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骨 上》 分卷阅读1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 文案: 这是一个瘸腿离异的制伞师傅眼巴巴的等着媳妇儿回来的故事。 也是一个将军解甲归田后携着嫁妆千里跋涉把自己嫁 出去的故事。 十五岁的情事。 二十岁的离别。 三十岁的重逢。 三生月缺,一世情牵。 伞魂骨魄,宣笔勾勒,淡墨描画,恰是你的前半生,我们的后半生。 待集齐十二支伞骨,我必开蓬门,迎你过门。 作者碎碎念 本文bl向,cp是温柔宠溺攻毒舌别扭受。 源于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的脑洞(想歪的童鞋面壁去) 基本温馨无虐,(虐了一定是作者脑袋抽了,请投药),种田向,受娶攻。he,1v1。 内容标签:三教九流 破镜重圆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檐,申屠衍 ┃ 配角:崔熙来,朱寡妇,冬娘 ┃ 其它:瓦片儿盖上我家的小屋檐 【第一支伞骨:雨歇处】 1.第一支伞骨起(上) 申屠衍到达云宣的时候,是一个飘着秋雨的黄昏。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云宣,真正进入城中,却是头一遭。 前些年连年战乱,好在徽州历来是富庶之地,金银之乡,即使市场也不景气,也掩不了那靡靡之气。 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看来,绝不是夸夸之谈。 他知道这云宣城有三绝,有青琅酒,画梅酒,桩桩件件,都是上品,可这些却都构不成他入城的理由。 正是昼夜更替之时,街上行人稀少,有也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想必是赶着回家。云宣人生息有时,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在户外多加逗留。 申屠衍站在木质的牌坊下面,望着那被雨雾笼着的山城,黑瓦白墙,被雨水打湿锃亮的瓦片儿,与他常年见到的戈壁荒沙,又是另一番光景。 金戈铁马,十年苦旅。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 梦醒时,他已经乘了这样一叶轻舟,过嘉峪关,穿巴蜀巫峡,路过西洲绣阁,站在了这牌坊之下。 他本来就行程仓促,身上只携了一只包袱,里面装了他至关重要的物什,身上便再无长物,低头一看,半截白衫已经湿了一片。 他苦笑道,一咬牙,终于冒雨冲进了雨雾之中。 金井坊深处是一家孤零零的小店。 隐于喧闹的大市之后。 门庭冷落,足可罗雀。 却不是生意不好,每一年云宣城里的几乎三分之一的伞就是从这道门里出来的,它如此冷清的理由,只有一个。 便是老板的毒舌坏脾气。 制伞的钟师傅的脾气,照着朱寡妇的话来说,便是六月打雷,冬日飘雪,指不定什么时辰就变天了。他心情好的时候,或许会与你煮酒话桑麻,心情不好的时候,别说与你唠嗑,迎接你的或许就是一把扫帚,生冷不忌。 于是朱寡妇又说,小钟呐,你若改改这脾气,也不至于寡居十年呐。 钟师傅冷哼,不语。 朱寡妇又说,其实,我看那东街铜寺西的西秀嫂的女儿就对你很有意思呐。 钟师傅抬头,却没有停下手中制伞架子的活,眼皮不抬,我说朱家嫂子,敢情你愿意娶一个圆滚滚的皮球进门。我家的床板不甚结实,怕压塌了。 这东街铜寺西的西秀嫂的女儿,正是朱寡妇的表妹,因为身材有点忒出格,一直待字闺中。朱寡妇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却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只得呵呵。 钟师傅长得并不难看,反而眉目清俊,唇红齿白,甚至还有一股芝兰玉树的风骨,便是京都城里的那些朱门贵胄的子弟也是及不上的。 可说起这钟师傅的姻缘线,委实有些坎坷。 钟师傅二十出头便来到云宣谋生活,当时是娶过一房媳妇的,可惜不到一年这房如花似玉的小媳妇便跟人跑了,至此,钟师傅头顶顶了一顶不大不小的绿帽子。 好在,云宣人很是看重有手艺的人,对着钟师傅也是分外地器重,街坊邻居又给她说了一房媳妇,虽然相貌咳咳,差了点,可也总算是能生孩子居家过日子的真娘们啊,容貌什么的都是浮云,钟师傅忽的想起某人,越发咬牙切齿起来,笃定了容貌无用,实用就好论。 谁料到钟师傅攒着私房钱,备好了聘礼去女方提亲,谁料到正好撞破了女方的闺房里,那赤条条白花花的两具身体正纠缠在一块儿,伴着嗯嗯啊啊的喘息声,床板剧烈的颤动着,上方的身体探出头来,可不就是自己未来媳妇吗? 钟师傅觉得眼晕,顿时觉得自己头上的那顶绿帽子,又沉甸甸了几分,又油亮了几分。 通女干的男人是隔壁梨园的柳生,生性狂浪,不知怎么的就勾搭上了。好好的一桩婚事就此作罢。也有人安慰他,就此打住其实是好事啊,总比娶进门了才发现好吧。 钟师傅那时年轻,想想也是。却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就是个炮灰的命。 后来,又说了几房亲事,可是说了几房,就黄了几房。 那几年,大晁并不安生,北靖战事不断,百姓生活并不好过。乱世求生,本就艰难,钟师傅又因为某个原因,瘸了右腿,脾气越来越坏,对于姻缘一事,也就看淡了。 后来,倒是收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做了女徒弟,这女徒弟来头还不小,正是那脚一踱,徽州商界颤三颤的崔家的女儿,按理说,这十余岁的豆蔻之龄的小姑娘,对着自己的师傅,还是有一副好皮相的,总归有份思慕之情的,男师女徒什么的,说出来就够荡漾够暧昧了。 可是,也不知是云宣的风水实在太过怪异,还是崔家的教育太过奇葩,好好的一个粉雕玉琢聪明伶俐的女娃娃硬是给长偏了,还一直不知悔改,可劲往偏里长,就这么长成了女汉子了。 思慕的苗苗就此掐断。 所以说起这一段,还是忍不住为钟师傅掬一把同情的泪的。 朱寡妇讪讪,听到钟师傅这样说,脸上也挂不住,便找了一个理由遁了。 正是秋分,雨水便如犯了相思病的闺中女子的泪水,断断续续,抽抽涕涕,一场接了一场,仿佛就跟世人杠上了,没完没了。 钟师傅又扎完一把伞骨的时候,雨水渐收,白晃晃的雨珠从青瓦屋檐下漏下,汇入地上的小水沟,没了踪迹,只是这雨声滴答,着实扰人清静,颇有些门掩黄昏的愁思的。 那人就是在这个时刻出现在金井坊的。 酉时一刻。 钟师傅记得分明。 那人一身白衣短打,肩上只有一只青花暗纹的包袱,手中却是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2 一把沉重的佩剑。钟师傅只看了一眼,便认出这是大晁江湖上行走的草莽游侠最惯有的打扮。 他的目光往上移,瞬间一愣,却又漫不经心的低下头,倒腾手里的伞面。 那人星眸剑目,却是个俊朗的男子,全身已经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发丝从脸庞流下,真是好不狼狈。 可他站在这蓬门之前,仿佛过了一生一世。 半生不识红豆痴,为君一眼知相思。 许久,他才在冰凉的雨雾中扯出一丝笑来,小师傅,这雨势好不凶猛,可否借着你家的屋檐,避避雨。 钟师傅没有抬头,蓬门矮小,恐怕供奉不起。心里却想,如今朝廷虽然没有明确的说禁武,对于江湖人士,多少还是有一些忌惮的,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怎么想都不是件妙事。 听说云宣有一个说法,下雨天留客。我虽然是第一次来此地,不是特别清楚,想问下,师傅,是否真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的? 嗯也许,大概,真的,是有这样一条规矩的。 钟师傅想起了这一条,耳廓竟微微烫了起来,火烧云似得难受。面皮子却强撑着,不看他,他怕一看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好不容易积攒的骨气,又烟消云散了。 钟檐,真是好没出息,越活越回去了。 他狠狠的骂自己。活了三十多年,怎么还是这般没出息。 你!一向舌尖嘴利的钟师傅却不知怎么就词穷了,我说不行就不行,这地是我的,这屋檐是我的,我说了算。这架势,俨然有了土财主的气势。 好,都是你的。 那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心中暗道。 那人的脚步却没有挪动,似乎咬定青山,赖在这里不走了。 又过了一刻钟,原本已经渐小的雨势不知何时又汹涌了起来,雨珠子噼里啪啦没有章法的一股脑儿乱砸,街巷之间一股股的水流汇入低处,水坑儿水花锃亮。 已经是深秋,比不得春雨润酥,打在人身上,随着已经浸透的衣裳,那凉意渗入骨髓。 可那人却迎着漫天风雨,就这样站着。 这么大一个木桩子似得,钉在钟家伞店面前,自然是晃眼得很,招摇得很。 不一会儿,街坊邻居看热闹的,凑份子的,围了一圈。 钟师傅,你家檐下,是长着黄金么,这么踩不得吗? 钟师傅,他是你什么人呀,不会是你欠人家钱吧。 钟师傅,你门前的是什么人呀,这么大雨,不知道避,魔怔了,还是脑子有坑呀。 可不就是魔怔了吗? 谁也没有察觉雨中的人扯开一丝苦涩的笑来。 钟檐觉得自己耳边都是吱吱喳喳的声音,吵得脑门生疼,咬牙恨道,还不快进来,别站在我门口丢人现眼! 听了这话,如临大赦。那人果真很是乖巧的进来,可是身上湿透,雨水滴滴答答顺着衣襟往下滴。 钟檐丢给他一身泛黄的旧衣,道,别湿了我家的地。 那人到了内屋,果然很老实的换上,钟檐身体清瘦,这衣服对于对于申屠衍来说,实在算不上合身,明明是长袖长衫,愣是被穿出了短袖半衫的味道。 可是申屠衍却分毫不在意,很是自来熟的就在钟师傅面前的板凳上坐下。 钟檐觉得眼前这么一大块头,着实碍眼,特别是那眼神,好像在赏玩什么字画古董,恨不得每一个毛孔,每一条纹路都要研究个透彻。 真是奶奶的不爽。 可却是自己叫人家进来,后悔不已,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根。 忽的,他抬头,下定决定道,雨停了,就给我滚。 那人却仍是笑得温柔如三月春风,答了一声好。 2.第一支伞骨起(下) 申屠衍,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辈子,还会跟赖这个字扯上点关系。 以前在军中,申屠将军,可是出了名的杀罚分明,铁面无私,三军将士,无人不服。末了,到如今,却要靠这个赖字过日子,讨生活。 第一日,雨停了,钟师傅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把眼前这一尊好不碍眼的大佛移走,可是那人已经不在眼前看他扎伞。他一回里屋,那人却正卸下围裙,桌前,俨然摆着三菜一汤,还有一碗地瓜,蹭蹭地冒着热气,真是让人食指大动。 那人很熟练的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钟师傅,吃饭了。 还真不把自己当做外人。 可是钟檐还是坐下,动了几下筷子,受不了美食的诱惑,马上大快朵颐起来。 钟檐是一个懒人,对于自己的吃食向来不在意,很多时候都是冷饭剩面的过日子,到底没个婆娘,果然连热乎饭都吃不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一顿热乎的了。几个小菜虽然算不上精致,却也是可口爽脆,好不下饭。 怎么样?申屠衍满脸期待,忍不住问。 嗯,比起暮归楼的还是差些。钟檐指了指眼前的几个菜,这个豆荚太绿,这个红烧肉,嗯,肥肉太多,这个汤太烫! 太绿?肉太多?太烫?这算什么理由,申屠衍哭笑不得。 虽然嘴上说着这么多缺点,可是还是被那人风卷云吞,消灭了干脆,连汤汁都没有剩下。 末了,钟师傅打了饱嗝,就径自上床睡去,完全忘记了赶申屠衍走的事。 第二日,钟檐起得有些迟,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那人走了没。 他去看了客房,床被整洁,像是没有人睡过,心中吁了一口气。 那人,想必是走了吧? 那人,就这么走了? 他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再想下去,魔怔的人就会是他了,就准备到前面的铺子里去开门。 可是一到前面的屋子,他惊诧了。 铺子的门早已经开了,那个白衫身影正忙不迭地在跟大姑娘小媳妇们介绍这伞的样式。那人,也是生得一副好皮相的,俊眉郎目,神情飞扬,自有一股男子气概,正好是姑娘们最喜欢的那种相貌。 红颜祸水。 钟檐啐了一口,一脸不悦写在脸上。 你在干什么?我家的店,你那么热乎的招呼什么劲。 申屠衍转过身来,看见钟檐青衫凌乱,发丝散乱,好像没有睡醒,低笑道,醒了,饭菜还热着,他的目光又移到他胡乱掩着的衣襟,还有,收拾干净了再出来,这里有我。 那语气分明像在说小孩儿,给你糖,大人正忙着呢。 钟檐却顾不得,顿时大窘,避开那人灼热的目光,便仓皇逃回里屋去。 申屠衍回头,继续转过身对着姑娘谈伞的价钱。 钟师傅的表哥,为什么你和钟师傅一点也不像啊? 钟师傅的表哥,你对你表弟真好。 申屠衍挑眉,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这一天,钟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3 檐窘得半天没有从里屋出来,自然也顾不得赶申屠衍走的心思了。 结果,那一天伞的销量是平时的一倍。 钟檐却对申屠衍这种就占鹊产的行为甚是不爽,特别是他把这些行为当做理所当然,好像本应该如此。 黄昏时刻,余霞渐收,申屠衍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准备关门打烊,余光从半垂着的木门中绕进来,将店中物什的影子拉得颀长,扭曲了原来的轮廓。 那个包袱被摔在他的面前,那软塌塌的布包,一到地面,就散了一地,佩剑的鞘,昨日换下的衣物,治伤用的金疮药,随身携带的令牌收拾得倒真是齐全,一件不拉。 申屠衍缓慢蹲下去,收拾散了一地的物什。他的动作如此缓慢,一件一件的将它们安放好。那颗圆滚滚的珠子在地面上滚了数遭,终于停留在那人的脚边。 他抬起头,头一点点往后仰,因为逆着光,根本分不清那人的表情,只是感觉到他的嘴张张合合。 他说,你可以走了。 雨停了,你可以走了。 那个原本蹲在地上的男人却忽然间站起身来,他的身材要比钟檐还要高一个头,他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一字一顿。 我,不,走。 我心里的那场雨永远不会停。 所以我不走,就不走,打死也不走。 钟师傅冷笑,没想到堂堂一个七尺男人,竟然学了泼皮顽童般的耍起来了,真是好生稀罕? 可对面的男子却没有半分松动,本质的确跟满地打滚的三岁稚子无异。 想到这里,钟师傅不禁嘴角抽搐了几下,原本僵着的面容也有了几分松动。 都是过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钟檐眉心跳了跳,松了牙关,道,罢了,看你能留到几时。 申屠衍长吁了一口气,不管以什么方式,这场战,他赢了。 末了,钟师傅又跟了一句,记得交房租,一月一锭银子,够公道吧。 申屠衍苦笑,果然讹得够公道。 可是,不管怎么样,申屠将军是要赖在这里不走了。 闲暇时候,申屠衍会看着钟檐扎纸伞。 有经验的老师傅都知道,一把上好的油纸伞,是需要时间雕琢的,倒不是技艺的复杂,而是需要时间的沉淀与磨练,而这些,都是需要经验积累的。 他的技艺很好,那些不成形状的油纸,伞骨,在他的手下,削伞骨,上伞面,绘画,上油,很快就变成一把又一把的纸伞,撑开,合起,都是一道风景。 钟师傅却不喜欢申屠衍这样看着他,他并不是纯粹只是为了看一把伞的诞生。他的眼里多少都夹杂着别样的情绪。 可是他却忍了,没有发作,愣是把自己的毒舌收起。连朱寡妇都存了稀罕,可是又有哪个是能让钟师傅把自己的不痛快收起呢。 申屠衍赖在这里几日,伞店里的杂活累活便全部交到他的手上。申屠衍笑,钟师傅,我这样可及得上你半个学徒小工了。 钟檐冷笑,你若有心想要学我这制伞的技艺,我也没有藏着掖着不是。这样算来,你却没有叫我一声师父,说到底还是我亏大发了。 申屠衍想到自己这么个过了大半辈子的糙汉若真恭敬地叫他一声师父,还真是忒有些失了体统。 可他虽然嘴上说着不乐意,心里却没有一丝不乐意。 这样的欺诈,许是他在阎王殿叩了三百个响头,三生三世都求不来的呢。 忽有一日,申屠衍指着梁上没有表好裸露的伞骨,钟师傅,你这屋檐上为什么挂了这样几支没有糊伞面的伞骨。 那几支伞骨,从他来这里就一直挂在上面,从来不曾取下,别的伞面伞骨来来回回都换了好几轮,就这几只没有动静,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从左向右,挂在横梁上一排,恰好是十一支伞骨。 明知故问。 这么一问,钟檐的心口好似下陷了一块儿,倒生出了一番踟蹰。 就是没卖出去呗。钟檐说,当年扎这几只的时候,这些款式,正流行,没想到这么快就过了时。积压着,卖不出去,就一直挂着,你若不嫌劳手,就一块儿将旧物清理一遍吧。 申屠衍仔细端详了一番,果然是一支伞骨一个样式,没有一个重样,而且,那些样式,的确是大街小巷中不常见的。 他抬头盯着看了好一阵儿,终究缩回手,敛了眉目,还是不要扔罢。既然是旧时的样式,保不齐什么时候又会重新流行呢。况且,这样挂在屋檐下,煞是好看呢。 钟檐看着这光溜溜的伞架子挂了一溜儿,实在看不出半分美感,再者,这大块头还能有什么审美?才想说,过了时的东西就是过了时,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这样三岁小孩的道理你懂不懂? 可是看着申屠衍,攀了梯子上去,将每一支伞骨小心细致的都擦了一遍,怒意渐消,也不好发作,只是恨恨的丢下一句,随你吧! 3.第一支伞骨承(上) 云宣城说小不小,说大也真的不大。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云宣人生来热情好客,朴实淳厚,咳当然也少不得爱磨磨嘴皮的。 钟家的油伞铺子里住进了一个外乡的表哥,走亲戚串门,个把远方亲戚来小住几日,本来没有啥稀奇。可偏偏这个表哥一脸英气,七分英雄气概,很快风靡了云宣,成为云宣万千少女最想嫁的儿郎排行榜榜首。 曾经几度蝉联上榜的冯家少东冯少爷,对此很是不屑,切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有什么好,哪及得上本少身姿清朗,狂放不羁的气质。 此话一出,立即会有少女反驳,作捧心状,少年,你这是少年心性,没有定性,哪及得上申屠大哥。三十的男人一枝花,人家那是沧桑,有内涵,懂不? 冯家少当家立即摇头,作拨浪鼓状,不懂。 可是,这桩八卦,想要低调也是不能了。 便是贵人事忙的崔五爷也忍不住来瞻仰群众口中的一枝花了。 崔五爷踏入这钟家伞铺的时候,却没有看见群众口中的那一枝娇花,钟檐正在门口扎伞架子。 这崔五爷,作为云宣的第一首富,作为一个一言一行都备受群众关注的公众人物,压力委实有些忒大。崔家的发家史,云宣人都是晓得的,为了不安上一个暴发户的名头,崔家的祖先,崔熙来的爹,爷爷都是相当重视文化,崔五爷自然也是秉承这样一个优良传统的,以成为一只优雅的土豪为己任。 于是,这么多年,崔五爷走到哪里,人未到,扇先行。那一把金扇可是大有来由,说是全大晁最著名的工匠纯金箔打造的,从左到右,依次书写着文、化、人三个字,简单直白,尽显文化韵味。 钟檐还没有抬头,就被那金晃晃扇子的反光晃得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4 脑门疼,皱眉道,这又是整什么幺蛾子呢?。 崔五爷许久没有看见他,一个小激动,几乎要向小时候一般狼扑过去,然后甜甜的喊一声,师父,我可想死你了。 她朝着门口望了望,看见她的随从小秤砣,小算盘正笔挺挺的站在门旁边,觉得不能丢了做爷的份,清了清嗓子,五爷我自然是来看望师父你的。 没错,崔五爷便是钟檐唯一关门弟子,那个曾经粉雕玉琢的女娃子。 钟师傅扶额,看着他一手拉扯着长大的倒霉徒儿,当初还不过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女娃娃,如今却是一张嘴能把人说得落了水的崔五爷,又觉得碍眼了几分。 说,丫头,这又是来怎么的?钟檐一脸又想整什么幺蛾子的表情,很是忧愁的望着徒儿。知徒莫若师,他晓得崔熙来的性子。 崔熙来清了清嗓子,郑重说,咳咳听说师傅在伞铺里金屋藏娇,藏了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钟檐闻言,险些没有从板凳上跌落下来这又是哪里来的谣言? 其实这个事儿,也怪不得五爷,所谓谣言,不就是一传便一个样的吗?起初谣言的版本是钟家伞铺住进了一个男人,据说是小钟师傅的表哥,到了东寺长街那群姑娘口中,已经变成你,钟家伞铺住进了一个男人,啧啧啧,据说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到了最后,版本索性变成听说那钟师傅金屋藏娇,在屋里储了位如花似玉的倌儿 钟师傅听得这样的话,脸色又青又红,跟开了五彩染坊似的,好不精彩,混账!你才娇花!呸!这群嚼舌根的杂碎! 五爷自然知道自家的师傅便是这般的脾气,也由着他骂得爽快,自个儿坐在门槛边上的小竹凳上,倒是一番悠然自在,自得其乐。 可这样的氛围没有维持一刻,下一秒就轮到崔五爷险些从竹凳上跌落了下来。 申屠衍原本在后面的厨房里忙活着准备饭菜,却发现那漆罐中没有一滴油,便想出来问这油盐贮在何处。 崔五爷望着撩了帘子出来的魁梧男人,一双眼睛盯着那人直溜溜的瞅,石化了一般,许久憋得通红的脸,才发出一声爆笑,之后捧着腹,笑个不停,再也没有办法停下来。 哈哈哈哈她笑得几乎要抽过去,好一朵娇花!师傅,如此一朵咳咳,健硕的娇花,可否压得你喘不过起来! 钟檐的脸彻底绿了。 数秒之后,他缓缓转向他讨油盐的男人,停顿了数秒,面无表情,盐在厨房左转第三头门进去,比较矮的那个柜子,从上数下第三个抽屉的最里面。油就在柜子下面。申屠衍闻言,嘴角抽了抽,他自然知道第三道门,可不就是书房吗,是谁会把油盐藏在书房里的。 可是他眉毛一挑,却忍住了,镇定的转头会厨房继续炒菜去了。 这厢崔五爷这边还没有缓过劲来,看见自家的师父脸色铁青,像是真的生了气,立即站起来,规矩的像小时候一般,伸出手来乖乖等待着戒尺临幸。 崔熙来小时候忒皮,崔家寻常人也管不了,老爹经商又常年不在家,上天入地掏鸟窝捉河虾,没什么不敢干的,可是唯独对这师傅存了三分敬意。 这也是为什么崔老爷让堂堂崔大小姐拜这个破落伞匠为师的原因。 崔熙来伸着手,嘿嘿笑,试探着问道,声音却没有了底气,师父,你看,我现在好歹是个爷了,我的随从可都在外面呢能不能关上门,再再教训! 钟师傅气得头疼,他自然是不愿意与那人再扯上什么瓜葛的,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坊间就传成了这样,说到底,也不是这徒儿的错,怒气也缓和了不少,沉声道,我与他无半分关系。 是,师傅说的是。崔熙来恭敬答应着。 也罢,你还记得小时候教过你什么?钟师傅坐在不远处的竹椅上,问道。 好像是流言,聪明人,统统不会信什么的,哦,好像是叫什么子? 《荀子大略》。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钟檐更头疼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也早已是一家之主,应该更加稳重,明是非,辨恩义,方为大家崔熙来赶紧点头说对。 她知道今天这样一顿训是少不了了。 钟师傅训着训着,已到了饭点。 申屠衍唤了一声,钟檐望了那乖乖站着的徒儿,忽然道,若你这崔五爷不嫌弃我这粗菜糟糠,你要不要一起用饭 要的,要的。崔熙来飞奔过去。 几道素菜,一碗清汤,调味却浓重得过了分。 师父,你们家的盐罐子打发了吧。崔熙来皱眉道。 钟檐看向申屠衍,正欲发作,却听他说,是不小心打翻了。 啊,撒了多少。 约莫一半吧。 钟檐顿时肉痛得紧,这朝廷不让贩卖私盐,这官盐的价格可谓水涨船高,申屠衍竟然敢打翻,也不妨事,这菜虽然齁咸了点,却也别具风味,真巧了,我托人从北方带了些好酒,正想给师傅尝尝。她唤了一声,小算盘,把酒抬进来。 崔熙来倒了酒,作为晚辈,除了给钟檐斟酒,自然也要给申屠衍斟酒。 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申屠,单名衍。申屠衍道。 崔熙来笑道,那可巧,正好与我师傅同名。 同音不同字,不是同一个檐。钟檐却道。 申屠这一个姓氏,大晁可不怎么常见,倒有些像倒有些像胡狄之类的游牧民族的姓氏,崔熙来又说。 这些年来大晁与北靖交战不断,若是别的民族进入大晁,势必会引来麻烦,况且她认识师父十余年了,从来没有听她的师父提起有一个叫做申屠的人。 钟檐被崔熙来查户口似得盘问弄得颇有些不悦,道,你不想安生吃饭,就滚回你那金屋子去。 崔熙来果然不说话了,低头安生吃饭。 崔熙来暗自想着,师傅的脾气这样坏,果真是如同外人说的,定是长期寡居,内分泌失调所致,得想个办法给他寻一个师娘。 她以前以为他一直不成亲,是因为没有相中的姑娘,原来是有这癖好,以后一定要多多向他介绍才是。 微风轻抚,月影浮动。 打更人的梆梆打更声在空荡荡的幽巷中,伴随着那红霓高楼上缠头与歌女的丝竹乐声,飘飘袅袅,不甚真切。 金井坊位于喧闹的市集之后,白日黑夜总是少不了喧嚣之声,可是却又是隔开了天地的静谧。 钟檐这一日贪杯,吃酒吃的着实有些多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就觉得这些声音越发飘渺了,他翻了个身,却硬生生的磕在床沿上。 哎哟他叫了一声,揉揉额头,翻身继续睡了。 他看着床上的男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爱把自己蜷缩成一小虾米一般睡,不知觉无声的笑了起来。 他替他掖了掖背角,想起白天里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5 ,他与他的徒儿训话的时候,他其实在帘子外面听了个一字不差,不禁觉得好笑,以前那个终日被教书先生逮住罚站抄书的,如今也会讲讲着大道理说得头头是道了。 他忽的想起那一句我与他毫无关系,忽的心中怅然,他轻轻拍着他的背,道,小檐儿啊,小檐儿,你当真要同我毫无关系吗? 4.第一支伞骨承(下) 五更天。 几声鸡鸣穿过微曦的天空,碧玉缎带般的天际只有一颗启明星暗淡地垂着。 极其简陋的矮屋,木床,灰布帐幔。 凉风从半掩着的窗子里穿入,有一下没一下撩动着布帘,梦中的人仅仅的皱着双眉,似乎被什么困扰着。 表哥,这个小乞丐好可怜,我们买了他吧 喂,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 申屠申屠衍。 哼你算什么东西,敢与本少爷同名 床上的人腾的一声坐起,大口的喘着粗气,望了一眼窗外,才缓过神来。 反正也睡不着了,他索性披衣站起来,站在了窗前。 徽州人以勤劳而闻名,当铺里的朝奉,裁缝店里的学徒,祠堂前挑着担的货郎,池塘边浣衣的媳妇儿,都已经早早起来,开始忙碌的一天那些繁杂反复的市井之音,细密如同一张温柔的网,包裹着这座山城。 他不禁这样想,他的前半生若是能早些寻到这样的一个地方,搞不好就哪里也不愿意去了,都说梦里江南路,十年不觉晓,想必便是这个意思吧。 他又站了一会儿,想着钟檐昨日酒喝多了,得给他昨晚煮晚醒酒汤,便钻入了厨房,乒乒啪啪的忙活了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钟师傅从门帘的一头转出来,看见厨房里弯腰忙活的男人,怔了一怔,其实你不必这样的,你早已经不是我们家的家奴了,再说了,当年我用了一贯钱将你买回来,也不过是一只糖葫芦的价钱。 当年对着他来说,的确是一只糖葫芦的价钱,可是对于他申屠衍来说,却是一世命运的峰回路转,申屠衍身形滞了滞,没有转身,感叹,你还记得罢 钟檐苦笑,可惜当年的一贯钱却买不回现在的一只糖葫芦了。 为什么? 你不知道近些年来物价飞涨得紧?还有,昨天晚上,你打翻了我家的盐罐子,赔钱来。 申屠衍, 这钱申屠自然是少不了的,可惜他出来的时候,本来就没有带多少盘缠,加上这几日被钟檐这剥皮的房主折腾得差不多了,死活也掏不出银子来了。 他望着包袱里的一堆物什,也寻不出个值钱的玩意儿,一咬牙,提溜了他的随身佩剑出了门。 云宣的街道上,牌坊多,祠堂多,还有,就是当铺多。申屠衍一转弯,就拐进了一家当铺。 这一日,很凑巧的,这一家恰好是云宣最风流倜傥的冯少爷家的,依着冯少爷散漫的性子,平时,他是不会来自家的商铺,可是很凑巧的,这一日他刚好被自家的老爹从花娘的床上揪着耳朵出来,又很凑巧的,冯家老太爷口口声声一句败家子,听得冯少爷耳朵生了茧子。 为了表现自己绝不是绣花枕头,例行公事地往自己的店里巡视,又那么凑巧的,他进门的,恰好就是这么一间。 于是冯少爷就这么缘分见到了少女口中又稳重又沧桑的老男人了。 掌柜的,这个能当多少钱? 哐当一声,原本低头看账的丁朝奉猛地抬头,看见了那桌案上的是个大家伙,青铜雕琢,泛着凛冽冷光。 不收。丁朝奉低头,继续看账。 为什么不当? 客官不像是本地人?丁朝奉眯了眯他的老花眼,当铺开门做生意,却也是取之有道的,六不收,赃物不收,利器不收,而你手上的这一柄,这 申屠衍眼神一暗,也不说话,收了剑便要往外面走。 他一转身,却觉得一坨白绒绒的一团玩意儿向他撞来,沾了他一身鹅毛,那撞上来的人狠狠的打了个喷嚏,才被后面的随从扶住。 呀,撞死老子了你是来当东西的? 申屠衍打量了他一眼,才在这一团白毛中辨清了青年的脸。 是的,那边是前文说过那个几度蝉联上榜的冯家少东冯赐白,崔家和冯家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豪,而冯赐白与崔熙来更是从小到大攀比着长大的,虽然他们的本质都是土豪,表现出来的却很不同,崔熙来是钟檐一手教育长大的,吝啬的性子也一并继承了来,恨不得一个子掰成两半花,而冯赐白却相反,恨不得把珠宝玛瑙一并而穿戴到身上,而他身上的这一身雪白,价值却着实不菲。 他越看越觉得他的打扮实在是怪异,皱了眉,当铺不收,不当了。 申屠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引发了白毛青年的兴趣,是什么宝贝,拿出来瞅瞅? 申屠不理他,继续往外面走。 兄台,别走,我倒要看看连丁朝奉都不敢收的宝贝究竟是什么?说着,便伸出手来夺。冯赐白有一个毛病,通常送到他眼前的,他都是不屑一顾,而不给看的,却非要看得明白。 区区数招下来,申屠衍身形矫若游龙,冯赐白追随着,身体便如拧麻花一般,自个儿纠缠到了一块儿,末了,一道剑光迎面而来,冯赐白赶紧闭上了眼。 当剑。 凡是富贵人家养着的少爷,多少有些富贵汤里浸出的毛病,他平生里,除了他老子,就再也没有谁打过他了,平生第一次挨了打,还是用这样高明的段数,着实惊了他的神。 若是平常人遭了这样的待遇,自然是恨得牙痒痒的,可是冯少爷,自然和别人不同。 冯赐白回过神来,大声叫,丁朝奉,快过来鉴物。 丁朝奉听见了自家了少东家这么一吆喝,赶紧过来,笑眯眯道,客官是要活当还是死当? 申屠衍微微思忖了一下,想着那随他出生入死的宝剑,已经跟了他半辈子了。他甚至觉得比任何人都要长。 他已经不太记得是怎么得到这把剑,好像是在战乱中尸横遍野的乱葬岗中,一个战死的士兵中顺来的,一把不合手的剑,在十一二岁的少年手中,斫杀过敌军和胡狄人,也护过最重要的东西这把剑从来没有过名字,可是那些年里,他们一看到他,就能够想起那个少年将军。 可是,今后再也用不到了吧。 死当。他这样想着,随口道。 暮色四合,新月上勾栏。 申屠衍在暮归楼上喝酒,掏银子的自然是腰包慢慢的冯赐白。 申屠大哥不是徽州人,来云宣为什么不喝这名酒青琅?冯赐白见申屠衍一身好功夫,他从小便崇敬英雄,对着申屠更是多了三分敬意。 酒倒是好酒。申屠衍盯着酒杯里澄黄馥郁的液体,抬眸道,只是太过细腻温润,想当年,在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6 大漠边关,弟兄们能够喝道烧刀子这样的烈酒,就是世上顶快活的事了。 申屠大哥果然豪爽,烧刀子,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冯赐白转头问随从,这么好的酒,快让老板上一壶来。 身边的小厮小声道,少爷,暮归楼没有卖的 这就这么稀罕,云宣城还有老子买不到的酒?冯赐白稀罕。 回回少爷,小厮犹犹豫豫,回答,那酒不贵,东门市王瞎子家就有,三三文钱一大坛子。 多少?冯家少爷自然不认得其实就是糙制的黄酒,眼珠子都快要瞪下来了。申屠衍赶紧打了个圆场,听说这青琅酒还有一段故事? 冯少爷立即不纠结了,恢复了话唠本色,是的,青梅酒本是寻常的酒,却因为这样一个故事变得传奇起来,其实这也是真事,这些年来大晁与北靖的战事不断,许多年前,传说有一位青年应征入伍,她的妻子便是在这暮归楼沽酒说故事,等丈夫回来 申屠衍黯然,他不知觉想起他军中的弟兄们,他们北戍边关,可是他们的妻子儿女呢,自然是相怜早被湖山隔,空对孤灯带影残。 他这样想着,却听冯赐白继续道,他的小妻子倒也是生性豁达的,与云宣的其他女子不同,善交友,善醇酿,她绝不会委屈自己,在他的丈夫回来之前,只是想要让自己快乐起来,所以,她便在这里卖了三年的酒,说了三年的故事。 后来呢? 只听见冯赐白的声音越来越小,附在他耳边说,后来呀她就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婆呀,干娘,你踹我屁股干嘛! 是哪个又在诽谤老娘? 听着少年的一声尖叫,他抬起头,只见原本还坐在自己前面的白衣少年,如今向头无尾熊一般缠在女子的腿上,讪笑,嘿嘿,干娘,错觉错觉,干娘貌美如花,天生丽质,吓死了射大雁的,气死了打渔的嘿嘿 申屠衍回到钟家伞铺的时候,已经是黄昏,钟檐正在收拾铺子。 钟檐冷哼一声,心里想着跑出去那么半天,磨了那么半天洋工,真是不知道害臊,也对,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脸皮想必跟手上的茧子一样厚了吧。 干嘛,凑到银子赔我的盐了?他眼皮不抬道。 申屠衍把银子摊在他的面前,他惊讶,他知道他身上的银子早就差不多了,那么这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他正想着怎么开口问,却听申屠衍又说,我把我的佩剑当了。 啥?钟檐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于习武者来说,佩剑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就像书生手中的笔,朝奉手中的算盘,甚至还有武痴的,以剑为妻的,也大有人在,可是这人却轻轻松松的把他当了。 这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啊。 钟檐扶额,却看见逆光站立的男子轻声道,我已经不需要了。 半生戎马的将军试着放下了手中的剑,不是因为不需要了。 因为他找回了还重要的东西。 放下了剑的将军拿起那半只还没有上伞面的骨架,笑着对布衣伞匠说,钟师傅,我想跟你学制伞。 5.第一支伞骨转(上) 钟檐惊愕,他制伞的时候,申屠总是盯着他看,他知道他虽然恨不得他每一个动作都看得仔细,却不是真的在看他做伞,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会真的想要学制伞。 他笑着说,钟师傅,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看我身无长物,总给学门手艺好傍身吧。 你要学,我便要教吗?你可知道当初崔家为了把女儿送给我做徒弟,花了多少钱吗?钟檐嗤笑,你现在身上还有钱吗? 申屠衍一愣,摇摇头。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钟檐转过身去,继续收拾他的铺子。 黄昏时分,真是夜市出摊,有人归家,昼夜交替的时刻,喧嚣声越墙过巷,不绝于耳,可这些声音中他却只能辨得一种声音。 那我,以身相许,可好? 钟檐怔了半响,他的耳廓渐渐发烫,除了这一个声音,还有另外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我买了你,以后,你就要听我的话。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是今日的他和昨日的自己。 华朝覆灭,天下大定,四夷臣服,北靖与大晁结祁镧之盟,派三皇子上供岁币银10万两,牛羊千匹,奴隶百人,永以为好。 永熙二年,大晁京都,东阙,早春初雪。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夜,年关刚过,东阙城笼罩在一片红晕祥和的氛围中。 一辆马车穿越在火树银花,宝马雕车之间。 从那辆马车中之中探出两个娃娃的头,一个男娃,一个女娃。 表哥,真有趣,还有小泥人呀,还有糖葫芦。 男娃将头定格在那糖葫芦上面,眼珠子滴流滴流转,歪头,小妍,你想吃吗? 女娃娃点点头。 尚书令的公子,自小便是混世魔王,所以谁也不敢拦他。 小孩儿嗖嗖的跑下车去,站在了卖糖葫芦老人的面前。因为是冬日,出门前尚书夫人把小孩儿裹得跟喜福娃娃似的,老头人看着这家的小公子生得这般俊俏,心里也是欢喜得很。 哟,小公子,可是要糖葫芦,一贯钱一串,又甜又酸,可爽口了呢。小孩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手伸进口袋,半天才摸出了铜板,伸出双手。小孩子没有定性,眼睛又不知觉往旁边的摊位飘去。 咦,那边的那群脏小孩儿,为什么头上都插着一根稻草,真有趣。 小孩儿指着那边,笑眼眯眯。 哎呦,我的小公子,你小声点,老汉忽然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那是胡狄的奴隶,王癞子也真是的,朝廷已经禁止买卖奴隶了,还敢放到市集上卖。 胡狄?他自小长在东阙城中,还没有见过胡狄人呢。 其实也算不得真正的胡狄人,他们的父母,总有一方是汉人,所以大晁不承认他们,北靖也不收留他们,所以这群弃儿游离在边境这不,让王癞子这样的人贩子逮到这里来了。 没有爹娘疼?表哥,他们真可怜,我们买了他们吧。马车里传来小女孩弱弱细细的声音,小妍从小便有不足之症,又是女孩子,心肠要柔软得多。 表哥,我不要糖葫芦了,我们买了他们吧。 钟檐起初并不乐意,这样脏兮兮的小孩儿,又怎么比得上又红又甜的糖葫芦,可是他娘告诉他,要疼妹妹,要顺着妹妹,点点头,马上又皱了眉,可是我手上的钱,也只能买一个人。 小妍和钟檐纠结了一阵,决定谁最小,就带谁走。他们望了人群里面,最小的,躲在人堆后面,是一个眼睛很大瑟瑟发抖的女娃儿,不过三四岁。 小公子放心,人我稍后就会送到府上的。 第二日,清早,王癞子果然早早的就把人送过来了,指名道姓说是钟檐买下的人。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7 钟檐本来就对这小孩儿没有多大兴趣,又吵了他的好眠,想着见一眼那小姑娘,就把她送到姑妈家里,给小妍做个伴。 直到他到了大堂里,才真真傻了眼。 原本三四岁楚楚可怜的小女娃,愣是变成了比他还要大一两岁的少年。 那少年匍匐在地上,身形单薄,血痕遍布,唯一一双眼睛亮得可怕,如狼似鹰。 他脸色顿时暗沉了下来,立即想通了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早就听说过,在低贱的奴隶间,为了一碗水,一点食物,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就会自相残杀,然后留下最强的那一个。昨天晚上,他们相想必都看到钟檐家的阔绰,于是为了这样一个机会,他们 钟檐端详了好一会儿,忍住心中的怒火,你叫什么名字? 申屠衍。少年匍匐在地上,好半天才挤出这样几个字。 申屠檐?你也配与本少爷同名?钟檐冷哼一声,学着大人的模样,把手背在后面,我将你买回来,你就是我的人,你要听我的话。 申屠衍的面上仍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钟檐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更加恼火,随意打发了他几句,就让福伯把他领到下人房去了。 之后的日子,钟檐依旧温书识字混日子,钟檐的天赋很高,可是就是心思不在读圣贤书上,对着旁门左道,奇门遁甲,却要感兴趣的多,为此,尚书大人是打了骂了,平时政务繁忙,也管不了这个儿子,尚书夫人也是个软性子,这样放任着,也变养成了钟檐散漫的性子。 就在钟檐快要忘记他带回来的那个胡奴时,小妍忽然说,对了,表哥,我们上次买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 钟檐讷讷,也不好说小丫头早就变成面瘫的臭小子了,只是支吾着,嘿嘿,还好,还好。 小妍撅了嘴,觉得古怪,狐疑着,真的?快叫出来让我瞅瞅?不然,我挠你痒痒。 钟檐闹她不过,便叫福伯把人交出来。小妍傻了眼,却不拆穿,笑眯了眼,呀,我是小妍,那天其实我也在的,可是我在马车里,所以你没有看到我。 从始至终,少年的头始终是垂着的,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任凭小姑娘这样自说自话,钟檐却恼了,大块头,别摆出这副吊死鬼的脸来,小妍在跟你说话呢。 少年迟疑抬头,淡漠的看了一眼,又低下头。 钟檐这下子彻底恼了,血气旺盛的男孩子,向来是用拳头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不到一会儿,两个小身板就扭打在一起。 实际上,是钟檐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狗一般,扑上来就是一通乱咬,申屠衍从小受尽了欺辱,这样的小打小闹,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不还手,却也不是甘心被欺负的主,只是在对方扑上来的时候就转移力道,这样一来,反而钟檐没有占了半分便宜,反而鼻青脸肿起来。 表哥,表哥,你们别打了,小妍在旁边看着,急了眼,快点,姨父他们过来了。 小姑娘看着自家的哥哥跟人打架,急得小脸通红,奶声奶气的通风报信。 呀钟檐立即住了手,拽了刚才还在往死里揍的少年,把他同自己拽在院子的梅数底下,做了个吁的手势。 别发出声,出声你就死定了!钟檐这样威胁他。 小时候的钟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自己的老子,要是被发现自己打架,指不定被怎么数落呢,他想起来便头疼。 那个少年果然没有出声,面目虽然依旧冷着,钟檐却放了心。 看着钟尚书过来,小妍便一边眯着眼迎上去,一边对躲在梅树底下的哥哥使眼色,我把姨父他们引开了,就安全了。 钟檐蜷缩着身体,静静等着小姑娘把大人引开。过了一些时间,天空忽然又飘起雪粒起来,落在两个人的头上,肩上,甚至是对方的瞳孔里。 那是他们第一次打架,却也只是纯粹的打架,不高心了,有情绪了,就干脆利落的用拳头解决,而不像成人以后,心里有了小心思,拐了千百个弯,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 6.第一支伞骨转(下) 钟檐后来知道,那个少年,他是真的不会笑的,明明只比他大一岁,却忍耐得好似一个木头人。 他吃饭时,是不笑的。 他扫地劈柴时,是不笑的。 他挨了拳头受了惩罚,是不笑的。 每一日,钟檐在自家闲逛的时候,都可以看见申屠衍在院中忙碌的身影,春寒料峭的季节,本来就没有什么色彩和生机,可是在这样一片灰蒙蒙中,少年沉默的背影也融于其中,俨然成了其中不可或缺的背景。 明明每一天都可以看见,却因为太熟悉太习惯,而忘记了他的存在。 以后,钟檐很长一段时间是忽略申屠衍的存在,他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很快就有其他更加有趣的东西吸引他,日子依然过得风生水起。 是以后来与申屠衍又有了一些纠缠,他一度想不起,这样一个大块头是怎么就在自己的生活中呢。 当然,这一些都是后来的故事了。 钟檐回过神来,却假装没有听清申屠的话,说,想学手艺,也不是不可以,学费我是免了,可你总得意思一下拜一下师吧。 申屠衍一愣,倒也什么话也不说,干脆的跪下了,重重的磕了头。 钟檐一愣,他没有想过这个男人真的会这么做,好,明天起得早些,别懒在被窝子里,我便教你,一些基本的手艺。 申屠衍笑了笑,应了一声。 一夜好眠。 第二天清早,天还蒙蒙亮,钟檐便听见窗外隐约的喧闹声,起初以为是小贩们出早市的声音,可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索性披衣坐起来,推开窗,便看见自家的门口站了一群人,左邻右舍的纷纷探出头,凑个热闹,看个闲话。 钟檐老远便看清了那个眉飞色舞的紫衣身影,觉得脑袋生疼。 他穿好衣服走出门去,便看见自家的大门已经打开了,申屠衍正像门神一般黑着脸,站在门的旁边。 自己的倒霉徒儿倒是对调戏这个大块头十分顺手,且调戏得分外欢畅。 呀,听说你昨天拜了我师傅为师,可喜可贺呀。崔熙来笑道。 钟檐听得这样一句,甚是怀疑她派了个人,整日趴在自己的屋檐上听壁角,不自觉抬头瞅了一瞅。 申屠衍淡淡的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崔熙来继续说,我可终于盼到我师父再次收徒了,以后要听师父的话,当然,还有你师姐我的话小师弟。那语气就跟钟檐是光打鸣不下蛋的母鸡,终于老来得子,铁树开花了一般稀奇。 钟檐和申屠衍分别一个激灵,眉头跳了跳。 咳咳,钟檐重重的咳嗽了两声,问,你今天来就是说这些闲话的? 崔熙来笑眯了眼,转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8 头赶紧唤道,小算盘,小秤砣,还不过来。 两个小厮赶紧答应着,一人捧着一堆画像过来,崔熙来摇了摇扇子,小算盘立即展开了其中的一副画像,那是一副女子的画像,柳树下绿衣娉婷,眉色婉转,清丽如新荷。 如何?崔熙来问道。 墨色不均,背景渲染过重,不像大家风范更重要的是,墨色还没干,你又买到赝品了。钟檐沾了墨汁,捻了捻,说道。 崔熙来打了一个响指,小算盘忙打开另外一幅,仍是女子肖像,牡丹从中抚琴的女子,艳若桃李,媚眼如丝,这一幅呢? 钟檐摇摇头,比前面那幅更加差了些,恐怕连它的一半价钱都卖不上了。 崔熙来又让人打开了另外几幅,钟檐不是摇头,便是毒舌评论一番画工的粗糙,到了最后,崔熙来也忍不住扶额,师傅,全城所有未婚的姑娘差不多都在这里了,你就没有一个能够相中的吗? 钟檐这才悟了,这里哪是让他赏画,而是给他相亲呢,苦笑道,我一个鳏夫,怎么会有好姑娘愿意嫁给我?况且,你还没有问过这些画上的姑娘,是否真的会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这些可是那些姑娘们托着媒婆塞到我五爷手里的钟檐不信,望着她,她觉得头皮发麻,自然五爷我是允诺了以一间旺铺作嫁妆,可是,关键还是师父您的一表人才呀。 钟檐心里想着,果然。 还是说,师父,喜欢这边一堆画像崔熙来弱弱道,一边叫站了许久的小秤砣,展开他手上的画像,却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清秀少年的模样。 钟檐忽的脸憋的通红,大声咳嗽了起来,似乎要把心脏脾肺都咳出来。 咳咳胡闹! 从头到尾,申屠衍站在旁边,双眼盯着那些画像,仿佛要把这些画盯出一个窟窿起来。他一言不发,脸却黑得跟锅底一般,听到崔熙来这样一句,脸色更加黑了。 既然要给钟师傅挑一个合意的,也是急不来,不如把画像留下,慢慢挑选才是。申屠衍淡淡开口。 也是。崔熙来想了想,也是有道理的,一阵闹腾以后,总算把她这样一尊大佛给请走了。 崔熙来走后,申屠衍拾掇着那一幅一幅的那些画像,细细的展开,看了一番以后,又合上。钟檐看着他那副认真细致的模样,生了愠怒,你认得字吗?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后悔,他笃定的那个人,只是当年的那个申屠衍,那个不会笑,却对命运从不低头的少年,而不是如今这个人。 申屠衍看着那画边密密麻麻的文字,不认得。 难不成你还真是替我相人 申屠衍抬眸,惊愕,你真要娶亲?他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 钟檐眼睛里浮起极轻极浅的笑,好像三月的春风,骗你的。娶妻当娶贤,你看这丫头送来的画,哪一个是能当家过日子的模样。美人啊,看看就好,娶回家来,哪里吃得消。 我这就把这些画儿,扔了去。申屠衍拿起画纸,就要往外走。 我的东西,要扔也是我扔!钟檐忙拦住,再说了,这画纸可贵着呢,画工虽然不行,却也比普通画匠好一些,能卖好一些银子呢。就算不卖,挂在屋里,不也挺赏心悦目的? 7.第一支伞骨合(上) 那一日起,钟师傅倒是真的将那些美人图一幅一幅挂在伞铺里,那一抹抹的婀娜倩影,倒也不失一片风景。 呀,这绿衣女子美呀,淡如新荷。一日里,钟师傅翘着二郎腿道。 呀,胭脂捏出的人呵,申屠衍,你说是不是?又一日,钟檐扎完了一只伞骨,又生出一番感慨。 淡妆浓抹总相宜,今天看来,还是这一幅最妙。钟檐过了几日,又继续说。 申屠衍每一日听着他念叨,起初觉得稀罕,嘴里说不出三分好话的人怎么开口一个赞词,黑着脸不说话,到了最后,也知道他就是随口胡诌,只是含糊的应和着他。 我也觉得不错,没准真人更好看。申屠衍这样一句,钟檐立即瘪了,住了嘴。 期间,倒是崔熙来往钟家伞铺跑得越发频繁了起来,一进门,便是一句,师父,可有相中的? 呀,我问我师父呢,小师弟,你拦着我干什么呢?崔熙来一边问,一边使劲挪动着门口如同石狮子般屹立不倒的男人。 自然,崔熙来的小胳膊小腿儿自然拗不过申屠衍,只得把脑袋往里边使劲探。 钟檐上着伞面,也觉得好笑,只凭两个人胡闹着,权当做一场大戏来看。 崔熙来自觉没趣,撇撇嘴,只得走了。只是,临行前,留下了更多的画像。 秋季多雨,过了白露,便是一阵秋雨一阵凉。 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 当今这个情况便是。 钟家这栋寨子本来就是老屋,年久失修,遇风逢雪,这边漏了那边多了个洞也是常事,平时修修补补,不是富贵人家,也是能够过的。 只是这一夜的雨水忒湍急了些,雨水掀了瓦片般淌了进来,顺着墙壁留下蜿蜒褐色的痕迹,半夜下来,床铺已经湿透了。 钟檐瞅着那湿哒哒的痕迹,皱眉,索性家里还有两张床,原本的那一张被申屠衍占了,今天晚上是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他正犯着难,申屠衍那边他是绝对拉不下脸来去将就一晚的,况且他不确定他还对当年的事记得多少,咬了牙,就这湿漉漉的被褥合衣躺下了。 半夜里忽然听见了风雨声参杂着乒乒乓乓的敲打声,想着难不成那丫头真派了个人在屋檐上偷听呢,便起了身,撑了伞,走进黑茫茫的雨幕中,抬头,看见屋顶上那个蹲在雨雾中的男子,正在心无旁骛的敲击着瓦片。 钟檐在雨雾中站了许久,他才觉察出背后有人在看他,他转过头去,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钟师傅,这雨太大了,你快进去,我修好屋顶就来。 钟檐心想,你傻啊,知道雨大不会等雨停了再修啊,真是大傻块头。他觉得眼圈一红,却没有多说话,独自进了屋。 半刻以后,申屠衍也拿了工具进了屋,便看见钟檐坐在竹椅上,我看你的被褥都湿了,过来吧。 不用了,我可以的。钟檐咬牙,狡辩。 湿了也可以?申屠衍挑眉看着他,还是,你害怕和我同床? 钟檐脸涨得通红,怕?怎么可能?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说完,大步迈了进去。 木床虽然不小,对于两个大男人来说,还是有些拥挤,不是磕到了手,就是碰到了脚,完全没有伸展的余地。 钟檐索性将身体缩成了一团,侧过身去,尽量不触碰到旁边男人的身体。可是钟檐每缩进床里一分,他也跟着缠上来三分。 两具身体紧紧的贴着,他很快察觉到了什么,同样是男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9 人,又怎么会不知道那坨硬邦邦的东西是什么。 钟檐有些恼怒,抬起脚就往那人腿上踹去,你干什么?要抱回去抱你媳妇去!我又不是娘们! 钟檐的这一脚不轻,纵然申屠衍是习武之人,也有些受不住,他嘶了一声,却仍是不撒手,头埋在他肩上,低语道,你冷不冷,我为你暖暖脚,好不好?说着,就张开大腿,夹住了他的冰冷冷的脚,脚这么凉,一定是阳虚畏寒,血气不顺,要多用热水泡脚才好? 钟檐虽然手脚冰冷,可是脸却已经涨得通红,几乎要着火,刚才他已经注意道申屠衍的身体变化,如今他整个人都缠上来,隔着衣物,他的那物紧紧抵着他的双股,不时还磨蹭着,他几乎快要发疯。 禽兽。他憋了半天,低声骂了一句。 申屠衍一愣,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苦笑,可是人的欲望这种东西,又不是人可以控制的。 难道你抱着你的兄弟,也会发情?钟檐冷笑,你是公狗吗? 申屠衍竟然笑了,心里想着,可不是吗?而且还是只对你发情的。动作却没有停止,一下又一下地揉着他的右腿,顺着血气,希望他能够暖和一些。 有没有好一些?他问,没有等到钟檐回答,想起一件事,继续问,你的腿是怎么跛的,可以告诉我吗? 钟檐虽然这样的姿势实在是尴尬暧昧,可是想着申屠又不会听他的,他也打不过他,最重要的原因是申屠衍揉腿的动作实在是太舒服了,他闭着眼睛,几乎要睡着,听到这样一句,嘀咕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这些年去了哪里,你不是从来没有告诉我吗? 我申屠衍才要开口,就被他打断,不过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分开了有十一年了吧,你也不是当年的申屠衍我也不是当年的那个申屠衍,做了什么,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钟檐低语,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一片稠密而平和的呼吸声,交织在这一片江南烟雨之中。 申屠衍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么多年的跋涉,流浪,都不过是一枕黄粱,他不过只是拥着眼前的这个男子睡了一觉,他忽然鼻头一酸,原来他十年沙场,每一次都拼了命了想要回来,也不过是想要回到这个人,听他再数落自己一次。 那么入土也便是瞑目了。 他轻笑了一声,轻轻的唤了一声,钟檐似乎是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鼻头皱了皱,继续睡。 未来的日子,还长呢。 我总可以等到你愿意告诉我的那天。 他这样想。 8.第一支伞骨合(下) 噗通一声巨响,一个重物落地。 床上的男人站起来,看着刚才被自己踹下去的男人,总算出了一口恶气,拍拍手,就从床上站起来。 其实申屠衍可算是真冤枉,他分明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咳咳手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 钟檐踹了申屠将军后,心情分外爽利,哼着小曲就去开张了。 为此,申屠衍蹲在门口,当了一天的透明人兼望夫石。 钟师傅,开张的这么早呀? 呀,钟师傅,这把伞不错呀,怎么卖? 我说小钟,你家表哥是怎么了,怎么一早上了,只直勾勾的盯着你瞧,你是不是欠他银子了? 整个过程中,申屠衍都用一种我有罪但是还我肉骨头的怨念眼神盯着他瞧,纵使淡定如钟檐,也终于忍不住了,没事,他睡多了,脑子糊涂了。钟檐笑着,对朱寡妇说。 申屠衍的眼神又怨念了几分。 没事的,年轻人嘛,贪睡也是难免,念几下就好。朱寡妇脸上三分笑,带了探听的语气,听说崔五爷忙着给你介绍媳妇哟,是墙上挂着的这几幅,呦呦,小模样的,真水灵。 朱寡妇看着那墙上的画像,啧啧称奇,可惜好看有什么用,能持家,能生娃,才是正理儿 朱家嫂子说的是。钟檐漫不经心回了一句。 朱寡妇眼神一亮,凑到钟檐跟前,脸红扑扑的有些渗人,小钟师傅,您说得忒对了,那么那么我家表妹还有机会?偷偷跟您说,我家表妹就是您说的那个型啊钟檐看着朱寡妇一张一合的红唇在眼前开开合合,觉得眼晕得紧,一挥手,说,我说朱家嫂子,你那表妹还是省省吧。 朱寡妇觉得无趣,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申屠衍,原本暗下去的眼神又亮了起来,哎大表哥呀,你有媳妇了吗?我这表妹可真是 我没有媳妇。我有刀。申屠衍脸色一黑,木着脸拿起削竹子的镰刀晃了晃。 朱寡妇心想这男人俊是俊,但是太彪悍了,自家表妹还不给他拿捏得跟个软柿子似的,还是小钟师傅靠谱,又会门手艺,能养活老婆和孩子,又把苗头指向了钟檐。 朱寡妇一阵闹腾,到了晌午时分,终于走了。 少了女人的聒噪,庭院里忽然又安静了起来。 昨夜才下了一阵急雨,此时外头依然是水洼连着水洼,油光光的,稀薄的日光洒在门槛上,世界蒙上一层清清淡淡的光泽。 钟师傅闻着那后屋飘来的饭菜香味,顿时腹中的饥饿感又加重了几分,也不回头,开饭了?这样的熟稔的反应,仿佛他们已经过着这样的日子,过了许多年。 申屠衍听他终于和自己说话,如逢大赦,赶紧回话,嗯,好了,要在后堂用,还是端到前面来? 被朱寡妇这么一阵闹腾,他早上生得那一顿脾气早没了影,此时开口才向想起来自己还生着他的气呢,心里虽然别扭,却觉得没必要跟自己的胃过不去,我们去后面吧。 氤氲的白色蒸气从灶上冒出来,简陋的案桌上仍旧摆了那几样菜。 钟檐将所有的菜都拨了个遍,拿筷子夹起那黄橙橙的小片儿,嗅了嗅,嫌恶的放回原处,皱眉,申屠衍,你是纯粹不让我吃饭吗! 原本消下去的怒气一股脑儿又到了跟前。 钟檐少年时代的荣华,导致他对食物几近苛刻的挑剔,后来落魄,什么都只得下咽,可是有些食物,却是打死也不碰的,吃不得的食物中,就有生姜这一样,他心头一恍惚,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被自家的娘亲逼着吃饭,而那时,那个冷如木头的少年就在院子里扫地,没有任何情绪的看着他。 如今,情势早已不同,只不过,逼他吃饭的人,却换成了当初冷眼旁观的少年。 我知道你不爱吃姜,但是活血散寒,很有效,你的手脚又经常暖不过来申屠衍柔声道,舀了一勺汤到他的碗里,这汤里,我加了别的料,盖住了姜的味道,不信,你吃吃看? 钟檐将信将疑,把碗凑着眼前闻了闻,终究还是硬着头皮饮下。 明明姜片浮在油汤上,却丝毫没有姜的气味,这其中,又不知花了多少心思。 两人默默扒着米饭,一顿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0 饭,讷讷无言。钟檐心里有着自己的心事,即使有生姜,也吃下许多饭菜下去。 忽然,他毫无征兆地放下筷子,皱眉,沉声,申屠衍,你来云宣,究竟想要干什么? 这一句,像是在问申屠衍,也像是在自问。 他来云宣,难道就只是为了让他讹光他所有的钱财,难道就是为了强要他吃这讨人厌的生姜,难道是为了听他张口便是一顿数落和毒舌,他被自己这种荒唐的想法打败了。他看似坦诚,却从来没有说过这十一年他去了哪里他越想越觉得不安。 申屠衍怔住了,这样一句怒气冲冲的话,却让脸上浮出了笑意,晕开,饱经风霜的脸竟然渲染了江南的春绿,三十多岁的男人一瞬间仿佛变得很小,又变成了当初小小院落里疏离木讷的少年。 我来践故人当年的诺言。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绝不掺假。 你这榆木脑袋装的都是浆糊吗?一个大老爷们儿,说这个,羞不羞钟檐气急败坏说了一堆,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可是对面的男子,仍是淡淡的笑着,仿佛这些话,都是在称赞他。 他暗笑着,小檐儿,能够听到你这样说话,真好。 钟檐一张钢嘴利牙,能把死人打击得跳出棺材来跟他理论,能把哄抬价格的小贩说得非把东西卖他不可,可是,到了申屠衍面前,却是没辙。 一物降一物,战胜毒舌的方法就是比他还要不要脸。 钟檐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跟他争执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比着犯倔,他还真比不上这个大块头。 到了下午,钟檐真的教申屠衍扎起伞来,他原本以为申屠衍只是说说而已,没有想到,他倒真的能够静静的听他说。 别看这伞就是竹架子和伞面,其中可是有大学问的,削伞骨、锯葫芦、组合伞架、煮晒伞架、装伞键、裱皮纸、伞面题画、修卷伞页、漆熟桐油、穿饰线、套柄锤和结伞顶三十多道工序,半点马虎不得。他拿着小刀细细削着伞骨,制伞的祖师爷说了,既然传授了这份技艺,就要守住这手艺人的本份,皮纸和竹子、熟桐油都要用好的,不能对不起这个活命的饭碗。 申屠衍听他细细说着,也不插嘴,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递个工具,心里却觉得时光真是一个古怪的玩意儿,把昔日不识柴米油盐的大少爷雕琢成如今的模样,也不知是福是祸。 钟檐继续说,还有一件事,却很少有人知道,伞就是有灵性的,伞魂骨魄,在制伞人制伞的时候就注入了他望了门外,不知何时雨又开始下了。 一场秋雨连着一场秋雨,行人踩着雨花,稀稀落落的走在这发着白光的石板街上,谁也不知道伞下,是不是藏着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他叹了一口气,伞啊,就是这样的东西,如果用到了,就是挡风遮雨,半刻也缺不了,雨停了,便也可以抛到脑后可是人们总不知道啊,伞也是有魂的东西,也是会伤心的,会不好受的 他的眼神黯然,却是真的伤心了,这些与他朝夕相伴的死物,在钟檐眼中,不仅是活命的把事儿,更是唯一依靠的朋友。 你这一身手艺是向谁学的?申屠衍忽然问。他迫切想要知道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一个老头,教了我。 然后呢? 他死了。 申屠衍无言,好吧,小钟师傅把握错了重点。 申屠衍也从来没有说着分开的十一年,不是因为别的,只不过是因为他也从来没有问起。 【第二支伞骨:少年游】 9.第二支伞骨起(上) 申屠衍做了一个梦。 光怪陆离的旧景不停在他眼前,他知道自己一定去过那里,却又想不起,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去过那里,最后定格在祁镧山下的那一片山坡上。 金戈铁马如黑色的潮水般压境,耳边尽是疾风劲草般的风声和战鼓声,一睁眼,他已身处这浴血奋战之中,喷溅的热血洒在他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甜还是咸。 将军,我们杀出一条血路去! 看来我们中了计,能撤多少算多少! 好男儿抛头颅,弟兄们,来生再见! 他的耳边是铺天盖地的呼喊声,眼前是大晁士兵一个又一个倒下去,那些人,从十多岁时就入伍,甚至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回过故乡,如今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金渡川,金渡川,竟是此生难渡。 天地忽然安静下来,死寂的荒原,盘旋的猎鹰,如山的白骨,季节飞快转换,从冬到春,又回到冬天,枯荣有时,却没有人知道这荒漠下的森森白骨。 申屠衍觉得自己躺在一座巨大的棺材之中,那低垂阴霾的天空便是那一片黑压压的棺材盖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甚至觉得自己会永久的这样躺下去。 不死,不活。 苍茫灰白的天空下飘荡着牧羊女的歌声,蛮夷的女子比不得中原的女子,能够把歌谣字眼咬得准确已经是十分不易,那不成调的歌声便是大晁坊间极其流行的《伊川歌》。 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嘱,归燕来时数附书。 醒来,已是宣德十一年。 他擦去了一身冷汗,但是湿冷的感觉紧紧拽住他的感官,很不舒服,睡不着,索性起来把水都烧伤,把柴劈了,把伞铺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干完了活,天便亮了。 他走到前铺的时候,发现并不是钟师傅一个人,还坐着一个白衣束发的公子。 这一日冯赐白穿得倒是规矩,简洁的白衣衣襟上描着几支修竹,煞是俊逸倜傥。他看着申屠衍出来,带了笑意,唤道,申屠大哥。 钟师傅疑惑,这两人何时这般熟络。 只见那少年殷切的握住了申屠衍的手,我是想请申屠大哥去暮归楼喝酒,上一次不曾尽兴,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好好喝个够到时候大哥一定要多给小弟我讲讲江湖上的轶事。 申屠衍看着欣羡目光的少年想,这冯少爷大抵把他看做江湖上的游侠了。商贾人家的少年,年少气盛,看过几个话本,读过几篇传记,便向往那些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的江湖传说。 申屠衍眼神瞄了瞄,抽回手,可我还有些活没有做完。转身,便要去忙活。 钟檐讪讪,冯家是云宣数一数二的商贾,得罪了只怕他这伞铺明天就好关门大吉了,一只手把申屠衍拉回来,脸上堆了笑,他不忙,一点也不忙。 申屠衍皱眉,可是你昨天才说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做完,不然怎么赶上交胡家的那批货。 钟檐心想,好个申屠衍!脸上却不敢翻下面来,笑说,我不赶货,货没那么着急,冯家少爷请你喝酒是多大的面子呀!他藏在衣袖里的手狠狠拧了一把申屠衍的腿。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1 冯赐白原本失落的目光又重新欢喜起来,不如小钟师傅也一块来吧。正好,暮归楼上干娘新煮的梅子酒正好熟了。 暮归楼。 云宣城里最有名的酒楼,为酒,也为人。 钟檐不嗜酒,来暮归楼的次数也是寥寥几次。 小白,你的客人,老娘自然会拿最好的酒来招待。老板娘一身藏青的衫子,布巾裹头,眼角细微的皱纹依稀可以辨别出当年的姝丽,别的女子总是奋力挽留时光,她却嫌时光太过漫长,恨不得转瞬白头。 嘿嘿,干娘,还是你对我最好。少年嬉笑,活像只撒欢儿的小兽。 老板娘打掉冯赐白乱晃的手,别拍马,你也不小了,还没个正形。她斟了酒,又上别桌去招呼了。 楼外头的雨细细密密的下着,落了地,便是哔剥乱跳的白珠。堂前隔着珠帘,却是驻唱的歌女,伴着牙板细细唱着,听不真切,大概是某个词人昨夜谱的一阕新词。 酒杯里酒光荡漾,三分醉人,七分却确是看着便是一枕南柯。 听说了没,边关局势又紧张了。 打,还打,苦的还是老百姓,这几年的生意又难做的许多,特别是北边的生意,更是半点沾不得。 听说了没,我家京里的亲戚说,朝廷有意迁都呢嘘这话说说就算了,别往外传。 这些年来局势连年恶劣,胡狄如狼似虎,去年那幽州一役打败以后,连千里之外的江南都受了波及,本来这风月场所不谈政治是约定俗称,可是总有好事者忍不住扯几句嘴皮子。 江南一夜鱼龙舞,不见边塞寒鸦回。 申屠衍听在耳边,脸上却是不懂声色,手里夺过钟檐的酒杯,便是一干二净。 酒到酣处,那曲一首接着一首,唱完了这一首,却是戛然而至,过了一刻,隔着珠帘,却是另一歌女抱着琵琶上来顶替,她拨了几声音,琴音清澈,必是不俗。 那歌女才开嗓,便听到了酒杯落地的声音。 两人纷纷转过头来,看到了钟檐逐渐苍白的脸,他的嘴半张着,却怎么也吐露不出那几个字。 申屠衍意识到不对,稳住他的情绪,说,她不是表小姐。 钟檐却跟没听见一般,摇晃着站起来,七魂少了三魄,囔囔,小妍 那时候,小妍还这么小,她总是爱粘着我,跟个跟屁虫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她总是说,表哥表哥,我发现了一个好有趣的事情,你要不要来看看,虽然那个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她又会说,表哥表哥,你看,我有一个好有趣的泥人,借你玩,虽然我很多年前就不玩泥人了这么小的一个小东西,仿佛一捏就会碎掉,可是却固执的像头牛那是小妍,她的声音我总不会听错。 她说,表哥,我没有亲哥哥,你就是我的亲哥哥,等我及笄,我不要十里红妆,我只要哥哥能够送我出嫁。 我的小妍,要嫁给世上最好的男子。 可是她却没有活到那一年,就寒杏早凋了。 那是干娘从隔街的花楼上请来的歌伎,是不是钟师傅的亲人,请她出来看一看,便知道了。冯赐白拍了拍胸脯,我说话,干娘总会依我的。 梨园有梨园的规矩,那女子似乎是新入行的,说了半天,才低眉,怯怯应了一声。 钟檐和申屠衍等了许久,才见珠帘拨动的声音,那姑娘静静地站在帘子前,低眉螓首,容貌被雪白斗蓬遮去许多,只能看到她弯月般的眉眼和鬓角的青丝。 却也足以一顾倾城。 小女秦了了。姑娘作了个揖。 钟檐看着这个姑娘许久,看得连姑娘的脸也是半烫的,怯怯的开口,听说我长得很像你认识的人? 钟檐笑了,摇摇头,你不像她,她不及你好看她是个容貌普通的姑娘。 10.第二支伞骨起(下) 你不像她,她是一个很普通的姑娘。钟檐道。 杜素妍生于五月。 正是花色妍丽的季节,故名之。 可是她却长成平和中庸的模样,不够娇憨,不够伶俐,相貌也算不得出众,甚至及不上小户人家的女儿。 可是眼前的姑娘却是一副扶柳西施的模样,和小妍那个笨嘴拙舌的丫头实在没有半点相似。钟檐不免有些失落。 被人这样心心念念牵挂着,想必是一个福泽深厚的女子自然不是了了可以想比的秦了了脱下披风,放下琵琶,问道那位姑娘,先生是找不到她了吗? 钟檐哑然,叹息着回答,是的,再也找不到了,即使穷尽此生。 秦了了愣了半响,很快明白回来。 原来已经不在了。 姑娘是哪里人,怎么会做这个营生?钟檐又问道。 乱世浮萍,何谈归处。奴记事时便被人从一家卖到下一家,早就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卖到下一个地方,甚至不知道最初叫的是什么名字秦了了柳眉微蹙,面露悲戚,好似乱世风雨里沉浮的一朵黄花,那神情竟要落下泪来了。 人活在这个世上,不论贵贱,终归是有人会牵挂着自己,就算不知道,那个人,总是在未来的路上等着的。 她听了话,默不作声,低着头,拨了几声琴弦。 琴音清澈,想必是个行家。 谢谢先生的话,萍水相逢,便是一场缘,我便为先生奏一曲。 众人纷纷示意点头,秦了了抱起琵琶,也坐了下来,弹的便是便是那首申屠衍今早在梦中听到的《伊川歌》。 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嘱,归燕来时数附书。 一曲终了,申屠衍和钟檐,甚至是冯赐白都有些痴了,说起来秦了了唱得不算顶好,是比不上京城里上等的乐伎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唯有这一次,听到了无奈和悲凉,钟檐默然,心底竟然萌生出浔阳江头迁谪之感。 秦了了弹完这个曲子,就听见楼下有小厮在催促她赶下一个场,秦了了作了个揖,匆匆赶往另一个地方。 世事便是如此,好不相干的人,遇到了,掉一滴泪,喝一杯酒,唱一支曲,转身离开,却依旧是谁也不认识谁的,谁也不曾走到谁的心里。 陪君醉卧三千场,却诉不得离殇。 钟檐喝了这样一顿酒,心里不痛快,灌了几杯就开始有些犯晕,尽管申屠衍在竭力阻止他喝酒,但是最后还是有些醉意。冯赐白也有些不好意思,说要派人送他们回去,申屠衍却坚决的拒绝了,只是一个人搀扶着醉鬼,就往回走。 到了后来,钟檐软趴趴的身体都靠着他支撑,他看着他烂醉如泥的模样,索性背起来,一步一步走着。 这样一来,便空不出手来打伞,反正雨也不大,索性便让雨丝淋个淋漓。 雨水潇潇,擦过背上男人的脸盘,冷丝丝的有些痒,他努了努嘴,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2 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就在申屠衍的耳边,可是他却没有听清。 一路上,钟檐时而呜咽,时而呢喃,他才能把这些不甚清晰的断句拼接起来。 钟檐说,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便是杜素妍。 申屠衍一愣,刚想说点什么,却听背上的醉鬼又说,我这一辈子见过最混蛋的人,就是那个申屠 申屠衍不用回头,就可以想象到背上那人脸颊醺红咬牙切齿的模样。 申屠衍觉得很奇怪,明明是成年男人的体重,可是他背上的男人却突然变得很小很小,好像还是当年那个趴在他背上的小男孩。 永熙三年,北靖拓跋氏于和谈中公然撕毁盟约,拓跋三皇子拓跋凛帅旧部卷土重来,顷刻间占领边陲十余州,边陲重染狼烟,一时间,战况扭转,劣势骤显。 东阙城中,却仍旧是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 那一年是钟檐买了申屠衍的第二年。 按照时间来说,他们依旧在假装谁看不到谁的。 他们在玩一个游戏,心照不宣。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假装谁也看不到谁。 自从那一次他们打了一架之后,钟檐对这个面瘫少年的认识又多了白眼狼,仗势欺主的名头,恨不得立即赶出去,可是又想着就这样赶出去,可是太对不起自己买他的那些银子了,不伺候个十年八年的,岂不便宜他了。 于是钟檐一边让管家把脏活累活尽数压在这个少年肩头,一边不断对自己催眠,他已经不在了,不在了于是他果真看不到他了。 于是,久而久之,他们便形成了这样奇怪的对峙。 当面瘫少年日复一年的挑水砍柴,当钟檐每一日和京城里其他的官宦子弟插科打诨,毫无交集,就这样时间便过去了一年。 到了来年春天,春闱在即,礼部尚书看着自家的小儿,个儿竹笋似的向上蹿了一头,学问却没有丝毫长进,只想每一日把他关在屋里,把四书五经拿个漏斗灌入他耳里。 钟檐气结,却也没有办法,他本来答应着和他的朋友,去东阙城著名的销金窟须尽欢去见识见识的,那时的钟檐狐朋狗友一堆,其中与林翰林家的公子林乾一与王都统家的少爷王坤最是玩得开,他们都比钟檐大三四岁,便撺掇着钟檐去见世面。 正是半大的少年,血气旺盛,最是把义气放在眼里。如今去不成了,心中分外窝火,只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到了傍晚,夜逐渐黑起来,他忽然,他听了墙外草丛中有几声猫叫,钟檐起初不以为意,但渐渐觉得那叫声实在是诡异,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年头,开了窗,却看见围墙后面那两个虎头虎脑的脑袋。 钟檐,快快下来。 钟檐苦恼,我被老爹关在这里了没法去了。 不如我们在这里甩一条绳子,你沿着绳子爬下来。瘦杆子林乾一提议。 钟檐把屋子里的布料的东西,桌布,布帘都用上,还差一节,对着胖小子说,坤子,你把裤腰带解了,接上。 胖少年果断捂住了裤裆,却仍旧被林乾一剥得干净。 还是没有长开的少年骨骼,钟檐很灵巧的就沿着布绳滑到了外墙外面。 万岁,少爷我终于自由了。钟檐高兴的欢呼,对着旁边的少年说,须尽欢真的有那么好玩吗? 林乾一另外两人都要大些,已经略同人事,小声道,嘘,须尽欢的妙处是个男人就会懂得的,要不然我哥哥,你爹爹怎么会跑得那么勤呢? 钟檐觉得有理,便欢欢喜喜跟着两个伙伴去了。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墙之隔,那个终年没有任何表情的冰山少年目睹了这一切。 可是他却没有言语,只机械的干着自己手中的活。 11.第二支伞骨承(上) 钟檐日后回想起来,那日是真真出了洋相的。 那时他对男女之事当真朦胧得可怕,这样的事,父亲母亲自然不会教他,唯一的一点知识也是从两个半吊子怂货中获取的。 他问,竹竿呀,这里为什么漂亮姐姐都穿得这么少? 竹竿林乾一一本正经的说,你懂什么,她们是在招揽生意。 王坤胖子又懵懵懂懂的说,我娘说她们是在卖肉,那么,漂亮姐姐身上的肉真的很香吗? 香,很香。林乾一咂咂舌,仿佛他真吃过一般,还不忘补充一句,比你的红烧肘子好吃多了。 三个半大的少年一致仰头,望着这座灯火阑珊的花楼,吞了一口口水。 东阙城中最大的销金窟,东有酒楼金樽坊与它相邻,前有最大的赌坊还复来与它对峙,到了晚上,便是一派宝马雕车络绎不绝的模样。 几个小孩儿一进去,就被花姑娘们拉扯个没完没了。可是几个小孩儿只是被琉璃灯火和桌案上的精致点心所吸引,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对着新鲜事物总是三分钟热度,钟檐很快觉得,这里远没有他院中的那几只木鸢好玩。 忽然,他背后一个婉转沙哑的男音响起,我想请小公子喝杯酒。 钟檐转过身去,指了指自己,不确定他是在叫他,但是他那两个不靠谱的小伙伴早已经没了踪影,除了自己,还有谁? 钟檐跑回去的时候,便看见坐在帐幔之中的那个绯紫锦衣的男人,莫约三十来岁,桃花目灼灼,却是一副倜傥好模样。 你请我?为什么?钟檐眉头一皱。 哪有什么为什么?我高兴,想请你不行吗?那紫衣男子轻轻晃动着酒杯,眸中闪现些许妖异,竟有些魅惑之色,摄人心魄,小孩儿,我好看么? 好看。钟檐呆呆望着,吞了一口唾沫,诚实补充说,不过有点娘娘腔。 那人脸黑了黑,随机哈哈大笑,似乎觉得这个小孩儿实在太好玩了,戳了戳小孩儿的脸,谁家生的小傻瓜。 那时他尚小,连男女之事都不怎么晓得,更不清楚这世上有一种男人,不爱嫖女人,专爱嫖男人,特别爱找钟檐这样尚未发育的男童下手。那时他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会跟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走的。 他的意识不甚清明,仿佛踩在棉花上,只觉得眼前是一条静谧且无尽的巷子,夜色仿佛一匹色彩过于浓丽的绸缎,谁也看不清里面包裹的究竟是解药还是毒鸩他只记得他应该一直跟这个人向前,哪怕前面是一堵墙也应该向前,他所有的理智都被这种荒唐的想法所统治。 小孩儿,腿疼吗?那个魅惑的声音与夜色融为一体。 光钟檐皱眉,似乎是忍痛的表情,他们已经绕着须尽欢走了不知道多少圈,腿脚酸痛也是应该的,可是他的瞳孔却被无尽的火光所充斥。 东阙城另一端,尚书府。 尚书大人发现自己的幺子又不见了,气得胡子都要歪了,几乎调用了所有的家仆,满城满院的寻找。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3 申屠衍自然也在其中。 那时,他对这个把他带回来的少爷的印象实在是单薄得可以,他这一生辗转为奴,见过无数的人,钟檐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娇生惯养的大晁官员的少爷罢了,不喜读书,稍微不如意就皱眉,连吃饭也要人哄着可是他偏偏是唯一知道了钟檐下落的人。 他一个人,提着灯笼,独自往须尽欢走去。 已经入夜,花楼里笙歌不绝,霓虹帐幔半遮半掩,将繁华与奢靡都笼于其中。少年在花楼找了好几通,每一道门里,每一处角落找个彻底咳咳当然也把活春宫看了彻底。 出来时,少年的脸已经变得滚烫,起了一层晕红,心里又是懊又是恼,只想骂娘,他心想着,这个小崽子,到底跑到哪去了。 夜风迎面袭来,申屠衍脸上的温度逐渐降下去,他也逐渐恢复了冷静。 他想着,钟家的小少爷也不过是新奇好玩,玩过了自然是往家走,趁着没被发现赶快回家才是。而且,刚才逛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其他两位公子的身影,想必是回家了。 他这样想着,便准备掉头,沿着回府的路找去。 回府的路有两条,一条是主路,灯火通明,一条是僻静的弄巷,他想了想,想着钟檐一定不想让人发现,就走了僻静的小路。 那是一条漆黑的小巷,要穿过一片私娼们租赁的矮屋,因此,很少有正经的人往这边走,夜幕低沉,申屠衍走得一步比一步小心,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忽然,他听到一个声音,紧绷的心弦膨的一声轰然而断。 这个声音,不是风划过瓦砾的声音,不是夜猫儿在草丛里跳跃呻吟,也不是私娼与野男人偷腥的娇喘都不是。 这个声音,他听过的。 汗珠不停的从申屠衍的额头滴下,他心口一阵乱鼓擂打,怦怦直跳,他自知躲不过,索性抬起头来,月光将少年的半幅面容照亮。 那紫衣男人发现了少年,先是楞了一下,眯起眼来仔细端详起少年的眉目来,许久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人来,你竟然还没有死? 忽然,他又绽开了一个极妖的笑来,语气如同小姑娘般天真而惆怅,真是好不巧,又一条肥鱼这一条鱼,叫什么呢,叫漏网之鱼,好不好? 老不羞的,你知道他是什么吗?少年强行让自己镇定,冷笑,看着他手边的男童。 钟尚书家的公子,是你动得了的? 紫衣果然睁大了眼,低头看眼神呆滞的钟檐,你想要管? 不想。只不过是这打赏的三百两银子没了。申屠衍转身便要走的样子,话却继续说,只不过我尚书大人满城找自己的儿子呢,我说你,还想要在京城混下去了吗? 我宰了你们两个小崽子的能耐还是有的。那人冷笑,袖中的兰花指捻了一枚银针。 申屠衍额上已经是一层薄薄的冷汗,全身的神经绷得死紧,死握着拳头,如同随时会袭击的小野狼,我现在没有能力杀你,不代表以后我杀不了你,你总是一天一天的变老,而我,一天一天的变强 指已动,针入袖。 他望着一眼两个小孩,一个紧握拳头,是未经磨砺的刀锋;一个眼神痴迷,是不曾雕琢的璞玉,忽然轻笑了起来,他觉得他喜欢这样的挑衅,特别是来自于他实力悬殊的弱者,还不知死活的激怒,这样的小蠢货比跪地求饶的弱者要讨他老人家喜欢得多,我改变主意了,这样好玩的玩具,我才舍不得毁去呢? 世上有太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了,留下几个痴儿,又有何不可? 那紫衣身影隐没在黑夜里,申屠衍松了一口气,腿几乎要软下去,走过去拍了拍钟檐的脑袋,却发现小孩儿早就倚在墙上睡熟了。 果然。 申屠衍苦笑,你倒是没心没肺,不知道你差点差点这样年纪的少年,觉得这样荒诞的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不知觉也有些红。 他背着他,走出漆黑悠长的弄巷,过桥的时候,天空忽然飘来细密的雨丝,交织在黑暗里,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凉和热两种温度一碰撞,不知是凉雨丝凉透了热脸颊,还是热脸颊捂热了凉雨丝。 桥的对面忽然涌现出了灯火,他知道那是尚书府寻找少爷的家丁。火光将少年的脸映得通红,他转过头去看背上的少年,依然没有醒,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却都是与他们,与这些场景无关的。 他想,那一夜,为什么是偏偏是他背着他,过了这座桥呢? 他本该在千里之外的大漠黄沙中听羌笛风声,根本就沾不到繁华都城里少年的半分衣袖这样,便是说不通因。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被那个毒舌跋扈的少年叫了一辈子的大块头这样,也导不出果。 究竟是那个因,触动了哪个果,依着他的脑子,是理不出了。 很多年后的申屠衍如当年一样的姿态,转过头去,看见钟檐还在他背上沉睡,不知觉吁了一口气。 只不过,已不是当年的小小少年。 尽管,这里也已经不是东阙。 申屠衍忽然觉得,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钟檐,而他一直在他的背上,从肆意不拘的少年,雕琢成现在这副模样。 世事再怎么样变,他又回到他的背上,他觉得安心。 12.第二支伞骨承(下) 雨水淅沥淅沥,申屠衍背过他趟过小水洼,经过朱家寡妇的门前,忽然听到那高亢的女声从窗户里飘出来,呀,小钟师傅,他表哥,你们这是和好了呀,我就说嘛,兄弟哪有隔夜仇呢! 申屠衍不尴不尬的应了一声,脸有些发烫,背了身后的醉鬼就进了自家门,立即阖上了门,避开朱寡妇那张八卦嘴。 钟檐的布衫下摆已经湿透了,他怕他着了凉,扒了他的湿衣服,他的肤色极白,一点也不像手艺人的黝黑肤色,他的手又伸向了他的裤腰,咬了牙,也扒了下来,他跛的那条腿因为肌肉萎缩,要比另外一条腿消瘦得多,蜷缩着,十分安静的样子。 可是申屠衍上来给他穿衣裤,他却十分不配合,他有些无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吗? 他记得这个人一直是这样,那时候他第一次给他上药就够呛,他也记得,也是那时候,他第一次和他和解。 喂,听说了没,城东昨天晚上那场大火,可真旺盛啊,足足烧了一百二十三间房屋,连老太傅一家也哎 听说那个渎职失火的更夫已经打入大理寺的大牢了这可是头一遭啊。 只可惜了老太傅这么好的人听说皇上大怒啊,我还听说,皇上最不喜欢这个太子,立他做太子,只是为了让他做权利斗争的靶心,老太傅一死,太子的位子也做不稳了 呸呸呸,瞎说啥,这是我们能评论的吗?皇上不是选了杜荀正大人做太子太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4 傅吗? 几乎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在皇帝所有的儿子中,陛下怕是最不喜欢太子。 可是太子的皇位却做得一日比一日稳当。 申屠衍走在熙熙攘攘的早市之中,泼皮的讨价耍赖声,屠夫的剁肉声,还有小姑娘怯怯叫卖杏花的声音,在他的耳廓,丰盈而满溢。阳光熹微,落在斑斑驳驳的石桥上,过了桥,便是药铺。 少年跨过石头门槛,立在了门口,还没有等他发问,坐堂老郎中低沉沙哑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呀,小哥呀,又来买药,还是那几味药? 申屠衍点头。 按理说,这么多天,也应该好了呀老中医嘴上念叨,浑浊的黄眼瞅着那药方,将那些药材倒出,混合起来,大包递给少年。 申屠衍接过药,道了一声谢,却又听得老人补充道,实在不行,带那孩子过来,我看看那伤药是不是敷得不对功夫。 他的脸刷得红起来,不起波澜的脸忽然想煮红的大螃蟹,忙道,不用不用,太客气了。 落荒而逃。 这药的用法,是外敷。 用的部位,是腚。 这治疗外伤的药不是给他用的,却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那一日,钟家的小少爷,偷偷溜出去,还上了让当尚书的老子斯文败地的青楼,便挨了老子一顿胖揍,那胖揍的部分自然是所有不听话的小孩儿,被大人撅起来打的那个部位。 钟家少爷挨了打,咬牙切齿的恨着那个告密把他逮回来的那个家伙。 申屠衍回来的时候,那个刚挨了打的小少年,倚在庭院的葡萄架下,一身不合身的白袍子松松垮垮,随时随地,干净而骄傲。 药买回来?少年头也懒得抬一下,只是低头削着手里的竹子,在火里烤着,完成竹子搭成的架子。 是,少爷。申屠衍闻言就低头去倒腾那膏药。 那边的钟檐多日来没有发泄的怨气却瞬间集结在了一块儿,尽管这些天来他把申屠衍调到身边来,想方设法的折腾他。前几日,福伯把申屠衍领到他面前,他还躺在床上,他看着明明没有比他大几岁的少年,身量却比他要高出一个头还要多,学着大人的模样,斜眼看着少年,便有模有样道,你叫申屠檐是吧,嗯,跟本少爷重名,知道什么叫避讳主人的名讳吗?小孩斜着眼,打量了他全身,看你跟个木头似的,你以后就叫做大木头,要不就叫大块头。 申屠衍无语,福伯赶紧让他谢谢少爷赐名,少年才不甘不愿的答了一声。 从那天以后,钟檐就可劲地使唤申屠衍,丫鬟做的活,老妈子做的活,都让申屠衍给代劳了,申屠衍心中恼怒,可是还是把这些活一一做完了,他直觉上觉得钟檐只是一个孩子,不过是胡闹吧了。 虽然他们仅仅相差一岁。 却隔开了一个世界。 他的童年,是在血腥和辗转买卖中度过的,为了活下去,所有的罪恶和丑陋都可以习惯,他七岁时就已经能够徒手拧断野畜的脖子,十岁时为了活下去,在奴隶场里和别的奴隶格斗,他从出生时便是像野兽一般的生活着,目的干脆而野蛮而尚书家的小公子,童年里,会干些什么呢,诵读着尚不能完全懂的诗经,执一杆竹笔一笔一划的写字,干净的就像手里的白纸。 所以他以大人的视角看待着钟檐,便宽恕了他一切的无理取闹。 但是也还是有很多相当窘迫的时候,比如说申屠衍给钟檐伤药的时候。 小孩子挨了打,没日没夜的在床上打滚,药膏还没又敷上便哭爹喊娘的喊疼,申屠衍被那两瓣白花花的屁股晃得眼花,忽然嗓子干涩起来,浑身的温度也上生了好几度,他那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只是懵懵懂懂觉得这是极其可耻的事情,可钟小少爷不配合,所以每一次给钟小少爷伤药,都是一件累人的活。 申屠衍思绪拉回来,手上的膏药也已经倒腾好了,就问申屠衍要不要换药,花架下的少年却没有答话,只专注于手中的竹子,等下,我待会儿再换。 申屠衍又站在花架下面等了许久,那个小孩儿却早已经忘记了换药这回事,自得其乐,到了福伯催促,才不甘不愿的撩起袍子。 申屠衍拿着药膏,慢慢走到少年前面,他觉得给小少爷上药实在是一件太强人所难的事情,不知觉,手都颤抖了起来。 钟檐趴在藤椅上,是少有的安静,和平时嘴不饶人的样子截然不同,他拧着眉,睫毛在光线中颤抖着,让他想起那些空旷黑白的草原上的驯鹿。 索性,这一次钟家少爷不嚷嚷也不闹腾,安安静静的,十分配合,他十分顺利的换完了药。临走的时候,钟檐反常的说了一句,特别想吃山笋,让他去后山掘一些。 是夜,杜府办了小宴,贺的是杜荀正杜太傅的左迁之喜。 当年,杜荀正不过是一介书生,钟尚书唯一的妹妹执意要嫁与他,许多年过去,杜荀正迂腐木讷,不善迎逢,仕途一直不顺,如今,钟尚书看见自家妹夫终于有崭角之势,才为自家的妹子松下一口气。 今天妹夫承蒙隆恩,当为国分忧,匡扶幼主,来,为兄敬你一杯。 兄长,请。杜氏夫妇一起站起来,回敬道。杜夫人是个沉静淡薄的性子,对着兄长笑,我倒不希望他能做出什么功业来,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够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就够了 妹妹,你不明白,你不知道,现在朝廷上这个局势,为兄也是身不由己呀妹夫,想必你也看出来了,皇上对待太子的态度,晦暗不明尚书大人喝了一杯酒,继续说。 大人热烈的讨论着朝局,两个小孩儿坐不住,钟檐率先对着父亲说肚子疼,借着腹痛要开溜。 钟尚书说了儿子几句,想着这几日小子表现还算乖巧,便应了。 小妍看着对面的表哥,觉得古怪,眼珠滴溜溜转了一会儿,也寻了理由跟了上去。 申屠衍挖完山竹笋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起来,申屠衍提着一布袋山笋,沿着墙根走路,四周是朱瓦玄墙,笼罩在其中,幽深而颀长。 他忽的觉得一个麻布袋子从天而降,他的头蒙在袋子里面,什么也看不到,他被死死摁在原地,紧接着劈天盖地的锐箭朝着自己身上噼里啪啦的打过来,并不是真正的利器,不至于破皮流血,带着竹子的清香,带来的却是巨大的痛楚。 他闻到了竹子的味道,想起今天下午花架底下白衣小孩儿的手中专注摆弄的竹子,恍然悟了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天来,他们表面上相安无事,可是他们都知道,这一架迟早是要打的。 如今终于是要爆发了。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才撕开那麻袋,其他帮忙的几个小公子万万没有想要他会自己冲破这个麻袋,纷纷退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5 开了几步远。 申屠衍看着那个竹箭的来源,冒着乱箭,一步一步走到锦衣少年面前。 钟檐也不知觉放下自制的弓箭,狠狠的盯着走过来少年,就这少年的胳膊,便像小狗一般咬了下去。 钟檐咬着申屠衍的胳膊不松口,申屠衍掐着钟檐的脖子也不松手。他们互相扒着对方不撒手,两个身体滚在地上,就是一阵厮打。 其他小孩儿看着这是要动真格,纷纷要作鸟兽散。跟着表哥过来的小姑娘,也终于到了,看见哥哥们打架,也不敢上前帮忙,也不敢喊大人,只是在旁边劝架,泪花儿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泫然欲弃的模样。 可这真的是一场货真价实孩童的架,赤手相搏,没有任何技巧,也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男孩子的爱恶,都是用拳头解决的。他们不似大人,爱恨也要绕几百个弯弯,只是凭着本能的义气,直截了当。 也不知谁先停了手,两个少年都累了,并排躺在幽静凉如水的弄巷之中,重重的喘气,看见对方的脸上都是自己的抓痕与淤青,不知觉笑了出来。 他说,大块头,你的脸花了,哈哈 他也笑,你不也是。 他们互相嘲笑了对方一番,仿佛这样所有的爱恨都可以烟消云散。他们认识不过一年有余,积攒起来的情绪却已经积累的那么深,可是,这一刻,他们却从新认识了。 也不知多久,巷子口传来小女孩儿的啜泣,胆小平庸的小姑娘没有见过大世面,看见哥哥打架,胆小的不知怎么办,只好哭。 她哭得那样伤心,甚至不知道除了哭能够干什么来排解她内心的恐惧。 钟檐凑到杜素妍跟前,扯了扯她的袖子,说,别哭了,哥哥不打架了。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钟檐手足无措,指着身边的少年,说,都怪他,看,大块头给我哄好了。 申屠衍也蹲下来,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子,何况这样羸弱的姑娘,和他手中扑腾扑腾的小兔子一般,他费了老大劲才挤出一句,别别哭了哭起来好丑 小姑娘听见他说他丑,哭得更加伤心了,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瞧,我妹妹哭得更厉害了,你,赔! 申屠衍着急了,抓耳挠腮的,钟檐看见原本的木头人也终于着急了,不再是木头人了,使劲憋着笑,小姑娘也终于破涕为笑。 那一日光线暗淡的弄巷里,他们,因为不成理由的理由,正式和解。 同时,也和命运和解。 13.第二支伞骨转(上) 申屠衍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钟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见那人面色绯红,乌黑的发散乱在枕头上,嘴里嘟囔着什么,他靠近着,想要听清他说了句什么。 变态 不是什么好话,却让他弯了眉。 三月春尽,春闱结束,三甲都有了归属,礼部才终于宽懈了起来,尚书大人得了空,总算有时间管教自己的宝贝儿子。 是故礼者君之大柄也。所以别嫌明微。傧鬼神。考制度。别仁义。所以治政安君也。故政不正则君位危。君位危则大臣倍。小臣窃小臣窃刑肃而钟檐背了这样一句,只在原地打弯,怎么也背不下来了。 钟尚书看着儿子磕磕绊绊的背书,没听一句,眉头就拧得更紧了,最后放下了书卷,叹气,你要是个天生驽钝,也就罢了,偏偏要是把乱七八糟的心思放在读书一点不求三甲登科,谋一份功名也不是什么难事。 钟檐不敢正眼看盛怒中的父亲,只从书缝中偷瞄了一眼,又赶紧低头。 你且说说,君子读书识礼,是为了什么? 为了治政安君。钟檐小心翼翼的答道,见父亲不言,又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可是天下的道理,又不是只有书本里的才是道理 钟尚书气得牙疼,一卷《礼记》劈头盖脸而来,回书房反省,然后告诉我,到底什么才是道,是你的旁门左道是道,还是什么是道! 从资质上来说,钟檐不算差,甚至可以算是上乘,可惜他却奇门遁甲,旁门杂书看了一堆,一到四书五经,便瞌睡连连,连夫子也奈何不得。 小孩子关了禁闭,终于安分,钟檐奉命送饭过来的时候,钟檐正呆呆的望着院落里的桃花枝发呆。 申屠衍将食盒放在窗边的案几上,将一叠油豆腐,一叠小白菜,还有一盅冬瓜羹摆出来,早已经过了用饭的时辰,饭菜虽然精致,却都已经失了温度。 钟檐这一日被父亲罚着背书,抄写,后来又关了禁闭,早就腹里空空,看见饭菜,便像一头饿疯了的小猫一般扑了过来,也顾不上用筷子,伸了爪子抓了白花花的米饭,就往嘴里塞。 他这样狼吞虎咽,恨不得一口就把整碗米饭都塞进去,钟檐觉得照着他这样的吃法,太容易被噎住,便递了一碗冬瓜汤过去。 钟檐却瞬间停住了扒饭的动作,慢慢抬起头来,黑漆漆的眼仁周围已经微微发红,肿得跟红眼兔子一样,他这样看着似乎要比他大许多的少年,许久才忽然开口,没来由来了一句。 喂,大块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也是他们口中的纨绔子? 不分五谷,四肢不勤,甚至连书也念不好,只会斗鸡走狗的纨绔子? 申屠衍怔住了,舔了舔干涩的唇。 其实不是的。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却忽然生出了伤心,这份不被人知的伤心,今天非要找一个人说一说不可。 其实我只是不爱念他们口中的那些大道理的书罢了什么孔孟之道,礼义春秋,我统统不爱听有时候我总是在想,如果每一个人都想要当官,那么,渔樵耕商,这些行当又有谁来做呢,那么,我们的国家岂不是乱套了人又不是只有出仕的一条路。 小孩儿望着天际,绯色的桃花簌簌从枝头划落,又在眼界里消失不见。他这样自说自话,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申屠衍神色一暗,木然问道,那你少爷以后想要做什么呢? 他问出口,马上觉得太过唐突,况且,这样的问题,连自己也没有想过,他以前一直想,只要活下来就好,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现在,这个问题,却这样摆在了他的面前。 钟檐咬着筷子,很努力的想了一会儿,最终却摇摇头,我还不确定。不过我总会找到那样一条路的哎,像你这样的冰山大块头,只吃饭不长脑的是不会懂的。 申屠衍站在一旁,看着小孩儿眼睛亮汪汪的,索性放了筷子,用爪子抓着鸡腿儿啃着欢畅,仿佛刚才那个小孩儿是幻觉,他还是那个张牙舞爪,肆意横行的钟檐。 五陵年少不言志,一朝云开关山去。 后来他们分别,各自经历人生中的坎坷和际遇,申屠衍才想起那个夜晚,他的心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塞满了一种的莫名的情绪。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6 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我陪你一起找,好不好? 但是那个晚上,他是没有说出口的。他只是静静看着那个小孩儿,在岁月催促下,长成了京城中的翩翩佳公子。 而他却,始终沉默。 京都的春季都是在绿荫黄花中溜过的,它就像只雀儿,蓬门窄巷,勾栏红楼,驻足了又飞走了,徒留下一声光阴的欸乃。 寅时二刻,穿着绯色罗袍的官员从石阶上鱼贯而入,高呼一声万岁。 新的一日开始。 下朝的时候,钟尚书忽然喊住了杜荀正,杜太傅,留步。 杜荀正回过神,滞了步,看出他是有话要说,便耐心听他的下文,钟尚书走近了一些,听说妹夫昨日将一位上门请教的贡生给轰出门了? 钟尚书还没有开口,还没有开口,他心中已经多少猜中他说的必是这样一件事,倒不如坦荡承认是有这么回事啊,那书生妄谈朝政,窥探圣意,竟然说太子不出三年必废包藏祸心,空有其表,不是治世之才。 糊涂啊!妹夫呀,你好生糊涂。那萧无庸已经连中两元,这殿试魁首非他莫属,你这么做,不是又给自己树敌吗!钟尚书知道自己这个妹夫天生一副读书人的清高迂腐之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意。 高中哪有那么容易,刘夔,唐思齐的学识便比他好得多,秉性也比他沉稳可靠得多。 钟尚书叹了一口气,杜荀正呐杜荀正,为官之道比的并不是学识,做了这么年臣子,你还不懂吗?当今陛下圣明,看得自然也通彻,你且看看,满朝中又有哪一个同僚不赞一声的,圆滑如此,陛下又怎么会去点两个空掉书袋的迂腐木头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过了几日,皇榜便公布了,高祖御笔一挥,那个名唤作萧无庸的举子果然高中一甲。 放榜那天,钟尚书被宣进了宫,钟檐便趁着这个空当偷偷溜出来玩。 那时,申屠衍已经被他调到了身边当伴读,说是伴读,实际上他却比钟檐还要不济,闲来无事时,他便问站在一旁杵着的大块头,你认得字吗?。 不认得。申屠衍很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才好。钟小少爷答应了一声,眼儿弯了弯,心里却显得很欢喜,心里却想着要的就是不识字。 申屠衍无语。 于是申屠衍便陪着钟檐念书,整整七个年头。起初钟檐觉得申屠衍实在太呆了,问他一个问题,能用三个字回答绝对不用第四个字,比起他的那群酒肉朋友,实在无趣得要死。后来,他却渐渐习惯这样一个沉默的存在,以至于后来少了申屠衍,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不能够习惯。 这七年里,申屠衍一直看着他写字,却从来不认得一个字,只因为他不想他认得。 所以,像偷偷出去玩这样的坏事,钟檐当然也要拉上垫背,更何况是申屠衍这样又大个又耐摔垫起来顺手又舒服的垫背。 那一日,他的身后还挂了一条粉裙垂髫的小尾巴。 于是风格迥异的三个小孩儿就在京都的街上招摇过市了。 放榜的日子,东阙的街上是万人空巷的热闹,年近花甲才高中的耄耋老贡生,名落孙山蹲在榜前面痛哭流涕的青年贡生,街上前来迎接三鼎甲的仪仗队伍,锣鼓喧嚣。 正是金榜高高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街上实在太挤,三个小孩儿怕被挤到,索性蹲在街道一旁,托着下巴看热闹,小姑娘的手紧紧拽着哥哥,深怕被人挤没了,指着远处的喧嚣,声音软糯,表哥,你看那声音是要迎接状元吗? 钟檐原本也不喜欢带着小姑娘,觉得她太碍事,可是看着小妍,心底却柔软了下来,生了调笑的心,你们小姑娘不是都说嫁人当嫁状元郎吗?快仔细瞅着,状元的模样。 小妍脸臊得通红,越是想要辩解,越是结巴,表哥你胡说 钟檐看着炸毛的小姑娘,决定不逗她了,语气温和,抚着她柔软的发,认真说,什么状元郎,我们小妍长大要嫁给世界上最好的男子。 小妍不明白她的表哥怎么会忽然说这样一句,只是觉得这一刻表哥的神情实在是认真,也不言语,忽然,耳边喧闹而来的是一阵锣鼓声,越来越接近。 钟檐转头过去,看见看锣鼓喧嚣之中,笔挺坐在青骢马上的紫衣男人,跟发现了什么似的,兴奋大喊,呀,这个状元,我认得的! 不仅认得,还请他喝过酒呢。 一直沉默着的申屠衍也看到了那个男人,脸色却越发凝重了起来。 是的,他也认得。 14.第二支伞骨转(下) 喂,大块头,我认识状元,你信不信?钟檐扭过脸去,对着申屠衍说。 粉面桃腮,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沉默的少年第一次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钟檐有些不高兴,横眉,你知道?你认识字么?你知道一年有多少秀才吗,多少秀才中又有多少举子,多少举子中才能产生一位贡生,而状元,是他们之中最有学问的人 申屠衍望着那经过的仪仗队伍,心里也在琢磨着其他的事,听得他这么也一说,拧着眉,也很认真的思考,半响,得出结论,点头,嗯,他是个变态。 变态?钟檐为这样一个结论苦笑不得,那你觉得,大晁朝选才,选得都是变态了,比的不是文采还是谁更变态? 旁边的小姑娘见哥哥争起来了,也上来添乱,表哥,表哥,什么是变态钟檐觉得头痛得越发厉害了。 申屠衍木头脸却纹丝不动,很严肃的样子,嗯,大概是的吧。 钟檐无语,嘴角几番细微抽动,他觉得他不经侮辱了状元,也侮辱被状元请喝酒的他,许久,才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你、才、变、态。说着,拽着小妍,气鼓鼓的往前去了。 钟檐觉得这几个字,实在没有冤枉他,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申屠衍一样怪异的存在么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用这个两个字给他定义的。 现在也是么? 钟檐不禁想着,他把他当什么都好,总算是他的什么,而不是陌路。 醉了酒的人很快就睡熟,申屠衍轻轻掩了门,关上一夜萧瑟。 渐渐入了冬,雨水不像前一段日子那样丰沛,伞铺的生意也不像前些日子那样紧俏,闲暇时候,钟檐便坐在自家伞铺的门槛前发呆,什么也不做。他看似在想一些问题,其实也是什么也不想的。 很多年前,他也试图去想一些问题,社稷,民生,还有理想可是真正经历人生以后,他才了解所有的铺垫和为前路所做的准备都是无济于事,在命运突来之时,它们都是徒劳无功,比如年少时的轨迹失衡,比如永熙十三年的那场政局交替,又比如申屠衍会在这个时候找到他。 既然想什么通通没有用,小钟师父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7 便翘起二郎腿数落东门市的猪肉掺了水,王赖子家的烧刀子缺斤少两,借此来打发闲碎的时光。那时候,申屠衍已经学会了糊伞面儿,他糊的第一支伞骨就是之前挂在梁上的十一支伞骨中的一支。 等他糊完了,钟师傅便皱起眉头看了好大一会儿,那糊完的两支歪七斜八,总算没有破洞,钟檐举起其中的一支,实在只能算是丑疙瘩了,但是那伞面是黑压压的两团墨是什么,难不成他还在上面画了画,可是实在看不出是什么,迎面相对的两头狗熊? 申屠衍憋了好久,猛咳,摇头,试图引导他,不是。你不觉得这画面很熟悉?我想要记住它。 你想要记住狗熊?做甚? 钟檐又去翻了另外一支伞,他翻开那一直朝下的伞面,却有些痴楞了。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虽然那画师的画功实在是拙劣,但是仍然可以看出临风提灯的少年。钟檐低垂着头,拿着枯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着地上的小石子,看不出在想什么。 许久申屠衍忽然开了口,嗓音低哑,他说,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你第一次杀人为了我。 那件事情发生在他们看着新科状元游街回来的几天后。 那时候,钟檐受了状元郎的刺激,第一次生出好好学习课业的心,倒是规规矩矩的坐在课堂上,连整日被他耍着玩的老夫子,也吓了不轻。 没有人知道钟檐是为什么而改变,只有申屠衍知道,可是他知道也不准确。其实钟檐那时并没有什么想法,他只是想要在找到自己要走的那条路之前,试试父亲所说的那条仕途。 那是北靖拓跋三皇子悔诺的第二年,雪满祁镧,风贯京都。战事进入僵持阶段。还只盼着战事快些结束的老百姓,边塞的,京都的,江南的,都热切的对着凯旋之音,翘首以盼。 可是盼来的不过是永不休止的征兵和征粮,国家再丰腴,也抵不过这样日月侵蚀的掏空汲干,有人可是睁眼,他们认识道,战事永不会停止,欲望才是君主们发动战争的真正动机,而其他的一切,不过都是遮羞布。 人无尽,欲不止。 可是寻常老百姓只是越发憎恨起胡狄人,他们拒绝贩卖漠北而来的货物,拒绝食用北靖人的食物,每一日他们都会在街头发现被蹂躏致死的胡狄的奴隶 另一方面,朝堂上的老臣们开始用昏聩而老花的老眼重新审视这个天下一时间,主战派与求和派泾渭分明,纷争不断。 杜太傅便是站在那主战派的。 而钟尚书却主和。他认为国力消耗殆尽,是时间休养生息,勾践卧薪,犹为晚矣,霸王过江,尚待归时。为此,他们已经不知道争吵过多少次了,甚至发展到不许自家的儿女吃另一家的吃食。杜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哥哥赌起气来,竟然跟稚童没有什么两样,不觉好笑。 主和的还有当年的新科状元,翰林萧无庸,为此,钟尚书与他走得也近了许多,萧无庸甚至还好几次登门拜访。 那时钟檐和他的大木头正在暗中较劲,这也是钟檐转性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但是赌气归赌气,但是他也不敢把申屠衍往街上领,他平日里只叫他大木头,瓦片儿,很少有人知道申屠衍的胡狄血统,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却越发显现出北方游牧民族的特点起来。 人们都要恨死了北靖人了,他可不敢将人往街上领。 可是那个晚上,他们却大意了。 上元节,萧无庸在钟府用膳,膳后他借着由头说要带着钟檐去他的家里逛逛,那时他与萧无庸已经十分熟络,一口一个状元叔叔叫得十分亲热,他并不知道那一晚须尽欢后来发生的事,只是记得这个漂亮叔叔请他喝过酒。 申屠衍从始到终都冷眼看着,却提出要跟少爷一块去。钟檐心里头高兴,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15.第二支伞骨合(上) 可是他们却在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埋伏。 他们走过宣武桥的时候,之间河对岸灯火阑珊,盏盏莲灯凫于水中,华光流彩,仿佛的东阙的浮华都盛在这小小莲盏之中。 这才想起,这是上元,依着往年的风俗,是要举行灯会舞一舞这龙灯的。钟檐贪玩,也要去凑热闹。 申屠衍见那自家少爷已经得没了踪影,也立即跟了上去。 那灯会人潮涌动,等到他找到钟檐的时候,之间他已经蹲在河边,手里提了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莲灯,微风将青衫上的襟带吹起,他却专心致志的闭着眼。 许久,他才睁开眼,慢慢将莲灯放进水面。 到了很久以后,申屠衍也禁不住那时的他究竟许了什么样的愿望,那时的他们已经很老很老,是一对名符其实讨人嫌的糟老头,他理了理另一个糟老头系歪的衣襟,颤颤悠悠的看向远方,是一条我放弃的路可是我不后悔。 可是现在那个放莲灯的少年只是粲然一笑,呀,大木头小心后面。申屠衍转过头去,却看见那个凶神恶煞的摊主,正恶狠狠的盯着笑着的少年,和随着水流打转着飘远的莲灯。 呀我没给钱!钟檐吐吐舌头,指了指申屠衍,他是我的钱袋,找他要! 申屠衍皱眉,出来匆忙,他身上是一个字都没有,便对摊主说,我家少爷欠的钱,我隔日一定送来。 那摊主见申屠衍说得真诚,又见钟檐是富贵人家的打扮,便冷哼了一声,正要转身回去,却又不住地多看了申屠衍,疑惑道,你不是大晁人? 他的兄弟弟妹便是被胡狄人生生杀害的,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胡狄人满脸的戾气和五官,而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面目平和,却有着如同胡狄人一样的目光。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跑!钟檐跑着拽了申屠衍的手,便是一阵死命的疯跑,身后是疯狂追逐的人群,仿佛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了一般。 起初他们以为那只是寻常百姓攻击胡狄的努力的行为,后来发现不是的。 那些群众中混杂一批身形矫捷,训练有素的褐衣男子,他们不断的想着两个孩子发出袭击,等到他们退到了城北的龙王庙的时候,那些群众已经退去,锲而不舍追逐的也只有那群褐衣男子罢了。 这座龙王庙香火素来不鼎盛,到了华朝覆灭,传说昭华公主的亡魂在这里屡次显灵之后,这里边更是彻底废弃了。两个少年躲无可躲,躲在龙王庙的龙王塑像后面。 追兵将窄小的庙门堵了个彻底,将唯一的月色也拦在了门槛外面,如黑云压境,黑鸦鸦的一片。 申屠衍递了钟檐一个眼神,示意他好好呆着,拿了手边的歪曲的树棍,便冲杀了出去。从修罗场里出来的少年,知道什么才是杀死敌人最强有力的因素,当一个人被一种绝望的情绪死死抓住,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8 人便和豺狼虎豹没有什么区别,他在乱世中漂泊求生,比许多奴隶流浪儿都要活得长久,是因为他心无旁骛,没有对生死的恐惧,却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生来便是亡命之徒。 他甚至没有系统的学过搏击和剑法,却靠着这一股劲儿撂倒了好几个褐衣男子,钟檐躲在泥塑后面,看得几乎惊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木头,杀人仿佛与砍柴没什么两样。 一道雪白的剑光闪过,鲜血喷溅而出,又一个人应声倒下。申屠衍的脸上尽是那猩红粘稠的液体,他转过头,对着泥塑后面的少年露齿笑了笑,似乎在说,别急,很快结束了,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申屠衍完全没有料到地上匍匐着的那具尸体根本没有死透,他抓起身边的利剑,便向申屠衍刺来,申屠衍完全没有意识到。 利刃如腹的声音。 应声倒下的还有那面目狰狞的尸体,露出拿着沾满血液的剑,惊慌失措的小孩儿。 官宦人家的孩子,本该是拿笔写文章弹琴下棋的手,却为了他第一次拿起刀刃,刺向人的身体,刀刃贯穿,鲜血直流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他的表情,脸色惨白,竟然是比死还要绝望。 仿佛他用刀捅死的,不是那个杀手,而是自己不见世事的天真。 他的肩膀瑟瑟发抖,嘴唇紫得厉害,明明很害怕,却非要假装什么都不害怕的。 申屠衍几乎要被那个时候的钟檐所惊异,他一直觉得他只是一个大晁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可是那一刻,他又重新认识了钟檐。 杀了那一个人之后,他仿佛失去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他不是一个小女孩,他会长成与自己一样的男子汉,所以他不需要劝解,也不需要抚慰,因此他甚至什么也没说。 我们得把尸体埋起来。申屠衍肯定道。他笃定了这些人这样费劲的杀他们,如果闹大了,对他们没有好处。 嗯。呆愣的少年应了一声,痴痴望着自己手上的鲜血,许久才加入挖坑拖尸体的行动中。 那天晚上,他们不知道挖了多少个坑,埋了多少具的尸体,可是对于申屠衍和钟檐来说,都是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而此时,大晁朝里,另一个著名的少年,用他的行动震惊了全大晁。 北境战事吃紧,北边八百里加急军情入京。 就在朝堂上还在争论不休时,甚至还传出了高祖要御驾亲征的话来,此时,从一排鎏金锦衣的少年中忽然站出了一个人,那人高喊,父皇年事已高,儿臣愿意尽孝悌之道,随傅骋老将军出征,弘扬圣意,以安军心。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高祖望着自己年轻的儿子,张了张唇,也没有赞许之意,也没有反驳之意,只是淡淡的默许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那人正是皇六子胥。 日后的缙王。 而此时,大晁朝的太子正在东宫的后园里画鹤赏梅,敏锐的官员隐约从中嗅到了南唐李从嘉的意味。 16.第二支伞骨合(下) 很多年前的钟檐应该不会想到,很多年后,他会这样坐在门槛上心平气和回忆这样一段往事。他平静的看着那个口口声声说了自己是为了他而杀人的男子,忽然有些好笑。 你是个好样的,我也不会差。那时,我们都不过是为了保命我们扯平了。 好,我们扯平了。男人扯出一丝笑,他站起来,拾起那两只伞,爬上楼梯,重新挂到房梁上。 钟檐买下了他,他说不是出于自己的本心,钟檐杀了那个人,他说是为了保命,可他也陪伴了他将近十年的年头人生若是能拴上秤杆,锱铢计较一番,这笔账怕是也算不清吧。 可是钟师傅既然这么说了,姑且算是扯平了吧。 我想知道那一年你许下的愿望究竟是什么?男子目光灼灼,笑意几乎要从唇角眉梢满溢出来,甚至还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 钟檐顿时恼了,老子许了什么愿望关你什么事,老子就是要高官厚禄,良田美眷,外加几房娇美小妾,又碍着你的事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你的良田美妾实现了吗? 你!哼!你自己不会看啊,钟檐没有半分好气,觉得他是存心让他难堪的,心里想着,老子明天就娶亲去,让你这个榆木疙瘩看看。 他黑着脸,丢了手里的石子残叶,起身去,那碎石残叶,说巧不巧,糊了申屠衍一脸。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谈话。 许久以前不曾,许久以后也不愿。 申屠衍无奈的笑了笑,也跟着进了屋。 秋色暗沉,院中的那棵老槐树,稀稀疏疏已经掉了大部分黄叶,枯叶似蝶,纷纷坠落到泥土里,却是一场命数。 钟檐在院中扫落叶,申屠衍站到哪处,他便扫向哪处。 申屠衍没有站立的地方,索性做到了树梢上,默默看着钟檐扫地。 钟檐心里憋着气,却也无可奈何,他是瘸了一条腿的落魄伞匠,人家却是飞檐走壁的大侠,他的半分衣角也沾不到,可总归是不痛快,也是要逞逞口舌之快的。 哟,好俊的功夫呀你这么多年,你莫不是靠着这梁上功夫讨生活了? 申屠衍一愣,心头不知为什么有些异样,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在等他问起这么多年来他去了哪里,我这么多年去了哪里,我从来没有说,是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过,如果你想要知道,我可以 谁想要知道?你偷了还是抢了,还是去卖了谁有兴趣知道! 申屠衍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抠门声。 他坐在树丫上,越过矮小的屋檐,便看到那白衣束冠的少年,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他的额头突突的跳,觉得这冯家少爷实在是忒闲,他若想要听游侠江湖,那暮归楼上说书的老先生便是比他合适千百倍,若是想学功夫,他身边的那几个随从,功夫便是不弱。 他刚要从树上开溜,便遭了钟檐一记凛冽侧眼风,只得跟着他开门迎客。 钟师傅,大喜呀。冯赐白见面便是行了一个礼,眼角眉梢俱是喜意。 申屠衍见他不是来找自己的,心里虽然疑惑,却是庆幸不已。 钟檐哪里受得起这样一拜,冯少爷说笑了,我这么一个破落伞匠,何喜之有? 我是来给钟师傅做媒的。冯少爷纸伞一摇,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申屠衍,钟师傅是申屠大哥的表弟,少爷我自然要给你说一场锦绣良缘。 钟檐疑惑,目光微眯,何时给自己做媒成了云宣城中的一种风尚了吗?一个一个望门首富的子弟抢着争着给自己做媒?前几天他那倒霉徒儿崔熙来送来的画像他还没有欣赏个遍,这会儿,稍逊崔家的冯府少爷也要给他相亲? 何来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19 锦绣一说?你说的是那家的姑娘?申屠衍倚在门边抱着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半张面容隐在光线的阴影处,说不上欣喜,也说不上不高兴。 冯家的少爷自然读不懂申屠衍的心思,只觉得申屠衍这样一问,定然是有心的,便越发欢天喜地起来,手舞足蹈地说,说起这桩姻缘,钟师傅还是要谢谢少爷我,咳咳当然还有申屠大哥的,若不是那一天,我寻大哥去喝酒,若不是少爷我非要叫上钟师傅你,若不是如此一来,便是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春呐 冯赐白虽然不学无术,却觉得这样喜庆的场景,是该拽一拽这诗文的。 你说的莫非是秦了了姑娘? 正是。冯赐白笑着点头,笑得越发山水潋滟,那秦姑娘与钟师傅可谓真是话本子里说的锦绣良缘,天作之和。你想,钟师傅从来不上暮归楼,偏偏那天上了,还不早不晚遇到了,更加神奇的是,她居然这么像钟师傅的妹妹你说,巧不巧?况且本少爷我已经给她赎身。 冯少爷,我不过是区区伞匠。 不是话本里的人物。 钟檐苦笑,自古以来,天作之和,都是才子遇上了佳人,英雄觅得了美人,工匠樵夫,不过是这些故事中的一点点缀而已,充当着或善或恶的配角。 怎么当不得?反正秦姑娘人我已经接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冯赐白把话一撂,觉得在自己的偶像申屠衍面前是万万不能丢了自己的气概的,他思忖了一会儿,眼往堂屋里瞄了一眼,皱眉问,听说前些日子,崔家那丫头也向钟师傅保了媒,钟师傅是觉得我做的媒,比不上崔熙来的? 不敢,不敢。 那就这么说定了,冯赐白展开了眉眼,人呢马上就接过来了,等到成就好事,别忘了请少爷我喝杯喜酒,我还有赌局,不奉陪了啊! 到了黄昏时刻,秋分已过,白昼渐渐短了,天黑得早,不过过了酉时,山城里边蒙一层若有似无的暮色,敲门声便是在那个时候响起的。 按照平日,钟檐原本已经睡下,可这一日,却是无论如何也谁不踏实了,听着前门的声响,便去开了门。 旧门吱呀,门口立着的,截然而立的果然是那素裘裹身的女子。 女子抬首,唤了一声,钟师傅。颊间迅速浮起了一层绯色桃花。 钟檐尴尬,想着请姑娘进来也不是,在原地杵着也不是,半日里没了进退思忖。 秦了了见男子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眼角不觉有了泪意,钟师傅,奴没有了亲人,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我的未谈嫁娶的女子,剩下的话确是实在说不出口的。 钟檐无奈,觉得姑娘家家的深夜投奔,全然不顾名节,想必是孤注一掷,乐籍虽脱,可是却是天地之大,无处寄居,女子比不得男子,这天黑风高的,也是在忒不安全。 他这样想了想,便说,秦姑娘先进来吧,虽然冯少爷赎了你,但是与我本没有什么牵挂,我的家境,想必你也看到了,今后是去是留,钟某绝不为难。 秦了了的头却低得更加低了,声音几不可闻,一朵白莲却低到了尘埃里,了了很早以前就想着要一个家,茶米油盐,却是有生气,有家人的家而不是金玉满堂的囚笼。 钟檐心中酸涩,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将姑娘迎了进来。 煤油灯的灯芯映在斑驳的墙上,也勾勒出男子的身形,他回过头来,看见了跟在钟檐后面的女子,仿佛已经料到,他的目光越过钟檐,望着秦了了看了许久,脸上仍然是一层化不开的冰,他说秦姑娘,今夜就睡客房吧,床单被褥,我都已经重新换过了。 钟檐一震,没想到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放秦姑娘进来。夜风掠过,灯烛晃动,孤男寡女,三个人,三角而立,诡异至极。 哦,秦姑娘,跟我来。钟檐回过神来。 等到钟檐回到自己的房里,申屠衍已经干完了厨房里的活,正在铺床,他扫了一眼屋里,冷笑,感情他把所有的物什都搬到了自己的屋里,这是打算长住了? 他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合衣,自顾自的靠着床檐睡去了。 申屠衍也吹了煤油灯,在他的身边躺下了。 黑暗中,他的眼睛始终睁着,他这些天,始终都睡不好,即使睡去了,也是极其不安稳的。 回顾他的前半生,不过是一个梦境,套着另外一个梦境,一个梦境醒来,紧接着做另一个梦,如此循环往复,便是人生。 如今,他却怕死了合眼睡去他怕一睁眼,大梦三生,前尘尽忘。 他害怕,比死都要害怕。 六岁的时候,他第一次面对了死亡,在胡狄的荒原上,生命仿佛蝼蚁,娘亲是被活活饿死的,他没有哭,平静的吃完了娘亲给她留下来的半袋青稞面。 七岁的时候,他被转手卖给另一家奴隶主,从此开始他漂泊的半生,也永远失去拥有家的资格。他被放弃,彻底成为一个没有故土的人。 八岁的时候,他背着受伤,发着高烧的同伴跑了十几里的山路,可是那人还是死了,从此,他明白人生不过是与死亡赛跑的一个过程,想要活下去,必须比时间更快。 十一岁时,第一次见识到中原的繁华,也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干净肆意的孩子他救了他两次,他陪了他九年 那一年,他欠给他一盏莲灯。 现在,他来还他一场江南。 可是天终究是要亮起来。 这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鸡飞狗跳的另一端故事的开端。 【第三支伞骨:红罗暖】 17.第三支伞骨起(上) 季节的变迁,对于寻常百姓的感知,与朱门宫阙的里的很不同,不是白首宫娥鬓间的芍药,不是女官妃嫔层叠裙褶中的纹路色泽,一声蝉鸣,一夜寒霜,一滴春雨,春耕秋收,要比前者要直观得多。 钟檐便是在今天早上第一十二片落叶在眼前落下时,深刻的感知到这个真相。 宣德十二年的冬天终于来了。 钟檐之所以这么关注落叶,甚至连落下几片都清楚得透彻,是因为他很紧张。 他为什么这么紧张呢,是因为他今天早上都在思考怎么开口说这样一件事。 这一日,申屠衍和钟檐都起得颇早,一方面他们平日为了照料这样一个铺子,另一方面是因为昨夜睡得实在不踏实,各自都有太多的心事。 从昨天晚上进了这个屋子,他们便再也没有说过话,今天早上也是,他们各自起身穿衣,钟檐系着衣襟的襟带,昏昏沉沉,忽然听得身后低低笑了一声。 钟师傅,咳咳是在下的夹衣 钟檐低头,方才他穿上已经觉得比平日宽大许多,却没有多想,如今,羞恼一并涌上来,面皮辣烫得吓人。 其实也是无碍的,我再去寻一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20 件罢。 钟檐跪站在床上,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最后索性想通了,那大块头住自己吃自己的,穿他的一两件衣服又怎么的了,这样想着,也释然了。 这么一闹腾,他们打开房门的时候,却发现有人起得还要早。 生冷的灶台上已经被重新添上了柴,正蹭蹭地冒着白气,水缸上也舀满了水,卷着袖的少女正使劲揉搓着木盆里的衣物。 这时秦了了已经换了一件素净的襦裙,用一根荆钗松松垮垮地挽着发,回过头来,原本素净的脸颊上确有好大一块乌炭痕迹。 楚馆教坊里教出来的女孩子,琴棋书画,乐器俚曲,样样都算得上是各种翘楚,却何时做过这样的粗活,做这样的活着实有些难为她,瞧着一旁的柴劈得七零八落,粗瓷碗碟打碎了好几个,偷偷藏在柴火堆下,只露出些许碎瓷片。 世人昏昧,听过了杜十娘,却无人识得敛妆嫁奁的心境,读过了红拂夜奔,却不知一句妾本丝萝,愿托乔木包含了多少心思,可洗净铅华的姑娘一低头,一敛眉,便是另一段故事。 千般道理统统没了逻辑,能解释的也不过只是一句轻飘飘的我喜欢呀。 秦姑娘,这些事怎么好劳烦客人来做呢钟檐却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主儿,脸已经耷拉到了南墙,却不好发作,心里却盘算着,祖宗哟,这些东西重新买需要多少钱哟。 钟师傅,我不是客人女子把被她洗破的衣服往里面掖了掖,顿时窘迫起来。 还是我来吧。这些男子的衣物,女孩家终究不便。申屠衍接话说。 钟檐出了厨房,低眉螓首的女子跟在他后面,他不觉揉了揉他的脑门,原本申屠衍就爱用这样的眼神瞅着他,得,现在又来一个。 好事成对,桃李烂双,钟檐觉得他数十年未开花的老桃树今年是非要抽一抽这新芽了。 就在小钟师傅数完第十二片落叶时,他咳了一声,决定开口,秦姑娘,我记得姑娘说久未回家乡看过了,如今脱了乐籍,可是想回家乡看看,听姑娘的口音,应该是北方人吧,巧了,东街的王员外正好要往河间府,我与王员外倒是有些交情,可以 秦了了原本就低着头,更加低了,但隐约可以看见她肿的核桃般的眼,钟师傅,你是嫌弃奴的出身吗?她原本绯红的脸更加红了,声音细如蚊声,其实,奴还是还是完璧。 咳咳我不是这个意思。钟檐大咳,叹气,我不过是个穷糊伞的他一度觉得自己串错了场子,硬生生演了出卖油郎独占花魁。 秦了了却说,欢场女子本来就难求真心,我想要的不过是那个愿意给我一片瓦遮雨的男人罢了 我已经娶过亲,内子虽然不在这里,但是我与她的婚书却是好好的。 秦了了红了眼,低低的唤了一声,继续道,我可以为妾。 我我有疾!钟檐被逼的没法,口不择言,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下对面彻底没了音,钟檐抬起头,对上了才撩起门帘的那人含了三分笑意的眉眼。 秦了了依旧不愿走,钟檐也硬不下心来赶人走,也就不了了之,只要不碰他的碟子衣服,储着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倒也愉悦身心。 隔壁家的朱寡妇串门越越发勤快了一些,秦了了倒也乖巧,一口一个大嫂子叫的亲热,她握了秦了了的手,便是一阵赞叹,啧啧啧,小钟呐,你是哪来的福气哟! 又过了几日,朱寡妇看钟师傅的眼神却不太对,从欣羡变成了难以掩饰的同情,钟檐觉得奇怪,终于有一天,朱寡妇憋不住,寻了个僻静地方偷偷的问。 我说,钟师傅,你是不是寡居多年,寂寞难熬,导致内分泌失调啊。 她心里想着,真可怜,好不容易铁树开花一次,却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认识一个郎中,专治 你才内分泌失调,你全家都内分泌失调,才房事不济! 钟檐恨恨道,谣言猛于虎,猛于苛政呐,特别是在爱嚼舌根的长舌妇人的嘴里。 钟檐被这谣言气得心肝脾肺无一不疼,看着屋里平白多出的两个人,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心里十分的不痛快,秦了了是姑娘家,他总不好对他撒气,但是申屠衍皮糙肉厚,他自然不会白白放过。 饭桌上的时候,他对着一桌子菜挑挑拣拣,好好的一碗粥愣是让人回锅煮了三遍,明明没有半分日头,他硬是让人把所有被褥书本统统在屋檐上晾了一遭,好不容易歇下了,在申屠衍才不过在板凳上坐下,屁股底下的长板凳被抽出去大半。 申屠衍也不恼,甚至连眉头也不皱,只悬空坐着,把小姑娘看得一愣一愣的。那姿势坐如钟卧如松的,连钟檐都要怀疑这厮是不是被自己折腾傻了还是是脑子本来就有坑。 谁料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面无表情的男人已经从长凳的一头挪到了另一头,就差没有坐到钟檐腿上了。 你大爷的!钟檐噌的一声站起来,要不是申屠衍动作矫捷,差一点当场把七尺男人掀翻在地。 秦了了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跟手里的兔子一个德行。 钟檐心中那个弦忽然崩的一声,弹得他心窝子猛的疼了一下,他想起了当初的小妍看着自己打架也是这样的表情,忽然柔和了语调,没事啊,真的。 人总是在不断的往后看,然后想着嗯,如果当时怎么样,一定不会是这样的,可是钟檐没有回到过去的能力,所以他很想对这个姑娘好,把以前对小妍的不好与不耐烦统统都还上。 仿佛对她好,跟对小妍好,是一样的。 几天下来,他们发现秦了了实在是一个很乖的姑娘,自从住进了钟家,就一直是素颜挽发的模样,干干净净的就像雪堆成的一样,平时话不多,总是安安静静的,完全看不出她曾经是花街上的歌伎,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哼一些听不懂的俚曲小调。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小姑娘同情心有点忒泛滥,隔三差五的就捡那些流浪受伤的动物回家,在她带回来第一只兔子回家,钟檐还是高兴一会儿的,心里想着,好肥的兔子,今天晚上要开荤了,看着秦了了满面恐惧又带着期许的目光,钟檐最终垂首,好吧,养着吧。 于是钟家后院很快就充斥着各种动物的叫声了。 钟檐被这叫声吵得脑门生疼,翻来拂去的睡不着,一蹬腿踹到了申屠衍的身上。 自从秦了了搬过来,原本就不宽敞的几间瓦房就更加拥挤了,客房的床被人占了,申屠衍和钟檐挤在一张床上,起初钟檐并不乐意,看见那个男人就恨不得把他踹出去,但是每当看到申屠衍的脸,却不忍心,看着他也算规矩,也就决定不计较了。 钟檐一时气结,嘟囔,我这一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哟,怎么招惹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21 你们这群魔星这一个一个,都是讨债的。 申屠衍原本也没睡,被子底下的一只胳膊伸过来,环过他的腰,呼出的气环绕在他的耳边,吵着你了?我这就出去把他们都宰了。 正经的语气,却不是在开玩笑。 钟檐见他认真,忙道,别,我开玩笑的,别伤了秦姑娘的心。 申屠衍眉头皱了皱,觉得自己没出息到家了,现在居然跟一个小姑娘争风吃醋起来,要是被他军营里的弟兄们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秦姑娘?你打算怎么办?你是要娶她吗?他这样想着,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了,他平生里天不怕地不怕,末了,却生出了患得患失的心情。 钟檐沉吟,我也想不好,秦姑娘出身虽然不好,可是品貌却是半个云宣城的千金都及不上的,配了我这样一个伞匠,实在可惜了,况且 申屠衍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低笑了出来。 况且你还房事不济呐?黑暗中那个声音语气再正经不过,可是内容却不太正经。 钟檐原本平下去的火气又通通上来,还没有发作,他的身体被一个灼热的身体所环住,隔着衣物,依然能感觉到那就要呼之欲出的欲望。 他不喜欢这样的接触,太能够暴露自己,喜怒哀伤,无论是哪一种情绪的暴露,都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隔着一堵墙,院里忽然飘来一句猫叫,他吃了一惊,身体往被窝里缩了缩,忽然,环在他腰间的手忽然收紧了力道,然后,这样一句话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房事济不济,我清楚。 18.第三支伞骨起(下) 你房事济不济,我清楚。 申屠衍吐出这样一句话,原本也知道依着钟檐的脾气,他定然会恼怒,轻则把他踹下床,重则把他赶出门,他想着如果钟檐一有动作,便拼了老命也要保住他的大腿,谁料到对面的那个男子幽幽的转过头来,窗外的月关清冷,剪了一段笼在他的面庞上,不甚分明,却是迷惘的表情。 申屠衍以为钟檐没有听清,其实不是的,他听得很清楚,也了解那个男人的恶极趣味,可是却没有力气去当真,去真的生气,连假装愠怒的力气也没有。 他是真的老去了,在他头上拔下第一根白发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他已经老去了,虽然那时他年华尚不过二十五,可是清贫与寂寞已经磨去了他身上所有的锐角,他开始尝试着与生活和解。 他初来云宣时,他过得并不是很如意,朱门王侯家的公子,不知人间疾苦,不识世事人情,不懂得低头,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何为生,如何自保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他的二十二岁。 可是他却活了下来,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时光是什么? 不过是红颜换了白首,少年换了华鬓。 锦衣玉冠的少年脱去了一身荣耀与福荫,长成山野林间风雨中野生土长的一杆修竹。 忽的,有一个温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却又做贼似的很快离开。 他下意识睁开眼,看见做了贼的男人将脸半张脸蒙在被子里,他的心里一阵酥麻,想起了他的十五岁,十五岁时的那种悸动,忽的如春风化雨,雨后肆意的竹笋一般纷纷冒出头来。 呸呸呸,钟檐,你脑子也昏头了吗? 为老不尊,没羞没臊啊,还没完没了了吗?上瘾了吗? 他暗自咒骂着自己,顺便狠狠拽了身上的被子一下,把被子尽数揽在自己身上。 等窗外的夜风渐渐止息了,他才忍不住想,十五岁,是多遥远的故事了? 哦,那一年是永熙九年,朝中局势峰回路转,又有了一个新的转折。 旷日持久的靖晁之战终于于永熙七年收尾,靖晁两国和谈,大晁以莼阳公主出降,以结休战之盟。这一场战争的惨烈持久,给两国的百姓都带来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和损失,江山摇落,满目疮痍而大晁的朝堂上,不过是多了一个缙王,一个朝中权臣。 萧无庸,郓州人,己亥年金榜魁首,入朝也不过区区五载,却已经从一个小小翰林做到了一品右丞,仅次于左相,权势倾天,三省六部羽翼遍布。 可坊间又有传言,萧无庸的扶摇直上另有原因,萧无庸之姿,俨然与前朝国舅酷似,可是华朝覆灭已经多年了,前人早已作古,当年活跃在政坛上的已不知所踪,所以这也不过是野史稗闻,无从考证。 如果不是牵扯到家族欣荣,这些,于十五岁的少年,不过是一段茶后谈资,一段笔上文章。 十五岁的钟檐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混世魔王,人情世故也知晓了一些,而这一些变化,是从父亲的连年的贬黜开始的。 钟弈之在朝为官十余年,原本是万事通透,仕途一路行来,也还算通顺。可是独立危墙之下,哪里会不湿衣袖之说。 永熙四年的礼部宗庙祭祀之案,便在他的宦海生涯投下了第一笔隐患。 从未出过差池的祭天仪式,当天,神像倾塌,惊扰圣体,高祖大怒,主管祭祀礼仪的礼部自然脱不了干系,牵连官员多大数十人,钟尚书也在其中。 之后的五年里,钟弈之一贬再贬,到了永熙九年,钟弈之贬为从五品员外郎,完成了人生中的五连降。 钟尚书为人稳重,可不管什么处事谨慎,冥冥之中总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走向这样固定的结局,只不过,朝堂风云诡谲,看不分明。 他几乎和他一样穷,但是他还是下意识的向他乞讨,那个老人很不同,没有当面拒绝他,也没有给他残羹冷炙,而是摸出一个馒头,对他说,先要他吗?那么久把这些竹子都劈成竹蓖,他愕然,他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待遇,但是他实在是太饿,终于举起了镰刀。 他根本就不会干这样的活,很快就把双手弄得全是伤口,很多次他都告诉自己做不到,可是还是机械的干下去,一直到天亮。 天亮以后,他得到了一只馒头,到第二日,第三日,他用同样的方法得到了第二只,第三只一直到很久以后,他学会了古怪老头的所有手艺之后,他才明白当初的自己是多么懦弱无能。 可是这些故事,这些心酸,他一点都不想告诉他。那是他一个人走过的路,是他一个人的前半生,而后半生,却是他们的。 他挑眉,那老头可比我严厉多了,所以,遇到我,要惜福。 申屠衍取下挂在房梁上的一只只伞骨,给他们糊上伞面,又重新挂起来。钟檐嗤笑,你这是要裱起来当古董吗? 申屠衍总是笑而不语。钟檐觉得这人毛病,从北边回来就染了这股痴,可是每一次想要揶揄他几句,却因为看到了他这幅模样儿,目光柔和了起来。 痴这种毛病,传染起来还真是要命呢。钟檐忍不住咂舌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22 ,却也无可奈何。 他们回来的时候,还没有过正月十五,并不能算是真正的过完了年,挨家挨户的门口堆着脏兮兮的雪堆,木门上的桃符春联却是艳如绯桃,申屠衍说,我们也该贴些联子吧,这样红红火火的,才算是户像模像样的人家。 钟檐一个人懒散惯了,哪里会留心这样的东西,更没有这样一门闲心,可是他说要的,就是要的,却也把懒筋骨都收起来,顺了他的心意。 他们买了很多红纸,申屠衍磨墨,钟檐在上面写字,钟檐想着当年不让申屠衍识字,于是便一句一句的说给他听,他含笑耐心听着,末了,钟檐才觉察出申屠衍眼神的不对来,才回神,好你个大木头,你是识得字的吧,竟然诓了我这么多年。 申屠衍见瞒不过,眉间似乎有暖意渗出,是。只是你这样专心致志念书的模样真是好看。 其实他也算不得是诓他,他也是在军中的几年才逐渐认识一些汉字的,那时他要阅读军情文书,却要旁人念给他听,确实很不方便,慢慢的他就自己慢慢的认识了一些字,能够看懂一些浅显的书了。 一直到很久,他也没有告诉钟檐,他曾经在边关小镇的书摊上买了钟檐当年在学堂里看的书,可是终究是看不懂,他想着等字认全了,总该看的懂了吧这个秘密,他在心里烂了一辈子。 他们这样写了很久,久到桌子上已经堆满了红字条,他们贴满了前门,又去贴了后门,还剩下许多,钟檐笑眯眯的,要不挂在你的脖子上吧。 申屠衍自然反抗,好一阵嬉闹,却听到了笃笃的扣门声,开门来,却是崔五爷的小厮小算盘,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憨笑着便问,钟师傅,还没有睡下呢,我家爷这几日没来看你,都是因为忙,可是念着你呢,今天过节,这不,让我给您送吃食来了吗? 钟檐想着崔熙来果真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了,要是按照平时她的秉性,早就撺掇到他眼前来了,可是她却没有出现,想着女孩大了,终究稳重了些,接过食盒,替我谢谢你家爷。 可是却听着小算盘小声嘀咕,其实说是事忙,全云宣谁不知道哇,五爷她是被狐狸精迷了心智,还是只公的 就在小算盘还在喋喋不休的时候,申屠衍咳嗽了两声,说着天色不早了,不如各自回家。 就在小算盘还想要吐一吐这些日子的苦水,钟檐还竖着耳朵听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能入得了他宝贝徒儿的眼时,门已经彭的一声关上了。 隔开了门里门外目瞪口呆的两个人。 申屠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不是?钟檐睥睨着看他,却不知何时变得毫无威慑力起来。 是,敢情了钟师傅有改行当做媒婆的打算?申屠衍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拦过他的手,将食盒的盖子轻轻打开,却是两碗元宵,清澈见底的汤水,雪白糯润的丸子,真是好香,不尝尝吗? 钟檐光顾着想事,却听得一声轻叹,每个人总是有自己的活法吧,她崔五爷钟鸣鼎食是活,我们平头小民也是活,可要真说起好赖来,却也是说不清,毕竟谁也不能代替谁活着。 钟檐回头想着也对,他对于崔熙来总归是不同的,可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子,其实也和其他人一样,陪着各自走一段,然后有各自的故事。 他这样想着,手里却忙不迭抢着申屠衍碗里的丸子,不是因为他碗里的好吃,仅仅只是想抢罢了。 申屠衍虚张声势的夺过碗,圆子却匪夷所思的,仿佛长了腿般的尽数跑到钟檐碗里。 钟檐觉得好笑,却也不揭穿,一口一口咬着元宵。他想当年他把他买回来的时候,也是元宵节了吧。 十多年的光阴就这样行云流水的过去了,他几乎想不起他们究竟都把时间花到哪里去了,又究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索性,现在,他们还在一起。 日子便这么一日一日的过着,柴米油盐,拌嘴磕牙,仿佛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好几辈子了。这个世界上哪里来那么多锦绣良缘呢,虽然他从来都一遇上就瞧对眼的人,虽然他们用了无数光阴,经历和磨合来适应彼此,虽然来申屠衍自己都打趣说是老光棍将就,可是过起日子来,却是再没有比这个合适了。 申屠衍想起这圆子是崔熙来家的,心里一阵酸,又说,那是你没有真正娶过一个姑娘罢。 钟檐心里想着,有了你这个傻瓦片儿,再好的姑娘给我都不换,可是又想,决不能让那人骄傲了去,于是揉了揉他的脸,嘴硬道,知道就好,快努力些给我生个娃娃玩玩吧,娘子无所出,你相公我就只好纳妾啰。 申屠衍咬牙,脸一阵红一阵青,似乎是酒上了头。 47.第六支伞骨合(上) 钟檐醒来,就觉得很不对劲。 他是先闻到松木燃烧的味道,紧接着睁开眼,便看到了白烟滚滚环绕的景象,他知道申屠衍早起做饭的习惯,可是眼下这个情景却是像是要把房子给点了。 他张了张喉咙,想要喊一声,却是干哑的难受,他想要挪动着去寻一杯水喝,骨肉牵连着骨肉,竟是钻心的疼痛,浑身仿佛在车轮底下碾过了好几遭,忽然想起那人入睡前在他耳边低伏着说的话。 所有荒唐旖旎的记忆一瞬间涌上心头,他想起那个人曾经浑身赤裸的拥着自己在这个被窝里律动,顿时又羞又恼,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红尘软帐,怎么就这样就又陷进去了呢? 申屠衍端了一碗稀饭,掀开帘子,便看见一个枕头劈头盖脸而来,准确无误的砸中脸,他接住枕头拿开,只见那人咬牙切齿道,你就是这么给我生娃娃的? 申屠衍花了很久才憋住笑,脸上仍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却用这样较真学术的话语说着极其荒唐的事,可能昨晚我们都不够努力,以后再试试,说不定我肚子就有了。 申屠衍,你这个混蛋!那一个早晨,钟师傅的嗓音冲破云霄,震得整个云宣城都抖了三抖。连对面的朱家寡妇也探出头来,尖锐的嗓音直嚷嚷,大清早的,杀猪崽子呢! 申屠衍淡漠往外看了一眼,静静坐在他床边喂粥给他喝,钟檐其实也算不得真的生气,现在身体也懒得动,就一口一口的小抿着,嘴里还不忘咧咧,就为了这么一碗东西就想把我的厨房烧了,你怎么做饭的? 申屠衍笑着,连声说是。钟檐肚子里有了东西,想要在床上懒一下,又要合眼睡去。风不知何时将窗子吹开了,吱呀一声,钟檐往出去,正好可以看见自家的伞铺,青瓦屋檐下立在展开的伞间的那人似乎在怔怔出神,一直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打开另外一扇木门。 他感觉丝丝的凉意,才留神到玻璃丝般的雨水从空中飘散开来,乍暖还寒的季节,一场雨便是一场黄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23 金油,他想,再过些时日,就又要了插秧的季节了吧。 他磨蹭了很久,才扶着腰去前铺。 铺子前面已经聚集了三三两两的顾客,起初申屠衍耐心的陪着笑,后来去后屋取了一个大婶要的款式。 钟檐咬牙,那块大木头不苟言笑,实在太会招蜂引蝶,少时在钟府招惹他们家的小丫鬟们脸红心跳,现在在他家铺子前还招惹大婶大妈的喜欢。 他走近去,却听她们仍是吱吱喳喳的讨论着城里城外的闲事。 呐,你看前些日子贴出来的告示了吗? 满街都贴着,瞎眼才瞅不见呢,不就是私吞军饷粗制兵器导致兵败的那桩事吗,听说上头处理好几个大官呢,只是那主帅,不罚反而有功呢? 那是,人家是皇子,能有错吗?错的还不是下面的嘘小声点,按照现在的形势,以后坐椅子上的人,估价啊,就是这一位了 钟檐看着申屠衍从后屋出来,就愣着,想起他们进城是一路贴着的告示,那么明显,他肯定是看到了,可是昨天他却没有提,他拍拍他的肩膀,总算是还了公道,你也别瞎想了。 申屠衍站在木门前,雨势又有些急促了,刚才聚集的顾客得了伞纷纷作鸟兽散,回过头来,眼角有些异样,这个世上有太多的无可奈何,皇帝老子也不是傻子,谁不懂得弃车保帅的道理。钟檐缓缓说着,这个朝堂是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无法参透的,浮华奢靡万骨铺,锦绣鸿途一朝尽。他的姑父是,现在申屠衍营中的将士也是,还有很多他不知道性命的,也是这般。 申屠衍脊背崩直,许久才在这泠泠雨雾中回过头来,开口,等清明的时候,我带你去见见他们,说起来,你都没有真正见过他们,好不好? 钟檐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们是谁,答应了一声好。 他们自小便投军了,总是有些痞气的,可是心眼却是实打实的好,到时候我们带些酒去,什么都可以少,酒总是少不了的,到时候你一一给他们敬个酒 钟檐一一答应着,回过劲来,才总觉得不对劲头,这口气怎么那么想领着新媳妇回门的感觉 早晨开铺,晚上关门,又是一日,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的在指缝中溜走了。又过了几日,贵人事忙的崔五爷终于现身了。 那时申屠衍正在钟檐的支使下糊伞面儿,最近他觉得记忆力正在慢慢变差儿,很多钟檐说过了很多遍的步骤和工艺,他总是记不住,上一秒用过的工具,找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放哪里了,钟檐嘲笑他是壮年的模样,老头儿的记性。 申屠衍一愣,勾起笑,我像老头儿?眼神却放在了不敢放的地方,显然他联想到了什么不太对的东西。 钟檐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压力,脸不自觉有些红,决定不自不量力的招惹他,决定上前面的铺子里去。 一挑帘子,便看见一身紫衣金扇的崔熙来。 怎么?五爷这一日这么有空,到我这寒舍来?钟檐也笑。 师父。崔熙来乖乖的唤了一声,无论在其他人面前如何拽,在这个人面前,她总是像当年的那个小姑娘一般半点不敢放肆的。 听说五爷好大的手笔,把邻街任何人都不敢收的那件御赐粮店都收了? 崔熙来知道这件事终归瞒不了师父,接下来指定是一顿教训,谁知道钟檐眯了眼,叹气道,你终归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一家之主,应该有自己的分寸,我也不好说你什么?只是最后勿忘徽商之本给别人留条后路,也给自己留条后路 崔熙来一一应下。 见崔熙来表情认真没有反应,他决定要逗逗她,就转了话题说,听说最近五爷新入一枚男狐狸精,所以忙得狠?他觉得奚落一下自己二十出头还没有动一动这凡心的小徒儿,甚是有趣。 崔熙来嘿嘿笑,打哈哈,却也不辩解,瞒不过师父,只是,师父什么时候把师娘领进门呐,为了师父的姻缘,可是愁煞了我呀! 制伞的功夫没学成,反唇相讥的功夫却学得一点不差。 钟檐一直是无赖性子,也不遮拦,大大方方的道,已经领进来了,正在后屋糊伞面呢。 崔熙来掀开帘子,望见正弯腰皱眉思索着是削伞骨还是裱油纸好呢的男人,不知觉下巴都要掉下来。 她不是感叹小师娘是个男的,而是师弟爬床的功夫真是太匪夷所思,不过去了一趟北边就顺利跑上师父的床了。 师徒两个许久没见,扯着闲话聊了几句,钟檐说话没有章法,崔熙来更甚,不知觉儿,就扯到了云宣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城里似乎是来了了不得的大人物,以至于城里有名的商贾贵绅都去了,后来,放出消息来,说是要寻一名边防逃逸的可是官家的话,终究不能说的太透,点到即止就可。 钟檐没有太多的兴趣,一抬头,看见申屠衍已经干完了一些活,站在帘子前面,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崔熙来打量了一番,咂舌,敲了两下扇子,感叹,师娘真是贤良淑德呀 申屠衍脸瞬间变色,钟檐听了这一声,却顿时通体舒畅了。 正是一年开春的时候,虽然偶然还会飘冰咋子,但是往后的日子总归不会太冷了,爱俏的姑娘们早已换了春衫,头上别了一枝杏花,仿佛春日已经盛在这眼波眉峰之中。 申屠衍度过很多地方的春天,却都没有这个云宣的春天来得真切。 申屠衍看了看院子里空着的土地,对着钟檐说,不如我们在这里种些菜吧,市集上买的总是比不上自己种的。 钟檐懒懒的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却是乐见其成的。结果两个人忙得臭烘烘的,才算是干完了。钟檐虽然嘴巴说能长出来吗,八成全烂泥土里了,可是还是每一日到土地前前面去晃荡一圈。 可是他们等到的不是菜苗苗冒出头来,而是家里来了的两个不速之客。 正是当日帮忙送信的光头匪爷和书生。 48.第六支伞骨合(下) 钟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见到他们,他总以为,囹圄相逢,之后也便是山高水长,各奔前程,却没有想到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你你怎么会到这里?钟檐挑了挑眉眼,却很快从惊讶的语调中变成了不疾不徐。 娘的,老子为什么会在这儿?你还问我!光头匪爷的今日的脾气显然有些暴躁,一口大刀在手里挥舞得虎虎生威,溅开几朵水花,稳稳的插入门槛前的石缝中。 俺是真的敬重你是英雄的,杀贪官,护百姓,是条汉子,可是你为何诓俺?他抓起旁边的秀才的袖子,假意抹了抹眼泪,秀才飞快的抽过,嗔笑,你说把这东西送上京城,就能封个什么官当当的,可是俺们却被官爷们赶了出来! 钟檐听着这絮絮叨叨的,觉得头突突的跳,当时他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伞骨 上 作者:温如寄 分卷阅读24 为了让他们去送信,他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谎话,如今却是自食恶果了。 等到那秀才和匪爷终于把紧箍咒念完了,这才注意到屋里的申屠衍,亮了眼,不知觉吞了吞口水,你在这里? 申屠衍正拿着鸡毛掸子,抬眸,不解,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光头匪爷围着他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然后长叹了一口气,却半天吐露不出一句话来,这可急煞了站在一旁的秀才,翘着兰花指便道,你你你祸事了! 良久,申屠衍才明白秀才口中祸事是指什么,朝廷正到处寻当年漠河战役中的逃兵从你让我传达信件就知道了,生死之间保存自己的性命,也可以理解,快些逃了,否则被抓到了就完蛋了! 申屠衍听得这一样一句心中便已经了然,他说得虽然不完全正确,却又一半也不是空穴来风,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心绪已经飘得悠远,他的眼前不是江南村郭,耳边不是拂过面的杨柳风,是银瓶乍破,是铁骑金戈 钟檐见他不说话,知道他定是牵动了心思,只拾起手边的扫帚,便是一阵乱招呼,叫你胡话!敢在我铺子门口胡说八道,问问扫帚答不答应! 两个人一阵落荒而逃,钟檐在回过神来,前堂已经不见了申屠衍的身影,只留下未完成的一只伞骨。 江南雨丝绵柔,斜了进来,打湿了这繁世闲景。 当日,申屠衍再也没有出现。 钟檐也没有找他,他想他会在哪里?是泡在冯家少爷的酒缸里,还是埋在护城河的石拱桥下,都是没有干系了。他想,到了时间,他总是会回来的,对于他,他有这个自信。 他是人定之时,踩月而来的。 他从黑幽幽的弄巷中穿出,融入这茫茫夜色中,左手抱了一个大缸子,脚步有些虚浮,很短的一段路居然被他走得那么曲折蜿蜒。 这么大个人,怎么连路都走不稳了?钟檐坐在自家门槛上,笑他。 那人在他的面前站定,酒缸没有口,只用一张纸封着,他随手一拉,酒香四溢,晃荡着洒出许多,却递到了他的面前,仿佛这是人间难闻的极品新酿。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申屠喝醉的模样,是以觉得好笑又好气。 他提起酒坛往口中倒了一口,烈且糙,比不上暮归楼的青琅,只不过是几个铜板就能沽许多的烧刀子,他辣的舌头都要掉下来。 咳咳申屠衍,你这是从哪里搞来的酒呀,要毒死我呀!他呛了几声,依然觉得舌尖火烧一般。 你干嘛唔他还没有念叨完,就被凉凉的伸头将后来的话都截了回去,他的舌尖将口腔的内壁四周都扫了一遭,紧接着,是眼睑,鼻子,耳朵,脸颊,如小狗舔舐,温凉而湿润,以至于到后来,连拂过面的风有些微醺的酒味。 当头颅离开他的时候,他确认那人醉得不清,可是他抬起头,仍然是一本正经的模样,眼神清明,只是脸颊上泛着丝红。 醉酒的人指了指隔街的市集,可不就是东门市王瞎子家的吗?上他家去偷酒喝,你缺不缺德呀,钟檐有些恼,可是想到王瞎子时常往酒里掺水啥的,心里的愧疚之情就立马没了。 干得好!钟檐说,让他缺斤少两卖假酒。 申屠衍却丝毫没有感觉到钟檐的愤慨,他望着初霁的月色,轻轻的笑了一声,你知道吗,以前在军中,便是这样的假酒也喝不上,那时候我们总是打金渡川的水来喝,河水很浑浊,很少有清的时候,我们将这些干净的水,倒在木桶,打了胜仗,就大碗干下,对了,我们还给这些碗假酒取了名,一碗叫子规,一碗叫故土,还有一碗叫相思 钟檐觉得今天晚上的申屠衍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说是醉了吧,倒也是清醒的,说是清醒的,又像是醉的 他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涩,舔了舔唇皮,弯了眉眼,那你说,今天晚上的酒该叫什么了呢? 申屠衍迟疑,答不上来,钟檐却忽然张了口,轻敲了一下他的头,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一样东西。 他目光有些沉,似乎要睡去。其实他也并不是答不上,而是不愿说,这样的答案太不吉利,并不是好的征兆。 因为他的答案是相忘,相思之后是相忘。 就在他以为钟檐不会再回来时,他却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捧着叠的整齐的红色新衣,眼儿比天上的月亮要明亮许多,他说,喂,今天的酒,叫做姻缘,好不好? 申屠衍以为他要朱寡妇做嫁衣,说要成亲,是耍弄他玩的,没有想到他真的找人做了嫁衣,他的眼眶有些湿,许久才开口道,好。就叫姻缘。 他们各自为对方穿了衣服,系了衣带,其实衣服并不是很合适的,申屠衍的那件有些紧,大概朱寡妇没有做作这样大号的嫁衣,没有办法,钟檐说,脱下来,我让朱寡妇去改改。 申屠衍答了一声好,脱下来,只剩下中衣,静静的听钟檐继续说下去,再过七八日就真正开了春,我们菜苗都长出来了,到时候,我们就成亲吧。 申屠衍想了许久,也没有明白,菜苗长出来,跟他们成亲有半毛钱的关系,仍旧说好。 那么就定下来了。 是夜无梦。 到了后半夜,月光隐匿,竟是毫无征兆的落下雨滴子来,起初没有什么声音,隆隆之声自天边而来,携云带雨,顷刻间便造就了这水天一线的景象。 钟檐被春雷惊醒,起床去查看这屋檐是否又漏了雨,走到前屋,发现闪电一亮一暗间竟有隐隐亮光。 他觉得惊讶,走进了才发现屋檐下放着梯子,蹲在檐下的男子低着头,却不知在干些什么,他实在有些困着,想着申屠衍许是酒还没有醒,即使耍了酒疯,也由着他去了。 他实在太困了,打了哈欠,沾了枕头边合眼睡了,船外雨势一轮接着一轮,翻滚着,汹涌着,打翻了孟婆汤,唱罢了离魂调,似乎要将这个人间翻转过来。有一瓦遮风,虽然暴雨肆虐,他的心里仍是安心的,他拉了拉被子,翻身抿了抿唇继续睡,他想着,落了这阵雨,庄稼总该抽苗了吧。 长夜漫漫,雨丝如注,却是隔开了两段前尘。这厢是黛瓦细雨春日酣梦,那厢却是漫天风雨千里单骑。 宣德十二年早春,八百里加急宣原驻边都尉统领申屠衍进京,举朝哗然,宣这样一个小小武将进军,何必劳师动众,甚至到了皇子亲迎的地步。而这些都是后话,另一段故事了。 分卷阅读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