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节 ?  ?本书名称: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本书作者: 寒月静 本书简介: 【正文完结】【番外随机掉落】 无限流系列文预收《伊甸园游戏》《巴别塔游戏》《主神在无限世界里当万人迷》求收藏~ *清冷出尘病美人x桀骜深情少年帝 【本文文案】 温久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好容颜,是闻名京城的病美人,还有桩令世家女称羡的好姻缘—— 和镇北侯府的小侯爷谢怀蔺指腹为婚。 京城所有人都知谢小侯爷待温久极好,不仅不嫌弃她是个病秧子,还跟个宝贝似的宠着护着,眼里除了温久再无旁人。 谢怀蔺对她这样好,温久却在镇北侯府横生变故后毅然决然与他和离,转头当了暴君的皇后。 然而封后大典当天,四十万大军压境,温久眼睁睁看着那个曾是自己夫君的男人一剑刺穿暴君的胸膛,用染血的手捏住她的下颔—— “你想嫁给谁?我的——夫人。” * 谢怀蔺在岭南厮杀的那些日子里,曾有人撞见他死死攥着一纸和离书,在睡梦中咬牙切齿地反复念着温久的名字。 众人皆想:他定是恨极了温久。 一朝江山易主,谢怀蔺推翻残虐无道的暴君,黄袍加身,登基为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狠狠报复对自己始乱终弃的病美人时,他却将温久迎上了皇后之位。 那个杀伐果断的新帝单膝跪地,吻着美人洁白的手背,哑着嗓音哀求—— “岁岁,别再抛下我了。” *他自尸山血海挣扎走出,只为夺回唯一的妻 【阅读提示】 1.朝代架空 2.女主和离有苦衷,1v1双c,结局he 3.暴君是男二,阴鸷偏执,病娇属性的疯批一枚,不是什么好人 4.本文两条时间线,现实和回忆大概2:1 *那是杀意凝结成的毒果,将人诱惑至罪恶的国度。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正剧 白月光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久,谢怀蔺 ┃ 配角:宋彧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新帝是病美人始乱终弃的前任 立意:双向奔赴,相互救赎 —————————— 无限流预收《伊甸园游戏》文案见下方,感兴趣的小伙伴动动手指点个收藏呀~ 《伊甸园游戏》|大女主|异能|无限流 【文案】 某年某日,世界各地一夜之间生长出水晶苹果树,各种险象环生的副本随机掉落,调查局疲于应对,不得不求助于已经隐退的侦探林冉。 林冉,曾经声名在外的名侦探,清冷卓绝,性情古怪,却鲜少有人知道她的另一个身份:无限流大佬级别玩家。 随着游戏背后的阴谋一点一点被挖掘出来,围绕在林冉身边的那些或是伙伴、或是对手的男人们,看向她的眼神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毒舌竹马无微不至的关怀,桀骜不驯的副队直球表白,口嫌体正直的总裁一掷千金博美人笑,妖孽惑众的怪盗赠她永不凋谢的玫瑰……就连游戏里的npc也对她穷追不舍。 面对一群各有所图的男人们,林冉表示:……谢邀,本人只想闯关。 * 五年前,林冉带着满身鲜血通关伊甸园游戏; 五年后,游戏再次对林冉发出召唤,将她诱惑至胜利者的王座。 杀意席卷全球,罪恶蔓延人间,这一次,林冉下定决心彻底摧毁那座虚妄的乐园。 *那是杀意凝结成的毒果,将人诱惑至罪恶的国度。 第1章 山河破1 初雪将歇,庭院积起一层薄薄的白,几点雪沫顺着倾斜的屋檐簌簌落落滚下,还未及地,便被一只素白的手接住。 倩影凭窗而立,青丝如瀑,身姿似柳,瘦弱却不减婀娜,仿佛淡墨山水融入窗外的雪景中,单是一个背影就足以令人心旌摇曳。 “小姐!” 一声焦急的呼唤惊醒画中人。 少女收回手,掌心的雪粒化作水渍,冰凉惹得葱白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转身迎向来人。 正面看去少女肌肤瓷白,映着几许从屋檐漏下的天光,甚至比窗外的雪还要白上几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琼鼻下粉润的唇色, 似一簇红梅点缀其间,媚骨天成却难掩清冷卓绝。 都说温家嫡女是京城第一姝色,即便已经看过无数次了,孙嬷嬷仍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少女夺人心魄的美。 “何事?” 直到清泠的嗓音响起,孙嬷嬷才回过神来:“常总管来了,说是……” 她吞吞吐吐道:“那位召您进宫。” “知道了,嬷嬷为我更衣吧。” 温久合上窗,拿起方帕擦净掌心的水渍——她身子骨弱,尤其经不住寒,闺房一年当中有半载以上是密不透风的,换做平常此举定要被嬷嬷责备,只是如今有更紧迫的事在前,孙嬷嬷也无暇顾及旁枝末节了。 “听说早朝时陈侍郎公然忤逆那位,当庭就被革了官职、收押天牢了。” 孙嬷嬷一边为主子裹上毛领披风一边喋喋不休道:“待会儿进宫您态度稍微放软些,千万别触了那位霉头,惹来迁怒……” 温久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听着。 礼部侍郎陈寅是祖父的学生,在祖父去世后对温家多有照拂—— 这是第几个了? 她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可悲怆和无能为力之感同时袭上心头,差点将她吞没。 这情绪来得汹涌,她喉咙一窒,像溺水之人重获空气般不住地咳嗽,咳得眼角都泛红。 见状,孙嬷嬷连忙帮她顺气,轻拍她的脊背心疼道:“要不老奴和常总管说一声,我们换个日子再进宫?” “天子召见,岂有推脱的余地?况且……” 温久摇了摇头,好容易才止住咳嗽,声音沙哑:“我也有事找他。” 见温久坚持,孙嬷嬷便不再多言,手脚麻利地为她收拾好,主仆俩匆匆出府上了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赶去。 到了宫门前换做步行,温久让孙嬷嬷留在外面等候,自己跟随总管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了薄雪的宫道上。 快到御书房时,几个小太监合力抬着具尸体往外走,白布上的血迹触目惊心,温久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她艰难开口:“常公公,那是……” “一个不长眼的宫女罢了。” 胖胖的太监总管眯缝着绿豆大小的眼睛,轻蔑地说:“区区蝼蚁竟敢对陛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这宫里随便抓一个人来问,谁不知道陛下一颗心全系在您身上呐!” 面对温久,常总管换上一副谄媚的笑意:“那些个庸脂俗粉压根入不了陛下的眼,纵观整个京城的世家小姐,只有像您这般赛天仙的人儿才配得上陛下,更别提您和陛下青梅竹马,多年情分哪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虽说温家近几年变故频生,但眼前这位恐怕是天底下唯一能影响宋彧的主儿。 作为大朝的现任皇帝,宋彧自登基以来一直深陷舆论漩涡,毕竟谁也没想到大朝的江山会落入最不受宠的六皇子手中。 然而宋彧手段狠厉,那些质疑和反对他的人个个落得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敢挑战天子的权威。 当中有几个死得特别惨的,比如前任太监总管郭永福,这位先帝跟前的红人被一刀一刀片下身上的肉,根本就是被活活虐死的,暴君甚至还命人将他的碎肉丢去喂狗,足以见其暴虐和残忍。 想起当时的凄惨场面,常总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就是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却独独对温久展现出柔情的一面,为她空悬凤位三年,只等温久出了孝期、迎娶她为后。 常总管可不得抓住机会好好巴结? 温久对他的奉承无动于衷,目光比深冬的冰雪还冷。 “温小姐,请。” 两人走到御书房前,常总管笑眯眯地拱手:“陛下等您许久了。” 屋内燃着龙涎的苦香,炭火烧得很足,温久一进来便被温暖包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长桌之后的男人容颜昳丽,俊美无俦,只是肤色苍白,比温久这个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病人红润不了多少。 原本他正专心批阅奏折,听到动静,抬头望向温久: “你来了,久久。” 或许是笑了的缘故,又或许是流泻入室的光线掩映,在看到少女的一瞬,青年冷白的面庞因此生动了几分。 温久杵在原地没动,宋彧搁了笔,起身主动迎向她:“又是徒步走过来的吗?” 注意到她被冻红的耳朵,宋彧心疼不已,拉起她冰凉的小手试图捂热:“怎么不乘朕为你准备的轿撵?” 宋彧轻言询问,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和外界所传残虐无道的暴君简直判若两人,要不是亲眼见证他这三年间的所作所为,温久都要被他无微不至的关怀给哄骗了。 而他也确实骗了她好几年。 “礼不可废。” 温久淡淡道,不动声色地抽出被他握住的双手。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2节 “陛下召臣女进宫所为何事?” 柔软一触即离,掌心瞬间空落。 宋彧也不恼:“朕让礼部拟了几个吉日,你看看喜欢哪个,我们在过年前把婚事办了。” 相比温久刻意营造出的生疏,宋彧表现得十分亲昵,好像两人真的是一对正在谈婚论嫁的恩爱情人。 他拿起桌上的手炉递给温久,可是后者依旧无动于衷。 温久敛了敛眸,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是不是有些赶了?年关将至,要筹备的事情本就繁多……” “久久。” 宋彧打断她,嘴角再度上扬,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我已经等了三年了。” 他嘴唇很红,加之男生女相,这一笑狐狸眼微眯,充满诱人沉沦的魅惑。 看在温久眼里却与恶鬼无异。 殷红的唇色像沾了血般,唇角向两边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宛如—— 披着美人皮的野兽。 而且是只随时会扑上来、咬断她咽喉的野兽。 “老师若还在世,想必也不放心你一个人的。” 男人保持着微笑,不由分说地将精致的手炉塞进温久怀里:“早一点完婚你才能顺理成章地待在朕身边,朕也能更好地照顾你。” “……” 宋彧口中的“老师”是温久已逝的祖父——温柏,温太傅。 温氏是京城百年望族之一,又是一众勋贵当中自成清流的书香门第。而温太傅作为三朝元老,先帝少时曾任太子太傅,后又被先帝委以教导皇子们的重任,加之门生众多,可以说朝中半数以上的官员都师出其下,是以威望极高,备受读书人爱戴。 温久自幼养在祖父膝下,祖孙俩感情深厚,此刻宋彧搬出温太傅,也是料定她不会拒绝亡者的遗愿。 宋彧初即位时就指定要她当自己的皇后,当初温久以自己要给祖父守孝为由推拒,宋彧便答应延迟婚期。 本想拖延时间等宋彧改变心意,可他无视群臣的反对声浪,坚持要迎娶温久为后,真真等了三年。 如今三年孝期已满,温久知道已经无法扭转他的想法了,只能接受既定的结局。 手炉传出源源不断的热度,刺得掌心生疼,温久状似不经意地一问:“既然要成婚,总该有个长辈——不知陛下打算什么时候让长公主和臣女的二叔回京?” “久久这是在和朕谈条件?” 宋彧挑了挑眉,不等她回答便接着往下说:“不必担心,等尘埃落定朕自会亲迎长公主和温二叔回京的。” “……臣女明白了。” 见她松口,野兽收起獠牙,方才一瞬间迸发出的危险气息也随之消失殆尽。 “真乖。” 少女乖顺的模样实在惹人怜惜,宋彧忍不住伸手拢了拢她微乱的额发。 温久胃里顿时一阵翻腾,努力克制着想躲开的冲动。 “听闻早朝时陛下将陈侍郎革职,臣女斗胆问一句——” 趁他此刻心情好,温久说出这次进宫的主要目的:“不知陈侍郎犯了什么错?” “你说陈寅啊。”宋彧眉头皱起。 想到今早他让礼部尚书呈交封后大典的吉日时,陈寅那厮跳出来指责他“君夺臣妻”“罔顾伦常”,宋彧面色一沉,眼底阴翳越发浓重。 “身为臣子只管执行命令,他却目无君主、质疑起朕的决定,朕不过是给他点教训。” 看样子并不打算取陈寅性命。 温久悄悄松了口气,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陈寅是祖父的得意门生,为官公正清廉,于公于私温久都不希望他出事。 “恕臣女僭越,如今西北战事吃紧,陛下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和臣子置气……” “朕心里有数,”宋彧语气间染上烦躁,“倘若人人都像他那样当众忤逆朕的决定,那朕这个皇帝还当不当了?” 近来北方连失三郡,郢军长驱南下,大有一举攻入京城的气势,整个京城人心惶惶。加之宋彧登基以来手段狠厉,官吏积怨已久,朝局也是动荡不安。 温久知道继续劝说也是徒劳无功——宋彧针对陈寅也不光是发泄脾气,更是在杀鸡儆猴,给自己立威。 “比起这个,久久,”宋彧将温久拉到桌前,按着她的肩膀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指着摊开的宣纸道,“选个喜欢的日子吧。” 温久刚要开口,余光落在左手边散乱堆叠的几本奏疏上,大概是她进来之前宋彧正在批阅的。 她阅读速度向来很快,尽管那些折子上的字迹千差万别各有特色,内容冗长繁多,温久依然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眼: 召、谢都督、回京。 呼吸一窒。 这东西大喇喇地摆在桌上,是宋彧在试探她吗? 温久迅速收回目光。 身后之人一言不发,大概在观察她的反应,如毒蛇一般的视线令人浑身发冷,温久只觉如芒在背。 “就初十吧。” 她随手指了个日子,仿佛从始至终看的都是礼部呈上来的文书。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紧接着,宋彧俯下身,双手撑在桌面上,以背后拥抱的姿势将她圈进自己的领地。 那股反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温久竭力遏制住颤抖的冲动。 “久久。” 野兽喷洒在她脖颈的气息和接下来的话语一样阴冷。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紧张时耳朵会变得很红?” “……” “慕之在岭南的三年剿匪无数,先是镇压当地叛乱,又成功击溃了海寇,世人皆称赞谢都督是战无不胜的战神,朕的名声和他相比着实差远了呢。” 宋彧把玩着少女垂落耳侧的青丝,听上去在调侃自己,可声音却辨不出喜怒:“那帮老家伙纷纷上疏要求朕召慕之回京,说是只有他担任主帅才能退敌。久久——” 他话锋突兀一转,似笑非笑地望着温久:“你觉得呢?要他回来么?” 有段时日没听见这个名字了,温久心脏猛地缩紧,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慕之……谢怀蔺。 那个曾经是她的丈夫、却连新婚之夜都来不及度过就远赴边疆的少年。 而她三年前用一纸和离书亲手结束了这段短暂的婚姻。 宋彧维持着暧昧的姿势,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温久知道他想听什么,来之前孙嬷嬷也苦口婆心地劝她服软,但想到当下的局势…… 她闭了闭眼,再度开口时已恢复冷静。 “谢都督骁勇善战,又有和郢军交战的丰富经验,臣女认为他确实是主帅的最佳人选。” 缠绕发丝的手指骤然弯曲,温久被他扯得头皮生疼。 “郢军来势汹汹,攻入京城只是时间问题,”她语速飞快,“届时百姓们要遭殃,你的皇位也保不住……” 暗无天日的三年里,她早已学会如何安抚面前这个疯子,须臾之间便思索好了话术。 然而她低估了疯子丧心病狂的程度。 “那又如何?” “什么?” “郢军攻不攻京城、百姓遭不遭殃,这些干我何事?” 宋彧轻轻抚摸着被他拽疼的地方,语气温柔得诡异:“我只关心你我能不能顺利完婚呀。” 第2章 山河破2 婚期最终还是定在了温久随手一指的日子,腊月初十。 前线战事告紧,形式越来越严峻,封后大典的筹备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宋彧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只在乎这一件事,即便国之将亡也未能动摇他的决心。 宋彧是真的疯魔了。 早知会造成今天的局面,当初说什么也要阻止祖父收他为学生。 记忆里的少年温和谦逊,和如今的暴君判若两人,温久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站在祖父身后,眉梢微耷,笑容羞涩腼腆,或许就是因为那副良善模样实在过于人畜无害了,她才会一时心软,引狼入室。 温久抚摸着信纸上熟悉的字迹,墨水随时间的流逝早已变得干硬。 祖父,原来我们都看走了眼。 “果然在这。” 孙嬷嬷端着药走进书房,丝毫不意外温久会出现在这里——这孩子打小一遇到烦心事就喜欢往书库跑,自从三年前温太傅去世、温大公子失踪,温久跑书库的次数更勤了,有时一待就是一整天。 温久先将信件小心翼翼地收起,然后才端起药碗小口小口地抿着,速度虽慢,眉头却皱都不带皱一下。 换做别家小姐早就撒娇耍赖不肯喝了,而病弱如温久早已习惯了忍常人不能忍之苦,此刻端着药碗的姿态从容优雅,不像喝药,倒像在品一盅甜汤。 孙嬷嬷满意地看她把药喝尽,见温久扶额,便知她头疼又犯了,于是挽起袖子开始帮她按摩头部。 “听说郢军已经渡江南下,城里好多人都开始收拾包袱准备跑路。” 手上忙活,孙嬷嬷嘴上也没闲着:“您说陛下到底怎么想的啊?要是郢人真的攻打入京,光凭禁军守得住城吗?” 温久宽慰道:“郢人骁勇,但我朝禁军也不是吃素的,只要万众一心,京城又岂是说攻就能攻下的?” “唉,”孙嬷嬷叹了口气,“这个年恐怕难熬喽。” 其实温久也明白,自己的话并不具有说服力。 一来大队人马都调往前线,导致后方守备空虚,光凭剩下的三万禁军首先在数量上就不占优势;二来……苛政之下百姓怨声载道,人心不齐,退敌谈何容易?”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3节 孙嬷嬷不无叹息地说:“要是谢小侯在就好了,别说攻打入京,郢人连踏进大朝的机会都没有……” “嬷嬷慎言。” 温久轻叱了一声,孙嬷嬷反应过来,作势打了自己一嘴巴:“瞧老奴这嘴……” 府中大概率有宋彧的耳目,因此有关那人的一切都成为禁忌。 温久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荷包,感受到布料之下尖锐的棱角时稍稍安心。 那个人身在千里之外的岭南,没有皇帝的召见永世不得入京,光是提及他的名字宋彧就怒不可遏,又怎么可能让他回来? 看温久神情黯淡,孙嬷嬷连忙转移话题:“对、对了,今早宫里送来了嫁衣,您试下合不合身。” “不必了。”温久不假思索地拒绝。 “这怎么行?万一尺寸不合适,现在改还来得及……” “合身与否,我都得嫁给他不是么?” 孙嬷嬷愣住,温久却没有进一步解释。 她和宋彧的婚事本就荒谬,于她而言不过是在履行契约,宋彧也清楚这一点,只要她人到,便不会在意旁的细枝末节。 至于嫁衣……三年前她已经穿过最合身的了。 - 腊月初十,封后大典。 时间虽然仓促,但宋彧命人准备得面面俱到,皇后应有的规制一样不少。 两侧卤簿仪仗像在押解犯人似的,就这样簇拥着她前行。日光被不知何时翻腾成形的阴翳遮蔽,风又急又大,头顶凤冠沉重压颈,温久缓慢行走着,每一步都迈得艰辛。 漫长的汉白玉台阶出现在眼前,温久驻足,抬眸仰望高台之上立着的那人。 宋彧身着绛红冕服,逆光的缘故面容有些模糊,他站在那里,薄唇微启的同时朝她伸出手,似乎要把她拽入深渊。 “久久,过来。” 温久平复了下气息,正欲抬足时—— 轰! 远处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怎么回事?雷声吗?不、不对,因为紧接着又传来好几下更闷更重的巨响,那声音一声大过一声,整个京城都在震颤。 底下观礼的朝臣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在彼此眼中看到惊恐之色。 “发生什么了?难道是郢军攻进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不是才渡江吗,前线干什么吃的?” “陛、陛下!” 一位将领模样的人惊慌失措地冲进仪式现场:“郢军突袭!第一道城门已经被攻破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骚动更甚,浓浓的不安很快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听到这个消息,温久并未像其他人那样胆战心惊,她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脑海里接连闪过好几条策略。 “陛下,”左相急切道,“当务之急是撤离出宫,先转移去淮阴…群衣无尔尔七5二八一…” “你们要弃城逃跑吗?” 温久难以置信:“西北连失三地已是奇耻大辱,今日若是退了,往日再无重返京城、收复失地的可能!” 三万禁军尚能抵挡一阵,只要撑到大部队赶来,里外夹击定能退敌,哪曾想这些人竟要不战而退? 左相被呛了个正着,难掩狼狈。 在场都是老谋深算的人精,哪里会不知今日一退就是把宋氏江山拱手让人,但要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守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将士的命也是命,敌众我寡的情况下,难道皇后娘娘要让三万禁军白白送命吗!” 他本来就和温太傅不对付,此刻说话也不客气,一顶高帽扣下来,与他对峙的少女脸颊瞬间涨红。 “我……” “臣也同意守城。” 百官之中,唯有一俊朗青年挺身而出,以他为首的许多年轻官僚也纷纷应是,仔细看,他们眼中还有针对宋彧的愤懑。 温久匆匆扫了青年一眼,目光没有多做停留。 青年朝宋彧拱手,掷地有声地说:“郢军渡江而来,舟车劳顿,而我军养精蓄锐已久,但正如久……皇后娘娘所说,撑到援兵到来就是胜利。” 左相狠狠甩袖喝道:“黄口小儿!有勇无谋!” 他再次对阶上岿然不动的男人说:“陛下,事不宜迟,还是赶紧撤退……” “久久,过来。” 宋彧对百官的争吵置若罔闻,向一身凤冠霞帔的少女伸出手。 温久顿时头皮发麻。 “过来。” 宋彧又重复了一遍,仍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 这种紧要关头忤逆他并无好处,温久提起裙摆,脚步沉重地登上高台。 “阿彧,”她刻意放软了语气,“守城士兵撑不了多久的,让禁军迎敌,好吗?” 久违的一声“阿彧”让男人心情大好,他怜惜地抚平少女紧蹙的眉心,温声道:“皇城在哪建都是一样的,退至淮阴可保性命无虞,久久,你真的要留下来吗?” 没时间磨蹭了,温久语气越发焦急:“跑又能跑多远呢?陛下身为天子,怎能弃一城百姓于不顾?!” “守不住怎么办?” “若是守不住……” 腊月的凛凛寒风吹乱少女的鬓发,她一袭红衣傲然立于天地间,迎上宋彧幽沉的目光: “当以此身,殉山河。” 她语气平静,没有太多抑扬顿挫却气势逼人。 空气凝固住了,方才还争论不休的百官安静下来,或许是被少女的气魄震住,默不作声地等待一个决断。 宋彧低声笑了, 眼前的少女外表病弱易碎,仿佛风吹就倒,偏偏心性坚韧似松竹,再大的风雪也无法轻易压折她的脊梁。 这独一份的气质放眼京城贵女也是绝无仅有,让众多世家子深深迷恋的同时又不敢亵玩。 可他宋彧不是什么圣人君子。 昔日埋藏的疯狂念想一旦见光就收不住,他爱极了温久这副傲骨铮铮的模样,爱得……忍不住想折断她。 “整备军队,迎击吧。” 话是对前来通报的将领说的,宋彧的视线却依然锁定在温久身上。 百官知趣地闭了嘴,温久还没来得及喘息,宋彧话锋一转:“仪式继续吧。” “什么?”她愣住,随即反应过来,“阿彧,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你后悔了?”宋彧语气骤冷。 “不是、等风波过去再继续婚礼也不迟……” “朕随时能让禁军撤退。” 单凭一句话就让温久妥协,她咬了咬下唇,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远处号角声不止,城门处的撞击还在持续,禁军能抵挡多久呢? 一炷香?两炷香? 温久默默计算着,跟随宋彧祭列祖、拜天地,心却不在此处。 “来,久久。” 走完一套流程,宋彧高兴得像个得了饴糖、心满意足的孩子,拉着温久登上宫墙。 右卫将军看到他,大惊失色:“陛下,这里太危险了,您快下去。” 他们守城已经是殚精竭虑,再分不出多余的心思保护皇帝,这会儿上来不是给他们添乱吗? 纵使心中不满,只要宋彧在位一日,他们就只有服从的份。 宋彧不理他,对温久道:“这里是不是看得比较清楚?” “报————” 满脸血污的将领飞奔而来:“第、第二道城门也破了!” 即便没有通报,底下的战况也一览无余。 郢军已经捣破城门、直奔皇宫,街道两旁的摊贩被掀翻,黎民四处逃窜,马蹄声中混杂着尖叫和哭喊——生活了十九年的安稳和平的京城,顷刻间化作人间炼狱。 温久看在眼里,痛彻心扉。 看这情形,是等不到援军到来了。 “怕么?” 宋彧的表情似在看一出逼真的戏剧,仿佛即将覆灭的不是他的江山。 苍生在他眼中不过蝼蚁,将士赴汤蹈火也只是游戏。 大朝会迎来今日这般结局,皆拜他的暴.政所赐。 温久深吸一口气,儿时的最后一丝情分也燃烧殆尽。 “德、不、配、位。” 委曲求全三年整,她终于说了一句真心话。 “嗯,久久说得对。”宋彧轻笑了下,爽快承认。 他并不在乎这片山河,毋宁说是憎恨,这个国家、这个皇朝、还有流淌在他身体里的血液,都令他恶心。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4节 可若是不当这个皇帝—— 他就永远没有机会得到温久。 “狗皇帝!纳命来!” “危险!”右卫将军惊呼。 一支流矢呼啸而来,宋彧微微偏过头,但还是不慎被划伤了脸颊。鲜红的血液汩汩流下,滴在大红喜服上消失不见。 攻城车不断撞击皇城的朱门,云梯被斩落,很快又有新的架上来。 刀光剑影中,宋彧突然招手让战战兢兢的常总管呈上一壶酒。 意识到杯中之物为何时,温久变了脸色:“宋彧,你……” 宋彧但笑不语。 方才少女说要以此身殉山河,但这肮脏的王朝并不值得她殉葬。 真要殉的话……陪他一个人共赴黄泉就够了。 “繁文缛节可以省,交杯酒总要喝的吧。” 他亲手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之一递给温久。 正在这时,有别于郢军的号角声响彻京城,乾坤大街的尽头,一支铁骑势不可挡地破开敌军,飞扬的鲜红旗帜上绣着大气磅礴的一个“谢”字。 恍惚间,温久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是他吗?但……怎么可能? “援军!是援军来了!” 守城将士们喜出望外的欢呼将温久拉回现实,她眼眶微热。 祖父,你看到了吗?我们守住了这片山河。 看清旗帜上的字后,宋彧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朝温久走近几步。 温久心里咯噔了下:“宋彧?” “久久,听话,把它喝了。”宋彧把毒酒递送到温久唇边。 温久用力打掉他的手,酒杯应声落地,叮铃哐啷滚出去老远,杯中酒液也洒了一地。 “宋彧!你清醒点!援军已经来了啊!” 然而宋彧眼尾猩红,前一刻的温柔荡然无存,他掐住温久的脸,举起属于自己的另一杯酒,这次竟想用灌的。 “唔!” 就在温久拼命挣扎时,又一支羽箭撕裂空气而至,力度明显强于上一支数倍,快而准地射穿了宋彧的手掌。 宋彧吃痛,摔落了酒杯。 “陛下!”常总管惊声尖叫。 援军之中有一人弃了胯下骏马,借力云梯,运着轻功几步便上了常人难以攀附的城楼,甚至在登墙的同时还能顺手斩杀几个郢兵。 禁军还没从变数中缓过来,只听“噗嗤”一声,来人毫不留情地一剑捅穿暴君的胸膛。 “唔、咳、咳咳咳……” 从宋彧的桎梏中解脱后,温久跌坐在地,努力平复紊乱的呼吸。 凤冠早已掉在一旁,发髻散乱,嫁衣也乱糟糟地铺散于地,她现在的模样想必狼狈至极。 一双玄色镀金战靴停在她面前。 是……谁? 温久刚想抬头,下巴就被人捏住,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来者红袍银甲,身材颀长,墨发高束成马尾,随着他倾身的动作小幅度摇晃。 男人肤色白得不像行军打仗之人,五官比三年前深邃了些,更显他姿容俊逸,气度非凡。 这张脸,曾经最为熟悉,此刻又最为陌生。 少女身上的嫁衣红得刺眼,男人面无表情地半蹲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拂去她脸上的血污。 “你这是要嫁给谁?我的——夫、人。” 第3章 山河破3 这一剑直接贯穿了宋彧的胸膛,禁军大惊失色的同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看向男人的眼神充满敬畏。 前镇北侯世子,现镇南都督——谢怀蔺。 谢家父子曾是令郢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即便侯府已经倒台三年也声望不减。此次两国交战,大朝节节败退,以至于朝臣接连上疏、百姓纷纷请愿调谢怀蔺回京迎敌,怎奈宋彧坚决不允。 如今谢怀蔺率重整旗鼓的谢家军拯救了危在旦夕的京城,威望只会增不会减。 江山……怕是要易主了。 温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阔别三年的重逢会以这种形式上演。 眼前的男人脱去少年时期的稚气,飞眉入鬓,目若朗星,五官英俊立挺,偏偏上扬的眼尾又中和了冷峻的气质,平添一份疏狂与不羁。 他比三年前高大成熟了许多,身上银甲反射着苍冷天光,靠近时带着森然的寒意,压迫感也如山倾铺盖而来。 “你……” 面对百官还能言善辩的少女突然失了气势,喉咙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似乎连唤他的名字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然而男人接下来的话像一盆冰水迎头浇下,湮灭了胸腔里汹涌翻滚的杂乱情绪。 “你这是要嫁给谁?我的——夫、人。” 这一声“夫人”和新婚时的柔情蜜意截然不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能听出讽刺的意味。 是啊。温久抿唇不语。 他们已经和离了。 是她主动提出,并亲手写下的和离书。 她将视线撇到一旁,以近乎逃避的姿态躲开谢怀蔺的逼问。 男人手指修长滚烫,带有薄茧的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脸颊,激起肌肤一阵颤栗。 谢怀蔺轻轻捏住她的下颚,在看到雪肌上几道明显的掐痕时,瞳孔骤然缩紧,回想起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他再也无法故作冷静,双眸逐渐染上怒气。 他转身和罪魁祸首对视,这一瞬间涌现的杀意哪怕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 九五之尊狼狈地跌坐在地,捂着伤口,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源源不断地渗出。 那一剑虽然避开了要害,但被捅穿胸膛的滋味并不好受,宋彧的脸色苍白如纸,他剧烈咳嗽了几下,呕出大口的鲜血。 痛苦至斯,他竟然还能扯出笑来。 “慕之。” 他迎上谢怀蔺的目光,语气寻常得像在问候一位经年未见的故友。 “无诏入京——你这是要反吗?” 对话的走向陡然一变,在场的人纷纷打了个激灵,斜眼偷看谢怀蔺的反应。 这位天之骄子出身世代忠勇的镇北侯府,在经历了家破人亡、自己被贬的苦难后,还会选择守护宋氏江山吗?就连旁边那位倾国倾城的皇后,曾经也是谢怀蔺明媒正娶的妻子——试问夺妻之仇,天下间有几个男人能忍? 暴君已成刀俎上的鱼肉,反或不反,皆在谢怀蔺一念之间。 “还是说……”宋彧有些吃力地吐出字句,眼底尽是挑衅之意,“你是特意赶回来参加朕和久久的婚礼?” 此言既出,谢怀蔺握在剑柄上的手指猛然收紧,未干的红色液体滑过剑锋,凛凛寒光泛着浓烈的血色杀意。 “都督冷静!” 温久察觉到他的变化,飞扑到宋彧身前挡开两人:“郢人尚在境内,江山此时无主恐会引起军心动荡,还望都督刀下留情。” 宋彧不能死。 至少不能是现在。 她螓首低垂,刻意避开了视线相交,谢怀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只能看到她孱弱的双肩微微颤抖。 记忆中这是少女第二次责怪他不够冷静,只是那时她单纯在为他担心,而不是替别的男人求情,语气也不像现在这般疏离,责备里暗含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嗔—— “谢怀蔺,你怎就如此冲动呢?” 许是那声“都督”过于刺耳,又或许是她维护宋彧的姿态太碍眼,谢怀蔺眉心烦躁地皱起。 “四哥!” 一个少年匆匆跑了上来,打破僵局。 温久抬眼望去,那少年眉清目秀,模样俊俏,也穿着一身盔甲,长相和谢怀蔺有几分相似,只是个头稍微矮些,年纪估摸着只有十四五岁。 他叫谢怀蔺四哥,是谢氏本家的孩子吗? 温久正暗暗思忖着,却见那少年恶狠狠地瞪了过来,毫不掩饰对她的嫌恶。 “四哥,你也太胡来了,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伤呢。”少年埋怨道。 他哥本来在阵前领兵,离宫门还有好一段距离的时候,看到那女人有危险就不顾一切地运内力飞跃上城楼——四下箭矢横飞,差点就成了敌人的活靶子。 谢怀钰越想越气,又气愤地瞪了温久一眼,好像在说一切都是她的错。 “我有分寸。” 比起咋咋呼呼的堂弟,谢怀蔺要淡定得多。 世人皆称赞他雄韬武略,是战无不胜的大都督,他自己也以为在战场上可以永远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可当看见少女身处刀光剑雨中,身旁的男人正强迫喂她喝什么东西时,名为理智的琴弦在瞬间崩断,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谢怀蔺甚至忘了自己周围的千军万马,没有一丝犹豫地冲上去救人。 ——哪怕他要救的人,曾经毫不留情地抛弃了自己。 “城内的郢人已经清剿干净了,剩下的皆从北门逃窜,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谢怀钰询问兄长。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5节 “追,”男人点头首肯,“郢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势必乱了阵脚,我们要趁此机会切断他们的退路,以免对方反扑。” “我也去!”少年立马响应。 “你留下。” 谢怀蔺无视弟弟的不满。 “把她……” 他的目光落在温久身上,又飞速挪开,像被少女以身相护宋彧的画面烫到般扭过脸,薄唇微启:“……把深明大义的温小姐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大概是为了报复,他特意对昔日妻子用了“温小姐”这一拗口的称呼,又加重了“深明大义”这几个字,任谁听都会觉得讽刺意味十足。 谢怀钰本想再争取一下上前线的机会,但看兄长阴沉着脸,顿时不敢忤逆,指着在众人对话间隙陷入昏迷的宋彧问:“那他呢?怎么处置?” 谢怀蔺轻嗤:“自然是照温小姐的意思办。” 他交代完事项便转身离去,像是一刻也不愿多待,火红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谢家兄弟是一点都不把皇帝放在眼里,朝臣听得心惊肉跳,不约而同担忧起王朝改姓后自己的出路,同时向温久投去可怜和看好戏的目光——依谢怀蔺这满是刺的态度,这位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喽。 可惜啊,可惜。她当初抛弃谢怀蔺的时候,可曾想过后者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温久垂着头,眼眶热了又红,红了又热,但到底没落下泪来。 有什么好哭的呢? 谢怀蔺对她有怨有恨都是应该的,三年前送出那封和离书、当着谢怀蔺的面摔碎定情玉佩时不就该预料到今日的局面了吗? “你还要在地上趴多久?”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谢怀钰啧了声,从表情到语气都充满了不耐:“难道还等着我扶你吗?” 少年的厌恶不加掩饰,温久默默地站起,抚平裙摆的褶皱后挺直脊背。 她鬓发微乱,凤冠早就不知掉哪儿去了,明明是一副狼狈的模样,可一举一动有条不紊,那淡墨的瞳仁平静如夏季的莲池,又似淬了坚冰的冬日湖水。 被那清冷的目光注视着,谢怀钰反而觉得自己才是惹人发笑的丑角。 先前他带着成见,认为抛弃四哥的女人定是面目可憎的,然而真正见到温久的容颜后才知四哥为何会对这个女人死心塌地。 谢怀钰不得不承认,温久是他长这么大遇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她的美丽不仅体现在皮相,更多是那由内而外独一份的清冷气质,宛如汲取仙露而生的天山雪莲,清而不媚,娇而不艳,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足以摄人心魂。 温久的视线让谢怀钰脸上发臊:“你你你看、看什么看!” 然后他想起兄长交给自己的任务,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还杵着作甚?非要人三催四请才肯动吗?” “抱歉。” 城楼风大,温久一开口就忍不住掩唇低咳。 少女的声音似山泉涓涓流淌,虽然因咳嗽而略微沙哑,但并不会减损清泠悦耳的音色,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带着丝丝凉意窜入听者心扉,酥麻感直冲向天灵盖。 她一咳眼尾便跟着泛红,所谓病弱西施大抵如此,这副羸弱仙姿不知让京城多少世家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何况谢怀钰一个从小与枪棒为舞的兵家子弟? 四哥就是被这副表象蒙骗了吧? 谢怀钰暗骂自己没出息,别过脑袋——他不是四哥,才不会轻易被美色蛊惑了去。 “快点跟上!拖拖拉拉的,浪费小爷时间!” 仿佛为了给自己增加底气,他故作凶狠,换成一般姑娘早被吓得花容失色、泪眼花花。 温久面上未变,默默地跟上少年,迎面撞见几个合力抬着担架的宫人。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将浑身血污的宋彧搬上担架,大势已去的暴君双目紧闭,不知生死。 “他……”温久忍不住开口,“你们打算把他送到哪里?” 她问这个问题并非出于担忧或起了恻隐之心,而是围绕宋彧还有诸多悬而未解的谜团,牵扯了无数人的性命。 可听在谢怀钰耳中完全是另一番风味。 这个移情别恋的女人…… 谢怀钰咬牙切齿地暗想。 得亏是自己听见,要是四哥听到这番话又要伤心了。四哥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可她心心念念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真是好一个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女人。 “成王败寇,当然是草席子一卷丢乱葬岗啊。” 初生牛犊不怕虎,谢怀钰满不在乎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他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充满恶意地说:“既然你那么关心宋彧的死活,就去给他殉葬呗——皇后娘娘。” 这话说得难听,再怎么好脾气的人也该动怒了吧?谢怀钰抱起双臂,得意洋洋地等着温久发作。 然而温久并不生气。 “谢小公子慎言。” 对方只是个半大的少年,跟孩子自然是没什么好计较的,谢怀钰怎么贬损她都无所谓,但身处深宫,有些话说得,有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宋彧毕竟是大朝名义上的皇帝,方才的话谢小公子以后莫说为好。” “你!” 本想撕开她故作清高的面具,没想到反被教训,谢怀钰顿时气急败坏。 身为族中末子,父母溺爱不提,兄长们也处处让着他,除了四哥再没别的人敢对他说教,温久凭什么摆出长辈的姿态教训他? “嘴巴长在我身上,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凭什么管我?” “你能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吗?” 温久冷冷地反问:“谢氏满门忠烈,你确定要因口舌之快让家族被扣上乱臣贼子的罪名遗臭万年吗?” “我……” 谢怀钰哑然。 不得不承认,温久说的有道理。 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孩子,谢怀钰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但又断不可能向温久承认自己错了,他哼了声,大踏步向前走,也不管温久跟不跟得上。 明摆了是在怄气。 温久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 第4章 宫苑深1 谢怀钰将温久带去的地方是皇后寝宫,看到“青鸾殿”几个字时,温久一愣:“这里……” “你不是宋彧的皇后嘛,从哪来就回哪去。”谢怀钰讥讽道。 四哥只让他安顿好温久,至于安顿在哪、具体怎么安顿,既然没细说,自然不在他操心的范围。 事情办完,他只想尽快逃离这讨厌的女人,临走前不忘语带威胁地警告:“劝你识相些,别去碍四哥的眼。” 青鸾殿的宫人面面相觑,见谢怀钰态度如此之恶劣,心道江山果然要易主了,这位好歹是位皇后,谢怀蔺说话竟如此嚣张。 他们偷偷打量着温久,流露出可怜又鄙夷的神情。 谢小公子的态度基本代表着都督的态度——抛弃了未来皇帝,可想而知温久的日子是不好过了。 望着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温久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万般皆报应。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室内,刚迈进门槛便眼前一黑,脚下跟着踉跄。 温久慌忙扶住门框,努力稳住身形。 从封后大典到敌军兵临城下,再到九死一生以及与故人重逢,一番经历令她身心俱疲,方才和谢怀钰对话全靠意志力强撑。 她又弯腰剧烈咳嗽了几声,外面的宫女不知是没听见还是装听不见,竟无一人进来询问她的情况。 喉咙涌上的铁锈味赶走了几分眩晕,温久摸索着走到榻前,费力地坐在大红锦被上。 身体得到片刻放松,先前压抑着的那些情绪再次泛起波澜。 谢怀蔺回来了。 这个事实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手指艰难地移动到腰间,层层叠叠的嫁衣之下隐藏着一个小巧的藕色荷包,她用力攥住。 即便有布料相隔,指尖传来的尖锐触感仍足以令她得到片刻清醒。 那个人又救了她一次,从宋彧手中。 十三岁那年,少年如灼灼烈日照耀了她的生活,而今又穿透京城的阴翳,为风雨飘摇的山河带来新的曙光。 谢怀蔺耀耀如昨,她却被黑暗侵蚀太久,已经失去站在太阳下的资格了。 烛火跳跃,倒映在床帐上的残影不断伸长变化,拉拽着思绪回到三年前那天。 …… “温久,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少年冒着被砍头的风险从岭南一路疾驰入京,温久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惊惶的一面。 哪怕家破人亡、丢了爵位,谢怀蔺也没有像这般失魂落魄过。 仿佛溺水者失去最后的稻草,又像惨遭主人抛弃的幼犬——狼狈、脆弱、不堪一击。 “有人逼你对不对?” 少年攥紧揉皱了的和离书,那双能轻而易举握住沉重兵器的手此刻颤抖不已。 “别怕,告诉我,是哪个混账逼你……” “没有人逼我。”温久淡声打断,“我也没有任何迫不得已的苦衷。” 她顿了顿:“与你和离是出于我自身的意志。” “为什么……” 谢怀蔺仍不相信,只当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他神色焦急,声线颤抖,近乎卑微道:“久久,我不会让你等太长时间的,给我两年、不,一年,只要一年我就能荡平岭南贼寇……” “谢怀蔺。”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6节 只轻唤了他的名,便让处于激动中的少年气焰全无。 “并非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是我不想等你了。” 对比少年剧烈的情绪起伏,温久始终不痛不痒:“陛下虽然给了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可朝野上下的质疑并不会就此了无声息,连带温家的立场也变得暧昧,若继续维持你我的婚姻,只会将温家推向风口浪尖。” 她语气温柔,说出的话却刀刀剜心。 “慕之,我得为温家考虑。” 见少年沉默,温久缓了口气,继续说:“而且仔细想来,我对你的感情真的是喜欢吗?或许只是被你的与众不同吸引,你又对我那般好,所以才……” “我不信。” 堂堂八尺男儿,此刻竟忍不住哽咽。 谢怀蔺定定看着面前的少女:“温久,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不信你是真的想与我和离。” “啷——” 玉石撞击硬物的清脆响声。 温久将两人的定情玉佩用力摔碎。 “如此,还不足以证明我的决心吗?” 她冷声问:“我承认对你有过动心,可和温家相比,那点微不足道的私情又算得了什么?” 少年的眼眶肉眼可见地迅速泛红。 “是我食言在先,你要怨我恨我都是合情合理的。”温久深深拱手行礼。 她将头垂得很低,双眸似干涸了的水井。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在此祝君鹏程万里、前路顺遂。” …… 远处传来的鸡鸣将温久惊醒。 许是太累的缘故,她竟然直接和衣睡倒在陌生的床榻上。 眼角的湿润感告知了方才的梦境,温久坐直身体,感到一阵迟来的冷意。 炭盆里只剩一点火星在挣扎,她迈着依旧沉重的步伐向外面走去,想让下人帮忙添些炭火。 然而外间一个人都没有,守夜的宫女早就不知到何处偷懒了,大概谁也不想伺候跌落枝头又一身病气的凤凰吧。 温久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亲人离散,她早就学会了靠自己。 屋内又冷又闷,她索性推开门透会儿气,不料走没几步便撞上一堵坚硬的人墙。 “你……” 冷不防撞进硬邦邦的胸膛,饶是温久再冷静再理智,大半夜的看到一个男人杵在自己门前也不禁生出怯意。 下一刻,当熟悉的清列气息钻进鼻腔,她立马分辨出了眼前之人。 谢怀蔺身上银甲未褪,比白天又多了许多血痕,除了血腥气还带着刺骨的寒意,整个人跟冰雕似的。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看样子逃窜的郢兵都抓住了,但后续要务应该还有很多,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自己的寝殿外呢? 谢怀蔺默不作声,将少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夜视能力极好,能清楚分辨出少女的身形和动作,方才分明可以避开的,却不知出于何种理由保持原地不动,任凭少女撞进自己怀里。 这种空洞被填满的感觉有多久没体会到了呢? 可也只有一瞬而已。 少女认出他的身份后,立马后退撤出他气息笼罩的范围。 “这么晚了,都督怎么在这里?” 又是这如同对待陌生人的语气。 谢怀蔺心脏一紧,又开始揪疼,同时注意到她还穿着那身该死的嫁衣。 “这衣服,”他无法抑制妒火,开口便咄咄逼人,“你打算穿多久?” “什么?” “就这么舍不得吗?” 就这么——舍不得宋彧吗? “不是……” 经他提醒,温久才注意到自己尚穿着凌乱的嫁衣,裙子多处沾染血迹,几个时辰过去已变得干涩冷硬。 “发生了太多事,忘了换……”她讷讷道。 刚做了那样的梦,她面对谢怀蔺总有些理亏和歉疚。 “主子忘了奴才也忘了不成?孙嬷嬷莫不是老得连这点记性都没有了?” “嬷嬷并未随我入宫。” 孙嬷嬷待她如待亲孙女,无辜遭人指责,温久解释的语气也不由得强硬了些。 伴君如伴虎,温久不愿嬷嬷一个老人家陪自己担惊受怕,况且宋彧掌控欲极强,这些年使尽各种手段将她和亲近之人分开,只留下一个上了年纪、相对没有威胁的孙嬷嬷。但那个疯子变幻无常,保不齐会突然出手,所以出嫁前温久特意让孙嬷嬷留在温府,为的就是打消宋彧的疑心。 嬷嬷是温久的奶娘,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温久身边半步,自然是不肯的。温久劝慰她宫里有的是人照顾自己,让她替自己看管府邸,老人家这才勉强同意。 谁曾想事态转变得如此之快,一朝失势,宫人也不会上赶着伺候她,看样子是打算让她在青鸾殿自生自灭吧。 少女口吻冷淡,谢怀蔺哼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作甚?” 要论这点他不也一样吗? 温久心下腹诽。 “出来透透气。” 尽管直接原因是宫人怠慢,但温久并不打算跟谢怀蔺诉苦。 过去祖父常教导她,不能轻易向别人展示自己的脆弱——就让她维持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吧。 “更深露重,都督请回吧。” 说完这句话,温久没去看男人的反应,直接转身回到寝宫,每一步都走得坚定从容,丝毫未显拖泥带水。 两扇殿门慢慢合拢,少女姣好的容颜消失在逐渐闭合的缝隙后。 谢怀蔺捏紧拳头,冬夜的冷意窜进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冻住。 没有问他为什么来,对过去更是避而不谈,从始至终温久表现出的态度都只是把他当做陌生人,客气疏离,摆明了不想与他有任何关系。 就像三年前那样。 她毅然决然从这段感情抽身,徒留自己被困在过去的泥沼,可悲又可笑。 进了内殿,温久像被抽干了浑身力气,顺势跌坐在地。 炭火已经完全熄灭了,她将自己蜷成一团,然而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轻颤。 裙子在脚边胡乱散开,凝结大朝最优秀的绣娘之力缝制出的这件嫁衣,本该成为后宫之主身份的象征,却未能履行完它的使命,仅用一天便破败不堪。 再华贵的衣裳,染了血污也会沦为一堆废布。 温久开始动手解衣,随着衣裙一层层剥落,她内心深处生出浓烈的自我厌弃。 哪怕被世人轻蔑以对,哪怕遭谢怀钰恶言相向,都敌不过昔日爱人一句“就这么舍不得吗”。 ——至今还穿着嫁衣的自己,在谢怀蔺眼中大概是个贪恋后位的虚荣之人吧。 第5章 宫苑深2 翌日清晨,温久是被一阵争执声吵醒的,外面传来好几个人的声音,内容听不清楚,从音量判断似乎吵得很凶。 她撑着床榻,慢慢坐起身。 虽然封后大典意外中断,但青鸾殿的起居用品应有尽有,因使唤不动下人,她只能打来清水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又翻出一套干净的寝衣换上,折腾完已经是后半夜了,最后筋疲力尽地倒在枕头上沉沉睡去。 好在睡了一觉精神稍微好了点,头也没有那么痛了。 温久环顾室内,发现褪下来的衣服不知被谁整齐叠好,灭了的炭火也好好燃着。 是哪个宫女进来帮忙过吗? 疑问很快便得到解答—— “叫你们准备早膳,你们就拿来了这些?这是能给贵人吃的东西吗?” 一道上了年纪但中气十足的女声——是孙嬷嬷,可她怎么会在宫里? 温久正奇怪着,另外一道年轻点的女声紧接着道: “有得吃就不错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挑三拣四呢,也不看看现在掌权的是谁。” “你这是什么态度?那里头可是皇后娘娘……” “娘娘?” 宫人们一齐发出嗤笑:“皇帝都要换人当了,她算哪门子娘娘?” “就是就是,鸠占鹊巢,指不定过几天就被那位赶去冷宫自生自灭了!” “你、你竟敢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信不信我掌你的嘴?” “有本事你就试试看啊!你个老不死的,我们难道怕你不成?” “你以为我不敢吗?打的就是你这个欺主的小蹄子……” “嬷嬷。” 温久及时出现阻止了这出闹剧。 “小……娘娘,您醒了?”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7节 看到温久,孙嬷嬷连忙收回正要挥出去的巴掌:“老奴……” 温久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然后转向挤在殿外的宫人们。 被那双平静的淡墨色眼睛看着,宫人们心虚地低下头,只是脸上还写满了不服。 “你们不愿伺候我,我也不强求。” 温久声音不大,但保证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是走是留皆由你们自己选择,我不会干涉你们的行动,也希望你们别来打扰我的生活——我温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少女静静立在阶上,身子骨单薄却威慑力十足,说出口的话却让宫人纷纷打了个寒颤,不敢当着她的面造次。 “进去吧,嬷嬷。” 言尽于此,温久扔下不知所措的众人,和孙嬷嬷一同回到寝宫。 “这群见风使舵的狗东西!辰时了还懒懒散散的,老奴催他们准备早膳,结果他们就送来了这些!” 食盒里装的是朴素的白粥和几道小菜。 “比咱们府里的都差!分明是直接拿下人的饭菜来打发小姐您了。” 孙嬷嬷越想越气:“只要大朝国号一日不改,您就是大朝名正言顺的皇后,就是主子,他们怎能这样对您?” “好啦好啦,吃食而已,能果腹就行,我也不是非要吃什么山珍海味。”温久完全不介意,“没必要因为小事和他们计较,眼下的形势来看,我大概不会在青鸾殿长住,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好。” “小姐身体虚弱,要用药膳好生将养着,哪能吃这些粗糙的东西?” 孙嬷嬷仍气不打一处来。 她家小姐出身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自幼过的是金尊玉贵的生活,加之体弱多病,被家里人捧在手心呵护着长大,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我没那么娇气。” 温久笑着摇了摇头。 “何况战争刚告段落,百姓当中流离失所的大有人在,我还有宫殿住有食物吃,该知足啦。” 说着,她率先捧起白粥,吹开热气抿了一小口。 见状,孙嬷嬷忧愁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明白,以小姐如今的立场,在宫中的处境恐怕会很艰难。 “对啦,嬷嬷为何会进宫?”温久问起最关心的一件事。 孙嬷嬷也一脸困惑:“老奴一早收到传唤,说是奉谢都督之命召老奴进宫,进来以后就被带到青鸾殿来了。” 是谢怀蔺的意思? 温久愣住,手上动作顿停。 昨夜不欢而散,谢怀蔺不是应该更加厌恶她、再也不会施舍给她一个眼神才对吗?怎么反而让孙嬷嬷入宫呢? “小姐,您说都督是不是怕您身边没个人照顾,所以才特意派人去请老奴的?” 孙嬷嬷大胆猜测:“他是不是还念着旧情,对您……” “吃饭吧。” 温久打断她,拿起木箸夹了一筷青菜。 孙嬷嬷看出温久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悻悻地闭上嘴,没敢多说。 也是,假设谢怀蔺真的对温久旧情未了,又怎会放任宫人怠慢她呢?那帮宫人固然可恶,但若没有当权者默许,是不敢明目张胆对温家嫡女不敬的。 想到这点,孙嬷嬷不禁埋怨起谢怀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被小姐抛弃便要报复回来,果真是记仇又小心眼的男人。 埋怨的同时她也感到遗憾。 当初温久和谢怀蔺两情相悦,是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要不是发生后来那些事以及宋彧横刀夺爱,又怎会走到形同陌路、甚至仇恨的地步呢? - 亲手替换了博山炉里的香料后,白芷清冽的芬芳渐渐取代龙涎的腥香,这熟悉的幽香稍微驱散了谢怀蔺心头挥之不去的郁闷,他怀念地深吸口气,又觉得自己借香思人着实可悲。 明明同处宫中,他和温久相隔的距离好像更远了。 “都督,战俘都按您说的收押监牢了。” 一个留着短胡茬、三十出头的将领说:“还有,百官正等着您呢,您看怎么应对?” “晾着吧。” 谢怀蔺在椅子上坐定,一夜未阖眼令他神情憔悴。 得知郢军入境,他带着花费三年时光暗中培养的精锐从岭南迂回到河东,与谢氏本家的大部队会合,又一路杀至京城,饶是铁打的身躯也撑不住啊。 况且谢怀蔺还有伤在身,不眠不休的怎么行? 陈嵩忍不住说:“都督,您好歹也歇一会儿吧,李姑娘说过,您受的内伤不好好养着会加重的。” 谢怀蔺嗯了声,揉了揉眉心,正打算靠着椅子小憩一会儿,就见谢怀钰领着个眉眼细长的青年走了进来。 “四哥,这人说是你的旧识,吵着要见你。” 谢怀钰说着目露嫌弃——这种弱鸡,一看便知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酒囊饭袋,四哥怎么可能认识这种家伙?肯定是看四哥得势前来巴结的。 “慕之!” 年轻人一看见谢怀蔺就飞奔上前,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我听说你回来了,还一剑捅了宋彧那厮,哈哈哈哈哈解气!真解气!那狗皇帝处处打压不服他的世家,我爹让我夹着尾巴做人,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年过得有多憋屈,还好你回来了,可得给兄弟几个报仇雪恨啊。” 看谢怀蔺没什么反应,他张大嘴巴指了指自己:“是我啊,王朔,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别介啊,才三年不见,你不能把我忘了吧?想当初你初到京城,还是我带你游的京城……” “行了行了,像你这样聒噪的人,想忘记都难。” 谢怀蔺不堪其扰地制止了王朔的喋喋不休。 十三岁以前谢怀蔺都生活在塞北,后来边境太平才随父入京定居。他无拘无束惯了,在塞北养成直率不羁的性格,很快便和京城纨绔打成一片,其中玩得最好的当属眼前这位荣安伯次子了。 王朔嘿嘿笑了两声:“我就知道,咱俩什么交情啊,你忘了谁也不可能忘了我是不?” “不是吧哥,你还真认识他啊?”谢怀钰难以置信道。 他四哥怎么会和这种油腔滑调的纨绔玩在一起?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谢怀蔺淡淡道,“我还没问你为什么把她安排在青鸾殿?” 谢怀钰愣了片刻才反映过来这个“她”指谁,忿忿道:“她是宋彧的皇后,本来就是要住那的……” 话说到一半便没能继续,因为谢怀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可怖。 谢怀钰最怕他哥露出这种表情,连忙换了说辞:“不是你说把她带去安全的地方嘛,青鸾殿最安全,而且我问过了,那是整个皇宫条件最好的寝殿,样样都是顶尖的配置。” 闻言,谢怀蔺脸色稍霁。 尽管堂弟的前一句话戳中他的痛处,但要他来安排,也会选择让温久住在青鸾殿——她值得最好的。 谢怀钰悄悄松了口气。 他没敢告诉兄长的是,青鸾殿之所以会比天子居所的条件还要好,是因为宋彧请了最优秀的工匠改造翻修,搬了国库许多珍宝加以装饰,极尽奢华之能事,只为迎接这位皇后入宫。 这背后的故事,直觉告诉他还是别让四哥知道的为好。 陈嵩是镇北侯的旧部,跟在谢怀蔺身边的时间最久,多少能察觉他的真实想法:“都督若是不放心,何不亲自去看看温小姐?” 谢怀蔺神情一黯:“没有那个必要,我只是随口问问。” 究竟是不想见她,还是害怕看到温久眼里的冷淡疏离,谢怀蔺很清楚正确答案。 男人陷入沉默,一直插不上话的王朔终于有机会开口:“等、等一下,你们在说温久?” “不然还能是谁。”谢怀钰没好气道。 除了温久,还有哪个女人能让他四哥如此上心? 谢怀蔺若有所思:“你刚才说宋彧打压世家大族?” “对啊,”王朔的注意力被转移,打开话匣子倒起苦水,“京城世家几乎没有幸免遇难的,每家都被搞得人心惶惶。宋彧那王八蛋,刚登基时一副仁善的嘴脸骗我爹他们支持,等坐稳皇位后就过河拆桥,挨个对世家开刀。像我这种无官无职、靠祖上余荫的还好,低调一点尚能自保,江澧才叫一个惨嘞。” 王朔啧啧惋惜:“他可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都是板上钉钉的大理寺少卿了,结果被宋彧打发去刑部记录口供,冷板凳一坐就是三年。” “那她呢?” 谢怀蔺垂下眼睫,敛去眸底汹涌的情绪,沉声问:“这三年……她过得好不好?” 兜了一大圈子,敢情在意的只有温久一人。 王朔牙痛似的龇了龇嘴:“不清楚,宋彧看她看得比什么都紧,我也没什么见到她的机会,不过人家毕竟是要做皇后的,日子肯定过得滋润……” 接收到谢怀蔺冷冰冰的视线,王朔这才不情不愿道:“好吧,刚开始确实不好过。” 他如实陈述事实:“你不在京城可能不清楚,先帝刚薨的那段时间京城简直乱成一锅粥。皇子们几乎都死在三年前那场宫变了,没死的也和废人差不多,温太傅也在宫变上替宋彧挡刀,伤重而亡。更悲催的是江南传来消息,说温初言治理水患时遭遇流寇,不慎掉进江里,连尸体都没捞着。” “长公主和温二叔呢?” “被宋彧支去守皇陵了。” 王朔唏嘘道:“长公主本来就不喜欢宋彧,估计宋彧一直记恨这个姑姑,伺机报复呢。” 王朔所言之事,有些是谢怀蔺事先知晓的,有些则是初次耳闻——短时间经历了和亲人的生离死别,他光是想象了一下温久当时的心情,胸腔就疼得无法呼吸。 他攥紧拳,指骨捏得嘎吱作响:“她过得不好。” 若不是郢兵入侵,他这辈子可能都会死守在岭南,遵循温久的意思永世不入京。 不该放手的。 早知如此,哪怕被温久怨恨,他也要不顾一切地把她夺回来,而不是任由她待在宋彧身边。 “过得不好也是她活该。” 王朔哼了声:“亲人离散、被至亲背叛固然可怜,但再惨能有你当年惨?依我看啊这都是她抛弃你的报应,所以老天才惩罚她品尝你尝过的滋味。” 这番打抱不平并未感动谢怀蔺,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宋彧逼她了吗?”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温久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怎么会愿意嫁给宋彧?除了皇命难违他想不出别的可能。 “逼什么逼啊,你情我愿的事。” 王朔嗤道:“宋彧宝贝她宝贝得紧呢,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不要钱地往温家送,请了四海的名医给她治病,就连封后圣旨也是经过温久同意才降下的,对她是真的没话说。虽然我觉得宋彧也有够莫名其妙的,喜欢温久却对她的家人下手,疯子的爱还真可怕。” “会强喂她毒酒的爱吗?”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8节 谢怀蔺目光森然。 他亲眼所见,宋彧在城楼上是怎样灌温久饮下毒酒的,摆明要拉温久共赴黄泉。 “……” 王朔被呛住,顿了半晌争辩道:“不是,我说慕之,你不会还对温久恋恋不忘吧?别忘了她三年前是怎么对你的。” 在这一点上谢怀钰和王朔不谋而合,他在心里疯狂点头,不禁把这个纨绔划为盟友。 “你对她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可她呢?你们家一出事她就同你割席,没多久就嫁给了宋彧——亏你以前还帮她护着宋彧,结果他们两个一起背叛了你。” 王朔还在继续苦口婆心地劝着:“我真是看走了眼,以为温久只是看着清冷,没想到她竟如此绝情,那种嫌贫爱富的女人丢了也就丢了,以你如今的地位,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说够了没?” 谢怀蔺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要是特意来诋毁她的,那可以滚了。” “我……”王朔不甘心道,“我就是替你委屈。” “用不着。” 谢怀蔺凝视博山炉上空的袅袅青烟:“我没觉得委屈。” 第6章 宫苑深3 接下来的几天,温久都没再见过谢怀蔺。 那个夜晚恍如一场梦境,若不是孙嬷嬷在身边,她都要怀疑谢怀蔺是否真实出现过。 许是把谢怀蔺的不闻不问当作一种信号,那些被温久气势所镇、稍加安分的宫人又恢复如初,甚至变本加厉,送来的饭菜一天比一天差不说,暗地里的小动作也不少,这几日温久观察到青鸾殿的贵重物品有所减少,想来是被宫人偷拿去变卖了。 她向来清心寡欲,也懒得计较,左右这些东西都是宋彧强给的,只要不来找麻烦,她们要拿就随她们去吧。 伴随祖父去世、兄长失踪,连对自己一向爱护有加的长公主和二叔也被宋彧调去守皇陵,曾经风光无限的温家早在三年前就已名存实亡,全靠她一人勉力支撑。 墙倒众人推。 宫人们的态度完全在意料和情理之中,温久并未感到太大的落差,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处境。 她将抹布放进盆里,冰凉的水刺得掌心微疼。 尽管嬷嬷这也不让她干那也不让她碰,但她仍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嬷嬷分担。 正当她打算擦桌子的时候,孙嬷嬷提着食盒推门而入。 “小姐这是做什么?!” 孙嬷嬷一把抢下湿哒哒的布巾:“天寒地冻的,怎么能碰冰水呢?” “桌子有点脏,我想帮忙擦擦。”温久讪笑。 孙嬷嬷忙用袖子擦干少女手上的水渍,看见她指尖通红,忍不住责备:“您又不是不清楚自个儿的身体,别说冰的,一点凉都碰不得啊!” “以后不会啦,”怕嬷嬷唠叨,温久及时转移话题,“有点饿了,今天吃什么?” 孙嬷嬷脸色一僵,僵硬地打开盖子。 食盒里只装了两个馒头和一份素汤,馒头又冷又硬,汤上飘着几根可怜的菜叶,卖相寡淡得与白水无异。 “御膳房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居然拿着这种……这种吃食来搪塞您!” 孙嬷嬷本来想说这种连狗都嫌的东西,怕温久膈应才忍着没说。 温久不甚在意,开解道:“没事,至少汤还热着呢。” 她本来就不是重口欲的人,寒冷冬日里能喝口热乎的已经很满足了,至于馒头,等会儿放在火上烤一烤也能吃。 “辛苦嬷嬷跑一趟了,”她微笑道,“先坐下喝口水吧。” “老奴不辛苦,只是苦了小姐。” 看到桌上简陋的吃食,孙嬷嬷眼眶红了:“要不,老奴去求求都督吧,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要是知道您如今的处境,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都是小事,我自己能熬过去的。”温久当即否决,“他心里有怨,我又何必去碍他的眼呢?” “可是……” “好了,我们吃饭吧。” 见她态度坚定,孙嬷嬷无奈,知道说再多也没用了——自家小姐她最清楚不过,只要打定主意,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对了嬷嬷,拜托你打听的事情可有消息?”温久问。 孙嬷嬷点头又摇头:“老奴只打探到陛下被软禁了,至于具体是哪座宫殿,就……” “这样啊。” 温久轻轻咬住筷子,这是她思考时下意识的动作。 既然是软禁,那应该还活着,可谢怀蔺那一剑看着不轻,宋彧伤势极重,被抬走时昏迷不醒,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 暴君残虐,人人得而诛之,可她不希望宋彧就此死去——至少不能死于谢怀蔺之手。 她不想谢怀蔺背上弑君篡位的千古骂名。 而且…… 温久将筷子咬得更重几分,齿根传来酸涩的麻意。 关于当年的事,她需要从宋彧口中得到答案。 - “都督,左相呈奏的。” 书房里,陈嵩将几封密函恭敬地递上前。 谢怀蔺接过,匆匆浏览之后目露厌恶。 观兄长的反应,谢怀钰不用看也知道密函的内容是什么,挑眉道:“那群老古董又在催你登基了?” 谢怀蔺嗯了声,将信纸抛进炭盆:“陈嵩,以后这种信直接处理掉,不用送过来了。” 陈嵩担心道:“可是这样好吗?怎么说他们也是朝廷的肱股之臣,会不会……” “当初雁南关战败,上疏要治谢家死罪的是他们,如今要我拥兵为王的也是他们。”谢怀蔺冷笑,“所以不用管,晾着就行。” “明白了。”陈嵩点了点头, “四哥,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谢怀钰好奇地问:“宋彧都那个样了,再让他坐龙椅也是个祸害,其他皇子死的死废的废——哥,你真不想当皇帝?” “再说吧。” 谢怀蔺兴致缺缺,心思似乎不在这里。 已经小半个月没见过温久了。 少女于他好比失而复得的珍宝,让他不敢轻易触碰,唯恐碰碎了摔坏了,生怕与她重逢不过是一场梦魇。 但忍到现在已是极致。 起初还能用堆积如山的军务麻痹自己,如今郢人残兵尽数捕获,百姓的赈灾和安抚亦落实到位,他再没有可以欺骗自己的借口。 想见她。 这种近在咫尺却无法得见的感受让他如坐针毡,可以说之前分别三年都没有现在煎熬,原来有些滋味一旦重新品尝过,就像染了瘾般克制不住内心深处疯长的想念。 冷漠以对也好,被推开也罢,他都想见温久——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 “阿钰,你初来乍到,还没好好逛过皇宫吧。” “啊?” 少年还处于懵然的状态,谢怀蔺已经从位置上站起身:“走,四哥带你熟悉一下。” - “四哥,都走这么久了,还要继续逛啊?” 皇宫虽大,说白了也就是千篇一律的宫殿楼宇,谢怀钰看都看腻了:“不就是大点的庭院嘛,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咱们河东山水漂亮呢。” 谢怀蔺自顾自地走着,看似没有目的地闲庭信步,最后逛到了一处熟悉的宫殿。 “这不是……” 谢怀钰认出是青鸾殿,不爽地说:“四哥,我们来这做什么?” 温久那女人棘手得很,他压根不想和她面对面。 可是兄长置若罔闻,谢怀钰只能嘟嘟囔囔地跟上:“人都跑哪去了,怎么这么冷清……” 话说一半,他突然拔高了音量:“怎么有烟?哪里走水了吗?” 内殿方向升起浓浓的黑烟,谢怀蔺注意到后脸色骤变,扔下弟弟冲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 少女蹲在廊下,拿着一根烧火钳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盆里的东西,黑烟正是源自于此。 见她无碍,谢怀蔺悬着的心悄悄放下,跑过来的短短距离竟惊出一身冷汗。 “你在做什么?” 冷不防响起的声音吓了温久一跳,手里的烧火钳险些掉了,差点就被烫到。 谢怀蔺看得心惊肉跳,忍无可忍,一把夺过烧火钳。 “如、如你所见,在烧炭。” 被撞见丢脸的一幕,温久不免有些困窘,但还是佯装镇定地解释:“火灭了,我重新添了点炭,放在屋里烧烟太大了,就搬到外面来……” 不知是不是烧的方法不对,温久折腾半天都不得要领。 浓烟将她的眼睛薰得通红,眼角还泛着水润,像被人欺负了似的;脸颊和鼻尖都染了黑,在莹白的肌肤上尤为显眼。 “温久?” 落后一步的谢怀蔺一走进来就看到温久的花猫脸,爆发出毫不留情的大笑:“你怎么成这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得不说温久这副尊容比在城楼时见到的顺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跌落凡尘——嗯,实打实地沾染了烟火气。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9节 谢怀钰笑个不停,这次倒没有恶意,主要是温久的样子实在是太滑稽了,和她本人的性格形成强烈反差,越看越觉得好笑。 直到兄长投来警告的一瞥,他才努力止住笑。 “孙嬷嬷就任由你胡来?”谢怀蔺语气不悦。 温久辩解道:“嬷嬷去煎药了,我才……” “孙嬷嬷不在,其他下人是死光了吗,轮得到你做这些?”方才她离火星子就咫尺的距离,稍有不慎就会燎到手指,谢怀蔺看到时心脏都要吓停了。 “其他人……”温久顿时噎住。 她不擅长撒谎,正苦恼着如何圆过去时—— 几个宫女嬉笑着进来,其中一个端着托盘,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喊:“喂,出来个人拿饭……” 她注意到谢怀蔺也在,慌忙行礼:“见、见过都督。” 谢怀蔺怎么会出现在青鸾殿?是特意来看温久笑话的吗? 宫女们彼此交换眼神、暗暗揣测时,谢怀蔺看清托盘上的东西,瞳孔一缩——两个干巴巴的烙饼和一小碟咸菜,一看便知是糊弄人的吃食。 再看烟雾散去的炭盆里,装的也不是宫中贵人用的上等银炭,而是廉价的黑炭,难怪会烧出这么大的烟。 谢怀蔺脸色沉得可怕——他没来的十几天,温久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竟不知宫里的伙食什么时候变成咸菜配饼了,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 他怒不可遏,宫女们惶恐跪下:“都、都督饶命!” 情况怎么和想的不一样啊,那日谢怀钰将温久送来时明明表现出赤裸裸的厌恶,身为当事人的谢怀蔺不是应该更恨温久才对吗? 观这架势,莫非谢怀蔺还惦记着温久,是她们会错意了? 可谢小公子明明…… 有个宫女偷瞄了谢怀钰一眼,后者瞬间炸毛:“看我作甚?我又没让你们欺负她!” “奴、奴婢知罪!” 三年前谢怀蔺对温久有多宝贝,京城人士都是有目共睹的,曾有一纨绔醉酒后当街调戏温久,结果被谢怀蔺打得半身不遂、断子绝孙。 回想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宫女们瑟瑟发抖,把头磕得更响了,动作剧烈,导致戴着的各种首饰叮啷作响。 衔珠玛瑙金钗、缀玉蝶形耳坠、镂空雕花银簪……都是些凭宫女的月银压根买不起的昂贵首饰,一看便知是从青鸾殿顺的。 下仆欺压到主子头上了,谢怀蔺光是想象了一下她们磋磨温久的画面就气得血脉偾张,要是手头有剑恐怕直接砍过去了。 手脚不干净的丫鬟罢了,也没真的伤害到她,温久连忙救场:“咳,东西放着,你们下去吧。” 但宫女们趴在地上不敢动。 温久明白她们在害怕什么,于是眼巴巴地看着谢怀蔺。 谢怀蔺从以前就无法拒绝她的要求——确实不能让温久看到一些血腥的画面,有些处罚,还是不让她知道为好。 谢怀蔺隐去眸底厉色:“还不快滚!” “谢谢娘娘!谢谢都督!” 这声“娘娘”无比刺耳,谢怀蔺面色更沉,宫女们见状脚底抹油跑得飞快,生怕他改变主意。 第7章 宫苑深4 宫女走是走了,但谢怀蔺还憋着一股气—— 既气自己的疏忽,又气温久宁肯挨冷受冻也不愿去找他。 “让你把人安顿好,你就是这样安顿的?” “我……”面对兄长的诘问,谢怀钰顿时语塞。 他虽然讨厌温久,可也不是落井下石的那种小人,想来是自己那天对温久太恶劣,引起宫女误解,所以她们才敢肆无忌惮地怠慢温久。 宫里果然险恶,他明明没指使,底下的人却仅凭他的态度克扣温久的衣食。 望着温久那脏兮兮的脸蛋,谢怀钰越发理亏,老老实实地挨兄长的训。 谢怀蔺知道这事不能全怪他,没有继续问责,转而报了几个菜名:“去让御膳房准备,口味清淡些。” “不用麻烦……” 温久拒绝的话刚开一个头,就被谢怀蔺堵了回来:“难道你真打算吃这玩意?” 他嫌弃地看着托盘里的食物。 “送都送来了,总不能浪费。”温久底气不足地辩解,“你在军营吃的也差不多这水平……” 谢怀蔺气笑:“你和我能一样?” “你都能吃我怎么不能?” 反驳的话语说出口,温久才惊觉这一幕多么似曾相识。 几年前她曾在父亲生辰那天亲手做了海棠酥,试图借此缓和尴尬的父女关系。 可惜结果证明她只是一厢情愿,父亲看到的第一刻不是欣慰,而是痛苦,甚至失控打翻了女儿几个时辰的心血。 后来她才知道,海棠酥是故去的母亲最擅长的一道点心,自己无意中又揭开了父亲的伤心事。 但当时还不清楚来龙去脉,只觉得难过,是谢怀蔺将掉了满地的海棠酥一块一块捡起,毫不在意地吃了个精光。 她拼命阻拦:“海棠酥掉地上了,吃不得。” “这有什么,吹吹就能吃。”谢怀蔺大大咧咧道,“以前随我爹上战场,最糟糕时连草根都嚼过,还会怕掉在地上的东西?” “那、那我和你一起吃。” “你和我能一样?” 少年将食盒调转了个方向,宛如一头护食的野兽。 温久不服气:“你能吃得我怎么就不行?” 谢怀蔺咽下齁甜的口酥,没有告诉她自己最讨厌吃这种干燥的点心。 他嘻嘻笑道:“仙女都是喝露水的,当然不能吃掉在地上的东西。” …… 相似的对话唤醒共同的记忆,谢怀蔺也顿住,两人之间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小姐?” 孙嬷嬷及时出现打破了僵局。 “都督也在。” 比起谢怀蔺在场,更让她吃惊的是温久浑身上下到处沾满了炭灰:“老奴才离开一会儿,您怎么就将自己弄成这样了?” 这话听起来像在教训不懂事的三岁小孩,当着谢怀蔺的面,温久有些不好意思,刚要伸手擦脸上的灰,可还没碰到脸,就被谢怀蔺扣住了手腕。 “别动。” 男人的声音已经褪去少年时期的青涩,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 如此近的距离,那股熟悉的冷冽气息不容分说地侵略进温久的领地,搭在腕上的长指骨节分明,指腹上的薄茧轻轻擦过肌肤,激起一阵颤栗。 接触的那一小块面积开始发烫,灼热得皮肤都要融化。 温久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出这等亲密举动,一时忘了反应,倒是谢怀蔺先回过神来,不自然地松开。 “咳,用手擦会弄得更脏,进去洗洗。” “……嗯。”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孙嬷嬷也看得出这两人的气氛不对劲。 她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笑容将脸上的褶子挤得更深:“二位别站在门口吹冷风了,都进去坐,老奴这就去打水来。” 待孙嬷嬷打来了水,替温久重新收拾好仪容后,谢怀钰也带着午膳来了。 几个眼生的宫女鱼贯而入,把菜品摆齐后又安静退了出去,孙嬷嬷瞧着这一大桌子菜,对谢怀蔺赞不绝口:“还是将军细心,知道我家小姐口味清淡又忌辣。” 温久扫了一眼餐桌,确实,有好几道是她喜欢吃的菜。 是无心?还是有意? 她看了一眼谢怀蔺,后者只是淡淡道:“坐下,吃饭。” “哦。”温久乖乖应是,在位置上坐下。 “对了对了。”孙嬷嬷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 她端出煎好的药:“小姐,用膳前先把药喝了,否则凉了效果就减弱了。” “这是什么药?” 谢怀蔺皱起眉:“你哪里不舒服?” “是止咳润肺的。” 孙嬷嬷替温久回答:“小姐的体质您也知道,稍微吹一点风身子骨就受不住,这不,咳嗽又犯了,老奴找御膳房讨银耳雪梨没讨着,只能去药堂抓了药草自己炖。” 孙嬷嬷说着说着就要吐苦水,温久及时制止:“嬷嬷精通药理,您亲手炖的药自是比御膳房有效的。” 她拿起药碗,不带喘气地仰头喝下。 “你不怕苦的吗?”谢怀钰目瞪口呆。 那黑乎乎的汤汁看得人嘴巴发苦,温久一个姑娘家竟然直接一口闷,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不禁生出几分佩服,连带冲淡了对温久的成见——还以为她这种在温室长大的小姐定是娇滴滴的花瓶,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温久浅笑:“习惯了。” 在少女喝药的整个过程中,谢怀蔺眉头紧锁,仿佛遭苦受罪的是他一样。 “待会儿叫太医过来看看。” “不用,我就是普通的咳嗽,没必要劳烦太医。” “劳什么烦?”谢怀蔺的语气根本不容拒绝,工重号梦白推文台“看病是他们的职责,不然宫里养他们是让他们吃白饭吗?”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0节 “……” “小姐,还是看看吧,求个心安也好哇。” 怕温久的倔劲又上来,孙嬷嬷急忙打圆场:“宫里的太医肯定比咱府里好,看看不吃亏。” 知道嬷嬷是为自己好,温久顺从地点头:“便依嬷嬷的。” 她举起筷子,见谢家兄弟还杵着没动,困惑地眨了眨眼:“你们……请便?” 听起来是在赶客。 谢怀蔺薄唇紧抿,半晌,落座于温久旁边的位置,对弟弟说:“你刚才不是嚷嚷着喊饿吗?” “啊?”谢怀钰莫名其妙,“我没有啊……” “坐下。” 四哥的命令是绝对的,谢怀钰虽不明白他为何无中生有,但还是纳闷地坐了下来。 “你们要留下来一起用膳吗?” 温久颇感意外——不管是谢怀蔺还是谢怀钰,按理说都应该对她厌恶到避之唯恐不及,怎会愿意与她同桌而食? 谢怀蔺没好气道:“就你那猫一样丁点大的胃口,这么多东西吃得完?” “……吃不完。”温久如实承认。 光凭她和嬷嬷两个人绝对吃不完这一桌子菜肴,谢怀蔺带兵打仗,粮草紧张是常有的事,所以格外懂得粮食的珍贵。 原来是怕浪费——这么想就合理多了。 想通归想通,这顿饭吃起来还是格外别扭——已经和离了,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坐在一起吃饭,温久浑身都不自在,动筷的速度都比平常快了几分,只想早点结束这顿煎熬的午膳。 只有谢怀钰叽叽喳喳的,挑剔个不停。 “皇宫的厨子就这点水平,还不如我们河东的大厨呢。” “冬天不吃辣怎么行?” “要不是四哥发话,小爷才不愿意迁就你吃这些清汤寡水呢……” “吃不惯就去营里啃干粮。”谢怀蔺一个眼刀飞过,“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少年哼哼唧唧地塞了一大口米饭,到底没再抱怨。 见他消停,谢怀蔺盛了一碗鱼汤,开始慢条斯理地挑起鱼刺。 平时舞刀弄枪的手,做起这等细活也不会违和。战场上是杀敌无数的阎罗,一坐下来就体现出骨子里的矜贵气质,搭配他那张俊脸令人赏心悦目,胃口都会好上几分。 ——秀色可餐大抵如此。 孙嬷嬷心下感叹。 可惜有人完全没给这“秀色”一点眼神。 温久低头默默扒拉着饭粒,一碗鱼汤突然从天而降。 “把汤喝了。”谢怀蔺还是那副不容拒绝的口吻。 他费了老大功夫把刺挑干净,不是自己要吃,而是给她的? 温久讷讷道:“给、给我的?” “都放到你面前了,不给你给谁?” “可是我……” 不爱吃鱼。 后半句被温久咽回肚子里——她还没自作多情到认为谢怀蔺会清楚记得她所有的喜恶。 但谢怀蔺的反应显然不像忘记了:“不许挑食。” 方才捏住她手腕时谢怀蔺便注意到了,温久比三年前更瘦了,瘦到令人心疼的地步,那手腕过分纤细,单是轻轻圈住就担心将其折断。 这三年间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把碗又递近几分:“把汤喝了,鱼肉也要吃。” “……好。” 温久捉摸不透谢怀蔺的真意,兴许他就是因为记得,所以才故意逼自己吃讨厌的食物呢? 这人从以前就很恶劣。 她拿起瓢羹,舀起鱼汤送进嘴里。 少女眉目低敛,小口小口地喝着汤,鼻尖不易察觉地皱起,无声表示对眼前食物的不喜。 这副样子实在过于乖巧可爱,谢怀蔺看在眼里,总感觉胸腔里塞满了蓬松的棉花,柔软得不可思议。 为掩盖情绪,他故意重哼了声,又动手剥了只虾: “把虾吃了。” “……好。” “吃肉。” “……谢谢。” “青菜。” “我、我自己可以夹。” 谢怀蔺是恨她恨得想撑死她吗? 活了十九年,温久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欲哭无泪”。 为避免撑死,她不得不捂住碗:“我吃饱了!” 她难得有如此激动的一面,谢怀蔺垂眸隐去笑意,也没真敢让她吃得太饱。 补身体是长期计划,要循序渐进,总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明天再来一趟吧。 他为自己找到了常来看她的合理理由,心中不免雀跃,还没离开便在期待下一次见面。 第8章 问前尘1 除夕将至,停了几日的雪昨晚又开始下了,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停。 好在屋内炭火旺盛,银炭静静燃烧着,源源不断地提供热量。 那日过后,青鸾殿换了一批新的宫人,殿里还多了许多东西。 除了起居必备的物品外,谢怀蔺还送来不少绫罗绸缎和成衣,以及一堆温久没见过的稀奇玩意。 京城尚未从重创中恢复,温久做不到独自享乐,也委婉地说过自己只需要最基本的生活配置就足够了,但对方表示贵重物品走的都是他的账——据说大多是清剿南部沿海的海寇收缴来的东西,也有岭南地头蛇的财产,除去归还给当地百姓的民脂民膏仍有余裕。 谢家产业颇丰,即便侯府倒台,瘦死的骆驼依旧比马大,本家在河东是雄踞一方的名门望族,百年来积累的财富也不容小觑。 谢怀蔺如此坚持,温久难以推辞,最终还是拗不过他。 好在朝廷开放国库,兵卒以谢家军为首帮助受损人家重建屋舍。郢军入京第一天便被驱逐,所以城里的毁坏程度并没有想象中严重,估摸着正月结束前就能全部修缮完——这点也算减轻了温久的心理负担。 如果只是送东西便罢了。 更让温久局促的是,这段时间谢怀蔺每天都来青鸾殿用膳,而且每次都要往她碗里夹满小山堆的菜,命令她吃这喝那,像是投喂猫儿成了瘾,一日三餐乐此不疲。 那个人如今实权在握,轻轻松松就能对官员发号施令,可以说除了没坐上那把龙椅,在官民心目中基本与天子无二了。 不去笼络那些巴结他的官僚,偏偏喜欢在青鸾殿耗时间,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老实说,温久心里有个模糊的答案,可又觉得过于荒唐。 她轻叹口气,摒弃杂念提笔,在宣纸上书写烂熟于心的经纶。 ——心神不宁时,她喜欢通过练字纾解。 不过她没写几个字就被人打断。 谢怀钰边揉搓着冻红的双手边走进屋,沾在肩膀和头发上的雪粒一进入温暖的室内便融化成水,令少年看上去像只湿漉漉的小狗。 “喂,庭院给你扫干净了啊,别想再跟我四哥告状。” 他蹲在炭盆旁烤火,还不忘警告温久。 宫人胆敢怠慢温久,都是因为自己没考虑后果的言行,所以四哥才罚他给温久扫除庭院的积雪,权当是弥补过失。 换做以前谢怀钰肯定不干,可温久被欺负是他间接导致的,这让他多少有点小愧疚,于是老老实实领了罚。 瞄了眼桌案上摆放的文墨,谢怀钰感到憋屈不已。 ——自己在冰天雪地里累死累活的,这女人居然还有舞文弄墨的雅兴? “谢小公子辛苦了。” 温久倒了杯茶,往他的方向推去:“请用。” 少年不爽地哼了声,一把夺过。 “算你有良心——哇好烫!!温久你是不是想烫死我?!” 谢怀钰烫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舌头火辣辣的疼。 肯定起泡了。 这讨厌的女人绝对是在报复! “对、对不起。” 温久也没想到他喝得如此之急,看他烫得五官都扭曲了,顿时慌了手脚。 “我倒杯凉水给你……” “你别过来!” 谢怀钰警惕地后退半步:“我没事了,你练你的字,离我远点就行。” “……哦,好的。”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1节 对方都这样说了,温久也不好意思再帮倒忙,重新提笔,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她的字体并不是时下贵女圈流行的簪花小楷,而是飘逸灵动、磅礴大气的行书。 谢怀钰对书法没有研究,但也知道是一手好字。 嘴巴动得比脑子快,他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嗬,写得还挺好。” 突如其来的赞美让温久颇感意外,出于教养,她还是礼貌道谢:“谢谢。” “我我我我只是陈述事实,不是在夸你啊。”少年耳根红了,大声说,“好看也是字好看,反正跟你没关系!”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初见时谢怀钰对自己恶言相向,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温久知道他本性不坏。 “谢小公子擅长哪种字体?”她笑问。 这问题算是戳中谢怀钰的痛处,只见他涨红着脸,支吾道:“呃、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就随便写写呗……” 温久流露出好奇的目光。 遮遮掩掩的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他索性自暴自弃:“别看我,我爹说我就不是读书写字的料!” 怕温久笑话,他赶紧转移话题:“不过你这字我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呢?像……对,像我四哥的字!” “像你四哥?” 温久下意识反驳:“他写的字跟狗爬似的,怎么也纠正不过来,连我爷爷都拿他没辙。”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听不得别人说兄长半点不好,谢怀钰气呼呼道。 “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谢怀蔺一进门就看到两人在争辩,诧异地挑了挑眉:“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谁跟她熟了!”谢怀钰矢口否认。 “我说她写的字跟你很像,她却污蔑你的字像狗爬,四哥你听听,是不是很过分?” 闻言,谢怀蔺淡去笑意。 严谨来说,温久和谢怀钰的说法都没有错。 他的字曾经确实惨不忍睹,后来也确实和温久相似。 因为——本就是照着温久的字迹临摹的。 外调岭南的三年,他费心费力和地方豪族、贪官周旋,清剿山贼和海寇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 只有通过杀戮来麻痹自己,才能不去想远在京城的那个人。 但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独处一室时,他就辗转不能寐,黑暗放大了白日压抑的情绪,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少女的音容笑貌。 于是在数不清的夜晚,他都会翻出那纸和离书,自虐一般照着温久的字迹,临了一遍又一遍——只有在这时,才是他距离温久最近的时刻。 “她说得没错。” 谢怀蔺轻松地说:“我以前写字跟狗爬差不多,这不——多亏有个好老师才能改正。” 他的目光暗含久违的戏谑,温久脸上发臊:“我没教过你什么……” “哦,我也没指名道姓啊。”谢怀蔺一本正经,“只是记得以前有个人成天监督我读书写字,我一偷懒她就生气,实在令人头疼得很。” 说到这份上了,温久哪里会听不出他是故意的。 “你要是觉得困扰,也可以不听从。”她正色,“我想那个人也没有强逼你听她的话吧。” “……” 这下轮到谢怀蔺吃瘪了。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是没有。” 过去都是他缠着温久,要她教自己。 这两人你来我往,谢怀钰倒像个多余的局外人。 刚好这时宫女端上了午膳,他大大咧咧地坐下给自己找存在感:“吃饭吃饭……” 可惜屁股还没坐热,谢怀蔺就开口撵人。 “陈嵩巡逻一上午了,你去替他。” “可那本来就是他的任务啊。”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谢怀钰承受不住兄长的威压,认命起身干活了。 “怎么不让谢小公子一起用膳?”温久不解。 “他最近闲得很,筋骨都松了。” 谢怀蔺说:“得给他找点事情做,免得无所事事疏于练习,回头不好跟大伯他们交代。”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个中真意只有谢怀蔺自己知晓。 虽然第一次在青鸾殿用膳他以弟弟为借口,如今却不想有第三者在场破坏好不容易的二人时光。 他心安理得地在位子上坐下,丝毫没有利用完弟弟就扔的愧疚。 “别光吃饭,菜也要吃。”谢怀蔺说着,动作娴熟地往温久碗里夹了一块荔枝肉。 少女却迟迟没有动筷。 “怎么了?” “……其实你不用每天都来的,青鸾殿现在没有人会怠慢我。” 谢怀蔺给她盛汤的手一顿。 “我只是监督你按时用餐。”他语气淡淡,假装没听出少女的言下之意,“不然就你这瘦巴巴的身板,别人还以为我亏待了你。” “可是,”温久欲言又止,“这样不妥。” “如何不妥?” 谢怀蔺重重放下碗筷,直视她:“温久,你告诉我哪里不妥?” “……” 在世人眼里她和宋彧沆瀣一气,可谢怀蔺不是。 他是万众敬仰的救世英雄,不该和暴君的皇后纠缠不清,虽然现在无人敢置喙,但时间久了难免会有闲言碎语——她不想谢怀蔺落人口舌。 所以你不要来了,不要再靠近我。 温久纠结半天,到底还是说不出如此伤人的话。 “你是镇南大都督,频繁出入后宫——此举不妥。”她深呼口气,换了委婉的说法,“左相他们也会有意见的。”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谢怀蔺口吻变淡,“腿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就去哪,别人管不着。” 他一向随性散漫,从来都不是服管教的性格,少年时期更是无法无天,镇北侯为此不知打断了多少条鞭子。 见少女咬着唇一副苦恼的样子,谢怀蔺放缓语气:“你住你的,不用管别人怎么说,等我下次回来带你出宫玩。” “你要离京?”比起出宫玩,更让温久讶异的是他要出远门这件事。 “嗯,幽州三郡不可能一直被霸占着,总要收回来的。”谢怀蔺说这话时,眼底浮起势在必得的光芒。 失地即将收回让温久也忍不住激动,她赞同道:“郢人刚从京城溃逃,想必以为我们同样元气大伤,要好好修养一阵,现在趁其不备一举收复失地是最好的。” 说完,温久才意识到自己在行家面前班门弄斧了,未免有些越殂代疱——谢怀蔺只是通知她,又没征询她的意见。 “抱歉,”她说,“我多嘴了。” “说得很有道理啊。” 谢怀蔺笑了:“那小军师不如再猜猜,我打算走哪条路线?” “……” 男人话里带着善意的揶揄,一双含笑的凤眼盯得温久脸颊滚烫。 她小声阐述自己的见解:“既然要攻其不备,我猜你会选择最短路线,经兖洲一路北上与河东军队汇合,然后直指幽州。” “不愧是小军师,真聪明。”谢怀蔺轻轻鼓掌,毫不吝啬夸奖。 温久不好意思地垂头:“大概要去多久?” “顺利的话,两个月。” 两个月。 温久在心中默念这个数字。 也就是说,会有挺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 “怎么,舍不得?”谢怀蔺肉眼可见的开心,先前因她试图避嫌的那一丁点不愉快也随之烟消云散。 “此去凶险,你……多加小心。” “哦——担心我啊。”他故意拉长声音,笑意更甚。 “区区郢人,不足为惧。” 谢怀蔺语气轻快,不着痕迹地安慰温久:“我敢去自然是胜券在握,你就安心在宫里等我凯旋吧。” “好。” 有件事温久纠结了很久,一直犹豫要不要问出口,此刻看谢怀蔺心情挺好,试探性地开口:“那个……” “嗯?” 话到嘴边,再不问就没机会了。 她心下一横:“宋彧他……怎么样了?” 男人脸色顷刻沉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死一样的沉寂。 “温久。” 谢怀蔺将筷子按在桌上,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你这些天耐着性子陪我,是不是就等着问这一句?”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2节 “我……” 温久被问住,不能说是也无法否认。 她的沉默让谢怀蔺心如死灰,前一刻的温情如过眼云烟。 “你要真想知道,直接问不就行了?何苦委屈自己逢场作戏?” 他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如果我说我要杀了他,你是不是还要为了他跟我拼命?” “你不能这样做!”温久惊恐地呼道。 “我有什么不能的?你出去看看,看看那些大臣、那些百姓拥趸的是谁!他们巴不得我杀了人人唾弃的暴君取而代之!” “不行!” 他看上去不像在唬人,温久慌乱了心神,拉住他的袖子:“谢怀蔺,你别杀他,他……” “够了!” 谢怀蔺冷声打断。 重逢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为了宋彧。 哪怕被宫人欺凌也不肯向他服软,却愿意为了保宋彧性命苦苦哀求。 光是口头上说要杀死宋彧她就害怕成这个样子,谢怀蔺痛苦得快要窒息。 他将衣袖从少女掌中抽出,冷着脸离席。 望着他强忍怒意的背影,温久感到一阵脱力。 她搞砸了。 不仅惹得谢怀蔺不快,也没能问出宋彧的近况。 她露出苦涩的笑,夹起谢怀蔺剥好的虾送进嘴里。 虾已经冷了,温久麻木地咀嚼着,尝不出任何滋味。 第9章 问前尘2 从青鸾殿出来以后,迎面吹来的冷风让谢怀蔺稍微冷静了几分。 他开始后悔方才的失态,想折返回去,又不知如何面对温久,站在原地纠结半天,最终调转脚步,来到一座隐蔽的宫殿。 殿门前罗列着训练有素的看守,见到他,整齐划一地行礼:“参见都督!” 谢怀蔺嗯了声:“有没有异常?” “回都督,一切正常,他一直待在屋内,没有试图出来,也没有人靠近。” “倒是安分。”谢怀蔺冷哼,推门而入。 室内萦绕着药膏刺鼻的味道,一个容颜比女子还昳丽的男人坐在榻上,身上只简单披了一件白色长衣,从敞开的前襟可以窥探到他胸口缠满了绷带,看厚度便知是受了重伤。 他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如纸,垂落两颊的长长黑发更衬得整个人消瘦无比,虚弱得不堪一击,只有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泛着诡谲的生气。 “你来了,慕之。” 宋彧没有挪动半分,笑意吟吟的,态度正常得仿佛在迎接探望自己的好友。 少年时期两人都拜在温太傅门下,也曾一起打马访遍京城。宋彧被兄弟姐妹欺凌、或者被世家纨绔瞧不起时,谢怀蔺经常出面护他,说起来,两人确实称得上关系不错的好友。 但如今回首,或许只是谢怀蔺单方面这么认为。 他视宋彧为挚友,甚至动身前往岭南时还托对方照拂温久,可结果呢? 宋彧信誓旦旦地承诺护温久周全,到头来却不知廉耻地夺了他的妻。 这个人伪装得太好,不仅骗了他,也成功欺骗了所有人,以至于谁都想不到六皇子任人欺负的怯弱表象下隐藏着深沉的欲.望和野心。 房里有椅子,谢怀蔺却没有选择坐下,居高临下地望着大势已去的暴君,并未因对方现今折断獠牙而放松警惕。 见谢怀蔺不为所动,宋彧眼睫轻眨:“久久怎么样了?” “轮不到你操心。”谢怀蔺冷冷道。 “久久是我的皇后,”身负重伤的男人扯了扯唇,绽开一个妖冶的笑,“你说我该不该操心?” 谢怀蔺额上青筋暴跳,一字一顿道:“她、不、是。” “怎么不是?”宋彧歪了歪头,语气无辜,“我亲自拟的封后圣旨,她就是……” 话未说完,眼前寒光一闪—— “信不信我杀了你?” 谢怀蔺拔出腰间佩剑,横在宋彧脖颈。 刀刃抵在致命之处,宋彧却不以为然。 “信,我当然信。” 他游刃有余道:“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我,为什么不动手?” “……” “我猜——”宋彧身体前倾,刀刃深入脆弱的皮肤,脖子上顷刻渗出血痕。 “是她不让吧?”他把嗓音压得只剩气声,似恶鬼低语。 谢怀蔺握剑的手岿然不动。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对峙,最终,谢怀蔺手腕一转,宝剑哐地砍向床柱,削下一大块木片。 “留你一命,不过是因为你的死活无足轻重。” 他厌恶地擦拭掉剑身上的血迹,转身要走—— 多待一刻,他恐怕会忍不住弄死宋彧。 “话说回来,慕之。” 身后传来宋彧的声音。 “关于雁南关一战,你觉得真的是场意外吗?” 谢怀蔺脚步蓦地顿住。 “你什么意思?” 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一个箭步冲回床前,拎起宋彧的衣领:“把话说清楚!” 三年前,谢怀蔺的父亲镇北侯中了敌人的伏击,十万兵马命丧雁南关,只有谢怀蔺和一小部分人活了下来,撤退到蓟州城苦守。 当时朝廷上下都指责镇北侯急功冒进,更有甚者怀疑谢家父子早就存了通敌叛国的异心,只有以温太傅为首的少数官员力挺谢怀蔺,努力为他争取援军。 那一战不止葬送了父亲的性命,也直接导致谢怀蔺后来家破人亡、外调岭南。 想到这里,他看向宋彧的眼神越发凶狠:“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你未必没有怀疑。” 宋彧被勒得呼吸困难:“你应该知道,为君者最忌惮的是什么。” 不用详加解释,谢怀蔺也知道他的意思。 为人君者,最忌惮的莫过于功高盖主的将士。 昔日的镇北侯府兵权在握,又有河东谢氏雄踞一方,先帝怎会放心得下?父亲对大朝的统.治者无条件忠诚,可不代表他也是。 正如宋彧所说,他心里从未打消过怀疑。 “少装神弄鬼。”谢怀蔺冷冷道。 “你最好和此事无关,否则……”他加大力气,“我不会放过你。” 说完,他松开宋彧的领子,面无表情地踏出重华宫的大门。 宋彧捂着脖颈剧烈咳嗽,目送男人逐渐消失的背影,勾起一个不知是嘲谢怀蔺还是嘲他自己的狞笑。 京城的水深不可测,这么多年,他也不过一尾在巨浪中浮沉的鱼。 - 正月快结束时,京城的重建工程也完成得差不多了。 年前谢怀蔺亲自率军北上,前线捷报频传,当初他告诉温久大概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就能收复失地,实际上只用了不到一个月便大获全胜,一举拿下幽州三郡,将境内的郢兵全部驱赶出境。 算算日子,他现在应该在返程的路上了。 温久放心的同时也感到一阵茫然若失。 那日问及宋彧的情况,致使谢怀蔺气得拂袖而去,此番归来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呢? 谢怀蔺一定觉得她是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吧。 她愁眉苦脸的模样让一旁的孙嬷嬷心疼不已:“小姐,您何不直接跟都督把话说清楚,告诉他您的顾虑,这样也能减少他对您的误会啊。” 温久摇了摇头:“一切都只是猜测,我没有证据,况且——” 她苦笑道:“他未必会信我。” 侯府出事那会儿,谢怀蔺一开始是不想拖累她的,甚至连放妻书都写好了,是温久态度坚持,一定要等他回来。 可是……最后出尔反尔、违背承诺的人也是她。 这样的自己在谢怀蔺面前有何信用可言呢?纵使解开误会,她抛弃谢怀蔺依旧是不可撼动的事实,难道还指望能和他重归于好吗? 她还不至于如此厚颜无耻。 “可您也不能一个人承担所有啊!”孙嬷嬷语气恳切,“什么都憋在心里,对您的身体也不好,听老奴一句劝,等都督回来,便把事情都告诉他吧,包括您当年那么做的苦衷。” “再说吧。” 温久试图遮掩过去。 总是待在屋里唉声叹气会让嬷嬷担心,于是她打算换个地方:“今天天气不错,我出去走走。” “那老奴陪您……” “不用啦。”温久穿上浅蓝色的毛领披风,“我又不走远,就在御花园里逛逛。”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3节 时令已经进入初春,冰消雪融后的皇宫焕然一新。 这个时节御花园里的花基本都是骨朵儿,小小一颗挺立枝头,着实可怜。 但温久并没有欣赏春花的心思,她漫无目的地走在鹅卵石小径上,不知不觉来到了人工湖边。 冰面化开后湖水涨了很多,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温久心脏剧烈抽动了一下。 她想起失踪的兄长了。 三年前,温家长子温初言高中状元,直接跳过翰林熬资历的步骤,被圣上破格提升为工部员外郎,后来又升至侍郎,并被委派以治理江南水患的重任,只等功成回京进一步晋升,入主内阁成为朝廷骨干,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然而意外比明天更早到来。 在治理水患的过程中,温初言亲力亲为,将朝廷拨款一分不少地全落实到修堤筑坝的工程上——水至清则无鱼,他的尽职负责侵犯了某些人的利益,也因此遭相关人士记恨,在去修坝现场视察时被贼人袭击,不慎跌入滔滔江水,从此杳无音讯。 多次打捞未果,所有人都认为那位惊才绝艳的温大公子已经死了,只有温久坚信兄长还活着,一直托人寻找他的下落。 可是苦寻三年,完全没有兄长的消息。 往事让眼角变得湿润,她吸了吸鼻子,正要调头离开时,余光瞥到岸边坐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是谢怀钰。 少年背对温久靠在一棵柳树上,正重复着捡石头和打水漂的动作,从背影看似乎不太开心。 温久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时,那厢谢怀钰已经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警觉喝道: “谁在那里?” 这下想装没看见都不行了。 温久观察着少年的脸色,点头致意:“谢小公子,好巧。” “是你啊。” 果不其然,看到她谢怀钰心情更不好了,而且直接表现在脸色上。 “你来干嘛?” 隔着一段距离对话总感觉奇怪,温久走到柳树下,说:“看天气不错,就来御花园走走。谢小公子呢,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哼了声:“我爱在哪就在哪,还要向你报告不成?”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行了,你是不是只会说‘抱歉’两个字啊?” 认识以来,谢怀钰已经听温久说了好几次抱歉,听得人怪难受的。 “喂,”像是想到什么,谢怀钰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整天待在宫里,你就不嫌闷?” “闷?” 温久倒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在府里也这样,习惯了。” 她生来体弱多病,稍微着凉就会发展成风寒,所以自幼养在深闺里深居简出,祖父和兄长对她严加看管,她基本上是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 皇宫于她不过是换了个牢笼。 “那你还真厉害。” 少年语气不像是夸奖:“我在宫里关一个月就要疯了,四哥要是把我带上……” 温久顿时了然。 “谢小公子是想上阵杀敌?” “想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留在宫里,无聊死了。” 谢怀钰闷闷不乐道:“我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四哥在我这个年纪早就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可是现在居然让我留守皇宫,一点都不公平!” 作为家族中最小的孩子,谢怀钰一直活在父兄的庇护同时也是阴影下,为了证明自己已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两年前他瞒着家人,独自一人跑到岭南找谢怀蔺,铁了心要追随从小崇拜的四哥,并且如愿在谢怀蔺麾下历练,提升了本领也锻炼了胆识。 可是这次收复失地四哥坚持不带他,这让谢怀钰很是沮丧—— 几位兄长都奔赴在最前线,家中同辈男丁只有他一人被迫待在宫中,这叫谢怀钰如何好受? 他越想越郁闷,瞄准湖中央的一点又打了个水漂,可能是因为情绪低落,这把没发挥好,石子飞出去后才打出一个旋儿便沉进湖中。 谢怀钰啧了声,一脚踹开脚边的碎石子:“嘁,没意思。” 一边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一举一动又到处展现出孩子气,能如此天真率性,他在家中一定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吧。 眼前的少年和谢怀蔺有五六分像,温久看着他轮廓分明但仍带稚气的侧脸,思绪飘到很远,渐渐和记忆中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年重叠。 心里有块地方突然变得柔软异常。 “恕我多嘴。”她突然开口。 “谢小公子有没有想过,你四哥命你留守宫中并不是单纯为了保护你的安危呢?” “不然呢?” 谢怀钰没好气道:“他就是怕我在战场上受伤,回头不好跟我爹娘交代。” “真的是这样吗?”温久反问。 “他是力挽狂澜的大将军,表面上看势头正盛、风光无限,人人都要巴结他,可实际又如何呢?” 她放眼望向湖面,徐徐道:“实际上家族远在河东,他在京城可以说是孤立无援,那些人今天可以对他阿谀奉承,明日——也可以给予他致命一击。” 亲身经历了祖父去世、兄长失踪的悲剧,温久最清楚人心是多么险恶的东西。 那些朝廷命官个个都是修炼千年的老狐狸,眼下能舍弃宋彧欲图另立新主,同样的招数今后也有可能用在谢怀蔺身上。 “所以,谢小公子——” 温久接着说:“你四哥把你留在京城并不是把你当小孩,相反,他很信任你,把自己的后路交给你掩护,确保他不在京城的期间,那些心思叵测的人碍着你的存在不敢乱来。” 第10章 问前尘3 听了少女的一席话,谢怀钰低头不语,良久,才小声问:“四哥他……真是这样想的?” “我想是的。”温久笃定道,“你是谢家人,是他的亲人,留你在京城他才能放心。” “哼,也是,谅你也不敢骗我。” 少年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昂首挺胸:“有我在,那些老家伙休想整出什么幺蛾子!” 对方高兴的模样也感染了温久,她忍不住微笑,嘴角漾开两个浅浅的梨涡,令观者为之心动。 “笑、笑什么……” 谢怀钰耳根发热:“别以为几句花言巧语套近乎我就会被你收买!告告告告告诉你!我可从来没把你当自己人!” “谢小公子误会了,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有别的意思。” “那样最好!” 谢怀钰深深呼了口气——好险,差点又被这女人迷惑了。 “也别叫我谢小公子了,听着怪别扭的。” 他抱起双臂倨傲地说:“我在家中行七,叫我谢七吧,其他人都这么叫。” “这……不太好吧。” 温久又不是他的同龄人,这么喊总觉得不礼貌。 “那个,你四哥怎么称呼你的?” 她跟谢怀蔺年纪相仿,或许可以参照谢怀蔺的叫法。 “四哥一向喊我小七或者阿钰,你不会也想这么叫吧?” 谢怀钰别过脸,故意不看温久。 “哼,看在你分析有理的份上也不是不行。” 阿钰。阿彧。 虽然同音不同字,但温久还是为之一颤,寒意蔓延全身,她下意识地生出抵触情绪。 或许是心理作用,脚腕传来黏稠的触感,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潮湿的土岸,将她拽入底下的泥泞。 “有个认识的人也是这个名,”她努力稳住声线,“要不我叫你‘小钰’吧,这样就不会弄混了。” 什么‘小钰’,听着像在喊小孩子,这女人还真把自己当他长辈了? 谢怀钰刚要炸毛,又听见温久紧接了一句“可以吗”,嗓音细软,跟羽毛似的,挠得人心痒痒。 “随、随便你!” 左右不过一个称呼,她爱怎么喊就怎么喊吧,总比什么“谢小公子”好听。 得到同意,温久心神稍宁,纠缠她的那些幻影也烟消云散。 “喂,问你个问题。” 谢怀钰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冷不防开口:“你当初为什么抛弃我四哥?” 世人皆说温家女冷漠无比,为不被镇北侯府拖累,毫不留情地踹了新婚的丈夫,另投他人怀抱——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方才温久一席话让谢怀钰明白,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面,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他认为温久不是那种攀龙附凤的女人。 于是他忍不住猜测其中另有隐情。 温久表情黯了下来,陷入沉默。 这时,谢怀钰突然看向她的身后—— “四哥!” 温久回头,看见谢怀蔺站在几尺开外的地方,面无表情。 预计的归期应该还要几天,看他一身风尘仆仆,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吗? “四哥,你怎么提前回来了?”谢怀钰看出他哥情绪不对,说话小心翼翼的,生怕触了霉头。 谢怀蔺无视弟弟,朝温久走近:“怎么不回答他?”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4节 他身上还带着策马奔腾的凛冽寒意,温久不得不短暂屏息,才能防止被他的气息入侵神经。 “我也很好奇——为什么?” 谢怀蔺站定在温久面前,咄咄的目光让她避无可避。 “答案……三年前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温久轻声说。 “三年时间能改变很多事。” 男人声音沙哑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你确定回答还能保持一成不变吗?” “……” 告诉他你的顾虑。减少他对你的误会。 孙嬷嬷说得对,身上背负太多东西让她身心俱疲,温久感到前所未有的劳累,很想就这样把一切都告诉他,让自己得到解脱。 与此同时,心底有个尖锐的声音不断质问: 你要只顾自己解脱吗? 你忘记爷爷的叮嘱了吗? 即使告诉他真相,他就会原谅你吗?你做了那样过分的事,还妄想他不计前嫌接纳你吗? 那股令人作呕的黏稠感又缠了上来。 温久垂下眼睫,堤岸的高低差导致湖水最多只能上涨到她站的位置。 此刻她和谢怀蔺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一条明显的分界线——一个深陷淤泥,另一个,已经从修罗地狱爬出,荣耀满身,未来光明。 和三年前不同,他们的立场逆转了。 谢怀蔺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燃起希望:“温久,你回答我——为什么?” “没有变。” 温久狠下心,抬头直视谢怀蔺的眼睛:“如果你非要再问我一次,那么我的答案和三年前一样,因为我对你的感情根本不是喜欢,我不爱你了谢怀蔺,所以与你和离……” “够了!” 明明是自己执意要问,可谢怀蔺发现他根本没有接受答案的勇气。 他转身就走,任凭谢怀钰在身后大喊好几声“四哥”也不停下。 “我真是看错你了!” 谢怀钰对温久怒目而视。 亏他还觉得自己错怪了温久,以为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到头来她果然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四哥,你等等我!” 后悔吗? 那个尖锐的声音又在问。 方才离得那么近,温久清楚地看到在她说完那些话后,谢怀蔺的眼睛里波光闪烁,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她又一次,把谢怀蔺推得远远的。 柳絮静静飘落在湿软的土地上,洁白很快湮于泥泞。 现在这个状态回去肯定会让嬷嬷担心,她故意放慢步伐,努力调整情绪。 温久心事重重地走出御花园,稍不留神,迎面撞上一个梳着双髻的宫女。 “娘、娘娘恕罪!都怪奴婢莽撞……” 宫女慌忙要跪下,温久扶住她的胳膊:“没事,是我走路不小心。” “多谢娘娘,那奴婢先告退了。” 宫女始终低着头,还没等温久看清她的脸,对方已经躬着身子沿来时的路离开了。 温久正疑惑着,突然察觉手心多了张纸条——是那个宫女趁机塞的吗? 她面色一凛,展开纸条。 上面的内容只有简单的一句话:重华宫,速见。 落款是…… 温久瞳孔猛然缩紧,手指颤抖得几乎要攥不住纸。 只见纸条的落款处写着一个她苦苦追寻的名字—— 温初言。 第11章 沉疴愈1 夜幕降临,用过晚膳后温久便让宫人都退下去,和嬷嬷商量纸条的事。 “小姐,您真的要去吗?” 孙嬷嬷忧心忡忡:“会不会有诈?” “就算有诈,也得冒险一试。” 温久将纸条上的内容反反复复看了十来遍,确定是宋彧的笔迹:“他拿兄长为饵,便是料定我会跑这一趟。而且……” 她把纸条靠近烛台,火舌迅速舔过大半张纸。 “有关当年的事,我也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他。” 孙嬷嬷恍然大悟:“小姐是怀疑……当年的背后主使是陛下?” “都是些猜测。” 温久盯着桌上的灰烬,喃喃自语。 先是镇北侯大意失荆州战死沙场,然后兄长失踪,紧接着又发生了那场血流成河的宫变,致使祖父命丧皇权的争斗中。 而当一切都结束后,向来不受先帝重视的宋彧坐上龙椅,成为最大的赢家。 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时机和结果都太巧了,巧到让温久不得不怀疑有人设下一局棋,躲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宋彧。 “可是您要怎么去呢?”孙嬷嬷说,“看都督那态度,他绝对不会同意您和陛下见面的。” “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孙嬷嬷还是不赞同:“您这样做会不会惹恼都督?” 说得不好听些,如今想在宫里生存都是仰仗谢怀蔺鼻息,惹他不快只会让自身陷入糟糕的处境。 温久沉吟不语,没有告诉她方才在湖边的事。 她和谢怀蔺的关系已经僵到不能再僵,尤其在她复述了一遍那些伤人的话后,谢怀蔺对她恐怕厌恶至极。 可不管是为了得到兄长的消息,还是为了探寻当年的真相,她都必须去见宋彧。 “这是娘娘的寝宫,您不能进!” 门外传来宫女的阻拦声。 “让开!我有要紧事。” “娘娘已经歇息了,请您明日再来吧。” “来不及了!” 温久和孙嬷嬷赶紧出门查看情况。 “怎么回事?” 不速之客是位留着胡茬的青年将领,他见到温久如见救星,拱手行了一礼:“末将陈嵩,是谢都督的副手。” 温久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记忆里昔日镇北侯率领的谢家军里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 可谢怀蔺的副将大晚上的找她做什么? 她正疑惑着,只听陈嵩接着说道:“都督在幽州受了重伤,处理得仓促,又急着赶回京,现在伤口恶化了,还请娘娘随末将走一趟。” 谢怀蔺受伤了? 温久心里咯噔,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关心之语:“受伤了怎么不找太医?” 她皱眉道:“我不是大夫,去了也帮不上忙。” “都督不肯接受治疗,太医也束手无策啊!” 陈嵩急得满头大汗:“回程的路上还好好的,可是都督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回宫就吐血倒下,还拒绝太医的诊治……” 能让谢怀蔺失魂落魄到这种地步,陈嵩猜想症结大概出在温久身上,所以才冒着事后被谢怀蔺问责的风险跑来青鸾殿搬救兵。 “求您了娘娘,都督本来就内伤未愈,这次又中了刀伤,太医说再不治恐怕会有生命危险,您就去看看他吧,他现在只愿意听您的了。” 居然严重到危及生命的程度吗? 人命关天,闻言,温久再不能装作事不关己,当机立断道:“带我过去。” 陈嵩立即领命,带温久去到谢怀蔺的寝宫,他们刚走到殿外,一个药瓶飞了出来,砸在门框上,多亏走在前面的陈嵩及时止步才避免碎片飞溅到两人身上。 “滚!” 里头传来一声怒喝。 “就是这样,”陈嵩头疼道,“他完全不让太医靠近。” 温久什么也没说,默默跨过地上的碎片,走进内殿。 谢怀蔺坐在床上,上半身赤.裸,从左肩到右胸缠绕着一圈厚实的绷带,但此刻鲜血争先恐后地从绷带渗出,一看便知伤口裂开了。 他的意识似乎不太清醒,双眼迷离,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让人滚开的话。 老太医战战兢兢,束手无策地提着药箱,别说上前疗伤了,连近他的身都困难。 这位是太医院最资深的何院使,也是温太傅的好友,自从祖父去世后温久便没见过他。 何院使也认出了温久,他和温太傅私交颇深,对两个年轻人的纠葛也算知晓个七七八八,碍于谢怀蔺在场,他只和温久对视一眼就飞快低下头,不敢和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打招呼。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5节 温久并没有放在心上,况且此刻显然不是叙旧的时机,所以她朝太医略一颔首表示问候。 她走到床前,还没开口,谢怀蔺就怒吼道:“滚,都滚,我不治!” “谢怀蔺。” 她冷声唤道,上一刻还在闹腾的病人瞬间安静,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是……你?” 他颤抖着声音,试探性地喊了一句:“是你吗,温久?” “是我。” 即便得到肯定的回答,谢怀蔺还是露出像在做梦的表情,他轻声喃喃:“我还以为,你讨厌我讨厌到不愿出现在我的梦中……” 心脏倏地痉挛,温久忽略那阵刺痛:“你受伤了,得接受治疗。” “我不要。” 谢怀蔺半懵半醒,伤口恶化引发了低烧,或许正是这个缘故才表现得一反常态,固执地不肯让人靠近。 ——除了温久。 温久发出一声叹息,抬手抚上他的额头。 “听话,谢怀蔺,别让太医们为难。” 冰冰凉凉的小手缓解了脸上燥热,谢怀蔺像只温顺的大型犬轻蹭她的掌心。 “他们都欺负我,连你也是。” 男人用和高大身躯不相匹配的委屈声音控诉着,杀伐果决的形象毁于一旦。 不止是何院使,连待在谢怀蔺身边还算久的陈嵩也是第一次见,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这位战功显赫的大都督难得表现出脆弱的一面,他拉住温久的另一只手,搁置在胸口:“我好疼啊,这里,好疼。” 理智告诉温久应该甩开他的手,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但谢怀蔺像个孩子一样喊疼让她心酸不已,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抽身离去,就这样任凭他拉着自己。 “让太医给你重新上药就不疼了。” 温久忍住泪,努力露出一个笑容,轻哄:“好不好?” “那你别离开我。” 谢怀蔺双目通红,像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幼兽:“你别走,我会听你话的,真的,什么都听。” “……好,我不走。”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人安抚好,温久耐心哄着:“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谢怀蔺这才放下心,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紧温久的手,而后沉沉睡去。 见他陷入昏迷,温久赶紧向老太医使了个眼色,后者手忙脚乱地开始为谢怀蔺清理伤口。 陈嵩在一旁看着,内心百感交集。 在岭南厮杀的那些日子里,有一天他们成功斩杀山匪的头领,将士们开庆功宴闹到很晚,陈嵩不胜酒力借口离席,从谢怀蔺帐前经过时,撞见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令岭南贼寇和沿海海盗闻风丧胆的男人醉卧桌上,怀里抱着那纸皱巴巴的和离书,嘴里翻来覆去念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 温久,温久。 彼时陈嵩只当谢怀蔺是恨极了温久,如今看来,他那个样子哪里是恨,分明是爱到深处,痛苦至斯。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少女一眼。 原本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就结果而言,请温久过来算是请对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对谢怀蔺而言温久才是灵丹妙药。 剪刀剪开和血肉纠缠在一起的绷带,露出触目惊心的伤口。太医往伤口上撒药粉,睡梦中的谢怀蔺发出一声闷哼。 温久看得眼角泛酸,注意到谢怀蔺身上除了胸口这处,还有好几道显眼的旧伤。 那些伤口形状和位置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很深,即便愈合了,也能想象出当时的惨状。 在岭南的三年,谢怀蔺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他……这几年过得好么?” 理智脱离掌控,温久问完就后悔了——想想也知道,岭南那等凶险之地,谢怀蔺怎么可能过得好呢? “一点都不好。” 果然,陈嵩回答道:“受伤都是家常便饭,有好几次差点连命都丢了,虽然拼命战斗着,但给人的感觉却很消极,仿佛想有个正当理由死去。” 温久痛苦地闭上了眼,脑海中情难自禁地描绘出刀光血影的画面。 “可这次不太一样。” 陈嵩观察着少女的神情,小心斟酌词句。 “和岭南不同的是这次他有了希望,有了归宿,所以拼命杀敌只为能尽快回去见日思夜念的那个人。” 他言尽于此,没有直接点名道姓,暗暗祈祷这番话能让少女明白都督的真心。 榻上的男人眉头皱成个“川”字,睡得并不安稳。 何苦呢? 温久无比自责地想—— 为了我这样的人,谢怀蔺,你何苦呢? 第12章 沉疴愈2 谢怀蔺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伤口还在嘶嘶抽疼,但热度已经退了,他扶着额头费劲地转动眼珠,余光瞥见床头的人影,蓦地一怔。 身着天青烟衫的少女坐在小凳上,脑袋靠着床柱,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出一片阴影,呼吸均匀,睡颜恬静。 更让谢怀蔺心跳加速的是,少女柔若无骨的白净小手被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严丝合缝地紧贴着—— 他顿时屏住了呼吸,好像眼前画面是那镜中花、水中月,轻轻一碰就会消失不见。 尽管谢怀蔺已经将动作放得很轻,浅眠的少女还是被他起身的动静惊醒,睫毛轻颤,下一刻,缓缓睁开了眼睛。 许是因为刚睡醒,她的反应有些迟钝,墨瞳里氤氲着朦胧的水汽。 “你醒了。” 温久眨了眨眼,意识重新回笼。 看到谢怀蔺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相牵的手,她双颊发烫,迅速将自己的手抽出:“渴了吧?我去倒水。” 谢怀蔺不发一语,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 方才温久起身时,谢怀蔺敏锐捕捉到她手背略微发红,也没错过她脸上的疲惫—— 在他昏迷期间,温久一直陪在他身边吗? “给你,水……” 温久刚把装满温水的茶杯送来,突然被男人抓住了小臂。 这一下猝不及防,她脚步踉跄,杯里的水全洒在谢怀蔺身上了。 “谢怀蔺!” 她又气又急——太医千辛万苦包扎好的伤口,碰到水怎么办? “温久,你到底什么意思?” 谢怀蔺声音嘶哑:“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来管我的死活?” “……” 温久深吸口气:“既然你醒了,这里也没我的事了……” “回答我!” 察觉出她又要逃避,谢怀蔺眼尾泛红,一不小心牵扯到伤口,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我、我去叫太医!” 趁此机会,温久甩开他的桎梏,一路小跑出了内殿,却在庭院里撞上谢怀钰和陈嵩。 “你怎么会从我四哥的寝殿里出来?”谢怀钰劈头盖脸地问。 一旁的陈嵩怕这小祖宗惹事,连忙解释:“都督不肯接受治疗,所以我才把皇后娘娘请来……”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谢怀钰冷笑,“要不是她,四哥也不会气到伤口复发。” “抱歉。” 温久垂头丧气的,完全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一二,谢怀钰顿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颇不是滋味,剩下的讽刺之言也都默默咽了回去—— 这家伙之前不是很能讲道理吗?现在怎么又变成个只会道歉的木头人了? “陈将军,你拜托我的事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交给你,我先回去了。” 说完,温久逃也似的离开此间。 望着少女纤瘦的背影渐行渐远,陈嵩忍不住责怪谢怀钰:“人家再怎么说也是皇后,你说话就不能客气点?” “皇后怎么了?宋彧都快被踹下龙椅了,谁还管这些。” “可温小姐毕竟是个姑娘家,你刚才说话未免太过分了。” “我、我就是看不惯她总让四哥伤心……” 谢怀钰越说越没有底气,陈嵩叹道:“行了,先进去看看都督的情况吧。” 两人并排走进内殿,看见床边的矮凳倒了,杯子里的水倾倒在被子上,看花纹应该是桌上茶具里的一只。 简直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 而房间的主人坐在床沿,发丝散乱,满脸写着颓废。 “哎呀四哥,你伤口又裂了!”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6节 对比谢怀钰的大惊小怪,男人对自己渗血的伤口浑然不觉,死死盯着门口,一开口,嗓音沙哑得吓人。 “她走了?” 陈嵩硬着头皮嗯了声,得到肯定回答的男人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捂住眼睛。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现场的样子,绝对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陈嵩努力圆场:“温小姐照顾了您一宿,这会儿肯定正累着,也该让她回去休息了。” 这话提醒了谢怀蔺,他放下遮挡眼睛的手,目光犀利:“你带她来的?” “我……” 这下好了,不打自招。 陈嵩认命地交代:“您拒不接受太医的诊治,末将总不能眼睁睁看您陷入生命危险,所以就把温小姐请来了。” “谁让你自作主张了?” 谢怀蔺加重了语气,陈嵩“扑通”一声跪下认错:“是末将僭越了,可是都督——” 反正都是错,也不在乎多挨一点骂还是少一点了。 “您其实从未恨过温小姐,不是吗?” “……” “末将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看得出温小姐并非冷酷无情的人,知道您受伤她比谁都着急,而且还主动向末将打听您在岭南的事,问您过得好不好。” 陈嵩不明白,既然彼此都没有放下过对方,为什么不能重新在一起呢?所谓两情相悦,难道非要把对方搞得惨兮兮的才如愿吗? 听了下属的一席话,尤其是有关温久的部分,谢怀蔺神情松动:“她……心疼我?” “呃……温小姐看上去是挺担心的,至于是不是心疼,末将不敢擅自揣度。” “就是心疼吧。” 上一刻还失了魂魄的男人突然一扫脸上的阴霾,笑逐颜开:“不然她为什么要守在床前,还守了一整晚?” 那是因为您拉着人家的手死活不肯松开啊。 看见谢怀蔺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陈嵩选择不泼他的冷水。 谢怀蔺确实沉浸在喜悦中难以自拔,他越想越激动,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包括昨天在湖边,温久面对他的质问表现出明显的动摇,后来那些狠话肯定都是搪塞他的。 对,一定是这样。 否则无法解释温久为何那么紧张他的生死,还主动问起岭南的事。 他是不是可以认为——温久心里,还有属于他的一席之地? 谢怀蔺满怀希冀地想,不敢戳破包裹在泡沫里的祈愿。 他要的不多,哪怕温久对他还有一点点,只要一点点的感情,那么不管温久把他推多远、说多狠的话,他都不会放手了。 - 除了天亮时分眯了一小会儿,温久基本上一宿没合眼,回到青鸾殿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瞧这累的,”孙嬷嬷一边为她更衣一边心疼道,“赶紧睡会儿吧。” 温久含含糊糊地嗯着,累得一沾枕头就睡。 不知是近来压力太大还是受陈嵩那番描述刺激,这一觉温久睡得格外沉,梦里的画面支零破碎,都是谢怀蔺浴血疆场、拼死作战的场景。 在梦到谢怀蔺被一柄长□□破胸膛时,她猛地惊醒,一摸后背冷汗涔涔。 她接过孙嬷嬷递来的水,抿了一小口,稍微缓解了睡醒后喉咙的不适。 “我睡了多久?” “不多,三个时辰。”孙嬷嬷回答,“小姐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还是要继续歇息?” 温久摇头表示自己暂时不想用膳:“再睡下去夜里就睡不着了,我看会儿书吧,顺便想想有什么方法可以去见宋彧——怎么了?” 见孙嬷嬷欲言又止,温久疑惑道:“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 孙嬷嬷一脸为难,凑到少女耳边说:“都督来了。” “谢怀蔺?” 他不好好养伤,来青鸾殿做什么? 温久没想过在自己说完那些不留情面的话后,谢怀蔺还会再次登上青鸾殿的台阶。 “一个时辰前来的,老奴说您在休息,都督便不让老奴叫醒您,自己到书房等着了。” 孙嬷嬷刻意压低嗓音:“这会儿还在呢。小姐,您看是不是……” 总不能一直把人晾着,温久叹了口气:“我去看看。” 书房里燃着淡淡的熏香,谢怀蔺坐在温久平时坐的位置上,正哈欠连天地翻着她看了一半的古籍。 这人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沾书本便犯困。 温久正纠结要不要出声彰显存在,那厢谢怀蔺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睡饱了?” 他合上书,大剌剌地从椅子上跃起,结果还没站直就捂着右胸轻嘶。 温久只当他是牵扯到伤口,急道:“你受伤了就好好坐着吧,我过去。” 闻言,谢怀蔺心里雀跃,表面还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哦。” 他更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温久对他果然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在意的。 “都督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上药。”谢怀蔺说得理所应当。 顺着他的视线,温久看到桌案上摆放了一个木质药箱——他竟然连东西都带来了,根本是有备而来。 她一时半会儿无语凝噎——这个人从以前起就很擅长击溃她的所有从容和淡定。 “你要上药来青鸾殿做什么,不是有太医吗?” “做事要有始有终,不能半途而废,这还是你教我的。”谢怀蔺朗声说,“没道理伤口处理一半扔下病人跑了吧?” 他控诉着早晨温久一去不返的事,略带委屈的语气让温久怀疑他是不是还处在不清醒的状态。 “我不是大夫,要上药请找太医,宫里花钱养太医不是让他们吃白饭的。” 表情僵硬地说完后,温久又补了一句:“你说的。” “……” 谢怀蔺啧了声,终于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不巧,我这人认生,昨天谁说服我重新包扎的就得帮我上药,不接受中途换人。”他勾起一个邪肆的笑。 “温岁岁,你可要负起责任。” 有多长时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除去家人,全天下也只有眼前的男人会这样叫她,语气散漫,还含着笑意,咬字却十分清晰。 温久恍惚忆起在府里的时光,少年逆着光坐在墙头,也是这样喊她—— “岁岁,想不想出去放风筝?” “岁岁,我带了云记的鲜花饼,你尝尝好不好吃。” “岁岁,你想要的孤本我找来了,赏个脸把窗打开呗。” “岁岁……” 她咬住舌尖,强制从回忆的潮水里抽身,冷淡道:“再不济还有宫女,谢都督何必为难我一个人。” 谢都督谢都督,谢怀蔺听得难受至极——他多少还有点昨晚的记忆,印象里温久喊的明明是他的名字。 “我住的地方有没有宫女伺候,你昨晚不是看得一清二楚吗?” 谢怀蔺赌气地说:“算了,我自己来,就不为难温小姐了。” 他故意在“为难”和“温小姐”两个词上加重语气,然后也不避讳温久,解开外衣笨拙地给自己上药。 温久下意识地想要闭眼,但见绷带上血迹斑斑,不禁蹙眉:“怎么又裂开了?” “早上追人的动作太大,就裂了。” 谢怀蔺哼哼唧唧:“结果人还是扔下病患跑了。” 那伤从左肩斜纵到右胸,谢怀蔺视线受阻,压根不能好好地给自己上药,一瓶药粉洒得都快见底了也没见落在伤口上,反而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 温久忍不住叹息:“我来吧。” 说罢,将松松垮垮的绷带一圈一圈拆除,小心避让着尚未愈合的伤。 目的得逞,谢怀蔺悄悄弯起嘴角。 少女手指纤细冰凉,指尖蘸了药粉在伤口上轻轻涂抹着,神情肃穆。 她做任何事情都很认真,包括给他上药也是。 上一瞬间还拒不妥协,他稍一卖惨就心软,此刻为他处理伤口的动作格外轻柔,谢怀蔺不得不拼命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垂下眼眸,能看见少女乌黑的发顶和可爱的发旋,感受到青葱玉指在胸膛上游走,身体某个部位可耻地起了反应,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温久顿时紧张起来:“弄疼你了吗?我轻点。” “嗯哼。” 男人没回答,又溢出一声压抑着的喘息。 饶是温久再迟钝也悟到了什么,脸颊迅速升温,恼道:“谢怀蔺!” 还是这样叫顺耳。 清冷的美人因他的无耻小脸通红,手上力道也跟着加重,谢怀蔺嘶了声——这下真是疼的。 “你、你还装!”她把药瓶和新的绷带丢进谢怀蔺怀里,“自己处理吧!” 那双永远平静淡然的眼眸难得染了薄怒,谢怀蔺见好就收,三下五除二地把绷带缠好。 看他动作行云流水,温久语气凉凉:“都督挺熟练的啊。”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7节 她怎么忘了这人十二岁随父上战场,大伤小伤没少受过,哪里会被换药这种小事难倒? 谢怀蔺心虚地咳嗽——刚才确实有演的成分在,但伤口的疼痛不是假的,只是这点疼和此刻的温情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 他拉起上衣重新穿好:“明天宫里要举行庆功宴,你去吗?” 话题变得太快,温久愣了一下。 “那群老家伙执意要办,说什么连同之前的除夕宴一起补上,你要是不想去就待在青鸾殿里休息……” “我要去。” 温久抢先说。 不是作为名存实亡的皇后,而是作为温家的代表。 胜利之后的庆功宴无外乎是为了瓜分利益、论功行赏,她对那些都没兴趣,但也不能让那些老狐狸以为温家无人、可以任人宰割了。 这个回答在谢怀蔺预料之中,他点了点头:“好,那明天这个时候我来接你。” “不必了,我自己过去。” 她拒绝得果断,谢怀蔺轻轻应了句好,不敢把人逼得太紧。 不能太贪心。 他要一点一点,徐徐图之。 第13章 庆功宴1 虽然温久说了不用谢怀蔺亲自来接,第二天他还是派了陈嵩护送。 宫道上走着身穿官服的大臣,其中资历深的个个眼放精光,心里不知在打什么算盘;年轻的那批三五成群,脸上熠熠生辉——随着谢怀蔺推翻暴君,这些一度被打压的年轻官僚都恢复了士气,踌躇满志地想在即将来临的新时代一展宏图。 “哟,这不是温小姐嘛。” 人群中有个眉眼细长的男子发现温久:“不对,现在应该称呼您皇后娘娘了吧?” 众人一哄而笑,温久认出这些人都是昔日和谢怀蔺玩得不错的伙伴,会故意找她麻烦大概也是为谢怀蔺打抱不平。 方才说话的人是他们当中和谢怀蔺玩得最好的,荣安伯次子王朔,温久和他不算熟,过去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王朔混是混了点,但是真心把谢怀蔺当朋友,他还记得之前谢怀蔺对温久这三年间的生活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关心,多少猜出他还对人念念不忘呢,回到家捶胸顿足,不明白谢怀蔺生了张浪荡子的脸,怎么偏偏是个痴情种。 他不想朋友重蹈覆辙,可又劝不动谢怀蔺,于是今日故意找温久的茬,希望她知难而退——他清楚温久的性子有多清高,姑娘家脸皮薄,被当众说几句肯定受不了。 王朔阴阳怪气道:“娘娘怎么不陪在陛下身边?哦,瞧我这记性——咱们那位陛下现今不知在何处苟延残喘呢吧?” 伴随他的嘲讽,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 这群世家子弟过去基本都心仪过温久,怎奈美人清冷卓绝的性格实在不易靠近,每每都是倾慕之言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美人淡漠的一瞥冷凝成冰。 后来谢怀蔺入京,不多时便俘获美人的芳心可谓羡煞众人,他们一个个的眼红得紧。 男人好面子,昔日可远观不敢亵玩的清荷跌落尘埃,他们多少都存了看好戏的心思,像王朔这种胆儿肥的,直接开口挤兑了。 王朔睨着少女,说话夹枪带棒:“看娘娘这架势是要去庆功宴?没记错的话,庆功宴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他说了一长串,温久只回了四个字:“彼此彼此。” 王朔不是傻子,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是收复幽州三郡的大功臣是谢怀蔺,要论和庆功宴有无关系,他们这些人也是一样的。 “呵,”他咬了咬牙,“不愧是温太傅的孙女,好一个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温大才女!真是祖传的厚脸皮!” “道歉。” 温久瞬间冷了声线:“向我爷爷,道歉。” 这些人怎么说她都无所谓,但家人是她的底线,她无法容许他们诋毁爷爷。 “我凭什么道歉?” 王朔本以为自己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温久只有逆来顺受的份,没想到她会和自己硬杠,顿时炸了:“要道歉也是你爷爷向我们、向大朝的百姓道歉!当初要不是他的扶持,宋彧怎么可能坐稳皇位?那些死在宋彧暴行下的亡魂,你爷爷才应该跟他们道歉!而你——” 他伸出食指指着少女:“温久,你应该向谢怀蔺道歉!” 陈嵩忍不住出面:“王朔,你过分了。” “陈嵩你闭嘴,别管这事。” 王朔愤愤不平道:“慕之当年对她有多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可这个女人说抛弃就抛弃他,转头当了宋彧的皇后——温久,你扪心自问你这样做对吗?” 温久红了眼眶,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却还是坚持道:“我和谢怀蔺怎样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们对我有埋怨我愿意受着,但这和我爷爷有什么关系?” 她挺直背,目光缓慢而坚定地扫过眼前这群人。 “我爷爷身为大朝臣子,一生兢兢业业、清廉奉公,从未愧对国家和百姓。是,他是在宋彧登基初期辅佐他,可那也是在执行先帝的圣旨!他如何能预见后来发生的事?若说助纣为虐,诸位的父兄何尝不是如此?” 王朔气不过,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喝—— “够了!” 来者是位二十四五的青年,丰神俊朗,风度翩翩。 正是城破那日唯一站出来力挺温久的男子,瑛国公世子江澧。 他挡在温久身前:“王公子,你们这么多人刁难一个弱女子,岂是君子所为?” “江澧你有没有搞错,还要替她说话?这几年因为她你受了多少冤枉罪,忘了宋彧是怎么对付你的了?” “我只记得温太傅是我们的老师。” 江澧毫不动摇:“你们都曾受过温太傅的教诲,了解太傅的为人,如今却这样诋毁他,可还记得‘尊师重道’这几个字怎么写?” 王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被他怼得哑口无言:“行,你是她表哥你护着她,我们走!” “没事吧?” 王朔等人离开后,江澧担忧地看向少女:“他们是这几年过得太憋屈了,所以才口不择言,你别把他们的话放心上。” 温久强颜欢笑:“没事。” 上一次和江澧面对面交谈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江澧是兄长的至交好友,老瑛国公夫人又是温太傅的姐姐,所以论起亲缘,江澧还是温久的表哥。 因着这层关系,江澧一直很照顾她,温久也把他当亲哥哥般尊敬。 可对她越是重要的人宋彧越要驱逐个干净—— 先帝在位时,江澧还是大理寺少卿的不二人选,等宋彧一登基,直接将他一贬再贬,最后成了个记录口供的小小文官,并且几度因为反对宋彧的暴.政而遭到明里暗里的压迫。 若不是瑛国公府根基深厚,宋彧不敢妄动,只怕江澧早就性命不保了。 温久有些话想问江澧,对陈嵩说:“陈将军先行一步吧,我稍后进去。” 陈嵩知道她是顾虑自己在场,便识趣地离开了。 “表哥,姑奶奶他们还好吗?” “大家都很好,你放心。”江澧回答,“倒是你,在宫里过得如何?谢怀蔺有没有为难你?” 温久嗫嚅道:“他……对我挺好的。” 江澧将少女从头到脚认真观详了一遍,瞧着她确实比一个月前有精神,脸蛋也长了点肉,遂放心地松了口气。 “那就好。” 谢怀蔺生来光明磊落,不管二人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想来他不会也不屑报复到温久身上。 “对了表哥,”温久真正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最近还是没有哥哥的消息吗?” 这三年间,温久一直暗中拜托江澧寻找兄长的下落,可每个月得到的回答都令她失望至极。 这次也不例外。 “还是那样,音讯全无。”江澧摇了摇头。 “派去江南的探子已经把那一带搜了个遍,完全找不到初言的下落,他就算还活着,恐怕人也不在江南了。” “不在江南……”温久轻咬下唇。 见她若有所思,江澧问:“久久,你是有什么眉目了吗?” “算不上眉目。” 温久把宋彧递信一事告诉他,立即收获反对。 “不行!” 江澧说得斩钉截铁:“他不一定真的有初言的消息,你不能冒险去见他。” “可当年的事十有八九与他有关,他或许真的知道哥哥的下落。”温久急于表达自己的观点,“而且他现在被谢怀蔺控制,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那也不行。” 江澧还是不同意:“宋彧此人阴险狡诈,眼下虽然被软禁,但难保不会留有其他后手,你去见他太危险了。” “哥哥已经下落不明三年了,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我也必须一试。”温久哽咽。 “可初言他不会希望你为他冒险的,他不在,我得对你的安全负责……” “怎么都不进去?” 江澧的劝阻被人高声打断。 谢怀蔺漫不经心地朝他们走来,状似无意地挤进两人中间,露出和善的笑:“世子,好久不见。” “都督。” 江澧予以客气的回应。 “听说都督此行受了伤,可好些了?” 他性格相对板正,过去没少被好友嫌弃无趣,可板正归板正,江澧也不是冥顽不顾的迂腐之人,他明白是谁拯救了飘摇的山河,也知晓江山需要一个新主,因此对谢怀蔺态度友好。 “嗯。” 面对江澧的主动关心,谢怀蔺不咸不淡地用鼻音回答,冷眼以对。 莫名其妙挨了对方凉凉一瞥,江澧有些无所适从。 他和谢怀蔺说不上陌生,但也不算多么熟悉,两人除了温家兄妹再无其他交集,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谢怀蔺每次见到他都阴阳怪气的。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8节 江澧自认没有得罪过谢怀蔺,但他性格温和,觉得没必要跟小自己几岁的少年计较。 他不知道的是,谢怀蔺对他的敌意和温久有关。 谢怀蔺和温久订婚之前,温太傅心仪的孙女婿人选其实是江澧。 不仅因为两家是世交,江澧和温久又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更因江澧品行高洁,为人端方雅正,是温太傅最得意的学生之一。 温太傅对江澧各方面条件都很满意,两家差点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若不是谢怀蔺突降,恐怕成为温久未婚夫的就是江澧了。 “大老远就看到二位站在一块,聊什么呢?” 谢怀蔺酸溜溜地问。 “没什么要紧事,”温久抢先答,“和表哥许久未见,不小心聊得多了。” “噢——” 这声“表哥”唤得又甜又柔,谢怀蔺想到自己只配被喊“谢都督”,稍微好点才是“谢怀蔺”,心里颇不是滋味。 然而醋意很快烟消云散,只因他注意到温久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他立刻沉下脸:“谁欺负你了?” “没有啊。” 温久故作轻松,既不打算说出和王朔的争吵,也不可能告诉他自己计划去宋彧那问出兄长的踪迹。 “宴会快开始了,你先进去吧。” 她本想和谢怀蔺错开进殿的顺序,可谢怀蔺杵着没动,大有温久不走他也不走之意。 温久没辙,只好先行一步。 她一往前走,谢怀蔺便不发一语地跟在后面,无论她加速还是减速都没能和他拉开距离,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似的。 她不禁有些头疼。 这人怎么还和十三四岁时一个德行呢? 略显滑稽的拉锯在殿门前终止,万幸有宫女上前指引温久到指定的座席,她才得以和谢怀蔺分开。 然而两人前后脚进殿还是引起了注目,人群窃窃私语,都对自己看到的一幕感到难以置信。 都督怎么会和温家女走在一起?后者可是当年抛弃他的人啊! 谢怀蔺坐下后,抬手召来陈嵩。 “方才在殿外发生了什么?”他低声问。 尽管温久说没事,谢怀蔺却不信——能让她眼睛都红了,肯定不是小事。 陈嵩吞吞吐吐,最终还是在谢怀蔺质问的眼神下交代了始末。 “温小姐在殿外遇到王朔他们了,王朔他……说话有些难听。” 谢怀蔺听完经过,脸色沉得能挤出墨来。 “那个蠢货。”他骂道,“吃饱了撑着给温久找不痛快,是不是有病?” 陈嵩忍不住为好兄弟辩解了一句:“王朔也是替您委屈,本意是好的……” “好个屁!” 谢怀蔺气都要气饱了,恨不得现在就把王朔拎过来骂一顿:“我委屈什么委屈,我用得着他替我委屈?” 要论委屈,温久才是最应该委屈的那个。 谢怀蔺清楚地知道温久有多敬爱她祖父,王朔那个傻缺拿温太傅讥她,就是在捅她的心窝子! 光是设身处地想象了一下温久当时的感受,谢怀蔺都心疼得快要窒息了。 看来有必要好好敲打下那帮人,让他们以后见着温久都放尊重点。 眼下场合不适合发脾气,谢怀蔺忍住怒火:“晚点再找他算账。” 陈嵩听了,在心里为王朔提前默哀。 谢怀蔺和陈嵩低声谈话的间隙,坐在百官席位之首的左相皱起眉头。 温久的出现完全在他意料之外,而且还是和谢怀蔺一起,不会重修旧好了吧? 不不不,怎么可能。 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两个当初可不是好聚好散,闹得那么难看,京城谁不知道是温久主动提的和离? 他不信谢怀蔺身为一个男人能忍得了这点,更不信谢怀蔺会原谅温久。 他偷偷打量着谢怀蔺,见男人进来以后就没搭理过温久,正专注于剥盘子里的青提。 左相安下心来,面朝温久的方向:“温小姐,哦不,皇后娘娘也来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喊出“皇后娘娘”几个字时,上座的男人气压骤降。 温久泰然自若地回答:“不是宴请世家吗?我作为温家的代表出席,左相可是有意见?” 呵,温家? 左相露出轻蔑的表情。 温家男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早该从京城三大家里除名了,小丫头片子自身难保,还敢跟他叫板呢。 “老夫哪敢对您有意见,只是——”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只是老夫以为,娘娘会陪在皇帝身边。” 他故意提及宋彧,想让温久看清自己的立场。 “说够了没?” “都、都督?” 左相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谢怀蔺在说他,瞪大了浑浊的眼睛。 “没说够就滚出去说。”谢怀蔺冷冷道。 即便是宋彧也不敢明目张胆对他如此,谢怀蔺竟然当众让他下不来台? 左相气得胡须乱抖——一介武夫,若没有他们这些元老扶持,真以为自己能顺利登基?登基了能坐稳那个位子? 生气归生气,他也不敢和手握兵权、民心所向的谢怀蔺对着干,只能愤恨地咽下这口气。 到底是在朝堂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精,左相干笑几声,很快就给自己找回场子。 “既然是庆功宴,光喝酒不够,还得有歌舞才热闹啊。诶,我听说杨尚书的千金精通舞艺,不如请她来表演一段?” 他对户部尚书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站起,朝谢怀蔺作揖:“小女不才,能为将军献上一舞是她的荣幸。” 看谢怀蔺毫无反应,杨尚书只当是默认。 “月儿,还不上前来。” 贵女席中,走出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女,她含羞带怯地看了谢怀蔺一眼,娇滴滴地说:“臣女献丑了。” 一旁的谢怀钰抽了抽嘴角—— 这帮老东西,那点腌臜心思全写脸上了,不就是想对他四哥用美人计嘛,难怪今儿一个个的都携儿带女,敢情早有准备。 四哥能看得上这些庸脂俗粉才怪呢,最起码也得是温久那等仙姿…… 等等。 谢怀钰惊得从椅子上坐直。 他怎么就顺其自然地把那些女人和温久做比较了?虽然他承认,温久是比她们漂亮一点点——也就一点点! 不对不对,关键是他为什么非得以温久作为衡量标准? 谢怀钰猛灌了一口酒,辣得舌头发疼,这才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麻痹了几分。 第14章 庆功宴2 一舞终了,杨尚书的女儿香汗淋漓,婀娜的身段让在场男人眼睛都看直了。 她福了福身,满脸期待地等待上座英俊青年的点评。 杨尚书也胸有成竹地捻着卷翘的八字胡——这是他最漂亮的一个女儿,无论样貌还是才艺,放眼整个京城贵女都是上乘,今日带她来,就是希望她能赢得谢怀蔺的青睐,在未来江山易主时帮助家族夺得先机。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谢怀蔺从始至终都没抬头看一眼美人的舞姿,专心致志剥他的葡萄。 杨尚书以为他是故意端着,毕竟军中纪律森严,谢怀蔺总归要装正人君子给将士们做表率。 他就不信谢怀蔺在岭南那等艰险之地待了三年,会不贪恋京城的温柔乡。 都是男人嘛,理解,理解。 他虚咳一声,十分体贴地给谢怀蔺递台阶:“将军觉得,小女这舞跳得怎么样?她一听有机会在您面前表演,在家苦练了好几日呢。” 何止是巴结,都快哈着舌头舔上去了。 “爹爹!” 少女娇嗔,像是羞极了把水袖一甩,不知勾走多少男人的魂。 “嗯。” 谢怀蔺敷衍地应了一句,还是没抬头。 打从一开始,他的注意力就不在宴会本身,一刻不停地把盘里的青提一颗一颗剥好,那双干净修长的手怎么看都不像做这种事的,可他偏就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杨尚书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将军喜欢吃葡萄啊?” 谢怀蔺没应是也没答否,盘里青提已经全剥好了,他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手,对身旁伺候的小宦官低语了几句,后者立刻领命,把一盘晶莹剔透的青提送到温久的桌案上。 众人不约而同地吸了口凉气。 他们看到了什么? 谢怀蔺,亲手,给温久剥葡萄! 老臣们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9节 他们今日特意让自己的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想着谢怀蔺若能看上自家闺女,就等于和未来皇帝攀上了姻亲关系,还愁家族不飞黄腾达吗? 可是谢怀蔺的举动狠狠地打了他们一耳光,让他们的算盘落空了。 他们都以为谢怀蔺恨极温久,说不定会当庭给温久难堪,以报当年之耻。 可他们想错了。 谢怀蔺非但没有表露出丝毫恨意,它还亲手给温久剥葡萄! 让郢人闻风丧胆的镇南都督,竟然会做这种伺候人的活? 别说大臣们了,连常伴他身侧的陈嵩和谢怀钰都目瞪口呆。 众贵女本来还排队等着上场,看到此情此景,跃跃一试的心情顷刻凉了三四分,纷纷朝温久投去艳羡的眼神—— 昔日谢怀蔺初至京城,凭借俊美的容颜和不羁的性子很快便折服了万千少女,成了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可还没等她们出手,少年郎已经拜倒在温家女的石榴裙下,整日围着温久打转。 后来侯府倒台,温久与谢怀蔺和离一事闹得轰轰荡荡、举世皆知,,曾让贵女们艳羡不已的亲事不多时便化为泡影,令人唏嘘。还没来得及看温久笑话,阴晴不定的帝王大手一挥降下圣旨,把她们肖想多时的皇后之位捧到温久面前。 温太傅对宋彧有知遇之恩,在老师去世后迎娶他的孙女勉强算合情合理——可眼下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谢怀蔺无视美人献舞,居然亲手给温久剥葡萄吃? 在场宾客脸上神情各异,整个大殿如打翻了的染缸一样精彩,尤其是那几个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狐狸,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在彼此眼中看到忐忑和猜疑。 一朝风云变幻,谢怀蔺东山再起,成了京城的实际掌权者,他们畏惧这位手握重兵的少年将军,不得不寄希望于女儿身上,企图用美人计绑住谢怀蔺。 可现在是怎么个展开? 莫非……谢怀蔺对曾经抛弃他的妻子还有余情在? 温久瞬间成为全场焦点,她完全没想到谢怀蔺会在百官面前做出如此破格的举动,努力维持淡定。 盘子里的青提圆润饱满,晶莹剔透的果肉泛着诱人的光泽——是她最喜欢的水果。 始作俑者送出葡萄后便没有其他表示,好整以暇地玩转酒杯,对自己引起的风波浑然不觉。 一直观察两人反应的左相恍然大悟——敢情谢怀蔺对杨尚书的女儿无意,这是借温久挡枪呢。 “娘娘怎么不吃?”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可别拂了都督的好意啊。” 众目睽睽下,不吃就是不给谢怀蔺面子,左相认定谢怀蔺是故意让温久下不来台。 温久硬着头皮,拈了颗青提放入嘴中。 入口之物口感脆甜,汁水丰沛,温久却因心绪不宁险些被呛到,拼命忍住咳嗽。 旁人无法察觉,但谢怀蔺敏锐地捕捉到少女微红的眼角,知道她在强忍不适。 本意是看宴会上温久吃得不多,想让她填点肚子,偏生有人自以为是扭曲他的意思。 他沉了脸色:“左相这么在意,要不要我给你也剥一盘?” 左相正为猜对谢怀蔺的真意沾沾自喜,突然被这么一问,吓得冷汗涔涔:“都、都督折煞老臣了……” 连资历最深的左相都吃了瘪,朝臣这下是真摸不准谢怀蔺的心思了,几个和左相同一阵营的大臣及时出来打官腔,含混带过。 酒过三巡,在场的人多少都显露了醉态。后半场谢怀蔺表现寻常,态度还算随和,众人渐渐忘了方才的插曲,胆子也大了起来。 “都督年轻有为,刚及弱冠便退敌千里,打得郢人落花流水、不敢再犯,实属我辈楷模。” 说话的是京城步兵营的统领。 “如今山河已定,都督可有成家立业的打算?” “外患虽解,内忧可还一大堆呢。”谢怀蔺笑了笑,“我暂时没考虑那些。” 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左相为首的几个老臣脸色益发难看,如坐针毡。 “欸,话别这么说。” 步兵统领打了个酒嗝,爽朗笑道:“实不相瞒,末将有一小妹,年方十六,容貌一等一的好,就是性子娇纵了些,父母都拿她没办法,唯独提到您才有几分小女儿姿态。” 武将不比文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想什么说什么,明确而直白。 席间有人打趣:“姚兄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啊,谁不知道你家妹子精通十八般武艺,发起狠来连男人都打不过她,你这是让都督娶个女将军回去比武啊。” “就是就是,论及娶妻,还是我表妹那等柔情似水的姑娘适合掌家。” “我家小妹也不赖……” “去去去,”姚将军笑骂,“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再说我妹子武功再好,还能比得过都督不成?” 听了他的话,武将们齐齐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气氛一度十分融洽。 温久静静地坐着,仿佛与世隔绝般与周遭场景格格不入,从表面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脸上只有漠然。 谢怀蔺看着,心头霎时堵得慌。 哪怕贵女别有目的地主动献舞,哪怕自己被人争先恐后介绍对象,温久始终无动于衷,像个不相干的局外人一样——她就一点也不在乎吗? 这时姚将军重新提起话题:“舍妹顽劣娇纵,但也不失天真可爱,最重要的是她倾慕将军已久,只是不知……都督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所有人都在等待谢怀蔺回答,想看哪家小姐能入这位少年将军的眼。 可是谢怀蔺没有直面姚将军的问题,狭长的凤眼烦躁地眯起,目光流转,状似不经意地落在温久身上。 “温小姐觉得呢?” 他突兀问道:“依温小姐认为,我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猝不及防被点到名,温久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微缩,冷漠的面具有那么一瞬出现裂痕。 但也只有一瞬。 她很快恢复如常:“这种事都督自己最为清楚,不该问我。” “是吗?”谢怀蔺目光紧锁在她身上,不依不饶,“我以为温小姐会知道答案。” “我如何能得知都督内心的想法?”温久淡淡道。 在场人士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不理解谢怀蔺把问题抛给温久的用意何在。 看着……怎么觉得谢都督心里有气呢? 果然还是对自己被抛弃一事耿耿于怀吧,不然干嘛这么阴阳怪气? 姚将军有些挂不住脸。 不管这二人有什么纠葛,现在谈论的是他妹妹,谢怀蔺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去征询其他女人的意见?这不是摆明了瞧不上他妹妹也瞧不上他吗? 可必须承认的是,温久作为京城第一美人,在才貌上无人能出其右,谢怀蔺曾经的妻子是如此人间绝色,眼高于顶也是应该的。 谢怀蔺似是不满意温久的回答,但也没再追问,只是接连饮了几杯酒下肚,看上去心情不悦。 气氛骤冷,虽然宾客们还在推杯换盏,但显然比方才不自在了许多,每个人都紧着一言一行,生怕触了谢怀蔺的霉头。 温久担忧继续待下去谢怀蔺还会语出惊人,于是和身后伺候的宫女交代了几句,准备就此打道回府。 众人皆因她的离席松了口气——这个夜晚的骚动大多和这个女人有关,赶紧走了别碍事才好。 凝滞的空气又开始流动,温久能感觉到他们巴不得送走自己这尊瘟神的心情,苦笑过后挺直脊背,落落大方地走出大殿。 她以为自己离开对所有人都好,殊不知上座男人注视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将酒盏捏碎。 第15章 庆功宴3 初春的夜晚月朗星稀,走在静谧的宫道上,迎面吹来凉爽的微风,很好缓解了一直待在压抑殿厅的燥意。 温久慢吞吞地走着,心想就这样乘着月色走回青鸾殿也不赖,突闻右边传来女人的惊呼。 “请您住手!” 假山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安静的环境里尤为清楚。 “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求公子放过奴婢吧。”女人语带哭腔,从声音听来格外惶恐。 “放心,只要你把本公子伺候舒服了就不用待在深宫为奴为婢,本公子还可以抬你做第十八房小妾。” “不要!” 对话内容一字不落地传入温久耳中,她听得气血翻涌,几欲作呕——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露天之下调戏无辜的宫女? 女孩子挣扎得更激烈了,温久毫不犹豫地小跑上前,厉声喝道:“住手!” “谁?” 正要解裤腰带的男人停下动作,怒目而视——哪个不长眼的敢坏他的好事? 面前的男人两眼凹陷,嘴唇灰紫,一看便知私生活荒淫无度。 温久认得这人,好巧不巧是宴上与她交锋的左相的儿子,没记错的话应该叫胡宇。听说左相四十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把他宠得无法无天,养成了一个只会贪图享乐的窝囊废。 温久忍住恶心:“皇宫重地,岂容你这般为所欲为、欺侮无辜女子?” 月光幽微,胡宇看不清少女的容貌,但依稀可辨她窈窕纤细的身姿。 啧啧,这身段,肯定是个绝世美人。 他舔了舔了上唇,露出贪婪的神色:“哟,又来一个美人,看来本公子今日艳福不浅啊。” 说着,他蠢蠢欲动地朝温久的方向挪了几步。 “休得放肆!” 温久警觉地后退:“你且看清我是谁!” 被她这么一喊,胡宇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终于看清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这不是温久吗? 真是撞上宝了,居然让他遇到这么个极品。 胡宇咽了口唾沫。 虽然父亲再三警告他今日要安分守己,千万别惹到谢怀蔺,但胡宇压根不放在心上。 以前镇北侯还在的时候也就算了,如今侯府早亡了,有必要怕谢怀蔺吗?他不就打了几场胜仗嘛,凭什么要自己对他卑躬屈膝?父亲真是越老越孬了,单凭他们家在京中的声望,区区一个谢怀蔺何足为惧? 他不愿待在殿里看一帮贵女对谢怀蔺献殷勤,所以借口小解溜了出来,憋屈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长相不错的宫女,一时起了色心。 在谢怀蔺掌控的皇宫里爽上一回,想想就刺激。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20节 然而没想到的是,在他快要得手的当儿,跳出来制止的居然是名动京城的病美人温久。 过去他就对温久的美貌垂涎三尺,怎奈当时温太傅和温初言把少女保护得滴水不漏,还有谢怀蔺这尊煞神守在温久身边。 彼时谢怀蔺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可手段之狠辣他也有所耳闻——曹家的儿子不过是酒醉后摸了下温久的脸,就被谢怀蔺打得卧床不起三个月。 所以胡宇一直不敢对温久出手。 一开始是怕谢怀蔺,后来又畏于宋彧——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宋彧当不了几天皇帝,谢怀蔺又被温久抛弃,心里肯定记恨着。也就是说温久如今无依无靠的,拿下她还不是手到擒来? “小娘子真会说笑,皇帝都快换人当了,哪来的皇后?” 胡宇借着酒劲装傻充愣。 他中途离席,刚好错过谢怀蔺给温久剥葡萄的一幕,否则再馋也不敢打温久的主意。 温久没想到自己表明身份后对方还敢胡来:“你要做什么……别过来,我、我喊人了……” “当然是做点能让你我快乐的事。”胡宇舔了舔上唇,露出狞笑,完全不把少女的威胁放在眼里。 “来来来,让小爷好好疼你——啊!!” 就在胡宇即将碰到温久的刹那,额头猛地受了一击,直接把他打得两眼冒星。 温久喘了口气,看了眼手里巴掌大的圆石——还好捡了一块,不然真拿这无耻之徒没办法。 她趁此机会对吓得花容失色的宫女说:“快走!” 可那宫女瘫软在地动弹不得,温久不得不绕过被打趴下的男人,上前拉她。 那一击来得突然,但到底力度有限,胡宇也从眩晕状态中回神,摸了摸额头,清晰感受到满手粘稠的液体。 “妈的,贱.人!你敢打老子!” 他愤怒得双目喷火,气急败坏地拽住温久的手腕:“老子今天不办了你就不姓胡!” 一个破鞋,也敢跟他装贞洁烈女,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温大小姐呢? “你以为谢怀蔺还会护着你吗?啊?” “滚开!” 温久拼命挣扎,只恨自己力气不够,没能一石头把他打晕。 她想大声呼救,嘴巴却被带着酒臭味的手捂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胡宇被人从后掼住衣领,温久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胡宇便飞了出去,狠狠撞上假山。 男人身披森冷的月辉,把口吐鲜血的胡宇拎起来,愤怒达到极点后他怒极反笑,宛若索命的阎君: “你说我会不会护着?” 不等对方回答,拳头便劈头盖脸地落下,胡宇起初还鬼哭狼嚎地喊“救命”,到后面只能发出一两声虚弱的□□。 “别打了!别打了!” 闹得这么大,动静引来了殿内的宾客。 左相听说挨打的是自己的儿子,拼了老命拨开人群往前挤。 “住手!谢怀蔺!” 谢怀蔺置若罔闻,一招一式都往胡宇脸上招呼,打得后者鼻青脸肿,涕泪和血沫混杂在一起,牙齿也崩了好几颗,碎片顺着口腔滑落卡在喉咙,导致只能发出“咯咯咯”的怪声。 任谁看都只有一个惨字能形容。 陈嵩和谢怀钰两人合力都拦他不住,盛怒之下的谢怀蔺黑眸深不见底,周身仿佛裹挟着一股看不见的暗流,令人望而却步。 “都督,停手吧!” “是啊四哥,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这时左相终于挤出人群,跪在地上护住被打得不成人样的儿子:恨恨道:“不知犬子哪里冲撞了都督,都督竟要下此狠手?” 谢怀蔺转动眼珠,缓慢看向他。 “打狗还需要理由吗?” “你!” 能让谢怀蔺怒成这样,想来只有一个人…… 左相战战兢兢地抬头,果然看到温久站在一旁惊魂未定,结合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他都不用多加思考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胡宇这色.欲熏心的蠢货!对谁出手不好,偏偏是温久! 左相在心里叫苦连天,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殴打至死。他就这一个宝贝儿子,要是打坏了怎么办?谢怀蔺是想绝他家的后吗? 事已至此,谁还看不出谢怀蔺对温久的真实态度?别说恨了,分明就和从前一样宝贝得紧。 左相压住怒火,忍气吞声道:“都是老夫管教不严,老夫代犬子向都督赔罪,还望都督手下留情,饶犬子一命。” 他都把台阶递到谢怀蔺面前了,总该顺势下了吧?谢怀蔺再得势也不可能当这么多人的面要了胡宇的命。 “管教不严啊。” 谢怀蔺重复了一遍,喜怒难辨。 他朝堂弟伸手:“你随身带的那把匕首呢?” “啊?”谢怀钰紧张起来,“四哥,你不会是想……” “给我。” 谢怀钰无奈,只得老老实实拿了出来。 罢了罢了,谁让这精虫上脑的畜生触犯四哥逆鳞,自求多福吧。 看到谢怀蔺玩转着锋芒毕露的匕首,左相吓得心肝乱颤,爱子心切的他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 “谢怀蔺!你敢!” 他跪得快站得也快:“老夫身为三朝元老,就算是先帝也要给老夫几分薄面,你不要欺人太甚!” 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就不信这黄口小儿真敢和他撕破脸。 谢怀蔺咧了咧嘴,两颗犬齿又尖又白,像头磨牙吮血、伺机而动的野兽,下一刻便要咬断猎物的咽喉。 他轻轻笑了。 “我敢不敢,试试不就知道了。” 手起,刀落。 匕首准确无误地扎进胡宇的裤.裆,濒临昏厥的男人登时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目眦欲裂,痛苦得只剩下眼白——这次是真的晕了。 “谢怀蔺!你、你……” 左相没想到谢怀蔺真敢让自己断子绝孙,气得浑身发颤,两眼一翻,直接随儿子一起昏过去了。 见状,其余心思叵测的老臣们噤若寒蝉,哪里会看不出来谢怀蔺这是在杀鸡儆猴。 年轻的战神在帝京一无家族撑腰,二来不熟悉政事,他们本以为谢怀蔺很好拿捏,为了将来黄袍加身肯定要拉拢他们这些资历深的重臣,谁曾想谢怀蔺狂妄至斯,拿左相开刀,给了他们一个血淋淋的警告。 第16章 庆功宴4 这场庆功宴以左相父子的惨状告终,打着不同算盘的各方人马怀揣心思黯然退场,皇宫的夜晚重归沉寂。 “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温久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毫无血色,虽竭力保持镇定,仍抑制不住双肩颤抖。 谢怀蔺看在眼里,心如刀绞,只恨刚才没有当场了结那王八蛋。 少女在挣扎中乱了发髻,几缕被汗濡湿的青丝贴在额头,谢怀蔺很想把人拥进怀中,告诉她没事了,有他在没有人能伤害她,可手指微微抽动,最终还是徒劳无功地垂落身侧。 别说拥抱,现在他连简单的接触都会被温久躲开吧。 他抿直唇线:“我送你回去。” 碍于身上的血腥,他不敢靠温久太近,始终保持在十步左右的距离,仿佛化作一道影子溶于红墙金瓦包围下的霭霭夜色,默默跟在温久身后。 如此安静不是谢怀蔺的作风,走到青鸾殿时,察觉到身后脚步停顿,温久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进来吗?” 她倚门回首,又做出了理智不允许的行动。 “什么?”谢怀蔺有些错愕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宫灯橙黄的光线照耀下,少女清冷的面容染上几分烟火气和温度,轮廓柔和,谢怀蔺一瞬间恍惚,觉得这场景仿若妻子在迎接外出归家的丈夫。 喉结紧张地滚动,他声音哑涩:“你确定要让我进去吗?” 少女没有正面回答,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你的手总要处理下。” 经她这么一说,谢怀蔺才发现自己右手上都是血,有些是胡宇的,有些则是他自己的,稍微握拳关节处就泛起丝丝的疼。 少女说完便转过身,谢怀蔺眨了眨眼,身体先思考能力一步追了上去。 殿内,孙嬷嬷正借烛火翻看几张折痕明显的纸,大抵又是什么冷门的偏方吧,她是医女出身,平常就喜欢看些药理的相关书籍,摸索出给温久调理身体的良方。 可温久的病弱是打娘胎里带的,看了数不尽的名医都无能为力。尽管她总劝嬷嬷别白费苦心、劳神伤力,但老人家坚持得很。 嬷嬷眼睛不太好,得需凑得离纸很近才能看清字,这几年听力也有所下降,等温久二人走到近前才有所察觉。 “小、小姐?” 孙嬷嬷瞪大了浑浊的双眼:“宴会提前结束了?” 像是怕温久责备,她慌里慌张地把纸收进怀里,转而看到谢怀蔺血溅一身,惊讶道:“哎呀,都督这是怎么搞的?” “出了点意外状况,宴会中止了。” 温久不想让她担心,省去了胡宇试图对自己做的那些腌臜事,只吩咐她打盆清水来。 谢怀蔺有些局促地杵在大殿中央,直到温久提出一个眼熟的药箱,他才确认这一切不是妄想或幻境。 他定睛一看,发现药箱正是前些天自己带来的那个,区别在于那次是他死皮赖脸缠着温久给自己上药,这次却是温久主动邀他进屋。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21节 心里忍不住的欢喜,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谢怀蔺不得不借低头掩饰上扬的嘴角 。 “不坐吗?” 见他迟迟不落座,温久峨眉轻蹙:“站着不方便处理伤口。” “哦、哦好……” 谢怀蔺刚要坐下,又意识到身上血迹斑斑,于是嫌弃地脱下外袍,扔进火盆里焚烧——他可不想那畜生的血弄脏了温久的寝宫。 孙嬷嬷送了盆清水进来,看见谢怀蔺只着简单的劲装,又是一愣。 她虽然老眼昏花,但还是看得出这些个年轻人心里在想什么。谢怀蔺三番五次往青鸾殿跑,对温久的心思昭然若揭,可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晚上来,又衣衫不整……今夜莫不是打算留宿? 温久接过孙嬷嬷拧干的锦帕,注意到她脸色不大好。 “嬷嬷,您先歇息吧,不必等我。” 孙嬷嬷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温久,但见少女有条不紊地从药箱里拿出绷带等一应物品,似乎并未考虑到那一层面。 唉,罢了。 小姐心里有数,何况谢怀蔺应该不敢做出什么逾矩的事。 她福了福身,退出去后特意把门敞开着。 谢怀蔺凝视老人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直到手背一凉才回过神。 “疼吗?” 温久用湿帕擦去他手背上的血迹,发现伤远比想象得严重,尤其是五指关节,没有一个是完好的。 ——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少女眸底愁云渐起,谢怀蔺忙安慰:“小伤而已,不足挂齿。我在战场上受过的伤不知比这严重多少倍,不还是好好地坐在这里?” 是啊,他在岭南曾多次徘徊于生死一线,这点伤对他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 想到他身上纵横的伤口,温久神色又是一黯。 “抱歉。” 她嗫嚅道,然后便一声不吭地为谢怀蔺处理伤口。 这句道歉不仅为今夜之事,更是说与过去的谢怀蔺听。 少年给予她的情感热烈而纯粹,可她带给谢怀蔺的总是以伤害居多。 谢怀蔺沉默半晌,忽地笑了。 “温岁岁,你道什么歉?” 温久迟愣地抬头,毫无防备地撞进男人曜黑晶亮的眼眸。 “你是不是在想,‘都怪我招惹了胡宇,否则谢怀蔺也不会废了他,招来左相记恨’——你是不是想为这个道歉?” 心事遭人说中,温久讷讷道:“你为什么……” “猜出你的想法还不简单。” 谢怀蔺换了副轻松的口吻:“你这人从以前起就这样,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却总喜欢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可我确实给你添了麻烦。” 温久垂眸:“若我先去喊人来,而非不自量力孤身阻止胡宇,也就不会以那样的局面收场。” 谢怀蔺重兵在手,那些老臣表面尊敬,拥他为王,可哪一个不是想通过操纵他来获得更大的权力? 左相又是三朝元老,无论在朝中还是整个京城都根基深厚,如今谢怀蔺因她的缘故让人断子绝孙,左相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抱歉,都怪我太冲动。” “冲动救了人?”谢怀蔺挑眉。 “不是……” “那不就结了。” 谢怀蔺了解温久,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可性子倔强且道德感强烈,眼里更是容不得人作恶。看到胡宇对宫女动手动脚,她当下肯定认为等不及喊人来宫女就会惨遭毒手,所以挺身而出,以为表明身份就能阻止胡宇。 只是她低估了胡宇的无耻程度。 “左相那老家伙本来就蹦跶不了多久,他们惯会玩弄权术,真以为能拿捏住我,也不睁眼看看这乱世靠的是权术还是硬实力。”谢怀蔺轻蔑地说。 “即使没有今天的事,我也会对那几个老东西出手。所以温岁岁——” 他定定看着温久: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看到的事实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受了委屈。” “……” 眼眶周围鼓胀得有些酸疼,温久神情怔怔的说不出一字半句,隔了好久才嗯了声,错开视线,认真为谢怀蔺包扎起伤口。 少女羽睫轻颤,杏眸微敛,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映出烛火跳跃的光影,往下是线条柔和的琼鼻和水润的唇。 这般景色,美好得仿若置身梦中。 谢怀蔺再无法忍耐,他用未受伤的左手将少女鬓边的几缕碎发绾到耳后。 果不其然少女手上动作一顿,犹如受了惊的兔子般抬起潋滟的眸。 长指轻轻摩挲如珠似玉的耳垂,谢怀蔺满意地看到那处染上绯色。 “岁岁。” 他声音暗哑低沉,像是在诱哄:“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他期望温久能借此机会告诉自己三年前的始末,为什么在给出承诺后又突然要和离,又为什么答应与宋彧成婚,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需要温久亲口回答。 “我……” 温久眸光闪烁,耳根传来的颤栗激起心潮跌宕,男人灼热的吐息近在咫尺,她避无可避,堪堪把头偏开,却又把白皙的脖颈暴露在男人面前,脆弱纤细如姿态优美的天鹅。 谢怀蔺呼吸加重了几分。 “你其实也放不下,对不对?” 他循循善诱着,狭长的凤眼里情意汹涌,好似无声的蛊惑。 只要面对这个人,温久的理智总是落于下风,“对”字卡在喉咙,差点就脱口而出。 可是不行。 从前的温久尚能义无反顾地奔赴,至于现在的她……已经失去了回应的勇气和资格。 她为谢怀蔺受伤的右手缠上最后一圈绷带:“人总要向前看的,不是吗?” 所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句话温久没能说出口,因为她看见谢怀蔺眼里的光渐渐熄灭,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其中。 “……” 谢怀蔺艰难地扯了扯唇,发现笑不出来后索性放弃。 他仓促起身,像是有某种强烈的预感,迫切想逃离那个不愿接受的答案:“很晚了,今日你先休息,我改日再来……” “谢怀蔺。” 少女平静地叫住他。 “不必了。” 男人身躯僵住。 “我不会在宫里长住,所以你不必再来了。” 虽然谢怀蔺不以为然,但事实上只要温久在宫里一日就会为他徒增许多麻烦。 等尘埃落定,她打算带着嬷嬷回到温家,相依为命度过剩余的时光,毕竟……她的身体能撑多久也是个未知,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几个月。 所以到此为止吧,不能再纠缠下去、耽误他的未来了。 谢怀蔺值得一位身体康健、能陪他到老的人。 而这个人不会是她。 温久想到宴会上的莺莺燕燕,以及诸位大臣极力推荐自己的女儿或是妹妹。 “姚将军的妹妹我曾见过几面,率性活泼,天真可爱,是位不可多得的妙人。” 她轻声道:“与你……应该合得来。” 伴随她这句话,男人高大的身形似乎摇晃了一下,他没有回应,而是迈着有些不稳的步伐走到殿外,消失在浓稠的夜色。 第17章 长公主 谢怀蔺真的没再踏足青鸾殿了。 虽然是自己那番话导致的,可对于这个结果,温久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苦涩。 “稍微休息会儿吧。” 孙嬷嬷一直在旁边伺候着,见她没什么精神,连倒背如流的清心经都默写得一塌糊涂,短短一页就出现了好几个错字。 “好。” 温久也知晓自己不在状态,索性搁了笔。 “久久!” 正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温久愕然抬首,只见一对夫妇模样的男女站在书室外,女子身着明黄色的宫装,虽风尘仆仆但仍难掩风姿绰约,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华贵;男子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蓄着小髯,气质儒雅,从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目不难想见年轻时的风采。 温久檀口张了又张,喉咙哽塞得半天说不出话。 还是孙嬷嬷最先反应过来,激动道:“小姐,是公主和驸马回来了啊!” “这孩子,怎么傻了?” 嘉容长公主笑着和丈夫调侃:“怕是不认得我们了?” “还不是你太心急,没有事先打个招呼就登门拜访,肯定吓到久久了。” 说这话时温致宁眼神纵容,语气并无责备之意。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22节 宋莜岚狐狸眼微眯,娇嗔:“这话说得,倒成本宫的不是了,也不知是谁急着赶路,害本宫好几日没能休息好。” 温致宁无奈:“是是是,都是臣的错。” 离散的亲人重新出现在眼前,温久高兴得险些落泪。 “公主……二叔……”她脚步踉跄着迎上前,“你们回来了。” 当初宋彧将长公主夫妇发配去看守皇陵,这一去就是三载,导致温久在京城举目无亲,孤苦伶仃,根本逃脱不了他的掌控。 宋莜岚爱怜地摸了摸少女的脸:“你一个人在京城受委屈了。” 温久自幼丧母,又不得父亲喜爱,而长公主夫妇膝下无子,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可以说温久缺失的父母关怀都在他们夫妇二人这里得到了弥补。 是以温久摇头:“公主才是,您和二叔辛苦了。” 皇陵那种地方的日子想也不会好过,长公主是先帝最疼爱的妹妹,从小锦衣玉食自不必说,二叔又只是个手无寸铁的文人,温久瞧见两人都比自己记忆中憔悴了许多——尤其是二叔,短短三年便生出许多白发,尽管在他这个年龄依然算得上俊朗,眼底的疲惫却无声叙说着经历的风霜。 可想而知,宋莜岚和温致宁在皇陵一定受了许多苦。 “本宫还好,有你二叔护着,他一个人受了两人份的苦,本宫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个中辛酸不宜说与小辈听,宋莜岚抬起泪眼看向丈夫,后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二人是圣上赐婚,听闻长公主原先属意的驸马人选另有其人,不知为何会同意下嫁给才学平庸的温家次子。坊间都等着看心气儿高的公主对温吞的驸马甩脸色,以为他们的婚后生活定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别的不说,单就公主极尽奢靡的生活方式便与力行简朴之风的温家合不到一处。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宋莜岚和温致宁成婚后虽不曾如胶似漆,倒也相敬如宾、各自安好,当了二十年举案齐眉的夫妻,日子平淡而踏实。 此番在皇陵共患难,夫妻俩相互扶持,温久觉得他们似乎比以往恩爱了许多。 见公主眼圈渐红,温致宁忙出声安慰:“好啦,家人团聚是喜事,都坐下说话吧。” “是久久疏忽忘了礼数,光顾着讲话,竟让您二位站这么久。” 温久吸了吸鼻子:“嬷嬷,劳烦您备茶。” “好嘞!” 看到少女久违的笑脸,孙嬷嬷也受到感染,乐呵呵地端茶倒水去了。 “一家人不必客套。” 宋莜岚心疼地说:“这几年真是苦了你,本宫瞧着你都瘦了。” “都过去了。” 就像长辈只字不提在皇陵受的磋磨,温久也不想他们为自己担心。 “公主和二叔是何时到京城的?” 闻言,夫妻俩对视一眼,神色复杂,最后由温致宁回答:“是……慕之派人去接的我们。” 这个答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温久呼吸一顿,内心泛起圈圈波澜。 之前她多次央求宋彧召回长公主夫妇,可每次均以失败告终。最后一次谈判时,她答应了宋彧尽快完婚的条件,这才令宋彧做出让步,答应她大婚后就让长公主夫妇回京。 再后来郢军入境,京城陷入兵荒马乱的混沌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接踵而来,温久无暇他顾,也曾考虑拜托谢怀蔺,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这件事便一直耽搁下去了。 没想到无须她开口,谢怀蔺已经将她心心念念的亲人接回了京城。 大概是温久沉默的时间太长,温致宁有些担心地问:“久久,他……慕之没有为难你吧?” “不曾。”温久抿了抿唇。 每一个人都觉得谢怀蔺记恨往事,会故意刁难或者报复于她,实际上谢怀蔺处处照拂,连细枝末节都为她考虑到了。 “二叔放心,谢怀蔺他……挺照顾我的。” “谅他也不敢。”宋莜岚冷哼。 到底是最得圣宠的嘉容长公主,先帝在位时宋莜岚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即便离京三年,物是人非,也未能磨平她皇室的傲骨。 温久听出她话里带了点情绪,不由得苦笑。 长公主从以前就不大喜欢谢怀蔺,包括对亲侄子宋彧也很是厌恶,小辈里能入她眼的也只有一个温久。 “久久,你可知谢怀蔺今后的打算?” 温致宁皱起眉,试图阻止:“嘉容……” “怎么,本宫还不能过问他的事了?” 宋莜岚瞪了回去,温致宁便不做声了。 “只要宋氏江山一日不亡,本宫便是大朝的长公主,就算谢怀蔺今日在这本宫也照问不误!” 她是食邑千户的嘉荣长公主,傲气与生俱来,习惯了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生活,少女时期甚至比现在更嚣张跋扈。 哪怕相处了大半辈子,她和温致宁依旧先君臣,后夫妻,在这段感情里始终是宋莜岚居于上风。 “久久,你老实告诉本宫,谢怀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打算如何处理宋彧?” “这……我也不清楚。” 面对公主的诘问,温久吞吞吐吐,语焉不详。 即便再怎么不喜,宋莜岚到底和宋彧流着相同的血,身为大朝的长公主,她真能放任大朝改朝换代,将宋氏江山拱手让人吗? 看出她的为难,宋莜岚叹了口气。 “你放心,宋彧是本宫的亲侄子不假,可本宫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她抚摸着腕上的镶玉金镯,神色颇为沉重:“宋彧的暴行天下苍生有目共睹,谢怀蔺要杀要剐都随他去,本宫也不会逆天而行跟他作对。只是……” 她握住温久的手,言辞恳切:“只是宋氏江山绵延数百年,本宫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毁灭在这一代啊!将来见了父皇和皇兄,我要怎么跟他们交代?” “嘉容……” 温致宁不赞同地皱起眉,开口要劝阻,但宋莜岚无视他,继续道:“久久,你能不能和谢怀蔺说,让他别争那个位子,哪怕……哪怕是当摄政王呢?干脆从宋氏宗族里挑一个孩子即位,做他的傀儡也行……本宫知道谢怀蔺对你还有感情,你拜托他的话一定能……” “抱歉公主,我无法干涉谢怀蔺的想法。” 温久淡淡打断她的叙述:“宋彧应该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大朝也有它的气数。何况——皇室仅存的血脉中,还能找出合适的继承人选吗?” 宋彧是将一众兄弟赶尽杀绝,踏过尸山血海才登上王座的,只要是男丁,哪怕旁支庶出也未能幸免于难,侥幸活下来的几个也伤残严重,与废人无异。 可是宋莜岚对少女的话置若罔闻,好像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她喃喃道:“继承人……再生一个不就有了……” 温久不禁困惑:“公主说什么?” 女人死死盯着少女平坦的小腹,美艳的面庞有那么一刻变得异常扭曲。 温久还以为是自己出现错觉,就听见长公主冷不防来了一句:“久久,你是宋彧的皇后吧?” “嘉荣!” 温久还没来得及震惊,旁边的温致宁先听不下去,一改先前温和的态度,对妻子加重了语气:“你胡说些什么呢!” 宋莜岚这才回过神,像个小女孩似的撇了撇嘴,不情愿道:“好了,我一时昏头说错话了嘛,你那么大声作甚?” 她露出落寞的表情,温致宁不忍苛责,沉重地叹了口气。 温久看在眼里,不免一阵心酸。 宋莜岚婚后不久便有了身孕,可那孩子生下来没一刻钟就停止了呼吸,更悲惨的是,因为在生产时身子受了亏损,宋莜岚再也不能生育了。 这件事是长公主和二叔永远的痛,宛如一根鱼刺横亘心头。 听说夭折的是个女孩,温久想,二叔和公主之所以会对她那么好,是在她身上倾注了对早夭女儿的爱意也说不定。 失去含辛茹苦孕育十个月的亲生骨肉,且永远都不能再有孩子,长公主的内心必然千疮百孔,难怪会对胎儿表现出略微病态的执着。 温久理解宋莜岚的苦痛,知道她是一时失态,所以并未将她有些过分的话放在心上。 反倒是宋莜岚自己心虚,她觑着温久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久久,你是不是还在怪本宫当初让你嫁给宋彧为后?” “久久从未怪过公主,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温久平静回复。 “而且宋彧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她略作犹豫,还是选择将纸条一事和盘托出,夫妇俩闻言皆是大惊。 温致宁呼吸急促,语速也变得飞快:“意思是初言还活着?而且陛……他有初言的下落?” “怎么可能!” 宋莜岚当即反对:“初言都失踪三年了,若还活着早该有消息,怎么会等到现在?除非……” “除非哥哥的失踪本就与他有关。” 温久目光坚毅:“而且他现在打算以此作为脱身的条件。” “你要去见他?”宋莜岚敏锐察觉出她的想法,“不行,万一其中有诈……” “这是找到哥哥唯一的线索,我必须去。”温久态度坚决,“公主,您比我熟悉皇宫,可有办法让我见宋彧一面?” “……本宫也无能为力。” 提及这点,宋莜岚面露不甘,狠狠道:“当初宋彧把我们支去皇陵,趁此期间除掉了本宫在皇宫里的所有耳目,如今本宫在京城的势力已经被架空了,恐怕帮不上你。” 温致宁在一旁插不上话,无措地盯着妻子一张一合的红唇,神情呆滞。 “所以久久,你还是放弃吧。”宋莜岚说,“重华宫历来是软禁皇子和宫妃的重地,守卫森严,常人不可能进去的。” “我再想想办法。” 宋莜岚还想劝说,但温久决心已下:“您放心,我有分寸。” - 陈嵩前来复命的时候,谢怀蔺正盯着手上的绷带出神。 “都督,末将按您所说的公开左相这些年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罪状,现已将涉事官员收押天牢,依律当斩——您看?” 谢怀蔺恹恹道:“律法怎么写就怎么做,斩了吧。” “明白。” 轻而易举决定了他人的生死,谢怀蔺却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审视自己的右手。 那日少女为他裹的绷带他一直舍不得换,上头沾染的血迹已经完全干涸,到了发黑发硬的地步,他却像对待什么珍宝一样来回摩挲。 陈嵩看不下去:“都督,这绷带得换了,否则伤口会溃烂的。” 谢怀蔺嗯了声,依旧没什么兴致,恋恋不舍地把绷带一圈圈拆除。 他难得听一次劝,陈嵩连忙提来药箱帮忙。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23节 “人你带到了?” “带到了。”陈嵩一边给他换绷带一边说。 “她……心情怎么样?” “挺开心的,看到长公主和温二爷,温小姐差点哭了呢。” “哭了?” 谢怀蔺面色瞬时凝重,陈嵩忙道:“是差点,暌违三年不见,温小姐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时间掉眼泪。” 谢怀蔺这才松了口气:“没哭就好。” 他最舍不得温久哭了。 温久生性坚强,几乎不掉眼泪,谢怀蔺前前后后也就见过一次而已——那是在温久得知父亲死讯的时候。 少女悲痛欲绝的泪颜历历在目,光是那一次就足以让谢怀蔺心疼一辈子,每每回想起来胸口都隐隐作痛。 陈嵩有些不解地问:“您都特意千里迢迢把长公主他们接回来了,为什么不肯答应温小姐出宫的要求?让他们一家在温府团聚不是更方便吗?” 在宫里都要吃闭门羹,出宫之后再想见她一面岂不比登天还难? 谢怀蔺心里自嘲。 他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被下了逐客令,没好气地说:“我这叫循序渐进,你懂个屁!” “哦。” 陈嵩似懂非懂地点头。 “不过您应该亲自把长公主他们带到青鸾殿的,温小姐感动之余说不定就愿意和好了。” 白白浪费了一次提升好感的机会——他可惜地想。 “要你多嘴!” 谁知谢怀蔺像被戳到痛处,恶狠狠道。 别说和好,温久都直言让他不必再去青鸾殿了,甚至…… 谢怀蔺神情一暗。 甚至还想让他娶别人。 想到少女说人总要向前看,并毫不留恋地把他推给别人这个事实,谢怀蔺胸口就绞痛得呼吸困难。 陈嵩不知道哪里惹他不快,无辜地摸了摸鼻尖:“啊对了,您让我留意的那个人这几日行为并无异常,会不会是您多虑了?” “继续盯。” 庆功宴那夜的险境至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只要是有可能波及到温久的危险,哪怕只是一点点苗头,谢怀蔺也不会掉以轻心。 陈嵩没有深究背后的原因,大声应了句“明白”,俄后便见男人举起重新包扎好的右手,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绑得真丑。” “末将愚笨,自然不及温小姐心灵手巧。”陈嵩讪笑。 谢怀蔺哼了声,不置可否:“其他呢,长公主说了什么没有?” 宋莜岚过去就看他吊儿郎当的模样不顺眼,没少叮嘱温久和他保持距离,若不是考虑到温久的心情,他真不想让那女人回来。 所以得防着宋莜岚挑拨离间,他可不想和温久的关系雪上加霜。 果不其然,被问及这一点,陈嵩目露慌乱。 “她又对温久说我什么坏话了?”谢怀蔺挑起一边眉毛,“肆意妄为?以下犯上?还是乱臣贼子?” “都不是。” 陈嵩不会说谎,尤其是对谢怀蔺。 他支支吾吾地讲述了在青鸾殿听墙角听来的内容:“长公主想……想让温小姐……” “你什么时候变结巴了?”谢怀蔺不耐烦道。 瞒是瞒不过的,陈嵩眼一闭心一横,做好迎接怒火的准备后一口气把话说完:“长公主想让温小姐诞下江山的继承人。” 毫无悬念的,男人周身气压骤降,眼神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但、但是温小姐拒绝了!”陈嵩怕他误会,飞速补充。 室内陷入很长的一段沉默,空气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要不是身为副将的职责尚在,陈嵩都想拔腿逃跑了。 “呵。” 良久,才听到男人自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带着凉意的笑。 “诞下江山的继承人?” 谢怀蔺饶有兴趣地咀嚼着这句话,右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刚包扎好的绷带顷刻渗出血迹,陈嵩手忙脚乱地想更换,却听见男人幽幽道:“可以啊。” 谢怀蔺抬起血迹斑斑的手捂住右眼,半张脸陷于掌心的阴翳。 他目光森冷,接下来的话让陈嵩头皮发麻—— “既然如此——让江山归我所有不就好了?” - 瑛国公府。 俊朗的青年仰头观详面前的山水画,长身玉立,岿然不动,似乎要融入纸墨,化作画中谪仙。 “世子。” 一身黑衣的密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有消息了?”江澧头也不回地问。 “是。” “那人怎么说?” 密探低头恭敬道:“那人说不要打草惊蛇,交给他处理。” “知道了,”江澧淡淡道,“你下去吧。” 然而密探没有动。 “还有其他事吗?” “关于温公子……“ 密探很想问,为何明知没有结果,这些年还要他来往于京城和江南,装模作样地找一个根本不可能找到的人。 可怜温家那位小姐,三年间孜孜不倦地寻找兄长的下落,殊不知她拜托的人每次都只是做表面功夫,压根没有用心寻找过。 犹豫片刻,他终究没有问出口,跪下谢罪:“抱歉,恕属下多嘴。” “知道就好。” 江澧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只要将交给你的事办好,不该问的,别问。” 第18章 泪意迟1 和亲人团聚后,温久的精神状态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 与此同时,距离宋彧暗中传递密函已过去半月有余,她知此事不能再拖,若想早日找到兄长,必须和宋彧见上一面。 可是正如长公主所言,重华宫守卫森严,想要避人耳目潜进去实属不易,她冥思苦想了好几日,最终决定采用唯一的办法。 “嬷嬷,麻烦替我传唤下太医。” “小姐哪里不舒服吗?” 一听到“太医”两个字,孙嬷嬷顿时紧张起来。 “别担心,是其他事。”温久说,“您帮我请太医院的何院使过来吧,他与爷爷是旧相识。” 孙嬷嬷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传唤太医,不多时便带来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正是谢怀蔺伤口复发那夜苦于无法给他换药的太医。 “何爷爷,有劳您跑一趟了。” 温久亲自斟了杯茶,老太医受宠若惊地接过:“微臣只是一介小小太医,担不得娘娘这声称呼。” 何院使与温太傅的交情是从年轻时开始的,曾多次出宫为其体弱多病的宝贝孙女问诊,因此也算是看着温久长大的。 然尊卑有别,宫外暂且不谈,在风云诡谲的深宫中一切都要按规矩来。 “您是长辈,又是爷爷的旧友,我尊敬您是应该的。” 提起已故的温太傅,何院使目露缅怀,表情也放松了下来:“上回多亏有您在,否则微臣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到那个夜晚何院使就头疼,他还从未见过像谢怀蔺这般不配合的病人。 “娘娘今日唤微臣来可是身体有恙?” “劳您费心,我近来并无大碍。” 温久又劝了杯茶,语气平淡地随口一问:“说起来,重华宫那边是您在负责吧?” 话题陡然向危险的方向转变,何院使手一抖,差点把茶杯打翻,嘴巴张得浑圆,啊了好半天都啊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的反应让温久确定了自己的推测。 宋彧受伤很重,肯定需要不间断的治疗,而要应付他这个身份特殊的病患,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太医院的一把手,何院使。 “小姐难道要……” 孙嬷嬷终于意识到温久要做什么,大惊失色。 温久抬手制止了她,继续对老太医说:“实不相瞒,这次请您过来是想拜托您一件事——我想和宋彧见上一面,希望何爷爷您能行个方便。” “这……”何院使额上直冒汗。 他虽没有参加庆功宴,对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宫人私底下都在议论,说谢怀蔺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么多年痴心未改,仍吊死在温久这棵树上。 可就眼下状况来看,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哪。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24节 “不是微臣不帮,只是这真的不合适。” 要是让谢怀蔺发现他偷偷带温久去重华宫,后果定不堪设想——他不愿因小失大得罪未来的天下之主。 他正酝酿婉拒的话语,但见少女目光真诚、言辞恳切。 “何爷爷,我知道这个要求是强人所难,可左思右想也只有您能帮我了。” 温久哀求道:“不瞒您说,宋彧知晓我兄长的下落,我无论如何都得去见他。” “可是都督那里……” “谢怀蔺要是问责,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好吧。”何院使叹了口气。 话已至此,再推脱未免过于不近人情,况且他良心也难安。 “明日巳时左右微臣会去重华宫例行诊治,届时委屈您扮作宫女模样,随微臣一同过去。” “谢谢您!” 得到应允,温久感激不尽,刚要起身郑重行礼,却被何院使拦住。 老人长叹道:“太傅对微臣有提携之恩,事关温公子的下落,微臣若坐视不理,死后无颜去见太傅啊。” - “小姐,您真的打算这样做吗?” 翌日巳时,孙嬷嬷望着换上宫女衣裙的温久,尝试做最后的劝说:“万一被发现……” “有院使帮忙掩护,不会有事的。” 温久对镜调整了下发髻,又用特制的褐色药粉将肤色抹黑,确认无误后安慰身旁的老人:“我会小心的。” 涉及兄长的下落,哪怕明知前方是陷阱,温久也不能退缩。 事已至此,孙嬷嬷明白再怎么阻拦也是白费功夫,哀叹:“老奴就是心疼小姐一个人背负所有。” 她替温久抚平袖口的褶皱,再三叮嘱:“那位惯会操纵人心,小姐千万别被他迷惑,切不可答应他提出的过分要求。” “嬷嬷放心,我自会判断。”温久安慰道,“何院使差不多到了,我该走了。若是有人来寻我,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见客。” “老奴懂得应付,小姐您万事小心哪。” 告别满面愁容的孙嬷嬷,温久快步走到约定的废弃宫殿旁时,何院使已经等候多时了。 “何爷爷。” 温久出声唤道。 “皇后……”何院使话到嘴边连忙改口,压低嗓音,“你来时可顺利?” “您放心,我一路上都挑没人的地方走,又修饰了样貌,不会引起注意的。” 话虽如此,她即便穿上朴素的衣裳、把脸涂黑,骨子里浑然天成的清冷气质也不是轻易能消除的,哪怕扔进宫女堆里也是最出众的一个。 何院使暗暗称赞,把提前准备好的一碗汤药交给温久。 “等会儿你就装作送药的宫女,跟在我身后别出声,守卫交给我来应付。” 温久接过托盘。 她常年与药为伍,但端药给别人喝还是头一遭,因此适应了一会儿才保持平衡。 少女动作笨拙,一看便知没做过伺候人的活儿,但眼下也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一切就绪后,何院使说:“跟我来。” 然而两人才走出没多远,就万分倒霉地撞上一个计划外的人物。 “站住!” 好巧不巧,拦住他们的是刚结束巡逻的谢怀钰。 少年狐疑地扫了眼老太医身后的温久:“何院使,平常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她是干嘛的?” “她是太医院负责药膳的宫女,如您所见,是被我临时叫过来帮忙打下手的。” 何院使心里直呼不好,面上还是努力保持镇定。 “否则又要背药箱又要端药,我这把老骨头明天就散架了哈哈。” “看着挺面生啊……不对,我好像见过。” 谢怀钰嘀咕道,将温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眼前这个宫女身材纤瘦,五官标致且分布均匀,美中不足的是肤色暗沉,而且因为一直垂着头的缘故,谢怀蔺看不清她的眼睛。 他越看越觉得眼熟,正在记忆中苦苦搜寻时,老太医突然打岔扰乱了他的思路。 “小将军初来乍到又日理万机,宫中下人多得数不清,哪能清楚地记住每个人的长相?” “也是。” 幸亏遇上的是相对好糊弄的谢怀钰,何院使松了口气:“失陪,重华宫那边近日情况不太好,微臣先行一步了。” 温久不卑不亢地行礼告退,追随何院使的脚步往前走。 就在擦肩而过时,谢怀钰看清了少女的眼睛。 那双翦水秋瞳泛着淡墨的黑,仿佛雾色氤氲其中,只要看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在他认识的人里面,唯有一人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再看少女走得缓而从容,每一步都像丈量过一样准确,而那暗沉的颜色只覆盖面部,错漏了颈后大片雪白的肌肤,可见是仓促之下的蹩脚伪装。 这举止,这步伐,除了温久还能是谁? 谢怀钰死死盯住温久的背影,好像要把她盯出个洞来。 这女人,居然收买太医,扮作宫女与宋彧暗通款曲! 他简直要气炸了,并不完全是替四哥的深情不值,还有被人欺哄的怒火在——那日御花园里,温久柔声安慰让谢怀钰对她改观不少,谁曾想一切都是骗术,她和宋彧根本是一丘之貉! 谢怀钰忍住拔足追上的冲动,狠狠瞪了眼温久缩小成一个黑点的背影,然后朝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这次一定要让四哥看清这女人的真面目! - 重华宫坐落于西南极其隐蔽的角落,是平常闲逛都不会逛到的地方,可偏偏这荒凉之所门前把守森严,温久数了数门口站立的侍卫,起码有一队的人头。 “太医今天来得比平常晚了啊。” 侍卫队长笑着打了声招呼:“我们哥几个马上就要换班了。” “唉,年纪大了老糊涂,出了太医院才想起来药箱没带,又急急忙忙赶回去拿,一来二去耽误了许多时间。” 何院使懊恼地拍了拍头发稀疏的脑门:“你们要是累了便先去休息,老朽动作没那么快。” “那可不行,都督交代过了,重华宫的守备一刻都不能懈怠。” 侍卫队长无奈道。 “不过太医院离这可远,您跑来跑去也是不容易,里头那位两天一晕眩,三天一吐血,咱们都督下手可真不轻啊。” “谁说不是呢,那一剑再偏个几寸就出人命了。” 何院使的演技实在精湛,侍卫队长没有任何怀疑地放了行。 “我不耽误您看病了,快请进吧。” 温久低头快速从侍卫中间穿过,虽然过程经历了一番周折,但结果意外的顺利。 外头是风朗气清的好天气,殿内却格外阴冷,温久一踏进来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空气里弥漫的中药苦香浓郁得刺鼻,常人或许难以忍受,对她来说却是习以为常的味道。 “我准备下针灸的用具,你把药趁热端过去。” 何院使故意大声说给外面的侍卫听,俄而对温久低语:“有什么想问的抓紧问,待太久会让他们起疑。” “好。” 温久明白老太医是在为她制造和宋彧独处的机会,感激地点了点头,端着汤药朝里间走去。 就在前方一帘之隔的地方,有只蛰伏的野兽暂时收敛了獠牙,等待她自投罗网。 如果可以,温久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那个人。 她深吸口气,撩开竹帘,正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 “好久不见。” 肤色苍白得病态的青年肩头披一件素色大氅,整个人几乎是陷在紫檀木扶手椅上,比女人还要水滑的长发在发尾处随意绑住,还有几缕毫无章法地垂落耳侧,和往日阴晴不定的暴君形象不同,重伤未愈的情况令他生出几分破碎的美感。 玉面绛唇道是水月观音,暴厉恣睢仿似修罗恶鬼——这是世人对宋彧的评价。 “久久,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暌违一个月的再会,他一开口温久便毛骨悚然,需调动全身力气方能遏制逃离此地的冲动。 温久动作略重地把药放在小几上,黑乎乎的汤汁洒出来了几滴:“这不正是你期望的吗?” 她语气很冲,完全没留情面。 宋彧也不恼,端起药碗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神情自若得像在喝什么琼浆玉露。 “你在纸上写我哥哥的名字是何意?”温久不想和他纠缠,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他的下落?还是说他的失踪本就与你有关?” 宋彧勾起唇角,似乎在笑她的急躁。 “久久,你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是长公主他们回来的缘故吗?” 他单手托住下颔,笑意吟吟:“还是因为终于能摆脱我,重归慕之的怀抱?” “与你无关。” 温久语气生硬:“我来是为了兄长的下落,不是和你闲聊的。” 宋彧靠上椅背,摊了摊手:“你也看到了,我如今被软禁在深宫中,想与外界联系都困难,哪里会有温公子的下落?” “你连长公主和二叔昨日回京都知道,消息不是挺灵通的吗?”温久冷冷讽刺。 “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些,我想我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她作势要走,又被男人恰逢时机抛出的一个诱饵勾住。 “温初言还活着。”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25节 第19章 泪意迟2 听到这句话,温久瞳孔骤缩。 她急切地朝宋彧走近几步,追问:“他现在在哪?” “这我就不知道了。” 随着两人距离拉近,宋彧如痴如醉地嗅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清香,惬意地眯起双眸。 “我只能告诉你当年之事并非天灾,而是人为。那些流寇收了好处,拿钱办事索温公子性命,在此过程中温公子不慎落水,流寇们当即搜寻了下游一带,虽然没找到,但能肯定的是他没有溺毙于河中。” “是谁?”温久眼眶通红,“是谁要对我哥哥下此狠手?是你指使的吗?” “我说不是的话,久久——你会相信吗?” 宋彧眉梢微挑:“你该知晓我对你的心意,三年来做过最过分的事也只是把长公主和温二叔调离京城,怎么会在明知你兄妹感情深厚的情况下还对温公子痛下杀手?更遑论主动对你透露内幕了。” 这番虚情假意的话听得温久想吐,她清楚地记得三年前贴身侍女惨死的画面——为了控制她,宋彧有什么事做不出? 即便温初言失踪真的不是他主谋,单看他对此事的了解,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何况……我也不过那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宋彧自嘲地笑了笑,眸光刹那暗沉,似是不甘又似怨恨,变得极其幽诡可怖。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弃子。” 这话在温久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神色一凛:“幕后黑手是谁?” “久久,一次性下了全部筹码风险可是很大的。” 宋彧曲起手指,轻叩搁在桌上的药碗,光滑的瓷器表面传来清脆的响声。 “想要得到什么,就得拿等价的物品交换,这个道理你明白么?” “……” 他果然不会轻易告诉自己。 温久掐住手心,掌中传来的刺痛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 她平复呼吸,见面以后第一次直视宋彧的目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没有谈判的意向。” 能确认兄长生还已经足够了,甚至额外摸到了当年一连串事件背后的边角,再谈下去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和宋彧谈条件不亚于与虎谋皮,这一点,过去的三年里温久深有体会。 若无意外,今天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久久?” 男人似乎从她不同寻常的冷淡态度里察觉到了什么,游刃有余的表象终于出现裂痕,声线颤抖:“你要走了吗?” 他惶然站起,被鹤氅包裹住的单薄身躯摇晃欲坠,有那么一瞬间与过去重叠,温久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瘦弱的、看上去很好欺负的少年。 当时她刚过完九岁的生辰不久,有一天祖父领着个男孩回家,对她说这位是六皇子,往后会跟随他做学问。 名唤宋彧的男孩比温久年长一岁,个头却和温久差不多高。而且和温久印象里养尊处优、颐指气使的皇子们不同,宋彧身形纤瘦得让人心疼,寒冬腊月里只穿一件单薄的长衣,虽然破旧,却整洁干净,可见主人十分注重仪表。 男孩一开始躲在温太傅身后,看上去很紧张,直到温太傅介绍完才不好意思地走上前。 温久也是在这时看清他的长相。 ——真的是非常漂亮的一个孩子。 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狐狸眼,给年幼的温久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睫毛纤长,眼尾微微上挑,目光流转间勾魂摄魄,比西域进贡的夜明珠还要迷人。 男孩腼腆地笑着,有些羞涩: “你、你好,我是宋彧。” 怕年幼的小姑娘不理解,他补充道:“彧就是彣彣彧彧的那个彧。” 这么一解释感觉更复杂了,宋彧正懊恼着,谁知对面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立刻给予了回应。 “我知道!” 温久正处在对新奇事物好奇的年纪,也尚未形成后来清清冷冷的性格,她欢快地说:“就是‘疆场翼翼,黍稷彧彧’的那个彧,对不对?” 她最近刚读了诗经,小孩子嘛,表现欲强:“彧是富有文采之意,难怪祖父会收你做学生——宋彧,好名字!” “岁岁,不可无礼。” 温太傅无奈轻责:“怎能直呼殿下的名讳?” “……哦。” 小温久乖巧应道,收敛了骄傲,规规矩矩地朝宋彧行礼:“殿下好,我是温久。” “不、不必多礼。” 宋彧连忙摆手,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俄而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反正父皇不在乎我,没有人把我当皇子看,所、所以不必多礼,叫我宋彧就行。” 同样不得父亲喜爱的温久听了这话,不禁对初次见面的男孩生出同病相怜的感情,宋彧甚至比她还要可怜—— 自己好歹有爷爷和哥哥疼爱,宋彧却是真的无人关心,吃不饱穿不暖,一看便知在宫中受尽苦楚。 “你别伤心。” 她向宋彧伸出手,友好地说:“往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你常来我家玩,爷爷和哥哥都是很好的人,我们会把你当家人对待的。” 男孩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似乎有被水光濡湿的痕迹。 “谢谢。” 他哽咽道,然后小心翼翼地问。 “我可以叫你久久吗?” …… 温久只恍惚了霎那便回过神。 过去的幻影淡去,面前之人是残忍剥夺了数人性命的暴君。 是精心伪装,还是逆境中不得已的改变,她已经不想追究了。 相识十载,她或许从未看透这个人的本质。 “你……好自为之。” 少女决绝转身,竟连个悲悯的眼神都不愿施舍。 “等一等!久久!” 宋彧踉跄上前,动作之急切令本就松垮的发带散落在地,披发跣足朝温久追了过来。 他癫狂的模样让温久心生警戒,还没来得及躲开,手腕便被攥住。 “放手!” 不懂一个重伤未愈的人是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温久怎么使劲都挣脱不开。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 毒蛇嘶嘶吐着信子,用艳丽的外表诱惑猎物主动接近。 “虽然还不能告诉你全部,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劝告。”宋彧低低开了口。 “——当心你身边的人。” “什么?” 这句话所具备的冲击让温久一时忘了挣扎,迟缓地撞进那双妖冶的狐狸眼。 少女手腕骨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宋彧按捺住暴虐的冲动,为掌下温热的肌肤兴奋不已。 越是被困在重华宫中不见天日,他对温久的渴求就越激烈,病态的爱积累到单是碰到她便会爆发的程度,像跋涉荒漠的旅人遇到绿洲,他感受着少女跳动的脉搏,贪婪地想拥有更多。 “所以留在我身边吧,我会把一切慢慢告诉你的。” 他痴迷地注视着少女,抬手欲触碰那令自己魂牵梦萦的清丽面庞。 可就在手指即将碰到温久脸颊时,小臂便被另一只手用力抓住,疼痛使宋彧不得不松开对温久的桎梏。 “放手。” 谢怀蔺不知何时出现了,横亘在温久和宋彧中间,声音冰冷,双目赤红。 而在他身后还有两人——何院使苦不堪言,一脸“万事休矣”的表情;谢怀钰则表现得像个成功告状的孩子,倨傲地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冷眼旁观。 “来得比我预想的快啊。” 骨头都快被捏碎了,宋彧居然还笑得出来。 谢怀蔺脸色阴沉得可怕,眸里盛满了怒火,咬着牙道:“谁允许你碰她的?” “慕之,你这话真有意思。” 宋彧舔了舔上颚:“什么时候朕碰自己的皇后还要经过你同意了?” 话音刚落,他呼吸一滞,整个人被掼倒在椅子上,要不是谢怀蔺克制着力度,他差点连人带椅仰翻在地。 “你再说一遍试试?” 谢怀蔺额上青筋狂跳,眼里的血丝更浓了:“宋彧,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谢怀蔺,别……” 见他动了真格,温久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变故也是发生在这个时候—— 宋彧突然露出痛苦的神情,扒着桌角猛烈咳嗽,“哇”地一声吐出大口乌黑的鲜血。 “怎、怎么回事?” 靠门而立的谢怀钰吓得站直身躯,结结巴巴道:“这、这这这么不经打的吗?” 抱着捉现行的目的来,哪曾想状况急转直下,事情正朝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宋彧倒在地上痉挛不止,根本就是濒死的状态。 “久……久……” 他费力地朝温久伸出手,宛如行将就木之人试图抓住一线生机,而看向谢怀蔺的目光又像被抢走心爱之物的孩童般怨怼。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26节 突如其来的状况同样不在谢怀蔺的预料范围之内,他放下拳头,讷讷地跟温久解释:“不是,我没有……” 温久迅速回想了一遍经过,目光落在桌上的药碗—— “药里有毒!” “怎么可能?!” 闻言,老太医差点跳起来:“这药是我亲手煎的,怎么可能有……” 说了一半他吞下最后一个字,意识到这话等于承认自己下毒谋害皇帝,吓得脸色发青。 还是温久当机立断:“先救人!” “哦哦哦……好。” 何院使哆嗦着嘴唇,手忙脚乱地对已经一动不动的宋彧展开救治。 “旧伤未愈又中了毒,这下糟糕了。“他焦头烂额道。 “能救活吗?” “难说,”何院使神情凝重,“微臣会全力以赴。” 听到这个不容乐观的回答,温久脸上渐渐失了血色。 从她进门到现在,宋彧只喝过那碗药,因此毒只可能混在当中。 何院使全权负责治疗宋彧的伤,连煎药的差事都不曾假他人之手,即使要毒杀宋彧,他也不可能蠢到在自己煎的药里下毒。 而把药端进来的温久自己更不可能,那么是何人下的毒,又是什么时候下的呢? 难道是……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并为此感到彻骨的寒冷。 少女一门心思扑在宋彧身上,眼里已经完全没有他的存在。谢怀蔺抿了抿唇,唤来门口的侍卫,脸色铁青地下了命令。 “封锁消息,排查每一个进出过重华宫的人。” 第20章 泪意迟3 谢怀蔺没有追究温久来重华宫的原因?, 温久也没问他要如?何处理此事,两人心照不宣地各自保持沉默,最后由无所事事的谢怀钰送温久回宫。 “喂, 你和狗皇帝在玩什么把戏?” 谢怀钰想得十分简单粗暴——软禁事小, 弑君事大,弄不好谢怀蔺就会背上谋权篡位、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 “是不是想合谋陷害我四哥?” 温久充耳未闻,虽然走着, 却只是?麻木地驱动双腿。 谢怀钰心道这人属实不痛快,嘁了声:“你是?不是?以为仗着四哥的纵容就?能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真觉得他不会疼的吗?你的行为不过是?在消耗他对你的感情, 他迟早有?一天会耗尽耐心、弃你而去的。” 他顿了顿:“你还不知道吧?李姐姐要入京了, 是?四哥亲自派人去请的。” 因?那句“你真觉得他不会疼吗”,温久终于有?了点反应,轻抬起晦涩的眼睑。 谢怀钰料定是?陌生女?人的名字奏效,成功刺激到温久,解释起来?更卖力了。 “想必你不知道吧, 李姐姐医术高超,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大夫, 在岭南还救过四哥的命呢。” 他存了几分报复心理, 得意洋洋道:“四哥定是?念着她?的好, 才派人跋山涉水去请她?。” 要他说的话, 只有?像李百薇那样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才配得上四哥,而不是?眼前这个冷冰冰的木头美人。 “所以我奉劝你最好和四哥保持距离, 别再扰乱他的心神了。” 乍然听到一直追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另有?新欢, 温久若还有?点傲气在, 就?该识相退出吧。 谢怀钰以为能看到温久更加明显的动摇,可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是?嘛”, 便扔下他独自回了寝宫。 这个女?人! 少年挫败地跺了跺脚——她?都没脾气的吗?哪怕像之前那样呛他几句也行啊! 她?现?在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别说谢怀蔺看见会心疼,连他看了都觉得心头堵得慌。 - 倦鸟驮着斜阳振翅归巢,黄昏下的青鸾殿仍是?金碧辉煌的气派模样,看在温久眼里却是?另一幅苍凉的景象。 孙嬷嬷提心吊胆一整天,早就?焦急地在门口等候,见温久有?气无力、小脸煞白,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她?大惊失色地迎上前。 “小姐怎么了?” 她?搀住温久:“手怎的这般凉?老奴这就?去准备热水……” 温久避开她?的触碰,疲惫地摇了摇头,活像具被抽出灵魂徒留躯壳的木偶。 “我一个人待会儿。” 说出这句话已经?耗尽她?剩余的力气,拖着沉重的脚步进?屋,连衣服都没换便一头倒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住。 可冰凉的手脚怎么捂也捂不暖,寒意由内而外地侵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整天下来?令她?心力交瘁,只要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宋彧倒卧在地口吐鲜血的模样。 她?以为当年之事是?宋彧在推波助澜,可宋彧却说他也不过是?颗受控于人的棋子—— 背后主使?该是?怎样一个心狠手辣又心思缜密之徒? 求助于何院使?是?临时?起意,可那人却算准她?的行动,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汤药里下毒,这种尽在他人掌控的感觉并不好受,温久第一次对未知的敌人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同?时?陷入深深的迷茫中。 假使?自己的猜想正确,她?还能相信谁呢? 无力、挫败、精疲力竭,意识到这些消极情绪即将吞没自己时?,温久咬住下唇,逼迫自己振作。 坚强点,温久。 最难的时?刻都挺过来?了,怎能在触及真相时?轻易退缩?说到底,这真相不正是?她?一直苦苦追寻的吗? 而且也不全都是?坏事,至少确认了哥哥还活着,只要不放弃,他们兄妹一定有?团聚的那天。 她?自幼熟读家规祖训,身上流的是?温氏的血,端的是?温氏的风骨,既然了解到祖父去世和兄长失踪皆是?一场精心筹备的阴谋,她?定要查个清楚,为亲人报仇。 这么想着,她?像是?要获得底气般习惯性?地摸索上腰间的荷包,里头的东西有?棱有?角,隔着布料按压下去,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 温久解下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倒在掌心。 那是?一堆莹白的碎玉,质地光滑细腻,不含一丝杂质,上头的雕刻也是?出自名家之手,虽然碎得七零八落,但不难判断此物完好时?定是?价值连城。 碎玉在向?晚夕照的晕染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若是?沿裂痕一片片贴合,勉强可以拼凑出玉佩的形状。 玉石有?灵,温久捧着这堆碎片,感到有?一股暖意流淌进?冰冷的身躯,无声润泽着千疮百孔的心。 ——这是?谢怀蔺赠与她?的,属于两人定情信物的残骸。 三年前的那个冬日,她?当着谢怀蔺的面?亲手摔碎了玉佩,以表自己和离的决心。 温久一辈子也忘不掉谢怀蔺当时?的神情。 雁南关一战大朝惨败,十万将士骨枯身烂于漫漫黄沙中,天子震怒,将昔日赐予镇北侯府的荣光尽数剥夺,曾经?阿谀奉承的那些个世家光速撇清与侯府的关系,更有?甚者落井下石,欲将河东谢氏连根拔除。 彼时?少年刚经?历了丧父丧母之痛,天之骄子陨落尘泥,曾经?风光无限、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的谢小侯,一身锐气被折,自由肆意的塞北雄鹰,一朝沦为偏远南国的困兽。 温久就?是?在这种时?候,残忍地斩断他最后的退路。 世人皆道她?趋炎附势又冷漠,可无人知晓,少年失魂落魄离开后,她?在月夜下发了疯地扒开积雪,忍着泪将碎玉一片片找回。 这些年她?失去也舍弃了很多,却偷偷保留了定情玉佩的碎片,装在荷包里随身带着,每每快要坚持不下去时?便拿出来?细细观摩,好似要从中汲取某种力量—— 谢怀蔺曾经?带给她?的,那份热烈蓬勃的希望。 温久静静看着手心里的碎片,想起被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推开的男人,想起自己让他不用再来?青鸾殿时?,他那逐渐冷却熄灭的眸。 破镜难重圆。 就?像这堆碎玉一样,无论再怎么努力拼凑也会有?裂缝存在,根本无法修复成原始的状态。 所以敬而远之才是?最好的结局——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因?谢怀蔺不计前嫌的重新靠近动摇呢? 明知道不可能也不应该了,可当他挡在自己身前时?,仿佛也隔绝了这三年的阴霾,像初见时?那样,要将温久往属于他的光明世界里带。 温久小心地收好碎玉,又想起谢怀蔺闯进?重华宫,撞见自己和宋彧的纠缠。 他会怎么想呢? 是?失望、愤怒、难过,还是?厌恶至极? 温久缩起膝盖,把自己裹得更紧了。 她?原本想将谢怀蔺从阴谋中摘出去,独自调查当年的事,待得出结果再与他说。 可到底是?天真了。 仅凭她?微薄的力量寸步难行,而且事到如?今谢怀蔺亦被卷入,亲眼目睹了重华宫的惨象,若是?问起,自己要和盘托出吗? 她?缩在被窝里,任由思绪缠绕交错,胡思乱想间,外面?天色渐黑,黑暗如?潮水般涌来?,一寸一寸渗透,将她?包围在这小小的一隅。 先前屏退了包括孙嬷嬷在内的所有?下人,因?此内殿无人伺候。 借着窗外透进?的幽微月光,温久将身上的宫女?装束换做丝质寝衣,然后摸黑下床点灯。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烛台边,正不得要领地摆弄香烛时?,突然瞥见木镂雕窗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 温久不甚确定地唤了一声:“嬷嬷,是?你么?” 她?打开门,还不等看清沐浴在月华之下那人的模样,手腕就?被扣住,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被带入一个炙热的怀抱中。 “谢……” 熟悉的冷松气息萦绕鼻腔,还夹杂着一点烈酒的味道。 “你饮酒了?” 男人含糊不清地嗯了声,高挺的鼻梁埋在她?的发间,陶醉般眯起了眼。 背部抵上坚硬的门扉,退路封锁,温久避无可避,被困在男人有?力的臂膀中动弹不得。 昏暗的环境下视线受阻,温久只能感受到滚烫的呼吸越来?越近,连忙拔高音量: “谢怀蔺!”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27节 她?的娇喝在男人听来?一点威慑力都无,谢怀蔺亲昵地蹭上她?的鼻尖,语带调笑:“岁岁,你好凶啊。” 像情人一样耳鬓厮磨让温久的脸颊迅速升温,她?深吸口气,心想不能和醉鬼一般见识。 “你醉了。” 她?推拒着男人的胸膛,试图把他扶到椅子上休息。 谢怀蔺起初还好脾气地任她?牵着,却在经?过床榻时?反客为主,拉着温久坐在床沿。 温久毫无防备,顺势跌进?他的怀中,由于失衡,手不自觉地搭上男人的肩膀,以一种极为羞耻的姿势跪坐在他腿上。 “你……” 脸烧得更厉害了,温久羞赧地想起身,无奈男人扣住她?的腰,这一挣扎反而使?两人的身躯贴得更紧。 谢怀蔺比温久高出一个头,在这个姿势下,温久刚好可以和他平视。 月光倾泻入室,照亮男人微醺的英俊面?容,那双略显轻佻的凤眼里波光粼粼,似有?三千繁星点缀其?中。 “岁岁。” 他低低开口,暗哑的声音伴随温热的吐息落在温久耳廓,激起一片潮红。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句诗我背得可熟,就?等着我们成婚时?用。” 这人是?喝了多少酒,竟醉得以为他们还是?新婚夫妇的关系吗? 温久努力忽略耳根传来?的痒意,正色道:“你喝醉了,快把我放下来?。” “我没醉。” 谢怀蔺固执地摇头,环在少女?纤腰上的手收得更紧。 “才不放手,要是?放手的话……” 你又要丢下我了。 他口齿不清地喃喃,后面?的话温久听不太清,也无暇顾及,因?为男人的薄唇掠过她?的发顶,轻轻落在额头。 温久顿时?僵住,被他突如?其?来?的吻惊得忘记挣脱,好像有?团焰火在脑袋里炸开,火星噼里啪啦四溅,在血液里肆意流窜沸腾,骨头都被融化得酥软异常。 直到谢怀蔺吻过她?的眉心和鼻梁,一路描摹,继而向?下寻觅更柔软之处时?,温久才猛然惊醒。 “你、你清醒些。” 温久偏过脸,堪堪避开他的攻势:“我们已经?和离了……” “不算数!” 上一刻还像只窝在主人颈间撒娇的黏人大狗,倏地炸了毛。 谢怀蔺双目赤红,眸底还沉淀着醉意,意识却被温久这句话刺激得回笼。 “我没有?签字画押,那份和离书根本做不得数!” 他的反驳令温久哑口无言。 确实,大朝民风开放,按律法,和离书得需夫妻双方都签字画押方能生效,可在实际过程中并不太重视这些细枝末节——但凡是?走到和离这一步的夫妻,大多是?积怨已久、相看两相厌,恨不得赶紧分开另觅良人。 当年是?温久提出和离,又说了那些重话,将谢怀蔺伤得彻彻底底,做得不可不谓冷血绝情。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谢怀蔺会就?此寒心,觉得收了和离文书就?意味着两人短暂的婚姻宣告终结。 可谢怀蔺说不算数。 若细究律法条例,那份和离书只是?温久单方面?给出的一张废纸。 “可是?……” 她?低敛杏眸,眼神飘忽:“我现?在已经?是?宋彧的皇后了。” “封后大典未成,也没有?正式上皇家玉牒,”谢怀蔺心脏撕扯般的疼:“若你是?要那皇后之位,我也可以给你!” 他攥住少女?的肩,一字一句沉声道:“温久,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妻!” 不是?宋彧的皇后,是?他谢怀蔺明媒正娶、誓要携手白头的妻子。 他捧住少女?的脸,像要证明什?么,慌乱而急切地覆上少女?娇嫩的唇,衔住那令人心猿意马的柔软,不得章法和要领,完全凭借本能地重重辗转研磨。 “唔……” 即使?是?三年前,两人也是?发乎情止乎礼,谢怀蔺对她?做过最过火的行为也只是?在新婚夜离别那刻,郑重而珍视地轻吻她?的唇。 像这样来?势汹汹的亲吻是?头一遭,是?温久过去不曾接触过的,抛开克制和顾忌的,充满危险气息的谢怀蔺。 “你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 谢怀蔺低喃,醉眼迷蒙。 是?不是?只有?将她?彻底占有?,她?才不会逃离,不会去往他人的身侧? 他翻身将少女?压在床榻,罕见地表露出强势姿态。 “等、等等!” 温久惊呼,用力推搡他坚硬的胸膛,却无济于事。 男人喘息着,顺着她?娇巧的下颌一路吮吻至白皙的脖颈,修长的手指缠绕上松垮的衣带,眼看就?要滑进?少女?的寝衣—— “谢怀蔺。” 一声略带哭腔的哽咽。 舌尖尝到咸涩的泪,谢怀蔺如?遭雷击,借着明亮的月光,他看见少女?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泪,杏眸水光涟涟。 他心脏一紧,停止了动作,酒意也赶跑了几分。 “岁岁,我……” “谢怀蔺,你怎么能这样……”温久是?真的吓着了,抽噎道,“太、太过分了。” 过去少年最顾及她?的感受,从来?都是?甜言蜜语哄着,变着花样逗她?开心,即便情浓时?,只要她?一眼瞪去,少年再心痒难耐也不敢逾矩半分。 她?本来?就?积压了一堆心事,此刻又被谢怀蔺如?此轻薄,眼泪止也止不住。 “对、对不起。” 谢怀蔺慌了心神,磕磕绊绊地道歉,想给她?拭泪又怕引起进?一步的反感,僵在那里手足无措。 温久自暴自弃地躺在床上,双手掩面?哭个不停。 祖父离世,兄长下落不明,还有?被宋彧钳制的痛不欲生的那些日子——三年堆积的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齐齐爆发,借着眼泪宣泄而出。 少女?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大概是?很少哭的缘故,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孱弱的身躯似乎难以承受如?此剧烈的情绪,都快喘不过来?了。 谢怀蔺看她?哭得这样伤心,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悔恨得想给自己一巴掌。 醉是?醉着,但当温久落泪时?,哄她?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他将人抱在怀里,轻拍少女?的脊背一遍又一遍认错:“我错了岁岁,我不该这样欺负你,你打我骂我吧,别哭坏了身子。” 少女?依偎在男人宽阔的胸膛,哭声时?断时?续,最后渐渐止住,只有?眼泪静静淌着,濡湿了男人的前襟。 第21章 与君谋1(二合一) 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牖轻盈入室时, 温久撑开沉重酸涩的眼皮,悠悠转醒。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理?清状况,发现自己身?上裹着锦被, 窝在谢怀蔺胸膛, 被他以怀抱孩童的姿势拥着入眠。 昨夜她哭到最后累了倦了,竟直接睡在谢怀蔺怀中,被子应该也是谢怀蔺给她盖的。 反观谢怀蔺—— 维持这个别扭的姿势僵坐一宿, 饶是铁打的身躯也经不住夜寒的侵蚀,浑身?冰得跟雕塑似的。 男人靠在床柱上闭眼假寐,她只是?稍微挪动酸疼的脖子就把他?惊醒了。 四目相对, 谢怀蔺动了动嘴唇,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少女发丝紊乱,眼圈还红着,唇色鲜艳欲滴如绽开的罂粟,一看便知是?经历了过?度的蹂.躏。天鹅颈上也有零星几个吻痕,粉的浓稠, 绯的妖冶,一朵一朵似红梅盛开在茫茫白雪间。 每一处痕迹都在无声?控诉他?昨晚的恶劣行径。 谢怀蔺觉得自己简直禽兽不?如。 重华宫撞见?的那幕令他?心痛如绞, 想?到温久宁愿费尽周折也要瞒着他?见?宋彧, 谈论的大抵是?他?不?曾参与的往事?, 心里憋闷, 遂借酒消愁。 他?酒量还算好,但再好的酒量也架不?住烈酒一杯杯不?要命似的灌下肚。 长公主?痴心妄想?把温久当延续宋氏血脉的工具, 哪怕温久拒绝了这个荒唐的请求, 谢怀蔺还是?忍不?住去?想?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少女面冷心热又最重情重义, 亲眼见?过?宋彧后,她会不?会心生垂怜、选择留在宋彧身?边呢? 何况宋彧在重兵把守的宫殿里遇害, 以受害者的姿态乞求少女驻足,衬托得谢怀蔺才像那个将人逼迫致死的魔头。 不?安与惶恐交织,意识涣散间,他?徘徊到青鸾殿。 望着夜色中依旧磅礴的宫殿,他?甚至生出了不?该有的邪念。 ——想?就这样?将少女囚困在金屋之中,永远锁在他?身?侧。 所以才有了后来那些?失控的行为。 可这样?子的话,他?和宋彧又有什?么区别? 醉是?醉了,也不?至于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他?清楚地记得昨晚的所作所为——记得那娇嫩柔软的触感,也记得那微苦的泪。 夜半时?酒醒了七八分,看见?她像只初生的猫儿窝在自己怀中,睫羽垂着泪,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好在两人衣衫还算齐整,他?庆幸没有酿成大错,否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唾弃自己的无耻,懊恼自己的冲动,经过?昨晚,温久肯定会将他?推得更远……不?,往最糟糕的想?,她肯定害怕极了,说不?准要从陌路人变为仇人,余生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抱歉。” 喉结艰难地滚动,谢怀蔺忐忑道:“我喝多了,不?是?有意吓着你的。” 温久小声?嗯了下,如若蚊鸣:“可以松开了吗?” 两人现在的姿势属实暧昧,谢怀蔺本来没往那方面想?,经她这么提醒,再不?能忽视软玉温香在怀的悸动,下腹迅速升起一团灼热的火。 他?赶在温久察觉自己的异样?之前迅速撤身?,拉开一段安全的距离。 脱离男人的怀抱后,温久注意到谢怀蔺下颌有一抹艳红的印记,显然是?被她压太?久压出来的痕迹,于是?脸颊又是?一臊——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28节 喝多的明明是?谢怀蔺,自己反而像醉酒的那个,幼稚又任性地痛哭一场,借由眼泪发泄情绪,最后竟在他?怀里睡着了。 少女垂头不?语,谢怀蔺认为她此刻大概不?想?看见?自己,于是?无措地站起身?:“……那我先出去?。” “等一下。” 衣袖被轻轻勾住。 “抱歉,重华宫是?禁地,我不?该私自闯入。” 温久抬起湿润的眸:“伪装宫女、假借送药之名进重华宫是?我的主?意,何院使也是?受我强迫不?得不?从,一切后果由我承担,你别为难他?。” “……” 不?为自己解释,而是?急着替第三者开脱,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宋彧对她就那么重要吗? 谢怀蔺眸色一黯。 “没有瞒。” 他?半是?苦涩半是?自嘲道:“重华宫不?仅有门口的侍卫,周围还有很?多暗哨。” 自从宋彧针对雁南关一战说了那些?意有所指的话,他?便加强了重华宫的守备,若是?他?有心,温久和何院使根本进不?了重华宫的大门。 温久颇为狼狈:“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男人没有否认。 原来他?们能顺利进去?,全靠谢怀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 难怪他?会来得如此及时?,温久还以为是?谢怀钰通风报信,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 谢怀蔺神情晦暗。 有一点他?没告诉温久,周围布有暗哨的不?止重华宫,还有青鸾殿,后者甚至比前者布置得还要早。 温久三餐是?否按时?吃了,咳嗽了几声?,看了什?么书做了什?么事?,这些?日常琐事?他?都会得到详尽的汇报。所以当她第一次召见?何院使,太?医院却未有病例上报时?,谢怀蔺便察觉了她的计划。 之所以不?阻拦,只是?他?自欺欺人地想?相信温久不?会去?。 可是?现实给了他?狠狠一记耳光。 “还有就是?……” 正当谢怀蔺落寞时?,少女咬了咬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去?重华宫其实是?为了探寻哥哥的下落。” “你说什?么?” 谢怀蔺呼吸一顿,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不?知所措。 他?单膝跪在少女面前,带有几分不?确定地问:“你去?重华宫……不?是?因为宋彧?” “是?,也不?是?。” 温久如鲠在喉,仅是?吐出这几个字就耗费了她许多力气。 谢怀蔺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她接着往下说。 那双张扬惯的凤眼沉静而充满期冀,让温久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愈发缺乏信心,然而昨日谢怀钰的一通指责让她重新审视自己的行为——隐瞒非但保护不?了在乎的人,还会为他?带去?无法言说的的痛苦。 她不?想?再打着为谁好的名头行伤害之事?了。 “我会去?见?宋彧,是?想?问出哥哥的下落和当年事?件的真相。” 温久深吸口气,重逢以来第一次坦荡地直视谢怀蔺。 “你那时?不?在京城,可能不?太?了解始末。” 她开始娓娓道来。 “先帝病危时?几个皇子争得头破血流,怎想?最后传位诏书上写的却是?宋彧的名字。不?觉得奇怪吗?毕竟……先帝一直很?讨厌宋彧。” “你怀疑这份诏书的真实性?”谢怀蔺迅速跟上她的思路。 “第一次见?宋彧时?他?还很?落魄,后来有祖父庇护才稍微好过?些?。” 温久眉心微蹙:“他?势单力薄,向来游离在皇权斗争之外,背后定有人在推波助澜主?导一切,他?差点就告诉我真相了,可是?……” 说到关键处却毒发晕厥。 “你已经知道背后主?使是?谁了?” “尚未。” 温久摇了摇头,犹豫半晌后开口:“但我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谢怀蔺报了个名字,果见?少女瞬间张大了瞳孔。 他?仍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拨开少女不?知何时?紧紧嵌入掌心的手指。 “你是?何时?起疑的?” 这一次,温久因为过?于震惊没有躲避他?的触碰,男人因此加深了笑意。 “说不?上怀疑,就是?留了个心眼。” 谢怀蔺心疼地抚过?她掌心掐出的指痕:“不?过?现在可以肯定了。” 温久轻眨眼睫——谢怀蔺就这么轻易地相信她了?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没有证据,只是?怀疑,这样?你也相信吗?” “为什?么不??” 谢怀蔺仰起头,轻佻的凤眼柔和了弧度。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这一句话的威力不?亚于清泉涤过?心房,温久好像看到困囿自己三年的暗室门扉开启,闯入久违的天光。 “所以——岁岁,不?管是?苦衷还是?顾虑,你都可以告诉我。”谢怀蔺言辞恳切。 从始至终温久的叙述都围绕当年的宫变,只字不?提两人的感情问题——那纸和离书真是?她自愿写下的吗? 男人一双黑眸璀璨如故,倒映出少女美好的轮廓,除此之外再盛放不?下其他?东西。 温久几乎要溺于他?清澈的眼瞳中,可脑海在这一瞬浮现出祖父威严的面庞。 “……抱歉。” 她最终只回了干巴巴的两个字。 说没有打击是?假的,谢怀蔺徒然地垂下双肩,为了不?让少女看出自己的沮丧,很?快又振作起来——温久愿意主?动吐露心声?已足够令他?欢欣,他?不?能将她逼得太?紧。 再等等,多给她一点时?间。 对她,谢怀蔺有用不?尽的耐心和温柔。 “既然知道是?谁下的毒,你想?怎么做?” 他?换上一副轻松的口吻:“我都可以配合。” “我……” 温久抿了抿唇,下定决心:“我想?再给她一次机会。” - 谢怀蔺还有事?务在身?,连早膳都来不?及用就匆匆离去?。 待人走后,孙嬷嬷才战战兢兢地从门框后探出头,确认屋里只剩温久一人才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在看到少女脖颈上的“罪证”时?马上又提了起来—— “小、小姐!” 她大惊失色:“都督他?……” 温久注意到她的目光,脸颊发烫地拢紧衣领:工重号梦白推文台“不?是?嬷嬷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孙嬷嬷说完,马上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尖锐了:“老奴是?怕小姐稀里糊涂被人欺负了还不?自知。” “嬷嬷放心,谢怀蔺不?是?那种人。” 温久打消老人的忧虑:“比起这个,嬷嬷,我有点饿了。” 看她有意跳过?这个话题,孙嬷嬷叹了口气,忍不?住责备:“昨日午间到现在滴米未进,当然会饿。” 昨天温久回来时?的状态极差,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连饭都没吃就把自己关在房里。 孙嬷嬷手脚麻利地服侍她更衣洗漱,然后传唤了早膳。 少女果真是?饿了,过?去?三年她吃饭像是?在完成任务,为了维持身?体最低限度的活动而麻木进食。 可现在不?同?。 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她胃口大好地挥动木箸,每道菜都会夹上几口,小粥都比平常多喝了半碗。 简直和昨夜判若两人。 见?她精神明显恢复正常,孙嬷嬷终于敢问:“重华宫之行可还顺利?问出公子的下落了吗?” 提及此事?,少女眼底浮现出阴翳。 “只知道哥哥性命无虞,至于其他?的……还没来得及打探清楚,宋彧就遇害了。” “难道是?灭口?”孙嬷嬷立刻反应过?来。 “嗯,幸好何院使救治及时?,否则我们就失去?了唯一的线索,现在只能等他?醒来了。” 以上内容都和主?仆俩之前猜测的大差不?差,孙嬷嬷呼出一口气,表情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保住性命就好,往后总有机会问出真相的。” 温久的语气却不?容乐观。 “连宋彧都如此忌惮,想?必那人地位不?低,不?是?轻易撼动得了的。我和谢怀蔺商量过?后,打算借春猎百官和世家大族都在场的时?机,让宋彧当众揭发那人的真面目。” “您、您把一切都告诉都督了?” 比起背后主?使另有其人,孙嬷嬷更惊讶于这一点。 “嗯。” 温久奇怪地反问:“嬷嬷您不?是?也说,告诉他?比较好吗?” “……老奴确实说过?,小姐您总算想?开了。”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29节 孙嬷嬷挤出笑容:“可陛下不?是?中毒了吗?届时?要如何指认幕后黑手?” “谢怀蔺军中有位神医擅解百毒,她已经在研制解药了,宋彧一定会醒来的。” 温久放下木箸,轻喃:“等到春猎…疼寻帬1污2尔齐伍耳巴一…就能知道答案了。” - 因胡宇骚扰温久未遂,谢怀蔺迁怒到整个胡家,翻出了左相这么多年结党营私、中饱私囊的旧账,直接让这位三朝元老脑袋和身?子分了家。 此举之冷酷之果决让相关人士闻风丧胆,京城这么多年盘根错节的势力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那些?或是?在侯府出事?时?落井下石或是?为虎作伥的官僚人人自危,近来行事?都低调了许多。 偏偏在这个时?候,谢怀蔺突然宣布今年春猎照常进行,诸位老臣得知此消息后更是?寝食难安,生怕下一个被盯上的就是?自己。 大朝历来有在初春进行围猎的习惯,这一天不?仅百官云集,更是?世家大族的年轻子弟展露身?手、博取上位者青睐的大好时?机。 如今谢怀蔺把持朝政,老臣们惶恐不?安,一众新生代的官僚则摩拳擦掌——他?们过?去?遭受宋彧打压,都希望能借这次春猎好好表现一番,以期换得谢怀蔺另眼相看。 行宫外的平地上扎起一个个营帐,篝火静静燃烧着,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滚滚灰烟迤逦向远方天际,在黄昏的画卷上尽情泼墨。 斜阳草木,孤烟漫漫,这在京城是?难得一见?的景象,一时?间仿佛置身?塞外荒原,苍凉感油然而生。 “你们听说了吗?慕之要在围猎结束宣布一件事?。” 趁盛会还没开始,一个瘦高男子拉住同?伴悄声?说。 “什?么事??难道终于要……” “嘘,别声?张,我也只是?捕风捉影听来的,不?确定具体内容。” 旁边另有位青衫男子附和:“听我爹说前几天那位好像遇刺了,伤得还挺重,勉强才捡回一条命。” “遇刺?我怎么听说是?中了毒?” “……手段不?重要,反正就是?出事?了。” “会是?谁下的手呢?” “谁知道,”男子耸了耸肩,“恨他?的人多了去?了,是?谁都不?奇怪。” “诶王朔,你和慕之关系好,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面对同?伴的提问,王朔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时?机成熟你们自然会知晓。” 事?实上谢怀蔺根本没有透露一丁点消息给他?,但在这帮人里,他?自诩和谢怀蔺关系最铁,即便一无所知也要装作一切尽在掌握。 可惜他?的轻而易举被同?伴识破。 “嘁,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 “就是?,别装了,给你点颜色还真开染坊了。” 打探不?出想?要的,纨绔们纷纷喝起倒彩,王朔顿时?挂不?住脸,不?爽地说:“那就别问我啊,诺,那边不?就有个现成的?” 他?朝不?远处的老树下努了努嘴。 “江澧?” 一帮人面露难色。 江澧虽和他?们一样?出身?世代簪缨的显贵之族,但和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可谓格格不?入。 不?仅洁身?自好,还特别上进,明明可以靠瑛国公府的荫庇衣食无忧,却偏要靠自己奋发苦读谋取功名。 据说三年前的科举他?和温初言不?相上下,圣上考虑到瑛国公府已享泼天富贵,若再出个状元只怕会引起其他?家族的不?满,于是?大手一挥钦点江澧为探花郎。 放在以前,王朔等人是?绝不?想?和江澧打交道的,毕竟父母平常没少以其为榜样?类比自家不?出息的儿子,他?们对江澧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然而宋彧在位的三年间,各大世家处处遭受打压,管你是?新科探花还是?高门子弟,只要不?服新帝的,无一能幸免。 那段时?间家族蒙难,包括江澧在内,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们过?得极其艰难,彼此同?病相怜,多少培养了点革命友谊。 因此王朔提议后,几个人犹豫片刻,还是?捺不?住好奇心,主?动向树下负手而立的俊朗青年搭话。 “那个……江澧,有点事?想?跟你打听。” 芝兰玉树的青年原本正在观察树干上的纹路,听到呼唤偏倚过?头,笑容温润。 “诸位请讲。” 看他?一副好说样?的样?子,其余人不?自然的神情放松了几分。 “我们这帮人就数你官最大,你知不?知道春猎结束时?慕之要宣布什?么事??我们想?提前问问,心里也好有个底。” “抱歉,都督并未跟我提及此事?。” 江澧摇头:“诸位若实在好奇,何不?直接去?问都督?” “这……” 一群人瞬间噎住——他?们哪敢直接去?问谢怀蔺啊。 “你真的不?知?” 王朔忍不?住激道:“难道温久没有告诉你?” “喂,王朔。” 最先开启话题的瘦高男子出声?阻止。 王朔却不?听劝,他?对庆功宴那天江澧帮温久出头一事?还耿耿于怀。 “你和温久一向要好,即使慕之没跟你说明情况也会跟她说,她就没对你透露一二?” 这话说得难听,言下之意不?就是?在说江澧和温久有私情? 和煦的微笑隐去?,江澧沉了脸色:“王公子慎言,后宫重地岂是?臣子能踏足的?” “呵,别人不?行,你可未必。” 王朔嘲讽道:“毕竟你是?温久的表哥啊。” 他?特意加重了“表哥”两个字,语气暧昧,惹人遐想?。 他?们都是?温太?傅教?出来的学生,对太?傅当年属意的孙女婿人选心知肚明,要是?没有谢怀蔺,温久嫁的就是?江澧了。 而且京城皆知瑛国公世子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从未像寻常世家子弟那般流连花街柳巷了,唯独对病弱的表妹照顾有加,因此坊间难免有些?闲言碎语。 “王公子若有不?满冲我来便是?,何必拖别人下水?” 江澧冷冷说:“搬弄是?非,非君子所为。” “你!” 王朔词穷,绞尽脑汁思考反击话语的间隙,江澧已经拂袖而去?了。 旁边的朋友正想?安抚他?几句,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咦,长公主?也来了?” 眉眼艳丽的女人从容入场,一身?华贵宫装与周围景致格格不?入,但毋庸置疑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皇陵的三年似乎并未折损这位公主?的锐气,她微抬下巴,高傲如昨,气场之强令身?边搀扶的温致宁黯然失色,两人比起夫妻更像主?人与家臣。 一时?间聚在营帐外的官僚和世家窃窃私语,但被宋莜岚凌厉的眼风一扫,悻悻闭上了嘴。 长公主?行事?素来唯我独尊,本想?宋氏垂危多少会让她收敛些?,照这情形看,是?一点没改娇纵的性子。 最重要的是?她还护犊子。 曾经刁难过?温久的人不?禁一个哆嗦——长公主?结婚多年膝下无子,把温久当亲生女儿疼,他?们之前对温久冷嘲热讽,不?会遭到报复吧? 好在宋莜岚只是?给予眼神警告,并未做出什?么出格举动,夫妇俩相携进了行宫里,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可及的范围。 在他?们后面,有个满面病容的俊美青年身?披厚厚鹤氅,被重兵簇拥着,也进入了行宫。 王朔等人还没从公主?盛装出场的画面回神,立刻陷入更大的震惊,一个个瞠目结舌跟见?了鬼似的。 “我、我没看错吧?” 瘦高的青年疯狂扯着王朔的袖子:“那、那是?……” “啊,是?他?。” 王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憔悴了许多,但那张比女人还要美的面庞、那双上挑的狐狸眼,除了宋彧还能有谁? 第22章 与君谋2 明明地处山郊, 行宫却比冷冰冰的皇宫要暖和得多。 许是长时间?未出宫带来的错觉——温久如是想。 “在想什么?” 谢怀蔺悄无声息地靠近,清冽的气息缠绕上来,温久无?措地挪了挪步子。 男人没放过她避让的小动?作, 挑了挑眉大步向前?, 将两人仅存的咫尺距离也抹消得一干二净。 “你还没回?答我——在想什么,嗯?” 他一压低嗓音说话就会带点暗哑的沙意,尤其是句尾上扬的那个?“嗯”, 听得温久耳根发麻。 “没什么,就是觉得山里比我想的暖和,空气也?新鲜。” “既然这样——”谢怀蔺话锋一转, “要?不要?去?夜猎?” “夜猎?”温久诧异, “现在么?” “嗯,夜里很多动?物会出来捕食,正是狩猎的好时机。” “可是春猎明天才正式开始,而且……”温久望向灯火幽微的里间?,踌躇道。 男人溢出一声轻笑, 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脸:“温岁岁,你怎么这么乖呢?” 温久被他的动?作弄得脸颊滚烫。 尝试将部分真相告诉他后, 这人是愈发肆意妄为了, 仿佛回?到了过去?没脸没皮纠缠她的那段时期。 “今夜若是和预想的一样, 春猎恐怕无?法?顺利进行, 所以提前?带你感受一下?。” 谢怀蔺露出狡黠的笑:“而且我们守在这里,那家伙岂不是不敢行动?了?” “……” 言之有理。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30节 温久犹豫半晌, 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像只柔弱的白兔落入灰狼精心编织的陷阱。 世人皆道温家嫡女兰心蕙质、聪敏过人, 可谢怀蔺却总能挖掘出她迟钝得可爱的一面。 他不容分说地牵起少女的柔夷,在门口和孙嬷嬷撞了个?正着。 “这么晚了, 小姐和都督要?出去??”孙嬷嬷颇为意外。 温久赧然地从男人掌中抽出手。 “嗯,去?……夜猎。” 她自己都没发觉,说这话时眼里闪烁着期盼的碎光。 孙嬷嬷欣慰地笑了——温久自幼体?弱多病,很少有外出和剧烈活动?的机会,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期待也?是正常的。 “虽然天气回?暖,但也?要?注意别受凉了。” 她拿了件水蓝的绒领披风给?温久穿上,嘱咐道:“早去?早回?。” 说罢又看向谢怀蔺:“小姐就拜托都督了。” 谢怀蔺微不可察地点头,将温久打横抱起—— “等?、等?等?……谢怀蔺!” 少女的惊呼揉碎在清凉的晚风里,孙嬷嬷望着二人背影逐渐消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 “你、你放我下?来呀。” 灯火初歇,温久怕惊醒营帐里的人,只敢小声说话:“我自己能走。” “山里蛇虫繁多,你确定要?下?来?” 有蛇? 光是在脑海里描绘了一下?那细长又滑溜溜的生物,温久就打了个?寒颤。 感受到少女环住自己脖颈的双手更紧,谢怀蔺勾起唇角。 他喜欢温久下?意识的依赖——虽然是他稍微使了点坏心思所致。 谢怀蔺从马厩里牵出自己的黑色坐骑,将少女轻轻放在马背上,而后翻身上马。 “坐稳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似在耳边呢喃,温久还没来得及捕捉耳根蔓延的痒意,谢怀蔺已经扬起长鞭,熟练地驱策胯下?骏马。 拘束久了的马儿撒开蹄子狂奔,温久因作用力不可避免地跌进男人怀里。 她吓得攥紧男人的衣袍:“慢些?……你、你慢些?。” 头顶传来谢怀蔺无?奈的叹息。 “已经很慢了。” 话虽如此,谢怀蔺还是放缓了速度:“温岁岁,你的胆子怎么比以前?还小了呢?” 这不是温久第一次和谢怀蔺同乘一骑。 两人刚认识的时候,谢怀蔺还不清楚温久的身子骨有多孱弱,为博美人欢心,瞒着众人带她出去?骑马,导致温久染了风寒,病了好几天。 那次温太傅少见地发了大火,连一向随和的温初言都冷了脸色,结果就是谢怀蔺拖着被镇北侯家法?伺候过的伤痕累累的身躯,龇牙咧嘴地登门赔罪。 病是病了,但当时温久的心情无?疑是开心的,也?没表现出一点害怕的情绪。 可那次是白天,现在是晚上,四周黑黢黢的,借着月光依稀可辨重重树影,山林深处像只血口大张的恶兽,一不留神就会被吞噬。 “总、总之你慢点……要?撞上了!” 脚下?道路不平,树根毫无?章法?地堆叠着,眼看一棵巨树离得越来越近,在即将撞到的时刻,谢怀蔺勒马从侧边闪过,堪称漂亮地疾驰回?主路。 温久松了口气的同时,发现自己竟然紧紧贴在谢怀蔺的胸膛上,脸颊下?的坚实触感让她如梦初醒,连忙倾身向前?试图拉开点距离。 然而马背上就这么点空间?,再退又能退到哪儿呢? 扭来动?去?,她最终还是被男人牢牢桎梏在怀里。 头顶传来一阵悦耳低沉的笑声。 温久羞恼:“你故意的……” 话音未落,男人突然趴在她耳边:“嘘,别动?。” 温热的吐息伴随字句吹洒在耳廓、脖颈,温久只觉肌肤逐渐攀升起燥意。 “看,那儿有头鹿。”男人用气声说。 温久咬唇摒弃杂念,定睛望去?,果见交错的树干后显现出动?物的影子,从犄角的轮廓确实可以判断出是头雄鹿。 “想不想试试?” 说着,谢怀蔺抽出一支羽箭,带着温久的手把箭搭上弓弦。 “手指放在这里,然后这样……” 谢怀蔺夜视能力极好,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也?不影响实力发挥,教导一个?从未拉过弓的小姑娘更是绰绰有余。 那头鹿原地甩了甩头,似乎在驱赶蚊虫,还没意识到危险已经迫在眉睫。 温久心一软,在羽箭发出去?的瞬间?反客为主,在男人干燥的掌心中轻轻挠了一下?。 谢怀蔺挽弓的手一颤,箭偏移了预定的轨迹直直射进树干,雄鹿受到惊吓转头就跑,很快消失在暗夜的密林里。 温久咳了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坐直身躯。 行啊,都会用美人计干扰他了。 到手的猎物不翼而飞,谢怀蔺心里却跟浸了蜜一样甜。 “差点就得手了,”他故作遗憾道,“怎么赔我?” “你方才戏弄人。” 温久一本正色:“抵消了。” 男人愉悦地笑出声,胸膛震颤,温久整个?后背顿时火烧火燎,连忙将脊背挺得更直。 谢怀蔺不再逗她,松了缰绳,任马儿慢悠悠地在林间?踱步。 空气中带着春夜特有的湿润和淡淡的草木香,轻轻呼上一口,胸腔似被涓涓细流涤荡般畅爽。 微凉的山风拂过脸颊,驱赶了几分热意,温久舒服地眯起眼睛,还没来得及多感受,谢怀蔺就替她拢紧了披风的领子。 “别贪凉。” 谢怀蔺空出左手,将少女因颠簸松开的衣结重新系紧,揉了揉她的发。 温久把小半张脸埋进毛绒绒的软毛里——总感觉被当孩子对待了。 走了没多远便穿出树林,两人来到了一片湖泊前?。 云开见月明,玄青色天幕上零零落落分布着耀眼的星,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破碎的星光随风跳跃。 温久屏住呼吸,静静欣赏这难得一见的风景。 景色虽美,却不及身边人万分之一。 谢怀蔺凝望着她姣好的侧颜:“之前?说好带你出宫玩,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温久在记忆里略一搜寻,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收复幽州三郡前?说的话,本以为那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谢怀蔺一直记挂在心里。 “嗯,很漂亮的景色,我很喜欢。” 她如实说出心中所感。 但谢怀蔺并不满足于此:“只是喜欢景色吗?” “……”温久心跳漏了半拍,怔怔转头,对上他璀璨的、盛满星光的墨瞳。 谢怀蔺抬手替她挽起耳边吹乱的鬓发,却没有马上抽手离去?,潋滟目光在少女饱满的唇瓣上辗转。 他突然觉得喉咙渴得厉害,酒醉那夜的冲动?还历历在目,他清楚地记得少女的唇是多么柔软,也?记得她泪光涟涟惹人爱惜的模样。 男人鼻息重了几分,俯下?身离得越来越近,温久心跳如雷,恰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在脚边响起。 她生硬拉开话题:“什么动?静?” 响动?还在继续,在寂寥的深夜里清晰可闻。 “会、会是蛇吗?” “别怕。” 谢怀蔺无?所畏惧地踢开杂草,草丛里现出一只蜷缩成?团的小兽。 “是只刺猬。” 温久放下?心,接着看到谢怀蔺一把将刺猬捞起,惊讶道:“不扎手吗?” “不会。” 谢怀蔺对付动?物自有一套,他把刺猬举到少女面前?:“像这样顺着刺轻轻抚摸几下?它就乖了,你看,肚皮都露出来了。” 如他所言,小家伙好像被摸得很舒服,收起尖锐的毛刺,翻身露出雪白的腹部。 温久被它憨态可掬的样子逗乐,嘴角噙起一抹微笑。 “要?摸摸看吗?它很温顺的。” 在谢怀蔺的鼓励下?,温久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搭在刺猬柔软的肚皮上,轻轻挠了两下?,小家伙舒展开短小的四肢,很是享受地把最脆弱的部位向人类敞开。 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谢怀蔺笑了一下?:“和你真像。” “什么?”温久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这刺猬和你很像。” 谢怀蔺目光放软:“表面上看浑身是刺难以靠近,其实内心比谁都柔软。” 他顿了顿:“温久,你就是这样的人。” 用冷漠的伪装来保护自己,可只要?别人流露出一点善意,就会像刺猬一样傻乎乎地露出要?害,给?予对方莫大的信任。 所以很容易受到伤害。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31节 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是不是就抓住这点拿捏她的命脉呢? 温久怔怔地听着谢怀蔺的类比,垂下?眼睫—— 刺猬……吗? 世人看到的大多都是她浑身尖刺、冷漠淡然的一面,谢怀蔺却能轻而易举地穿透屏障,触摸到最柔软的、不为人知的核心。 和当年一样。 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救赎了她。 温久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嗓子哽得难受,这时,从行宫的方向传来巨响,红色的传信火花撕裂天际,两人皆是面色一凛。 “回?去?吧。” 谢怀蔺把刺猬放回?草丛,小家伙被信号声吓到,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看来我们的猜测是对的。” 第23章 与君谋3 两人匆匆赶回行宫, 但见营帐里的人都被惊动,里里外外围了一层又一层。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啊,说是有刺客。” 众人闹哄哄地乱作一团, 王朔眼尖地看到谢怀蔺:“慕之!” 他快步上前, 注意到温久也在时,两条眉毛不悦地拧在一块。 “你?去哪儿了?我听说有?刺客,是要行刺谁?” “看看不就知道了。” 谢怀蔺扔下他不管, 带着温久朝殿里走去。 人群看到他,自动地让出一条道来。 行宫里也聚集了几个重要人物,江澧眉宇深锁立在一旁, 长?公主和温致宁也在。 “久久, ”看到温久出现,江澧松了口气,“你?没事?。” 温久勉力挤出一个微笑?。 在大殿中央,陈嵩表情严肃地押着一个老?妪,看清老?人的脸后, 温久痛苦地闭上了眼。 “嬷嬷……”她艰难出声,“真的是你?。” 孙嬷嬷面如菜色, 不敢和温久对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莜岚语气很冲地质问谢怀蔺。 夜半被惊醒, 这位娇纵的长?公主此?刻心情极差。 “嘉容, 你?冷静点。” 温致宁劝阻无果, 宋莜岚甩开?驸马的手?:“不是说有?刺客吗?刺客在哪呢?” “不就在你?面前么?” 谢怀蔺旁若无人的态度让宋莜岚大为光火——她从以前就讨厌这小?子不是没道理的,普天之下谁不敬她?唯独谢怀蔺目无尊长?, 一向我行我素。 她怒斥道:“荒唐!孙嬷嬷在温家待了近二十年, 从久久出生就照顾她到现在, 怎么可能?是刺客?” “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 里间走出一位内着素衣、外披鹤氅的男人, 身材清瘦,俊美非凡,标志的狐狸眼令人过目难忘。 “宋彧……” 宋莜岚露出更加嫌恶的表情。 “我在床上躺得好好的,结果这老?家伙偷摸溜进来,还想用毒针扎我。” 男人说着,小?心地用绢帕夹起一根黑漆漆的银针向众人展示。 “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本宫看你?才是在狡辩,”宋莜岚美目瞪起,“宋彧,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们还会信你?吗?” “啊,差点忘了。” 面对长?公主的诘问,男人摸索着耳下的位置,“嘶拉”一声,揭下一张做工精致的人.皮面具。 “不好意思啊,让您失望了。” 面具下的脸庞白净稚嫩,分明还是个少年。 “我可不是您那阴沉的侄子。” “谢怀钰?!” 无视长?公主的惊呼,谢怀钰挠了下发痒的脸—— 要不是他和宋彧身形相近,他才不想假扮那个娘里娘气的暴君,来时的路上被外头那几个心思肮脏的老?头盯得快要吐了。 孙嬷嬷看清“宋彧”的真实?身份,一瞬间瞪大了浑浊的眼睛,而后苦笑?:“原来如此?……小?姐,您早就怀疑老?奴了。” 什么宋彧余毒已解,什么在春猎揭发幕后主使,原来一切都是诱她暴露的谎言。 “所?以真的是你??” 宋莜岚终于肯相信,仿佛卸了浑身力气似的倒在温致宁怀里。 “枉我们把你?当一家人……” “小?姐是什么时候怀疑的?”孙嬷嬷心如死灰。 她这副样子深深刺痛了温久的眼:“不久之前……在宋彧中毒以后。” 宋彧以兄长?下落为饵、要求和她见面一事?,温久只告诉过四个人—— 孙嬷嬷、江澧和长?公主夫妇,这四个人都符合宋彧那句别有?深意的“小?心你?身边的人”。 而温久找何院使帮忙是临时起意,更进一步排除,知道她计划的人只剩下一个人—— 孙嬷嬷。 那碗毒药只经过温久和何院使的手?,老?太医不可能?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事?,温久也清楚下毒之人不是自己,只有?一种可能?—— 毒是在她经手?过程中神?不知鬼不知渗透进去的。 回想那天的始末,临出门前孙嬷嬷替她整理了衣服,在袖口停留的时间最长?,毒就是在那个时候趁机抹上衣袖的。 宋彧中毒后她同步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立马让何院使检查了手?腕附近,得出的结果是她手?上确实?染了一种连太医都不知道名字的毒,无色无味,遇水生效,只要几粒粉末便能?置人于死地。 此?法大胆奇诡,失败的可能?性有?,但总体而言还是成功的概率更大。 或许是在她端着药走在去往重华宫的路上,或许是在她把药碗从托盘上拿起放在桌上时,毒药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汤药中,经宋彧之口服入,害人于无形。 再往前推,孙嬷嬷精通药理,加上屡次三番坚决阻拦她和宋彧会面,即便温久不愿承认,可事?实?还是无情地摆在她面前。 “原来那么早就猜到了,”孙嬷嬷勾起一个苦笑?,“小?姐果然聪慧过人。” “真正确定是第?二天,我当时只说宋彧遇害,并未提及遇害的方式,你?却能?一言道出他是中毒。” 话已至此?,孙嬷嬷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事?发之后谢怀蔺立马封锁了消息,除了当时在场的人,只有?凶手?才会清楚宋彧是因?何倒下的。 “庆功宴那夜,你?看到我们提前回来之所?以那么紧张,根本不是在研究药方,而是在看背后主使给你?传递的消息吧。” 谢怀蔺冷冷道。 难怪要他派人盯梢孙嬷嬷——陈嵩暗暗佩服。 “嬷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久神?情悲伤:“为什么要费劲千辛万苦杀宋彧灭口?” 明明几个时辰前还像过往无数个日常那样为她系上披风,怎么转眼就变成这般模样? 她不明白,一直照顾自己长?大的老?人缘何会成为背后主使埋在她身边的一颗棋子,难道这些年嬷嬷对她的关心和呵护都是假的吗? 一直安分的老?人闻言,突然情绪激动:“小?姐您又是为什么呢?宋彧根本不是个好皇帝,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你?为什么要在意他的死活?” 眼前的老?人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和温久所?熟悉的那个慈祥的孙嬷嬷判若两人。 “因?为他知道当年的真相!” 她痛彻心扉,忍不住拔高嗓音:“嬷嬷你?应该清楚,爷爷去世和哥哥失踪都不是巧合,还有?雁南关十万将士的亡魂——他们都曾是活生生的人啊!岂能?不明不白地死去?!” 听着少女的慷慨陈词,谢怀蔺眼眶微热。 雁南关。 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温久苦苦追寻当年的真相,原来也是为了他。 “嬷嬷,到底是谁指使你??” 少女近乎哀求地询问,但老?人无动于衷。 “没有?人指使,”孙嬷嬷淡淡说,“老?奴看不惯宋彧那等畜生存活于世,替天行道罢了。” “不见棺材不落泪。” 谢怀蔺冷笑?:“小?钰,跟她介绍一下我谢家军是如何处置嘴硬的俘虏的。” “得令!” 少年像个小?魔头一样露出邪恶的笑?容,飞快报了几个酷刑的名字,描述得绘声绘色,每说一个字,孙嬷嬷脸上就白上一分。 “不……不行,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她拼命挣扎,爆发出垂死之徒惊人的力气,陈嵩一时压制不住,竟让她挣开?了。 孙嬷嬷跪在温久脚边,脸色煞白:“小?姐,老?奴伺候你?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让他们这样对我!”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32节 温久强迫自己狠下心:“你?说出幕后主使的名字,我……会为你?求情。” 见她刀枪不入,孙嬷嬷明白要是不招供,温久真的会放任谢怀蔺对自己用刑。 “世子、世子您救救我!” 她不甘心地朝江澧伸出手?:“世子,老?奴也算看着您长?大的,您一向宽厚仁慈,救救老?奴吧!” 江澧避开?她的触碰,摇头叹息。 “孙嬷嬷,你?这是何苦呢?” 这时陈嵩终于抓住了孙嬷嬷,老?人颓然地放弃反抗,低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发出破碎的笑?声。 “小?姐,你?这是要逼死老?奴啊。” 她说着怨恨的话语,看向温久的眼神?却在这一瞬间放柔:“罢了……老?奴欠您的。” 语毕,黑红的血液顺着嘴角滑落,陈嵩眼疾手?快地掰开?她的下颚,但还是晚了一步。 “嬷嬷!” 温久惊慌失措地扑在她身侧,老?人张着嘴啊呜啊呜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已被毒药毒哑,吐不出半点声音。 谢怀蔺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不愿她沾染一丝一毫的血污和晦气,但温久依旧不肯放弃,声嘶力竭地喊:“嬷嬷!太医呢,快去请太医啊!” “久久……”温致宁不忍地别过脸,“已经来不及了。” 灯火通明的大殿中央,老?人双目圆瞪,了无生息。 第24章 湿罗袜 行宫的?灯火彻夜未歇, 王朔在外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还是得不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陪他守候的几个朋友都耐不住困倦,耸耸肩回了各自的?营帐, 唯独他还留在原地。 等了这么久也没个?人出来解释, 他也不是特别持之以恒的?人,到夜半阑珊时还是放弃地离开了。 直觉告诉他里头的骚动和温久有关?,他一边埋怨谢怀蔺见色忘友, 一边闷闷不乐地往森林深处走去。 其实?真论多讨厌温久也没有——毕竟哪个?少年怀春时没有思慕过温家那位清丽无双的?病美人呢? 王朔也不例外。 时温太傅任尚渊书院的?夫子,以治学风格严谨认真闻名。几个?课业特别不好的?学生?常被留堂不说,有时还要到温家接受太傅的?额外指导。 纨绔们叫苦连天, 但没有一个?人不乐意。 因为温家有位遗世?独立的?仙女?, 众人都是为了一瞻仙姿而去的?。 王朔是荣安伯次子,觉得自己身?份也不低,有天补课业补得很晚,因祸得福,幸运地和温久偶遇。 他被少女?的?气质和美貌勾去了魂, 也不顾是否唐突,脑子一热拦下了美人。 “温、温小姐……我对、对你……” 一向左右逢源、油腔滑调的?人说话居然也会磕磕绊绊, 红着脸表露心声。 “抱歉, 我还有事。” 少女?对他投以清冷一瞥, 只这一眼, 就深深刺痛了他的?自尊。 虽然王朔自诩乐观豁达,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 甚至后来还能大方祝福谢怀蔺和温久。 可温久却毅然决然与谢怀蔺和离, 紧接着投入宋彧怀抱, 这让王朔无法忍受—— 温久凭什么看不上他们这些世?家子的?喜欢,又凭什么作践谢怀蔺那等天之骄子的?感情? 高岭之花的?形象破灭, 到头来温久和那些贪恋荣华富贵的?庸脂俗粉无异,争着抢着嫁给莫名其妙当?了皇帝的?宋彧。 宋彧何人? 一个?下等宫婢使?了手段爬上龙床才生?下的?皇子——说是皇子,还不如?他们这些世?家子尊贵,不得帝喜,在宫里受尽欺凌和排挤,全靠温太傅庇护和与谢怀蔺称兄道弟,日子才好过些。 当?初他们私底下都是瞧不起宋彧的?,看在谢怀蔺的?面子上才收敛了情绪。 但最后温久选择的?,偏偏是这个?他们谁都瞧不上六皇子! 说到底还是不甘,以及自尊心在作祟。 王朔看不惯温久做了那种绝情的?事,还能恬不知?耻地和谢怀蔺重?修旧好。 他烦闷地踢开脚边的?石子,却差点?被一个?不该属于此处的?东西?绊倒。 “什么玩意?” 他纳闷地捡起地上掉落的?那物,发现是个?女?子款式的?藕粉色荷包,越看越眼熟—— 这不是温久随身?佩戴的?那个?吗?怎么会掉在这里? 王朔翻来覆去地观详了一番,打开一看,里头只有些棱棱角角的?碎片。 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原来温久有收藏破石子的?爱好? 王朔颇感无趣地颠着荷包,也没打算物归原主,见树林后就是一个?湖泊,心里顿时有了决计—— 他用力一掷,丢垃圾似的?把荷包往湖里扔去,哼了声后,拍拍手转身?走人。 - 孙嬷嬷的?尸体?被抬下去秘密处理了,目睹整件事情经过的?几人皆神情凝重?,其中当?属温久受到的?打击最大。 “久久,你还好吗?” 少女?的?脸颊毫无血色,江澧目露担忧。 “我没事。” 温久想笑却笑不出来,徒劳地耷拉下唇角。 “久久,你早就知?道会发生?今晚的?事了吗?” 宋莜岚拉住少女?的?手:“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提前和我们商量?至少也打个?招呼啊。” 她对温久一向疼爱,但此刻语气里带了几分责备。 “抱歉……” 温久心烦意乱,没有力气和她解释,抽出手后下意识地去摸索腰间的?荷包。 然而落了个?空。 本应悬挂荷包的?腰带上空无一物,她又翻遍了两边的?衣袖,还是没有找着。 难道是骑马时颠掉了? “怎么了?”谢怀蔺察觉到她的?异样。 温久难得显出几分慌乱:“东西?丢了……” “别急,我派人去找。” 谢怀蔺正准备吩咐下去,却被少女?拒绝:“不行,那个?东西?很特殊,我必须亲自去找。” 谢怀蔺愣住,也没问具体?是何物让她如?此紧张,随即点?头:“我陪你去。” “等一下,久久……” 宋莜岚还想细问真正的?宋彧所在何处、状况如?何,但温久和谢怀蔺已经走远了。 她咬住红唇,神情莫测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 天已拂晓,夜晚走过的?路在白?天看来又是一番不一样的?景致,但温久此刻没心思去欣赏风景,她和谢怀蔺沿着道路一路搜寻,一直找到昨晚待过的?湖岸,还是没能找到荷包。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说这话时谢怀蔺袖口和靴上都是草屑,他不让温久动手,自己包揽了翻找犄角旮旯的?活。 “嗯,”温久焦急地四下张望,“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那个?荷包里装着昔日定情玉佩的?碎片,虽是死物,但某种程度而言已经成为温久的?寄托和支撑。 必须找到。 目光眺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顺着一只点?水而过的?蜻蜓望去,她突然注意到湖上漂着一个?粉色的?东西?。 “找到了!” 她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个?随着水波起伏的?荷包,急切得直接拎起裙摆走向浅水区域,一脚踏入仲春尚冰的?湖水里。 “温久!” 谢怀蔺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声音染上薄怒:“你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可是……”少女?的?眼睛还黏在那个?随时会漂远的?荷包。 谢怀蔺将人扯回岸边,确保离湖水足够远,半是下命令地强调:“待在这里,我去捡。” 他运起轻功,足尖在水面上点?了几下,连波纹都未泛起多少就拿回了少女?心心念念的?荷包。 “给。” 温久接过荷包,第一时间察看里头的?东西?还在不在,认真数了两遍后,七枚碎片不多不少,安然无恙地躺在湿透的?荷包底部。 她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掉在这种地方,还好带子紧紧系着,否则碎玉掉进?湖里可真捞不着了。 出于尊重?,谢怀蔺没有窥探荷包里装着什么,见少女?流露出重?拾至宝的?喜悦,他比什么都开心。 “这荷包看着有点?重?量,不会轻易被风吹到这么远的?地方,八成是有人故意扔在这里的?。” 他说:“你放心,我会查清楚,给你个?交代。” 温久点?了点?头,语气真挚:“谢谢。” “跟我说什么谢谢。” 谢怀蔺笑了笑:“以我们的?关?系——需要如?此见外吗?” 温久一愣。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33节 他们之间的?关?系…… 是一别经年的?旧识?探寻当?年真相的?盟友?还是暴君的?皇后与实?际摄政的?大都督? 不,谢怀蔺口中的?“关?系”明?显不是这些,那么是…… “宣明?二十一年,二月初八。” 见少女?陷入犹豫,谢怀蔺淡声提醒。 温久当?然记得这个?日子——这是她和谢怀蔺拜堂成亲的?那天。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 湿润的?湖风吹起两人的?长发,青丝在半空中暧昧地纠缠。 男人声音微哑:“那纸和离书做不得数,所以——” “温久,你说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 温久在感情方面比常人稍稍迟钝了些,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重?逢至今,谢怀蔺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他像一团永不熄灭的?星火降临在她身?侧,一如?往日那般照亮她灰暗的?人生?。 温久不是没想过正视自己的?心意接纳他。 可是……祖父、兄长、尸骨未寒的?孙嬷嬷,还有隐藏在背后的?那个?人。 一闭上眼,这些人的?面孔便在脑海深处不断盘旋。 谢怀蔺想要的?答案,她一时无法给予。 “回去吧,”她狼狈移开视线,“鞋子浸湿了……” 谢怀蔺哪里看不出她在转移话题,但至少没像先前那样冷言冷语直接拒绝,说明?她愿意重?新考虑这段感情了,不是么? 他宠溺地笑笑,蹲下身?握住少女?的?脚腕。 “你、你做什么?!”温久登时无措。 “总不能就这样湿着回去。”谢怀蔺理所当?然道,“会生?病的?。” “没事……就一点?距离,回去再处理也行。” “听话,坐下。” 事关?她的?身?体?状况,谢怀蔺表现得不容置疑。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还想抗拒的?少女?打横抱起,轻放在一边干净平整的?石头上,然后再度捏住她的?脚踝。 少女?的?脚踝纤细,谢怀蔺一只手就能完全包裹住,甚至还留有空隙。 “等、等一下!” 温久面红耳赤,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在男人面前赤足这种事…… 但谢怀蔺不为所动,捉住她后缩的?右脚,动作温柔地褪下浅蓝缎面绣鞋,然后是沾湿了的?白?色罗袜。 皮肤裸.露在冰凉空气的?瞬间,温久情不自禁地蜷缩起脚趾。 少女?的?玉足细嫩白?皙,脚背绷得很直,圆润的?脚趾如?珠贝般小巧可爱,因害羞和紧张微微瑟缩着,泛着淡淡的?粉红。 谢怀蔺单膝跪地,视若珍宝地捧着她的?右足,卷起衣袖耐心擦干上头的?水痕,表情认真,目光清澈,不带任何亵渎的?神采。 男人的?掌心干燥温暖,温久轻轻垂下眼睫,入目是他高挺的?鼻梁和精致的?眉眼。 他是杀伐果决的?沙场战神,是黎民爱戴将士信赖的?大都督,是百官敬仰的?同时又深深畏惧的?上位者,此刻却以这般臣服的?姿态,心甘情愿地为她擦脚。 温久抿了抿唇,春风吹乱湖水,也吹乱了她的?心,以至于心潮汹涌起伏,在胸腔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热意在体?内肆意流窜,直叫大脑都跟着变得昏沉。 谢怀蔺拧干绣鞋上多余的?水渍,运内力蒸干后又在底部铺上干净的?帕子,然后才为温久重?新套上。 “好了。” 他呼出口气:“先将就一阵,回去马上换双新的?。” “……” “怎么了?” 见她迟迟没有作答,谢怀蔺只当?她是害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小腿:“别气呀,给我看又不是给别人看,想想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就顺理成章了?” 他语气欠欠,露出和少年时期一样痞坏的?笑,恍惚间,温久觉得谢怀蔺从未改变过。 变的?人是她。 她变得比以前更胆小,变得顾虑重?重?、踯躅不前。 “谢怀蔺。” 温久低声唤他的?名字,嗓音微涩。 “嗯,我在。” 谢怀蔺欢快应道,等待着少女?或是愠恼或是轻责的?话语,无论哪种,他都甘之如?饴。 然而这些通通没有。 温久突然弯腰,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嘴里喃喃:“你能回来……真好。” 喷洒在脖颈间的?呼吸热得异常,男人肩膀僵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此刻无限放大,与之相对的?,他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上。 “你说什么?” 喉结滑动,谢怀蔺情不自禁地沉了嗓:“温岁岁,把话说清楚。” 温久含含糊糊地又说了些什么,谢怀蔺转过脸想问个?清楚时,少女?身?子软绵绵地向一旁歪去—— 谢怀蔺一惊,连忙捞住她的?腰,防止她继续下坠。 “岁岁!” 少女?双眸紧闭,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谢怀蔺伸手探去,这才发现她额头滚烫。 什么旖旎什么遐思都顾不上了,他抱起温久,沿来时的?方向一路疾驰狂奔,几乎是用踹的?踢开了行宫的?门。 “四、四哥?” 兄长难得会如?此失态,谢怀钰惊讶地张大了嘴,随后注意到昏迷的?温久。 “她这是怎么了?” 少年声音里有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担忧。 “叫何院使?过来。” 谢怀蔺冷着脸命令,大踏步走进?里间,把少女?轻放在床榻上。 何院使?很快赶来了,更准确地说是被谢怀钰拉着袖子拖行过来的?。 老太医气喘吁吁站定,只消观温久酡红的?面庞便知?大事不妙。 “方才在湖边碰了水,虽然马上擦干了,但……” 谢怀蔺讲清来龙去脉,懊恼自己没能更加及时地拉住温久。 “她从以前就吹不得冷风受不得凉,是我没看好她。” “也太娇气了吧。”谢怀钰不忍心看兄长自责,“是她自个?儿身?体?弱,跟四哥你有什么关?系?” 谢怀蔺略带警告地瞥了他一眼,但此刻没功夫和他计较。 “如?何?可有大碍?” 何院使?边捋着胡子边给温久把脉:“温小姐的?状况不像是受凉,更像是打击过大导致气血不畅。” 虽然温久表现得很坚强,但孙嬷嬷的?背叛和死亡果然给她带去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谢怀蔺望着榻上熟睡的?少女?,满眼都是心疼。 “奇怪……不至于如?此虚弱啊。” 老太医皱着眉,喃喃自语:“不对,这脉象是……” 谢怀蔺顿时紧张起来,连声逼问:“什么情况?可严重??” 何院使?面色凝重?,揭开搭在温久腕上的?锦帕:“失礼了。” 他将少女?的?衣袖挽起一截,只见那莲藕似白?嫩的?小臂上蔓延着一条触目惊心的?红线。 何院使?大惊失色:“这这这是……奢情蛊!究竟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蛊?” 这个?字眼让谢怀蔺眼皮一跳,脸色阴沉得可怕:“不管什么时候种下的?,先给她解毒再说。” 何院使?忐忑开口:“此蛊源自东夷,是用一种名为‘奢情’的?花为原料炼制成的?,蛊虫以人精血为食,毒性霸道,中者一、一个?月内会血尽而亡……” “所以让你赶紧解毒啊!” 被男人一吼,老太医佝偻得更厉害了,视死如?归地说:“微臣……解不了。” “你说什么?” 谢怀蔺瞳孔骤缩,扯出一个?冰凉的?笑。 “解不了是什么意思?” “都督恕罪!” 何院使?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东夷偏安一隅,有关?奢情蛊的?记载并不多,微臣也是偶然从一本医书上得知?此蛊的?存在,至于解药……是真的?无能为力啊!”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眼睁睁看着温久被蛊毒折磨致死吗?” 谢怀蔺眼睛通红,攥住何院使?的?前襟将他从地上拽起。 可怜的?老太医双脚离地,苦着一张脸道:“即使?解了毒,以温小姐的?身?体?状况,最多只能撑到二十五岁。” “你放屁!” 谢怀蔺忍无可忍地骂了句脏话:“解不了就解不了,少拿这种借口来搪塞我!” “是真的?,”何院使?快哭出来了,“温小姐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本来只要坚持调理就不会出大问题,但这几年她忧思成疾,精神压力过大导致身?子亏损严重?……她本人也清楚自己的?状况,想必是不愿让您担心才瞒着的?。” 忧思成疾……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34节 谢怀蔺愣愣地松开了太医,神情恍惚地喃喃:“怎么会这样……以前还好好的?啊……” 温久病弱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还没到危及性命的?地步,到底是怎样的?忧思,才会让身?体?不堪重?负到这种程度? ——这三年里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何院使?已经是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了,如?果连他都没办法,其他人也不用指望了。 “李百薇呢?” 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谢怀蔺冲呆立一旁的?谢怀钰吼道:“李百薇到哪了?” “李、李姐姐说要顺道去趟沂州,所以还、还在路上。” 谢怀钰从没被兄长这般严厉地逼问过,磕磕绊绊答:“预计还要十天才能到京城。” “请她入京是来玩的?吗?” 谢怀蔺脸色恐怖得足以把成年人都吓哭。 “派人去催,叫她马上给我滚过来,不然她要的?东西?就别想了!” - 嘈嘈杂杂的?说话声像雨声一样侵入耳朵,温久感觉意识一会儿漂在水中,一会儿又飞上天空,浮浮沉沉,居无定所。 身?上很疼。 特别是右手小臂的?位置,疼得一抽一抽的?,血管仿佛要爆裂开般跳动。 她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不然怎么会看见已经去世?的?祖父和父亲,还有孙嬷嬷,就连失踪三年的?哥哥也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如?果这是梦,那她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如?果不是,若能和家人团聚,真的?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从第一次知?道死亡的?概念时起,温久就做好了迎接它的?准备。 她生?来体?弱多病,缺乏常人具备的?健康,所以她并不害怕死亡,只是舍不得。 舍不得爱她的?家人,舍不得让他们为自己难过,因此一直努力地活着,希望能和家人生?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是命运反复无常,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去,反倒是病弱的?自己独活至今——她已经失去了存活的?意义?。 就这样吧。 扪心自问,她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天会允许她死后和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团聚吗? 一个?人坚持到今天真的?好累,在另一个?世?界,祖父还会像以前那样疼爱她,父亲也许会放下芥蒂接纳她,甚至还能见到素未谋面的?母亲—— 她怀着美好的?憧憬,朝前方虚无缥缈的?光点?走去。 然而,在迈出脚步的?瞬间,有人攥住了她的?手。 温久迟缓地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英俊面庞。 谢怀蔺神色焦急地说着什么,但声音被看不见的?屏障隔绝,温久只能看见他的?薄唇飞快张合。 啊啊,她在这世?间并非毫无牵挂,还有一个?人苦守原地,在等她回头不是么? 谢怀蔺。 她默念这个?名字。 她辜负了曾经救赎过自己的?少年,罪孽尚未赎清,岂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第25章 惊鸿影1 宣明十八年, 春。 接连下了几日的雨,屋子里弥漫着潮湿的润意。 温久推开窗,和煦的春风拂上面庞, 驱赶了脸上的燥意。 雨后?的空气带有泥土的芬芳, 只是浅浅吸入一口就沁人?心脾。 “哎哟我的小姐,怎么把窗打开了?” 孙嬷嬷一进门就看?到敞开的木窗,着急忙慌地伸手就要关上—— “开一会儿吧, 嬷嬷。” 温久恳求道:“难得的大?好春光,我想看?看?。” “小姐风寒刚好,若是吹了冷风、受了凉, 夜里可有得遭罪的。” 孙嬷嬷是温久的乳娘, 略懂些药理,温母难产而死后?,一直都是孙嬷嬷照顾着温久的生活起居。 “不要紧的,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咳咳咳咳……” 话音未落温久就捂住嘴咳嗽,孙嬷嬷连忙上前帮她顺气, 少女脊背单薄得让人?不敢用力。 “至少披件衣服吧。” 温久顺从地任孙嬷嬷为自己裹上狐裘,脖子缩在毛茸茸的领子里, 暗暗叹息自己的身子不争气。 明明已经是阳春三月, 同?龄少女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 她却依然穿着厚重的冬装, 连大?门都出不得,更别说踏青赏花了。 “小姐!” 正在温久心情郁闷的当儿, 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脸颊肉肉的, 十分?讨人?喜欢。 “小梢,慢点跑。” 主仆俩只相差一岁, 温久却像对待年幼的妹妹一般说:“门槛这么高,小心摔着了。” “没事儿,我身手灵活着哩!” 小梢笑嘻嘻地挽住温久的胳膊,一旁的孙嬷嬷见她这副没规没矩的模样,眉心皱纹加深,碍于温久在场还?是忍住了苛责。 小梢是温久捡回来的丫头,生性活泼好动,温久对她一向纵容。 “今天乾坤大?街上排了好长好长的队,乌泱泱的都是人?,我挤了半天也没抢到花神大?人?的花……” 小梢一进门嘴巴就动个不停,像只叽叽喳喳的小喜鹊,温久身边鲜少有这样情感外放的人?,因此听?着她连珠炮般的讲述,心情也随之变得欢快。 “真有那么热闹吗?” 花朝节是大?朝一年一度的祭神活动,可惜因身体原因,祖父和兄长断然不会让她去那么拥挤的地方。 或许是看?出温久有些落寞,小梢连忙转变口风:“其、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要我说扮演花神的贵女长得还?没小姐好看?呢,要不是您身子骨弱,参加不了选拔,否则花神人?选非您莫属!” 她家小姐仙姿玉貌,清冷出尘,都不用繁复的衣裙修饰,往那一站就是天上神女下凡。 “说多少次了,闲谈莫论人?非。” 温久无奈道:“我虽不曾参加过,但听?闻花神选拔极为严苛,能当选足以?证明其优秀,过程定?付出许多艰辛,岂能随随便便抹消别人?的努力?” “反正小姐是最好的。” 小梢吐了吐舌头,很快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小姐,虽然没抢到花,但我给你?带好吃的了!” 她举起一直拎在手里的油纸包,打开以?后?,里头是一些京城的特色风味小吃,有糖葫芦、油酥饼、茯苓糕等等,总之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零嘴。 温久平常饮食清淡,也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然而此刻这些食物的香味带着浓浓的市井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一瞬间仿佛置身京城的街头巷尾。 馋虫微动,她刚想拈一块糕点,就被孙嬷嬷制止了。 “你?自己贪嘴就算了,怎么能把街边的东西拿给小姐吃呢?” 孙嬷嬷呵斥道:“不干不净的,吃出毛病怎么办?” “可是我经常吃都没事啊……”小梢委屈地说。 “胡闹!你?什么身份小姐什么身份?” 小梢缩了缩脖子——小姐对她很好,可孙嬷嬷才是实质管.教?她们这些丫鬟的人?,于是她只能老老实实低头挨骂。 “没事的,嬷嬷。” 温久知道小梢带这些食物回来是为了慰藉她不能去花朝节,不忍她继续被孙嬷嬷责备。 “只是尝尝鲜而已,不打紧。” “那也不行。” 孙嬷嬷毫不留情地没收了一袋子零嘴,絮絮叨叨道:“小摊小贩做的玩意儿,谁知道加了些什么,吃坏肚子就不好了。” 涉及身体问题,孙嬷嬷向来说一不二,温久也拗不过她,妥协后?转移话题—— “哥哥还?在读书吗?” 温久口中?的“哥哥”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温初言,长温久五岁,这个春天就将下场考取功名,这些天被温太傅勒令闭门安心备考,温久有好几日未看?到他?了。 温氏一族是千古流芳的书香门第,族中?子弟但凡参加科考就几乎没有落榜的。不仅如此,祖上还?出过好几位内阁首辅和宰相,和瑛国?公府、镇北侯府并列京城三大?家,虽人?丁稀少,可地位依旧稳固。 如今当家的温太傅学富五车,桃李满天下,朝堂上一半的官员年轻时皆是温太傅的门生,就连宣明帝都是由他?教?导而成。 太傅致仕后?潜心学问,在尚渊书院传道授业,但宣明帝在政事上遇到头疼的地方还?是会虚心像他?请教?,可谓是深得倚重。 “最近好几家小姐都有意和公子相看?,公子这是在书房躲清静呢。” 孙嬷嬷仔细地替温久披好衣服,这才回答道。 原来如此,难怪哥哥会乖乖待在府里温习。 温久掩唇扑哧笑了—— 作为温家的嫡长孙,温初言继承了祖父的才学,在尚渊书院常年霸据榜首,去年秋闱又?刚中?了解元,因此上门说亲的人?那叫一个络绎不绝,都想提前预定?这个金龟婿。 小梢没心没肺,已经忘了刚刚挨骂的事,快言快语:“春闱在即,公子可别还?没放榜就被人?捉去当女婿了。” “谁说不是呢。” 难得孙嬷嬷也跟着打趣:“像咱家公子这等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不知有多少家姑娘惦记着呢!” 温久嘴角挂着笑意,问:“小厨房可还?热着燕窝?我给哥哥送一碗过去。” “有的有的,”孙嬷嬷知晓他?们兄妹感情好,也不拦着,“老奴这就去准备。” 花朝节小姐不能和同?龄人?一样出去玩已经很可怜了,在府里走动走动还?是可以?的。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35节 燕窝很快便呈了上来,温久婉拒嬷嬷陪同?的好意,自己端着慢慢向温初言的书房走去。 屋檐上残留的雨水有节奏地滴落檐廊,经过拐角时,左边的房门突然打开,温久防不胜防,差点和从里头走出来的人?撞上。 男人?身材高大?,发冠略歪,眼窝深陷,唇边围了一圈参差不齐的胡茬,本该是一张英俊的面庞,却因主人?随意对待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父、父亲……” 温久慌忙打招呼,同?时嗅到男人?身上浓重未散的酒味——父亲这是宿醉刚起? 温致远抓了抓头发,没有回答。 面前少女低垂着脑袋,神情有些忐忑,精致的眉眼日益长开,宛若一朵盛放的芙蕖—— 她和那个人?越来越像了。 温致远只觉心脏一阵抽痛,飞快别开了目光,这在温久眼里,则是父亲厌恶看?见自己。 她抿了抿唇,苦涩无声在胸口蔓延。 “去哪里?” 温致远注意到女儿手里的托盘,皱起眉:“这是什么?” 雨天地滑,女孩颤颤巍巍地端着托盘,万一不小心摔了怎么办? 温久嗫嚅着解释:“去书房,给哥哥送碗燕窝。” “你?哥哥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别去吵他?。” 说完,温致远就后?悔了。 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的,话到嘴边却不知怎的变成伤人?的利刃。 少女肉眼可见地黯淡了神色,温致远抿唇不语,最终扔下一句—— “身体不好就别乱跑。” 然后?转身不再看?她,像往常一样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温久叹了口气。 她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 母亲生下她便去世了,父亲从此一蹶不振,不仅辞去官职闭门不出,还?整日整夜地借酒消愁,可以?说是消沉到了极点。 自温久有记忆以?来,从未见父亲笑过,父女俩谈话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 父亲不曾给予体弱多病的女儿一丝一毫的关怀,温久是在祖父的教?导下长大?的。 对于夺走心爱妻子性命的女儿,温致远内心想必是憎恨的吧。 早该习惯的。 她努力忽视心头萦绕的酸涩之感,将这段插曲抛之脑后?,继续朝书房走去。 房门虚掩着,温久轻轻扣了几下门扉后?,一边小心保持平衡,一边跨过了门槛。 桌上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几本书,上头用潦草行书随意做了简单的批注,温久稍微瞄了一眼,发现都是些新颖得有些超出纲常伦理的见解,和温家严谨端正的治学态度大?相径庭——若是让朝中?那些古板的老臣看?见了,恐怕少不了一顿斥骂。 而书桌后?的青年靠在宽大?的扶手椅上,脑袋后?仰着,脸上盖着一本摊开的《水经注》,长发半束,双手环胸,俨然是在悠哉悠哉地小憩,哪里有半点“温习功课”的模样? 她摇了摇头,放下燕窝:“咳咳。” 这一声重咳直接将青年惊得坐起,脸上覆盖的书册也滑落到膝盖上,仔细看?他?额发乱翘,嘴角还?印出了一小块墨痕——倘若让仰慕他?的姑娘们看?见这副尊容,多少芳心会破碎一地呀。 “是你?呀岁岁。” 温初言松了口气:“还?以?为是爷爷,吓死我了。” 兄妹俩长得很像,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区别在于温初言那双潋潋桃花眸多了几分?旖旎的烟火气,乍看?之下比清冷的妹妹平易近人?,实际接触过他?的人?才知道他?不像表面这般随和。 温久故意板起脸:“要是哥哥不偷懒,而是认真温书迎考的话,何至于会怕祖父查房?” “劳逸结合才能事半功倍,再说那些经史子集我都背得烂熟了,还?有什么温习的必要?不是纯纯浪费时间嘛。” 温初言嘻嘻笑道,从他?对待科举如此随便的态度,很难想象他?是当代大?儒的嫡孙。 不过他?确实也有随意的资本。 虽然气人?,可和寒窗苦读十几载都未必能考中?的万千学子相比,温初言读书读得有些过分?轻松了,再厚的经论他?看?个几次就能背下,写文章也是洋洋洒洒、挥笔而就,金榜题名于他?不过探囊取物。 温久为这样的哥哥感到自豪,但面上仍不显。 “哥哥这话若是令天下读书人?听?到,怕不是会义?愤填膺、对你?群起而攻之了。” 温初言大?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岁岁找哥哥可是有事?先说好,出去玩是不行的,你?风寒刚好,需要静养。” 听?着这和孙嬷嬷如出一辙的话,温久失望地撇了撇嘴角。 兄长虽然好说话,可一旦涉及她身体健康的问题,是绝不会妥协的。 “才不是要出去玩呢。” 和长自己五岁的兄长对话时,温久的语气带点小女孩的娇纵:“是来给你?送汤的。” 她将燕窝朝温初言的方向一推,后?者眉开眼笑地捧起:“还?是岁岁心疼我,不过以?后?这种?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了,万一烫着摔着,该换哥哥心疼你?了。” 温久但笑不语,温初言敏锐察觉到她眼底的郁色,挑眉问:“碰到父亲了?” 什么都瞒不过哥哥…… 温久轻轻嗯了声:“父亲他?……又?喝醉了。” 她犹豫半晌,有些落寞地说:“哥哥,我是不是没有出生比较好?这样阿娘就不会离开,父亲也不会这么痛苦……” 话音未落,额头就挨了一记。 “傻姑娘,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温初言重重揉了下妹妹的脑袋:“要是没有你?,我和爷爷不就会痛苦了?还?有二叔和公主他?们,大?家都很喜欢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放缓了语气,表情温柔。 “可是……” 温久还?是轻轻咬住唇瓣。 她一出生便没了母亲,是以?对母亲毫无印象,但温初言不同?。 哥哥是有和母亲相处的记忆的,从这个层面说,是她害哥哥成了失去母亲的孩子。 然而哥哥从未怪过她,反倒经常安慰她开解她,明明只大?了五岁,既要当兄长,又?肩负了一半父母的责任。 听?爷爷说,她小时候都是哥哥带的比较多。 “父亲他?不是讨厌你?,而是不敢面对你?,是他?自己自甘堕落囿于过去,不关岁岁的事。” 在温初言看?来,父亲只是没有勇气面对妻子离世的事实,想找个人?恨罢了——这样的父亲,他?认为是懦弱且不负责任的。 岁岁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被迫承受无端的指责? 温初言冷了眉眼,对名义?上的父亲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尊重。 “所以?别瞎想,等你?身体好些,哥哥带你?踏青去。” 怕妹妹看?出端倪,他?收了情绪,又?揉了揉小姑娘柔软滑顺的黑发。 “嗯。” 温久用力点头,拿起空了的托盘:“那我就不打扰哥哥啦,哥哥你?好好温习功课。” 说着小跑到门边,末了还?回头补充了一句—— “不许偷懒!” 这没良心的丫头…… 温初言摇头苦笑,舀起一勺有些凉了的燕窝送进嘴中?,心里却甜得冒泡。 - 出了书房,温久本想绕道去花园里逛逛,看?看?园里的桃花经历一夜风雨是否颜色不改,可惜停了一上午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她不想折回去拿伞,索性站在檐廊下等雨停。 放眼眺去,有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蒙蒙雨幕里。 那是个身材瘦削的白衣少年,撑着一柄油纸伞,沿青石板路缓缓走来。 少年稠丽的面容雌雄莫辨,有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一双狐狸眼勾魂摄魄,怎奈肤色苍白,只有嘴唇泛着妖冶的红。 “久久。” 少年率先出声打了招呼。 “阿彧。” 瞧清楚来人?,温久露出微笑:“今日课程结束得真早,爷爷舍得放你?了?” 宋彧走到她面前,因檐廊和地面的落差,个子较高的他?刚好可以?和少女平视。 “老师和陈侍郎有事相商,便让我先回了。” 宋彧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虽说是皇子,却是最不受宠的那个。 据说他?的生母原是在宣明帝身边伺候的宫女,使了计策爬上龙床,帝大?怒,正要依法处置宋彧的生母,没想到竟诊断出她已经怀有身孕。 不管怎样,那都是皇室的血脉,太后?执意要保皇孙,宣明帝只能免去宋彧生母的刑罚。 但在自己掌管的后?宫之中?出了这等丑事,皇后?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暗中?报复宋彧的生母,可怜的宫女只坚持到生下宋彧,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宣明帝自知理亏,对皇后?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宋彧这个儿子也是不闻不问,甚至可以?说到了厌恶的程度——毕竟宋彧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帝王那不光彩的一夜。 宫里的人?个个都是捧高踩低的人?精,帝后?的态度摆在那,宋彧的处境可想而知。 不仅受尽兄弟姐妹的欺凌,连奴才都能欺负到他?头上。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宋彧十岁那年。 他?偶然在宫中?碰上了温太傅,因为谈吐举止和其他?养尊处优的皇子截然不同?,温太傅对他?很是赏识。 以?此为契机往来几次后?,温太傅又?发现宋彧在读书作文方面颇有天赋,不但建议宣明帝允许宋彧入尚渊,和其他?皇子、世家子弟一同?接受教?育,还?将他?收为关门弟子悉心指导。 有了温太傅的庇佑,宋彧的处境才改善了许多。 这几年他?待在温府的时间比在皇宫还?多,和温久也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了。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36节 “会是什么事呢?”温久喃喃自语。 陈侍郎是祖父的得意门生,如今在礼部任职,他?今日来难道又?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麻烦? 温久不禁感叹——祖父已经致仕多年,可不管是陛下还?是大?臣们,依旧离不开祖父的提点。 “好像是为了迎接镇北侯回京一事。” 宋彧收了伞,走上檐廊,不着痕迹地替少女挡住凉风。 “如今郢国?和大?朝签订了和约,边境太平,镇北侯此番举家归来,听?说会在京城长住。” 听?完他?的叙述,温久点头道:“多亏有侯爷镇守塞北,才能保我大?朝国?土不受侵犯,礼部想必会以?最高规格迎接侯爷入京吧。” “对了久久,”宋彧像是不经意地一提,“我听?闻镇北侯的独子与你?指腹为婚,你?……是怎么想的?” “有这事?” 温久一怔:“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性子沉稳冷静,即便是突然得知自己多了件婚事,也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 “阿彧,你?是听?谁说的?爷爷吗?” 宋彧面色如常:“今早书院里都在议论,说是侯夫人?与令堂是闺中?密友,婚事好像就是这么定?下的——你?不曾听?老师或者温大?哥提过吗?” “不曾。” 温久摇了摇头:“你?也知道我父亲的情况,有关阿娘在世时的往事,爷爷和哥哥都很少提。”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宋彧凝视着少女姣好的侧脸,轻轻开口。 “据说那位谢小侯十二岁随父上战场,骁勇善战,英勇无畏,这次能大?获全胜也是他?率奇兵突袭敌人?阵营,可以?说有一半的功劳——久久,你?会嫁给他?吗?” 问出这句话时,宋彧垂落袖中?的手指蜷缩成拳,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尽管素未谋面,但宋彧也知道自己与那个天之骄子是云泥之别,可就是这样卑如草芥的自己,对皎皎明月般的少女怀揣了不为人?知的心思?。 他?渴望从温久口中?得到否定?答案,但少女只是淡淡道——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概轮不到我操心。” “难道你?真想嫁给谢怀蔺?你?喜欢他??” 宋彧语气激烈了几分?,但很快恢复如常:“抱歉……只是我听?闻谢小侯行事乖张,又?是在塞北那等凶险之地长大?的,恐怕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温久蹙起秀气的眉,不赞同?道:“凡事还?是眼见为实得好,流言蜚语当不得真。” “……说得也是。” 宋彧扯了扯唇,藏于袖中?的手攥得更紧。 “不过所谓指腹为婚应该只是长辈们随口一提,否则爷爷他?们早该和我说了。” 温久说:“至于喜欢么……我和谢小侯互不相识,又?谈何喜欢?况且我对这方面的事情也不太了解……” 这话让宋彧重燃希望,他?试探地问:“可是久久,你?就没有喜欢的人??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心仪的对象?” “大?抵没有吧。” 少女困惑地歪了歪头:“爷爷倒是很中?意表哥,我是不排斥啦,只是一直以?来都以?兄妹相称,真做了夫妻的话,总感觉怪怪的。” ——反正一切由爷爷安排,爷爷总归不会害我的。 宋彧面无表情地听?着,不发一语。 可以?是谢怀蔺,也可以?是江澧,唯独不可能是他?——他?从来就不在少女考虑的范围。 “阿彧你?呢?有没有喜欢的人??” 温久把话题转到沉默着的少年身上。 “我……” 鬼使神差的,宋彧说:“有。” “咦?” 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真的有,温久饶有兴趣地追问:“是哪家的姑娘?我认识吗?” 是你?……是你?啊,久久。 他?喜欢的少女近在眼前,却像高挂于天的明月那般遥不可及。 宋彧强压住情绪,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太过痴迷。 他?苦笑:“喜欢又?有什么用,父皇不会给我指婚的,她……家里人?也不会同?意我跟她在一起。” 温久语塞。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暗怪自己多嘴。 其他?皇子早早开辟了府邸,侧妃和侍妾都有了好几个,唯独宋彧孑然一身,依旧住在堪比冷宫的宫殿。他?不喜欢那个地方,平常基本都宿在书院的号舍,来往温家也方便。 “别灰心,凡事都要争取过才知道结果,你?这么优秀,那位姑娘的家人?定?会看?到你?的好,到时候让爷爷出面帮忙求娶,若是对方也对你?有意,你?们就能顺利在一起啦。” 少女柔柔地说着鼓励的话,目光澄澈如春日碧水。 “这样你?就能有个家、有个归宿了,总是挤在号舍里,住着也不舒服。” 宋彧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仿佛被野兽的爪牙撕开一个口子,那些深埋于底的汹涌情绪在里头翻滚着,叫嚣着想吞噬面前美好无暇的少女。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轻声喃喃—— “归宿的话,我已经有了。” 温久所在之处,便是他?唯一的归宿。 然而这些话不能说与少女听?,宋彧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从袖中?掏出一枝粉白相间的重瓣山茶,递给温久。 “给我的?” 温久有些惊喜:“是花神祭上的吗?小梢说她排了半天队也没抢到,阿彧,你?是怎么得来的?” 抢到花神祝福过的鲜花的人?,在接下来一年里会有好运——尽管是迷信的说法,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求个心安总归是好的。 温久以?为宋彧是念在她不能出府观赏花神祭的盛况,才特意为她带来了花神投掷的鲜花,宋彧却摇头。 “不是。” 所谓花神不过是人?自娱自乐的产物,那种?红尘俗物无差别分?发的东西如何能与温久相配? 于宋彧而言,温久才是他?唯一需要供奉的神明。 “是慈恩寺后?山初绽的山茶,据说是觉丹大?师亲手所种?,集天地精华而生,又?受佛光熏陶,今晨我便上山摘了一枝。” 宋彧语气温润似水。 “但愿此花能保佑你?身体康健。” 温久仔细端详指尖的山茶,即便在阴暗潮湿的雨天也不减弱花瓣的鲜艳欲滴。 想到宋彧冒着雨,在泥泞的山路上跋涉多时才摘得一朵来之不易的花,温久由衷道谢:“谢谢你?,阿彧。”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状似随口一句话,隐含着宋彧妄图拉进两人?关系的私心。 “我帮你?簪上。” 他?抬手欲替少女簪上鲜花—— “不用啦。” 温久侧开身,避开宋彧的触碰。 男女毕竟有别,即便她和宋彧自幼相识,可到底不是小孩子了。 落了空的手一僵,宋彧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绪,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收回手。 “如此意义?非凡的花,簪在发间开败了多可惜,还?是放在瓶里多养几日吧。” 少女身着轻粉罗裳,手持一株盛放的山茶静立于朦胧烟雨中?,美好得像画里走出的谪仙一般。 宋彧贪婪地望着她窈窕的身影,仿佛要把这一幕刻在脑海——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虽然暂时得不到,可温久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离得这般近,又?是这般不设防。 他?难耐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终有一日,他?会挣脱枷锁,让明月心甘情愿落入他?怀中?。 第26章 惊鸿影2 晚膳时, 温久还是忍不住问出了盘亘心中的疑问: “爷爷,我和谢小侯真的是指腹为婚吗?” 虽然对宋彧说了所谓娃娃亲可能?是长辈间的玩笑话,但?到底关乎人生大事, 年幼的少女无法做到完全不在意?。 “指腹为婚?” 老人还没来得及回答, 温初言就先?皱起眉。 他拔高音调:“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爷爷,不是说?好岁岁的婚事得先?问过她的意?见么?这娃娃亲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被抢了话的温太傅很?是不悦,瞪了不让他省心的孙子一眼:“食不言, 寝不语——饭后把家?规抄一遍。” “……” 见兄长吃瘪,温久忍不住掩唇偷笑。 兄长天性散漫不羁,这个家?里, 会被罚抄家?规的只有他一人。 温太傅轻咳一声, 转而对?温久和颜悦色道:“你娘亲和侯夫人是自闺中时起的好友,当初确实有过口头约定,将来?诞下孩子,若是一男一女就结为姻亲。” 原来?不是书院那些?人信口胡诌啊。 温久咬着筷尖,眼底显现出一丝凝重。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37节 在家?人之外的事上?她感情淡薄, 对?男女之爱也知之甚少,可真要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心里总归是抗拒的。 仿佛看出她的顾虑, 老?人慈祥地说?:“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 岁岁不必放在心上?。” 温久自幼丧母, 父亲对?她又是那么个视若无睹的态度,加之体弱多病, 从小就缺乏寻常孩童拥有的快乐。 偏偏小姑娘性子乖顺, 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地步。 温太傅怜惜孙女, 是以对?她不像对?待长孙那般严苛,宽容得几乎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可以的话, 他希望至少在婚姻大事上?由孙女自由选择,在尊重她意?见的前提下,为她觅得一位可以真心爱护她、值得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 “岁岁觉得阿澧那孩子怎么样?” 外人眼里仙风道骨、不苟言笑的温太傅,此刻也不过是个操心孙女后半辈子幸福的普通老?人罢了。 他两?眼放光,对?得意?学生赞不绝口:“阿澧品行端正,性格宽厚,对?你向来?关照有加,若是把你交给?他,爷爷也能?安心喽。” “表哥?” 温久哭笑不得,但?也不好拂了老?人的意?,正纠结着如?何应答时,旁边的兄长嗤了声。 “您老?就别?乱点鸳鸯谱了,岁岁才多大就急着把她嫁出去?” 温初言抱起双臂,光是想象了一下妹妹嫁人的场景就心情烦躁—— 他的妹妹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岂是随随便便说?嫁就嫁的? 不管是知根知底的江澧,还是谢家?那个据说?和岁岁指腹为婚的臭小子,在他看来?都配不上?妹妹一根手?指头。 “再说?江澧那家?伙无趣得很?,性格跟个小老?头似的,和他在一起,岁岁的生活恐怕只剩下读书写字了。” 温初言毫不留情地挑起好友的刺。 “读书写字能?陶冶情操,有什么不好?” 温太傅气得胡子上?翘,注意?力却被成功转移:“你要是有阿澧一半上?进就好了,快参加科考的人还成天懒懒散散的,就知道看些?闲书,回头落榜了我看你怎么办!” “放心吧爷爷,我就算闭着眼睛考也不会落榜的。” “你……刚愎自用!” 见长孙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温太傅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温家?百世流芳,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叛逆的孩子?谦虚恭谨的美德在他身上?是一点都没得到体现啊! 像这样的场景在温家?几乎每天都会上?演,温久忙不迭出面替兄长说?话。 “我倒觉得哥哥不拘泥四?书五经,博览群书挺好的,所谓学以致用,读书人考取功名不就是为了造福天下苍生么?” 这番话并不完全是为了帮兄长开脱,实际上?比起高官厚禄,温初言更关心民生,年纪轻轻便游览了大朝的大半山水,也目睹了一些?地方豪族欺上?瞒下、横征暴敛的恶行。 他对?此深恶痛绝,总说?将来?要肃清乱象,还百姓一片安宁。 温久明白——兄长的抱负,绝不局限于庙堂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还是岁岁懂我。” 温初言勾起唇角,宠溺地揉了揉妹妹的发。 兄妹俩互相帮对?方说?话,温太傅反倒像唱黑脸的长辈。 老?人摇头叹息,脸上?却挂着笑意?。 - 宋彧进入崇文堂时,偌大的学堂里空无一人,在熹微晨光中稍显孤寂而冷清。 他背着磨损严重的书箱走到最末端自己的位置旁,木桌上?伤痕累累,那些?侮辱的话语浸透在打翻的墨水里,比平常刺眼了几分。 即使他将所有书籍和用具都小心收走,那些?人总有办法给?他制造麻烦。 他习以为常地打来?清水,拧干抹布用力擦拭干涸的墨水,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把桌面收拾干净。 等做完这一切后,他洗净双手?,翻出第一堂课所需的书本,安静地坐在位子上?默读。 此时已近卯时,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走进崇文堂。 崇文堂聚集了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和皇子皇孙,身份一个赛一个尊贵,不用努力也能?享尽荣华富贵,心思压根不在学业上?。 少年们勾肩搭背,计划散学后去哪家?新开的酒坊寻欢作乐;少女们三?五成群,畅聊着最近出的某款胭脂水粉。 然而这些?都与宋彧无关。 一来?是对?他们的谈话没兴趣,二来?……他也没资格融入那个圈子。 他依旧岿然不动地端坐着,手?捧书籍,读得格外认真。 就在这时,吵嚷的环境突然陷入寂静—— 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少年打着呵欠,拖着步子走进了学堂。 少年约摸十四?五岁,身材看上?去比同龄人修长高大,他身着紫色窄袖劲装,袖口纹着金线祥云,腰间缀一枚汉白玉佩,还配了一把杀气腾腾的宝剑。 这身装扮在一众统一的书院制服里格格不入,使他顷刻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更夺目的是他那过分俊美的面庞,五官精致,肤色白皙,一双上?挑的丹凤眸璨若星辰,虽然此刻眼睑微耷,仍难掩其中的锐利锋芒。 英俊潇洒的少年郎翩然降临,在座的姑娘们不约而同红了脸,交头接耳悄悄议论。 其他纨绔们也在偷偷打量这位不速之客,面露惧意?: “是他吧,镇北侯府的那位。” “啧啧,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塞北来?的果真不一样。” “可不是嘛,听说?他单枪匹马灭了郢人十三?连营,瞧这一身煞气……” “我记得好像是叫谢……对?,谢怀蔺!” 于窃窃私语中,“谢怀蔺”这个名字终于让宋彧有了反应,他猛然攥紧书页,抬眸望向来?自塞北荒漠的鹰隼。 他就是谢怀蔺。 和久久有婚约在身的人。 胸腔戾气翻滚,宋彧只扫了对?方一眼就匆匆把头低下,重新埋首书卷,借此掩盖眸底的暴虐情绪。 然而少年并未察觉宋彧压抑的敌意?,或者说?完全没注意?到宋彧这个人。 他大大咧咧地走到宋彧左手?边靠窗的空位坐下,看见桌上?整齐摞着的书本时,烦躁地啧了声,两?道剑眉也随之蹙起,脸色难看,气压低沉,这一瞬间的形象十分贴合战场上?大杀四?方的修罗恶鬼。 众人纷纷屏住了呼吸,盯着少年的随身配剑紧张地吞咽口水。 据说?这位小侯爷心情不好就会砍人,还以虐杀战俘为乐,生气了不会拿他们开涮吧? 少年对?自己被妖魔化的形象一无所知,他仅仅是把桌上?的课本扫到角落,腾出一片宽敞的位置后—— 倒头就睡。 ??? 空气安静了须臾——就这?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谢小侯,居然也会在学堂睡大觉? 几个夫子口中不学无术的纨绔见状,不禁对?呼呼大睡的少年产生了几分亲近之情。 自少年落座后,宋彧便不曾给?予对?方一丝一毫的关注,专心致志捧着课本阅读,看似置身事外,可被捏皱的书页还是暴露了主人的心境。 他竭力忽视旁边的少年,突然,手?里的书被抽走,头顶上?方传来?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声音—— “哟,又在装模作样啦?” 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头戴金冠,两?颊饱满红润,长相有种年画里童子的滑稽感。 “……五皇兄。” 仿佛早就做好了准备,宋彧的反应像迎接再日常不过的场景,露出恰到好处的怯弱神情。 被他称作“五皇兄”的是宣明帝第五子宋骐,其生母庄贵妃宠冠六宫,仗着母族势大,几乎到了和皇后平起平坐的地位。 作为宠妃的儿子,宋骐在宫里宫外横行霸道,欺负不受父皇所喜的宋彧更是家?常便饭。 宋骐抖着抢来?的书本,哗啦啦地一通乱翻,轻蔑道:“用功又能?如?何?你难道还想金榜题名不成?” 凡皇室宗亲均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这点宋骐再清楚不过,此刻说?出来?不过是为了挖苦宋彧罢了。 他们这些?皇子成年以后大多去了各自的封地,可像宋彧这般不得帝宠的,估计会被随便发配到某个边远的角落度过余生。 “哼,不过是奴才肚子里爬出来?的杂种,还是省省力气吧。” 他说?得难听至极,丝毫没意?识到这番话把宣明帝也骂进去了。 换做一般人受到如?此羞辱早就忍不住了,但?宋彧依旧低垂着眉眼:“五皇兄玩笑了,我读书只是兴趣使然,没想登科进士的。” “嘁。” 宋骐最不爽他的就是这点。 表面顺从软弱,实际上?骨头硬得很?,小时候被他们几个兄弟用尽手?段打骂也不肯讨饶。如?今有温家?护着,他们不能?随意?动他,只能?口头上?过过瘾,可无论他们怎么羞辱宋彧他都不生气,欺负起来?一点也不得劲。 “不过是个婢生子,装什么装?以为攀上?温家?就能?改变你那下贱的血脉了吗?” 宋骐越说?越激动,一脚踩上?宋彧的书箱,前一刻还麻木漠然的少年突然凛了脸色。 “五皇兄,请你把脚拿开。” 宋彧瞬间冷了嗓音。 这书箱是他初进尚渊时温久赠予他的,他用了许多年都舍不得替换,平常轻拿轻放,怎能?容许被人踩在脚底下? 任凭言语羞辱都不曾动怒的少年,此刻终于起了波澜,宋骐察觉自己无意?间捏住了小杂种的命脉,顿时来?了兴致。 “一个破箱子,本皇子还不能?踩了?” 宋骐再度抬腿,这次铆足了力气,大有把书箱一脚踹散架的架势—— 然而宋彧飞快抢过书箱,宋骐毫无防备,一脚踹空,直接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蹲。 宋骐愣愣地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往日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弟弟居然敢做出害他摔倒这种事。 “你、你怎么敢……” 回过神来?,臀部的疼痛让他心头火起,跳起来?对?少年怒吼:“宋彧!你故意?的是不是?!” 宋彧依旧冷着脸:“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很?好,很?好,胆子挺大啊。”宋骐气得面容扭曲,“许久不教训,你都有胆子骑到我头上?来?了。” 因顾忌温太傅在朝中的影响力,这些?年宋骐已经不对?宋彧动手?了,顶多骂个几句,可今日宋彧是真的惹毛他了。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38节 他狠狠地将宋彧推搡在地。 “不是想护这破箱子吗?那就好好护着吧。” 宋骐狞笑,抬脚欲往宋彧身上?踹去—— 此番光景在崇文堂是司空见惯的事,虽然觉得宋彧可怜,但?所有人都畏于五皇子的身份地位,不敢出面制止他的暴行,于是纷纷移开目光,装作看不见。 今日这顿殴打是逃不过了,宋彧将书箱紧紧护在怀中—— 从小到大,类似的噩梦他经历过无数次,起初身心都痛苦不堪,到后来?逐渐变得麻木。 大概会留下明显的外伤吧。 久久若是看到,会亲手?给?他上?药吗?又会露出怎样担忧的表情呢? ——他喜欢她为她担心,那是她重视自己的证明。 这样想着,挨打好像也不是多么难以忍受的事,他甚至病态地期望宋骐下手?狠一些?,让自己从少女那得到更多的怜惜和心疼。 可预想里的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 “喂。” 宋骐脖子突然一紧,正要踹出去的右脚悬停半空,以一个可笑的姿势僵在原地。 原本趴在桌上?熟睡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揪住他的衣领。 宋骐体型偏胖,块头绝对?称不上?小,但?少年拎他依旧跟拎小鸡仔似的轻松。 “我说?你啊,从刚才起就在吵什么呢?” 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少年嗓音略哑,语气慵懒,好像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宋骐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气急败坏道:“你……你是什么人?放、放开我!” “你们京城人不是最讲礼仪的吗?问别?人姓名前应该先?自报家?门吧。” 少年剑眉蹙起,不大高兴地说?。 “你才无礼至极!” 宋骐看他确实面生,只当他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如?此之放肆,于是抬起下巴高傲地说?:“我母妃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庄贵妃,听清楚了就把手?给?本皇子松开。” “哦,原来?是皇子啊。” 少年拉长声音:“果真如?传闻那般——是个蠢货。” “你!” 当着众世家?公?子和贵女的面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混蛋骂,简直是奇耻大辱! 宋骐气得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从少年的掌下挣脱,一拳挥向那张英俊非凡的脸。 然而少年轻松躲过,反手?剪住宋骐乱挥的两?条胳膊,将他摁倒在地。 脸颊和每天都有人踩过的地面亲密接触,宋骐张嘴就吃了一口的灰。 他咬了咬牙:“你到底是谁?” 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竟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 少年咧唇一笑,落落大方地报上?姓名:“谢怀蔺。” 谢怀蔺? 姓谢,又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还有这胆大包天的性格和快狠准的身手?…… 宋骐很?快明了少年的身份——原来?他就是父皇最近常挂在嘴边赞不绝口的,镇北侯谢俨之子,谢怀蔺。 认出对?方以后,宋骐终于生出几分畏惧之意?。 传闻谢小侯骁勇善战,是让郢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谢怀蔺要是想,毫不费力就能?把他的胳膊扭断。 可就算他是镇北侯的儿子又如?何?尊卑有别?,一介臣子,怎敢以下犯上?? 宋骐咽了口唾沫,强撑面子道:“念念念念念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本皇子今日不与你计较,放、放你一马……”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都如?此宽宏大度了,这下谢怀蔺该放开他了吧? 可惜事态与预想的完全相反。 谢怀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你说?谁放过谁?” 本来?被吵醒就窝了一肚子火,睁眼又看见这蠢货在仗势欺人——想到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保护的是这种人,谢怀蔺恶心得快吐了。 散漫神情不再,宋骐觉察到少年骤然降低的气压,与此同时被钳制的胳膊传来?一阵加剧的疼痛—— 这小混蛋不会真的打算拧断他的胳膊吧? “住手?!” 一声威严的厉喝及时解救了宋骐。 温太傅进门就撞见令他胃疼的一幕,快步上?前制止:“这是在做什么?” 宋骐仿佛找到了靠山:“太傅、太傅快救救我!” “还不住手??”温太傅喝道。 听到老?太傅的话,谢怀蔺耸了耸肩,松开了宋骐。 他也没想对?这孬种怎样,只是吓吓他、让他长长教训罢了。 宋骐揉着酸疼的胳膊,愤愤瞪住谢怀蔺,恶人先?告状:“这个人无缘无故骂我,还想打我!” “不是这样的太傅。” 从头至尾坐着围观的学子里站出一人,眼睛细长,给?人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大概是看不下去了,他为谢怀蔺辩解道:“是五皇子先?动的手?,谢小侯是……是在自保。”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谢怀蔺单方面的碾压归纳为“自保”。 温太傅皱起眉——他了解五皇子的品行,过去宋骐就屡教不改,仗着母妃得宠,在书院里横行霸道。 可镇北侯家?的小子来?书院第一天就跟人起了冲突,若不加以约束,往后可还得了? 于是他板起脸:“书院内禁止斗殴,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动手?都是不对?的,你二人各将院规抄二十遍,明日呈交。” 温太傅说?完,也不给?他们讨价还价的机会,无视还想争辩的宋骐,转身走上?讲台,开始今天的课程。 第27章 惊鸿影3 尚渊书院的一天有惊无险地结束, 宋彧收拾好东西后,斜眼窥向左边。 少年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像只?刚睡醒的猫儿一样伸了个懒腰, 接着皱眉盯着桌上几页空白的宣纸, 神?情郁闷得仿佛在看杀父仇人。 宋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天之骄子。 按理说谢怀蔺帮了他,他应该上前道?声谢谢,可只要想到对方和温久那层婚约, 他就控制不住心中翻腾的妒火。 而且谢怀蔺从始至终都未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好像真?是不爽宋骐扰了自己?的睡眠,替他解围也?不过是顺带的结果。 他大概生来不知惧怕为何物吧。 那份潇洒和肆意, 是宋彧连想都不敢想象的活法。 靠窗而坐的少年似有所察, 宋彧在他扭头的瞬间收敛敌意,换上人畜无害的笑?容,熟练地?扮演脾气温和得有些软弱的六皇子。 道?谢的话语刚开了个头,几个人影挤进过道?,众星拱月般将谢怀蔺围在中心, 壮着胆子与他攀谈。 “小?侯爷,你方才好威风啊。” “是啊是啊, 你都不怕五皇子到御前告状吗?” “嘁, 你懂什?么, 谢小?侯可是打退郢人的大功臣, 陛下封赏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降罪?” 宋骐仗着生母得宠, 平常在书院里?趾高气扬、对人颐指气使, 他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谢怀蔺此举可谓大快人心。 “诶小?侯爷,传闻你单枪匹马端了郢人十三连营是真?的吗?” “郢人是不是都生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 “塞北有什?么好玩的吗?” “……”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争先提问, 谢怀蔺啧了声:“我又没有三头六臂,不过是率精锐骑兵和大部队里?应外合罢了。” 虽然他看?着不耐,但?总体还是有问必答,比众人想象中的好相处多了。纨绔们纷纷放松了神?情,气氛逐渐变得融洽,没过多久就敢和谢怀蔺称兄道?弟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落单的宋彧这边显得冷冷清清——自古恶势力被唾弃,英雄备受瞩目,至于受害者则无人问津。 那来自塞北广阔天地?的少年天生就有成为一切中心的魅力,泰然自若地?接受众人或是吹捧或是巴结的话语,眼底根本无他这号人的存在。 宋彧攥紧书箱的带子,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片不属于他的领域。 “慕之……是你的表字?我们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为首的是个眼睛细长的少年,正是方才替谢怀蔺辩解的那位。 他自来熟地?说:“我叫王朔,荣安伯府家的,和镇北侯府就隔了两条街,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就喊我!” 闻言,谢怀蔺咧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什?么都可以?” 王朔下意识地?感觉不妙,可既然放出?豪言壮语,哪有收回的道?理? “当然!只?要是我办得到的,你尽管吩咐!” “好啊,现在就有件事要拜托你。” 谢怀蔺胡乱卷起桌上的纸,塞进王朔怀里?:“诺,院规,你帮我抄了呗。” “……” 王朔捧着一沓宣纸欲哭无泪。 好在他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仗义,痛快应承下来:“行,没问题!” 他平常没少被温太傅罚,对于抄院规一事可谓熟能生巧。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39节 “对了慕之,你初来乍到,肯定还没逛过京城吧?”王朔提议,“怎么样,我带你好好逛逛?” “行啊。”谢怀蔺利落起身。 在书院被迫听了一整天不感兴趣的内容,他正烦闷着呢,索性借此打发下时间。 - 傍晚的乾坤大街热闹非常,王朔为表诚意,十分卖力地?介绍京城的风土人情。 “那是京城最大的珍宝阁,基本上什?么都能买到,就是店主心太黑,得小?心别当了冤大头被他讹了去。” “挽月楼的歌舞天下一绝,里?头的姑娘啊——啧啧,个个花容月貌……” 这人也?忒聒噪,谢怀蔺有些后悔答应他了。 少年兴致缺缺,双手交叉枕在后脑,嘴里?还叼了根干净的草茎,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很难把他此刻的形象跟传闻里?杀伐果决的少年将军联系在一起。 “啊、到了到了,这里?就是醉仙居,酒和饭菜都很不错,今个儿我做东,咱们不醉不……” 话说一半,王朔闭上嘴。 谢怀蔺正疑惑这吵闹的家伙怎么突然安静了,转头便看?到他呆站原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一脸春心荡漾的表情。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谢怀蔺看?到隔了一个路口的古书肆前停了辆红木马车。 “是温府的马车!” 王朔语气按捺不住地?兴奋:“旁边那个小?丫鬟看?见没?她是温久的贴身侍女——温久你知道?吧?京城第一美人,才貌双全气质佳,简直是赛天仙的人物……” “温久?” 谢怀蔺散漫的态度终于有了变化——看?来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还挺受欢迎。 王朔沉浸在激动?中,压根没发现谢怀蔺的异样,疯狂扯动?他的袖子:“下来了下来了!快看?!” 掀开车帘的是只?洁白无瑕的手,肤色宛如凝结的玉脂,五指纤长似雨后春笋,紧接着,少女窈窕的身姿出?现在眼前。 时令已经进入温暖的春季,可她仍套着件厚实的毛领披风,头戴一顶白色的挡风帷帽,清风吹起面纱,露出?一小?截白皙修长的颈和线条优美的下颔。 谢怀蔺被那抹嫩白晃了眼,再定睛看?时,少女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进书肆。 “真?漂亮啊。” 人都消失了,王朔还舍不得收回目光。 “戴着帷帽也?能看?出?漂亮?”谢怀蔺对王朔夸张的反应很是嫌弃。 温久漂不漂亮他没看?出?来,只?觉得对方弱得要命,腰细得快断了似的,站在那里?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俗话说得好,‘美人在骨不在皮’,何况温久长得也?是真?好看?。” 说这话时,王朔毫不掩饰仰慕之情。 “你喜欢她?” 王朔点头又摇头:“早被拒绝了,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欣赏一下又何妨?” 他笑?着打趣:“温久基本不怎么出?来,想见她一面难比登天,你才来京城第一天就碰到了,有眼福啊哈哈哈哈哈。” 谢怀蔺轻嗤,不以为然地?率先跨出?一步:“不是要请吃饭吗……” 话音未落,从街角窜出?一群衣衫褴褛的乞儿,看?着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一窝蜂将谢怀蔺围住: “贵人行行好吧,我们几天没吃饭了。” “是啊贵人,给?点饭钱吧。” 遭了。 王朔暗道?不妙。 常年生活于京城的纸醉金迷中,他深谙一些险恶的套路——他们这些二?世祖之间偶尔也?会起冲突,碍于父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太可能靠打架斗殴解决矛盾,于是就会像这样雇群孤儿故意找茬。 下场好点的是趁乱被顺走钱袋破财消灾,运气差的就会在拉扯中受伤,而孤儿们本就混迹市井,事后作鸟兽散一溜烟便跑没影,想追究都无处找寻。 谢怀蔺这是被人给?整了。 他想上前拉出?谢怀蔺,无奈小?乞丐们将路堵得太严实,令他寸步难行,于是只?能出?声提醒:“快出?来,别被缠上了!” 被突然冒出?的小?屁孩包围,谢怀蔺不禁皱眉。 虽然看?上去脏兮兮的,可这群乞儿个个面色红润,身体结实,哪有半点挨饿多天的样子? 他来京城时间不久,要说和谁结仇嘛…… 正思忖着,头顶传来一道?令人反胃的声音。 “哟,这不是谢小?侯吗?” 醉仙居的二?楼窗户大敞,探出?宋骐那颗肥头大耳的脑袋来。 “连个子儿都不舍得给?,谢小?侯不至于如此小?气吧?” 白日在书院吃了瘪,宋骐愤愤不平地?冲进宫里?告状,谁想他父皇竟然说他小?题大做,言语间完全没有降罪谢怀蔺的打算,就连一向宠溺他的母妃也?叫他别去招惹谢怀蔺。 活了十几年还没这么憋屈过,宋骐越想越火大,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所以才出?此损招,势必要给?谢怀蔺一个教?训。 “谁家的猪没圈好,一股骚臭味。” 谢怀蔺仰头挑衅,即便身处下位依旧气势难挡。 “你!” 宋骐鼻子都气歪了,强压住怒火:“谢小?侯有空诋毁人,不如先帮帮这群可怜的孩子吧!” “是啊贵人,帮帮忙吧。” 乞儿听出?雇主的弦外之音,开始了新一轮的纠缠,其中有个脸上长了麻子的男孩瞄准空挡,手伸向谢怀蔺腰间的钱袋。 然而还没碰到就被主人抓个正着。 “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就会小?偷小?摸那一套了。” 少年语气淡淡,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男孩害怕地?咽了口唾沫,但?干这行的反应敏捷,他立马顺势坐倒,无赖撒泼:“不给?就不给?,怎么还打人呢?” “喂喂,说谎可不是好孩子该有的表现。”谢怀蔺头疼道?。 围观的人逐渐变多,对着正中心的少年指指点点。 偏生二?楼还有个不安分的在拱火:“就是就是,都说谢小?侯是救世大将军,怎么连一点善心都没有?对孩子动?手未免太过分了吧!” 宋骐故意喊得很大声,巴不得让整个京城都听见。 他就是要败坏这个天之骄子的名声,让众人看?清所谓少年英雄不过是个动?辄打人的莽夫。 饶是谢怀蔺也?没想到还有这出?,顿时气笑?。 “你不会以为待在那里?就安全了吧?” “什?么?” 宋骐还没反应过来,但?见少年踩在路旁摊棚的木架,借力而上,一把掼住他的衣领把他往楼下带。 他差点魂飞魄散,不明白上一刻还在二?楼看?好戏的自己?是怎么瞬移到地?面的。 “谢怀蔺!你你你……你别乱来!” 宋骐吓得腿软:“这里?是京城不是塞北,你别太嚣张了!” “紧张什?么,我不过是给?你那无处可施的善心一个机会。” 谢怀蔺笑?容邪恶,对愣住的一帮乞儿说:“不是缺饭钱么?这头肥猪交给?你们了,想怎么宰就怎么宰。” 他把宋骐往前一推,后者脚步踉跄,摔了个狗啃泥。 “谢怀蔺!他们找的是你!” 宋骐这句话点醒了麻子脸男孩——他是乞儿们的老大,明白拿钱办事的道?理,今日把雇主卷进来已经很不应该了,若害雇主因此受伤,搞砸了风评,以后谁敢委托他们? 身为孤儿,他们已经受够了流落街头、挨饿受冷的日子了,想到往后的生计问题,男孩露出?很凶的表情,趁谢怀蔺不备攻了上去。 寒光乍现,王朔惊惶大喊:“小?心!他有刀!” 虽然意外,谢怀蔺还是迅速回神?,拧住男孩的胳膊,仅一下便劈落了他手中的刀子。 陪他们浪费这么长时间已经耗尽谢怀蔺全部耐心,他是不打小?孩,可不意味着会妥协认栽。 “再胡搅蛮缠,我真?揍你了啊。” 他拎起只?到自己?胸前的男孩,厉声吓唬道?。 “住手!” 温久从书肆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最近天气回暖,家里?总算不再限制她出?门,加之听说常去的古书肆新进了一批孤本,她便和小?梢出?来逛逛。 怎想书挑到一半,就听见外头闹出?不小?的动?静。 束着高马尾的紫衣少年揪着一个孩子的前襟,凶神?恶煞的样子都快把孩子吓哭了。 温久峨眉微蹙。 她从周围看?客的议论中捕捉到“塞北”“谢小?侯”等关?键字眼,从而确定了那少年的身份—— 原来他就是谢怀蔺。 本来她还不相信传闻,没想到真?如宋彧所说,谢怀蔺是个脾气暴烈的人。 “阁下对一个孩子动?手,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有人出?面,麻子脸男孩也?不害怕了,卖力演出?:“我、我就是太饿了……对不起,我不该向贵人乞讨,求求贵人放过我吧。” 谢怀蔺啧了声——这小?屁孩还挺能装。 “误、误会……” 王朔想解释,却被谢怀蔺拦下。 “过分吗?”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温久。 这位便宜未婚妻倒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嗯,还挺见义勇为。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40节 “我怎么不觉得过分?” 说着,他故意唱反调般把男孩往上提了提。 温久无法放任他继续欺负人,冷声道?:“京城内部禁止街头斗殴,阁下此举已经违反了大朝律法。” “哦,”谢怀蔺扯了扯唇,笑?容玩味,“不是有句话叫做‘不知者无罪’嘛,我初来乍到,不知道?京城的法规也?情有可原吧?” 无知还是蔑视律法,温久还是分得清的。 她冷冷道?:“若是每个人都像阁下这样拿无知当借口,世间的秩序岂不乱套?况且欺凌弱小?也?不是君子应为。” 隔着帷帽,谢怀蔺看?不见少女此刻的表情,但?从面纱后流泻出?的声音清悦动?人,仿似冰消雪融,山泉涓涓。 谢怀蔺心里?痒痒的,他忍住揭开面纱、一窥芳容的冲动?:“那这位小?菩萨是要捉我去报官吗?” 过于轻佻的口吻让温久皱起眉,她刚要回答,那个麻子脸男孩听到“报官”两个字,露出?惊惧的神?情,拼命挣扎,脱离谢怀蔺的桎梏,像条泥鳅一样瞬间滑得老远。 “多、多谢小?姐垂怜,报官还是不必了……” 对方眼神?躲闪,温久察觉到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可到底只?是群孩子,为求温饱行乞,怪可怜的。 她叹了口气,对丫鬟说:“小?梢,把荷包给?我。” “啊?” 在温久身边待的时间长了,基本能猜出?她的心思。 小?梢不认同地?撅起嘴:“可是小?姐,这是你要用来买书的钱呀……” “改天再买就是了,给?我吧。” 小?梢不情不愿地?拿出?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在温久手心。 “等等……” 谢怀蔺不想她来当这个冤大头,下意识地?要阻止,可少女行动?迅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荷包递给?了对面的男孩。 “这点钱你们拿着吧,好好生活,别做坏事。”温久说。 一群流浪儿何曾受过这般和善的对待,面面相觑。 最终麻子脸男孩迟疑接过荷包,看?温久的眼神?仿佛在看?渡人劫难的九天神?女。 拿人手短,乞儿们没有继续纠缠,很快便离开了。 温久看?天色不早了,正准备唤小?梢回去时,注意到谢怀蔺还盯着自己?。 尽管反感谢怀蔺试图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可对方毕竟是母亲旧友的儿子,出?于涵养,她还是朝少年略一颔首,然后才登上回府的马车。 谢怀蔺目送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车帘后面,生平第一次对异性产生了兴趣。 王朔也?恋恋不舍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人美心善,不愧是温大才女。” “今日在书院怎么没看?到她?世家子女不是都要进尚渊的吗?” 谢怀蔺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意温久的事,明明以前母亲在他面前念叨温久时,他只?会觉得厌烦。 “唉,还不是因为她身子不好,所以只?能在家里?自学,不过人家就算自学也?比我们学得好就是啦。” 大概这就是天妒红颜吧——王朔有些可惜地?说。 “难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 谢怀蔺好像天生不懂何为怜惜,毫不留情地?点评。 “说起来,慕之。” 王朔突然想到什?么:“我记得你和温久还在娘胎里?就指腹为婚了?听我娘说,侯夫人很满意温久,这次回来好像有促成你俩婚事的打算?” “我娘一厢情愿罢了。” 提起近乎儿戏的婚约,谢怀蔺蹙起眉心。 虽然眼下对温久是有那么一丁点感兴趣,但?他生性自由不羁,从小?我行我素,怎么可能轻易被婚姻的枷锁束缚?更别提听他娘的话娶温久了。 少年露出?倨傲的神?情:“还是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好,我可没打算娶妻。” 王朔遗憾地?摇头——不知多少男人翘首以盼温久的一个眼神?,谢怀蔺倒好,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还不懂珍惜。 第28章 惊鸿影4 回?到府里, 温久刚好遇见来拜访祖父的宋彧。 “久久?” 宋彧惊喜道。 基本上每天他都会利用散学后的空闲时间上门向温太傅请教各种?问题。 温太傅以为他是勤奋好学,加上宋彧对待学业态度认真,和崇文堂那帮纨绔以?及不省心?的长孙大相径庭, 甚感欣慰, 恨不得把毕生所学传授给这位得意门生。 殊不知?请教是?假,宋彧不过想借求学的名头来看温久一眼,可惜今日来了才被告知?少女不在。 没想到失望而返之际会刚好遇上她, 看见少女的瞬间,宋彧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整个天地也?为之明亮。 “你今天出门了?” “嗯, ”温久点头, “去买几本书。” 话虽如此,不管是?温久还是?小?梢,两人手上都没有类似书册的物品。 温久当然没有说谎的必要,所以?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宋彧暗自思忖着,见对面少女露出纠结的神情, 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于是?和颜悦色道:“怎么了?” “没什么, 就是?……” 温久迟疑着开了口:“阿彧, 你今日在书院见到谢小?侯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 宋彧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嗯, 见到了。” 他面上维持着平静,藏于袖中?的五指悄然握紧成拳:“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外出时凑巧碰到了, 所以?问问。” 他们?已经见过面了? 宋彧顿生警觉, 强忍追问细节的冲动。 他稳住心?神, 若无其事?地说:“谢小?侯果真如传闻那般武艺高强,五皇兄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他打了五皇子?” 温久稍微提高了音量, 想到谢怀蔺在醉仙居前也?差点对小?孩子动手——这个人难道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吗? “是?什么原因?”她忍不住问。 在背后议论同窗似乎让宋彧很不好意思:“或许是?因为五皇兄吵到他小?憩吧。” 他苦笑?,绝口不提谢怀蔺此举直接帮他免了一顿殴打。 如他所料,了解事?件始末后,少女露出明显的厌恶神情。 且不提书院规定课堂不能睡觉,怎么有人会因为睡觉被打扰就揍人呢? 温久蹙眉,对谢怀蔺本就不好的第一印象更是?雪上加霜。 “久久,你很在意谢小?侯吗?” 宋彧口吻轻松,甚至还能装作打趣:“也?对,谢小?侯丰神俊朗,是?姑娘们?都会喜欢的类型。” “怎么可能?” 温久立刻反驳。 她怎么可能喜欢那种?动辄打架斗殴的野蛮人? 宋彧将少女的抵触情绪尽收眼底,高悬的心?终于放下。 于他而言,谢怀蔺怎样?都无所谓,温久不喜欢谢怀蔺才是?最重要的。 “谈不上在意,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温久说:“反正爷爷说了不必把口头婚约当真,我和他……今后大概也?不会有多?余的交集。” 然而令温久没想到的是?,她和谢怀蔺很快产生了新的交集。 晚膳时,温久注意到祖父眉间的褶皱比平常深了几分,关心?道:“爷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温太傅叹了口气:“镇北侯拜托我指导其子的课业,只是?那孩子,怎么说呢……看起来不太服管教。” 回?想白天谢怀蔺在书院的所作所为,温太傅头疼得更厉害了。 才来第一天就把皇子给揍了,课上也?是?昏昏欲睡,完全不是?块读书的料。 一个时辰前才决定撇清关系的人突然要成为祖父的学生,温久手指一颤,差点拿不稳筷子。 看祖父那副苦恼的样?子,谢怀蔺桀骜难驯的形象在她心?中?又根深蒂固了几分。 “您若是?不想教,直接拒绝不就行了?” 饭桌上只有温初言一人神色如常,边给妹妹剥虾边提议。 “侯爷态度诚恳,温谢两家又是?世交,岂能随随便便拒绝?” 温太傅没好气道:“何况我也?没说不愿意!” 他是?担忧教不好谢怀蔺,有负镇北侯所托。 “天底下还有您教不会的学生?” 仿佛看穿老人的心?事?,温初言笑?道:“爷爷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了?难道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嘶!” 话未说完,手背就被筷子拍了一下,温太傅瞪着他:“没大没小?!赶紧吃完温你的书去!” 不过长孙的话确实激起了他的斗志,温太傅暗下决心?,势必要将谢怀蔺培养成文武双全的国之栋梁。 温初言揉着被打的地方讨饶:“行行行,知?道您宝刀未老。” 兄长三言两语便打消了祖父的顾虑,温久却依旧心?事?重重——若谢怀蔺成了祖父的关门弟子,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岂不尴尬?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41节 想到两人绝对称不上愉快的初遇,她忧愁地咬住筷尖,只祈祷谢怀蔺千万别认出她,否则祖父知?晓自己主动卷入市井纷争,唠叨算好,最糟糕的是?往后再想出门就困难了。 - 翌日,镇北侯果真带着谢怀蔺登门拜访。 镇北侯人高马大,长着一张威严的国字脸,在塞北久经风霜让他的脸庞看上去黝黑粗糙,眼底沉淀着沙场淬炼出来的狠厉和果决,浑身上下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温久原本还有些惧意,但?当镇北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又促使她改变了这番刻板印象。 “久久都长这么大了。” 谢俨粗犷的嗓音和形象极度匹配:“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只到我膝盖的小?丫头,一转眼已经变成大姑娘了。” 他所说的“上次”温久一点记忆也?没有,恐怕至少是?十年以?前了。 大概是?被谢俨的话勾起回?忆,温太傅也?感叹:“那会儿慕之也?才是?个小?孩子,此番再见,已长成保家卫国的好儿郎了。” 无论性格怎样?,累累军功总归不是?假的。 “太傅过奖,晚辈只是?尽自己的职责罢了。” 谢怀蔺拱手道,谦虚的态度让温太傅频频点头,眼里赞许之色益发浓重。 不知?是?不是?为了留下好印象,谢怀蔺今日穿了身青色正装,按理说那温润如松竹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应该是?不伦不类的,和桀骜的气质不搭,没想到意外的合适。 而且行拜师礼的整个过程他都老实本分,恭恭敬敬地给温太傅敬茶,和昨日简直判若两人。 温久暗中?观察谢怀蔺的同时,谢怀蔺也?在打量她。 少女静立在温太傅身旁,模样?温顺而乖巧。 失去帷帽的遮挡,她清丽无双的容颜一览无余,睫羽浓密纤长,未施粉黛却难掩姝色,圆润的杏眼像含着一翦秋水,又似蕴着江南古镇的雨雾。 谢怀蔺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他并非贪恋皮囊的肤浅之徒,但?也?不得不承认,温久确实有副好相貌。 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她确实当之无愧。 那道不含恶意的探究目光太过炽热,温久有所察觉地抬眸,撞进少年漆墨的双瞳里。 窥探女孩子被抓个正着,谢怀蔺竟也?不遮不掩,仿佛天生不知?羞愧害臊为何物,甚至还眨了眨眼,悄悄比了个口型—— 小?、菩、萨。 他果然认出了自己。 这算什么?无声的威胁么? 温久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决定不再给此人眼神。 两人视线交锋的时候,谢俨递出一个厚厚的红封,温久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侯爷,使不得……” 谢俨坚持道:“临出门前你纭姨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给你包个大红封,你若不收,回?头她怕是?要怪我了。” 纭姨……是?指镇北侯夫人吗? 据说是?母亲的闺中?密友,她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温太傅看出孙女的局促,捋着花白的胡子说:私尔而耳午旧一丝妻“收下吧,岁岁,不能辜负长辈的一片心?意。” 得了祖父的同意,温久这才伸手接过沉甸甸的红封。 “多?谢侯爷,也?请您替我谢谢侯夫人。” “到底是?离京的时间太长,久久都跟我生疏了。”谢俨爽朗大笑?,“小?时候明明都叫我谢叔的。” 温久有些不好意思,换了个称呼腼腆道:“久久谢过……谢叔。” 谢俨顿时乐开了花:“谢叔知?道你饱读诗书,是?个勤奋好学的好孩子,往后慕之的课业还要麻烦你多?提点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向独生子:“这小?子自幼生活在塞北,性子都养野了,从小?就读不进去书,换了好几个老师全拿他没辙,我只好厚着脸皮来叨扰太傅了。” 温久抿了抿唇,没有马上应承:“人各有长,谢小?侯年纪轻轻便有现?如今的成就,已是?同辈中?的翘楚了。” 谢怀蔺见她分明是?同意他爹的评价,却还要一本正经地夸自己,实在有趣得紧。 即便不看谢怀蔺的方向,温久也?能感受到那道如炬目光的变化。 她眼皮轻跳,下一刻果听少年慢悠悠开口:“早闻贵府的园林是?京城一绝,不知?温小?姐可否带我一观呢?” “……” “当然可以?。” 温太傅率先回?答,语气兴奋得像觅到了知?音。 他平生除了教书育人,最大的兴趣就是?摆弄院里的花花草草,老宅这边的园林是?他亲手设计,能得人欣赏自然是?比什么都开心?。 “岁岁,你带慕之去逛逛吧,正好我同你谢叔还有其他事?要谈。” 直觉告诉温久,谢怀蔺的目的肯定不是?逛园林那么简单,可爷爷都发话了,她总不能当着两位长辈的面拒绝。 于是?她点了点头,僵硬地对谢怀蔺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那就烦请谢小?侯移步,随我来。” - 出了正厅,温久一路快步疾行,完全没有要等身后之人的意思。 “小?菩萨,别走那么快呀,等等我呗。” 谢怀蔺身高腿长,看似不紧不慢地闲庭散步,可始终没有落下太多?距离,甚至当温久微喘着停下时,他还有闲工夫调笑?—— “累了?” 习武之人身体素质到底不一样?,温久努力平复呼吸:“看不出来,谢小?侯还有欣赏山水园林的雅兴。” 长辈不在场,她也?不再维持虚假的客气。 谢怀蔺笑?眯眯回?应:“我也?没想到,温小?姐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类型。” 他指的是?昨日在醉仙居发生的事?,温久冷冷地扭过头,不做言语。 “自古以?来都是?英雄救美,没想到轮到我就是?美救英雄。”谢怀蔺眼底含着促狭的笑?意,“小?菩萨,我是?不是?还欠你一声谢谢?” 头一回?见脸皮这么厚的人,居然称自己是?英雄,而且她哪里是?救他,救的分明是?受他欺负的小?孩子! 温久嘴角微抽,甚是?无语:“你能不能别那样?叫我?” 左一个“小?菩萨”右一个“小?菩萨”的,偏偏谢怀蔺故意压着嗓喊,声音暗哑低沉,怎么听都像调情—— 这根本是?在亵渎神明嘛。 谢怀蔺咧了咧唇:“上赶着给骗子送钱,不是?菩萨是?什么?” 他将一个荷包抛给温久,那上头的花纹温久再熟悉不过,正是?昨日她给乞儿的那一个。 “你把钱要回?来了?” 她诧异道:“不会又是?威逼……” 谢怀蔺啧了声,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那帮小?屁孩压根不是?什么乞丐,不过是?收了宋骐的好处,故意整我罢了。” 换做以?前他肯定不屑于解释,可不知?为何,对上少女那双淡墨色的清澈眼睛,替自己澄清的话语便不受控制地蹦了出来。 或许为时已晚,但?他不希望温久误会自己。 温久盯着荷包看了半晌,聪慧如她,很快便理清了原委。 祖父说过,昨日谢怀蔺和五皇子在书院起了龃龉,所以?谢怀蔺这是?被报复了么? 结合那位五皇子的品行,还有乞儿们?听到“报官”二字时慌乱的样?子,一切都豁然开朗。 原来她真的错怪谢怀蔺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有些时候眼睛看见的也?未必是?真相。 “抱歉。” 温久坦然道:“是?我武断了。” 谢怀蔺一愣。 他解释这些只是?不想温久误会,少女如此诚恳地道歉,反倒令他无所适从了。 “咳……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用咳嗽掩饰不自在,“反正你也?算替我解围了,我们?两不相欠。” 他从怀中?拿出两本书,递给温久。 温久困惑地歪头:“这是??” “你要的孤本。” 谢怀蔺扬了扬书册,不容分说地塞给少女。 他特意问过古书肆的店主,确认温久要寻的书籍后自掏腰包买下。 “我这人最不喜欢欠人情,你把买书的钱给了那帮小?乞丐,帮我打发了他们?,那我就应该把书赔给你。” “……谢谢。” 一边说两不相欠,一边替她买来了孤本,这样?不是?换做她欠了人情吗? 温久紧绷着小?脸,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你的课业……我会帮忙的。” 倒也?不必。 谢怀蔺忍住扶额的冲动,天知?道他此生最痛恨的就是?读书。 “对了,”温久迟疑地问,手指绞着腰带上的流穗:“那群孩子……” “放心?,我可没揍他们?。” 谢怀蔺一眼就看穿她在担忧什么。 “家里管事?的给他们?找了安生的地方,机灵点的送去铺子当学徒,愿意从军的就纳入谢家军麾下——当然,我没强迫他们?啊,全都是?问过他们?意见的。” 温久松了口气,对谢怀蔺改观了不少。 这位谢小?侯表面放荡不羁,实际还挺细心?的,考虑事?情也?面面俱到——是?个好人。 她在心?里下了如此判断。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42节 第29章 春心动1 得知?谢怀蔺拜温太傅为师后, 宋彧的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按捺不住心情,趁着书院休沐这天早早来了温府,少女正坐在藤椅里看一本他此?前没见过的书, 娴静得好像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 “阿彧。” 见到他来, 温久搁下书寒暄:“怎的这么着急?用过早膳了?吗?” “用过了?。” 宋彧将手上提着的食盒递给她:“给你带了?酥酪,不走快点怕化?了?。” “是许记的酥酪!” 旁边的小梢看清盒子上的图案,激动道:“他家的点心可?难买了?, 每次去都要排老长的队呢!” 这家老作?坊温久也有所耳闻,记得是在西街偏远的位置,无论从书院还是皇宫过去, 都绝对称不上近。 “其实你不用特意绕远路去买的, 我想?吃什么让小厨房做就好了?。” “我知?道,但这是新出的点心,想?让你尝尝。” 宋彧笑意吟吟,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转向真?正关心的事?。 “我听?说老师收了?谢小侯为徒?” “嗯,受镇北侯所托, ” 温久淡淡道:“对了?,关于书院斗殴一事?, 爷爷说是五皇子先对谢小侯动的手, 阿彧, 你先前怎么没说?” 宋彧脊背微僵, 迅速做出反应:“原来是这样么?当时场面太混乱了?,我没注意……” 他苦笑道:“如此?说来, 谢小侯无意中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毕竟五皇兄一开始想?打的人是我。” 少年态度自然, 温久不疑有他,反而因这番话担心起来:“五皇子又找你麻烦了??你有没有受伤?” 如愿以偿地获得想?要的关怀, 宋彧心满意足,刚要回答时,却被突然闯进的孙嬷嬷打断,老人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好心情顷刻烟消云散。 “小姐,镇北侯夫人送来的拜帖。” “侯夫人递的拜帖?” 温久匆匆浏览了?一遍,内容是暌违多年,想?邀她到侯府小坐。 “久久,你要赴约吗?”宋彧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时变得干涩沙哑。 “不出意外会的吧。” 温久从起初的不知?所措缓过神,小心地收好拜帖:“长辈盛情,却之不恭,而且侯夫人先前给我包过一个很?大的红封,于情于理我都该亲自登门道谢的。” 抛开人情世故不谈,其实她对母亲的旧友也很?好奇——如果?能经镇北侯夫人之口了?解到关于母亲的往事?就好了?。 去的话,一定会遇到谢怀蔺。 为什么那个人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直觉告诉宋彧,倘若一直放任温久和谢怀蔺继续来往,事?态总有一天?会发展成他最?不愿看到的样子。 可?即便千万个不愿,他也没有立场和理由阻止温久,恰在此?时,门房来报说长公主?莅临。 身着绮丽华服的女人在侍女的簇拥下款款走进,姿态高贵,雍容非凡,稠丽的容颜和宋彧有几分相似。 “公主?今日怎么有空来?” 温久笑着起身相迎,亲昵地挽住宋莜岚:“应该提前说一声,让久久去迎接的。” “哪里用得着你亲自迎接,本宫不过是待在公主?府无聊,一时兴起,便过来看看。” 宋莜岚任由她拉着自己?,像只优雅的西域波斯猫般坐在主?位,慵懒开口:“刚好番地新进贡了?一批料子,你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让织女裁去做春衣。” 说罢,她指挥下人将东西抬进来,看着那一箱又一箱的绫罗绸缎,温久无奈道:“就算是做衣裳,我也用不了?这么多呀。” “每种布料做它个三四套,怎么就用不完了??” 宋莜岚皱眉打量少女:“你瞧瞧你,穿得也太素了?,白白浪费了?这张脸。” 温久笑笑不说话,知?道长公主?自幼养尊处优,过惯了?骄奢的生活,所以没再拒绝她的好意。 一连说了?许多话,宋莜岚饮了?口茶缓解口渴,眼波流转,她终于注意到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宋彧,顿时露出厌恶的神情。 “你在这里做什么?” “拜见……姑姑。”宋彧深深行了?一礼,腰弯得很?低,表情被阴影覆盖。 和面对温久时的态度截然相反,宋莜岚的语气十分冷淡,很?快别过脸,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肯施舍给少年。 “没事?的话就赶紧走吧,别在这碍本宫的眼。” “公主?……” 温久听?不下去,半是撒娇地想?为宋彧求情,然而一向吃她这套的长公主?不为所动,言行举止无不表现出对亲侄子的反感。 “是,侄儿告退。” 宋彧行完礼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温久叹了?口气:“公主?,您为什么那么讨厌阿彧呢?” 她不明白,为何宋莜岚每次见到宋彧都表现出赤.裸.裸的厌弃,甚至当初温太傅要收宋彧为学?生时,宋莜岚也是极力反对,坚持不肯让他进温家的门。 “宫婢之子,卑贱至极。” 宋莜岚冷哼:“……他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长公主?是太后所出,或许正因如此?,她才会对生母是宫女的宋彧充满鄙夷。 传闻那位已逝的太后原是前任礼部侍郎的发妻,因长相倾国倾城被先帝纳入后宫,从小小的美人一路登上皇后之位,一人宠冠六宫。 先帝对其百般顺从和溺爱,就连当今圣上宣明帝,也是因为养在太后膝下才能被立为储君。 君夺臣妻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因此?这段皇室秘辛鲜为人知?,温久也是偶然从喝醉酒的二叔那里听?来的。 作?为先帝唯一嫡出的血脉,又在勾心斗角的深宫长大,宋莜岚自会痛恨使?了?计策爬上皇兄龙床的宫女—— 可?宋彧又有什么错呢?他也是无辜的呀。 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温久认为宋莜岚对宋彧的迁怒好没道理。 “我与阿彧相识多年,知?道他的品行绝对没问题,温和有礼又勤奋刻苦,策论之才连祖父都自愧弗如呢。” 温久忍不住为宋彧争辩。 但宋莜岚摆了?摆手,面露不耐:“行了?,你不用帮他说话,关于他的事?我不想?听?。” “……” 温久叹息,只能无奈作?罢。 - 和处在幽静之地的温家老宅不同,镇北侯府坐落于东城最?繁华的中心,两家离得不算远也不算近,乘车的话约摸一刻钟就到了?目的地。 一下马车,便有位慈眉善目的老管家来引温久入内,小梢则跟在她身旁好奇地左右打量。 可?能是久无人居的缘故,空气里带点干燥的涩意。 和想?象中的冷硬风格不同,侯府一应陈设具齐,虽没有像温家老宅那样雅致的亭台水榭,却也简单大气。来往的小厮和婢女都穿绣有谢家家纹的服饰,安静认真?地履行各自职责。 短短半个月便将侯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不难看出女主?人当家的能力一流。 温久被带进待客的正厅,一位五官英气的妇人正翘首以盼她的到来。 “久久,盼了?这么多天?总算把你盼来了?。” 看到她的瞬间,镇北侯夫人纪向纭眼睛发光:“要不是我们刚回京城,家里一切都没安顿好,我早就去温府见你了?。” 女人热情的态度让温久有些无所适从,但并不反感。 对温久来说,这明明是她和侯夫人的初次会面,内心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亲切。 她本想?尊称一声“侯夫人”,转念想?到已经喊镇北侯“谢叔”了?,再叫“侯夫人”未免显得生疏,于是临时改口。 “纭姨哪里话,要拜访也该是晚辈来拜访您,怎敢劳烦您亲自探望。” 果?不其然,听?到少女对自己?的称呼,纪向纭眉开眼笑:“好孩子,快让我仔细瞧瞧。” 她将温久转了?一圈,嘴上不住地夸赞:“多年不见,你都出落得这么漂亮了?,和你娘越来越像……就是太瘦了?,是不是在家里都没好好吃饭?我就知?道温家的男人不懂得养小姑娘……” 这话说得,好像温久受了?什么苛待似的,她哭笑不得:“爷爷和哥哥都很?疼我,是我自己?身子太虚,怪不得别人。” 避开亲生父亲不谈,只提到爷爷和哥哥,纪向纭敏锐觉察到了?什么,问:“你爹该不会还在怪你吧?” “……” 从少女长时间的沉默里,纪向纭明白了?答案,顿时柳眉倒竖,生气道:“你爹真?是……再怎么糊涂也该有个限度吧?简直不可?理喻!” “爹爹他也是太爱我阿娘了?吧。”温久苦涩地说。 眼前的女孩懂事?得让人心疼,纪向纭望着她那和已逝好友肖似的脸,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们感情确实很?好,郎才女貌,任谁看都是一对璧人。” 纪向纭侃侃而谈:“当时你爹还差点成了?长公主?的驸马,先帝都快指婚了?,你爹冒着丢官的风险到先帝面前直言拒绝,说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要知?道,那一年他高中状元,正是平步青云的时候呢。” “还有这事??” 温久惊讶地说:“我从来没听?公主?和二叔提起过。” “都是些陈年往事?了?。”纪向纭笑道,“没想?到最?后成为驸马的会是温二,不过他脾气出了?名的好,长公主?又是那样娇纵的性子——这两人倒是互补。” 确实,单凭宋莜岚傲视万物的性子,换做别人肯定忍受不了?,恐怕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但温致宁为人宽厚温和,长这么大,温久还没见过二叔发过脾气,更别提和长公主?吵架了?。即便偶有口角,也都是温致宁包容居多。 看样子纪向纭十分熟悉当年那段往事?,温久忍不住问:“纭姨,我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父亲的缘故,有关母亲的一切在温家都是禁忌,不管是祖父还是兄长,都很?少提及关于母亲的事?。 温久也怕勾起他们伤心的回忆,所以从来不曾主?动问及,可?实际上她很?想?知?道给予自己?生命的那个人的事?情,对“母亲”这个形象满怀憧憬。 听?到少女的问题,纪向纭露出怀念的神情。 “她呀,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温柔识大体,做事?有自己?的原则,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有智慧的。”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43节 纪向纭直视温久的双眼,柔声道: “久久,你很?像她。” 温久抓住裙摆,布料上显出深深的褶皱——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是什么感受,但听?到自己?像母亲时,空洞的躯壳逐渐被暖意填满,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觉得和素未谋面的母亲如此?之近。 她绽开一个羞涩的笑,仿佛得了?什么认可?的小孩。 “久久愚钝,远不及母亲半分。” “你就别自谦啦。” 纪向纭笑说:“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京城第一才女舍你其谁?” “毕竟我没法像同龄人那样去书院,常待在家里,闲暇多了?只能靠看书写字解闷。”温久不好意思道。 “话不能这么说,读书最?适合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唉,慕之要能有你一半上进就好了?。” 提起叛逆的儿子,纪向纭头疼不已。 “从小他爹就把他往将士方面培养,导致他对读书一点兴趣都没有。战时打打杀杀那是迫不得已,如今天?下安宁,要是一直做个胸无点墨的莽夫,将来哪个姑娘敢嫁他?” 哪有母亲这样损儿子的,温久都怀疑谢怀蔺是不是侯夫人亲生的了?。 况且一个能以巧计歼灭敌军的人,说明他有勇有谋,怎么都不至于是个莽夫。 “纭姨放心,谢小侯他……应该挺受欢迎的。” 想?起宋彧所描述的谢怀蔺在书院的受欢迎程度,温久如此?宽慰道。 纪向纭眨了?眨眼,带了?几分揶揄的语气:“久久,你觉得慕之怎么样?” 温久一愣,万万没想?到会被问及对谢怀蔺的看法。 但她也不傻,知?道纪向纭是拐着弯试探她对婚约的态度,于是坐直身子,正色道:“谢小侯年轻有为,保家卫国护边境安宁,久久深感佩服。” 这回答也太官方了?,纪向纭不死?心,继续追问,这次的问法更加露骨:“你也快及笄了?,对婚事?有没有什么想?法?” 温久落落大方道:“爷爷说婚事?随我心意而定,我的话是想?多陪他老人家几年,暂时不急着嫁人。” 看来对自家的臭小子真?的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纪向纭悻悻叹气,把原因全归结为谢怀蔺给人小姑娘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将来你若是有心仪的男子,别忘了?告诉纭姨,让纭姨替你把把关。” 她虽然有心让温久当自己?的儿媳妇,可?若人家不愿,再三试探只会给对方造成困扰。 “也不知?将来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子。”纪向纭半开玩笑。 “在此?之前,纭姨还要拜托你多盯着点慕之的课业,别看现在老老实实拜了?你爷爷为老师,不出三天?立马现原形,到时还要麻烦你多督促了?——他要是不听?,你打他骂他掐他都行!就说我给你的权力!” 被长辈如此?真?诚地拜托,温久不好推辞,而且她还欠谢怀蔺两本孤本的人情没还,于是郑重应下。 “娘,有客人?” 说曹操曹操到,话题的另一主?角恰到时机地走进,打断了?温久和侯夫人的谈话。 温久闻声望去—— 少年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的窄袖劲装,依旧高束着马尾,看上去刚刚结束晨练。 他边擦汗边大踏步走进来,大概是热的,汗水沿着下颚一路滑落,经过剧烈起伏的喉结,最?后滴在敞开的衣领上。 最?要命的是,汗水浸透了?薄薄的练功服,使?得蜜色肌肤清晰可?见,顺着敞开的领口,能瞥见结实饱满的胸肌,以及再往下那若隐若现的凌厉线条…… 温久一个大家闺秀,何曾见过这般场面?登时脸颊红透,飞快把头扭向相反的方向。 谢怀蔺看清是温久,眼睛蓦地一亮,可?少女好像很?不想?看到他似的,只留给他一个绷紧的侧脸。 纪向纭看出温久的窘迫,瞪了?儿子一眼:“会不会好好穿衣服?看看你这副样子像什么话?赶紧下去换了?!” 谢怀蔺无辜地摸了?摸鼻尖——他在家里一直都是这么穿的啊,谁知?道母亲一大早就把温久请来了?。 但明白温久不肯看他是因为害羞而非讨厌,谢怀蔺心情莫名大好,难得顺从母亲一回,乖乖下去换衣裳了?。 第30章 春心动2 等?谢怀蔺换上得体的衣装回来?, 温久稍微恢复镇定,但一看到他,脑海里就不受控地想起方才那一幕, 于是始终目视前方, 不与他的视线相交。 她?越是躲避,谢怀蔺越忍不住想逗她。 “温久,你怎么会来?” “你那什么语气?” 纪向纭气愤地踢了儿子一脚, “我请久久过来?玩不行吗?” 谢怀蔺这么?问,其实是以为温久会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没想到她?愿意来?自己家。但解释的话他娘又要进行无端联想了, 索性任由她?误会。 才第?三次见面, 这人就?能熟稔地唤她?的名字,温久抿了一小口茶,努力不看他的方向。 偏偏少年不肯放过她?。 “上回那两本书你看完了吗?好不好看?” 纪向纭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儿子是被夺舍了不成?居然会主动聊起书的话题??? 难道温久有什么?让谢怀蔺愿意读书的仙力吗? 她?顿时?觉得方才拜托温久督促谢怀蔺的课业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连纪向纭都向自己投来?震惊的目光,被这母子俩同时?盯着,温久脸颊发烫, 硬着头皮答:“……嗯,看完了, 是很有意思的两本书, 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看看。” “我就?算了, ”谢怀蔺敬谢不敏, “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怎么?回事??听上去书好像还是他送给?温久的? 纪向纭眨了眨眼,目光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来?回逡巡。 “原来?你们已经这么?熟了, 本来?还担心你会欺负久久, 看到你们关系不错我就?放心了。” “先?前歪打正着帮谢小侯解了围, 谢小侯只是想表达感谢罢了。” 怕会引起纪向纭不必要的误会,温久急忙解释。 这么?急着和他撇清关系? 谢怀蔺挑眉, 慢悠悠开口:“是啊,不熟。” 他故意把“不熟”两个字咬得很重,温久哪里听不出?他是在反讽? “哪里不熟了?” 纪向纭不满地反驳。 “十年前你爹回京述职的时?候,带你去温家拜访,走之前你不是还哭着说‘要把久久妹妹带去塞北’吗?” “娘!” 谢怀蔺瞬间炸毛,依旧晚了一步,没能拦住母亲抖出?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 “小时?候的事?有什么?好翻出?来?说的……” 十年前他才五岁,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总共也没来?过几次京城,记不太?清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是正常。 但此刻纪向纭突然提起,脑海深处的记忆复苏,他对在京城小住的那段短暂时?光有了模糊的印象—— 好像确实发生?过他娘说的事?。 温久亭亭玉立的身姿渐渐和记忆里的小女孩重叠,谢怀蔺回想起自己当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舍不得和她?分开,面子上登时?搁不住,不自在地别过了脸。 少年耳根红透,认识以来?,温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谢怀蔺吃瘪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笑声清脆似风动铃响,谢怀蔺偷偷斜眼看去,呼吸蓦地一紧—— 此前不管是听第?三者描述或是亲眼所见,温久一直都是清清冷冷的高岭之花形象,是令人望而?却步的天山雪莲。 但眼下少女不经意展现出?的笑容融了冰雪,化了寒霜,好似春光降临人间,生?动而?明媚。 仅这一瞥,谢怀蔺便被那如花笑靥晃了心神。 鬼使?神差的,他突兀开口:“既然是来?玩的,我带你去府里转转。” 听到这话,纪向纭更加匪夷所思。 以前在谢怀蔺跟前念叨他和温久的口头婚约,这小子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抗拒模样?,怎么?今天转了性子?还主动邀请人家小姑娘?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而?温久也被谢怀蔺打了个措手不及,刚要婉拒,纪向纭就?抢在她?前头意味深长道:“一直听我追忆往昔也没意思,行,你们去吧——好好招待久久啊,不许欺负她?。” 语必,她?不忘警告。 其实不必麻烦…… 温久还想再挣扎一下,那厢谢怀蔺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故作正经地拱手:“请吧,久久妹妹。” 这声“久久妹妹”实在灼耳,为防止谢怀蔺当着纪向纭的面再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她?匆匆起身,在少年好整以暇的笑容下跟随他的指引。 实际逛起来?,才发现侯府远比外?观看上去大,温久走得腿酸,却依旧步履生?风,好像怕被谢怀蔺缠上似的。 “喂,温久。” 没了纪向纭在场,谢怀蔺又恢复本性:“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自然不是。” “不是你走这么?快作甚?” 谢怀蔺挑眉:“躲我?” “谢小侯想多?了。” 温久淡定回应:“只是觉得应该保持适当距离。” “不是吧,真跟我不熟啊?”谢怀蔺夸张地拔高音调,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毕竟算上今日,你我也才第?三次见面。”温久面无表情道。 “好吧。” 谢怀蔺耸了耸肩表示投降,随即坏笑:“不熟那就?努力变熟,比如先?从改掉称呼开始。”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44节 认识以来?,温久对他只有“阁下”和“谢小侯”两个冷冰冰的称呼,虽然这样?叫的大有人在,可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他私心不想温久也这么?叫,不想自己在她?心中仅是个不重要的存在。 于是他朗声说:“我呢,名唤谢怀蔺,表字慕之,在本家行四,又虚长你一岁,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叫我四哥。” 然而?少女不为所动,冷淡道:“我与谢小侯非亲非故,这么?叫恐怕不妥。” 她?从语气到表情都透露着疏离。 谢怀蔺啧了声:“温久,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如此直白的询问方式让温久一愣。 讨厌么?? 平心而?论,她?并不讨厌谢怀蔺,只是习惯了拒人千里之外?。 她?出?身书香门第?,家境优渥,有着疼爱她?的长辈和兄长,唯一的痛苦则来?源于与她?血脉相连的父亲。 父亲的厌憎是利剑诛心,亦是软刃一刀又一刀的折磨,正是因为亲近之人给?予的伤最痛最疼,所以她?用冰冷的表象保护自己,以此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 怔愣不过片刻,温久很快回神,正欲寻个合适的借口打发掉这个烫手的问题时?,少年唇畔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精致的丹凤眼璀璨夺人—— “你要是讨厌我的话我可就?伤脑筋了,因为我还挺喜欢你的。” 温久思绪凝固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羞恼不已:“谢、谢怀蔺!” 终于改口了。 谢怀蔺眸里闪过得逞的笑意,仿佛听不出?少女语气里的微愠,从未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名字是如此悦耳,如此动听。 温久红着脸瞪他:“你对每个刚认识的姑娘都这么?……直截了当吗?” 饶是她?饱读诗书,也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谢怀蔺的厚脸皮。 “不啊。” 谢怀蔺十分坦荡,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多?么?容易引人误解。 “你是第?一个。” “……” 温久脸皮薄,而?且不管怎么?听,他那轻佻的口吻分明是在戏弄人。 “我、我去和纭姨说一声,差不多?该回去了。” 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家伙。 “诶——” 谢怀蔺喊住她?:“我送你。” “不必……” “我送你回去。”谢怀蔺打断她?拒绝的话,“我娘说了,要好好招待你——包括把你安全送回府。” 温久抿唇不语,觉得自己好像招惹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 坐上回府的马车,小梢迫不及待地凑到温久身边,压低声音:“小姐,谢小侯是不是对您有意思啊?” “别胡说。” 温久轻斥,不安地望向车窗,少年骑在马上的挺拔身姿映在帷帘上,她?唯恐被他听见。 “可是他自己都说喜欢您了诶。” 小梢清楚温久不会真的怪罪,大胆发言:“不过也是,小姐仙姿玉貌,天底下哪个男人会不爱慕您呢?可奴婢觉得谢小侯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嗯……该怎么?说呢……” 温久大概知道她?想表达的是什么?。 尽管谢怀蔺行为放荡不羁,又是那样?一副风流浪子的长相,实际上却与其他人有本质上的不同。 温久身边不乏追求者,可那些男人无一不是贪恋她?的皮囊,他们的追求向来?只会让她?感到困扰。 可谢怀蔺不同。 他嘴上不正经,但看她?的眼神是不带贪婪和欲.望的,是以温久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并没有抵触或者反感的情绪。 “他只是在捉弄人。” 温久惩戒似的轻轻敲了下小梢的脑门:“所以你也别乱说了,乖乖坐好。” “噢。” 小梢听话地坐回原位。 温久凝视车窗上的影子,目光勾勒出?少年高挺的鼻梁和引人遐思的薄唇,还有那凸起的喉结。 她?联想到谢怀蔺晨练结束后的模样?,脸上又是一热,头一回懊恼自己超群的记忆力。 于是正襟危坐,不再看往少年的方向,同时?在心里默诵清心经。 直觉告诉她?,谢怀蔺很危险。 这个从塞北归来?的少年好似翱翔天际的鹰隼,他那份随性和自由时?刻吸引着温久,诱惑她?靠近,然后一步步沉沦,最后落入他捕食的领域。 按理说她?应该及时?抽身并且远离,可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想这么?做呢? 温久心乱的同时?,马背上的谢怀蔺也将主仆俩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倒不是他有意偷听,而?是他耳力极佳,区区一层帷帘根本阻隔不了声音传播。 温久说他是在戏弄她?,谢怀蔺原本也这么?认为,可如今回想,当时?脱口而?出?的那句“喜欢”更多?是一种冲动。 具体是怎样?的冲动……他尚没有头绪。 “到了么??” 温久从车窗探出?脑袋。 心里想的对象突然出?现,谢怀蔺措手不及:“咳,快了。” 温久点了点头,正要放下帘子时?,前方珍宝阁门口的骚动吸引了她?的注意。 定睛一看,骚动来?源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位的声音温久十分熟悉。 “阿彧?”她?惊讶于宋彧会出?现在这里。 “你认识?”谢怀蔺扬眉问。 “嗯,他也是爷爷的学生?,和你一样?都在崇文堂。” 谢怀蔺对此人毫无印象,但温久没空解释,因为宋彧明显遇上了麻烦。 “不好意思,前面停一下车。” 珍宝阁前,和宋彧对峙的是一男一女。 “宋彧,这翡翠是本公主看上的,你凭什么?抢?” 说话的是个和温久年龄相仿的少女,她?叉腰瞪视宋彧,俨然一副被宠坏了的娇纵模样?。 她?旁边的青年也说:“是啊六弟,既然瑶瑶喜欢,你就?让给?她?吧,何必为了一块翡翠伤了兄妹和气?” 温久认得说话的人,分别是七公主和三皇子,这两位一母同胞,皆是皇后所出?,兄妹俩性格迥然,唯一相似的点是平时?都没少欺负宋彧。 “抱歉,别的我都能答应,但这个不行。” 宋彧面露为难,将一个巧夺天工的木匣护在怀里。 “此物我有重要用处,没办法让给?七皇妹。” “你拿这么?好的翡翠能有什么?用?” 宋瑶声音尖锐:“这可是帝王绿翡翠,你哪里配得上?还是你以为攀上了温家,就?担得起“帝王”二字了?” “瑶瑶,你说话注意点,再怎么?样?六弟也是你兄长,怎么?能对兄长如此不敬呢?” 三皇子宋骥假惺惺道,淫.邪的目光停留在宋彧身上—— 不管看多?少次,他这个软弱的六皇弟都美得让人挪不开眼,若不是有温家庇护,他早就?对他出?手了。 宋骥不加掩饰的邪念让宋彧反胃,他恶心得脊髓都在颤抖。 这位中宫所出?的皇子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情.事?上男女不忌,尤好男风,听说府里养了好几个白面清倌供他玩乐。 宋瑶将嫡兄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嫌弃地皱眉。 宋彧的生?母勾引了父皇,宋彧本人又让皇兄垂涎——怪不得母后对宋彧恨之入骨。 “哼,贱奴生?的下贱东西,也配当本公主的兄长了?” 她?不屑地说,直接伸手去抢宋彧怀里的盒子。 宋彧闪身躲避,面色不虞,但仍隐忍道:“此物是我先?买下的,七皇妹是要夺人所好吗?” “少废话!” 宋瑶终于耗尽耐心。 她?是宣明帝最小的女儿,而?且是嫡女,区区宫婢的儿子也敢跟她?叫板? “抢你东西还要挑日子不成?” 越不给?她?,她?越要得到,宋瑶扬起手,一个巴掌就?要往宋彧那张过分漂亮的脸招呼——打烂这个贱种的脸最好!省得母后看了心烦! “公主手下留情!” 温久实在看不下去,快步上前替宋彧解围。 “三皇子、七公主。” 她?盈盈施了一礼,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的小脸看得宋骥眼睛都直了。 “久久……” 宋彧没想到会被她?撞见不堪的一幕,苍白的脸顷刻涨得通红。 而?在看到少女身后的谢怀蔺时?,他脸上的血色褪去,又变成死人般的白。 “难得在外?头碰见温小姐,看来?本皇子今日着实幸运。”宋骥的语气令人生?腻。 虽然他是个断袖,但府上侍妾也有好几个,对于美人来?者不拒。像温久这般绝色世间罕有,又是一副孤高冷淡的性子,从容貌到气质都对极了他的胃口,即使?是个病秧子,讨回去做个花瓶赏玩也是不错的。 宋骥淫.秽的视线宛如毒蛇一寸寸舔舐,温久难受至极,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时?,头顶投下一片阴影,谢怀蔺挡在了她?身前。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45节 “凡事?都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三皇子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吧?” 谢怀蔺懒洋洋道,虽然用了敬称,但不管是语气还是态度,显然都没将宋骥放在眼里。 刚看见谢怀蔺的时?候,宋瑶还折服于他的英俊,下一刻听见少年的话,什么?脸红心跳通通消失不见。 “放肆!你是何人?竟敢这么?跟我皇兄说话?” 她?刚出?声就?被兄长拦下。 “原来?是谢小侯。” 宋骥也没想到会撞见这尊煞神,听说上次宋骐那个蠢货不知哪里招惹了他,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即便如此,宣明帝还是没有降罪谢怀蔺,对他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宣明帝至今未立储君,宋骥虽身为嫡子,上头和底下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兄弟,为了块翡翠得罪谢怀蔺实在没必要。 为了将来?的夺嫡之路顺畅些,他自然不会和镇北侯府结仇,也不介意卖谢怀蔺一个好。 “和六皇弟开个玩笑而?已,谢小侯误会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瑶瑶,我们走。” “可是……” “一块翡翠罢了,国库里的还不是随你挑?何必纠结这种劣等?货。” 宋骥阻止了还想争辩的妹妹,眼含警告。 宋瑶不清楚,他可是十分清楚谢怀蔺的分量,再者还有个温久在。 温太?傅在朝中声望极高,备受宣明帝仰仗,他虽然馋温久美貌。但有贼心没贼胆,万万不敢对她?出?手。 宋骥冲温久和谢怀蔺略一点头,拉着还不服气的妹妹走了。 待那两人离开后,温久这才转向宋彧,幽幽叹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要为难你。” 宋彧幼时?在宫里受的欺负基本来?源于所谓的兄弟姐妹,其中以皇后和她?的一双儿女为最。本以为这几年那些人有所收敛,原是拳脚相加少了,语言攻击却变本加厉。 “没什么?,我习惯了。” 宋彧轻描淡写地揭过方才的困窘,忽略谢怀蔺,把手里的檀木盒递给?少女。 “给?我的?” 温久惊讶地问,得到肯定回答后,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宋骥口中的“劣等?货”实则是块名贵的翡翠,静静躺在白色锦缎上,形状椭圆,质地润泽,在日光的照射下呈现出?凝透的湖绿。 没想到他不惜和宋瑶撕破脸也要护住的翡翠,竟是为自己准备的。 “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温久知道宋彧的月银被皇后克扣得所剩无几,生?活用度基本靠书院的膏火费和卖字画所得,买这么?一块明显价值不菲的翡翠,肯定花了他不少钱。 “没有多?贵的,我经常帮珍宝阁的掌柜鉴定书画真伪,他特意以最低价卖给?了我。” 宋彧耐心解释:“满色翡翠冬暖夏凉,最能养人,你今后戴着,对身体有好处的。” 他一片真心,又是为自己身体健康着想,温久不再推辞。 “谢谢你,阿彧,我会好好戴着的。” “不是急着回去吗?” 两人谈话的过程中,谢怀蔺一直被晾在一旁,他有些不爽自己被无视:“还不走?” 温久这才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他,歉然道:“这就?走,那个,阿彧……” “没事?,我接下来?还要去其他地方,你不用管我,先?回吧。” 宋彧体贴地说:“晚了老师他们该担心了。” 温久点点头,重新登上马车:“那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宋彧在原地目送马车渐行渐远,眼神冷却,死死盯着车旁随行的少年。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谢怀蔺打破沉默:“你跟宋彧很熟?” 从两人的相处模式,还有温久对宋彧的称呼来?看,他们似乎认识很久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久觉得少年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她?以为是隔着帷帘的缘故,没有多?想便答:“嗯,认识有五六年了吧,阿彧就?像我哥哥一样?。” 哥哥啊…… 谢怀蔺意味不明地哼了声。 很熟,还像哥哥一样?。 想到温久拒不喊他“四哥”,还冷酷地表示跟他不熟,谢怀蔺更郁闷了。 “他是不是喜欢你?” “什么??” 温久哭笑不得:“你别乱猜,阿彧他有喜欢的人了。” 闻言,谢怀蔺稍微放心——不对,他为什么?要在意别人喜不喜欢温久? “对啦,谢怀蔺。” 他正困惑着,耳边传来?少女软糯的嗓音。 温久掀开车帘的一角,眉眼柔和。 “方才谢谢你。” 谢怀蔺反应慢了半拍,不自在地咳了声:“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温久淡笑不语。 上次安顿了那帮乞儿,这回又帮宋彧解围,她?想——虽然从表面看不出?来?,但谢怀蔺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马车刚好在这时?抵达温府,小梢欢快地跳下车,想像往常一样?扶温久下来?时?,谢怀蔺却先?她?一步。 “小心点,注意脚下。”少年好听的声音响起。 温久也没料到,但谢怀蔺的小臂横在她?面前,总不能叫他让开吧? 她?迟疑片刻,还是搭上了少年结实有力的手臂,被他稳稳扶下了马车。 “那,我先?进去啦?” 温久与他告别:“谢谢你送我回来?。” 谢怀蔺简单嗯了声算是应答。 可才走出?两步,身后再度传来?少年的声音。 “温久——” 温久驻足回首,不解:“怎么?了?还有什么?事?么??” 谢怀蔺压下胸腔里的躁动,唇角上扬,绽开一个粲然的笑:“没什么?,回见。” 还没分离,他就?已经在期待下次见面。 第31章 春心动3 谢怀蔺说的“回见”来得快而突然。 翌日, 当?温久去公主府请过安后,回到书房,便见这位不速之客坐在椅子上, 悠哉游哉地翘着腿等她了。 “太傅说我可以随便进来。” 看到她, 谢怀蔺露出灿烂的笑容。 温久不明白?,他这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吗?殊不知少年仅是见到她,心情就无与伦比的愉悦。 “你是来?” “你忘了?” 听到她的询问, 少年有些委屈地皱眉:“说好会帮我解决课业,难道你反悔了?” “不是……我没忘。” 温久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谢怀蔺这么快就上门找她兑现承诺。 从镇北侯夫妇的话判断, 谢怀蔺应当?很讨厌读书才是, 怎会对学业如此积极主动? 不过既然自己有言在先,又答应了纪向纭的请求,肯定?会尽心尽力督促谢怀蔺读书的。 她纠正少年的用词:“我不会帮你‘解决’,只负责监督以及提供一些建议,课业还?是要你自己完成的。” “这么较真啊。”谢怀蔺认命道, 温久无视他语气里的遗憾:“所以爷爷布置了什么课业?” “好像是根据一个老伯砍梨还?是吃梨的故事撰写?策论,但我不懂梨子有什么好议论的。” 少年荒唐而混乱的描述让温久头都大了。 她心累道:“是《西伯戡黎》, 课上应该讲解过内容了, 你怎么连文章名都记不住?” 谢怀蔺嘻嘻笑道:“不好意思啊, 没认真听, 谁让太?傅讲课实在令人犯困……不是,我是说太?深奥了, 我听着听着就走神, 没睡着已经是最?大极限了。” “爷爷知道会伤心的。” 温久瞪了他一眼?, 从书架找出一本封皮磨损严重的书,翻开?到其中一页:“那你起码应该看过这篇文章了吧。” 谢怀蔺心虚道:“啊……看、看过了, 但是没看懂。” 温久叹了口气,从题目开?始为他分析,声音不疾不徐,表情十分认真,好像在对待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少女?就坐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姣好的容颜清晰地映入眼?帘,随着讲解的动作,几缕青丝垂落,又被她不甚在意地挽到耳后。 谢怀蔺盯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出神,在这一刻,他觉得读书也不是多么难以忍受的事。 “听明白?了吗?” “啊?啊,明、明白?了。”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46节 少年视线闪躲,温久一眼?看出他刚才肯定?又神游天?际了。 “谢怀蔺!” 她板起脸:“你根本没在听是不是?” 怎么有人连生气都这么好看,这么可爱。 谢怀蔺掐了掐掌心,努力赶走萦绕在心头的异样情绪:“别?这么凶嘛,不骗你,我真的有在听。” “真的?”温久狐疑,“那你复述一遍。” 本以为少年不过是在搪塞她,没想到他流利地复述了她的话,甚至还?能加入一些自己的见解,从这点上来说,谢怀蔺倒也是个不错的学生。 “你悟性很好。”温久客观评价道。 想想也是,军.事才能如此卓越的人怎么可能笨呢?谢怀蔺一看便是个聪明人,说到底就是不上心。 “即使没有我,其实你只要愿意学都能学好的吧?” 谢怀蔺一听这话,还?以为温久是不想教他了,瞬间慌了:“哪有的事,我一看字就头晕就恶心,没你督促怎么行?” “是吗?” 温久并?没有半路撒手?不干的打算,但谢怀蔺一来怕她真的觉得自己聪明到不用人指点,二来也想跟她多待一会儿,于是一改方才的思维敏捷,磨磨蹭蹭老半天?才憋出一篇策论。 等结束时已过未时,温久收起书,却?见谢怀蔺仍坐在椅子上,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温久,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伴随她起身的动作,谢怀蔺注意到她腰间别?着昨日宋彧赠送的翡翠,心里莫名的烦躁。 “比如玉佩啊,荷包什么的,你想要什么?我送你。” “没有。” 温久不知道他这又是闹哪出,冷淡拒绝:“无功不受禄,你不用破费。” “拜师还?要束侑呢,我总不能白?占你便宜。” 他一副坚持的模样,温久头疼道:“你真正的老师是我爷爷,我只是指点你几句而已,况且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缺。” “那——”谢怀蔺语锋一转,“我带你出府玩吧。” 这人是不是太?跳脱了些? 但不得不说,他这个提议对温久很有吸引力。 可心动归心动,温久仍保持着理?智:“我不能擅自出府的,爷爷和哥哥不允许。” 温母生她时难产,导致温久自幼疾病缠身,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是家常便饭,严重时据说差点就夭折了。但经过长期的调理?,近几年她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正常的外出绝无问题,可温太?傅和温初言依旧对她严加看管,生怕她出个什么意外,除去长公主那里的问安,一个月只准她出去两次。 而这个月的次数已经用尽了。 家人的过度保护源自对她的关心,因此温久虽无奈,但也很少做出与他们意愿相悖的行为。 不能,而非不想。 谢怀蔺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们偷偷溜出去,不让他们知道。” “什么?” 温久快跟不上他的节奏了:“万一被发现……” “不怕,我有办法避开?耳目带你出去。” 谢怀蔺抛出一个更大的诱惑:“乾坤大街今日有西域的杂耍班子,你真不想去看看?” 温久仍犹豫不决,谢怀蔺咧嘴一笑,直接拉过她的手?:“别?纠结了,只要在晚膳前回来,保证不会被发现。” 腕骨上传来少年掌心干燥温暖的触感,温久心脏颤栗,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般炸开?。 “我、我去就是了!你松开?,我自己能走。” 她甩开?少年的手?,警惕地和他保持距离。 谢怀蔺也意识到自己情切之下的唐突之举,他向来不拘小节,此刻看到少女?杏腮微红、艳若桃李的昳丽模样,不禁心旌荡漾,一时间竟难以移开?目光。 “看我作甚?” 温久仍在恼他适才的孟浪,语气有些冲:“不是要出府么?还?走不走?” 谢怀蔺压住胸腔里鼓胀的悸动,轻咳一声:“走吧。” 总共也没来温家几次,谢怀蔺却?表现得很熟悉的样子,轻车熟路地带着温久避开?下人,一看便知是个惯犯。 “怎么样,我就说不会被发现吧?” 听他的口气还?挺骄傲。 温久想回点什么,从偏院里走出一人,手?里拎着壶酒,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走来。 是温致远。 “父亲……” 第一次做坏事就被父亲撞见,温久紧张地唤了声,垂头丧气地等待斥责。 温致远迟钝地转动眼?珠,像是才注意到他们。 “是你啊。” 他打了个酒嗝,声音含混不清,接着视线转到谢怀蔺身上:“这位是?” “温叔好,晚辈谢怀蔺。” 比起温久的局促不安,谢怀蔺要镇定?得多,他神色自若地和温致远打了招呼,坦荡得不像个偷溜出府被逮个正着的人。 温致远眯着眼?睛观察他半晌,似乎努力在搜寻记忆。 “噢……你是镇北侯家的那个。” 他很快对谢怀蔺失去兴趣,毋宁说对一切事物?都提不起劲,整个人颓废得不行。 “嗝……你们这是要出门?” 不等温久回复,温致远便自问自答:“行了,你们走吧,” 他摆了摆手?,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地从两人中间穿过,落魄失意的背影消失在檐廊的拐角。 想象中的责备没有降临,温久却?没松口气,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因为不在乎、不关心,所以自然不会管她有没有违背家规。 对于温致远和温久不太?和睦的关系,谢怀蔺多少有所耳闻,此刻察觉到少女?的情绪变化,他小心地斟词酌句。 “你爹他……不要紧吧?好像醉得挺厉害的。” 温久摇了摇头:“走吧。” 心情低落的缘故,温久全程一言不发地跟在谢怀蔺身后,压根没注意他把自己带往了哪里,等回过神时,发现他们来到了鲜有人来的后院围墙下。 “来这里做什么?”温久困惑地问。 谢怀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了:“狗洞钻过没?” ??? 敢情他说的有办法,就是指钻狗洞出去? 温久先是震惊,而后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比荒谬的事,气道:“我们家没有那种?东西!” “开?玩笑的。” 少女?终于不再苦着一张脸,谢怀蔺见好就收。 “我怎么舍得让仙子受这种?委屈。” 明明知道他这个人不正经,温久还?是因他这句话耳根滚烫,她冷淡别?过脸:“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仙子嘛——” 谢怀蔺拉长声音,故弄玄虚:“当?然是要用飞的。” 在少女?更加不解的视线下,他神秘一笑,轻轻松松跃上了院墙。 “我拉着你,上来吧。” “可是……” 温久蹙起秀气的眉,表情迟疑。 谢怀蔺鼓励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根本不是会不会掉下去的问题,而是翻墙这种?事完全超出了温久的认知范围。 高高的围墙仿似一堵密不透风的屏障,将她与外头的世界隔绝,放在以前,温久绝不会罔顾祖父的约束擅自闯出。 然而此时此刻,或许是阳光太?过明亮,墙上的少年笑容耀眼?,鬼使神差下,温久搭上了他朝自己伸出的手?。 谢怀蔺加深笑意,紧握住少女?的柔夷,大掌虚拢住纤腰,轻轻一带—— 温久甚至没来得及惊呼,天?旋地转间,人已经站在隔墙的空地上。 谢怀蔺吹了声口哨,伴随一阵踢踏的马蹄声,一匹红棕色骏马奔腾而来,停在两人面前。 “骑过马吗?” 谢怀蔺边抚摸马儿的鬃毛边问,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勾了勾唇:“那就试试。” 温久确实跃跃欲试,她带点好奇,学着少年的样子摸了摸马脖子,马儿在她的轻抚下发出温顺的低鸣。 于是她大着胆子,抓着缰绳企图上马,可看似简单的事做起来竟如此困难,她试了好几次,每次均以失败告终。 身后传来闷闷的笑声。 温久刚要回头,腰身再度落入少年掌中,这一次是实打实的接触,哪怕隔着衣物?,她仍能清楚感觉到少年掌心的火热,灼意顺着肌肤一寸寸向上蔓延。 “坐稳了。” 谢怀蔺没有上马,而是握紧缰绳牵着一人一马往目的地走去。 少女?是第一次骑马,所以谢怀蔺将速度放得很慢。 坐在马背上的感觉与乘马车大相径庭,温久抑制不住兴奋地左顾右盼,将京城风光尽收眼?底。 她孩子气的一面令谢怀蔺忍俊不禁:“骑个马而已,至于这么高兴么?”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47节 “高兴,”温久大方承认,“我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过去十几年她基本都关在府里静养,偶有机会出来,爷爷和哥哥也要千叮咛万嘱咐,对她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谢怀蔺在塞北自由自在惯了,无法想象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那今日就敞开?了玩,把以前没逛的份都补回来!” 他加快了点脚步,带着温久穿行在大街小巷,对京城熟悉得像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繁华的街景热闹迷人眼?,在游玩的过程中,温久心情雀跃,出门前的那一点苦闷也随之烟消云散。 等逛到乾坤大街,谢怀蔺所说的杂耍班子正在准备今日的第三场表演,因人太?多马进?不去,两人索性付了钱请一个小马倌代为看管,走到一棵高大的榕树下稍作歇息。 “累不累?” 温久刚想说“不累”,余光瞥到两个熟悉的人影,心脏顿时悬到了嗓子眼?。 她下意识地躲到谢怀蔺身后,在少年不明所以的眼?神下磕磕绊绊说:“抱、抱歉……帮我挡一下。” 令她如此忌惮的是两名年纪相仿的青年,其中身着青衫的那个正是温初言,他手?里把玩着一柄折扇,嘴角噙着抹微笑,风流写?意,自在逍遥。 另一位白?衣飘飘,端的是克己复礼的谦谦君子形象,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 春闱刚刚结束,比起其他考生在家里忐忑不安地等待放榜,温初言没心没肺,早膳时就说过今日约了江澧一同参加诗会放松放松,她怎么就忘了呢? “是我哥哥。” 温久小声解释。 因为紧张,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住少年的衣袖,淡甜的馨香撩拨着人心弦,谢怀蔺腰腹紧绷,呼吸都跟着加重。 直到温初言和江澧走进?茶楼,身影消失不见后,温久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发现谢怀蔺的袖子被自己捏出了褶皱,顿时不好意思。 “抱歉。” “咳咳,没什么。” 鼻尖还?萦绕着她身上的清香,谢怀蔺不敢看她:“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反正表演尚未开?始,温久环顾四周,眼?睛突然一亮。 “那个。” 她遥指向街对面卖油酥饼的摊贩,略带羞涩地问:“可以吗?” 上回小梢特意给她带了,可惜被孙嬷嬷以“不干不净的食物?”为由没收,最?后还?是没能尝到。 “等着。” 谢怀蔺对她有求必应,立刻跑过去买了,路过吆喝糖葫芦的老翁时还?顺带买了一根,似乎真把温久当?小孩了。 温久耐心地在原地等待,突闻一声厉喝—— “让开?!” 一人一马横冲直撞进?街道中央,不管不顾地要闯开?一条道。 人群吓得四散,唯独一个小女?孩呆呆地站在马匹驰来的路线上,偏偏祸不单行,杂耍班子里的一个学徒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住,一个不留神,手?上长棍“蹭”地喷溅出一串火焰,直冲马车而去。 马受到惊吓,发出凄厉的嘶鸣,任凭主人如何努力拽住缰绳也控制不住。 眼?看马蹄就要踏上小女?孩幼小的身躯,人群战战兢兢地不敢动弹,温久咬牙,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前推开?那孩子,自己却?来不及躲避,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马蹄下。 “温久!!” 谢怀蔺脸色骤变,丢了手?上的东西,一个箭步冲上前护住温久,同时一掌拍在烈马脖子下的某个部位。 这一招直接制服了失控的畜生,也导致人仰马翻的凄惨局面。 “温久!” 谢怀蔺握住少女?孱弱的肩:“你不要命了?” 温久自己也吓得脸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着,惊魂未定?。 “总不能看着那孩子陷入危险。” 她咽了口唾沫,竭力稳住紊乱的呼吸。 “而且我离那孩子最?近……” “那你呢?你就不危险了?” 谢怀蔺气笑:“你是笨蛋吗?知不知道被马踩到一下,轻则半身不遂,重则一命呜呼?” “我知道。” 温久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可是谢怀蔺,你看——” 她示意谢怀蔺转头,那个孩子的母亲紧紧抱住小女?孩,又哭又笑,好像在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 “即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救人的。” 温久轻声道。 她眸光清澈而坚定?,不知是不是联想到了什么。望着那对母女?时神情温柔似水。 霞光在她白?皙的脸庞上跳跃,谢怀蔺喉结滚动,心如擂鼓。 “温久。” 他压着嗓音开?口。 “我……” “喜欢”两字脱口之际,马的主人从地上挣扎爬起—— “谢怀蔺,又是你!” 那肥嘟嘟的身材和年画童子般滑稽的脸,除了宋骐还?能有谁? “你存心和本皇子作对是不是?” 他跟宋瑶那蠢女?人争了好几天?才抢到这匹汗血宝马,今日骑出来过一把瘾,怎想这马远比想象的性烈,根本不是他降服得了的。 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名马,被谢怀蔺一击打倒,宋骐又心疼又生气。 袒露心声遭人打断,谢怀蔺眼?神凶狠得恐怖,盯得宋骐浑身发毛。 “五皇子。” 温久抢在谢怀蔺前面冷声开?口:“当?街纵马,还?差点伤及无辜,你眼?里可还?有王法?” “王法?” 宋骐嗤之以鼻:“本皇子就是王法!” 对方嚣张的态度让温久深深蹙起眉,这时,身后传来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岁岁?” 温久僵硬转身,对上兄长清俊的脸。 “哥哥……还?有表哥,好巧。” 她向江澧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爱莫能助地摇头。 “都学会偷溜出府了,温久,你长本事了啊。” 温初言皮笑肉不笑道。 他和江澧本来在茶馆二楼听曲,突然听见外头传来的骚动,好像是有人差点被马踩到,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事件的主角会是妹妹。 兄长唤她全名,说明真的是很生气了。 温久乖乖认错:“对不起哥哥,让你担心了。” 温初言没什么表情地冷哼,现在还?不是问责的时候。 温初言走到宋骐面前:“原来五皇子连陛下亲自通过的王法都不放在眼?里啊。” 他语气缓慢,但压迫力十足。 “那在下只好向祖父禀明此事,让他上奏陛下,交给陛下来判断。” 温初言的话让宋骐打了个寒颤。 比起谢怀蔺,温初言这只笑面虎更让他感到害怕。 他知道父皇有多么倚仗温太?傅,也知道面前的青年定?是将来朝中新贵,母妃常叫他拉拢位高权重的大家族,这温家就是其中之一。 宋骐干笑:“本、本皇子和温小姐说笑的,说笑的……” 他不敢直视温初言冷淡的双眸,手?忙脚乱地指挥落后一步赶来的下人抬走晕厥的马,灰溜溜地走了。 碍事的人走后,温初言终于把目光转向妹妹:“怎么解释?” 温久咬了咬唇,主动挽住他的胳膊:“哥哥……” “撒娇也没用。” 温初言看穿她的意图:“没记错的话,你这个时候应该在府里。” 私自出府,还?卷入危险的事情里,温久也知道自己这次确实太?乱来了。 “我错了哥哥,你别?告诉爷爷。” “现在才怕爷爷知道是不是太?晚了?” 光是想象了一下那千钧一发的画面,温初言就后怕不已,于是语气也加重了几分。 “你冲出去救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和爷爷的心情?” 是啊,她也有家人,她的家人也会为她的安危担忧。 温久自责地红了眼?眶。 “是我硬要带她出来的。” 谢怀蔺看不下去,挡在温久面前:“温公子要怪就怪我一人好了。” 温初言把妹妹拽到自己身后,冷冷地扫了谢怀蔺一眼?:“诱拐别?人家的妹妹出府,谢小侯当?真是好家教。” 谢怀蔺迎上青年毫无温度的视线。 “带喜欢的姑娘出来玩,我不认为这是温公子所说的‘诱拐’。”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48节 “你说什么?” 温初言额上青筋狂跳,差点掰断折扇。 温久也错愕抬头,怀疑他是不是又在开?玩笑逗弄自己。 谢怀蔺越过青年,目光落在少女?身上,表情严肃认真:“久久,我心悦你,我想娶你为妻。” 咔嚓。 这一次,温初言手?中的折扇真的断成了两截。 第32章 春心动4 不知是吹了风还是受了惊吓, 回来的当天夜里,温久发起低烧,这下温初言有心替她隐瞒也瞒不住, 温太傅得?知是新收的学生偷偷带孙女?出去, 气得差点拿起扫帚上镇北侯府兴师问罪。 好?在府医解释说可能是天气变化大引起的,加之这次发热来得?快退得?也快,温久除了头两天咳嗽比较严重, 到了第三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她自己是觉得?没什么问题,怎奈兄长和祖父一个?比一个?紧张,勒令她养好?病之前都不许出门了。 不过这也给了温久理由——一个可以暂时避开谢怀蔺的正当理由。 那日谢怀蔺当着两位兄长的面说心悦她, 想要娶她为?妻, 温久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脑子嗡嗡的如千百只蜂在耳边齐鸣。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只记得?温初言拳头紧了又紧,大概是出于读书人?的涵养才忍住揍谢怀蔺的冲动,冷着脸将她带回了家。 也不知道谢怀蔺后?来怎样?了。 说了那种扰人?心神的话, 自己倒好?,一连好?几天都不露面。 温久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少年的话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但临近放榜, 眼下温久更关注的显然是兄长的名次。 她偷偷看了眼身旁的祖父。 老人?正襟危坐, 认真品着御赐的春茶, 乍看不出和平常有什么区别,但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心事。 反观当事人?, 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手指灵活地玩转新买的折扇, 一副自在轻松的模样?。 在温初言打了第四个?呵欠后?,温太傅忍无可忍, 用力放下茶盏,斥道:“背挺直了!坐没坐相,亏你还是兄长呢,还不如久久懂事。” 您懂事的孙女?前几天刚跟野小子偷溜出府。 温初言憋住反驳的冲动,懒懒开口:“不就是宣个?名次,有必要一大早搁这等吗?” 春闱放榜这等大事,他态度竟如此散漫,温太傅火气蹭蹭上?涨,把桌子拍了又拍:“要是考不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放心吧爷爷,哥哥一定能考上?的。” 赶在哥哥又说出什么惹恼祖父的话之前,温久连忙劝阻。 恰在此时,派去看榜的小厮回来了。 “报——” “结果?怎样??” 温太傅刷地从椅子上?站起,快步迎上?前,温久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不由得?一阵紧张。 “回回回太傅,”小厮激动得?嘴瓢,“公?、公?子得?了状元!” “真的么?” 温久欣喜道:“太好?了!表哥呢?你看到表哥的名次没?” “世子也考中了,是探花。” “看来阿澧还是略逊我一筹啊。”温初言勾起唇,装模作样?地替好?友惋惜。 状元。 老人?身形摇晃了一下——温家几年没出过状元了? 他当年下场只拿了个?榜眼,遗憾地与状元失之交臂,于是寄希望于两个?儿子。 可惜大的那个?进士探花,后?因丧妻之痛辞去官职,自甘堕落;小的那个?才学平庸,堪堪排在二甲末尾,尚了公?主后?更是注定失去高?升的机会。 没想到,最后?竟是一向不令人?省心的孙子实现了他的夙愿。 温太傅故作镇定,淡淡道:“说明这是陛下对你的认可,你也别太骄傲,好?好?收心养性,将来为?官可不比做学问,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是是是,孙儿谨遵爷爷教?诲。” 这个?结果?在温初言意料之中,他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平静得?仿佛状元及第的人?不是他一样?。 温太傅也不计较他敷衍的应承,抖了抖胡子,神清气爽地准备到正门前接受贺喜,脚步都有些飘飘然。 “哥哥不去么?” 温久看兄长仍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问:“消息传出去后?,来道贺的人?肯定很?多,爷爷一个?人?恐怕应付不过来。” 温初言断然拒绝:“他老人?家乐在其中呢,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兄妹俩谈话的间隙,从门口走进来一俊美?少年,正是有段时日不见的宋彧。 “温公?子,恭喜。” 想必是听说了温初言高?中状元的喜讯,宋彧一进门就笑意吟吟地祝贺。 “方才在大门前看到老师,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那么高?兴。” “多谢。” 温初言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六皇子消息还真灵通。” 宋彧微笑:“毕竟温公?子一举成为?大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街头巷尾已经传遍了。” 温初言无视他的恭维,折扇一展,遮住了大半张脸。 “久久,听说你病了。” 宋彧习惯了他人?的冷眼,假装看不出来温初言对自己的戒备,担忧地望向温久。 “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啦。” 温久浅笑:“只是点小毛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你何必特意跑一趟。” “不碍事。” 宋彧摇了摇头:“亲眼确认你无恙我才能放心。” 他视线下移,注意到少女?腰间挂着他赠予的翡翠,笑容透着丝微不可察的满足。 “六皇子。” 温初言以?扇掩面,漂亮的桃花眯起,眼里没什么情绪。 “舍妹还需要休息,若无其他事,还请回吧。” 他冷淡地下了逐客令。 宋彧也不纠缠,十分得?体地拱手告辞。 等人?走后?,温初言才恢复正常的语气:“岁岁,往后?还是和宋彧保持点距离。” “为?何?”温久不解,有些无奈,“哥哥,你也跟公?主一样?,对阿彧的出身抱有成见吗?” “我不是看轻他的身世,而是针对他这个?人?。” 温初言用扇子轻轻敲了下妹妹的脑袋:“那小子太阴沉了,而且……我总觉得?他对你有所企图。” 那是类似一种觊觎的企图。 温初言直觉认为?宋彧不像表面这般温和,如果?只是和世家子一样?偷偷爱慕岁岁便罢了,他最怕的是宋彧利用岁岁,利用温家,以?此来谋夺那个?位子。 然而宋彧表现得?滴水不漏,祖父和妹妹又都那么信任他,温初言自然不能因模糊的怀疑阻止宋彧和温家往来。 “阿彧对我能有什么企图呢?” 温久像听到什么荒谬的事,笑道:“就算有,也是希望我身体康健。而且他一向进退有度,未曾逾矩半分。” “知人?知面不知心。”温初言说,“总之你听哥哥的,还是对他留个?心眼。” “好?啦,不聊这个?。” 温久撒娇着打岔:“反正在哥哥眼里,只要跟我走得?近的男人?没一个?好?的嘛。” “你说得?对。”温初言大方承认,“所以?那个?谢小侯你也要警惕些,别傻乎乎地被人?拐跑了。” “他、他才拐不走我……” 少女?脸颊迅速泛起红晕,含糊不清地说:“而且他那天好?歹救了我一命,你还对他那么凶,万一人?以?为?我们温家都是忘恩负义之辈怎么办?” “小没良心。” 温初言捏了捏她的鼻尖:“你才认识他几天,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再说,要不是他自作主张带你出去,你又怎会生病?我看镇北侯打他二十鞭还是打轻了……” “他挨打了?” 温久惊呼:“因为?……我?” 温初言觑着妹妹的反应,用鼻子重重哼了声:“害你受苦,区区二十鞭怎么够?爷爷没让他负荆请罪都是看在两家的交情上?。” 原来是挨了打,难怪这几日不见他登门。 像是解开了盘成一团的丝线,连温久自己都没发觉,困扰她多日的心结奇迹般烟消云散。 - 回到房里,温久纠结着是否要修书一封送往侯府以?表慰问,不管怎么说,谢怀蔺会挨打有部分是她的缘故。 提笔不决时,窗外突然传来两声短促的敲击,她正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时,那声音再度响起,在宽敞的屋内清晰可闻。 她顿时有了某种预感?。 缓步踱至窗前,推开窗,方才兄长口中挨了二十鞭的少年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面前。 “谢怀蔺?你怎么进来的?” 爷爷恐怕还在气头上?,照理说不会这么快放他进府的。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49节 “翻墙啊。” 谢怀蔺单手撑在窗沿,理所当然地说。 “久久,你身体好?些没?” “嗯,好?多了。” 话虽这么说,谢怀蔺注意到少女?的脸色比之前苍白许多,小脸瘦了一圈,衬托得?一双杏眸又大又圆,看上?去楚楚动人?,娇弱易碎。 得?知温久病了后?他已经很?懊悔了,如今亲眼看到她的病容,自责之感?更甚。 “抱歉。” 他声音沙哑,透着丝低落:“是我粗心大意,没考虑到你的身体情况。” 早知温久受不得?凉,他应该事先准备好?马车,或者……至少提醒她带上?挡风用的帷帽啊。 “不是你的错。” 少年沮丧的模样?让温久柔了嗓音。 “最近时晴时雨,昼暖夜凉,本来就容易染上?风寒,即便不出门,以?我的体质一年里总归要病个?几次的。” 谢怀蔺听她把病痛说得?如此稀疏平常,不由自主地泛起心疼和怜惜。 “你呢?” 温久发现他站立的姿势稍稍有些别扭:“你……伤口没事吗?我听说谢叔责罚了你。” 大概是没想到被父亲家法?伺候的事会传到她耳朵里,谢怀蔺难得?露出窘迫的神色。 “区区几下鞭子,受点皮肉伤而已。” 他耸了耸肩:“从小到大被我爹打过来的,当然,我只是尊老罢了,他现在已经打不过我了。” 他说得?潇洒,但温久已经从兄长那里得?知镇北侯为?了向爷爷赔罪,完全没手下留情,实打实地抽了二十鞭,根本不是少年说的“区区几下”。 “久久,你在担心我?” 谢怀蔺手掌托着下巴,薄薄的唇角向上?弯起。 温久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昳丽的眸,刹那紊乱了呼吸。 她正要矢口否认,外间传来孙嬷嬷叫她的声音。 “你、你快躲起来!” 说完也不等谢怀蔺反应,她迅速阖上?窗,转身面对孙嬷嬷。 “小姐,该喝药了。” 孙嬷嬷端着药进来,随着她离窗户越来越近,温久心脏怦怦直跳,忙道:“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喝。” “好?。” 孙嬷嬷不疑有他,依少女?的指示把药碗搁在桌上?。 温久素来自觉,哪怕不喜欢,该喝的药一顿也不会落下,孙嬷嬷丝毫不担心她会偷偷倒掉。 “那小姐记得?趁热喝,凉了药效就减弱了。” 待孙嬷嬷拿着空的托盘出去,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听不见,温久才松了口气,再度打开窗。 “嬷嬷走了,你出来吧。” 头顶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响,少年从树上?跳下,卷落簌簌绿叶。 “没必要躲吧,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谢怀蔺揉着被撞疼的鼻子,戏谑道:“金屋藏娇都不带你这样?紧张的。” 这人?有没有一点擅闯他人?府邸的自觉啊! 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 温久含羞带恼地瞪了他一眼后?,便不想理他,端起药碗,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 “苦不苦?” 那黑乎乎的汤药光看便让人?嘴巴发苦,可少女?喝完连表情都不曾变化半分,谢怀蔺沉下嘴角,眉心也跟着皱起,好?像受苦的不是温久而是他一样?。 他急忙从怀里掏出特意为?温久带的饴糖:“快,吃颗糖……” “没事,”温久摇头,“治风寒的药,不苦。” 浸在药罐子里长大,她早就习惯了各种药的苦味。 “怎么会不苦?” 谢怀蔺惊愕。 他身强体健,除却战场受伤几乎不曾生过病,但也见过本家最小的堂弟喝药时哭天喊地、撒泼打滚的场面,温久却说这药不苦? 见他明显不信,温久露出淡淡的笑容:“我没那么孩子气,而且也习惯了,所以?……唔……” 少年粗粝的指腹滑过唇畔,一触及离。 温久讷然张口,饴糖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很?快覆盖了中药的苦涩。 “这不是孩子气。” 谢怀蔺一本正色:“习惯苦不代表不怕苦,更不意味要顺理成章地接受苦,觉得?苦了酸了就尝点甜的,没有人?会笑话你软弱——久久,我希望你习惯的是甜,而不是苦。” 少年的话掷地有声,轻易看穿她用坚强表象来伪装的逞强。 温久垂下眼睫,小声说:“人?活在世必然有喜有忧,怎么可能一辈子都是甜的……” “交给我啊!” 谢怀蔺倾身上?前,影子将少女?完全笼罩。 “就算人?生有千百种滋味,我也会让你的生活以?甜味居多——所以?和我在一起吧久久!” “咳、咳咳……” 温久被他的话呛住,实在无法?理解其中的因果?关系以?及谢怀蔺千回百转的思路。 “你、你别老是戏弄人?。” “我是认真的。” 谢怀蔺清了清嗓:“喜欢你是真的,想娶你为?妻也是真的,我没有开玩笑。” 他的目光坦诚而炽热,温久避无可避,硬着头皮答:“即便不是玩笑,你也不应该把婚姻大事如此随便地挂在嘴边。” 少年耷拉下眼角,显出几分委屈:“我心悦你,所以?才想和你在一起,怎么就随便了呢?” 不能再被他牵动情绪了。 温久咬了咬唇,狠下心—— “可是我不喜欢你。” 与其徘徊不定给他虚无缥缈的希望,不如快刀斩乱麻为?彼此节省时间。 她的拒绝果?断而干脆,谢怀蔺眨了眨眼,有些恍惚。 “……我知道了。” 他没再多说什么,抿直唇线,好?像迎头被泼了一盆冰寒刺骨的冷水,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转身离去,背影看着似乎很?是失落,宛若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温久深呼口气,关上?窗,把心软和那股莫名的悸动通通隔绝。 - 崇文?堂照例吵哄哄地闹作一团,唯独宋彧所处的角落孤冷僻静,仿佛被抛弃一般。 世家子弟不屑与他为?伍,宋彧眼里也没有他们的存在。 斑驳的桌上?摆着本摊开的书,他随意翻动了几页,心思却不在此间。 左手边传来凳子被拖开的动静,他抚在书页上?的长指一顿,紧接着一片阴影投下,头顶响起少年清越的嗓音—— “宋彧。” 谢怀蔺直呼他的姓名,大剌剌地在他身边坐下。 宋彧闻声抬头。 “谢小侯。” 这是谢怀蔺初次与他搭话,虽不知原因为?何,他暂且做出一副惊讶又忐忑的模样?。 “方便么?有点事问你。” 少年双手抱胸,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和魄力,不等对方应答便单刀直入地问。 “你和温久是什么关系?” 他比宋彧略高?些,即便都坐着也能俯视对方,气势迫人?,睥睨的眼神格外犀利。 虽然温久说她只把宋彧当兄长,但不能保证宋彧也是同样?的想法?,毕竟像她那样?皎若明月的姑娘,有多少人?喜欢都不奇怪。 所以?有必要向宋彧亲口确认。 “我和久久?” 心脏紧缩了一下,但宋彧还是面色如常地回答:“应该算青梅竹马吧,毕竟从小就认识了。” 青梅竹马。 谢怀蔺舌尖抵住上?颚,因这简单的四个?字心里泛酸,再开口语气也冲了几分。 “那,你喜欢她?” 宋彧错愕抬眸,哑然失笑:“怎么会呢?谢小侯说笑了,久久于我就像家人?一样?,是一起长大的妹妹,我怎会对她生出那种心思。” 他回答得?坦荡,但谢怀蔺仍有些怀疑。 “真的不喜欢?” “千真万确。” “没眼光。” 谢怀蔺哼了声,但终于放下心。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50节 “行,那我问你,温久平时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有没有特别讨厌或者反感?的事……” 他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全是关于温久的喜恶,宋彧耐心地一一做答,谢怀蔺也都用心记下,态度端正得?像个?勤学好?问的人?,恐怕温太傅看了都会为?之落泪。 等详细回答完所有问题,宋彧拿捏准时机询问:“恕我冒昧,谢小侯问这些是……” “因为?我喜欢她。” 谢怀蔺朗声承认,像是要昭告天下般,惹得?崇文?堂众人?瞠目结舌地望向他们这边。 “所以?才要多了解她一些,争取让她早日接受我!” 少年势在必得?的样?子让宋彧眸色渐沉。 谢怀蔺会喜欢上?温久他并?不意外,那久久呢?久久对谢怀蔺又是怎样?的看法?? “你告诉我这么多真是帮大忙了,谢了啊,改天请你吃饭。” 谢怀蔺性格直率,是很?容易吸引人?的那一类型,否则也不会那么快和那群纨绔打成一片。 宋彧淡笑:“小侯爷帮过我两次,要请客也该是我请才是。” “哦,你说你那几个?皇兄啊。” 经他提醒,谢怀蔺想起来了,连带想起眼前这位六皇子在宫里宫外糟糕透顶的处境。 既然久久视宋彧为?家人?,他也不介意照拂宋彧一二,说不定还能借此提升好?感?呢。加之他这个?人?天生看不得?恃强凌弱之事,于是爽快地认下宋彧这个?朋友。 “举手之劳而已。” 他单手揽住宋彧的肩,用整个?崇文?堂都能听见的声音说:“往后?我罩着你,要是有人?再找你麻烦,我帮你揍回去。” “多谢……” 宋彧露出受宠若惊的笑,眼底却淬了层深冰。 第33章 海棠酥1 自从温久直白表明了态度后?, 谢怀蔺便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哪怕前些天他终于获得温太傅原谅,恢复每日散学后来温府接受额外指导的?行程,也没有来找过温久, 好像有意避开她一样。 倒是有听说, 他最近和阿彧走得挺近。 温久想,谢怀蔺大概是知难而退了。 追求她的?世家子弟不在?少数,但全都因她的?冷言冷语却步, 毕竟人都要脸面,被那样不留情面地?拒绝心意,纵使谢怀蔺外表再如何不羁, 恐怕也会觉得伤自?尊吧。 谢怀蔺不按常理出牌, 应付起?来颇为棘手,现?今不再与自?己纠缠,她应该松口气的?,可为什么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呢? “久久?久久,你?有在?听吗?” “啊……” 温久在?一声声呼唤中回神, 她甩了甩脑袋,试图将有关少年?的?一切都赶出去, 不愿他继续占据自?己的?思绪。 “抱歉公主, 您刚刚说什么了?” 宋莜岚嗔怪道:“你?这?孩子, 想什么呢, 连本宫跟你?讲话都没听见。” “是不是病没好全,太累了?”下了早朝的?温致宁也担忧询问。 他与宋莜岚成婚后?受封光禄大夫, 虽是从一品官职, 但并无?实权在?身, 换做旁的?读书人可能会郁郁不得志,可温致宁知足常乐, 平常就写?写?诗作作文,日子也落得清闲,还能有大把时间陪伴妻子。 二?叔与长公主膝下无?子,所?以温久经常像这?样来公主府坐坐。 她为自?己让长辈担忧感到羞愧,忙道:“早就好啦,只是父亲的?生辰快到了,我在?想今年?该送他什么好,不小心走?了神。” 温致宁点头:“是啊,还有半个月就是大哥生辰了——大哥最近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温久苦笑,“基本关在?房里,也不与我们一起?用膳,偶尔碰到他也是喝醉的?状态……” “男子汉大丈夫,把自?己搞成这?幅窝囊样算什么事?” 宋莜岚不悦地?扭过脸,似乎不想再听下去。 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同胞的?兄长,温致宁也不知道该维护谁,只能挤出尴尬的?笑容圆场。 “咳……那久久想到要送大哥何物了吗?” “完全没头绪。” 温久摇了摇头,很是苦恼:“我想不出该送父亲什么,他才会开心。” 尽管温致远每年?收到她的?赠礼都表现?得很平淡,但作为子女,温久还是想尽到最基本的?孝道。 “也不一定非要是多么贵重的?东西。”温致宁笑容和蔼,“可以是你?亲手绣的?东西,也可以做些简单的?点心——最关键的?是能体现?出你?的?心意。” 温久眼睛一亮,如醍醐灌顶:“二?叔说得有道理。” 她的?绣工不太拿得出手,至于做点心嘛……勉强可以一试。 “那二?叔可知道,我父亲他最喜欢吃哪种点心?” “海棠酥吧。” 宋莜岚拨弄着保养良好的?指甲,懒洋洋地?来了一句。 “以前他被皇兄留下来议政,总随身带着几块海棠酥,皇兄好奇想尝尝,他还小气地?不给呢。” 温致远年?轻时惊才风逸,金榜题名后?步步高升,曾是被看好的?下任宰相人选,可惜半路辞官,白白葬送了大好前程。 “那是……” 听到宋莜岚的?话,温致宁欲言又止。 温久没想到,父亲居然会偷带点心进宫议事,甚至和圣上计较一口吃食,爷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像责备哥哥那样狠狠斥他“大逆不道”吧。 虽然温初言极力想摆脱温致远的?影子,可到底还是流着相同血液的?父子。 “好,就送海棠酥!” 温久当即决定。 她感激地?对?宋莜岚说:“谢谢公主给的?建议,否则我恐怕还要愁好多天呢。” 宋莜岚笑着摆了摆手:“做好了别忘记给本宫送一份。” “当然,只要公主不嫌弃。” - 从公主府回来后?,温久在?家门口与一人不期而遇。 少年?应该是刚从书院回来,身上还背着个书箱,只是依旧我行我素地?穿着私服,两者放在?一起?极不搭配。 经历过先?前的?事,温久觉得这?个时候与他碰面,双方难免都会尴尬,正想绕道从后?门进府时,少年?眼尖地?看见了她。 “久久!” 谢怀蔺迈开长腿朝她走?来。 这?下子避无?可避,温久僵硬地?打招呼:“你?……是来找爷爷的?吧?爷爷现?在?应该在?书房……” “不是,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谢怀蔺声音欢快,丝毫看不出芥蒂。 “找我什么事?” 温久强装淡定,将一缕碎发挽到耳后?,不等对?方开口便自?问自?答:“哦,是为了课业吧。” 一码归一码,虽然拒绝了谢怀蔺的?心意,但温久还是会认真完成侯夫人所?托。 “总之先?进去吧。” 她率先?跨过门槛,谢怀蔺乐呵呵地?跟在?她身后?,把书箱换到前头,原来里头装的?压根不是书,而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久久,吃不吃栗子糕?” “久久你?看,这?是我在?古玩店淘来的?笔枕,” “还有这?个,你?不是喜欢搜集孤本嘛,我三?叔收藏了好多,所?以我跑河东顺了几本回来……” “等一下。” 温久有些头疼地?喊停:“你?突然送我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谢怀蔺无?辜眨眼:“喜欢一个人,送她东西不是很正常吗?” 心脏骤然加速,温久这?才发现?,书箱里那些所?谓“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都是些她喜欢的?零嘴以及和她爱好挂钩的?小玩意。 “你?、你?不是放弃了吗?” 她讷讷道,少年?的?行动再一次与她设想的?背道而驰。 “我都拒绝你?了呀……” “谁说我放弃了?” 谢怀蔺奇怪地?反问。 他花了点时间才把这?些东西凑齐全,做足功课有备而来,怎么温久就以为他是放弃了呢? “而且你?拒绝你?的?,我喜欢我的?,又不矛盾,要是这?么容易放弃,那我的?喜欢岂不变得廉价?” “最近都没看到你?,我以为……” 温久终于明白,谢怀蔺不是在?躲她,而是在?收集她喜欢的?物品,别的?不说,光是跑一趟河东就要花费好些时日。 “可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喜好的??” “宋彧告诉我的?,他对?你?还挺了解。” 说这?话时,谢怀蔺有些吃味:“不过没关系,只要我多和你?相处一段时间,早晚会比他更了解你?!” “……” “对?了,你?刚说没看到我,”谢怀蔺抓住重点:“难道你?这?些天一直在?等我?” “……没有。” 温久别扭道,两颊染上绯意。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51节 谢怀蔺从她的?反应中知晓了正确答案,勾起?一个邪肆的?笑。 “久久,你?该不会也对?我……” “没有!”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急着否认,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吧?” “没有就是没有!” 少女用力强调,脸颊微微鼓起?:“我还有事,不和你?说了。” 她转身就跑,谢怀蔺单肩背着装得满满当当的?书箱,几步就轻松追上。 “等等我啊久久,你?怎么总是走?那么快呢” “久久别生气,诺,给你?糖吃。” “久久,温久,你?理理我嘛……” 少年?在?身后?不断变换称呼喊着,温久坚决不回头,知道此时理他的?话,他肯定要得寸进尺。 她步履匆匆,只想快点甩开这?个粘人精,回去研究海棠酥的?具体做法。 身后?沉寂半晌,当她以为谢怀蔺差不多该厌倦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时,少年?又唤了她一次—— “岁岁。” 温久宛若被闪电击中般停在?原地?,这?声“岁岁”被少年?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地?放沉了嗓音,轻飘飘落在?耳廓,带着灼热的?温度钻进心扉。 “你?、你?怎么能叫……” 温久又羞又恼,俏丽的?小脸涨得通红。 谢怀蔺怎么能叫她的?乳名! 除了祖父和兄长,他是第一个这?么叫她的?外人。 “不可以叫么?” 谢怀蔺歪了歪头:“我觉得叫岁岁很好听啊。” 岁岁,岁岁,平安岁岁。 他在?心里反复咀嚼少女的?乳名,越品越觉得欢喜。 “你?、你?……孟浪!” 小姑娘脸皮薄,连骂人都文绉绉的?,毫无?威慑力。 孟浪吗? 谢怀蔺抚了抚下巴,没打算否认。 “嗯,你?说得对?。” 他本就生得一张浪荡风流的?脸,压着笑说话时略显轻浮,像在?调戏人,此刻目光灼灼,似猛禽盯上了地?面的?猎物。 “我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以啊岁岁,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被他死缠烂打的?心理准备。 第34章 海棠酥2 春意将尽, 京城的暑气来?势汹汹,人们茶余饭后聊得最多的,便是近来镇北侯世子在追求温家嫡女, 追得是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只?是那位病美人性子素来清冷, 多少世家?子弟苦追无果,萌动的春心被无情碾碎,谢小侯又能坚持多久呢? 又或者, 他真能摘下那高不可攀的天山雪莲? 消息传来?,最怒不可遏的自然是温太傅,他怎么也没想到, 这个好学生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 竟是直奔他的宝贝孙女来的。 而温家?的另一个男人温初言虽然没说什么,但?对谢怀蔺也是严防死守,甚至还打着翻新老宅的名号将围墙加高了两尺。 而侯府这边,纪向纭看着忙碌地往书?箱里塞各式各样新奇玩意的儿子,心里啧啧称奇—— 过去?只?要提及婚事?谢怀蔺就炸, 如今倒好,都不用她?这个当娘的催, 他便成天追在人姑娘身后跑, 一点不嫌害臊。 因?此, 纪向纭也没计较他往书?箱里装的是书?本还是别的什么。 本来?让他拜温太傅为师就是为了让他修心养性, 好好陶冶情操,磨磨战场上带来?的那股煞气, 压根没指望他读出个什么名堂。 读书?哪有儿媳妇重要? 不过纪向纭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你追姑娘追归追, 别纠缠得太过啊。感情这种事?讲究个两情相悦, 要是把人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引来?对方讨厌的。” “知道了娘,我心里有数。” 谢怀蔺应得干脆:“我出门?了。” 今日没有温太傅的课,取而代之的是个身材矮小的夫子,谢怀蔺左耳进右耳出,百无聊赖地用笔尖搅弄砚台里的墨,突发奇想,在纸上空白的位置写下一个名字: 温久。 他不止一次被温太傅委婉地提醒字丑,要他花时间精进书?法功力,然此刻一笔一划写下的两个字虽和书?法大家?相去?甚远,但?也端正得体,比平常歪七扭八、仿佛下一刻就要跃出纸面的字好太多。 墨痕渐干,字迹幻化成少女清丽白皙的脸——要是他能描绘出温久的模样就好了。 谢怀蔺第一次为自己不会丹青作?画感到深深的遗憾。 他想了想,又提笔写: 岁岁 又觉得这样还不够,他用余墨在温久的名字旁写下自己的名和字,后者颜色稍淡,像主人做贼心虚偷偷添上去?似的。 谢怀蔺终于满意,搁下笔,光是看到两个人的名字并排摆在一起就欢喜。 他想象着有朝一日两人的名字出现在同一纸婚书?上,心脏止不住地悸动,还没来?得及畅想更多细节,冷不防被人从旁打岔—— “慕之,发什么呆呢。” 王朔从后面勾住谢怀蔺的脖子:“写的什么,我看看。” 他早就注意到谢怀蔺盯着桌上的纸傻乐,对内容好奇得不得了。 “关你屁事?。” 谢怀蔺不爽地拨开?他的手,把纸揉作?一团。 “回你位子听课去?,别来?烦我。” “听什么课啊,夫子都走?了。”王朔说,“散学的钟敲了好几轮,你平常不是跑得最积极,今儿这是怎么了?” 今日课程结束得早,才过晌午,崇文堂里已剩没几个人。 “结束了?” 谢怀蔺腾地站起,二话不说拎起沉甸甸的书?箱,迫不及待要走?人。 谁曾想王朔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 “你跟着我干嘛?” “我也要去?温家?啊。” 王朔一脸无辜:“昨天临时抱佛脚写的策论被太傅打回来?了,这不,还得去?听他老人家?的说教嘛。” “……” 王朔仿佛看不出谢怀蔺眼?底的嫌弃:“反正顺路,一起走?呗。” “别妨碍我。”谢怀蔺哼了声?,随他去?了。 “阿彧你呢?要一起吗?” 谢怀蔺顺便问?一旁的宋彧:“我要去?找岁岁,你去?不去??” 他知道宋彧经常和温太傅探讨学问?,反正都要和王朔同行了,多一个也不多,还刚好能中?和下王朔的聒噪。 他叫温久“岁岁”。 宋彧眸色一沉——即便他和温久相识多年,也没敢用如此亲昵的称呼,谢怀蔺又凭什么这么叫? 少年还在等他回复,宋彧笑着摇头?:“既然王公子要交策论,那我今天不去?了,刚好回一趟宫里。” “好吧。” 谢怀蔺不做他想,跟王朔一起离开?了。 等两人走?出尚渊书?院,王朔才开?口:“慕之,你干嘛对宋彧那么好啊?” 他想不通宋彧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谢怀蔺有什么必要与他结交,还护着他不受欺负。 “陛下是真的很讨厌他,你别因?为他得罪陛下,不值当。” “没事?。” 谢怀蔺满脸无所谓。 “岁岁把他当家?人,那我自然要帮衬他一二,反正对我来?说就是举手之劳的小事?,至于会不会得罪陛下……” 他嗤笑:“陛下日理万机,还有空管我交什么朋友?” “好吧。” 他都这么说了,王朔只?能作?罢。 “不过说真的,慕之,你还没放弃温久啊?” 作?为好兄弟,王朔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句:“温久很难追的,爱慕她?的人不在少数,可?至今没一个成功的。” 倒不是说温久对追求者说了什么过分的话,相反,她?每次拒绝都言简意赅,甚至称得上客气。 而是她?太冷了。 远观的时候,那独一份的清冷卓绝具有致命吸引力,可?一旦靠近,便会被冰冷刺伤。 就好像人天生向往高处,等真要攀登时,又畏于过程的艰辛和凶险,唯恐一个不慎跌落万丈深渊。 但?谢怀蔺对此嗤之以鼻。 “我和他们能一样?”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52节 他不屑道:“他们追不到是因?为他们既肤浅又没本事?,看不到岁岁真正的好,别拿我和那群俗物类比。” “我一定能凭借真心打动岁岁的。” 他如此作?结,眼?神坚定。 王朔心道这人还真是狷狂自傲,也不知当初信誓旦旦说不会娶温久的是谁。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看到了温府庄严古旧的大门?。 明明还有几步路就到了,谢怀蔺脚步蓦地一顿。 “怎么了?” 王朔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但?见温久和一位青年站在门?口,神情放松地说些什么。 青年二十左右的年纪,长身玉立,面容清俊,正是之前谢怀蔺带温久偷溜出府时撞见的那位,只?是当时谢怀蔺忙着应付温初言,没怎么注意到这个人。 现在回想起来?,温久好像很依赖他,面对兄长的责备,第一反应就是寻求他的帮助。 “那是谁?” 谢怀蔺沉下脸,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说江澧啊,”王朔显然认识那位青年,“他是瑛国公世子,比我们大个几岁,是温久的表哥。” 他侃侃道来?:“他算是世家?子弟里的异类了,放着好好的爵位不继承,非要自食其力考什么功名,这不,还真给他考上探花了!只?是他这人性格一板一眼?的,颇为无趣,我看比起温初言啊,他和温久更像亲兄妹。” 同为京城三大家?之一,温、江两家?沾亲带故的,一直都是世交,长辈间也常开?玩笑说怕不是当初抱错了孩子,相比放浪形骸外的温初言,江澧反而更像个地地道道的温家?人。 谢怀蔺死死盯着正在交谈的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少女绽开?微笑,青年则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两人看上去?十分亲密。 “你确定他们只?是普通的表兄妹?” 谢怀蔺冷冷地问?。 他在河东本家?也有个小两岁的妹妹,但?长大以后他就没摸过堂妹的脑袋,过招时也不会手下留情。 “确实是表兄妹啊。” 王朔没听出谢怀蔺的言下之意,大大咧咧说。 “啊,不过听说温太傅有意让江澧当孙女婿,若是成了就是亲上加亲……” 他突然打了个寒颤,终于察觉身旁少年越来?越黑的脸色,悻悻闭上了嘴。 要命……明知谢怀蔺喜欢温久,他怎么就管不住嘴呢?谢怀蔺不会气得扭头?就走?吧? “我先回去?了。” 果真,少年下一句便是要打道回府,郁闷得像受了天大的挫折。 “都没谱的事?,我乱讲的。” 王朔讪讪道:“而且你不是说你不会放弃的嘛,江澧虽然优秀,但?你也别这么快认输啊……” “谁说我认输了?” 谢怀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突然想起来?有事?,改天再来?不行?” 话虽如此,他眼?眶通红,分明是受了强烈的刺激。 “谢怀蔺?” 就在王朔不知该如何应对时,那厢温久告别了江澧,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于是王朔便看到,上一刻还在生闷气的少年瞬间扫去?脸上阴霾,像被主人拿骨头?引诱的小狗,召之即来?。 谢怀蔺撇下王朔,三步并作?两步快走?到少女身边:“岁岁!” “别那么大声?……” 温久还没习惯他这么亲近的叫法,何况还有外人在场,脸颊微红。 “你在那里站多久了?怎么不进来??” “看你在和别人说话,怕打扰你。” 提起这个,谢怀蔺语气带了几分不忿,似乎很介意江澧。 温久轻舒口气:“先前有一本古籍一直买不到,我拜托表哥帮我留意,他今日是特意给我送来?的。” 怎料少年听了更加委屈,控诉道:“那你还对他笑,还、还允许他摸你的头?!” “他是我表哥,我不笑难道要对他冷着一张脸吗?” 温久不理解他纠结的点:“而且哥哥有时也会摸我的头?,大概他们都还把我当孩子吧。” 宋彧是哥哥,江澧也是哥哥,她?的好哥哥还真多。 谢怀蔺忍不住心里泛酸。 不过少女愿意解释还是让他心情稍霁:“那,你喜欢他那样的?” 江澧一看便是正人君子的典范,难怪温太傅会属意他当孙女婿。若是温久也喜欢这种风格,谢怀蔺想,他也不是不能做出改变。 “这都哪跟哪呀。” 温久无奈:“我们就是普通的表兄妹,在一起才奇怪呢,你再胡说我真生气了。” 谢怀蔺一听马上变得嬉皮笑脸:“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生我气。” 他巅了巅背上的书?箱:“家?里出海的商船最近回来?了,我挑了些稀罕的,你待会儿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今天不行,我要做海棠酥。” 谢怀蔺登时紧张:“海棠酥,给谁做的?不会是江澧……” 接收到少女警告的视线,他才乖乖闭嘴。 见他安分,温久才主动说明:“今日是父亲生辰,我是给他做的。” 经过多次失败的尝试后,她?终于能做出像样点的海棠酥,至少当生辰礼是没问?题的。 她?还特意问?了父亲院里的洒扫小厮,得知温致远昨夜醉酒,估摸着要晚些才醒,于是刚好趁他睡的这段时间下厨,势必要做出口感最好的海棠酥来?。 “原来?是这样。” 谢怀蔺终于放心:“那我也来?帮忙!” “不行。” 温久立马拒绝,俄而补充:“我是说不用,既然是我要送的,就必须由我亲手完成,否则怎么体现出心意?” “那让我跟着你也行啊。” 谢怀蔺眼?巴巴地望着她?:“我保证不捣乱,也不给你添麻烦,就让我在旁边看着吧,好不好,岁岁?” 这段时间,温久已经见识到了谢怀蔺的缠人,叹了口气:“跟我来?吧。” 得到同意的谢怀蔺开?心得像个孩子,被她?领着来?到温府的小厨房,一应材料和器具井井有条地摆放好,依温久一丝不苟的性子,这些大抵都是她?提前准备的。 “我给你打下手吧。”谢怀蔺自告奋勇。 不能帮忙制作?,打打下手总行吧? 他游刃有余的模样让温久产生好奇:“你有经验?” “做饭的经验没有——” 谢怀蔺表现得神气兮兮:“只?有偷吃的经验。” 温久被他逗笑,心道这人果然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的。 她?咳了两声?:“那我做的过程你不许偷吃。”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和谢怀蔺相处时不知不觉放下防备,氛围轻松又自在。 “绝不偷吃。” 谢怀蔺竖起三根手指,眨了眨眼?:“不过真没我的份啊?哪怕一块也行,我想尝尝你的手艺。” “没有。” “不是吧岁岁,你这么狠心……” “再吵你就出去?。” 温久板起脸,谢怀蔺总算老实:“好好好,我闭嘴,不打扰你发挥。” 等实际操作?起来?,温久才感到后悔。 谢怀蔺确实没捣乱,但?被他灼热的视线盯着一举一动,温久多少有些不自在,因?此更加专心投入手头?上的事?,努力忽视少年的目光。 “等一下,岁岁。” 谢怀蔺突然说,指了指自己右脸示意:“这里,沾到面糊了。” 温久一愣,下意识地抬手要擦,却发现自己压根腾不出手。 少年哂笑出声?,略低下头?,两人之间的距离顷刻拉进,微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察觉到他的意图,温久无措地别过脸:“不、不用了,待会儿再擦就好。” “干了就不好擦了。” 某些时候,谢怀蔺对她?并不是那么百依百顺。 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她?的下颔,进是少年宽阔的胸膛,退是冰凉的灶台,温久两难之间,谢怀蔺淡声?开?口。 “别动。”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在娇嫩的肌肤上轻轻摩挲,温久的脊髓顿时激起一阵战栗。 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即便想躲也无处可?避,她?只?能勉力保持冷静,可?脸上还是不受控地升温。 “还、还没好么?”她?颤声?问?。 少女双颊染霞,睫羽扑闪宛若蝶翼,说话时樱唇翕合,蜜色水润,分外诱人。 谢怀蔺喉结紧得厉害,拼命压制住那混账的冲动—— 他不想惹少女讨厌,更不愿吓到她?。 因?此,尽管贪念指上的柔软细腻,他还是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 “嗯……干净了。”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53节 声?音清澈不再,含着丝暗潮的哑。 见少女愣愣不知所措,谢怀蔺笑着出声?提醒:“面团,要硬了。” 温久这才回神,局促地垂下头?,专注于处理尚未成形的面团,只?留给谢怀蔺一个轮廓柔和的侧脸。 为避免陷入更深的窘境,在接下来?的过程中?温久不发一语,将烂熟于心的步骤快速重现,不多时便做出一份像模像样的海棠酥来?。 而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谢怀蔺竟难得保持沉默,偶尔给她?递个碗碟什么的,目光也不再黏在她?身上,似乎……是在害羞? 没等她?仔细观察,少年像要遮掩什么,笑嘻嘻地把魔爪伸向刚出笼的海棠酥。 “做好啦?我尝一个……哎!” 温久不轻不重地拍掉他蠢蠢欲动的手:“说好了不准偷吃。” “不要一整块,尝尝味也不行吗?” 少年边揉手背,一边露出委屈的表情,温久忍不住心软。 “下次吧。” 她?很少哄人,并不得其中?要领,此刻放软的嗓音又柔又甜,倒像是撒娇的语气。 “下次做你喜欢的点心。” 谢怀蔺顿时陷入温柔乡找不到东南西北,脑袋迷糊糊的,哪里还说得出半个“不”字? 哄好了难缠的家?伙,温久将海棠酥一个个装进精致的食盒,带着期待的心情前往温致远的院子。 谢怀蔺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别急,慢点走?,你爹又不会跑了。” 闻言,温久不好意思地放慢了脚步,恐怕站在谢怀蔺的角度,她?看起来?很幼稚吧。 就像小考得了头?名、迫不及待冲回家?里寻求父母表扬的孩子。 ——但?愿温致远能喜欢她?这份生辰礼。 虽不贵重,但?饱含了她?沉甸甸的心意,若能借此缓和尴尬的父女关系就再好不过了。 她?憧憬着父亲的接纳和认可?——毕竟哥哥也说了,父亲并不讨厌她?,只?是不敢与她?相处不是么? 温久怀着这样的心情扣响温致远的房门?,等了很久,屋里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温致远姗姗打开?门?,唇边冒出一圈青涩的胡茬,眼?里带着血丝,一看便知是刚起。 “父亲,生辰快乐。” 温久忐忑地递出食盒:“我、我给您做了点心……” 温致远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像是才意识到今天是自己生辰。 “你做的?” 他盯着少女的手看了一会儿,那青葱玉指上还残留些许灶火的痕迹。 本想斥责她?多此一举劳心费力,又临时想起上回也是这般拂了女儿的好意,于是话到嘴边转化为生硬的关心—— “下次不用这么麻烦。” 对着少女那张小心翼翼、满怀期盼的脸,温致远怎么也说不出重话。 他虚咳一声?:“不过还是谢谢,你……有心了。” 温久呼吸一顿,心里像炸开?了无数烟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食盒的盖子:“那、那您趁热尝尝,我第一次做,味道可?能没有外面卖的那么好吃。” 然而,看清盒子里点心样式的瞬间,温致远脸色骤变。 “这是海棠酥?” 他颤抖着声?音问?。 温久沉浸在欣喜中?,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对,公主说您最喜欢的点心就是海棠酥……” 哐当一声?,温致远勃然大怒,挥手打翻食盒。 喜悦被冻结,温久呆呆地望着散落一地的海棠酥,心脏仿佛也被碾碎成渣滓。 “喂,你……” 谢怀蔺怒从心起,正要上前质问?,男人已经失控地大喊—— “你害死了她?,怎么还敢做她?最擅长的点心!” 温致远痛苦掩面:“滚,滚……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泪意涌上眼?眶周围,温久用尽全力才忍住不当场哭出来?,她?转身就跑,谢怀蔺第一反应是追上去?,可?又无法弃满地狼藉于不顾。 这是温久提前半个月练习准备,花了整整一下午的心血。 他蹲下身,将海棠酥一个一个捡起,重新装回食盒中?。 温致远空洞的眼?神里映出少年忙碌的身影,直到对方出声?才回过神。 “践踏亲生女儿的心意,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谢怀蔺冷冷道。 温致远像是魔怔缠身般喃喃:“你一个外人,你懂什么……” “是,我确实是外人,我不懂你有多爱先夫人。” 谢怀蔺爽快承认。 “但?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你只?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因?为接受不了先夫人的死,所以把责任全推卸到无辜者身上,把那荒唐可?笑的憎恨当做存活的意义——像你这种只?会把自身痛苦嫁接到儿女身上、变相折磨他们的,根本不配为人父亲。” 少年毫不留情面地揭穿他的真面目,温致远身形摇晃了一下,及时扶住门?框,才没有让自己跌坐在地。 当真那么爱的话,何不在妻子离世时随她?去?了? 谢怀蔺冷漠睥睨他的丑态,终究选择咽下最后这句话,没有给予这个精神状况岌岌可?危的男人致命一击。 他扔下失魂落魄的温致远,顺着温久跑离的方向追去?。 前方即是温太傅引以为豪的假山园林,谢怀蔺人生地不熟,很快迷失在错综复杂的环境里,到处寻不见少女的身影。 - 温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往哪里跑,又跑了多久,等她?精疲力尽地停下时,已经来?到园林最深处的人工湖边。 漾漾碧波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发髻乱了,几缕汗涔涔的青丝黏在脸上,看上去?好不狼狈。 水中?的面庞沉鱼落雁,她?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的眉眼?。 侯夫人说她?长得像已逝的母亲,父亲就是因?为这样才憎恶她?的吗? 明明是为了给父亲庆生才做海棠酥,却弄巧成拙引起他的伤心事?——好像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让父亲接纳她?这个女儿。 大抵天生就没有缘分吧。 她?的出生带走?了母亲,同时也给父亲带去?莫大的痛苦。 想到适才温致远歇斯底里的画面,温久心如刀绞,产生前所未有的自我厌弃。 既然她?的存在只?会给父亲带来?痛苦,那是否意味着,只?要她?消失,父亲就能放下过往、正常生活了呢? 湖水幽幽望不见底,深渊之下,似乎传来?女人的呼唤。 那张据说和母亲十分肖似的脸,随波澜扭曲变形,逐渐幻化成一名成熟温婉的女子。 恍惚之下,温久好像看到女人朝她?张开?怀抱,于是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 “温久!你疯了?!” 手腕被一把攥住,接着,整个人被拉离了湖水边缘。 谢怀蔺气喘吁吁,声?音带着怒意:“你想干什么?” 老远他就看到少女仿佛中?了邪似的,身体直愣愣地要栽进湖里,被她?吓得魂都快飞了。 “我……” 温久咬了咬唇,避开?他质问?的眼?神。 少女鼻尖和眼?圈都通红着,谢怀蔺知道她?是伤心到了极点,才会一时冲动想不开?。 “乖,别难过了。” 他温柔地哄道:“你看,东西好好的都在呢,一个没少。” 温久这才看见他左手还拿着缺盖的食盒,里头?装满她?亲手做的海棠酥,虽然有好几个都碎得不成型了。 “没人吃的东西,你捡它作?甚。” 她?闷闷道:“扔了吧。” “谁说没人吃?” 谢怀蔺挑起眉,大剌剌地在湖滩上的鹅卵石堆坐下:“我吃!早就馋得不行了。” “什么?” 温久一愣:“掉在地上的东西,都是灰,怎么能吃呢?” 她?急忙要抢回食盒,但?少年东躲西藏,偏不让她?如愿。 “这有什么,吹吹就能吃了。” 谢怀蔺不以为然:“以前随我爹上战场,最糟糕的时候连草根树皮都嚼过,还会计较这么点灰?” 说着,他拈起一块海棠酥丢进嘴里。 “咳咳咳……” 怕少女多想,他连忙解释:“好吃,好吃!我就是吃太快噎着了。”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滑稽,温久脸上的阴霾散去?,提起裙摆在他身侧蹲下。 “那,我和你一起吃。” “不行。” 说着,谢怀蔺将食盒调转了个方向,宛如一头?护食的野兽。 “为何?” 温久好气又好笑:“你都能吃,我怎么不行?何况还是我做的呢。”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54节 “因?为你是仙女啊。” 谢怀蔺说得理所应当:“仙女都是喝琼浆玉露的,当然不能吃掉在地上过的东西。” 说罢,他把海棠酥一个接一个往嘴里送,好像真的怕温久抢似的,狼吞虎咽吃得颇有滋味。 温久被他逗乐,破涕为笑:“好吃么?” “好吃,特别好吃!” 谢怀蔺咽下最后一口齁甜的口酥,没有告诉她?,自己其实最讨厌这类干燥的糕点。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 温久抿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她?抛却矜持,学着谢怀蔺的样子在湖岸坐下。 斜阳淡照,水光粼粼。 “我阿娘……生下我就去?世了。” 她?眺望湖面上飞鸿掠过的残影,轻启樱唇:“父亲很爱我娘,对他来?说,我就是害死阿娘的刽子手吧。” 她?目光沉静,眼?底虽不再有泪意,却依旧郁结着浓浓的悲伤。 “所以我想啊——我的命是用阿娘的命换来?的,那是不是只?要把这条命还给阿娘,父亲就能原谅我,重新振作?起来?呢?” “温岁岁,你看着聪明,其实一点也不,你笨得很!” 面对少女吐露心事?,谢怀蔺非但?没有表现出理解,还很生气。 他戳了下少女光洁的额头?:“你的命是属于你自己的,不需要还给任何人,也不需要求任何人的原谅!因?为你压根没做错事?,明白了吗?” 温久小声?辩驳:“可?是父亲讨厌我……” “那又怎样?” 谢怀蔺大声?说。 “他讨厌你,你就要让爱你的人伤心难过吗?温太傅、你哥哥、小梢、孙嬷嬷……还有我,有这么多人深爱着你,你却要扔下他们吗?” 温久怔怔抬头?,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是啊,还有爷爷和哥哥他们爱着她?…… 爷爷年纪大了,根本承受不了失去?孙女的打击吧。 见她?有把自己的话好好听进去?、收起不该有的心思,谢怀蔺放缓语气:“岁岁,我不知道你爹是怎么想的,但?我很感谢你母亲。” “诶?” 谢怀蔺盯着少女的脸,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谢谢她?拼尽全力,把你送来?人世间,也谢谢她?,让我遇见了你。” 少年的话清晰坚定,乘着晚风,一字不落地传进温久耳朵里。 此刻心潮叠涌,她?垂下眼?睫,良久,才轻声?道:“谢怀蔺,我也要谢谢你。” 谢谢你拉住了我,也谢谢你——这般热烈地喜欢我。 第35章 定情物 温初言在妹妹的院子里来回踱步了将近一刻钟, 最终还是选择敲响她的房门。 “岁岁,你睡了吗?” 房门应声打开,温久只简单披了件外衣, 困惑地望着兄长:“怎么了, 哥哥?” 温初言将手背在身后:“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 他?回来时听说了白天的事,实在放心不下,因此虽有些晚了, 还是想亲眼确认下妹妹的情况。 “陪哥哥坐会儿?” 他?歪了歪头,用眼神示意院里的石桌。 “好啊。”温久答应得爽快。 石凳冰凉,温初言特意拿了个蒲团垫上, 才让妹妹落座。 “工部的事务多吗?哥哥可还适应?” 自从为?官之后, 温初言在府里待的时间少了,早出晚归,温久有时一整天都见不到?他?。 温初言耸了耸肩:“还行,忙是忙了点,不过我?都能应付。” 作为?万众瞩目的状元郎, 他?直接跳过翰林院熬资历的过程,被?圣上破格提升为?工部员外郎, 看样子有意把他?往内阁重臣的方向培养, 羡煞一众同?期。 兄长能力出众, 面对?再困难的事情也?游刃有余, 在这点上温久对?他?信心十足。 闲聊到?此为?止,温初言观察着妹妹的神色, 发?现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过。 “我?听下人说, 父亲他?……打翻了你?做的海棠酥?” 温久淡淡嗯了声, 后悔道:“公主告诉我?,父亲以?前最喜欢吃海棠酥, 连上朝都要随身偷带几块,所以?我?就……” 她苦笑?:“是我?自作聪明?了。” “哪里的事。” 温久正沮丧着,手心里被?塞了杯温热的茶水,瞬间驱散了掌心的冰冷。 温初言望着皎洁的圆月,悠悠开口:“父亲以?前上朝总会被?圣上留下议事,结束时往往饥肠辘辘。阿娘心疼他?,所以?总是起早为?他?做自己最擅长的海棠酥,让他?随身带着,这样饿了也?能垫垫肚子。” 原来如此。 温久安静地听着,神情恍惚。 父亲哪里是喜欢海棠酥,只是因为?母亲擅长的点心碰巧是海棠酥,所以?他?才喜欢罢了。 父亲喜欢的,其实是给他?做点心的那个人。 但在不明?其中曲折的外人看来,只当他?真就好海棠酥这口,长公主也?是因此产生的误解吧。 平日里兄长甚少提及过去,此刻与她讲起那段甜蜜的日子,温久心下感慨万千。 “哥哥,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生比较好,这样阿娘也?不会离开你?和爹爹,你?们现在还会是幸福的一家人。” “傻姑娘,又在说糊涂话。” 温初言心疼地叹息:“你?也?是哥哥重要的家人啊。” 母亲去世时他?才五岁,这么多年过去,对?母亲的印象逐渐模糊,温初言几乎快想不起来她的样子,只记得些零碎的片段。 他?记得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会把年幼的他?抱在膝盖上,给他?讲话本?里的故事;他?也?记得七夕的夜晚一家三?口出游,他?骑在父亲的肩膀上,母亲挽着父亲的胳膊,脸上带着柔情似水的笑?意。 可是,母亲已经?离开了。 父亲选择将自己困囿在过去的虚影,温初言却不愿当个胆小鬼,他?只会向前,不会倒退。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母亲走了,妹妹却还拥有很长的人生,而?他?要做的,就是保护妹妹这一生平安顺遂,绝不让失去至亲的悲剧重演。 他?将少女揽进怀中,像幼时哄她不哭那样哄着:“岁岁,你?是母亲留给我?们的珍宝,哥哥很庆幸你?能来到?这世间,让我?又多了一个深爱的家人。” 兄长的话让温久眼眶微热,一直以?来,温初言既像母亲一样给予她无限包容,同?时又填补了温致远的空缺,肩负起半个父亲的责任。 她把头靠在兄长清瘦但有力的肩膀上,带着一点鼻音道:“谢怀蔺也?说了和哥哥差不多的话。” “哦?” 温初言挑了挑眉——难怪这次受的打击分明?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她看上去却情绪稳定,原来是有人先他?一步开导过了。 他?嗤笑?道:“那小子倒是说了次人话。” 温初言没告诉妹妹的是,少年堵在他?回府的路上,一边承受他?要砍人的视线一边叮嘱他?—— “岁岁心情不好,你?看着点,别让她做傻事。” 这也?是温初言会急着关心妹妹情况的原因。 温久自然不清楚他?们私底下的交集,或许是今晚的月光太柔和,少女初萌的悸动喧嚣着冲破土壤。 “哥哥。” 兄长是最了解她的人,从小她只要一有心事,第一个想倾诉的对?象就是兄长。 “我?好像……有点喜欢上谢怀蔺了。” 温初言只稍微顿了下呼吸,似乎早有预料。 “是嘛。” 他?语气如常:“那岁岁是想嫁给他?吗?” 突然被?问及这种事,温久耳根一热,小声嗫嚅:“如果……是他?的话。” 她想,她大概是愿意的。 “我?明?白了。” 温久诧异抬眸:“哥哥没有意见吗?” 她还以?为?,哥哥会强烈表示反对?呢。 “傻瓜,如果能让你?开心,哥哥又怎么舍得让你?难过?” 温初言揉了揉她的脑袋:“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不管怎样,哥哥都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温久顶着被?揉乱的发?,暖意在心里蔓延。 “只是啊——” 温初言话锋一转,恢复为?平常散漫的作风,半是遗憾半是伤感地说:“岁岁长大了,心里住了别人,看样子再过不久哥哥就要失宠了。” “怎么会呢。”温久亲热地挽住他?,“即使我?变成老?太太,也?还是哥哥的妹妹啊,就像哥哥你?说的,我?们是永远的家人。” 小姑娘认真解释的样子将温初言逗乐:“知道啦,哥哥跟你?开玩笑?的。” 兄妹俩很久没这样促膝长谈,等到?一声高亢的蝉鸣打破夏夜的平静,温初言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了。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55节 “不早了,快去睡吧。” 他?站起身:“等下个月哥哥休沐,带你?去划船。” “真的吗?”温久眼睛闪闪发?亮,掩饰不住地欣喜。 “当然是真的,哥哥何曾诓过你??” 温初言刮了刮她娇俏的鼻尖:“乖,去睡吧。” 等少女闺房里的灯火熄灭,温初言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想了想,掉头朝温致远的院子走去—— 有些事情,要从根源上解决。 - 自从兄长答应带她出去游湖,温久就一直在期盼这天到?来。 谢怀蔺行动照常,每天雷打不动地过来找她,送给她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 有时温太傅看不下去他?骚扰孙女,勒令他?写完课业马上回去,然而?谢怀蔺总有办法偷偷溜进来——虽然每次都不走寻常路就是了。 看来兄长特意加高两尺的围墙是一点用都没有——温久忍不住替兄长的白费功夫惋惜。 她自己都觉得惊奇的是,本?以?为?确定心意后,自己会扭捏会害臊,会不知该如何面对?谢怀蔺,可实际上她反而?更加坦然。 就比如现在,谢怀蔺对?着温太傅布置的功课抓耳挠腮,写几个字便偷看一眼温久,还沾沾自喜的以?为?对?方没发?觉。 温久懒得戳破他?,在他?第十七次看向自己时,突然来了一句:“明?日你?可有空闲?” “啊、啊?有啊。” 谢怀蔺心虚地收回视线,而?后殷勤道:“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买胭脂还是寻古籍,你?尽管说,通通包在我?身上……” “嗯,是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温久的语气像在指出他?的某个错字般稀疏平常:“明?日哥哥要带我?去西塘游湖,你?要不要去?” 她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邀约听上去合情合理?:“权当是上回的谢礼。” 她指的是温致远生辰那天。 啪嗒。 谢怀蔺目瞪口呆,手中的笔都被?吓掉了,墨水四溅,好不容易写了半页纸的策论?算是作废了。 “诶,怎么这么不小心。” 温久想挽救已经?迟了,只能把最上头的那张抽出,以?免墨汁透到?底下的几张。 转而?看少年还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她不由得有些紧张:“你?不愿意?” 她只有被?别人邀请的经?验,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主动邀请别人,遑论?对?方还是名年轻男子。 若是被?拒绝……多少还是会觉得难堪。 “没事,”她努力保持淡定,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 谢怀蔺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我?要去!当然要去!岁岁邀请,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少年欢天喜地的样子让温久后知后觉地一阵脸热。 “一起划个船罢了,至于这么开心么?” “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是开心的。” 谢怀蔺支着下巴,凑到?温久面前笑?嘻嘻地说。 他?睫毛很长,尤其是下睫毛,根根分明?地卧在下眼睑,衬得一双狭长凤眼格外勾人。 “别离这么近。” 温久毫不留情地推开他?的俊脸,嘴角却悄悄弯起一抹弧度。 - 因温久邀约,谢怀蔺兴奋得一整夜辗转反侧,几乎没怎么睡就迎来了天亮。 按惯例到?练功场和父亲比划了几下,神清气爽得不像彻夜难眠的人。 谢俨苦笑?地接过妻子递来的汗巾,暗暗感慨自己果真是老?了,比不得精力旺盛的年轻人。 “慕之,你?和久久最近进展如何?”纪向纭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很顺利啊。” “顺利?” 纪向纭明?显不信:“我?怎么感觉一直都是你?单方面缠着人家,久久恐怕嫌你?烦了吧。” 谢俨也?道:“是啊,温太傅和我?抱怨了好几次,你?下回去人家府上能不能堂堂正正地走正门?” 左看右看,夫妻俩都觉得是自家儿子配不上温久。 温久乖巧懂事,偏偏谢怀蔺是个玩世不恭的,照这样下去,他?们猴年马月才能有儿媳妇呀? “就是很顺利啊。” 谢怀蔺得意地说:“岁岁还约我?今日去游湖呢。” 游湖?真的假的? 在父母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谢怀蔺潇洒地拨开被?汗濡湿的鬓发?:“不说了,我?换衣裳去,你?们就安安心心等着帮我?提亲吧!” 他?特意花了半个时辰把自己收拾齐整,然后美滋滋地前往西塘赴约—— 一次邀约虽然代表不了什么,但至少证明?他?这段时间的努力不是白费功夫,起码岁岁赶他?走的次数减少,甚至还主动邀请他?出去玩。 少女仅是给了他?一点甜头,对?谢怀蔺来说就是莫大的鼓励,仿佛漫漫追妻路迎来了第一缕曙光。 他?边哼小曲儿边自京城打马而?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脾气乖张的谢小侯今日心情极佳。 到?了西塘才发?现自己来早了,他?期待着与心上人见面,连等待都是充满喜悦的。 终于,温氏兄妹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谢怀蔺原本?还倚在树干上,见到?一袭轻粉罗裳的少女,立刻挺直了脊背。 “岁岁……” 然而?,余光捕捉到?温初言身后的白衣青年时,谢怀蔺的好心情戛然而?止—— “他?怎么也?在?!” 谢怀蔺指着江澧目瞪口呆,随后委屈地望向温久:“岁岁,我?还以?为?你?只邀请了我?一人。” 少年的反应在温久意料之中,她无奈扶额,走向谢怀蔺,小声道:“我?也?是出了门才知道,哥哥还邀请了表哥。” 江澧无辜地站在好友身边,抱歉笑?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不打扰,人多才好玩嘛。” 温初言“刷”地展开折扇,遮住计划得逞的坏笑?。 “谢小侯要是不乐意,现在打道回府还来得及。” 他?以?“看着长大的表妹有了心仪的郎君,你?这个当哥哥就不帮忙考察一下”为?由,把江澧从大理?寺拖了出来,就为?了给谢怀蔺制造点不痛快。 结果,谢怀蔺的反应和他?预想的完全一样。 温初言漂亮的桃花眼里浮现一丝冰冷的审视——若连这点气量都没有,还是趁早死了娶他?妹妹的心吧。 “……谁说我?不乐意了。” 谢怀蔺忍了又忍,迎上温初言的目光:“岁岁请的是我?,我?当然要陪她到?最后,倒是有些人——” 他?向江澧投去挑衅的眼神:“知道打扰,就应该识相点退出。” 好好的三?人行突然多了一人,谢怀蔺心里怄着一口气,实在堵得慌。 温初言也?就算了,他?毕竟是温久的亲哥哥,大不了无视他?,可江澧不一样。 江澧和温久那是隔代的表兄妹,门当户对?,两小无猜,放在话本?里是最容易有点什么的关系,何况温太傅最满意的孙女婿人选不是别人,正是江澧。 江澧对?此毫不知情,他?疑惑的是,明?明?只有一面之缘,谢怀蔺似乎对?他?抱有很强烈的敌意,难道自己在哪里得罪过他?吗? “好啦,哥哥你?不是要带我?游湖么?” 怕话题的走向越来越奇怪,温久及时开口:“我?们的船在哪里?” “这边。” 温初言领着他?们沿木栈道一路行去,渡口处已经?候着两艘小船,不算船夫的话,每条船最多只能坐三?个人。 不用说,这又是温初言的安排。 见少年脸色铁青,像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一样,温初言乐不可支,拼命忍着不笑?出声来。 江澧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他?这位好友,看似对?谁都和和气气,实则笑?里藏刀,一肚子坏水。 几个大男人肯定不会放任温久一个人独乘一舟,温初言和江澧又都是温久的兄长,等于说在场只有谢怀蔺一个外人。 还能怎么办呢? 他?认命地走向另一艘小船。 “等一下。” 身后传来少女清脆的嗓音。 “我?和你?一起吧。” 温久提着裙摆,轻盈地踏上船板。 “咳、咳咳……” 温初言呛住,被?妹妹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有心考验谢怀蔺,料定少年会吃江澧的醋,也?算准他?哪怕吃瘪也?会一路跟着,却唯独将妹妹的反应漏掉了。 少年上一刻还像颗蔫了吧唧的白菜,垂头丧气地靠着船舷而?坐,下一个瞬间,芳香扑面而?来,视线里闯入一抹明?亮的粉色。 温久居高临下,语气似嗔似怪:“你?让个位置呀。” “哦、哦……好。” 谢怀蔺一开始还有些迟钝,像被?天上掉落的馅饼砸中一样,脑袋晕乎乎、身体轻飘飘的。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56节 他?已经?做好了独守空船的准备,怎料温久会主动与他?同?乘一舟,宛若神女般降临自己身侧, 等反应过来后,他?欣喜若狂地让出位置:“岁岁,坐这边,这边最舒服。” 说罢,斜睨了眼被?抛下的温初言和江澧,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 温初言被?他?那副沾沾自喜的模样气得心脏疼,索性钻入船舱,眼不见心不烦。 江澧摇了摇头,抬步跟上。 既然温久选择了自己,谢怀蔺当然要把握好机会。 他?偷偷塞了一袋碎银给船夫,把碍事的支下船,终于如愿制造出二人世界——左右温初言不在跟前,也?管不了他?使小心机。 等温久注意到?时,船上已无船夫的身影,只剩握着长篙的少年。 她扬了扬秀气的眉,谢怀蔺虚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解释:“交给我?吧,我?划得比他?快。” 温久何尝不晓得他?的心思,但因自己也?有话想对?他?说,便随他?去了。 谢怀蔺正如他?所说,船划得又快又稳,不多时便将温初言他?们甩开一大截,两人乘着小舟,划进藕花深处,入目皆是浅碧轻红。 夏荷开得正盛,谢怀蔺收了浆,任由小船随波荡漾。 他?折了一柄宽大的荷叶让温久遮挡日光,又顺了几颗莲子,洗干净之后仔细去掉中间青绿色的胚芽,才递给温久:“尝尝?” 温久拈起一颗放入口中,刚采摘下来的莲子清甜而?带点微涩,吃完嘴里久久回甘,竟有几分意犹未尽。 她咽下莲子,看到?谢怀蔺又盯上一朵鲜艳欲滴的粉荷,连忙拉住他?的袖子。 “等等,你?干嘛呀。” 别人来西塘都是欣赏美景的,他?倒好,又采莲叶又摘莲子的,现在连荷花都不放过,整个荷塘怕不是要被?他?给薅秃了。 温久无奈道:“花是用来欣赏的,不是让你?摧残的。” “我?是个粗人,不懂这几朵花有什么好看的。” 谢怀蔺嘻嘻笑?道:“只知道鲜花配美人,与其放任它开败,不如折下来博你?一笑?,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被?他?用甜言蜜语哄着,温久其实是开心的,但为?了防止少年骄傲,她故意板着脸:“哼,油嘴滑舌,我?才不要你?的花呢。” “好吧。” 谢怀蔺略带遗憾地收回手,尊重她的意见,最终还是放弃了摘花,可怜的荷花因此逃过一劫,在风中瑟瑟摇曳。 “那回头我?上街买——岁岁,你?喜欢那种花?” 怎么就绕不开这个话题了呢? “你?为?什么非要送我?呢?” 温久瞪了他?一眼,眼波含水,不带任何杀伤力,反而?让谢怀蔺有些心猿意马。 “尚渊书院有那么多女孩子倾慕你?,你?去送给她们呀。” “可是我?只喜欢你?啊。” 谢怀蔺眨了眨眼,说得理?所当然:“我?又不喜欢她们,为?什么要送她们花?岁岁,这辈子我?只会给你?一个人送花。” 认识不过半载,他?却能将“一辈子”这么沉重的词语挂嘴边,偏偏少年目光真挚热烈,温久从中窥不出任何开玩笑?的迹象。 “那……你?喜欢我?什么呢?” 她垂眸,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问。 “很多啊。” 谢怀蔺唇角上扬,语气轻佻:“长得好看算不算?” “……” “好啦好啦,不逗你?。” 在少女冷冷的视线下,谢怀蔺笑?着举手投降。 “喜欢一个人其实无需什么特定的理?由。” 他?漆墨的双眸熠熠生辉:“非要说的话,因为?你?善良、正直、坚韧,是我?遇见过的天底下最美好的姑娘。” 从小到?大,母亲没少在他?跟前念叨,说京城有个和他?定了娃娃亲的小姑娘,成天指望他?和对?方有朝一日能修成正果。 他?不愿自己的人生早早被?规划好了路线,出于逆反,心里很是排斥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妻,觉得深闺里养出来的姑娘肯定娇气又柔弱,可真的见到?温久,他?方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少女性子冷,脸皮薄,稍微逗弄几句便脸红。 身躯孱弱如蒲柳,却敢在闹市挺身而?出帮助乞儿,也?敢于马蹄之下舍命保护非亲非故的孩子。 ——起初他?确实是出于兴趣才接近温久的,他?好奇那冰雪背后的风景,却在探索的过程中一步步沉沦。 温久清冷而?不高傲,慢热但不淡漠,纯洁似霜雪,坚韧如松竹,每一点都让谢怀蔺爱到?了骨子里。 谢怀蔺难得正经?的语气让温久心跳加速,她低下头,努力平复呼吸,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积蓄勇气。 但看在少年眼里,她神情晦暗莫测,两道柳叶眉拧着,一副为?难的样子。 谢怀蔺顿时一阵惶恐——难道真像他?娘说的,他?把人逼得太紧,引起讨厌了? 可现在把话收回来,岂不显得他?浪荡轻浮,全靠一张嘴哄骗小姑娘? “天地可鉴,岁岁,我?……我?对?你?是认真的。” 他?慌忙站起,小舟失去平衡,猛烈摇晃了几下,船底嬉戏的两条锦鲤惊得潜入更深的水中。 “我?喜欢你?,这辈子想娶的只你?一人……” “好啊。” “……什么?” 激烈的陈词遭到?打断,谢怀蔺反应迟钝地转动眼珠。 温久抬头与他?对?视,眸光清软,双颊绯红。 即便下定决心,真要说出口,她还是有些扭捏:“我?是说……我?答应了。” 见少年僵直身躯,嘴巴微张,像只呆头鹅一样,温久怀疑他?压根没听懂,不禁急了—— 这人非要她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么? 她闭了闭眼,忽略脸上滚烫的热意,视死如归道:“谢怀蔺,你?不是说想娶我?吗——我?答应了。” “我?……你?……” 谢怀蔺大着舌头,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少女坐在轻轻摇晃的小舟里,荷影重重如众星拱月般将她包围其中,有那么一瞬间,谢怀蔺以?为?自己置身梦中,又或者是灵魂出窍来到?九天仙境。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确定自己耳朵没问题,最初的不可置信褪去,激动、喜悦汹涌澎湃地袭上心头。 “岁岁,此话当真……” 他?急于求证,忘了自己现在还站立在船头,同?手同?脚大步向前,结果身子一歪,连人带桨掉进水里—— “噗通!” 面前炸起大片水花,温久眼睁睁看着少年从视线里消失,呆滞片刻,后知后觉地惊惶: “谢怀蔺!” 另一边,备受打击的温初言躺在船里,双手枕在脑后,眯起眼睛晒太阳。 江澧则颇有闲情逸致地在一旁烹茶,两人时不时聊起朝堂近况,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落水声。 “岁岁?!” 温初言一个鲤鱼打挺跃起,以?为?是妹妹不小心掉湖里了,吓得心脏骤停。 还好,下一刻少女完好无损地从荷叶丛中探出脑袋,温初言和江澧均松了口气。 “哥哥,表哥,不、不好了……谢怀蔺他?掉下去了!” 温久焦急地冲他?们喊。 “哦,是他?啊。” 得知落水的是谢怀蔺,温初言又躺了回去,用扇子盖住了脸,丝毫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 “哥哥别睡啦!你?快来帮帮他?呀!” “没事没事,死不了。” 温初言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他?一会儿就上来了,你?别管他?,自己坐稳些。” “可……” 温久放心不下,试图继续说服兄长时,又一阵哗啦的水声响起,峮七留陆五令八巴儿吴,果见少年平安无事地从水里冒了出来,头顶挂了棵水草,发?丝湿漉漉地黏在脸上脖子上,样子十分狼狈。 “你?没事吧?”温久担忧地问。 “没事……” 谢怀蔺手撑船舷,动作迅速地翻回船里,一点都没有寻常落水者的笨重。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一上来就打了个喷嚏,温初言袖手旁观,最后还是江澧看不下去,命船夫把船划过去,递给少年一条干净的毯子。 这毯子原本?是怕温久着凉,给她准备的,没曾想会在谢怀蔺身上派上用场。 “我?带了干净的衣裳,谢小侯要是不介意的话,请换上吧,免得着凉。” 江澧温声说。 他?做事一向全面周到?,知道今日要出湖,把有可能用上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在心上人面前丢脸丢大发?,谢怀蔺现在也?没空管帮他?的是谁,低声道了句谢谢,披着毯子,躬身走进江澧他?们的船舱。 ——亏他?为?了和温久出游,今日还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 谢怀蔺一边换下湿透的锦衣一边叹气。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时,船已靠岸,温初言摇着折扇道:“谢小侯武艺高强,怎么会落水呢?也?太不小心了吧。” 他?装作关心的语气,可一双脉脉桃花眼里满是幸灾乐祸的味道。 “是不小心。” 谢怀蔺吸了吸鼻子,不紧不慢地回击:“没办法,毕竟岁岁终于答应嫁我?为?妻,我?一时过于激动,才脚滑掉进水里。”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57节 温初言摇扇的手一僵,笑?容凝固在英俊的脸上,仿若遭到?雷劈。 谢怀蔺扳回一局,心情畅快,如果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摆在眼前,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肯定会再多挤兑温初言几句。 “岁岁,这个给你?。” 他?扯下腰间随身携带的玉佩,不容分说地塞进温久手里。 “这是?” “定情信物。” 谢怀蔺故意大声说,一字一顿,边说边朝江澧扫了一眼,像在炫耀。 江澧不知道自己被?当做假想敌,只是意外地看着他?们。 “给、给我?这个作甚……” 手里的玉佩犹如烫手山芋,温久一阵脸热,下意识地要推还给他?。 进展未免太迅速了,自己方才接受他?的心意,他?便急着送自己如此意义非凡的物品。 “你?收着,我?才能确信今日不是我?在做梦。” 少年带了几分乞求,可怜兮兮道。 惦记温久的男人太多,旁边就站着一个,他?可不得宣示主权,免得有些人痴心妄想、贼心不死! “好吧。” 温久被?他?看得心软,收下玉佩。 “可是……我?没有东西可以?赠你?。” 听说男女互通心意后,要互相交换定情信物,可她今日出门并没有携带什么适合赠给谢怀蔺的东西。 少女垂着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又似乎很认真地在思索送他?什么好。 谢怀蔺身体里的每一处血液都在沸腾,要不是碍于温初言在场,他?恨不得将人直接拥入怀中。 “没关系。” 他?说,嘴角弯起,绽开一抹灿烂的笑?。 “我?有岁岁就够了。” 温久听了,脸上绯色更甚。 一旁的温初言从震惊中回神,愤愤瞪向谢怀蔺——这小子!当他?这个哥哥是死的吗? 第36章 姻缘劫1 温久怎么也?没想?到, 从西塘回来的第二天,谢怀蔺就急吼吼地拉着镇北侯上门提亲了,好像生怕温久反悔似的。 尽管仓促, 但礼节一应俱全, 加之镇北侯父子态度诚恳,尤其是谢怀蔺——表现得比拜师礼那?次还要认真,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性子, 对着脸黑如炭的温太?傅一遍又一遍低下高贵的头颅。 可不管怎样都太?突然了,温太?傅自?不可能直接答应,只说要考虑考虑, 问过孙女的意见再做决定。 这话并不是单纯的敷衍, 当天晚膳后?,老人把温久叫到书房,语重心长地跟她谈了一个多时辰,把谢怀蔺这段时日的行为巨细靡遗地问了个遍,确认少年没有?强迫或欺负她, 对她是掏心掏肺的好,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爷爷知道, 慕之这孩子表面吊儿郎当, 实则善良且胸怀家国大义, 是不可多得的好儿郎。” 温太?傅捋着花白的胡子慢悠悠道。 单从择婿的角度看, 谢怀蔺品性不差,家世、样貌都是一顶一的好, 遑论年纪轻轻便有?赫赫军功在身, 放眼京城世家子弟再挑不出?比他优秀的了。 但这些?都是其次。 “岁岁, 你对慕之是什么想?法?” 虽然孙女已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但在温太?傅眼里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老人目露担忧,唯恐小姑娘懵懂不知情爱,被死缠烂打的臭小子轻易哄了去。 温久何尝不明白祖父的顾虑? 她微微一笑:“爷爷您放心,我很确定?我的心意。” 她视线下移,注视着腰间新得的玉佩。 谢怀蔺赠予她的这枚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白玉,通体打磨得光滑圆润,质地温润晶莹,正面是栩栩如生的浮雕牡丹,背面则单刻有?一个“蔺”字。 温久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目光柔和:“他这人实在厚脸皮,都被拒绝了还要纠缠上来,起初我以为他是在戏弄我,后?来才发现他是真心待我,而且始终尊重我的感受,最重要的是——” “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 说这话?时少女眉梢低垂,眼睫微敛,语气里暗藏自?己都未察觉的娇羞和欢喜。 见孙女这般态度,温太?傅了然,终于放下心来。 “岁岁喜欢便好。” 他露出?和蔼的笑,眼角皱纹都加深了不少。 温久眼睛蓦地亮起:“那?……爷爷这是同意了?” “同意,当然同意。” 对上她期盼的眼神,温太?傅哪舍得说半个不字:“既然你们两情相悦,爷爷又怎能棒打鸳鸯呢?本来就说好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只要你愿意,对方又是个品行?端正的好孩子,爷爷当然也?没意见。” “只是……”老人哼了声,“镇北侯府那?边,我还不能马上松口,暂且先晾那?臭小子几日,也?趁机考验考验他所谓的真心。” 大多数男人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太?容易到手便不知珍惜,岁岁天真单纯,他这个做祖父的可不得替她好好把关? 老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刁难人的主意。 温久不禁莞尔,为尚蒙在鼓里的谢怀蔺感到同情。 对这桩婚事格外关注的还有?长公主。 风声扩散后?,不等?温久去公主府说明,宋莜岚便气势汹汹地上门“兴师问罪”。 “久久,本宫听闻镇北侯府来温家提亲了,此事当真?” 宋莜岚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坐下便单刀直入切入正题。 之前就听说谢怀蔺在追求温久,但宋莜岚一直没放在心上,因为她压根不认为温久会答应。 可再有?消息传来,这两人竟然进展到议亲的步骤了。 长公主将温久视如己出?,温久也?没打算瞒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嗯,爷爷已经松口了,再过不久应该能定?下来。” “你真要嫁给谢怀蔺?” 宋莜岚语气略冲,勾人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带着几分露骨的不满:“他有?什么好的,塞北那?种?荒凉之地长大的野小子,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看着就一身匪气,能有?京城世家大族的公子体贴?” 她的话?让温久眉心蹙起。 打从谢怀蔺回京,宋莜岚对他就各种?挑刺,闲谈时没少让温久离他远些?。 可今天这话?说得未免过分了些?。 温久坐直身躯,不卑不亢道:“我知公主对谢怀蔺有?成见,但镇北侯一家之所以久驻塞北,难道不是为了保我大朝不受郢人侵.犯么?您说谢怀蔺一身匪气,可若没有?他在沙场上浴血奋战,又哪来京城今日的安宁?” 大概是没想?到向来乖巧懂事的少女会顶撞自?己,宋莜岚一时语塞,回过神来时表情复杂,凉凉道:“八字还没一撇,你倒是挺维护他。” 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 好像一只豢养多年的雀儿,本以为牢牢掌握它的全部,谁料小东西突然挣断铁链,飞往更高处的天空。 宋莜岚唯我独尊惯了,不喜欢这种?事物逐渐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 “本宫还是觉得谢怀蔺非你良配,还不如江澧……” “公主。” 温久打断她,眸光清亮而坚定?:“我意已决,您不必再劝。” 话?已至此,宋莜岚若继续阻拦,倒成冥顽不顾的长辈了。 况且温太?傅都没意见,说实话?,温久的婚事也?轮不到她做主。 “行?吧,你想?嫁便嫁,当本宫多管闲事了。” 女人别过脸,紧抿的红唇显现出?她此刻心情不悦。 温久连忙挽住她的胳膊撒娇:“公主说的哪里话?,久久明白您是担心我受了委屈,而且您是长辈,过问也?是应该的,怎会是多管闲事?” “哼,既然已成定?局,本宫问与不问又有?何区别。” 宋莜岚仍板着脸,但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你爹呢?他也?没意见?” 温久一怔,随即苦笑:“……还没告诉他,不过说了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吧,您也?知道,他一向不爱过问我的事。” “他终究是你父亲,婚姻大事不能瞒着,尽快找个时间告诉他吧。” 宋莜岚懒懒地拨弄精致的长甲,声音没什么起伏。 温久低声应是。 换作以往,宋莜岚来了都会待大半天,今日或许是被温久驳了意见,她兴致不高,简单聊了两句便说乏了要回去。 温久起身送她,才走出?厅门,意外撞见规规矩矩守候在外的俊美少年。 “阿彧?”她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坐?” “来有?一会儿了。” 宋彧低着头?,视线匆匆从长公主华丽的裙摆扫过,不敢停留,更不敢抬首直视。 “看姑姑也?在,不敢贸然打扰。” 温久心下了然——阿彧知道长公主厌恶他,所以才不想?进去惹公主不快吧。 宋莜岚冷笑:“这里是温家,本宫可没有?不让客人进来的权力。” 宋彧垂眸不语,温久看不下去,替他解围:“阿彧今日来,可是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想?……来看看你。” 宋彧声音晦涩,眼神飘向少女腰间,只见本应佩戴在那?里的帝王绿翡翠被一枚白玉取代?,他手指掐入掌心,眸底瞬间涌上一层阴鸷。 温久察觉到他的视线,忙不迭解释:“那?个……你送我的翡翠我好好收起来了,因为哥哥说……”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58节 原本温久也?没想?太?多,把翡翠和白玉都系在腰带上,还是温初言提醒,说她既然要和谢怀蔺定?亲,身上就不宜出?现其他外男赠的东西。 温初言说这些?或许有?对宋彧的成见在,但她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所以也?照做了,可如今面对宋彧,多少还是觉得对不起他—— 毕竟阿彧送她翡翠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想?保她健康平安罢了,自?己也?答应过会好好戴着,如今却食言了。 “无妨。” 仿佛看出?少女的左右为难,宋彧温声开口:“饰品多了便成累赘,况且白玉也?有?驱邪消灾的说法,两者?都戴指不定?还互相冲突了。” 见他不介意,温久松了口气:“你先进屋坐,我送公主……” “让他送。” 宋莜岚冷不防开口。 “诶?” 温久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 长公主不是最讨厌宋彧了么?怎么会主动叫宋彧送她? “你留步吧,让他送本宫。” 宋莜岚下巴微抬,睥睨宋彧,仿佛一时心血来潮,又像是单纯想?使唤这个令她憎恶的侄子。 才拒绝了长公主的劝说,温久不敢忤逆,迟疑地看向宋彧。 宋彧回以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久久先进去吧,我送姑姑回公主府。” 望着宋彧恭敬搀扶宋莜岚离去的背影,温久才意识到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长相相似,尤其那?双狐狸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如果公主愿意改变对阿彧的态度就好了。 她由衷想?。 宋莜岚是圣上嫡亲的妹妹,身份尊贵,备受宠爱,据说每次进贡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都是先送到长公主府,宋莜岚挑剩下的才轮到后?宫嫔妃。 要论大朝最尊贵的女人,连皇后?都比不得宋莜岚。 若宋莜岚对宋彧改观,后?者?在宫中的处境多少会好一点吧。 - 走在大理石铺就的庭院上,宋莜岚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累赘?” 她语带讥诮:“是在说你自?己吗?” 宋彧始终低垂着头?,不做任何反驳。 宋莜岚看着他这副低眉顺眼的奴样便来气:“说放手就放手,你还真是大方,没记错的话?,和温久先认识的是你吧?” 宋彧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抬头?,对上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侄儿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对温久的心思。” 宋莜岚冷笑连连:“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就你那?些?龌龊心思,明明白白的全写?脸上了!” “可也?不看看你配不配!” 宋莜岚看着宋彧那?张脸就觉得恶心,移开目光:“谢怀蔺是天之骄子,和温久门当户对——你呢?你又是什么卑贱的东西,也?敢肖想?温久?” 她凑到少年耳边,一字一顿幽幽道 “别痴心妄想?了。现在的你——不、配。” 第37章 姻缘劫2 温太傅口中的“先晾谢怀蔺几日”实则持续了近一个月, 他和?温初言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坚决不肯轻易把捧在掌心?疼宠十几年的少女随随便便交出去。 特别是温初言。 虽不知道?具体细节,但温久听小梢说, 兄长在考验谢怀蔺一事上出了绝大部分的主意, 着实把谢怀蔺整得够呛。 尽管过程艰辛,谢怀蔺还是咬牙坚持下来,充分向温太傅展现了自己的诚恳和毅力, 最夸张时指天发誓“非温久他终身不娶”。 到最后温太傅都觉得自己过分,加之确实是被少年真诚的态度打动,终于松口, 同意了他的提亲。 两人的婚期敲定在明?年二月初八, 刚好是温久及笄的一个月后。 时间貌似绰绰有余,实则在仅剩的小半年里要准备的还很多。单是为了一套嫁衣,温久便?被纪向纭拉着挑了整整一个月的布料。 “久久,你看这个绣样如何?” 纪向纭捧着一段蜀绣红锦,兴致勃勃地问。 堆满屋的箱匣琳琅满目, 让温久挑花了眼:“好看,纭姨的眼光自是不会错的。” “你怎么什么都说好。” 纪向纭无奈:“总要选出?个最好的来, 成?亲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真的都很好看。” 温久指着她手?上的布料说:“要不就这匹吧, 我喜欢上面的图案。” 刚开始还觉得新鲜, 拖得久了便?觉枯燥乏味, 温久此刻只想快点结束这个环节,于是选了最合眼缘的布匹跟纪向纭交差。 “好, 那就这个。” 纪向纭拿着质地精良的锦缎在少女身上比划了两下, 满意地点头:“这颜色衬你, 果然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少女身姿窈窕、美貌过人,怎么打?扮都不嫌多。 “再挑挑别的, 多做几?套婚后穿……” 温久一听头都大了,连忙婉拒:“已经够多啦,先前聘礼里的成?衣就够我穿到明?年了。” 这话是一丁点也不夸张。 河东谢氏家大业大,多年累积下来,实力雄厚,家产颇丰。谢家虽代代从军,但族中也有不少从商的子弟,据说谢怀蔺的三叔就是个经商奇才,赚来的钱即便?补贴了军饷,剩下的数目也令人咂舌。 是以镇北侯府出?手?豪绰大方,送来的聘礼列了长长一串清单,抬来时队伍非常壮观。 孙嬷嬷笑着打?趣:“知道?的当夫人是在娶儿媳,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在嫁闺女哩。” 温久母亲早逝,府中也没有懂得这些事宜的女长辈,因此纪向纭虽身为准婆婆,但另一方面又是温母旧友,于是破格代为操劳,忙前忙后的十分热忱。 “可?不是么。” 纪向纭长舒口气,瞧着小姑娘亭亭玉立的俏丽模样,越看越觉得是自家小子配不上人家,倒真有种嫁女儿的不舍心?情?。 “能?娶到久久这么好的姑娘,慕之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曾几?何时,她还在撮合温久和?谢怀蔺的婚事,当时少女婉言拒绝,没想到一转眼两人就要成?亲了。 温久被她说得脸红:“纭姨言重?了,谢……慕之自也有他的好的。” “他也只会在你面前扮乖,我跟他爹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纪向纭调侃。 “好啦,既然确定要这块料子,得赶紧拿去?给绣娘着手?缝制嫁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纪向纭起身,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拉着温久的手?,殷勤期盼她早日嫁进侯府,好圆了自己多个闺女的愿望。 送走纪向纭,温久有些疲乏,她在孙嬷嬷的陪同下缓缓走回自己的院子,却在门口撞见一个意外的身影—— 温致远伫立在宽敞的庭院里徘徊不前,浓眉紧锁,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模样。 “父亲?” 温久迟疑地唤了声,男人立刻回头,宛如做坏事被抓包,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 “啊……我以为你在里面。” 他讪讪开口,虽是在对温久说话,目光却落在虚空。 自从海棠酥一事后,温久想着父亲大概更不想看到她了,所以在府中有意避让,以免让父女两人都回忆起那不愉快的画面。 可?不知兄长私底下跟父亲说了什么,这段时间温致远主动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增多,态度也和?颜悦色了不少,温久能?感觉到父亲小心?翼翼的靠近,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情?。 或许,父亲真的在逐渐接纳她也说不定。 “爹爹有什么事吗?” 她换了个亲昵的称呼,试图借此拉进父女俩的距离。 温致远干咳了两声:“也没什么,顺路来看看,你不是和?谢家那小子定亲了嘛……” 温久恍然大悟——父亲这是在关心?她呢。 “我听你爷爷说了,你和?谢家那小子两情?相悦,他又是真心?待你,我……爹爹替你高兴。” 游移不定的视线最终还是落在少女身上,望着那张清艳的小脸,温致远依旧不可?避免地想起亡妻。 他曾经也满心?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可?伴随她降生的是妻子的离去?。 理智告诉他温久是无辜的,但情?感上他接受不了,不管如何,事实都是妻子是因难产去?世,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怪温久,也曾无数次想——要是没有这个孩子,妻子还会在他身边,与他白头偕老?、相伴一生。 是温久夺去?了他心?爱的妻子。 过去?十几?年里,温致远都是靠这个念头撑过来的。 辞去?官职,闭门不出?,终日借酒消愁,在偌大的温家老?宅里过着宛如行尸走肉的生活,曾以他为豪的父亲也对他失望透顶。 这些年他回避女儿,连带和?长子也日渐疏远,然而那日温初言找上门来,告诉他,多年以来他的态度给温久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以至于少女一时想不开,差点做了傻事。 乍听之下,或许觉得温久的行为幼稚、冲动而不计后果,可?那孩子素来坚强,被逼到这个地步,难道?不是证明?了他这个父亲的残忍和?无情?吗? 个头已经超过他的长子冷漠地说: “你们?将岁岁带来世间时不曾问过她的意见,又凭什么把不幸的根源怪在她头上?岁岁是阿娘牺牲自己也要保住的孩子,你连她都不能?接受,又有什么资格说你深爱阿娘?” 一番话仿佛给温致远迎头一棒,戳中他转移责任的卑劣心?思。 为人子,他把家业扔给年迈的父亲;为人夫,他守护不了挚爱的妻子;而为人父,他深深伤害了亲生骨肉,让女儿承受本?不应由她承受的压力,战战兢兢地度过十余年。 愧疚的同时,他又庆幸一双儿女更像他们?母亲那般坚韧,而非如他这个不中用的父亲一样胆小懦弱、只会逃避。 温致远吐出?一口浊气,似是释然。 他将一把暗金色的钥匙递给温久:“这是库房的钥匙,你娘的嫁妆全在库房里面,如今应当交付与你。”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59节 父亲第一次表露出?来的关怀让温久受宠若惊,现在又把属于母亲的东西给她,她更加惶恐:“可?是爷爷已经给我准备了一笔丰厚的嫁妆……” “拿着吧,嫁妆总归越多越好,将来你嫁去?侯府也能?傍身。” 温致远把钥匙放进少女的掌心?,声音染上一丝哀戚:“你娘本?来便?打?算把嫁妆全留给你的,你收下也算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阿娘的心?意…… 小小一枚钥匙的分量瞬间变得沉重?起来,温久慢慢收拢掌心?,眼角酸涩。 “侯府虽盛,我温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温致远犹豫半晌,大掌轻轻落在少女头顶,笨拙地揉了揉她的发。 “往后谢怀蔺若是负你,或者你在谢家受了委屈,就回家来,家里有父兄给你撑腰,大不了与他和?离,温家养你一辈子。” 温久心?里一热,讷讷张口,嗓子却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哽咽之际,身后传来少年清越的嗓音—— “温叔放心?。” 谢怀蔺迈着稳健的步子,很快便?走到父女俩面前。 “我绝不会辜负岁岁,更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 少年的承诺让温致远忆起当年上妻子娘家提亲的自己,他愣了片刻,随即回神,严肃地说:“你最好说到做到,我温家就这一个姑娘,你若对不起她,我……我们?绝不轻饶。” 面对男人释放出?的威压,谢怀蔺依旧从容,毫不露怯。 他迎上温致远的目光,声音坚定有力:“从我喜欢上岁岁的那天起,便?决定护她爱她一辈子,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会有那天。” “你瞎说什么呢。” 温久拉了拉他的袖子,脸颊微红。 当着父亲的面多难为情?,他居然还如此面不改色地说这种肉麻话,而且什么死不死的……听了便?让人心?惊肉跳。 “你有此诚意和?决心?,甚好。” 温致远点了点头,摆了摆手?让他们?自便?,然后便?转身离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久觉得父亲的背影在这一刻变得伟岸,完全不见平日里的颓唐。 “岁岁,也看看我呀。” 似是不满自己被忽略,谢怀蔺凑到少女跟前,可?怜兮兮道?:“这么多天不见,你就不想我?” 早在夏末他便?结束了在崇文堂的课业,先前苦于让温太傅松口答应婚事,后来又领命护送北戎使臣,这段时间忙得团团转,已经好久没看到温久了。 “不想。” 温久别开脸——方才少年那一通誓言带来的心?悸尚未消退,她脸上还臊得很。 “真的不想?” 谢怀蔺抓起她的一双柔夷,捧在掌掌,刻意压低嗓音:“可?是……我很想很想你,白天想,晚上也想。” 手?上皮肤本?就薄,他说话时吐出?的呼吸又炽热无比,温久只觉指尖像被沸水烫到,她下意识地想躲,怎奈少年握得很紧,她挣不开,只好去?推他的脸。 然而这没能?得逞。 谢怀蔺转而攥住她的手?腕,在右手?掌心?烙下一吻,温热酥麻,仿佛蜻蜓点水。 “只有我一个人想你未免太不公平,所以得讨点利息。” 少年目光狡黠。 “孟、孟浪!” 温久使了点力气才抽出?手?,想要遮盖什么罪证似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 她瞪了谢怀蔺一眼,嗔道?:“你此行皇命在身,天天想我还怎么做正经事?” “想你就是正经事啊,又没规定任务途中不能?想你。” 谢怀蔺眼底带笑,说起情?话信手?拈来,配上那张过分英俊风流的面庞多少有些轻浮,也不怪乎世人以貌取人把他当浪荡子。 论歪理和?厚脸皮温久是比不过他的,她索性?放弃这个话题。 “你什么时候来的?下次能?不能?打?声招呼,总是神出?鬼没,还好爹爹不管这些,换成?爷爷肯定要生气。” “我是想打?招呼,但你和?你爹不是在谈正事嘛。” 提起这个,谢怀蔺声音闷闷的。 温久噗嗤一笑:“那怎么又忍不住出?来了?” “明?知故问。” 谢怀蔺捏了捏少女软嫩的脸颊肉,颇有些咬牙切齿:“我好不容易才俘获佳人芳心?,你爹倒好,我这还没把媳妇娶进门呢,他就、就……” 少年唇角微抿,温久对他沉不住气的原因心?知肚明?,于是替他说完剩下的话:“就想让我们?和?离?” “呸呸呸!” 谢怀蔺急了:“你怎么把那两个字说出?来了?多不吉利,快呸掉。” “爹爹只是在提合理假设呀。” 温久无辜眨眼,有意逗他:“毕竟再恩爱的夫妻都有可?能?和?……” 话未说完嘴巴便?被人捂住,谢怀蔺故作凶狠:“不许提那两个字,再说、再说我就亲你了!” 温久早就摸清谢怀蔺的脾性?,知道?他顶多做得出?趁人不备偷亲手?心?这种事,此刻不过是虚张声势——连她表白心?迹都会惊得落水的人,哪敢真的吻她? 况且捂着嘴呢,他自己断绝了后路,想亲也没辙。 这么一想,她越发肆无忌惮,轻哼一声表示不服,谁知下一刻,少年骤然倾身,当真要不管不顾地亲下来。 心?跳错漏了一拍,温久眼睁睁看着谢怀蔺那张俊脸不断放大,形状优美的薄粉唇瓣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一吻隔着手?背,按理说什么也感觉不出?,但属于少年的气息包裹住她的身躯,也迷乱了感官。 温久不自觉地溢出?一声呜咽。 掌心?的柔软触感本?就十分清晰,少女因惊讶轻启檀口,唇瓣擦过手?掌的纹路,伴随她清甜的呼吸,令人心?痒难耐,忍不住想索取更多。 喉结滚了又滚,谢怀蔺极力克制住冲动,撤开一点距离,霸道?地说:“别跟我提和?离,我听不得,也不许。” 温久后知后觉地羞恼,推了下他的肩膀:“开个玩笑而已,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她骂人的词汇实在匮乏,憋了半天依旧是干巴巴的一句“孟浪”。 “这就怕了?” 谢怀蔺恢复玩世不恭的模样,捏住她滚烫的耳垂:“刚才不是嚣张得很?嗯?” 还敢挑衅他——真当他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那你也不能?……那样呀。” 回想方才那幕,温久仍感到赧然。 差点以为他真要亲上来了。 这可?是温府,万一被下人撞见,传进祖父和?兄长耳朵里,她往后还怎么见人? 还好,还好谢怀蔺保留了一点理智,没那么禽兽。 “岁岁,以后别提那两个字了。” 谢怀蔺捏住她滚烫的耳垂,额头与她轻抵:“我说过,除非我死,否则我们?不会分开的。” 第38章 姻缘劫3 光阴稍纵即逝, 眼?看婚期一天天临近,温久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想来依旧不可思议。 温久以为自己是个冷静自持的人,不会轻易被儿女私情左右, 但在少年锲而不舍的追求下, 她从起?初的严防死守到步步沦陷,如今竟要与他成亲了。 大概是她过往的生命里,从未出现像谢怀蔺这样的人吧。 他靠近, 而她被吸引,相识至今,少年带给她数不尽的惊和喜, 将她拉出生活了十几年的一尺三?寸地, 让她知道世间还?有另外一种潇洒肆意的活法。 有他相伴的这个冬天都不似往年那般寒冷了。 温久手?捧一本游记坐在窗前如此想到,最能令她心平气和的文字此刻也不起?作?用了,她怀着淡淡的不安和憧憬,脑内描绘出未来与少年同?行的画面。 “在想什么?” 窗牗冷不防被扣响,温久闻声抬首, 对上谢怀蔺亮晶晶的黑瞳。 心里想的人突然出现,温久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如你所?见, 在看书?。” “骗人, 你明明好久没翻页了。” 谢怀蔺手?撑着下巴, 漫不经?心地拖长语调:“哦——我知道了, 是不是在偷偷想我啊?” 他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格外敏锐,温久向来不是对手?。 “少自作?多情。” 温久哼了声, 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来做什么?” 谢怀蔺也不戳穿, 撩起?她的一缕青丝在指尖把?玩:“你生辰快到了,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温久捧书?的姿势一凝。 她的生辰和元宵节是同?一天,同?时……也是母亲的忌日。 因为这点, 她从小就不爱过生辰。 “你不用费心,我没什么想要的。”她含糊道。 谢怀蔺像是不满她的回答般皱眉:“这可是我们认识以来我陪你过的第一个生辰,总该让我送点什么聊表心意吧?况且,你今年满十五岁了不是么?” 放眼?京城世家贵女,哪个迎来十五岁的生辰时不是大张旗鼓操办的?别人有的,他的岁岁也要有,而且还?要比别人更好。 温久还?是摇头:“这跟多少岁没关系,是我习惯不过生辰。你真要送的话,像平时那样送我几本古籍就好了。”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60节 笄礼在定婚后已经?行过了,今年的生辰她依旧不打算大办——总得照顾父亲的心情。 少女的情绪有些消沉,谢怀蔺看穿她的顾虑,但选择不道破。 “我知道了。” 他没再强求,心里却有了别的思量。 -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温久今日起?得很早,和兄长一同?去祠堂祭拜过母亲以后,便不做多留,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我吃好啦。” 当着兄长的面吃完整整一碗长寿面,温久放下碗:“哥哥今日不是还?要当值么?不用陪我,快去吧。” 虽然她装得什么事都没有,但温初言知道她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强撑出来的平静罢了。 妹妹的过分懂事让温初言心里一阵揪疼,他什么也没说,递给少女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温久哑然失笑,也不跟兄长客气,大大方方接过:“直接送我银子……哥哥今年是偷懒不想挑生辰礼了吗?” “哥哥何曾在你的事情上偷过懒?” 温初言屈指轻敲她的额头:“生辰礼在我房里,待会儿让小厮拿给你,至于这些钱,是让你出去花的。” 少女小嘴微张的惊讶模样着实?娇憨可爱,温初言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是一直想看灯会吗?我今日脱不开?身,让小梢陪你上街逛逛,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真的?” 能出去玩温久当然开?心,但往年她央求了好几次都没能让兄长同?意,所?以仍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我这个月出府的次数已经?用完了呀。” “今日是你生辰,允许破例。” 因为这一天的特殊性,过去温久从不主?动要求什么,温初言心疼她,不愿她生辰这天关在府里闷闷不乐,还?要看父亲脸色。 他宠溺地摸了摸妹妹的头:“披风要穿,别着凉,还?有多带几个护卫……” 一涉及到妹妹的安全,性格洒脱不羁的青年就变了副模样,絮絮叨叨个不停。 温久按捺住兴奋打断:“知道啦知道啦,我会带武功最高的护卫出去,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武功最高的啊……” 温初言以扇抵唇,说得模棱两可:“确实?,那小子一个顶百,有他在哥哥也能放心——而且还?不用酬劳,你尽管使唤。” 小姑娘困惑地歪头,并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欢快地说了句“那我去换衣裳啦”,便步伐雀跃地进了里屋。 想起?某人前几日神秘兮兮地跑来询问温久的心愿,暗地里貌似在准备些什么,温初言决定给妹妹一个惊喜,暂且不告诉她好了。 难得能赶上一年一度的盛会,温久远比表现出来的开?心,稍微打扮后,她和小梢携手?出门,却在出府的必经?之?路上和温致远撞见,从他来的方向判断,应该是刚从祠堂回来。 “爹爹。” 温久忐忑唤道。 她知道一年里温致远最痛苦的就是这一天,而她的存在等于是在提醒父亲,母亲因她而死。 哪怕最近父女俩的关系有所?好转,她还?是决定像往年那样尽量回避,不让父亲悲上加悲。 结果…… 温久自责地垂下脑袋。 因为能出门,她一时兴高采烈忘了形,竟和父亲撞个正?着。 “你要出去?” 温致远一张口酒气便扑面而来,想来又是在亡妻牌位前借酒思人吧。 但出乎意料的,他的态度还?算正?常,并没有温久想象中的厌烦。 她老老实?实?回答:“嗯,去逛灯会,啊,哥哥已经?同?意了……” 怕温致远误会,她急忙补充。 “这样啊。” 温致远点了点头,声音沙哑,不知是不是错觉,温久竟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和你娘认识以来,每年都会在元宵这天去逛灯会。” 虽然喝了很多酒,但温致远眼?神清明:“出去也好,就当代替我跟你娘看的,她以前最喜欢西街的琉璃灯了……” 他长叹一声,及时止住思绪,不让自己陷入回忆的漩涡。 “去玩吧,早去早回,太晚了会让你爷爷和哥哥担心的。” 温久的心脏砰砰直跳。 除去给她嫁妆那次,父亲又一次主?动在她面前提起?了母亲,甚至提到了他们共同?拥有的美?好回忆——爹爹果真没有那么讨厌她了吧? “好,谢谢爹爹!” 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几乎是哽咽地说出这句话。 为了不在父亲面前失态,温久低头行了一礼便要告退,父亲却喊住她—— “岁岁。” 这也是父亲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温久回头,对上温致远沧桑的双眼?。 “怎么了,爹爹?” “没什么。” 温致远顿了顿,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看在温久眼?里,完全是一个不懂如何与女儿相处的笨拙的父亲的形象。 “路上小心。” 温致远最终只说了这四个字。 温久扬起?笑脸:“知道了,爹爹。” 京城的灯会素来以热闹著称,长这么大,温久还?是第一次参加,因此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小梢,那是走马灯吗?” “对,小姐你过来些,当心架子。” 人潮如织,小梢虽然贪玩,此刻却牢记使命,紧紧拉着温久,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好……” 温久嘴上答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一盏漂亮的琉璃灯吸引,几个孩子冒冒失失地从她和小梢中间挤过,切断了主?仆俩互相揽着的胳膊。 温久被撞得后退好几步,身形不稳,差点撞向旁边的灯架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托住她的腰,待她站稳后,又很有分寸感地迅速抽离。 温久刚要道谢,就看清身后不是别人,正?是宋彧。 “阿彧?” 她惊讶道:“你也是来逛灯会的么?” “是啊,闲来无事便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遇见你。” 宋彧将扶过她纤腰的那只手?背到身后,手?指兴奋地颤抖,最终又隐忍地蜷缩。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素净白衣,手?提一盏六角纸灯,虽处万千灯火中,温久却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欢喜,反而觉得孤独。 少年孑然而立,好像被这嘈杂热闹的人间抛弃了似的。 温久眨了眨眼?,还?想再细看时,少年弯起?嘴角,依旧是她熟悉的温和模样:“久久,生辰快乐。” “谢谢。” 温久笑容婉约,谈话间,注意到他手?中精致的纸灯。 纸糊的灯笼骨架结实?,形状工整,底部缀着浅红的流苏,六个角度的纸面上各绘有一只兔子,从蹬腿到跃起?再到落地,动作?不尽相同?,连起?来刚好是一幅兔儿在花间嬉戏的画面,若是转起?来,想必会更加栩栩如生。 笔法看着有些眼?熟,联想到宋彧极擅丹青水墨,温久很快辨认出这画出自何人之?手?。 “这是你画的?” 她忍不住伸手?碰了下灯笼上憨态可掬的小兔,由衷称赞:“真好看,你这手?艺都比得上大师了。” “粗制滥造之?作?,怎能和大师相提并论。” 宋彧举起?灯笼,方便少女更仔细赏玩。 见温久津津有味地打量着灯笼,他喉结微动:“你要是喜欢……” “小姐!” 小梢总算挤开?人群,风风火火地冲了上来。 “吓死我了,还?好您没事。” 看见宋彧,她意外地嚷道:“六皇子您也在?真巧,这么多人,要遇上可太不容易了。” 和温久的对话遭人打断,宋彧抿唇不语,心里升起?一股暴虐的情绪。 小梢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暗道这六皇子果如少爷所?说,令人捉摸不透,还?是让小姐远离他为妙。 她正?愁如何说动温久,余光蓦地瞥见一人,眼?睛亮起?,仿佛看到了救世主?:“谢——” 那人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后面慢慢靠近,伸手?捂住了温久的双眼?。 温久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谢怀蔺!在大街上呢,你别闹。” 被当场拆穿,谢怀蔺也不害臊,他放下手?:“岁岁真聪明,怎么猜出来的?” 温久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她是凭掌心的纹路和热度认出他的,轻哼道:“也只有你这么无聊了。” 谢怀蔺笑得更放纵了,他抓起?少女的皓腕,冲宋彧挥了挥手?:“抱歉阿彧,我们先走一步。” 说着便带温久跑开?,消失在人山人海中,徒留小梢在原地目瞪口呆,以及一脸阴沉的宋彧。 - “你要带我去哪呀?”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61节 跑出最拥挤的主?街,温久停了下来,她甚少有这样剧烈跑动的机会,才跑一条街便体力不支,胸口起?伏不定。 “京城不是有放天灯的习俗嘛,”谢怀蔺解释,“我们去河岸放,那里地势好。” 听到要放天灯,温久顿时心动,可河岸离这里还?有好远,刚跑的那段距离已经?让她腿软,实?在没力气了。 谢怀蔺一眼?看穿她的状态,挑眉:“跑不动了?” “嗯……” 虽然不好意思,但温久还?是如实?道来:“要不,我们雇辆马车过去吧。” “街上都挤成那样了,坐马车的话,恐怕天亮都到不了。” “那怎么办?” 谢怀蔺勾起?唇角,用行动代替回答。 他俯下身,小臂穿过少女的腿弯,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温久溢出一声惊呼,悬空的不安让她下意识地环住少年的脖子。 谢怀蔺抱着她,还?能腾出一只手?帮她戴上披风的绒帽:“抓紧了,我们走捷径。” 察觉到他的意图,温久心里咯噔,下一刻少年带着她腾空而起?,跃上屋顶,乘着晚风奔跑在皎皎月辉中。 他所?谓的捷径果真不同?寻常。 风呼呼地刮过耳侧,但被谢怀蔺的身体和臂膀挡得严严实?实?,而且从高处往下看,灯火通明的街景美?不胜收,温久起?初的那点害怕也转化为好奇,渐渐地开?始感到刺激和痛快。 这样的体验,也是她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中不曾体验过的。 到了河岸,谢怀蔺将她稳稳当当地放下。 少年体力超乎寻常,哪怕跑了一路也脸不红心跳,反而是温久因兴奋有些气喘。 她环顾周围,岸边也聚集了不少人,如谢怀蔺所?说的在放天灯,也有的对着漂流而下的河灯许愿。 “听说城里百姓都会对着灯祈福,我小时候一直想放,可惜爷爷和哥哥不许我出来,最多给我一盏花灯在府里游着玩。” 温久的语气有些感慨,也有些怀念。 儿时因病几乎不能外出,但祖父和兄长也尽量弥补她,那时哥哥会买各种各样的灯笼回来,牵着她逛遍温府的角角落落。 现在回想起?来,祖父引以为豪的园林逛起?来颇有滋味,虽然她走没几步就累了,后面都是兄长背着她走,然后自己会在逛的过程中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少女平静地叙述往事,看似云淡风轻,可谢怀蔺还?是能捕捉到淡然之?下的一丝遗憾。 “那今天给你放个大的,把?以前没许的愿望都补回来。” 温久不禁莞尔:“我攒了十五年的愿望,会不会把?你准备的天灯压沉,飞都飞不起?来呀?” “肯定装得下你所?有愿望。” 谢怀蔺神秘地笑笑,两指夹在唇间吹了声哨子,河的上游顷刻亮起?灼目火光,下一瞬,温久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住了—— 那是一盏大得不可思议的灯,被木筏托着顺流而下,几乎占据了整个河道,形状像鱼,但左右两边的鳍又很长,好像下一刻就要飞起?来似的。 仿佛为了印证温久心中所?想,鱼灯里的火光越来越盛,随着几下晃动,波纹四散,鱼灯真的凭水而飞。 那奇形怪状的灯外表硕大,飞起?来却十分轻盈,两条长长的鱼鳍随风舞动,仿若鹏鸟展开?双翼。 那巨大的鱼灯遮天蔽月,在人们惊讶的抽气声中,温久看清了灯上的字。 人生久久,岁岁安宁。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包含了少年最纯粹、最真挚的祝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谢怀蔺朗声诵出一段古文:“你之?前让我背的那些文章里,我最喜欢这一篇。” 他扭头直视温久,眸光熠熠,竟比星月灯火所?有的光加起?来还?要明亮。 “岁岁,生辰快乐。” 谢怀蔺抚上少女的脸颊,嗓音澄澈。 “我希望你可以像鲲鹏那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飞,不要怕飞不动,我会一直托着你。” 温久怔怔听着,快要醉倒在那双璀璨星眸里。 鲲是最大的鱼,鹏是最大的鸟,他这是将最大的祝福写在纸灯赠予她,载满过去十五年里她不曾许的愿望。 “字写得真丑。” 温久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这么大的天灯,要用多少的松脂才飞得起?来啊?而且掉下来怎么办,会不会烧到别人家的房子……” “放心,派人盯着呢。不会有事。” 谢怀蔺捏了捏她的脸,败下阵来:“未来夫君在你面前,你怎么还?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手?指触碰的地方滚烫,温久因那句“未来夫君”乱了心神,不自在地移开?脸,却又被他箍住下巴,被迫仰头与他面对面。 “该罚。” 谢怀蔺俯下身,薄薄的唇瓣离得越来越近,温久紧张地闭上眼?。 但那干燥柔软的唇最终只落在她的额心,不带任何旖旎遐思。 温久听见少年用低哑的嗓音说: “罚你——平安顺遂,喜乐安宁。” - 另一边,与温久分开?后,宋彧走在直通皇宫的暗巷里,头顶突然被一阵亮影笼盖。 他抬首望向光源,瞳孔紧缩。 那大得滑稽的鱼灯在夜空中缓缓飞行,其上大书?的八个字里,有四个字出自少女的名。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对比之?下,自己花了几个夜晚制作?的六角兔子灯显得寒酸又可笑。 他凝视着没送出去的灯笼,倏地往地上狠狠一摔,靴底毫不留情地从上面碾过,脆弱的纸灯瞬间支零破碎。 和温久青梅竹马七载有余,他一直耐心蛰伏着,为此拼命克制本性,只为将来能堂堂正?正?地拥有少女。 温久性子冷清,即便那些不知深浅的世家子腆着脸追求她,她也无一例外地拒绝。 宋彧能一直忍耐,就是笃信温久不会对他人动心。 可是谢怀蔺出现了。 那个天之?骄子明明拥有许多——荣誉、地位、家人的关爱和世人的敬仰,却还?要恬不知耻地夺走他唯一的光。 被后来者居上原来是这种滋味。 宋彧目光森冷,一步一步朝暗巷深处走去,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鼓起?,发出近似呜咽的悲鸣。 谢怀蔺,你真是该死啊。 - 回去时街巷已空,谢怀蔺怕温久着凉,没再用来时的方式,而是雇了辆马车送她回府。 “到了。” 马车停稳后,谢怀蔺扶着她下马,让温久疑惑的是,门房居然没有像平常那样出来迎接。 而且,整个温府静谧得诡异,好像风雨欲来前虚假的平静。 “怎么回事?阿福跑哪儿去了?” 小梢也觉得奇怪,叉腰道:“难道偷懒跑去睡了吗?岂有此理?……” 她正?气势汹汹地谴责门房不称职时,便见负责看守大门的阿福灰头土脸地出来,一见到温久,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发生什么事了?” 但阿福支支吾吾的,躲闪着温久的视线。 不安在沉默中扩大,温久严肃追问:“阿福,说话。” 阿福泫然欲泣:“小、小姐,呜……大爷、大爷没了……” 温久顿时愣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你说什么?” 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这几个字:“我出门前爹爹还?好好的呢,阿福,你再胡说我就罚你了……” “是真的。” 阿福哇的哭出声:“小姐离开?没多久,老爷便投湖了,遗体刚刚才捞上来……” 湖、湖、湖。 是自己将跳未跳的那个湖。 父亲代替自己,跳进那个湖了吗? “岁岁!” 大脑一阵晕眩,谢怀蔺扶住摇摇欲坠的她,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担忧和心疼。 温久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要紧。 什么放下心结,什么修补父女关系,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父亲哪里是看开?了,明明是再无法忍受对她的矛盾感情,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母亲忌日这天,追随亡妻而去了。 所?以父亲才会说,让温久替他看看当年和母亲一起?逛过的灯会。 ——因为他自己永远都看不到了啊! 那句话不是父女关系的开?始,而是终结。 “岁岁,难受的话就哭吧。” 谢怀蔺叹了口气,把?她搂进怀里。 温久将脸埋进少年清瘦但结实?的胸膛,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62节 第39章 姻缘劫4 温太?傅的长子投湖自尽是这段时间京城最轰动的事件。 这件事对平民百姓来说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上流权贵则将其?视为不?折不?扣的丑闻。 有人唏嘘一代才子终落得个这般凄惨结局,有人感叹他对亡妻一往情深,有人对他的懦夫行为嗤之以鼻……也有人, 偷偷嚼着温久的舌根。 出生时克死母亲, 如?今又克死了?父亲,自己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罐子。 当真是天降煞星。 说这些话的人,有不?少都是对温久求而不?得的世家?子弟。 一个没几年活头的病秧子, 仗着书香门第,成天端着副清高姿态,对人爱答不?理, 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所以温父投湖一事发生后, 他们都等着看温久的笑话—— 那个清冷出尘的病美人,还能?继续保持一贯的从容淡定吗? 外界议论纷纷,当事人正一身粗麻孝衣,心如?止水地跪在父亲的牌位前。 灵堂晦暗,少女低垂着头, 神?色难辨。 温太?傅在长孙的搀扶下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他叹了?口?气:“起来吧, 岁岁, 别?把身子跪坏了?。” 老人刚经历丧子之痛, 原本只是夹杂些许银丝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一半, 脸上的沟壑更加深刻,眼球也浑浊不?堪。 “爷爷, 对不?起……我……”温久声音哽咽。 她是最后一个和父亲接触的人, 若当时能?察觉父亲的异样, 多留个心眼,父亲也不?会…… “傻孩子。” 老人干瘦的手抚摸上温久的头:“你又如?何能?未卜先知, 一个人若是心死,活着也只是在受折磨。” 大抵是想起过去十五年儿子浑浑噩噩的活法,老人苦笑着长叹:“罢了?,罢了?,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温久喉咙哽得发疼,实在说不?出宽慰的话来,温太?傅疲累地挥了?挥手:“初言,带岁岁下去休息吧。” 温初言知道?祖父不?想让小辈看到自己的悲恸,沉默着点?了?点?头,上前扶起妹妹,为这位刚失去孩子的垂垂老者留下独处的时间。 兄妹俩互相依偎着走出灵堂,好一阵子默默无言。 是温久先开?的口?。 “哥哥……”清澈空灵的嗓音此刻又沙又哑,“是因为我么。” 虽是提问,听起来却像肯定的陈述。 “怎么会?岁岁,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外头充满恶意的言论多少也传进温初言耳里,他对那些人感到愤怒的同时,更多是对妹妹的心疼。 “那种风言风语不?必理会……” “那爹爹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温久打断兄长,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之前还好好的,他把阿娘的嫁妆给了?我,还对我笑、叫了?我的名字……” 元宵节临出门前,父亲分?明还嘱咐她早点?回来,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想不?开?的样子,为何会这么突然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回忆像带刺的钩子,她渐渐说不?下去了?,眼眶积蓄起泪花。 “哥哥,爹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不?知道?。” 温初言少见地露出迷茫神?色。 为了?让妹妹不?再背负不?应她承担的责任活着,他特意去找过温致远,也说了?一些难听的重话,希望父亲能?顿悟,不?再折磨家?人,也放过自己。 那番话确实起了?点?成效,看着父亲和岁岁之间的关系日?益修复,温初言欣慰不?已,哪曾想……如?今竟发生了?这种事。 他冷漠地揭开?父亲不?敢面对的事实,是否也是压死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温久害怕自己是导致父亲死亡的罪魁祸首,温初言又何尝没有陷入这样的自我怀疑? 清醒理智如?他,此刻也解不?开?妹妹的疑惑。 “岁岁。” 温初言稍作停顿:“你还有爷爷,还有我,哥哥永远不?会离开?岁岁的。” 他给不?了?妹妹想要的答案,只能?做出这样的保证:“不?管发生什么,哥哥都会陪在你身边。” 兄长虽然笑着,但那笑容很苦,很涩——他也在强忍悲伤。 温久终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哭过以后就要坚强起来,难过的并不?只有她一人,她要和家?人共度难关。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温初言将妹妹的脑袋轻轻按在胸膛,像小时候哄摔倒后哭鼻子的她那样,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背。 十五年里,温久第一次哭得这么厉害。 她在兄长怀里毫无顾忌地抽泣着,紧紧环着他窄瘦的腰,放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也不?知哭了?多久,哭到最后只剩几声断断续续的哽咽,饶是兄长再有耐心,温久也不?好意思让他一直站在这陪自己。 “哭够了??” 温初言替她擦了?擦脸:“眼睛都肿了?,回去让孙嬷嬷帮你敷下眼睛,否则第二天会难受的。” “嗯。” 温久吸了?吸鼻子:“我没事了?,哥哥放心。” “我是放心,有人可还放不?下。” 温初言笑望向温久后方。 温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谢怀蔺站在十几尺开?外的庭院树下,面露忧色地望着这边。 “去吧。”温初言揉了?揉她的发,“我还得去处理葬礼的后续事宜。” 温久点?了?点?头,平复了?下呼吸后才朝谢怀蔺走去。 “你怎么来了??” 谢怀蔺抬手拭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来看看你。” 温家?出了?这种事,他在家?根本坐不?住,一颗心全?系在温久身上,闭上眼便是元宵那晚她得知温致远去世后,哭得喘不?过气的模样。 岁岁安宁……多么讽刺啊。 他才给出的祝福,转眼就亲眼看着悲剧降临在少女身上。 偏偏他还无能?为力?,纵使百般担忧,这毕竟是温府的家?事,外人插不?上手,他只能?像这样陪着她,帮她擦擦眼泪,连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身体还好吧?” 谢怀蔺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温久摇摇头。 说来也奇怪,一点?风吹雨打就会让她卧床好几日?,但精神?上的巨大冲击反而没能?击垮她。 自己的心志似乎比身体坚韧许多。 “慕之。” 她没有叫他全?名,第一次正式地喊他的字。 “嗯?” “我要为父亲守孝三年,婚事恐怕要推迟了?。” 温久咬了?咬唇:“抱歉。” 按照最初的计划,下个月两人就能?成亲了?,可是父亲突然离世,依大朝的规制,父丧母丧,三年孝期内禁止嫁娶。 你若不?想等,等不?及…… 温久颓然地耷拉下肩膀——她承认她自私,说不?出让谢怀蔺另觅良缘的话。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谢怀蔺捏了?捏她通红的鼻尖:“没有什么好抱歉的,不?就是晚个三年嘛,我等得起,只要最后是你,等多久我都愿意。” 他声音温柔,完全?不?在意婚事推迟,但温久还是觉得对不?住他。 “三年变数很大。” 她抬起盛满水光的眸,宛如?一只受伤的小兽。 “而且我身体本来就不?好,万一……唔。” “瞎说什么呢。” 谢怀蔺捂住她的嘴,阻止她继续说出他不?想听见的话。 “没有万一。” 他语气有些重,听起来像在教训人:“温岁岁,你会长命百岁,会和我携手到老,懂了?吗?” 见少女乖顺点?头,谢怀蔺心里一软,动作温柔地捧住她被泪水洇红的小脸。 “三年时间或许能?改变很多事,但有一点?不?会改变。” 他抓起少女的手,搁在他的左胸膛。 “我对你的心意不?会变,温久,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谢怀蔺提了?提嘴角,勾出一个痞痞的笑:“你亲口?答应嫁给我的,可别?想着悔婚,逃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捉回来。所以啊,你就安心地养身体,等着三年后健健康康地嫁给我吧。” 掌下传来心脏闷而有力?的跳动,温久仿佛被那蓬勃炽热感染,力?量一点?一滴从手掌传递到四肢百骸。 她听见自己小声但坚定地说—— “好。”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63节 - 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要继续。 温久守孝期间,大大小小的事也发生了?不?少。 正值壮年的宣明帝身体出了?几次问题,虽说都是小毛病,但也拖了?很久才康复。加上近来在边境和郢人起了?几次摩擦,搞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归根结底还是由于继承人迟迟未定。 三皇子宋骥和五皇子宋骐竞争激烈,一个是皇后所出的嫡子,一个则是母族势大的宠妃之子,以他们二人为首的几个皇子明争暗斗,朝局十分?紧张。 臣子们心里有诸多不?安,频频上门拜访白衣时的老师,也就是温太?傅,想从他这里找到突破,旁敲侧击地试探圣上真正属意的储君人选。 长子去世后,温太?傅不?再担任尚渊书院的夫子,正式致仕颐养天年,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长孙,他自己则摆弄心爱的山水园林,日?子乐得轻松。 不?过宣明帝偶尔还是会请他进宫议事,面对一些重要决策,圣上最仰仗的便是这位两朝帝师。 面对这些不?厌其?烦探他口?风的曾经的学生们,老人一笑而过,只跟他们闲话家?常,完全?不?提政.事,接连碰壁后,那帮人渐渐也就不?来了?。 党争之事暂且不?谈,温家?内部也发生了?许多变化?。 先是温致宁自请去扬州任职,放着好好的京城驸马爷不?当,偏偏要去地方受苦,外人都在取笑温太?傅的次子何止是平庸,都可以说愚笨了?,简直和他那死去的哥哥一样莫名其?妙。 但在温久看来,二叔更像是接受不?了?长兄的死,于是落荒而逃,寻个正当理由离开?京城这个伤心地。 哪怕常被人拿来做比较,温致宁一直都仰慕着比自己优秀很多的兄长,会接受不?了?兄长的死也是正常的。 二叔和父亲的关系很好,温久并不?觉得温致宁的行为异常,让她不?解的反而是宋莜岚对此事的态度。 虽然妄议长辈不?应该,但老实说长公主控制欲极强,温久本以为她会强烈反对二叔自请京官外调,可居然没有。 说来也奇怪,当初温致远去世,宋莜岚情绪一度十分?低迷,表现得比温致宁这个亲弟弟还要受打击。 可据温久所知,温致远和宋莜岚年轻时的交集应该只有先帝指婚那次,况且,宋莜岚平常提起温致远就嗤之以鼻,瞧不?起他自甘沉沦于过去。 不?过温久也没深想,宋莜岚一向刀子嘴豆腐心,纵使她再高傲骄纵,也会为家?人的死亡悲伤。 二叔远赴他乡,温初言则在工部混得风生水起,果真如?万众期待的那样步步高升,二十出头便当上工部侍郎,虽备受圣上倚重,但也意味着他再不?能?像少年时期那般清闲了?。 父亲去世,祖父年迈,这个向来散漫的青年一下子成为家?中?的顶梁柱,温久知道?他压力?也不?小,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忙管家?,也算替兄长分?忧。 起初温初言当然反对,宁肯自己累一点?也不?愿妹妹操劳,可拗不?过温久坚持,最终还是松了?口?,放手让她成长。 温久体弱但不?软弱,从父亲去世带来的悲痛中?恢复过来后,她更加坚韧,也更加强大。 宣明二十一年的初春,她结束了?头三年的孝期,跟谢怀蔺的婚礼也如?期而至。 眼看婚期临近,她决定去慈恩寺给过世的父母上柱香,一方面是为了?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另一方面也算和过去诀别?,开?启新的一段生活。 她和小梢正准备出门时,宋彧突然造访。 “岁岁。” 宋彧是从书房的方向过来的,看样子刚结束和温太?傅的谈话。 “阿彧,” 少年这两年抽条不?少,温久和他讲话得需仰着脖子。 “可是爷爷又叫你来陪他下棋啦?今日?谁胜谁负?” “是我险胜,不?过老师钻研出新的战术,一连吃了?我好几颗子。” 温久笑意盈盈:“爷爷脾气倔,又不?服输,肯定缠着你下了?好几局吧?” “无妨,左右我也没什么事,陪陪他老人家?也好。” 宋彧淡笑,注意到她一身出行的打扮。 “你这是要去?” “去慈恩寺,给爹爹和阿娘上柱香。” 宋彧若有所思,装作不?经意地问:“慕之怎么没跟你一起?” 提起这个,少女眉尾耷下:“他今天一早就被陛下召去,塞北那边……局势不?容乐观。” 她不?加掩饰地显露出忧愁。 郢国崇武,对大朝一直虎视眈眈。前几年仗着兵力?强盛,向大朝发起战争,结果在谢家?军手下折损了?十万铁骑,更有谢怀蔺势如?破竹地捣毁郢军十三连营,于是郢人不?得不?投降并签下和约。 听闻郢国皇室前年围绕龙椅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争斗,现任帝王野心勃勃,登基以来,已经吞并了?周边好几个部落。 ——这是养精蓄锐后,重新觊觎起大朝富辽广阔的领土了?。 温久不?喜欢打仗,不?仅因为谢怀蔺会离开?,更因兵戈之下遭殃的永远是无辜的百姓。 “有谢四在,一定能?迎来海晏河清的一天吧……” 她喃喃自语,没有察觉到身边人在听到这句话后,倏然暗沉的脸色。 明明和他在一起,心里想的依旧是谢怀蔺。 宋彧敛去眸里的阴翳,淡淡道?:“山路不?好走,久久,我送你一程吧,也免得老师他们挂心。” 温久迟疑片刻,回了?声好。 宋彧是出于好心,给的理由也冠冕堂皇,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 慈恩寺建立在京郊的山腰上,寺里的觉丹大师承袭先代名号,修行多年,是个闻名天下的得道?高僧。 这位大师此前一直云游四海,大约十年前落脚于慈恩寺,在宣明帝的盛情之下,担任大朝的护国法师。 因此,尽管道?路不?便,但寺里香客络绎不?绝,大多人不?辞辛苦上山都是为了?寻求觉丹大师指点?迷津的。 马车行驶在颠簸的山路上,透过微微摇晃的竹帘,少女白皙的脖颈若隐若现,弧度优美的下颔微微抬起,可以想见主人挺直脊背端坐的清冷模样。 宋彧骑着一匹白色骏马,不?紧不?慢地跟在旁边。 方才在温府,他提出要护送温久上山,少女稍作踌躇,最终也没有拂了?他的好意。 只是默许归默许,温久并未邀他同乘一车,避嫌的态度一目了?然。 若换成谢怀蔺,想必就能?堂而皇之地和少女坐在车内,甚至更进一步地将她揽在怀里吧。 宋彧抿紧嘴唇,舌尖抵住后槽牙,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恶兽。 马车里的温久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她偷偷掀开?帘子的一角,看见宋彧目视前方,手握缰绳,平稳地驱策着马儿前行。 是错觉吗? 相识多年,她以为自己很了?解宋彧,疼寻帬1污2尔齐伍耳巴一最近却时常感觉少年好像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令人捉摸不?透,偶尔也会对他生出莫名的惧意。 温久放下帘子,苦笑——是因为快要成亲了?,所以紧张得胡思乱想了?吗? 从小到大,阿彧都对她极好,宛如?亲哥哥一样,她却在这里怀着恶意揣度他,实在是不?应该。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小梢问。 “没什么。” 温久甩了?甩脑袋,赶走那些不?切实际的荒唐想法。 正在这时,宋彧扣了?扣车厢:“久久,我们到了?。” 眼前的漫长阶梯是通往慈恩寺的必经之路,马车到这里就上不?去了?,只能?徒步前行。 “久久,你可以吗?要不?要我扶你?” 面对宋彧伸过来的手,温久浅笑着婉拒:“不?用,有小梢呢。” 宋彧神?色如?常地收回手,也不?强求。 “好,撑不?住了?就和我说,切莫勉强。” “知道?啦。” 一百多级的台阶对正常人而言不?算什么,顶多就是会喘几口?气的程度。但温久身子虚弱,又总是关在屋里缺乏活动,没爬几级就呼吸不?畅,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还好么?” 看见少女气喘吁吁,宋彧担忧道?:“要不?……我背你吧。” “不?用啦。” 温久赶在他蹲下前伸手制止:“这不?合适。” “可是没爬一半你就累成这样……” “我可以的。”温久坚持道?。 如?果是谢怀蔺要背她,她一定不?会拒绝的吧? 想到这里,宋彧沉下脸色。 走走停停,温久到底还是在小梢的搀扶下爬完剩下的台阶。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她刚准备喘口?气,不?料眼前蓦地一黑—— “小姐!” 小梢惊呼,反应过来时少女整个人向后倒去,千钧一发之际,是宋彧接住了?她。 “久久,你没事吧?” “嗯?啊……我没事。” 眼前好像笼罩着层薄雾,周围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的,只看得清大致轮廓。 温久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视野总算清明了?。 揽在她腰间的手紧得仿佛要掐进细嫩的皮肉,她一个激灵,飞快地从宋彧怀里抽身。 “谢谢,我就是一时缓不?过来,现在不?要紧了?。” “没事就好。” 怀抱瞬间落空,只有些许温软的触感还残留在臂膀。 宋彧背过手,神?色自然,好像刚才的行为只是举手之劳,并没有夹杂其?他心思。 他大方坦荡,倒衬得自己反应过激,温久顿时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所幸小梢及时插话,把她拉出窘境:“我们赶紧进去吧,晚了?就见不?到觉丹大师了?。”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64节 在炉鼎里插上香,温久双手合十,虔诚地闭目默祷。 为人子女,她已经没有机会尽孝了?,只能?借此聊表心意,为父母祈求来世的福报。 “但愿来世,爹爹和阿娘能?白头偕老。” 她轻声喃喃,声音几不?可闻。 “心诚则灵,佛祖一定能?听到施主的祈愿的。” 一位老和尚走进殿内,冲温久一行人点?头致意。 他穿着古旧的袈裟,慈眉善目,气度非凡,尤其?是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深邃而清明,一切污秽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觉丹大师。”温久慌忙回礼。 老者笑眯眯道?:“阿弥陀佛,老衲只是一介苦行僧,担不?得‘大师’二字。” “大师玩笑了?,四海之内谁不?知道?您的大名?” 机会难得,小梢抢在温久前面热切地说:“大师,麻烦您算算,我家?小姐一定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对不?对?” “小梢。” 温久无奈地拉住她:“这种事问大师也没用呀。” 觉丹干瘪的嘴唇朝两边吊起,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神?色郁郁,想必是亲人离世所致。加之病气缠身,忧思成疾,恐怕会度过一段坎坷的时日?。” 小梢紧张地追问:“可有化?解之法?” “顺其?自然便好。” “这说了?等于没说嘛。”小梢不?满地抱怨。 温久连忙道?:“小梢,您就别?为难大师了?。” 觉丹丝毫不?在意小梢的失礼,继续说:“因果莫强求,缘分?天注定——施主,当心身边的业障。” 说完,觉丹像来时那样单手行礼,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全?程无言的宋彧,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摇着头离开?了?。 “我没有强求什么呀。” 对于觉丹最后的那句话,温久感到莫名其?妙。 “小姐别?当一回事,什么大师,我看就是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小梢本想求个心安,听了?“业障”二字,这下子更加不?安了?,愤愤不?平地说着觉丹的坏话,温久劝都劝不?住。 温久不?明白,但宋彧知道?,最后那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不?要强求吗…… 若他非要强求呢? 在少女看不?到的角度,宋彧露出森冷的笑。 出了?慈恩寺正殿,三人正准备下山时,墨发金冠的少年冲上台阶。 “岁岁!” “谢四?你怎么来了??” 虽然面上不?显,但温久心里仍一阵惊喜。 “放心不?下,来接你。” 谢怀蔺走近他们,熟稔地和宋彧打了?声招呼:“阿彧,你也在啊。” 十八岁的少年五官比以前更硬朗,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落在温久身上时,顷刻化?为柔情的春水。 他一身官服未褪,明显是办完事情从宫里直奔过来的。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温久的语气半带嗔怪,脸上却是笑着的。 谢怀蔺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天黑了?,山上凉,我带你下去。” 说完也不?等她答应,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诶、你等等。” 在佛门前被他抱起来,温久羞得面红耳赤:“快放我下来,佛祖会生气的……” “我心疼未婚妻身体受累,抱她下山怎么了??佛祖不?是以慈悲为怀吗,难道?连这都管?” 谢怀蔺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将羞得头发丝儿都泛红的少女往上颠了?颠,大笑着抱她飞步跑下台阶。 宋彧目送两人远去的背影,表情喜怒难辨,双眸幽暗得如?一潭死水。 有些事情,要加快进程了?。 - 下了?台阶,温久被谢怀蔺二话不?说地抱上马,两人慢悠悠地朝城里行进。 傍晚的山风微凉,但后背抵着的胸膛火热,所以温久一点?都不?冷,反而觉得凉丝丝的风吹拂在脸上十分?舒服。 但她也没忘记方才的事。 “谢怀蔺!” 她板起脸,没好气地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你刚才也太?乱来了?!阿彧还在呢,也不?怕被他笑话。” 她那点?力?度跟小猫挠痒似的,谢怀蔺将下巴搁在她头顶,闷闷道?:“就是因为他在,我才那么做的。” 温久听出他话里的酸味,顿时气笑:“都说了?阿彧只是哥哥,你不?是也拿他当朋友吗,怎的这般小气?” 当朋友是一回事,不?代表谢怀蔺能?容忍温久身边出现其?他男人。 “嗯,我就是小气。” 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低头吻住少女的耳珠,带点?赌气意味地咬了?一口?。 温久呼吸一颤,身子霎时软作一滩水,不?得不?攀附在少年结实的小臂,防止自己掉下去。 雪色肌肤泛起诱人的红,谢怀蔺喉结一滚,得寸进尺地想索取更多。 他埋首于少女颈间,清苦药香和少女自带的甜香交织,拉扯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岁岁……” 他忍不?住喊着她的名,声音含糊,又湿又潮。 风吹林叶的簌簌声让温久回了?神?,她羞恼不?已,伸手挡住他的攻势:“你、你做什么呀!被人看见怎么办?” 谢怀蔺挑眉,忽略前半句的斥责,抓住她话里的漏洞:“哦——所以没人看见的时候就可以?” “……” 几年相处下来,饶是温久已经习惯了?他的厚脸皮,每每还是会被他的厚颜无耻呛住。 “谢怀蔺!” 她抬起水润的眸,自以为凶狠地瞪了?少年一眼,殊不?知这样只会让人更忍不?住想欺负她。 “好好好,先欠着。” 说这话的谢怀蔺又明目张胆地偷亲了?下她的脸。 “但是岁岁,别?忘了?成亲以后都是要还的。” ——连本带利。 第40章 姻缘劫5 二月初八, 温府里里外外锣鼓喧天。 钱嬷嬷勾勒完花钿的最后一笔,忍不住赞叹:“小姐当真是仙容玉貌。” 她奉长公主之命,今日是特意来给温久梳妆的。 少女天生丽质, 无需过多修饰便足够倾城。 平日里基本不施粉黛, 打扮也以素色淡雅为主,今日一身凤冠霞帔配上精致妆容,杏脸桃腮, 唇色鲜妍,饶是钱嬷嬷在宫中多年,阅美?无数, 此?刻也被这位温家嫡女的姝色惊艳到。 听到钱嬷嬷的夸奖, 温久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双颊染上的淡淡绯色更衬得她娇艳欲滴。 温初言走进来,看到妹妹的样?子,一愣——此?时此?刻,他才对温久要嫁人?一事有了真实感触。 眼眶涌上涩意?, 他用一声轻咳掩盖:“收拾好了?” “好了,”温久忙不迭答, “是谢怀蔺来了么?” “嗯, 来了, 不过被阿澧绊住了。” 温初言勾起唇, 脸上写满了坏心思:“阿澧给他出了八十一副对子,他这会儿正头?疼着呢。” 他把好友拉出来唱黑脸, 绝口不提这个主意?是自?己出的, 此?外, 出于对新晋妹夫的“厚爱”,他还给谢怀蔺准备了好几需要上天入地的难关, 卯足了劲儿地整人?。 “啊?” 小梢听了,不由?得担忧:“姑爷武艺高强,可在学问上一筹莫展,他能对出来吗?世子是不是过于刁难他了?” 这丫头?,现在便叫上姑爷了,改口还挺快。 温初言幽怨地睨了她一眼,哼道:“对不出来也得对,否则别想?踏进温家的门。” 打架打不过,还不准他在其他方面给谢怀蔺使绊子了?想?轻轻松松地把他妹妹娶回?去——没门! 温久忍俊不禁,仿佛想?见少年抓耳挠腮的焦急模样?:“他可以的。” 这些年都是她在督促谢怀蔺的课业,没人?比她更清楚谢怀蔺的本事——特别是胡搅蛮缠的本事,所以哪怕是编他也会编出来的。 这时,外头?传来司仪拖长了嗓音的尖声高喊:“吉时已到——” 温久心里蓦地紧张起来,钱嬷嬷为她披上盖头?,视野顿时陷入一片红海。 隔着一层红布,温初言正了颜色,对妹妹说:“岁岁,嫁过去以后你尽管做你自?己,不必看别人?脸色过活,知道了么?有什?么事,哥哥给你兜着。” “放心吧哥哥,纭姨和谢叔都待我?极好,不会为难我?的。”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65节 妹妹涉世不深,天真直率,加之从小缺乏父母关爱,是以别人?稍微对她好一点,她便全?然信任对方。 温初言比她年长几岁,想?得自?然比她多。 在他看来,镇北侯夫妇再好,终究也是谢怀蔺的父母,若往后岁岁和谢怀蔺发?生矛盾,他们恐怕也是帮亲不帮理。 他没有言明背后的思量,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红盖头?磨蹭得掌心发?痒,也勾起心中万般不舍和感怀。 犹记得那时母亲刚撒手?人?寰,父亲跪在床头?,宛如丢了魂似的一声比一声凄厉地呼喊她的名字。 温府上上下下乱作一团,新生儿被周围可怕的动静吓得哇哇大哭,可那细弱的哭声夹杂在大人?嘈杂的说话声里,压根没人?注意?到她的号啕。 温初言那会儿年纪尚小,对死亡的概念很模糊,他不知道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了自?己,所以没有悲伤,只有对妹妹的到来感到无尽的欢喜。 小家伙缩在襁褓里,小小一团,脸上也皱巴巴红彤彤的,实在说不上好看,可温初言怎么瞧怎么可爱。 “妹妹,不要哭啦。” 他伸手?逗弄妹妹,或许是没有安全?感,小家伙一把抓住他的食指,怎么都不肯松开。 虽然有点疼,但在年幼的温初言眼里,这是妹妹喜欢他的表现。 于是他任由?妹妹攥着自?己,柔声说:“我?是哥哥。” 末了奶声奶气地补充一句:“妹妹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这是他捧在手?心里疼宠了十几年的妹妹,如今竟要嫁作他人?妇了。 即便往后温久不再和他一起生活,他依然会履行兄长的职责,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保证她无论面临何?种事态,归来仍有一方港湾。 “镇北侯夫妇的人?品我?信得过。” 温初言压下种种情绪:“但一家人?过日子,摩擦总归少不了,如果谢家给你气受,让你过得不开心,或者谢怀蔺对不起你——” 在少女看不见的角度,温初言眸光微冷。 “哥哥都会把你带回?来。” “知道啦。” 温久眼眶湿润:“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 “嗯。” 温初言给予肯定,恰好这时喜娘进来催促,他在妹妹身前?蹲下:“上来吧,哥哥背你出去。” 温久乖巧地上了兄长的背,被他背着一步一步向外走,走出她住了十几年的院落,走出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而在温府的大门前?,同样?一身绛红喜服的谢怀蔺立在马侧,两鬓发?丝翘起几根,额上覆着薄汗,显然是被那八十一副对子折腾得不轻。 但在看到少女的瞬间,他眼睛一亮,觉得受再多磋磨都是值得的。 谢怀蔺从温初言背上接过少女,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谢怀蔺读出青年眼中的警告意?味,难得没有挑衅回?去。 他抿直唇线,向温初言郑重颔首,做出无声承诺。 蒙在盖头?里的温久并不知晓两人?的对峙,她被少年放进轿撵妥善地安置好,因为紧张,竟忘了松开攥住他袖子的手?。 谢怀蔺愉悦地轻笑,接着俯身在她耳畔低喃:“知道岁岁舍不得我?,但现在外面那么多人?看着,让我?先把你娶回?家,我?们再好好温存,嗯?” 说完还仗着众人?看不见,偷偷啄吻了下新娘的青葱玉指。 视线受阻导致其他感官的知觉放大,在轿子的有限空间里,少年清冽的气息包裹住温久,她晕乎半晌,反应过来他那句“温存”背后的深意?,整个人?从头?烧到脚,似有火花在脑海里噼里啪啦炸响。 “谁、谁舍不得你了……” 她磕磕绊绊地找借口:“我?只是手?麻。” “嗯,手?麻。” 谢怀蔺轻佻的语气分明是不信这拙劣的谎,但他见好就收,捏了捏少女的手?心让她放松,随后钻出了轿子。 被他这么一闹,温久反而没那么紧张了,她深吸口气,在花轿有规律的摇晃中逐渐平静。 等?轿子到达目的地,她接过谢怀蔺递来的红绸,在少年的牵引下平稳地走进镇北侯府,同他拜了天地,最后被送入洞房。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待坐在柔软的床榻上,温久才感到迟来的疲累。 旁边的大丫鬟很有眼力见地上前?:“少夫人?可是乏了?奴婢帮您把凤冠取下来。” 温久确实被凤冠压得脖子酸疼,但转念想?到盖头?理应由?谢怀蔺揭起,犹豫道:“这不合规矩吧?” “小侯爷说了,不必拘这些虚礼,还让奴婢好好照顾您。” 既然如此?,温久也不推辞,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除了最先开口的大丫鬟,屋内还有好几个丫鬟,见新娘从盖头?下露出真容,也不敢乱瞧乱看,恭恭敬敬地立在两侧等?候吩咐,一看便知受过良好的教导。 “奴婢巧月,是院里的一等?丫鬟。” 大丫鬟向温久福了福身。 “平时小侯爷身边只有几个负责洒扫的小厮,奴婢几个都是从候夫人?院里调过来的,以后专门负责伺候您。”她解释道。 家风森严的缘故,温家男人?都不纳妾,兄长更是洁身自?好,所以温久其实并没有多想?。 但这个年纪的世家子弟或多或少都有几个通房,纪向纭可能是怕她误会,所以才特意?嘱咐丫鬟们把情况说清楚。 巧月有条不紊地指挥其他人?端上茶水和点心:“今日宾客众多,小侯爷恐怕要耽搁上一段时间,您先简单吃些,垫垫肚子。” 这大概也是谢怀蔺吩咐的。 温久心里一暖,小梢则在她身侧吃吃地笑:“姑爷那样?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对您可真贴心。” 温久嗔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外头?突然响起一阵不详的号角声。 温久心下一沉,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屋内的丫鬟们倒是神色如常,恐怕这在镇北侯府中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唯有小梢慌乱地问:“是、是郢人?攻进来了吗?” “别怕,只是军队集结的号角。”温久轻拍她的手?宽慰道。 “要打仗了?” 小梢依旧惊惶不定:“那姑爷是不是也要出征……” 成亲当夜就面临分别,小梢简直不敢想?象温久此?刻的心情。 郢人?真是罪该万死,不能晚几天吗?非要挑她家小姐大喜的日子进攻。 温久倒是镇定,近来塞北边境摩擦不断,对于这一天的到来她早有预料。 “稍安勿躁。” 她语气沉着,能这么冷静,很大程度上源于对谢怀蔺的信任。 宾客的喧闹不知何?时止歇了,在蜡烛燃烧将?尽时,房门被人?推开,温久抬头?,迎上谢怀蔺欲说还休的眸。 巧月带着一众丫鬟默默退下,小梢也识趣地跟在她们身后离开了,为这对新婚却?即将?分别的少年夫妻留下独处的空间。 谢怀蔺褪去大红喜服,换上了寒光凛凛的银甲,看惯了他平日里张扬的装束,如今见他一身冷硬的戎装,温久感到陌生的同时,却?又觉得他本来就该是这副模样?。 谢怀蔺见少女娴静地坐在床头?,妍丽的妆容在烛光照映下楚楚动人?,梦里出现了几百回?的画面终于实现,讽刺的是,他甚至来不及亲手?为她揭开盖头?。 他一步一步向温久走近,最后单膝跪在她面前?,喉结滚了又滚。 “抱歉,岁岁,让你久等?了。” 他首先为自?己的迟来道歉,而后艰难道:“前?线传来急报,说郢军突袭塞北,陛下命我?和父亲整备军队,即刻启程迎敌。” 说着说着,谢怀蔺垂下头?不敢看她,仿佛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 “将?领都这么灰心丧气,如何?给底下的兵卒做表率?” 温久捧住他的脸,迫使他抬起头?来。 覆在两颊的小手?冰凉,肌肤细腻,谢怀蔺贪恋地在她掌心轻蹭了几下。 “可是岁岁,我?舍不得你。” 这不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但没有哪一次如今日这般优柔寡断、割舍不下,原来有了牵挂,他竟也变成贪生怕死之徒了。 万一回?不来…… “保家卫国是责任,亦是荣耀,如今塞北的子民需要你,你又岂能被我?一个人?绊住步伐?” 温久鼓足勇气和少年额头?相抵,认识以来头?一回?主动行此?亲密之举。 “我?认识的谢怀蔺张狂自?信,有勇有谋,他一定能战胜敌人?,还天下太平的。” 她声音柔柔,语气认真而严肃。 “谢怀蔺,我?相信你。” 一字一句扣在心房,谢怀蔺再遏制不住冲动,倾身上前?按住她的后脑,覆上那鲜艳的红唇,将?所有不舍和爱意?都印在这一记轻吻上。 外面还有万千人?马整装待发?,谢怀蔺不敢深入,浅尝辄止。 他深吸口气,露出粲然的笑:“定不负夫人?所望!” 娇也撒过了,便宜也占了,再待下去恐怕真的不想?走了。 谢怀蔺狠下心,故作洒脱:“那我?走啦。” 少年转身要走,火红的披风在缱绻地勾住温久的脚踝,又很快松开。 望着他行之将?去的背影,温久心底突然升起一阵浓烈的不安。 “慕之。” 她喊住谢怀蔺,在他回?头?时定定道—— “我?在此?间,等?你平安归来。” 少年开口回?应她,却?被再度响起的号角声掩盖。 即便听不清内容,温久还是从嘴型辨认出了他的话。 那是极其简单的两个字——“等?我?”。 第41章 万骨枯1 镇北侯父子出征以后, 仿佛为?了映衬动荡的时局,后宫好一阵子都不得安宁。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66节 起因?是?庄贵妃诊出喜脉,却在怀胎四个月时不幸小产。 她?已经有宋骐这个儿子, 可?惜稍微愚笨了些, 想着此胎若能再次诞下皇子,多少能增加点夺嫡的筹码。 可?是这孩子却胎死腹中,叫她?如何不恨? 宠妃有孕, 感到威胁最?大的肯定是?六宫之?主,所以庄贵妃悲痛欲绝之?际,一口咬定是?张皇后所为?, 告到宣明帝面前, 哭着求他做主。 然空口无?凭,宣明帝自?然不可?能因?为?没证据的事处罚皇后,于是?此事最?后以意外处理。 为?了抚慰贵妃,宣明帝还?特意开放国库让她?尽情挑选里头?的珍宝——要知道,以往大朝有这个待遇的独长公?主一人。 本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怎料在庄贵妃小产后的一个月,五公?主出宫踏青, 马车不慎从山崖坠毁, 正值芳龄的她?便这般突兀地葬身谷底, 时机如此恰巧, 很难不怀疑是?庄贵妃为?报复皇后暗中使了手段。 得知女儿死讯,张皇后当即昏了过去。 醒来后不管不顾地要求宣明帝彻查此事, 结果和当初的庄贵妃一样, 依旧被“意外”两个字轻飘飘打发了。 两个女人本就不对付, 从此更是?势同水火,彼此都认定是?对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将无?处发泄的怨恨和愤怒全都倾注在夺嫡上。 若说之?前还?会稍微遮掩下野心,如今是?直接摆到台面上争了。 “阿彧,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宫里的纷争温久也有所耳闻,因?此回?家省亲的时候,她?顺道对宋彧表达了关心。 “娘娘没有迁怒你吧?” 她?知道宋彧幼年的磨难基本源自?张皇后的唆使,眼下皇后丧女,情绪起伏极大,万一又把?气撒宋彧身上…… 温久不免替他感到担忧。 “我?没事。” 宋彧微笑:“母后现在最?恨的是?庄贵妃,恐怕无?暇顾及我?。” “那便好。” 温久点了点头?,随即一声叹息:“夺嫡的是?两位皇子,结果却是?他二人的兄弟姐妹丧命,实在讽刺。” 她?想起去年五公?主在珍宝阁前还?嚣张地同谢怀蔺对峙,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突然就香消玉殒,心中难免感怀。 “阿彧,这浑水你还?是?莫蹚得好。” 不愧是?爷孙,这话和方才温太傅在书房里告诫他的一样。 “放心,我?不会掺和的。” 宋彧面带微笑:“你了解我?的,我?向来都是?明哲保身。” 温久点了点头?:“皇权之?争素来凶险,不管最?后是?谁登上那个位子,只要你保持现状,不牵涉其中,我?想将来的天子也不会为?难你。”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宋彧听完,蓦地开口:“久久,你觉得没有可?能吗?” “什?么?” “你觉得——我?不可?能坐上那把?龙椅吗?” 少年平静地发问,温久第一次注意到他那双狐狸眼原来比自?己以为?的幽深。 “我?……” 宋彧问得突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与其说有没有可?能,不如说她?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并非她?瞧不起宋彧,只是?宋彧从来都是?温和有礼,看?上去毫无?攻击力的一个人,处事淡然,没有任何野心可?言。即使被兄弟姐妹们讥讽、嘲笑、甚至拳脚相向,他也是?忍气吞声居多。 这样一个人,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帝吗? 温久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就在她?困窘地不知如何作答才不会伤到他的自?尊时,宋彧说话了:“我?开玩笑的。” 温久松了口气:“吓、吓我?一跳,阿彧什?么时候也会开这种玩笑了……” 宋彧但笑不语,眼神却逐渐蒙上一层寒霜。 是?啊,所有人都不觉得他会登临帝位,连温久也是?。 可?他偏要那个位子。 站上权力的巅峰,让所有曾经轻视他的人俯首称臣。 包括你,久久。 他出神地盯着少女姣好的容颜,全身血液都在疯狂叫嚣着不为?人知的欲.望。 等到那一天,我?要你成为?我?的皇后——为?此谢怀蔺必须消失。 - 大朝宫室的万千琼楼玉宇中,当属熙华殿最?为?简陋。 名字看?着亮堂,殿内设施却古旧陈腐,空空旷旷的,连个金贵点的花瓶都没有。 只是?破旧归破旧,屋子里干净整洁,足以见主人一丝不苟的个性。 宋彧坐在熙华殿的主位上,掀开茶盏的盖子,浓郁到刺鼻的茶香便扑面而来。 茶是?好茶,但识味的人一闻便知有了年份,恐怕在库房积压了许久,今天才拿出来待客。 “你这屋子也忒寒酸了。” 坐在宋彧旁边的男人摸了摸椅子开裂的扶手,嫌弃地皱起眉头?。 男人约摸三十出头?,虽做宦官打扮,却没有宦官身上那股子阴柔,端的是?气度不凡的模样。 “鄙舍简陋,比不得摄政王的府邸恢宏。” 宋彧错开目光,似乎觉得他那身宦官服刺眼。 “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摄政王多担待一二。” “得了吧,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 顾铎,这位郢国失踪已久的摄政王翘起二郎腿,嗤道:“谋害手足,祸水东引,连尚未出世的胎儿都能利用——事已至此还?装什?么君子?真令人作呕。” 少年生得一张雌雄莫辨的俊脸,要不是?知道他做了什?么,顾铎差点被这副美丽的皮囊蒙骗。 他阴阳怪气道:“六殿下好手段啊。” 宋彧此番不仅除掉了欺压他欺压得最?厉害的手足之?一,还?巧妙地加剧皇后和贵妃两股势力的争端,而他自?己则作壁上观,像是?从这场骚动中隐身了一样。 试问谁会怀疑一个默默无?闻、不受宠的皇子呢? 多年隐忍,不动则已,一出手就搅得风云变乱,这般深沉的心计连顾铎都为?之?脊背发寒。 被人当面讥讽,宋彧不羞不恼,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态度:“彼此彼此。坊间传闻郢国摄政王心狠手辣、喜怒无?常,谁又能想到——” 他稍作停顿:“您为?图大业竟不惜打扮成太监呢?” “你!” 顾铎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滚烫的茶水泼到对方那张昳丽的脸上。 然而眼下有求于人,他不得不硬生生忍住。 “本王不和小辈计较。” 他深呼口气:“讲正经的,当初我?们可?是?说好了,我?帮你夺嫡,你助我?重掌郢国大权,如今我?那侄子被谢家父子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正是?我?回?归的好时机,你也是?时候拿出诚意了吧?” 听到这里,宋彧眼睫微动,终于放下茶盏。 “拿去。” 他丢给顾铎一封信笺。 顾铎接过,一边狐疑地撕开封条一边问:“这是?什?么?” “谢家军的行军路线和作战计划。” 因?为?宋彧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顾铎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封信的分量。 回?神后,他火急火燎地打开信,上面果真如宋彧所说,将谢家军排兵布阵的策略以及接下来的路线写得清清楚楚。 顾铎顿时喜形于色。 有了这份行军路线图,他就能提前在谢家军的必经之?路设伏,来个瓮中捉鳖,打镇北侯一个措手不及! 郢国崇武,只要他扭转了败局,还?怕那帮见风使舵的大臣不拥护自?己吗? 他激动地问:“你从哪儿弄来的?” “一个线人给的。” 宋彧单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扶手,姿态慵懒放松,眼里却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人在京城,手却能伸到千里之?外的塞北。 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一轮有余的少年,顾铎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暗自?忌惮的同时又感到疑惑—— 一个不受宠爱、无?权无?势的皇子,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莫非他背后还?有人? 顾铎心下一沉。 他本想事成之?后灭口,若宋彧并非主谋,杀了他也不能做到高枕无?忧。 顾铎的那些个心思宋彧心知肚明,但脸上仍装作不知。 只要当下能助他达成目的,他不介意和虎狼联手。 谢怀蔺……希望你喜欢我?准备的这份大礼。 塞北将会是?最?适合你的埋骨所。 - 从仲春到初秋,叶子绿了又黄。 前方战事频频告捷,谢氏父子以势如破竹之?势将郢军逼退到凌河以北,并持续进攻,照这架势,想必不久就能让郢军举白旗投降了。 捷报传至皇宫,宣明帝乐得合不拢嘴,百姓们奔走相告,整个京城洋溢着久违的喜气。 侯府的梧桐枝上也已是?一片灿金,簌簌地往下掉着叶子。 “咳咳……”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67节 正在描绘秋景的温久蓦地一阵心悸,执笔的手一颤,掩唇轻声咳嗽起来。 “怎么了久久?” 纪向纭搁下佛经,帮她?顺气:“可?是?得了风寒?” 小梢抢在温久前头?说:“夫人您是?不知道,我?家小姐每逢秋天就胸闷气短,身子骨又弱,可?太容易染上风寒啦。” 小梢说着,把?一早炖好的银耳雪梨汤端上来:“这是?孙嬷嬷吩咐奴婢准备的,您快喝了润润嗓。” 纪向纭握住少女的手,纤细的皓腕连她?都能一手圈住:“最?近看?你确实清减了不少,瞧这小脸白的。” “我?没事,老?毛病了,娘不用担心。” 刚改口的时候温久还?不习惯这样叫,但叫着叫着也渐渐习惯了,而且纪向纭是?真的把?她?当亲闺女疼。 “不行,还?是?得好好补补,否则有人回?来要心疼了。” 这个“有人”指谁不言而喻,温久耳根微热,嘴角绽放出一点笑意。 算算日子,谢怀蔺应该快回?来了吧? 至今传来的明明都是?捷报,可?这份不安又从何而来呢? 胸口再次翻腾起闷意,温久不得不深呼吸才忍住咳嗽。 仿佛看?出她?的忧虑,纪向纭说:“放心,月初刚收到你爹的家书,他们已经把?郢军逼退到凌河一带,不久便能班师回?朝了。” 是?胜利在望的好消息。 纪向纭云淡风轻的模样让温久不禁好奇:“您就不担心吗?” “担心啊。” 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儿子,怎么可?能不担心。 纪向纭淡笑:“在塞北的那些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不少,我?只是?习惯了。而且——” 她?顿了顿:“我?相信以他们的实力,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确实如此。 河东谢氏原是?雄踞一方的豪强,老?家主跟随太.祖出生入死,这才打下大朝的江山。 太.祖爱其军事之?才,又念其有从龙之?功,封谢老?家主万户侯,掌河东兵权,还?命其培育一支精锐以备不时之?需。 这支人数少而精的军队日益壮大,在历代家主的训练下,最?终成为?名震天下的“谢家军”,骁勇善战,令敌人闻风丧胆。 迄今为?止,还?没有谢氏父子打不赢的仗呢。 “好啦,不想这些。” 纪向纭豪迈地说:“中午咱娘俩出去吃,上醉仙居点个满汉全席,如何?” 温久应好:“听娘的,但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不多,你就是?吃太少了,得多吃点身体才能变得强健。” 纪向纭捏了捏她?的脸,目光又转到桌上功亏一篑的画作上:“可?惜了这幅梧桐落叶图,还?差一点就完成了。” “只是?打发时间乱涂几笔。” 温久笑道:“其实丹青并非我?所长,论画功,六皇子要比我?精湛得多。” “毕竟是?太傅一手教导出来的,肯定不会差。” 宋彧的才学纪向纭也有所耳闻:“不过我?还?是?觉得久久画得好看?。” 这么说的她?其实没看?过宋彧的画作,又如何能对比得出结论呢? 温久忍俊不禁:“娘若喜欢,改日我?再给您画一幅。” “真的?” 纪向纭来了兴致:“那到时我?就挂在房里,每天睁开眼就能看?见……” 婆媳俩聊得正欢,管家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 “夫、夫人!” “怎么了,老?李?” 纪向纭意外地看?着这个素来稳重的老?管家:“何事这么慌张?” “前线传来了消息,说、说……” 李管家连声音都在颤抖,温久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纪向纭也变了脸色。 “什?么消息?” 纪向纭故作平静,不让自?己往最?坏的那个方向想。 “郢军终于投降了?慕之?他们回?朝的日子可?定下了?” “不是?……” 李管家支支吾吾的,额头?沁出豆大的汗水。 “到底怎么了!” 纪向纭厉喝,李管家立刻跪了下来。 “夫人,您先冷静……” 管家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她?:“最?后的围剿行动,我?们败了……” “败了?”纪向纭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消失。 不安在胸腔蔓延,但温久还?是?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没、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慕之?再厉害也不可?能百战百胜啊,大不了转攻为?守.重整旗鼓……” 她?语速飞快,似乎只有加快说话的速度,自?己才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可?能性。 “不是?的。” 李管家痛苦地说:“不是?这样的,少夫人。郢军埋伏在雁南关,十万谢家军全……全军覆没……” 温久只觉天旋地转,旁边的小梢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捂住嘴,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纪向纭接连倒退好几步,若不是?温久抓着她?的胳膊,恐怕会直接瘫软在地。 “侯爷呢?慕之?呢?” “夫人,是?全军覆没……” “老?李,玩笑过头?就不好笑了,你再这样说我?真生气了!” “夫人,是?真的!” 李管家痛哭流涕:“十万谢家军全部命丧雁南关,侯爷的遗体已经找到了,小、小侯爷的目前还?在搜寻中……” “……” 纪向纭“哇”地呕出一口鲜血,两眼一闭倒在温久怀中。 “夫人!” “娘!!” 温久也一阵目眩,但纪向纭已经倒下了,她?必须坚强起来。 她?紧紧抱住纪向纭,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第42章 万骨枯2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没有谢怀蔺的尸体?” 京郊一处隐蔽的院子里, 宋彧踹翻凳子,神色暴戾。 这动静让原本?躬身报告的暗卫立马单膝跪了下去。 “镇北侯我们已经找到了,但谢小侯的尸身却不知所踪。另外, 谢家军遗骸的数目也对不上, 我们判断是谢小侯带着残余人马逃出包围……” “都提前设下埋伏了,还能让人给跑了?你们是废物吗!” 宋彧怒吼,眼神阴鸷可怖, 哪里还有平常的半分温吞可言。 暗卫把头压得更低了:“属下办事不力,还请殿下责罚。” “废物!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 宋彧暴跳如雷,扯起暗卫的前襟连声质问时, 一个茶杯毫无预兆地砸在他额头, 鲜血顷刻顺着伤口滑落,沾满了半张脸,衬托得他俊美的面庞又艳丽又可怖。 “你才是废物。” 上座的人冷冷开口,面容隐匿在幽深的阴影中。 “不就跑了一个谢怀蔺,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 宋彧任由血液模糊视线, 在那人的威压下,怒火看似渐渐熄灭, 袖中攥紧的拳头却暴露了心情。 “去找。” 那人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沿着谢怀蔺可能逃亡的路线找, 务必要赶尽杀绝, 别让他活着回?京。” “是, 属下这就去办。” “还有——” 那人叫住暗卫:“对内就说谢怀蔺已经死了,省得河东那帮家伙不安分。” “明白!” “去吧。” 那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暗卫便无声无息地告退。 等暗卫离开, 那人目光转到少年身上, 红唇轻启,语气充满鄙夷和?厌恶:“一点小?事便如此沉不住气, 还想继承大业?我把筹码压你身上,可不是让你为了个女人丧心病狂的。” “……您教训得是。” 宋彧低下头,温顺得像只豢养多年的狗儿,可那双勾人的狐狸眼里,此刻分明涌着滔天的恨意。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68节 死在战场上不好吗,谢怀蔺? 为什?么死到临头还要给我找麻烦呢? 胸口怒气翻腾,额头上的血源源不断地流着,宋彧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 与郢国暌违三年的这场战争,大朝原本?胜利在望,怎料郢军在最后一刻逆风翻盘,于雁南关设下埋伏,将十万谢家军困囿谷底。 据说镇北侯当场万箭穿心,至于那位谢小?侯……尸体至今还没找着,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不少人暗自揣测他大抵是当了逃兵。 一时间各种?议论纷纷扬扬,曾经被百姓奉若神明的少年将军,经此败仗,名声一落千丈。 消息传到京城,宣明帝气得掀翻了桌子,虽尚未降下罪责,但明眼人都知道?,镇北侯府这是要完了。 侯府正厅。 温久听完兄长道?出始末,精神恍惚。 个中细节暂不明朗,可光听描述便能想见当时的凶险,十万大军葬身谷底——那该是一幅怎样惨烈的画面? 甚至连镇北侯都未能幸免…… 想到至今仍昏迷在榻的纪向纭,温久心里一阵又一阵地抽疼。 她不能倒下,还有希望。 至少谢怀蔺还活着。 哪怕外界都在传闻他也成了十万白骨中的一缕亡魂,但只要一日没有找到遗骸,就证明谢怀蔺有生还的可能——温久坚信这一点。 温久沉默的间隙,温初言也心事重重。 郢军能在谢家军的行?军路线上设下埋伏,这就表示谢家军当中有奸细。 是郢国安插进?去的吗? 不,恐怕不是。 如果是郢国的手笔,应该在一开始就占据上风,不会等到败局已定时才亮出杀手锏,那么…… 敌在内部吗? 结合这段时间皇室的动荡,温初言心里有了初步的怀疑。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些地方不对劲,这当中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推波助澜,将大朝推向岌岌可危的地步。 若真如他所想,那么最后登临帝位的人就是幕后黑手吧。 没有确凿证据,怀疑只能止步于怀疑,当务之急是处理好眼前的事。 “岁岁,我知道?现在提出来不合适。” 温初言语气沉重:“我今日来不单是为了告诉你这些,一会儿让小?梢去收拾东西,你跟我回?去。” “什?么……意思?” 温久迟缓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难以置信地提高嗓音:“哥哥是要我与侯府割席吗?” 温初言不置可否:“如今侯府正处于风口浪尖,我怎能放心把你一个人留下?” “正因?为侯府在危难关头,我才更要留下。” 温久有些生气。 镇北侯已经战死沙场,谢怀蔺生死未卜,还有纪向纭,纪向纭才是打击最大的那个人,她现在是那种?状态,温久无法扔下她不管。 “从小?爷爷就教导我们做人要有原则,我既然嫁给谢怀蔺,侯府便相当于我的第二个家,岂能在这种?时候撇清干系脱逃?还是说……” 温久颤着嗓,不可思议地问:“是爷爷的意思?” “爷爷很?担心你,但他老?人家眼下在宫里忙着商议塞北的事,接你回?家是我的意思。” 温初言面无表情地说,语气略显淡漠。 “虽然陛下目前还没说什?么,可十万兵马不是小?数目,事后一定会问责的。” 纵使谢家父子立过再显赫的军功,现下宣明帝眼中依旧只有这次彻彻底底的败仗——虽然残酷,当利刃无法发挥功效,于天子而?言便与废铁无异。 谢家被降罪只是时间问题,轻则褫夺封号,重则连坐九族,因?此说他冷血也好,无情也罢,他都要及时让温久从即将来临的风暴中脱身。 温谢两家是世交不假,可对温初言来说,任何?虚名都没有温久的安危重要—— 他只有这一个妹妹。 “听话,岁岁。” 温初言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说:“当初我便说过,必要时我一定会把你带走。” 侯府已经无力护温久周全,甚至可能牵连到她,只有回?到温家,回?到他和?祖父的庇护下,温久才能安然无恙。 温久第一次知道?兄长散漫随和?的表象下原来还有如此冷漠的一面,她看着兄长,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人。 “我不走。” 她倔强道?:“侯夫人现在需要我……” “我没事的。” 纪向纭冷不防出现在门口,她一身素衣,挽了个简单的髻,头上未戴一钗一簪,气色看上去很?糟。 “侯夫人,节哀。” 温初言向她点头致意,即便要带妹妹回?家的话被听见,他也没露出尴尬之色。 “您醒了,”温久担忧地迎上前:“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别担心,我无大碍。” 纪向纭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听你哥哥的,先回?温家避避风头,” “不,我不回?去。”温久摇头,“您执意赶我回?去,是不把我当一家人吗?” “不是的……” “那就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 温久打断她:“家人就是要共患难,如今侯府有难,我怎能弃您于不顾?而?且我答应过慕之——” 少女眸光坚定:“我答应他,要等他平安归来。” “久久……” 纪向纭眼眶湿润,拍了拍她的手,哽咽:“好孩子,好孩子,有你在,娘什?么都不怕。” 温初言叹了口气,明白今日是带不走温久了——他最了解妹妹,知道?她一旦决定了某件事,绝对不会改变主意。 罢了,倘若侯府将来真的倒台,看在祖父和?温家的面子上,圣上也会对岁岁网开一面的。 “夫人!” 正在这时,李管家匆匆跑进?,一看到纪向纭就腿软地扑通跪下:“活了……活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纪向纭吞咽了口唾沫:“你说什?么?慢点说。” “小?侯爷活下来了!前线传来急报,小?侯爷还活着!” 这是几?天以来唯一的好消息,纪向纭跌坐在椅子上,捂住嘴呜咽,温久也热泪盈眶,悄悄握紧腰间的白玉佩。 - 谢怀蔺活了下来,并且率领剩余残兵杀出重围,一路退至蓟州城,郢人在城门外将他祖宗十八代辱骂了个遍都没能将他逼出。 温久深吸口气:“蓟州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太乐观。” 温初言眉头紧锁:“蓟州城虽易守难攻,但城内粮草和?兵力都有限,谢怀蔺带去的精锐也不过百余人,杯水车薪,恐怕撑不了多久。” “那陛下决定什?么时候派兵?” 纪向纭忧心忡忡:“河东离蓟州不过两天的路程,只要圣上一声令下,以河东的兵力,足够支援蓟州。” “夫人,现在不是什?么时候发兵的问题。”温初言苦笑,“而?是陛下压根没有发兵支援的打算。” “什?么?” 这下连温久也震惊。 “没有支援的打算?”她瞪大眼睛,“这是为何??若蓟州失守,郢人下一步就会直奔京城而?来啊!” “因?为……” 面对二人诘问的目光,温初言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将事情说出。 “朝中有大臣认为小?侯爷不可能凭那么点人马杀出重围,更遑论守一座孤城,他们主张小?侯爷临阵倒戈,打算和?郢人里应外合,陛下之所以迟迟不发兵,恐怕是起了疑心。” “荒唐!” 纪向纭气得浑身发抖:“谢氏满门忠烈,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那孩子是我和?他爹一手养育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他绝不可能和?杀死自己父亲的仇敌联手!” “谢小?侯的品性有目共睹。” 温初言急忙安抚:“陛下也是一时听信谗言,您别急,祖父已经在劝陛下了,等陛下醒悟,一定会即刻派兵的。” “陛下糊涂!” 温久气愤难当:“蓟州城孤立无援,再拖下去非但守不住城,京师也危矣!” 乖巧懂事的妹妹出生以来第一次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温初言却无法反驳。 千言万语,都化?作四个字——帝心难测。 几?年前镇北侯一家荣归故里,宣明帝亲自为谢俨接风洗尘,对年少有为的谢怀蔺赞誉有加。一朝战败,帝王的态度急转直下,不可不谓令人寒心。 “巧月,拿我的诰命服出来。” 纪向纭突兀道?。 温久惊愕:“娘,您这是……” “我要进?宫。”纪向纭一脸坚毅,“我去求陛下,求他发兵支援蓟州。” 河东谢氏纵然拥兵无数,没有宣明帝的指令,冒然出兵等同于谋反,因?此她必须让宣明帝松口。 “那我陪您去。”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69节 听到纪向纭的决定,温久毫不犹豫道?。 “岁岁!”温初言皱眉轻斥。 “没事,我一人足矣。” 纪向纭握住温久的手,声音带着安抚的味道?。 “可是……” “我好歹也是一品诰命夫人,你一个小?姑娘,进?了宫又能如何?呢?” 纪向纭摸了摸少女的脸:“府里总要留个人,把家交给你,娘才没有后顾之忧。” 温初言眉心一跳,察觉到了什?么,嘴唇微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而?温久被纪向纭寄予如此重负,自然不能再要求随她进?宫,于是凝重地点头:“那……您一切小?心。” “只是进?宫面圣,又不是赴刑场,你表情这么严肃做什?么。” 这种?关头,纪向纭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她捏住温久的脸左右蹂.躏,把苦闷的表情揉开。 “放心,我一定说服陛下发兵。” - 日渐西沉,纪向纭还没有回?来。 温久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小?脸煞白,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温初言于心不忍,揽住她的肩:“别怕,哥哥在呢。” “哥哥,会没事的,对吧?” 温久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近乎恳求地问:“对不对?” “夫人此去……定能成功。” 不知为何?,分明是肯定的话,温初言说来却无半分喜悦,反而?十分苦涩。 温久还没来得及细问兄长,就见李管家脸色铁青地带着一宦官打扮的人进?来。 那是个身材略胖的太监,眼睛小?小?的,看上去很?和?善。 温久小?时候常被祖父带进?宫,所以认得,这位是宣明帝身边伺候的太监总管,郭永福。 “郭总管。” 她慌忙起身,却见郭永福身后还跟着抬了一副担架进?来。 “这……” 她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陛下说了,镇北侯夫人胆识过人,实乃女中豪杰。” 胖胖的太监总管沉重地叹了口气:“还请节哀。” 第43章 我等你 温久怎么也想不到, 纪向纭这一去,竟成了永别。 到乾坤殿的?三百六十级台阶,那个铁骨铮铮的女人一步一叩首,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字字珠玑、句句泣血恳求宣明帝派兵支援蓟州。 朝臣当中有像温太傅这样帮她求情的?,也有?诸如左相等早就眼红侯府荣光的?人,言辞犀利地质疑谢家的?忠诚。 而为证明独子绝无通敌叛国的可?能, 纪向纭从容不迫地抽出发簪,用尖锐的?那头对准脖颈,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 自刎于宫殿之上。 竖着进, 横着出。 来前她在宫门前击响登闻鼓,此事闹得轰轰烈烈,全京城都知镇北侯夫人亲自入宫求圣上发兵。 或许是乾坤殿上的?鲜血太刺目,亦或是纪向纭的?死状过?于惨烈,帝王终究动?了恻隐之心,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下令出兵驰援蓟州城。 那日郭永福还?说了大堆节哀顺变的?话, 温久完全听不清了, 她扑在担架前, 牵起?纪向纭的?手, 感受到的?却只有?冰冷。 她不明白,几个时辰前还?在对自己?笑的?人, 为?何会毫无生气地躺在这? 原来那句“没有?后顾之忧”不是指有?温久当坚强的?后盾, 而是纪向纭压根没打算活着从宫中出来。 她怀着必死的?决心, 把偌大的?镇北侯府交付温久,以生命为?代价堵住悠悠众口, 为?谢怀蔺争取到了援兵。 泪珠滚滚掉落,温久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论?是当年父亲的?悲剧,还?是今日纪向纭慷慨赴死,她都没能及时看出和阻止,总是这样目送重要之人走向死亡的?深渊。 ——她该怎么和谢怀蔺交代? 尽管悲痛欲绝,温久还?是强撑着为?纪向纭处理了后事。 虽然很想等到谢怀蔺回来,让他送母亲最后一程,但遗体也不能一直放着。 在李管家和兄长的?协助下,温久收殓了纪向纭的?尸身,让她入土为?安了。 谢家仍处于舆论?漩涡中,所以葬礼办得很低调,但温久还?是尽可?能体面地安葬了纪向纭。 等做完这一切,前线传来捷报,河东大军与蓟州的?兵马顺利会师,谢怀蔺从亡故的?父亲那里继承了破碎的?战旗,绝地反杀,斩了郢军主帅的?首级祭旗,所踏之境哀嚎不绝。 此番反击大获全胜,谢怀蔺不负众望,又一次守护了大朝的?山河。 镇北侯府的?灵堂里,温久跪在蒲团上,目光对上纪向纭的?牌位,眼眶涩疼。 她不忍再看,垂眸诵经,头顶突然洒下一片阴影。 “久久。” 宋彧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温久一惊,仓惶站起?。 “阿彧,是你啊。”她声音有?些?嘶哑。 宋彧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连脚步声都没听见。 “我来吊唁侯夫人,在门口唤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就擅自进来了。” 宋彧目露歉疚:“抱歉,吓到你了。” “没关?系,是我杯弓蛇影了。” “你还?好么?”宋彧担忧地问,“镇北侯夫人的?事……” “我没事。” 温久不想再重新回忆痛苦的?一幕,急忙打断他。 宋彧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再提。 他从温久身前经过?,恭恭敬敬地给?纪向纭上了三炷香,低头默哀了片刻。 “我与侯夫人虽未曾谋面,但对她的?气节深感佩服。”他叹息道。 温久扯了扯唇,却无力回应。 只轻轻说:“这里不适合谈话,到外?面去吧。” 两人步出灵堂,在叶子快要掉光的?银杏树下并肩而立。 宋彧背着双手:“久久,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 温久迷茫抬首,似乎不解他为?何会这么问:“自然是等谢怀蔺回来,他……接下来会很难,我不能抛下他不管。” “是嘛。” 宋彧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我明白了。” 温久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他额角有?道显目的?伤,虽然已经结痂了,但在那张白皙昳丽的?脸上仍旧触目惊心。 于是满腹疑惑转为?关?心:“你受伤了?怎么弄的?,难道又是五皇子他们?” “你说这个啊。” 宋彧摸了摸伤痕,无所谓地笑笑:“给?母后请安时不小心弄的?。” 真的?是不小心吗? 温久对他的?说法持怀疑态度。 宋彧幼年会饱受欺凌,很大程度是源于张皇后的?放任和教唆。 在自己?掌管的?后宫里还?会发生宫女爬上龙床的?事,张皇后对此事耿耿于怀,对宋彧可?谓憎恨至极。 以往宋彧走出青鸾殿总会带着新伤,温久逼问下,才知他每次请安时,皇后总要寻些?由头责罚他。 少?女凝视着他的?伤口,抿唇不语。 那目光清澈而严肃,让一切谎言无所遁形。 “好吧,还?是瞒不过?你。” 宋彧苦笑着耸了下肩:“五皇妹去世后,母后状态一直不好,情绪起?伏难免大了些?。” “所以她拿东西砸你了,是吗?” 少?年用沉默表示肯定,温久峨眉蹙起?,为?他不平:“失去骨肉固然可?怜,但皇后娘娘也不能冲你撒气啊。” 那道细长的?豁口看上去很深,结痂后更显得可?怖。 “很疼吧?” 她担忧道,殊不知这个印象里总是受欺负、处于弱势地位的?少?年,才是害死五公主的?罪魁祸首。 “小伤罢了,别担心。” 宋彧哑声说,因她一句简单的?关?怀激动?得头皮发麻,手指都在微微颤抖——那人给?予的?伤痛原来还?能发挥如此作用,值得了。 自从温久成亲以后,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全是那个家伙害的?。 是那个家伙,是谢怀蔺夺走了属于他的?一切。 胸腔里恨意汹涌,他用舌尖抵住犬齿,品味着刺刺的?疼。 温久对他阴诡的?心思一无所知:“府里有?效果?很好的?去疤膏药,一会儿我让人拿给?你,你记得按时涂。” “好”字刚说出口,一阵大气磅礴的?号角声从远及近,骤然响彻京城的?上空。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70节 ——是凯旋之音。 温久呼吸一顿,僵硬地转过?身。 敞开?的?大门正中,那人风尘仆仆,手捧卸下的?头盔,身上戎装泛着清冷天光,红袍烈烈,长长的?马尾在风中凌乱飞舞。 她喉咙哽得厉害,漂亮的?杏眼里渐渐蓄满了泪,堪堪迈出一步,少?年便将头盔随手一丢,几乎是用跑的?抢先走完了剩余的?路,来到她面前,二?话不说,把她用力搂进怀中。 宋彧在银杏树下冷眼旁观相拥的?二?人,眼神沉静得诡异。 总是这样。 谢怀蔺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出现,便能轻而易举地夺走温久的?目光。 ——那本该属于他的?目光。 额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愿再看,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地,徒留满地新落的?银杏。 温久沉浸在思念之人归来的?喜悦中,她颤着手,握住少?年坚实的?小臂,又哭又笑,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还?是少?年先开?了口。 “我回来了。” 谢怀蔺紧紧拥着她,好像迷途的?旅人终于找到回家的?路。 他风尘仆仆,声音宛如含了沙般粗粝嘶哑,因为?被他禁锢在怀中,温久窥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却也能听出他有?多么失魂落魄。 他身上背负着十万将士的?亡魂,沉重得令他喘不过?气来。 温久什么也没说,双手环着少?年劲瘦的?腰,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传进耳中。 ——他还?活着,他确确实实地活着。 少?年拥抱她的?力气很大,仿佛要把她揉碎进骨血中,身上坚硬的?盔甲也硌得温久脸疼。 但温久没有?推开?他,两人就这样立于深秋寂寥的?庭院中,像要从彼此身上汲取力量一样拥抱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怀蔺终于松开?温久。 “对不起?,岁岁,让你担心了。” 他温柔地揩去少?女脸颊上的?清泪。 温久摇了摇头,柔夷贴上他的?手背:“你平安无事便好……” 谢怀蔺想让她安心,提了提唇角,却挤不出一个像样的?笑。 满门缟素的?场景让他笑不出来。 迎风飘扬的?素白布幡为?谁而挂,他在援兵抵达蓟州时就知晓了,可?直到亲眼看见,他才迟钝地接收母亲也已去世的?事实。 “慕之,阿娘她……” 说到一半温久就说不下去了,只因少?年下颔紧绷,脖子上青筋抽抽地跳动?,眼睛通红,强忍着不在她面前哭出来。 “我去看看她。” 谢怀蔺往灵堂的?方向走去,高大的?身形摇摇晃晃,温久连忙稳住他。 “我陪你。” 他这个状态,温久实在放心不下。 但谢怀蔺拒绝了。 “没事的?,岁岁。”他声音涩得跟吞了针似的?,“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温久知道谢怀蔺是不想让她看见脆弱的?一面,于是沉默着点头,看着少?年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灵堂走去,背影说不出的?颓唐寂寞。 亲眼目睹父亲战亡,自己?九死一生后又迎母丧,他的?心该有?多疼啊。 灵堂里传来物体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接着响起?一声悲恸的?嘶吼,宛如野兽濒死的?哀嚎。 - 纵使担忧,温久还?是没去打扰谢怀蔺。 然而少?年没待多久,就冷着脸披甲入宫。 听管家说圣上念谢怀蔺母亲初亡,给?了他一个时辰回家,吊唁过?后再进宫复命。 但温久知道,此行不会是复命这么简单,恐怕问责也会随之而来。 尽管大朝最后胜利了,可?雁南关?的?惨败依旧是不容更改的?事实,十万兵马的?损失必须有?人承担,她只能祈祷宣明帝看在谢家往日的?功勋的?份上,对谢怀蔺从轻发落。 她在府中忧心忡忡地等候,直到夜幕降临,谢怀蔺才缓缓归来。 “怎么还?没睡?” “在等你。” 换做以前,听到温久这么说,谢怀蔺早就嬉皮笑脸地贴上来了,可?今夜的?他异常沉默,温久明白定是宣明帝降下了罪责。 “陛下怎么说?” 谢怀蔺垂头不答:“我先去换衣服。” 他逃也似的?进了里屋,温久在外?头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出来,心下起?疑,索性起?身向里走。 “还?没好么?” 谢怀蔺正坐在书桌前,盯着桌上的?笔墨出神,听到她的?声音,慌乱地把写了一半的?纸压在书册下。 温久顿住,心里有?了某种猜测,快步上前,作势要翻看他写的?东西。 “岁岁……”谢怀蔺近似呻.吟地哀求。 但温久不理他,一意孤行地扫开?遮挡物,底下的?宣纸露了出来,上头书写的?内容墨痕未干,笔画颤抖,一看便知主人下笔时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放妻书”三个大字赫然入目。 猜想得到验证,温久举起?纸张质问:“谢怀蔺,你什么意思?” 谢怀蔺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 从皇宫出来后他就有?了这个打算,在大门外?徘徊许久,直到做好心理准备才踏进府邸。 可?对上少?女含愠的?美目,酝酿好的?那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自私也好,怯懦也罢,他做不到干脆潇洒地放手。 “就你看到的?那样。”他干巴巴道。 温久深吸口气,逼迫自己?保持理智:“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了?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你?” 谢怀蔺自知逃不过?,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褫夺爵位,外?派岭南剿匪,无诏不得入京。” “所以,”温久冷着脸,“你要与我和离?” “嗯”字卡在喉咙不上不下,谢怀蔺闭了闭眼,自暴自弃道:“岭南匪寇猖獗,地方势力盘根错杂,我不知道我要去多久,可?能三年,也可?能五年、十年……我不想耽误你。” 他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没有?底气。 “岁岁,我们到此为?止吧,你回到温家,继续做温大小姐,将来……” 光是让温久离开?就令他心如刀割,至于寻个家世清白的?好人家——这种话他怎么努力都说不出口。 “谢怀蔺。” 温久扬起?手,谢怀蔺偏过?脸,想着这样能方便她动?手,可?预料中的?耳光并没有?落下。 “你是笨蛋吗?” 少?女的?食指狠狠戳上他脑门,颇有?怒其不争的?意味:“你是去剿匪,又不是不回来,陛下这是让你将功折罪,事情办妥了自会让你回京。” “可?是……” 道理谢怀蔺都明白:“说不定要好几年……” “那又如何?我又不是等不起?。” 温久哼了声,骨子里的?清冷孤高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喜欢的?是你,即便和离也看不上别人,左右都是一个人,继续等你又有?何妨?” 谢怀蔺怔怔的?说不出话,温久像他以往常做的?那样,报复性地扯了扯他的?脸。 “再说了——” 小姑娘语气凶凶的?:“当初是你死缠烂打让我嫁给?你,如今达成目的?,想甩开?我——做梦!” 谢怀蔺喉结滚了又滚,突然一把搂住她的?腰。 温久猝不及防跌坐在他膝上,不由自主溢出一声惊呼,少?年把脸埋在她肩窝,身体微微颤抖着。 她很快感到肩膀的?衣料湿润了。 “岁岁。” 谢怀蔺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温久轻轻抚摸着他的?发:“你说,我在听。” “爹是为?了替我挡箭才……” 谢家军追逐郢国残兵进入雁南关?,不料山谷之上居然设有?埋伏,万箭齐发,十万兵马直接成了活靶子。 谢俨当即将他护在身下,任凭谢怀蔺崩溃怒吼也未挪动?分毫。 论?武功,谢怀蔺早已超过?了父亲,这些?年的?日常切磋,谢俨没有?一次是胜过?他的?。 然而箭矢铺天盖地而来的?那一瞬,谢怀蔺怎么使劲都推不动?父亲,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咽气。 父亲鲜血溅上面颊的?触感,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后来退守蓟州城,好不容易撑到河东派兵,却被告知援兵是母亲以命换来的?。 他生来桀骜不驯,让父母头疼操心了一辈子,最后还?害他们为?了自己?而死。 何其讽刺。 后来是如何战胜郢军的?他已经记不清了,谢怀蔺只知道自己?麻木地挥舞刀剑,一个接一个刺穿敌人的?胸膛,银甲染血,火红长袍浸成深红——若不是京中还?有?一个人在等他,他恐怕也要同?十万将士一样葬身塞北。 侯府没了,爹娘也相继离他而去,如今他只剩下温久—— 不管岭南有?多凶险,他也要活着回来见她。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71节 谢怀蔺抬起?头,虽然眼眶还?红着,但眸色已恢复清明。 “岁岁,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他吻着温久的?掌心,信誓旦旦承诺:“最多三年,我会肃清岭南的?贼寇和叛军,回来找你。” “好。” 温久点头:“什么时候启程?” “陛下命我明日动?身。” 方才重逢就要面临分别,温久心里难过?,可?也明白这已是宣明帝最大的?仁慈。 她郑重地说:“我等你。” “回来之前大哥找过?我,我们商量过?了,明天他会来接你回温家。” “你答应哥哥了?” 温久才消的?气又升起?:“我们是夫妻,当然要共同?承担苦难,这个家总要有?人守着,还?是你刚才的?话都是哄我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怀蔺急忙解释:“留你一人在府里我不放心,你也不想我在岭南杀敌,还?牵挂你的?安危吧?” 他说得有?道理,温久犹豫:“可?府里的?其他人怎么办?” “爵位已经被陛下收回,镇北侯府明日起?便不存在了。其他人我都安顿好了,李叔会带他们回河东本家,你不必担心他们。” 谢怀蔺语气颇为?寂寥,又怕少?女看出,于是换上轻快的?口吻:“你就在温家看看书,练练字,别想太多,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 “嗯。” 温久抿了抿唇,没什么威慑力地说:“谢怀蔺,你给?我好好活着,要是你死了,我就……我就……” 她憋了半天,绞尽脑汁才想到长公主生气时常威胁二?叔的?话。 “你若死了,我就拿着你的?钱,养、养十个面首!” “你敢?” 谢怀蔺挑眉,大掌再次握住她的?纤腰。 “怎么不敢?” 温久脸颊鼓起?:“反正不会为?你守寡……” “你不会。” 谢怀蔺笃定:“因为?你只喜欢我,看不上旁人。” “……” 这是方才情切下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现在听他重复了一遍,温久只觉害臊不已,含羞带恼地瞪了他一眼。 她红着脸的?模样格外?动?人,想到遥遥无望的?归期,谢怀蔺再克制不住,扣着她的?后脑吻下去。 不是新婚夜那个一触即离的?吻,他含着少?女柔软的?唇瓣,细细碾磨,辗转而珍重地吮吸。 一吻结束,换做少?女软了腰身,趴在他肩膀上喘息。 谢怀蔺抚摸着她的?脊背,像是说给?温久听,也像是说给?自己?,一如新婚离别的?那晚吐出二?字—— “等我。” 第44章 风云变1 雁南关牺牲了十万将士, 以左相为首的老臣把责任全归咎到镇北侯父子身上?,更有甚者要?求连坐河东谢氏,打的算盘昭然若揭, 不过是落井下石, 企图一举端了三大家之一,让自己的家族跻身上?位。 但主帅谢俨已死,其子谢怀蔺不仅守住蓟州城, 还一鼓作气打退郢军,扭转败局。 此?番功过相抵,宣明帝最终只是褫夺了谢家的爵位, 封谢怀蔺镇南都督, 明升暗贬,将他调去岭南剿匪,多少有点将功折罪的意味。 谢怀蔺离开的那日,昔日崇文堂的同窗好多都来送他,尽管温久早就知道他人?缘极好, 还是被那场面吓了一跳。 王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与好友依依惜别,素来玩世不恭的纨绔也?有不少红了眼眶。 什么镇南大都督, 分明是寻个由头把人?驱逐出京罢了! 他们不明白, 谢怀蔺拼尽全力打退了敌人?、守护了大朝的国土, 为?此?还赔上?父母双亲的性命, 陛下怎么能这么狠心?? 他刚回京那会儿是多么风光无限啊!转眼便要?到岭南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受难了。 王朔等人?混虽混了点?,好歹能明辨是非, 在大是大非面前?拎得清, 骨子里也?有血性。 他们为?谢怀蔺的遭遇感到义愤填膺的同时, 对宣明帝的不满也?急速加剧——累世功勋的镇北侯府尚且如此?,谁又能保证侯府的今日不会是他们几大世家的明天呢? 面对这个结果, 谢怀蔺本人?倒是淡然。 镇北侯府已经不复存在,但河东谢氏屹立不倒。 即便要?走,他也?要?堂堂正正地走,断不会让外人?看了笑话 ——那些狼狈和脆弱,他只会在温久面前?展现。 “岁岁,那我走了。” 临别前?,他碍于有其他人?在场,只是克制地碰了下少女的脸。 “三年之内,我一定?回来。” “嗯。” 温久鼻子一酸,但还是忍住眼泪。 “我等你。” 有她这一句话,谢怀蔺绝对不会让自己轻易战死——哪怕是爬,他也?要?爬回来。 谢怀蔺又转向?一旁负手而立的宋彧。 “阿彧,往后就拜托你了。” 他在京城的这几年也?认识不少损友,其中最?稳重、最?值得托付的当属宋彧。 “太傅年纪大了,温大哥要?务缠身,若遇到什么急事?,还要?麻烦你照顾岁岁一二。”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宋彧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久久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你不说我也?会看好她的。倒是你——岭南凶险至极,你万事?多加小?心?。” 得此?允诺,谢怀蔺沉默着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温久,眸底尽是不舍和眷恋,好像要?把她的模样铭刻在脑海里。 少女在风中对他温温柔柔一笑,谢怀蔺心?反而更疼了。 他决绝扭过脸,翻身上?马,一声“驾”的厉喝后,头也?不回地纵马而去。 少年的背影逐渐模糊,温久终究没忍住,落下几滴泪。 宋彧及时递来一方干净的帕子,温久道了声谢接过,掩住哭泣的面容。 前?来送别的人?无不神色哀戚,唯独宋彧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悄悄弯起嘴角,眼里是说不出的愉悦。 之前?他还因为?谢怀蔺死里逃生恼怒不已,但亲眼看到少年忍痛和温久分别,他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要?在谢怀蔺活着的时候,把属于他的东西抢回来,让那个天之骄子也?尝尝光明被夺走的滋味。 - 侯府的宅子被官家收回,李管家带着下人?们回本家了,偌大的侯府人?去楼空,温久也?收拾沉重的心?情,被兄长接回温家。 谢家刚逢灭顶之灾,温久和谢怀蔺被迫分离,温初言特意告了几天假,在家陪伴妹妹,偏偏在这个时候,他被圣上?委以治理水患的重任。 “怎的如此?突然?” 得知这个消息,温久惊讶地问。 温初言嘴角一撇:“江南一带进入秋汛期,河水暴涨,加之防洪大堤拖了好几年都没落成,陛下派我去监工的。” 温久恍然——兄长如今担任工部侍郎一职,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份差事?了。 “这是好事?呀。” 她道:“哥哥不是一直想为?百姓做些实?事?吗?如今机会来了,你应该开心?才对。” 何况圣上?一直有让温初言入主内阁的想法,摆明了是要?让他到地方历练一番,以便功成归来名正言顺地提拔他。 “我还想趁这段时间带你四?处玩玩,这下可好,去不成了。 温初言遗憾不已:“这个季节缘清山的红枫正盛,错过又要?等明年了。” 温久怎会不知兄长的真实?意图? 哥哥无非是想带她出去散散心?罢了,否则以他如今被圣上?看重的程度,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哪来的时间陪她游玩? “我又不急于一时,明年再看也?是一样的。” 她打起精神:“哥哥你就放心?去吧,把陛下交代的事?情办好才是头等重要?的。” 温初言叹了口?气,爱怜地摸了摸妹妹的头。 尽管妹妹表现得很平常,但他知道,她肯定?是将满腔悲伤藏在心?里,不想他和祖父担心?,才故作轻松的。 “行啦,我看你是最?近书读少了,轻重缓急都不会分了。” 这时,坐在椅子上?的温太傅放下喝了一半的茶,严肃地说:“陛下交代的任务你就全力以赴地完成,如此?不情不愿,像什么话?” “谁说我不情愿了,这不是舍不得岁岁和您老人?家嘛。” 温初言又恢复那副懒洋洋的腔调:“毕竟我现在上?有老下有小?,可不得惜命些,江南天高皇帝远的,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往后谁给您养老啊?” 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 “哥哥……” 温久无奈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但已经来不及了。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 温太傅果然生气了:“当了几年官,还这么孩子气!身为?臣子,先大家后小?家——以前?教给你的道理你是都忘了!” 老人?用力拍了拍桌子:“我身子骨结实?着呢,还没到要?你养的地步,久久也?无需你操心?,我自会照顾好!你小?子给我老老实?实?滚去江南治水患,不把陛下交代的差事?办好就别回来了!”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72节 语毕,老人?像是觉得自己说得太绝,又补充道:“去的时候什么样,回来也?给我保持什么样,要?是缺胳膊少腿的,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要?是真缺胳膊少腿的话,您是要?把他另一条完好的腿也?打废吗? 温久暗自腹诽,没有指出老人?话中的自相矛盾之处。 “是是是,保证还您一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孙子。” 温初言笑嘻嘻地给他沏上?新的茶,老人?接过,没好气地哼了声。 熟悉的日常让温久忍不住笑了,心?头的阴霾也?驱散了些。 温初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目露欣慰,接着道:“在其位谋其职,我肯定?把差事?办好。” 他顿了顿:“刚好趁这个机会,顺路去扬州看望二叔。” 提起三年不见的次子,温太傅神情怀念。 “致宁那孩子,当初连照呼都不打就跑去扬州任职,让人?说他什么好。” 次子性格温吞,是儿孙辈里最?听他话的,多年以来只在尚公主这件事?上?忤逆过他,谁料会一声不吭自请去扬州——想来还是长子的死给他造成的刺激太大了。 老人?回忆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长吁短叹,温久见状,连忙安慰:“算算时间二叔任期也?该满了,说不定?到时直接同哥哥一道回来了,兴许能赶上?过年呢——你说呢,哥哥?” “嗯。” 温初言低低应了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眸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45章 风云变2 宣明二十一年, 冬。 一只羽毛油亮的白鸽飞落温久窗前,一边咕噜噜地叫一边歪着脑袋看?她,像在催促她快点?阅览信件。 “姑爷信寄得可真勤。” 小梢笑得暧昧:“奴婢没?记错的话, 这是这个月第七封了吧?看来不管到了哪里, 他惦记的始终都是您。” “就?你话多。” 温久嗔了她一眼,佯装生气。 距离谢怀蔺离京已过去两月有余,当初两人约好一月一封书信, 可谢怀蔺的信像鹅毛大雪般接踵而至,巨细靡遗地写了他在岭南经历的一切,琐碎到?连一日三餐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话说。 明明以前一篇策论都要憋上好几?个时辰呢。 话虽如此, 温久每次收到?他的信都会一字不落地读完, 并且满心欢喜地期待下一次来信。 小梢还在咯咯笑着,温久不好意思了,支开她:“去拿些水和?饲料来,小家伙飞了这么远的路,肯定累了。” “好, 奴婢这就?去。” 待侍女离开后,温久解下鸽子腿上绑着的圆筒, 打开后, 里面是一卷厚厚的信。 她展开信, 入目是“岁岁亲启”几?个端正的大字, 看?得出来谢怀蔺极力想把字写好,可惜往往只有开头?这几?个字能看?, 越到?后面越潦草随性?, 若非温久先前负责监督他的课业, 早已熟悉他的字迹,否则读来只怕像在看?天书。 少年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内容大多是讲述他在岭南的日常,比如今天端了哪窝山贼的寨子,明天俘虏了哪条船的海寇——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被他用诙谐的语气描写出来,编织成一段侠肝义胆的冒险经历。 温久知道,谢怀蔺为了不让她担心,有意略去个中凶险,只挑好的讲。 但字里行间中,她能感受到?谢怀蔺并未被不幸束缚,即便一时困囿泥潭,他依旧向往高处,挺直脊梁地活着。 他本就?该如这般肆意洒脱。 信的末尾,是他一如既往的撒娇语调,缠绵悱恻地诉说对?温久的思念,直白的话语让人脸红心跳。 纸短情长,最后的最后,他照例写道: “岁岁,我很想你。” 胸腔涌上一股暖意,温久小心地把信收进妆奁,正准备回?信时,却见温太傅神色凝重地匆匆走进。 “爷爷,怎么了?” 鲜少见祖父如此紧张的模样,温久眉头?一蹙。 “陛下昨夜突发恶疾,今早醒来后宣我进宫。” 温太傅语气严肃:“等下若有外人来拜访,不管是谁,一律说我身体抱恙,无?法接客。” 老人一脸凝重,温久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点?头?道:“我明白了,爷爷您路上小心。” 此时召他进宫,温太傅隐约能猜出宣明帝的意图。 ——恐怕还是为了立储。 可皇宫里各方人马耳目众多,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底下的人都能捕捉到?,估计很快就?会有人坐不住,上温家刺探消息,所以他才特?意嘱咐孙女闭门谢客。 到?了皇宫,温太傅在太监总管郭永福的指引下走向宣明帝的寝殿。 “郭总管,陛下这次怎病得如此之重?”他压低嗓音问。 胖胖的太监叹了口气:“唉,咱家也不清楚,昨日上朝时还好好的,夜里更衣准备就?寝时,突然口吐黑血昏倒,太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方愁眉苦脸的模样说明情况不容乐观,温太傅额头?沟壑更深,接着听见郭永福自顾自地往下说: “陛下病重的事除了太傅您,只通知了长公主。公主接到?消息后,连夜赶进宫侍疾,现下还在陛下身边侯着呢。” “公主毕竟是陛下最疼爱的亲妹妹,隐瞒病情只会惹她伤心难过。” “话是这么说没?错……” 郭永福含含糊糊地应着,表情古怪:“可长公主进宫以后,没?过多久陛下又宣了六皇子。” “阿彧?” 这下连温太傅也面露吃惊,一时口快,忘记尊卑喊了私底下对?宋彧的称呼。 不过郭永福沉浸在疑惑中,没?注意到?这种细节。 “是啊,要是三皇子或者?五皇子还说得通,偏偏是最不受待见的六皇子……” 他恍然想起宋彧是温太傅引以为豪的学生,意识到?自己失言,讪笑着抹了下胖乎乎的脸:“咳,咱家的意思是,六皇子一向不问政事,这种时候被陛下召见实属罕见……” 好在此时两人已走到?羲和?殿外,两扇紧闭的雕龙门扉出现在眼前,将郭永福从?尴尬的处境中救离。 温太傅被他带着进了帝王的寝殿,但见宣明帝穿着玉色寝衣,靠着床柱而坐,眼睛下方有着明显的青黑,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白如蜡纸的面容。 上回?入宫,他尚且是不怒自威的天子,怎料短短时间内变得如此憔悴。 温太傅唏嘘的同时,注意到?宋莜岚居然还没?离开。 女人趴在天子床头?,不知是不是哭过的原因,精致的妆容有些花了,脸色疲惫,此刻正枕着胳膊酣睡。 “太傅来了。” 宣明帝抬起头?,怕吵醒宋莜岚,声音压得很低,还夹杂着一丝病气。 “你先下去吧。” 这话是对?郭永福说的,后者?喳了声,迈着碎步小心翼翼退下,关上门,室内重归于静。 “太傅应该知道,朕今日唤您来所为何事。” 宣明帝对?温太傅爱戴有加,对?他一直都用敬称。 温太傅拱手道:“陛下请吩咐。” “朕还是个无?知孩童时,仰仗太傅悉心教导,方能明事理、掌国政——您是朕最信任的人。” 宣明帝气息不稳,很是虚弱:“如今朕的时日所剩无?多,立储一事刻不容缓,今日麻烦您特?意跑一趟,是想让您听朕口谕,代写传位诏书。” “陛下千万别?这么说。” 温太傅慌忙跪下:“您乃真龙天子,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峮七留陆五令八巴儿吴…” “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 宣明帝挥了挥手,打断他:“取笔墨来吧。” 正值壮年的帝王眼神浑浊,浑身上下透露着从?里而外的疲乏,与其说是被病痛折磨,毋宁说更像是受了某种沉重的打击。 那是一种毫无?生气的颓唐状态,温太傅对?此再熟悉不过——长子生前的十多年里,一直都是这副行如走尸的模样。 温太傅喉咙哽得慌,咽下无?济于事的吉祥话,很快取来笔墨。 提笔之前,他有所顾虑地瞥了还在熟睡的宋莜岚一眼,犹豫开口:“陛下您看?,要不要先唤醒公主……” “没?关系。” 宣明帝宽厚笑笑:“嘉荣照顾了我一宿,天亮时才阖眼,就?让她睡吧。” 他轻轻抚摸胞妹的青丝,目光温柔,或许是想到?兄妹俩即将天人永隔,他眼底还暗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痛苦。 过分?亲昵的动作让温太傅皱起眉,但宣明帝对?宋莜岚一向疼宠,溺爱到?了没?有底线的程度,因此,他虽然觉得不妥,终归什么也没?说。 宣明帝大掌仍停留于宋莜岚的发上,苍白的嘴唇翕动: “朕即位二十有一年矣,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和?睦。今有皇六子宋彧,自幼仁孝,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 猝不及防听到?宋彧的名字,温太傅手握毛笔的手一颤,不可思议地望向宣明帝。 然而宣明帝无?动于衷,淡淡念道: “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众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温太傅忍住震惊,一丝不苟地写下天子所说的每一个字。 他毫不怀疑,这份诏书一旦问世,定会在京城掀起惊涛骇浪。 “太傅,如您所知,阿彧无?依无?靠,这份传位诏书一经公开,他那些个兄弟及其拥护者?肯定会把他撕碎的。” 对?于储君的人选,宣明帝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样子。 他直视老人,语带恳求:“所以朕拜托您,无?论如何也要助阿彧顺利登上皇位,并在往后的日子里继续辅佐、教导他,就?像您当初辅佐朕一样。” 温太傅不明白,宣明帝为何会选择最不喜的宋彧为继承人?既然属意宋彧为储君,多年以来又为何对?他不管不顾? 哪怕像对?待其他皇子那样,分?给宋彧平等的关爱,也不至于在垂危之际为他的未来深谋远虑、忧心忡忡。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73节 纵使内心千百疑惑,对?于天子的托付,温太傅还是郑重应下。 得到?老人的应允,宣明帝松了口气。 温家从?不参与党争,无?论将来谁登上皇位,都会尽心尽力地效忠——宣明帝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何况还是天子口谕、白纸黑字钦定的,比起其他皇子,温家肯定会拥护名正言顺的宋彧。 事情交代完,宣明帝反而更加疲累,仿佛被抽空了灵魂。 方才的一长串话似乎耗费了他大半力气,他捂住嘴,躬身剧烈咳嗽:“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将宋莜岚惊醒,她刚睁开眼,便看?见兄长指缝里渗出的黑红血迹。 “皇兄!” 宣明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太傅,诏书放在朕以前装课业的暗格,那个位置除了朕就?只有您知晓,等朕走了,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也好服众。” “什么走不走,皇兄,你别?丢下嘉容……” 宋莜岚像个小姑娘一样呜呜哭着,宣明帝一边眸色难辨地安抚她,一边对?温太傅说:“今日有劳太傅了,放完诏书,便让郭永福带您出宫吧。” 温太傅依言退下,临走前,他听见帝王幽幽的叹息—— “朕将皇位传给阿彧,嘉容,你可满意?” - 离开皇宫,温太傅匆匆赶回?老宅,果见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 他用鼻子重重哼了声——这些人,消息倒挺迅速。 “太傅。” 户部尚书杨复笑着迎上来,以他为首的几?个官僚见状,也凑过来问好,脸上挂着谄媚的笑。 这些人大多是他以前的学生,如今各自站队三皇子和?五皇子,丢了为官的初心,整日玩弄权术,实在令他寒心。 杨复仗着官职最大,又和?左相交好,把温太傅拉到?一旁,悄声问:“太傅,陛下召您入宫,可是为了遗诏一事?” 他兴奋地舔了舔上唇:“您能不能跟学生透个底,究竟是哪位皇子即位?” “陛下只是交代了一些琐事罢了。” 温太傅冷冷道:“你张口闭口遗诏,就?这么盼着陛下出事吗?” “不是,学生没?有这个意思……” 杨复额头?冒汗,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老人见状,失望更甚,用力甩开他,拂袖而去。 命看?门的阿福关起大门谢客,温太傅走进正厅。 大厅里除了焦急等待的孙女,还有宋彧。 “阿彧也在。” 百官心心念念想知道的继承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温太傅心情十分?复杂。 “抱歉,老师,我是不是来得不太是时候?”宋彧语气歉疚。 温久解释道:“我想阿彧不算外人,所以便让他进来了。” “无?妨,”温太傅真正想拦的本来就?只有外头?那些人,“你来的时候有引起注意吗?” 问完他也觉得这个问题突兀,咳了一声,补充道:“我是说,外面的人有看?到?你吗?” “并未。” 宋彧目露疑惑,不解老人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回?答:“我来的时候,外面还没?有人。” 温太傅放心地点?了点?头?。 不过,单凭宋彧平时给人的印象,以及宣明帝放任他受尽欺凌的冷漠态度,外头?的官员即使撞见他登门,恐怕也不会想到?他就?是储君人选。 “阿彧,你随我来书房一趟。” 温太傅丢下这句话,率先朝书房走去。 宋彧听话地抬步跟上。 师生二人先后进了书房,温太傅屏退下人,慎重地把门关上。 “我听闻,陛下昨夜传你入宫了?所为何事?” “嗯。” 提起这个,宋彧看?上去也很纳闷:“郭总管和?我说是因为父皇生病了,想见我,我本以为三皇兄他们也在场,结果就?只有我一个人……啊,不对?,姑姑也在。”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露出几?分?忧伤的神情:“父皇他……好像病得很重。” “是啊,”温太傅叹气,“所以才召我进宫,商量立储的事。” “原来如此,”宋彧恍然,“毕竟老师您是父皇最信任的人。” “阿彧,你觉得陛下会选择谁?” 温太傅语锋蓦地一转。 “嗯?” 宋彧一愣,困惑地眨了眨眼:“……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 他好像对?此问题并不感兴趣,语气稀疏平常:“我想大概是三皇兄或者?五皇兄吧,两位旗鼓相当,谁即位都不奇怪。” 温太傅沉默片刻,又问:“那你呢?你就?没?想过陛下可能会选择你?” 闻言,宋彧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是震惊的。 “我?” 他哑然失笑:“怎么会呢,是谁都不可能是我。出色的皇子那么多,我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啊。况且……” 他抿了抿唇,声音充满落寞。 “父皇一向厌恶我,连请安都不准我去,怎会选择我呢?” 绝无?可能——少年轻轻说。 温太傅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确认他是真的一无?所知,不禁为自己的试探感到?愧疚。 宋彧九岁那年就?跟在他身边,是他看?着长大的,相当于他的半个孙子,品性?纯良,清雅温和?,自己怎能怀疑他? 于是他拍了拍这个最喜爱的学生的肩,掌下的触感清瘦但结实,不由得感叹过去孱弱的少年也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了。 “你是我引以为豪的学生,无?需自轻自贱。” 他若有所指:“过去的苦难不应成为你的包袱,总会迎来云开月明的一天的。” 宋彧乖顺应是,头?垂得很低,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唯有嘴角悄悄弯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第46章 风云变3 丧钟敲响的同时, 在京城上空蛰伏多日的阴霾仿佛就为了等这一刻,暴雨倾盆而至,无情冲刷皇城的每一寸的角落, 昔日熠熠生辉的红墙金瓦似乎也黯了色泽。 这场来势汹汹的大病终究带走了宣明帝。 众皇子在羲和殿外跪成一片, 个?个?神色哀戚,眼神却如狼似虎,呼吸紧促。 尤其是以三皇子和五皇子为首的几个竞争力大的皇子?, 都偷偷窥探着兄弟的反应,为即将来临的皇权更迭感到紧张而又亢奋。 可还没等他们为皇位争红了眼,温太傅就面无表情地宣读了传位诏书, 听到宋彧的名字,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太傅,你在和我们开?玩笑吗?” 宋骥露出艰难的笑:“你说父皇把皇位传给谁?” “国家?大事,老?臣不?敢搬弄是非。” 众人的反应都在预料之中,温太傅将诏书转了个?面,纸上赫然盖着代表天子?的玉玺红印。 “六殿下, 接旨吧。” 他秉着公事公办的原则,提醒呆住的宋彧。 少?年摇晃着站起, 接过薄薄的诏书, 神情恍惚, 看上去和其他人一样震惊。 “不?可能!” 最先爆发的居然是张皇后。 她连跪也不?跪了, 冲到老?人跟前,高声质疑:“怎么会是他?!绝对不?可能是他!” 张皇后歇斯底里着, 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优雅端庄。 庄贵妃也后知后觉:“是啊太傅, 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经常欺负宋彧, 但她本人从来都没有将宋彧放在眼里。听说皇后对宋彧百般刁难时,她甚至是鄙夷的, 觉得皇后跟一个?婢生子?过不?去实在掉价。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除了好看的皮囊外?一无是处,庄贵妃压根不?认为宋彧会成为儿子?夺嫡的威胁。 可现在温太傅居然说,皇位继承人是宋彧? 开?什么玩笑!这老?家?伙莫不?是老?眼昏花、看岔了不?成? 然而温太傅笃定的语气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 “陛下亲口所说,不?会有误。” “我不?信!” 张皇后尖叫:“凭他也配?他有什么资格当皇帝,这个?野种?——” “皇后娘娘……” 女人的咒骂实在是不?堪入耳,温太傅为难地皱起眉。 “放肆!” 正在这时,羲和殿的门打开?,宋莜岚一袭白色素衣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立于汉白玉阶上,居高临下审视张皇后:“老?六再怎么样也是皇子?,你说他是野种?——”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74节 宋莜岚目光锐利:“那皇兄又是什么?” “我……” 张皇后脸上血色尽失,踉跄后退了好几步,幸亏有宋骥扶着才没摔倒。 这蠢女人,平常那么多心眼,一遇上宋莜岚就吃瘪。 庄贵妃不?屑抽了抽嘴角。 但庄贵妃也知道,后宫所有女人加起来,在宣明?帝心中的分量都抵不?过一个?宋莜岚。不?仅给了她无上荣宠,放任她在宫里宫外?作威作福,连垂死?之际也只召了她一人进宫侍疾。 宋莜岚不?是好惹的主,因此庄贵妃依旧把矛头对准温太傅。 “太傅,本宫知道六皇子?是您的得意门生,但不?管您如何看重六皇子?,也不?能在此等大事上存了私心啊。” 她说得委婉,但傻子?都听得出,她是在指责温太傅篡改圣旨、拥立宋彧。 张皇后迅速反应过来,帮腔道:“没错!温太傅,陛下在世?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 两个?斗了大半辈子?的女人第一次统一战线,眼下她们共同的敌人是半路杀出的宋彧。 “娘娘说什么?” 温太傅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臣怎么可能……” “那太傅要怎么解释,那日你从宫中出来后,马上和宋彧见?面了?” 不?愧是皇后,手脚竟能伸到中立的温家?。 庄贵妃暗暗心惊时,那厢张皇后已经恢复了理?智。 她盯着宋彧,目光淬了毒般阴冷:“依本宫看,温家?是想效仿前朝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才伪造了传位诏书!” “诬陷、这是诬陷!” 温太傅气得浑身发抖,一生廉洁奉公、刚正不?阿的老?人,怎么也想不?到会被扣下莫须有的罪名。 “老?师……” 宋彧担忧地搀住老?人,深吸口气,迎向皇后:“母后,我那日拜访老?师是为了其他事,并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哼。” 张皇后冷笑:“什么事会这么时机恰好?太傅前脚刚出皇宫,后脚就和你会面了?你真是好心机、好算计啊,扮猪吃老?虎十几年,是不?是就等着今天?” “儿臣没有……” 宋彧瑟缩了下,依旧是那副好欺负的怯弱模样,可张皇后分明?看清他眼底的讥诮。 她顿时心头火起:“事已至此你还装什么装?你这个?遭天谴的……” “够了!” 宋莜岚忍无可忍,用力甩了张皇后一记耳光。 “大前夜皇兄单独召见?了老?六,如此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话是对皇后说的,但宋莜岚狐狸眼眯起,缓缓环视众人一圈,威慑力十足。 “立遗诏那天本宫也在场,难道本宫也听错了、看错了吗?” 没有人敢挑战长公主的权威,纷纷心虚地垂下头。 “你也在场……你也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张皇后喃喃自语,好像一下子?想通了什么,猛然抬头:“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她保养得当的面容扭曲成丑陋的模样:“宋莜岚?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这么多年佯装不?知,连陛下都被你蒙在鼓里!” “你说什么?” 宋莜岚顷刻沉下脸,显然皇后的这番话在她意料之外?。 “很奇怪我为什么也知道那件事吗?” 张皇后咯咯地笑着,肩膀一颤一颤的:“太后临死?前你不?肯来看她,是我陪在她身边,她呀,不?小心把我认成你,说漏嘴了。” 她眼前浮现出太后那张被病痛折磨得青黑的脸—— “嘉容,是你吗?” 老?妇人躺在床榻上,朝来人伸出干瘦的手。 “是你来看母后了吗?” 张皇后叹了口气:“母后,是儿臣,嘉容她……没有来。” 可是病重的老?人神志不?清,只捕捉到“儿臣”两个?字,便?以为是自己唯一的孩子?进宫探望她了。 “你还在怪母后吗?” 她眼里积满浑浊的泪,嗓音沙哑不?堪。 “那件事是母后对不?起你,可母后也是为了保护你啊!” 张皇后还在疑惑是什么事导致母女俩决裂,接下来就从太后口中得知了一个?惊天的事实。 这个?事实让她胃里翻腾,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原来那个?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长公主,居然还有这样一段肮脏的过去! 一旦将这个?事实公诸于世?,宋莜岚的名声就毁了,届时她将受千夫所指,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想到那个?趾高气扬、从来不?尊重自己的女人会有的下场,张皇后兴奋得头皮发麻。 可若是让陛下知晓了…… 张皇后打了个?寒颤。 不?,绝对不?能让宣明?帝知道。 哪怕是为了她的骥儿能登上皇位,她也要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带进坟墓里。 …… 张皇后愤恨地说:“不?愧流着同样的血液,你们真是太会伪装了!”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懂张皇后到底在说什么。 “母后……” 宋骥手足无措地唤了她一声,但张皇后陷入癫狂的状态,破罐子?破摔:“宋彧不?能继位,他是……” 啪! 又是一耳光,张皇后被打得晕头转向,话音戛然而止。 “皇兄尸骨未寒,你就连圣旨都不?放在眼里,真是无法?无天了。” 宋莜岚用帕子?擦拭发麻的手掌,对身后的嬷嬷说:“堵上她的嘴,带去青鸾殿好好闭门思过,省得继续丢人现眼。” “姑姑!” 宋骥回过神来,咬牙道:“你不?能这么对母后!” “怎么,你对本宫的决定有意见??” “……” 宋莜岚轻蔑地睨了他一眼,宋骥顿时没了底气。 他和宋骐那蠢猪不?同,没有庞大的母族,靠的是嫡子?的身份,母亲一不?在身边就六神无主。 于是他只能握紧拳头,眼睁睁看着张皇后被带走。 “你们也都下去吧。” 宋莜岚看着这帮人就心烦:“吵吵闹闹的,皇兄在天之灵该怎么安息?” 宋莜岚横行霸道惯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人敢忤逆她,都低头应是,唯唯诺诺退下了,其中宋骥和庄贵妃母子?表现得最为不?情不?愿。 但温太傅心知肚明?,这只是暂时的安宁,宋彧想要顺利登基恐怕没那么容易。 - 天子?驾崩,遗诏里定下的继承人选是最不?受宠的六皇子?,可想而知满朝哗然、举世?皆惊,一时间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这件事,闲言碎语漫天飞舞。 温久闻知此事,也着实吃了一惊。 ——宋彧要登基了? 她还记得曾几何时少?年半开?玩笑地问,是不?是觉得他没可能当皇帝,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惊讶过后,温久为宋彧感到高兴。 不?管如何,他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至少?往后的人生少?年终于不?用仰人鼻息,也不?会有人敢欺侮他了。 “岁岁。” 祖父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爷爷有些话想同你说。” “好,”温久微笑相迎,“您先坐。” 自从传位诏书公开?以后,朝中为此事争论不?休,以反对和质疑的声浪居多,温太傅这些日子?都在为此操劳不?休,头发都白了许多。 温久沏了壶茶,然后问:“爷爷要和我说什么?” “……” 老?人面露迟疑,似乎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开?口,最终吐出一口浊气:“慕之近来可有与你联络?” “有呀。” 提起少?年的名字,温久语气轻快不?少?:“他隔三差五就写信过来,可烦人啦。” 话虽如此,温久眉眼弯弯,嗔怪中含着甜蜜,并不?见?一丝一毫的困扰。 “这样啊。” 温太傅点点头,沉默半晌,接着道:“岭南匪寇不?绝多少?和地方势力有关,这个?问题遗留几十年了,不?是一时半会拔除得了的。” 他有些难以启齿:“爷爷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但爷爷也舍不?得你蹉跎半生,浪费大好年华……” 温久抿了抿唇:“爷爷,您究竟要说什么?”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75节 说什么? 想说当初是希望你觅一位如意郎君,但现在的谢怀蔺已经不?是良配了——这些话,温太傅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 老?人幽幽叹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明?日就是登基大典,还有些事要和礼部确认,我进宫一趟。” 祖父没把话挑明?,温久也就装作没听出弦外?之音。 她沉默地望着老?人离去的背影,突然发现祖父的身形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佝偻,再也不?是她记忆中精神矍铄的模样。 神游的间隙,她的右眼皮没由?来地一跳——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温久下意识地跑出去,想喊住祖父,但老?人已经坐上马车,一阵尘土飞扬,她只能目送马车渐行渐远,朝阴云笼罩下的皇宫奔驰而去。 没事的,一定是她想多了。 温久安慰自己,却无法?忽略心头的不?安。 她一直等到华灯初上,也没有等来祖父的身影。 “老?爷是不?是有事耽搁了,”孙嬷嬷咕哝道,“小姐,要不?您先用晚膳?” “再等等。”温久摇头。 仿佛要验证她的不?安,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厮杀声,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可闻。 “怎、怎么回事?” 小梢胆子?小,缩了缩脖子?:“好像是皇宫的方向?宫里打起来了?” 温久腾地站起,连外?袍都不?披就往外?冲。 “等等……小姐!” 孙嬷嬷急忙拉住她:“您这是要作甚?” 少?女脸色苍白,大眼睛里满是惊惧:“我要进宫。” “不?行!”孙嬷嬷不?假思索地反对,“若宫里真出事了,您现在去岂不?危险?” “爷爷还在宫里……” 温久无视孙嬷嬷的阻拦,挣开?她跑了出去。 父亲、纪向纭……昔日的悲剧历历在目,她不?想再失去亲人了。 她一边祈祷祖父平安无事,一边摇醒打瞌睡的门房:“阿福,备车,我要去皇宫……” “啊?现在?” 阿福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但看到待下人一向温和的小姐神情严肃,剩下的那点困意也烟消云散:“好、好的。” 他刚要下去牵马,两个?带着一模一样面具的黑衣人从屋顶降下,拦住了他。 “刺、刺客!保护小姐!” 阿福吓坏了的同时,也没忘挡在温久身前。 府里的侍卫将两名不?速之客团团围住,后者却无动于衷,看上去并没有敌意。 “小姐莫怕,我们是六皇子?的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说,声音透过银质面具传出,嗡嗡的,闷闷的,听上去死?气沉沉。 “六皇子?吩咐,让您安心待在府里,宫里的事他会处理?好。” 宋彧? 温久不?禁狐疑——宋彧身边什么时候有如此诡异的侍卫? “我们是陛下的影卫,现在听命于六皇子?。” 另一个?黑衣人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说,仿佛有人要求他这样解释。 “那你们知道宫里发生什么了吗?” 眼下温久最关心的是祖父的安危,尤其明?天就是登基大典,在这个?节骨眼出事,肯定是奔着宋彧去的。 最糟糕的情况是,不?仅宋彧有危险,祖父也会受到波及。 黑衣人依旧硬邦邦地说:“很快便?能处理?好,您无需担心,请回府等候。” 这两个?人简直油盐不?进,且看上去实力不?俗,温久拗不?过,只等重新?进了府。 她担忧得一宿未睡,惶惶不?安地等到天明?,等来的却是祖父凉透的尸身。 - 温太傅去世?了。 起因是庄贵妃的父兄发动宫变,企图杀害宋彧,迎五皇子?宋骐登基。 幸亏宣明?帝给宋彧留下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影卫,加之禁军提前得知消息,很快便?镇压了叛军。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皇子?宋骥趁乱挟持了宋彧,要求他禅位给自己,结果?却是温太傅为救宋彧,被疯狂的三皇子?刺中,因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皇子?死?的死?,废的废,宋彧在尸山血海中登基,改年号为景康。 温久看到祖父的遗体时,老?人的表情很安详,宛如睡着一般,可无论她怎么哭怎么喊,祖父都不?会醒来了。 她当即修了封家?书给远在江南的兄长,告知祖父去世?的消息,希望他尽快回京。 可最后只有温致宁赶上了葬礼,他同时带回了另一个?噩耗。 “岁岁。” 暌违三年的二叔并没有恢复多少?精神,反而更加消瘦萎靡。 他不?敢直视温久:“从扬州回来的路上我接到消息,初言他……失踪了。” 温久迟缓抬头:“失踪?” 她重复了一遍,好像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你也知道初言的性子?,他在江南治理?水患,监察修坝现场,凡事亲力亲为,力将朝廷拨款一份不?落地用于工程上。” 温致宁痛苦地说:“就是因为这样侵犯了某些人的利益,在被流寇追杀的途中,掉进江里……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 温久趔趄了一下,瘫倒在宋莜岚怀里。 “哥哥是朝廷命官,奉帝旨治理?水患,何人敢对他下手?” 她通红的眼里涌出泪水,因连日的哭泣嗓音嘶哑:“到底是谁……” 温致宁无奈摇头:“那伙贼人行如鬼魅,事成之后没有留下半点踪迹,目前还在追查中。” 少?女哽咽得说不?出话,宋莜岚心疼地拍着她的背:“久久别哭,宋彧如今当了皇帝,本宫叫他派追踪能力最好的影卫去查,一定能找到初言的。” 对,还有希望。 兄长只是失踪了,温久相信他不?会轻易死?去。 她擦了擦眼泪,坚强道:“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没错没错,少?爷肯定能平安归来。”小梢附和。 “久久,还有一事……” 这次换宋莜岚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她拿出一封信,犹豫着要不?要给温久时,温久已经认出上头是祖父的笔迹。 “爷爷给我的?!” “对,”宋莜岚表情沉痛,“那夜进宫前他去了趟公主府,让本宫把这封信交给你。上面的内容他口头告诉本宫了,本宫想你大概接受不?了,所以拖到现在才给你。” 温久颤抖着手指,打开?折了两折的信,一个?字一个?字看完后,眼神由?悲伤变得空洞。 “父亲说了什么?”温致宁忍不?住问。 “爷爷说,温家?不?能为谢怀蔺所累,要我与谢怀蔺和离。” 温久木讷道。 温致宁一时无言。 父亲素来以清名为重,这种?话,确实很像他会说的。 “谢怀蔺本来就非良人。” 宋莜岚嗤了声:“雁南关那场仗败得不?清不?楚的,朝野上下大多怀疑镇北侯父子?有异心,太傅能替镇北侯求情已经是仁尽义至了,久久早就该和谢怀蔺划清界限!” “嘉容……” 温致宁想让她多少?顾虑下温久的心情,可宋莜岚越说越来劲:“难道不?是吗?” 宋莜岚抓住温久的肩,劝道:“久久,原本这话我是不?想同你说的,但如今太傅去世?,你哥哥也凶多吉少?,温家?若想保住京城三大家?的地位,最好的办法?就是靠姻亲关系。” 她语重心长地说:“本宫看得出来宋彧对你有意,你嫁给他,当他的皇后,这样才能帮助温家?在京城站稳脚跟。” 宋莜岚红唇一张一合,温久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嘉容!”温致宁不?赞同道,“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而且父亲只让久久与慕之和离,你何必急着把她推给宋彧?” “我说错了吗?” 宋莜岚拔高音调:“守着个?还是戴罪之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谢怀蔺,这样便?是为久久好了吗?” “久久。” 她转向少?女,耐心地说:“你也不?想看着温家?没落吧?” 现在的温家?需要一位皇后——她如此作结。 “让我一个?人想想。” 温久扔下长公主夫妇,形同被操纵的木偶般走出正厅,来到外?面,脸上蓦地一凉。 是今年的初雪。 她没有折回去拿伞,任由?雪花沾满发丝、脸颊、头顶,又极为迅速地融化成水。 穿过祖父精心养护的园林里,温久晃晃悠悠地走到最深处的人工湖边,飞雪无声湮没于灰蓝色的湖水。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76节 就是在这片湖边,谢怀蔺拉住一时冲动想不?开?的自己,朗声质问她,难道要让爱她的亲人伤心难过吗?父亲、祖父、兄长……难道她要一死?了之,抛下他们吗? ……可是慕之,是他们抛下我离开?了。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 病弱的她存活至今,身边的亲人却一个?接一个?死?去,何其讽刺。 头顶上方的雪停了,温久睁开?眼,睫毛上沾染的雪水让她费了些许功夫才辨认出眼前之人。 少?年撑一柄纸伞,身上不?再穿着朴素的白衣,而是一袭明?黄色的龙袍。 他微笑着,上挑的狐狸眼里映出温久的脸。 “阿彧……” 温久低低唤出他的名字,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栽倒。 宋彧轻松接住了她。 他搂住失去意识的少?女,臂膀收紧,唇角笑意加深—— 觊觎多年,他终于将明?月拥入怀中。 第47章 风云变4 温久再次醒来的时候, 是在自?己的床上。 意识恢复,身体的感觉争先?恐后袭来,其中最强烈的疼痛来源于脑袋。 “小姐, 您醒啦。” 小梢连忙迎上前, 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已经不发热了。” 她松了口气?,扶着温久坐起来, 递上一杯温水。 清水缓解了干涩的喉咙,但温久一张口,依旧只能发出几个嘶哑的音节。 “昏迷了三天, 您可吓死奴婢了, 下?雪天也不打伞……哪有这?么作?践自?己身体的?” 小梢嘴巴就没停过,喋喋不休地表达担忧。 “嬷嬷给您煎药去了,估计还要一会儿,您要不再躺下?休息会儿?” “咳咳……不用?了。” 温久忍耐着嗓子的肿痛,艰难发声:“是阿彧送我回?来的吧, 他已经走了吗?” 晕倒之前,她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一身明黄龙袍的宋彧, 不知是不是错觉, 当时少?年露出的那抹微笑?过于古怪, 让她有些介意。 听到宋彧的名?字, 小梢明显畏缩了,她神经兮兮地环顾四周, 确认门窗都?紧闭着, 才凑到温久跟前, 小声说:“小姐,奴婢觉得, 六皇子,不对,是陛下?……陛下?他太可怕了。” 温久揉捏眉心的动作?一顿:“何出此言?” 想到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传闻,小梢认为,有必要揭穿宋彧的真?面目,让温久远离那个恐怖的男人。 “您昏迷的这?几天,宫里死了好多人,尤其是皇子们。” 温久一愣,下?意识地接话:“是三皇子和五皇子吗?” 庄贵妃一家是宫变的主谋,宋骐虽是个草包,但其母族发动叛乱打的就是拥立他的旗号;而宋骥劫持新帝,最后误杀了温太傅……这?俩人确实?罪不容诛。 “不止。” 小梢摇了摇头:“皇子们几乎都?被处死了,连最小的十七皇子都?未能幸免,只有八皇子因?心智不全逃过一劫,但也被废去双腿,余生恐怕都?要在榻上度过了。还有皇后娘娘,至今仍被囚.禁在冷宫,据说宫人每晚都?能听见凄厉的哀嚎。” “据说?” 温久听得眼皮直跳:“也就是说,这?些都?是传闻吗?” 她与宋彧自?幼相识,一时之间很难把小梢所讲的事和那个温和有礼的少?年联系起来。 这?中间是否有什么误会?况且小梢胆儿小,描述起来难免有夸大的成分。 “虽然没有证据,可谁敢胡乱给陛下?泼脏水啊!陛下?肯定是做了什么。” 见温久不信,小梢急道:“小姐还记得郭总管吧?” “记得。” 郭永福身为太监总管,负责宣明帝的生活起居,不知有多少?人想巴结他。 在温久的印象里,那个胖乎乎的总管为人和善,小时候她随祖父进宫,郭永福还偷偷给她塞过糖——总之是个挺好的人。 温久感到不解:“郭总管怎么了吗?” 小梢咽了口唾沫,大眼睛里满是惊恐:“陛、陛下?将他千刀万剐,一刀一刀割下?他的肉,尸体……被丢去喂狗了。” 温久胃里顿时一阵翻腾,险些吐出刚喝下?的水。 “看来公子的怀疑是对的,”小梢说,“小姐,您千万不能答应长公主、嫁给陛下?啊!”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认定宋彧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若温久真?嫁给他,岂不遭罪? 小梢的话仿佛一把钥匙,开?启温久因?风寒而变得迟钝的大脑,记忆争先?恐后涌来,兄长失踪、祖父的绝笔书、宋莜岚的劝告……一桩桩一件件的噩耗几乎要将她淹没。 小梢看她不说话,紧张地问:“小姐,您不会真?的要与姑爷和离吧?” “……我答应过他,要等他回?来的。” 温久喃喃,露出迷茫的神色,半晌像是做出某个决定,对小梢说:“拿纸笔来。” 不管如何,她决定先?把京中发生的事告诉谢怀蔺,包括温太傅在信中要求他们和离——她不打算和离,但谢怀蔺有权知晓此事。 他们是夫妻,夫妻就应该共渡难关,以谢怀蔺跳脱的思维,或许他能给出破局之术。 至于宋莜岚提议她另嫁宋彧——这?在温久听来过于荒谬,所以她在信中略去不谈。 一来她并非挟恩图报之人,不可能为了荣华富贵谋夺后位;二来宋彧已有心上人,她做不出横刀夺爱的事。 祖父虽然不在了,但温家不会就此倒下?,她会和二叔一起,努力撑到兄长归来的那天。 温久匆匆写完了信,确认没有遗漏的后,把信折好装进封筒。 “小梢,你帮我把这?封信拿下?去寄,告诉信客,一定要亲手交给慕之。” “好,奴婢这?就去办。” 小梢领命,抓起信件跑了出去,因?为跑得太快,在檐廊拐角差点和端着汤药的孙嬷嬷撞个正着。 “诶——小心些,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孙嬷嬷板着脸呵斥,随即注意到她手里的信:“手上拿的什么?” 小梢老实?回?答:“是小姐写给姑爷的信。” 孙嬷嬷的眼神十分犀利,小梢发怵道:“小姐吩咐奴婢,把这?封信寄到岭南。” 孙嬷嬷眉头一皱:“给我吧,我去寄。” 她理所当然地夺过信,然后把药碗塞给还没反应过来的小梢:“你把药端进去,让小姐趁热喝了。” “……哦。” 小梢只当嬷嬷是不放心把这?么要紧的信交给她去寄,于是傻傻应了声,端着药原路返回?。 孙嬷嬷拿走了信,却没有马上寄出,而是回?到自?己房里,三下?五除二地把刚上了火漆的信封撕开?,快速浏览完内容后,脸色十分难看。 温久果然没那么容易掌控,想要她与谢怀蔺和离,恐怕还要费些手段。 ——必须知会那位。 她将信丢进火盆,火蛇迅速将信纸燃烧成灰烬。 另一边,温久看到小梢端着药折返:“这?么快?” “半路遇到了嬷嬷,嬷嬷说她会拿去寄。”小梢解释。 孙嬷嬷办事一向令人放心,温久不疑有他,在小梢的催促下?喝干碗里的药,但仍心神不安。 传闻当中宋彧的那些暴行,究竟是不是真?的? 怀疑一旦埋下?种子,便如杂草般疯长。 温久无法?继续安坐下?去:“小梢,帮我更衣,我进宫一趟。” - 天地银装素裹,皇宫在冬雪的妆点下?比昔日静穆得多,不知是不是错觉,温久总觉得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血腥味,那厚厚的积雪仿佛要掩盖某种罪证,反射着宫墙的颜色,显现出不详的红。 前来指引的太监换了个人,是一位姓常的公公,这?让传闻再次得到印证。 温久旁敲侧击地问:“常公公,郭总管发生什么事了吗?” “您说他啊……” 常公公讪笑?了下?:“他犯了错,被陛下?处置了,总管一职暂时由奴才担任。” 想到郭永福的惨状,他打了个哆嗦——虽说升迁了,但伴君如伴虎,尤其新帝还是那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子。 温久心里越来越不安,她沉默地走在宫道上,快到御书房时,撞上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久久?” 江澧看见她也很意外。 他脸色很糟,不知在御书房里经历了什么,但他首要关心的还是温久:“我正准备去找你,你怎么进宫来了?” 温家接连出事,又?听说温久病倒,他心里十分着急,怎奈瑛国公府如今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一直抽不开?身去探望温久。 而眼下?的皇宫不亚于龙潭虎穴,他一点都?不希望温久出现在这?里。 “有些事想问……陛下?。” 温久勉力一笑?:“表哥看起来有些累,是陛下?和你说什么了吗?” 江澧薄唇微抿,含糊道:“没什么,官职正常调动。” 温久看了眼常公公,后者很有眼力见地退到几尺开?外。 “表哥,外头那些传闻是真?的吗?” 她小声问:“皇子们是怎么死的?因?为宫变,还是……”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77节 宋彧是爷爷亲手教导的,也是爷爷倾尽全力扶持他登基,如果外界传言属实?……温久不敢想象,寄希望于江澧能否定谣言。 然而,青年的回?答给了她重重一击。 “不是。” 江澧脸色愈发难看,他压低嗓音:“宫变中不幸丧生只是表面的说法?,真?相则是——陛下?对皇子们赶尽杀绝了。” 毕竟是在宫里,他点到为止,没再展开?描述,但仅凭“赶尽杀绝”这?四个字便足够说明一切。 温久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久久。” 江澧的语气?无不担忧:“初言下?落不明,我已派探子去江南寻找,一有消息就告诉你。至于陛下?……” 他加重语气?,以兄长的口吻告诫:“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宋彧了,我能看出他对你别?有所图,你最好和他保持点距离。” 虽然他这?么说,但宋彧如今身为天子,若真?想做点什么,恐怕没有温久拒绝的余地。 “不管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遇到困难就来找我。” 哪怕不是为了失踪的好友,江澧也要尽力保温久周全。 他扶住少?女的双肩,言辞恳切,温久正要回?答—— “久久。”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宋彧站在几步之外,明黄色的龙袍在雪地中格外刺眼。 “我接到上报,说你找我有事,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你来,原来——” 他目光落在江澧搭在少?女肩膀的手上,眼底一瞬间迸发出杀意。 “是被无关紧要的人耽搁了。” 这?种说法?令人不悦,温久刚蹙起眉,便听见宋彧慢悠悠开?口:“爱卿还有别?的事么?若没有,就先?回?去吧。” 不容江澧拒绝,他直接对常公公下?令:“送世子出宫。” 江澧近似被押送了下?去,临走前的眼神分明是在告诉温久:小心这?个男人。 “外头冷,进屋说话吧。” 宋彧说着,便要牵温久的手——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做出这?般逾矩的举动。 比温久更冰凉的手指触上肌肤的刹那,她没由来的一阵恶寒,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啪地甩开?宋彧的手。 少?年冷白的手背瞬间通红,温久一愣:“抱歉……陛下?。” 第一次当宋彧的面喊出这?个称呼,她才对他登基为帝有了真?实?感。 随着身份的转变,眼前的少?年气?质也发生了相应变化,而正是这?种变化令温久感到不安。 宋彧并不介意被拍红的手背:“久久,你我之间不必讲这?些虚礼,还像以前一样叫我便好。” 他侧开?身,让出一条道,邀温久进屋的意思很明显。 温久跟着他进了书房,室内炭火烧得正旺,却无法?驱走她身上的寒冷。 “阿彧,”待宋彧在椅子上坐下?,温久终于忍不住问,“你真?的杀了其他皇子吗?” 江澧不会骗她,但温久还是对宋彧抱有一丝希望,她实?在不愿相信,那些令人发指的恶行都?是他做的。 宋彧听到她的问题,挑了挑眉,爽快承认:“是我做的。” “……” 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少?年歪头看她,似乎在期待她的反应。 温久闭了闭眼,良久才从喉咙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因?为他们罪有应得。” 宋彧淡淡道:“我是父皇钦定的继承人,他们针对我发动宫变,是谋反,是叛乱,本来就罪无可赦。” 骗人! 并不是所有皇子都?参与了那场宫变,他只是……只是……不想有人威胁他的皇位。 温久直视他的眼睛,与生俱来的正直和温家风骨让她无法?装作?无知。 “那八皇子和十七皇子呢?” 她冷声质问:“八皇子心智只有三岁孩童的程度,十七皇子更是在襁褓中——阿彧,你又?是为什么对他们下?手?” 少?女明明是在咄咄逼人,宋彧却愉快地笑?出了声。 “久久,你真?的很聪明。” 他本来就不觉得能让温久接受这?套说辞,咧了咧唇:“留下?他们对我来说只会是隐患,自?然要除之而后快。” “那郭总管呢?” 他坦白得越爽快,温久心越沉一分,像是撕开?未完全凝固的结痂,露出血淋淋的肉,到最后她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在驱动自?己继续问下?去了。 “为什么……要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了郭总管?” 温久一提到郭永福,宋彧表情骤冷。 “我只是把他加诸给我的痛苦还给他罢了。” 他像是厌烦了这?个话题,转而开?启另一个话题:“久久,温大哥的事我听说了,我很担心你。” 他皱起眉,眼里盈满关切:“老师刚走,温大哥又?出了这?种事,你一定很难过吧?眼下?温家也没个人可以照顾你,我实?在放心不下?。” 所以啊,我有个想法?。 宋彧如是说,漂亮的狐狸眼弯成月牙。 “你跟慕之和离,然后——嫁给我,当我的皇后。” “你说什么?”温久不可思议道。 宋莜岚也就算了,她是为了大局考虑,可宋彧怎么也会说出这?么离谱的话? 然而少?年天子露出恰合时宜的真?挚表情:“老师因?我而死,我有责任替他照顾好你。” “我能照顾好自?己,”温久毫不掩饰抗拒,“而且,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闻言,宋彧笑?得更愉悦了:“嗯,是你。” 当这?份压抑的感情终于得见天日,他激动得声线颤抖,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久久,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他眸里闪动疯狂的光芒,对觊觎已久的猎物露出獠牙。 温久不由得一阵悚然,仓惶后退:“……我、我已经成亲了。” “所以才让你与慕之和离啊。” 宋彧有些不耐烦了,语气?强硬了几分:“离开?他,到我身边来。” 他没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不管是面不改色地承认那些残忍暴行,亦或是要求自?己嫁给他,他都?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宋彧了。 温久看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我不会和离的。” “为什么?” 宋彧抿直唇线,狐狸眼危险地眯起。 “先?遇到你的人是我,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也是我?可是久久,为什么你却选择了谢怀蔺?” “因?为我不喜欢你。” 温久冷冷道:“即使没有谢怀蔺,我也不会嫁给你。” 她说完后,室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安静得可闻针落声。 对于这?个答案,宋彧并不意外。 他爱温久,但温久不爱他——可那又?如何呢? 他从来不奢望得到同等的情感,他要的,从始至终都?是温久这?个人。 “久久,你知道方才朕跟江澧说了什么吗?” 宋彧轻笑?,不再以我自?称,改用?朕,一字之差让对话顷刻充满压迫。 温久警惕地看着他。 “刑部缺个记录口供的文官,朕认为瑛国公世子认真?谨慎、明察秋毫,便把他调过去了。” “你把表哥调去刑部了?” 温久顾不上害怕,冲上前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表哥明明什么错也没有!” 江澧在大理寺任职期间破了好几个案子,听兄长说,他成为下?任大理寺少?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现在……却沦落为刑部的一介小小文官?那他先?前的兢兢业业又?算什么? 少?女圆润的杏眸染上愠怒,瞪视着宋彧。 “朕给过他选择。” 宋彧游刃有余地笑?了声:“仕途和瑛国公府,他选择了后者,所以同意去刑部,朕也答应他不会动国公府,不过——” 他眨了眨眼:“朕随时能反悔,不是么?” 温久不用?深想便知,他定是拿瑛国公府上下?的性命威胁,逼迫江澧做出的决定。 “卑鄙。” 她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个词,同时感到莫大的悲哀和无力。 “阿彧,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的?皇位?权力?还是……” 相识八载,宋彧一直都?是清雅温和、光风霁月的。他才华横溢,让祖父赞不绝口;体贴周到,从来都?优先?她的感受。 可为什么——为什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呢? “你错了,久久。”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78节 宋彧冷漠地说:“我没有变,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他不介意在少?女面前撕开?伪装,温久害怕也好,厌恶他也罢,都?不能阻止他得到她。 毕竟,隐忍多年,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久久,朕不强迫你。” 他靠在宽阔的红木扶手椅上,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是嫁给朕为后,还是等一个不归人,朕给你时间考虑。” - 温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宫、又?是如何度过接下?来的几天的。 寄去岭南的信迟迟没有回?音,是谢怀蔺还没收到吗? 很快她便知晓了答案——宋彧将她软禁了。 那天从宫里回?来后,便有一队士兵以保护她为由,包围了温府,温久明白自?己是被禁足了,那封信估计也在半途被宋彧的人拦下?了。 不仅如此,温久困在府中的时候,长公主和宋彧起了冲突,起因?是公主得知温久被软禁,怒气?冲冲地进宫,要求宋彧放人。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隔天,宋彧便将宋莜岚和温致宁派去看守皇陵,很难不怀疑他是在记恨宋莜岚过去对他恶劣的态度,所以才借题发挥,公报私仇。 先?是江澧,再是长公主夫妇……宋彧说给自?己时间考虑,可分明是拿温久重要之人的安危施压,逼迫她妥协。 而兄长依旧杳无音讯,眼下?温久是真?的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加之风寒久久未愈,她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糟糕。 小梢看着她憔悴的病容,眼眶湿润:“小姐,奴婢去岭南把事情都?告诉姑爷吧。” 京诚世家自?顾不暇,谢怀蔺成了她们唯一的希望。 小梢天真?地认为,凭借河东谢氏的影响力,谢怀蔺未必不能与宋彧抗衡。 “姑爷他一定能救你的。” “咳、咳咳咳……不行,”温久果断拒绝,“现如今京城尽在宋彧的掌控之中,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收到消息。” “奴婢可以装作?采买丫鬟混出去……” “不行!” 温久严厉打断,看见她眼里的泪花后,又?软下?嗓音:“听话,小梢,这?么做风险太大了。” 而且以谢怀蔺的脾气?,得知事件始末,他肯定会冲回?京城和宋彧拼命,届时无诏入京的帽子扣下?来,就是谋反的大罪。 她开?始庆幸那封信没能寄到他手中。 谢家满门忠烈,无论?是为了战死沙场的镇北侯,还是以生命换取援兵的纪向纭,她都?不能自?私地将谢怀蔺卷入京城的纷争。 岭南天高皇帝远,那里——或许才是最适合他的天地。 她应该与谢怀蔺和离吗? 答案呼之欲出,但温久只要想到那个结果,心脏就痛得快不能呼吸。 小梢将温久的挣扎和痛苦尽收眼底,她咬了咬唇:“药怎么还没煎好,奴、奴婢去看看孙嬷嬷需不需要帮忙。” 温久心神不宁,是以没有怀疑,挥了挥手让她下?去了。 可小梢出门后却没有去小厨房,而是直奔下?人的房间,翻箱倒柜,找出一身粗布衣裙。 旁边的小丫鬟被她的神情吓到:“小梢姐,这?是怎么了?” “别?问,”小梢凶巴巴道,“不许跟别?人说我出去了啊。” 她很快换好了衣服,抓起令牌,向大门走去。 温府门口两侧各站着一排守卫,身材高大,面无表情。 小梢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神色自?然,但一迈过门槛,还是被守卫拦下?了。 “站住!” 领头的守卫恶声恶气?道:“陛下?有令,不得擅自?出府。” 小梢忍着害怕,维持镇定:“陛下?只说不准小姐出府,可没限制下?人的行动。” 她故意用?粗鲁的语气?说:“我是负责采买草药的,你不让我出去,要是耽误了小姐的病情,回?头陛下?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 说着,她狠狠瞪了守卫一眼,将仗势欺人的恶仆演得七八分像。 守卫见她行为粗鄙,的确不像在贵人身前伺候的丫鬟,也怕未来皇后真?有个好歹,犹豫片刻,给她放行了。 成功了! 小梢按捺住兴奋,哼了声,趾高气?扬地从两排守卫中间穿过,待走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拔腿狂奔,迎面吹来的凛冽寒风刮得她脸疼。 但她没空在乎这?点疼痛,一刻都?不敢停地向城门跑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京城,把小姐被困的消息告诉谢怀蔺! …… 温久喝下?孙嬷嬷端来的药后,困意上涌,迷迷糊糊间听到嬷嬷的埋怨: “小梢这?丫头,又?跑哪偷懒了。” 咦?小梢不是给孙嬷嬷帮忙去了吗? 没等她思考出结果,药效和疲倦感让她眼皮渐沉,身子一歪,倒在枕头上睡着了。 意识再次回?归大脑时,温久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脸,动作?很轻,温柔缱绻,仿佛在对待一件珍宝般摩挲她的脸颊。 温久却觉得脊背发寒,只因?那人的指尖像死人一样冰冷异常。 她睁开?眼,对上宋彧笑?意盈盈的俊脸。 “醒了?” 宋彧手指游移到她耳侧,挽起一缕青丝,放在鼻端轻嗅,目光陶醉而惬意。 “朕听说你病了好几天,一直不见好,可要朕唤太医来看看?” “……不必。” 温久躲开?他的触碰,好在她是和衣睡着,可以迅速从床上坐起来,与宋彧拉开?距离。 宋彧看出她的排斥,也不恼,只是纵容一笑?。 那笑?容和从前一样和煦,饶是在他暴露本性的今日依然具有很大的迷惑性。 他便是用?这?张面具让所有人放松警惕的吗? “之前说的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 温久沉默不语,宋彧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唇角的笑?意淡了些。 “屋里总闷着对身体不好,开?窗透透气?吧。” 他握住温久的手腕,温久察觉他骤然降低的气?压,不敢忤逆,生生忍住挣脱的冲动,犹如一具傀儡,被他操纵着带到窗边。 宋彧推开?窗,冷风裹挟着雪粒涌进,温久顿时打了个寒颤。 她睡着的时候,雪又?开?始下?了吗? 窗外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是枝干被雪压迫发出的吗? 温久转动干涩的眼珠,寻声望去—— 入目是一双悬空的绣鞋,花样有点眼熟。 她尚未理解人的脚为何出现在那种位置时,视线追随翩飞的衣摆向上、向上…… 一张青紫色的脸闯入视线。 眼球凸出,几乎要从眼眶中掉落;面部淤血,被冻得僵硬无比;嘴巴大张着,舌头从口中伸出长长一截…… 小梢就在那里,吊在庭院的树枝上,单薄的身体在风雪中摇摇晃晃,枝干因?此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温久胃里翻腾,抓着窗框用?力干呕,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小梢……小梢……” 她受了极大的惊吓,口齿不清地喊着贴身侍女的名?字,朝那可怜的姑娘颤巍巍伸出手,身体剧烈发抖,顺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 宋彧扶住了她。 温久抬眸,泪水沾湿了面庞。 “为什么要杀了小梢?” 她声音沙哑得不成样。 宋彧温柔拭去少?女的泪:“她未经允许私自?出府,试图去岭南通风报信,其心可诛,朕总得杀鸡儆猴,好让府里下?人引以为戒才行啊。” “你是故意的。” 温久憎恨地说:“府里都?是你的耳目,小梢根本没那么容易出府,你是故意放她出去的。” 放任小梢潜出去,为的就是能有个由头杀了她,从而给予温久致命一击。 宋彧不否认,手上稍一用?力,将少?女从地上拽起。 “一个侍女的命值几个钱?” 他凑在温久耳边道:“江澧、长公主、温致宁,还有……谢怀蔺——他们对你来说更重要,不是么?” 温久身躯一颤。 “现在,可以告诉朕答案了吗?” 宋彧嘴角向两边吊起,唇瓣殷红似血,露出森白的牙。 他将少?女按在椅子上,不容分说地将毛笔塞进她掌心,再带着她纤细的五指一根根握住笔。 “写吧。” 温久握着笔,才写了个开?头,眼泪便不受控地滴在宣纸上,将墨渍洇开?。 宋彧可惜地啧了声,将被泪水浸湿的纸抽出,换了张新的给她。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79节 一纸有泪痕的和离书会让谢怀蔺起疑,他要的,是温久狠心决绝抛弃谢怀蔺的效果。 “别?哭,久久。” 宋彧爱怜地摸了摸少?女的发:“只是写封和离书罢了,对你来说很简单,不是么?” 他柔声安慰,语气?里暗含警告。 温久费力地止住泪,提笔书写,每写一笔,心脏便疼上一分。 她深陷京城的泥沼中,别?无选择,但谢怀蔺不一样。 谢怀蔺不该被她拖累。 他应该在岭南崭露头角、光芒四射,做自?由自?在翱翔的鹰。 温久花了半个时辰,才写出让宋彧满意的和离书。 她麻木地看着宋彧命人将此书即刻寄往岭南,脑海中浮现的,是离别?前夜,她信誓旦旦地对谢怀蔺承诺: 我等你。 可是现在……她做不到了。 对不起,慕之。 我恐怕要食言了。 第48章 续前缘1 药香盈室, 身?着烟青道袍的女人撩开少女的半截衣袖,洁白的藕臂上血线淡去?,女人又为她把了下?脉, 眉头舒展开:“毒性压制住了。” 谢怀蔺松了口气?, 点头道:“多谢。” “先别着急谢我,”李百薇掀了掀眼帘,“奢情蛊毒性霸道, 以人气?血而活,我能做的只是拖延时间,你?最?好抓紧时间找到解药。” 想到温久在不知不觉间被种了如此凶险的蛊, 谢怀蔺眸色一沉, 眼底迸发?出强烈的杀意。 “我会的。” 他说,不带丝毫起伏的嗓音让人脊背发?冷。 “反正你?尽快吧,否则你?俩都活不成。” 李百薇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谢怀蔺的手臂:“不惜将大部分蛊毒引到自己身?上——她对你?真这么重要?” “嗯,很重要。” 谢怀蔺凝视少女的睡颜,轻声说。 父母相继去?世, 雁南关一战成了他永久的梦魇,若没有温久陪伴他、支撑他, 他恐怕无法走出那段艰难的岁月。 温久是他活着的唯一念想。 “我明明建议你?随便找个?死囚了, 你?偏要把蛊转移到自己身?上, 简直蠢透了。” 李百薇骂了句。 她孑然一身?惯了, 实在无法理解谢怀蔺的行为——所?谓情爱难道真有这么大威力吗? “这可不是医者该说的话。”谢怀蔺淡淡道,“死囚的命也是命, 对他们的处罚早已定下?, 没理由?拿他们试毒。” “我竟不知, 你?原来是这么有道德的人。”李百薇嗤了声。 这男人在岭南杀红了眼,对待俘虏的手段可称不上仁慈, 否则煞神.的.名号怎么来的呢?他根本是想和?温久承担一样?的痛苦罢了。 “随便你?。” 她懒得戳穿谢怀蔺的心思,有条不紊地收拾好药箱:“我在沂州还有几味草药没寻到呢,催命都没你?这么能催……人我帮你?救了啊,你?答应我的紫血灵芝可别忘了。” 她嘀嘀咕咕的,谢怀蔺本来就?好几日没阖眼,被她念得头痛,只想快点将她打发?走:“行了,别打扰她休息,让陈嵩带你?去?国库,要什么自己找。” “没大没小!” 得了便宜,李百薇还不忘啐他一口,拎起药箱乐颠颠地出去?了。 于是屋里只剩谢怀蔺和?昏迷不醒的温久。 少女眉心蹙着,脸色苍白易碎,昏迷期间,她似乎做了噩梦,一会儿喊着“爷爷”“哥哥”,一会儿又哭喊起贴身?侍女的名。 是梦到过去?的事了么? 那三年?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会在睡梦中都泪水涟涟。 谢怀蔺心疼得快要窒息。 他想起几个?月前的重逢,那时他心里憋着被抛弃的委屈,心里想念得不得了,却还要对温久故作冷淡,导致她被势利的宫人怠慢。 当?时温久差点被宋彧强制殉情,她明明处在最?害怕的时候,可他呢?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质问她、冷落她,像个?幼稚的孩子?一样?跟她置气?,让她在宫里活得战战兢兢——谢怀蔺后悔不已,恨不得回到那个?时候一巴掌打醒自己。 榻上少女溢出一声细弱的哽咽,宛如受伤的小兽,谢怀蔺心脏涩疼,呼吸伴随少女每一次皱眉而紧上一分。 他抚上少女的脸,长?指轻轻揩去?她眼尾的泪痕。 虽然暂不清楚那场宫变的全貌,但他知道温太傅是在宫变中丧生,没多?久温初言又失踪了。 温久一定很难过。 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没能陪在她身?边,为了和?离书的事要死要活,居然就?那样?轻易接受了她的说法,像条落水犬一样?失魂落魄地离开京城。 早知如此,不管温久放多?狠的话,他都应该牢牢抓住她的手——死皮赖脸痴缠她这种事,过去?他没少干,即使被拒绝心意多?次,隔天还要凑上前示好。 怎么偏偏在那个?时候放弃了呢? 温久在后半夜喊得最?多?的就?是他的名字。 谢怀蔺能听出来,那一声声破碎的呢喃里,是少女在向他求救。 可他呢?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啊。 谢怀蔺捂住脸颊,一滴泪从指缝落下?,滴在少女的耳侧。 李百薇说得没错,他简直愚蠢透顶。 …… 意识在虚空中浮沉,在朦胧的幻影中,温久看到昔日的亲人。 父亲、纪向纭、祖父、兄长?、小梢……他们一个?个?从她身?边穿过,走向前方未知的领域,任凭她怎么呼喊都不肯停下?,身?影最?终消失在光点之后。 她知道这是梦,在梦中毫不顾忌地放声大哭,宋彧就?在边上欣赏她的痛苦,阴测测地笑着,笑声像黏糊的池水一样?缠上来,一点一点将她吞噬。 她无法忍受,想追随亲人的步伐而去?,可手腕被人紧紧攥住—— 是谢怀蔺。 就?像过去?的黑暗时日里她无数次幻想的那样?,少年?拉住她,把她从泥沼中一点点拖出。 梦中的谢怀蔺眼里闪烁着水光,是哭了么? 温久被那滴泪烫到,费力撑开沉重的眼皮,闻到宫廷才会用到的特调熏香。 晕倒前她还在猎场,现?在是……回到宫里了? 意识慢慢回笼,她第一感觉到的,是有人在触摸她的脸,动作很温柔,怕吵醒她似的,用指尖轻碰她的脸颊。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回到三年?前那个?冬日,一扭头看到宋彧森然的笑,然后下?一刻就?被迫迎接小梢凄惨的死状。 但宋彧的手一直都是冰凉的,她很快认识到这是在现?实,而非三年?前。 触碰她的手干燥温暖,指腹有常年?握剑的薄茧,带着让人安心的热度。 “醒了?” 谢怀蔺惊喜道,紧张兮兮地询问她的状态:“头可还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少女睁着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嘴唇翕张。 “啊对……得先喝点水。” 他暗怪自己粗心,小心翼翼将人扶起—— 温久却突然抱住了他。 谢怀蔺身?体一僵,顿时不敢乱动。 少女纤瘦的手臂环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胸膛,双肩微颤。 谢怀蔺很快感觉到胸前的衣料濡湿了,他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揉了下?少女的发?:“魇着了?” 他柔声哄:“乖,不怕,我在呢。” 温久不说话,只是用力抱着他,犹如溺水者抓住浮木。 那一年?他从塞北到京城,鲜衣怒马,耀眼如灼灼烈日,像一阵风闯进她的世界;如今,他再次拽住下?沉的她,一如当?年?在温家的湖边那样?。 ……就?让她任性这一回吧。 温久想。 前尘往事已成过眼云烟,困扰她多?年?的真相也呼之欲出,可能这样?违背了祖父在信中的嘱托,但……她再也不愿推开谢怀蔺了。 宫人端着药进来,打破了两人相拥的画面。 谢怀蔺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耳朵:“先喝药,嗯?” 温久松开他,本以为宫女会侍奉自己喝药,谁料谢怀蔺接过药碗,看架势是要亲手喂他。 他动作熟稔,显然在温久昏睡期间,这件事都是他在做的。 谢怀蔺舀了一勺药汁,细心吹凉后才递到温久唇边。 温久慢腾腾饮下?,近距离之下?,她注意到男人气?色似乎不太好,眼圈略重,唇周有圈新冒的青色胡茬。 他一直在照顾自己吗? 上次见到他这么狼狈的模样?,还是镇北侯府出事的时候。 温久鼻子?一酸,眼眶又泛起湿意。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80节 谢怀蔺登时无措,放下?药碗,伸指掐去?那将落未落的泪。 “不是不怕苦吗?” 他开起玩笑,有意逗她:“怎么还哭了?” “才不是苦的。” 温久吸了吸鼻子?,感到迟来的不好意思。 她其实很少哭,今日是把过去?三年?份的泪都流尽了。 “我晕了多?久?” “两天一夜。” 也就?是说,谢怀蔺守了她两天。 这一点也显而易见,因为男人仍是她昏迷前的装束,想必是衣不解带地守在她床前,不曾好好休息过。 温久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心疼多?。 “谢怀蔺。” 她生涩地叫他的名字,露出几分别扭的神情:“之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少女不自在地咬了咬唇,嘴唇依旧苍白,双颊却泛起淡淡的绯色。 此情此景,和?那年?在西塘的小舟上如出一辙。 谢怀蔺胸口一窒,心跳如擂。 “是你?说的,那纸和?离书不做数。” 温久深呼口气?,抬眸看他:“所?以,我们应当?是夫妻关系,对么……” 余下?话语皆被男人以唇封缄,他吻得又凶又急,全然不似少年?时期的浅尝辄止,仿佛要通过这一吻证明什么。 唇齿相交,舌尖尝到一点药的苦味,刺激得谢怀蔺头皮发?麻。 不是梦。 她真真切切地回到了自己身?边。 谢怀蔺吻得很深,一会儿轻轻吮.吸,一会儿重重碾磨,实在谈不上什么技巧,却侵略性十足。 知道少女发?出一声破碎的嘤.咛,他才最?后咬了下?她柔软的唇,恋恋不舍地撤身?。 温久胸.脯剧烈起伏,呼吸俨然乱了。 前一刻还苍白着的唇被他欺负得红润,谢怀蔺喉结一紧,腹部无端升上一团火,挫败地移开目光。 年?过弱冠,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冲动,岁岁刚醒,他居然对病人出手了。 他狠狠唾弃自己,掩饰性地咳了声:“我去?叫李百薇来,让她再给你?检查一下?。” 说罢,起身?匆匆离去?。 温久碰了碰湿润的唇,本来还羞得耳根滚烫,但看谢怀蔺仓皇而逃的背影,不禁笑倒在床上——这是她三年?以来,第一次没有任何顾虑地开怀大笑。 谢怀蔺其实没走远,他在门外驻足,听见里间传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虽然脸上挂不住,但心脏柔软得不可思议。 跨越三载风雨,她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但这抹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展现?,便被左手传来的丝丝抽疼打断。 谢怀蔺靠着门稳住身?形,咬牙撩开衣袖,看到手臂几条赤红的血线后,微笑变成了苦笑。 一方面庆幸温久不用承受这份噬心的痛,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她身?上未消的毒。 他望着宫墙外的蓝天,目光幽沉——必须尽快揪出幕后元凶,拿到解药。 第49章 续前缘2 温久还没从那一吻回神的时候,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个药箱,嘴里骂骂咧咧: “搞什么啊又把我叫回来, 我?堂堂鬼手, 还真?把我?当?太医使了……” 李百薇憋着怒火,将谢怀蔺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她前脚刚踏进国库,还没来得及大肆搜刮一番, 又被谢怀蔺派人叫了回?来,说是温久醒了,要她再仔细检查一番——这不是折腾人嘛! 然而所有怨言在看到少女的刹那戛然而止, 李百薇目露惊艳, 剩余抱怨通通咽了回?去。 榻上?少女乌发雪肤,静坐在床沿,青丝半披,在锦被上?迤逦开,宛如一幅雅致的泼墨山水。 知道温久是个美人, 但她昏迷时李百薇并没感觉,只当?普通病人看待, 而在清醒状态下?, 她的美貌鲜活而动人, 尤其是那双淡墨色的杏眼, 水雾氤氲,盈盈望过来时让人心旌摇曳——李百薇总算明白?“京城第一姝色”的称号从何而来了。 人对美丽的事物?总是格外包容的。 李百薇毫不掩饰对温久的喜欢, 心里那点针对谢怀蔺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京城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 她目光落在少女红肿的唇上?:“难怪谢四对你念念不忘, 不过对病人下?手……啧啧,禽兽啊。” 温久涨红了脸, 局促道:“过奖了……您是?” “我?叫李百薇,是谢四请来给你看病的。” 李百薇拉过凳子,大大咧咧地坐下?。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温久略一思索,便想起来了:“啊,我?听谢小公子提起过您。” 原来眼前这位就是谢怀钰口?中那位“医术高超的李姐姐”。 温久至今为止看过的大夫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像李百薇这般不同?凡响的,还是头一回?见。 女人身穿烟青道袍,头发用布巾随意绑成一个髻,言谈举止间尽显江湖意气,与其说是大夫,更像兄长喜欢读的那些话本里行侠仗义的高人。 “你说小钰啊,那孩子挺担心你的。”李百薇说。 听她的语气,似乎和谢家兄弟很?熟稔的样子。 察觉到小姑娘好奇的目光,李百薇飒爽一笑?:群乙巫二耳七舞尔叭依正理“好啦,手伸出来。” 温久依言乖乖伸出了手,李百薇眼里兴味更浓。 都说温家嫡女冷情?冷性,可在她看来,分明好欺负得紧。 她手指搭在温久腕上?,一边点头一边说:“唔,恢复得不错,看起来也?没有哪里疼的样子,毒果然压制住了。” “我?中毒了吗?” 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大惊失色,但少女只是张了张嘴,有点困惑地歪头。 李百薇越看她越觉得有趣:“嗯,你中的是东夷独有的奢情?蛊。” 提起自己擅长的领域,她开始喋喋不休:“东夷人最喜欢研制这些奇奇怪怪的蛊啊毒啊,不过一般都用于?暗杀敌国的大人物?,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是招惹谁了,居然中了这等阴损的蛊毒。” 温久唇线紧抿,心里有了大致的答案——她认识的人里面,只有孙嬷嬷出身东夷。 忘了是听哪个家仆说的,孙嬷嬷本是东夷人氏,因战乱流落至大朝,因精通药理,留在温家做了温久的奶娘。 要论谁最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她下?毒,除了孙嬷嬷,温久再想不到其他人。 那个照顾她、陪伴她二十年的老人,给她下?毒的时候究竟抱有怎样的心情?? 人已经?没了,温久不愿再追究逝者的过错,生硬扯开话题:“李小姐是岭南人吗?” “不是,我?祖籍在岐山,不过很?久没回?去了,这些年飘无定所,应该说是四海为家吧。”李百薇耸了耸肩。 她是怪医李三味的传人,继承老祖宗的衣钵,及笄之后?便背上?药箱浪迹天涯,靠一身医术治病救人,岭南也?不过是暂时的落脚点。 “还有叫我?名字就行,小姐什么的听着太别扭了。” 温久涨红了脸,腼腆唤道:“……百薇。” 因身体不好的缘故,她从来没参与过贵女的集会,连个手帕交都没有。 或许是李百薇态度大方,又或者因为她救了自己,两?人虽说是初识,但温久对她有种?天然的亲近和信任。 小姑娘乖巧的模样着实讨人喜欢,李百薇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为光滑水嫩的触感喟叹不已。 “难怪谢四拼了命也?要回?来见你。” 李百薇勾起唇:“我?要是现在把你拐跑,会被谢四追杀到天涯海角吧。” 谢怀蔺在岭南险些丧命。 温久忽略了后?半句的玩笑?,重点全在前半句上?:“百薇,你可以?和我?讲讲他在岭南的事吗?” 先前从陈嵩的只言片语里,她已经?了解到谢怀蔺在岭南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但其中细节仍一概不知。 她想要知道,自己单方面决定和离后?,谢怀蔺都经?历了什么。 “岭南那等混乱之境,日常除了打打杀杀,就是和地方豪绅周旋了。” 李百薇语气轻快,仿佛在谈论不相干的人的事。 “岭南海寇和山匪猖獗,之所以?能横行霸道,很?大程度是由于?有地方官撑腰。” 官匪勾结、蛇鼠一窝。 温久心情?沉重,须臾便明白?谢怀蔺要面对的是来自何方势力的针对。 “我?遇见他大概是在一年前。当?时叛军举旗谋反,他胸口?挨了一剑,差点就捅穿心脏了——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我?还真?想拆了他身体,看看里头是个什么构造。” 李百薇啧啧称奇,比起谢怀蔺受伤,她显然对他能存活一事更感兴趣。 “年轻时我?游历到河东,曾受过谢家的照拂和恩惠,又欠了侯夫人不少人情?,她的儿子有难,我?又刚好在岭南行医,便顺手救了,权当?是报恩。不过也?算谢四命大,遇上?了我?,否则那伤势换做寻常大夫还真?治不好。” 女人得意洋洋地说,完全没注意到温久渐渐黯淡的脸色。 分别的那三年,她深陷京城的泥沼,而谢怀蔺同?样不好过。 即便如此,他依旧遵守三年之期的约定,平岭南、退大郢,如约回?到她身边。 到头来,违背誓言的只她一人。 温久不禁怀疑,她真?的有资格再次站在谢怀蔺身边吗? 或许谢怀钰说得对,像李百薇这样的女中豪杰才配得上?谢怀蔺,他们活得潇洒肆意,与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81节 何况李百薇还救过谢怀蔺的命,而她带给谢怀蔺的,好像都以?伤痛居多。 李百薇细数谢怀蔺在岭南受过的大伤小伤,讲累了,停下?来喝口?水,终于?发现少女的不对劲。 她豪气十足地拍了拍少女的肩,笑?道:“怎么,心疼了?” 温久摇了摇头,正欲说点什么时,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一个少年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我?听说温久醒了,真?的假的?” 温久抬眸,和气喘吁吁的谢怀钰眼神对个正着。 那日在猎场行宫,谢怀钰亲眼目睹温久毒发的样子,据何太医说温久是中了东夷的蛊,一个月内就会血尽而亡,且即便没中毒,依她的身体状况也?活不过二十五岁。 谢怀钰当?即懵了。 一直以?来,他都将温久视作背叛四哥的冷血女人,突然得知她没几年活头,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是,他不止一次警告温久,让她远离四哥,别再扰乱四哥的心神,可这不代表他希望温久死去。 他应该是讨厌温久的,但依然想要她好好活着。 而且,经?过孙嬷嬷一事,他也?觉得温久挺可怜的——家人相继死去,身边的亲信又背叛她,或许当?年她抛弃四哥、另嫁宋彧真?的存在隐情?。 这种?矛盾心理让谢怀钰无所适从,最终,他把原因归结为温久开导过自己,不是个坏人。 是以?他衷心希望温久能保住性命。 其实谢怀钰早就想来探望,但四哥寸步不离守着温久,不准任何人打扰,所以?他也?只能干着急。 是以?接到温久苏醒的消息,他第一时间放下?手头的事跑来看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急些什么。 来时谢怀钰还以?为会看到温久憔悴的样子,还为自己的反常找好了借口?:嗯,他就是来欣赏那女人的丑态的,才不是担心她。 然而少女安静地坐在床沿,双手放在膝盖上?,模样少了几分平常的清冷,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娇弱。 她缩在厚重的毛领大氅里,显得整个人更加娇小;脸颊消瘦了一圈,却不减昳丽,苍白?的病容有种?脆弱的美。 谢怀钰愣了神,一时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还是温久先出声打了招呼:“谢小公子。” 她嗓音含着刚醒来的哑,但底子还是清泠的,两?者很?好的交融在一起,听者闻之,从耳朵一直酥麻到骨子里。 谢怀钰被这声音烫了耳根,飞速把脸转向一旁:“那、那什么,我?就是来看看,没别的意思,你你你别多想啊。” “你这孩子,一段时间不见还是这么口?是心非。” 李百薇笑?着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明明就很?担心,不然也?不会急冲冲地把我?从沂州拉回?来了。” “我?那是奉了四哥的命令!” 谢怀钰顿时跳脚:“再说我?也?不是来看她的,我?、我?是来找你的!” 他紧张得舌头打结,随便扯了个谎:“李姐姐,你舟车劳顿,累了好几天,四哥打算给你设个接风宴。” 其实谢怀蔺压根没想到这一茬。 “那小子还能有这份心?”李百薇哼了声,显然不信。 反倒是温久听了愧疚不已:“原来你是从沂州过来的,抱歉,让你为我?费心了。” 沂州离京城少说也?有一百里,李百薇快马加鞭赶过来,还要给她治病,肯定累得够呛。 “小事一桩,反正谢四答应会给我?报酬。”李百薇无所谓地说。 “四哥特意派人跋山涉水请你回?京,说明李姐姐你在他心里不一般。” 话一说完,谢怀钰就后?悔了,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温久的眼神黯然。 之前故意在温久面前提李百薇,是因为她私自面见宋彧,惹四哥伤心,所以?谢怀钰才想给她添堵。 可眼下?他并无理由这么做。 谢怀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出于?何种?目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给大病初愈的温久找不痛快,但这番话就是不受控地脱口?而出了——是为了让温久放弃四哥吗? “啊?你在说什么啊。” 李百薇一脸不解:“谢四请我?来京城,本来就是为了给久久治病啊。” 她喜欢温久,这会儿都直接叫上?小名了。 “要不是他软磨硬泡、差点跪下?来求我?,再加上?大朝国库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才懒得趟京城这趟浑水呢。” 这话难免有些夸大其词,但李百薇确实是受谢怀蔺所托,千里迢迢来京城给温久治病的。 温久一愣:“他……是什么时候拜托你的?” “四个月前吧,”李百薇说,“本来他是要我?随大部队回?京的,但我?听他描述,你的病是老问题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就顺道去了其他几个地方。” 她懊悔道:“早知你身体虚成这样,我?就应该直接上?京的,兴许你也?不会被种?下?蛊了。” 四个月前。 也?就是说,谢怀蔺在与她重逢之前,就在为她的事操心了。 而那个时候,温久还以?为他恨极了她。 他一直将自己的事挂在心上?,即使自身困于?岭南,也?不忘为她寻访名医。 温久鼻子一酸,为不让另外两?人看出异样,慌忙深呼口?气,压下?万千情?绪。 李百薇的解释让谢怀钰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四哥从一开始就在为温久做打算。 但话题的走向是他造成的,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可是李姐姐,你跟四哥关系不是很?好么?之前我?还看过你们一起喝酒呢。” 要知道,恋慕谢怀蔺的姑娘很?多,但谢怀蔺对此向来敬谢不敏,有多远躲多远,洁身自好,从不会轻易让女子近身。 李百薇作为一个例外,温久会吃味吗? 谢怀钰暗暗观察温久的反应。 如果温久感到挫败或者失望,以?她的骄傲,应该会主动退出吧。 届时,她会喜欢上?其他人吗?比如…… 想到这里,谢怀钰打了个激灵,为自己龌龊的想法无地自容,同?时对一向护着自己的四哥感到愧疚。 他怎么会生出这种?恬不知耻的心思呢? 然而——也?不是没可能,不是么? 少年的挣扎在场无人知晓,他几乎是做贼心虚一般,不敢看温久,一边又忍不住期待。 可惜,在温久表态之前,李百薇再次抢了话:“那也?是因为我?提出条件,倘若谢四拼酒拼得过我?,我?就答应随他回?京给温久治病,结果那小子还真?赢了,失算了啊,我?还想把他喝趴下?,趁机多捞点好处呢。” 要知道我?可是江湖出了名的千杯不醉——李百薇得意地说。 “等等,”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可思议地看向谢怀钰,“你小子,不会以?为我?跟谢四有点什么吧?” “啊?” 谢怀钰刚想反问“难道不是吗”,李百薇就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我?跟她当?然不可能有什么。” 一道不悦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谢怀蔺冷着脸踏进屋内。 “她的年纪都能当?我?娘了,我?怎么可能跟她……” 谢怀蔺额上?青筋狂跳。 依李百薇的个性肯定不会认真?解释,说不准还会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顺势承认,到时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得亏他回?来得及时。 谢怀蔺向堂弟投去一记眼刀:“看来我?最近太惯着你了,让你有闲工夫说胡话。” 居然编排到他头上?,这臭小子,是嫌他命太硬,想气死他不成? “没错!我?的岁数别说当?你们几个小年轻的娘了,当?奶奶都成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百薇哈哈大笑?,全然不顾化身石雕的温久和谢怀钰。 虽然从李百薇进屋以?来不断带给温久新的认知,但这件事让她格外震惊。 她讷然张了张嘴,旁边谢怀钰的声音却盖住了她。 “什么?!” 谢怀钰几乎要跳起来了:“李姐……不对,你、你说的是真?的?” “骗你干嘛?” 少年的反应让李百薇很?是满意,她平生最喜欢看别人得知她真?实年纪时惊得快晕倒的样子。 “我?那老祖宗活到一百岁还能到处乱跑,我?作为他的传人,能延迟衰老也?不奇怪吧?” “……” 谢怀钰张大嘴巴,被冲击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所以?自己等于?是,把四哥跟大他近两?轮的女人凑对了?还、还妄图以?此刺激温久……天啊,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当?着温久的面出丑,而且还是两?次,谢怀钰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 他发出一声怪叫,掉头就跑,速度快得让人只能捕捉到衣片的残影。 可以?当?谢怀蔺的娘……也?就是说,李百薇起码比长公主还要大了。 但李百薇看起来也?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啊。 长公主已经?算保养得很?好了,眼睛仍藏不住年龄感,李百薇身上?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她的年轻来源于?心态,整个人精神焕发,如果不是她亲口?所说,温久绝不会想到眼前的女人已经?年逾不惑了。 她默默推测李百薇的真?实年龄,额头蓦地挨了一下?。 “不许算!” 李百薇开玩笑?:“久久,你要帮我?保密啊,我?可不想被人当?做妖怪架起来烧了。” “好的,百薇……姐。” 既然知道李百薇是长辈,再直呼其名就不礼貌了,温久连忙改了口?:“您驻颜有方,不愧是神医。” 李百薇听完,又爆发出一阵大笑?:“你这小姑娘,真?是可爱得紧,深得我?心哪!” 她捏了捏少女的脸颊,对温久爱不释手。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82节 谢怀蔺脸色更黑了,拉开她,把温久护在怀里,一副防备的姿态:“她心思单纯,你别戏弄她了。” 李百薇切了声:“小气的男人真?可怕,连女人的醋都吃。” 她潇洒地挥了挥手,像来时那样提起药箱:“行了,我?老人家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团聚了。” 聒噪的人离开,谢怀蔺心疼地抚摸温久被捏红的脸,问:“疼么?” “不疼,”温久摇头,“百薇姐没用劲。” 即便如此,少女肌肤娇软,白?嫩的脸颊肉上?赫然印有几个指印。 谢怀蔺抿了抿唇:“你以?后?离她远点。” “为什么呀?我?觉得百薇姐人挺好的,还帮我?治病了。” “不为什么。” 谢怀蔺粗鲁打断她的话,将人抱在腿上?:“那女人心思令人捉摸不透,反正你离她远点。” 李百薇一旦对什么产生兴趣,问题可就糟了,万一真?把温久拐跑…… 谢怀蔺不敢想象,见小姑娘还在发呆,凑上?前吻了吻她的额头,语气似诱似哄:“听懂了吗?” 温久因他突如其来的吻脑袋发蒙,晕乎乎地点了点头:“明、明白?了的。” “岁岁真?乖。” 少女乖得不像话,谢怀蔺心头一软,奖励似的吻在她眉心,吻着吻着,便忍不住心猿意马,薄唇擦过她的眼睑、鼻尖,一路下?移寻觅那思之若渴的樱粉—— “等、等等。” 温久挡住他的攻势。 男人挑起一边眉:“不给亲?” 温久坚定地摇了摇头。 醒来后?被他亲了好久,她嘴巴这会儿还疼着呢。 “好吧。” 谢怀蔺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但并未就此安分。 他捉住少女捂住他唇的柔夷,轻轻咬住指尖。 温久瑟缩了一下?,然而谢怀蔺没有放过她。 男人含住她的食指,湿.热的舌尖滑过指腹,激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痒。 他一会儿舔一会儿吮,一路吻至指根,然后?在白?嫩的掌心上?留下?一个牙印。 温久脊髓一颤。 她想不通这人怎么变化如此之大,三年前分明纯情?得很?,婚前老老实实的,从未逾矩半分,即便婚后?短暂相处的那一两?天里,他最多也?就浅吻一下?她的唇。 彼时的谢怀蔺她尚能招架得住,如今的他…… 那双含笑?的丹凤眼深邃迷人,只是不经?意对上?,就仿佛要将她吸进去似的。 她恍惚的片刻,男人的唇已经?游移到她的手腕,犬齿厮磨着微微凸.起的圆润腕骨。 温久脑袋发麻,慌忙抽出手:“你不准亲了!” 她一心想着躲开,动作太急,一巴掌呼在谢怀蔺左脸,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要道歉,谢怀蔺却抢先开口?:“手疼不疼?” 说罢,他不放心地翻过她的手掌,仔细检查有没有红。 “没事。” 手上?有的全是他弄出来的暧.昧.痕迹,温久难耐地蜷缩起手指,遮住那些令人羞恼的印记。 “倒是你,脸疼不疼?” 她那一下?应该挺用力的。 “不疼。” 温久哦了声,过了会儿又红着脸埋怨:“你怎么能那样……” “欺负你?” 谢怀蔺好心地帮她补充。 见少女低头不语,露出红得滴血的耳朵,谢怀蔺抓起她的手,贴在另一边脸上?:“要不,再给你打一下??或者——” 他拖长语调:“你欺负回?来?” “……” 温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不轻不重地呼上?他的右脸,面无表情?:“这样就对称了。” 谢怀蔺咧了咧嘴,倒在她肩头低笑?不止,笑?声闷闷的,胸腔都在颤动。 他的额头不经?意擦过温久脖颈,温久感觉到不正常的滚烫。 仔细回?想,方才他的吻也?十分炽热。 “你身上?怎么这么烫?”温久蹙眉,“是不是我?把风寒传给你了?你快离我?远些……” “别动。” 谢怀蔺非但没有离远,反倒把她搂得更紧。 “乖,让我?抱一会儿。” “可是你身上?太烫了……” “软玉温香在怀,我?要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男人么?” 谢怀蔺嗤笑?,温久愣了愣,明白?过来他指的什么,脸上?温度也?跟着攀升,怕推他会让他反应更大,于?是一动也?不敢动,僵着身体任凭他抱着。 谢怀蔺紧紧拥抱着心爱的姑娘,仿佛在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撒谎了。 他的热度来源于?转移到身上?的蛊,左手臂不断传来钻心的疼,是常人不堪忍受的痛苦。 可是和此刻温情?比起来,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岭南的千个夜晚,他在榻上?辗转反侧,每天醒来都要面对失去温久的事实——那才是真?正的锥心剜骨之痛。 还好,还好他把她找回?来了。 还好,他没有真?的失去她。 温久感受到男人的情?绪变化,想起李百薇所述谢怀蔺在岭南遭受的罪。 “对——” “对不起。” 仿佛察觉她的意图,谢怀蔺抢先说出口?。 他松了点力气,直视温久的眼:“岁岁,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是我?把你弄丢了,对不起。” 温久喉咙哽得慌:“慕之,你没有错的。” 她深吸一口?气:“之前我?梦到了过去的事,脑子不太清醒,说的那些话可能有些冲动……” “什么意思?” 谢怀蔺目光一凛:“你反悔了?还是有什么顾虑?岁岁别怕,告诉我?,我?来解决……” 他语气急切,生怕温久说出什么他不想听的话,患得患失的样子让温久心头一痛。 “不是的慕之,”她稳住慌乱的男人,“我?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 谢怀蔺松了口?气:“那是为何?” “我?……” 温久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你知道的,我?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虽然刚刚忘了问百薇姐,但之前太医和府医都说过,以?我?现在的状况,最多只能撑到二十五岁。” 也?就是说,她最多还能陪谢怀蔺五年。 她见过父亲失去母亲后?的颓唐,也?明白?谢怀蔺对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不希望看到谢怀蔺变成那个样子。 如果注定要失去,是否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过比较好呢? “我?应该先跟你说清楚,再做决定的。”温久避开谢怀蔺的眼睛。 “我?当?是什么。” 谢怀蔺笑?道:“放心,李百薇说你只是体虚,好生调理,会慢慢恢复健康的。” “可大夫和太医都说……” “听他们放屁。” 谢怀蔺骂了句脏,但马上?放柔语气:“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就是群庸医。李百薇虽然看起来不靠谱,医术却是天下?一流,她说能治就一定能治,包括你身上?的蛊。毕竟她连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都能拉回?来,还怕调理不好你的身体?” 温久破涕为笑?:“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你?” “……她有够多嘴。” 谢怀蔺啧了声:“她说的话都含水分,你听个七七八八就差不多,其实我?的伤没那么严重,真?的。” “很?疼吧?” 温久抚上?他的胸膛,手指停在心脏旁几寸。 之前给他上?药时便注意到,他这里有一处伤疤,因为愈合得不错,她便以?为是皮肉伤,怎想会是差点致命的一击。 “真?没事,都过去了。” 谢怀蔺露出混不吝的笑?,抓起她的手,作势要挑开自己的衣襟:“要不,你摸摸?” “……你能不能正经?些?”温久嗔怒,“怎么总想那种?事!” “好好好,说正经?的。” 再逗下?去小姑娘真?生气了,谢怀蔺见好就收,换上?严肃的表情?:“我?命人好好安葬了孙嬷嬷,也?派人查了她住的地方,但没能找到她和幕后?主使往来的信件。” “嬷嬷心思缜密,庆功宴后?被我?们撞着,肯定把信都处理掉了。”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83节 对于?这个结果,温久并不意外。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知道她背后?的人是谁了。” 温久说出一个人的名字,谢怀蔺点头:“有了方向事情?就好办了,以?防打草惊蛇,我?们暂时不能直接跟那个人对峙,这些天我?会把需要的证据都搜集全,你呢?” 他比较担心温久的感受,毕竟那个人跟她关系不一般:“岁岁,你不要紧吗?” “没事。” 温久语气有些落寞:“虽然很?难接受,但那个人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抬起眼睫,目光坚定:“我?会亲自做个了断。” - 瑛国公府。 江澧展开一封密函,快速浏览完内容后?,将纸递到蜡烛边,火光顷刻吞噬了整张纸,连同?上?面不可告人的文字。 忍辱负重三年,他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了。 第50章 陈年恨1 李百薇的医术的确高超, 经她手?调理,温久的身体状况肉眼可见地变好,再加上解开心结, 精神也?好了许多?。 风寒治好后, 温久本想直接出宫,但?在谢怀蔺的强烈要求下,她又在床上静养了几日, 躺得骨头?都松软了,男人才舍得放她走。 再次站在温府的大门前,望着那御赐牌匾上的天子真迹, 温久神情恍惚, 仿若隔世。 犹记得雪停的那一日,她浑浑噩噩地套上大红嫁衣、被迎上轿撵,全程像个没有生命的傀儡。 彼时京城笼罩在深沉的阴翳里,郢军随时有可?能踏破城门,百姓人心惶惶, 国破家亡的恐惧是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利刃,温久透过窗子看见的那一张张面庞, 无不写满了怨怒与憎恨。 外头?不少人都收拾包袱弃城而逃, 她则一步步走向?阴影最深的皇宫。 两侧卤簿仪仗押解着?她前行, 通往宋彧精心编织的囚.笼。 那个时候她没想到还能回?家。 可?失去亲人的这?个家, 还能称之为家吗? “你家看着?有些年头?了啊。” 李百薇抚摸着?门柱上的木纹啧啧称奇。 这?一条街多?是世家气派的府邸,温家古朴的老宅看上去格格不入。 “嗯, 将近一百年了吧, 是从我曾曾祖父那一辈传下来的。” 李百薇的声音将温久拉回?神, 她解释道。 过去宣明帝莅临温府,也?曾对着?这?座年代久远的宅子直皱眉, 觉得不能委屈恩师住在这?么老旧的府邸里,还考虑过派最好的工匠来翻修,但?被温太傅婉言拒绝了。 后来宋彧登基又提及此事,温久以“住习惯了”为由推辞,宅子便一直保持原样了。 儿?时和兄长在园林里捉迷藏,在书房里聆听祖父的教诲,甚至是她频频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父亲的院子…… 这?座宅子,凝结了太多?太多?的回?忆,或甜或苦,或酸或涩。 不管怎样,这?里都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温久想保留的并不是宅邸本身,而是与家人有关的回?忆。 “进去吧。” 她深吸口气,率先?踏进门槛。 李百薇跟在温久身后,好奇地打?量周围。 外头?看着?沧桑,内部却别有洞天——亭台水榭错落有致,一草一木布局精巧,宅子虽老,却有种在岁月沉淀下的独特魅力。走在曲径通幽的青石板路上,李百薇暗暗赞叹。 温久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来到正?中央的厅堂。 左右两边分别坐着?长公主?和温致宁,他们从皇陵回?来以后就一直住在温家,得知温久今日出宫的消息,更是早早在此等候。 不晓得温久来之前夫妻俩在谈些什么,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特别是温致宁,向?来儒雅的他黑沉着?脸,眼底少见地浮上薄薄一层怒,好像刚结束一场相当激烈的争吵。 但?见到温久的身影,夫妻俩不约而同恢复为平常和蔼可?亲的长辈形象。 “久久,你可?算来了。” 宋莜岚最先?开口:“用过早膳了吗?瞧瞧你,都瘦一圈了,谢怀蔺怎么照顾你的。” 她说着?便要传膻,颐指气使的模样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主?人。 “不必麻烦了,殿下。”温久及时伸手?制止。 少女的语气略显生疏,宋莜岚柳眉微不可?察地一挑。 “久久,我听阿澧说你前几日病了,”温致宁没什么底气地问,“恢复得如何?” 他接到消息时心急如焚,第一时间想去宫中探望,奈何谢怀蔺不准任何人靠近温久,连他和宋莜岚都不行,宋莜岚为此还在宫里大发了一场脾气。 “二叔不必担心,我已无大碍。” 温致宁闻言松了口气,这?时才注意到她身后的陌生女子:“这?位是?” “李百薇,江湖人称鬼手?。” 李百薇主?动?报上姓名:“早就听说贵府园林为京城一绝,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过奖,”温致宁谦虚道,“家父生前最喜爱摆弄山水园林,如今他人不在了,园子也?荒废不少。” “好了,都坐下说话吧。” 宋莜岚对这?位流里流气的不速之客没什么好感?,但?还是摆了摆手?赐座。 “宫里的太医个个百里挑一,何必请什么江湖郎中,谢怀蔺办事当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她不咸不淡道,虽没有指名道姓,可?有脑子的人都听得出是在质疑李百薇的医术。 然而李百薇并不介意,丝毫不惧先?帝在位时享尽荣宠的长公主?。 “在下不才,区区江湖郎中,却解了太医院院使都束手?无策的蛊呀。” 正?在喝茶的温致宁手?一抖,茶水差点?从杯沿渗漏。 “放肆,你说什么……什么蛊?” 宋莜岚先?是恼怒李百薇的态度,而后捕捉到关键字眼,像是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久久,原来宫里说你病了,是指中毒了?到底怎么回?事?” 女人蹙起两道细长的眉,语气担心又暗含责怪,好像在不满温久隐瞒了真实病情。 温久自进门以来兴致就不高,完全没有回?到家中的喜悦。 她低垂着?眸,情绪难缠:“我中了什么毒,殿下难道没有头?绪吗?” 宋莜岚眉心褶皱加深:“本宫又不会未卜先?知……” “殿下。” 温久轻轻打?断她,羽睫闪动?,最终抬起头?直视宋莜岚:“孙嬷嬷是你的人,对么?” 空气仿佛凝滞了,须臾静寂过后,温致宁无措地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宋莜岚骤然拔高的声音打?断。 “温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女人上挑的狐狸眼里郁结起怒意,权威遭到挑衅让她无法忍受:“是不是本宫太纵容你了,你现在都敢这?样跟本宫说话了?” 过去常有人道,京城最不能招惹的人是长公主?宋莜岚。 原因无他,宋莜岚是太上皇唯一的嫡女、宣明帝的亲妹妹,被两任帝王视作掌上明珠,自幼娇生惯养,享尽万千宠爱,文武百官、后宫嫔妃通通不放在眼里,脾气是出了名的差。 惹怒她的下场,绝对凄惨。 换做普通人早就瑟瑟发抖了,但?温久并未退缩,她直面宋莜岚的怒火,淡墨瞳仁逐渐染上悲伤。 “过去听府里的老人说起过,孙嬷嬷是从东夷逃亡到大朝的,可?最先?收留她的不是温家,而是长公主?府。” 她平静地叙述:“是您救助了她,也?是您把她引荐到温家,让她当了我的乳娘。” “那又如何?” 宋莜岚不耐烦地说:“你母亲怀你的时候身体本来就不大好,孙嬷嬷刚好精通药理,本宫便让她照顾你们母女,有问题吗?你不会因为本宫一时仁慈,就把罪名往本宫头?上扣吧?” 她咄咄逼人,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温久等她发泄完,冷静接话:“孙嬷嬷垂死之际,口型比出的——是您的名字。” 那日在猎场,她和谢怀蔺设计引出孙嬷嬷,老人身份遭到揭穿,不向?曾收留她的长公主?求救,反而哀求起跟自己?没什么交情的江澧,这?已经很不自然了,给人一种祸水东引、转移视线的感?觉。 想来孙嬷嬷是有把柄在幕后主?使手?上,所以才不敢供出背后之人的身份。 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或许是心中有愧,老人死死抓着?温久的衣袖,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蠕动?嘴唇,用口型无声说了三个字: 长、公、主?。 “……” 孙嬷嬷临终的证词让再多?狡辩都成徒劳无功, “是嘛。” 女人眼里的怒火褪去,表情渐渐松弛下来:“原来是孙嬷嬷说的。” 她轻轻笑了声:“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她真是好大胆子。” “嘉容……” 温致宁发出痛苦的呻.吟。 “所以您是承认了?先?帝突发恶疾、当年那场宫变,还有哥哥失踪,这?一切都是您做的吗?” 女人不置可?否,温久却没有真相大白的喜悦,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去皇陵为先?帝守灵其?实不是宋彧的命令,而是殿下主?动?要求的吧?因为这?样就没有人怀疑您了。” 宋莜岚以受害者的身份离开京城,把自己?从皇权斗争中摘个干净,如此一来,不管是宣明帝蹊跷的死因,亦或是宫变那夜皇子们血流成河,在世人眼中都成了宋彧这?个暴君所为,长公主?也?不过是他报复的对象之一罢了。 好一招以退为进。 在世人眼中,长公主?嚣张跋扈,仗着?帝王宠爱横行霸道;而在温久的认知里,宋莜岚是个护短的长辈,虽然骄傲,实则性格天真,偶尔还会露出少女的娇憨。 她怎么都无法想象,她跟宋彧一样,用精彩的伪装欺骗了所有人,让所有人对她放下了戒心。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84节 “久久,你真的很聪明。” 宋莜岚勾起红唇,气质陡然转变。 眼前的女人收敛起娇纵姿态,狐狸眼危险地眯起,保养良好的长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扶手?。 “为什么?”温久艰声问,“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什么呢……” 宋莜岚喃喃自语:“我一开始没想做得这?么绝的,可?是他发现了……致远他发现是我干的了。” 这?番话在温久心中掀起惊天波澜,她知道宋莜岚是三年前所有事件的主?使,但?没想到,父亲的死也?和宋莜岚有关! “你……” 温久颤着?嗓,连敬称也?不再用了:“是你……害死了父亲?” “那是个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仿佛触到了某个点?,女人从容的面具瓦解,尖声道:“我也?不想他死的,可?是他听见了!他知道许姝霖不是难产而亡,一上来便要和我争执,连解释都不听,我是一时失手?才会将他推进湖里……” 说到这?里,她仿佛又变回?那个单纯的长公主?,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 许姝霖……母亲…… 温久大脑一阵晕眩,没想到三年前的事件不过是冰山一角,其?下还隐藏着?更深更暗的泥沼。 母亲……原来不是她害死的吗? “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她扶着?抽痛的额角,怒视宋莜岚。 “做了什么……不,我什么也?没做。” 宋莜岚攥紧红木扶手?,用力得指节泛白,前一刻的疯狂褪去,双眸带着?冰冷的恨意。 “本宫和后宫那些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蠢女人不同,做不出谋害孕妇的事,本宫只是——” 束手?旁观罢了。 宋莜岚轻轻吐出几个字,温致宁神情痛苦:“嘉容,你果然……” “二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温久想到了什么,望向?脸色惨白的男人:“当年您自请去扬州任职,究竟是接受不了我父亲的死,还是心中有愧呢?” 面对少女的质问,温致宁仓惶别过脸:“对不起,久久,二叔对不起你……” 他不敢看少女,口中反复念着?道歉之词。 “二叔,你明明知道,却一直保持沉默,如果你早点?把真相公之于众,爷爷和哥哥也?不会……” 温久眼里含泪,失望地看着?仅存的亲人。 温致宁心虚不语,宋莜岚把手?放进他掌心,笑意吟吟:“他爱我爱到了骨子里,怎么可?能揭发我呢?你说是不是?阿宁。” “……” 男人的顺从让宋莜岚很满意,她懒懒地倚在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温久:“本宫以为你是个乖孩子,看来不是。” 她慢悠悠道:“可?惜了,本宫是真心中意你,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待的。” 孙嬷嬷也?说把温久当亲孙女,可?依然听从宋莜岚的指示在她身边潜伏多?年,所以宋莜岚这?么说,并未让温久动?摇。 她扯了扯唇,讽刺道:“您所谓的中意,是指让孙嬷嬷给我下毒么?” 宋莜岚哼了声:“久久,本宫给过你机会,可?你非要重回?谢怀蔺的怀抱,跟本宫作对,本宫也?只能出此下策了。不过你放心,等谢怀蔺交出兵权,本宫会给你解药的。” 她冷笑道:“别怪本宫心狠,谁让你实在是太不听话了。” “我宁愿不要解药,”温久抬起倔强的眸,“你别想拿我威胁谢怀蔺。” “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犟呢?” 宋莜岚叹息道:“本宫不知道你身边这?位大夫有什么能耐,但?她不可?能解毒,能做的顶多?是暂时压制你体内的毒,没有解药,你必死无疑。” “我死之前,你会先?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温久坚定地说:“三年前那场宫变夺去许多?无辜者的性命,你做的那些事不会为世间所容的。” “你有证据么?” 宋莜岚嗤笑:“你不会天真地以为,凭本宫今日和你说的这?些废话,就能给本宫定罪吧?” “……” “那日在猎场,谢怀蔺声称有要事宣布,本宫以为是要让宋彧当众指认本宫,没想到被你们摆了一道,反而暴露了孙嬷嬷。” 她啧了声。 “不过孙嬷嬷其?他事还是办得极好的,巧妙地除去宋彧这?颗弃子,也?算解了本宫的心头?大患。” 女人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茶水。 “啊?谁跟你说宋彧死了?”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李百薇冷不防插嘴。 宋莜岚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宋彧中毒之后,谢怀蔺火速封锁消息,但?她相信孙嬷嬷使毒的手?段,认定宋彧绝无活路,否则先?前在猎场,温久二人也?不会推谢怀钰出来假扮宋彧了。 “字面意思啊。” 李百薇不拘小节地翘起腿,双手?枕在后脑:“我听谢四讲过那个嬷嬷下毒的方法了,不得不说风险很大啊。且不说剂量是否足够,谁也?不能保证宋彧一定喝了。” ——虽然他最后确实喝了啦。 李百薇悠悠道来:“但?那位医术平平的何院使处理得还算及时,再加上不是奢情蛊这?么棘手?的毒物,剩下的那点?余毒,是我闭着?眼睛都能解的程度。” 她笑眯眯地看着?宋莜岚:“不好意思啊,我这?个江湖郎中坏了您的好事。” 宋莜岚才平息不久的怒火再次点?燃,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呵,他居然还苟活着?。” 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宋彧的命会这?么硬。 “也?是,他打?从生下来就是跟本宫讨债的,不过无所谓了……” 宋莜岚扬起手?,将茶盏重重砸翻在地。 刺耳的破裂声响起,碎片在水泊中微微颤动?,温久的裙摆也?溅上了几滴茶渍。 摔杯为号,外头?即刻响起一阵骚动?,脚步声中混杂兵刃的摩擦声,快速包围了正?厅周围。 “忘了告诉你,当年宫变中镇压叛军的影卫不是宋彧的人,而是皇兄留给我的护身符。” 宋莜岚依旧胜券在握。 然而与她的计划背道而驰,从门口涌进的并非黑衣蒙面的影卫,而是身穿铠甲的禁军,为首那个高大的男人,正?是谢怀蔺。 “你……” 宋莜岚完美的表象终于露出破绽。 “如果你是在等那些死士,想必要让你失望了。” 谢怀蔺冷冷道:“虽然费了点?功夫,但?你豢养的那群走狗已经被处决了。” “你也?太慢了,我可?是被这?位公主?殿下好一番羞辱,居然说我不如宫里的庸医……这?账算你头?上啊。”李百薇抱怨道。 她今日的任务就是守在温久身边,以防不测。 派陈嵩和谢怀钰恐会引起宋莜岚怀疑,所以李百薇才自告奋勇,由她这?个生面孔陪温久过来,好为谢怀蔺争取时间。 谢怀蔺没理她,转而问旁边的中年男人:“姚将军,敢问毒杀先?帝、谋害皇子,该当何罪?还是说,长公主?有被赦免的权利?”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长着?国字脸的姚将军硬邦邦回?应:“即便是长公主?,也?难逃死罪。” “谢怀蔺!” 宋莜岚美目喷着?怒火:“杀了我,你也?别想拿到解药了!你要看着?温久死去吗?” “我有的是办法问出解药的下落。” 谢怀蔺勾起一个堪称恶鬼的笑:“相信长公主?会对谢家军问讯战俘的手?段感?兴趣的。” “你!!” 宋莜岚咬牙切齿:“当初就不该让你从塞北活着?回?来。” 是她轻敌了,放虎归山,给了谢怀蔺东山再起的机会,最后竟被这?么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逼上绝路。 饶是如此,宋莜岚依旧不显惧意。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你真以为本宫会害怕皮肉之苦么?” 比刑讯逼供更大的痛苦她都经历过,又怎会因谢怀蔺的几句威胁露怯? “本宫不会给你解药的,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宋莜岚挑衅道:“本宫死了,你爱的人也?别想活。” “嘉容,放弃吧。” 温致宁拉住她的衣袖,苦声哀求:“别再继续错下去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会陪你……” “闭嘴!” 宋莜岚用力打?掉他的手?,半点?不复在温久面前做出的柔情蜜意。 “你懂什么?这?是他欠我的!他欠我的!” 这?个“他”指谁,温久不得而知,她看到的,是一个失去雍容华贵,只剩歇斯底里的疯狂女人。 温致宁见宋莜岚仍执迷不悟,眼底悲伤更甚,无奈摇头?后,对谢怀蔺说:“慕之,我可?以告诉你解药的位置,求你……放嘉容一命,或者,让我替她偿命也?行。” “温致宁!你敢!” 宋莜岚尖声高喊:“不要你多?管闲事!” 对她百依百顺的男人这?辈子第一次忤逆她。 温致宁不为所动?,向?前走了一步:“解药放在……”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85节 “闭嘴!” 宋莜岚失了理智,拔下头?上金钗,用锐利那头?对准温致宁,直直刺了过去。 “二叔!” 温致宁脚步踉跄,金钗没进他的胸口,深红色的血液很快在衣衫上蔓延开来。 “……羲和殿书房的暗格。” 温致宁忍着?剧痛,用气声交代了解药的位置,然后跌倒在地。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宋莜岚怔怔看着?手?上的钗子,又看了看满身血迹的男人,嘴唇翕动?:“你……为什么不躲?” 刚才那一下,他分明可?以躲开的。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宋莜岚生出莫名的惶恐,她靠近奄奄一息的男人,无措地捂着?男人胸膛上的伤口,想阻止血液流出。 “温致宁,你给本宫撑住……” 她双目猩红,这?个男人一直受她掌控,她不允许他擅自死去。 温致宁无力地摇了摇头?,用另一只没有沾到血的手?拂去女人眼角渗出的泪。 “抱歉,嘉容。” 如果当初狠下心,在她间接害死大嫂时不佯装不知、不袒护她,是否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嘉容,你说得没错。” 温致宁直视女人含泪的狐狸眸,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 我爱你,确实爱到了骨髓深处。 他终归还是没能把话说完整就咽了气,宋莜岚抱着?他仍温热的身体,眼泪滑过妖冶的面庞。 “温致宁。” 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哽咽:“连你也?要背叛我。” 第51章 陈年恨2 宋莜岚自小便明白, 她与其他兄弟姐妹是不同的。 其他?皇子公主面对父皇都战战兢兢、带点小心的?讨好,她却能肆无忌惮地抱着父皇的?腿撒娇,或者爬到他?的?膝盖上, 揪他?的?胡子玩。哪怕她使坏在父皇刚批好的?奏章上乱画, 父皇也不会责怪她,只是无奈地摸着她的头,道: “嘉容听话,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宋莜岚想,父皇之所以对她无条件的宠爱和包容,全是因为母后。 她的?母后是大朝最尊贵的?女人, 而?她是父皇最小的?女儿, 也是唯一一个嫡出的?孩子。 父皇专宠母后一人,六宫嫔妃在母后面前无不谨小慎微,母后只消一个眼?神?,便能让那群女人服服帖帖,不敢作乱。 比起身为一国之君的?父皇, 小时候,宋莜岚最崇拜的?人就是母后。 母后是她见?过最强大, 同时也是最美丽的?女人。 她的?童年是在父皇和母后的?宠爱下度过的?, 美中?不足的?是, 偶尔她会感到孤独。 虽说宫里不乏年纪小的?太监和宫女, 可那些?到底是奴才,在她面前永远卑躬屈膝, 让他?们陪玩都不敢放开?手脚, 着实令人扫兴。 而?她的?哥哥姐姐们则没有这种烦恼。 宋莜岚经常在御花园里看到他?们聚众嬉戏, 藏猫、捉鬼、放纸鸢……每回?遇见?他?们都有新的?玩法。 她羡慕不已?,主动放下身段走近他?们, 抬起下巴骄傲地说:“喂,我也要玩,让我加入你们。” 上一刻还在闹腾的?孩子们瞬间收敛笑容,作鸟兽散。 宋莜岚不死心,后来又?尝试了好几次,可每次他?们看到她,都找借口提前结束游戏,像是有意避开?她。 小公主心高气傲,何曾受过这种冷遇? 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抓住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皇子,凶巴巴问:“你们是不是不欢迎我?” 皇子支支吾吾地不肯答,宋莜岚恼极,用力推了他?一把,气势汹汹:“说呀!为什么?” 那孩子被他?推搡在地,掌心被石子磨破,“哇”地哭了出来:“母、母妃说……你娘有夫之妇还勾引父皇,是不要脸的?贱.人,还说你是小杂种,所以母妃不准我和你玩呜呜……” 宋莜岚愣住。 当时她尚且年幼,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可她的?母后是大朝的?国母,怎么会是他?们口中?不要脸的?贱.人? 她震惊不已?,连那皇子什么时候跑了也没发觉,回?过神?来感到莫大的?委屈。 小孩子一受委屈,第一时间找的?就是父母。 宋莜岚小跑回?寝宫,扑在母亲后怀里。 “嘉容,怎么了?”母后温柔地擦去她的?泪,“可是被欺负了?” “宫里才没有人敢欺负我。” 宋莜岚撇了撇嘴,如实告诉母后今日发生的?事。 “他?还说我是小杂种……我明明只是想和他?们一起玩……” 母后的?眼?睛里闪过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一声叹息后,母后轻抚她的?头:“嘉容,不必理会那些?风言风语。” 宋莜岚乖乖“哦”了声,不明白所谓风言风语指什么。 “你生来便比他?们尊贵,用不着跟他?们玩在一块。” 母后语气平淡:“你只需记住,你是本宫和你父皇的?孩子,是大朝的?嫡长公主。” 宋莜岚将母后的?话铭记于心,隔天便忘了这件不愉快的?事,她还听说,那对骂她的?母子被父皇打进冷宫,而?其他?兄弟姐妹从此看她的?眼?神?又?多了份惶恐。 这件事过后,父皇有意让母后收养一个皇子,当做未来的?继承人。 面对如此重?要的?选择,母后只是靠在父皇怀里,懒洋洋地扫了圈备选的?皇子们,挑了站在最末的?孩子:“就他?吧。” 她随手一指,便决定了大朝未来的?皇帝。 父皇龙心大悦,当场下达口谕,封了那孩子为储君,还把他?拉到宋莜岚面前,和颜悦色地说:“嘉容,往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了。” 起初宋莜岚还很疑惑,她有许多皇兄,眼?前这个和其他?人又?有何区别?呢?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哥哥和其他?皇兄不同,他?与?她都是母后的?孩子,他?的?储君之位,是父皇为了巩固母后的?地位而?设的?。 新立太子名叫宋章,比宋莜岚大几岁,生母只是个小小婕妤,生下他?没几年就去世了。 宋章沉默寡言,但对她很好,也很尊重?母后。最重?要的?是他?会陪她玩,无论她提出多么任性的?要求,宋章都一一答应,哪怕成为位高权重?的?太子,对她依旧纵容。 宋莜岚很喜欢他?,宋章的?出现给她的?生活增添许多快乐,她按照母后说的?,对其他?手足不屑一顾,从此,她心目中?的?皇兄唯宋章一人。 她爱戴父皇和母后,依赖兄长,纵使父皇子嗣众多,可在这冰冷的?深宫中?,只有他?们四?个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白驹过隙,父皇一天天苍老,皇兄一日日成熟可靠,宋莜岚也从无知?孩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也终于明白,针对母后的?风言风语是什么了。 母后并?不是一开?始就是皇后,而?是臣子之妻。 母后原是礼部侍郎苏维的?发妻,父皇在一次宫宴上对她一见?倾心,不管不顾地将人夺了过来,苏维因此抑郁而?终。 君夺臣妻本就是丑闻,父皇虽力排众议将人纳入后宫,但也不敢太过分,一开?始只敢封心爱之人为妃,再后来才是贵妃、皇后。 这么多年,宫里宫外对母后的?非议不少,有说她水性杨花,也有说她红颜祸水、狐媚君主。 但那又?如何呢? 闲言碎语丝毫未动摇宋莜岚对母后的?敬仰,在她心中?,母后是父皇最爱的?人,两个相爱的?人本就该在一起,这没什么不对的?。 至于那个苏维苏侍郎……只能怪他?命不好了。 宋莜岚依旧做她嚣张跋扈的?嫡公主,在父兄的?庇护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而?遇见?温致远,是在仲春的?一个午后。 那一年她十五岁,每天被母后派来的?教养嬷嬷唠叨得头大。 为躲开?烦人的?嬷嬷,她不惜爬到御花园最高的?树上,坐在枝头玩前几日皇兄送给她的?鲁班锁。 这小玩意看着普通,实际解起来并?不容易。 她尝试了半个时辰也未能解开?,很快感到厌烦,将东西随手一扔—— 立刻听到树底下传来一声男子的?痛呼。 砸到人了? 宋莜岚咂了咂嘴。 砸到人事小,因此暴露位置才麻烦,她可不想把讨厌的?嬷嬷招来。 被砸中?的?倒霉青年身材颀长,长相英俊,可真正引起宋莜岚注意的?,是他?看见?自己的?容貌后,竟然能无动于衷。 青年揉了揉后脑,抬头和她这个罪魁祸首对上目光。 他?并?未露出惊艳之类的?神?色,反而?语带苛责:“哎,你这小姑娘,砸到人怎么连句道歉都没有呢?” 宋莜岚哼了声,凶巴巴地瞪回?去:“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让我道歉?” 打从出生以来,她就没对谁道过歉。 青年耸了耸肩,嘀咕了句什么,宋莜岚没听清,但从口型勉强可辨认出他?说的?是“真是娇纵”。 她正欲发脾气,只见?青年捡起鲁班锁,对这件死物的?兴趣似乎比对她这个活人大。 青年的?手蠢蠢欲动,想要发起挑战,她忍不住冷嘲热讽:“这东西可没那么好解,你还是放弃吧,省得解不开?丢人。” “解不开?的?人是你吧,所以才会冲我这个无辜的?过路人发脾气。” 青年头也不抬,认真研究了一番鲁班锁的?构造,勾起一个自信的?笑,接着三下五除二便将困扰宋莜岚多时的?难题解开?了。 “诺,还你。” 青年把解开?的?鲁班锁递给树上的?宋莜岚,目光澄澈而?坦荡:“掌握诀窍的?话,要解开?其实不难。回?去好好练练,下次解不开?可别?再拿东西砸人了啊。” 宋莜岚愣愣地接过鲁班锁。 眼?前的?青年俊朗而?富有智慧,看着风度翩翩,却敢公然顶撞她。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86节 宋莜岚起初恼怒他?的?无礼,但在对话的?过程中?,她发现青年并?无恶意,好像真的?把她当小姑娘看,嘴上说她娇纵,被砸到后也不生气,还顺手帮她解开?了鲁班锁。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与?众不同的?男人。 脸颊有些?烫,宋莜岚身体?轻飘飘的?,心里像有层糖霜化开?。 她绞尽脑汁寻找新的?话题时,青年做势要走。 “诶、等等!” 她急忙喊住他?,试图追上去,却发现自己不知?该怎么从树上下来了。 “还有什么事吗?”青年顿足,困惑地回?头。 “……我下不来了,你过来扶我一把。”她鼓起脸。 谁知?青年闻言,非但没有上前搀扶,反而?后退了几步,避嫌之色溢于言表:“男女授受不亲,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宋莜岚瞪大眼?睛,“我是公主,你敢不听我的?命令?” “那微臣就更不能冒犯您了。” 青年并?不惊讶,似乎早就猜出她的?身份。 他?煞有介事地行了一礼:“公主还是自己想办法下来吧,微臣告辞了。” 说罢他?拂袖而?去,只留给宋莜岚一个潇洒的?背影。 他?真的?走了? 宋莜岚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世上还存在胆敢忤逆她的?人。 她都不计较他?的?失礼了,他?居然还不肯帮她,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难不成,是故意报复她砸到他?的?头吗? 而?且…… 宋莜岚失望地想——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从小到大,宋莜岚还没受过此等委屈,她有点?想哭,但没过多久,就有几个宫人搬来梯子,手忙脚乱地将她救下来。 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宋莜岚情绪稳定下来:“你们怎么知?道本宫在这?” 一个宫人答:“是温大公子通知?奴婢们的?,他?说您被困在树上,让奴婢们赶紧过来。” 宋莜岚耷拉下的?嘴角再度扬起,萦绕心头的?那点?委屈和不满烟消云散。 原来……那个人没有丢下她不管。 后来,宋莜岚在宫宴上又?遇见?了他?,了解到青年是温太傅长子,名叫温致远,父皇对他?评价很高。 她看着那位新科探花被比他?逊色许多的?同龄人簇拥的?模样,看着他?在觥筹交错中?谈笑风生、游刃有余。 少女情窦初开?,第一次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她开?始频频接触温致远。 比如在早朝结束后将他?拦下;再比如以指导功课为由,制造与?他?相处的?机会。 此事传开?后,皇兄极不赞同,倒是母后没有明显的?反对。 母后只是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温大公子少年英才,将来前途无量,嘉容,你可要想清楚了。” 言下之意便是温致远不太可能尚公主,因为这意味着他?要放弃仕途。 可宋莜岚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寒窗苦读十几载、努力考取功名,无非是为了权力、金钱、地位……想得到这些?,有什么道路比当她的?驸马更容易的?吗? 她是最受宠爱的?公主,试问哪个男人会拒绝她的?示好呢? 她想,温致远那么聪明,肯定不会放着捷径不走。 是以,好长一段时间,宋莜岚都追在温致远身后,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换做其他?男人,恐怕早折服于她的?美貌,受宠若惊。然而?她忘了,温致远和一般男人不同,她不正是被他?的?与?众不同吸引的?么? 温致远对她的?靠近表现得十分冷淡,次数多了,饶是他?再迟钝,也察觉出少女的?心思。 “公主。” 青年为难地叹了口气:“臣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温致远的?婉拒的?确给她造成不小的?打击,宋莜岚失望过后,很快振作起来。 她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纵使温致远有心上人了又?如何?她喜欢的?事物,夺过来便是了。 因此,她央求父皇为她和温致远赐婚,只要圣旨一下,由不得温致远不从。 父皇答应了她的?请求,且对此乐见?其成,抚掌大笑:“朕的?嘉容,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那一夜,她躺在床上激动得睡不着,满心欢喜地等待赐婚圣旨降下,脑海里描绘出她身着最华贵的?嫁衣、嫁给温致远的?场景。 也是在那一夜,醉酒的?皇兄跌跌撞撞闯进她的?寝殿,向她吐露疯狂的?、不为世人所容的?罪恶情愫。 她害怕极了,一向皇兄疼爱她的?皇兄仿佛着了魔,任凭她挣扎、哭泣,也不肯停下。 宫人悉数被屏退,她只能被迫与?皇兄一起沉沦。 如果事情仅止于此,她还有嫁给温致远的?可能,然而?皇兄的?一席话彻底颠覆了她的?人生—— “嘉容,你觉得孤是禽兽么?” 皇兄抚上她汗涔涔的?脸,眼?神?悲伤:“孤爱你,孤只是不想让你被别?人夺走。” 她不听,一个劲地咒骂他?、让他?去死。 “嘉容,别?用那种眼?神?看孤,其实——你并?非父皇的?亲生女儿。” 皇兄用一句话击溃了她,宋莜岚难以置信,可皇兄用淡淡的?语气,将幼年不小心听来的?秘密告诉她: “母后当年是怀着你入的?宫,你是苏侍郎的?遗腹子,与?父皇没有血缘关系。” 皇兄心疼地揩去她眼?角的?泪,说出口的?话却万分残忍。 “嘉容,你说父皇孙知?道你非他?的?亲生女儿,还会继续纵容你吗?” 男人伏在她耳边低低喘息:“但孤会,不管你身上有没有宋氏的?血、是不是孤的?妹妹,你都是孤最爱的?女人。” 皇兄给予她承诺,同时也给她戴上了枷锁。 尽管没有挑明,但宋莜岚知?道,皇兄是在威胁她。 那一夜于她是永远的?噩梦,而?翌日早朝,温致远当庭拒绝圣上赐婚,宁肯辞官也不肯娶公主为妻,誓要与?他?的?心上人相守。 高高在上的?嘉容公主被臣子拒绝,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宋莜岚都沦为京城笑柄。 自尊受挫固然令她不甘,但最让她崩溃的?是那一夜荒唐以及自己的?身世。 她恨皇兄毁了她的?人生,恨父皇当初强取豪夺,也恨母后瞒天过海生下她,以至于她如今要遭受痛不欲生的?折磨。 曾经以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不过是建立在谎言和算计之上的?虚幻泡影。 皇兄撕开?了伪装,接下来的?几年常漏夜潜进她的?寝宫。 她本来觉得恶心,觉得屈辱,可在听到温致远成亲的?消息后,心中?唯一的?光也熄灭了。 所以她放弃挣扎,任皇兄予取予求。 就这样过了荒唐的?几年,纸终究包不住火,母后发现了皇兄对她做的?事,勃然大怒。 彼时父皇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太理想了,而?皇兄当了多年储君,早就培养起自己的?势力,在朝中?根基深厚,母后也轻易动弹他?不得,顶多是强制塞给他?几个侍妾,让他?不再打女儿的?主意。 更糟糕的?是,宋莜岚有了身孕。 得知?这个事实,她恶心得想吐,所有憎恨都集中?于肚子里未成型的?孩子。 她当然不想要这个孩子,但母后阻止了她。 那一刻,宋莜岚才知?道,比起亲生女儿,她的?母亲更在乎权力、地位。 母后控制不了皇兄,却能操纵她的?人生,连她的?孩子也要利用。 母后封锁了消息,杀了给她诊出喜脉的?太医灭口,要求她生下这个孩子,为此,必须给她择一位夫婿。 她也试图反抗过,但一个被宠坏的?少女,又?怎能敌过在后宫浸淫多年的?母后呢? 母后让人日夜看守她,又?向父皇谏言“嘉容年纪也不小了,该把婚事提上日程”。 父皇对母后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厚厚一叠世家公子的?名册和画像被送进宋莜岚的?宫殿,母后在她耳边温柔地说: “嘉容,挑个喜欢的?吧。” 宋莜岚嗤笑:“你觉得——天底下哪个男人能忍受妻子怀了别?人的?孩子?”她没有告诉母后,她已?经得知?自己不是父皇的?孩子,此刻说出这话,表面是在描述她的?处境,实则在讽刺母后当年的?行径。 看着母后顷刻阴沉的?脸色,她心中?升起报复成功的?快意。 但母后没有生气,依旧用温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说:“没事的?,嘉容,你只管选一个合你心意的?男人,其他?的?事母后会为你打点?好。” 宋莜岚扯了扯唇角,没再说话,索然无味地扫过一个个名字,突然,目光被一个熟悉的?名字吸引—— 温致宁。 她差点?以为是那个人,反复辨认才发现不是。 和那人一字之差,是他?的?弟弟…… 宋莜岚对温致宁有过几面之缘,当初为了接近温致远,她也打探了许多他?家人的?信息。 温致宁……印象里是个平平无奇的?男人,远不如他?哥哥优秀,每次见?到她都很容易紧张,还会莫名其妙脸红。 总之,看起来是个很好拿捏的?男人。 如果嫁给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温致远的?亲人,也算是和他?生活同一屋檐下了吧。 她心潮起伏,面上却不动声色,指尖微动,像当年母后选择皇兄一样随意道:“就他?吧。” “又?是温家?” 母后扬了扬眉,诧异地问。 “不行吗?”宋莜岚冷冷道,“不是你让我选的?吗?” “母后没说不行。” 年过四?十仍貌美如花的?女人莞尔一笑,带着几分讨好:“温家就温家吧,嘉容喜欢便好。”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87节 温家是京城三大家之一,温太傅又?德高权重?,宋莜岚看得出,母后对他?的?选择其实满意得紧。 婚事匆匆定下,她如愿披上嫁衣进了温家的?门,却是嫁给心仪之人的?弟弟——何其讽刺啊。 皇兄对此无能为力,他?羽翼尚未完全丰满,无法和母后相抗衡。 出嫁前夜,皇兄来到她的?寝宫,跪在她脚下,一边为那夜醉酒后伤害她道歉,一边哭着说他?有多么爱她。 望着男人痛苦得扭曲了的?脸,宋莜岚心境第一次发生了改变。 不是爱她么?那就让她好好利用这份可笑的?爱吧。 她悄悄抚摸上肚子,面部肌肉微微抽动,又?恢复为那个娇纵又?天真的?嘉容公主。 “皇兄,别?难过。” 她柔声安慰:“你不是说了,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你都会爱我吗?即使做不成夫妻,我们仍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呀,这份感情是不会变的?。” 男人明明得到了宽慰,却肉眼?可见?地消沉。 她就这样怀着皇兄的?孩子,嫁给了温致宁。 温吞的?青年挑开?红头盖,看清她娇媚妆容的?瞬间,脸颊涨得通红。 宋莜岚眯起狐狸眼?,饶有兴致地观察驸马的?反应。 她慵懒地问:“喜欢我?” …… 婚后她空置着豪华的?公主府不住,生活在温家的?老宅,如当初设想的?那般,她和温致远再次有了交集。 她本以为温致远多少会有些?动容,可男人显然以为她已?放下过往,把她曾经的?追求当做小女孩幼稚的?举动,再见?到她时,也只是客套地点?头:“公主。” 这一声公主让她眼?眶湿润,她深吸口气,刚要说点?什么,一个三四?岁的?男孩从温致远身后冒出,举着张纸说:“爹爹快看,我作的?诗,阿娘都夸好呢!” “你娘夸好肯定好!”温致远毫不吝啬赞美。 “哪有没看就做出评价的?。” 那个女人,许姝雯笑着走近父子俩,看到她,忙不迭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一家人,不必多礼。” 宋莜岚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 温致远抱起儿子,又?牵起妻子的?手,跟她告辞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距离拉开?十几步,宋莜岚还能听见?一家三口的?谈笑声。 原来……那便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宋莜岚搬回?了公主府,一来是不想看到温致远一家人幸福的?画面,二来也是为了后续方便。 怀胎三个月时,肚子轻微显怀。 与?此同时,她的?父皇病逝,皇兄继承了皇位,扶了那位姓张的?太子妃为后,又?纳了好几个母族势大的?女子为妃,借此与?母后争夺权力。 母后当然不会看着自己被架空,她安排了一个长相与?宋莜岚肖似的?宫女服侍宋章,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那个宫女成功爬上龙床,且一次就怀上了龙种。 可想而?知?皇兄有多么震怒,他?一定认为临幸替身是对他?深爱的?妹妹的?亵渎。 他?清醒后第一时间要处死宫女,奈何母后力保那名宫女,何况宫女还怀了帝王的?子嗣。 最后,他?只能把宫女打发去冷宫。 宋莜岚于初秋产下一个男婴,对外却说是个女孩,且一生下来便夭折了。 男婴被秘密养在京郊别?府,这个孩子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曾遭受的?屈辱,她对他?憎恨至极,连名字都不愿给他?取。 等三个月后那个宫女也顺利产下一个孩子,母后立刻把两个孩子调换了。 宋莜岚没问宫女的?孩子怎么样了,但母后做事一向秉持永绝后患的?原则,想来那个孩子也跟她的?生母一样,被母后处理掉了吧。 因为皇兄厌恶长得像妹妹的?宫女,连带孩子也是,所以对六子不闻不问,这便导致事情进行得无比顺利。 实在是太好笑了。 她和皇兄都厌弃属于他?们的?孩子,她是因为知?晓孩子身世,皇兄却是因为不知?。 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一个不得帝宠的?皇子,可想而?知?未来会活得多么艰难。 她只要想到皇兄得知?真相那天的?懊恼、悔恨,就兴奋得浑身战栗。 在此期间,许姝雯也怀了第二个孩子,预产期在正月底。 正月十五那天,宋莜岚和温致宁回?了温宅。 晚膳前,她百无聊赖地在园林里闲逛,意外遇上了挺着大肚子的?许姝雯。 许姝雯慌忙要行礼,但被她拦下。 “你怀着身孕,免了吧。” 她淡淡说,抬手虚扶了行动不便的?女人一把。 “多谢公主体?谅。”许姝雯温婉一笑。 平心而?论,许姝雯长得很漂亮,她的?美与?宋莜岚的?浓艳不同,是一种更为内敛的?美。 “你快临盆了吧,不在床上躺着没事吗?”她没什么情绪地问。 孙嬷嬷搀着许姝雯,抢先答:“一直躺着对胎儿不好,要适当走动。” 许姝雯也笑:“嬷嬷精通药理,照顾了我很多,这还要感谢公主把她派到我身边。” “小事。” 宋莜岚盯着她的?肚子,幽幽开?口:“能和爱人孕育共同的?孩子,一定很幸福吧。” 许姝雯怔住,以为她是想起夭折的?孩子,忙安慰:“公主别?难过,您和致宁还年轻,孩子往后还会有的?。” “或许吧。” 宋莜岚自嘲笑笑。 意外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假山背后倏地蹿出一只黄鼬,从孙嬷嬷脚边蹭地溜过去,孙嬷嬷发出一声惊呼,撒开?了许姝雯的?手。 许姝雯也受到惊吓,加上孙嬷嬷突然松手,她重?心不稳,摔倒在地,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如纸,捂着肚子痛苦呻.吟。 孙嬷嬷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吓得六神?无主:“怎、怎么办……公主……对、对……得去喊大夫……” “等等。” 宋莜岚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喊住了孙嬷嬷。 “不能等呀公主,不赶紧的?话,不光胎儿,连母亲都会有危险的?!” 母亲也会有危险…… 宋莜岚只听进去了这句话,宛如被什么附身一般,红唇微张。 “公主?” 孙嬷嬷怯生生地唤了她一声,但宋莜岚没有反应。 她俯视着疼晕过去的?女人,轻声说:“走吧,就当她是一个人过来的?。” 这里不是多么偏僻的?地方,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许姝雯,至于耽搁了时间会有什么后果……宋莜岚不知?道。 或许是许姝雯脸上的?笑容太幸福、太让人眼?红,才让她在那个时间点?做出这种举动。 只是无视而?已?,我没有害她,这是个意外。 束手旁观没有错。 她如此说服自己,带着畏畏缩缩的?孙嬷嬷离开?此处。 许姝雯果然很快被发现了,但她比宋莜岚想象的?坚强得多,拼尽力气生下一个女孩——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本该是团圆的?夜晚却发生这等悲剧,宋莜岚站在产房外,听见?屋里传来温致远如野兽般的?哀嚎。 她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十分冷漠。 “嘉容。” 身旁之人握住她冰凉的?手,暖意包裹了整个手掌。 温致宁看着她,欲言又?止:“嘉容,大嫂的?事……” “虽然可怜,但意外要来,谁也没办法。” 她反手握住男人宽大的?手掌,天真地歪了歪头:“你难道觉得是我做的??” “……不,当然不是。”温致宁狼狈地别?开?脸,避免与?那双妖冶的?狐狸眼?对视。 许姝雯死了,但让宋莜岚失望的?是,温致远非但没有回?头看见?她,反而?因妻子离世大受打击。 他?跟变了个人似的?,辞去官职,整日借酒消愁,颓废的?模样与?当初令她心动的?青年判若两人。 而?导致这一切的?人,是她。 大概是出于愧疚,她对那个出生时死了母亲,又?被父亲怨恨的?女孩很好。 看着小女孩一天天长大,她时常生出温久其实是她和温致远的?孩子的?错觉。 哪怕温久越长和许姝雯越像,她依然不觉得反感——也许,她是想取代许姝雯的?角色。 嫁给温致宁的?第五年,她的?母后去世了。 那个女人计划用宋彧对付皇兄,可没等宋彧派上用场,便一命呜呼。 母后不在了,往后宋彧在宫中?就无人庇护了吧? 宋莜岚见?过那小畜生被欺负的?凄惨模样,她一点?也不心疼,无动于衷地从他?面前走过。 宋彧过得好或坏都无所谓,她只要保证他?活着,在时机成熟时给予皇兄致命一击就够了。 她把母爱倾注在温久身上,通过对温久好,来维持和温致远之间可怜的?联系。 可是假的?就是假的?,温致远还是发现了真相。 那天也是正月十五,她与?孙嬷嬷在温府的?人工湖边会面,孙嬷嬷照常向她汇报温久的?一举一行。 谈起温久和谢怀蔺定婚一事,老人感慨道:“一晃眼?都过去十五年了,如果夫人还活着……”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88节 老人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对、对不起公主,老奴不该提起这事。” 但为时已?晚,宋莜岚脸色骤变:“那是个意外!即使我们及时救了她,她也未必能撑住!” “你们……在说什么?” 身后传来男人震惊的?声音。 温致远提着酒壶,身形僵在原地。 平常这附近鲜有人来,宋莜岚没想到他?会出现,还听见?了她和孙嬷嬷的?对话。 多年沉淀在这一瞬被打破,遇上温致远,她还是会乱了分寸。 “致远,你听我解释……” “原来是你……” 男人赤红了眼?,丢掉酒壶,大踏步冲上来,用力攥住她的?手腕。 “我没有,那真的?是个意外。” 宋莜岚拼命解释,可怒火上头的?男人根本听不进去。 “姝雯不是难产,久久是无辜的?,这么多年……我、我竟然怪了她这么多年。” 想到自己将女儿冷落了十几年,温致远心如刀割,因此,更加痛恨面前的?女人。 “是你,是你害死了姝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没错!” 被心爱的?人如此激烈地指责,宋莜岚也失了理智:“喜欢一个人有错吗!要不是你当年拒绝赐婚,我也不会变成这样!” “别?开?玩笑了。” 温致远咬牙切齿:“你费尽心思嫁进温家,就是为了报复我吗?那你冲我来啊,为什么要对姝雯下手?我不爱你,我这辈子爱的?人只有姝雯!” “够了!!” 她猛地推开?温致远,男人本就喝了酒,加上得知?真相受到巨大冲击,被她这么一推,直接向后栽倒,脑袋磕在石头上,就这样沉进了湖里,消失无踪。 宋莜岚瘫软在地,浑身颤抖。 这一次,她害死了深爱的?人。 最后还是孙嬷嬷生拉硬拽,把她扯离湖边,送回?公主府。 “回?来了?” 温致宁微笑迎上前:“久久今日应该和慕之出去玩了吧,你是不是扑了个空?” “……阿宁。” 她哽咽地扑进男人怀里,紧紧抱着他?,像个闯祸的?孩子,语无伦次:“我、我把他?推进湖里了……我不是故意的?……他?听见?了,我没办法……” 温致宁渐渐反应过来这个“他?”指谁,他?抓住女人的?肩:“嘉容,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他?的?语气无比沉痛:“久久马上就要成亲了,你让她怎么办?她已?经失去母亲,如今又?没了父亲,你让她怎么办啊!” “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宋莜岚吼道,随即放柔嗓音:“你不是说爱我吗?所以你会帮我隐瞒的?,对么?阿宁,我只剩下你了啊。” 她抓着男人的?手臂轻轻摇晃,用哭腔撒娇。 男人痛苦地闭上眼?,终是妥协。 …… 要论温致远的?死带走了什么,大概是她对灰暗人生仅存的?妄想吧。 看着得知?谢怀蔺未死而?暴怒的?宋彧,她只觉得轻蔑。 她这个儿子除了长相,哪哪儿都不像她——饶是当初听闻温致远成亲,她也没有失态至此。 可是血缘的?奇妙恰恰体?现在这里。 他?们都有见?不得光的?身世,心里都住着一个爱而?不得的?温家人,真真是可怜又?可悲。 宋彧还在对着暗卫咆哮,宋莜岚却听腻了。 她抓起茶杯,向少年掷去,上一刻还暴跳如雷的?少年瞬间噤了声。 废物是废物了点?,优点?是特别?听话。 她把玩着为皇兄准备的?毒药瓶,听见?里头液体?摇晃轻响,心想宋彧那肮脏的?血脉也该派上用场了。 经年累月的?慢性毒药拖垮皇兄的?身体?,只消让他?饮下这最后的?毒,一切就结束了,她筹谋十几年的?复仇计划将圆满收场,她会站上最高处,命运从此不再受人掌控。 也许在内心深处,她依然崇拜着母后,渴望成为像母后那样的?女人,做成母后未做成的?事。 如她所想,皇兄病危之际不宣任何妃嫔,只召了她一个人进宫侍疾。 她特意换上最朴素的?衣裳,化了淡妆,在明黄床幔后见?到了此生最痛恨的?那个人。 已?过而?立之年的?帝王脸颊瘦削、眼?窝凹陷,两鬓斑白得像染了霜。 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在看到她时放出光亮—— “嘉容,你来了。” 皇兄颤巍巍地向她伸出手,她没有避开?,由着他?触碰到自己的?指尖。 男人青黑的?面庞焕发出一瞬生气:“嘉容,你……你原谅朕了,是吗?” 她没有回?答,跪伏在床边,语气担忧:“皇兄,你还好么?” 濒死的?帝王把这份关心当做赦免,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讲起儿时两人出宫玩的?经历,讲他?多么后悔当初一时冲动,也恨自己不够强大,阻止不了母后把她嫁给温致宁。 但讲得最多的?,还是他?有多么多么爱她。 “嘉容,朕要走了。” 末了,男人吐出一口浊气:“你放心,朕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不管将来谁继承江山,你都是最尊贵的?长公主。” “……” 宋莜岚浅笑不语,男人不安地又?唤了声“嘉容”。 这时,太监总管郭永福领着宋彧进来,果不其然,男人厌恶地皱起眉:“他?来做什么?朕没有宣他?,让他?滚……” “是本宫让他?来的?。” 宋莜岚淡淡打断,懒懒掀眸,望向冷漠立在门口的?少年。 “杵在那里做什么?” 她勾起红唇,露出让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还不过来见?过你舅舅。” 此言一出,她愉快地看到男人骤然紧缩的?瞳孔,看着他?哆嗦着嘴唇,目光在她和少年之间来回?轮转。 “他?、他?是……” 憎恶了十八年的?少年其实是自己和心爱之人的?孩子,他?却对少年不管不顾,放任这孩子受尽欺凌——皇兄一定悔恨得肠子都青了吧? 即便男人的?声音破碎不成句,宋莜岚还是从他?的?表情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立场逆转,她伏在男人耳侧,吐气如兰: “皇兄方才问我是不是原谅你了……怎么可能呢。” 她哑然失笑,用最温柔的?语气述说最残忍的?事实。 男人眼?里仅剩的?生机荡然无存,浑浊的?泪从眼?角不断渗出,变成一具名副其实的?将死之躯。 宋莜岚一点?都不怜悯他?。 “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宋章,这是你欠我的?。” 至此,她亲手结束了折磨自己二十余年的?梦魇,往后的?夜晚,她再也不会重?复做被人压在身下的?噩梦了吧。 第52章 登帝位1 根据温致宁临死前吐露的消息, 谢怀蔺派人搜寻了整座羲和殿,果然在暗格里找到了解药。 所谓灯下黑约莫如此?,想来宋莜岚是觉得公主府和温家都不安全, 万一东窗事发?, 这两个?地方肯定最先被查,所以才把解药藏在帝王的寝宫,藏得大胆而巧妙。 至少在此之前谢怀蔺怎么也没想到, 他苦苦找寻的?解药近在咫尺。 不过皇宫这么大,若非温致宁良心发现说出解药的位置,他要?找起来也不容易, 届时?耽误温久的病情就糟糕了。 解药虽然到手, 但这药毕竟经过宋莜岚之手,李百薇表示要?先检验下成分,确认无误后再给?温久和谢怀蔺解蛊。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手刃丈夫之后,抱着温致宁逐渐冰冷的?身?体喃喃自语,没有任何抵抗地被姚将军率领的?禁军押入天牢, 等候进一步问审。 天牢的?空气凝滞而沉重,女人窝坐在单人牢房最深处的?角落, 胸前溅染的?鲜血已经干涸, 黑褐色的?血污在华丽的?宫裙上无比突兀。 她鬓发?凌乱, 妆容花了几分, 谁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有朝一日会沦为阶下之囚。 温久站在牢房外,心情沉重地审视牢里的?女人。 虽然揪出了幕后黑手, 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长公主, 不, 宋莜岚曾是待她极好的?长辈,怜她丧母又不得父喜, 给?予她诸多照拂和关爱。 幼年时?,她从宋莜岚和温致宁夫妇那里得到了许多温情,他们二人一度是温久对父母这一形象的?憧憬和遐想。 然而导致她父母丧命的?,不是别人,正是长公主;知道真凶却隐瞒包庇的?,是对她宽厚可亲的?二叔。 更可笑的?是,她从来没怀疑过他们,甚至在他们被逼去皇陵时?还真情实?感地担心,唯恐宋彧对他们下进一步的?狠手,是以不得不在宋彧身?边忍辱负重三年。 结果,她努力想保护的?人,才?是酿成悲剧的?元凶。 或许是天牢过于阴冷,温久控制不住轻颤,身?体的?温度也一点一点流失—— 右手蓦地被温热包裹,谢怀蔺握住她的?手,烛火摇曳不定,温久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从他带来的?热意中汲取了某种力量。 温久心神稍定,看向牢里的?女人:“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们不是都查得差不多了吗,还要?我说什么?”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89节 宋莜岚嗤道:“许淑雯会难产而亡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温致远坠湖也是因为他非要?跟我拉扯,他二人的?死皆是意外,我对他们不抱有杀意。至于宋章——” 她眼底闪过一抹恨:“那是他欠我的?!他毁了我的?人生,难道不该付出代价吗?” 回想这行尸走肉的?二十年,宋莜岚对宣明帝恨意不减,光是提起他的?名字就双目喷火。 温久对这段宫廷秘辛不予置评,她想知道的?,是三年前的?真相。 “三年前的?宫变你才?是主谋,事成后不惜屈居皇陵,一来是为了让宋彧替你承担世间恶名,洗脱你的?嫌疑;二是以你自己为质,好让我答应宋彧的?所有条件,对么?” 不管是父亲去世后宋莜岚的?异样,还是后来温致宁孤身?赴扬州就职,一旦得出结论,便发?现一切其实?都有迹可循。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谢怀蔺心脏狠狠揪了一下,他沉默着,将少女的?手握得更紧了。 随行的?谢怀钰也瞪大眼睛——原来温久真的?有苦衷。 家人的?性?命被暴君拿捏在手里,所以当?初她才?不得不与四哥和离,为此?承担了诸多骂名和鄙夷,世人都误解她贪图荣华抛弃落魄丈夫,可她只是想阻止宋彧伤害更多的?人、挽救他人性?命。 虽然她想救的?人一个?两个?都在欺骗她…… 想到之前自己对她抱有诸多成见和误解,谢怀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时?间站立难安,频频看向温久。 然而当?事人面无表情,谢怀钰在少女脸上甚至看不出此?刻应有的?悲愤。 越是风平浪静,越令人担忧。 “但我不明白,”温久再度开口,“你为何坚持要?我当?皇后?只是想控制我的?话,直接软禁不是更简单吗?” “交易罢了。” 宋莜岚眼睛抬也不抬:“我要?借由宋彧掌握皇权,而他要?的?是你,这就是我们达成的?条件。” 不过,她其实?还有另外的?考量。 让温久嫁给?宋彧,既是她操纵宋彧的?手段,同时?也能约束远在岭南岭南的?谢怀蔺。但她没想到的?是,谢怀蔺竟然真能从岭南那龙潭虎穴中活着回来——可以说,在她的?整个?计划里,谢怀蔺是最不稳定的?因素,当?年她会反对温久和谢怀蔺在一起也是出于这个?理由。 “所以……” 温久喉咙艰涩:“爷爷的?信是你伪造的??” “我可没那本事伪造当?代大儒的?笔迹。”宋莜岚轻扯嘴角,唇上朱色有些黯淡。 闻言,温久心里已有答案——她认识的?人里面,有此?功力的?唯宋彧一人。 宋彧本就极擅丹青书画,又是最常接触温太?傅的?人之一,模仿温太?傅的?笔迹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想想也是,谢家被群臣质疑通敌叛国时?,祖父都能站出来力证谢家清白,纵使私心希望她和离,也是因为心疼孙女,又怎会如信上所言,是为了保全温家声名? 可笑这几年她将那封绝笔信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竟没能发?现是伪造的?,只因是宋莜岚亲手交给?她的?,她便深信不疑。 “所以啊,你也别说什么宋彧替我担了恶名,他天生就是个?坏种。” 少女的?沉默让宋莜岚发?笑。 “别忘了你那小丫鬟是怎么死的?,论卑鄙论歹毒,他的?手段远在我之上不是么?” 温久不愿再回忆起小梢惨烈的?死状,深吸口气,继续问:“那哥哥呢?你为什么要?对他下手?” “他太?敏锐了,我不可能放任他查到我头上,只能除掉他了。” 宋莜岚的?语气不痛不痒,好像自己才?是被逼无奈的?那个?人。 “你口口声声说要?报仇,可爷爷和哥哥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温久声音染上薄怒:“包括我父母……他们何其无辜?我的?亲人从不亏欠你,凭什么他们要?为此?丧命?” “是他们自己碍事。”宋莜岚冷漠道。 不管是谁,只要?妨碍了她的?计划,她都会毫不留情地除掉。 而且连温致远都死在她手上了,其他人的?生死更是无关痛痒。 想起那个?将她的?爱弃如敝履的?人,宋莜岚怨恨地掐住掌心。 “他们无辜,那我呢?我难道就不无辜吗?” 宋章毁掉她时?,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母后只顾争权,逼迫她生下侵犯者的?孩子时?,可曾考虑过她的?心情? “是他们对不起我,我问心无愧。”宋莜岚咬牙切齿。 “那二叔呢?” 温久突兀地问:“你从始至终都在利用?他的?爱,对他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 “他活该!” 乍听?到这个?名字,宋莜岚倏地红了眼。 “若不是他多嘴,我又怎会输?!” 为了温久的?安危,哪怕真相暴露,谢怀蔺也不敢轻易动她。所以她才?给?温久下毒,算准这样能拿捏住谢怀蔺,只要?以解药相要?挟,就不怕谢怀蔺不乖乖就范、任她宰割。 奢情蛊的?解药是她最后的?筹码,可是温致宁居然说出解药的?下落……到头来,那个?男人和皇兄一样,口口声声说爱她,不还是毫不留情地将她推落深渊? 唯独温致宁完全归属她,不会背叛她——她居然天真地这么以为过。 宋莜岚冶艳的?面庞扭曲可怖,在这一瞬间,她与宋彧并无不同。 听?着这番绝情的?话,再想到二叔尸骨未寒,温久不禁感到一阵悲哀。 既为二叔,也为眼前这个?执迷不悟的?女人。 “二叔他对不起温家,但从不曾辜负你。” 温久低声说:“你认为他在最后背叛了你,但他只是不想你继续错下去,他……很爱你。” “……” 宋莜岚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或者说趋于麻木。 “随便吧。” 或许是发?泄过的?缘故,她的?声音有气无力:“都无所谓了。” 跟她关系匪浅的?人皆亡故,爱恨是非,她已经懒得去分辨了。 温久不指望宋莜岚悔悟,作?为曾经的?血亲,她只是想传达温致宁死前的?心情。 “最后一个?问题,雁南关的?真相是什么?”温久语气严肃。 然而,直到方才?还有问必答的?宋莜岚突然三缄其口。 “怎么,你不说是心虚了吗?” 谢怀钰抢在兄长之前开口,咄咄逼人:“也是,毕竟牺牲了十万将士,不知他们的?亡魂每晚会不会到你梦里索命呢?” 宋莜岚依旧保持沉默,目光幽幽,直视谢怀蔺。 “事到如今你还在挣扎什么?” 谢怀钰怒了,以为她还妄想跟四哥谈条件。 “你现在不说,我们迟早也能查出你做的?好事,不过是时?间问题!” “行了。” 谢怀蔺打断他:“你带温久先离开。” “万一她耍花招怎么办?” 少年不赞同道,温久也不由自主地反握住谢怀蔺的?手。 “别担心,剩下的?交给?我。” 面对温久,谢怀蔺的?语气要?轻得多:“你今天已经很累了,听?话,先回去休息。” 雁南关是横亘在谢怀蔺心头的?一根刺,确实?应由他亲手拔除。 温久迟疑了一会儿?,最终点头,和谢怀钰一起走出天牢。 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谢怀蔺眸光骤冷,完全不复温久在时?的?温柔。 “说。” 他仅仅吐出一个?字,威压就令人难以承受。 但对心死的?宋莜岚没有用?。 女人无畏地笑笑,慢条斯理地讲述起她是如何和郢国摄政王勾结,泄露镇北侯的?行军路线,让敌军在雁南关设下包围,从而导致十万将士埋骨沙场。 谢怀蔺脸色沉得能滴墨,额上青筋狂跳,努力克制着一剑捅穿仇人咽喉的?冲动。 若非他父亲镇守塞北,这个?女人怎能在京城安宁度日、享受了几十年锦衣玉食的?生活? 为了复仇夺权,她连保家卫国的?将士都能出卖,那些将士们的?家人得知真相又该何等悲痛? 谢怀蔺只要?闭上眼,就能想起父亲挡在自己身?前万箭穿心的?画面,以及他死里逃生后,侯府灵堂里所摆放的?母亲那副黑漆漆的?棺椁。 他做了个?手势,很快便有侍卫从阴影里走出,把一个?托盘放在地上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看清托盘里的?白绫和毒酒,宋莜岚顿时?乐了,眼角都笑出泪花。 “宋氏江山可还没亡,你还没坐上那个?位置,就要?赐我死了?不怕被当?做乱臣贼子么?” 面对女人的?挑衅,谢怀蔺无动于衷。 他轻蔑地呵了声,回击道:“你身?上可没流宋氏的?血,我要?杀你,何惧世人的?眼光。” 这话精准无误地戳中女人的?痛处。 宋莜岚收敛笑容:“谢大都督如此?英勇无畏,怎么连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呢?” “你知道温久为什么会答应嫁给?宋彧为后吗?” 她一字一句剜在谢怀蔺心头。 “我说过,宋彧的?手段比我更毒。温久那个?贴身?丫鬟试图逃出城向你求救,却被宋彧抓回来,吊死在温久窗前。当?时?温太?傅和温初言接连出事,温久打击过大病倒了,醒来又亲眼目睹那个?小丫鬟惨死,病情加重,烧得差点死了——那个?时?候,敢问谢都督又在哪里?” 男人冷峻的?面庞终于出现裂痕,下颚紧绷,双目猩红。 看见他痛苦的?样子,宋莜岚心情畅快不少。 “你是不是以为你才?是受害者,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我不妨告诉你,这些年,温久受的?苦不比你少。” 宋莜岚报复性?地揭开过往:“若非她狠得下心与你断绝关系,又在宋彧身?边委曲求全三载,你以为你能在岭南站稳脚跟?” 宋彧是个?精明的?疯子,当?初分明可以在谢怀蔺初至岭南时?斩草除根,却偏要?留谢怀蔺一命,让后者余生饱受失去爱人的?折磨。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90节 也正是因为宋彧这份病态,才?给?了谢怀蔺反扑的?机会。 仿佛全身?血液集中于头部,谢怀蔺脑袋嗡嗡地响,蛊毒带来疼痛却越发?清晰,整条左手臂像要?灼烧起来似的?。 他耳边只剩下宋莜岚那句质问—— 温久受苦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滴答。 一道液体滴落声唤醒他的?神智。 谢怀蔺吃力抬眸,看见牢里的?女人嘴角流下一抹黑红的?血,然而托盘里的?鸩酒丝毫未动。 宋莜岚坐得笔直,下巴微抬。 “没有……人……能赐我死。” 尽管生命在一点点流失,她脸上依旧写?满了傲气。 “我的?生死……我自己决定。” 女人的?身?体顺着墙根滑落,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扬起一阵灰。 意识逐渐涣散,在最后一刻,宋莜岚想起的?不是温致远,也不是母后和皇兄,而是那个?温吞又笨拙的?男人。 ——温致宁真的?是她见过最蠢的?男人。 她如是想,疲惫地闭上了眼。 - 温久被谢怀钰护送回宫后,脸上仍蒙着阴霾。 真相虽已大白,可那些离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还有兄长…… 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温初言,她心脏又是一沉。 “那个?……” 少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谢怀钰低着脑袋,难得显露出垂头丧气的?一面。 “我之前不知道事情原委,对你态度不好,还说了难听?的?话……” 他避开温久的?视线,一鼓作?气道:“总、总之对不起!” 骄傲的?少年会主动道歉,温久颇感意外。 但她自然不会跟小孩计较:“没事,我没放在心上。” 谢怀钰听?见前一句话,松了口气,可紧接着那句“没放在心上”又让他十分泄气——温久是不在乎他的?行为,还是根本没把他这个?人放心上? “反正做错就是做错了。” 他倔劲上来:“你生气的?话就骂我吧,打我也行,或者……我也可以任你差遣!” “真不用?,”温久哭笑不得,“不知者无罪,年纪小很容易听?风是风听?雨是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因为传言误会过别人。” 她指的?是谢怀蔺初至京城时?,自己因为两次打人事件,不曾求证就对他抱有偏见。 但谢怀钰不晓得这段往事,他只觉得温久是把自己当?小孩看,不高兴地说:“我才?不小,你别跟我摆长辈的?谱。” 说完他又后悔自己语气不大好,心虚地别开脸,可又忍不住斜眼偷看温久恼了没。 余光里,少女只是苦笑着摇头,仿佛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孩子,这让谢怀钰又沮丧不已。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两人闻声望去,便见谢怀蔺快步走了进来,身?形有些摇晃。 外头艳阳高照,男人的?脸色却苍白如纸,温久以为他是受不住雁南关那事,担心地起身?相迎,却被男人一把拥入怀中。 “怎、怎么了?” 谢怀钰还在旁边,温久登时?不好意思,但羞赧很快被忧虑取代,只因男人呼吸粗重而紊乱,额上冒着冷汗,状态显然不对。 “你怎么了?受伤了?” 她焦急地想扶他坐下,但谢怀蔺抱着她不松手。 “岁岁……对不起,我来晚了。”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等温久细问,男人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第53章 登帝位2 谢怀蔺突然晕厥让两人始料未及, 谢怀钰立即叫来了李百薇,后者一进来就发出惊呼—— “嗬。” 李百薇一点都不着急,稀奇地打量着病人:“真晕啦?我还以为这铁人都不会疼的。”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是?疼晕的吗?” 果然, 温久蹙起秀气的眉:“他什么时候受的伤?” 李百薇不自在地虚咳, 悻悻移开视线。 谢怀蔺让她对温久保密,不要透露他把大部分?蛊毒转移到?自己身上,免得温久自责。 她怎么就嘴快说出来了呢? 但事已至此, 再隐瞒也无济于事了,凭少女的敏锐,想找借口支开她也不现?实。 李百薇剪开谢怀蔺的袖子, 男人结实的小?臂赫然暴露在空气中, 几条触目惊心?的赤色血线从上半截衣袖里?钻出,一直蔓延到?将近手腕的位置。 谢怀钰认出这个症状,大惊失色:“四哥何时也中奢情蛊了?不对,这是?……” 他看向一旁的少女,瞬间明白了什么。 据何太医说奢情蛊毒性霸道, 以人精血为食,中者无不在疼痛的折磨下迎来死亡。 本来谢怀钰还疑惑温久看上去好像没?那么严重, 原来是?四哥替她承受了噬心?之痛。 李百薇一边翻药箱一边解释:“他一听说蛊毒可?以转移, 就主动要求引到?他身上了, 我说这样无济于事, 只是?多一个人受罪,可?他偏不听。” 李百薇耸了耸肩, 表示她劝过, 是?谢怀蔺冥顽不灵。 看着那冷白肌肤上纵横的血线, 温久眼睛倏地红了。 这几日谢怀蔺表现?得与正常无异,一点都不像中毒的样子, 甚至还能跟她插科打诨、逗她开心?。 谁能想到?,他是?忍着巨大的痛苦,在她面前强颜欢笑呢? 而这份痛苦本该由温久自己承担的。 谢怀蔺就是?拖着这具蛊毒入侵的身躯四处搜集证据,追查当年的真相。 找到?解药后恐怕他也没?打算告诉温久事实,只会将自己以身试蛊这件事隐瞒到?底,若是?没?找到?解药…… 温久压下涌上喉咙的酸意:“羲和殿找到?的那瓶药确定?能解蛊吗?” “嗯,我用谢四的血试了下,能解。” 李百薇叮铃哐啷翻着药箱,终于扒拉出一个白色瓷瓶。 “找到?了。” 她拔掉软塞,动作粗鲁地将解药喂进谢怀蔺口中,男人胳膊上的狰狞血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李百薇飞快给谢怀蔺诊了下脉,眉头舒展:“我的判断不错,他体内的蛊已经解了,只要拔除奢情蛊,余毒就不是?难事,将养几天便能好全。” 她将瓷瓶递给温久:“喏,把剩下的喝了吧。谢四交代过先拿他试解药,没?问题再给你解毒。” “不过这小?子一向能忍疼,今儿是?受什么刺激了。”李百薇咕哝了一句。 温久拿着药瓶的手微微颤抖,冰凉的瓷器贴在掌心?,但在她心?头掀起惊天潮汐的,是?少年滚烫赤诚的爱意。 待亲眼看着温久饮下剩余的解药,李百薇拎起药箱告辞,她认为温久此刻应该会想和谢怀蔺单独相处,所以临走前不忘喊上谢怀钰。 解药见效很快,再加上谢怀蔺身体素质本来就远超常人,没?过多久便恢复了意识。 醒来后,他转动僵硬的脖子,一偏过头,就对上小?姑娘红通通的眼睛。 不用想,他这一晕,奢情蛊的事肯定?瞒不住。 “你醒了。” 温久给他倒了杯水:“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她绷着小?脸,声?音也硬邦邦的,谢怀蔺直觉小?姑娘该是?生气了。 “疼啊。” 他从床上坐起身。 这会儿再狡辩只会让自己“罪加一等”,他承认他有些卑鄙,故意展示脆弱一面来博取同?情。 “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谢怀蔺笑嘻嘻地去牵少女的手,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拍落。 “还有心?思开玩笑。” 温久恼怒地瞪着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如果没?有解药,你也会……” 她顿了顿,不愿把谢怀蔺跟那个不吉利的字眼联系起来。 “抱歉,让你担心?了。” 谢怀蔺认错认得爽快,可?那双清澈墨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倘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温久差点被?他气笑:“一个人遇害总比两个人遇害强,连三岁稚子都会算的数,你难道不懂吗?!” 这回是?运气好才?拿到?了解药,倘若温致宁没?有松口,或者蛊毒打从一开始就无药可?解,那损失的就是?两条命。 她生来体弱,大病小?病不断,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但谢怀蔺呢? 谢怀蔺是?那样富有生命力的一个人,自由不羁,恣意疏狂,他理应光芒万丈地活着,怎能稀里?糊涂地替她遭罪,甚至有可?能因她死去?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91节 温久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谢怀蔺受她所累。 少女冷着脸,樱唇抿成一条直线,白皙的面庞浮上浅淡绯意,愠怒之下眼尾泛红,隐约可?见些许潮意。 她生气的样子也是?极美的。 谢怀蔺老?实挨着训,心?里?却觉得这样的温久实在可?爱得紧。 世人皆以为温久是?那高?不可?攀的天上月、山头雪,永远清清冷冷、淡漠出尘。 然少女此刻眉梢染怒的生动模样让他爱不释手,他为自己能牵起她的一颦一笑心?满意足。 他忍不住低笑出声?。 这人压根没?在反省,温久杏眼圆瞪:“你还笑!” “岁岁,你说的万一我都考虑过。” 谢怀蔺向她伸出手,粗粝的指腹揉开她眼角的湿润。 “可?是?我舍不得让你疼,也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这条命已经属于温久,没?有温久,他不可?能从雁南关活着回来,也无法熬过在岭南的三年。 打从一开始他就做了最坏的准备—— 若没?有解药,他会陪她一同?赴死。 他再也不会在温久最无助的时候,让她独自承担一切了。 想起宋莜岚临死前所述的往事,谢怀蔺眸色一暗。 他抚着少女的侧脸,声?音沙哑而郑重。 “对不起,岁岁,我来晚了。” 对不起,没?能及时回到?你身边;对不起,为重逢时我那幼稚可?笑的故作疏离。 温久觉察到?谢怀蔺指的并非当下,而且曾经。 “不晚。” 她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三年前你冒然回京只能救我一人,但三年后,你重整旗鼓归来,救下的是?大朝的千万百姓。” 她说这话时仰头直视谢怀蔺,淡墨色的瞳仁亮得惊人 谢怀蔺像趋光的飞蛾,寻着光点,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虔诚的、不带任何旖旎遐思的吻。 谢怀蔺没?多做停留,一触即离。 “宋莜岚服毒自尽了。” 他不确定?那个女人在温久心?中是?否还占据重要地位,所以把语气放得很轻,尽量为她减少冲击。 温久呼吸一顿,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宋莜岚做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唯独她的身世……证据不充分?。” 宣明帝的用药情况在太医院都能找到?记录,让李百薇稍一对比,就能发现?其中破绽。 关于那段宫廷秘辛,谢怀蔺则是?从昔日张皇后宫中的旧人口中得知的。 然而那个老?宫娥年纪大了,神智不太清晰,虽然从她支零破碎的叙述里?勉强能拼凑出当年真相,但这点程度的证言还不足以让老?奸巨猾的大臣们相信。 当朝长公主勾结郢国摄政王、谋害宣明帝已经在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浪了,乃至民间也议论纷纷,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此时再透出宋莜岚并非皇室血脉,又是?宋彧的亲生母亲,只会让局面更?加混乱。 大朝刚从战乱中解脱,眼下最重要的,是?图一个稳。 温久轻轻呼出一口气:“我想把她……和二叔,葬在京郊。” 温致宁包庇的行?径无疑是?助纣为虐,哪怕他是?疼爱自己的二叔,只要想到?父母、祖父的死以及下落不明的兄长,温久都无法原谅温致宁。 按温家祖训,犯了此等大错的温致宁没?有资格葬在祖坟了,而宋莜岚想必也不愿死后入皇陵。 思来想去,温久觉得,把他们夫妻二人葬在远离京城的郊外是?最稳妥的决定?。 说出自己的想法后,她又觉得这样未免太自作主张,略显局促地问:“可?以么?” 宋莜岚不仅害了她的家人,也是?造成谢怀蔺家破人亡的元凶,即便谢怀蔺要将宋莜岚挫骨扬灰也是?合情合理的。 谢怀蔺看出她心?中所想,宽厚笑笑:“都听你的。” 人死都死了,糟蹋一具尸体又能如何呢?他父母和雁南关死去的十万将士都不会回来了。 谢怀蔺能做的,以及应该做的,是?让真相大白,还他们一个公道。 “我打算把长公主府的金银分?给牺牲将领的家人,确保他们后半生无虞。” “应该的。” 温久赞同?道:“不够的部分?,从温家这里?出。” 温致宁知情不报也有责任,作为他的亲属,如果受害者们有需要,温久义?不容辞。 祖父一生廉洁奉公,温家财力不比公主府,但库房里?也有不少好东西,光是?那些藏书?典籍的数目就很可?观,随便拎一本出来都价值千金。 虽然可?惜,但若受害人家属有需要,温久也不会吝啬这些身外之物。 “放心?,我让人清点过了,公主府藏私颇丰,用来抚恤战死将士的遗族绰绰有余。” 谢怀蔺刮了刮她的鼻子。 “真不够的话还有谢家呢,我们家在河东还算有钱,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夫人娘家出钱,否则我还算不算男人了?” 听到?“夫人”二字,温久脸颊腾地红了:“你别乱叫。” “我说得不对吗?” 谢怀蔺扬起眉,没?觉得有哪里?不妥。 他压低嗓音,贴着少女耳边拉长调子:“夫——人。” 温久面红耳赤,可?确实没?法反驳,毕竟他们那纸和离书?不做数。 她含羞带恼地瞪了男人一眼,强调:“只、只是?名义?上的。” 谢怀蔺哦了声?,语气暧昧:“那我得加快进度,赶紧坐实这夫妻关系才?行?,免得夫人记性不好,总是?忘了。” 不让他喊他偏要喊,还有说什么坐实关系……温久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了,自然晓得他的弦外之音,耳根滚烫,愤愤咬着唇不说话。 知她脸皮薄,而且本来就是?为了调节气氛,逗她开心?——虽然温久表现?得若无其事,但谢怀蔺知道她还在为温致宁和宋莜岚的背叛伤神。 “好了,不逗你。” 嘴上这么说,他又不安分?地捏住小?姑娘的耳垂,或重或轻地揉稔着,姿态亲昵。 “明日送你样东西。” 温久眨了眨眼,不解:“怎么突然要送我东西?” 谢怀蔺勾起唇,粲然一笑:“这不是?把夫人惹生气了嘛,当然得哄哄。” 第54章 登帝位3 温久被谢怀蔺左一声“夫人”右一声“夫人”唤得耳热, 只当他少年时期的那?股混劲儿又犯了,故意捉弄她,所以很快便把送礼一事抛之脑后。 谁知谢怀蔺隔日就提了个笼子, 献宝似的呈到她面前。 金丝笼里是只雪白的兔子。 两只长耳朵向下垂落, 圆圆的红眼珠滴溜溜转动,身子蜷成一团,憨态可?掬。 没有哪个小姑娘能抵挡得住这般可?爱的生物, 温久也不例外。 她惊喜道?:“给我养的吗?” 白兔娇贵,不好养活,没经验的人可?能养着养着就死了, 谢怀蔺本意是博美人一笑?, 倒也没想?让她费精力养这小东西。 但见少女唇角含笑?,杏眸亮晶晶的,一改平日的清冷淡漠,难得表现得如此孩子气。 他心里软成一片:“嗯,给你养。” 说?罢, 他打开笼子,单手托起兔子后稍微安抚了几下, 全程温久都紧盯着他的动作, 想?摸又不好意思说?, 眼巴巴的渴望模样把谢怀蔺逗笑?。 “要摸摸看吗?毛很软的。”谢怀蔺主动说?。 得了这话?, 温久眼眸弯弯,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 轻碰了一下小家伙背部?的毛, 见它没有反抗, 又大着胆子把整个手掌都覆了上去。 掌下的触感毛茸茸的,十分暖和。 温久一下一下顺着兔子的绒毛, 蓦地想?起十岁那?年,兄长秋猎归来,也曾给她带回一只兔子。 她记得很清楚,彼时温初言正当少年,出门前信誓旦旦地说?要给她打一狐裘做冬衣,结果却一无所获,什么?都没猎着。 在妹妹面前夸下海口,就这样空手而归实在丢脸,而且他也不忍心让妹妹失望,于是从集市买了只兔子,充当是自己的猎物。 温久幼时身体比现在更孱弱,终日在府里将养着,几乎没有与同龄人一起玩的机会?。 乍然得了只小兔子,自然觉得无比新鲜和欢喜,对兔子爱不释手,若不是嬷嬷拦着,她连晚上都想?抱着兔子睡呢。 妹妹高兴,温初言自然也高兴。 温初言那?会?儿学业正紧张,可?每天一散学就去书院后山割兔草,书也不认真读了,整日研究养兔的法子,甚至亲手搭了个兔子窝。 可?惜,没过几天祖父发现了此事。 老人家觉得养兔儿猫儿什么?的,和捉鸟斗蛐蛐的纨绔没什么?不同,觉得温初言是带着妹妹玩物丧志,而且也怕外面买回来的兔子不干不净,万一害孙女染病就糟糕了。 于是二话?不说?让人将兔子送走,小温久为此还伤心难过了好一段时日,是温初言熬了几个大夜,做了个兔子布偶当替代?品才把她哄好。 想?起对自己百般呵护疼爱的兄长,温久嘴角渐渐耷拉下来—— 哥哥现在……究竟身处何方?呢? 这段时间谢怀蔺派了军中擅长追踪的高手,沿江南一带扩大范围搜寻,但依旧没有温初言的音讯。 希望一次次落空,温久忍不住去想?那?最?糟糕的结果。 许是感觉到少女情?绪的变化,兔儿用脑袋轻蹭温久的掌心,后腿一蹬,从谢怀蔺手上跳进温久怀里。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92节 温久溢出一声惊呼,虽然多少有被吓到,不过她反应很快,将兔儿稳稳地托住。 小家伙在她怀中挪来挪去,最?后依偎在她胸前最?柔软的位置,舒服地半阖上眼珠。 “它胆子挺大。” 温久心都要化了:“我小时候养的那?只兔子,比它怕生多了。” 谢怀蔺颇不是滋味地嗯了声。 都说?兔儿胆小,怎么?这只一点都不怕生呢?这躺的位置……还真会?给自己谋福利。 看着惬意窝在温久怀里的小东西,谢怀蔺气得牙痒痒—— 他有些后悔送温久这玩意了。 “还是让它在笼子里待着吧,抱着多重,别?累着你了。” 说?着,他伸手去拎兔子的后脖颈,却被少女侧身避开。 “没关系,它才这么?点大,能有多重。” 温久浅笑?吟吟,怀中兔儿动了动耳朵,仿佛听懂了两人的对话?,很有灵性地往温久怀里钻得更深,还得寸进尺地拱了拱。 温久被它闹得咯咯笑?,旁边的谢怀蔺看得眼睛发红,不曾想?有朝一日他竟会?羡慕起畜生—— 明媒正娶的夫人他自己都没舍得碰过摸过,如今倒便?宜了这蠢兔子。 少女对小家伙的温柔和放任令他眼红,尤其是瞧那?兔子半眯着眼睛的享受样,谢怀蔺心里更是酸得冒泡,恨不得魂穿其取而代?之。 - 谢怀蔺计划着等温久过了新鲜劲儿,便?找借口把兔子送走。 然而温久对兔子的喜爱只增不减,还给它起了个“汤圆”的诨名,一心扑在兔子身上,将送兔的人给冷落了。 谢怀蔺吃味不已,他倒是想?计较,怎奈不得空。 三年前雁南关及京城宫变的真相虽已大白,不过后续还有诸多事宜亟待解决,特别?是帝位空悬,风雨过后的大朝迫切需要一位新君。 世?家大族出来的年轻官僚昔日和谢怀蔺交情?不错,基本支持他上位;几个迂腐的老臣则持反对态度,话?里话?外依旧想?拥立皇室血脉——也就是宋彧。 而以左相为首的几家在失去左相这根主心骨后,被谢怀蔺狠狠敲打了一番,稍微安分了一阵。 但近来这帮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在他们眼中,谢怀蔺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于政事一窍不通,于是他们盘算着先迎谢怀蔺登基,再慢慢架空他的权力,让利益落入各自家族手中。 几派势力各执一词,前朝近来闹得不可?开交,温久也听到了些许风声。 “那?个杨尚书真不是个东西!当初想?把他女儿塞给四?哥,如今左相倒台,他居然还贼心不死,要我说?四?哥就该把他们一并端了,永绝后患!” 谢怀钰愤愤不平道?,手下力度随之加大,粗鲁地揉乱汤圆的毛。 温久看着有些心疼,又不好意思阻止,毕竟兔子是谢怀钰帮她找到的。 汤圆生性比一般兔子活泼好动,时不时偷跑出去,今日跑得稍远了些,被当值的谢怀钰逮了回来。 “胡杨两家连理同枝,底下还有好几个依附于他们的小家族,势力虽不大,但家主都是太上皇时期的臣子,根基深厚,轻易动弹不得。慕之拔除左相一家便?是断其爪牙,起到震慑作用。而杨家这一代?本就式微,杨尚书又素来唯左相马首是瞻,没了胡家,仅凭他是无法率领其他几家的,掀不起风浪。” 温久一长串的分析让谢怀钰脑子晕乎乎的,他听不太懂,只觉得有道?理。 “可?我还是气不过。” 少年撇了撇嘴,满脸不服。 “不服憋着。” 李百薇凉凉开口:“这儿是京城,不是塞北也不是岭南,你还能把他们套进麻袋里揍一顿不成?” 这句话?给了谢怀钰启发,他眼睛一亮,显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百薇见添柴成功,勾起一抹看好戏的笑?。 “不过久久说?得对,什么?杨尚书柳尚书不足为惧,吓一吓便?老实了,那?几个老古董才棘手呢——满口仁义道?德,做的全是给人扣高帽泼脏水的糟污事儿。” 温久眉头一皱,正欲问个清楚,谢怀钰突然发出一声痛呼。 “哎哟!” 少年捂着指尖:“这蠢兔子怎么?还咬人呢?!” 李百薇乐了,注意力从朝堂之事转到兔子身上:“久久,才几天不见,我怎么?感觉这兔子被你养得胖了一圈?” 她露出垂涎的表情?:“不过胖了好,正好适合给我当下酒菜,我想?想?啊,麻辣兔头、红烧兔腿、爆炒兔肉……嗯……吃哪个好呢?” 她一连报了好几个菜名,看汤圆的眼神像在看什么?美味佳肴。 汤圆觉察到恶意,吓得一哆嗦,温久赶紧把它抱了回来,同时不忘关心谢怀钰的伤势:“要紧吗?之前给慕之处理伤口的药还在,我帮你处理下。” 少女眉目间的担忧让谢怀钰耳根一热,他红着脸,磕磕绊绊说?:“那?、那?麻烦你了……” 李百薇斜睨过去,将少年怀春的样子尽收眼底,啧了声,总觉得放任事态发展下去会?很麻烦。 “别?忙活了。” 她阻止要拿药箱的温久:“又没出血,不碍事。” 谢怀钰反驳:“可?是挺疼的……” “我是大夫还你是大夫?口水能止疼,疼的话?自个儿嘬嘬手指,别?兴师动众了。” “……哦。” 得知李百薇的真实年龄后,谢怀钰把她当长辈,不敢造次,眼下长辈发话?,他只能悻悻缩回手指,脸上写满了失望。 温久坐回原位,对李百薇方?才的未尽之言颇为介怀。 “李姐姐,你方?才说?的那?几位老臣……具体是怎么?回事?” “就那?些老生常谈的话?啊。不过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再加点自己的想?象。” 李百薇耸了耸肩:“毕竟我一介江湖大夫,不好插手朝堂之事,具体的你问谢七吧。” 接收到温久询问的目光,谢怀钰没来由的紧张,直了直腰。 “那?、那?个……就、就是他们说?四?哥拥兵自重,若推翻宋氏江山自个儿称霸,便?是乱臣贼子。” 说?着说?着,他火气重新冒了上来:“我呸!也不看看是谁救了他们的命,要不是四?哥,郢军早攻陷京城了——过河拆桥,恶心!迂腐!不要脸!” 谢怀钰一连骂了好几句,温久沉吟不语,峨眉微拧,连汤圆什么?时候咬开了她腰间悬挂的荷包都没发觉。 带子松开,荷包“啪嗒”掉了下来,里头的碎玉滚落一地。 “别?人荷包里都是装银两装香料,你怎么?收集破烂呢?”李百薇诧异地问。 温久沉浸在思绪中,来不及解释,谢怀钰已经替她拾起碎玉。 “咦?” 少年将其中两片碎玉拼在一起,凑出一个完整的“蔺”字:“这不是我四?哥的护身符吗?” 温久一愣:“护身符?” “对啊,谢家子弟都是要上战场的,所以出生时会?得到一枚保平安的玉佩。诺,我也有。” 谢怀钰从身上摸索出一枚形制类似的玉佩,正中间刻的是个“钰”字。 “听我娘说?这玉佩请大师开过光,灵验得很,要我好好戴着。不过我嫌挂身上碍事,平常都是收在衣服里的。” 谢怀钰把碎玉装回荷包,递还给温久:“四?哥是把他的玉佩送给你了吗?” 不过怎么?碎成这样了——少年嘀咕了一句。 温久含糊地应了声是,接过荷包,心脏微微抽搐。 她曾为家人平安向佛祖祈福,可?说?到底并非迷信的人,知道?此类物品大多是为求个心安。 但有些东西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谢怀蔺把相当于护身符的玉佩赠予她,作为定情?信物,所以他后来遭受的那?些劫难…… 温久咬了咬唇,止住胡思乱想?。 然而有一件事是十分清楚的—— 三年前的那?个雪天,她亲手摔碎了这枚玉佩。 李百薇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再观少女的神情?,猜到这枚玉佩背后恐怕有故事。 “我突然想?去城东的百草堂看看,谢七,带路。” 她喊上还很好奇、试图追问的谢怀钰,后者不情?不愿道?:“怎么?老是使唤我?” “谁让我在京城只有你们几个熟人呢?不使唤你,难道?使唤你四?哥?” “……” 谢怀钰认命站起,随李百薇一道?出了温久的寝宫。 来到外头,李百薇迎着日光站定,冷不防开口:“谢七,你喜欢上温久了?” 谢怀钰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登时面红耳赤:“我、我才才才没……” “别?紧张。” 李百薇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虽不曾经历过,但到底比你多活个二十来年。少年春心萌动很正常,何况温久长那?么?漂亮,是个男子都会?喜欢。只不过——” 她语气一转,淡淡道?: “温久和谢四?走到今日,不容易哪。” 简单一句话?便?将谢怀钰浑身血液冻住,他脸上仍旧通红,但不是因害羞,而是由难堪、羞愧、内疚混杂在一起郁结的红。 四?哥是他敬重的兄长,他却偷偷喜欢上四?哥心爱的女人,这难道?不是一种背叛吗? 原先憋在心里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被李百薇当面指出,谢怀钰顿时无地自容。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谁,感情?的事本来就不是人心能左右的。” 李百薇语重心长道?:“不过嘛,谢四?和温久少年夫妻,两情?相悦,历经波折才破镜重圆,你个小孩就别?去凑热闹了——往后人生还长着哩,看开些。” 虽然残忍,但李百薇认为有必要跟谢怀钰说?清楚,让他早点死心,否则越陷越深只会?让他加倍痛苦。 喜欢上同一个女人导致兄弟阋墙什么?的,想?想?就麻烦。 “……我知道?了。”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93节 谢怀钰闷闷道?,宛如霜打的茄子。 少年第一次拥有让他怦然心动的人,初尝情?爱滋味,却酸涩无比。 他握紧拳头,眼圈红了又红。 这份刚萌发的爱恋没有得见天日的机会?,从此便?要烂在心中。 第55章 登帝位4 不知第几次将老臣们气得拂袖而去后, 谢怀蔺靠上椅背,重?重?吐出一口气。 陈嵩递上一杯热茶,犹豫半晌, 还是决定谏言。 “都督, 其实郑大人?他们说得也有道理,好不容易洗刷雁南关一战的冤屈,江山此刻易主, 对您的名声……怕是会有影响。” 他小心斟酌着词句:“要不,再?缓缓?” “你觉得我在乎么?” 谢怀蔺轻嗤:“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成王败寇, 古来如此。” 这话陈嵩没法完全苟同。 文字易改, 人?心难控。 纵使能决定史书的记录,悠悠众口又岂是能轻松堵住的? 陈嵩自幼追随镇北侯,后又成为?谢怀蔺的副将,多年来跟着谢怀蔺南征北战、出生入死,虽是下?属, 但说句逾矩的话,他心里是把谢怀蔺当?亲弟弟看的。 所以?到底不希望谢怀蔺背负千古骂名。 “陈嵩, 你我皆是从雁南关拼杀出来的, 你应该记得十?万谢家军是怎么死的。”谢怀蔺面容冷峻。 陈嵩当?然记得,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的惨状。 尸体堆叠成山, 将士血流成河——他们在沙场上奋勇杀敌、保家卫国,到头来却被自己人?出卖, 成了皇权斗争的棋子。 甚至在谢怀蔺率领残兵退至蓟州城时, 宣明帝也没有派兵驰援的打算, 是侯夫人?以?死证谢家清白,才?逼宣明帝迫于舆论?不得不发兵。 帝王的猜忌埋藏已久, 否则当?初也不会把镇北侯一家从塞北召回?来。 可怜镇北侯一辈子忠心耿耿,终落得个那般凄惨下?场,死后还要蒙受莫须有的罪名。 陈嵩叹了口气,不再?试图劝说。 “让礼部挑个日子,赶紧把这事结了,省得那帮老家伙念个没完没了。” 陈嵩低声应是,见谢怀蔺捏着眉心,一脸烦躁和疲惫,他关切道:“都督早些歇息吧,北戎不日将遣使来京,事务繁多,您当?心累着。” 谢怀蔺嗯了声,但在陈嵩告退后,他没有直接就寝,而是起身去往温久的寝宫。 夜幕低垂,只?剩寥寥几?颗星,宫里宫外一片静谧,青鸾殿里却仍亮着灯。 温久作息良好,这个时候还没睡实属罕见。 谢怀蔺抬手制止了欲通传的宫女,放缓脚步,走进内殿。 少女背对谢怀蔺,伏首于梳妆台前,不知在忙活什么,光从背影也能看出她?格外认真。 仲春夜暖,她?只?着一件藕色寝衣,光滑的丝绸勾勒出玲珑曲线;青丝如瀑,拢着纤细腰身,还有几?缕滑落肩头,露出莹润的耳垂和一小截白皙的颈。 月光轻盈入室,为?她?整个人?镀上一层奶白的清辉,清清冷冷,如梦似幻。 谢怀蔺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对着这样一幅美好得有些不真实的画面,他内心深处生出一股妄念,想将那窈窕身姿揉碎入骨血,让她?沾染上他的颜色。 烛火和月影交错,温久专注于手头之?事,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爱和欲编织而成的情网,蛰伏许久的野兽等着将她?拆吃入腹。 直到腰窝被一阵灼热覆盖,男人?从后面将她?拥住,冷冽的气息贴上脖颈,激得她?肩膀微颤。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男人?嗓音含着哑,比平时低沉许多。 温久招架不住,可又顾不上脸红,她?下?意识地想把东西塞进妆奁藏好,然而谢怀蔺眼尖,在她?做出举动之?前看清了桌上是何物。 几?枚白玉碎片被主人?按顺序摆放,堪堪拼凑出原本的形状,上头的花纹谢怀蔺再?熟悉不过?—— 这是他亲手赠予温久的定情信物。 可是……这块玉不是该埋葬于三年前的那场大雪之?下?吗? 所以?在他失魂落魄离开后,温久又把碎玉一片一片捡回?来了吗? 余光瞟到随意搁置在一旁的空荷包,正是春猎时温久苦寻的那个。 她?说,这个东西对她?来说很重?要。 重?要的不是荷包,而是荷包中的这几?片碎玉。 谢怀蔺瞬间明白了一切,心脏鼓胀得难受。 温久不知他心中所想,清楚看到他渐渐沉下?的目光,想来是这堆碎玉勾起那段共有的难堪回?忆,惹他不悦了。 谢怀蔺真心交付于她?,而她?当?年说的那些话冷漠又绝情,恐怕将他伤透了。 简直是人?赃并获。 温久不愿多做解释,抓起碎玉要装回?荷包里,然心神不稳,加之?动作太急,碎玉边缘锋利的棱角擦过?食指,指腹顷刻现出一道血痕。 谢怀蔺急了,拉起她?的手:“我看看。” 葱白指尖上冒出一颗红血珠,男人?想都没想,直接张嘴抿去那抹赤色。 粗粝的舌尖卷去鲜血,男人?含着她?的手指轻轻吮吻,十?指连心,温久登时头皮发麻。 “疼么?” 恍惚听闻他的声音,温久才?脱离目眩的状态。 “小伤……不疼的。” 只?是被划了一下?,顶多算是擦伤,温久确实没觉得有多痛,反而是谢怀蔺火热的唇舌灼得她?指尖发烫。 谢怀蔺仍执着她?的手,抵在唇边,固执重?复了一遍:“疼不疼?” 温久刚想说真的不疼,谢怀蔺却接着道: “岁岁,你冷不冷?” 她?终于反应过?来,谢怀蔺问的是她?自雪地捡拾起碎玉的事。 看到旧物,谢怀蔺首要关心的不是那段不愉快的往事,而是她?疼不疼、冷不冷。 温久讷讷启唇:“不疼的。” 少女惯爱逞强,她?的话谢怀蔺是不信的。 那天雪那么大,天那么冷,玉碎之?后须臾间便会被大雪掩埋,玉的颜色又和白雪极为?接近,找起来肯定不容易。 谢怀蔺仿佛看到她?冻得鼻尖指尖通红,仍执意扒开积雪的模样。 “左右不过?一件死物,扔了就扔了,何苦费力找寻?” 谢怀蔺拧着眉:“同样的玉河东坐拥无数,你若喜欢,我让人?再?磨再?打便是,做个十?枚百枚,你想刻什么字就刻什么。” 谢氏家传宝玉玉质上乘,是不可多得的和氏白璧,怎的在他口中如路边野草般唾手可得? 温久不禁失笑?。 “那不一样。” 这枚玉不仅是他们的定情信物,还承载了这些年的笑?泪悲欢,在那噩梦般的三年里,更?是一度成为?她?精神的寄托。 思及此处,温久柔声道:“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的,只?此一枚。” 谢怀蔺喉结微动,终是忍不住落吻在她?光洁的额头。 这个姿势不方便他做些得寸进尺的事,他手上发力,握着少女的纤腰,将人?轻轻提起,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温久猝不及防被他抱在腿上,失去重?心,只?能牢牢圈住他的脖颈防止坠落。 谢怀蔺抵着少女的琼鼻,呼吸交融缠绕。 “好,岁岁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他的语气像在哄人?:“明日我便请最好的工匠,将这块玉修复如初。” “能修好吗?” 小姑娘眼底升起期冀的光,谢怀蔺几?乎要溺亡在她?的眼眸里。 “能。” 得到肯定的回?答,温久嘴角弯起,但很快又放下?。 她?想起白日谢怀钰说过?的话:“我听闻……这玉佩相当?于护身符,谢家子弟人?手一枚?” “是,”谢怀蔺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温久显出几?分?懊恼神色:“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你把玉佩给了我,我没好好珍惜,还把它摔碎了……” “别瞎想。” 谢怀蔺明白这姑娘老毛病又犯了,习惯性地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于是截住她?的话头。 “我们家的玉佩确实有护身的寓意在,但说到底不过?是求个心安,真遇到危险了,这玉佩难道还能替我挡刀拦剑不成?” 他顿了顿:“凡百诸事,皆在人?为?。我们不是查清真相了吗?当?年之?事是有人?暗中操纵导致,与?你没关系。” “……你说得对。” 温久点了点头,思绪清明了不少。 她?也是乍然听到玉佩背后的含义,再?联想到往事,难免敏感了些。 少女点头赞同的样子太过?乖巧,温温软软的,看上去好欺负得紧。 谢怀蔺腹下?生出一股燥热,直往上涌—— 皓月当?空,美人?在怀,少女清甜的呼吸是最好的催.情药剂。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94节 他一点点收紧臂弯,妄念疯长,俯身埋首于少女颈间。 温久还以?为?他是累了:“杨尚书和郑大人?他们又为?难你了吧?杨尚书暂且不谈,郑大人?出身江南清流,和祖父一样是三朝老臣,你且先别与?他动气,他为?人?是迂腐了些,但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谢怀蔺用鼻音嗯了声,虽然讲的是他的事,他却不太关心。 薄唇轻蹭过?少女线条优美的天鹅颈,一路向上探寻,含住觊觎已久的珠玉耳垂。 温久被他弄得浑身发软,可心里仍惦记着另外一件事。 “别闹,我和你商量正事呢。” 她?推拒男人?的胸膛,但没能推开。 谢怀蔺依旧啃咬着她?耳垂上的软肉,声音含混:“嗯,你说,我听着。” 温久拿他没辙,努力忽略那令人?羞臊的触感,轻启红唇:“慕之?,你想要当?皇帝吗?” 她?问得直白,谢怀蔺答得也坦诚。 他毫不避讳地说:“嗯,我想。” 在温久看不见的角度,男人?漆黑凤眸里满是野心和势在必得。 年少时以?为?好儿郎只?消忠君爱国、保家卫民,结果,他护不住将士们,护不住家人?,还要与?心爱之?人?生生分?离。 想到温久在宋彧手底下?受的磋磨,谢怀蔺难以?遏制怒火,胸腔里翻滚着暴虐情绪—— 如果为?臣不能守护他深爱的人?,那么,他就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让山河尽归于掌中。 男人?回?答完之?后便陷入沉默,箍住温久腰身的手臂坚如热铁,温久仿佛听到他汩汩流动的血液,似有某种巨大的力量要从他的身躯里喷薄而出。 “你就不怕被世人?耻骂吗?” “无所谓。” 谢怀蔺干脆地答:“青史留名又如何?遗臭万年又如何?只?要能站上最高的位置,拥有保护你的力量,与?你长相厮守、白首与?共,其他的,我通通不在乎。” 温久静静倾听男人?的肺腑之?言,心潮跌宕起伏。 良久,她?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好,我明白了。” - 昨夜的温存并未持续进行下?去,温久借口困乏,将还想缠闹她?的谢怀蔺打发走了。 她?做了某个决定。 正是因为?这个决定,此刻她?才?出现在这里—— 重?华宫。 她?记忆力很好,只?来过?一次就记住了路。 望着牌匾上褪色的金字,温久再?没有上回?的恐惧和踟蹰,眼里只?剩坚定的色彩。 今日她?特意不让宫女随行,只?身一人?来此困兽之?笼。 殿内盈满药香,闻起来竟比温久这个药罐子的住所还要浓郁,由此可见主人?身体状况十?分?糟糕。 那人?倚靠在床头,气色看上去不太好,本就苍白的面容此刻显出病态的白,衬得两片薄唇更?加殷红。 饶是落魄如此,他的俊美也不减损一分?一毫,上挑的狐狸眼在看到温久的刹那,迸发出激动的光。 “久久。” 宋彧扯出一个微笑?:“我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 只?说了一句话便耗费他许多力气,宋彧捂住嘴剧烈咳嗽了一阵,喘息着说:“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百薇妙手回?春,不仅治好了温久,也顺手解了宋彧中的毒。 但到底落下?了病根。 宋彧身体亏空得厉害,纵使毒解了,他依然元气大伤,靠着不间断的药材续命。 这是李百薇亲自诊断得出的结果,因此可以?排除宋彧做戏的可能,但温久对他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同情。 善恶终有报。 宋彧今日的下?场,全是他昔日暴行种下?的苦果。 “我听闻长公主伏诛了,”宋彧又咳了几?声,“久久,真亏你和慕之?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不敢当?。” 温久淡淡道:“没有你推波助澜,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查清楚。” 回?想上一次在重?华宫的对话,宋彧从一开始就在引导她?怀疑宋莜岚。 “你无非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长公主。” 宋彧哂笑?,不置可否。 “是啊。” 他幽幽叹息:“我受控于她?多年,如今总算是解脱了。” 后半句声音很轻,缥缈在空中,温久听出了几?分?怅然……和憎恨。 “久久今日找我恐怕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宋彧很快揭过?这个话题,狐狸眼微眯:“或者,我可以?自作多情地认为?,你是来关心我的么?” “……你想多了。” 今日是有事相求于他,温久憋住讽刺的言语。 “我是来向你要一样东西的。” “你要什么?” 病弱的青年眨了眨眼:“我如今不过?是一被软禁的阶下?囚,还有什么是我可以?给你的呢?” “禅位诏书。”温久冷冷吐出四个字。 宋彧并不意外这个回?答,似乎早有预料。 他笑?了,笑?得胸腔起伏,眼角泛泪,呼吸都变得紧促。 等笑?声终于止住,他唇角仍保持上扬的弧度—— “好啊。” 温久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一时怔住。 “你……没有条件?” 三年里,她?将宋彧的秉性摸得一清二楚,深知他不会无条件地应允她?的要求,来之?前也做好了同他交易的准备。 然而宋彧一口答应,反倒令她?心生疑窦。 “审时度势,人?之?常情。” 宋彧慢悠悠地说:“我如今失了权势,和刀俎上的鱼肉并无什么不同,甘愿禅位也只?是希望新帝登基时能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温久紧盯着他的脸,不错漏任何一丝变化。 但宋彧表现得十?分?坦荡。 “扶我到书桌吧,久久。”他笑?意吟吟地向她?伸出手,“不是要禅位诏书么?扶我过?去,我写给你。” “……” 宋彧递来的那只?手五指修长,掌心朝上伸着,像是笃定她?不会拒绝。 温久抿直唇瓣,强忍着反感和恶心,避开他的手掌,只?碰到他衣袖遮盖的小臂部分?,虚虚扶着。 宋彧也不计较,就这样被她?搀扶至书桌前,摊开纸墨。 他写得很快,不消多时便写好了,写的时候温久一直从旁看着,确定内容是她?想要的。 宋彧拈着纸的两边,吹干墨痕。 “玉玺在羲和殿的暗格里,位置你应该知道。” 他神色自如,把写好的诏书递给温久。 “替我向慕之?道一声喜。” 从他口中吐露的字句不似祝福,更?像诅咒。 “恭贺新君千秋万世,国祚绵延。” 温久将诏书小心叠好,收进怀中。 她?不愿在此地多留,目的达成便准备离开。 临走前,她?瞥到宋彧神色有些落寞,又停下?脚步。 她?一向是非分?明,即便曾有多年情谊在,也早被宋彧这些年的残酷行径消磨得一干二净。 在温久看来,宋彧罪有应得,但有一件事,她?觉得宋彧有权得知。 “宋彧。” 她?一字一顿地说:“长公主……宋莜岚不是太上皇的亲生骨肉,她?是已故苏侍郎的遗腹子,与?先帝更?无血缘关系。” 这件事宋莜岚故意没告诉宋彧,或许是想让宋彧有理由憎恨宋氏皇朝,又或许,是想让宋彧因误解而承受这肮脏血脉带来的煎熬,品尝她?尝过?的痛。 宋莜岚已经死了,没必要让亡者扭曲的情感束缚生者。 温久想起城破那日,宋彧对宋氏皇朝掌控下?的山河满怀憎恶——那是想要将其摧毁的恨。 症结大抵出于此处。 他恨的,是身体里流淌的血。 “所以?,你只?有一半宋氏的血统。” 并不是兄妹相.奸诞下?的罪恶之?子。 “是嘛。” 宋彧的反应很平淡,但攥得泛白的指骨还是暴露了内心的动摇。 言尽于此,温久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离开。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95节 将要跨出门槛时,依稀听见身后传来男人?似梦语般的喃喃—— “久久,既然要舍了我,当?初何必对我伸出手。” 温久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只?是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 才?走出重?华宫,温久就撞进一个炽热的怀抱。 “慕之??” 谢怀蔺大汗淋漓,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他捏着温久肩膀,眼里满是惊惧:“岁岁,你来这里……做什么?” 得知温久前往重?华宫时,他正与?一帮顽固的老臣对峙。 今时不同往日,他没有理由派人?盯梢温久的动向,所以?没能同步接到消息。 他立马扔下?唾沫横飞的老臣们,无视他们在背后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奔来此处。 并非是不信任温久,而是他太害怕了。 他害怕宋彧惺惺作态、巧言令色博取温久同情,他害怕温久会念在青梅竹马的情谊,对宋彧软了心肠。 他害怕,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梦醒后他还会面对失去她?的现实。 “别担心。” 男人?患得患失的惊惶神色刺痛了温久,她?赶忙拉住他的手安抚。 “我只?是来取样东西。” 说着,她?拿出折叠好的宣纸,展开给谢怀蔺看:“你瞧,我把禅位诏书要来了。” 少女温温柔柔的声音好似泉水清泠,谢怀蔺渐渐安定下?来。 温久仍举着那张在谢怀蔺看来无关紧要的破纸,甚至他看到上头的字迹就心生暴戾。 偏偏小姑娘毫无察觉,嗓音清软,像邀功的小孩子似的,骄傲地扬了扬眉:“有了这纸诏书,你就能名正言顺地登基,也不用怕别人?说闲话啦。” “温岁岁,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谢怀蔺深呼口气,将人?用力带入怀中。 “都说了我不在乎那些虚名。” “可是我在乎。” 温久在他怀里昂起脑袋,认真地说:“河东谢氏满门忠勇,不应该被当?做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 不管是埋骨雁南关的镇北侯和十?万谢家军,还是为?争取援军而死的纪向纭,他们都在温久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不愿那样可敬的人?死后清名受损,她?要他们的功绩名垂千古。 谢怀蔺说不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但在过?去的三年里,温久深深明白人?言可畏—— 祖父活着时是备受尊敬的当?代大儒,却因为?教导、扶持过?暴君,身亡后还要遭受世人?的谩骂和指责。 所以?温久不愿谢怀蔺也受千夫所指。 少女毫不退让地直视,谢怀蔺读出了她?眼里的坚持,心疼的同时,也被暖意簇拥。 不光他想守护温久。 他的小姑娘,也在以?她?的方式为?他扫清障碍,荡平荆棘。 第56章 北国客1 大朝在立夏那天正式易主。 刚过弱冠之?年的新帝少时便是颇负盛名的小将军, 随父镇守塞北多?年,立下累累功勋。 后来镇北侯府倾覆,天之?骄子被折断傲骨, 所有人都以为他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可他不过花了三载就从岭南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凶险之?地爬出,剑指帝京,生擒郢军数万人众。 这份血性和毅力让人敬佩, 也让人生畏。 世家年轻一辈与谢怀蔺交好,拥立他称帝,出身?清流的朝臣对此?却颇有微词, 搬出忠君忠国那一套向谢怀蔺施压。 然而宋彧亲笔的禅位诏书一出, 他们再没有反对的理?由了。 其实老臣们也知道,即便没有这纸诏书,谢怀蔺大权在手,他想登基谁都拦不住,更别提如今有了名正言顺的由头。 是?以老臣们在见过禅位诏书后, 也只能顺承天意,做出让步—— 若不是?谢怀蔺, 大朝早在郢军攻破京城那日便亡了国。 反对的臣子多?是?历经?三朝的老人, 面对不可扭转的现实, 心中百感交集, 化为一声?声?叹息。 自太?.祖统一山河以来,宋氏王朝绵亘三百年, 期间也有过数位明君, 一度达到鼎盛。 可惜, 再繁冗的王朝也有终结的一天。 至少?和暴虐无仁的宋彧相比,谢怀蔺胸怀苍生百姓, 并非贪慕权势的狼子野心之?徒,更不会动辄大动刀剑,斩杀不服他的人——臣子们暗自庆幸这一点。 因战乱初定,百废待兴,登基仪式一切从简,大典另择吉日举行。 宋氏王朝自此?成为过往,昔日追随太?.祖打下江山的谢氏后人问鼎王座,改国号为大昭,一时间引人唏嘘。 关于?国号,朝臣为此?争论不休,谢怀蔺放着礼部呈上来的十几个国号不选,偏偏中意温久取的“大昭”。 昭,日明也。 意味帝京结束了持续三年的漫漫长夜,终迎来破晓时分。 且“大昭”又和“大朝”谐音,温久在思考国号的时候,考虑到这样或许能让世人更易接受新的朝代,也能稳固资历深的老臣们。 起初谢怀蔺用轻松的口吻让温久帮忙想个国号时,温久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不过也是?认真思考了一番,谁知谢怀蔺竟真的采用了。 男人笑嘻嘻道:“论学问你一直比我优秀,你想的肯定比我想的好。” 饶是?如此?,温久还是?觉得不妥。 备选的几个国号都是?内阁重臣和翰林学士冥思苦想出来的,寓意也都不错。 如果谢怀蔺只是?单纯参考她的意见也就?罢了,直接采用她的想法,让那些引经?据典的大学士得知岂不得罪人? 温久表明了自己的顾虑,但?谢怀蔺满不在乎:“翰林那群人几乎都出自太?傅门下,可论继承太?傅的毕生所学,哪个能比得上你?” 再怎么样翰林的各位官员都是?通过科举正儿八经?选拔上来的人才?,谢怀蔺的话实属过誉,夸得温久不好意思。 ——反正我就?是?觉得你取的最好。 谢怀蔺在这件事上格外坚持,大手一挥,颁发召令,改国号为大昭。 新朝初立,积压的政务一堆,这些天谢怀蔺都是?宿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直到深夜。 白?日上朝也是?破事一箩筐,不仅要处理?宋彧留下的烂摊子,还要操心外部的事。 乾坤殿内,龙椅上的男人单手扶额,微阖的眼?帘下隐藏着锐利的锋芒。 “陛下,北戎一行还有三日抵京,您看这迎接的人……” 杨尚书小心翼翼试探道。 谢怀蔺懒洋洋嗯了声?:“你们谁要去?” 朝臣面面相觑,没有一个吭声?。 “阁老怎么看?” 被点到的郑阁老脸色一僵。 大昭和北戎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虽不像与郢国那般剑拔弩张,但?也时有摩擦,宣明帝在位时两国每年都会互派使节来往,以维持正常的邦交关系。 然而三年前北戎内乱,同室操戈,最终夺得王位的是?年纪最小的王子拓拔琰。 这位小王子幼时遭贼人掳去,在狼群长到十二岁才?被寻回。 传闻他食人肉、啖人血,生生剥下父兄的人皮,挂在宫廷帐前以儆效尤,让北戎三十六部族迫于?淫.威不得不臣服。 其手段之?凶残狠辣,闻者皆惊。 早前北戎那边便表示要遣使入京,本?以为派来的会是?普通使臣,谁知那位北戎王不知抽什么风,竟亲自前来,说是?要恭贺新帝登基。 迎使一般由德高望重的老臣负责,可这对象一旦变成暴戾恣睢的拓拔琰,便无人肯了—— 据说拓拔琰曾当庭砍了东夷使臣的脑袋,只因为那个使臣不小心惊扰了他养的游隼。 是?以此?刻听到要迎接拓拔琰,朝臣两股战战,不约而同垂下脑袋,生怕这倒霉差事落到自己头上。 郑阁老早在杨尚书提起这事时就?深感不妙,眼?皮跳了又跳,果然被谢怀蔺盯上了。 他清了清嗓:“北戎王亲临,事关重大,老臣也想替陛下分忧,只是?近来身?子骨不利索,反应也迟钝许多?,怕是?有心无力呐。” 人年纪大了反而越加惜命,这种吃力不讨好还风险极大的事,郑阁老心里一万个不情愿。 “那杨尚书呢?” 谢怀蔺目光一转:“既然此?事由你提起,不如由你来办?” “这……” 杨尚书急得满头大汗,拼命找寻借口。 “微臣司掌户部,对迎使章程并不了解,阅历也不如郑阁老……恐出了差池,惹北戎王不快。” 上座的男人低低地嗤了声?,对这个结果似乎早有预料。 “江爱卿。” 江澧应声?出列:“臣在。” 谢怀蔺本?就?不指望这群老东西,眼?瞅着这些自居朝堂肱骨的家伙互相推诿,他心里直发冷笑。 “接见北戎王的事宜就?交给江爱卿了。” “臣领命。” 江澧拱手行礼,其他人则因为甩掉烫手山芋而松了口气。 然而谢怀蔺下一句话却让他们这口气不上不下地憋在胸口—— “北戎王亲临,我们也该表明诚意,派去迎接的大臣官阶不能太?低。”谢怀蔺稍作停顿,“传朕旨意,擢江澧为左丞相,即日领职。”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96节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朝臣纷纷向江澧投去羡慕嫉妒的目光,后悔自己方才?怎么不站出来——若知道迎个北戎王就?能官拜丞相,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主动请缨啊! 郑阁老和杨尚书的脸色最为难看,尤其是?郑阁老,气得浑身?发抖,脚下虚浮,本?来是?装病,这下真要气出病来了。 自己称病推辞,结果白?白?便宜了一介后生。 江家小儿岁数还没他为官的年数多?,如今不过迎一个北戎王,就?跃居左相,位列他之?上,这叫他如何甘心? 郑阁老努力平复呼吸:“陛下,世子年轻有为,但?到底资历尚浅,难以担此?重任……” “阁老在质疑朕的决定?” 谢怀蔺语气未变分毫,但?那凛冽的目光让郑阁老为之?一寒。 他险些忘了,眼?前的新帝比江澧还要年轻个几岁,说江澧资历浅,难当重任,将新帝置于?何地? 郑阁老脸颊抽了几下,败下阵来。 杨尚书虽也不服江澧一下子晋升那么多?级,但?见郑阁老吃瘪,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出这个头。 “那此?事就?这么定下了,若无其他要事,今日便退朝吧。” 这些人心里想什么,谢怀蔺心知肚明,只是?懒得戳穿。 他想着赶紧回书房把剩下的奏章批完,好挤出时间去见温久。 想到少?女的娇靥,他冷峻的面庞有片刻柔软。 “陛下,臣还有一事。” 北戎王和江澧升迁都得往后稍稍,杨尚书今日真正关心的并不在此?。 “陛下既已登基,这立后一事是?否也该提上日程了?” “你说得对,是?该着手准备了。”谢怀蔺深感赞同地点了点头。 看谢怀蔺这么好说话,杨尚书大喜过望。 镇北侯夫人已逝,谢氏本?家又远在河东,新帝身?边也没个可以帮忙操持的长辈,如此?一来,在立后的事情上他们的话语权不就?变大了? 杨尚书心里乐开?了花。 他和礼部尚书交好,届时托点关系,便能优先把他女儿的画册呈送到谢怀蔺面前。 他将庆功宴上自家闺女献舞受挫的事抛之?脑后—— 一次不成就?再来一次,他有那么多?女儿,总有一个能入谢怀蔺的眼?。 陈嵩在谢怀蔺身?后绷着脸,努力憋笑,看向杨尚书的眼?神既有不屑,也有怜悯。 这帮人当真是?贼心不死。 温久如今可还在青鸾殿住着,陛下对她用情至深,陈嵩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压根想不出除了温久以外的皇后人选。 果然,谢怀蔺下一句话便打碎了杨尚书的算盘。 “朕要立温久为后。” 谢怀蔺的语气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啊?” 杨尚书一时没能理?解,神情呆滞:“可、可您与温小姐不是?在三年前和离了吗?” 男人眸底凝起深深冷意,站在他身?旁的陈嵩脚底生寒。 这杨尚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知道谢怀蔺最听不得“和离”二字吗? “杨尚书有所不知,温家当年发生那么大变故,温小姐是?不愿拖累陛下才?不得已而为之?。再说和离文书没有经?过官府,怎能算数?” 陈嵩赶在谢怀蔺发怒前一鼓作气说完,王朔在底下听得一愣一愣的。 一直以来他都将温久视作无情无义之?人,多?次恶言相对,自以为是?地替谢怀蔺打抱不平,甚至当众诋毁故去的温太?傅。 如今捋清了来龙去脉,王朔简直无地自容,愧疚感几乎要将他吞没。 而郑阁老的脸色早在听到那句“立温久为后”时就?黑如锅底。 他瞧不上杨尚书结党营私、通过裙带关系来求官运亨通的做法,可这不代表他能接受温久当皇后。 “陛下三思。” 郑阁老说:“选立皇后事关江山社稷,万不可儿戏!” 虽然不知这老古板为何站在自己的阵营,但?杨尚书巴不得有人来唱这个黑脸。 他紧接着郑阁老的话说:“是?啊陛下,阁老说得有道理?。臣明白?陛下与温小姐少?年夫妻,伉俪情深,陛下仁慈,顾念旧情,但?立温小姐为皇后终归不妥。” 杨尚书懂得以退为进的道理?,假惺惺道:“若陛下真割舍不下温小姐,可将她纳为贵妃,皇后的人选还是?慎重考虑为妙。” 知道谢怀蔺喜爱温久,所以他不敢把位分往小了说。 须知温久现在不过一个孤女,让她当贵妃都是?抬举她了,遑论皇后呢? 谢怀蔺少?年时期有多?喜欢温久的确是?人尽皆知,可如今不一样了啊。 彼时谢怀蔺是?只懂打仗的小侯爷,如今则是?江山的新主。 人一旦拥有了权力,看过高处的风景,便会觉得曾经?珍视的美好是?多?么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纵使眼?下谢怀蔺对温久还有感情在,那也是?暂时的。 等往后后宫充盈,阅过的美人多?了,谢怀蔺自然会对温久逐渐失了兴趣,变心也是?正常的。 普天之?下的男人,大多?如此?。 杨尚书自认揣摩透了圣意。 既全了谢怀蔺此?刻心愿,又为他留足了脸面,哪像郑阁老一上来就?强烈反对,肯定会惹谢怀蔺不悦。 可是?谢怀蔺不发一语。 暴风雨前的平静最为瘆人,陈嵩心道完了,陛下今日一场怒火在所难免。 伴随男人的沉默,整个大殿如坠冰窖,偏偏郑阁老梗着脖子,激烈陈词: “皇后乃六宫之?主,责任重大,理?应选个出身?名流世家的清白?姑娘。温家女是?废帝的皇后,陛下怎能迎娶前朝皇后呢?老夫为官四十多?载,这种伤风败俗的事——闻所未闻!” 在座的都是?人精,如何听不出郑阁老的言下之?意呢? 说皇后应该由清白?姑娘担任,反过来可不就?是?在暗嘲温久不清不白?嘛! “阁老这话是?何意?” 江澧率先站了出来,向来温和有礼的青年眉宇间染上薄怒。 “温久为太?傅守孝三年是?众所周知的,期间一直恪守清规,还请您口下留情,莫要污蔑江某的妹妹!” 郑阁老抬起下巴,并不把江澧放在眼?里:“世子护妹心切,老夫理?解。但?温小姐曾是?废帝的皇后难道不是?事实?当初的封后诏书还是?废帝亲笔所写?呢!” 江澧冷冷回击:“封后大典中断,温久也未入玉牒,这些阁老都是?清楚的。” “那又如何?世子不妨出去问问,看看整个京城是?不是?都知道温小姐是?废帝的……” “够了!” 一声?巨响,谢怀蔺拍案而起,深红的桃心木桌表面出现几丝裂痕。 “朕不说话,你便当朕是?死的吗?” 谢怀蔺怒不可遏,冷彻的目光依次扫过郑阁老和杨尚书。 “温久是?朕的妻,朕立自己的发妻为皇后有问题吗?” 朝臣被他吼得大气不敢出,冷汗濡湿了后背。 “朕不是?在征询你们的意见,只是?通知你们。” 他居高临下审视众人,一字一顿,满身?煞气。 “今后再有谁污蔑温久,朕就?拔了他的舌头。” 说完,他有意无意拨弄着腰间的短刀,郑阁老和杨尚书不约而同吞咽唾沫,舌根发颤。 无人敢站出来反驳。 谢怀蔺冷哼一声?,拂袖道:“江澧留下,其他人退朝。” 连续几天见不到温久已经?让他心烦气躁了,两三个不怕死的还当着他的面说温久坏话,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新帝是?实打实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他的怒火没人承受得起。 朝臣应声?退下,脚底抹油撤离大殿,生怕走得慢了缓了,触到新帝霉头。 殿内很快变得空旷,江澧望着犹在生气的男人,欲言又止。 “……陛下方才?冲动了,有些话交给臣说便好。” “他们都欺负到岁岁头上了,还让朕忍着?” 谢怀蔺没好气道:“行了,也没别人,你不用拘谨。” 他还是?不习惯现在的身?份,端了一天皇帝的架子,不自在得很。 “久久近来可好?多?日不见,不知她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江澧目露担忧:“国公府在庄子上有一处药泉,祛毒养伤的功效极佳,若久久身?体欠佳,可出宫前去一试。” “劳世子挂心。” 谢怀蔺挑眉:“不过岁岁已无大碍,李百薇是?赫赫有名的鬼手,她的实力可比药泉管用。” “那便好。”江澧点头,“温二叔刚发生了那种事,想必久久心里不会好受,她又是?个极懂事的,总喜欢憋着,臣最近新得了几册有意思的话本?,改日送进宫里,供她解解闷。” “她忙着养兔子呢,没时间看书。” 谢怀蔺阴阳怪气地回道。 这个江澧,左一个久久右一个久久,叫得真亲热。 刚刚抢在他前头驳斥郑阁老,现在又表现得这么关心,就?算是?表哥也太?过了吧?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97节 谢怀蔺有点不爽。 他咬着牙道:“你是?岁岁的表哥,按理?朕也该唤你一声?兄长。” 他可没忘记江澧差点成了温久未婚夫的事,少?不了要多?强调几次,让江澧摆正自己兄长的位置。 “不敢和陛下攀亲。” 江澧规矩行礼。 他天资聪颖,在感情上却十分迟钝,并未听出谢怀蔺的弦外之?音,只当谢怀蔺是?看在温久的面上才?对自己格外宽厚,神色放松了几分。 “臣明白?陛下要培养自己的亲信,臣也甘愿为陛下马前卒,但?一下子擢臣为左相,老臣们恐会心生不虞。” “谁管他们高不高兴。” 谢怀蔺说:“而且朕没记错的话,你三年前就?是?大理?寺少?卿,当个丞相绰绰有余,满朝文武加起来都没你脑子好使。” ——也就?温初言不逊于?你。 “陛下爱重,臣不胜惶恐。” 江澧淡笑,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要是?臣哪天犯了错,便是?辜负陛下厚意了。” “那要看你犯什么错了。”谢怀蔺轻哂,“只要大是?大非面前不出错,小问题朕不会计较。” “倘若是?欺君之?罪呢?” 闻言,谢怀蔺眯起眼?睛,今日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位清雅温和的青年。 第57章 北国客2 “陛下发了老大的火, 还放话再有人乱嚼姑娘舌根,就拔了他的舌头,郑阁老和杨尚书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 谢怀蔺力排众议、坚持立温久为后的事已经传遍皇宫。 双儿绘声绘色地转述听来的内容, 提到郑阁老说的话, 脸上不忿:“姑娘和重华宫那位明明什么都没有,郑阁老却当庭污您名声,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我, 左右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罢了。” 温久叹了口气:“倒是慕之今日冲动之下放了狠话,驳了郑阁老他们的脸面,几位老臣肯定记恨上了。” 双儿连忙替谢怀蔺澄清:“陛下欢喜您, 定然容不下别人说您半句不好。” “我知道的。” 温久拍了拍她的手:“我没有怪他, 只是担心。” 双儿是谢怀蔺特意从河东调来伺候温久的贴身侍女,会点?功夫,性?格活泼开朗,聪明伶俐,温久看?着她叽叽喳喳的样?子, 不由得想?起小梢的脸。 “奴婢还听说北戎王过几日就要到京城了。” 双儿说着说着压低声音:“据说他喜怒无常,动不动就砍人脑袋, 他养的那只游隼也是凶猛异常, 专吃人的眼睛。” 联想?到那血腥的画面, 小丫鬟打了个哆嗦, 面露惧色。 “北戎王真?有那么可怕?”温久被勾起了好奇心。 “千真?万确。” 双儿忙不迭点?头,娓娓道来。 “他是老大王最小的儿子, 但生母是掳来的战俘, 是最卑贱的女奴, 连带他也受人白眼。不过他自幼聪慧,从一众兄长?中?脱颖而出, 可惜八岁那年遭遇刺杀,流落狼群,长?到十二岁才被寻回。回来以后就跟转了性?似的,变得阴沉嗜杀……” 北戎崇武,拓拔琰从狼群归来后一下子降服了好几个部落,因?此受到老大王的爱重。 只是他生母地位卑微,且当时北戎已经立有皇太子,他一个战利品的儿子,老大王断不会把王位交到他手中?。 但架不住拓拔琰狼子野心。 他于十七岁那年杀了老大王取而代之,上位后将?北戎王室屠戮殆尽,叫三十六部族莫敢不臣服。 “北戎王阴晴不定,手段又如此凶残,难怪郑阁老他们都不愿迎接,这差事最后落到了江世子头上。” 双儿帮温久绞着湿发,嘴上喋喋不休。 “不过江世子因?这事被擢为左丞相,也算因?祸得福了。” 温久从她口中?了解到拓拔琰是个十分棘手的人物,不免替江澧担忧。 沉吟的间隙,双儿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温久觉得奇怪,扭头一看?,发现身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谢怀蔺。 男人一袭深黑色的金纹十二章冕服,黑发半披半束,气质看?起来沉稳而颇具威严。 温久见过他鲜衣怒马,也见过他身着戎装,此刻看?到他穿龙袍的样?子,多少?觉得陌生。 然而对上她的目光,谢怀蔺粲然一笑,凛冽尽数褪去?,还是温久熟悉的那个他。 谢怀蔺接替了双儿的活,欲帮少?女绞干头发。 温久心弦微动:“让双儿来便?好。” 如今他身份地位不同,再做这种事便?显得不合适了。 “我就乐意伺候你。” 谢怀蔺制止了她想?起身的动作,用丝帛擦着她湿漉漉的发尾,耐心又温柔。 铜镜里映出男人英俊的眉眼,那双舞刀弄枪的大手穿梭在她发丝间,群乙巫二耳七舞尔叭依正理明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却熟练得像在心中?演练过上千回一样?。 温久怔怔看?着,不小心和镜中?的谢怀蔺对上视线。 谢怀蔺愉悦地勾起唇。 “想?我没?” 偷看?被抓个正着,温久不自在地偏过脸:“不想?。” “可是我很想?你。” 谢怀蔺擦干最后一缕青丝,高挺的鼻梁抵在少?女头顶。 属于温久的清香驱走了连日的疲惫,让他忍不住喟叹出声。 “岁岁,当皇帝好累啊。” 批不完的奏章、处理不完的事务,还要应付各路牛鬼蛇神,谢怀蔺不禁怀念起在塞北的时光。 可若问他是否想?回到塞北,他断然是不愿的。 只要温久在他身边,此间便?是桃源。 谢怀蔺以前只负责带兵打仗,如今坐上龙椅,要思虑的问题多得多了,每一样?都劳心费神,觉得累也是正常的。 温久摸了摸他的脸,像在安抚一只撒娇的大型犬。 “早朝的事我听双儿说了。” 她轻叹道:“你刚登基,眼下正是要用人的时候,何苦为了我和阁老他们起龃龉?” “早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省得他们认不清自己的位置,管到我的头上来。” 谢怀蔺冷哼。 那帮老家伙千不该万不该诋毁温久,更不该妄图拆散他们。 他捧起少?女的脸,语气认真?笃定:“岁岁,我的皇后只能是你,旁人我都不要。” 温久羽睫颤了颤,心里泛起圈圈涟漪。 “知道了。” 她仓促挪开视线。 “双儿同我说北戎王性?格暴戾,表哥此番迎使不会有危险吧?” “放心,去?的又不止他一个人,我把禁军派给他了。” 谢怀蔺不爽她挂念别的男人,但也舍不得她担忧,哼哼唧唧道:“再说这是在大昭的地界,拓拔琰再嚣张也不敢乱来。” “那便?好。” 温久松了口气:“否则表哥一介文?人,北戎王动起手来,他肯定敌不过……唔。” 谢怀蔺不想?听她继续表哥长?表哥短,堵住少?女一翕一合的红唇,将?那些惹他发酸的话吞没在唇齿间。 他的吻不复少?年时的笨拙和青涩,重重地吸,轻轻地咬,宛若疾风暴雨,肆意掠夺每一寸土地。 温久被他亲得缺氧,分开时面色潮红,眼睛染上雾气,唇瓣泛着晶莹水色,比成熟的蜜桃还要诱人。 谢怀蔺喉结微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指腹蹭了蹭她洇红的眼尾,声音又哑又欲。 “今晚我能留下吗?” 怕少?女拒绝,他故意装作委屈。 “积压的事情太多了,我这几日批奏折批到夜半三更,一个人在御书房里都睡不好,每天还要起早上朝。” 他捏着少?女的手心,可怜兮兮地说:“有你在身边,我比较容易入睡。” 男人眸里透着血丝,眼下也有淡淡青黑,显然是累着了。 温久不忍拒绝,迟疑道:“那……好吧。” 嘴唇还肿着,心软的同时她还保持一丝警惕,补充了一句:“但你不准动手动脚,只能睡觉。” “好。” 谢怀蔺欢快应道,喜滋滋地唤人抬水。 等他收拾好再进屋时,少?女握着一卷边角折损的书,规规矩矩地坐在床头看?着。 谢怀蔺眉心突突,大步上前:“不是要睡了吗?” “你先睡,我还不困。” 温久嗫嚅道,用书挡着他胸前裸.露出的肌肤。 两人虽有婚姻之名,但无婚姻之实,就连同床共枕也是同一遭。 “让一让,挡着我光了。” 谢怀蔺没挪位置,弯下腰离她更近,未干的水痕淌过胸膛,滑进寝衣消失不见。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98节 温久口有些干,蓦地想?起与他的第三次见面。 那回她初次拜访侯府,谢怀蔺刚结束晨练,也是穿着薄薄的白色单衣,汗水浸透衣服,勾勒出少?年矫健的身姿。 谢怀蔺个子比几年前高了不少?,胸膛也比那时更宽阔,一深一浅的伤疤横亘胸前,为他平添几分野性?。 少?女全神贯注盯着书上的文?字,脸上端的是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殊不知内心并没有面上表现的这么淡定。 美?色当前,温久宁愿看?书也不看?他,这让谢怀蔺一阵挫败。 他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材有信心,偏偏遇上的是温久这尊清心寡欲的小菩萨,于是叹了口气,长?臂一伸,抽走她手里的书。 “夜深了,当心看?坏眼睛。” 他无视温久的惊呼,将?人抱在膝上:“我读给你听。” 抵上男人温热的胸膛,整个后背都灼烧起来,温久下意识想?逃,可没动几下就听见谢怀蔺轻轻嘶了声。 “乖,别动。” 谢怀蔺扣住她的腰,嗓音沉得吓人,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 温久也察觉到某处的变化,身体一僵,不敢乱动。 好在谢怀蔺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他真?的给温久读起书来,声音不疾不徐,沙哑低沉,志怪的话本竟被他念出几分旖旎和缱绻来。 小姑娘窝在他怀里,起初还有些紧张,伴随他淡淡的讲述逐渐失去?戒备,甚至主动把头靠在他胸膛,给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谢怀蔺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江澧送再多话本又如何? 能像这样?拥着她、给她读故事的,只有他谢怀蔺一个人。 他偷吻了下小姑娘的发顶,仅剩的那点?醋意也烟消云散。 温久听得很认真?,谢怀蔺读完好几篇仍意犹未尽。 谢怀蔺却万分煎熬。 寝衣单薄,两人紧紧相贴着,少?女柔软的身躯让他心猿意马,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你困了吗?” 见他停下,温久抬起头,被他的状态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岁岁。” 谢怀蔺吻了吻她湿红的唇瓣,苦笑—— “我这个样?子,可睡不着。” 方才沉浸在话本里,此刻回神,温久惊觉那处根本不曾歇下,依旧生龙活虎,又烫又硌,想?忽略存在都难。 “你……” “小菩萨垂怜,帮帮我吧。” 谢怀蔺克制着喘息,带着她的小手往下。 那温度几乎要将?手心灼穿,温久握着,在男人的循循善诱下不得要领地抚弄,头顶是他似疼似爽的闷哼,刺激得她耳尖都要热化。 床幔里飘着若有似无的麝香,温久手酸得不行,谢怀蔺吮着她白皙的脖颈,安慰她快了快了,终于在她将?将?要落泪时放过她。 只是下腹在看?到她泫然欲泣的样?子时,又可耻地有了反应。 “你……不许再来了!” 刚是受美?色所?蛊,才一时鬼迷心窍答应帮他。眼下回过神来,温久羞极也恼极了,愤愤瞪着他:“说好你只能睡觉不许做其他事情的,你说话不算数!” 谢怀蔺轻笑,捏了捏她红透的耳垂:“岁岁,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不能信?” 温久一愣,露出怯意,肩膀缩了缩,本就孱弱的身躯更加娇小。 小姑娘是真?吓着了,谢怀蔺心疼地攥起她的柔夷,一根一根擦净她的手指。 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后悔今夜的失控,但又很禽.兽地满足于更近一步的关系。 他压下欲.念,在少?女额上印下一吻。 “不弄你,睡吧。” 来日方长?,他不急于一时,把人吓跑推远就得不偿失了。 第58章 北国客3 那晚过后?, 温久脑海里总是不可避免地浮现出谢怀蔺诱哄她帮他的画面,连抄几日清心经也不起作用。 是以双儿提议出去转转时,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玉液池的荷花开得正盛, 双儿?撑着纸伞为温久遮挡日光, 见少女雪白的面庞被?暑气蒸得粉红,心疼道:“要不,还是回去吧?” “无妨。” 温久说:“偶尔出来走动也挺好的, ” 这点热和那一夜的热比起来微不足道,温久呼了口气,余光瞟到一道熟悉的背影, 瞳孔乍然缩紧——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 身姿清瘦挺拔,长褂下摆随风飘荡,晃得温久眼圈发酸。 虽然看?不清脸,可那身形与她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眼看?那人快要走远,温久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不顾双儿?在后?面焦急地唤她。 “等一下!” 青年步子很大,一步抵温久两步, 温久怕把人跟丢, 声嘶力竭地喊住他。 青年闻声停下。 温久跑得太极, 眼前发黑, 一阵晕眩袭来,不得不扶住膝盖喘息。 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来了, 那名青年也走到了她面前, 有些疑惑地俯视比自己矮一头的姑娘。 温久激动地抓住他的袖子, 青年似乎被?她吓到,后?退半步, 出于礼貌没有拂开她的手。 “你?……” 温久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平平无奇的五官组合成一张普通的脸,和温久牵挂的那个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那个人生得俊美,风流倜傥,一双桃花眼泛滥多情,不知勾走多少京城贵女的芳心。 而?这个青年长相平庸,说句失礼的话,他的容貌毫无亮点,属于放在人群中看?过即忘的类型。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青年干净的眼睛里含着怯弱和畏缩——这种情绪是绝不会出现在那个人眼中的。 温久顿时愣住,失望之情在胸腔不断放大,被?一股无力感攫住。 “抱歉,”她松开青年的衣袖,“我认错人了。” 青年虽然害怕,可看?到这位美丽的少女如此哀伤,不禁担忧地皱起眉。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毕竟是自己惊扰人在前,温久又?郑重道了一次歉:“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青年好脾气地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你?叫什么名字?” 温久看?他衣着朴素,打扮不像是宫里的人。 青年又?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面露难色。 温久恍然:“你?不能说话?” 这次青年点了点头。 温久更加确定他不是皇宫里的人——此前她从未听说宫里有不会说话的下人。 这时,空中响起一声尖锐的鹰啸,温久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灰色的游隼在宫阙上?方盘旋,然后?朝着他们疾速俯冲下来—— 宫里怎么会有这样的猛禽?! 来不及细想,温久扯着青年的袖子:“危险!快躲开!” 青年没有动,右手食指和拇指夹在唇间,吹出一声嘹亮的口哨。 那只游隼收了势,振了几下翅膀,能撕开猎物肚皮的两只黄色利爪牢牢抓在青年的手臂上?,稳稳停落。 青年温柔地抚摸游隼的颈毛,令人闻之色变的猛禽发出舒服的叽咕声,歪头亲昵地蹭着他的手指。 一人一隼相处融洽,温久慢慢反应过来—— 没听说京城有谁家?养隼,倒是听说北戎王养了只凶猛的游隼。 但北戎王不是哑巴。 眼前的青年不会说话,温久猜测他应该是替北戎王养隼的奴仆。 “你?是北戎王的人?” 面对她的提问?,哑奴诚实?地点了点头。 北戎王一行?昨日抵达京城,今天确实?要入宫觐见,谢怀蔺这会儿?应该在乾坤殿接待拓拔琰。 “我以前只在书上?看?过隼,没想到体型这么大。” 温久心有余悸地打量着这只威风凛凛的游隼。 据说北戎王养的游隼猛如豺狼虎豹,曾和北戎王上?过战场,啄下了敌方首领的眼睛,助北戎王获胜。 其中或许有夸大的成分——比如传闻说北戎王和游隼形影不离,但温久今日亲眼得见,才知这只隼有专人饲养,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和北戎王在一起的。 哑奴摸了摸隼的脑袋,抬手让隼停在他肩膀上?。 传闻里只吃人眼球的猛禽在他手下十分乖顺,瞧着和世家?常养的黄鹂、喜鹊也没什么区别。 温久随口夸了一句:“它?看?起来真漂亮。”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99节 一开始确实?被?吓到,冷静下来后?,觉得这只隼比图画上?的还好看?。 灰褐色的羽毛油光水亮,尾羽是深棕色的,中间有规律地穿插着白色;黑圆的眼珠外围着一圈白,颈后?缀着零星几点灰蓝。 大概是觉察到温久的目光,游隼挺了挺胸,姿态高傲。 而?哑奴听到温久的夸奖,似乎很高兴,两只手飞快比划,看?得温久眼花缭乱。 “等、等等,”温久抱歉地说道,“我看?不懂手语。” 哑奴一下子泄了气,讪讪地垂下手。 尽管这个青年不是她想找的人,但温久对他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因此,看?到他沮丧的样子,于心不忍:“你?会写?字吗?” 哑奴点头,意思是会。 温久左右看?了看?,把他拉到湖边,又?捡了跟树枝给?他:“这儿?土地湿软,你?想说什么,就用树枝写?下来吧。” 哑奴用右手拿着小树枝,笨拙地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迹歪歪扭扭,像蚯蚓一样。 看?来他虽然识字,但掌握得并不多,应该只有稚儿?的水平。 温久思忖的同时,哑奴终于写?好了两个字。 “凌苍?”温久念了出来,“这是你?的名字吗?” 哑奴摇头,指了指肩膀上?的游隼。 “是它?的名字啊。” 温久明白了:“那你?呢?你?叫什么?” 哑奴抿了抿唇,又?在地上?写?了个“无”,代表没有。 “没有名字?” 温久讷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隼有名字,饲养隼的人却无名无姓,北戎的奴隶都这般没人权的吗? 不过看?哑奴的样子,他好像不觉得没有姓名是件令人难过的事,傻呵呵地笑着,看?来是默认隼的地位比自己高。 见温久盯着他看?,他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又?写?了几个字: 你?、也、很、漂、亮。 温久哭笑不得——这是对她夸奖凌苍的回敬吗? 他们蹲在地上?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交流时,一道凛冽的劲风从背后?袭来。 “让本王好找,原来是在这玩女人。” 冰冷的男声响起。 哑奴被?一鞭子抽翻在地,凌苍也失去落脚点,长鸣一声后?飞上?半空,又?被?男人不带感情的呼唤喊了回去。 “凌苍,过来。” 游隼认得自己的名字,乖乖飞到男人身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温久也吓住了。 来人约摸二十出头,头戴嵌玉银冠,身穿交领紫衣,袖口绣着金丝云滚边,腰带上?悬挂一狼牙长串,粗略一数有十二三个。 他长发微卷,五官深邃分明,苍眸幽幽闪着绿光,有那么一瞬间,温久以为自己被?草原最凶狠的狼王盯上?了。 碧眼的长相在中原并不常见,温久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 ——北戎王,拓拔琰。 哑奴疼得满地打滚,温久顾不上?害怕,对拓拔琰怒目而?视:“北戎王这是做什么?” 拓拔琰这才把注意力转到她身上?。 看?清少女的长相后?,他幽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被?轻蔑取代。 “做什么?” 他砸了咂嘴,像在品味这几个字。 “本王教训自己的奴隶,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温久正欲开口,哑奴趴在地上?轻轻摇头,冲她使了个哀求的眼色。 她只好咽下反驳的话。 两人的小动作没能逃过拓拔琰的眼睛,他冷笑着逼近哑奴。 “本王让你?带凌苍飞一圈,你?就跑到这里偷懒了?” 哑奴惶恐地摇头,拼命比划着手势,却引得拓拔琰更加厌烦,他扬起长鞭,狠狠抽在哑奴背上?。 这一下力道更重,哑奴背上?洇出血痕,脸色惨白,但拓拔琰视若无睹,手中鞭子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要不是念在你?与本王母亲有着同样的遭遇,你?以为本王会让一个哑巴待在本王身边吗?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本王留你?何用?啊?!” 他一下又?一下,发了疯似的抽在哑奴身上?,目光猩红,仿佛食人的野兽。 哑奴不敢躲也不敢喊疼,显然是习惯了主?子的喜怒无常,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地,任凭拓拔琰抽打。 眼见他素色的衣衫染成深红,背上?更是血肉模糊,温久忍无可忍,在拓拔琰再一次挥起鞭子时,伸手抓住了长鞭。 “住手!” 鞭子力道收不住,温久掌心火辣辣的疼。 “北戎王且冷静些。” 她挡在哑奴前面:“他没有偷懒,是放完凌苍才被?我拉来说话的,并非主?动与我攀谈。” 男人喘着粗气,眼底猩红淡了些,盯着温久,突然咧嘴一笑,犬齿森白。 “敢拦本王鞭子的,你?是第一个。” 温久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后?背冷汗涔涔,努力不让自己露怯。 “耽误您的下属办事是我不是,还望北戎王莫迁怒旁人,要怪就怪温久一人吧。” 温氏乃京城三大家?之一,温久表明自己的身份,也是想让拓拔琰见好就收,别把事情闹得太僵。 “温久?” 拓拔琰重复了一遍:“温太傅的孙女?” “正是。” “有点意思。” 拓拔琰松了力度,鞭子从温久掌心滑落。 “传闻温家?嫡女是个病秧子,今日得见,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眼前少女看?着娇娇弱弱,稍微大点声都会被?吓哭,却敢徒手抓他的鞭子,就为了帮一个卑贱的哑奴求情。 拓拔琰挑了挑唇,苍眸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那是恶狼锁定猎物的眼神。 “不过温小姐倾国倾城、姝色无双这一点,传言倒是非虚。” 拓拔琰嘴角咧得更开:“本王很中意你?,你?呢?要不要跟本王回北戎,做本王的大妃?” 他用沾着血的手试图触碰温久的脸颊,温久迅速后?退避开。 “北戎王别和我开玩笑了。” 温久不懂这个人脑袋在想什么,自己和他不过初见,还闹了不愉快,他竟然说出要她当他的大妃这种混话来? “你?觉得本王在开玩笑?” 拓拔琰啧了声:“要不怎么说你?们中原人麻烦呢,说话都不痛快。我们北戎人向来说一不二,本王既然向你?发出邀请,那就是认真的。” 温久冷冷道:“北戎王自重,我已经嫁人了。” “你?是说谢怀蔺还是宋彧?” 拓拔琰露出恶劣的笑:“不过是谁都无所谓,北戎没那么多规矩,就算你?嫁人了,本王想娶也是娶得的。” “你?!” 此人和温久以前接触过的都不同,和他根本讲不通道理。 “我的侍女还在等我,恕温久失陪。” 直觉告诉温久不要和这个人有太多纠缠,她找了借口个脱身。 她怕自己走了,拓拔琰继续责打哑奴,于是多说了一句:“皇宫禁止动用私刑,北戎王千里迢迢上?京,便?是我大昭的客人,既然是客人,还是入乡随俗得好,以免伤了两国交情。” 把事情拔高到国与国的程度,拓拔琰应该不敢乱来了吧。 再多余的事,她也不方便?做了。 温久不放心地看?了眼还倒在地上?瑟缩的哑奴,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拓拔琰注视着少女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个温久倒是比想象中的有趣,本王有点想反悔了呢。” 他喃喃着旁人听来莫名其妙的话,说完发现无人应答,这才意识到哑奴还躺在地上?,没有他的命令不敢擅自起来。 拓拔琰刚遇见温久,心情还算不错。 “行?了,看?在温久的份上?,今日放过你?。” 他踹了哑奴一脚:“起来吧,别躺在这丢本王的脸。” 哑奴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让拓拔琰嫌弃地皱眉。 “你?也跟了我三年,胆子怎的还是这么小?真没用。” 哑奴跟他母亲一样,都是掳来的战利品。 而?且哑奴和他那可怜的母亲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不会说话。区别在于他母亲是被?宫廷的妃子生生割了舌头,哑奴则是天生不会讲话。 所以当年在战俘营里看?见哑奴时,拓拔琰才会百年一遇地动了恻隐之心,挑中他当自己的奴隶。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00节 哑奴除了胆小了点,笨了点,大部分时间都很听话,任打任骂,也不会喊疼,这也是他能在拓拔琰身边待这么长时间的原因。 “要不是看?你?把本王的凌苍养得不赖,否则像你?这种废物,早就死一万次了。” 哑奴低垂着头,安静地让拓拔琰叱骂,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毫无波澜,乖巧得像草原上?最温顺的绵羊。 第59章 北国客4 回到青鸾殿, 双儿看到自己不过离开了温久一会儿,温久手上就?多了道伤,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奴婢去请李神医来……” “不用了。”温久制止了她。 喊李百薇过来势必会惊动谢怀蔺, 以?谢怀蔺的?脾气, 得知拓拔琰猖狂的?言行,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不顾大局的?事来。 弄不好还会影响大昭和北戎的?关系。 和平来之不易,上一场战争才过去半载, 温久不想因为自己横生枝节。 “一点皮肉伤而已?,不足以?惊动李姐姐,你帮我简单包扎下吧。” 双儿低低应了声是, 打来清水为温久清理伤口。 手掌一碰到水就?泛起剧烈刺痛, 温久没?忍住嘶了声,小脸煞白。 “很疼吗?奴婢轻点。” 双儿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擦去淤血。 少女白净的?手掌上横着道狰狞的?伤,双儿心疼得不得了——在她看来,像温久这般谪仙似的?人, 就?该被捧在掌心呵着护着,一点伤都受不得。 “哪个挨千刀的?, 竟然敢伤了姑娘。” 双儿恨恨诅咒伤害温久的?家伙。 “都说我是不小心摔了。”温久无奈叮嘱, “若陛下问?起来, 你记得也要这么回答, 知道吗?” “知道了。” 双儿不情?不愿地答应。 她会些拳脚功夫,哪里会认不出温久手上的?伤是鞭子导致的?? 想来想去, 敢伤害温久、又使鞭的?, 也只有那个暴戾恣睢的?北戎王了。 但如?今她的?主子是温久, 既然温久要她隐瞒,她便不会多说。 双儿在心里将拓拔琰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替温久缠好最后一圈绷带。 这时,殿外?传来宫人问?安的?声音,是谢怀蔺来了。 温久连忙对双儿说:“你先下去吧,把药箱收好。” 双儿嘴巴撅得老高,但办事靠谱,提着药箱,赶在谢怀蔺进来前溜了出去。 人在心虚时会忍不住找点事做,温久干脆吃起了双儿为她准备的?冰碗,勺子将糖水搅得飞快。 谢怀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少女一口一个团子往嘴里送,腮帮子鼓鼓的?,可爱得紧。 “怎么了?” 她这副吃相实属罕见,谢怀蔺不由得失笑:“岁岁是饿了还是热了?” “都有。” 温久面无表情?道,又舀起一个冰团子,手腕却?被谢怀蔺攥住。 “别贪凉,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谢怀蔺使了点力,调转少女的?手腕,那颗团子最后落入了他的?口中。 入口的?团子已?经没?那么冰了,甜滋滋的?,还有点粘牙。 但只要是心上人喂的?,哪怕是毒药□□,谢怀蔺都甘之如?饴。 “你要吃么?我让双儿再送一碗进来……” “不用麻烦,我吃你剩的?就?行。” 谢怀蔺笑眯眯道,温久眉心一跳,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默默把碗推了过去。 可下一刻,她的?预感果然灵验了。 “你喂我。” 谢怀蔺托着下巴,狭长的?凤眸轻眨,耐心等待温久的?投喂。 “……” 就?知道他会来这一出。 拒绝的?话反而更容易引起怀疑,温久把受伤的?右手往袖子里缩了缩,用左手拿匙喂他。 然而喂第二颗的?时候谢怀蔺就?察出了端倪。 “今天怎么一直用左手?” 谢怀蔺敏锐地捕捉到不对劲:“你惯用手不是右手吗?” “……早上抄了会儿经文,手有些酸了。” 温久一本正?经地说。 谢怀蔺眯了眯眼,突然捏住她通红的?耳垂:“岁岁,撒谎可不是好孩子应为。” 眼见瞒不住了,温久叹了口气,老实把右手伸了出来。 看清她手上裹缠绷带的?瞬间,谢怀蔺脸色一沉:“怎么弄的??” 他轻轻捧起少女的?右手,眉头深锁,仿佛是自己受伤。 “和双儿去御花园看荷花,不小心摔的?。” 温久淡定地说,庆幸自己耳朵已?经因上一句谎话红过了。 “疼不疼?” 问?这话的?谢怀蔺自己先心疼得要死:“那丫头怎么回事,带你出门还能把你照顾摔了。” “是我中途把她甩开?了,贪玩没?看路才会摔倒的?,不怪她。”温久忙道。 可不能让双儿替她背这口黑锅。 “蹭破了点皮,不疼的?。” 温久抽回手,转移话题:“北戎王今日进宫了?” 谢怀蔺嗯了声,心疼地吻了吻她葱白的?指尖,眼里只有温久缠绕着绷带的?手,哪还顾得上什么北戎王。 但经历了方才御花园一事,温久对拓拔琰满怀戒备,不甚放心地追问?:“北戎王此行的?目的?恐怕不单纯是祝贺你登基这么简单,否则派使臣来就?可以?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按他的?说法?是要再续两国盟约,可拓拔琰一向好战,主动求和不符他的?性子,我跟你一样,也怀疑他目的?不纯。” 谢怀蔺说:“总之他会待一段时间,且再观察观察吧。” 温久抿了抿唇,不知怎的?生出一股不安来。 “我听双儿说,拓拔琰手段狠辣,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你多防着他些。” “一只自以?为是的?狼崽子罢了。” 谢怀蔺哼了声:“当?年在塞北的?时候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他这个人脾气暴躁,你总说我冲动,但他冲动起来才真的?是个没?脑子的?。而且他此行带的?人不多,翻不起风浪。” “也是。” 温久松了口气,不安却?没?有减少分毫。 “不过你怎么突然在意起他的?事了?” 谢怀蔺挑眉,颇为不满地捏了捏她的?脸。 “没?什么。” 若让谢怀蔺知道拓拔琰出言不逊,还放话要娶她,恐怕他又要吃味,届时哄他可就?伤脑筋了。 “近来听双儿说了些他的?轶事,所以?有些好奇。” “此人行事野蛮,性格狂妄,他做的?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否则夜里会做噩梦的?。”谢怀蔺道。 拓拔琰的?野蛮和狂妄温久已?经见识过了。 今日亲眼看到拓拔琰不分青红皂白鞭打哑奴,一点都不带留情?。 他对身?边人尚且如?此,对旁人只会更残忍。 更别提他后来唐突的?求娶…… 回想起那双盯上自己的?炯炯碧瞳,温久不禁打了个冷颤。 拓拔琰似乎对伤害他人的?事乐此不疲,言行举止惹人生厌,眼里根本没?有“礼数”二字。 这一点谢怀蔺和他有本质不同。 谢怀蔺骨子里虽也是个桀骜的?主,可行为处事光明磊落,讲义?气、重感情?,他的?不羁并不会让人反感,反倒让人觉得他本该如?此。 哪怕当?初向温久表白心迹,他痴缠得紧,但始终进退有度,一切行为都优先考虑温久的?心情?,不会让她感到半分不快。 见少女呆呆地陷入沉思,谢怀蔺曲起手指,轻抬起她的?下巴:“总之你遇见他,记得绕道走,省得那野狼找你麻烦。” “知道啦。” 小姑娘软软地答应。 “你都说了,这是大昭的?地界,又是在宫里,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谢怀蔺揉了揉她的?发,淡笑不语。 那拓拔琰就?是个不讲理的?粗人,温久又生得这般水灵好看,谢怀蔺是真怕她被拓拔琰惦记上,免不了要叮嘱一番。 - 而被谢怀蔺评价为“没?脑子”的?拓拔琰本人,正?在江澧的?带领下在御花园里闲逛。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01节 “我说你们大昭宫廷除了这些花花草草,就?没?别的?可看了吗?” 拓拔琰嗤道:“还是我们北戎好,宫廷前挂的?都是兽皮、人皮,刚剥下来还在滋啦滴血,那等场面才有欣赏的?价值。” 他听说这位新晋左相是瑛国公府世子,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自幼养尊处优,饱读圣贤书?,想来连鸡都不敢杀,更别提杀人了。 所以?他故意描述得十分血腥,想吓江澧一吓。 但江澧面不改色:“两地民风不同,生活环境更是迥异,大昭的?草木不入大王的?眼也是正?常的?。” 没?能看见自己想看的?惊恐表情?,拓拔琰颇感无趣地啧了声。 这江澧根本是个油盐不进的?木头,谢怀蔺怎么派了个如?此无聊的?家伙接待他? 他刚想发怒,不让江澧陪同,御花园深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都找仔细了啊,那兔子温姑娘宝贝得紧呢。” 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双手叉腰,中气十足地指挥一众宫人搜寻御花园的?角角落落。 拓拔琰对兔子什么的?没?兴趣,但对她口中的?“温姑娘”很感兴趣。 他扔下江澧和哑奴,率先朝人多的?方向走去。 “喂,你刚才说的?是温久吗?” 双儿被这乍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五官俊美?、但面相凶恶的?男人大踏步向自己走来,连同他肩膀上的?那只游隼看上去都凶神恶煞,不好招惹。 她认出这个人正?是伤了温久的?拓拔琰,憋着气小声道:“没?……您听错了,奴婢只是在找兔子。” 她不过换个水的?功夫,汤圆就?又从笼子里溜出来了,青鸾殿附近找不到,她这才不得不带人扩大范围,一路搜到了御花园。 “本王听得清清楚楚,你方才分明提到了‘温姑娘’,难道这宫里还有第二个姓温的?贵女?” 拓拔琰语气不善:“你最好如?实招来,否则本王的?鞭子可不长眼。” 男人状似无意地挑了下腰间的?玄鞭,双儿被他慑人的?威压逼退半步,头皮发麻—— 她家姑娘才被他伤了手,这北戎王,怎的?还如?此不依不饶呢? 双儿正?愁于?应对,江澧及时追上来解围。 “小丫头不知事情?轻重,扰了大王兴致,江某先替她赔个不是。” 江澧察觉到拓拔琰对温久不同寻常的?态度,眉心微拧,下意识地想将这个危险人物引开?。 他拱手道:“醉月亭就?在前边,烦请大王移步……” 拓拔琰岿然不动。 “江大人,本王可听说那温久是你的?表妹啊。”他舔了舔唇,“表妹的?爱宠不见了,你这当?表哥的?不该帮忙找找吗?” 江澧不卑不亢:“为臣者?先大家后小家,江某奉陛下之命接待大王,眼下自然该以?大王为重。” 拓拔琰却?仿佛牙酸似的?皱起眉。 这对表兄妹还真像,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可为什么他看温久就?顺眼多了呢? “本王乏了,不想去劳什子醉月亭,就?在这监督他们找兔子吧,也好让江大人同时兼顾大家和小家。” 拓拔琰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头上顶着几根杂草,追着团白色的?影子冲了出来—— “找、找到了!温小姐的?兔子找到了,快抓住……别让它跑了!” 时机真是太不凑巧了。 双儿来不及让那个小太监闭嘴,拓拔琰碧眸弯起,勾起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那只被养得略显肥胖的?兔子速度还挺快,东逃西窜,一时之间没?有人能抓到。 “凌苍,一天没?进食,你饿了吧。” 拓拔琰用食指轻蹭游隼的?喙,像是自言自语。 “去吧。” 他一声令下,深灰色的?游隼展开?双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四处逃窜的?兔子。 “北、北戎王?!” 双儿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但已?经晚了。 游隼的?爪子擒住兔子的?脊背,利爪穿透皮毛,只闻“咔嚓”一声,兔儿脆弱的?脖颈便被拧断了。 汤圆仅仅挣扎了几下,腿就?渐渐蹬不动了,陷入僵死的?状态。 游隼耀武扬威般的?引颈长啸,啄穿兔子的?眼珠,紧接着用利爪撕碎兔子的?身?体,内脏争先恐后地流了一地,而这只猛禽还要挑挑拣拣,只选喜欢的?部分吃。 胆小的?几个宫人撑不住,扶着树干干呕。 双儿也脸色煞白,万万没?想到拓拔琰明明知道那是温久的?兔子,还要放隼去袭击汤圆。 “北戎王,您这是做什么?!” 双儿急得快哭了,不是被吓哭的?,而是不知该如?何跟温久交代。 “你们大昭待客不周,让一只兔子冲撞了本王,本王让凌苍解决了这小畜生也不过分吧。” 游隼吃饱喝足,飞回到拓拔琰的?手臂上,后者?用指腹剐蹭掉鸟喙上沾到的?兔血,看上去心情?大好。 得知自己的?小宠物被开?膛破肚,那清冷易碎的?美?人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大抵会哭吧。 毕竟——她连他处罚一个哑奴都看不下去。 光是想象少女眼尾湿红、垂睫落泪的?模样,拓拔琰就?兴奋得浑身?血液沸腾。 他放肆大笑,扔下兔子的?残骸和惊慌失措的?众人,扬长而去。 哑奴朝江澧深深行了一礼,两人目光在空中好像有片刻交接,又好像没?有。 江澧只是脸色很难看地伫立原地,哑奴自知理亏,匆匆行礼后,与芝兰玉树的?青年擦肩而过,带着背上未愈的?鞭伤,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主人。 第60章 北国客5 待拓拔琰的背影消失不见, 双儿气得眼睛通红,用力跺了几下脚。 “北戎王未免太?过?分了!明知那是姑娘的兔子,竟然还?下此狠手, 简直欺人太?甚!” 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可怜的小家伙, 她冲到谢怀蔺面前告御状的心都有了。 “久久和北戎王有过节吗?”江澧皱眉询问。 拓拔琰性格虽暴烈,但到?底是在别人的地?盘,多少存了几分?顾忌。 几天下来?, 除了时不?时拿身边的哑奴撒气,江澧没见过?他像今日这?般寻衅滋事,不?禁猜测他是否已经遇到?过?温久, 并且对后者产生了兴趣。 “姑娘昨日和他打过?照面, 看不?惯他凌虐下人,出面制止了他。”双儿回答,“姑娘的手还?因此伤了呢!” 昨夜换药时,温久拗不?过?她,把白日发?生的事如实说了出来?, 她听完更?加气愤,觉得拓拔琰和宋彧完全是一路货色——不?, 应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彧好歹没有折磨人的喜好, 拓拔琰又是剥人皮又是挖人眼珠子, 根本就是个变态! “北戎王肯定是因着昨日的事记恨上姑娘了, 所以才?蓄意报复……” 双儿气得肺都快炸了,偏偏那人是恶名在外的北戎王, 此番来?访关系到?两国盟约, 即便有理, 她也不?敢追上去讨个说法。 真不?知回去该怎么跟温久交代。 “就和久久说兔子跑丢了吧。” 江澧叹了口气,目光从地?上那团血肉模糊之物一晃而过?。 其实温久小时候养的那只兔子后来?也没有养活。 老瑛国公夫人膝下就江澧一个嫡孙和温家的两个表孙, 两个少年忙着读书考取功名,平常没什么空闲陪伴她;小姑娘身体?又弱,一月能出一次门都是多的了。 老太?太?孤单寂寞,是以温太?傅不?让兔子养在孙女身侧后,温初言便把兔子送到?了瑛国公府。 老太?太?欢喜得紧,把兔儿养成了兔孙女,下人也都小心照顾着。 只是那年京城暑气太?盛,集市上买回来?的兔儿到?底不?如野兔生命顽强,没能熬过?夏天就一命呜呼了。 怕温久伤心,温初言和江澧一直瞒着她。 小姑娘每每问起时,就哄骗她说兔子送到?庄子上了,活得好好的。 ——他们这?些做兄长的,总是不?忍心打碎妹妹美?好的希望。 哪怕温久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堪堪及他腰腹的小女孩了,江澧也舍不?得她难过?。 “别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事。” 双儿带着江澧的嘱咐回到?了青鸾殿,少女对御花园发?生的血腥之事一概不?知,见她白着脸进来?,还?很担心地?问她是不?是中?暑了。 越是这?样温柔,双儿就越愧疚。 “姑娘,对不?起。”双儿哽咽道,“奴婢没看好汤圆,害它跑丢了。” “汤圆又跑出去啦?” 温久无奈:“它生性活泼,想必是不?喜欢拘在笼里。可派人去找了?” “嗯……奴婢带人将皇宫翻了个底着天也没找到?,大概是溜到?宫外了。” 虽说是善意的谎言,双儿还?是心虚地?别开视线,不?敢看温久的眼睛。 温久微微一愣。 宫里还?能找到?,若到?了皇宫外……天大地?大,找个人都费劲,何况一只小小的兔子? 汤圆恐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双儿垂下脑袋,然而预想中?的责怪并未落下。 温久只是轻轻叹道:“也罢,养宠讲究缘分?,想来?是我与它无缘吧。” 她养汤圆不?过?半月,时间不?长,但也培养出了感情。 说不?失落是假的,可她也明白,有些事物是留不?住的。 “但愿汤圆能被好心人收留。”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02节 见双儿满脸沮丧,看上去比她还?难过?,温久隐藏起内心的空落,不?想让双儿更?加自责。 “好啦,不?怪你。” 她微笑:“昨天让你送的金疮药可送了?” “送了。” 双儿闷闷应道:“奴婢按您吩咐的把药送去驿站,不?过?侍卫不?让奴婢进去,奴婢只好托其中?一位转交给那个哑巴。” 北戎的侍卫个个体?壮如牛,一成排像铜墙铁壁似的守在门口。 蛮人到?底是蛮人,双儿费了好些唇舌才?让他们通融。 “不?过?姑娘,您为什么这?么关心那个小哑巴?” 因为拓拔琰的缘故,双儿连带对他身边的人也看不?顺眼,实在不?懂一个哑巴怎么就得了温久的青睐。 “他……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温久喃喃,脑海中?勾勒出一道青衣摇扇的俊影。 心脏一阵紧缩,她忍住酸涩:“帮我梳妆吧,晚些时候还?要赴宴呢。” 这?场宴会是为招待拓拔琰而设。 因拓拔琰此番抱着求和的目的而来?,大昭也展示出了十足的诚意,不?仅各大世家均在受邀之列,还?请了最出色的名伶舞姬以博拓拔琰欢心。 谢怀蔺随底下的人折腾,心里却为这?些天老臣对拓拔琰的阿谀谄媚冷笑连连—— 一味放低姿态,只会让对方蹬鼻子上脸。 不?过?这?点不?虞很快在温久进来?的那刻烟消云散。 少女着一身曳地?华裳,蓼蓝色的布料衬托得她肌肤胜雪,谢怀蔺一直追随她的倩影,直到?她在温家的位子上坐定也舍不?得收回目光。 温久感受到?注视,抬起头,撞进谢怀蔺带笑的眼。 谢怀蔺凤眸狭长,眼尾上扬且带点淡绯,过?去曾被京中?万千少女评价为薄情的眼睛,此刻饱含滚烫的爱意。 那目光实在过?于?直白,温久先败下阵,红着脸错开彼此交接的视线。 两人在大殿之上“眉来?眼去”,郑阁老见了,从鼻孔里哼出一声。 坐在他下首的杨尚书脸色也不?好看—— 纵使温久仙姿神颜,如今不?过?是个孤女,执意娶个孤女做皇后,能给谢怀蔺带来?多少助力? 杨尚书恨恨地?磨了磨牙。 得君王厚爱又如何?也要看有没有这?个命当皇后。 就温家女那弱不?禁风、病殃殃的身子,怕是坐不?了几年凤位就去了。 温久自然察觉不?到?旁人的险恶心思,她施施然落坐,即便孤身一人也要撑起温家的风骨和门面。 她挺直脊背,坦荡迎接每一道打量和审视,其中?有道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令她如芒在背,脚底生寒。 是拓拔琰。 男人大喇喇翘着二郎腿,野性十足的姿态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青碧色的眼眸牢牢盯着温久,赤.裸.裸地?将她从头到?脚舔舐了一遍,宛如最凶狠的狼王盯上了最柔弱的兔子,等着咬断猎物的咽喉。 温久抬起羽睫,毫不?畏惧地?迎视他。 淡墨瞳仁似林间冷泉,又仿佛高山峰顶终年不?化的冰雪,又清又冷,带着刺骨的寒意。 放眼整个草原,也没有人敢这?样和拓拔琰对视,少女的身躯分?明孱弱得不?堪一击,骨头倒挺硬。 拓拔琰勾起唇,心中?被激起前所未有的征服.欲。 谢怀蔺自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见拓拔琰对乐府精心编排的舞蹈视而不?见,目光穿过?窈窕舞姬,只盯着温久一个人看,他黑眸渐沉,升起一种趋近直觉的危机感—— 这?匹来?自北方的狼,似乎觊觎上了他的宝物。 “岁岁,”他抬手叫停歌舞,“到?这?边坐。” 谢怀蔺按了按身侧的空位示意温久。 群臣面前,他依旧没有自称“朕”,而是称“我”,郑阁老一众心中?警钟大振。 新?帝对温家女的重视程度远超出他们的想象,竟放低姿态至斯,允其同?坐,当众简单有效地?再度打了他们的脸,也变相给温家女立了威。 温久抿了抿唇,从座位上起身。 经过?拓拔琰时,她听到?一声低低的笑,不?知是不?是错觉,后颈像被野兽扼住似的紧绷。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宋彧,胸口顿时堵得厉害,加快步伐向谢怀蔺走去,仿佛只要稍微慢点,就会被拽入泥潭。 思绪发?散间,谢怀蔺握住她的腕:“别怕。” 仅用两个字,便稳住温久的心神。 “吃点东西垫垫。” 温久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喂了一块桃酥,因为坐在帝王身侧,底下的人眼睛不?敢乱瞟,更?不?敢再议论她的是非。 谢怀蔺以保护的姿态将少女圈进臂膀,拓拔琰见状,不?轻不?重地?嗤了声。 他不?是读不?懂谢怀蔺的示威。 换做寻常男人早就在帝王的威压下知难而退了,可他拓拔琰从来?不?知道收敛。 尤其是看到?少女坐在男人身边细嚼慢咽的乖顺模样,拓拔琰心痒得不?行,舌尖抵着上颚滑了一圈。 “先前在御花园冲撞了温小姐,这?杯酒,就当是本王给温小姐赔罪了。” 他拿起金樽,遥遥向温久举杯,碧眸里是浓浓的兴味。 温久下意识地?想扭头去看谢怀蔺,但拓拔琰不?依不?饶:“温小姐不?喝,是还?在和本王计较么?” “不?过?这?也难怪。” 他惺惺作态地?叹道:“谁让本王的凌苍不?懂事,误食了温小姐的兔子。” 拓拔琰说完,满意地?欣赏少女顷刻煞白的小脸。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温久还?不?知道她心爱的小兔子已经死了。 想来?是江澧和那个丫鬟不?忍告知她真相,故意隐瞒,八成扯了什么兔子跑丢的借口,给少女留个念想。 可惜,这?种建立在谎言之上的美?好希望,他只想打碎。 温久乱了呼吸,心脏一寸寸冷了下去。 凌苍她是见过?的,那只游隼分?明训练有素,对主人的服从程度大过?捕猎的天性,定是拓拔琰下了命令,才?会对汤圆下手。 她愤怒不?已,但仍保持着理智。 拓拔琰是北戎的王,此番又是前来?求和,轻易得罪不?得。 她用力攥着裙子,男人干燥温热的大掌覆盖上她的手背。 谢怀蔺无声地?包裹住她的手,冷冷开口:“畜生随主人,不?懂事也是正常的。” 他无视拼命使眼色的郑阁老,凛冽的目光直射向拓拔琰—— “北戎王若是真想赔罪,不?如提着你那只爱宠的尸体?来?见。” 第61章 窃明月1 此言一出,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知道那只游隼同拓拔琰出生入死,拓拔琰宝贝得紧,掉了根羽毛都会心疼上老半天, 谢怀蔺竟说要他杀了游隼以示赔罪? 他们只?道拓拔琰乖戾跋扈, 差点忘了谢怀蔺也是个桀骜的主,少?时便以张扬不驯闻名京城,凡是招惹他的, 不管世家公子还是天潢贵胄,他都照揍不误。 前不久才当众断了左相儿子的子孙根,一夜之?间将胡家下狱, 这般雷厉风行和拓拔琰剥了父兄人皮的行为相比也不遑多让。 此刻谢怀蔺面容冷峻, 看向拓拔琰的眼神凌厉如刃,没有一丝温度。 大臣们汗如雨下,心中叫苦不迭,生怕拓拔琰怒而掀桌,砸了这场宫宴。 拓拔琰确实火大。 他用?力握紧酒樽, 额上青筋迸现,气得面部肌肉痉挛, 忍了又忍, 才将怒火压下。 在某些?方面上, 谢怀蔺可谓是他的同类。 谢怀蔺还驻守塞北的时候, 两军交锋,他没有一次能从?谢怀蔺手上讨到好。正因为如此, 他斗志才愈烈, 一旦找到对方的软肋, 定会致其于死地。 而这根软肋……他已经找到了。 拓拔琰露骨地盯着被谢怀蔺护着的少?女?,薄唇吊起, 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现在还不急。 捕猎讲究时机,既然敌人的弱点已然暴露,他有的是耐心蛰伏,等待恰当的时刻来临,予其致命一击。 群臣预想?的暴怒并未降下,拓拔琰笑意更甚,显而易见地憋着坏水。 “凌苍可是本王的猛将,用?它的命赔一只?不值钱的兔子,本王还挺舍不得的。” 拓拔琰斟满酒樽:“这样?吧,本王自罚三杯,权当是代凌苍认个错。” 他痛快将酒水饮尽,将空了的酒杯调转方向,向温久示意:“温小姐出身清贵、知书达理,应当不会和我等蛮人计较吧?” 三杯烈酒下肚,拓拔琰脸色未变,笑嘻嘻地等温久回复,全程都没看谢怀蔺。 那目光侵略性十足,同为男人,谢怀蔺怎会读不出其中的意味? 他气压更低,冷着脸正要开口,袖子被人从?旁轻拉了一下。 温久牵住谢怀蔺的手,安抚下他的情绪。 那帮旧臣正愁没理由?对谢怀蔺发难,此时和拓拔琰杠上,岂不是给他们递刀柄? 既然拓拔琰服软,她大胆顺着台阶下便是了。 “北戎王言重了。” 温久淡淡道:“畜生嘛,想?来即便经过驯养也难改凶残本性,北戎王不必过分自责。”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03节 这一番话说得轻飘飘的,没什么攻击性,但话里话外都在指桑骂槐,拓拔琰听了,笑容咧得更大—— 小姑娘还挺牙尖嘴利。 他就知道温久没表面看上去的好欺负。 “温小姐不怪罪便好。” 拓拔琰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他日温小姐若有机会来我北戎,本王必亲自猎上十只?雪兔给温小姐做毛裘,聊表今日歉意。” “北戎苦寒,她不会去的。” 谢怀蔺冷声打断。 “凡事?都没那么绝对。” 拓拔琰暧昧不清地笑了笑,朝谢怀蔺举杯,没再多说。 对方话里有话的样?子让谢怀蔺眉宇深拧,他知道拓拔琰此时此刻的和颜悦色不过是伪装,心里势必在盘算着什么。 这么想?着,他也懒得和拓拔琰虚与委蛇,忽视了后者的敬酒,偏过头关心温久的状态。 “累了?” 少?女?嘴唇没什么血色,虽能泰然自若地和拓拔琰对峙,但得知汤圆死于鹰爪下还是给她带去了不小的打击。 谢怀蔺又给拓拔琰记上一笔,心疼地对温久说:“你先回去休息,等这边散场了,我再去找你。” 温久本来没准备提前离席,但观拓拔琰今夜的表现,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三番五次找茬都是奔着她来的。 于是她点头应好,又环视了一圈老臣和悠哉的拓拔琰,欲言又止。 “别担心,我能应付。” 谢怀蔺捏了捏她的手指,对双儿说:“照顾好小姐。” 走出大殿,将歌舞并喧嚣抛在身后,温久长长呼出一口气,算是明白谢怀蔺为什么会说当皇帝累了。 身居最高位,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看着,稍微一点错处都能成?为前朝旧臣攻讦他的借口,更别提眼下还有个心思叵测的拓拔琰。 “姑娘,汤圆的事?……奴婢不是有意瞒您的” 双儿诚惶诚恐地跟在她身后,绞着手指不安道。 “我知道,你是怕我难过。”温久笑道,“快别低着头了,仔细看路。” “您不怪我?” 双儿如临大赦,又恢复成?没心没肺的模样?,亲昵地去挽温久的胳膊:“那我们回去吧,傍晚风凉。” “等等。” 温久脚步顿住,视线可及范围内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双儿也注意到了:“那不是北戎王身边伺候的哑奴嘛,方才在殿里没看到他,原来在这里闲晃啊。” “过去看看。” 温久率先朝前走去,双儿诶了声,怕再发生那日莲池边把?主子跟丢的事?,慌忙追了上去。 青年?立在桐树下,仅看身形和温久牵肠挂肚的那个人极为相似。 然而随着她一步步靠近,青年?平平无奇的五官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偏又寻不到半点那个人的痕迹。 “在等北戎王?” 哑奴大概没想?到温久会跟他打招呼,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仓惶行礼。 “不必拘谨。” 温久懊恼惊扰了对方,抬手虚扶了他一把?,哑奴动作很大地侧身避开,唯恐身上的脏东西玷污了面前清冷无暇的少?女?。 他大多时候都卑微地躬着身,直起腰来便高出温久一个头,配上这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倒有几分傻呆呆的可爱。 算上今天,温久也才第二次见他,可不知怎的,就是觉得格外亲切,因而把?嗓音放得更缓,又问了一遍:“是拓拔琰让你在这候着的?” 哑奴老实地点头。 温久对北戎多少?了解一些?,知道奴隶——尤其是被俘获的奴隶,是北戎最卑贱的存在,别说上桌了,连在禁廷伺候的资格都没有。 她蹙起眉,细声细气地问:“你还没吃饭吧?饿不饿?” 她一连问了两个问题,哑奴点头又摇头,双儿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你脖子不累啊?” 双儿打趣道。 哑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温久正琢磨着让双儿取些?糕点来,头顶乍然响起一声鹰唳,灰褐色的游隼乘着黄昏的清风飞来,展开的两翼上铺满橙红的光辉。 游隼又盘旋了两圈,俄后俯冲下来,停在哑奴的肩膀上,滴溜转着眼珠子,戒备地盯着两个陌生人。 想?到汤圆就是死在这只?猛禽的利爪下,温久脸上再无第一次见到它时的欣赏,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凌苍杀害了汤圆,温久看到它自然会觉得不快。 哑奴眉毛耷拉下去,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却表现得像真正的凶手一样?,心虚不已。 他用?食指和拇指抵着唇,吹了两声短促的口哨,凌苍便重新振翅飞上了蓝天。 小姑娘见凌苍飞远,这才放松下来。 但哑奴抿紧嘴唇,仍是一脸心虚。 他想?了想?,突然蹲下了下去,背对温久找寻着什么。 温久心中好奇,于是俯下身观察他在做什么。 只?见哑奴摘了几根长长的草茎,手指灵活地舞动,很快编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草兔子来。 他把?草兔子捧在手心,献宝似的呈给温久。 温久惊讶:“送给我的?” 哑奴无声地点了点头。 “……” 温久望着青年?粗糙掌心上的物件,陷入沉默。 哑奴以为她不喜欢,讪讪地想?把?手收回,温久却先他一步拿起了小巧的草编兔子。 “以前……我哥哥也送过我类似的东西。” 温久声音微涩,想?起幼年?时,祖父不允她养兔子,兄长为了安慰她,也亲手做了个替代品。 当时温初言送给她的兔子布偶和眼前的草兔子逐渐重叠,温久眼里泛起雾气,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压制住。 “你手真巧。” 她牵起嘴角:“谢谢,我很喜欢。” 哑奴得到认可,羞涩地垂下眼睑。 “对了,你的伤恢复得如何?”温久关切道。 哑奴忙不迭点头,像是觉得这样?不足以表达谢意,他挑了截趁手的枯枝,在平整的土地上用?力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我很好,谢谢你的药。 “你收到便好,我本来还担心那药送不到你手里。” 温久笑了:“那金疮药是李神医所?研制的,效果奇佳,你多涂几次,伤口才恢复得快。” 哑奴乖巧答应了,又写: 你的手呢? 他是在问温久为他挡的那一鞭子。 温久了然:“我伤得浅,已经结痂啦。” 她扬了扬右手向他展示,伤口虽已结痂,但在白嫩的手掌中显得触目惊心,哑奴眼底浮起内疚之?色,温久忙转移话题:“总这样?交流也不方便,你教我手语吧。” 她歪头思考了片刻:“嗯……‘谢谢’和‘兔子’是怎么比的?” 她说想?学就是真的想?学,哑奴比出几个手势,温久便依葫芦画瓢。 起初还有些?笨拙,但她学得很快,迅速掌握之?后自己完整地比了一遍: 谢谢、你的、草、兔子。 几个手势拼凑成?一句简单的话,看着少?女?认真的神情,哑奴心中动容。 他是北戎最末等的奴隶,因为是哑巴,所?以饱受歧视。 哪怕拓拔琰因生母的缘故懂得手语,也从?来不用?手语跟他交流,只?会颐指气使?地下命令。 可是……眼前的少?女?身份高贵,却不惜脏了裙摆,蹲在树下和他学手语,迁就他只?为更方便地与他交流。 哑奴默默望着少?女?洁白的侧脸,目光柔软,漆黑的眼珠里闪过一抹情绪,稍纵即逝,快得让人捕捉不清。 你好聪明。 他噙着笑,用?树枝在地上写下四个字。 “我这种?程度不算什么,我哥哥的记忆力才是真正的厉害。” 温久莞尔一笑:“他自幼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即使?平日松散,每次小考前只?需花两三天翻阅书册,便能斩获书院第一……” 她语气逐渐变得落寞,哑奴眼睫压得很低,安静地扮演置身度外的听众。 “抱歉,扯远了。” 温久强颜欢笑:“再教我些?其他的手势吧。” 第62章 窃明月2 温久离席之后, 殿内上演了另一场轩然大波。 酒过三巡,众臣脸上都显出几分醉态,就在他们差不多快忘了方才的不愉快时, 拓拔琰冷不防开了口。 “承蒙陛下厚待, 这些日子本王得了诸位不少照拂,特别是江丞相。”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04节 他瞟了一眼?江澧,转着酒杯说:“大昭的诚意本王感?受到了, 关于盟约一事?,是时候该给诸位一个答复了。” 他顿了顿:“实不相瞒,本王也觉得结盟是个不错的选择, 此番亲自前来?拜访, 就是有再续前朝和约的打算。” 闻言,郑阁老为首的几位老臣面露喜色,江澧却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 这?几天就结盟的事?他们没少试探拓拔琰,奈何拓拔琰油盐不进,要么故意扯开话题, 要么表示还要再考虑考虑,几经周旋都没能让他松口, 数次谈判均不了了之。 国与国之间的合作无不建立在利益关系上, 眼?下拓拔琰主动提起, 恐怕有什么阴谋。 江澧下意识抬眸, 年轻的天子神情未改,从容不迫道:“两国结盟是福泽万民的好事?, 北戎王有心谈和自然是好, 不妨说?说?你的条件。” “陛下是个爽快人, 本王也就不兜圈子了。” 拓拔琰以十分放松的姿态靠在椅背上,完全没有在别人地盘的意识, 隐隐约约有反客为主的趋势。 “如果?贵国能答应本王一个要求,结盟的事?好说?——啊,当然,本王不是贪得无厌的人,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北戎王且说?,”谢怀蔺淡淡道,“只要不太过分,朕可?以酌情考虑。” 拓拔琰碧瞳泛着兴奋的幽光,似笑?非笑?。 “若本王想要的是温久呢?”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滞了。 饶是在朝堂混迹多年的郑阁老也愣住,干瘪的嘴唇张得大大的,浑浊的眼?球惊讶得仿佛要迸裂。 他都做好拓拔琰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了——领土、商路、金银……可?拓拔琰所谓的条件不是这?些北戎急需的,竟是区区一个温家孤女?! 郑阁老咽了口唾沫,恨不得当场替谢怀蔺答应下来?,然而激动过后,他猛然想起温久是谢怀蔺的心头肉,怎么可?能轻易将她拱手?让人? 他朝上座望去,果?不其然,男人面无表情地握紧酒杯,手?背上青筋暴起,再用点力便能将酒杯捏碎。 郑阁老暗叫不好,心想得赶紧阻止谢怀蔺,不能让他说?出得罪拓拔琰的话,坏了好事?。 但江澧抢在他前头:“北戎王有所不知,江某的表妹与陛下是少年夫妻,未来?亦会是我朝皇后。先前没和大王说?明,实乃江某之过。” “哦,本王知道啊。” 拓拔琰满不在乎:“可?那又如何?在我们北戎,君夺臣妻、兄弟易妻都是常有的事?,本王不介意温久的过去。” 他拨弄着酒杯上的花纹,无所顾忌地往下说?,对谢怀蔺越来?越沉的脸色视若无睹。 “本王不要良田也不要你们的城池,愿迎娶温家女为大妃,以结两国秦晋之好,从此大昭和北戎井水不犯河水,本王许诺,十年内绝不进犯大昭的边境。这?一本万利的买卖,相信不用本王多说?,诸位也明白的吧?” 拓拔琰一口气说?完,向上座的男人露出挑衅的笑?容。 他已经抓住了猛虎最脆弱的那根软肋,接下来?,只需轻轻一抽,便能连皮带骨扒下对方的血肉—— “如何?陛下可?舍得割爱?” 谢怀蔺溢出一声极轻的笑?,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浓睫缓缓抬起,冰冷深邃的黑眸里酝酿着狂风骇浪,一时间满座皆惊,毛骨悚然。 有人大着胆子,战战兢兢地抬头,甫一接触到谢怀蔺毫无波澜的冷漠视线,五脏六腑便因悸惧颤抖不停,于是又飞快把头低下。 昔日谢小侯爬出雁南关的地狱,大退郢军三万余里,最高战绩连斩敌军九十六人,以至于郢人听到他的名字便闻风丧胆。 传闻能止小儿夜啼的“修罗煞神”,大抵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你说?你要娶谁?” 炎炎夏日,男人的声音却冷到了极致。 拓拔琰挑了挑眉,完全没露怯,大大方方地重复了一遍。 “本王要娶温久为大妃——” “你还是做梦比较快。” 谢怀蔺捏碎酒樽,金属碎裂声和这?句话同时响起,好几个文臣不约而同夹紧肩膀,好像被捏碎的是自己的脑袋似的。 当众难堪,拓拔琰也沉了脸。 “谢怀蔺,你少给老子蹬鼻子上脸!”拓拔琰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叫你一声‘陛下’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北戎可?不是你们大昭的藩国,当初塞北交手?的时候,我麾下玄血骑的实力你不是没见过!” 他本性暴躁,根本没多少耐心,能坚持这?么久不发?作实属不易。 既然谢怀蔺如此不留情面,他便也褪去伪装,直接撕破虚假的平和。 “都是坐在这?个位置的人,有些事?情你我应该都心知肚明才对,非要本王把话挑明白吗?你早不反晚不反,偏偏在温久即将成为宋彧的皇后时攻上京城,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借夺妻之恨,名正?言顺地谋夺帝位呢?” 拓拔琰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你们中原人不是最讲究礼法?了吗?你身为新君,娶前朝旧人不合适吧?我们北戎就没有那么多规矩,温久嫁给我,不必担心旁人的闲言碎语,本王会对她很好……” 一道冷光唰地打断了拓拔琰,英俊的面庞被碎片划出半指长的口子,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 群臣惊恐地屏住呼吸,包括拓拔琰本人也愣住了,瞳孔缩了又缩,翡翠色的双眼?里很快积蓄起熊熊怒火。 “谢怀蔺,你他妈找死!!” 拓拔琰宛如一头被惹怒的豹子,他腾地站起来?,踹翻小桌,然而还没靠近上座,陈嵩和谢怀钰便不约而同抽出佩剑,戒备地拦住了他。 “呵,缴了本王的武器,你们的人倒是可?以持械上殿。” 拓拔琰抹掉脸上的血:“谢怀蔺,你今日把刀对准我,信不信明日北戎的铁骑就会踏破你大昭的边境?” “有种?你就试试,看看是你引以为豪的玄血骑先赶到,还是你的人头先落地。” 然而谢怀蔺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用绢帕擦拭手?指上沾染的酒液,这?副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样子更是令拓拔琰怒从中来?。 “你那支骑兵的确实力不俗,可?当年不也一次都没赢过谢家军么?” 谢怀蔺眼?神凛寒:“想活着走出皇宫,你最好别打她的主意。”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但拓拔琰是北戎的王,此番亲自前来?,情况便有所不同了。 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拓拔琰气得青筋暴起,他忍了又忍:“反正?今日本王把话撂这?了,想谈合作,就拿温久来?换。” 他冷笑?:“趁本王还在大昭的这?几天里,你们最好早点做出决断,否则待本王回了北戎,第一件事?就是挥师南下——做盟友还是敌人,你们想清楚了。” 拓拔琰说?完,恶狠狠地甩袖离去。 望着一片狼藉的大殿,郑阁老为首的几个老臣又气又急。 “陛下,您糊涂哪!” 郑阁老捶胸顿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谈和机会,您、您……” 与他同阵营的几位老臣纷纷点头附和,看向谢怀蔺的眼?神里满是责备之色。 不用花费一分一厘,一个女人换和北戎结盟,谢怀蔺怎么就不懂得珍惜?还惹恼了拓拔琰,这?下铁定?要被记恨上了。 “怎么,阁老也想劝朕拿温久交换?” 拓拔琰在时一个字都不敢吱声,现在倒是急着跳出来?质问他了。 谢怀蔺好整以暇地欣赏这?帮老家伙的丑态,仿佛在看一场滑稽的戏剧。 郑阁老浑然不觉自己触犯了新帝的逆鳞。 “臣知晓陛下喜爱温小姐,但您如今是大昭的天子,怎能被小情小爱蒙蔽了眼?睛?事?关边境安危,孰轻孰重,陛下理应做出正?确选择。” 老人激动得唾沫横飞:“让温小姐和亲可?保边境十年太平,牺牲小家守护大家,这?才符合温家百年流芳的风骨啊!若温太傅还在世,以他的高风亮节,肯定?也会同意孙女去北戎的。” 不惜搬出已故之人也要让谢怀蔺妥协,如此厚颜无耻,王朔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 “郑阁老,你不觉得你这?话很可?笑?么?” 自从发?现误会了温久,王朔一直沉浸在愧疚中,特别是之前还诋毁了悉心教导他的温太傅,更是令他心中羞惭不已。 于是他忍不住替温久说?句公道话。 “城破那日,是温久坚持守城,甚至做好了以己身殉山河的准备,而你们呢?” 王朔愤慨地说?:“你们只想着弃城而逃,一个个的只会当缩头乌龟,现在知道谈风骨谈节操,早干嘛去了?” 他不是皇帝,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事?情;也不是江澧那种?身居高位的权臣,说?个话还要顾忌这?顾忌那。 所以想到什么说?什么,大不了撸了这?顶官帽,回家继承爵位去。 “黄口小儿,你懂什么?!” 郑阁老没想到一个世家小辈竟敢公然忤逆他,气得胸口起伏。 “你以为拓拔琰要踏平塞北只是说?说?而已?北戎周围被戈壁环绕,易守难攻,内部?营寨分布更是错综复杂,就是凭这?两点优势,北戎才能在我朝和郢国的夹击下生存!连基本情况都摸不清就胡搅蛮缠,荣安伯府世代教出的便都是你这?种?脑袋空空的酒囊饭袋?” “我是不懂,但也比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老家伙好!” “你、你……” 郑阁老深吸口气,不欲和王朔多费口舌。 “大昭版图辽阔,兵强马壮,陛下所率领的谢家军更是勇猛非凡,但北戎也不遑多让啊!我们的军队只要一踏进北戎就会迷失在那片荒漠里。” 他转而苦口婆心地规劝谢怀蔺。 “大昭初定?,朝纲不稳,此时不能再经历战争了。若能通过和亲与北戎结盟,既能震慑住郢国,也能扼杀各州的不臣之心。” 郑阁老略一拱手?,做出深明大义的模样:“臣恳请陛下三思呐!” 谢怀蔺轻呵了声:“和亲真?有阁老说?的那么好,阁老怎么不自己嫁过去?” “您、您说?什么?” 谢怀蔺不愧是曾混迹京城纨绔圈的,说?起话来?简直气死人不偿命。 郑阁老顿时狼狈不堪,这?次是气得真?的快晕厥了——他三朝为臣,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陛下莫要开臣的玩笑?,当务之急是向北戎王赔罪,允下和亲一事?……” “郑源。” 突然被喊到名字,郑阁老噎住,朝谢怀蔺投以试探性的一瞥。 “你是不是觉得朕很好拿捏?” 男人声音淬了冰的寒,逐字逐句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脊髓。 “朕说?过,温久是朕的皇后,你是要逼皇后去和亲么?” 谢怀蔺缓缓环视了圈众人,目光森冷。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05节 “一个国家要是弱到靠牺牲女人换取和平的地步,那离亡国也不远了。朕既然坐在这?个位置,就有护河山统一、百姓安宁的把握,绝不会让北蛮踏进大昭半步,至于和亲一事?——” 他稍作停顿:“再有要温久去和亲的,朕就先送他去北戎感?受下风土人情。” 郑阁老一行齐齐打了个寒战,不敢多言。 - 温久和哑奴学了几个日常用语的手?势,见天色渐晚,估摸着宴会应该快结束了。 上回和哑奴一起就害他被拓拔琰责打,为了不给他添麻烦,她们赶在拓拔琰出来?前起身告辞,回到了青鸾殿。 双儿手?脚麻利地铺好床:“时候不早了,姑娘累了一天,该歇息了。” 温久应了声好,合上书页。 谢怀蔺今夜饮了酒,大抵是不会过来?了。 她正?要在双儿的服侍下更衣就寝,烛光蓦地摇晃了几下,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人从敞开的窗口翻进来?,不等二人反应,便点了温久的哑穴。 变故发?生得太快了。 双儿大惊,怔神的须臾,男人的掌风便近在咫尺,她堪堪躲避后立即还手?,但男人的武艺远在她之上,她那点拳脚功夫根本不够看,第二招过来?时她压根招架不住,被一掌劈晕。 而在双儿争取时间的时候,温久试图跑到殿外求助。 嘴巴发?不出声音,她逼迫自己冷静,一步都不敢迟疑地向外跑。 外面有守夜的宫女,只要推开这?扇门…… 就在她快到门边时,脖颈一紧,男人从后揪住她的衣领,将她双脚离地拽离了门边。 男人解决双儿只用了短短一瞬。 “想往哪里跑啊,小兔子?” 男人蒙着脸,但这?声音,还有露出来?的两只苍翠眼?睛,都属于温久此刻最不想遭逢的那个人。 她想呼救,可?嗓子像被石头堵住似的,憋得脸庞通红也吐不出一个音节。 “别白费劲了。” 拓拔琰懒懒道,修长的手?指抚上少女娇艳的唇。 “本王说?了要带你回北戎,可?你不愿意,谢怀蔺也不放人,那——” “本王只好当一回梁上君子,把你偷回去了。” 在他说?话的间隙,温久用力咬在他的虎口,拓拔琰嘶了声,疼痛迫使他松开对温久的桎梏。 温久再次跑向大门。 还差一点点—— 她的手?指已经碰到了木质的门扉,但拓拔琰的速度比她更快,温久感?觉到后颈一阵剧痛,紧接着,黑暗的潮水便覆盖了她的视觉。 原来?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 拓拔琰单手?捞住失去意识的少女,碧瞳兴奋地收缩。 第63章 故人叹1 宴会以并不愉快的?场面结束, 谢怀蔺和几个心腹在这之后齐聚御书房。 “陛下……”江澧欲言又止。 “怎么?,你又要说朕冲动了?” 谢怀蔺气笑:“江澧,别告诉朕你真的动了让她去和亲的心思。” “不, ”江澧淡淡道, “臣想说陛下?方才说得很好,扬我国威,震慑群臣, 令微臣叹服。” 向来克己复礼的?人居然会认可他离经叛道的?言行,谢怀蔺挑了挑眉,意外?地多看了江澧一眼。 “只是如此一来……和北戎结盟的?计划算是告吹了。”陈嵩满脸担忧。 “吹了便?吹了。” 谢怀蔺不以为然:“拓拔琰瞧着就不是个安分的?, 对付这种?人, 用?实力压制才是最有效的?。” “陛下?说得是。”江澧赞同?道,“北戎王狼子野心,跟他合作风险远大于回报,纵使今日与他同?盟,日后他定会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 若是我们不满足他,他早晚有一天?会借机生事的?。” “他要真敢来犯, 就把他打回去!” 谢怀钰是在?场年龄最小的?, 心性也单纯。 “嘁, 区区北戎, 国土还没?我们河东大,谢家大军可不是吃素的?, 会怕那劳什?子玄血骑?” 真正让他气愤的?是拓拔琰竟不要脸地想求娶温久, 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还说什?么?会对温久好…… 拓拔琰那么?粗暴的?一个人, 温久又那样病弱,嫁过去肯定会备受磋磨、被?欺负得很惨的?。 谢怀钰对温久有几分朦胧的?思慕, 经李百薇点醒后,他羞躁的?同?时也明白自己与温久此生绝无可能。 少女是九天?之上的?皎月,是高岭之巅的?清雪,因为过于美好而引人觊觎——可拓拔琰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他四哥的?人? 能配得上温久的?,唯有四哥一人。 少年虚空索敌般挥了挥拳头,跟好斗的?小公鸡似的?。 “行了,别整天?喊打喊杀的?,像什?么?话。” 谢怀蔺轻责:“让你盯着拓拔琰,盯得怎么?样了?” “放心吧四哥,我派人盯着呢。那厮离开皇宫后便?回了驿馆,没?见他出来过。” “这两天?多增派些人手,重华宫那边的?动向也注意着点。” “四哥,你是在?防拓拔琰和宋彧勾结吗?” 谢怀钰好奇地问:“拓拔琰入京后的?一举一动尽在?我们的?掌握,重华宫也有重兵把守,他们两个按理应该不会有联系。” “以防万一。” 谢怀蔺敛睫:“真想联络的?话,方法多得是。” 今日这出可以看出拓拔琰根本无心谈和,此番亲自来访,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虽不清楚他具体?的?目的?,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不达目的?,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和亲一事估计很快会传开,久久那边得劳烦陛下?解释了。” 江澧说:“她因为母亲的?事一直被?父亲迁怒,从小就心思敏感,听到风声八成又会自责,臣不便?进后宫,只能麻烦陛下?好好开解她了。” 谢怀蔺闻言哼了声:“用?不着你提醒朕也会去的?。” 江澧无辜地摸了摸鼻子,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话,又惹得帝王不悦。 谢怀蔺在?宴上喝了点酒,怕少女不喜酒味,今夜本不打算去青鸾殿的?,不过经江澧这么?一提,他便?按捺不住想去见温久的?心思。 尤其是在?发?现拓拔琰对温久感兴趣之后,他感到一股强烈的?危机,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只有见到温久才能平静。 于是他当?即遣散了江澧等?人,迫不及待地赶去青鸾殿。 等?他到了青鸾殿,却被?宫女告知温久已经歇下?了。 “她睡了?” 宫女点头,恭敬答道:“回陛下?,温小姐亥时一刻便?歇下?了,是双儿姐姐服侍的?。” 谢怀蔺有些失望,不过温久的?作息向来规律,这个时辰睡下?也不奇怪。 他不想吵醒少女,然而临走之际,突然听到一声奇怪的?闷响。 声音很轻,若不是习武之人耳力好,恐怕很容易听漏。 谢怀蔺皱起眉:“朕进去看她一眼。” 他不假思索地推开门,进来后发?现殿内的?烛火似乎比平常微弱。 眉心褶皱加深,谢怀蔺心里的?不安越发?浓厚,加快脚步进了内殿,看到双儿被?绑在?柱子上,手脚动弹不得,嘴巴也被?堵住了。 殿内没?有温久的?踪影。 谢怀蔺太阳穴抽抽地跳动,拿掉双儿口中塞着的?大团巾帛,眼里血丝密布:“她在?哪里?” 双儿本就被?拓拔琰打晕,清醒后不断拿后脑勺撞击柱子,试图发?出声音引外?面注意,此刻头晕眼花,嘴巴发?苦得想吐。 她忍着身上剧痛:“北……北戎王……抓走了姑娘……” - 温久是被?剧烈的?颠簸晃醒的?。 她撑开沉重的?眼皮,花了一会儿时间才弄清自己身在?何处。 马车里缭绕着略微刺鼻的?麝香,车座上未铺软榻,温久躺在?上头,背部被?木板硌得隐隐作痛。 雕窗的?缝隙间透进几缕初晨的?阳光,外?头已经是白天?了。 “醒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温久吃力地支起上半身,一阵头晕目眩后,视野终于恢复清明。 拓拔琰饶有趣味地看着少女软绵绵的?动作,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兔子。 “这一觉睡得可舒坦?” 他勾起一个邪肆的?笑:“你这般无防备,本王不趁机做点什?么?,好像有点亏——你说是不是?” 温久静静望着他,眼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害怕或恐慌。 “哦,忘了你说不了话。” 拓拔琰啧了声,倾身上前,手指探向少女纤细的?颈。 温久往后缩了缩,那双淡墨色的?眼睛里总算有了平静之外?的?色彩。 拓拔琰看出她的?抗拒,不觉恼怒,反而愈加兴奋。 他故意拖拖拉拉,手指偏要恶劣地摩挲少女白皙的?脖颈,感受到薄薄一层肌肤下?汩汩流动的?血液,他牙齿又开始痒了。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06节 温久始终面无表情,但颤抖的?羽睫还是暴露了冷静表象下?的?真实心情。 她觉得自己仿佛被?野兽扼住要害的?猎物,只要野兽的?獠牙再用?点力,就能刺穿她的?咽喉。 少女轻咬唇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脆弱模样取悦了拓拔琰。 男人总算大发?慈悲放过她,解开她的?哑穴。 温久张了张嘴,发?现能发?出声音后,第一句就是:“北戎王这是何意?” “如你所见,带你回北戎啊。” 拓拔琰说:“已经离开京城六十里了,若不是中间换了几次马车,又绕了远路的?话,这会儿都快到北戎了。” “我不见的?事很快就会暴露,而您此行声势浩大,想完全避人耳目离京是不可能的?,谢怀蔺发?现不对劲是迟早的?事——届时您当?作何解释?” 温久冷冷地说:“从大昭的?皇宫里掳人,谢怀蔺借此对北戎发?兵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被?掳的?是她,可她不哭不闹,还有闲情逐条分析利害关?系。 拓拔琰忽的?笑了:“这不是有你吗?” “什?么??”温久诧异抬眸。 “本王抓了你就等?于拿捏住谢怀蔺的?命脉,有你当?人质,谢怀蔺不敢轻举妄动的?。” “……” 温久讷讷说不出话来,万没?想到拓拔琰准备用?她威胁谢怀蔺。 “你的?目的?是什?么??” 她深呼口气,竭力保持冷静:“与大昭交恶对你有什?么?好处?” “嗯……见色起意你信不信?” 少女木着脸,不做回应,拓拔琰自讨没?趣,嗤了声:“本王呢,和皇帝做了个交易。” 他慢悠悠地补充:“哦,不是谢怀蔺,是重华宫那位。” 如愿以偿地在?温久脸上看到震惊的?神情,拓拔琰心情大好:“本王把你劫走是为了引谢怀蔺离京,好让宋彧的?影卫能趁机攻占皇宫,方便?他重新夺回帝位。” 尽管早有准备,但听到拓拔琰说这一切都是宋彧的?阴谋,温久仍止不住的?心惊—— 难怪她讨要禅位诏书的?时候,宋彧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 他表面上委曲求全,为给自己留条活路甘愿把江山拱手让人,实则与北戎暗中勾结,打算东山再起、夺回皇位,那诏书写与不写便?无关?紧要了。 “宋彧此前能登基全靠长公主的?扶持,如今公主已死,他的?影卫纵然本事再大,终究寡不敌众,只要河东谢氏起兵讨伐暴君,他必败无疑。” 温久掐住手心,直视拓拔琰。 “我以为北戎王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如此愚笨,任谁看都是谢怀蔺的?胜算大,你为何选择和宋彧合作?” 拓拔琰唔了声,仿佛在?认真思考温久的?问题。 “宋彧许诺事成之后割幽州和蓟州给北戎,条件这么?好,本王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么??” 温久沉默,这确实是宋彧会开出的?条件。 宋彧对宋氏的?血脉有恨,所以无所谓割让州县给敌人。 他压根不把江山和黎民放在?眼里,可以随随便?便?地拿出去和敌人签订契约—— 但谢怀蔺不会。 谢怀蔺少时随父戍守边疆,谢家更?是满门英烈,谢怀蔺绝不会拿大昭的?领土做交易。 而拓拔琰为了利益最大化,选择宋彧也就不足为奇了。 温久抿了抿唇:“……宋彧阴险狡诈、又善于伪装,他很大可能是在?诓你,试图利用?你牵制谢怀蔺,他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小姑娘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挑拨离间的?功力却不怎样。 ——嗯,好孩子果然不适合干坏事,连诋毁人的?话都说不通顺。 拓拔琰看着少女笨拙的?模样,倏地绽开一抹笑。 “你说得对,所以本王反悔了。” 拓拔琰笑容莫测:“本王也觉得宋彧不是个牢靠的?合作伙伴,所以背叛了他,让他去和谢怀蔺斗个两败俱伤好了。” 他笑的?时候嘴角咧得很开,露出两颗异常尖锐的?犬齿,碧瞳炯炯发?光。 温久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按原先说好的?,本王应该拿你跟宋彧换蓟、幽两州,但现在?本王不想把你还给宋彧了。” 他以不容抗拒的?力度抬起温久的?下?巴,拇指指腹用?力蹂.躏那娇嫩的?唇。 “本王临时起意,突然想尝尝让两朝帝王魂牵梦萦的?女人是什?么?滋味——嘶!” 温久狠狠咬了他一口,逼迫他松手。 拓拔琰虎口处的?牙印经过一夜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经温久这么?一咬,又泛起丝丝红色。 这只兔子怎么?这么?爱咬人?偏偏他两次都中招了! 拓拔琰被?激怒了:“同?样的?招数对本王用?两次,温久,你胆子不小啊。” 他掐住少女的?雪颈,将她摁在?车壁上。 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仅从暧.昧的?动作来看,仿佛是一对耳鬓厮磨的?恋人。 然而脖子上逐渐收紧的?力道在?提醒温久—— 拓拔琰现在?很危险。 “实话告诉你,本王做了多手准备,恐怕谢怀蔺正追赶另一辆用?作障眼法的?马车呢。等?他发?现错了的?时候,你已经到本王的?地盘了,会怎么?样还不是本王说了算。” 拓拔琰威胁道:“你乖一点,本王还能让你当?大妃,倘若再想耍花招,本王不介意收你为禁.脔。” 温久身躯一颤,被?最后两个字勾起不快的?回忆——类似的?话,宋彧也曾说过。 窒息让她眼角渗出泪水,但她依旧倔强地瞪着拓拔琰,不肯屈服。 “你知道用?这种?眼神看本王的?人都怎么?样了吗?” 拓拔琰恶声恶气地说。 “本王挖了他们的?眼睛,给凌苍当?点心了。” 不知是不是恐吓奏效,少女的?眼尾更?红了,眼里雾气氤氲,水濛濛的?,看得拓拔琰心猿意马。 他松开手,温久重获自由,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不过你的?眼睛很漂亮,本王舍不得挖。” 拓拔琰用?了点力度,揩去少女眼角的?泪花。 “小兔子,只要你不惹本王生气,乖乖跟本王回北戎,本王保证不会伤害你,还会好吃好喝供着你,知道了么??” 温久捂着胸口,艰难地点头。 “真乖。” 拓拔琰奖励似的?摸了摸她的?头。 “能不能停下?来休息会儿?马车晃得我想吐。” 温久趁机道:“你也说了,谢怀蔺中了调虎离山计,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我们也不差这点时间吧?”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拓拔琰的?反应,心中忐忑。 “……” 拓拔琰盯着她苍白的?小脸瞧了半晌,见她嘴唇毫无血色,脖子上还有他方才掐出的?红痕,看上去楚楚可怜,状态确实不好。 啧,还真是娇气。 北戎的?环境不比大昭,想养活这朵脆弱的?娇花,想来还要费许多精力。 “行吧。” 他语气凉凉:“你要是死在?半路,本王可就前功尽弃了。” 说完,他踹了一脚少女身后的?车壁,坏心眼地看着少女因他粗鲁的?举动吓了一跳。 “停车,原地歇会儿。” 马车应声停下?,温久借口想透透气,在?拓拔琰的?注视中下?了马车。 此刻是拂晓时分,周围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树影幢幢,森林一望无际得有些可怖,几只乌鸦掠过树梢,难听刺耳的?叫声在?林子里盘旋回绕,格外?渗人。 车夫拴好了马,背着个包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 温久顺着动静望去,这才发?现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哑奴。 那只喜欢吃人眼珠的?游隼站在?哑奴肩膀上,歪头盯着温久。 接收到温久的?目光,哑奴心虚又惭愧地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你就带了一个人?” 温久只看了哑奴一眼就收回目光,转而打探拓拔琰的?底细。 “是不是有些自信过头了?” “漏夜潜出京城,阵仗自然越小越好。”拓拔琰狂妄地扬眉,“本王提前安排了一队人马打扮做商人模样,再走十里地就能跟他们汇合。” “北戎王心思还真是缜密。” 温久不咸不淡道。 拓拔琰忽略她语气里的?嘲讽,踢了哑奴一脚:“把食物拿出来。” 哑奴打开包裹,拿出干粮递给拓拔琰。 拓拔琰接过,只看了一眼就把东西砸在?地上。 “让你准备食物,你就准备了这个?” 拓拔琰气不打一处来。 先前时间紧迫,他忙着去皇宫劫持温久,其他事宜交给哑奴去办,结果这哑巴就准备了这?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07节 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这么?热的?天?,你让本王吃这种?干巴巴的?东西?啊?” 哑奴拼命比着温久看不懂的?手势,企图跟拓拔琰解释。 “怕引人怀疑,不敢跟驿站要?那你不会出去买啊?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本王要你何用??” 赶了一夜路,前一天?又被?谢怀蔺当?众拂了面子,拓拔琰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而哑奴唯唯诺诺地比划手势,更?令他心烦气躁。 他将哑奴踹翻在?地,抽出玄鞭。 眼看鞭子就要落在?哑奴身上,温久急忙制止:“算了吧,我们还需要他赶车呢,吃食将就些也无妨。” 拓拔琰若有所思,倒也真听了她的?劝。 “之前本王就想问了,你好像很关?心这个没?用?的?哑巴啊?” 温久勉强挤出笑容:“他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所以还请北戎王不要为难他了。” “行。” 少女嗓音清甜温软,让人招架不住,拓拔琰脑袋晕乎,一口答应。 “既然你中意他,等?到了北戎,本王就把他赐给你吧。” “多谢。” 温久状似随口一提:“我听闻北戎王百发?百中,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尝到您捕获的?野味呢?” 拓拔琰眯了眯眼。 “怎么?,想支开我,你好趁机逃跑是吧?我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游隼视力极佳,你是躲不过凌苍的?眼睛的?。” “只是好奇野味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罢了,既然北戎王不愿,便?算了。”温久淡定回应。 “……” 拓拔琰环视偌大的?林子,骨子里的?野性让他蠢蠢欲动。 谅温久逃不出这片林子,他想了想,答应了。 “老实待着,要是敢跑,本王直接打断你的?腿。” 他摸着下?巴:“本王想想啊,嗯……抓只兔子烤来吃吧。” 少女脸色白了又白,拓拔琰畅快大笑。 “凌苍,我们走。” 他一声令下?,游隼扇了扇翅膀,从哑奴肩膀上飞落拓拔琰的?手臂。 拓拔琰拿了弓箭,吩咐哑奴一句“看好她”后,转身朝林子走去。 等?他的?身影完全隐没?于丛林深处,温久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和拓拔琰周旋让她心力交瘁。 好在?拓拔琰虽然暴躁,但和城府深沉的?宋彧相比还是好糊弄多了。她在?宋彧的?控制下?生存了三年,应付一个拓拔琰还是绰绰有余的?。 温久强撑起精神,并没?有因拓拔琰走远而松懈。 这时哑奴默默递来一个水袋,温久愣住。 昏迷一夜,醒来又和拓拔琰交涉许久,她的?嗓子渴得冒烟,只是紧张之下?忽略了。 现在?反应过来,才觉喉咙干渴得厉害。 “谢谢。” 她接过水袋,小口小口喝着。 哑奴见她喝了水,又从包裹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里头装着几块点心,因路程颠簸碎了不少,还有些变形。 温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原来有准备其他的?食物呀,那刚才怎么?不拿给拓拔琰?这样他就不会对你发?脾气了。” 哑奴摇了摇头,把油纸包朝她递近几分,意思很明确了—— 这些糕点是专门为她这个人质准备的?。 温久心里疑惑,但也不跟他客气,拿起糕点往嘴里送。 不吃饱的?话,就没?有力气逃跑。 这糕点虽然外?观不怎么?样,但口感十分不错,味道尝着像她最爱吃的?那家铺子的?点心。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温久边吃边说,声音有点含混不清:“你能不能放我走?” 哑奴听了,疯狂地摇头。 “看在?我帮过你的?份上也不行么??” 温久耷拉下?眉梢,目光中带着乞求。 哑奴拒绝的?态度依旧坚定。 “好吧。” 温久失望地叹了口气。 哑奴看起来不是坏人,她以为能凭之前释放的?善意让他心软,对她接下?来的?逃跑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看来是行不通了。 哑奴局促地盯着脚尖,似乎是为帮不上忙而愧疚,又像因助纣为虐而感到无地自容。 “我不怪你。” 温久柔声说:“你放跑了我,回头肯定会被?拓拔琰怪罪,抱歉,是我强人所难了。” 哑奴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依旧不敢看温久,只是举着油纸包,示意她多吃些。 温久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后,拓拔琰刚好满载而归。 他果真如走之前说的?,打了一只兔子回来,左手还拎着只山鸡。 “哟,还真的?乖乖待在?原地了。” 拓拔琰目光移向少女脖子上的?掐痕:“你说说你,要是早这么?听话,不就可以少受点罪了么??” 温久懒得理会他的?假慈悲,别过脸,不去看那两只血淋淋的?猎物。 拓拔琰从来不懂得怜香惜玉。 但看到少女背对自己,单薄的?双肩一抖一抖的?,仿佛暴雨过后颤巍巍盛放的?海棠般娇弱。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缘由,看到温久害怕的?样子,心脏软了几分,难得做一次人,没?有强行当?着温久的?面处理两只猎物。 他命令哑奴打来清水,自己则麻利地将野兔和山鸡开膛破肚,内脏和眼珠丢给凌苍,剩下?的?肉用?清水洗净,串在?树枝上火烤。 整套动作下?来也就花了一刻钟,温久很快闻到了烤肉的?香味。 她偷偷看了拓拔琰一眼,以为很隐蔽,可还是被?拓拔琰捕捉到了。 “很意外?么??” 拓拔琰转着树枝,让肉串受热均匀。 “以前流落在?外?,想要活下?去,这点生存手段是必不可少的?。” 说这话时,他眼睛的?绿似乎黯了些,裹挟着对过往的?恨意。 温久知道他幼年曾遭手足暗算,在?狼群生活了好几年,难怪举手投足间都有股野性,脾气也坏得很。 “传闻你亲手杀了你父兄,还剥下?他们的?人皮……是真的?么??”温久问。 “是真的?啊。” 拓拔琰毫不避讳地承认,直勾勾盯着温久:“怎么?,害怕了吗?” “……这很残忍。” 温久避开他的?视线,只做出如此评价。 “是很残忍,”拓拔琰深感赞同?地点头,“他们派人暗杀我未遂,害我不得不与狼群为伍,也挺残忍的?。” 他将肉串翻了个面:“我不过是把我遭受的?痛苦等?价还给他们罢了。” “……” 拓拔琰淡淡叙述自己的?过往,让温久想起了有着相似经历的?宋彧。 他们都曾遭遇过不公的?对待,最终也都活成了加害者的?模样。 可怜,但不值得同?情。 因为温久知道,死在?他们手上的?无辜者不计其数。 “好了,可以吃了。” 拓拔琰似乎想终结这个话题,拿起一串兔肉递给温久。 平心而论,这兔肉烤得很好,油滋滋的?,香味逼人。 但温久一看到那红艳艳的?色泽,就忍不住联想起汤圆死的?画面,胃里一阵又一阵翻腾。 “我没?胃口。” 她刚吃了糕点,也确实不饿。 拓拔琰气笑:“温久,你玩老子呢?是你说想吃野味,老子才千辛万苦抓回来的?。” 男人咄咄的?目光像要吃人,温久硬着头皮拿起一串鸡肉,味同?嚼蜡地咬了几口。 拓拔琰脸色稍霁,目睹温久吃下?一整串鸡肉。 他终于体?会到“秀色可餐”的?感觉,看着少女文静的?吃相,他的?胃口也比平常好了许多,甚至心情颇好地把剩下?的?两三串肉施舍给哑奴。 吃饱喝足之后,拓拔琰催促哑奴继续赶路,温久却说撑,想再休息会儿。 “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拓拔琰耐心耗尽:“想拖延时间等?谢怀蔺来救你是吧?做梦。”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08节 他俯视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女:“你最好自己上车,别逼本王用?强。” 温久慢吞吞朝马车走去,拓拔琰跟在?她身后。 在?即将踏上马车的?刹那,温久脚下?踩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喂……” 拓拔琰接住她,还没?细细感受软玉温香,脖子蓦地一痛。 被?逼急了,兔子也能搏鹰。 温久来不及拔出簪子,就飞快推开拓拔琰,往反方向跑了出去。 拓拔琰气急败坏地想追,身体?却酸软无力。 簪子上有毒。 只一个不留神,少女便?如脱兔蹿离了他的?视线。 “还愣着做什?么??” 他朝呆住的?哑奴怒吼:“追啊!” 第64章 故人叹2 温久才跑出去没?多远, 身后便响起一声如爆竹炸开般的脆响,林子上空升起袅袅红烟。 定是拓拔琰联络亲卫的手段,为此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位置。 她?得出结论, 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 一刻也不敢停地在密林里拔足狂奔。 簪子上的毒是李百薇涂的。 李百薇建议温久最好有个防身的武器,以备不?时?之需,为此特意给她?准备了几支毒簪子。 昨晚趁拓拔琰和双儿打斗的一瞬, 她?摸走了桌上的毒簪,匆匆插进?发髻。 原本?还担心会掉在路上,醒来发现簪子还在, 她?便决定将?其派上用场, 先假意顺从拓跋琰,慢慢降低他的戒心。 多亏了李百薇,否则她?只能束手就?擒了。 马车继续行驶下去,拓拔琰就?要跟北戎的人?马汇合了,届时?她?便是真的插翅难飞, 所以必须趁拓拔琰没?有支援的情况下逃跑。 温久第一次使用毒簪,不?确定毒药的效果究竟有多大, 虽然拓拔琰看着像中招了, 但她?仍不?敢放松警惕, 一鼓作气跑出很远。 森林大得漫无边际, 这个地方她?过去从没?来过,并?不?清楚哪条路才能通向出口, 只能凭借在马车上感觉出的, 沿来时?大致的方向拼命奔逃。 她?跑啊跑, 连两侧伸出的枝杈勾破衣服也顾不?上了。 胸腔疼得厉害,她?几乎快喘不?上气了, 紧张和缺氧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一个不?留神,被隐藏在枯叶下的老树根绊住,踉跄着摔倒在地。 仅耽搁了这么一下,身后便传来急速的脚步声?。 有人?追上来了,是拓拔琰吗? 精神高?度紧张和身体上的虚弱让温久没?法马上站起来,眼前阵阵发黑,胃部灼烧似的疼。 来者身高?腿长,很快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站在温久几步之外,大片阴影笼罩下来。 然后,她?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她?抬起头,最初的晕眩过去,终于辨认出眼前人?的面容 。 青年顶着张相貌平平的脸,微垂着眼睑看她?。 温久动了动嘴唇,剧烈的跑动抽干她?肺里的空气,嗓子火辣辣的疼。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哑奴奉了拓拔琰的命令,是来抓她?回去的。 跑是肯定跑不?过的。 哑奴看着清瘦,可终究是个男人?,拼体力,她?绝对不?如他。 “你能不?能当没?看见我??” 温久咽了口唾沫,忍住嗓子的疼痛:“你放了我?,日后我?必重金酬谢。” 她?不?能和拓拔琰回北戎,否则会成为他掣肘谢怀蔺的筹码,拿她?的安危源源不?断地向大昭换取利益。 思?及此处,她?看向哑奴的目光带了丝恳求:“若、若你担心回头不?好跟拓拔琰交差,就?和我?一起跑吧。我?会为你在京城寻一处院子,你除去奴籍,今后在大昭好好生活,再也不?用被拓拔琰虐待了。” 男女悬殊的体力差距下,温久别无他法,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寄希望于单纯善良的哑奴能放她?一条生路。 然而哑奴并?未因?她?的劝诱动摇半分,一步步朝温久逼近,眼看着手就?要抓住她?的肩,把她?带回到拓拔琰面前。 少女跌坐在地,漂亮的杏眸里流露出绝望情绪。 果然说不?动他吗…… 然而预想中的情景没?有发生,哑奴只是拽起她?的手臂,把她?拉了起来—— “走。” 哑奴吐出一个音节,虽然声?音干涩沙哑,但温久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会讲话?” 拓拔琰身边伺候着的是个俘来的哑巴,这一点早已?不?是秘密,可谁能想到哑奴不?是真哑,而是装的呢? 拓拔琰知道?这件事吗? 来不?及解释,哑奴点点头,再次拉起她?的手腕,想带她?逃离此地。 但少女刚迈出一步,就?轻嘶了声?。 方才摔的那跤让她?的脚崴了,哑奴皱起眉:“还能走吗?” “……勉强可以。” 温久活动了下右脚,脚踝处传来阵阵刺骨钻心的疼。 哑奴不?假思?索地一掀衣袍,单膝蹲在温久面前:“上来,我?背你。” 声?音沙哑依旧,不?容分说的气场却和之前天差地别。 情况危机,现在不?是忸怩的时?候,温久没?有犹豫,趴上哑奴的背。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轻易相信一个认识不?过几天的人?,可直觉告诉她?,这个青年不?会害她?。 确认少女趴好后,哑奴托着她?的腿弯,稳稳当当地站起来。 即便多负担一个人?的重量也丝毫未影响他的速度,他步履生风,身姿矫健,跑得比温久快多了。 温久趴在青年清瘦但宽阔的背上,感受到他凸.起的骨骼,金疮药淡淡的味道?钻入鼻腔,其中还夹杂一股熟悉的松竹香。 温久顿时?有些恍惚。 青年的动作太过熟练,好像已?经背过她?无数次了,而她?也完全不?排斥。 这片森林地形错综复杂,和温久无头苍蝇般的乱逃乱窜不?同,青年显然将?这一带的道?路熟记于心,背着温久七拐八弯,两侧树木越来越稀疏,看样子离出口不?远了。 可按理来说,他应该是第一次来大昭才对啊。 纵使一路上都是他在驾车,仅仅走过一遍的陌生道?路,他就?都刻在脑子里了么? 温久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可又觉得太过荒诞。 她?不?由自主?地捏紧青年衣服上的布褶—— 不?管这个人?是何身份,温久从他身上都感觉不?到敌意。 相反,她?觉得很安心。 这种莫名的信任让她?也摸不?着头脑,可她?就?是笃定青年不?会害她?。 前方光源逐渐变大,两人?终于跑出森林,来到一片平坦的空地上,眼前豁然开朗。 与此同时?,头顶响起猛禽尖锐的长鸣,紧接着,利刃撕裂空气的声?音响起,一支羽箭以势如破竹的力道?呼啸而来。 青年宛如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敏捷避开。 可接下来就?没?那么好运了。 第二支、第三?支箭接踵而至,青年背着温久,行动上到底不?便,堪堪躲避后,伴随第四支羽箭而来的,是男人?气急败坏的怒吼—— “站住!” 拓拔琰是骑着马追来的。 男人?脸色苍白,气息也有些不?稳,脖子上流下的血液已?经凝固了,黑红黑红的,搭配他喷薄着怒火的苍绿眼眸,格外骇人?可怖。 簪子上的毒经李百薇之手调制,竟然才拖了他这么一会儿? 仿佛看出温久的疑惑,拓拔琰冷哼了声?,缓缓道?:“不?好意思?啊,本?王的体质百毒不?侵,让你失望了。” 他自幼遭受过数不?尽的暗算,毒杀什么的,在北戎的禁廷里更?是屡见不?鲜,为了保命,他用了东夷以毒攻毒的秘法,长年累月下来,身体说是金刚不?坏也不?为过,这么点麻痹神经的毒素根本?放不?倒他。 倘若一簪子刺穿他的咽喉也就?罢了,温久偏偏选择了毒药这种他最不?怕的手段。 小姑娘没?伤过人?,下不?去狠手,那破簪子浅浅刺在他脖颈上,跟猫抓似的,不?痛不?痒。 只是那制毒之人?确实有点本?事,刚开始他被麻得晕头转向的,差点缓不?过来,拿匕首放血才恢复清明。 不?过……温久还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看着柔柔弱弱、风吹就?折,骨头倒挺硬。 那副娇弱的身躯里竟藏有这般勇气,也不?知从哪来的胆量反抗他——虽然反抗的力度和效果也就?那样吧。 拓拔琰按了按颈上的伤,阴桀桀一笑。 “温久,你可真行。” 他可以容忍温久小打小闹,偶尔被她?咬几下也无妨,这些徒劳无功的反抗在他看来和过家家无异,甚至颇有观赏价值,他能从少女无畏的挣扎里得到不?少乐趣。 然而,一旦猎物试图脱离他的掌控,他此前假惺惺表现出来的仁慈、纵容就?不?复存在了,毕竟到嘴的食物万没?有松开的道?理。 ——他喜欢玩弄猎物,但不?意味着会放任猎物逃跑。 “本?王有没?有说过,你敢逃跑的话,就?打断你的腿?” 拓拔琰随手扔掉不?适合近战的弓箭,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鞭子。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09节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盛怒之下的拓拔琰就?是个失控的疯子,没?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抠裙幺5儿二漆雾二吧椅,联想到他剥人?皮、挖眼珠的残忍行径,温久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别怕。” 青年用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脚好点了么?等会儿我?放你下来,你找准机会,先跑。” “不?行,”温久毅然否决,“你是受我?牵连,我?不?能抛下你……” 青年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温柔。 “听话,岁岁。” 这个称呼让温久一愣:“你……” 危险关头,她?的脑袋迟钝了许多,还没?反应过来,拓拔琰染着怒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差点忘了你这个叛徒。” 拓拔琰听不?见两人?谈话的内容,只当这个哑巴吓傻了,忘了自己不?会讲话的事实,搁那儿瞎嘀咕。 “让你追人?,你他妈帮着她?逃跑?” 他看哑奴的目光像在看一具尸体。 “你在本?王身边待了三?年,背叛本?王的人?是什么下场,你应该再清楚不?过吧?” 哑奴没?理他,将?温久轻轻放下后,拔出佩剑,不?动声?色地挡在温久面前。 北戎人?骁勇好斗,人?手一把武器。 哑奴虽是个外族人?,但既然在拓拔琰身边伺候,肯定不?能手无寸铁——这把剑,还是拓拔琰赐给他的呢。 只是他以前从未用过,拓拔琰一直当他是个胆小的废物,除了照顾他生活起居和养隼外,简直一无是处。 可是,这个最底层最卑贱的奴隶,今天竟然把剑对准了主?人?。 “我?看你是找死!” 拓拔琰暴怒,都不?自称本?王了,拔出一柄弯刀直直劈向哑奴。 哑奴拿剑抵挡,兵刃相接,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两人?陷入暂时?的僵持。 “跑!” 哑奴一声?厉喝惊醒温久。 “你会讲话?” 拓拔琰露出一瞬错愕,意识到自己上当,他恼羞成怒:“你他妈敢骗我???” 三?年前,正因?为青年是个哑巴,又是俘虏的身份,让拓拔琰联想到生母的遭遇,所以才将?他收到帐下为奴。 原本?只是破天荒的一次恻隐之心,但哑奴养隼挺有一套,向来傲然的凌苍很喜欢他,加之他虽木讷胆小,但使唤起来还算趁手,比那些个光会阿谀奉承的家伙顺眼多了。 综上种种,才让拓拔琰提拔他为近侍,留在左右。 可是,谁曾想这一切都是装的! 拓拔琰冲动但不?是傻子,他立即明白,自己是被算计了。 他气得呲出犬齿,活像头被激怒的野兽,一招一式均下了死手。 他本?就?是以武服人?的君王,实力非同小可。 哑奴显而易见的不?是他的对手,落于下风,节节败退,狼狈格挡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拓拔琰被缠得烦了,反手抽出玄鞭,手腕一松一抖,鞭子用力抽在哑奴的胸口,将?后者震开老远,背部用力撞开一棵大树。 拓拔琰提刀向哑奴逼近,哑奴吐出一口血,捂着受伤的胸膛,挤出一个字:“跑……” 温久咬了咬牙,一瘸一拐跑向拓拔琰丢在一边不?管的马,翻身爬了上去。 “驾!” 拓拔琰的目标是她?,她?跑了,拓拔琰顾不?上哑奴,肯定优先过来追她?。 “还敢跑?!” 果不?其然,拓拔琰见她?要溜,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长腿一迈追了上来。 好,就?这样将?他引开。 温久握紧缰绳,不?太利索地操纵胯下骏马。 纵使拓拔琰武功再高?,两条腿还跑得过四条腿的不?成? 但是她?忘了,拓拔琰并?非一个人?。 “凌苍!” 饲主?一声?令下,盘旋天空的游隼引颈长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来。 马儿受到惊吓,扬起前蹄,差点把温久甩下去。 拓拔琰一点都不?在乎游隼会伤了温久。 毋宁说,受点皮肉之苦,小姑娘才不?会想着要逃跑。 他不?是谢怀蔺,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和温柔。 眼看凌苍就?要擒住温久的肩膀,哑奴吹了一声?口哨,凌苍在半空刹住势。 拓拔琰霎时?黑了脸。 “凌苍,我?的命令你都不?听了吗?” 游隼扑棱几下翅膀,圆眼珠滴溜滴溜转着,似乎有几分迟疑。 对它来说,前后两个都是它的主?人?,它一时?有些分辨不?清要听谁的话。 但哑奴急促的口哨声?打消了凌苍的迟疑,它调转方向,这次竟冲拓拔琰而来! 拓拔琰也不?敢相信。 凌苍是他从幼崽养起的,哑奴不?过喂了它三?年,它就?不?认真正的主?人?了? 拓拔琰眸光一寒,在猛禽扑到近前的刹那,一刀斩断它的翅膀。 游隼发出凄厉的鸣叫,砸落在地又扑腾又挣扎。 拓拔琰无视它的痛苦哀鸣,一刀砍下它的脑袋,果决狠厉地结束了它的性命。 这只游隼是他从小养到大的爱宠,陪他上过战场、历过生死,可他说杀就?杀了,竟是一点都不?心软。 “畜生就?是畜生,养不?熟的白眼狼。” 拓拔琰踢了下游隼的尸体,冷冷地说,碧瞳里没?有一丝温度。 “好了,接下来轮到你了。” 凌苍死了,哑奴受伤动弹不?得。 尽管费了点周折,但拓拔琰还是抓住了落跑的猎物。 他舔了舔上颚,单手把温久从马背上提溜下来,发了狠地抵在树干上:“小兔子,我?们来算算总账,嗯?” 染血的刀身泛着冷光,抵在温久下颚,逼迫她?抬头。 “猫捉老鼠的游戏好玩么?啊?还跑不?跑了?” 拓拔琰邪狞笑了笑,大掌向下握住少女发颤的腿,一点一点收紧力度,似乎是要兑现承诺。 就?在温久以为自己的腿骨要被男人?捏碎时?,眼前寒光一闪,剑锋微鸣。 若非拓拔琰警觉,凭借战斗本?能躲开,此刻他已?然身首异处。 脖子一阵发凉,拓拔琰咬了咬舌尖,怒视险些夺了他性命的男人?,咬牙切齿—— “谢、怀、蔺!” 第65章 故人叹3 精心设下各种伪装, 一路上光是马车就换了好几辆,可谢怀蔺仅用一个晚上就追上来了。 拓拔琰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当即准备把刀架上温久的脖颈—— 只要有温久做人质, 他一个人也能撑到援兵赶来, 全身而退。 但谢怀蔺比他更快。 长剑径直挑开刀锋,谢怀蔺一把将温久拉至身后?,提剑迎击拓拔琰。 后?者虽然失了先机, 但长年累月的战斗本能让他迅速做出反应,碧绿的眼眸中盛着熊熊怒火,还有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这无疑是一场高手间的较量, 一招一式快得让人看不清。 温久暗暗为谢怀蔺捏了把冷汗。 拓拔琰本性好斗嗜血, 绝不是泛泛之辈,见?了血跟闻了腥味的猫似的,肉眼可?见?地亢奋起?来,刀刀冲着谢怀蔺的要害砍,下手阴损又狠辣。 然而打着打着, 脖子上的伤口不小心撕裂开,鲜血源源不断地渗出, 他逐渐感到力不从心, 慢慢落于下风。 不知是麻药的后?劲还是因为失血过多, 拓拔琰脑袋突然一阵眩晕。 尽管只露出一瞬的破绽, 但在强大?的敌人面前已经足够致命。 谢怀蔺抓准这个空隙,一剑刺向拓拔琰的胸膛, 剑风凌厉, 看架势竟是要直取他的性命。 拓拔琰咬破舌尖, 侧身闪躲,但那泛着凛冽寒光的宝剑还是噗嗤一声?没入血肉, 从锁骨下方刺了进去,穿透肩胛骨。 他被钉在地上,谢怀蔺一脚踩上他的胸膛,略显轻佻的凤眼里弥漫着杀气?。 男人握着剑,哪怕在他倒地后?也没有收回力道,反而将剑柄往右一转,大?有砍掉拓拔琰整条手臂之意。 “谢怀蔺!你敢?!” 拓拔琰吐出一口血沫,怒目而视:“你敢废了我的手,北戎绝不会放过你!” “刚刚你就是用这只手碰的她?” 谢怀蔺面若冰霜,完全不把拓拔琰的威胁放在眼里,回答和接风宴时如出一辙。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10节 “我敢不敢,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他缓慢旋转着剑柄,冷刃搅着血肉,拓拔琰嚣张气?焰不再,脸色煞白。 这王八蛋是来真的。 拓拔琰疼得直冒汗,心道这条手臂今日是保不住了,但仍笃定谢怀蔺不敢杀他—— 北戎的君王若死在大?昭境内,于大?昭而言将是个巨大?的麻烦。 这么想着,拓拔琰眸色诡谲,恶狠狠盯着谢怀蔺,仿佛野狼锁定了猎物,不将对方咬死绝不罢休。 “行,有本事你就砍啊。” 拓拔琰摆出无所谓的姿态,笑容疯癫:“我这条手臂就当祭旗了。” 只要一息尚存,他定会反扑。 今日谢怀蔺断他一臂,来日他势必要大?昭百倍、千倍奉还,届时生灵涂炭可?别怪他心狠了。 谢怀蔺不为所动,满脑子都是方才拓拔琰把少女压在树上的画面,眼底赤色愈浓,只想将拓拔琰碎尸万段。 “陛下!” 理智尽失之时,江澧率人马赶到。 一众披甲士兵将拓拔琰团团围住,江澧则火急火燎地翻身下马,直奔向谢怀蔺,生怕再晚一步谢怀蔺真把北戎王砍了。 “冷静点,陛下。” 江澧压低嗓音:“大?昭初定,眼下经不起?战乱,想想边境的百姓,您忍心让他们再受颠沛流离之苦吗?” “……”谢怀蔺没有继续发力,但也没松手。 拓拔琰嗤笑了声?:“江相是个聪明人。” 明明被压制着,剑尖再偏移几寸就能斩断他的手臂,可?拓拔琰此刻竟放松下来,好似他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 “不过嘛……” 他不要命地挑衅:“把温久赔给本王,本王可?以考虑既往不咎。” 此话不亚于在老虎尾巴上拔毛,让谢怀蔺勉强遏制住的杀意再度沸腾。 江澧心脏悬起?—— “哎,你们可?算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哑奴捂着被鞭子抽伤的胸膛,慢悠悠地靠近这边。 “再不来我今天可?就真交代了——嘶,好疼,打架什么的果然不适合我。” 他活动了下酸痛的胳膊,疼得倒吸了口凉气?,熟悉的散漫语气?让温久瞪大?了眼睛。 青年发完一通牢骚后?,手按在谢怀蔺的肩膀,眸色淡淡。 “别在这里发疯,岁岁还看着。” 短短一句话,就安抚住游走在失控边缘的男人。 谢怀蔺沉默半晌,忍得脖子上青筋跳动,终是顾虑到不远处惊魂未定的温久,拔出长剑。 血液喷涌而出,拓拔琰捂住肩窝站起?,每动一下都会牵扯到伤口,剧烈的疼痛令他眉宇间尽是戾色。 自从登上王座,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谢怀蔺是真的惹毛他了,哪怕最终保住了一条胳膊,他还是不打算放过对方。 等回了北戎,养好伤,他要第一时间出征大?昭,让玄血骑踏破塞北,不让大?昭边境血流成河就对不起?他今天所受的屈辱。 一直被当做哑巴的青年转过头?,那清冷的目光似乎能洞察人心,一下子看穿他的恶念。 “奉劝你最好别那么做哦。” 青年说?:“你应该是仗着北戎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才有恃无恐吧,不过呢,我在戈壁放了三?年游隼,已经把整片荒漠的路线摸清了,包括北戎三?十?六部族各个营帐的分布。所以啊——” 青年轻轻笑了两?声?。 “真打起?来,北戎不会有胜算的,大?王。” “大?王”两?个字他咬得很重,带着几分调侃和阴阳怪气?。 拓拔琰不可?思议地抬眸望他:“你……你是大?昭安插在北戎的细作?” 他蓦地注意到,眼前这个青年操着一口流利的京腔,又猛然想起?青年来自大?昭的商队,顿时什么都明了了。 “你是故意潜伏在本王身边的!” 拓拔琰气?得肺都快炸了,咬牙切齿道:“记住了戈壁滩通往北戎的所有路线?呵,你以为凭几句妄言就能唬住本王?” 北戎外围的荒漠广阔无垠,很容易迷路,而且危机四伏,就连经验最丰富的养驼人都不敢说?熟知所有安全的路线,这个骗子仅用三?年时间就能摸清,开什么玩笑? 行动胜于雄辩。 青年从怀里摸出一卷羊皮纸,抖开后?,在拓拔琰面前晃了晃:“普通人或许做不到,不巧的是,我呢——“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过目不忘。” 即使隔了几步,拓拔琰还是看清那纸上画着进入北戎的路线,以及三?十?六部族的分布情况。 他额角抽抽地跳,感觉伤口疼得更厉害了,一把夺过羊皮纸,用刀划了个稀烂。 “弄坏也没用,”青年笑容可?掬,“都说?我记忆超人了,走过一遍的路、看过一遍的事物想忘了都难,同样的地图我还能默画出几十?张。” 青年风轻云淡的讲述让拓拔琰阵阵心惊—— 他一时心软放在身边、以为乖顺好欺如绵羊的哑奴,到头?来竟是披着羊皮的狡猾狐狸! 是他掉以轻心,养敌为患。 出现在三?年前那个关键的节点、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还有这副讨人厌的性格…… 一个人名浮现在心头?,拓拔琰大?概猜出青年的身份了。 他想起?来了。 三?年前的深秋,他收到宋彧传来的密信,说?温太傅的嫡孙逃脱追杀,不知踪影。 宋彧要他帮忙留意边境,若发现温家?长孙,立刻杀掉,永绝后?患。为此宋彧还承诺他可?以拿温大?公子的人头?换领土。 拓拔琰应是应了,可?也没放在心上。 他觉得宋彧疑心实在太重,且不说?北戎距离那位温大?公子的失踪地江南十?万八千里,光是让无数旅人有去无回的荒漠就足够让人望而却步,那个温大?公子怎么可?能逃到北戎来? 拓拔琰对宋彧的嘱托嗤之以鼻。 可?他没想到,让宋彧忌惮的温大?公子非但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北戎,还他妈的在他身边潜伏三?年! 三?年!整整三?年! 更可?恨的是,是他引狼入室,把人留在身边的! 毕竟他怎么也想象不出,那个传闻中惊才绝艳的状元郎会甘愿当一个最卑贱的哑奴,在他身边忍辱负重地做伺候人的活计,挨打受骂都是家?常便饭。 拓拔琰气?得五官都扭曲了。 “够能忍的啊。” 他握紧手中的刀,挥刀砍向胜券在握的青年:“你他妈把本王当傻子耍是吧?!啊?” 谢怀蔺他奈何?不了,还打不过一个文?弱书生吗? 拓拔琰被愤怒冲昏了头?,一心想着把这个可?恶的家?伙劈作两?半,以解心头?之恨。 “喂喂,还来啊。” 青年脚底一滑躲到谢怀蔺身后?,完全没有拿人挡刀的愧疚。 谢怀蔺抬剑挡住攻击,顺势踹向拓拔琰的腹部,逼得拓拔琰后?退好几步,哇的又呕出一口鲜血。 “大?王!” 恰在此时,众人身后?涌来另一批人马,个个做行脚商人打扮,但都佩刀带剑,凶神恶煞,明显不是普通商人,而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是拓拔琰的人。 “要么跟你的人滚,要么,把命留下。” 谢怀蔺眼皮抬都没抬,剑锋仍指着拓拔琰:“我想那些部族首领会很乐意看到你死在北戎,他们好取而代之。” “……” 这话戳中拓拔琰的痛处,他脸颊狠狠抽动了下,喉间腥甜,来不及咽下的血呛在嗓子眼里,导致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屈得快死了。 “行,你们够卑鄙。” 他扯了扯唇,扬了扬手示意亲兵撤退。 重新?上马之后?,拓跋琰视线轮番扫过谢怀蔺和青年,最后?落在他们身后?的少女身上。 “小兔子,要是不想当皇后?了,就来北戎玩啊。” 拓拔琰深深望了一眼温久,最终还是没忍住嘴贱,非要在离开前膈应一回谢怀蔺。 “本王说?话算数,大?妃的位子给你留着。” 报复性地回击之后?,拓跋琰看到谢怀蔺脸色沉了又沉,这才稍微畅快了点,策马扬长而去。 江澧目送北戎一行渐行渐远,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仍有些担忧。 “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会不会……” 青年好笑地锤了他一下:“不让下杀手的是你,怕放虎归山的也是你,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瞻前顾后?的毛病是一点都没改啊。” “拓拔琰睚眦必报,我是怕他记恨你跟陛下,将来借此滋事,苦了边境百姓。” “放心,他不敢。他杀父杀兄,靠武力让部落臣服,王位本来就不稳固,如今我们掌握了北戎的地形和禁廷要塞,他冒然宣战又打不赢,回头?肯定压不住那些虎视眈眈的部落首领。” 两?人交谈的样子十?分熟稔,仿佛多年好友重逢。 谢怀蔺没空理会他们的拌嘴,快步走到温久面前,手指轻颤,抚上她苍白的小脸,好像在碰一件易碎的珍品。 “有没有受伤?” 他揩去少女下巴上的血渍,确认不是她的血后?,重重松了口气?。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11节 “抱歉,是我疏忽了。”谢怀蔺自责地说?。 他早预料到拓拔琰别有所图,在北戎一行下榻的驿站外安排了眼线,但怎么也没想到拓拔琰会对温久产生兴趣,还胆大?包天到趁夜潜进皇宫劫人。 “我没事。” 温久握住他的手让他安心,目光却紧锁在正和江澧攀谈的青年身上。 “那个人……” 江澧察觉到她的视线,轻咳一声?,语气?责备:“你还要顶着这张脸到几时?” 他用眼神示意得意忘形的青年回头?。 青年其实早就注意到少女在看他,但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临到了有些扭捏。 他在颈侧摸索了一会儿?,手指轻轻一扯,沿着脖子到整张脸的皮肤竟像面具一样被扯下来。 平平无奇的假面揭开,露出底下俊俏的五官。 鼻梁直挺,薄唇殷红,一双标致的桃花眼潋滟多彩,宛如清风拂过柳梢,吹皱一池春水。 温久呼吸一窒—— 这张脸,这个让她找了三?年、魂牵梦萦的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原来那些似曾相识的、令人在意的细节,都不是她的错觉。 泪水涌出眼眶的刹那,她飞奔向青年,有好几次差点踩到裙摆。 青年怕她摔了,快步迎上前,将她接了个满怀。 温久扑在青年的怀里,脸颊深埋在他带着血腥味的胸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一个迷路多时、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她攥紧青年的衣衫,抽泣着,语不成声?:“哥……哥哥……” 一个称呼打碎了温初言强装出来的从容与淡定。 在北戎受尽苦难都不曾落一滴泪的青年,此时此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温初言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粗粝的掌心轻轻放在妹妹的头?顶,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揉了揉她的发。 天已拂晓,晨光照亮身后?的森林。 他拥抱着妹妹,拥抱着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回来了,岁岁。” 第66章 殊途归1 送走了拓拔琰这?尊瘟神, 回程路上,京中也?传来捷报,谢怀钰和陈嵩将叛军尽数缉拿, 成功守住了皇城。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温初言暗中传递消息, 才让谢怀蔺得以提前知晓宋彧和拓拔琰沆瀣一气,并派谢怀钰和陈嵩留守京城,及时镇压住叛军。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宋彧和北戎王串通的事了?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马车宽敞舒适, 足以容纳下他们四人。 温久幽幽看向谢怀蔺,没记错的话,她还特意问过他对拓拔琰此行的真正?目的有无?头绪。 听到少女带着点怒的质问, 江澧不好意思地垂眸, 用虚咳掩饰心虚,谢怀蔺则讪讪地摸了摸鼻尖。 “岁岁,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谢怀蔺低下头颅,与方才杀气四?溢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握住温久的手, 柔声哄:“因为不清楚拓拔琰想做什么,怕打草惊蛇……” “说个话而已, 也?不用牵手吧。” 温初言凉凉道?, 揽着妹妹的肩把?她往后带。 他还坐在这?里呢, 谢怀蔺就?急不可耐地动手动脚, 当他这?个哥哥是死?的吗? “是我让他们不要跟你说的。” 温初言主动坦白,吸引了少女的注意, 省得她被男人花言巧语勾去了魂, 被占了便宜还不自知。 “我不确定拓拔琰和宋彧具体达成了什么交易, 所以只能让江澧他们盯着驿站和重华宫那边,没想到……。” 他们谁都不愿少女被卷进?危险, 可最后还是波及到了她。 “拓拔琰夜潜皇宫劫走你是临时决定,我没来得及送出这?个消息就?让他得手了,害你受了惊。” 三年来温初言兢兢业业扮演一个毫无?威胁又?听话的奴隶,让拓拔琰对自己放松警惕。 然而,纵使他能探听到各种情报,也?无?法完全掌握拓拔琰的心思。 自从在皇宫见过温久,拓拔琰的行为就?脱离了温初言的设想,他没料到拓拔琰真的觊觎上自己的妹妹,甚至在接风宴上放言要娶温久为大妃。 归根结底,还是他太?沉不住气。 莲花池重逢那日,其实是他先看到了温久。 怕旁生枝节,他当即是想避开的。 可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就?像他遏制不住心中思念,想着远远看上妹妹一眼便好,温久也?凭直觉认出了他的背影。 当少女微喘着气站在他面前,看清他的长?相后,眼中的希望一寸寸黯了下去,饶是理智如温初言,也?不得不用尽全力才生生忍住与妹妹相认的冲动。 他不敢与妹妹相认,可又?不忍看她伤心难过,隐瞒身份与她相处,平静的表象下早已掀起惊涛巨浪。 ——他实在是太?想她了。 温初言懊悔自己的不坚定。 妹妹不了解真相,他还能不懂事情的轻重缓急吗? 要是那个时候能忍住,当机立断转身走人,拓拔琰就?不会跟温久碰上,并对她产生兴趣了。 温初言叹了口气:“抱歉,岁岁,要是我早点发觉拓拔琰的计划就?好了。” “不是哥哥的错。” 温久摇头道?:“北戎王心思难测,想一出是一出,你哪能次次猜中他在想什么?” 温久虽然恼自己被排除在外,但也?明白江澧他们要顾虑的事情更?多。 何况兄长?在北戎忍辱负重三年,受尽磋磨,她怎么舍得怪他呢? “哥哥,三年前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流落到北戎?” 回想起当年之事,温初言英俊的面庞覆上一层冰霜。 “父亲去世后我明里暗中试探过二叔几次,宋莜岚发觉我在怀疑她,遂生出了灭口之心。” 再度提起宋莜岚这?个人,温初言连公主都不叫了,对温致宁倒还保留原来的称呼,只是语气淡淡,并未包含太?多感情。 “当然,我福大命大逃过一劫,但那时先帝刚驾崩,京中大权落入宋莜岚手中,我回去无?疑是自投罗网,只能先消失一阵,伺机而动了。” 三年前他奉圣命治理水患,宋莜岚就?是借这?个机会派人在江南设伏,欲置他于死?地。 他跳进?滚滚江水中躲避追杀,然而刺客穷追不舍,想来宋莜岚的命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看不到他的尸体绝不会罢休。 温初言混进?商队,一路逃到北戎。 北戎天高皇帝远,是宋莜岚手伸不到的地方。 而新王拓拔琰刚愎自负,性?格暴烈,唯一的软肋大概是他那个不会说话的早逝的生母。 温初言算准这?点,被俘后假装哑巴,营造出和拓拔琰生母类似的处境和身份,果然让拓拔琰动了恻隐之心,收他在帐下做事。 兄长?说起往事轻描淡写,温久作为听众,揪心地蹙起了眉。 “久久,我也?要跟你说声抱歉。” 江澧满怀愧疚地说:“初言在北戎的事我是知道?的,这?些年你托我寻找他的下落,我却一直佯装没有他的消息,对不起。” “没事的表哥,那些都不重要了,哥哥回来便好。” 温久明白江澧的苦衷。 那几年瑛国公府的处境也?不大好,江澧和温初言保持联络已是冒着极大的风险,而她在温家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江澧选择隐瞒兄长?的下落,她能理解。 “长?公主已经?伏诛,二叔他也?……” 温久欲言又?止,前阵子刚发生的事,由于真相太?过沉重悲痛,她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知道?。” 温初言说:“一报还一报,他们应得的。” 温久没有说话,她知道?,兄长?只是看起来温和,实则心肠很?硬,骨子里是个冷漠到趋近无?情的人。 - 回到京城已是晌午,因谢怀钰和陈嵩反应迅速,赶在骚乱扩散之前镇压住叛军,是以温久并未看见想象中的兵荒马乱,街上人来人往,很?多人恐怕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马车刚在城门旁的空地上停下,谢怀钰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 “温久!” 少年看上去刚经?历一场恶斗,下巴上还染着血,气质比平时凌厉了几分。 看到少女平安无?恙,他悄悄松了口气。 “你、你没事啊。” 温初言皱眉:“你这?小孩怎么说话的?难道?盼着我妹妹出事不成?”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怀钰挨了这?位陌生青年的批评,有些不知所措。 半年相处下来,温久知道?少年是在别扭地表达关心之意,连忙出言解救:“我不要紧的。” 她望着少年身上东一处血西一处血,已分不清衣服原来的颜色,担忧地问:“阿钰,你受伤了吗?” 她唤他“阿钰”…… 谢怀钰耳根一红,既为温久把?他视为自己人感到高兴,又?沮丧于自己似乎再一次被当做了小孩子。 “……没有,这?些不是我的血,是宋彧那群影卫的。”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12节 他挺了挺胸膛,想让自己看上去成熟可靠些,然而说出来的话还是暴露了孩子气。 “皇家影卫不过尔尔,我一个人就?解决了大半,剩下的不是服毒自尽就?是死?在禁军刀下了。” “差不多得了,行分内之事还吹嘘上了。” 谢怀蔺打断他:“宋彧呢?” 兄长?发话,谢怀钰不敢得意忘形。 “他趁乱从重华宫跑了,但是被我和陈嵩拦住,走投无?路登上城楼,从上面跳下去了。” 谢怀钰轻蔑地哼了声:“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败局已定,再挣扎也?是徒劳。” 温久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檀口微张—— 宋彧……死?了? 谢怀钰说的每个字都很?清晰,但她听来还是觉得不真实。 谢怀蔺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心脏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找到尸体了吗?”他冷冷问。 “找是找到了,不过模样有些凄惨。”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又?被底下不明状况的禁军践踏而过,那东西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能不能称为尸体还有待商榷。 回想他赶到城楼下看见的那具残破躯体,谢怀钰胃部抽搐了一下,又?泛起恶心。 “竟是这?般结果。” 江澧叹息:“郑阁老?他们少不了要拿宋彧的死?说事。” 将前朝皇帝逼死?,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 “死?就?死?了,好好安葬便是。” 温初言没什么波澜:“是他勾结北戎在先,自知罪孽深重无?可挽回,选择结束自己的性?命,那帮老?臣就?算想拿这?点做文章也?无?从下笔。” 他说得很?冷酷,让谢怀钰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比起清冷之名?在外的温久,她这?个哥哥才是实打实的冷漠。 传闻果然不可尽信,什么“玉面郎君”,依他看,温初言根本是个黑心肝的。 温初言说完一通堪称绝情的言论?,对温久又?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走,岁岁,我们回家。” 变脸比翻书还快,这?让谢怀钰看他的眼神又?多了丝忌惮。 听到“回家”两个字,温久眼睛亮了亮:“好,我们一起回家。” 温初言宠溺一笑,仿佛才注意到当今圣上还在场,欠嗖嗖地来了一句:“陛下,臣带妹妹回家您应该不介意吧?” 谢怀蔺额角跳了又?跳:“……去吧。” 温初言从以前就?喜欢时不时阴阳他一下,几年过去,更?是变本加厉。 可妹妹总是要嫁人的,温初言又?没办法陪温久一辈子。 能和温久携手一生的,只有他一人。 这?么想着,谢怀蔺心情畅快了不少。 他无?视温初言警告的眼神,牵起温久的手:“你好好休息,事情处理完我再来找你。” “嗯,你先去忙吧。” 少女仰着头软软应答,谢怀蔺心痒难耐,碍于有温初言在场,他只能克制地捏了捏少女柔嫩的掌心。 尽管这?是一场未遂的宫变,但后续事宜仍旧繁多,而且死?了那么多人,血腥气重,皇宫眼下不太?适合居住。 让温久先住在温府也?好。 至少,得把?那些肮脏污秽全处理干净,才能迎他的小姑娘入宫。 温初言盯着两人紧握的手,忍无?可忍,推着温久上马车:“走吧走吧,阔别三年,我还真有些想家了。” 望着谢怀蔺的脸消失在马车的窗帘后,温久哭笑不得:“哥哥,你怎么总和谢怀蔺过不去?” “看他不爽。” 温初言哼了声:“他刚回京那阵子是不是给你脸色看了?” 温久没想到哥哥在意的是这?个,愣了下。 “嗯,毕竟当初是我提的和离,还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他肯定会觉得受伤。” 她为谢怀蔺辩解道?:“不过他没真的怪过我,更?没苛待过我,之前我中了蛊毒也?是他舍命救了我……” “那是他应该做的。” 温初言挥手打断,他对谢怀蔺付出了多少不感兴趣。 “你可以伤他,但他不能让你伤心难过。” “这?样是不是不太?公平?”温久笑了,“哥哥好偏心哦。” “嗯,谁让你是我妹妹。”温初言自然而然的说。 听了这?话,温久心里暖暖的。 过去她有时觉得兄长?对她保护过度,如今好不容易重逢,才发现有兄长?护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那是无?条件、无?底线的包容,是不管她对或者错,兄长?都会站在她这?边。 兄妹俩一起回到了温府,温太?傅珍爱的那些花花草草长?势极盛,显然是养的人用了心思在照顾。 “你把?家里打理得很?好。” 给祖父上完香后,温初言站在久违的庭院里,突然来了一句。 “除了照顾这?些花草,我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温久站在他身边,一起望着熟悉的山水园林。 三年来她相当于被宋彧幽禁在此,亲信一个个被调离,换做宋彧的眼线。 直到这?一刻,她才重新有了家的感觉。 少女逆着光站立,淡墨色的瞳仁里染上一层细碎的金,温初言从她眼中看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寂寥。 他再度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没用的哥哥,才会丢下病弱的妹妹一人,独自面对京城的毒蛇猛兽, “岁岁。” 他说:“抱歉,是哥哥回来得太?晚,这?些年苦了你了。” 温久险些落下泪来。 这?些年她习惯了孑然一身,去承担各种闲言碎语和宋彧带给她的精神折磨。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但当兄长?用温柔的语气说这?话时,三年来的委屈、害怕、无?助齐齐涌上,她甚至想不顾一切地扑到兄长?怀中大哭一场。 可终归不是小孩子了。 她吸了吸鼻子:“哥哥才是,你在北戎过的日子比我苦多了。” “不会啊,我很?早就?想游历四?方到处看看,在北戎经?历的这?一遭也?算全了少时的梦想了。” 温初言洒脱地说,但温久怎会不知他是在故作轻松? 她的视线落在兄长?垂落身侧的手,喉咙又?是一哽。 昔日提笔写文、持扇吟诗的手变得粗糙不堪,手指皲裂,伤痕累累。 她的兄长?是大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从来都是风流写意,过着潇洒自在的人生。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北戎为奴三载,受人轻贱。 “哥哥,你的手……” “这?个呀,没事。” 温初言将自己不太?美观的手翻来覆去看了看,满不在乎:“谢怀蔺军中不是有位姓李的神医么,我向她讨几服方子,养养就?好了。” 他宽大的手掌落在少女头顶,眉目温柔:“都过去了,岁岁。” 往后余生,他再不会丢下妹妹独自一人。 第67章 殊途归2 兄妹俩好不容易重逢, 仿佛有说不尽的话。 温初言先前的官职已由其他人替上,如今他一介白身,乐得轻松自在, 把烂摊子都丢给谢怀蔺和?江澧去头疼, 自己天天陪在妹妹身边,对?后者嘘寒问暖,极尽呵护, 以弥补他失踪三年,徒留妹妹一人承担京城的风雨。 而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今日带温久踏青, 明日带她去游湖, 以至于谢怀蔺每次来找温久都扑了个空。 “姑娘和温公子关系真好。” 双儿舀了碗粥递给温久,温久淡淡一笑。 “小时候父亲对?我不管不问,爷爷又忙于治学,我是被哥哥一手带大的,启蒙前总是喜欢黏在他身后, 直到哥哥进了书院才有所收敛。” 她的语气有几分?怀念和?惆怅,脑海里依次闪过已逝亲人的脸。 父亲、祖父、二叔……以及不管真心与否, 至少表面上待她如己?出的宋莜岚, 曾经的这些家人都已离去, 往后, 偌大的温府只剩她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了。 双儿不知她心中忧愁,笑嘻嘻地打趣:“您和?温公子感情这么?好, 陛下都要吃味了。” “就你嘴贫。”温久嗔了她一眼。 “对?了, 哥哥呢?今日一整天没?看到他, 可是出门了?” “温公子早些时候被陛下宣进宫了,特意托人传口信, 说今日会晚归,让您先用?膳,不用?等他。” 温久点了点头,拿起勺子轻轻搅拌碗里的荷叶粥,见双儿还杵着没?动,催促她:“怎么?了?坐下一起吃呀。” 之前在青鸾殿里,温久吃饭时从来不让双儿站着伺候,都是让她跟自己?同桌共食的,也不知是换了新环境不适应还是怎的,这丫头自打来了温府,反而拘束起来了。 双儿面露犹疑:“可是,奴婢听闻温府规矩森严,光是家规就有厚厚一本呢。” 原来是在意这个。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13节 温久放下勺子,笑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温家没?那么?多规矩。” 祖父在时确实治家森严,自己?一辈子恪守清规不说,也要求他们兄妹端方守礼。 但温太?傅对?待下人并不十分?严苛,相反还很宽厚。 “哥哥以前就不把家规祖训放眼里,更别提现在是他当?家了。” 温久拍了拍身边的位子:“所以赶快坐下来吧。” 得了温久的话,双儿抛开?顾忌和?扭捏,在温久身旁坐了下来。 主仆俩说说笑笑,一顿饭很快就过去了。 饭后,温久随手挑了本兵书打发时间,然?而没?翻几页,便被连续两?道敲打窗框的声?音打断。 谢怀蔺立在窗外,以窗台为?支撑点,单手托腮,目光灼灼,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月华初降,朦胧的银辉在他的发丝上闪耀,映照在他眉梢和?眼眸之上,柔和?了他的轮廓与棱角。 他笑意吟吟地站在那里,像极了十五六岁时的模样。 若是不主动出声?,以温久看书时的投入,很难注意到窗外多了个人。 既然?没?有通报,他肯定不是走寻常路进来的。 温久合上书页,因?为?过于惊讶,话都说得磕磕绊绊:“你、你翻墙进来的?” “嗯。” 谢怀蔺单手撑在窗台,一个旋身翻了进来,动作熟稔,同样的事少年时期他做过没?有千回也有百回了。 “你要来堂堂正正走大门就是,怎么?能翻墙呢?”温久轻责。 他如今身份地位不一般,还干翻墙这种事,万一被人看到,君王的形象可就毁于一旦了。 谢怀蔺哼了声?,不大高兴。 这些日子温初言百般阻挠他和?温久见面,若是走了正门,谢怀蔺毫不怀疑温初言明天就会闭门谢客。 对?此他也不是毫无头绪,大概能猜出温初言是在报复他先前对?温久冷脸。 是,他造的孽他活该受着,温初言可以打他骂他,但不让他见温久是怎么?个事儿? “我要是再不来,只怕有人都要把我给忘了。”谢怀蔺幽幽道。 “……不成体统。” 温久没?什么?底气地说。 最近她确实光顾着兄长,冷落了谢怀蔺好几天,此刻对?上他幽怨的目光多少有些心虚。 尤其是看到男人眼底的倦色,更加过意不去。 温久琢磨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可她在感情一事本就迟钝,更别提哄人了。 正苦恼着,谢怀蔺已经黏黏糊糊靠了上来,长臂一伸,毫无保留地将她揽进怀中。 男人的胸膛比夏夜还要燥热,温久动了动,试图拉开?距离却徒劳无功,只是被拥得更紧,被迫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宫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男人将下巴搁在她头顶,软玉温香在怀使?得他逐渐心猿意马,听到问题也只是轻轻嗯了声?。 温久眨了眨眼,意识清明了几分?后,她蓦地想起一个很重要问题。 “宋彧的遗体最后怎么?处理了?” 谢怀蔺手臂一僵。 “葬在宋氏皇陵了,他终归是前朝皇帝,没?法像宋莜岚那样随逝者心意处置。” 温久干巴巴地哦了声?,喃喃:“他……真的死?了么??” 她露出几许迷茫和?迟疑的神色,不知在问谢怀蔺还是在问自己?。 “难说,尸体受损严重,脸毁坏得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了。” 谢怀蔺淡淡陈述事实,眸光晦暗,让人分?辨不出其中情绪。 他捏住少女的下巴,态度看似强硬,眉尾却向下压着,漂亮的丹凤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和?惶恐。 “舍不得么??” 这个问题在温久得知宋彧死?讯那天他就想问了,但又不敢知道答案。 谢怀蔺也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患得患失,犹如惊弓之鸟般可笑。 但他没?办法不担忧、不害怕。 就像宋彧曾对?他说的那样—— 宋彧和?温久自幼相识,有着总角之交的情谊,论认识的年头宋彧要比他多出好几年。 如果宋彧纵身跃下城楼单纯是为?了用?死?亡在温久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的话,他又该如何应对?这个结果呢? ——活人是赢不过死?人的。 他的骄傲和?自信,在失而复得的珍爱之人面前不堪一击。 谢怀蔺凝望着少女姣好的容颜。 她分?明近在咫尺,就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 但谢怀蔺总感觉只要他一松手,少女就会像莺雀一样振翅飞离他的掌心。 或许温久认为?他还是当?初那个明烈的少年郎,但经历这么?多风雨,他的心性和?十五岁的谢怀蔺终归有差别。 他从未自诩过正人君子,在他内心深处,也关押着一头野兽。 看着雀儿飞落在眼前,心痒难耐,却因?为?害怕吓到对?方,只敢收起利爪和?獠牙,在她面前敞露柔软的肚皮。 那是他不敢宣之于口的欲.念的化身,全凭理智压制着。 倘若雀儿有一天要飞走,他便无法保证心中的野兽是否会冲出牢笼,不计手段将雀儿囚在身侧。 谢怀蔺静静注视着少女,内心微苦。 然?而温久听到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困惑地歪了歪头。 “那是他理应付出的代价,我为?什么?要舍不得?” 温久说:“尸体的脸不是被破坏了吗?我担心宋彧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宋彧不像是会自寻短见的人。 他最擅长隐忍和?蛰伏,温久怕的是他还留有后手。 谢怀蔺神情一松,多日来盘旋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渐渐散去。 “我让李百薇验过尸了,她说那具尸体的特征和?宋彧几乎一致,有八.九成的可能是他,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就一天都不能放松警惕。 谢怀蔺又皱起了眉,反而是先提起这个话题的温久觉着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了。 宋彧是在众目睽睽下跳下城楼的,在那种情况下,真的能逃脱吗? “许是我多虑了吧。”温久道,“城门口有守卫盘查出入行人,宫中更是戒备森严,即便宋彧有心,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红艳艳的小嘴一张一合,但张口闭口都是那个讨人厌的名字。 谢怀蔺攥着她肩膀的手稍稍用?力?,吻住那柔嫩的唇,将她剩余的话吞入腹中。 不管多少次,温久都会被他弄得面红耳赤。 “别闹。” 她推开?他,气息俨然?乱了:“哥哥一会儿就回来了。” 大抵是从小熟读家规祖训,在温府里做这种事,她总有点心虚。 “怕什么?,今晚他不到三更估计回不来的。” 谢怀蔺吻着少女的唇角,声?线沙哑低沉,染上不可言说的欲。 “可是……” “他也游手好闲好一段时日了,该为?新朝做点贡献。” 谢怀蔺咬着后槽牙,没?忘记先前温初言是怎么?阻碍他来见温久的。 “所以我给他封了个首辅的官做,这个时候,他恐怕在醉仙居醉生梦死?,忙着应付他那群难缠的同僚吧。” 谢怀蔺冷哼道。 “哥哥才不会喝得酩酊大醉呢。”温久小声?反驳。 温初言表面上懒散不正经,可一入官场便如鱼得水。 以前任工部?侍郎的时候,每逢应酬劝酒都能巧妙化解,从来不会被灌醉。 “酒量不好、醉后还容易失态的是你才对?。” 误会还没?解开?时,谢怀蔺醉酒夜闯青鸾殿,不依不饶地要补什么?洞房花烛,那次真的把她吓坏了。 温久瞪了谢怀蔺一眼,杏眸里嗔怪的意味十分?明显。 谢怀蔺显然?也回想起那件事了,勾了勾唇。 “嗯,是我不对?。” 他的语气听不出多少诚恳:“所以——要不要把当?时没?做完的事继续做下去?” 温久没?做过那事,但三年前出嫁时嬷嬷也多少跟她说了一些基本的常识,她懵懵懂懂地知道那件事对?女方来说还挺折腾的。 “我……我有点累,想睡了,你回去吧。” 她下意识想逃避,别开?脸,因?为?太?紧张,耳垂红得滴血。 谢怀蔺低低一笑,笑声?里带了几分?愉悦:“没?事,你累了就睡,不会累到你的。” 温久心如擂鼓,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阵天旋地转,陷入柔软的床榻,青丝如泼墨般铺在锦被上。 腰带不知何时松散开?。 男人常年习武,手指修长,指腹粗粝,温久能清楚感受到每个关节的形状。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14节 月晕闪晃,树影摇曳。 温久无措地攀住他结实的小臂。 “别怕。” 年轻的新帝宽声?安慰,往昔跌宕起伏的岁月里从不曾低下头颅,此刻却臣服在她裙之下,心甘情愿为?她折颈。 察觉到他的意图,温久倏然?瞪大眼睛,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好歹也是大昭的皇帝,怎么?能做这种事? 温久抬手捂住眼睛,咬住下唇。 雾气在杏眸里氤氲,少女淡墨的瞳色似乎深了几分?,水光涟涟,几声?甜腻的颤音难控地溢出,轻飘飘落在谢怀蔺耳畔,缱绻撩人。 他明明没?有饮酒,却有些醉了。 好像过火了些。 谢怀蔺抬起头,狭长的凤眼促狭地眯起,眼尾泛着一抹淡淡的红。 “岁岁好甜。” 眼见少女羞愤欲死?,他偏要犯贱似的来这么?一句。 温久忍无可忍,抓起一旁的枕头向他砸去。 “混……混蛋!不要脸!” 声?音软绵绵的,还打着颤,根本没?多少威慑力?。 谢怀蔺笑了笑,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薄唇红得近乎妖冶。 “这种程度都接受不了的话,岁岁,再往后你该怎么?办?” 他似忧似愁地叹息:“会不会晕过去?” 出身书香门第,温久自幼受诗文经书熏陶,何曾听过这般孟浪的话语? 她捂住耳朵,愤愤踢了谢怀蔺一脚。 腿还软着,因?此力?度不大,迷乱之中也不写踢到了哪里,只听见谢怀蔺嘶了声?,不像痛的,更像是爽的。 “解气了么??” 谢怀蔺握住纤纤玉足,往下带的同时柔声?哄:“不够的话再踢一下,嗯?”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觉得不够。 “……” 温久:“……滚。” 第68章 殊途归3 少女愠恼时双颊染上绯色, 对上那水光盈盈的淡墨双眸,谢怀蔺眼神暗了又暗。 胸腔里似乎有?一团火,找不到?出路, 在体内乱窜, 一点点燃烧着他的理智。 面对温久,他引以为豪的意志总是薄弱不堪。 哪怕如?今与佳人破镜重圆,每每夜深梦醒, 望着空荡荡的床侧,他偶尔依然会回想起失去她的那几年。 只要一天不曾真正拥有?,他的心就无法安定, 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冒出第二个拓拔琰呢? 室内只点了零星几盏灯, 烛火幽微,恰到?好处地?将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隐藏在黑暗中。 谢怀蔺轻轻呼出一口气。 妄念如?野草疯长,但他不想委屈她。 因此,哪怕忍得辛苦,他终归没有?继续下一步动作。 况且还有?个棘手的温初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谢怀蔺在少女冰凉的发丝上落下一吻, 借此缓解那股挥之不去的燥.热,隐忍之下是万般珍重。 “岁岁, 做我的皇后吧。” 温久闻言愣了一下, 困惑道:“这?件事不是已经决定了吗?” 她清楚地?记得, 谢怀蔺力扛百官压力, 执意娶她为后,甚至婚期都定好了, 和他的登基大?典是同一天。 彼此心照不宣的事, 为何事到?如?今还要再?问一遍? “我是做好了决定, ”谢怀蔺认真道,“但你还没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男人灼灼目光中闪过一丝忐忑, 温久仿佛看到?了当初追在她身后一次次碰壁、又一次次乐颠颠地?纠缠上来的少年。 她心头?一热。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谢怀蔺永远都无条件地?呈上真心,给自己套上绳圈,然后将绳子的另一头?交给她,是紧是松,皆在她的掌握之中。 感动是真,但作为近来一直被欺负的反击,温久不禁想捉弄他一下。 “嗯……你说得对,兹事体大?,我确实应该好好考虑。” 她故意含糊其辞,果?然,谢怀蔺顿时?紧张起来。 “还要考虑?!” 谢怀蔺忍不住拔高音调。 “温岁岁,做人要厚道,答应了的事不能出尔反尔。” 温久无辜眨眼:“你也说了没正式问询过我的意见呀,我何时?承诺过你什么了?” “但你默认了!” “是你想当然了。” “……” 四目相对,最终谢怀蔺败下阵来。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告诉我,这?皇后的位置除了你还能有?谁?” 他捻着少女的耳垂,声音恳切,眼里是被完美拿捏的无可奈何。 明知?他是在装可怜,温久还是心软了。 “我的答案和你一样?。” 她绽开一抹笑,一如?当年在西?塘回应他的心意那般,语气缓缓而坚定—— “除了你,没有?别人。” 话音方落,温久感觉到?覆在她耳侧的手掌力度加重了几分?。 昏暗的室内,男人的双眼亮得惊人,眸底似乎浮上一层浪潮,染湿他上翘的眼尾,起起伏伏,宛若要将面前的少女吞噬。 温久来不及分?辨那澎湃之下的情绪,迎接她的,是更加炙热绵长的吻。 - 正如?谢怀蔺之前在群臣面前放话那样?,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在同一天举行。 不知?该说他动作迅速还是早有?筹谋,就等着温久点头?首肯,便迫不及待地?勒令礼部?主持操办封后大?典的一应事宜,耽搁已久的登基仪式也才?得以提上日程,而且后者看起来更像是前者的顺带。 温久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有?些恍惚。 直到?宫里派来的嬷嬷为她簪上最后一支衔珠凤钗,头?上传来轻微的疼痛,她才?回过神。 “姑娘,吉时?已到?,陛下在外头?等候多时?了……” 双儿匆匆走进,眼前一幕让她屏住了呼吸。 铜镜中倒映出的少女虽然模样?朦胧,但仍难掩仙姿玉色,而双儿直接欣赏到?那更胜于花的娇靥,所受到?的冲击更甚,心下震撼,于是感叹了一句:“姑娘今天真美。” “这?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傻愣愣的,该改口叫娘娘啦。” 张嬷嬷笑道:“往后在娘娘身边伺候可得机灵些。” 双儿低头?讷讷应是,不敢再?看温久,张嬷嬷摇头?,暗道小丫头?果?然见识浅薄。 后宫最不缺的是美人,最虚无缥缈的莫过帝王之爱。 纵使今日谢怀蔺亲自来迎,对温久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但谁又能保证这?份恩宠能持续一辈子、永远维系一人身上呢? 张嬷嬷对温久没有?恶意,只是在后宫掌事多年,她见过太多女人仗着荣宠盛极一时?,待朱颜黯淡、激情褪去,帝王过了新鲜劲,那些女人无不落得个困守深宫、郁郁寡欢的孤苦结局。 不过想来温家女的情况会?比她们好些。 至少当下谢怀蔺给了她令人艳羡的无条件的爱,顶着朝臣压力也要娶她,还给足了排场和体面,甚至大?手一挥让归来的温初言跃居百官之首…… 那个风流倜傥的青年能在北戎王身边潜伏三载都不被发现,手段和心计都不容小觑,有?他给温久撑腰,即便将来其他女人进了后宫,也无人能撼动温久的地?位。 心里一瞬间想了很多,张嬷嬷面上却依然保持得体的笑容:“陛下亲自出宫来迎,当真是把娘娘放心尖上了。” 恭维的话刚落,便见方才?脑子里想到?的那个年轻人出现在门口,身影颀长,着装比平时?郑重了许多。 “准备好了?” “哥哥。” 温久还不太习惯以盛装打扮的模样?示人,尤其是在熟悉她的人面前:“我这?边收拾得差不多了,双儿说慕之已经到?了……” “不急,再?晾他一会?儿。” 温初言将妹妹的羞涩和紧张尽收眼底,按住她的肩,没怎么用力,安抚意味十足:“我有?话跟你说。” 温久眨了眨眼,乖巧地?等待兄长的下文。 如?今温家就剩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她猜测兄长大?抵是要以长辈的身份交代?些什么,然而意料中的叮嘱和告诫通通没有?。 “在宫里要好好照顾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不用管别人说什么,凡事有?哥哥给你撑腰。” 温初言摸了摸少女的头?,同时?注意着不弄乱她花了一早上才?梳好的发髻。 外人或许钦羡温家出了位皇后,从此蒸蒸日上,有?享不尽的泼天富贵,但他只关心妹妹幸福快乐与否。 说实话,他不愿妹妹被皇后的身份束缚住。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15节 在谢怀蔺还是小侯爷的时?候他还能支持这?桩婚事,可当那人成了天下的九五之尊,温初言就不太乐意了。 若不是岁岁喜欢谢怀蔺,他恐怕会?极力反对的。 温初言胸膛起伏,到?底抑制住了叹息。 他望着妹妹五官早已长开的面庞,目光沉静而温柔。 “总之我还是那句话,他若对你不好,让你受了委屈——我一定会?把你从他身边带走的。” “知?道啦,哥哥。” 温久点头?,顾虑到?张嬷嬷在场,她小声而坚定地?补充了一句:“他不会?的。” 她生怕兄长再?说出什么为世不容的话,不管私底下关系如?何,明面上君臣有?别,温初言方才?那番话若是传出去,足够别人狠狠参他一本了。 “他最好是不会?。” 然而温初言并未收敛,重重哼了声:“否则我就辞官带你归隐山林,去到?一个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让他一个人在京城和那帮老家伙周旋吧。”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张嬷嬷一眼,凉薄的桃花眼清若明镜,似乎能洞察人心。 张嬷嬷心里一惊,明白温初言是在借机敲打自己。 她早就听闻这?位新任首辅行事不拘一格,今日亲眼得见,方知?青年慵懒表象下的心肠有?多硬、多冷。 新帝的杀伐果?决有?目共睹,可眼前这?位新任首辅竟能做到?丝毫不惧。 张嬷嬷咽了口唾沫,猛然想到?温家虽然人丁单薄,但已故的温太傅教导出的学生如?今大?多成为朝堂的中流砥柱,更别提温家和瑛国公府连理共枝。 她为温初言无声释放出的压力吓出冷汗,心中对温久又多了一份敬畏。 敲打到?位,温初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挪开眼睛,目光又落回妹妹身上。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温久穿嫁衣的模样?,尽管她要嫁的是同一个人。 少女比之三年前更加夺目耀眼,眉眼多了成熟和不经意的妩媚,一颦一笑皆牵动人的心弦。 “便宜那小子了。” 温初言咕哝了一句。 温久没听清,但兄长已经掀了衣袍蹲在她身前,催促她上来。 于是她像三年前一样?,乖乖伏在兄长背上,由兄长背着一步步走出闺阁,越靠近大?门越忐忑。 鼓乐喧天,卤簿仪仗列阵等候,男人骑着一匹高大?的红棕色骏马,立在凤舆前面,表情僵硬得趋于冷峻,可眼尾眉梢却是软的。 温久捕捉到?他扣着缰绳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不禁莞尔——原来紧张的并非只有?她一个。 谢怀蔺看到?她,眼底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艳,立刻翻身下马,大?步迎上前。 他和温初言交换了个眼神,对彼此想说的都心知?肚明。 谢怀蔺沉默地?接过温久,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轿中。 他下颚的线条绷得紧紧的,脖子上的青筋明显,随着呼吸一下一下起伏跳动。 看见他这?副模样?,再?想到?他这?段时?日对自己过火的戏弄,温久心底燃起一股小小的胜负欲。 “你很紧张吗?” 谢怀蔺即将抽身离开时?,温久拉住他的袖子,慢腾腾地?说:“我刚才?看见你差点被门槛绊到?了。” 少女唇角上翘,像猫儿一样?,杏眸里闪烁着扳回一局的得意。 谢怀蔺平复了下呼吸,低低笑了。 “是啊,我很紧张。” 温久还没来得及乘胜追击,男人便俯下身,飞快在她唇角啄了一下:“但现在不了。”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外面那么多人,他怎么敢在一帘之隔的地?方吻她? 意识到?他在轿子里停留的时?间太长,长到?恐怕要让兄长起疑了,温久轻轻推了他一下。 谢怀蔺噙着抹促狭的笑,退出去后便换成了游刃有?余的模样?,徒留温久在轿子里红着脸,被那个几乎称得上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吻搅乱了心神。 她算是明白了,只要自己脸皮没有?谢怀蔺厚,想在这?种事上赢回一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迎亲队伍缓速前进着,由午门入宫,同样?的路线,同样?被卤簿仪仗簇拥着,温久的心境却和上一次大?不相同。 彼时?她像个受人操纵的木偶,被那阴毒的恶兽一点一点拖进深渊,心里装满沉甸甸的绝望,看不到?一丝光亮。 但此时?此刻…… 凤舆停了下来,帘子掀开,谢怀蔺眼里含笑。逆着光向她递出手。 温久仅存的那点不安消散,她对谢怀蔺回以微笑,搭上他温热的手掌,在他的牵引下踏过层层汉白石阶,一步步登上高台,接受文武百官的俯首朝拜。 因担心她的身体,谢怀蔺命礼部?省去了很多繁文缛节,只保留必要的步骤,整个过程非常顺利。 饶是如?此,天没亮就起来梳妆打扮,到?了这?个时?辰温久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疲倦。 谢怀蔺看出来了,礼成之后便遣人送温久先行回宫,自己则率百官祭天地?,继续登基大?典的仪式。 青鸾殿里的摆设大?致还是她上次离开前的样?子,只是多了些喜庆的装饰。 温久坐在床榻边缘,稍微活动了下酸疼的脖子,张嬷嬷便很有?眼力见地?帮她卸下沉重的凤冠,并吩咐宫女送上几盘果?腹的点心。 “娘娘可要先沐浴?” 双儿这?会?儿称呼已经改过来了,温久还有?点不适应,半晌才?反应过来。 想来谢怀蔺那边应该还要耽搁一阵,温久点头?应好,双儿便着手下去准备了。 沐浴过后,身上的疲乏消除了一些。 张嬷嬷带着一众宫女退下,双儿则帮温久捏着肩,见自家姑娘脑袋一点一点的,看上去困得不行。 温久天不亮就起来了,任由张嬷嬷折腾,这?会?儿会?累也是正常的。 双儿心疼道:“陛下肯定得晚些时?候才?能来,要不您先睡会?儿吧。” 温久心里想着要等谢怀蔺,但被双儿扶着躺在床上,陷入柔软的被褥里,金丝楠枕也不知?用什么香料熏过,甜腻的香气令她昏昏欲睡,甫一触碰到?就忍不住阖上眼皮。 双儿见少女沉沉睡去,心道姑娘今日果?然是累着了。 她怕把温久吵醒,动作放得很轻,一边往外走一边打了个呵欠。 是被姑娘影响了吗?怎么她突然也有?点困? 双儿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 今天这?么重要,她可不能犯困,今夜还得守着姑娘呢……陛下龙精虎猛,姑娘又是那样?孱弱,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冷风吹散了困意,双儿打了个激灵,赶紧摇头?甩掉对贵人大?不敬的幻想,轻轻掩上房门,到?外间侯着了。 室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噼啪燃烧着。 温久这?一觉睡得很沉,但并不安稳,那种感觉好像回到?了过去的三年,她几乎每个夜晚都噩梦缠身,惊惧得冷汗涔涔。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抚摸上她的脸颊,温度如?死人一样?冰冷。 是谢怀蔺来了吗?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但眼皮依旧沉重,只听见一声满足的低笑,伴随湿热的呼吸落在她耳侧。 第69章 殊途归4 冰冷的手在她脸上游移, 长指从额头抚摸到眉眼、鼻尖,在嘴唇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指腹有?长年握笔生成的薄茧,略微粗糙, 或轻或重地按压着少女柔软的唇, 致使睡梦中的少女?不舒服地蹙起了眉。 这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肤色苍白,青色脉络横亘其上, 细瘦的手腕彰显出主人这段时日并不好过。 青年身形单薄,宛若一道伶仃的鬼影坐在床沿。 他低头审视少女?,脸上无悲无喜, 大红的喜被映入他眼帘, 漆黑的眸底镀上一抹黯淡的血色。 温久在被窝里瑟缩了一下。 有?人在摸她的脸。 一下一下,似野兽在舔舐爪下的猎物。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毒蛇缠住,喉咙涌上一阵令人晕眩的窒息;又像陷入诡谲的暗流,被黏糊糊的潮水裹挟住全身,一点点沉沦、再沉沦。 这种感?觉有?点像双儿描述过的鬼压床。 她知道自己睡着了, 头脑却?能清楚意识到这点,两种感?受拉扯着她, 想睁开眼睛, 可眼皮有?如千钧般沉重。 近在咫尺的危险唤起她逃生的本能, 她逼迫自己醒来, 额头冒出涔涔虚汗。 青年饶有?兴致地观察少女?,对她的挣扎并不加以干涉, 似乎料定?猎物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 温久眼皮剧烈颤抖了两下, 是?清醒的前兆。 她睁开眼睛, 明明睡了一觉,全身上下反而?更疲惫了。 缓缓转动眼珠, 视线先是?触及一大片雪白的衣料,然?后看到一张昳丽的面庞。 鬼就坐在她的床头,笑意吟吟地打量她,那双标志性的狐狸眼弯成愉悦的弧度,殷红的唇动了动,吐出的气和他这个人一样——阴冷、了无生息。 “睡得?好吗,岁岁?” 他拂开她汗湿的鬓发,语气温柔:“帝后大婚琐事繁多,你身子又弱,肯定?累了吧?” 伴随青年的话语,温久凝滞的思绪再次流动,稍微一想就知道问题出在睡着之前闻到的那阵异香上。 从来源看,致使她昏睡的迷.药应该是?涂抹在枕帛上的。 即使早有?预感?,此刻看到这人如同索命恶鬼一般出现在眼前,温久不禁勾起一个苦笑。 她终于知道那股不安源自何处了。 早在得?知他的死讯时,她便觉得?一切结束得?太突然?也太顺利,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那人从来都不是?一个甘愿束手就擒的人,哪怕被逼到走投无路,温久更倾向于他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觉得?他会选择自我了断。 城楼下的那具无脸尸,果然?是?个替死鬼。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16节 相比未知的可怕,此刻得?知他还存活并且一直蛰伏着,温久心中的惊惧反而?渐渐消退了。 她尝试动了动身体,但四?肢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劲。 温久抬眸与?他四?目相对,既不露怯也未见愤然?:“你不怕我喊人吗?殿外可是?有?十几名宫女?在待命。” “你一向浅眠,那个愚蠢的小丫头自作聪明让宫女?们远离里间,不要打扰你休息。再者……” 宋彧抚上她的脖颈,五指虚虚一拢,意思再明显不过—— 只怕温久刚起呼救的念头,就会被他扼制住咽喉。 “……” 虚张声势对他没用,温久默了默,半晌,接着问:“你怎么潜伏进来的?” 宋彧一哂:“岁岁是?不是?忘记了,青鸾殿是?皇后的居所啊。” 他将少女?的碎发挽到耳后,悠悠道来:“小时候最熟悉的地方,我会知道一两条密道也不稀奇吧。” 温久猛地想起上一个住在青鸾殿里的是?已故的张皇后—— 那个知晓宋彧身世、对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温久神情渐渐凝重。 她知道皇宫在修建之时都会留下密道,但在青鸾殿居住了几个月,她竟不知这里也有?一条。 宋彧神情未变,语气十分平静,好像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你要是?也被关在暗室不吃不喝差点死掉,自然?会想方设法?逃出去的。” 顺着他冰凉的视线,温久看到屏风后的书架向两边分开,里头赫然?是?一丈见方的小空间。 她想象出年幼的宋彧被关在里面,四?周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饥饿和黑暗所带来的压迫几乎要把人逼疯,空气也变得?稀薄,在求生的本能下他一定?拼命抓挠墙壁想出去,可能把手指都挠出血来了,然?后无意中按到了不知哪里的机关,生路敞开,这才?活了下来。 温久咬了咬舌尖,把多余的幻象从脑海中赶跑:“你在博取同情么?” 宋彧又轻笑了一下,反问:“那你会垂怜我么?” 温久不答,静静望着他:“那些被你杀掉、虐待致死的人,他们死前也哭喊着求你垂怜,你可曾放过他们?” 宋彧不置可否地挑眉,对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 “是?啊,我是?心狠手辣的不义之徒,杀了很多人也害了很多人,就连老师也因我而?死,你恨我是?应该的。” 他握住温久的手,虔诚地吻在她指尖,宛如梦呓般喃喃:“不过恨也无妨……” 冰凉的唇仿佛毒蛇吐信,温久忍住胃里的翻涌:“所以,你和拓拔琰交易失败,打算亲自动手了吗?” 她叹了口气:“阿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久违的亲昵称呼让宋彧眉宇松动。 “你应该知晓,今日皇城守备森严,你潜进来容易,可想过怎么出去?即使侥幸逃出去了,带着我一个大活人又能跑多远?城门?一关,无异于瓮中捉鳖。” 温久一边与?宋彧虚与?委蛇,一边用指甲狠狠掐着掌心,疼痛过后,惊喜发现力气好像恢复了一点。 怕被宋彧看出来,她苦口婆心继续劝:“木已成舟,收手吧,阿彧。朝臣已认新主,登基大典就在今天,你想用我换回皇位根本是?天方夜谭,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那些都无所谓了。” 宋彧突然?开口:“岁岁,你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温久一愣。 “那两个人苟且生下了我,我憎恨自己的血脉都来不及,又怎会在乎江山的归属?” 之所以答应宋莜岚,甘愿做她的一枚棋子谋夺帝位,不过是?因为手握权力才?能得?到想要的罢了。 宋彧盯着温久,眼睛一眨也不眨,眸光深处像被搅浑的池水。 “这江山谢怀蔺喜欢便拿去吧,我想要的,至此至终只你一人。” 他用缠绵悱恻的语气缓慢道来,修长的手指一圈圈绕着少女?散落枕畔的青丝。 温久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更加用力地掐着掌心,身体知觉伴随感?官慢慢恢复。 “那些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你何苦作茧自缚……” “缓兵之计是?没有?用的,岁岁。”宋彧冷冷截住她的话头,“你想拖延时间,好等谢怀蔺来救你,是?不是??” “……” 见温久沉默以对,宋彧轻轻笑了声:“我假死之后,哪怕只有?一刻,你可曾为我伤心过?” 不等温久开口,他便自嘲一哂:“不,你没有?。” 宋彧面无表情地扼住温久的脖颈。 “我苦心经营多年,就为了有?资格向太傅提亲,为了把最好的一切献给你,可是?你呢?和谢怀蔺才?认识多久,就满心满眼都是?他了,明明我陪在你身边的时间更长,你却?次次抛弃我选择他,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亦如此——岁岁,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也会疼的啊!” 他恨恨道,眼里隐约有?水光浮动,温久却?觉得?他的控诉好没道理?。 “松手……宋彧……我不欠你的,想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 此话一出,仿佛被戳中痛处,宋彧瞳孔缩得?更紧了,手上力道失控,猛然?攥紧了少女?脆弱的咽喉,直到后者发出痛苦的呻.吟才?回过神。 “抱歉,弄疼你了吗?” 宋彧歉疚地松开桎梏。眼底的偏执却?不曾减少半分:“我也不想这样的,谁让你一直不肯听我的话呢?我只是?……” 然?而?,他没能将话说完便被打断。 温久趁他失态,抄起枕边的玉如意,卯足力气朝他头上挥去。 大概是?过于信赖药效,宋彧不设防备,竟被打个正?着,额角顷刻血流成注。 他捂着伤口,但鲜血还是?争先恐后地从指缝渗出,濡湿了纤细浓密的长睫,血雾瞬间在左眼眶里弥漫。 温久瞅准时机扯下床幔。 大片丝绸垂落,迎头盖在宋彧身上,视野被红色占据,碍事的珠链和流苏缠在一起,一时之间,他竟无法?脱身。 而?那厢少女?已经翻滚下床,透过轻红薄纱,可以看见她正?艰难地向门?口移动。 火势越来越大,温久拖着软绵绵的身躯,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只要离开这里,她就能向双儿她们呼救了…… 她跌跌撞撞跑到门?边,推开门?,一阵热浪迎面而?来,浓烟熏得?她睁不开眼、咳嗽连连。 好不容易止住咳,眼前的景象让她愣在原地。—— 橙红的火焰肆虐着,无情吞噬了为帝后大婚精心筹备的布景,整个外殿已化为火海,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掺杂着宫人的喊叫。 手腕被攥住,温久惊惶扭头,对上宋彧被鲜血染得?更加妖冶可怖的脸。 “你跑不掉了,岁岁。” 第70章 殊途归5 青鸾殿外乱成一团, 不知谁喊了一句“走水了”,众人?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救火。 这场火起得莫名, 火势又大又急, 等发现的时候已经不可控了,宫人?们?惊慌失措地打?水扑救,然而?微薄人?力在滔天焰浪面前不过杯水车薪,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华丽的宫殿被大火包围。 双儿望着陷入火海的宫殿,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她的眼里噙满泪水, 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张嬷嬷一张脸也苍白如纸, 她万万没想到只是离开一炷香的时间,事态就变成这样。 “陛下肯定会怪罪的。”她绝望道。 这种程度的大火,别说?救人?了,整座青鸾殿都保不住,新帝问?责起来, 恐怕她们?一个也逃不过。 “怎么回?事?” 怕什么来什么,冷冽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张嬷嬷僵硬地转身?, 心惊胆战地对上此刻最不想面对的那位。 谢怀蔺刚祭完新祠就接到青鸾殿着火的消息, 当即扔下百官, 直奔青鸾殿。 他气息紊乱,放眼四周不见温久, 少见地在人?前流露出慌乱神色。 “她在哪?” 他逼问?双儿, 后者哆哆嗦嗦地吐不出半个字来。 谢怀蔺额角一跳, 预想到最坏的结果。 “说?话!” 他几乎是用吼的怒问?:“她人?呢?是不是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双儿不敢直视他,低下头呜咽:“娘娘……娘娘还在里面……” 话音方落, 谢怀蔺表情一瞬凝固,他调转脚尖,作势要向火场走去。 “陛下!!” “四哥!” 宫人?纷纷惊呼,落后一步的谢怀钰也及时赶到劝阻。 一看对方铁青的脸色,谢怀钰就知道温久还在里面。 “四哥……”少年喉咙哽得厉害,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已经晚了。” 谢怀钰死死拉住兄长的胳膊,防止他冲动:“就算你现在进?去也于事无补,温久她……” 谢怀钰说?不下去了,想起少女清丽的面庞和那双永远淡然的眸,眼睛酸得更厉害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么大的火,除非老天垂怜,否则殿内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让开!” 谢怀蔺充耳未闻,猛一甩袖,逼得谢怀钰倒退几步,而?后抢过宫人?手中的水桶,迎头将自己?浇湿,动作快得惊人?,不等谢怀钰做出反应就头也不回?地扎进?火场。 “四哥!” 谢怀钰声嘶力竭,但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熊熊大火中。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17节 - 外殿熟悉的桌椅摆设被火焰裹挟其中,迎面而?来的热浪差点将温久掀翻,从后追赶上来的那人?箍住她的双肩,在她耳边如恶鬼般低语。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勾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是你放的火?” 温久冷声道:“你又打?算拉着我赴死是么?” 和城破那日给她喂毒酒一样,这个人?即便?穷途末路也不肯放过她,简直像一道附在她身?上的符咒。 比起生气,温久更多感到的是一切皆为徒劳的无力。 “又”字让宋彧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头上的伤口似乎更疼了。 他对上少女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杏眸里盛满了震惊,其中还夹杂着几分彻底的失望和厌憎,以至于水墨瞳色都比平常浓稠了几分。 本该麻木的心脏又泛起丝丝的疼,即便?如此,他也甘愿沉溺其中,沉溺在少女带给他的这份痛楚里。 宋彧微微扯唇:“你觉得我要拉着你陪葬?” 仿佛听?到了什么趣事,宋彧抖着双肩大笑,笑得眼角泛泪,面部痉挛。 他扣住少女的下颔,自虐般对上那双了无旧情、只剩恨意的眼眸。 “岁岁,你还是不懂。” 笑着笑着,宋彧叹息出声,没头没尾地问?:“你知道那些失去家族庇护的女子下场都是如何吗?” 男人?贴得很近,几乎快贴上她的唇,温久抗拒地想别开脸,却动弹不得。 宋彧常年顶着张苍白的脸,看着清瘦,力气却很大。 “稍微好点的被纳为姬妾或外室,运气不好的则落入那些心思腌臜的男人?手中,沦为见不得光的玩物。如果当上皇帝的不是我,如果没有那旨封后诏书,你觉得,当那样的命运降临在你身?上时,你有能?力抵抗吗?还是说?,你要指望远在岭南的谢怀蔺救你?” 温久生得一副好容颜,京中觊觎她的男人?不在少数。 偏偏她又是个清冷性子,没有父兄庇佑,高不可攀的皎月跌落尘埃,过去只敢远观她的男人?们?,蠢蠢欲动的大有人?在。 之所以没出手,不过是顾忌着宋彧这个皇帝罢了。 “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对你的恩赐感恩戴德了?” 即便?处于下风,温久也不甘示弱。 她保持被迫仰头的姿势,讥讽道:“你好像忘了害我家破人?亡的是谁。” 面对少女的咄咄逼人?,宋彧嘴角略沉,语气冷漠:“我若真想毁了你,过去三年里有无数次的机会。” 温久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心脏渐渐沉下去。 彼时他是掌握生杀大权的暴君,哪怕强取豪夺也无人?敢置喙,何须等上三年呢? 反正他又不是不知道,所谓三年孝期不过是她拖延的借口。 宋彧心生后悔。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不顾少女意愿,早早将她占为己?有,哪怕被她恨一辈子,也好过如今眼睁睁看着她重?新为谢怀蔺披上嫁衣。 “我是不是该对你再狠一些呢?”宋彧喃喃道。 额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滴滴答答地从额头流下,模糊了眼睫。 血色浸染半张玉面,扭曲的火光照亮他古井无波的墨瞳,不知是不是错觉,温久好像从中看到一丝悲伤。 宋彧轻轻笑了下:“也罢,共赴黄泉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岁岁不觉得这个结局挺适合我们?的吗?” 恨也好,怨也罢,就算是纠缠至死,他也要将她绑在身?边。 绝不会拱手让给谢怀蔺。 宋彧眼神一暗,悲怆消失不见,再度向少女伸出手。 温久早在他伸手的前一刻便?注意到他的动作,猛然推开他的胸膛。 宋彧视线受阻,加之失血过多导致头脑晕眩,被少女用尽全力一推,后脑重?重?撞在门?柱上,薄唇之间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温久身?子一矮,趁机从他的臂弯下钻出,迅速拉远了距离。 宋彧想同归于尽,她可不打?算奉陪! 好不容易破解了旧日的阴谋,历尽殊途重?又与谢怀蔺走到了一起,哥哥也回?来了,自己?若是死了,他们?肯定会难过。 想到所爱之人?,温久强打?起精神抵挡未退的药效,趔趄前行。 多亏这阵子李百薇一直在给她调养,她的身?体比以前康健了许多,眼看外殿陷入火海,绝无突破的可能?,她只能?往内殿深处逃去。 浓烟滚滚,温久一边咳一边扶着墙慢慢走,不用回?头也知道大火肯定蔓延进?内殿了。 密道…… 她凭借仅存的一点意识苦苦支撑,艰难地走向唯一的生路,丝毫未注意到头顶被火焰舔舐得摇摇欲坠的横梁。 吱呀—— 横梁终究断裂了,温久躲避不及,小臂一紧,被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 “好险。” 宋彧扫了眼险些砸到少女的横梁,用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的口吻说?。 温久反应过来,挣扎着想逃,但宋彧死死抱着她,将她的头按在肩窝,从背后看宛若一对在烈焰中交颈的鸳鸯,配合青年痴狂的眼神,竟生出几分诡谲的凄美。 大火逐渐向中间缩小包围,宋彧却仿佛没看到一般。 “怕疼吗,岁岁?” 他拥着她,在火焰织就的这一方天地觉得无比安心。 “两个人?一起的话,就不会那么疼了。” 这个疯子…… 温久正欲挣脱,余光瞥见一旁的雕凤房柱已被火焰噬出一截漆黑的断面,晃晃悠悠,随时有倒塌的风险。 “宋彧!你背后!” 她惊叫道,然而?青年将她箍得很紧,即便?察觉到濒临的危险也仍旧无动于衷,一副铁了心要拉她殉情的模样。 温久又推又搡,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撼动宋彧半分。越过他瘦削的肩,能?看见来路完全葬于熊熊烈焰中,温久知道,这种情形下,外面的救援再无进?来的可能?。 浓烟熏得她几欲窒息,体内残存的迷.药也一寸寸侵吞她的理智。 绝望席上心头,她垂下手,方才剧烈挣扎仿佛耗光了她的力气。 “宋彧,你放过我吧。” 她用疲惫而?沙哑的声音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温家逢难之前,我一直把你当家人?看待,哪怕爷爷出事也不曾怀疑你分毫,可你……” 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 虽是责问?,少女的语调却起伏不大,听?不出喜怒哀乐,只剩无尽的冰凉。 宋彧脊柱微僵,好像被一记重?锤击打?在胸口,不得不拼命忍住喉头的腥甜。 ——最后连憎恨的情绪都不愿施舍给他了吗? 紧搂住少女的肩,肌肤的温热透过衣料传到掌心,宋彧凭此确认她此刻就在自己?身?边。 他在温久看不到的地方黯淡了双眸,思绪随着狂舞的火焰飘曳到并不算遥远的过去。 曾几何时,少女也会用含笑的眼睛望着他,温温柔柔地唤他“阿彧”——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这一切的呢? 记忆里的笑靥刚拼凑起雏形,便?被一声焦喝打?破。 “岁岁!” 从本不该有活物进?入的火墙后现出一道厉影。 谢怀蔺破开连天巨焰,精致重?工的衮服被火灼出好几个破洞,头上金冠也不知所踪,长发披散,模样狼狈至极,可那双凤眸却锐利不减,如鹰隼般直直锁定了宋彧,在看见他桎梏住少女的瞬间,迸发出刺骨的冷意。 与此同时,房柱终于不堪火势,向温久和宋彧所在的位置砸下。 “岁岁!” 谢怀蔺目眦欲裂,不顾头顶接连掉落的木板朝温久奔去。 是了,是从这个男人?出现的那一天。 宋彧将男人?惊慌失措的样子尽收眼底,唇角绽开一抹报复性的笑。 抢人?东西?是要还的啊,谢怀蔺。 柱子轰然倒塌,掀起层层黑灰,顶端的凤头勾倒灯架,灯油倾洒出来,更进?一步助长了火势。 温久呛了几口烟,肩膀受了阵力,同一时间腰肢落入熟悉的怀抱里。 她剧烈咳嗽,先是看见原先站立的位置上横亘一根粗大的柱子,柱子之下露出一小截白衣。 浓烟熏出生理性泪水,她从重?心转移带来的眩晕中恢复,撑开酸胀的眼皮,看清接住自己?的人?。 “慕之……” 谢怀蔺一张俊脸上满是烟灰,三两缕墨发被燎得卷曲,袍角还跳跃着几点火星。 可他顾不得伤,只用力抱着她,一点一点圈紧手臂,平复心悸。 赶上了。 找到她了。 幸好,幸好这一次他没有来迟。 “走……那边……密道……” 温久费劲吐出破碎的语句,凭借最后的力气指向大敞的书柜,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18节 第71章 殊途归6(正文完结) 再次醒来时, 入目是明黄的帷帐。 温久从周围摆设认出自己此刻身处帝王的寝宫,室内亮度恰好,所以她并没有因为突然睁眼感到不适, 脑袋也不?似预想中的昏沉, 从空气中的气味判断,应该是博山炉里的安神香起了作用。 正要转动脖子缓解僵硬感,男人宽大?的手掌抚上她额头, 确认体温正常后,手的主人松了口气,动作轻柔地替她整理睡乱的鬓发。 “淤青和?擦伤都处理过了,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谢怀蔺问, 语气难掩关切。 温久摇头,想说没事,双唇方启,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嗓子好像堵了团棉花, 张嘴的瞬间气流涌进喉咙深处,刺激得她呛咳了好几?声。 “别急着?说话。” 谢怀蔺赶忙制止她, 扶着?她慢慢坐起:“来, 先喝点水。” 又是浓烟灌嗓又是被掐脖子, 声带受损也是在所难免。 温久被谢怀蔺喂了杯温水润喉, 最初的干涩感才缓解了许多。 得知昏迷期间兄长曾来探望过她。但帝后新婚夜皇宫起火是大?事,朝中总要有个人主持乱局, 因?此天不?亮温初言就?着?手处理青鸾殿的后续事宜了。 “现?在感觉如何??” “我没事。” 温久沙哑着?嗓子说, 同时注意到自己因?逃跑和?反抗所受的些细小外伤都仔仔细细上了药, 缠着?崭新的绷带,脖子上的掐痕也不?例外。 反观谢怀蔺就?要狼狈许多。 男人还穿着?昨日?的婚服, 外袍已经破损得不?能看了,脸上大?大?小小的烟灰甚至都来不?及擦,下巴上新冒出的淡青色胡茬无声宣告一夜未眠的事实?。 “你……” 温久刚要说话,目光落在他的左肩,呼吸一屏。 那处的衣服被火烧穿,露出肩头一块不?规则的烧伤。伤口边缘发黑,连皮带肉,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火辣辣的疼。 她心口一痛,既愕然又担忧:“伤得这?么重,怎么不?上药?” 谢怀蔺侧眸瞥了眼伤口,很快又收回,不?以为?然的模样仿佛受伤的不?是他。 他握住少女的手,热切地问:“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让御膳房去准备,啊,不?过得是清淡些的……莲子粥怎么样?” “谢怀蔺!” 见他如此不?重视身体状况,温久一口气怄在嗓子眼,又剧烈咳了起来。 被点名的男人顿时噤声,紧张地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我的错,我的错,岁岁,你别生气,待会儿我就?去上药……” 温久哪能听不?出他的敷衍之词,依然直勾勾看着?他,不?发一语,用沉默表明自己的态度。 谢怀蔺在她步步紧逼的目光中败下阵,先是吩咐宫人去请李百薇来给温久再诊一次脉,又传了膳,做完这?一切,他才拿起搁置凳子上的药箱,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的肩膀上药。 温久本想帮忙,可她才醒,谢怀蔺怎么可能同意? 等他咬着?绷带的一头打好结,粥也端上来了,还配有好几?道?虽清淡但看上去十分可口的小菜。 谢怀蔺不?顾刚包扎好的伤,动作自然地端起粥要喂食。 他单手捧着?碗,舀起一勺粥,吹散热气后才递到少女唇边,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温久喝了口粥,莲子粥味道?清甜,吞咽下去后胃里却泛着?丝丝的苦。 她叹了口气:“慕之,你不?必这?样的。” 谢怀蔺不?该是这?副患得患失的谨慎模样。 她见过他鲜衣怒马、张扬肆意的少年模样,也曾目睹他银枪在手、横扫千军时的从容不?迫…… 总之,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小心翼翼地守着?她,自己血肉溃烂也不?顾,好像靠她的一举一动才能维系存活。 可当初分明是他告诉她,自己的命只属于自己,要为?自己而活。 温久轻轻抚上他的脸。 “你看,我好好的,就?在这?儿呢。” 谢怀蔺眼神涣散了片刻,手掌随即覆盖住少女的柔夷。 “在……我身边?” 他声音哽塞,似乎不?太确定。 “对。” “不?会离开我?”声线更颤抖了。 “不?会。” 得到赦令一般,男人肩膀终于垂落,一直维持的冷静被轻而易举攻破。 看见青鸾殿坠入火海的那刻,他真的以为?要再次失去温久了。 即使把人救了出来,这?份不?安也没有消失,是以在她床前枯坐一宿,熬得双目通红,任谁来劝都岿然不?动。 只有亲眼看着?温久,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感受她的体温,谢怀蔺才能确定她活着?。 他差点又失去了她。 少女的目光坚定而有力量,让谢怀蔺浮沉一整夜的心脏渐渐沉静下来。 他牵起少女的手,捧到面前,在葱白指尖烙下一吻。 一个不?带任何?旖旎遐思的吻。 “别再抛下我了,岁岁。” 李百薇和?谢怀钰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令人心惊的画面。 年轻的新帝单膝跪地,头颅低垂,虔诚地吻在少女洁白的手背,一边说着?祈求的话。 他们都是跟随谢怀蔺上过战场的,一时之间很难把眼前这?个人和?杀伐果断的煞神联系在一起。 特?别是谢怀钰。 他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心里莫名有些难受。 “愣着?做什么,进去啊。” 直到李百薇的手肘捅在腰侧,谢怀钰才回过神,失神地跟上她的脚步。 见有人来,温久下意识要抽出手,不?料男人握得更紧,一点都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谢怀蔺淡定地坐回原位,若不?是探到粥有些冷了,他甚至打算当着?他人的面继续给温久喂食。 “哟,舍得包扎了啊。” 李百薇瞥见男人潦草处理好的肩伤,可惜地说:“还想着?你再拖个几?天,我就?能准备把你胳膊截了。” 她倒真想看看这?具身体是不?是铜墙铁壁铸的。 谢怀蔺没理会她的嘲讽:“岁岁刚醒,喉咙还有些哑,你帮忙看看。” “小问题,开几?服疏风清热的药吃吃就?好了。” 李百薇捏着?温久的下巴观察,也就?正常力度,还是在少女柔嫩的肌肤上留下红痕。 谢怀蔺眉头一皱:“你动作轻点,她不?是军营的士兵。” “没事的,百薇姐没使劲。”温久忙道?。 李百薇得意地哼了声,顶着?谢怀蔺吃人的目光又捏了几?下温久的脸蛋,啧啧,这?手感,简直能掐出水来。 “这?点力度就?心疼,莫非你在床榻之上也这?么怜香惜玉?” 她素来是个嘴上没把门的,神色如常地把风月事说出,在场三人都变了脸色。 温久双颊顷刻染绯,能清楚地感觉到气血涌上面庞,脑袋都有些晕乎。 谢怀蔺也好不?到哪去,耳根滴血,责备道?:“你说话注意点,还有小孩在呢。” “我都十五了!”谢怀钰红着?脸反驳。 “反应这?么大??难道?……你们还没圆房?”李百薇震惊地说,来回扫视两位当事人。 两次新婚夜都横生枝节,谢怀蔺脸色更难看了,向李百薇投去警告的一瞥:“还想要你的灵芝就?闭嘴。” 这?下李百薇是真被拿捏住了,嘀嘀咕咕了几?句,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温久也能猜到大?概是损谢怀蔺的话,于是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宛如冰莲初绽,天地都为?之黯然失色。 虽然之前不?是没见过温久笑,但谢怀钰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卸下肩头看不?见的重担,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被那抹清潋的笑晃了眼,走出羲和?殿几?丈远了仍在回味。 “别想了,再想也不?会是你的。” 李百薇提着?药箱走在旁边,突然不?咸不?淡来了一句。 女人目视前方,姣好的面容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但古井无波的眼眸又盛满了沧桑。 “我还是头回看见谢四那么卑微地爱一个人。” 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把心脏绑定在一人身上—— 那个阴戾恣睢的暴君不?就?是这?样吗?疯狂的爱差点将温久拖入地狱。 这?样很危险。 李百薇是如此认为?的。 可谢怀蔺到底不?是宋彧,他一边从少女身上汲取爱意活下去,一边又用自身的光热融化?了少女周身的冰棱。 那两个人啊,外人是插不?进去的。 她如此说道?,同情地看着?谢怀钰:“所以你趁早放弃吧,像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在还没有真正爱上温久之前。” “我我我才没有!” 心思被人揭穿,谢怀钰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般跳起来,涨红着?脸大?声但没有底气地反驳:“只是有点好感罢了,你之前不?也说年少慕艾很正常吗?我、我才不?会爱上她……” “是吗?”李百薇冷冷道?,“没有最好,毕竟她怎么说也是你的兄嫂。”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119节 “兄嫂”二?字刺痛了谢怀钰,他张了张口,心里又是一阵难过,耳边好像传来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温久有什么好喜欢的,我才不?喜欢她!” 恶狠狠地扔下这?句话,少年负气似的快步走开,自幼习武的人脚步竟有些跌撞。 李百薇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少年人的喜欢最纯粹也最莽撞,只可惜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虽然残酷了点,但她不?得不?再三敲打,赶在这?份感情变得棘手之前将其?扼杀在萌芽阶段。 - 温久只在床上躺了一天就?坚持下地,说到底她受的皮外伤还没严重到需要卧床静养的地步。 她在意着?那场大?火的后续,隔日?便主动提出想去青鸾殿看看,谢怀蔺并未反对,只动作娴熟地替她穿好鞋袜,又加了件披风,然后轻轻吐出两个字:“走吧。” 一切总该有个落幕。 那晚的大?火几?乎将整座青鸾殿摧垮,望着?眼前这?片废墟,温久很难将其?还原成昔日?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陛下。” 陈嵩从废墟之中向他们走来,依然保留军营里抱拳的行礼习惯:“娘娘。” 谢怀蔺免了他的礼:“找到了吗?” “还在找,塌得太厉害了,东西全埋底下了。” “继续挖。” 谢怀蔺皱眉看着?灰尘飘飞的现?场,转而对温久道?:“这?里太脏了,先回去,有结果我再告诉你……” “找到了!找到了!” 正在这?时,有人发出高呼,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 温久抬眸望去,只见几?名侍卫围在一根巨大?的柱子前,那柱子被烧得漆黑,已然分辨不?清原先的花纹,而在那之下—— 是一具同样焦黑的尸体。 “别看。” 谢怀蔺迅速捂住温久的眼睛:“陈嵩,愣着?作甚,处理掉……” 温久在他手腕处轻轻点了点:“没事。” 谢怀蔺依旧皱着?眉:“那玩意晦气得很,看了夜里会做噩梦的。” “我不?怕,”温久眨了眨眼,补了一句,“这?不?是有你在么?” 柔软的羽睫扫在掌心,痒意一直蔓延到胸膛底下。 谢怀蔺松开,改为?牵住少女的手。 “陛下,要如何?处置?”陈嵩看准气氛,这?才小心翼翼开口。 侍卫们正合力将焦尸从柱子底下挪出来,那尸体腰部以下被砸得变了形,已经不?是惨不?忍睹可以形容的了。 谢怀蔺厌恶地说:“叫仵作来验尸。” 宋彧狡诈多端,心思缜密,之前城楼那一跃就?是用无脸尸冒充自己,谢怀蔺恐他还有后招,不?得不?防他这?次也用了同样的伎俩。 陈嵩领命,刚要让人传唤仵作,却听见温久小声说:“不?必了。” “啊?” 温久闭了闭眼,火事现?场的空气果然呛人。 “右脚小趾少了一个趾节,”她笃定地说,“是他。” 雪天……皇宫……那个孩子…… 尘封的记忆蓦然复苏,一些模糊的片段涌进脑海。 她总问宋彧“为?什么”,现?在大?概是找到了答案。 温久神色复杂地凝视着?扭曲的尸体。 柱子倒下来的瞬间,宋彧推开了她。 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即使追根溯源到了最初的节点,她依然无法理解宋彧的想法,更不?可能因?此饶恕他的所作所为?。 “走吧。” 她叹了口气,握紧谢怀蔺的手。 两人就?这?样携手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不?知不?觉逛到了城楼上。 天色渐沉,飞云染霞,纵对宫门的乾坤大?街笔直向前延长,晚市开始了,夏夜的京城热闹嘈杂,望着?眼前的万家灯火,温久心里也变得暖融。 京城已彻底走出旧日?的阴霾。 她想,自己也要向前看了。 思索间,手腕一紧,接着?传来冰凉的触感。 温久低头,发现?谢怀蔺表情认真地给她套上一个白玉镯。 温久不?解:“这?是?” “用那些碎玉重新打造的。”谢怀蔺缓缓道?,人间烟火和?天上繁星齐齐坠入他眼眸,墨色双瞳里溢满璀璨流光。 “虽然也不?是不?可以复原,但我想与其?修补,不?如让它回归最初的状态重新来过,所以拜托老师傅将碎玉熔掉,做了这?个镯子。” 听完他的解释,温久抚摸着?玉镯,即使又经历了一遭打磨雕琢,镯子的质地依旧光滑细腻,难改良玉的本质—— 就?像她和?谢怀蔺的感情一样。 从来没有什么破镜重圆,他们只是走向两条不?同的岔路,经历短暂的分别后,在路的尽头再度相拥。 “三年前你有句话说对了。” 温久扬起脸,眼里有晶莹闪烁。 她拐着?弯将心迹剖出:“谢怀蔺,我确实?看不?上除你之外的人。” 谢怀蔺轻轻笑了下,扶着?她的后脑,低头吻住。 这?个吻既没有少年时的青涩,也不?似后来失而复得时的狂风急骤,而是勾着?少女重重地吮,轻轻地磨,仿佛要持续缠绵到白首。 绵长的吻结束,谢怀蔺抵住温久的额头,喘息着?说:“荣幸之至。” 此前命运跌宕起伏,所幸在洪流中他们谁都没有真的放开过彼此的手。 往后漫漫人生,唯愿与卿携手,共览山河。