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千语》 001 上凌 上凌墟笼罩在一片白雾中,待山脚下聚集的人多到足以绕山一周时,雾才慢慢散开。 雾散,即结界开,寻仙问道的人们或沿山路步行,会点皮毛法术的则腾空而起,只是飞到半山腰便再也不能使用法术了。 赶路的人铺满了通往上凌墟的山路,有人不顾疲累,赛跑似的一刻不停。也有人闲庭信步,似乎并不在乎选拔结果。 一个看起来心事重重的男子走在大部队偏后方的位置,若说他对来上凌墟这事不如何在意,却又屡屡朝前头张望,若说他在意,却一直缓步而行。 有热情的同路人大步超过他,偶尔也回头问一句:“你就不怕去晚了没机会吗?” 男子没有回答。 “人家说不准根本不想拜师,只是来凑热闹。”一个年轻女孩从旁边跑过,去与其他人汇合。 “这可是上凌墟朝寒仙长头一回公开收徒,真希望能入选。” “不过这位仙长很少露面,见过她的人也少,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性。” …… 耳边的讨论声此起彼伏,男子的思绪回到了一个深夜,一个虚幻的身影靠近他身旁,那身影说只要他帮忙办成一件事,最爱的人就能活过来。 “你觉得我能够入选?” “我了解她,会青睐什么样的弟子。”说罢,是一阵几不可察的笑声。 公都敬猛地想起,她可能是谁!倘若真是她,那这注定是一条欺师灭祖之路。 他甚至都没想过要拒绝这个机会,也许这是唯一一次可以让江袅活过来的机会。 想到这些,公都敬又捏紧了拳头,他并非圆滑狡黠之人,撒谎一事也是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朝寒她十有八九会收了你。” “她不喜过分张扬自信之人,所以你切不可太表现自我,更不能莽莽撞撞。” “修仙的天赋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有情有义。”说到有情有义,女子嘲讽地哧了一声,似极为不屑。 “万一我不幸落选了呢?”公都敬问。 “这就要看你的决心了。”她的话语听起来意味深长。 公都敬神色一暗,看来他必须得拼尽全力一试,对方提出的条件实在是诱人。 上凌墟在峰顶,只用徒步的话,须得半日。待公都敬姗姗到达时,空旷的大门前已经站满了人。他到得不是最晚,但也绝对算不上早。 “为什么这里看起来这么荒凉?”人群中有些个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人在小声议论。 原因公都敬自然是能够猜到七八分的,上凌墟的执掌者朝寒仙长自打三百年前和仙门叛徒酒允大战一场胜出后便开始闭关修炼,仙山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其同门师弟庄昱仙长打理。偏这庄昱仙长爱游戏人间,是个没什么正形的修仙之人,上凌墟今日情形倒也在意料之中。 上凌墟如此荒废,还能吸引这么多求仙问道之人,主要原因是包括朝寒、庄昱在内的四大仙长都实力非凡。 四位仙长同出一门,都拜在莫道仙尊门下,自千年前莫道仙尊飞升凌霄,其二弟子朝寒就接令执掌了上凌墟。 其实朝寒不算是兄弟姐妹中最出色的弟子,但原本最应该成为执掌者的大师兄冉苍珹为了一女子隐居人间,放弃大业,这任务也就落到了朝寒身上。 “四大仙长?我怎么只听过三位?” “酒允早就叛出师门,堕入邪门歪道后被封印了,粗略算算起码有三百年了,你没听过也正常。” 公都敬的脑海里再次回想起和自己谈下秘密交易的女子,就算是被封印了还能以一缕游魂四处飘荡,她的实力,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大门突然开启,一阵清风扑面而来,讨论声渐小。 庄昱从门内阔步走出,那神采奕奕、潇洒绝伦的样子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一些女孩子的目光。 “各位久等了,我是庄昱。”折扇一展,衣袂轻扬,笑容挂在脸上久未散去。然而只有庄昱心里知道自己的不乐意,若非二师姐朝寒不愿主持初赛,他本不用今日就回上凌墟来接这琐碎事。 “见过庄昱仙长。” 庄昱大致扫了一下人群,不出所料有几个熟面孔,都是几大修仙世家派来的,但最终能不能通过考核却难说。 “选拔共分三轮,前面两轮由我主持,若都通过了,你们便能最终见到朝寒仙长。” 他隐去了自己也要收徒的信息,以免有人刻意讨好。朝寒甚至打算给大师兄也寻摸两个弟子,他虽退隐了,却还是愿意为上凌墟贡献几分力。 一月前,朝寒回到上凌墟,传信与他,说要商量点事。庄昱没有拖延,次日就回了上凌墟。 朝寒指着久无人打理的院落房舍,道:“你就是这么管理这儿的?” “人都没两个,我还要怎么管?”庄昱毫无愧意,心想二师姐想让我亲力亲为把这儿的地也扫了? “没人,那就找几个来吧。” “找几个?什么意思?” “上凌墟很久没开山收过徒弟了吧。”朝寒看着远方,想起了许多年前上凌墟人来人往的场景,那场景确实很远了。 于是,收徒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朝寒不仅自己要寻摸一两个有天赋的弟子,还勒令庄昱也培养一两个可能的继承人。 在庄昱不大情愿的氛围中,朝寒三两下安排完了选拔等事宜,而后忽然想起什么,盯着庄昱沉默半晌—— “你,不许收女弟子。” “凭什么?”倒不是庄昱有多想收女弟子,只是被这么强行规制心中不是很爽快。 “我不想过些年听到像溪远那样的事。”溪远也算修仙界数得上名头的一位修仙者,只是几百年前闹出和自己女弟子产生不伦之恋的事来,前途尽废。 修仙之人半途而废的多,比如他们的大师兄冉苍珹,但如果以一种名誉扫地的方式半途而废实在不光彩,这是朝寒不愿意看到的。 以朝寒这么多年来对庄昱的了解,他完全有可能干得出类似溪远那样的事来。 “行吧。”庄昱懒得再多辩驳,谁让你是师姐呢。 第一轮的比试为的是剔除那些天资太差的人,由庄昱现场教授一种不算太难的法术,一炷香后依次验证,若是连法术的皮毛都没学到点的,基本就被淘汰了。 庄昱教的是一个自己没事研究出来的法术,除了看起来花里胡哨,没有多大杀伤力,因此外传了也不要紧。 朝寒若是在场一定会对这种招数皱眉,又钻研这种除了逗女孩子开心没什么大用的术。 只需默念口诀,调动些许真气,往空中那么一划,就是一道五彩斑斓的虹。 “不可能啊,这么简单的法术,我怎么使不出来?”有些原先就会点法术的人,却怎么都学不会这招。 有些原本以为自己没戏的人,用心一模仿,反而还学出了五六分相似度。 公都敬属于有些修炼基础的人,天资也尚可,很快学会了这招。而且他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怎么都使不出这个形式漂亮的招数。 一轮结束,筛掉了约莫三分之一的人。 望着那些落选而面露不甘的人,庄昱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多言几句。 “刚才那招简单,但是并不能单纯依靠技巧发动,还得靠你对整个世界的感知能力,好比一个画师要画一朵花,他若从未发现过那花的美,即便会了画花的技巧,画出来的花也是有形无魂的。” 一个不怎么留心过四季变化,或完全缺乏悟性的人,即使能凭着聪明学到一些基础法术,但是由于缺乏对整个世界的留意和关怀,便无法吸天地之灵气,更上一层楼。 这番话,公都敬心中认同,从前他也是对周遭变迁很敏锐的人,尤其是和江袅在一起那些年,花开花谢,春夏秋冬,风雷雨雪都能成为他喜悦或悲伤的来源。 斯人已去,不知何时才能找回那份心情。 “剩下的,跟我走吧。”庄昱拂袖转身。 第二轮比试要求所有人在次日辰时之前通过上凌墟的迷雾林,朝寒仙长会在迷雾林的尽头等着大家,前十名到达者方有机会进入第三轮选拔。 最重要的是,进入迷雾林后任何人都不能使用法术,即便有想违规的也会发现,他们浅薄的法术在里面根本使不出来。 十名胜者,意味着留下来的大多数都会被淘汰,如果不想输,要么拼尽全力往前跑,要么不择手段打压对手。 这群人中,不排除有些用心险恶之人会耍阴招,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就注定失去资格了。 公都敬本虽不是什么恶人,但也不是那类热心肠的主,如今为了入选,也只能扮一回有情有义的大好人了。 庄昱将大伙领到迷雾林入口前,微微一笑:“祝你们好运了。” 有性子急的一口气就冲了进去,却被林中毒虫咬伤,有了这前车之鉴,剩下的人步伐愈加小心起来。 公都敬是最不急的,他甚至主动给受伤之人包扎伤口。 不少人对此举甚为纳闷,伤一个就少一个对手,这人可真是个傻子。 看着所有人都没入密林深处后,朝寒从天而降落在庄昱身前,她一袭荷白轻衫,发饰极为简洁,和许多修仙者的素净如出一辙。 “还是派个人去盯一下吧,免得出人命。” 庄昱耸肩,“我手底下可没有人能派。” 上凌墟如今加上朝寒、庄昱总共三个人,第三个人还是朝寒自己从妖界带回的随从尔风。 “尔风,你去林子里跟着吧,别让人死在里面了。” 一片树叶从从朝寒手中飞进密林,悄无声息。尔风真身为树,在林中穿梭时可以完全不被人发现。 庄昱忽然问道:“你要收徒弟,怎么不直接收她?”他对尔风本人其实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因为她实在是太沉默寡言了,而且许多时候喜欢变回原身,立在某个地方一动不动。 “她跟着我,是有别的缘故。” “什么缘故?” 朝寒眉头微蹙,“你不必知道。” “那我可以知道你这三百年都做什么去了吗?”一场大战后,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二人在过去三百年间偶尔还是会见上一见,但几乎都是匆匆一别,也就没有过多交流。 朝寒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觉得这事已经这么久了,说也无妨。 “《风千语》不见了,三百年前,封印完酒允后,不知去向。” 庄昱身形一僵,这么大的事,也亏得她瞒了三百年。 “我原本想着尽快找回,这样也省了你们担心,谁知这一找就是这么多年。”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朝寒摇头,当初参与大战的仙友们,有嫌疑的她都偷偷调查过,却没有找到什么确凿的证据。 002 拜师 第二轮比试中,公都敬将助人为乐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即便有人想暗算他,也会被他以德报怨。 一路过去,连尔风都啧啧称奇。 天微亮时,朝寒和庄昱已等候在了迷雾林尽头处,他们几乎能够想象出过一会儿会从林中走出的人是何等狼狈模样。 里面毒虫猛兽、迷阵重重,不小心真的可能会有性命危险,过去的这一夜,尔风已经抬出了二十余个身受重伤之人。 那些受伤太严重的人会被送到山下休养照料,待恢复痊愈再自行离开,其中也不乏心有不甘的,但奈何心有余力不足,只能先行放弃。 处理完这些事,尔风最先从林中飞出。 朝寒抬头看了一眼天光,问道:“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 “有两个人表现特别突出,一个叫公都敬,一个是许笑阳。” “他俩怎么了?”庄昱觉得两个名字都似在哪儿听过,不出所料,应当都是来自什么人间的世家大族。 朝寒倒是有一瞬失神,公都敬来做什么?她没有表现出自己的诧异,等着尔风继续说。 “公都敬根本不像来参赛的,更像是来做好事的,倾尽所有的救治竞争对手,而那个许笑阳,可以称得上聪明过人,几乎躲过了所有攻击,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哦?”朝寒对这个许笑阳倒是有了几丝兴趣,她素来喜爱聪明人,当然聪明的前提是心眼不可太多,太多就会让她厌烦,譬如当年的某人。 没等多久,第一个通过迷雾林的人出现在了朝寒的视野中。 尔风在身后小声提醒朝寒,那是许笑阳。 “许家的?”朝寒问庄昱,她这些年对人间事过问得少,自然不如庄昱清楚。 “多半是了。” 许家出过不少成功修仙问道之人,且平日又心怀苍生,做了许多益事,无论人间还是仙山都颇有些名望。 庄昱敏锐地察觉到朝寒的语气里带有一点欣赏,“师姐这是心中有人选了?” “再说吧。” 公都敬是第五个从迷雾林中走出的,他看起来也不像其他人一般形容狼狈,只是手上有一点擦伤,那还是在救人的时候弄的。 他本可以更快一点走出迷雾林的,但想到某些叮嘱,遂在最后关头放慢了脚步。 第一名的许笑阳,公都敬从前就见过,只是印象不深,但一直听家中长辈说起过许氏三女笑阳如何出类拔萃。 没多久,进入第三轮比试的十人诞生。 所谓的第三轮比试,其实并不难,朝寒挨个儿叫人进屋交谈一盏茶的功夫就算结束。 交流无非围绕着诸如人生理想,大业追求,修习心得,还有平日的兴趣爱好等等,从谈话中观察此人的思维逻辑、脾气秉性。 轮到公都敬时,朝寒问:“你为什么要拜入上凌墟呢?以你的出身和天赋,可以选的仙山很多。” 上凌墟是不错,但不是非此地不可,类似的问题后面朝寒还会问许笑阳。 公都敬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想呆在江袅呆过的地方,了此余生。” 朝寒瞳孔微动,这一句把她的记忆拉到了十几年前。 江袅,是上凌墟居住的神鸟,多喜化为女身,四处游玩。约莫百年前她从外面带回了一个男子,二人互相爱恋定下终身。 然则十五年前,上凌墟遭人寻仇,江袅独自应对受到重创,彼时朝寒和庄昱都不在上凌墟,江袅没能得到及时救治便魂飞魄散了。 都说神鸟不死,其实是建立在她不受重创的前提下。 朝寒过去三百年少有回上凌墟,没见过公都敬并不稀奇,她也只是偶然中从师兄冉苍珹那儿听闻,说江袅找了个伴儿。 所以对于江袅,朝寒是有愧疚在心的,一听公都敬这么说,严肃的表情柔和了两分。 “当初和她在一起的人是你?” “是。” 斯人已去,见过二人出双入对的修仙人士并不多,所以公都敬不是没有撒谎的可能。 朝寒收敛起略带缅怀的神色,问:“那你应该很了解她了?” 门外,庄昱显得有些无聊,明明是两个人收徒弟,结果不让他参与对谈。 万一师姐给他塞个什么“绝世人才”当徒弟,他岂不是要气吐血,不过师姐应该不会那么不负责任吧。 等等,这个公都敬怎么进去那么久都还没出来? 又等了一会儿,庄昱才见公都敬开门出来,面色好不凄凉,庄昱第一反应是,莫非这小子被骂了? 公都敬离开后,朝寒出来见庄昱。 “他竟是江袅的恋人。” “什么?”庄昱眉头一皱,想起了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子,与朝寒一般觉得心中有愧。 朝寒想起先前的对话,公都敬的确很了解江袅,连她私底下讨厌酒允,称她为乞丐的事都知晓。 庄昱沉默片刻,忽然又想起什么来。 “那他来拜师做什么?不会是来找我们麻烦的吧?” “不像,再说就算他真的记恨我们,那还不是咱罪有应得。” 他们对不起江袅,虽然江袅并非为他们所害,可是由于他们的不务正业,待得到消息已是江袅遇害后月余去了。 庄昱轻轻扶额,好一个罪有应得啊。 “那咱们是必须得收这个徒弟了?” 朝寒心中早有打算,道:“我收他,至于你和师兄,后面不是还有几个人没有谈吗?” 说着朝寒返回屋内,许笑阳已经等候在了室内。 “说说你为何要来上凌墟拜师吧。” “我觉得朝寒仙长和其他人不一样,是个铁面无私,心中有大义的修仙者。” 朝寒心下一愣,这心中有大义的修仙者又不止她一个,而且她认为这种评价对她其实有些言过其实。 许笑阳立刻又补充道:“我听过见过太多修仙者半途而废之事,无论一开始说得如何冠冕堂皇,到最后还是碍于各种俗世烦忧放弃了正道。” “你觉得我跟他们不一样?”朝寒顿时有一刻心虚。 若非朝寒久经世事,看眼前的姑娘说得颇为认真,几乎都要认为她不过是在拍马屁罢了。 她不务正业三百年,寻找遗落的仙法秘籍又无果,险些让师尊留下的上凌墟从此荒废,这些实在算不得什么光彩之事,好在上凌墟一直对外都称她在闭关修行。 “您当年能够放下几百年同门情谊为仙门清理门户,实乃修仙者之楷模。” 原来指的是酒允那事,朝寒心中了然,许笑阳说得的确是事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在自己听来有点不舒服。 朝寒眼前恍惚想起酒允被封印前那个眼神,是仇恨,恨到想叫她灰飞烟灭那种程度。 酒允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早知如此,当初你何必救我。 好像只要一回忆起酒允,朝寒就觉得心中烦闷不安,她勉力将这种回忆压在心头,继续看着许笑阳。 朝寒问许笑阳:“假如有一天你关系很好的同门是兄弟姐妹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你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吗?” 不少片刻,朝寒又补充道:“不只是同门,还包括你的师父或其他长辈。” “我会。”许笑阳答得十分果断干脆。 朝寒隐隐失笑,其实自己不是最适合当许笑阳师父的人,虽然她对她这份无情的坚定颇有欣赏。 “如果是庄昱仙长做你师父,你会拒绝吗?” 许笑阳轻微一愣,没料到朝寒会有此一问。她对庄昱仙长的行事作风也有所耳闻,虽说此人向来光明磊落,但到底放浪形骸了些。 “容我考虑考虑。” 若是庄昱在侧,定会不悦,想当他徒弟的人多的是,你还考虑上了? 朝寒则认为要考虑一下没有什么,拜师收徒本就讲求个你情我愿,这合不来也没办法传道授业。 当朝寒将这一打算告诉庄昱后,庄昱没给露出什么好脸色。 “不是不让我收女弟子吗?再说了,人本来想拜的是你,你这么扔给我,也太……” “她是个冷血无情的,即使当了你徒弟,我也不担心发生什么,另外嘛,你们谁约束谁还不知道呢。”朝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像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我能拒绝吗?”庄昱弱弱地发声。 “不能。” 最终许笑阳还是同意了转拜庄昱为师,相应的,朝寒收了公都敬当徒弟。 朝寒原本打算给大师兄也挑个徒弟,但候选人中实在是没选到合适的。 拜师仪式定在了三天以后,这中间的时间留给两个徒弟回家收拾东西,处理俗务。 公都敬没打算回去,只言自己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 朝寒不在意这些细节,指了一处小院给他,就离开了上凌墟。 一推开小院的门就会发现,这里破败得不成样子,不说一百年也有五十年无人问津过了。 以前和江袅在一块儿时,他也没走完过上凌墟的所有地方,对这里的唯一印象除了冷清还是冷清。 当公都敬身体力行收拾起房屋院子时,更觉离谱了。布满灰尘时除了看着脏,家具桌椅起码还有基本的轮廓,一打扫,很多东西反倒摧枯拉朽地裂开了。 看着一地狼藉,公都敬陷入了沉思。 他自己家没什么俗务需要处理,可这上凌墟的俗务那不是一般的多。 这会儿庄昱和朝寒都离开了上凌墟,许笑阳要三天后才来,等于整个上凌墟现在只有公都敬一人。 望了望天边的月色,公都敬找到了一丝失去多年的安宁。 只是很快便有人打破了他的安宁。 003 隐秘 公都敬觉得这次再见到的酒允有些不一样,如果说从前她像随时会飘散的一缕烟尘,现在她显得更具体了。 酒允来的时候,望着山谷中最中间的院子出神了许久,公都敬见她若有所思,一时不知自己是否应当开口说话。 终是酒允先开了口,她背对着公都敬,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成了她徒弟,这么说我还算是你师叔。” 对于叛出师门的人来说,这份关系还算存在吗?公都敬如此想着,没有敢问出口。 “你恨过他们吗?” “他们?你说朝寒仙长和庄昱仙长?” 公都敬没想到酒允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若说毫无怨言不可能,但他也清楚若是江袅在世,绝不会愿意看到他行如此之事。 其实自己若真的帮了酒允,也算和上凌墟为敌了。 公都敬心中一直充满着这种难言的矛盾,理性告诉他自己不应当如此执迷不悟,但又真的放不下。 酒允给出的诱惑实在是太大,就像一个人在沙漠中饥渴了太久,突然有人端着好酒好菜从你面前走过,你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要去跟随的步伐。 沉默半晌,公都敬道:“曾经有过一点吧。” “她为了件遗失的死物,置好友性命于不顾,你该恨她的。”酒允目光突然凛冽起来。 “什么死物?” 酒允敛起神色,转而道:“不说这个了,我来是要给你这个。” 一个蓝色的药瓶递到公都敬跟前。 “你找机会把这个放到她的茶水或吃食中,一滴就行,也不用天天放,隔三岔五的就行。” 公都敬有些迟疑,脑海里闪过很多种猜测。 “放心,毒不死人的,只是会让她走火入魔,修为尽废,而且这药无色无味,短时间内又见不了效果,所以不会轻易怀疑到旁人身上。 公都敬拿着蓝色药瓶僵硬了一会儿,他觉得近来自己一直在做一些突破自己道德底线的事,江袅会怪他吧? 酒允审视着他的纠结,闪过一瞬不耐烦。“你若不愿,大可拒绝,只是答应你的事,便也作废了。” 说着酒允转身要离开,公都敬慌忙应道:“不要作废!” 酒允冷笑。 “那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摆出这副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的模样来!” 她其实完全可以用禁术操控他的,可是那样一来,似乎少了点意趣。 就是得让人心甘情愿地背叛朝寒,她才心里好过一点。 酒允离开过后,公都敬才回想起自己被打断的提问,酒允说朝寒为了死物不顾好友性命,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事成,酒允会杀了朝寒吗? 那样一来自己就成帮凶了,公都敬看着上山的路,心一横,他不是早就踏上了帮凶这条路了么。 朝寒在拜师仪式的前一天回了上凌墟,回来一看四下被收拾得极其干净整洁,顿时对公都敬心生好感。 鬼使神差的,朝寒突然问起公都敬,自己不在的时候是否有人来过。 “没有啊。” 难道朝寒发现了什么?公都敬有些忐忑。 “怎么了吗?” 朝寒摆手,“就随便问问。”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有此一问,明明知道这里平时基本没有什么人涉足,也许是觉得如今收了徒弟,会有更多的人来访吧。 拜师仪式一切从简,当天下午,朝寒就开始传授公都敬修行之法。 庄昱那边带许笑阳也还算上心,加上许笑阳天资聪颖,悟性绝好,庄昱教起来根本不用费多大劲儿。 可似乎是为了显得自己这个师父还是很有存在的必要,庄昱对有些事难免多啰嗦几句,许笑阳逐渐觉得这个师父可以称得上修仙界话最多的人。 时日不长,上凌墟二位仙长表现出了完全不同的为师风格。 朝寒话不多,除了必要的交流,许多时候都不会出现,也不愿意多言。 庄昱则不然,什么事都要唠叨两句,不仅对许笑阳唠叨,有时候看公都敬练得不对也会来指点两句。 二位仙长唯一的共同点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前一刻还在为人师表,转身就不知去哪儿了。 后山。 许笑阳从天而降,落到离公都敬不远的地方。 “可有见着我师父?”按理说,公都敬算她师兄,但是她几乎不怎么叫他师兄,总是有点不满他占了朝寒仙长徒弟名额的意味。 “没有。”公都敬摇头。 “太不务正业了。” 许笑阳扔下一句令公都敬略感吃惊的话,又不知飞向哪儿去了。 在公都敬看来,庄昱仙长怎么都和不务正业沾不上边,他教导起人来比朝寒显得更尽心尽力。 说起来自己的师父朝寒也消失两天了,只是他已经习以为常。 朝寒总是满脸写着“我有事要忙”。 正因为如此,这都拜师两月有余了,酒允给他的药水,他还是没找到机会用。 消失的朝寒这回没去别地儿,而是逮庄昱去了。 一刻钟之前,庄昱还在酒楼滞留,迎着窗外的春风好不惬意。 朝寒寻了过去,还没等发话,庄昱就一溜烟飞了老远,朝寒追出去,约莫四五里后便赶上。 庄昱心知继续你追我赶下去,自己没什么好果子吃,遂在河边停了下来。 “我说我才偷闲一天,你怎么这么紧盯不放?”庄昱觉得师姐越来越严格了。 “三个月后各大派有个新人比试,我们得去参加,所以你必须让他们有明显提升。” 上凌墟几百年没在任何门派比试上露脸了,所以这次比试很重要,庄昱知其分量。 “他们聪明着呢,根本不用我多操心。”尤其是许笑阳,这姑娘天赋直追当年的大师兄冉苍珹。 “上凌墟总得有个管事的人在。” 庄昱反问:“那师姐你干什么去了?”总是把事都甩给他,要是师父他老人家在,绝对不会这样。 “找《风千语》啊。” “有啥线索吗?”庄昱忽觉头痛,一样东西找了三百多年还是杳无音讯,别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吧。 朝寒神色凝重,“找了这么久都没有结果,我一直有一个猜想,会不会是酒允销毁了。” “不会吧,她那会儿伤那么重。” 当初那场震惊仙山的大战,庄昱是亲历过的,酒允最后以什么惨状收场还历历在目。 “如果是她干的,我想不出她哪里来的机会。”可若不是她干的,朝寒又实在不知从何思索了,该探查过的人和地方都探查得差不多了。 自从师父飞升后,《风千语》便一直由朝寒保管,保管的方式方法也只有朝寒一人清楚。 可是就在酒允被封印后不久,朝寒再打开保存秘籍的地方,却发现秘籍不翼而飞了。 这一寻就是三百多年。 “要不你把她放出来问问?” “不可能!”朝寒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庄昱,觉得这个提议就算是玩笑也很疯狂。 “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同伙啊,我,我瞎说的。”庄昱连忙摆手,这要是被世界误会成酒允的同谋者,估计下一个被封印的就是他了。 把庄昱揪回上凌墟后,朝寒没有离开,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待了很久。 她知道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可是自己又单纯只是为了找遗失的秘籍吗? 她至今想不通酒允为何会变成那样。 明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长歪了。 所以现在上凌墟这两个徒弟,可一定不能再长歪了。 罢了,还是先不找秘籍,把徒弟带出来才是正事。朝寒决定暂时放下寻找《风千语》一事,倘若真是被销毁了也好,就怕落入有心之人手中,意图不轨。 公都敬觉得自己师父变了,她花了更多时间在指导自己修习仙法这事上。 “我也不奢望你在比试的时候一举夺魁,但是不要丢上凌墟的脸。” 另一边,庄昱则是对许笑阳说:“你要加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拿第一。” 许笑阳:“你今天已经说了三次了。” “没大没小。” 并非许笑阳目无尊长,实在是庄昱许多时候没个正形,她平日对朝寒说话就恭敬有礼很多。 参加仙门新人比试的日期逐渐临近,公都敬和许笑阳都有巨大进步,二人法术基础原本就扎实,加之天资卓越,不出意外是很容易取得佳绩的。 一日,庄昱和朝寒在林间小亭喝茶,说到即将到来的比试,难免就忆起了往昔。 “师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参加仙门比试吗?” “你第一次参加那会儿,我已经是第三次参加了。”同时,那也是朝寒最后一次参加新人比试。 仙门规定,新人在达到金丹期以前都可以参加仙门比试,但一般修仙者都不会参加太多次数,否则会让人以为多年修炼无果。 “是啊,如果不是为了我和三师……酒允,你应该也不会参加第三次。” 庄昱说到酒允的名字,顿了顿,见朝寒没有其他反应,才继续说了下去。 庄昱进入师门的时间只比酒允晚几个月,所以二人修行进度几乎一样。第一次参加仙门比试时,朝寒出于不放心的缘故便跟着一起参加了历练。 说起来,她一直都是长姐模范,这一点,庄昱毫无异议。 就是这么好的师姐,三师姐竟然恨她,庄昱至今没想明白为什么。 朝寒放下茶杯,起身。 “到时候比试就由你带他们二人去吧。” “你不去么?”庄昱有些意外,这种场合,好歹得上凌墟执掌者出面才够排场啊。 “我需要闭关一段时间。”不知是近来有些荒废还是因为到了瓶颈期,朝寒总觉修行不顺畅。 林间清风徐来,庄昱一抬头发现尔风从林间飘出。 “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声不响地就出现。” “朝寒仙长让我来要点茶叶。”尔风面无表情。 “我就说这茶不错吧!”庄昱喜上眉梢,“你也可以尝尝。”尔风依旧面无表情。 尔风没有说话,静静地回到朝寒身边,朝寒在看书,吩咐道:“让阿敬给我煮壶茶来吧。” 依旧是无声地离开,像从未出现过。 公都敬看着尔风递过来的茶叶,睫毛微动,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给师父泡茶了,但一想到那个蓝色的药瓶,他还是莫名心慌。 004 藏锋 转眼就到了临近比试的日子,在离开前两日,朝寒准备开始闭关。 大约是要离开一段比较久的时间,公都敬忽然夜里睡不着,就走到了江袅和他曾经的居所外。神族烟消,坟冢是没有的,曾经住过的地方也就成了凭吊的墓地。 其实他来上凌墟后,只要有时间日日都来。 见公都敬如此痴心,朝寒有提议过,让他就住江袅住过的地方,但是他拒绝了,觉得日日睹物思人会疯掉。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总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亏心事,如果住在那个熟悉的地方,可能自己就会放弃现在这条路。 朝寒近来少眠,思索自己修炼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江袅住处外,见公都敬也在丝毫不意外,毕竟他时常来。 “你想过给江袅报仇吗?” “当然想过,但是目前实力还不够。” 即便是他刻苦修炼,没个几百年,也不太能与对方匹敌。况且几百年后,焉知人事几何? “说到底,那些人是来找我的,这事,该我去了。”朝寒心头的一丝烦闷突然消解,她知道怎么自己该做什么了。 朝寒召唤出自己的佩剑,御风而去,公都敬大为震惊,心想,难道她这是要去帮江袅报仇? 之所以不太敢信这一猜想,是因为朝寒若想替江袅报仇早行动了,以她的实力根本不用等。 由此,公都敬一直觉得,江袅口中所谓的多年交情,可能在朝寒眼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如果你愿意一起的话,跟我走吧。”朝寒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清冽响亮。 公都敬忙不迭跟了上去,心下的猜测已确定六七分,不出意外,朝寒就是要去寻仇。 “当年我对林子宇说,如果有什么不满,就来找我,只是我没料到,他竟殃及无辜。” 朝寒淡淡地解释了两句,却没有言明为何时至今日才想起了结这事。 林子宇如今为藏锋阁的阁主,其人性子冲动、意气用事在仙门颇有传闻。 约莫四百年前,上一任藏锋阁阁主寻求邪魔外道增进修为,吸食了无数生灵的精气,暗中为祸一方。有人到仙门求救,原本上凌墟是不准备接管这事的,因为彼时酒允的叛变和作乱已经让朝寒头痛不已。 朝寒想起那日,大师兄找到她,“我听说,酒允去了藏锋阁,她不会是要与那老匹夫联合颠覆仙门吧?” 这完全像酒允能够干出来的事,朝寒二话没说,飞往了藏锋阁,但是到了才发现阁主已经断气,他几乎是被自己常用的那种法术耗干了精气,再无投胎可能。 她早知道酒允已经完全变了样,却没想到她真是什么偏门阴毒法术都学。 林子宇赶到时,只见朝寒在场,第一反应就是拔刀砍向朝寒。 “我说你,怎么搞不清楚状况!”二人过招起来,林子宇仿佛完全听不进朝寒说了什么,一味砍杀。 朝寒转念一想,这阁主反正也是仙门祸患,死了也好。 林子宇最后被打得一身伤,朝寒倒是毫发无伤。看着在地上伤痕累累的人,朝寒沉默片刻,觉得这会儿他应该能听得进自己说话了。 “你师父生前作恶多端,有此一遭不过是迟早的事,你若能够洗心革面,好好打理藏锋阁,仙门还是有你们一席之地。” “再说一次,我没有杀你师父,你若还有什么不满,大可来找我。” 找她,总比去找酒允好,他那点功夫遇到酒允,下场只会和他师父一样。 此后许久,朝寒都没有听到林子宇和藏锋阁的踪迹,她只当他是放下了,却不知他在兢兢业业修行,只为杀了她。 公都敬很清晰地记得,林子宇找到上凌墟却发现空无一人,很是光火,便开始肆意破坏房舍。 江袅听到声响才找了过去,质问他为何如此无法无天,言语之间轻易就激怒了林子宇。 “他那会儿不知修了什么妖术,江袅到后面完全败下阵来。”这是多年来,公都敬头一次和人提起当日的情形。 “和他师父走上了一样的老路。”朝寒言语中略带惋惜,总是有修仙者因为一时利益放弃自己的前途,说到底这群人原本就不该入仙山。 酒允也不该,但酒允是她带进仙门的。 “江袅实力不弱,却被逼到让我找你们回来,我那时就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那一刻,庄昱在酒楼迎着春日暖阳小憩,朝寒在万里外的海岛上避世,因为找秘籍找累了。 听完公都敬的讲述,朝寒心里那份原本就有的愧疚加重了两倍。 藏锋阁外面有一层坚固的结界,朝寒伸手感应了一下。 “这根本就是禁术。” 仙门中之所以有些术法会被列为禁术,要么是因为这术法对自己很残忍,要么是因为对旁人很残酷。 “要结成这样的结界,非得牺牲两条人命不可。” 公都敬大惊,再看向结界内的藏锋阁时,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凝重。 江袅刚灰飞烟灭那会儿,他满脑子想着要报仇,但被自家兄长拦了下来,说他这么去无疑是送死。 送死,不仅报不了仇,江袅如果亡魂有知,也会难安。 靠他一个人,通往藏锋阁之内的道路的确充满艰难险阻,而这回他眼睁睁地看着朝寒挥动手指,几个手势落下,结界便打开了。 自从结界打开,朝寒浑身的气息就变了。 她是真的要杀人了,公都敬忽然觉得朝寒难以靠近,那是不同于妖魔的杀气,却一样冷得令人胆寒。 当朝寒一把剑扔过去,栽到林子宇房门上时,院子里的结界顿时光芒闪动,这是结界被严重干扰的信号。 林子宇这些年走捷径,得罪的人多了,只怕人偷袭,没想到如今有人光明正大站在门口来挑衅。 虽说是夜晚,但朝寒独立在庭院中,衣袂翩翩、大义凛然的模样,的确够光明正大。 林子宇匆匆推门而出,外衣带子都未系好。 “是你。” 上次和江袅大战一场,虽说江袅丢了性命,其实他伤得也不轻,因此一直未在藏锋阁外活动。 朝寒懒得多言,收回剑,飞身直指林子宇要害。 林子宇气息大动,夜空升腾起一股浊气,这浊气叫院门外的公都敬很是不舒服,但对于修为高深的朝寒来说没有什么影响。 “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找死!”林子宇许久未正面接触这种正统修仙之人的清气,一面畏惧又一面垂涎。 朝寒依旧没有说话,脑海中快速思考着如何能在最短时间内摸清对方眼下的水平,一击制胜。 与几百年前那场对阵相比,这次难度的确提升了,朝寒知他有旧伤,仍不敢轻敌。若对方习的全是禁术,其实就有两败俱伤的风险。 电光火石,利器相接交错,很快把藏锋阁其他人也吸引了过来。 围观的人不太搞得清楚状况,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出手,加上朝寒与林子宇形成的法术场太过强悍,他们就算想靠近,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只见林子宇周身黑气蔓延,天空也因之变色。风起云涌中,所有人都感到了一丝寒气。 公都敬眉头微皱,以他不算高的修为看来,林子宇实难对付。 朝寒一直没有说话,谨慎观察着对方的出招变化,林子宇时不时蹦两句挑衅的话,只不过一切在朝寒听来都是耳旁风。 没过多久,朝寒手中的剑变了颜色,开始闪耀出蓝色的光芒,杀伤力也大幅度提升。 只有与朝寒十分相熟的人才会知道,她的剑已经进入了嗜血模式,一旦开启这种杀敌模式,剑下必得死一人才能消停,否则她就需以自己血喂剑灵才能让它消停。 林子宇想起仙门的一些说法,说朝寒对决时其实很少用自己的剑,传言是那剑来历不明,连她自己也不太能掌控。 如今看她应付自如的样子,传言或许真只是传言罢了。 越交手,林子宇开始心声忐忑,自己到底是低估了上凌墟的实力吗? 她可是如今上凌墟的执掌者!只是当他完全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时,为时已晚。 天空越来越暗,一道闪电划过,朝寒握着剑突破乌云和黑气,稳稳地落在了公都敬不远处。 朝寒衣角沾了鲜血,直觉告诉公都敬,那多半是林子宇的血,因为那把泛着蓝光的剑上也有血,只是那血在逐渐消失,仿佛被剑身吞噬掉一般,消失得有些诡异。 黑云开始散去,林子宇早已从空中坠落,待瘴气散开,大家才发现他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地上。 “是她杀了阁主!” “她是谁?” 一时,藏锋阁群情激愤。 “我要杀了你!”仿佛一切重演,一个弟子冲过来要对朝寒出手,但朝寒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臂,那名弟子就倒在了地上,没死没伤,却动弹不得。 朝寒旁若无人地往正殿走去,路上任何拦截的人都被她易如反掌地掀翻在地。 很快,无人敢拦。 当朝寒站上正殿的最后一级台阶转身时,那睥睨凡尘的姿态令藏锋阁四众才稍微回过神来,这个女子来头一定很大。 不能怪鲜有人认出朝寒,实在是过去几百年,朝寒在仙门露面太少。 “所有人都到齐了吗?” 下面小声低语讨论,无人回答。 朝寒也并非真要知道是否所有人都到齐,她紧接着开口道:“林子宇这些年作恶多端,为祸四方,今日我除之,是为仙门清净。阁中有不知情者,可自行离去,另投师门,若有知情跟从者,劝你趁早回归正道。往后再有这等入魔修邪者,我见一个杀一个。” 声音清脆但气势十足,在场一时鸦雀无声。 只听朝寒又道:“今日之事,我会尽快通知各仙山,藏锋阁就此解散!” 朝寒扫了一眼四下,不欲多做逗留,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人群中一个眼带黑气的男子飞至朝寒身后,一把窄刀染着浓重的怨气。 朝寒头也没回就夺走了他的刀,直接抓住他的手,将人重重扔在了墙上。 人从墙上滑落,一个蓝色的封印自朝寒手中打出,印在了男子的眉心。 “以后你终生无法修习任何仙法禁术,下山做回世俗中人吧。” 公都敬从头到尾看得大气不敢喘,直到被朝寒叫到,才松了一口气。 眼睁睁看着二人飞远,人群中才有人道:“叫她师父那人好像是公都家的!” “公都?这么说,她是——” “她是上凌墟的朝寒仙长!” “真的是上凌墟的朝寒仙长吗?” 很快,仙山各门派都直到了朝寒在藏锋阁的“大手笔”,有人震撼,有人叫好,也有人担忧:她突然出山,就搞了这么大动静,上凌墟到底意欲何为? 005 夜梅 在庄昱带着上凌墟仅有的两名弟子前去参加仙门比试前,朝寒闭了关。 与林子宇那战,虽说朝寒赢了,也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但对战过程中,她老觉得自己真气不太顺畅。 闭关好几天后,还是不怎么顺畅。 好像所有努力都卡在了一个瓶颈处,出不去,也回不来。 她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因为修习多年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还是说这是通往下一个阶段的必经之路? 也不知道庄昱他们怎么样了?能拿成绩固然好,不能的话也尽量别受太重的伤吧。朝寒忽地回忆起早年自己参加新人比试的场景。 酒允拜师后没多久就跟着她去了新人比试,和公都敬、许笑阳这些世家出身的弟子不同,酒允完全没有任何基础,起点比所有人都低,那会儿连基础术法的原理都没弄明白。 莫道仙尊原本是不欲叫酒允参加比试的,但是听说其他仙门刚开始修炼的弟子都要去参加,便也索性叫她早早去历练一番。 “二师姐,比试时是不是会来很多很厉害的人啊?” 朝寒恍惚间仿佛看到那个十岁出头的丫头又站在了自己面前。 到底是人事易迁。 当年的比试设在白梅深渊,深渊开满了白梅,夜里看去似雪盖。 听闻入深渊者若有缘便能折得一枝永夜梅,永夜梅藏在众多白梅中间,世上无人能辨,除非它自动向你投枝。永夜梅是疗伤至宝,有助于伤口快速愈合,许多深入白梅深渊的人都想得到一枝永夜梅,但鲜有人如愿。 朝寒就是在那次比试中得到了一枝永夜梅,而她转手便给了彼时尚无自保能力的酒允。 永夜梅伴着酒允度过了很多岁月,也无数次救过她和朝寒的性命。 后来二人反目,朝寒便收回了永夜梅。梅花虽收走,她却也不再常带身边,而是将它插在了酒允那间屋子的花瓶里。 应该叫庄昱把永夜梅带上的,是她疏忽了。朝寒思来想去觉得反正修行无果,不如去带着永夜梅去看看战况,若是有人受了伤,还可一治。 自打江袅仙逝以来,朝寒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有了想起来就要去关照一二的习惯,生怕一旦错过便追悔莫及。 当她推开酒允那间三百年未曾涉足的房门时,恍惚间又觉回到了过去。 屋内陈设未改,自酒允离去,这里就设下了结界,一切都保持着最初的模样。起初,她是寄了希望她能改过自新的念头才保留这里,后来知道都是妄念,还是没有动这里,大约是想保留一份回忆。 时隔三百年,当朝寒带着些许怀念再次走进这间屋子时,却发现花瓶里那支白梅不翼而飞了! 结界是朝寒亲手设下的,一般人不可能打开,再则梅花认了主不会轻易更改,其他人就算拿走也无法使用它。 朝寒催动法力想召回永夜梅,可惜毫无回音。 莫非被毁了?还是被封存催眠了? 法器无法听从召唤,可能是易主,也可能是被封存催眠,又或者已毁。 这一切太蹊跷了。 朝寒继续闭关修炼的心思全无,她甚至无从知晓梅花是何时消失的,毕竟她已经三百年未踏足这间屋子,期间也未召唤过它。 易主需要原主同意,这一可能很快被朝寒否定,那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了,要么被封存休眠,要么已经被毁。 朝寒再无心修炼,离开了上凌墟,她打算去找庄昱问问情况,或许他能知道些什么。 行经途中刚好路过东虞山,上凌墟曾经的大弟子冉苍珹就隐居在此多年。朝寒想着顺道拜访一下大师兄,再谈谈收徒弟的事。 看着眼前一男一女你侬我侬的模样,朝寒有些后悔自己的来访。 她这兄嫂二人,几百年如一日的腻歪,也是叫人佩服。 “咳咳……” 冉苍珹和妻子祁明玉双双望向朝寒,表情从不可思议变成惊喜。 “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了?”冉苍珹提起刚烧好水的茶壶,为朝寒添水。 “这不,很久没来了嘛。” 上回来的时候,夫妻二人还在惋惜不能生育后代之事,如今看来应该也习惯了。 修仙之人获得了凡人难以企及的寿命,当然也会付出代价,很难孕育下一代便是代价之一。 “听说你收了新弟子。”这事还是前一阵听庄昱提起的,相比于朝寒,他这个小师弟和他们的来往更多。 “是公都敬。” 祁明玉有些讶然:“以前苍珹就说过要收他当徒弟,他还坚决不同意,看起来对修行一点兴趣都没有。” “是吗?” 冉苍珹附和道:“是啊,前些年,他和江袅一同来我们这儿玩耍过一阵,我看他资质不错,就这么提议了一下,但是他说对修仙问道没什么兴趣,之所以修行全因家中要求,如此才有了些基础。” 朝寒:“也许人都会变的吧。”有些人甚至变得面目全非。 “难道是心上人离世,倒突然想通了?”这话说出来,冉苍珹自己都不太信。 从来只见过因为失恋对修行之事心灰意冷的,他这么反着来的确闻所未闻,除非另有所图。不过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冉苍珹没有打算和朝寒深入讨论公都敬的事。 “原本说替你物色一两个人选的,但瞧半天都没瞧上。”若是早知道师兄曾对公都敬有意,当初或许不该让他拜了自己为师。 “你们本家就没有可塑之才吗?”冉苍珹这话带了些许戏谑,因为朝寒的本家也就是仙门周氏大族早已没落,连朝寒自己都曾嘲讽说“全是废物”。 周家在上凌墟有这么个显赫的祖宗,不是没想过塞个人啥的,但朝寒就是一个没看上,若非有人提醒,她甚至都快忘记了自己的本姓。 “师兄别跟我开玩笑了。” 冉苍珹哈哈大笑,忽然想起一个他那个三师妹来,若是没有后来那些事,她也是能当大任的。 自从酒允那事之后,朝寒也像变了一个人,变得话更少了。 这一次见面,朝寒看起来更是心事重重。 “小寒,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啊?”冉苍珹琢磨半晌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没有啊,为何这么问。” “没有就好,要是有什么事可一定得告诉我啊,我虽然不想理仙门那些事,但若是你和庄昱有什么事,还是不能坐视不管的。”当年他就是太过避世,以至于最后朝寒和酒允闹成那样都不得而知。 朝寒没有在冉苍珹处多逗留,待她离开后,冉苍珹才对妻子讲出了心里话。 “总觉得她遇到了什么事。” “她可能不想说吧。”祁明玉也有所察觉。 “我现在啊,是不太看得懂我这师妹了。” “说得跟你懂过似的。”祁明玉觉得有几分好笑,莫说他这早就避世的大师兄,就算是庄昱,被问到当年的变故,还是一头雾水。 想到自己是突然来访,惊动太多仙友反而不好,于是等到夜晚,朝寒才现身在了庄昱的房门外。 敲门两声后,无人应答。 这大晚上的,人能去哪儿?朝寒只好等了一会儿,庄昱依旧没有回来。 正打算转身离去,夜空中忽然划过一道身影,气息很像庄昱,朝寒立马跟了上去,她倒要看看这人大晚上不在自己房间呆着要干什么。 一片叶子落入庄昱手中,上面留有朝寒的仙法。 这是朝寒要阻止他的意思。 黑夜中的小树林,寂静无声。 片刻后,响起庄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得追到人家卧房里去了?”朝寒只知道庄昱在追一个姑娘,而且那气息闻着很像妖类。 如今的仙门,对妖魔族类,虽然不似从前那么势不两立,但关系也绝谈不上友好。 “她长得像我一个故人。” “这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朝寒才不管他什么故人不故人,也不知道是他哪年哪月的风流债。 “她真的很像一百年前……” 朝寒没等他过多回忆往昔,就将人“请”回了住所。 一盏略暗的油灯在漆黑的房中亮起,二人相对而坐。 庄昱面露难色,“我也没有常在山里,记忆中应该是没有人进过那儿才对。” 至于那永夜梅为何丢了,他真说不清。 “你仔细回想回想,就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庄昱果真开始认真回想起来,只是思索好一阵还是想不起有什么可疑之处。 “会不会是最近才丢的,毕竟从我们决定收徒开始,上凌墟的人员就开始混杂起来了。” 朝寒垂眸,倒的确有这种可能。这人一多,很多事情调查起来就比较麻烦。 “算了,你先不用管这事。” 朝寒起身出门。 庄昱忽然叫住他,“师姐不留下来观战吗?明天可是很关键的一场。” “我会留下来看看的。” 她想着来都来了还是应当看看徒弟的表现,顺带了解一下其他门派的新人们。 这场关键比赛的地点选在了神仂之地的附近,神仂之地居住着很多上古神兽,但他们多数并不涉足外界,在自己的地盘自得其乐,一些作恶过多的凶兽也被真神封印在此。 像神仂之地这类灵气充沛的地方,附近一般都有不少奇珍异宝,所以寻宝的人也时常到附近去。 此次比赛的要求就是在神仂之地附近找到五蕴仙果,传闻这种仙果可以让苍老之人瞬间回到青春年少时,只是这种果子对修仙之人没多大用。 翌日,朝寒听完庄昱的介绍,不觉失笑。 “既对修行者无用,那这奖品要来作甚?” “如果是我,就高价卖给一个需要它的人。”修仙者不需要,世上有的是其他需要的人。 “你很缺银子吗?” 庄昱:……谁会嫌钱多? 006 神仂 公都敬大约没有料到师父朝寒会来观战,人群中看到她时,面露吃惊。 “阿敬似乎不乐意看到我来。” 庄昱闻之,只道:“也许是你观战他会紧张吧。”毕竟对于公都敬来说,朝寒的确是一个较为严格的师父。 按照规定,未参赛者在比赛时间不能进入神仂之地,所以,除非出了比较严重的事情,师父们都会袖手旁观。 待所有参赛者进入神仂之地后,坐席不远处升起了一面水镜,可以看到大部分弟子的表现。 这些新人修仙者,要么跃跃欲试,要么警惕非常,少有人如上凌墟那二位弟子一般,冷静坦然。 从水镜里可以看到,神仂之地和千百年前别无二致。 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色,不自觉也会想起一些岁月里的片段。 只是这白梅,比记忆里开得要更茂盛。 突然,永夜梅的感应出现! “阿昱,我去去就回。” 只见朝寒匆匆离去,庄昱都还没来得及问到底什么事,但见师姐那神情,应当不是什么小事。 渐渐地,连庄昱也开始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今儿别是要出什么事吧? 没过多久,其他仙门长老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水镜里的画面时不时开始出现晃动,有人施法感应片刻,随后大声道:“神仂之地的封印不稳了!” 众仙家神色陡变,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庄昱二话不说,径自飞往了神仂之地。 朝寒追到神仂之地外面,想要召唤永夜梅,永夜梅明明有感应,却仿佛被什么力量拦阻了,无法回到她的手上。 紧接着,地面开始出现晃动,封印开始有了缝隙,来自上古的强大力量仿佛下一刻就要喷涌而出。 神仂之地地底下封印着许多凶兽,多少年来,在各位修仙人士的小心维护下,固若金汤。 如今这变化,实在蹊跷! 朝寒来不及思考这一切变化的原因,只想到还有一众弟子在丛林里,当即飞入禁地开始结印。 庄昱还未到达神仂之地,就看到远处蓝光乍现,是师姐在施法,术法级别应该很高。 朝寒的灵力分散为无数条嗅探的引子,穿入地面,这一查探才惊觉,封印破损处非常多,凭她一个人是有些吃力的。 “你赶紧去把人都带出来!”朝寒头也不回地吩咐庄昱。 时间紧迫,稍微慢一步,那群弟子就会全部葬身在这片禁地。 没一会儿,朝寒额上已经渗出细汗。 其实时间没有过去多久,但朝寒觉得无比漫长,漫长到恼怒其他仙家怎么还没赶到。 一些惊恐的叫声从禁地里面传来,朝寒心一横,抽出自己一半的修为,为封印注入最后一道屏障。 待其他仙门人士赶来时,只看到脸色发白的朝寒。 有了众人的帮助之后,朝寒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多少年没有这么消耗过自己了,上次还是封印酒允的时候。 不同的是,上回身心俱疲,这回只是有些体力不支。 “这里就先交给你们了,我去看看那群弟子。” 看着朝寒远去的身影,一些人升起久违的敬畏感。 先是清理门户,封印了魔头酒允,三百年不出关,一出关就解散了藏锋阁,如今又预先察觉到神仂之地的封印不稳,拿出半身灵力倾注。 她是真正的仙门楷模,至少此时此刻,不少仙家这么觉得。 行至半路,朝寒忽觉胸口一滞,可能是短时间内消耗过大所致。修炼得来的灵力其实和血肉是一体的,骤然抽走,无异于抽走一半的生命力。 朝寒随处落到一座小山上,开始调息,原本片刻就能暂时缓解的事,这次却花了好半天都没能缓过来。 庄昱已经找了过来。 “师姐,你没事吧?” “你觉得呢?”朝寒拿手撑着头,她一看就情况不太好。 “我帮你吧。” 朝寒轻轻挥手,表示了拒绝。 “阿敬他们没事吧?” “除了少数人受了点轻伤,大都没事。” 朝寒闻言,面上露出些许宽松神色,没说什么。 “我先行回上凌了,其他事你处理吧,回来再跟我说。” 庄昱有些担忧地看着朝寒远去的身影,他这会儿才突然想起一个疑问,师姐是怎么最早发现禁地有异常的? 朝寒回到上凌墟就把自己关屋子里疗伤,但始终有一口气梗在胸口,这种情况从未有过。 想起这段时间以来修行无法突破之事,朝寒决定对自己狠一点。 然而强行运功的后果就是,一口老血喷出。 她虚弱地倒在床上,觉得头晕眼花。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呢…… 朝寒神思恍惚地回想,但精力太差,待到庄昱他们回上凌墟时,依旧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想起。 除了那株消失的永夜梅,有人偷走了那株梅花,有人故意破坏了神仂之地的封印。 庄昱敲了敲门,发现没人响应,外面的结界也结得比较薄弱。 不好,师姐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只听砰的一声,朝寒的房门被推开。 朝寒有些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她有听到庄昱敲门,但是没什么力气说话,索性就等他自己来开了。 “师姐!” “我没事,只是元气大伤,还需要点时间恢复。”朝寒说这话,只是希望庄昱能够放心。 庄昱也不傻,道:“看你这样子,还说没事。” 没等朝寒再说话,庄昱拉过她的手,输送了少许灵力过去。 “怎么会这样?”他的灵力根本无法被朝寒吸收。 并非术法属性相克的原因,而是灵力被反弹了回来。 朝寒神色凝重,也不打算继续瞒着。 “前段时间我就发现了,但还没找到原因。” “过去这些年,你受过什么伤吗?或者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怪只怪过往几百年,二人相见甚少,期间发生了什么也了解甚少。 朝寒摇头,这些猜测她自然也有过,只是都被一一排除了。 这时,许笑阳站在门口敲门。 “我能进来吗?” 庄昱替朝寒答应道:“进来吧。” 当许笑阳进来看到一脸疲惫的朝寒时,着实吓了一跳。 修为高深如她,自然鲜少有人见过她这样的一面。 “师伯伤得很厉害吗?” 神仂之地的异变,许笑阳基本已经了解,得知是朝寒仙长救大家于危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朝寒扫了许笑阳一眼,确认她基本没事,淡淡道:“不过需要费些时日调理罢了。” 许笑阳信以为真,不欲再打扰朝寒休息,退出了房间。 门外不远处,许笑阳看到公都敬望着朝寒的住所出神。 “你师父受伤了。”言外之意,你应该去看看。 “严重吗?” “说是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公都敬点头,丝毫没有要去看望的意思,许笑阳只当他是怕打扰了仙长休息。 直到夜幕降临时,庄昱才从朝寒的房间离开,他试了好些法子,勉强才帮朝寒缓解了伤势。 “话说回来,师姐当时是怎么察觉到神仂之地异常的?” “永夜梅有感应了,就在那儿。” “难道这法器还能自己回老家?”庄昱开玩笑地说了一句,随即又严肃起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朝寒又躺回床上,看着房梁道:“我总觉得是有人故意引我去那儿。” “谁?” “不知道。” 要说与她有仇的人,仙界、妖魔界,乃至人间都能数上来几个,可她想不出谁会去动神仂之地的封印。 “知道你有永夜梅的人应该不多吧。”这法宝虽得来早,但有很长一段时间并不在朝寒手里,这一点庄昱也是清楚的。 “不多,也不少。”朝寒说得含糊其辞,因为她并不清楚永夜梅给酒允后,她拿去救过谁。 可能是由于白日里回想起酒允,夜间朝寒做了一个梦,梦见年少时初遇酒允的事。 年少时,她被大师兄苍珹带得喜欢去人间游玩,也是在那段时间她学会了很多吃喝玩乐。 有一回朝寒喝多了从酒馆出来,撞见一个小乞丐,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小乞丐瘦得实在可怜,一双大眼睛盯着她不放,朝寒不由得驻足停了下来。 出身世家大族的朝寒,没过过什么苦日子,但人间悲苦还是见得多。若是寻常的小乞丐,朝寒并不会多留意,她认为倘若世间的每一个可怜人都要去救,那穷尽一生也救不完。 但当时那个小乞丐没有向她乞讨,而是带着一脸好奇看她。 “看着我干什么?”朝寒轻笑。 “你很好看。” 朝寒不是没有听过类似的夸奖,只是这样的话从一个饭都吃不饱的人嘴里说出来,她觉得很稀奇。 她带小乞丐去吃了顿饱饭,又给她换了身干净衣服,问及她身世却是一问三不知。 临了要走时,小乞丐鼓起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问她:“姐姐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朝寒自嘲,做好事果然容易被赖上,她可不是什么济世扶贫的大善人,于是拿了一壶酒给小乞丐。 “你把这壶酒喝完,我就允许你跟我走。” 小乞丐果断抱起酒壶就喝,但是第一口就呛得眼泪直流。 就在朝寒以为她要放弃时,却见她忍着难受咕咚咕咚开始灌自己。 这个小乞丐有很强的求生欲,朝寒彼时心里这么觉得,她牵起小孩的手,探了探根基,倒是个可以修仙的苗子,难得。 “别喝了,我带你走。”朝寒拿走酒壶。“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摇头:“不知道。” 朝寒看了一眼手里的酒壶,笑道:“那你以后就叫酒允吧!” 007 谷梁 上凌墟四大弟子,唯有酒允来路不明,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朝寒给了酒允一场新生,她带她入上凌墟,让师尊收了她当第三个徒弟,也带她吃喝玩乐,见识诸多人世间的风景。 也许是怕失去来之不易的生活,酒允从小就显得谨慎小心,对朝寒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 朝寒很乐意有个能帮忙的跟班,自然就去哪儿都带着她。 直到庄昱拜师,成为上凌墟第四个弟子。 本着要做个好姐姐的原则,朝寒对新来的庄昱也非常好,这引发了酒允的不满,可是她不敢表露出来,只会暗地里和庄昱计较。 没多久,朝寒就发现了这俩人的恩怨,一开始觉得好笑,后来又觉得酒允实属可怜,便又加倍对她好起来。 “你放心,不管是阿昱还是其他新来的弟子,都不会把你赶走的。” 被拆穿心事的酒允,一时有些尴尬。 朝寒又补充道:“我永远是你师姐,这一点不会变。” “嗯!”酒允得到这个保证,后来便不怎么和庄昱闹矛盾了。 只是酒允还是不喜欢庄昱,原本她才是上凌墟年纪最小的弟子,师兄师姐都很照顾她。 庄昱一来,好像什么都被分走了一半。 随着年龄的长大,酒允已经完全看不出小乞丐的影子。 这得拜朝寒所赐,朝寒不仅带她玩,也教她认字读书、礼仪法度。 唯一不变的是,酒允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粘着朝寒。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酒允剑指朝寒时,朝寒才惊觉,酒允早就不是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师妹了。 夜深,朝寒猛地睁开眼睛,只觉梦中回忆过于真实。 那会儿,酒允是真的想杀了她吧。 胸口还是闷闷的,那种不透气的感觉加重了。 要不还是去求见师尊,让他看看这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这念头刚一出来,又立马被按了回去,当初师尊飞升时就说过,人各有其缘法,除非有人要死了,否则别去打扰他。 这些年上凌墟发生的种种,想必师尊都是知道的,只是懒得过问,如此超然于世外,到底不是一般修仙者。 朝寒思绪繁复,一坐到天明。 待天一亮,又强打精神去督促两个弟子修行功课了。 公都敬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还被朝寒轻微训斥了几句。 训斥完,朝寒说:“这上凌墟,以后还是得靠你们。” 公都敬总觉得这话有言外之意,她的语气透着出一种无奈。 神仂之地那事,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虽然最后在自己师父的力挽狂澜平息下来。 很快,公都敬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联系! 他不敢确定,但那种可能的猜测却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这是酒允的报复。 朝寒恢复得很慢,一连两月过去,她仍旧觉得自己精力不济。 期间接到各大派掌门人来信,意欲共同调查神仂之地的异变。 朝寒原本想以身体状况为由拒绝,但是又怕其他人多想,最终还是派了庄昱前去协助调查。 “你一个人行吗?”庄昱临走时还有些不放心。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残废了。”也就时常觉得累,虽然损失了一半修为,但她的能力还不至于退化到两个初级弟子都不如。 “我这不是怕你无聊嘛。” “滚。” 待庄昱真正走了以后,朝寒渐渐觉得少了一个话多的人,的确有几分不习惯。 她原本也是一个人在外飘荡了几百年,这种人多热闹的日子也没过多久,竟习惯得这么快。 时不时看许笑阳和庄昱斗嘴也很好玩,他俩是师父没有师父样,徒弟没有徒弟样。 但许笑阳面对朝寒时又很恭敬,大约是心里存了一些敬意,这一点让庄昱很是纳闷。 “她到底是谁的徒弟啊?这么听你的话。” 朝寒这个时候就会嘲讽他:“你自己有多没正形,心里没数吗?” “我看啊,她以后要是执掌了上凌墟,比你还严格。” “那不挺好?” 心软是大忌,朝寒又想起了酒允。 相较于公都敬,朝寒的确更认可许笑阳做继承人,她天生就适合修仙问道,心无旁骛。 而江袅是公都敬心中跨不过去的坎,出于某种默契,朝寒同他之间很少提起这个名字。 庄昱离开上凌墟,多日未返,朝寒觉得奇怪,但没多想,只当是神仂之地的事棘手。 谁知又过了几日,谷梁山派了一只飞鹤来通知朝寒去谷梁山领人。 看完信,朝寒气得头疼,把信纸攥手心里差点捏成齑粉。 这个庄昱招惹哪个姑娘不好,偏偏招惹这家的!简直毫无分寸! 朝寒想着等把人带回来,她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谷梁山主要是谷梁氏后人为主,家族势力庞大,与多个仙山门派都有交情,一般修仙人士并不敢轻易得罪。 信中只说庄昱拐走了谷梁家三小姐,如今还拒不交代三小姐的下落。 一时被气昏头的朝寒,没有考虑到庄昱平时再风流多情,起码的原则还是有的。 待她匆匆赶到谷梁山,只见谷梁家的人正追着庄昱打。 庄昱一边躲避,一边大喊:“我要说多少次,我就见过她两次,其他的根本不知道!” “住手!” 众人一见是朝寒到来,都纷纷停下施法。 为首的锦衣男子向朝寒施礼,不卑不亢道:“庄昱仙长带走了我三妹,如今拒不交人,相信朝寒仙长不会包庇自己人吧。” 得益于几百年前朝寒亲手封印同门师妹的传奇,有相当一部分人还是相信朝寒定会公正处理此事。 朝寒看了一眼旁边的庄昱,似询问也似警告。 “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庄昱一脸急切。 “什么都没有做,他们给我飞鹤传信做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但师姐你要相信我啊!”庄昱此刻非常悔恨,他昨夜明明在谷梁山见到了三小姐,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 朝寒一时难辨真假,庄昱急切的样子很像是被冤枉了,可谷梁氏也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家族,这局面,她得好好捋捋。 朝寒转头看向为首的锦衣公子,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这一时也不知你们说的,谁真谁假,但只要找回了三小姐,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可否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发现三小姐不见的?” “三妹昨夜一夜未归,她的侍女被术法迷晕在地,现在都没清醒!” “带我去看看。” 锦衣公子点头,众人让开一条道,让朝寒跟着锦衣公子去到了内院。 庄昱也想跟上去,但是被众人拦在了外面。 “这么差别对待啊……”庄昱小声低估,颇有微词。 没有等多久,朝寒就从内院出来了。 “我给侍女解了迷魂术,应该没什么大碍了,现在我要去把三小姐找回来。”那迷魂术下得刁钻,如果不是特别了解过这类术法,就算是灵力高强者也解不开。 “你知道她在哪儿?” “不知道,所以才要找啊。”朝寒轻叹,看了看手里的手帕,但愿能派上用场吧。 “等我三天吧。”说完,朝寒就飞走了。 庄昱又想追过去,被团团围住。 “你不能走!” 庄昱:合着我还得当人质…… 朝寒行至谷梁山外,一股紧绷的弦才松懈下来,她装得若无其事,所以才没有让那些人发现自己身体其实很虚。 侍女那迷魂术解得她费劲儿,弯弯绕绕的法术一层迭一层,好像是特地来消耗她灵力的。 因为迷魂术的目的都大差不差,一般人不会在这种法术上加额外的心思,那样不仅解的人费劲儿,施法的人也费事。 尔风从树林中走出,关切地看着朝寒。 “你没事吧?” “就是有点累。” 朝寒把手帕递给尔风,“帮我找找这个人在哪儿吧。” “好。” 尔风接过手帕又消失在树林里,本体为草木之躯的她,要通过土地追踪其他人的痕迹并不难。 朝寒回忆庄昱方才的反应,不像是撒谎,但谷梁家就是一口咬定庄昱拐带了三小姐,理由是庄昱和三小姐暗地里有过书信往来,信中庄昱写了一句:我想把你带走,藏起来。 这种混账话的确像是庄昱能说出来的,想必之前他在神仂之地大晚上追的人应该就是三小姐了。 尔风的速度确实快,朝寒刚回到上凌墟不久,她便前来告知三小姐已经找到。 “在哪儿?” 尔风略显迟疑,道:“神仂之地的万丈深渊下。” “她怎么会到那儿去了?” 尔风摇头,她也感到疑惑。 且不说神仂之地的万丈深渊神秘莫测,光是要打败深渊里随时出没的凶兽就不是易事。 尔风建议:“还是直接通知谷梁家的人前去营救吧。” 朝寒沉思片刻,拒绝了这个建议。 “好不容易才将封印修复,一大群人去横冲直撞的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岔子。” 谷梁家只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答应暂时不找庄昱的麻烦,前提条件是能够找到三小姐。 盲目带人去深渊,若是人没找回,还折损了其他人命,上凌墟和谷梁山这恩怨就无法了结了。 008 深渊 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朝寒出神了一会儿。 风有些大,天边有几朵乌云,像是要下雨。身后是梅林,白梅成片开着,狂风一吹簌簌落地。 “你就别跟我一起了,在这儿等着。” 尔风点头,她知道这下面不是自己的灵力所能抵抗的。 不仅是灵力不够,她对神仂之地的了解程度也远不如朝寒。 朝寒果断跃入万丈深渊,少了一半灵力支撑,深渊里厚重的瘴气让她有些难受。 这种地方,那三小姐是死是活恐怕都是未知数。 一只面目狰狞的凶兽不知从何处奔出,直撞朝寒而来。 这地下不知沉睡了多少凶兽,朝寒不敢冒将对方斩杀,倘若因为见血惊了更多凶兽,她估计今儿得折在这儿。 朝寒只能在崖壁上躲来躲去,找机会施展迷魂术将凶兽弄晕。 虽然很小心,但面对生命威胁,朝寒最终还是拔剑伤了一头凶兽。 顿时,深渊里响起雷鸣般的嘶吼。 它们可能要觉醒了! 朝寒累极,她必须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等这一阵躁动平息。 借着迷雾中的一缕亮光,朝寒跑进了一个山洞,洞内明亮开阔,与外面自动隔成两个世界。 一个女子躺在地上,身下是一圈又一圈的血阵。 血阵某种意义上是禁术,仙界掌握者甚少,须以人的血肉之躯为阵眼,不可轻易移动,否则那人当即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太狠毒了! 朝寒皱眉,站在血阵外踌躇不知如何下手。 看到这个阵法那一瞬间,她已确定这事和庄昱没什么关系。 庄昱根本不会这种残忍的阵法,而且以他的性子,根本不会对一个女子做这等残忍的事。 如果她修为全在,或许可以用其他咒术抵消一部分血阵的戾气,但如今…… 还是得回去找帮手才行,偌大的谷梁山,找两个修为高深的人应该不难。 刚要转身,那血阵突然转动起来! 竟然给血阵下了时限,倘若到时间没有人来,血阵就会自发启动,谷梁三小姐必定九死一生。 朝寒眼见血阵旋转得越来越快,握紧拳头,这个设阵之人看来是铁了心要她修为全废。 人命关天,朝寒不敢再犹豫,摊开掌心,用用法术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双手掌心相对交握,将自己的修为散进血液,鲜血融入血阵。 在朝寒施加的咒术之下,血阵旋转的速度慢下来。 朝寒垂下一只手,血顺着指尖滴落,她低头看了一眼,觉得有些恍惚。 接下来就要一步步破开血阵了,当她顺着那些符文层层拆解破坏才发现,这血阵比她想象中还要凶狠,每消除一道符文,她都免不了要受点伤。 谁曾想有生之年这么不顾艰难险阻去救的人,竟是一个陌生人。 如果她还能好好活着,非得叫庄昱磕头认错不可,即便他也只是受了无妄之灾。 悬崖之上,尔风觉得时间过得极其漫长。 公都敬意外地出现了。 尔风记得朝寒没有告诉二位弟子她来了神仂之地,庄昱那事,他应当是不知情的。 “师父呢?” “下面。” 尔风带着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公都敬。 公都敬急忙道:“有人跟我说,师父有危险,叫我立即来这儿。”他递给尔风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朝寒有难,速到神仂。 尔风微微皱眉,这也太奇怪了。 等了许久,深渊还是没有人要上来的迹象。 公都敬似不放心,道:“我下去看看吧。” “别,这下面不是你的修为可以应付的。”尔风劝阻了他,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终于在天快黑的时候,朝寒一身血背着一个姑娘从万丈深渊中飞出。 公都敬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片刻,朝寒灵力所剩无几,竟还凭着毅力将人给带了出来,明明看得出很累了,但那眼神仍旧让人觉得无比强大。 朝寒一落地就没站稳,好在尔风及时扶住了她。 “快把她带回谷梁去。” “我先给你疗伤吧。” “不,先把她带回去,她身上有伤。”朝寒果断拒绝了。 她原本是不想伤到三小姐的,但那血阵实在凶残,最后不得不伤了。 “好。”尔风郑重地点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公都敬,有他在,应该无碍。 见尔风离去后,朝寒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公都敬身上,她方才都没有什么精力去思考为何公都敬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你怎么……”朝寒气若游丝,一句话未说完就觉一阵眩晕,她觉得自己是彻底没力气了。 “我带你走吧。”公都敬抱起朝寒飞离了深仂之地。 朝寒觉得此情此景有些怪异,本来应该是她去保护弟子的,结果如今被公都敬抱着。 还好他来了,否则她得在神仂之地躺两日,任由风吹雨打。 只是很快,朝寒就意识到这不是去上凌墟的方向。 “这是……要……去哪儿啊?”由于虚弱,她的声音很小。 公都敬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眼睛只望着遥远的前方。 “阿敬……” 上方的人依旧没有反应,朝寒索性不开口了,现在多说一句话都浪费力气。 公都敬的表现实在奇怪,但是朝寒心中的疑虑很快被身体上的痛苦掩盖。 她闭上眼睛,绝望地感受着自己微弱的灵力在流失。 这种时候必须要找庄昱给她疗伤才行,或者大师兄也行。 这徒弟到底要把她带哪儿去啊? 朝寒又睁开眼睛,空气中是一股熟悉又陌生的花香味,是风铃木。 记忆里,只有一个地方长满了风铃木。 紫色的风铃花盛开时,与天边的云霞辉映成画,这个十分静谧的地方,处处暗藏杀机。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这里是七月川! 朝寒拼命想动,但抬根手指都觉艰难。 “阿敬!”她的声音听起来急促却无力。 公都敬没有理会,直接抱着她踏过风铃木,行至七月川的深谷中。 七月川之所以叫七月川,是因为旁边这条幽灵般的河流,每年七八月就会消失,秋天的时候又会再次出现。 自从将酒允封印在这片深谷中后,她已经三百多年没有来过七月川了,她曾以为估计再过三百年自己都不会来这个地方。 公都敬将朝寒放在了她曾经亲自绘下的封印中央。 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至此,公都敬想做什么她已了然。 他莫非是受了酒允的指使?看这样子,酒允对外面的一切并非一无所知,而且还操纵了近来一些事的发展。 可是这不可能啊,这个封印并非一般封印,被封印的人根本没有什么离魂的机会。 朝寒脑子里乱嗡嗡的,如果她还比较清醒,其实马上就能够把所有线索联系起来。 现在她唯一清楚的就是,这封印即将被解开。 当初封印就是以她的血为引所下,要解开自然也需要她的血。 整个七月川狂风骤起,风铃花落满地,公都敬感觉地底下有股力量,能够将他立即掀翻。 当年为了封印酒允,整个七月川的花草树木都被摧残殆尽,三百年后,这里早已看不到曾经的疮痍模样,郁郁葱葱,祥和安宁。 如今,酒允要破封印而出,这里的草木又将面临一次灭顶之灾。 公都敬早已离开地面,看着脚下的丛林刹那间倾倒,花叶混杂着泥土乱作一团,风声呼啸,一道闪电从天而降,雷鸣不止。 传说中的女魔头,酒允,她真的要归来了。 公都敬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手上还沾着朝寒的血,今天的局面,有他一功。 从此,他会成为仙门公敌,上凌墟更不会放过他,欺师灭祖这顶帽子将永远戴在他的头上。 酒允从一片废墟中站起身,发丝微乱,但不远处的朝寒显然比她更狼狈。 朝寒的余光瞥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在靠近,她不紧不慢,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来。 她大约会杀了自己吧。 也好,朝寒如此想着,闭上了眼睛。 “你在等我杀了你吗?”一个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朝寒缓慢地睁开眼睛,但并不想扭头与之对视。 酒允见她只是睁开眼睛,一只没有说话,以为她伤到无法开口。 “怎么?话都不能说了?”接着是一声冷笑。 “能看到你有今天,别提我多高兴了。”酒允将朝寒翻过身,一双苍白的手紧紧扼住了她的脖子。 手指的冰冷从脖颈传到全身,再看酒允的脸,苍白如鬼魅。 掐到朝寒快窒息而亡时,酒允忽然又松开了她。 “就这么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酒允嘴角一勾,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只她手中点燃一团暗红的火焰,一掌拍入朝寒的胸口。 朝寒顿时口吐鲜血,体内仙根被邪火灼烧,这种剧烈的痛苦令她蜷缩起身体。 “我要你变成真正的废人。”酒允笑了起来,“师姐,是不是非常难受啊,别急,这只是开始。” “你知道过去三百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那种日复一日的煎熬,我要加倍还给你!” 许是由于封印解除后的雷动,这时天空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雨水和血水混到一起,朝寒整个人仿佛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009 再见 “噢,突然想起来了,还有个人在呢。”她指的是公都敬。 酒允在朝寒上空结出一个结界,雨仿佛停了。只有朝寒知道这不是为她挡雨,只是在防止她自行离开,或者被其他人带走。 下好结界,酒允转身飞去了河对岸,公都敬一直在这儿等着。 “你答应我的事,现在已经完成,放心,我是个遵守承诺的人,答应你的事,我也会兑现。” “什么时候?”公都敬问。 “复活一个人可不是小事,有些东西得准备准备,你先等着吧,时候到了,我会通知你。” 说完也不等公都敬回话,酒允拂袖而去。 其实公都敬还想问一句师父怎么样,但一想自己这个帮凶实在没有什么资格过问,倘若酒允真能兑现承诺,他欺师灭祖就欺师灭祖了。 酒允走后没多久,朝寒就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 和公都敬交代完后,酒允没有立即返回,而是去了自己曾经呆过的红叶宫,她想看看三百年过去,这里变成什么样了。是被其他人占去还是荒废,又或者夷为平地了。 然而酒允看到红叶宫依旧,甚至那满山的树都仿佛一棵没少,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是有人设了结界,所以才三百年来无人问津。 酒允有些诧异,想不出是谁设的结界,这结界坚固,非一般修仙者能下。 好在她尝试一番后,结界还是打开了。 纷飞的红叶让酒允想起很多年前,宫殿还未建立时,朝寒路过这处山谷,夸这儿的风景,似晚霞明艳。 “你不是曾经觉得这儿好吗?那你就永远呆在这儿吧。” 朝寒被扔进红叶宫深处的一道密室内,全程不省人事。待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意外的是身上的血已经止住,看来酒允确实不想给她一个了断。 朝寒费力地爬起来,结果动弹得气喘吁吁,最后还是索性躺地上了。 原本她只是耗了许多修为,假以时日总能恢复的,但酒允那掌直接将她仙根给毁了,以后的日子估计真的只能做个废人了。 花了上千年才积聚的灵力仙根,重头再来,又得上千年。 朝寒在黑暗中苦笑,连自己都不清楚是在笑什么。 可能是笑自己大意,也可能是笑命运捉弄。 如今看来,公都敬从一开始进入上凌墟就是有目的的,只是朝寒想不通,酒允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肯背负这种欺师灭祖的骂名也要共事。 可以确定的是,从之前的神仂之地封印被破坏,以及后来谷梁三小姐失踪,应该都是酒允谋划的,且多半公都敬都有参与,为的就是消耗她的修为。 不,或许更早,从她觉得修炼进入瓶颈期,怎么都突破不了的时候,陷阱应该就已备下了。 费尽心思要破除封印,以酒允那种牙呲必报的性子,的确不会轻易让她死了。 朝寒慢慢平静下来,等着酒允出现,她还有些疑问未解。 而此刻,仙门已经人心惶惶。 七月川的震动没多久就传遍仙门,大家看着一片狼藉的封印之地,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去上凌墟寻找朝寒。 从谷梁回到上凌墟的庄昱被众人围住,从大家口中才得知七月川封印已破。 “糟了!” 庄昱立即反应过来,师姐很可能是出事了,按他对师姐的了解,等他回上凌墟一定免不了一顿收拾,可是他回上凌墟已经有一会儿了,却没见怒气冲冲的朝寒。 “尔风!”庄昱开始四处找尔风,他记得朝寒说过尔风擅长追踪。 大家看庄昱紧张的模样,心中的忐忑更甚了。 但凡经历过酒允为魔那段时期的人,都忘不掉那些阴影。 这个人,既无庇护苍生之心,亦无匡扶正道之义。修习歪门邪道,盗取各仙门禁术,为追求力量无所不用其极。但凡她看不顺眼的人,她都会果断杀掉,毫无道理可讲。 这就是仙门对酒允的主要记忆,所幸最后朝寒清理门户,让一切回归平静。 庄昱没有立即找到尔风,她这会儿根本不在上凌墟。 “我得去七月川看看。”那儿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路途中,正好碰到往上凌墟赶的尔风。 “我已经找过了,朝寒仙长她的气息刚好消失在七月川,但七月川根本没看见她。” “她怎么会去七月川?” 尔风摇头,她也想知道朝寒为什么身受重伤之后还去了七月川。 “谷梁三小姐是在神仂之地的深渊里找回的,为了救她,仙长受了比较重的伤,但她让我先把三小姐带回谷梁,所以我就先带着人去谷梁了,结果等我再回时,她的气息就指向七月川方向了。” “师姐受伤了,你怎么能丢下她一个人?” 尔风赶忙解释:“当时公都敬也在,我想着去去就回应该没事。” “但是如今公都敬也不见了?” 尔风点头,两个人的气息都是一同消失在七月川的。 庄昱神色凝重,他不能昏了头,这么大的事,怎么看也不像是突发,一定是有预谋的。 “尔风,你把事情从头到尾同我说一遍。” 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庄昱把疑点锁定在了公都敬身上。 “他收到的纸条呢?我看看。” “他拿回去了,不过我看字迹,不像任何认识的人。” “按理说,那会儿师姐已经受了重伤,那种情况下,还去七月川干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带她去的。” 最可能带她去的人是公都敬,只是公都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尔风你还是继续找师姐和公都敬的下落吧,一有消息立马通知我。” 尔风默然应允,消失在树林深处。 现在除了朝寒下落不明的事,仙门最头疼的事应该是酒允可能又要卷土重来了。 说起这两位师姐的恩恩怨怨啊,庄昱都想叹气,最开始他还想着劝劝,到了后来,他便懒得深究了。 酒允从小便不喜欢他这个师弟,所以庄昱也谈不上对她有多少好感,在她离经叛道之后,他自然也完全站在了朝寒这边。 众人见庄昱返回上凌墟,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怎么样了?” “师姐她,失踪了。” “什么意思?” “好了,我现在也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没差,诸位还是各回各家,应付即将到来的麻烦吧!” 庄昱摆摆手,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大家清楚,庄昱说得没错,眼下最棘手之事在于酒允。当年虽是朝寒亲手封印的酒允,但各仙山都有推波助澜才促成了最终局面。 密室内唰的一声,烛火被全部点燃。 朝寒眯着眼睛,不太能立即睁开眼睛。在这里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觉一切都过得很慢。 “师姐。” 酒允这称呼令朝寒觉得讽刺,自从决裂后,酒允几乎没这样叫过她。 只见她慢悠悠地走到朝寒面前,但朝寒躺在地上,只能看到酒允的脚和裙边。 “被封印这三百年,我不知想过多少种折磨你的法子。” 朝寒脸上闪过一丝察觉不到的慌乱,她不认识那样的酒允,甚至无法想象。 “怎么成哑巴了?” 酒允对朝寒一直默不作声的反应感到很不满,她不仅一直没有说话,表情也没有多少波澜。 忽地,朝寒感觉自己腾空而起,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到了墙上。 “啊——” 这一撞,骨头断裂的声音都能听到,朝寒没忍住,疼出了泪花。 口中一股血腥味,咸咸的。 品尝着嘴里的血腥味,朝寒笑起来,“呵——呵——你还有什么招都使出来吧。” “你在求死。”酒允点破朝寒的心思,“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愿。” 朝寒勉力抬起一只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背靠在墙上,问:“你给阿敬什么好处了?” “他当你徒弟这么久,你连他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吗?” “江袅?” 酒允不知可否,她的眼神逡巡在朝寒身上,仿佛在欣赏她此时的脆弱和无助。 “看来的确是为了江袅。”朝寒想起拜师时,公都敬说的话,他倒的确对江袅情根深种,只是没想到到了如此偏执地步。 这天下自然有那种让人死而复生的办法,但禁术总归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真傻。”朝寒对于公都敬的背叛,并没有太多怒气,她没必要对一个傻子较真。 “也是,在你这种人看来,什么情深似海,至死不悔都是笑话。” 朝寒不欲与她探讨公都敬的感情,问出了多年来心中的一个疑问。 “《风千语》在你那儿?” 酒允眼波流转,心情突然好转,要是过去这么久,朝寒都意识不到这一点,那她只能说这师姐是真迟钝了。 “你看。”酒允拿出《风千语》卷轴,大有炫耀的意思。 “果然。” “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它了。”说完酒允手中燃起一团深红的火焰,点燃了卷轴。 朝寒只觉得酒允疯了,大喊:“不要!”她情不自禁想起身扑过去,但是还没完全站起来就又颓然向后倒了过去。 酒允单手接住朝寒,另一只手中,火焰仍在继续燃烧。 下一刻,朝寒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伸手就往火焰抓去,她想打断酒允的法术,只是轻易又被酒允制住了。 眼睁睁看着《风千语》烧化成烟,朝寒眼中一片死寂。 这是师父要她守护的东西,她失职了,日后若有缘再见师父,再磕头谢罪罢。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010 探查 黑暗中,朝寒摸了摸自己的伤口,没有法力的情况下,她不能疗伤,只能等它慢慢愈合。 大约是太久没有体会过凡人的身躯,她日夜被身体内外的疼痛折磨得冷汗涔涔。 酒允偶尔会来看她一眼,主要是确认她是否还活着。 有一次见朝寒实在虚弱,竟善心大发帮她把断掉的骨头接好了。 “现在整个仙门都在找你。”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朝寒丝毫不意外。 “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他们竟还指望你救他们。”酒允嘲讽地笑了笑,模样十分轻蔑。 朝寒怔着看了她良久,才问:“庄昱没事吧?” “如果我说我把他杀了呢?” “他哪里得罪——”话未完,朝寒忽然觉得自己忽略什么。“不,你没有杀他。” “噢?何以见得?” “如果你真的杀了他,你第一时间就会告诉我,目的就是看我悔恨痛苦。” “哈哈哈,师姐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冷静到令人生厌,酒允在心里默默补充了后半句。 朝寒恍惚间想起多年前,酒允说她的心是石头做的。 “遇到疯子,不冷静不行啊。”这个疯子,指的就是酒允。 这句话似乎激到了酒允,酒允一把抓起朝寒的手腕,只见一道暗红的线迅速缠绕上手臂,穿进朝寒的肌肤乃至骨缝。 “唔——”朝寒忍着痛没有叫出来。 “这叫方寸缚,只要你离开我定的方寸之地,你就会痛不欲生。” 方寸缚,这名字朝寒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又是禁术,难怪你要毁了《风千语》,里面的术法你怕是都学完了吧。”语气是肯定的。一个人被封印三百年,无所事事,手边刚好有一本仙法秘籍,怎么着都会翻得滚瓜烂熟了。 “难道你就没有打开秘籍看过?”若说朝寒从没看过,她是不信的。 朝寒没有回答她,她的确打开看过,所以才会对某些术法有印象。 只是禁术终归不是正道,朝寒并没有深入研习的意图。 当初她问师尊,既然是会造成祸患的禁术,何不毁之? 师尊说:“一切自有机缘,或许它有能用到正途的一天。” 朝寒没有等到那一天,却等来了令人猝不及防的同门叛变。 《风千语》助长了酒允的气焰,仙门很快就会发现,这个女魔头比被封印之前更加强大。 在酒允被封印之前,红叶宫还有不少追随者,他们聚集在酒允周围,一同修习禁术。 酒允被封印之后,红叶宫的徒众四下流离,有的被追杀,有的隐居深山不知所踪。 如今听闻酒允归来,不少人闻风而动,又回到了红叶宫。 庄昱在红叶宫外远远地看了很久,直觉告诉他,朝寒一定在里面,可是他不能轻举妄动。 庄昱问尔风:“你能潜入红叶宫吗?” 尔风摇头:“试过几次,不行,那里的结界太难进入了。” 这些日子,庄昱基本想明白了很多事,什么永夜梅消失,神仂之地封印不稳,以及谷梁三小姐失踪,全都和酒允有关。 他甚至悔不该当初,那三小姐不过和某人长得十分相似,他就一时忘乎所以,以至于被设计陷害。 看庄昱每日忧心忡忡,尔风难得劝慰说:“对方是精心设计,即便没有谷梁家那事也会有其他事的。” “我想到一个办法!”许笑阳突然闯入二人视野。 “什么办法?”庄昱看着许笑阳,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这段时间,他都忽略这个徒弟了,殊不知她一直在密切关注这仙门的动静,积极思考应对措施。 “既然仙门人士无法进入红叶宫,不如我假扮成其他人潜入进去。” 庄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会小心应对的。”她自信比公都敬那种人可靠太多。 “他们可不会因为你是许家人而手下留情,你一旦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庄昱并不想折损上凌墟仅剩的一个弟子,何况这个弟子还是朝寒曾经较为赏识的。 “难道就这样干等着吗?” 庄昱皱眉:“你以为我没想过办法吗?但红叶宫比当年还固若金汤,就算以我之力,强行破除结界也需要一定时间。” 想到又要和酒允打交道,庄昱真是头痛无比,可是为了朝寒,这个交道必须得打,她说不定就在等着他前去质问。 最终,庄昱和尔风商议,由庄昱在明处去打开结界引出酒允,尔风再趁机潜入红叶宫,查探朝寒的情况。 许笑阳很想一同前去,但被庄昱勒令留守上凌墟。 庄昱:“你还是好好修炼吧,等真遇到事了,还能拖一拖。” 红叶宫的结界,自带戾气,修为不够的人,还没靠近就会觉得浑身难受。 尔风多次尝试靠近无果,也有害怕这结界的原因在里面。 越是靠近,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愈加强烈,但这种程度的不适对修为较高的庄昱没有什么影响。 “待会儿你找机会进去,不要拖延时间,确认师姐的方位就马上出来。” 庄昱手中幻化出一柄剑,眼神是尔风从未见过的坚毅。 他并不是个喜欢动手的人,上回拿剑迎敌眨眼已是几百年前。 红叶宫内,原本有序往来的人忽然发现脚下大地震动,头顶的结界上方炸开数不清的火花。 酒允从窗口瞄了一眼外头,知是庄昱到来。 红叶宫的结界被打开,宫内的人慌乱起来。 尔风趁乱潜了进去。 酒允姗姗来迟,似乎一点不担心庄昱的到来。 “师姐在哪儿?” 酒允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笑道:“如果我说,她死了呢。” “不可能!”像朝寒这种级别的修仙者,一旦陨落,定有天象,或者他能够掐算到。 “唔,我的确不会让她那么轻易就死了。” 酒允说话越是漫不经心,庄昱就越是着急,但他不能表现出来,握着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庄昱小心观察着酒允,他只觉得三百年过去,她看起来更加盛气凌人了。 只听酒允又说:“小师弟啊,我建议你不要管朝寒的事,否则很容易把自己搭进来哟。” 这声师弟叫得庄昱一身恶寒,一般酒允这么阴阳怪气说话的时候,意味着她要发狠了。 果然,酒允一挥手,手边出现一把形状特殊的长刀,刀身比酒允都高上一些,但在她的手里总是使得很轻松的模样。 当初酒允说的话似回响在耳边。 她说:“我这个武器啊,能够一刀杀最多的人。” 庄昱一边躲避攻击,一边找机会回击。很快他便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什么反击的机会,酒允的招式快到他眼花缭乱。 从前朝寒对他提起过,酒允不适合修仙,她有很强的杀戮心。随着时间流逝,这种印象也更加强烈了。 此时,尔风顺利潜入红叶宫深处。在外面的时候,她其实还是察觉不到朝寒的气息,唯有深入地底之后她才嗅到了些微朝寒的气息。 自从种了方寸缚后,密室的门都一直开着。朝寒试过走出去,但一靠近门口就头痛欲裂,她如果不退回去,就会口吐鲜血,瞬间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中,朝寒听见有人叫她。 “朝寒仙长……” 声音很小,朝寒四处张望,疑心是幻觉。 紧接着,房间内一根柱子往外突出,逐渐显出人形来。 发觉是尔风后,朝寒第一时间却是让她赶紧离开。 “我走不了,身上有禁制,你赶紧离开。”谁知道这一出是不是酒允预设的陷阱。 酒允说过暂时不会杀了她,但其他人,朝寒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可……”尔风在犹豫。 她见朝寒形容憔悴,眼里无光,身上的衣服还沾有凝固的血迹。 最重要的是,她发现朝寒身上一点仙气都没有,要么是修为全废,要么是…… 朝寒意味深长地看着尔风,道:“《风千语》已经被毁了,你以后别跟着我了。” 似诀别的话语,叫尔风心头一震。 “为什么……”尔风一时接受不了这件事,要知道她跟着朝寒百余年,就是因为《风千语》。 “赶紧走哇!”朝寒急了,眼带警告。 尔风霎时察觉到有股压迫性的力量在靠近此处,依依不舍地从柱子上消失。 很快,酒允站在了密室门口。 朝寒背对着她,望着墙壁出神。 看墙壁的人一声不吭,看她的人也一言不发。 酒允原本想来告诉朝寒,庄昱受伤的事,可是当她真的走到这儿,看着朝寒那种遗世独立的背影,却又思绪万千起来。 她就是这样,无论落到何种境地,都不会显得可怜兮兮,即便现在这样,她回头可能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曾几何时,酒允把这个人当成自己追逐的目标。 “我想成为师姐那样的人,很厉害,还有很多人都喜欢。” 到底是时移世易,后来…… “我不想成为师姐这样的人,要承担的东西太多了。” 那时,她拼命阻止朝寒接掌上凌墟,却被一句“你不懂”噎住,离心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离开红叶宫后,尔风拼命狂奔,直到穿过了好几片树林才停下。 《风千语》毁了…… 这件事在尔风脑海里震荡许久,她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觉得如自己的命运,坎坷看不到尽头。 “尔风。” 身后传来庄昱的声音。 “啊?”尔风转身,见庄昱缓步行来,看起来有些狼狈。 庄昱:“你怎么了?”明明才过去没多久,尔风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朝寒仙长说她走不了,身上有禁制,让我先离开。” 禁制?庄昱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本计划也只是确认一下师姐的情况。 “多年不见,酒允更强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太久没有打过这种耗神的架了。好在逃得及时,以后真不能这么硬碰硬。 “连你们都对付不了……”尔风的神色黯淡不已。 庄昱强打精神道:“总有办法的。” “师姐看起来还好吗?” 尔风凄哀地摇头:“不好,她已经修为尽废了。” 庄昱闻言,握紧了拳头,朝寒当年其实还是心软了,选择了封印而不是直接杀掉酒允。 “忘恩负义!”庄昱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高大的树木轰然倒下。 尔风没见过愤怒的庄昱,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吓到了啊,抱歉,我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理解。” “我们先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二人匆匆回到上凌墟,发现上凌墟又来了一些仙门人士。 他们无外乎是希望打探朝寒的消息,若是朝寒能出现最好不过,若是不能,也得来商讨些个对策。 毕竟,酒允是从上凌墟出去的。 只要酒允还是他们的心头大患,上凌墟就永远都甩不掉这个责任。 庄昱看了一眼等候的众人,不想与之周旋。“我先去后山疗伤,你让笑阳去打发了他们。” 当尔风原话转述给许笑阳时,许笑阳无奈道:“我怎么没打发?可他们偏要等朝寒仙长啊。” 尔风默然,想起朝寒那个样子,别说十天半个月,怕是三五年都不会在仙门露面了。 “说起来,师父他老人家没事吧?” 尔风斟酌着回答:“应当是没有大碍的。” “那就好。”许笑阳从前就听过酒允的恶名,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人还能卷土重来,连朝寒仙长都出了事,师父能够侥幸回来,或许真算幸运了。 她不禁为自己之前的提议感到好笑,到底是天真了。 “那你见到朝寒仙长——” 一扭头,尔风早已离开。尔风并不关心许笑阳的心理活动,她只是忽然想起《风千语》的事还没有告诉庄昱。 回来的一路上,她都陷在是否要离开上凌墟的纠结里,《风千语》没了,她继续留下去好像没有任何意义。 可就这样离开,她又有点不甘心,朝寒明明答应过她的。 后山,尔风找到庄昱。 “刚刚有件事忘了告诉你,《风千语》已经被毁。” “《风千语》毁了?那这下完了。”禁术这东西,不怕没人会,就怕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 “是啊,完了。” 两个人口中的“完了”却是不同含义。 011 从前 许笑阳一大早就被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吵醒,以为是酒允这个大魔头杀了过来,匆匆忙忙收拾起来往外面跑,只见庄昱正对着一处院落大发雷霆。 她隐约记得朝寒仙长说过,那里是酒允曾经住过的地方,酒允离开后,朝寒仙长就把那儿用结界封了,一封就是几百年。 如今自己的师父,却将这里变为了一片废墟。 “师父……”许笑阳见多了庄昱吊儿郎当的样子,这种发怒状态还一次未见过,一时竟不太敢大声说话。 庄昱似完全没有听到徒弟叫他,只是看着一片废墟,眼神灰暗。 尔风察觉到这里的动静,慌忙赶过来,问许笑阳:“他,这是怎么了?” 许笑阳摇头:“不知道。” 被毁塌的房屋是酒允曾经住过的,稍微一想还是能够猜到几分。许笑阳又叫了一声“师父”,尔风示意她别管了。 “我来吧。”这阵仗,昨日她便见过了冰山一角。 许笑阳迟疑地看了看,最终还是听了尔风的安排,比起她,朝寒仙长的随从尔风的确知道得更多,也更有办法。 庄昱发泄完一腔怒火,来到后山悬崖上吹风。 尔风从旁走来,道:“听朝寒仙长说,她这辈子就见你发过两次火。” 一次是因为大师兄冉苍城要离开上凌墟归隐,另一次是因为酒允叛出师门对仙门众人痛下杀手。 加上今日这次,算是三次了吧。 “我承认,绝大多数时候,我脾气很好。”只要未涉及底线之事,庄昱都会选择以包容豁达之心去看待。可是入仙门这些年,为数不多让他大动肝火的事都是来自师门内部。 “我们该怎么办?”尔风显得有些无助。 “一定要把师姐救出来。”他一个人的力量不行,那就联合其他仙门。 “可是,以我们现在的力量,很难有胜算。” 庄昱以为尔风是在担心他冲动行事,温声道:“我会深思熟虑的。” 因着这些年,上凌墟一直都是师父、大师兄或者朝寒在主事,他便一直得以清闲,活得仍旧似个少年郎,但不代表他的心智真就如少年郎一般稚嫩。 悬崖上的冷风吹了面庞,庄昱就着石墩坐下,并叫尔风也坐。 “说起来,你跟着师姐多久了?” “一百多年罢。” “你和酒允接触过吗?” 尔风不知道庄昱为何突然这么问,面露惑色。 庄昱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以前,她是那种表面看起来很和善,实则很难相处的人。” 尔风:难相处?魔头好相处就怪了。 “她能够前一刻还对你温言细语,笑脸相待,转身就翻脸,一直装得顺从柔和,实际上不管是师父还是师兄的话,她都不听,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尔风不意外,这很符合魔头未成魔前的形象,心中无论多少计较,在羽翼未丰之前,都得蛰伏,带上没有攻击性的面具。 “可是二师姐的话,她往往会听进去,她在外头无法无天,也就二师姐能管住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二师姐也管不住她了。” 那年,朝寒带着他们两个下山历练,有一次在收服一个走火入魔的妖物时,朝寒原本念其有悔过之心,想将它带回上凌墟教化,酒允却二话不说将那妖物杀死了。 朝寒当时对酒允的行为很是生气,说了她一顿,酒允也认真道歉了,表示下不为例。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酒允都没有再做出擅自了结他人性命的事来。 “可能是那次受伤开始吧,一切都变了。” 那时魔界气焰很盛,仙门与之常有交手。在一次和魔界尊者梵原交手时,酒允为保护朝寒受了重伤。 “师父说酒允的修为很难再完全恢复了,即时可以也需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 庄昱记得那时,朝寒一直陪在酒允身边,帮她疗伤,尽力帮她恢复修为,只是十余年过去,始终收效甚微。 “有一天晚上,二师姐和酒允大吵了一架,那之后就再也没有陪过她。” 他一直不知道当时朝寒和酒允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直到酒允离开上凌墟,跑到魔界与梵原狼狈为奸,他才恍然大悟,酒允早已入了邪魔外道。 “那几年发生了很多事,大师兄厌倦仙途选择避世,师父飞升,上凌墟便只好由二师姐执掌……” 这些事仙门或多或少都知道,尔风也知道得七七八八,只是如今从庄昱口中听来,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庄昱亲眼看这同门一个个离开,甚至反目成仇,心中的滋味必然不好受,但是他从未透露出过这种伤感情绪,除了今日。 “其实,师姐劝过酒允好几次,但见她执迷不悟,也就放弃了。” 劝不动的时候,二人就会大打出手,直到朝寒狠心将酒允封印,仙门才重回太平。 这种累积多年的恩怨,一两句很难说得清,随着时间流逝,庄昱的很多记忆也变成了碎片,想梳理又觉费劲。 尔风不关心酒允和仙门之间的具体恩怨,她只关心《风千语》的事情。 “《风千语》这么重要的秘籍,就没有多抄录一本吗?” “秘籍之所以为秘籍,就是因为它不能广为流传,如果广为流传,这个世界就乱套了。” “莫道仙尊会里面的法术吗?“ 庄昱对秘籍没什么钻研的兴趣,自然也没关系过谁会这些法术。 “但既然是师父留下来的东西,想来他也是会的。” 尔风若有所思,难道她要上至凌霄去寻莫道仙尊? 那太不现实了,除非有别的机缘。 庄昱意识到尔风似乎特别关注《风千语》的事,遂问道:“你想学里面的术法吗?” 别说尔风,就连他如果想习得秘籍,也是不能轻易被允许的。 尔风摇头:“只是需要里面的一种术法。” “师姐知道吗?” “她知道。” “如今秘籍被毁,你恐怕很难拿到你想要的了。” 尔风陷入了沉默,这事正是她这些天来的心头石。 “师父!他们说梵原回来了!”许笑阳匆忙奔到后山。 尔风和庄昱闻之露出同样的表情,二人异口同声:“你说什么?” “梵原啊,以前的魔界尊者。” 尔风:“他不是早就死了吗?”还是被朝寒杀死的。 “听仙门的人说,梵原已经带人控制了暮莲山,放了两个小弟子出来通知各派,如果限期内不归顺,他就血洗仙门。” “太猖狂了!”庄昱恨不能立刻让梵原灰飞烟灭。 尔风道:“如果不是酒允在背后支持,他怎么可能如此胆大妄为。” 庄昱原本觉着整日围在上凌墟的仙友们甚是烦人,如今形势严峻,迫使他必须尽快想个法子出来。 “走,去见见各派来人。” 上凌墟不知多少年没有这等热闹过,嘈杂的交流声,听得尔风心烦,没有听多久,她便选择了离开。 有人提议各门派联合出击红叶宫,既能救出朝寒仙长,还能够予以酒允重挫。 有人坚决反对此提议,理由是现在酒允实力深不可测,又不知道用什么邪门的办法复活了梵原,梵原比当年还要可怕。 庄昱:“梵原明明已经被我师姐杀了,怎么会又复活的?” “谁知道啊,当年酒允四处搜罗秘术,各家的底儿都被泄了个干净。” “搞不好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邪术!” …… 这时一个一直没有开口的老头幽幽开口:“我倒觉得很可能是《风千语》里的禁术。” 一听到《风千语》,众人更加危惧。 上凌墟一直桃李不茂却能在仙门享有威望,最早就是因为《风千语》。莫道仙尊虽然再三言明,自家弟子不得修习禁术,但秘籍在手,确实无形中有了令人畏惧的力量。 仙门皆知《风千语》在朝寒手里,如今朝寒失踪,《风千语》估计也…… “庄昱仙长,在下可否问一句,《风千语》现今何在?” 庄昱神色坦然:“秘籍一直由师姐保管,只有师姐知道。” 绝不能让更多人知道《风千语》早就被盗如今又被毁的事实,届时,上凌墟将是众矢之的。 周围一干人等还是议论纷纷,饶是对朝寒的为人有所信任,但大难当头,疑窦丛生也在所难免。 庄昱大声道:“如果你们怀疑我上凌墟监守自盗,也无可厚非,毕竟酒允曾是上凌墟的弟子,但也白费了我师姐当年的一番心血!” 这句话意在提醒所有人,上回酒允为祸一方时,是朝寒阻止了她。 不单酒允的事,从以前到现在,朝寒为仙门所做的事,为人称道的并不少,如今就因一个魔头卷土重来遭到质疑,庄昱心中很是不快。 012 梵原 幽暗的地下室。 朝寒迷迷糊糊中嗅到一阵梅香,她缓缓睁开眼睛,扭过头发现一株白梅插在床头。 高洁雅致的花瓶,遗世独立的寒梅,和这困顿的环境实在不搭。 不知道酒允什么时候把永夜梅放到这儿的,近来酒允没怎么出现,即便她来,朝寒由于修为丧失也不一定能察觉到。 朝寒伸手触碰到永夜梅,露出一丝冷笑,明知道现在她无法催动永夜梅,却还是把梅花放在了这儿。 身上有些伤筋动骨的伤,由于没法自行疗伤,那些伤日夜折磨着朝寒。 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可酒允不出现,朝寒无论想和她谈判什么都只能作罢。 她尽力忽略身上的伤痛,冷静分析外面可能形势发展。 酒允原本只是修炼邪术,为了增强力量偷盗各门派秘术,甚至抢夺他人修为。 可是在与魔界那梵原联手后,野心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朝寒想起一些往日酒允的偏激之言,顿觉心烦。 “仙门口口声声说着拯救苍生,实际上冷血无情,这么虚伪的东西,还不如毁了。” 酒允说的冷血无情之人,自然也包括朝寒。 以酒允对仙门的厌恶和对自己的仇恨,如今能卷土重来,势必还是要完成当年未完之事。 梵原已死,她如今是单枪匹马…… 梵原,朝寒很多年没想起过这个人了。 眼前浮现梵原死去的场景,他是被自己一剑穿身而过,当场断气的。 不过,越是回想那个场景,朝寒越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梵原死后,酒允怕自己不敌,便暂时退回了魔界,当时还带走了梵原的尸首。 带走伙伴的尸体,此举听起来并没有任何不妥。 不!有一个地方不对劲:梵原死去的地方留下了太多的血! 朝寒心知自己的剑会让伤口流血不止,但还没有到眨眼间就血流成河的地步。 她并没有查看地面血迹的习惯,何况人还是她亲自杀的。 只是在几日后,朝寒无意间从其他仙门小弟子的闲谈中得知,梵原死的时候流了太多血,那儿一大片土壤都充满了血腥味。 这话朝寒当时没太在意,毕竟她给梵原那一剑着实不轻。 会不会在梵原中了他一剑之后,还经历了别的?朝寒觉得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是不知是不是最近休息不好和伤痛的原因,那个答案就差临门一脚。 她一定可以想起来的,朝寒揉了揉眩晕的头,视线无意间落到地上,这地上还有她前几日被打伤吐的血。 血迹干涸,像几滴没有调好颜色的墨汁。 对了,是《风千语》! 朝寒虽然没有修习过其中的禁术,但是翻看过很多回,对其中记载收录的禁术或多或少都有点印象。 其中有一门使人“起死回生”的术法,第一步就是需要将人的血液抽干,这是对于那些刚死之人而言。若是尸身不复存在,则需要杀掉另一个人,灭其魂灵,而后把血抽干,再把其他魂魄引入躯干。 一定是那种术!酒允答应公都敬的事,要以牺牲另一个人为代价。 施此禁术后,所谓被复活者,实际上有时候同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 事情不是一般的棘手,梵原很可能已经被酒允复活,而她那个愚蠢的弟子,早晚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朝寒心中焦灼,一直瞪着永夜梅,仿佛要将花看穿一个洞来。 现在她离不开这里,难道只能被动地等待别人找来? “在等人来救你吗?”酒允不知何时又幽幽地出现在了朝寒身后,她其实在门外观察了好一会儿,只见朝寒一动不动盯着梅花,不知在想什么。 朝寒没有回答酒允的问题,只问:“梵原是不是回来了?” 酒允大概没料到朝寒能猜到梵原的事,眼中有一瞬的诧异。 “你怎么知道?”莫非有人来过?来过也不奇怪,听闻她身边有个木系妖物,这类妖物最擅穿墙遁地。 “看来是真的了。”朝寒原本对自己这个猜测没有十成把握,如今看来她所有担心都已然发生。 酒允并不介意朝寒知道这些,她甚至乐意告诉她更多的事。 她很自然地走到椅子旁,随意地坐下。 “我已经让梵原带人控制了暮莲山,倘若后天他们还是不愿意归顺,那我只好先拿他们开刀了。” 朝寒一听暮莲山,厉声道:“你忘了当初是谁替你疗伤?予你丹药?” 暮莲山擅长炼制各类丹药,山中弟子多以炼丹辅助修行。他们对外人素来乐善好施,从不吝啬协助仙友修行,因此一直颇得人缘。 “我没忘啊,可那是前任山主的恩惠,于现在有何干系?” “真是无药可救。” 朝寒微微摇头,不过这也不是酒允第一次让她扼腕叹息了。 “是,我是无药可救,呵呵,这话你说过不只一次,我都记着呢。” 酒允想起以往朝寒那种冷漠失望的眼神,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而今对上朝寒的眼神,冷漠更甚,她甚至都不屑于去对她失望了。 “我不只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更记得在七月川那三百年的煎熬。”酒允下意识握紧拳头,朝寒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氛。 “你封印我三百年,我就关你六百年!” 这句话回荡在屋内,酒允不知所去,她怕自己再留下去,会忍不住对朝寒出手,这三百年实在是积累了太多的怨气和戾气。 可是以朝寒现在的身体,根本扛不了她任何的一击。 梵原从外面回来,见酒允一脸郁色,只当她是被谁惹了。 “谁这么大胆子,还敢给你脸色看?” 梵原目前并不知道朝寒就在红叶宫的事,酒允也没打算告诉他。 “没有谁惹我,只是想起一些旧事。” “跟朝寒有关?” 酒允怪异地看了一眼梵原,大概觉得他敏锐得有点讨厌。“不说这个了,谈谈暮莲山的情况吧。” “就等你发话,我手痒得很。” “你别自作主张。” 梵原无奈耸肩。“我倒是想先动手,可是我这具身体还受你控制呢。” 说完,梵原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他其实没有太适应现在的身体状态。 酒允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控制动作,这就是禁术的后遗症,也是复活的代价。 “等着吧,我会找到方法还你自由的。” 《风千语》并没有记载用禁术复活他人之后的更多事宜,只是注明施术者可以控制被复活的人。 无疑,目前梵原是她最好的帮手,她即便找到方法,暂时也并不会让梵原解脱,她消耗自己才好不容易复活过来的人,须得充分利用过才行。 朝寒讨厌梵原,越是讨厌,酒允就越是要和他狼狈为奸。 过了好一会儿,梵原才从僵硬中恢复常态,他动了动脖子。 “要是打架时忽然身体失灵了,可就好玩了。” 这时酒允已经离开,梵原招来一个魔侍,问:“话说酒允没去找朝寒报仇吗?”他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事。 “不知道,只是听一些人在传,朝寒仙长失踪了。” “失踪?”梵原眉毛一挑,那不更奇怪了?他还以为这等深仇大恨,酒允必杀了朝寒才能解恨,而且还得以万分痛苦的方式让对方死去。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急着寻朝寒的仇,酒允很可能已经先她一步在计划了。 不过,梵原又回想起以前酒允说过的一些话来,她说过,朝寒对她来说很重要,甚至可以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莫非酒允心软了?她又不像是那种会心软的人。 梵原初见酒允,就是因为她混入魔界,还折磨死了他的一个下属。 当时酒允说:“我对欺负过我的人一向睚眦必报,他打我一拳,我就回他十拳,他伤我一寸,我就还他十刀。” 梵原对酒允这种处事原则十分欣赏,并没有计较下属被杀,反倒觉得她和一众天天喊着仁义道德的仙门人士颇为不同。 他最开始拉拢酒允其实是被酒允拒绝了的,酒允不喜欢仙门,却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依旧在仙门呆了很多年。 如今想来,估计是对上凌墟有所留恋。 如果酒允不忍心,那就他来下手吧。 “带几个人去打探朝寒的下落,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是。” 吩咐完侍从,梵原忽然想到,会不会朝寒失踪其实就是酒允干的,她把人封印了?这种以彼之道换彼之身的做法也很合理。 酒允到底在想什么?梵原愈发迷惑起来。 看着梵原离开红叶宫后,尔风才从墙角露面,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找朝寒一次。 她要问问朝寒,自己该怎么办。 尔风的再次到来,朝寒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在意料之中。当年遇到尔风时,就是因为答应过她,待自己找回《风千语》,就用里面的禁术帮她恢复记忆。 尔风过往有百余年的记忆是空白,应当是被人强行抽走,所以一般术法对她根本无用。 如今得知秘籍被毁,她应当迷茫了。 再次看到朝寒憔悴苍白的脸,尔风原本准备好的话却又说不出口来了,她准备说出来的话形同背叛。 却是朝寒善解人意先开了口:“你去找酒允吧,她或许会答应帮你。” “可……” “你不用管我,原本你跟着我就是为了禁术,如今我没法兑现承诺,你转求其他出路也无可厚非。” “我能帮你什么吗?”尔风问。 “你帮不了我。”朝寒答得干脆。 尔风露出失望的神情,觉得她与朝寒的情谊估计到此为止了。 “那我走了。”尔风声音轻如烟云。 朝寒看着一旁的永夜梅,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道:“别走!” 尔风有些喜出望外,问:“需要我做什么吗?”虽然她帮不上什么大忙,小事总是可以的。 “让庄昱帮我找找藏锋阁残存的卷宗,有没有关于永夜梅的,有的话,带给我。” “好。” 尔风没有问朝寒需要这个做什么,能帮上一点小忙,她就很满意了。 013 红雾 尔风按照吩咐带来了一则卷轴。 “庄昱仙长找了好久才找到。” 朝寒接过,没有立即打开。“好,你先离开吧,有机会就去找酒允。” “如果她不愿意帮你,你再来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尔风有些动容,朝寒仙长如今都自身难保了,却还是在为她考虑。 她点了点头,消失在幽暗的屋内。 朝寒缓缓展开卷轴,里面记录了不少上一任藏锋阁阁主留下的秘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需要借助这些她曾深恶痛绝的东西。 老阁主也曾经得到过一枝永夜梅,但知道的人并不多,朝寒算是其中之一。 她猜以老阁主那喜好钻研,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性子,说不准发掘出了永夜梅的其他用处。 还真有…… 卷轴提到永夜梅能使人仙根重续,灵根重生,只是一枝永夜梅只能用一次,一旦将其用到重续仙根等途径上,这枝永夜梅将永远消失。 只是这法子有些血腥和残忍,朝寒瞬间明了,为何永夜梅这层用途鲜为人知。 卷轴上如此写:枝入心,自绝性命,漫浸心头血,以血铸灵根…… 朝寒拿起瓶中的梅花,左看右看,思考如何凭现在的自己用一支梅花自杀。 她的手来回抚摸树枝根部,若能将枝条削尖或许可行,但永夜梅并非普通植物,一般风吹雨打,刀削磨砺都损不了分毫。 忽然,永夜梅像是感应到她的心事,根部变为尖刺,扎破了不安的手指。 见此情形,朝寒更加确定卷轴记载为实。 桌上烧了一半的蜡烛被重新点燃,朝寒将卷轴靠近火苗,很快便烧得只剩灰烬。 尔风回到上凌墟复命,庄昱提前看过卷轴,隐约能猜到朝寒想做什么。 “师姐有说她要做什么吗?” “没有。”尔风并不打算将自己准备去找酒允的事告诉庄昱,她和上凌墟的缘分或许就到此为止了。 酒允没料到尔风会来找她,她对这个人隐约还有几分印象,封印还未解除时,她借着分身在朝寒身边见到过几次。 其实尔风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没有存在感的,可是酒允注意到了,大约是因为她总跟在朝寒身后,尽管是远远地跟着,但少有离开。 酒允那个时候就有些好奇,这树灵到底什么来头,但终归只是个灵力不高的小角色,她很快便抛诸脑后了。 她打量了尔风一圈,问:“你是朝寒的人,来找我帮忙?这事会不会荒谬了些?” “因为,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尔风觉得酒允气势逼人,全然不似朝寒那般好接近。朝寒有自己的原则,只要你与她无根本上的冲突,她基本上都愿意对人伸出援手。 可这个酒允,一看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主。 同一个师门出来的,差别也太大了。 “说吧,什么事还非我不可了?” “跟《风千语》有关。”尔风小心翼翼地等着酒允反应,斟酌好了再说更多情况。 酒允闻言,神色严肃了几分,看来她清楚《风千语》在她手中,而且多半是朝寒说的。 “你去见过朝寒了?” 尔风心跳加速,倒不是意外酒允会猜出这件事,只是她摸不清酒允的脾性,毕竟她是偷溜进红叶宫见的朝寒。 “用不着惊讶,就算庄昱知道朝寒在我这儿又怎么样,他也没法把人带走。” 尔风稍微放下心来,道:“朝寒仙长曾经答应过我,等她找回《风千语》就用里面的禁术帮我恢复记忆,可是现在,书已经毁了,所以我只能来找你。” “恢复记忆?”酒允对《风千语》的内容滚瓜烂熟,但这些内容当中,她也有分重要和不重要的,不重要的就是譬如恢复记忆这类与修为提升毫无关系的禁术。 尔风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说一句“不记得了。” “倒是确实有这么个术,不过我帮你,你拿什么回报给我呢?” “我可以跟着你,做你的随从。” 百余年来,尔风就是这么回报朝寒的,虽然一开始朝寒并没要求她作出回报,她只是觉得反正无处可去,一直跟着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不需要随从。”酒允一招手,来了一大堆妖魔,个个看起来都很能打。 “那……你需要什么?” 酒允觉得尔风于她而言,实在没多大用处。要灵力没灵力,要魄力没魄力,可是她毕竟是朝寒的人,只要是朝寒的人,说不准以后能派上用场。 “我想想吧,你先留在红叶宫,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比起尔风,她想起一桩更要紧的事来,公都敬已经来问过两三次,生怕她食言似的。 酒允离开红叶宫,找到公都敬。 “江袅的尸首给我吧。” 公都敬有些犹豫,毕竟他守着尸身多年,如今贸然交给别人,他并不是很放心。 酒允看出了他的犹疑,又道:“看在你帮我一场的份上,你跟我去红叶宫,看着我施术吧。” 于是公都敬带着死去的江袅,一同回了红叶宫。酒允轻车熟路穿过多间房屋,直至宫殿深处,在一处贴了很多符纸的门前停下。 她伸出右手,结了一个公都敬从来没见过的印,门便打开了。 屋内陈设着一个奇怪的阵法,公都敬一踏入期间就有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 “把她放地上吧。” 公都敬照做,紧接着酒允开始动用法力,来自天地的黑气涌入江袅的身体。 只听酒允说:“待会儿她会变成干尸,不过你不要紧张,这是必经的一步。” 没多久,被公都敬精心养护了多年,看起来仿佛刚死去的江袅开始变得形容枯槁,手脚、脸部枯瘦得宛如干瘪老人。 “这种术会给我带来反噬,所以我需要把反噬转移到你身上。”她没理由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牺牲自己。 “好。” 酒允背后长出一只透明的手,穿过公都敬的身体,反噬开始源源不断转移到公都敬身上,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有种被捏碎的感觉。 尔风察觉红叶宫内有诡异的能量波动,出门只看见远处升起一团薄薄的红雾。 是什么禁术吗? 难道是朝寒仙长有什么事?地下室好像也在那个方位!尔风迅速飞奔过去,结果发现红雾升起的屋子是一间布了结界的奇怪屋子。 有人在里面,但应该不是朝寒,确认这一点后,尔风放心地离开了。 而此时的朝寒正将一枝化作尖刺的梅花插入胸口,没有法力支撑的她痛得直冒冷汗。 花枝接触心头血后,忽然开始疯狂生长,瞬间长成了一棵小小的梅花树。树上开的白梅渐渐变红,红如血染。 朝寒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又缓缓睁开眼睛,胸口长出的梅花树已经消失,而她感觉自己的仙根已经重新长好。 仙根虽已长好,可是她法力尽失,一切须得重头修炼,除非再次采用禁术。 朝寒没有多做犹豫,思考片刻后就决定吸食旁边的生灵做自己修炼的筏子。待她解决完仙界这场祸事,再以死谢罪吧。 地下室上方的地面上,花草树木瞬间枯萎,早已等在附近的庄昱立刻察觉到此地变化,眼前一亮。 由于下过方寸缚,酒允在这个地方并没有做过多限制,这反而为朝寒行了一些方便。 当朝寒拼尽全力打破地下室的屋顶,从地面爬出来时,一身鲜血,脸色惨白如鬼魅。 这形态把庄昱都吓了一跳。 “过来,我需要一点灵力。” 庄昱二话没说将手搭了过去,朝寒一抓住手就开始疯狂吸食他的纯净灵力。 “我身上有方寸缚的禁术,所以得先解开方寸缚。” 一旦她解开方寸缚,酒允就会有所察觉,所以动作一定要快。 这玩意解起来颇为麻烦,朝寒其实已经有些意识不清。 “快好了,你现在马上带我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话音落地,方寸缚刚好解开,一圈血雾在脚下散开,庄昱反应很快,抱着朝寒以最快的速度飞离了红叶宫。 他看过那卷关于永夜梅的残卷,所以早就猜到了朝寒心中的打算,为此日日守在红叶宫附近,等的就是今天。 014 逆转 酒允很快察觉到方寸缚已解,停下手上的术法,奔出了房间。 临走前对公都敬扔下一句话:“我有急事,你在这儿再守她七七四十九日即可。”倘若不是术法被中途打断,这七七四十九日也不用等。 待到地下室一看,朝寒果然不知去向,连带着花瓶里那只永夜梅也消失不见。 她将永夜梅放在这儿,原本是一种无聊的寄托,如今看来自己倒是大意了。 酒允把方圆十里都找了一遍,愣是一点踪迹也没寻到。唯有红叶宫外一处被破坏过的土地,暗示着人是如何离开的。 一个仙根都被废掉的人,就算是有永夜梅助力,也断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消失在红叶宫,还消失得那么干脆。 尔风被酒允一掌拍到墙上,吐血不止。 “朝寒去哪儿了?” 尔风不知道酒允为何大发雷霆,心惊胆战地观察着她。 “朝寒仙长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不是你给她牵线搭桥的吗?” 尔风一脸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如果是我放走的,我何必还留在这儿?” 发泄完一通怒火后,酒允也渐渐冷静下来。以尔风那点法力,根本解不了方寸缚,就算能解,她也没有能力带着朝寒转瞬间消失无踪。 最有可能办到这一切的只有庄昱,而且庄昱应当是最迫不及待要救走朝寒的人。 酒允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不是想让仙门太平吗?我偏不如你的意! “去找梵原过来。”她吩咐下属。 梵原得了酒允的令,开始在暮莲山大开杀戒。 一时血雨腥风,搅得人心惶惶,周围仙门散的散,逃的逃,亦有不少投入红叶宫门下的。 庄昱担心徒弟许笑阳遭到连累报复,索性将她也从上凌墟带走了,上凌墟再一次变得空无一人。 师徒二人躲进了人间一个偏僻的小镇上,同时躲在这儿的还有重伤从红叶宫逃出来的朝寒。 朝寒的房门外设了结界,无人可靠近。许笑阳自从来了这儿以后,就一次也没见过她,只知道那个房间时不时冒出一些黑气来。 “师父,师伯她不会有什么事吧?” 庄昱不置可否,他无法给出很肯定的答复,只是在闭关以前,朝寒叮嘱过他,至少一个月内都不要去打扰她。 现在修仙界已经乱成一锅粥,要是朝寒知道酒允带着梵原在四处征伐,估计会气得走火入魔。 以朝寒的损伤程度,一个月要想恢复如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她用禁术…… 想到这儿,庄昱顿觉头痛,前有酒允入魔,难道如今这位师姐也要入魔? “笑阳,你在此守着,我得去找一趟大师兄,如果有什么事用飞符通知我,若是有危险就躲起来,啥也别管,等我回来再说。” 庄昱在空中画出一道专用于传信的灵符,灵符落入许笑阳掌中瞬间消失不见。 庄昱这一走就是半个月,许笑阳看着朝寒那屋子一日比一日黑气旺盛也不由得越来越紧张。 是禁术…… 抛却从前的修炼法子,逆转运功需要一个较长的摸索适应过程。但朝寒不是普通人,仅半个月就适应了禁术功法的副作用。 凭着对《风千语》仅有的一些记忆,朝寒在禁术修习的路上一骑绝尘。 当庄昱带着冉苍珹到来时,朝寒已近出关。 “这是已经快成了。”冉苍珹看了一眼黑气萦绕的房子,皱眉不已。 “师姐会有危险吗?”庄昱问道。 冉苍珹摇头:“不知道。” 虽然早已退隐山林,冉苍珹却是整个上凌墟除了师尊外最了解《风千语》的人,这也是庄昱要去把他找来的原因。 当庄昱找到他,告诉他仙山大乱酒允重现时,冉苍珹是不想管的,他烦的就是这些破事,不然不会放弃修仙。 “你再不管,师姐可能就要死了!” 冉苍珹长叹一声,作别妻子之后还是跟着庄昱来了。 他这两个师妹啊,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酒允。他记得酒允和很多人都不亲,却一直很粘朝寒,所以她们的反目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又或者有些祸根很早就埋下了,只是他们没注意。 屋外黑气愈来愈多,不断往空中升腾。 门缓缓打开,朝寒从屋内走出。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此时的朝寒仿佛完全变了个人,冷气逼人,唇色全无,似病入膏肓。 “师姐,你没事吧?”庄昱大步跨上前询问。 “没什么,只是气力耗太多。” 话刚说完,朝寒却整个人往后倒去,好在庄昱及时扶住了她。 冉苍珹上前查看后直摇头:“她这是为了能在短时间内逆转筋脉,采用了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 “就是一种以牺牲自己的寿数为代价,短时间内提升修为的法子。” “疯了。”庄昱只知道酒允疯,没想到朝寒也如此不要命。 冉苍珹却纠正道:“她不是疯了,这是她的责任,知道为什么师尊会选她做执掌者吗?就是因为她心中比我们任何人都有大义。” 庄昱沉默了,他承认自己在这一点上确实比不上朝寒。 修仙人士虽口口声声为了天下苍生,但自私者居多,真正能像朝寒这样在危急时刻奋不顾身的其实是少数。 悠悠睡了一天后,朝寒终于恢复精神。 她恢复精神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冉苍珹教自己禁术。 “酒允会的,我都得会才行,否则没胜算。” “但即便我把《风千语》里剩下的法术都教给你,你也未必能赢她啊,凭她这些年的积累,就差一个魔界尊者的称号了。” “先教吧,我自有计划。” 冉苍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你可不要做傻事。” “不会的。”朝寒冲他一笑,却是笑得有几分苍凉。 在冉苍珹的帮助下,朝寒补齐了《风千语》里剩下的法术,最后二人又合写了一本新的《风千语》交给庄昱保管,然而他的记忆也不算特别完整,因此,新的秘籍比之原来的有所遗失。 庄昱拿着崭新装订的秘籍,一脸诚惶诚恐。 “师姐,你这是要托孤吗?” 朝寒只道:“好好保管。” 交代完秘籍,朝寒又传授了许笑阳自己的一套独门内功心法,并嘱咐她要潜心修习,切不可因外物变化而放弃自己的理想。 “现在红叶宫有多少人归顺了?”朝寒问道。她这些日子不问世事,只怕是整个修仙界都半熟落入酒允手中了。 “七成都归顺了,其中或有表面归顺的,这个不得而知。” 力量和人数对比都极其悬殊,庄昱如今根本不敢轻易泄露行踪,就怕被红叶宫的人发现这处藏身之地。 朝寒将剩余三成未归顺的名单梳理了出来,一盘点才发现,可堪大用之人并不多。 “擒贼先擒王,我去找酒允,你暗中联合这几个人去瓦解红叶宫的势力。”朝寒在纸上画出了几个人名,那都是仙界相对德高望重的前辈。 “你一个人去?”庄昱揽住了她。 “只能我去,你们根本接近不了她。”朝寒已经做好了舍生取义的准备,她不会再手下留情。“这次,我会杀了她。” 凭着酒允对她的恨,无论她是否还有修为在身都能够接近她,但换做其他人,估计还没近身就被一刀削了。 “不行,我不同意。”庄昱坚决反对,他好不容易才将朝寒捞出来,如今她又回去,岂不是送死? 这时,冉苍珹站出来对朝寒说:“去吧,自己小心,其他事情我会帮你办好。”他这个大师兄这种时候有必要站出来主持大局,稳固后方。 “一切就交给你了,大师兄。”说完,朝寒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在了原地。 庄昱却是一脸不解,一脸不解地望着冉苍珹:“酒允恨她入骨,她现在去根本就是九死一生。” “她是我师妹,我自然是担心她的,但现在这是唯一的法子了,而且,我觉得酒允不会轻易杀了她。”冉苍珹虽多年不问世事,对人心却是很了解,他知道一个人若是真恨另一个人到了极点,只会觉得杀了也根本不足以解恨。 “呵,她是不会轻易杀了她,只会折磨她。”折磨够了也就到该杀的时候了,庄昱不敢想如果之前他没有找到那卷关于永夜梅的记载,朝寒会如何。 朝寒离开后,冉苍珹和庄昱开始秘密和一些红叶宫的抵抗势力取得联系,但是大家现在都还不能轻举妄动,须得坐等一个最佳时机,而这个时机多半由朝寒提供。无论朝寒是重伤了酒允还是杀了她,都算是好时机。 015 揉碎 朝寒心知即便自己修习完《风千语》中的所有的禁术依旧不会是酒允的对手,所以她必须暂时隐藏自己的实力,以逸待劳。 她封住了自己身上的几处大穴,并用自残式的法术让自己看起来身受重伤。 红叶宫的人很快发现了她的踪迹,将消息回报给了梵原,梵原带着人赶来追捕时,朝寒正气息微弱地靠在一棵粗壮的树上,脚边是一滩乌黑的血迹。 刀架上朝寒的脖子,梵原嘴角上扬,这个曾经杀了他的人,如今却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好久不见,朝寒仙长。” 朝寒面色苍白,眸子光芒黯淡,她缓缓抬头回道:“是好久不见了,梵原。”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她亲手杀掉的人,又被酒允复活了。 “当年你杀我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吧?” 这时,从天而降一个红色的身影。 “住手!” 来人是酒允,她几乎和梵原是同时得到的消息,但是梵原离此地较近,所以先到。 梵原收起刀锋,面露遗憾,看来自己今日杀不了朝寒了,不过他也不记恨,反正酒允也不会给她什么好果子吃。 酒允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从她发现朝寒跑掉时便派了好多人四下搜寻,找了一个多月,这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音讯。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担心朝寒死了,毕竟她是动用禁术修复仙根的。朝寒没修习过那类阴毒禁术,万一受到什么不可预测的反噬呢。 她那么多委屈还没还给她,她怎么可以就此死了…… 禁术带来的反噬,没有人比酒允更懂,她之所以能活到今天还能大杀四方,完全靠的是各自禁术互相牵制,拆了东墙补西墙。 朝寒的脖子被酒允掐住,窒息感令她眼眉半阖。 可是她仍在赌,赌酒允不会轻易杀了她。 酒允没有继续用力,只是笑道:“这回,我不会让你跑了。” 一道红光射入朝寒的眉心,强烈的眩晕感袭来,酒允张开怀抱接住了晕倒的人。 梵原见酒允抱着朝寒要离开,连忙问:“你会杀了她吗?” 酒允脚步一顿,没有回答他。 不过梵原已经猜到了答案,那就是酒允不会杀了朝寒,至少目前不会。 红叶宫,酒允寝殿内,昏迷的朝寒被放在了一张大床上。 酒允检查了她的仙根,的确已经修复完毕。 “不是反对我修习禁术么,你还不是也用了。”酒允看着昏迷的人,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嘲讽过后又是一阵神伤,她想起那年和朝寒大吵的情景。 彼时朝寒发现她偷习禁术便严厉斥责她,说她不知轻重,在自取灭亡。 “可是我不想成为一个废物啊,师姐。”酒允哭着对朝寒如此说道。 朝寒软了语调,道:“没有人会当你是废物。” 往事浮上心头,越想越凄哀。酒允抚摸着朝寒的脸,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和她安安静静地共处一室了。她怀念从前,无比怀念。 酒允将一道黑符打入朝寒体内,这道符可以保证朝寒半个月内都不会醒来。 其实她可以再断她一次仙根,再给她几掌将她打得四肢断裂,可是当酒允趴到朝寒怀里的时候忽然不想这么做了。 根骨可断,亦可重接,反复如此只是在损耗自己的生命力。 “你好久没抱过我了。”酒允将侧脸靠在了朝寒肩胛处,感受着床上之人的体温。她曾是她唯一的追逐,也是她唯一的港湾。 此后半个月,酒允日日来看昏迷不醒的朝寒,重复着二人当年做过的一些亲密之事,也会说一些还未反目时才会说的话。 “你捡到了我,就该一辈子照顾我的,可你说抛弃就抛弃了我。”酒允掀开朝寒的衣袖,在小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她每想起一件气人的事,就在朝寒身上留下一个牙印。 “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是这样,坚定得仿佛任何变故都打不倒。” “我时常在想,像你这样的人痛哭起来是什么样子。” 酒允有种隐秘不可告人的心思,那就是看朝寒脆弱哭泣。然而在她的记忆里,朝寒或许哭过,但从没脆弱过。 朝寒是那种就算流泪也流得云淡风轻的人,只用指尖轻轻揩掉,转头又意气风发,飒沓如流星。 “任你坚不可摧,现在还不是被我打败了。”酒允将朝寒从床上扶起来,替她理了理散乱的青丝。 “明日我要去看看我们那好师弟都干了些什么,等你醒来可千万别慌,也别想着逃走,你要是被方寸缚伤了,我还得给你疗伤。” 自打上次方寸缚被解开后,酒允便将这术法改进升级了,改进后的方寸缚不仅限制人身自由,还会控制人的意念,一旦朝寒脑子里产生一点离开的念头都会感到头痛欲裂。 朝寒没想到自己自己再次睁眼已是半个月以后,她抬起手腕发现上面有一圈黑色的纹路,不知道酒允又给她施加了什么禁术。 还有手臂上那一个个牙印,一看就知道谁咬的,也不知道养的什么毛病。 庆幸的是仙根仍在。《风千语》里其实有记载修复仙根的法子,但是要拿其他修仙人士进行献祭。不到万不得已,朝寒还是不想用这等法子。 朝寒起床在寝殿走了一圈,发现门外仅守着两个护卫,如此宽松的警戒,看来是料定了她无法离开。 刚一想到“离开”之事,朝寒头痛欲裂,手腕上那圈黑色的纹路在闪动。 到底是什么触发了这道符文?朝寒还没想清楚为什么就又晕了过去。 如此反复晕倒醒来两三次后,朝寒终于明白手上那圈符文的作用。 朝寒心叹酒允也是够狠,世间有的是控制人的法子,但是控制意念的术法很少,也很少有人能掌握。因为记忆塑造着每个人的思想,在带有原生记忆的情况下想控制某个人的思想,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思及记忆一事,朝寒忽然想起尔风来,不知她是否已经如愿以偿。 朝寒跑到门口问护卫,红叶宫中是否有一个叫尔风的人,护卫面面相觑,没有回答她任何问题。 又过了一日,酒允才回。她们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床边,远远对望了片刻,这一望仿佛隔了万水千山。 酒允走近,道:“你不想知道我干什么去了吗?” “这次又杀谁了?”朝寒冷冷问道。 “该死的本来是我们那位好师弟,谁想到半路大师兄突然冲出来替他挡了一刀。” 朝寒轻咬下唇,强壮镇定问:“师兄他怎么样了?” 酒允却是不说话,用一种朝寒觉得莫名其妙的眼光打量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个洞来。 “我问你,师兄怎么样了?”朝寒提高了音量。 “死了呗,你应该知道我的亡魂刀从不留人性命。”酒允神色淡然到令朝寒憎恶,她难以置信地摇头:“他可是我们的师兄。” “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谁死了都不在乎。”酒允笑了笑,又道:“不过,你除外。” 酒允往朝寒跨近了一步。“你可不能轻易死了。” 朝寒没有后退,只是冷漠地凝视着她平淡外表下逐渐狰狞的姿态。朝寒想,她其实三百年前就该死去的,是自己手下留情,用封印代替了赶尽杀绝。 谁知酒允看穿了她的心思,说:“是不是后悔三百年前没有杀了我?” 朝寒召唤出自己的佩剑,抬手就往酒允刺去。以她如今的修为,能召唤出佩剑已经不易,更别提挥剑自如,但她的目的只是要激怒酒允。 酒允轻易就躲开了剑锋,躲开后还不忘讥讽:“师姐何时变得如此天真了?凭你现在还想杀了我?” 说罢,她用手刀敲中朝寒几个关节处,致使朝寒浑身脱力向后倒去,酒允及时伸出胳膊将人搂住。 “你还是乖乖躺着罢,少做这些自不量力的事。” “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杀了你。”朝寒及时浑身脱力倒在酒允怀里,说起狠话来仍旧气势十足。 这话却惹怒了酒允,她明知道如今的朝寒杀不了她,却还是因此生了一股无名火。 酒允一手握着朝寒的肩头,手中散出数千根无形的针刺,直直穿入骨髓,疼得朝寒冷汗不止。 “这点手段你都反抗不了,还想杀我?”酒允一咬牙,手又仿佛变作了冷硬的石块,稍稍一用力,朝寒便觉自己肩膀快碎掉了。 她想听朝寒求饶,求她松手,可是等了好一会儿,朝寒依旧咬着牙一声不吭。 “你为什么都不哭呢?” 酒允脸上出现一种天真的邪恶,一如孩童时代她呆呆地望着朝寒说“你很好看”。 “对了,我给这种法术取了个名字,叫粉身碎骨,庄昱的手臂就是这么被我捏碎的。” 朝寒的肩膀开始发出咔擦骨碎的声音,她疼得发抖,可是她依旧没有掉眼泪,只是用一种憎恶的眼神望着虚空的前方。 修仙者通常习的法术,要么点到为止,要么一击毙命,像酒允这样钻研酷刑法术的人很少。 只是没等酒允发泄完心中戾气,朝寒已经疼晕了过去。 看着人脸色苍白不省人事的样子,酒允忽的又心疼起来,似全然忘了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开始替朝寒擦汗,修补她碎裂的骨关节。 016 法宝 朝寒是被活活疼醒的,酒允修补了她部分碎裂的骨关节,但又没完全修补好,似是特地留了一些伤口继续折磨她。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己备受摧残的肩膀,一边庆幸肩膀还在,一边思索酒允还会想些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借着激怒酒允的时机,朝寒摸清了酒允目前的实力,的确比她想象中还要高上几分。但是以她这么多年拆东墙补西墙的修炼法子,距离瓦解应该也不远了。 她要找到酒允的弱点,如此才能一击制胜。 然而之后好多天,酒允都没有再出现过。朝寒等得有些心慌,担心庄昱一个人能不能应付外面的情况。 这天,殿门外忽然闯进来了一个年轻男子,护卫拦住了他,但他还是不顾死活地朝门内大喊:“师父!求你救救江袅!” 是公都敬,朝寒往门口奔去,只见他形容憔悴,眼中布满了红血丝,似许久未安眠过。 “江袅她——”公都敬话还未说完就被护卫一剑刺入了肋骨。他不是打不过这两个护卫,只是他必须要这样才能引起人注意。 朝寒赶忙叫护卫把人放开,但护卫显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朝寒召出佩剑往脖子上一横,道:“不想我死就先放了他。”她如今已经非常肯定,酒允不会让她轻易死了,所以她就这么轻易死了,护卫难逃干系。 护卫手中的剑随即消失,公都敬瘫倒在门口。 朝寒蹲下,问:“江袅怎么了?” “她要把江袅做成杀人工具,她……控制了她……” 眼看着血越流越多,朝寒下意识想用法术给他疗伤,又怕轻易暴露了自己的实力,只好请求护卫将他扔出红叶宫。 不在红叶宫,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在这里面,大家只会无视他。 朝寒不清楚公都敬是怎么知道她在大殿的,但她可以确定的是,酒允已经复活了江袅。 一个叛出师门的徒弟,她可以不管他死活,可是江袅不行。 护卫拖着受伤的公都敬正打算往外走,一个蓝衣女子飘然落地,长剑直指公都敬。 朝寒惊呼:“袅袅,住手!” 蓝衣女子身形迟滞,回头看着朝寒,她知道自己是认识眼前人的,可是她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了。而且很少有人会叫她“袅袅”,或许她们曾经关系很好吧? “袅袅,不要杀她,你会后悔的。” “为什么?” “听我说。”朝寒往门外踏出了一步,发觉方寸缚没有发作,遂继续道:“如果你杀了他,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江袅正要思考这话的缘由,大脑里却有个声音不断地跟她说,要杀了眼前这个男人,杀了他! “不——”朝寒徒手抓住了江袅的剑刃,很快鲜血从掌心流出。 酒允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赞叹道:“不愧是师姐啊,连对一个背叛过自己的徒弟都那么维护。” 朝寒狠狠地瞪着她,道:“放了他!” 饶是如今修为不再,受困于红叶宫,朝寒大喝一声,那气势还是令护卫眼皮微跳。 酒允挠了挠自己眉头,毫不在意地吩咐护卫将人拖走。“扔出宫去,越远越好。”如此算是遂了朝寒的意。 江袅愣在原地思索刚刚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刚刚被拖走的男子,她看见他就觉心痛无比。 察觉到江袅的心绪不宁,酒允便让她先退下了。 见江袅垂头离开后,朝寒走向酒允。“说吧,怎么样才能放了江袅?” “放了她,她肯定得跟我作对,我干嘛给自己找麻烦。”她辛苦复活一个人,可不是为了做善事的。无论梵原还是江袅,都得发挥他们应有的作用才行。 “我们谈谈,我拿师尊的法宝与你交换。” “什么法宝?”酒允眼中微光闪烁,确实有几分好奇。各大仙山门派的法宝、秘籍早被她搜刮得差不多了,而上凌墟出了名的荒芜,她实在好奇能有什么法宝。 “你先答应,我再告诉你。”朝寒摆出不急的姿态,就等着酒允的下一步反应。 酒允一挥袖将朝寒打到了身旁柱子上。“你现在没资格跟我讲条件。” 她看够了朝寒这种冷静自持的模样,她宁愿她抓狂生气,质问她为什么要控制江袅,而不是如眼下这般心中计算千百遍后淡淡地说一句“我们谈谈”。 朝寒旧伤未愈又加新伤,已经虚得不行,弯下腰就吐血不止。 然而就是她这副模样看得酒允更加生气了,为什么,为什么她永远可以这么冷静? “哼。”酒允叫护卫将朝寒送回寝殿后便离开了,她觉得自己再呆下去会忍不住再伤朝寒一次。 两天后,酒允还是找到朝寒问起了法宝的事。 朝寒闻言低头浅笑,一切不出她所料。 她们的师尊,莫道仙尊飞升前,把上凌墟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了朝寒,所以关于师尊的“遗产”,没有人比朝寒知道得多。 朝寒所说的法宝其实是一盏烛台,那烛台名为静心盏,和《风千语》一样是风神一族遗留下的东西。只要在室内点亮静心盏,借着它的光芒修炼法术,有固本清源之功用,尤其可防走火入魔。 “静心盏虽改变不了禁术的本质,延缓反噬却是可以的。” 酒允似乎有些怀疑,因为这东西她从未听过。 “当真?” “你自可以去上凌墟我房中寻找,找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朝寒怕她不信,又补充说:“你也不用逞强,这么多年修习禁术有什么隐患,自己心里应该清楚,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我也不好叫你死无全尸。” “那我还真得谢谢你了啊。”酒允冷笑,拂袖离去,直接飞往了上凌墟。 静心盏确有其物,就在朝寒房间的床底下,那东西说是师尊留给她的,不如说是她去找师尊求来的。 那年酒允修为尽废,急于求成开始走捷径,朝寒怕她邪路走多了会忘记自己是谁,一面劝她放弃捷径,另一面便是找师尊求来了静心盏这等法宝。 她曾对酒允说,修为可以慢慢补,但心境废了就很难再回转了。 只是朝寒没能最终劝住酒允,那原本为她求来的静心盏便被扔到了床底下,几百年来都未点亮过。 酒允站在上凌墟朝寒的房门前,她已经几百年没有进过这间屋子了。 只要往这儿一站,诸多往事便如潮水般袭来。 刚到上凌墟的时候,朝寒给她安排了一间自己的屋子,她非常欣喜终于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但是很快朝寒便发现她有很多当乞丐的生活习惯,总把屋子搞得脏兮兮乱糟糟。为了纠正她的生活习惯,朝寒便让她和自己住到了一起,教她梳头、穿衣、习字,以及使用很多她从没用过的新鲜玩意。 原本不爱打扮的朝寒后来甚至买了一些胭脂水粉给她打扮。 她用口红把脸涂得跟猴屁股一样,还问朝寒好不好看,那天朝寒笑得很没正形。 鲜少感受人间温暖的酒允在朝寒这儿找到了难以割舍的归属感,她问朝寒:“我可以一直住在这儿吗?” 朝寒说:“不行,等你长大了就自己住。”不然她留那房间就白留了。 那是酒允第一次不想长大,在此之前,她恨不能一夜长大,变得强大无比。 这个地方没有多大变化,房间内的大部分陈设一如当初。酒允没忍住把各个地方都翻看了一遍,她想知道自己不在的这些年,朝寒都添了些什么衣服,看了些什么书…… 翻了一圈后才想起要去床底下找静心盏。 床底下放着一个沾满灰尘的盒子,静心盏就在盒子里。酒允对这个盒子有印象,那是她亲自做的。 有一阵,酒允迷上了木工活,每天除了修炼就抱着凿子、木锉和角尺等工具做各自小东西,她给上凌墟每个人都做过东西,除了庄昱。 这个盒子就是那会儿做的,因为是给朝寒做的,所以做得特别细心。 只如今,盒子上的锁早已生锈,甚至不需要钥匙就能打开。 轻轻一掰,锁就打开了。 静心盏燃起一点冷光,瞬间让酒允觉得心神安宁。意识到朝寒没有骗她,酒允连日来的戾气也消散了许多。 拿到静心盏以后,酒允如约解开了对江袅的控制,只是恢复神智的江袅一想起近日来在自己手下走过的人命,整个人都很崩溃。 江袅想杀了酒允,酒允却讥讽她忘恩负义。“要不是你那情郎求我复活你,你以为你还能站在我面前大喊大叫?” 没过上三五招,江袅被酒允打伤扔出了红叶宫。 朝寒得知江袅已经不在红叶宫后,稍感欣慰,虽然受伤了,但只要离开酒允,总会好很多。 可是紧接着酒允又告诉了朝寒一件令她悲从中来的事。 “对了,你那个跟班叫尔风的,已经死了。”酒允像是故意要看她伤心,盯着她的脸揣摩了好一会儿。 朝寒终于有些失控,质问道:“她哪里招你惹你了?”她不过是想恢复记忆。 酒允耸肩,道:“她可不是我杀的,她是自杀的。” 017 如梦 据酒允说,尔风在恢复记忆后变得非常绝望,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想起了什么,总之当红叶宫的人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经自裁在了山上,化作了一棵普通的树。 从这一点来看,当初抽走尔风记忆的人是出于好心,希望她能忘记一些伤心事好好活下去,只是他没有料到尔风会执着于寻找自己失却的记忆。 朝寒对尔风的死仍抱有歉意,她总觉得若是自己在她身边,就不会那么轻易让她死去了。 得知尔风死讯后,朝寒难过了好些天,但她的难过只有酒允能看出来,在旁人看来,朝寒一切如常。可是酒允注意得到,她时常望着窗外出神,也许她在寻找尔风的踪迹,又或者只是没有目的的怀念。 “我要是死了,你会难过吗?”酒允忽然问道,只是没等朝寒回答,她又自顾自说:“瞧我问的什么问题,师姐怎么会难过呢,现在巴不得我去死吧。” 朝寒将自己的视线从窗外收回,道:“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滥杀无辜?”酒允咀嚼着这几个字背后蕴含的深层含义,厉声道:“我偏要!” 那副表情像极了一个撒泼的孩子,朝寒越看越心塞,她自责不已,如果不是她把酒允带回上凌墟,怎么会有后来的这些事。 为了刺激朝寒,酒允甚至带她去看自己杀人,看着往日熟悉的仙门面孔一一惨死在自己面前,朝寒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问酒允:“如今仙门尽在你掌控,为什么不能停下来?你到底想要什么?” 酒允却将她按到墙上,反问:“师姐不如猜一猜,我到底想要什么。” “呵,我猜不到。”朝寒以为她只是想折磨报复她,但这些日子她也被折磨得差不多了,她却一点气消的趋势都没有。 或者真如酒允所言,她要关她六百年才罢休。 这又是何必,朝寒眼角浮起一点微弱的泪光,深觉昨日之日不可留。 “那静心盏,你有用吗?你现在的情况最好早点闭关,否则有爆体而亡的风险。”朝寒也不知自己是在为计划做铺垫还是真的关心酒允的身体。 毕竟她从前就是这么关心她的。 听到朝寒这声问候,酒允失神一愣,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 小时候,她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也为了能够长久地留在上凌墟,几乎是没日没夜地修炼。 后来朝寒发现了这事就对她说:“练功不能贪多,小心哪天爆体而亡。” “你还有很多时间,不着急的,干嘛这么着急呢?”那个时候朝寒不明白酒允在心急什么。 “我想跟师姐你一起下山去收妖。”当时,酒允是这么回答的,她渴望与她并肩作战,天天跟在她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朝寒听完笑了起来,笑完又说:“以你现在的修为的确还不够,可是世上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作用和位置,就算是修仙,也不是人人都得下山去收妖的。” 这番话,酒允很久都没太懂是什么意思,因为在她的观察中,仙门中人几乎人人都是要下山历练的,不被允许下山的人都是修为垫底的废物。 人人都有自己的作用和位置,那她的位置是什么呢? 答案似乎很明显,那就是一辈子当朝寒的师妹,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天崩地裂她都不怕。 酒允从未在意过什么天下苍生,人间正道,她惩恶扬善的那几百年,纯粹是因为跟着朝寒,而朝寒是个心中有大义的人。 她也学着以朝寒的为人处世去看待这个世界,只是学了半天,她发现自己还是成为不了朝寒。 “要闭关的话,记得别急于求成。”酒允转身离去时,朝寒在身后又如此嘱咐。 这声嘱咐穿过数百年的时光,再次在耳边响起,酒允脚步一僵,甚至不敢回头,唯恐回头看见的又是朝寒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那年她们分道扬镳时,朝寒都没有这么从容,她还会大声斥责她,一脸的懊悔与痛苦,可如今,她即便快将仙门覆灭,她却再没露出过那种痛心疾首的表情。 师姐的心或许曾经温暖过,可现在冷如坚冰。 看着酒允走远,朝寒靠在墙边苦笑,嘴角弯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却很久没有放下,她知道她们是回不去了。 只要酒允持续闭关就会发现,仅靠静心盏并不能延缓她身上的反噬,这种时候如果还想维持原本的实力就只有采取更加逆天而行的修行路子,比如吸食人命。 朝寒开始关心酒允修炼的事,几乎每次酒允出现她都会问她反噬的情况。 问多了,酒允便有些烦。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那点反噬还奈何不了我。” “我不是担心你,我只是怕你变得越来越嗜杀。”一句话,衬得酒允仿佛在自作多情。 酒允心里面刚涌起了一丝温情烟消云散。“倘若我真有失控的那一天,那也是你造成的!” 朝寒摇头,不欲再言,如今的酒允根本没法和她静下来好好谈话。 不只是因为她们之间的隔阂和仇怨,还因为酒允已经处在了失控的边缘。可能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想挥刀乱杀。 按照朝寒的推测,再过不久,酒允就会发现静心盏已经无法让她静心,到那时,她就可以顺势提出帮她运功的建议来。 如果一切顺利,她就可以将酒允一击毙命。 渐渐的,酒允果然发觉运功受阻,她体内那股邪气愈发旺盛,随时都在刺激着她。 她反手熄灭了静心盏的一豆微光,依旧心烦意乱,等了一会儿又点燃,还是心烦意乱。 莫非是法器失效?或者说这个法器现在已经不足以抑制她狂躁不安的内心。 酒允觉得夜里异常难熬,只好挥着大刀在红叶宫后山乱砍一通,半个山头一夜之间便秃了。 还不够,她想杀人,非常想杀人,一次杀十个…… “啊——” 几乎整个红叶宫的人都听到了这一声吼叫,有人识得这是宫主的声音,也有人不识。 朝寒一听便知是酒允,她估摸着酒允该来找她了,如果不来,她就想办法让她来。 又过了好几天,酒允始终没有出现在朝寒面前。 朝寒有些焦急,三两步跨出寝殿,但是没走多远又开始头痛欲裂,倒地不起。她还以为只要她脑子里不想着离开的事便能走远一些,谁知最远也不过百步之遥。 昏昏沉沉间,朝寒又想起了酒允小时候的事,她其实也把酒允关起来过,因为她老是去山下偷农户的果子吃。 “我就偷几个果子嘛,又没杀人放火。”酒允会这样狡辩,她一狡辩,朝寒就会更生气:“现在就偷果子,以后是不是偷金子?” “我没偷金子。”酒允那会儿甚至都没见过金锭,她只知道那是钱,可以买很多好吃的。 “你想吃,可以找师兄或者我给你买,即便不给钱也要问问主人家愿不愿意。” 小酒允一身当乞丐的毛病,除了小偷小摸,还下手贼狠。好几次和其他仙门的孩子打架,都把对方打得哭爹喊娘。 江袅不喜欢酒允,就是因为她这些底层痕迹,那种生怕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危机感在酒允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偏偏就是这个小乞丐,朝寒还花了很多心思照顾。 朝寒为了让她改掉那些毛病,就把她扔小黑屋里关起来,让她反省。 通常只要半天酒允就会认错,认错态度特别积极。但她未必就是真觉得自己错了,她只是怕朝寒不要她了。 只要朝寒愿意还带着她,别说认错,让她杀人她都会二话不说照做。 朝寒没对谁这么尽心尽力过,在俗世时,她是周家大小姐,吃喝不愁,到了上凌墟又有师兄宠着,很多事都不用自己操心。 某种意义上来说,朝寒有一部分成长是来自酒允,她是从酒允那儿知道人间疾苦的,知道人为了活下去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尽管她并不认同很多抛弃底线的做法,她不只一次告诉酒允,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酒允记下了朝寒的话,却并没有真的照做。 她头一次跟朝寒下山除妖时,就将那妖给赶尽杀绝了。为此,朝寒有些生气,气她不该如此行事,因为有些事还没有调查清楚。 当晚,酒允便可怜兮兮地靠在朝寒房门口说:“师姐,你别生气了,别不要我了。” 随着酒允修为渐长,阅历丰富,她也不再摆出那种装可怜的样子博取同情,尽管她还是怕朝寒离她而去。 红叶宫内,酒允听人回报朝寒晕倒匆匆赶来查看。 她探了探脉搏,发现朝寒的身体十分虚弱,竟比上次她仙根被毁之后的情况还要严重。 “认输不就好了,非要逞强。”酒允想给她疗伤,却被身后的梵原阻止了。 梵原道:“你现在气息不稳,还是先别了,她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酒允没有坚持,叫梵原退下后一个人在床边守了很久。 018 伤别 酒允等了许久都没见朝寒醒来,感到有些担心,或许她不应该给她下那么残忍的方寸缚。她忘记了梵原的劝告,还是忍不住开始给朝寒疗伤,顺带解除了她身上的方寸缚。 疗伤到一半时,朝寒便醒了,然而此时酒允的状态非常糟糕。她感觉自己身处冰火两重天的世界里,身上不断冒着冷汗,邪气马上就要破体而出。 朝寒微微皱眉,而后毫不迟疑地召出佩剑,直插酒允的胸膛。 “你……”酒允口吐鲜血,愤怒却只持续了一瞬,转而一脸凄然。她早该料到的,朝寒是一个意志那么坚定的人,她一定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杀了她的机会。 只是当酒允被一剑穿胸的时候,她还是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悲伤和绝望。 朝寒迅速解开了自己身上几处大穴位,酒允了然,原来她一直都是装的。 “我不能让你这么为所欲为下去。”朝寒抽回佩剑,扶住了酒允的双肩,不欲让她倒在地上。 “对不起。” 大约是没料到朝寒会说“对不起”,酒允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觉欣慰。 “师姐……你再抱我一下。”此刻酒允一张脸已经血色全无,胸口不断有黑紫的邪气在流动,这些年积累的沉疴正在慢慢吞噬她的全身。 酒允已经没救了。 直到此刻,确认酒允没救,朝寒才反手将酒允紧紧抱在了怀里,她早就设想过了很多种杀死酒允的方案,每个方案的最后,她都计划好了要把酒允的尸体带走。 重回这个温暖的怀抱,即便酒允五感已近麻木,她还是觉得十分安心。这世界上万千繁华,其实从来都不及她师姐的怀抱吸引人。 酒允艰难地张了张嘴:“如此……也好。” 一直冷静肃然的朝寒,双眼忽然滑出豆大的泪珠,只是无人看见。所有汹涌的情绪都隐藏在了她寂静的眼眸深处。 “我带你走。”朝寒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酒允转瞬消失在了红叶宫上方。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待一切处理完后,她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梵原注意到红叶宫上方的异常,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急忙跑到寝殿找酒允,只见地上除了几滩血迹外,一个人影也没有。 “不好!”梵原随手招来几个下属,离开红叶宫寻人。 寻至天明,依旧没有发现任何酒允的踪迹,到此时,梵原才冷静下来回想起一些蹊跷的地方。 两日前,酒允曾告诉他,自己很可能会失控,所以接下来会将红叶宫的一切都交给他,无论他是想继续控制仙门还是退守魔界,她都不想管了。 她早就料到了会出事? 如果她出事了,那朝寒呢? 这时,一个下属从远处飞来报告,庄昱已经带人攻向了红叶宫,似早有准备。 形势一夜之间大变,庄昱蛰伏的这段时间,已经秘密联系起了所有各门派愿意参与抵抗的修仙人士,就等朝寒杀了酒允便开始行动。 朝寒离开红叶宫后不久,庄昱便收到酒允已去的消息,大队人马纷纷集结到红叶宫。 许笑阳跟在庄昱身后,担忧地问:“师伯她去哪儿了?她不会有事吧?” 庄昱不置可否,他到现在都没见过朝寒,也不清楚她去了哪儿。若非那传信符文是朝寒专属的,只有朝寒会用,他其实也不敢确信时机已到。 大战一触即发,当梵原带人前来应战时,庄昱更加确定了酒允出事的事实。 以酒允那嚣张跋扈的性子,看他这么大张旗鼓地带人围攻,绝对要出来给他一个下马威。 另一边,朝寒带着酒允远离了仙山,将仙门的一切事务都暂时抛诸脑后,她知道庄昱会处理好一切,因为她已经将最麻烦的魔头给解决了,剩下的,皆是各家造化。 朝寒又一次路过大师兄隐居的地方,本想偷偷看看大嫂的情况,结果发现冉苍珹并没有死,原来一切都是酒允骗她的。 “你就那么想看我生气愤怒吗?”朝寒至今不理解酒允的这些行为,跟撒泼小孩有什么区别。 可惜怀里的人已经不能再回答她任何问题,她死了,死前甚至还带着笑。 朝寒在人间找了一所冷僻的院子住下,院子是庄昱的,她如今倒觉庄昱那游戏人间的性子其实有好处,比如她随便在哪座城镇落脚都能找到住处。 安置好酒允后,朝寒便开始写仙法心得,她和酒允虽已入歧路,但上凌墟的传承还要继续。 朝寒决定,待她将平生所学都整理成册之后便自裁,一是为了避免自己有朝一日被反噬所侵吞,二是因为经此一遭,在亲手杀了酒允以后,她已无所留恋。 一向吊儿郎当的庄昱被迫撑起光复大任,带领着所有修仙人士和梵原进行激烈对抗,数日下来,双方都死伤惨重。 梵原最终僵持不下,带着部众退守回了魔界。 仙门由此勉强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只是庄昱始终没有找到朝寒和酒允的踪迹。 当飞鸟将朝寒所书之上凌墟仙法册子带回上凌墟时,庄昱掐指一算才知,朝寒已逝。 许笑阳看着自家师父抱着一本册子痛哭流涕,吓得愣在原地不动。 “笑阳……师姐她……” “师伯她怎么了?找到她了?” 庄昱悲痛得不能自已,完全没有回答徒弟的话,抱着册子便飞出了上凌墟,他想:师姐你好狠的心,竟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 在人间找了很大一圈后,庄昱最终在一处自己的宅院里发现了朝寒生活过的痕迹,书案上有干涸的墨迹,还有写仙法册子时废掉的纸张。 不日后,庄昱向仙门各派宣告了朝寒的死讯,只说她忍辱负重,最后是与魔头酒允同归于尽。各门各派皆感念其功德,对其崇敬之意更甚。 几年后,人间不起眼的茶馆里,说书先生正在讲述大魔头酒允的故事。 两个素衣女子在角落里交头接耳,一边听一边笑。 “他把我描述得也太可怕了,跟母夜叉似的。” 另一个女子笑了,道:“你做的那些事,可比夜叉可怕多了。” “你再说一遍!” “好了好了,别闹了,这大庭广众的。”朝寒握住那双在她身上作乱挠痒的手。 “那你还得感谢我,不是我及时拦住你,你还听不到这个有趣的故事呢。” “是是是,感谢你。” 那时朝寒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结果酒允出来阻止了她,原来酒允只是装死,本想找机会再报复回去,可看到朝寒要自杀时,她便彻底装不下去了。 “我从来没有真的想过要你死,可你却是真的想要杀了我。” 朝寒笑容消失。 酒允又道:“可是看在你想与我一起死的份上,我突然觉得一切都值了。”她要的从来都是朝寒,除朝寒以外,世无所爱。 为了避免反噬,二人散尽修为,自断仙脉,成了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一员。这辈子已经不长,且看当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