌起见到久别亲人的感觉,眼眶不由自主地发酸了。 她想给他一个微笑,喉间却哽住了,泪水也跌落下来。“嗳!嗳!”杨泰见状,不由得发急,连忙递上半包纸巾。“别哭!别哭!我不是来要你赔我的车,快把泪擦干,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对不起”她接过纸巾,赶紧擦掉眼中的泪水。 杨泰看了下车况。“我们不能老待在这儿妨碍交通,先把车开到旁边去吧!” 金郁南依言将车停在路边后,见自己的跑车除了保险杆有点凹陷外,没有大伤,而杨泰的日本车相形之下,便十分凄惨,车灯和车盖及水箱风扇等全报销了,幸好引擎没有大碍。 “我会修好你的车。”她立刻歉疚地说。 “没事,反正我也要换新车了。”杨泰毫不在乎地摆摆手。“中古车就是这么不经撞!”他看了看神情抑郁的金郁南。“好久不见了,没事的话,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天吧!我请你吃冰淇琳!” 金郁南忍不住微微一笑。“好,不过,我现在也喝咖啡了。” ** 他们在附近找到一间小巧雅致的咖啡屋。 杨泰点了两杯咖啡后,便靠着椅背,懒散地开口。“人家说女人多变,还真没错,越变越漂亮!” “这算是称赞我吗?”杨泰总能让人放松心情,金郁南深受其益。 “是呀!”他夸张地伸出双手,用食指和拇指比成相框。“成熟、漂亮、动人,就只差不够丰满性感。”他的声音充满遗憾。“要不然就可以成为我的梦中情人。” “你可别爱上我!”她不知不觉用着与多年前同般的口气。杨泰仰头笑了起来。“你不是早在七、八年前就这么警告过我了吗?” “现在是郑重宣布!”金郁南也笑了。 “我那天不知道你也在老六的办公室里,要不然早见着你了。”伴着笑声,杨泰有意无意地提起几天前的事。 金郁南的脸色唰地白了白,嘴边的笑意也倏地销声匿迹,原已暂抛的郁抑全在一瞬间回来了。 “他要和我姐姐结婚了。”她强忍住满腔的痛楚,佯装轻松的神色望着杨泰。“你会来参加婚礼吧?我是伴娘,到时候还会当场演奏我替他们谱的” 她说不下去了,眼眶像泄漏她的秘密似地汨汨流下了泪水,她把脸埋在掌心,啜泣起来。杨泰沉默地燃起一根烟,静静喷吐着,接着又一根,再一根,伴着那闷闷的低泣。 不知过了多久,金郁南终于从自己掌中抬起头,拿出一条洁白却有些陈旧的手帕,拭净脸上的泪痕。 “这是第二次胜诉后,他拿给我用的,还告诉我,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一切真的过去了。”金郁南幽幽失神地喃喃自语,随即惊醒似地看了杨泰一眼,尴尬地笑笑。“我是一厢情愿的呆子。” 杨泰重重吐出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捻熄,突然开口问:“你当初怎么会一下子就到奥地利念书的?” 她眼中充满错愕地回答他的问题。“我也不晓得,我原以为真要嫁去日本,对一切绝望透了。后来我爸妈告诉我,已经替我申请好奥地利的学校,后来,就这么匆匆忙忙地到奥地利去了。” “那么你是不是晓得老六在你走后没多久,就和你姐姐订婚的消息了?” 金郁南的脸登时失了颜色。“原来在那时候为什么我都不” “我也是事后在偶然的情况下知道的。”杨泰思量了几秒钟,自语地道:“看来是跟我想的相去不远,你姐姐还真是狠派作风的人!” 她完全听不懂杨泰的话。 杨泰撑起下巴,闲散地注视着她。“我看老六是豁出去了。” 金郁南仍不明白地摇摇头。 “在你去奥地利以前,老六有和你联络过吗?” 她点点头,想起李文洛当时声音中的温柔,她的眼眶不禁又湿了。“他问我如果不必去日本,要做什么,我告诉他,我想学钢琴” “我记得你也曾这么告诉我。”杨泰了解看着她。“是为老六吧?他这个附庸风雅的家伙特别喜欢现场的钢琴演奏。” “我一直以为到奥地利是个实现梦想的机会” “这就对了!”他叹了口气。“老六是拿一个人的下半生换取另一人的未来,难怪他会对订婚的事守口如瓶。” “这这是怎么回事?”金郁南不认为自己能明白杨泰的话。 只听杨泰又叹了口气。“我想,是你姐姐告诉老六,她能让你不用远嫁日本。当山田裕次郎的老婆,条件是,要老六娶她。” 金郁南惊愕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不相信地直摇头。“不!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根本毫无理由!” “我也不明白个中原因。”杨泰定定凝视着她无法置信的双眼。“但是,小姑娘,想想看,为什么你会毫无前兆地被送到奥地利念书?又为什么他们在你一走就订婚,七年来毫无动静?而你一回来,就马上举行婚礼?小姑娘,我真不晓得你姐姐究竟是恨你哪一点。” “你胡说!这些都是你瞎猜的!”金郁南惊悸地否定杨泰的话。 杨泰径自平静地继续。“这七年来,你写过信给老六吧?他回了你几封?” 这话一针见血地直刺她的伤处,金郁南终于崩溃地抱头低喊,泪如雨下。“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别问行不行?” 杨泰不动神色,轻声地道:“小姑娘,难道你还没发现吗?老六以他的方式在保护你,对你的冷淡全是怕你受伤过深哪!小呆瓜!” “什么?!”一时间,她完全怔住了,无法消化杨泰如此猝不及防的说法。 “去找老六问个清楚。”杨泰仍是一脸的懒散。“我喜欢ha yending。” “可可是要是真的,我”她不自觉抚着颈间从未离身的水晶项链,茫然无措地说:“那姐姐她”“没关系,去吧!”杨泰对她摆摆手。 看着金郁南对自己感激一笑,转身急忙奔出去的背影,杨泰立时有种“日行一善”的感觉,希望她和老六有个结果,至于老六那个强悍的未婚妻嘛 杨泰悠闲地燃起烟,喷云吐雾起来,在烟雾中,他似乎能看到金郁玟艳丽高雅、目空一切的骄矜面孔,或许该有人挫挫这位美女的傲气了! 第十章 夜已渐晚,李文洛习惯性地拿下眼镜,顶着纷飞的细雨,敞着车篷,驶往所住的社区。就在警卫的驻守亭旁,他不经意地瞥见一个你而立的身影,心脏猛地一缩。不会是她吧!脚却不由自主地踩了煞车。 金郁南紧抓着衣角,凝望着他的眼眸中尽是失落与茫然,坠落的雨珠全停在她的眉睫长发上,她看来就如七年前那般无依无助,那般凄迷怯弱得令他心疼,他如何能在这样的夜里,让她独处于凄冷的细雨中? “上来吧!”他唐突地别开目光,深怕再看她一眼,便无法克制自己。 她点点头,默默地坐上车,默默地看着李文洛在停车场熄掉座车引擎,默默地跟着李文洛上楼,默默地跟着他走进屋内,默默地接过他递来的干毛巾。 “喝点什么?热可可好吗?”李文洛保持距离地问。 “嗯。”她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看着李文洛转身走进厨房烧水,她的视线不由得往四处浏览起来。黑色的皮制沙发,配上电视音响组合,典型单身男人的住处!她不觉走上前去看着摆着满架满柜琳琅满目的音乐cd,原来他这么喜欢古典音乐! 咦?金郁南浏览的眼光好奇地停留在摆柜上一只雕工朴素的木盒几秒钟,顺手打了开来,一阵清脆的音乐蓦然叮?叮?地响起,原来是音乐盒! 但这乐曲好耳熟,她凝听了一会儿,恍然忆起,七年前,十八岁生日的那晚,她在钢琴餐厅里所弹奏的第一曲,便是这一首小夜曲!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禁微微一颤,视线也随之触到盒内的东西,金郁南忍不住拿起来一看,是自己在回国前写给李文洛的几封信,不过,她记得信没这么厚,顺手打开,一排排龙飞凤舞的字立刻跃入眼帘。 小丫头,恭喜你毕业了! 顿时,金郁南感到心脏猛然停住了,这是他写给她的回信!他不是不回她的信,而是没寄出去! 金郁南顾不得盈眶的泪水,带着急切的心,颤着双手,捧着信渴切地读着。这是李文洛给她的回信!李文洛的确没有忘记她!李文洛的确没有忘记她!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她手中把信抢了过去。她抬头猛地望见李文洛脸上满是被窥见心事的阴郁与森寒! “你回去吧!”他咬着牙,冷冷地道,三两下便把手中的信揉成一团。 “不要!”金郁南情急地扑过去,伸手要抢回被揉成一团的纸张。“那是你给我的信!你没有权利这么做!还我!” 李文洛硬是不肯给。“又没寄出去,怎么能算是你的!” “我看到就算是了!还我!还给我!”金郁南含泪嘶叫着。“你都要跟姐姐结婚,我能有的就这些了!为什么你连我这点梦想都非要撕毁不可?” 李文洛登时一怔,手中的信立即被金郁南抢到手。只见她用衣袖拭掉眼泪,跪在短桌旁,将被捏绉的信纸小心翼翼地铺在桌面上,用手轻轻熨平上面的绉摺。一张完了,又换另一张。 那专注而虔诚的神情令李文洛感到鼻酸。七年了,人是长大了,怎么心性还和从前一样?如此倔强顽固得教人心怜!他不禁走上前去,捡起掉落在地的毛巾,覆在她犹湿的发上。 “把头发擦干。”他将可可放在她面前,不忍再对她大声。“趁热喝了,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她默默地把信摺好,放回信封,手犹压在信上,低头喃喃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和姐姐结婚?至少我还有点祝福你们的风度。” “我不需要!”他冲口而出。“你今晚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吗?” “我从奥地利回来了!”金郁南缓缓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瞳。“你会再听我弹琴,为我鼓掌吗?” 李文洛的心一震,理智地保持距离。“当当然,如果你开演奏会。” 她听着,有意无意地点点头,声音轻微,语气却坚决。“我一生只为一个人弹琴,如果他已经没心听我弹,钢琴对我而言,也没意义了。” 一股隐隐的不安,蓦然袭上李文洛的心头,不自觉低喊:“小丫头你”金郁南顿时热泪盈眶,他喊她小丫头,就像七年前那般,他喊她小丫头。 “我努力学钢琴,是因为有你会听,”她仰着被泪水润湿的脸庞,哽咽地说。“我努力用功,是因为想做个与你相配的人,我梦想的美好未来,也是因为有你,没有你的未来,跟当年被逼嫁给山田裕次郎又有什么两样?” 眼见那如花的容颜为他凄恻,为他心碎,李文洛的心不由得也纠结得绞痛起来。这刹那间,理智辛苦所筑的堤防崩溃了,对金郁南压抑已久的爱怜如排山倒海淹没了他。 他忘情地将她紧拥入怀,饥渴地吻住那两片因哭泣而干燥的唇瓣,顾不得重心不稳而双双倒在地上。金郁南心醉地回应着他每一分深情的传递,泪却流得更厉害了,她无法思想,下意识地紧紧环住他的颈项,仿佛深怕这一松手,李文洛就会消失。 “你”李文洛呼吸浊乱地吻着她的耳腮,收不住对她如飞瀑般的爱恋。“你你会后悔的小丫头”金郁南微摇着头,仍泪流不止。“我只恨你不肯早点爱我。” “别这么说!”理智仍无力地要唤醒他,但他的身体却受她的吸引地压住了她。“你知不知道?你不该来的!小丫头。” “我十七岁那年,你曾问我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其实我根本没有打算。”她咬咬唇,深深埋入他壮实的怀中,为自己即将要做的告白脸红了。“可是那天以后,我所做的每一分努力,每一份打算,都是为了要成为与你相配的人,那时是这样,现在也一样!将来更不会变!”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再度湿润。“就算你跟姐姐” 顿时,李文洛的心为她真诚的告白融化了,不由得俯下头用唇轻点她的鼻尖,吮着她的泪水,没想到,她的泪却更多了。 “别哭了!”他的面颊贴倚着她湿嫩的脸腮。“想用眼泪喂饱我吗?” 她“卟哧”笑了一声。“我哭多一点,所以你可以多爱我一点。” “哪门的歪理!”李文洛爱宠地露齿一笑。 看着那只映着自己影像的深情眼眸,他再次心醉地盖住她的唇,金郁南深情的反应令他痴狂地拉掉她的衣衫,轻舐着颈肩散发出的微香,手指眷恋地徘徊在那光滑的肌肤上。金郁南心颤地迎承着来自李文洛的每一分温存,她本能地松开他的衣扣,满足地环住他健壮的胸膛,全心全意地用尽蓄满七年的爱恋回应着他释放的激情。他们彼此都明白,这是他们的第一夜,也将会是最后一夜的缠绵缱绻 ** 今晚看来月黑风高,对金郁玟而言也许是车子抛锚的前兆。 她刚离开一场酒宴,车子才刚驶上高速公路没多久,水箱的指针就开始往上飙。原来望能捱到家的,金郁玟看着水箱指针已到达h的标记,不得不将车子停在路边。 早知如此,今晚就让司机载送了!她内心愠愠抱怨,拿起大哥大准备要家里派出一辆车来接她,却发现无法收讯。这下子可好了!看着车外漆黑的一片,自己只能待在车上 车窗突然响起一阵敲打的声音,令她本能地尖叫了一声。定睛一看,有人在车外,不禁吓得呆住了。那人敲叩车窗叩了一会儿,又猛做手势。犹豫了许久,金郁玟才迟疑地让车窗露了点缝。 “车子故障了吗?”那人在问。 “没有。”怀疑的天性让她毫不思索地回答,但见那人点了下头,转身便走,心中一急,便高喊出声:“我我的水箱坏了。” “哦?”那人停住脚步,并没有再走上前来。 在黑暗中金郁玟看不清对方,听到对方踌躇的语气,不禁大急。她不愿单独待在这荒山野地,前不搭村后不着店的,就算等天亮交警出现得救,一旦闹了新闻,她的脸上可会就没光采到极点。 “你能不能载我一程?”一想到天亮等着出丑,她便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会付你钱的。” 那人想了一下,终于走上前来。“付钱是不用,我又不是计程车司机,不过,你要报答我的话,倒是可以陪我小喝一杯。” “你作梦!” 金郁玟立刻怒目相向,这个人当她是什么?陪酒女郎吗?对方无所谓地耸耸屑,转身往自己座车走去。 眼看着那没入黑暗的背影,金郁玟瞥见四周山影重叠,除了那人停在她车后的破旧小轿车,不见往来的车辆,顿时一股疑惧笼上心头。她盯着那人坐进车,听着引擎发动的声音,内心惧意更甚。 就在那辆车要与她擦身而过时,她打开车门大喊一声。小轿车及时在她跟前猛煞住车。 “要小喝一杯吗?”那人探出头。“放心,只不过是去喝个小酒,又不是去打家劫舍,一个钟头后,送你回家,除非你不愿意。” 一个钟头,金郁玟脑中飞快地计算着车程,若此人说话属实,那么喝杯酒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刻钟,这样自己不算吃亏。 “我怎么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虽然心中认同如此的交易,她口中仍习惯小心地讨价还价。 “我也不清楚你是不是在逃的通缉犯。”那人的笑声似无恶意,却充满戏谑。“我只不过是想找个人喝酒,你不愿意就算了,祝你好运!”说着,他便要开车走了。 “等等!”金郁玟情急大喊。“我你等一下!” 她随即转身拿起皮包,将自己的座车上锁,全身警戒地坐到那人车上,手中暗暗握住一罐催泪瓦斯,要是对方有什么企图,她便随时出手。 “坐好了吗?”那人放下手煞车,让车子往前缓缓滑行。“我叫杨泰,小姐贵姓?” ** 金郁玟仍是满身处于警戒状态地坐在一家位近市郊的小酒馆。 那个叫杨泰的座车坐起来不太舒适。当时光线太暗,没把他看清楚,等来到这里,在较亮的照明下,发现他身量中等,长相平凡,衣着随便,心中的不满立时从脚淹到头顶。“来!”杨泰自吧台端了两杯紫蓝色的饮料。“店长亲手调制的鸡尾酒,‘蓝色梦幻岛’,试试看吧!” 金郁玟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鸡尾酒,蹙着眉微啜了啜。与这样的混混喝酒,实在让人兴味索然,但是那酒在口中的感觉却是香醇清洌。 “小心。”杨泰一口便喝下了半杯。“别看这酒喝起来没什么,后劲其实很强的,当心被” 见杨泰嘴里说得严重,却三两口便轻松地干了杯中的酒,酒量向来颇佳的金郁玟不禁燃起好胜之心,她岂会输给这样寒酸的角色!也是基于想尽早结束与这个‘次等人’对饮的念头,立刻二话不说地将杯中的酒干尽。 她满意地笑看着杨泰睁大眼诧异的神情,随即拿起皮包。酒已喝完,杨泰照约定要送她回家,只要一回到家,她就不用再忍受面对这种“次等人”了。 “酒喝完了。”她站起身来,讶然发现自己身体的摇摇欲摆。“你该” 话未说完,金郁玟便头重脚轻地坠落回原来的座位上。杨泰的右手撑着下巴,没事人似地看着趴倒在桌面,昏睡过去的金郁玟。 “我说过这酒的后劲很强的嘛!”他无辜地喃喃自语道。 ** 当金郁玟回复意识时,第一眼所见的,便是背对着她在看电视,赤裸着上身的杨泰。 “这是哪里?我怎么” 她准备掀开薄被下床,却赫然发现自己身无寸缕,身下有滩鲜红刺目的血迹,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又慌忙躲回被里。 “咦?你醒了。”杨泰听到声音转身,对她露齿一笑。“这是宾馆。” “你”金郁玟见他一副无事人的轻松样,不禁怒从中来。“想不到你这么卑鄙!你”“放心!这里没有人会偷拍小电影。”他一脸无辜地欺身上前。“再说,这事是你情我愿的” “不要过来!”金郁玟怒吼。“是你设计把我灌醉” “我不是事先警告过你,那酒得慢慢喝,你喝得太猛了。”杨泰不理她的推拒,径自坐到她身边,拿起摆在床头的笔记型录音机。“你自己听就明白了。” 金郁玟看着杨泰按下play,听到一阵阵男欢女爱激情的呻吟,不禁刷白了脸,女声沉迷肉欲的娇喘与呼喊更令她心惊魂散。 “知道我没有强迫你了吧!”杨泰拿出几帧拍立得的照片。“你要是还不相信,可以看看这个。” 她颤着双手拿着照片,看到这些照片中的男女赤裸交缠,女主角正是自己,脸上满是耽溺其中的欢愉表情;令她惊悸的是,照片影像清晰到她本身都无法否认的地步。 对金郁玟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噩梦!她反射性地尖叫起来,握起拳头,死命愤恨地捶打杨泰,这个莫名其妙占有了她初夜的次等男人! “唉!别这样激动,我会负责的,娶你就是”杨泰抓住她的手,眼光却不由自主地逗留在从丝被里滑落而出的雪白双峰。 “放手!”金郁玟顿时又羞又怒。“你这个无赖!癞虾蟆!你休想!” “我是不想,不过,”杨泰松开手,捡起散落在床上的照片。“要是我不娶你的话,像这样的照片让别人看到,你还嫁得出去吗?” “你!”她立时愤怒得双眼似乎要爆出火花。“你想要胁我?就凭你这副癞虾蟆的长相,你配吗?” “我只是个负责的男人而已。”杨泰耸耸肩,偏着脸闲散地看着怒不可遏的她。“而且,癞虾蟆长相的男人和癞虾蟆头脑的女人,不是也顶相配的吗?” 金郁玟一听,更是怒气冲天,杨泰显然是说她没有头脑,这是身为金氏集团副总裁的她毕生最大的侮辱!她恨得举手一巴掌就要下去,却被他抓住手腕,迅速地被压在他身下。 “你还真泼辣!”杨泰笑眯眯地在她耳边低语。“我喜欢!” “放开我!无赖!”金郁玟看杨泰身量并不高大,却惊惧地发现他竟精壮得很,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地制住她的双臂,让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好香!”他夸张地嗅着她的鬓腮。“这下子我更不能不要你了!” “你放手!”听他这么一说,金郁玟不由得心急得哭了。“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就是了,你放开我!” “我说过,我不需要钱的嘛!”杨泰不理会她的挣扎,径自亲吻着她的泪痕。“别哭得这么伤心,我说过我会娶你的呀!” “我不要你娶我!”她哭泣得咬牙切齿地说。“我已经有婚约了。” “婚约可以解除。”他在她脸颊上重重亲一下,完全不理会她的白眼。“要不然那些照片公开可就难看了,对不对?” “你无赖!你这个癞虾蟆!人渣!”她气极,又动弹不得,忍不住大骂。 杨泰却不由分说地吻住那愤怒的双唇,极具技巧性地撬开了她的牙关,与她的舌尖缱绻交缠着,有如野火在草原上似的迅速蔓延,熊熊撩拨起她从未有过的原始情欲。 不曾动过情的金郁玟不防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本能的挣扎在不觉间转为本能的反应,她不自觉地合上眼,顺应着杨泰每一分有意的挑逗。 她的回应令杨泰心中一动,不行!他理智的警铃响起,再这样玩下去,自己恐怕就会克制不住而玩起真的来! “听好,宝贝!”他看着她微启的眼瞳吩咐似地开口。“三天之后,我要知道你已经解除婚约,要不然,我怎么娶你?” “谁说要嫁给你的!”金郁玟惊醒似的怒气冲冲地道。 “照你刚刚的反应看来,我是非得娶你不可了,”杨泰再度吻了下她的唇,松开她,坐起来套上衬衫。“我可不想让我们俩变成奸夫淫妇。” 想起适才自己对杨泰挑逗的情欲回应,金郁玟不禁又羞又恼。 “你脸红得还真可爱哩!”杨泰如火上加油地说,笑着接住她愤然扔来的枕头。“先把衣服穿起来吧!要感冒可就不妙了。” 这话提醒了金郁玟,不由得怒喊:“你给我转过身去!” 杨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转身望向窗外逐渐转白的天色,听着金郁玟急急穿衣的声,心中对这一切的发展感到十分满意。金郁玟绝对料不到打从车子无故抛锚到她初夜的“占有”全是他一手策划的好戏。 那无懈可击的激情录音以及照片,包括床上那摊极逼真的猪血。全是事先捏造好的;她躺在床上的一丝不挂,也是他手下的女干员帮的忙,他压根儿连她的手指也没动过。 但是,后来与她拥吻的一幕却纯属意外,原本只是为了要让她安静些,不料,却差点假戏真作。 “好了吗?”他回头看着已穿好衣服的金郁玟。“我送你回家,宝贝!” “不要这样叫我!”金郁玟气得大叫,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还是你喜欢我叫你老婆?”杨泰恶作剧地问,脸上却满是无辜。 “闭嘴!”她的声音从齿缝间迸出,脸却更红了。 一时间,金郁玟无法分辨自己是何感觉,杨泰的外表在她眼中,实在一无可取,怎么样都够不上她的最低标准;但是胆敢如此挑动她的原始情欲,杨泰却是第一人。 想到这里,她真是心有不甘,可是他的每一句轻佻的言语却逗弄得她止不住心跳脸红。 “别这么冷淡嘛!”杨泰有意无意地拉起她的手。 金郁玟下意识地挣扎,杨泰却有力地将她拉近。 “放手!”她耳根燥热地喊。 “嘘——别吵醒大家。”他神色自若地环住她,往外走去。 不知怎地,靠着杨泰壮实的肩头,金郁玟感到一阵无力的心跳。他不是个好看的男子,但在晨曦中,他回眼对她的一笑,却让她羞涩地垂下眼睑。 虽是自己一手策划,但是眼见金郁玟娇羞不胜的模样,杨泰的心不禁动了动,原来这个小泼妇也有迷人的一面!这可是他始料不及的结果。 杨泰虽然长相平凡,但是对女人情绪的拿捏却毫不含糊,因此在这方面从来没有失误;然而像此次这样让他打心里动情,倒属头遭。 他所见过的金郁玟的确是不折不扣的美女,却美得毫无人性,与此刻倚在他怀中,粉颈低垂,羞涩娇怯的人儿,判若两人。眼前的金郁玟使他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脸庞,深深看进她的瞳眸。 “我要娶你!你不答应,我就不择手段。”他是说真的,为李文洛和金郁南,也为自己。 金郁玟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杨泰该不会是对金氏集团有所企图?! “你你知道我的背景吗?”她警觉地问。 杨泰盯着那对谨慎的眼眸,他怎会不知她的来头!不过,现在还不是明说的时候。 “知不知道都没关系,”他轻抚着那柔美的脸蛋,低声说。“反正我终究要你当我老婆。” “可是,我们才刚” 他不容许她多说,俯下头去用吻堵住她欲言微启的唇瓣。从金郁玟对自己的回应,杨泰清楚,一切都如预期般在自己的掌握中,然而,自己却也不经意坠入于这个始料未及的情网里 终曲 终曲 金氏集团董事长金明炀的大千金,也是金氏集团副总裁的金郁玟,与名律师李文洛骤然解除婚约的消息,在婚礼上掀起轩然大波;然而,李文洛与金郁南几星期后的婚礼更成为媒体注目的焦点。 “真没料到当初是你导的一场戏,让这门婚约无效!”刚新婚不久的李文洛坐在自家客厅对杨泰道。“老实说,到现在我还觉得转不过来,这简直像电影。” “哈哈!不错吧!大哥和小玄还特地从西非赶回来参加你们的婚礼吧!”杨泰看着捧着茶从厨房盈盈走出的金郁南。“阿南,什么时候要开演奏会?” “早呢!还在筹备中。”金郁南将茶摆在桌上,坐在李文洛身旁。 杨泰微笑看着眼前满足幸福的一对。“看着你们这么美满甜蜜,还真让我有成就感。” “嗯!”金郁南一听不由得脸带忧色。“姐姐她她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我和老六的关系,是不是?”杨泰看了李文洛一眼,轻松地接口。“别担心,我迟早会让她知道的。”“可是”想到高傲的金郁玟一旦知道这一切都是杨泰要她解除婚约的圈套的情景,金郁南就不敢想像后果。 “别忧心了,阿南。”李文洛对妻子安慰地笑笑。“老三说没问题,就应该不会有问题,他虽然长相不怎么起眼,头脑却伶俐得很。” “老六,这是哪门子的高帽?”杨泰啐了一口,斜睨着他。 “不过,”李文洛看着从不对女人动心的杨泰一脸嘻笑,想起毫不知情的金郁玟一头栽进杨泰游戏般的圈套,不由得面色凝重。“这件事,你真有把握吗?” 金郁南叹了口气。“我真的很担心,因为姐姐她一向心高气傲” “其实,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们,”杨泰想了想,看着金郁南,认真地问:“阿南,愿不愿意在我跟你姐姐的婚礼上演奏一曲?” “嗄?”此话一出,让这对新婚夫妇吃惊地怔住了。 “唉!别这样讶异,”杨泰啧了一声。“事实上,我和郁玟已经决定下个月举行婚礼,不过,就是还没让人知道,还得先去拜望你父母一下哩!” “这么说来,你是真心要娶姐姐了。”金郁南惊喜兴奋地道。 “太好了,老三!”李文洛也为他高兴,看来老三要把一切解释留待婚礼以后。“原来你对郁玟是认真的!” 杨泰笑笑,其实面对以金氏门面为重,讲究门当户对的金明炀还真是个难题,不过,为了娶金郁玟,他已胸有成竹。 “当然!”他轻松地伸了伸懒腰,恢复嘻笑的态度。“我不是说过,我喜欢ha y ending吗?” —完— 莫竟骅和苏小玄——杀手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